《医香》 第一章 惊魂 夜深了,浓墨般的天空一丝星光也没有,喜宴过后的状元府湮没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万籁俱寂。 一点孤灯若明若暗地飘在半空,恍如鬼火一般在前面引着,喜鹊端着一只红木拖盘从厨房出来,回头看了眼不远处依旧灯火辉煌喜气洋洋的碧竹园,幽幽叹息一声,抬脚朝凝霜斋走去。 “喜鹊姐姐回来了……”听到敲门声,小丫鬟富贵快步迎了出来。 “大奶奶还好?”喜鹊问道。 “一直很安静……”富贵眼里带着一丝困惑,为她家大奶奶竟破天荒地的没有哭闹感到疑惑。 今天是大爷沈钟磬纳妾的好日子。 新纳的这位五姨娘可非比寻常,她闺名楚欣怡,是翰林院修撰楚笙的嫡女,之所以委身做妾,是因为她一直痴恋沈钟磬。 她是沈钟磬中状元前就认识的红颜知己,两情相悦,沈钟磬原是承诺了要聘她为妻的,可惜,被横空冒出的这位大奶奶给搅了,怕辜负了楚欣怡,沈钟磬便挥刀斩断了这段情。 可是,楚欣怡却是个重情意的,两年来一直痴心等着,直至大奶奶的娘家失势,沈钟磬才这般轰轰烈烈地将纳她进门。 说是纳妾,可除了新娘的礼服不是正红色,其他礼仪均和娶正妻没什么差别,这无异于当众给这位状元府正牌的大奶奶一巴掌。 以大奶奶一惯的脾性,她不闹才怪。 看了眼静悄悄的东屋,喜鹊又叹了口气,吩咐富贵把门锁了,抬脚朝东屋走去。 “奶奶要的燕窝粥熬好了……”又敲了一遍门,喜鹊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战兢兢的惶恐,看得出,她心里也怕及了这个暴戾的主人。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喜鹊就吱呀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大奶奶睡了吗?” 屋里地狱般的死寂令喜鹊打心底生出一丝惊悚,她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下意识地抬起头。 黑暗中,一条人影直挺挺地吊在半空中。 ?r啷,一声尖刺的碎裂声划破夜空,打破了状元府里古墓般的沉寂。 “……不好了,不好了,大奶奶又自杀了!”回过神,喜鹊撒腿就往外跑。 咣当,咣当,一阵霹雳的开关窗声后,只片刻,状元府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只喜鹊杀猪般的尖叫声还回荡在夜空中,久久不去。 “……我说呢,大爷用正妻之礼娶了五姨娘 ,她怎么可能不闹?”大姨娘杨枫接过小丫鬟杜鹃递过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嗤笑道,“只是不知这次大爷会不会再被她骗过去?”想起自己新婚时大奶奶就是用上吊自杀这招把新郎霸了去,大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娘家都失势了,她还敢这么闹! “甄尚书已被抄了家,不是先皇谕旨赐婚,大奶奶早被赐死了……”小丫鬟扑哧一笑,“现在的大爷,才不会怕她死了状元府会遭到无妄之灾,巴不得她死了好给那个人倒地方呢。”小丫鬟伸出五指比了个五,不言而喻,如果大奶奶一死,碧竹园刚进门的五姨娘立马就会被扶正了,“姨娘您没见吗,任喜鹊这般杀人似的鬼叫,满府竟没一个人去凝霜斋凑热闹呢……” 甄尚书名唤甄熙霆,官拜户部尚书,状元府大奶奶便是他的嫡亲女儿,二年前在武状元比赛上对器宇不凡的沈钟磬一见倾心,之后,便趁父亲宴请之计,设计令其误闯绣房,正撞上美人出浴的一幕。 也知自己理亏,大婚后,沈钟磬原也打算好好过日子的,可这位甄十娘却不是个柔顺的,仗着娘家势力,打心里瞧不起平民出身的夫家,甚至对婆婆都颐指气使。 于是,沈钟磬便一房一房地往回抬姨娘,两年功夫,就抬回了四个姨娘,加上今天这个,已经是第五个了。 想起大爷每抬回一房姨娘,这位大奶奶都要发挥一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功夫,闹的状元府两三个月内都别想安宁,杨姨娘会心地笑了,她挥手打断杜鹃的喋喋不休,“……你去看看大爷,他有没有过去?”手轻轻地抚在小腹上,暗念道,“阿弥陀佛,但愿她快点死了,好歹能保住我这胎。” 三姨娘马瑞秋屋里,二姨娘李彩香和四姨娘付秀正嗑瓜子。 “……除了上吊,她也折腾不出啥新花样了。”李姨娘往地上啐了一口瓜子皮,“可惜,今儿这位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楚欣怡可不是她们几个,脾气好,让她随便捏。 付姨娘就咯咯地笑,“……也怪了,她吊了这么多次,怎么就没死呢?”见三姨娘苍白着脸坐在那儿不语,就安慰道,“姐姐放心,今儿她算是遇到对手了,这次不用姐姐求,自会有人替您出气了。”又瞅瞅门口,压低了声音,“我昨儿听凝霜园的奴才说,大奶奶早就知道姐姐有了,才故意罚你……”马姨娘五天前因冲撞了大奶奶,被罚在凝霜院立了一天规矩,回来后肚子就疼痛难忍,找来大夫一瞧,才发现早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沈钟磬 亲自守了一夜,孩子还是没保住,“姐姐也真笨,身子不舒服,早该哀求了大爷找大夫才是……”话没说完,见马姨娘皱眉,就闭了嘴,只心里幸灾乐祸,“你以为不声张就能保住孩子了,呸,想的容易!” 那个主没怀孕之前,这院里谁也别想先生出孩子! 瞧见她眼里闪过的得意,马姨娘冷哼一声,“大家也别都高兴的太早了,仔细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妹妹这是说什么呢,好好的,什么死啊,活啊的……”李姨娘把手里的瓜子扔进盘子里,拍拍手准备站起来,就听马姨娘说道,“大奶奶再能折腾,大爷毕竟不喜欢她,倒是这位……”她伸手比了个五,“听说两年前就和大爷有一腿了,你们都瞧见了,我们姐妹哪个进门有她今儿风光?” 屋子瞬间静了下来。 半晌,李姨娘推推贴身丫鬟青梅,“……去凝霜园院看看,大爷去了吗?” 就像喊“狼来了”的次数多了,最后狼真的来了,也没人信了。 听到外面丫鬟的叫闹,新房里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沈钟磬哂笑一声,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兀自拿起桌案上的秤杆,轻轻挑起新人头上的盖头,露出一张闭月羞花般精致的脸来。 “大爷……”楚欣怡娇滴滴叫了一声。 “怡儿……”沈钟磬目光温润地看着眼前的佳人,“甄十娘是先皇谕旨所赐,我不能休妻,让怡儿做妾,委屈你了。” 楚欣怡两腮泛红,“只要能和大爷在一起,即便没名没分,怡儿也欢喜,怡儿不觉得委屈。”声音娇滴滴柔怯怯的,直让沈钟磬的心狠狠地颤了下。 他有多久,不曾遇过这样的温柔了? 面对佳人如此善解人意,再想起甄十娘的跋扈,沈钟磬更觉亏欠了她,他伸手轻轻撩起楚欣怡额前垂下的一缕秀发,声音难得的柔和,“怡儿放心,虽不能给你名分,但在我心里,怡儿便是我的嫡妻,母亲身体不好,早有修养之意,以后这状元府的中馈便全由怡儿掌管……” 一句话,从今后,她便是这状元府实际上的当家主母。 楚欣怡心砰砰一阵乱跳,只脸上神情更加娇弱,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这怎么使得……不说怡儿还有四个姐姐,单说大爷还有正妻健在,怡儿就不能有非分之想……”她痴痴地看着沈钟磬,“怡儿不想让大爷为了怡儿陷于两难之地,被世人指着鼻梁嗤笑,怡儿不怕委屈,什么苦都能吃, 只要大爷好,怡儿就高兴……” 不要名,不要利,只要他好,她就好。 听了这话,沈钟磬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怜惜,再想起两年来甄十娘的汲汲算计,他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正神色道,“毕竟是我辜负了怡儿,怡儿不要……”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大奶奶真的没气了,求春红姐姐让奴婢进去转告大爷……”是刚刚去而复返的喜鹊,她使劲推着拦住自己的春红春兰,扯着嗓子朝新房里缠缠绵绵的两位新人大喊,“求大爷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好歹去看一眼吧,王妈说大奶奶这一次真的没救了!”她扑通跪在地上,“奴婢给大爷磕头了!”凄厉的声音透着股末日的惶恐。 往日大奶奶自缢,都是要她守着门,见大爷进来了,才把脖子套进绳子里,而这一次,大奶奶却先把她支开了。 她又来这套! 骤听大奶奶三个字,沈钟磬脸色一阵青黑,刚要让人将喜鹊撵出去,楚欣怡轻轻握住他的手,“……大爷就去看看吧。” 沈钟磬冷哼一声,“她上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耍手段威胁我罢了!” 他们是谕旨赐婚,是先皇做的媒,若她真自尽于他的状元府,就是打了先皇的脸,别说他一个平民出身的武状元,就是有权有势的宰相侯爷,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甄尚书可是犯了谋反罪。 真是不知珍惜的家伙,甄尚书获罪,他没有把她赶入家庙已经是仁慈了,她竟还敢故技重施! “……大爷就去看看吧,大奶奶毕竟怡儿进门才自杀的,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怡儿心里难安。”见沈钟磬一脸厌恶,楚欣怡心里窃喜,只嘴上诚惶诚恐,恍然一只纯真善良的小白兔。 正要拒绝,听到喜鹊哭声凄厉,全不似以往,沈钟磬心一震,他顺势站起身来,“也好,怡儿就先洗漱休息吧,我去去就来。” 原本只是以退为进,好让沈钟磬更加疼惜她,这个傻瓜竟真去了! 望着沈钟磬离去的背影,楚欣怡眼底闪过一丝恶毒。 “大爷安好……”王妈正送朱大夫出来,瞧见沈钟磬大步走来,忙闪身立在一边。 “大奶奶怎么样了?”沈钟磬声音冷冷的。 “刚刚醒过来……”王妈战战兢兢地说道,余光偷偷瞧着沈钟磬的神色。 她竟没死! 沈钟磬蓦然转过身,眼里射出两道锐利的寒光。 随在他身后的喜鹊一哆嗦,扑通跪了下去,“……刚刚奴婢返回来时,大奶奶的确没了呼吸,连身子都硬了。”她求救地看向王妈和朱大夫。 王妈扑通跪了下去,“……喜鹊没说谎,刚刚大奶奶的确没了呼吸,不是……”不是等大爷发话,现在已经入殓了,话到嘴边,王妈到底觉得不妥,她话题一转,“不知怎地,刚刚竟又活了过来,连朱大夫都连连称奇呢。” “老夫活这么大,竟是第一次撞上……”朱大夫接口说道,“身子都硬了,按理是再救不回来的,真是奇迹。”他迷惘地摇摇头,“恭喜沈大人,沈大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管怎么说,人没死就是万幸,不知状元府内宅的恩怨是非,朱大夫不识时务地恭维道。 脸色变了几变,沈钟磬强忍着一腔恨意,沉声说道,“多谢朱大夫了……”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扔过去,头也不回地进了凝霜斋。 不屑走进她的屋子,沈钟磬便在灰暗的回廊里站住,隔着珠帘望向烛光下合衣躺在精致华美的绣床上的甄十娘,容颜依旧那么美丽,仿佛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子。 可是,只有他知道,这美丽的容貌下,隐藏着一副多么恶毒的心肠,想起这两年来他地狱般的生活,想起早夭的素未谋面的儿子,沈钟磬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青筋一根一根地蹦起。 “自杀了这么多次,你怎么还没死!”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讥讽和不屑,见甄十娘迷惑地看过来,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不知怎地,沈钟磬竟生出一丝从没有的快意,再忍不住,他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哈,哈,哈,老天真不长眼,明明已经没气了,竟还让你活了过来……想是连阎王爷也不屑收留你这恶毒的妇人!”生平第一次,沈钟磬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淋漓尽致地发泄自己的满腔恨意。 痛骂了半天,对上甄十娘异乎寻常的沉默,沈钟磬忽然觉得很无趣,他收住口,最后说道,“你既然这么见不得我好,明日起你就搬回梧桐镇的祖宅吧,以后没我允许不得踏入状元府一步!” 沈家的祖宅是沈钟磬发达之前的旧舍,离状元府大约一天的路程,不过几间瓦舍,半亩池塘罢了。 把甄十娘撵去哪儿,沈钟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她自生自灭。 说完,怕甄十娘纠缠吵闹,他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疑惑,暗道, “……她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放在往日,见到他来,她早已撒泼打滚地哭闹起来了,哪容他这么容易脱身? 念头闪过,他眼前忽然闪现刚刚看到的那双眼清澈的眼,是那样的宁静,全没有平日的利欲,沈钟磬摇摇头。 莫非眼花了? 她,怎么会有这种目光? 蓦然转过头,珠帘内,甄十娘已合上双目,仿佛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的世界生生地隔开。 “我真是眼花了。”沈钟磬使劲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章 五年 刚下了一场秋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一滴晶莹的露珠在碧绿的荷叶上滴溜溜打着滚,随着颤动的荷叶摇摇荡荡的,却总不肯掉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白莲垂露吧,收回目光,甄十娘又拿起一个莲蓬,从正当中拨开,将里面一粒粒绿莹莹的莲子抖落到竹篮里,回头看看一早打下的莲蓬都拨完了,甄十娘随手捡起一粒莲子,熟练地按在刀锋上轻轻一滚,切开莲子壳,一粒雪白的莲仁落在手心上。 抽出中间翠绿的莲心放在托盘里,甄十娘把莲仁放进嘴里,微微有些甜,带着一股清香。 原来这莲子真能生吃呢。 她是北方人,大学也是在北方念的,从没机会看到这样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的荷塘,记得上学时学过一首词: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被诗词中小儿卧剥莲蓬的淘气模样吸引,那时她就想,这莲蓬真的能拨出莲子,让孩子当零食吃吗?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 记忆中的莲子都是硬硬的,要用水浸了,才能煮出香甜的莲子粥,如今她终于见识了江南风光,终于尝道了清甜的莲子,终于有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来这里五年了,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回不去她那个世界了。 即便看到了江南风光,即便身处这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又有什么用? 这里终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空间,那个世界了。 甄十娘又幽幽叹息一声。 “娘,娘……”两个穿戴长相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一前一后跑过来,前面的小男孩用两个小手指捏着一条长长的,肉红色的虫子,“你看,地龙,我挖到地龙了……秋菊姐姐说,这是地龙!” 秋菊是甄十娘的贴身丫鬟,原是个孤儿,两年前饿昏在祖宅门口,被喜鹊救起,那时她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更别说收丫鬟了,原是打算人醒了就送走的,可秋菊实在可怜,想到撵出去也是一个死,左右不差她一口饭,又赶上喜鹊刚嫁了人,就留在了身边,小丫头倒也伶俐勤快,很得甄十娘欢喜。 “文哥真厉害。”看道他们,甄十娘由衷地笑了,她放下手里的刀,伸手抱住扑过来的儿子,目光落在 儿子手中的蚯蚓上,她立时起了一身鸡皮。 说实话,她实在怕这些麻麻痒痒的东西,可却不想扼杀了儿子的兴致,侧身抱着儿子,状似无意地躲过他手里被称为地龙的东西,又不着痕迹地拍落在地上,“……文哥知道这地龙有什么作用吗?” “我知道,我知道!”很不满娘被哥哥一个人霸占,后跑过来的小男孩也一下扑到甄十娘怀里,高高举起左手,“秋菊姐姐说能喂鸡!” “这地龙又叫蚯蚓,曲蟮,不仅能喂鸡,还能入药呢……”虽然不喜欢蚯蚓,但身为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三甲医院的首先主治医生,甄十娘对这些能入药的东西却并不陌生,给儿子讲起来也头头是道。 这两个孩子,是老天赐给她的礼物。 五年前,她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还在懵懂间,便见识了她那个名誉老公的毒舌本领,她从没发现,他是一个男人诶,那舌头竟和传说中的六婆有一比,正当她哀叹自己运气太衰,莫名其妙地穿越了也就罢了,竟会遇到这样一个老公,以后日子可想而知的悲惨时,便听道她那个毒舌老公一句话竟把她发配到这里来,那口气,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豪气,对于她来说,不缔于听道了仙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谁知,好景不长,来这儿没几天,她便发现自己继承的这副身子竟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原本发现自己竟有了身孕的时候,她也打算待孩子一出生,就送给他们那个毒舌老爹去养,说句心里话,她当时对肚子里的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她不知道这么怨毒的两个人,怎么还能在一起做那种事?更不知道两个人脱光光,她让他嘿嘘嘿嘘地把种子撒在肚子里时,她是快乐还是痛苦,是心甘的还是被迫的? 可是,经历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艰辛与痛苦,这两个孩子一降生,她便舍不得了。尤其看着他们睁着黑糊糊的小眼睛瞪着她时,她就发誓,绝不能让文哥武哥随了他们的那个毒舌老爹! 他哪有一点男人的胸襟? “小姐怎么又坐在湿地上!”秋菊拿了文哥武哥衣服追过来,“……刚下过雨,地上湿气重。”说着,她拉过文哥和武哥,“文哥、武哥乖……娘身子不好,别老缠着娘……”回身扶甄十娘起身,“小姐快回屋歇着,这些活等徐妈回来后奴婢做就是。” 徐妈是文哥武哥的奶娘。 甄十娘怀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不过十三岁,按现代的标准,身体都还没长成,更别说她 还死过一次,又是双胞胎,结果产后血崩,险些命丧黄泉,好歹救了回来,身子却一直虚着,连孩子都带不了,不得已雇了个奶娘。 徐妈的娘家弟弟娶亲,三天前就请假进了城,秋菊只好临时客串小保姆,撂下了这后院里的一大摊活。 “……这日头暖洋洋的,哪就容易着凉了。”见秋菊大惊小怪的,甄十娘摇头笑道,还是扶着她站了起来。 只坐了这一会儿,便感觉两腿麻麻软软的,甄十娘不由暗暗骂了句:“这万恶的旧社会!”怎么可以让女儿十一岁就嫁人? 十一岁啊! 放在现代,还是个在娘怀里撒娇的小学生,可她这具身子的原主人竟然已经嫁为人妻了。 她甚至怀疑喜鹊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真是那个犯了谋反罪的甄尚书的嫡亲女儿吗? 为什么才十一岁就把她嫁了,她娘舍的吗? 来这儿五年了,她多少也了解些,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早婚,可女孩大都也是十三岁及笄以后才出阁,除非童养媳,可据说她这副身子的原主人出阁哪会儿,那甄尚书正权势冲天,红的发紫呢。 第三章 行医 一边想着,甄十娘不觉间已带着武哥文哥进了屋。 “小姐去哪了?”满头大汗的喜鹊正要出去,瞧见他们回来,快步迎了上来,“奴婢正要去找您呢。” “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见到喜鹊,甄十娘眼前一亮,“阿胶卖了多少,帐都收回来了?” 喜鹊一脸喜气,“全卖光了,李掌柜直说不够卖的,问小姐能不能再多熬些?”掏出一块碎银和几串铜钱递过去,“小姐的阿胶一共卖了二十两六钱银子,奴婢又给您抓了三副汤药,收了五张驴皮、十斤黄酒、十斤冰糖、五斤香油……”搬手指一样一样算着,“一共花了十六两八钱,还剩三两八,都在这儿了……” 汤药是甄十娘吃的,驴皮黄酒等是熬制阿胶用的。 自从被打发到这儿,甄十娘便没得过沈家的一分例银,两年前,她典当了最后一件嫁妆,生活就开始捉襟见肘,不说她长年吃药,单说这五六口人吃饭都成问题,眼见沈家老宅的那两亩荷塘不够糊口,甄十娘就想起了前世的行业,好在她因自己需要,偶而也熬些阿胶自用,于是,就熬了一锅阿胶拿到镇上去试卖。 可想而知,她一个女人家,又名不见经传,谁信她会熬阿胶? 一开始各大药堂都不肯替她卖,凑巧有一天,她正在瑞祥药铺哀求大掌柜李齐帮她卖阿胶,碰上坐诊大夫冯喜误把一例外感伤寒诊成了热证被病人找上门来。 当时冯喜诊得病人目赤,口燥,脉数,都是热证典型表象,他也没多想就开了承气汤,谁知病人服药后病情突然加重,奄奄一息地被家属抬着找上门来,药堂门口人越围越多,眼见就要砸了牌子,最后还是甄十娘瞧出了病因: 虽说数脉是热证,迟脉是寒证,但这并不绝对,偶尔也有脉病相反的时候,那个患者就是典型的阴盛隔阳于外,通俗一点说就是他体内阴气太盛,把虚弱的阳气都给挤到外表来了,看上去才会面赤、口燥,一副大热之像,实际却是大寒之证,她当即果断地用了干姜附子等大热之药。 果然,病人发了一身透汗,几天功夫就好利索了。 替瑞祥药铺解了围,掌柜李齐感激之下,才同意让她把阿胶放在祥瑞药铺里,他帮着卖个试试。 刚开始熬一锅阿胶要卖上几个月,好在李齐也信了她的医术,偶尔遇到冯喜有事儿或有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都会找她去帮忙,赚些银子维持生活。 谁知,一来二去,她竟 也小有名气了,现在一锅阿胶用不上半个月就卖光了,就像这一锅,她记得好像才送去五六天,因要采收莲藕了,需要雇短工用银子,她一早才让喜鹊去祥瑞药铺找李齐看看能不能先给结些银子回来。 不想,竟都卖光了! “……看来这梧桐镇上都认同了我的阿胶啊。”接过银子,甄十娘心情极好。 踢开这第一脚,总有一天,她会有一个自己的小药堂。 “岂止是认同了,听李大哥说,小姐的这批阿胶是被哄抢的。”喜鹊嘻嘻地笑,“李大哥还一个劲儿说,奴婢再不去,他都要亲自过来看您呢,想和您商量一下能不能再多熬些阿胶?”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有银子谁不想赚,只我这副身子骨哪盯得住?”一个月出二锅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哪能再贪心。 喜鹊神色瞬间黯了下去。 她也没想到,这以后,她家小姐的身子会糟蹋成这样。 “……攒了十七两八了。”甄十娘从磨的发白的四屉柜低下抱出一个小坛子,把里面的银角子倒出来数了数,连同喜鹊刚拿回来的一起又放了回去,“今年莲藕长势好,怎么也能收个三四千斤……终于能过个好年了!”她笑看着喜鹊,“待卖了莲藕,今年给大家一人添套新衣服。” 想一想,她们这些人也有二三年没穿过新衣了。 喜鹊心里却是一酸,从小到大,她家小姐哪受过这种苦?以前甚至连她这个贴身大丫鬟都不把这区区十七两银子放在眼里,现在却要一文一文地算计! “太好了,太好了!”没注意喜鹊神色不对,听说有新衣服穿,秋菊首先跳起来,“奴婢就要二丫穿的那种玫瑰红!” 二丫是前趟胡同于良家的二闺女,这些日子就穿了件簇新的玫瑰红交领棉布衫,是她大姐成亲时做的,秋菊看着直流口水。 “好,好……”甄十娘微微地笑,“到时候让你自己去挑。” “就说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秋菊眼睛有些发热,想起什么,突然回过头,“对了,喜鹊姑姑,镇上罗锅喧天地是怎么回事?” 一上午就听得外面锣鼓喧天,不是要照看简武简文,她早跑出去瞧热闹了。 “噢……”喜鹊噢了一声,目光落在漏壶上,惊呼道,“天,光顾说话,都晌午了。”抬头吩咐秋菊,“你先去把那几张驴皮浸上,我这就收拾收拾做午饭。” “哎……”早忘了刚刚的问话,秋菊应了一声,欢快地走了出去。 喜鹊又看向甄十娘,“奴婢买了半斤猪肉,今儿中午就做粉蒸肉吧,小姐上次做的真好吃,文哥武哥都没吃够。” “说吧,怎么回事?” 甄十娘在椅子上坐下,淡淡地看着喜鹊。 第四章 荣归 “这……”喜鹊使劲绞着手指,“是……是大爷又打了胜仗,得胜还朝路过这里,听说……”她偷眼觑着甄十娘神色,“他明日午时要在午门前献俘,万岁会亲自迎接。” 喜鹊没说的是,都知道她们早年就被遗弃在外,眼见沈钟磬权势蒸蒸日上,朝中那些达官贵人,公卿世家都争着抢着想把嫡亲女儿嫁给他做继室呢。 武状元出身,沈钟磬文武双全,五年来他平倭寇,讨南夷,又刚刚收服了南越,早已从六品的校尉晋为二品的辅国大将军。 虽然自那次自缢后,甄十娘就像换了个人,忘了许多事情,可是,她毕竟是被沈钟磬遗弃的嫡妻,无论她表现的多么淡定,喜鹊都不认为她真会放下沈钟磬,一直不敢在她面前提沈钟磬的事情,尤其他现在春风得意,喜鹊更不敢在甄十娘面谈起他,甚至连亲近如秋菊都不知道文哥武哥的亲爹竟然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 也因此,一直以来,甄十娘都不知道她被遗弃在这兔子不拉屎的闭塞的小镇上大部分原因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太跋扈,令沈钟磬伤透了心。 当然了,曾经的她就是再跋扈,再蛮横,喜鹊也不敢直说,所以,在现在的甄十娘眼里,她之所以落得今天,都是沈钟磬那厮喜新厌旧,那日隔着珠帘,虽然没看见沈钟磬的样貌,可他那一身大红的喜服甄十娘却是瞧的清清楚楚。 她还健在,这厮就另娶,不是喜新厌旧是什么? 别说只是个辅国大将军,就算是皇帝,这样的渣男白送她,她也不稀罕,甄十娘好笑地摇摇头。 这喜鹊,真是多虑了! 跟了她五年,竟一直看不透她这颗淡泊的心,她不求荣华富贵,这一生哪怕布衣荆钗,只要能找到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 来道古代,甄十娘才知道,古代并非后世人眼里那样,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就像这梧桐镇上,大多人还都是一夫一妻,只有那些豪门大户,才会妻妾成群,相信只要她不攀附富贵,就一定能找到一个愿意和她白首偕老的人。 只是,她幽幽叹息一声。 这谈何容易! 没有休书的弃妇,带着一对拖油瓶,夫家是权势蒸蒸日上的大将军——这样的他,怎会容她带着他的孩子改嫁? “要不,小姐就把文哥武哥的事情告诉大爷吧,他们总是大爷的嫡长子……”不知甄十娘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以为她不甘心沈 钟磬的荣归,喜鹊就劝道,“听说这几年将军府里除大姨娘生了个女儿,三姨娘的儿子出生三天就夭折了外,大爷再无所出,相信见到文哥武哥,大爷立马就会把您接回去。”自古母以子贵,尤其公卿之家,最重的就是子嗣。 喜鹊实在不明白,甄十娘为什么不肯把有孩子的事情告诉沈钟磬。 以沈钟磬宽容的个性,听到甄十娘为生这两个儿子险些丧命,就算曾经有再大的怨恨,他也会善待甄十娘,让她们母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是打定主意不和他往来的,你最好打消这念头!”甄十娘声音严厉起来,“文哥武哥就是我一个人的,他们都跟我姓简!以后对谁也不许提他们是沈家的骨肉,包括你男人!” 甄十娘前世的名字叫简忧,被遗弃在这儿后,为避免麻烦,她索性对外宣称她们是租了沈家的祖宅,是个避居在此的寡妇,姓简。 两个孩子也分别起名叫简文、简武。 五年来,沈家人从没来过,又加甄十娘身体不好,一向深居简出,镇上倒也没人起疑。 好久不见甄十娘这么严厉了,喜鹊扑通跪了下去,“奴婢不敢了。” “你起来吧……”甄十娘叹息一声,“你是不知道,我宁愿找一个知疼知热的山野村夫,也强过和他过下半辈子。” “小姐……小姐是……”喜鹊瞠目结舌。 她家小姐不是真的想改嫁吧? 这太大逆不道了! 也知以喜鹊从一而终的脑子,让她接受这些一时半时是不可能的,甄十娘就站起来,“走吧,该做午饭了。” 嘴唇动了又动,喜鹊还想问清楚,见甄十娘已走了出去,就摇摇头,快步追了上去。 除了文哥、武哥是男人,家里就三女人,祖宅后面有两亩荷塘和半亩菜地,平常日子地里的粗活都是喜鹊和秋菊打理,三个女人中属甄十娘身子差,做饭的事情就归她负责。 好在甄十娘前世就喜欢美食,最爱看舌尖上的中国,做饭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什么为难事,反而自娱其中,尤其每每用最普通的材料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把简武简文撑得小肚子圆溜溜的,甄十娘就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让喜鹊去荷塘捞了条鲤鱼清蒸了,又做了个粉蒸肉,煮了锅莲子粥,现成的野菜团子热一热就好,配上两碟小咸菜,不过半个时辰,一桌香喷喷的饭便端了上来。 趁她做 饭功夫,喜鹊又带秋菊和两个小家伙打了几篓莲蓬回来,“……小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看着桌上香喷喷的饭菜,秋菊口水先流了出来。 “……肉!肉!”快一个月没见肉了,闻到肉香,简武简文迫不及待地往炕上爬,“娘,娘,我要吃肉!粉蒸肉好吃!” “好,我们都吃肉。”被甄十娘弯腰拦住,“不过,文哥武哥要先把手洗干净了。” 伸出两只泥糊糊的小手看了看,简武简文相互吐吐舌头,转身就向外跑,嘴里不忘说道,“娘等着我!”武哥一头撞到门口的秋菊身上,怔了下,随即嚷道,“我去洗手,秋菊姐姐不许偷吃肉!” 秋菊就咯咯地笑,“……姐姐领你去洗。” “我带他们去吧,你帮小姐盛粥。”刚收好莲蓬进屋的喜鹊见了,就拉过简武简文。 秋菊应了一声,去厨房拿碗。 文哥武哥年纪虽小,却特别懂事,吃饭也不用人喂,甄十娘把饭菜给两人分在各自碗里,两人就低着头,香喷喷地吃起来。 人多肉少,见喜鹊叨了一块肉就不肯再吃,只让两个孩子吃,也知劝她没用,甄十娘就把文哥跟前的鱼端到喜鹊跟前,“来,你最爱吃的清蒸鱼……” 自家有荷塘,甄十娘春天时往塘里放了许多鱼苗,鱼肉却是经常可以吃到的。 “小姐身子不好,也多吃些肉……”喜鹊夹了块米粉肉放到甄十娘碗里,自己却夹了块鱼肉。 筷子一送到嘴边,喜鹊就一阵咽呕。 第五章 启蒙? “……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甄十娘问道。 “没事儿。”喜鹊摇摇头,强把鱼肉塞进嘴里。 谁知,不咽还好,这一强咽,喜鹊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再忍不住,她捂着嘴就往外跑,吓得秋菊跳下地光着脚就跟了过去。 简文简武也惊得放下筷子,“喜鹊姑姑怎么了?”简武起身就要下地。 “……继续吃饭。”甄十娘伸手按住他,又给每人拿了个菜团子,“多吃才能长得快。”眼睛担忧地看向门口。 秋菊扶喜鹊走进来。 “……怎么样?”甄十娘问道。 “没事了……”喜鹊笑道,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可能是上午跑的路太多,中了暑,我喝些粥就好了。”端起莲子粥,低头喝起来。 甄十娘就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我吃饱了。”简文放下筷子,“我要去剥莲蓬!” 见哥哥撂了筷子,简武把手里剩下的菜团一口塞进嘴里就要站起来,被甄十娘按住,“……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又抬头招呼简文,“等弟弟一会儿。” 简武使劲咽下嘴里的饭,接过秋菊递上的水喝了一口,大喘一口气,举起右手,“我也要去剥莲蓬!” “消消食就回来睡午觉……”甄十娘说道。 “哎……”简武简文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你小日子什么时候来的?”见秋菊也没了影儿,甄十娘扭头问喜鹊。 “上月……”喜鹊声音一顿,她眼睛忽然一亮,惊喜地看着甄十娘,“好像有两个月没来了……小姐,奴婢是不是……” 成亲快三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夫君虽然不说,但喜鹊也着急。 “你啊……”甄十娘抓过她胳膊,“我看看。” “是不是?”见甄十娘神色凝重,喜鹊屏住呼吸。 “不是。”甄十娘摇摇头。 “真的?”喜鹊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骗你的。”甄十娘嘻嘻地笑,“已经两个多月了。” “小姐就会戏弄奴婢。”喜鹊一阵惊喜,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甄十娘拍拍她,“又哭又笑的,仔细对胎儿不好。” 喜鹊果然不敢哭了,“……小姐的医术真高,奴婢这回可是现成的例子,一定出去 给您好好宣传宣传。” 见她三年不孕,甄十娘就给开了一付方子,才吃了三个月。 “仔细人家说你是王婆卖瓜……”甄十娘笑道,想起什么,又道,“才两个月,胎像还不稳,以后就别去打莲蓬了。” “可是……” “左右今年收成好,我看干脆就把收荷塘的活都包出去吧,也省得你和秋菊受累。” 喜鹊摇摇头,“那又得花银子。”文哥武哥明年就该进学堂了,到处都是银子,“要不……”忽然抬起头,“再让长河过来帮几天吧。”总能省些银子。 长河叫李长河,是喜鹊的丈夫,家里种了几亩薄田,农闲时也常给人打短工,他和喜鹊最初也是因甄十娘雇他来沈家祖宅帮着清理荷塘时认识的,为人很厚道,这些年也帮了甄十娘不少忙。 “算了……”甄十娘摇摇头,“连你的月例我都没银子给呢,再让他过来干白活,以后孩子出生了,你们喝西北风去?”见喜鹊还要说,就道,“你放心,等将来攒够银子开了药堂,他不想过来也不行!” 开药堂最少也的几百两银子! 她们孤儿寡母的哪能开得起?再说,药堂哪是一个女人家开的? 更何况她们身份不同,这么偷偷摸摸地卖点药还可以,真大张旗鼓地开药堂,被沈钟磬知道了,他堂堂大将军的嫡妻私下里竟从事这等下做的行当,怕是立时就会杀了灭口。 以为甄十娘只是安慰自己,喜鹊也没当真,顺着她说道,“……小姐即想攒银子开药堂,眼前能省一文是一文,长河别的能耐没有,就一身蛮力,昨儿镇东头的许掌柜找他去帮忙,他还说要到您这儿来做呢。” 甄十娘想了想,“也好,若他手头没活就过来吧,我也省得去别处雇,只是,工钱都按市场价给,这次他再不许不要了,否则就别来!” “小姐!”喜鹊脸涨的通红。 “……就这么定了。”甄十娘摆摆手,又看着她道,“武哥文哥明年该进学堂了,我想今冬就把奶娘辞了。” 喜鹊怔了下,随即道,“……也好,这样一年就能省六两多银子,再添些就够他们的学塾费了,左右奴婢也下不了荷塘,以后就由奴婢带他们,只是……”她叹了口气,“总是将军之后,天资这么好,送镇上的学堂会不会埋没了?”又道,“奴婢看他俩都好动,尤其武哥,弹弓打得那么准……”若放在将军府,沈钟磬一定会花重金聘最好 的武师和西习给他们启蒙,十年后又是个威风凛凛的武状元,话说道这儿,想起甄十娘的态度,喜鹊声音戛然而止。 只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记得前世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这两个孩子天资聪颖又好动,她是该给找个武师调教的。 可是,她哪有钱啊? 他们的老爹倒是有钱,可惜,想起沈钟磬的刻薄和毒舌,甄十娘就打心里摇摇头,“还是算了吧,那样的老爹,再多的钱也教不出好儿子,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纨绔子弟呢?”孩子的教育,不仅在于启蒙老师的好坏,家长的言传身教更重要,就叹了口气,说道,“就先这样吧,谁说穷人的孩子就没有成才的?” 第六章 再见 喜鹊有了身孕,不易奔波,送药讨帐的事儿就落在了甄十娘身上,因熬制阿胶费时费力,为尽快筹措到简武简文的学费和开药堂的本钱,甄十娘索性将攒的银子都拿出来买了药材,炼制了一批丸药。 “……这个叫乌鸡白凤丸。”这一日,甄十娘拿了刚炼好的药丸来到瑞祥药铺,“是用乌鸡、鹿角胶、鳖甲、人参、黄芪等炼制的,能补气养血,调经止带,用于气血两虚,身体瘦弱,腰膝酸软……”掰开一粒药丸,耐心地把药丸的疗效用途向坐堂大夫冯喜和掌柜李齐解说了一遍,最后道,“……这些药丸都是大周罕见的,药效绝没问题,李大哥帮我卖个试试吧。” 丸药在现代早已不足为奇,甚至都已经被西药代替,可在医疗技术落后的大周,治病大多是抓中药,除了皇家的太医院,还很少有人能炼制药丸,一般的药堂也都不卖这些,一是没处进货,二是寻常百姓也用不起,虽然知道这些规矩,但甄十娘也没办法。 她身子骨弱,让她去上山采药炮制了出来卖是不可能的,就连按时按点过来当坐堂大夫她都吃不消,无奈之下才想炼制药丸来撞撞运气。 丸药! 李掌柜眼前一亮,惊奇道,“简姑娘竟会炼丸药?”候地又暗了下去,“这东西虽好,可您也知道,咱们这小镇子,哪有个有钱人?”就算有,也都去上京城找太医给瞧,在哪儿拿药,他摇摇头,“简姑娘这个……我不是不相信简姑娘的手艺……”又摇摇头,“恐怕卖不动。” “不要紧……”甄十娘笑道,“这丸药有效期一年多呢,三十文一粒,李大哥就帮我放在柜上试试吧,实在卖不动,再退给我就是。”又保证道,“你放心,我决不让您搭一文钱。” “三十文?”李掌柜睁大了眼睛,“这么便宜?”春天时他去过太医院,那里的丸药少说也五十文一粒。 “都是父亲留下的秘方,自己炼的……”甄十娘点点头,见李掌柜目露疑惑,又补充道,“李掌柜放心,这都是上好的,假一补十……”叹了口气,“说句实话,三十文我只是保个本……孩子明年就该上学塾了,用银子的地方多。” 听到这幽幽的叹息,李掌柜心顿时软了下来,“……就给你放在柜上试试吧,能不能卖动就看简姑娘的运气了。”话题一转,“简姑娘的阿胶卖得极好,您不如多熬些阿胶……”想到她医术高超,就指着冯喜身边的空地,“您若原意,我就再在哪儿按个座儿,以后你也每日来坐诊。”想到若她真肯过 来坐堂,这里一定会门庭若市,“……诊疗费都归您,我只挣卖药钱。”又看向冯喜,“你也别攀比,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都一个镇上住着,我们能帮就帮一把。” 梧桐镇惯例,坐堂大夫的诊疗费大都三七分,大夫拿七,药堂拿三。 “哪里,哪里……”冯喜连连摇头,“简姑娘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你若真收她的坐堂费,我还看不起你呢。”自两年前替他解了围,冯喜打心里折服甄十娘。 这药堂本就不大,真放两个坐堂大夫,以她的手艺,怕是不出半月,冯喜就得喝西北风了,听了这话,甄十娘就笑了笑,“谢谢李大哥了。”她话题一转,“我这身子骨您也知道,熬一次阿胶至少要歇上半个月才能缓过来,哪还坐得了堂?” 看了眼甄十娘那风一吹就倒了的身子骨,李掌柜和冯喜俱摇摇头: 穷人长了个富身板,这也真是要了命! “咳,咳……”冯喜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简姑娘坐不了堂也没关系,等哪天遇到大主顾,我一定推荐你,简姑娘若能登门去给那些内宅夫人小姐们瞧病,光打赏就比咱们坐一个月的堂挣得多!” 冯喜这话倒不是框人,那些内宅小姐夫人们有些难以启齿的妇科病,也确实不适合他们这些男大夫去瞧,更主要的,冯喜打心里想给甄十娘找一户好人家,虽然穿着粗陋,但细看上去,甄十娘也算是少见的国色天香,一旦被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看上,哪怕做妾,也比她现在苦巴苦业的强。 好一好能做个续弦,她们母子也算是飞上高枝了。 去年冯喜就曾介绍她去给一个内府小姐瞧病,那家夫人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的打赏,也知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听了这话,不知冯喜的还存着这份心思,甄十娘就点点头,“多谢冯大叔了。” 正说着,就听药堂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一个清亮的声音问道,“……掌柜的,这有简记阿胶吗?” 听有人找自己熬制的药,甄十娘就好信儿地抬起头,不觉倒吸一口气: 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倒也没什么出奇,令甄十娘震惊的是他身后那个英气逼人的男子。 她前世也见过明星大腕,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冠绝古今。他乌发如墨,五官轮廓清晰,唇薄而润,眼眸狭长,眸光清潋,如深邃夜空中的一抹星光,让人只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沦陷其中。 美丽的东 西总是让人赏心悦目,更何况这男人又冷又酷,正是她喜欢的那一类型,甄十娘不觉间就看呆了去。 感觉有人窥望,那男人侧目回望过来。 四目相撞,甄十娘心砰地一跳,她迅速低下头,那男人目光一震,他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对,对,对,简记阿胶就是小店独家经营的!”虽然那男人神色淡淡的,可阅人无数的李齐一眼就看出这人气势不同凡响,忙撇开甄十娘点头哈腰地迎上去。 “先给抓十斤……”那小厮说道。 “这……”李掌柜一阵迟疑,他讪讪地看着小厮身后的男子,“客官来的不巧,简记阿胶几日前便买光了,客官要买,只好等下个月了。” “下个月?”以为他故意推诿,那小厮眉头一立,“今儿才二十,怎么就打发到下个月了?”见李齐要开口,又道,“你可别打错了主意,知道咱们大爷是谁吗?”他回头指着身后的男子,“咱们大爷就是刚打了胜仗得胜还朝的辅国大将军!” 他声音微微一顿,瞪眼看着李齐,“若用好了你的阿胶,赏赐是少不了的!” 第七章 认出 这男子正是刚刚凯旋归来辅国大将军的沈钟磬,也是甄十娘五年未见的夫君,今天出外办事,顺路来这里给五姨娘楚欣怡买阿胶。 “荣升,不得无礼!”见不过两句话,荣升就搬出他的名号来,大有仗势欺人的味道,沈钟磬开口喝住了他。 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荣升再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立在一边。 辅国大将军?! 李齐一怔神,随即两眼放光,“……您就是午门献俘、名震大周的辅国大将军?”恭恭敬敬地给沈钟磬施了一礼,“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将军见谅,将军快请坐。”回头吩咐呆怔在一边的药铺小二,“快给将军上茶,就沏傅百万才送的那包大红袍!” “店家客气了……”沈钟磬站着没动,神色温和地说道,“听说您这的简记阿胶很好,店家能否匀些出来?”他也认为李齐说没货是诓人。 这么畅销的药,任谁也不会错过机会,就算真没货了,三两天也该补进了,怎么也推不到下个月去。 李齐额头就冒了汗,“小的真没骗将军。”他咽了口唾沫,“这简记阿胶就出自梧桐镇上有名的简大夫之手,大人您不知道,这简大夫身子骨太虚,出不了大力,每月最多就能熬个七八十斤,送来没几天就卖完了……再要买就得等。”搓手看着沈钟磬,“大人若真想要,您就留下个地址,待下月货一到,小的立马就亲自给您送到府上……”说完,李齐殷殷地看着沈钟磬。 若巴结上这位辅国大将军,拉到军中的药材生意,那可是财源滚滚! “噢,原来是这样……”见他不像说谎,沈钟磬失望地点点头。 他只是临出门时听楚欣怡提了一嘴,正顺路就过来了,也不是非买不可,见药堂的确没有,也不留恋,他转身就往外走。 见他转身就走,李齐大失所望,忽然想起甄十娘就在药堂里,匆匆又叫住沈钟磬,“对了,沈将军,简大夫就……”一边喊着,他一回头,哪还有甄十娘的影子? 李齐一惊,后话卡在喉咙里,他怔怔地看着慢慢回过头来的沈钟磬。 “……怎么?”沈钟磬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坐堂大夫冯喜。 “小的……小的……是想说简大夫就住在镇东头,将军要不要小的带您去看看她那儿还有没有阿胶……将军不知道,这位简大夫医术高超,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李齐惊魂未定地圆着刚刚的话,眼睛不住地四处 寻着,暗道,“这个月的阿胶帐还没算呢,这一会儿功夫,她跑哪去了?”想起甄十娘的绝色,他隐隐希望她能借这个机缘攀上眼前这位红极一时的大将军,言谈中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吹捧。 听说这位大将军家里有五房姨娘,一个赛一个漂亮,显然也是个好色的,以简大夫那绝色,他若看不上才怪! 若有所思地看着甄十娘刚刚坐的位置,沈钟磬摇摇头,“不用了……”迈步走出药堂,他忽然身子一顿,惊呼,“我想起来了!” “……大爷想起什么了?”荣升不解地问。 “刚刚的那位病人!”沈钟磬说着,抬脚就向外走。 不知甄十娘是来卖药的,他以为她是个来瞧病的病人,他想起来了,难怪他一进屋就觉得她有些眼熟,她好像就是他那个五年前被抛弃在祖宅里的妻子,尤其那双宁静的眼,五年前的那夜,给他的印象极深。 所以他刚刚对上她的目光才会有些错愕。 五年虽不算长,可从十三岁的青涩少女到浑身透发着一股成熟女人韵味的十八岁,尤其又换了个灵魂,甄十娘的变化还是蛮大的,而且她现在一身布衣荆钗,全不是曾经的锦衣华锻,沈钟磬一眼没认出她也是正常。 恍惚记得她是趁他和李齐说话时,悄悄从旁边溜出去的,沈钟磬就快步追到外面。 大街上空荡荡的,哪有她的影子? “……她怎么了?得了什么病?”沈钟磬皱眉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疑惑道。 忽然,他一转身,蹬蹬蹬又向药铺内走去。 “将军,您要去干什么?”荣升疑惑地追了上去。 从不远处的柱子后闪出,甄十娘望着沈钟磬消失在药堂内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刚刚真够丢人! 两辈子她也没有对哪个男人动过心,今天总算遇到个勉强算是一见倾心的人吧,不想竟是她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渣的不能再渣的毒舌老公! 五年前那一夜他站在阴暗的回廊里,又隔着珠帘,她根本没看见他的脸,想不到原来他竟长的这么酷,难怪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会为他要死要活的,想到荣升再晚报一点家门,她就要上前搭讪,让他随她去家里取阿胶了,甄十娘直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算了。 一路朝东走着,甄十娘眉头蹙成一团,琢磨道,“……他刚刚匆匆追出来是想干什么?” “是认出我了吗?” 他和她不同,他既没失忆也没换灵魂,就算隔了五年第一眼没认出她,回过味他也能想起来吧? 这念头一闪过,甄十娘暗道一声不好,摸摸兜里还有几窜钱,忙雇了辆马车直奔沈家祖宅。 第八章 上门 武哥文哥正在祖宅门口玩五子棋,武哥眼见就要输了,一抬头看到甄十娘从马车上下来,就拿脚把棋盘一搓,“娘回来了,我不玩了!”抬腿朝甄十娘奔来,“娘,娘!” “你玩赖!”难得赢了一回,不想棋盘竟被简武毁了,文哥也不干了,扑上去一把抓住简武就往回拖,“娘说男人要输得起,你回来跟我把这盘棋下完!” “谁说我玩赖!”武哥脸色涨红,“我是去接娘!” “输了就毁棋盘,你就是玩赖!”文哥拽着他不撒手。 武哥恼羞成怒,回头和文哥扭打在一起。 “文哥武哥快松开,仔细弄伤了身子。”守在一旁的奶娘谎得急忙上前去拉。 虽然只有四岁多一点,可简武简文闹起来就像两只小老虎,奶娘哪能拉的开? 这两个孩子,每天睁开眼就吵。 瞧见一眨眼就扭打在一起的儿子,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回头给了车钱,几步走过来,“文哥、武哥松手!”声音不高,甄十娘脸色却及为严肃。 文哥武哥都松了手,却兀自不肯服输,斗鸡似的瞪着对方。 奶娘趁机上前给两人整理衣服,嘴里嘟嘟哝哝,“不就几个石头仔吗,输了赢了还能当饭吃?”一抬头见甄十娘正板着脸,忙闭了嘴。 “……怎么回事?”甄十娘问。 “他不讲理!” “是他玩赖!” 文哥武哥同时说道。 甄十娘也不言语,只面色沉静地看着两人,直到两人都闭了嘴,仰头看向自己,才开口道,“文哥先说。” “我们玩五子棋,他输了就毁棋盘!”简文气势汹汹地指着简武,“娘说了,男人要输得起,不能输了就打赖!就是你不对。” 甄十娘就看向简武。 “……我只是去接娘!”简武强辩道。 甄十娘低头看看地上被蹭掉了一半大的棋盘,心里已经了然,目光落在简武身上,“看到娘回来了,武儿知道迎接,这是孝顺,娘很高兴。”简武就朝简文得意地扬扬下巴,可是,甄十娘话题一转,“武儿想迎接娘,为什么要把棋盘毁了?” “我……”被看破了心思,简武低着头不说话。 “……简……武!”甄十娘连名带姓喊他。 “我……是我错了……”简武支支吾吾。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甄十娘依然扳着脸。 “我不该怕输就找借口不玩了!”简武小声嘟囔道。 “嗯,敢于承认错误,武哥是个好孩子。”甄十娘满意地点点头,只是,她神色一敛,“错了还是要罚,就罚你把这句话写三十遍!” “娘……”简武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甄十娘不理她,转头看向简文,“……你是哥哥,知道弟弟错了,就该好好劝戒,怎么能二话不说就动手?” “……娘说我只比他大半个时辰!”简文颇不服气,简武虎起来比他力气都大,他凭什么要让? “嗯……”甄十娘音调微微上扬。 “我知道了。”简文诺诺地说。 “罚你陪弟弟一起写十遍。” 听简文也被罚了,简武立时高兴起来,用手拉着嘴巴朝简文做了个快乐的鬼脸。 秋菊正在院里劈柴,听道甄十娘的声音,撂下手里的活就跑出来,“小姐今儿回来这么早?”见她两手空空,就咦了一声,“……您没买驴皮?”又问,“……是阿胶卖的不好,没收到银子?” 若收了帐,她家小姐绝不会忘了这些。 被秋菊一提醒,甄十娘蓦然想起她在药堂遇到沈钟磬的事儿,就一激灵,暗道,“险些忘了大事。”抬头吩咐奶娘和秋菊,“你们先带文哥武哥去喜鹊家里。”又嘱咐简文简武,“老老实实地在喜鹊姑姑家把我刚刚罚的写完,没我的吩咐,不许回来!”语气少有的严肃。 “奴婢的柴还没劈完……”秋菊不解地看着甄十娘。 “下午再劈……”甄十娘已经进了院。 很少见甄十娘如此严肃,奶娘和秋菊疑惑不解地相互看了一眼,拉着简文简武就朝喜鹊家走去。 一阵忙乱,甄十娘很快就将屋里孩子的物品都收了起来。 坐在椅子上喘了会儿粗气,她一抬头,对上镜子中清清淡淡一张绝美的脸,心一动,暗道,“我这身打扮,他一眼就能认出我就是他在药堂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李齐和冯喜可是都知道她有两个儿子的。 这念头闪过,甄十娘忙站起身,翻箱倒柜地装扮起来。 她一定要改头换面让他以为自己在药堂里认错了人! “小姐,出了什么事儿?”正忙碌着,喜鹊急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听秋菊说甄十娘 一回来就把他们撵了出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正在家养胎的喜鹊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进屋,不觉怔住,“天,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嘘……”正画唇,被喜鹊一咋呼,甄十娘手一哆嗦,胭脂瞬间溢出嘴角,她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我刚在药堂看到沈将军了。” “谁……沈将军?”怔了下,喜鹊随即睁大了眼,“小姐是说将军来了?”突然尖声叫道,“将军认出您了?他发现您去卖药了,他知道您去药堂卖药了?!”脸色从没有的白。 被传出去堂堂大将军的正妻竟偷偷卖药,诋毁了大将军的颜面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就丢了性命! 当初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死也不会同意她家小姐行医买药的。 在大周,炮制师傅、民间游医都是低贱的匠籍,别说配大将军,就是和一般的望族也是不能通婚的。 甄十娘却没喜鹊这么怕,她担心的是沈钟磬发现简文简武的存在,把他们抢回去,见喜鹊惊的什么似的,就笑道,“所以我才改扮了,他若真上门对质,我们就给他来个死不认账!”语气中带着股孩子似的顽皮。 喜鹊的心瞬间就安定下来。 想起什么,指着甄十娘,“就算要装扮,小姐……小姐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甄十娘就摸摸脸,“怎么了……”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有人在家吗?” 第九章 戏弄 是他们来了! 甄十娘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摆手示意喜鹊赶快出去。 “大……将军……”喜鹊一推开门,沈钟磬和荣升已一前一后走到门口,虽然已从甄十娘嘴里得了信,可骤然见到他们,喜鹊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哆嗦,好半天才想起来扑通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将军!” 他又不是鬼,这丫头怎么吓成这样? 对上喜鹊煞白的一张脸,沈钟磬就皱皱眉,“……你起来吧,大奶奶呢?” “小……大奶奶在屋里。”喜鹊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闪身让到一边。 沈钟磬迈步进了屋。 “将军来了。”甄十娘正坐在椅子上做女红,感觉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她一抬头,恍然才看到沈钟磬进来,忙放下女红站起来,也不施礼,笑盈盈地说道,“妾身见过将军。” 只看了一眼,沈钟磬眼底就闪过一丝厌恶,“这个女人,越来越粗俗了!” 随沈钟磬身后进了屋,循着他的目光看向甄十娘,喜鹊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只见她家小姐鬓角少有地插着朵新摘的巴掌大小的芙蓉花,脸上的脂粉厚的仿佛一层白面罩。 这哪是抹粉,分明就是抹墙。 这就罢了,毕竟时下人装扮,大都喜欢涂厚脂粉,她只是这些年看管了她家小姐从不施脂粉的清水面容,骤然改了,有些不习惯。 可是,可是,她家小姐千不该,万不该把一张精巧的小嘴画成那样吧? 明明就是一张娇俏可爱的樱唇,她家小姐偏要把胭脂都涂到嘴唇外边,尤其左嘴角因她刚才一声惊呼还挂着一条来不及擦去的小尾巴,咋看上去,整一个血盆大口,犹如午夜艳鬼。 最令喜鹊羞愧的是她家小姐身上的这套大红锦缎绣花袄,她没记错的话,这衣服还是五年前的,虽说甄十娘身材比五年前还要细瘦,可该丰满的地方却是毫不含糊,而且也抽高了不少,想像一下,这样一件及不相称的衣服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胸口紧绷绷的,胸以下的衣服却空空荡荡地悬着,像只小水桶,而且本应该遮住下臀的衣服现在只遮到小腹。 喜鹊都担心她家小姐一抬胳膊,就会把罗了补丁的肚兜露出来,也亏她家小姐聪明,里面又套了件水粉色的粗布衫,不至于腰部走光,没的养了沈钟磬的眼。 可是,这样一来 ,小褂套大褂,臃肿不堪的,是不是有些更俗气了? “将军来这有事?快请坐……”见沈钟磬看着自己直皱眉,甄十娘心里淡淡地笑,只脸上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抬头吩咐羞傻在一边的喜鹊,“快给将军上茶。” 上茶? 喜鹊一怔。 那茶都是富贵人喝的,她都两年没见到茶叶长的什么样了,这时候让她上哪去沏茶? 正迟疑的,就听沈钟磬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有事路过这儿,进来瞧瞧就走。” 对上眼前这俗得不能再俗的女人,多待一刻,他都觉得难捱。 看来刚刚在药堂他真是认错人了! 就说这恶毒的女人绝不会有那种宁静的目光,还枉他听说那女人得了血虚之证,竟悄悄为她生出一丝担忧! 刚刚在药堂门口没找到甄十娘,沈钟磬就回去找了坐堂大夫冯喜,问:“刚才那个女人得了什么病?” 冯喜被问的一头雾水,可对方是名震大周的辅国将军,他也不敢乱讲,想起甄十娘的确有血虚之证,就随口说是血虚。 五年的时间,他早已从一个十九岁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兑变成一个沉稳内敛喜怒不行于色的大将军,对于甄十娘,虽然痛恨,但把她放在祖宅五年不闻不问,他多少也有不对的地方,尤其在药堂骤然对上那双澄净的仿佛堪破世事的眼,和一张白皙如纸容颜,竟让他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怜惜。 所以,一听她得了血虚之证,他二话没说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竟是一场误会! 他认错了人。 她还是那个泼辣蛮横的女人,看这样子,五年来她一点都没变。 不,不是没变,应该是变本加厉! 甄十娘却是不知道冯喜根本没提她卖药的事儿,他追过来看她是源于内心深处的一份担忧,只以为他是来质问她为什么去卖药的,如今见他转身就走,心里就暗暗舒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一股惋惜之色,挽留道,“将军既然来了,不如就用了午饭再走吧,妾亲自下厨给您做。”巴结的语气带着股讨好的味道。 男人都害怕倒贴上去的女人。 果然,原本沈钟磬心里还有一丝疑虑,脚步还有些迟疑,听了这话,瞬间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有鬼撵一般。 跟着送出门口,直看着沈钟磬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甄十娘才爆 笑出声。 “……小姐!”喜鹊脸色涨红。 好半天,甄十娘才止了笑,“……怎么了?” “……你不该装扮成这样把将军吓走!”喜鹊抱怨道。 官居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万岁眼前的红人,他破天荒地地来了祖宅,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家小姐就该抓住才是。 “……难道你想让他知道我们卖药的事儿?”甄十娘笑看着喜鹊。 “可是……” 可是,那也没必要这么自毁形象,把人吓走啊? “你记得,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甄十娘敛了神色,“……你趁早打销了巴结的念头。” 喜鹊就抿了抿唇。 “……阿胶钱收回来了?”伺候甄十娘重新洗漱了,换了套合身的衣服,喜鹊开口问道。 “哎呦……”甄十娘一拍额头,“被他这一搅合,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奴婢下午去收吧。”瞧见甄十娘脸色泛白,喜鹊心疼地说道,“……正好婆婆的汤药喝完了,奴婢也得去药堂。” 喜鹊的婆婆是多年的老寒腿,上个月开始用甄十娘的方子,感觉竟见强了,便一天也不敢耽误,一早就催促李长河去给抓药,凑巧李长河今天去了邻镇。 “……你下午就坐马车去吧,一路上仔细些。”也感觉折腾了这一上午,自己有些气虚,甄十娘就点点头,“你记得问问李掌柜,沈将军上午都问了些什么?” “小姐不说,奴婢也准备去问的。”这可是涉及到她们主仆身家性命,含糊不得。 “还有……”甄十娘想了想,“你跟李掌柜说一声,以后若再有人打听我,就说不知道住哪儿。” 虽说她一直用简姓,可一旦让沈钟磬知道熬制简记阿胶的人就住在沈家祖宅,顺藤摸瓜,他早晚能查出她卖药的事儿,这是小事,她最担心的是被他发现简武和简武的存在。 毕竟,这镇子上的人,大都知道她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 也知道这事儿大意不得,喜鹊就严肃地点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像这种敲山震虎威胁人的事情,她以前在尚书府时,就没少替她家小姐做。 第十章 萧煜 从关雎宫出来,迎头一个黑影直奔面门,猛把沈钟磬唬了一跳,他匆忙一闪身。 这可是戒备森严的内宫,谁敢明目张胆地行刺他? 定睛望去,却是一只系了彩带的八面鞠,擦过他面门直奔身后一人多高的山水人物青花瓷瓶飞去。 不好! 妹妹正怀着身孕,惊吓不得,念头一闪,沈钟磬身子就向后一纵,一个鹞子翻身将八面鞠抓在手中。 惹得送他出来的宫女一阵惊呼。 “……谢谢将军。”见到沈钟磬,气喘嘘嘘跑来捡鞠球的小太监连连施礼。 “……这是你的?”目光从八面鞠落在小太监身上,沈钟磬脸色骤然冷了几分,“……为何在这里玩闹!?”妹妹刚刚有喜,胎象不稳,最经不得惊吓。 这人竟敢在妹妹的宫门口雏菊,显然是故意而为! 感觉空气骤然冷了下来,小太监脸色发白,“这……这是……”沈钟磬兄妹都是万岁面前的大红人,可不是他一个小太监得罪起的。 “磨蹭什么,捡个鞠也这么费劲!”正支吾着,不远处月亮门闪出一个身穿鹅黄色锦缎宫装,模样娇俏的小姑娘,瞧见沈钟磬,美丽的眼睛闪闪地亮起来,“……沈大哥!”抬脚就跑过来。 六公主? 沈钟磬吃了一惊,连忙躬身施礼。 这小姑娘正是当今万岁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六公主李嫣,她目光闪闪地看着沈钟磬,“沈大哥怎么会在这儿?”忽然想起来,“……你是来看沈妃娘娘的!” “……沈妃娘娘喜得龙脉,臣奉旨前来恭贺。”沈钟磬神色庄重,目不斜视。 小妹沈忠茹十三岁,去年春天入宫,初为才人,转年升为贵人,昨日太医院一诊出她有了龙脉,万岁便赐为妃子,并特准他母子进宫恭贺。 “嗯……”李嫣点点头,“沈贵人连升六级,一跃为妃,母后说这是我大周开国以来从没有的恩典,沈大哥可真的好好庆贺一番!”语气明显地替他高兴,大有讨喜的意味。 大周后宫妃子分皇后、贵妃、妃、贵嫔、容华、嫔、婉仪、良媛、贵人、才人、美人、常在、选侍等,一般情况下,秀女都是一级一级地往上熬,偶尔伺候万岁开心,龙心大悦,连升两级也是有的,但大多数后宫美人几年也难得熬一个级别,这沈妃娘娘从一个从六品的贵人一跃成了正二品的妃子,的确史无前例 。 圣旨一下,不仅后宫,连朝野上下都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妹妹并非真的冠绝六宫,对这份殊荣,沈钟磬却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他神色却更加庄重,“……臣已奉旨向沈妃娘娘道贺。” 仰脸看着一脸正色,目不斜视的沈钟磬,李嫣大失所望,她眼珠一转,也端起了公主的架子,“……沈将军过来陪本宫蹴鞠!”沈大哥改成了将军,她语气甚是威严,带着股不容置疑。 随在李嫣身边的小太监就一哆嗦。 堂堂公主,怎能和外官搅在一起,这要传出去……他忐忑不安地看向沈钟磬。 “公主吩咐臣不敢违……”沈钟磬毕恭毕敬施了一礼,他话题一转,“只是万岁正等着臣去复旨。” 这哪是不敢违背! 李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正要说话,有小太监前来回禀,“……万岁在太和殿等着沈将军复旨。” 李嫣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直看着六公主李嫣背影消失,沈钟磬才暗舒了口气,回头压低了声音吩咐身边的宫女,“……六公主在隔院蹴鞠,让关雎宫的太监都打起精神,仔细鞠球飞进来惊着娘娘和老夫人。”他和母亲一起进宫,有万岁口谕,母亲可以在宫里留宿一夜。 那小宫女应了一声,转身匆匆走了。 …… 出了太和殿,已经申时末了,迎面遇到萧中堂,笑着朝他抱拳,“……恭喜国舅爷。”沈忠茹以前只是个贵人,不足为外人道,如今升为妃子,又怀了龙脉,沈钟磬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国舅爷了。 这萧中堂名唤萧煜,官拜兵部尚书,太子少师,协办大学士,是大周最年轻的上书房行走大臣。他是和沈钟磬同一年的文状元,两人也算半个同科,是亦师亦友的莫逆。 沈钟磬一向讨厌文人,觉得他们太酸腐,尤其那些所谓清流,仗打不了不说,却专会使绊子,动不动就搬出什么祖宗的规矩,圣人的教诲,跟他们搅合,让人有种什么事也不能做、壮志难酬的无力。 这萧煜却不同,此人天纵奇才,言论观点常出人意表,尤其对敌谋略,他完全摒弃了文人的清高,一惯主张无所谓黑白诡诈,只要有用,能退敌,就是好策,这一点很对沈钟磬心思,每每出征之前都要登门讨策,也因此,萧煜虽然从没有随军打过仗,但沈钟磬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军师。 见他竟然打趣自己,沈钟磬不 由苦笑,“……别人也就罢了,连萧兄也来挤兑我?” 见他说得认真,萧煜就敛了笑,他深深地看了沈钟磬一眼,“……万岁肯摒弃旧俗,启用我们这批新人,也算是百世一见的明君了,你能明白他的深意就好,千万不要辜负了。” 沈钟磬就怔了怔,他不明白萧煜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胆启用自己这他能理解,可给他嫡亲妹妹连升六级,除了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让她成为后宫女人的公敌外,沈钟磬实在想不出这里面还有什么深意? 一个不慎,妹妹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 心里疑惑,可也知道这宫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沈钟磬就转了话题,“萧兄也进宫了?”他在太和殿没见到萧煜。 “今天是太子听学的日子,我没去太和殿。”萧煜解释道,两人并肩走出宫门来到马车前,萧煜犹豫片刻,问道,“贤弟去了太和殿,万岁可有提及六公主和亲之事?贤弟有何看法?” 第十一章 怪病 “还能有何看法?”沈钟磬一哂,“身为武将,在大家眼里,我应该首当其冲反对才是!”言语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平定了南夷和南越,当今天下便成了周、燕、祁三国鼎立之势,其中又以大周最强,他荣归当天,万岁就曾和他彻夜长谈,透露出统一之心,要统一,首先就要离间燕祁两国,利用和亲联合祁国消灭燕国乃是上上之计。 奈何,六公主乃皇后所生,听说万岁要拿嫡亲公主和亲,国丈安庆侯为首的重臣纷纷联名上奏反对: 只有弱国才会用公主和亲以求苟安! 一致要求万岁下旨出兵祁国,惩治其擅求公主之罪。 最后矛头竟全部指向了他,指责他身为辅国大将军,关键时候却不肯站出来反对和亲,任无知小国以下犯上,狂言求娶大周堂堂的嫡亲公主,真是百世的耻辱。 他可以出兵。 他也相信,不用讨伐,只要他大兵压境,祁国就会乖乖割地赔款,只是,这样一来,燕国就可趁势将祁国拉笼过去,形成燕祁联合抗周的局面,到最后,不说统一,他大周会不会首先被燕国灭了都难说! 若不是有联燕这张底牌,祁国又怎敢以弱国之势,求娶强国公主? 战士可以为国捐躯,为什么公主就不能和亲?! 自古文人误国。 想起自己空有一身蛮力,却拿这些靠吐沫星子吃饭的酸腐文臣毫无办法,沈钟磬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萧煜手指停在了马车帘边,良久,他幽幽说道,“我也是主张和亲的。”声音低沉沉的,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沈钟磬眼前一亮,他转头看向萧煜。 “家里还有事,我先行一步。”萧煜已向他抱拳告辞,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沈钟磬暗暗叹息一声,告辞道,“萧兄慢走。”刚走两步,忽然又回过头,“……伯母身体怎样,这些日子可有渐强?” 萧煜的母亲半年前就经常头痛,初时以为是受了风寒,吃了几付汤药一点未见强,而且竟越来越严重了,甚至连太医院有名的温太医都看不出什么毛病。 “还是老样子。”提到母亲的病,萧煜神色黯了下来,他叹息一声,“母亲都脾气越来越暴躁了,这以后,连记忆也开始衰退了,常常早上才说的话,转眼就忘了。” 沈钟磬脸色也跟着一黯,安慰道,“常 言道,有病乱投医,太医院的人不行,萧兄不如去寻几个民间名医给瞧瞧。”又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些人,有时候偏方也能治大病。” 出身民间,尤其在艰苦战场上,靠的就是这些民间游医给将士们疗伤治病,要比那些自视清高的官医强多了,虽说行医属于中九流,但见惯了战士的伤痛,和那些以治病救人为根本的民间大夫的高尚节操,沈钟磬对他们尤其尊重,说着话,他蓦然想起几天前在梧桐镇,瑞祥药铺掌柜向他极力推荐的那个专门治疑难杂症的简大夫。 能熬出优质的阿胶,想这简大夫也绝不是浪得虚名。 想到这儿,他正要推荐,就听萧煜说道,“曹相爷才给推荐了一个叫钟霖的大夫,家住六十里外的柳林镇,说是此人妙手回春,人称华佗再世,我已令人去请了,这一两日就能到。” “柳林镇的钟大夫?”沈钟磬想了想,“嗯,这钟霖的确是个名医,外号阎王愁,说他从牛头马面手里抢人的本领让阎王爷都发愁……萧兄不知道,六年前母亲得了心口疼病,就是他给瞧好得呢。” “……真的?”萧煜眼前一亮。 “是的。”沈钟磬点点头,“听说这钟霖行医三十年,少有失手的时候,萧兄找他试试也好。”一边说着,想到梧桐镇的简大夫总是新人,又是道听途说,他也没见过,沈钟磬便打消了推荐的念头,嘴里只说,“萧兄也别上火,有病就得慢慢治,哪有一蹴而就的。” “贤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萧煜语气甚是欣慰,他朝沈钟磬苦笑,“贤弟不知,这大半年来,我光是听人推荐就寻访了不下十几个‘神医’,结果没一个顶事的,闹的母亲脾气越来越暴躁,再不许我找一堆庸医来糟蹋她。”无奈地耸耸肩,“我正担心若这钟霖不行,怕是母亲再不肯让人给瞧病了呢。” 这事谁也不敢担保。 沈钟磬只把萧煜又劝慰了一番,两人各自上车,挥手告别。 因才从边关回来,沈钟磬也着实忙碌,这一日,直忙到起更了,才从书案前抬起头,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就问了声:“……谁在哪?” 荣升端了个红木雕花拖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碗,“……听说您又熬夜,五姨娘给您煮了碗苁蓉羊肾粥,嘱咐您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提到楚欣怡,沈钟磬目光就柔和下来,“放下吧。”见荣升还站在那儿,就问,“还有事儿?” “大爷今晚去碧竹园看看 吧……”荣升支吾道。 沈钟磬怔住:“……怎么了?” 头疼于姨娘间的争风吃醋,沈钟磬索性把部队中轮值的那套搬到了后宅,不出征时,他每个月大都会拿出半个月在各姨娘院里轮一圈,剩下的日子则在正屋休息,或者高兴了去哪个姨娘屋里逗留。 虽没明说,可一直以来大家都墨守成规、心照不宣了,按轮值今天是大姨娘的日子。 “春红说,今儿各位姨娘陪老夫人打叶子牌,不知怎的,五姨娘回来后,竟哭了一下午。” “……是母亲又给她难堪了?”沈钟磬脱口问道,又摇摇头,“母亲虽不喜她,可绝不会在人前给她没脸啊。” 沈钟磬也不明白,明明纳楚欣怡就是母亲的主意,为什么这以后母亲会那么讨厌她? 负便负了,曾经被甄十娘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早没脸见楚欣怡了,更没打算再纳她进府,都是母亲,一门心思找了媒婆,背着他下了定,又张罗着以正妻之礼娶了回来。 楚欣怡人又那么温顺善良,按道理,母亲应该最喜欢她才对啊。 第十二章 相逼(上) 荣升摇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你去问问母亲身边的人。”沈钟磬又拿起一封信函打开,嘴里吩咐道。 应声走出去,荣升不一会儿就返回来,“……碧月说老夫人今儿赢了银子,心情及好,还赏了各位姨娘呢,倒是李姨娘提到十皇子满月宴时,她看着楚姨娘好似很不开心。” 十皇子的满月宴? 沈钟磬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十皇子的生母就是独宠后/宫的郑贵妃,几年来恩宠不减,七年前生下五皇子后便一直再无所出,谁知去年突然竟又有了消息,两个月前诞下十皇子,时值后/宫已两三年没有皇子诞生了,万岁欣喜异常,满月之日大宴群臣,那盛况堪比当初皇长子的满月酒。 按规矩,只有一品以上大员才有携带内眷参加宫廷盛宴的资格,可他是万岁跟前的红人,那时又刚从边关归来,内廷下请柬时便破例邀请了将军夫人,郑贵妃这也是好意,放在寻常人早巴巴的乐颠馅了。 可惜,在别人眼里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到了沈钟磬这里却成了不折不扣的鸡肋,他那个恶毒的妻子,是绝带不出门的,更何况,他已经五年没见过她了。 可是,若真带了妾室去,被有心人利用,说他蔑视贵妃娘娘,羞辱郑贵妃再受宠也是个妾,以郑贵妃今日的荣宠和她在万岁心中的位置,怕是他立马就被抄了家。 他是个武将不假,但他绝不是莽撞之人。 于是他特意递了请辞,推脱夫人受了风寒,怕冲撞了贵妃娘娘和十皇子,婉拒了。 好在万岁也知道他内宅不合,倒也没追究。 可是,楚欣怡却很不满。 自接到请柬,就磨着他带她去。 五年来,俨然当家主母般主持将军府中馈,出入豪门相府被人众星捧月一般供着,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她的虚荣,如果能堂而皇之地进入后宫,与其他一品大员的命妇一样和贵妃娘娘交往,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对参加十皇子满月宴势在必得,楚欣怡可谓软磨硬泡用足了手段,逼的他最后不得不躲了出去。想起这些,沈钟磬心里就有一丝不快,眉头也蹙了起来:“……什么时候,与世无争的她,竟也开始虚荣了?” 看看天色不早,就将身前的汤碗一推,站起身来。 “将军……”见沈钟磬径直朝杨姨娘的簇锦园走去,荣升叫了一声。 沈钟磬脚步顿住。 “将军一直出征在外,将军府里里外外都靠楚姨娘打理,她……也着实吃了不少苦。”想起春红的苦苦哀求,荣升硬着头皮说道。 低头想了想,沈钟磬索性转身朝碧竹园走去。 “……将军来了。”楚欣怡正绣鞋面,听到门外丫鬟的问安声,忙欣喜地迎出来,“今儿怎么没去姐姐哪儿?”回头吩咐春红,“给将军上茶!” 迈步进屋,瞧见楚欣怡眼睛隐约有些红肿,沈钟磬心里就叹了口气,道,“今日晚了,瞧着碧竹园离书房近,就顺路过来了,怎么还没睡?” “婢妾正要收拾了睡呢,可巧将军就来了。”楚欣怡笑道,“闹得好像婢妾故意等将军似的。”一边伺候着脱了外衣,“……将军是先洗漱还是等会儿?” “……先洗漱吧。”说着话,沈钟磬迈步进了洗漱间。 洗漱完毕,春红早已泡了一壶上好的大红袍,楚欣怡手握白玉杯,峨眉微蹙,陷入沉思,连沈钟磬进来都没发现。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沈钟磬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春红,在她对面坐下。 “啊!”楚欣怡猛吓一跳,蓦然抬起头,一双微微发红的眼正对着沈钟磬,“将军这么快就洗完了。” 再想无视她那双红肿的眼是不可能了,沈钟磬就皱眉问道,“又怎么了,竟哭红了眼?” “……哪是哭的,是下午被沙子迷了眼。”楚欣怡忙低了头遮掩。 春红却忿忿不平:“姨娘是……” “……春红!”楚欣怡喝住她。 “奴婢偏要说,姨娘心里苦,凭什么要打了牙往肚子里咽!”春红索性跪了下去,“求将军替我们姨娘做主!” 沈钟磬就挑了挑眉,“你说……” “这死蹄子,看着我脾气好,越发张狂了,将军劳累了一天,好容易得空歇歇,你又何苦拽出这些事来烦他……”楚欣怡嘴里叫骂,却也没继续阻止。 就听春红说道,“将军长年出征在外,留下这一大家子人,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件不是姨娘操心?就怕有个闪失,传到边关去扰了将军心神,让将军不能安心打仗,心都操碎了,可偏有人不领情,说什么同是姨娘,数我们姨娘进门最晚,凭什么就主持了中馈!”春红大胆地看着沈钟磬,“将军您不知道,您不在这些年,姨娘偷偷掉了多少泪,实指望将军回来了,大家总能收敛 些,支撑着把日子过下去罢了,谁知竟变本加厉,今日在老夫人那里当着一大家子人就指桑骂槐地说……”春红学着女人那种尖酸的口气,“做人什么时候也别忘了本分,自己是打什么家么式的一定要认清了,姨娘就是姨娘,到什么时候也上不了台面!” “……谁说的!”沈钟磬啪地一拍桌子。 这话触了他伤疤。 他是个重承诺的人,这辈子唯一违背的承诺就是曾答应楚欣怡要娶她为妻,最后却让她做了姨娘。这也是他一直觉得亏欠楚欣怡的地方。也因此,这些年来,他让她主持中馈,对她有求必应,任她予取予求…… 第十三章 相逼(下) 春红一哆嗦,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还不出去,要等巴掌打在脸上!”见沈钟磬黑了脸,楚欣怡呵斥春红道,又转了头安慰沈钟磬,“……春红口没遮拦,将军千万别听她胡说,几个姐姐疼我都来不及呢,哪挤兑我了?”伸出手腕让他看,“大爷瞧这檀木佛窜,就是大姐去庙里上香时给我求的。”一脸的温婉小媳妇模样。 凡事适可而止,这个道理楚欣怡最懂。 沈钟磬为人刚直,素来吃软不吃硬,这些早在他把甄十娘赶入祖宅时,她就懂了。 女人最了解女人,楚欣怡知道,甄十娘是爱沈钟磬的,爱的执迷,爱的疯狂,爱的不顾一切。 可惜,她用错了方法。 仗着娘家势力一味地想把他变成自己的宠物,变成任自己摆布的玩偶,所以才变着法地折磨沈钟磬,却不知道,沈钟磬也是一条宁折不弯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是一只注定要展翅高飞的雄鹰,怎么会屈居在女人的裙下,任人摆布? 所以,曾经的他才会不顾岳家是势力强大的户部尚书,以一个无根无底的小小的六品官挑战甄家的权威,和甄十娘对着干。 听萧夫人说,当初沈钟磬抬进大姨娘时,就激怒了红极一时的甄尚书,第二天就把甄十娘接了回去,准备动手收拾沈钟磬,以当时之势,甄家想灭沈钟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是甄十娘在父亲的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夜,才打消了甄尚书要杀了沈钟磬的念头。可惜,甄十娘背后为他默默做了这么多,却从来没让他知道过。 因为她也骄傲。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多么在意他,她只想用强势征服他,直至最后落得被遗弃的下场。当初沈钟磬被迫毁了和她的誓言另娶甄十娘,她就哭着问过他,他爱不爱甄十娘? 他说不爱,但他是男人,即娶了,就会好好待她。让她忘了他。那答案,让她好心酸。楚欣怡相信,当初如果甄十娘肯换一种方式对他,也许他们现在就是一对琴瑟和谐的夫妻,就绝不会有她今天在将军府里呼风唤雨的日子了。 在楚欣怡心里,甄十娘就是这样一个十足的蠢女人。 放在她楚欣怡,就绝不会和沈钟磬硬碰硬,就像今天,看着是她退让了,但这件事一定会被沈钟磬放在心里,接下来,他一定会去祖宅找那个被他遗弃了五年的嫡妻,逼她和离或者自尽,然后把自己扶为正妻。 刚刚和春红做足了功夫 ,她并不是真想让沈钟磬去帮她收拾哪房姨娘,待她扶正,这些姨娘她一只手就摆平了,她唯一目的就是让沈钟磬明白,她现在以一个姨娘的身份主持将军府中馈很不堪,让他心中生出怜惜,这些就够了。 果然,见她泫然欲泣,沈钟磬神色缓了下来,他叹了口气,“……你也别净听这些人乱嚼舌头,让你主持中馈,这些年我又不在府里,也着实委屈你了,你付出了多少我心里也有数。”嘴里说着,沈钟磬眼前又闪现出那日见甄十娘的情形,暗道,“……是该解决她的时候了。” “能为将军分忧,婢妾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一番话柔柔怯怯的,楚欣怡亲自给沈钟磬蓄满茶,轻轻转了话题,“将军喝茶……” 对上这绕指的柔情,沈钟磬怒意全消,只板着脸一口一口地喝茶。 痴痴地看着沈钟磬喝茶,楚欣怡呢喃道,“……将军长得真英俊,您出征这么多年,风吹雨晒的,婢妾还以为你会粗糙,变老了呢,没想到竟一条皱纹都没有。”手指细细地抚上他的眉眼,“倒比五年前更加俊美了,听丫鬟说,您进城那天,直是万人空巷,那些未出阁的大姑娘看到您眼珠都转不动,直发誓嫁人就要嫁您这样的大将军呢,传说连六公主都看上了您,也不知是真是假?”再绷不住脸色,沈钟磬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拉下她的柔胰握在手里,“……一转眼就是五年,怎么能不老?只要怡儿不嫌我老就好。” “将军哪里老了,竟会取笑人家。”楚欣怡爱娇地捶了他一下,“倒是婢妾。”她懊恼地抚着眼角几条微不可见的细纹,“今日照镜子,眼角竟生出细纹了。”认真地看着沈钟磬,“……将军的官越作越大,以后会不会厌倦了婢妾?”说是花容月貌,可她只比沈钟磬小一岁。 男人都抗老,十年以后,她已满脸皱纹了,可他还是英气逼人,这怎不令人担心? “……怎么会?”沈钟磬佯怒。 楚欣怡就咬了咬嘴唇,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沈钟磬就叹了口气,拉过她拥到怀里,“……你放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即娶了你们,我就会负责到底,只要不犯伤天害理的大错,我绝不会弃了你们不管。”又道,“……你要知道,我不常上你这来,是怕你被别的姨娘记恨,也是为你好,免的我出征在外他们孤立你,处处给你难堪。” 楚欣怡心里发苦。 她才不怕这个,真论心机,这府里哪个是她的对手?她直恨不能他天天在 她这儿,嫉妒死她们。 “婢妾知道。”心里翻腾,楚欣怡面上却露出一脸感激,手摸向平坦的小腹,“将军处处为婢妾着想,婢妾这肚子却不争气,一直也未能给将军生下个一男半女……将军……会不会嫌弃婢妾?” 沈钟磬哈哈大笑,“……怡儿竟瞎担心,我又没老,再过几年要孩子也一样。” 楚欣怡一把推开他坐正了身子,“将军都多大了还一直无子,就算您不急,老夫人也着急啊!”想起老夫人白天说话的弦外之意,声音低软下来,“我身边这几个大丫鬟,春红是个爽快的,只是脾气急暴了些,怕是也伺候不来将军,倒是春兰为人沉稳,心思玲珑又善解人意,不如……”她看着沈钟磬,“将军收了她吧,能为将军生个一男半女的,婢妾也安心。”神色幽幽暗暗的,像有一层雾气罩在脸上,沈钟磬眯着眼看了半天,却看不到她心里去。 逐摇摇头,“怡儿多心了,我这辈子有你们几个就够了。”这话也不算敷衍。 他出生平民,家境虽然殷实却并非大富大贵,父亲在世时就只有母亲一个女人,亲眼看到父母恩爱,沈钟磬早年也曾幻想等自己娶了妻子,也要像父母这样,两人不离不弃地相守到老,所以,当初面对楚欣怡如水的温柔,他才会承诺娶她为妻,可惜……他幽幽叹息一声,“当初若不是和她斗气,我也不会抬进来这么多姨娘,闹得家了没一天安宁,连母亲都跟着操碎了心,现在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悔呢。” 曾经的他,也真是太荒唐了! 曾经纵然是甄十娘不对,可他又何尝耐心地待过她?现在想想,曾经他们若都能退一步,他和甄十娘也未必会走到今天。 “婢妾是真怕辜负了将军的一番心意。”楚欣怡声音有些酸涩。 她这是心里话。 虽抱着雨露均摊的原则,可每次出征回来,沈钟磬在碧竹园的时间总要比其他院子多些,私下里,她也用了不少药,可肚子就是一直没消息。 自古母凭子贵,尤其随着沈钟磬的权势越来越大,身份越来越贵重,若真生不出一男半女的,又或被别的女人抢在了前头…… 楚欣怡不敢想下去。 见沈钟磬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恼怒地叫了一声,“将军,婢妾说的是正经!” 话没说完,沈钟磬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怡儿着急要孩子,我少不得就多受些累了。” 楚欣 怡恼羞嗔怒,“将军,婢妾没开玩笑!”使劲想挣他下地。 “我也没开玩笑!”沈钟磬哈哈大笑,大步向床边走去。 叫闹声渐渐地变成了喘息,荡起一室的旖旎…… 欢爱完毕,楚欣怡招呼春红打水进来,伺候沈钟磬擦了身子,自己也洗漱了重新上床,沈钟磬已眯着眼恹恹欲睡。 他没同意收通房,让楚欣怡心情极好,藕臂轻轻环在他腰间,低叫道,“将军……” “嗯……”沈钟磬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要不,婢妾去看看大夫吧?” “什么?”声音有些朦胧。 “听说梧桐镇上有个神医,姓简,就是婢妾前些日子跟您提的熬制简记阿胶的那个,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听说她家里的大丫鬟成亲三年一直未孕,后来用了他的药,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脸埋在他后背上,她放柔了声音,“妾也去找他看看吧,或许就管了用。” 问了半天没应声,楚欣怡就抬起头,只见沈钟磬早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沈钟磬! 脸色刷地一变,楚欣怡猛地坐起。 身子动了下,沈钟磬继续呼呼地睡得香甜。 “猪!” 狠狠地嘟囔了句,楚欣怡赌气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躺了下来,睁着眼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第十四章 决定 不仅为扶正楚欣怡,随着他权势越来越高,和内庭的交际也会越来越多,他也真需要一个贤惠的上得了台面的妻子来帮他周旋。 可是,当初是谕旨赐婚,他不能休妻,要解决甄十娘只有两个途径,一是杀了,或者是和离,虽然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但让他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尤其这女人还和他一度有过肌肤之亲,沈钟磬还真做不到。 思索了几日,他还是决定抽时间去趟祖宅,找甄十娘好好谈谈,两人最好能够心平气和地和离。虽然觉得以她的恶毒和刁钻,让她同意和离无异于让太阳打西边出来。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就动了杀念。 想是这么想,可公事太多,待沈钟磬真正得了三天假再一次来到梧桐镇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正值秋收,祖宅的房前屋后都晒满了才打的榛子,蘑菇,山菜等新鲜山货。 喜鹊正和秋菊坐在院子里,一边摘蘑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太少了。”看着院里比往年少了一大半的山货,喜鹊满脸忧色,“今冬怕是又要挨饿了。”他们大人倒没什么,就怕文哥武哥受不了。 往年是她和秋菊两人采山货,今年她身子重了,只剩秋菊一个人。 “……小姐说不打紧,等她的丸药卖了,闹好了还能买半头猪过年呢。”想起能连着吃上几顿香喷喷的猪肉,秋菊口水都快流出来,直恨不能明天就过年。 “你呀……”喜鹊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吃,凡事也不长个脑子,小姐那是安慰我们呢。” “什么?”秋菊疑惑地抬起头,手里的一顶小灰蘑根被掐掉了一大截。 “你仔细些,别都浪费了……”喜鹊捡起她扔掉的半截根,只把根端的一层土剥离掉,剩下的又扔回盖帘上,“你姑父昨儿去办事,路过祥瑞药铺,小姐的丸药还一粒没卖呢。价钱太高又从没用过,大家都担心不好使,没人敢买……”叹息一声,“我是担心小姐今冬又会偷偷把药停了。” 甄十娘气血虚,要长年吃补药,可一到冬季,尤其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会断粮,每当这个时候,甄十娘就会偷偷地把药断了,省下银子买粮食给大家吃,这也是五年来,甄十娘虽会医术,身子却每况愈下总不见好的原因。 也因此,一到秋天,喜鹊和秋菊就拼命地打秋果晒干菜,以备冬用。 “怎么会?”秋菊尖叫出声。 “嘘……”喜鹊连忙摆摆手,“……仔细被小姐听道。”正值午休,简武简文刚刚睡下,喜鹊猜甄十娘八成是睡不着又跑后院独自下棋去了。 秋菊就放低了声音,“……小姐虽不常出诊,但她瞧的大都是冯大夫治不了的疑难杂症,这镇上早都传开了,说咱们小姐是神医呢,她出的药谁敢不信?” 喜鹊就叹了口气,“若小姐亲自在那儿坐诊自然会有人信,可小姐偏偏身子不顶事,坐不了堂啊。”又叹了口气,“我估计大家八成是以为瑞祥打着我们小姐的旗号卖假药。” 身份不允,又是女人,甄十娘出诊时一直用青纱遮着脸,简大夫的名声再响,毕竟镇上的人都没见过她的真面目,没她亲自推荐,随便推出个什么药都说是简大夫的,谁信? “……那可怎么办?”秋菊小脸跨下来。 “昨儿李嫂又给送了几套旧衣服,我这两天就拆改了,给文哥武哥改一套,再给你也改一件,将将巴巴也能过年了……”喜鹊声音迟疑了下,“那……新衣服就别买了。” “嗯……”秋菊点点头,“只要不饿肚子就行,我……” 正说着,只听咚咚咚,传来一阵敲门声。 “……都忙着收山呢,这时候谁还有功夫来串门?”一边嘟囔着,秋菊起身跑过去开门。 这人真好看,好像在哪儿见过。 看着院门外俊美非凡的沈钟磬,秋菊眼珠子都忘了转,张着大嘴发不出声音。 “大奶奶在吗?”沈钟磬兀自绕过她进了院。 “是谁来了?”见秋菊去了半天没回音,喜鹊问道,一抬头,沈钟磬和荣升已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吓得咣当一声,手边的半盖帘蘑菇被打翻在地,“大……将军……”她惶恐地站起来。 “这没有大奶奶,这位公子找错门了!”回过神,秋菊转身追了上来。 这人真没礼貌,就算再好看,也不能擅闯人家的宅院啊。 “……什么?”沈钟磬眸光一凛,周围的空气顿时低了几度。 好重的煞气! 直吓的秋菊一哆嗦,话卡在舌尖。 “将军有事?”喜鹊牙齿有些发颤。 “大奶奶呢?” “在……”被沈钟磬浑身突然暴发出的一股煞气镇住,喜鹊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把甄十娘藏起来。 “将军……”见沈钟磬已走到 屋门口,喜鹊忽然想起简文简武还在屋里睡觉,忙开口叫住他,“大奶奶在后院荷塘边。”见沈钟磬转过身去,喜鹊舒了口气,“奴婢带您过去。” 正要点头,想道他要甄十娘谈和离之事,不方便有奴才在跟前,就摇摇头,“我自己去吧。”发达之前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沈钟磬对这儿很熟。 惦记着屋里的简武简文,喜鹊也没坚持,就闪身让到一边。 “荣升先去镇上订两间客房。”见荣升跟过来,沈钟磬就吩咐道。 甄十娘又跋扈又固执,同她谈和离可不是一句半句就能谈妥的,今天是回不去了,虽是自己的老家,但他可不想和甄十娘宿在同一屋檐下。 也知自家将军对甄十娘有多厌恶,荣升应了声,“是。”转身就走。 景物依旧,只是比从前更拥挤了些。 从一旁的侧门转入后院,看着这充满了童年回忆的宅院,沈钟磬感慨万千。 记得一转过这道门就个小花圃,母亲最喜欢菊花,每年这个时节,这里便开满的金黄的雏菊,晚上他坐在灯下看书,就能闻到阵阵花香,“可惜了,竟都种了菜!”看着曾经的花院和空旷的场地都被半丈高的篱笆遮起,里面种了密密麻麻的豆角,沈钟磬心里连连惋惜。 绕过篱笆墙,看到前面他童年的运动场竟也被用半人高的篱笆圈了起来,里面养了二十几只鸡,沈钟磬就皱皱眉,“这个蠢女人!” 她可真能折腾,不过就三个人吃饭,用得着把好好一个院子折腾成这样吗?不说她当初来这儿时手里还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单那半亩荷塘养活三五口人也绰绰有余! 看到曾经的乐园被毁成这样,沈钟磬有抹心疼,闻道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鸡舍飘过来,他迅速加快了脚步,直出了夹道,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眼瞧见前面莲叶田田的池塘以及池塘边的石凳石桌依然还在,还没被糟蹋了,变成猪圈羊舍,沈钟磬心里总算舒坦些。 “……这一池白莲倒是被她养的极好。”一边想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石凳上那个灰白色纤细身影上,沈钟磬不觉怔住了。 那个人是她吗? 第十五章 对峙 只见甄十娘身穿一件发白的粗布碎花交领夹衫,乌黑的秀发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髻,用一支木钗别着,身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她正拿着一枚黑子低眉沉思,温温淡淡的,恍然一道宁静的风景,沈钟磬不觉间看痴了去。 自得了血虚,甄十娘就一向少眠,怕白天睡多了晚上走困,她一般都是趁文哥武哥午睡时来到荷塘边,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娱自乐地下一盘棋,这也是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光。 古代的娱乐太少,尤其像她这种贫困交加的人,连本好看的书都不舍得买,更别说出去应酬交际取乐了,好在她前世就是个围棋爱好者,认真说起来,她大学时还曾经在全国业余围棋赛中拿过第三名呢。 摆的是前世第三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聂卫平与加藤正夫的一局棋谱,好像是第十七局,记忆有些模糊,她正拿着一枚棋子思索,感觉一束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就下意识地抬起头,不觉一震: 他怎么来了? 那天不是被她吓走了吗? 怎么又来了? 尽管不明他的来意,可面对沈钟磬的再次出现,甄十娘才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功成名就后良心发现了,想善待她这个糟糠之妻了,只一闪念,她便明白过来: 是了,他是来休她的! 他现在是如日正红的大将军了,窥觑他的人越来越多,更主要的,他需要一个强有背景的妻子能和他成双入对地进出上流名宴,出入皇宫内庭,成为他巩固势力的另一个帮手耳目。 要知道,在官场上,有时候内宅夫人间的交际要比他们这些正主更重要! 直到现在,甄十娘都不知道,她是先帝赐婚,他休不了她,她们只能和离,这其中她也占了一半的主动,这念头一冒出,甄十娘心砰地跳了下,“无论我怎么担心,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这自由也是她渴盼的,想到从此可以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份能长相厮守的真情,她也开心,可是,古代女子无私产,不比现代,离婚了女方也能分得一半财产。 在这古代,她一旦被休了,就会立即被赶出祖宅。 没地方住,辛辛苦苦攒的十几两银子又都压在了丸药上,身上不名一文,这让她们孤儿寡母的如何生活? 想起这些,她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只一瞬,便消失了去。 她纹丝不动地坐着,吧嗒,直把手里的 一枚黑子沉稳地落下,这才扶着石桌站起,“……将军来了。”声音淡淡地,面色从容冷静。 尽管布衣荆钗,可那模样,那姿态,俨然锦衣华服的高贵公主。 不,公主也没她这般从容! 直让沈钟磬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下,他直直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竟忘了说话。 “……将军有事儿?”见他不语,甄十娘直奔主题,即猜出了他的来意,她也没必要再和他绕弯子,打太极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也没有办法。 与其死缠烂打,苦苦哀求,倒不如大家都痛痛快快,嘁哩喀喳地快刀斩乱麻,没有房子没有地,没有银子没有依靠虽然可怕,但至少她还保有一份尊严,她还有文哥和武哥。 想到即将面临的艰辛,甄十娘心里一片黯然,只脸上神色温温淡淡的,从容地看着沈钟磬。 回过神,沈钟磬正对上她一张淡定无波的脸,宁静的眼底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容,淡淡倦倦的,浅薄如雾,遮住了所有的心思,他心一咯噔,“……这不就是那日在药铺里见过的那个女人吗?” 那天她是故意的! 这念头一闪过,沈钟磬没由来的一股怒意,早忘了这次前来是想和她心平气和地谈和离的,他上前一步,“……你那日去了药铺?!” 没料他会突然问这个,甄十娘怔了一下,她勉强维持着挺直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尽全力抵抗着来自他身体的那股无形气势的压迫,淡淡答道,“是的。” 那日喜鹊问过瑞祥药铺的掌柜李齐,沈钟磬并不知她那日是去送药的,只以为她是个去瞧病的病人,甄十娘回答的也坦然。 见她骗了自己还能如此沉静,沈钟磬怒意更盛,“……今日怎么没有打扮的花枝招展?”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他又向前跨了一大步,目光咄咄地看着甄十娘。 如果你不是突击来的,我一定打扮得花枝招展迎接你! 心里这么想,甄十娘嘴上可不敢实话实说,“这池塘边风大,妾是怕把衣服弄脏了。”言语间,好似她那件令她丑态百出的大红锦缎绣花袄是个不世之宝,不是正经场合她还舍不得穿呢。 沈钟磬脸腾地涨的紫红,拳头握得咯蹦蹦直响,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一巴掌甩出去,好半天,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感觉一股浓郁的男性气息扑在脸上,麻麻痒痒的,甄十娘再维持不了 镇静,她下意识地往后迈了一步,不料竟被身后的石蹬绊住,身子一趔趄,险些栽倒,她惊呼一声,胡乱一把抓住石凳想站起来,谁知石凳太滑,她挣扎了半天没能站起来,手指却慢慢地从石凳边缘滑落,身子不受控制地向池塘坠去。 完了。 原来我这辈子是这么死的。 哀叹一声,甄十娘绝望地闭上了眼,虽然眼前明明有一个人能救她,可她挣扎了这么久,他都没有上前扶一把,甄十娘已不对他抱有奢望,她甚至隐隐地想: 刚刚他是故意的,意在逼她落水。 如果她死了。 他连休书都不用写了。 甚至不会戴上富贵之后休妻另娶的帽子,被世人指着鼻梁唾骂为喜新厌旧趋炎附势的陈世美! 她早该想到他是如此险恶,早该防着他的。 这个蠢女人,怎么笨到连条凳子都抓不住? 原本以为甄十娘又是在耍诡计,是故意站不稳,让他伸手去扶,她好趁势扑过来抱住他,然后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赖着他搬回将军府。 曾经是个芝麻大小的六品官她都赖着不放,何况他现在是红极一时令人垂涎的大将军? 既然打算和离,他就不能再和她牵扯不清,所以,他只一动不动地冷冷地看着甄十娘挣扎,看着她表演,直到看着她手指慢慢地一点一点从石蹬上滑落,身子缓缓地坠下去,眼见就要贴到水面,他才惊呼出声,“十娘!”纵身飞了过去。 她不是和他耍诡计! 直到抱着她落到地面,他心还砰砰直跳,“这个该死的女人,明明都要掉到水里了,她怎么还不呼救?”还能这么淡定,从容的好像要去春游一般! 是想害他背上谋害嫡妻的罪名吗? 刚刚眼看着她坠下去,他就知道她不是使诈了,可他还是不想出手,是下意识地渴望能听道她惊慌失措地呼叫一声他的名字吧? 沉静下来,沈钟磬才感觉自己像抱了一团棉絮,怀里轻飘飘的,没有一点质感,不觉就皱皱眉: 这副身子,怎么这么轻? 随即想起瑞祥药铺的坐堂大夫说她血虚的话,满腹的怒意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全家被杀,他们真和离了,这样的她一个人怎么生活? 他从来不是一个恻隐仁慈的人,更不是一个会为女色所动、怜香惜玉的人, 可是,无论她曾经多么恶毒,毕竟,她也是他的女人,他们真真的有过肌肤之亲,看到她身子竟如此的不堪,原本坚定的和离念头在这一刻产生了动摇。 见他兀自抱着自己不放,甄十娘脸腾地涨红,连忙使劲推他,嘴里说道,“……妾谢将军救命之恩。” 见她挣扎着要站起,沈钟磬忙松开手,瞧见她腮边燃起一抹落日般的晚霞,他心没由来的跳了一下,“你……” 想问你真得了血虚之证吗?刚一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孩子的吵闹,“我要找娘,我要找娘!” 文哥武哥醒了! 听了儿子的呼叫,甄十娘脸色一阵煞白。 第十六章 邀棋 见沈钟磬回过头去,大有探究之意,甄十娘脑袋一片空白,“将军!”她听她微微发颤的声音叫道,“……可会下围棋?”她恍惚记得喜鹊好似说过,他是个棋迷。 “谁家的孩子?”没注意甄十娘神色不对,沈钟磬目光依然看着前院的方向,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是短工家的。”甄十娘急中生智,“要收莲子了,妾才雇了两个短工。” 哦了一声,沈钟磬这才转过头。 甄十娘已经在石凳上坐下,“……即来了,将军陪妾把这局对完可好?”一瞬间,她已经镇静下来。 一个女人家下什么棋? 心里不屑,沈钟磬目光还是落到眼前的棋盘上,身子一震: 这是她摆出来的吗? 从没见她下过棋,不想她棋道竟如此高深! 围棋之道,效法经天纬地之象,千变万化,含凶隐险,和他在阵前与敌人厮杀上有异曲同工之处,令他尤为着迷,尤其每每排兵布阵冥想奇招妙策时,他最喜欢坐在这黑白相间的棋盘前沉思。 “……以前从没见你下过棋?”在甄十娘对面坐下,沈钟磬惊诧地看着她。 甄十娘指着棋盘,“这方寸之中局方棋圆,虚实相间,黑白相生,我喜欢他的变化无穷,沉迷期间直是意趣无穷。” “你……”他声音滞了下,“和五年前……就像换了个人。”眼前闪过他刚刚抱着她恋恋不舍,她却迫不及待地要挣脱他的情形,这和记忆中她五年前的秉性整反了过来。 “五年的光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甄十娘眼皮都没动一下,伸手拿起一粒白子沉稳地落下。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沈钟磬拿起一枚黑子陷入沉思。 这棋局太深奥,全神贯注地应对他也未必能解,沈钟磬全没发现她把已隐隐有获胜之势的黑子让给了他。 听着前面简文简武不休止的吵闹,甄十娘抬头看向正举着一粒棋子迟迟不肯落下的沈钟磬,“……妾去给将军沏壶茶?” “去吧……”沈钟磬摆摆手,头都没抬。 甄十娘慢慢站起身。 “娘!”简武简文正吵着闹着要去后院,见甄十娘过来,双双扑了过来。 “文哥武哥都醒了。”甄十娘笑咪咪地拉着两人进了屋。 “……娘又偷偷下棋了!”一进屋,简武就问,“ 怎么不叫醒我,我也要跟娘下!”两个孩子都酷爱下棋,往常甄十娘都是在他们没醒前就收了棋,今天被沈钟磬一折腾,就没及时赶回来,知道她就在后面摆围棋,简武简文自然挣命地要过去缠着。 “……娘是和一个故人下棋。”有着现代人的思想,甄十娘并不想骗孩子。 “谁,我们去看看!”简文拉着简武就要往外跑。 “不行!”甄十娘一把拽住两人。 “为什么不行?”简文简武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甄十娘认真想了想,“娘怕他会把你们带走……再不让娘见你们……”这也算是真话。 他就是来休她的,若被沈钟磬知道他还有两个儿子,一定会带走的。 甄十娘一向尊重孩子,从不打诳语,她神色这么认真,就一定是真的。简文简武一下子蹦起来,“我不要和娘分开!娘……”简武抱着甄十娘的腰不放,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娘千万不要抛弃武儿,武儿听话……” “那你们就藏起来,别被他发现了。”甄十娘趁机说道。 “嗯……”简武简文连连点头,目光四处搜索起来,“我藏在衣柜里!”简文首先发现炕上的衣柜。 “我猫在桌子底下!”见衣柜被简文占住,简武目光落到地面的桌子上。 终是孩子,一说到藏,两人立即就想起了平日躲猫猫的游戏,顺利地找到了自己以为的有利地形。 甄十娘哭笑不得。 一把抓住说动就动的两个小家伙,“不行,若他进来坐上两个时辰不走,岂不憋坏了你们?” “也是哎!”简文简武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那我们藏哪儿?”目光又四处搜寻起来。 “你们先去喜鹊姑姑家里,一会儿待他走了,娘再去接你们。”甄十娘亲昵地揉揉两人的头发,“……好不好?”想到从此她们母子将居无定所,甄十娘言语间不觉就带了几分黯然。 简文简武只以为她是怕他们被人抢走,就沮丧地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语气中带着股委屈的大度,恍然一对小大人。 这样也行? 就实话实说,连骗都不用? 见简武简文这么快就应下了,喜鹊眨眨眼,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满是崇拜,刚刚她就是这个打算,可是,任她和秋菊软磨硬泡费尽心机也没能骗走他们,不想甄十娘只简简单单几句话就给打 发了,不觉暗道,“小姐哄孩子的功夫也真是一绝。”手下意识地按向微微凸起的小腹,“以后这孩子出生了,一定也要跟着小姐学。” 家里没有茶,甄十娘就找了些晒干的莲心沏了,尝尝有些苦,又加了些冰糖。 端着来到后院,沈钟磬刚刚的黑子已经落了下去,正一面等她,一面看着棋盘凝眉沉思,见她过来,就道,“我发现,刚刚的棋势,好像黑子就要赢了。” “你才知道我让着你啊!”甄十娘在心里?了?,轻轻地把托盘放下,拿起壶斟了一杯递给沈钟磬,“……将军喝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在对面坐下,拿起一粒白子落下去,这才道,“先前将军来的时候,妾刚落完黑子,正该白子走了……” 那意思是,她并不是有意让他,只是凑巧罢了。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沈钟磬端起茶杯没言语。 就算是她有意让的,这才对了二十几手他便已处于劣势,也实在无话可说,又伸手拿起一枚黑子,刚要落下,忽然皱皱眉,“……这是什么茶?”苦苦的,竟带着丝甜味。 “莲心茶,怕太苦了将军喝不惯,妾加了冰糖。”这种莲心茶前世在超市里就有卖。 “……莲心茶?”沈钟磬低头看着杯里浮浮沉沉的青绿色的莲心。 甄十娘立即就想起大周人还不把莲心当茶用。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莲心可清心泻火,消暑除烦,有助于睡眠,妾常失眠,就一直喝这个。” 她这是没钱买茶吧? 看了眼甄十娘身上洗的泛白的衣服,沈钟磬幽幽叹息一声,却不点破,只道,“味道还好,就是甜了些。”他一向不喜欢吃甜食,说着话,将手里的棋子轻轻落下。 你还真难伺候! 甄十娘在心里瞥了撇嘴,顺手摸出一粒白子吧嗒一声落下,毫不客气地截杀了他一条大龙。 正摸黑子,沈钟磬手瞬间停在了那儿,他倒吸了一口气,抬头错愕地看着甄十娘。 第一次,他竟输在女人手里! 第十七章 动摇 破天荒地的输在女人手里,沈钟磬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腾地被激发出来,他早忘了来这儿的初衷,“……再来一盘!”二话不说,他低了头就收棋子。 还来? 之所以痛下杀手,她就是为了快点打发了他。 他是将军,有钱有闲,她可是还要为生活奔波的,哪有功夫陪他下棋? 刚刚不是怕简武简文被他发现了,她才不会主动邀他下棋呢。 见沈钟磬兀自低头收棋子,甄十娘心里暗暗叫苦,只脸上神色淡然若水,一面慢腾腾地捡着棋子,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道,“……将军突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儿?” 不着痕迹地提醒他还有正事没办呢。 “这……”捡棋子的手僵在了那儿,沈钟磬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看着她风一吹就倒了的身子骨,他实在狠不下心来提和离的事儿。 正迟疑着,喜鹊拿了件厚衣服走过来,先给沈钟磬福了一礼,“将军安好。”又扭头看向甄十娘,“傍晚天凉,小姐再加件衣服吧。”一面把衣服给甄十娘披在身上,目光落在收了一半的棋盘上,“即下完了,将军进屋坐吧。” 沈钟磬看了眼甄十娘素白的脸色,站起身率先朝前院走去。 甄十娘就使劲瞪了喜鹊一眼。 她好容易把跑了半天的话题给拽了回来,剩下的就是他提出休妻,她点头同意,然后一拍两散,很简单的,又何苦把他请到屋里,再泡上一壶茶慢慢说? 虽说这莲子心是自家池塘里产的,可那也是银子。 喂给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渣的不能再渣的正打着休妻另娶主意的毒舌男人,她打心里疼。 “小姐的身子骨熬不了这傍晚的凉风。”知道甄十娘不愿意让沈钟磬进屋,宁愿在外面耗着,喜鹊低声解释道,一边收着石桌上没收完的棋子。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那个先不用收,你只把茶壶端回去,再冲一壶茶吧……”她可不想把围棋拿屋里去陪他继续下。 见甄十娘没再斥责,喜鹊就应了声是,又问,“奴婢要不要去摘些菜准备晚饭?” 她是想问沈钟磬会不会留下来用晚饭。 不过一个多月,沈钟磬就来了两次,喜鹊打心眼里欢喜,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她家小姐能和姑爷破镜重圆。 毕竟两人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不用……”甄十娘扭了头朝回走,留下喜鹊慢慢收拾。 沈钟磬正坐在炕边拿着一本书看,见她进来,就问,“……这些书都是你看的?” 甄十娘目光落在他手上,却是自己平日看的一本人体脉络图,就点点头,“让将军见笑了,妾只是无聊时打发时间。”拉了把凳子坐在沈钟磬不远处,便直奔主题,“将军今儿来这有什么事?” 既然事情无可更改,她也没必要再耗着,简文简武还在喜鹊家藏着呢,孩子是好奇心最强却又最没耐心的,难说不会突然跑回来,她还是赶紧打发了他为好。 沈钟磬面色古怪,这是她今天第三次问了。 为什么她会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短短一个多月,自己就来了两次,她不会是误以为他今天来是接她回将军府,急不可耐了吧? 身子本来就弱……如果他再说是来谈和离的,她会不会伤心欲绝?然后一病不起,然后…… 他不愿想下去。 呼之即出的答案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丝丝挠挠的感觉,胸口就一阵窒息。 再一次看了眼她弱不禁风的身子,暗道,“罢了,就再等些日子吧,等她身子养好了,我再提这事儿。”念头闪过,就顺口说道,“……我是去大营办事儿,正路过这里。”他的部队就驻扎在离这儿三十里的丰谷山,打马一个时辰就到。 她猜错了,他竟然不是来休她的?! 甄十娘眼底闪过一抹意外,随即心砰砰地跳起来:“他若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能把一切安排好!”这念头一闪过,甄十娘心里就暗暗算计起来。 暂时打消了和离的念头,沈钟磬一时也无话可说。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喜鹊的脚步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将军请喝茶。”把托盘放在屋里唯一的桌子上,提起壶给沈钟磬斟了杯茶放在炕边。 端茶喝了一口,沈钟磬抬头问,“你怎么喜欢看这种书?”又不习武,她看这个干什么? 只有学点穴才用上这种书。 不是故意找话题,面对温温淡淡的她,他突然有种想了解的欲望。 “我……” 正说着,荣升的声音传来,“将军还等在这儿吗?” “荣升回来了。”喜鹊快步迎出去。 “客栈订好了?”见 荣升满头大汗地走进来,沈钟磬问道,“怎么这么久?” “回将军……”荣升接过喜鹊递过的毛巾一边擦着汗,嘴里说道,“奴才从镇东走到镇西,一共就两家客栈,都满了……”见沈钟磬疑惑,又道,“将军不知,现在正值秋收,各地的客商都排着号来买莲子、收山货呢。” 梧桐镇的莲子大周闻名,每到秋天来收货的客商络绎不绝,而且价格也比别处高;荣升原本可以搬出沈钟磬的威名强势让人倒出一间客房的,只是,这样一来,不出一刻种,整个梧桐就都知道他家将军夜宿在客栈里了,大约会打破了头来拜访。 这倒不怕,荣升担心的是听说他家将军起个大早只是为了来看甄十娘,相信将军府后院那几个女人一定会把将军府的房盖给揭下来。 沈钟磬要和甄十娘谈和离,只有他母亲知道,此外他对谁都没说,荣升自然不知道。 “将军要不要去衙门看看?”甄十娘低眉想了想,“……或许有驿馆可住。”即便没驿馆,县太爷家的豪宅那么大,收留他们两个也绰绰有余,她可不想让他宿在这儿。 “一通知官府,今夜我就别想睡觉了。”沈钟磬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踱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抹血红的残阳,好半天,他突然转过身,“今儿太晚了,就宿在这儿吧,荣升去把马车安顿一下。”话是对荣升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 第十八章 留宿 宿在这儿? 他宿在这儿,文哥武哥怎么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眉头挑了挑,甄十娘随即淡然地点点头,“……那妾先去给将军准备晚饭?” 不管怎么说,这是人家的房子,只有他把她撵出去的分,他对她有绝对的权利,别说他要住这儿,就是他要她尽做妻子的义务,她也没理由拒绝,这一点,甄十娘还有自知之明。 端详了半天,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沈钟磬有些沮丧,他忽然觉得,他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 总是温温淡淡的,宁静的像一湖平静的水,让你只在她身边就心安,可是,你永远不知道这湖水有多深,更看不到水底翻滚的浪花。 决定住在这里,他也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的。 毕竟,曾经她留给他的噩梦太深,太难忘记。 直到现在,即便亲眼看着她温柔娴静,看着她宁静如菊,看着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堪透世事的淡泊,他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甚至怀疑她花费五年的时间学会了一手高深的棋艺,就是因为知道他是个棋迷,想用这个迷惑他。 他很担心一旦住下,她又会像五年前一样死缠烂打地黏上来,哄他把她接回将军府,然后再想尽办法折磨他。 虽然,隐隐地,他直觉现在的她不会。 可是,谁能向他保证,她今天所有的表现不是另一个阴谋,另一个诡计? 所以就在刚刚,他做了一个狠心的决定,他今晚就住在这里,今夜她果然贴上来,他便不再心软,当即撵出祖宅。 若她不肯好好地和离,就杀了! 他们是夫妻,早有过肌肤之亲,他说留在这里无疑也是给她一种暗示,她就算扑上来也是正常,更何况,如今的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样貌更是迷死人不偿命的那种,别说是和他有过鱼水之欢的发妻,就是那些未出阁的姑娘见了他也是眼珠子都转不动,变着法子想扑上来。 他用这个法子试探她的性情是不是真的变了,不可谓不阴损! 可是,他也很无奈,无论如何,五年前的噩梦他绝不要第二次。更重要的是,只一下午,这女人便几次左右了他的情绪,这种感觉很可怕,就像带兵打仗,他绝不允许自己身边出现这种不可控的情形。 “准备吧。”打定了主意,见甄十娘还在看着自己,沈钟磬就点点头,“不要太麻烦 ,只简单些就好。” “你想要麻烦我这里也没有!”甄十娘心里暗自好笑,只嘴里说道,“妾这就去准备,只将军吃贯了山珍海味,别嫌这里的饭菜太粗陋就好。” 沈钟磬就笑了笑,没言语。 来到厨房,喜鹊已笼好了火,秋菊正捞了两条大鲤鱼进来,见甄十娘兀自不言不语地切香菇,喜鹊就问,“奴婢再去抓只**,小姐做的小鸡炖蘑菇特别好吃。”沈钟磬身份高贵,每日山珍海味,喜鹊担心自家的饭菜太寒酸。 甄十娘只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把香菇切成薄片。 见她不语,喜鹊又往灶里加了把柴,扶着锅台站起来,又就着围裙上擦擦手,低头招呼正刮鱼鳞的秋菊,“……秋菊先帮我去后院抓鸡。”她怀着身子,可是不敢再和那些飞来跳去的老母鸡捉迷藏。 “不用。”甄十娘头也没抬,继续切着香菇。 “小姐!” “鸡还得留着下蛋。” “不差这一只。” 甄十娘就瞥了喜鹊微微凸起的小腹一眼,“你还有几个月就生了,怎么也得攒够你能吃一月的鸡蛋。”家里穷,喜鹊又要坐月子,她能给她准备的,也只有小米、鸡蛋外加几只老母鸡了。 “奴婢都说了,鸡蛋婆婆已经给攒了,小姐不用费心。”喜鹊指着菜板,“多了两个大男人,七八口人呢,这点菜哪够?” 人常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养好他的胃,沈钟磬第一次在这儿吃饭,可不能含糊。 “菜是少了些……”看着刚切好的一盘香菇,甄十娘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去摘盆豆角吧,再洗几个土豆,这东西最实惠。”看那体格,这两个大男人一定很能吃。 “那东西都是喂猪的……”喜鹊小声念叨。 堂堂的大将军怎么能和她们一样吃那东西。 “碰上灾年,就靠土豆救命!”甄十娘转身从里间找出几头圆葱。 见甄十娘心意已决,喜鹊就叹了一声,拿了个盆走出去。 小鱼还能继续长,为避免浪费,甄十娘一向崇尚把鱼养大了吃,秋菊更是把她的嘱咐发挥的淋漓尽致,专拣特大号的捞,见仅仅两条鱼就装了满满一大盆,她索性把鱼肉片下来做了个剁椒鲜鱼卷,用剩下的做了一锅鱼头豆腐汤,切了一盘糯米藕,土豆炖豆角、一个鲜菇蛋卷,又煮了锅红枣糯米粥,现成的小咸菜,不过一个时辰,一 桌丰盛的晚餐便齐了,先把文哥武哥的饭菜留出来,让秋菊送去喜鹊家,剩下的就摆上了桌。 看着桌上简陋的四菜一汤外加两碟小咸菜,沈钟磬暗暗后悔早知她做不出啥东西来,让荣升去酒楼叫一桌就好了。 “将军喝粥吗?”甄十娘拿起一只碗。 有沈钟磬在,秋菊和喜菊就没和她同桌,专门在西屋盛了菜和荣升三人吃,东屋只剩下甄十娘伺候沈钟磬。 “我不喜吃甜食……”沈钟磬摇摇头。 甄十娘暗暗吐舌,下棋时他好像说过这话,她给忘的一干二净,竟煮了一锅红枣粥,看着好似专门跟他作对似的,心里自叹,只面上不动声色,又问道,“那就给将军盛碗鱼汤吧,这鱼是新杀的,都是自家荷塘里养的,又鲜又嫩。” “嗯……”沈钟磬点点头,看着桌上一盘黄白相间的薄卷,问道,“这是什么?”他从来没见过。 “是鲜菇蛋卷……”甄十娘又为自己盛了碗粥,在沈钟磬对面坐下,“就是先把鸡蛋煎成蛋饼,再把切好的香菇洋葱摊上去,待半凝固后对摺翻成饼……”这是她参照披萨的手法改进的,是简文简武的最爱。 不是早答应了他们今晚吃香菇蛋卷,她才不会这么奢侈地给他做这道菜呢。 介绍完,甄十娘一抬头,沈钟磬正皱眉看着面前盘子里圆咕隆冬丑了吧唧的玉米面菜团子,坐在那里不肯动筷。 第十九章 借被 甄十娘就暗叹一声。 到底是娇养惯了,这粗茶淡饭的,他只看着就没食欲吧。恍然没看到沈钟磬的异样,甄十娘随手夹了块蛋卷放到他碗里,“将军尝尝妾的手艺。”自己则掰了半个菜团子首先吃起来,嘴里不忘介绍道,“这是今儿中午才蒸的,用虾酱萝卜做的陷。” 吃不起白面,简文简武又嫌玉米面太粗,咽不下,甄十娘索性把玉米和白面对掺了做菜团子,每天变着花样地加不同的陷。 见她吃的香,沈钟磬就拿起一个菜团子试着咬了一口,神色一震,接着就大口吃起来。 粥很烫,甄十娘用汤勺慢慢地喝,好容易喝完一碗,一抬头,只见沈钟磬已风卷残云般将一盘菜团子都下了肚,连带着四个小菜也进去了大半,见她抬头,意犹未尽地说道,“……这菜团子瞅着难看,想不到竟这么好吃,小时候也吃过玉米面,竟没记得这么好吃。” “这是参了白面的……”甄十娘笑道。 “我说呢。”他看着甄十娘,“还有吗?”见甄十娘错愕,又尴尬地解释道,“奔波了一天,一坐在桌前,就感觉特别饿。” 那是谁坐了半天不肯动筷? 甄十娘心里腹排,只嘴上却不说破,道,“不知将军来,中午就蒸了一锅,被喜鹊她们分去一大半,已经没了。”把盘子里自己掰剩的一半递给他,“我喝粥就行,这个将军吃吧。” 看了眼她瘦弱的身子,沈钟磬把菜团放到她碗里,“……你吃吧,给我盛碗粥。”语气清淡自然,连他自己的没发现这简单的对答中竟带了一丝关心。 他不是不吃甜的吗? 甄十娘心里有丝诧异,却没再推让,顺从地给他盛了碗粥。 用过饭,甄十娘带喜鹊秋菊收拾碗筷,沈钟磬则和荣升来到后院的池塘边散步,“……你看大奶奶怎样?”慢慢地走着,沈钟磬眼里带着一丝困惑。 “大奶奶和五年前好像换了个人。”夜色中,荣升眨眨眼,“连奴才都不敢相信,她能这么安于现状。” “我也这么觉得。”沈钟磬突然转过身,“你说,她怎么能变化这么大?” “人都是这样……”荣升漫不经心地说,“日子过苦了,什么骄纵的脾气也没了。”她以前那脾气还不是被贯的。想起什么,他抬头看着沈钟磬,“奴才瞧着她们好似过的很苦,看大奶奶那屋子里,唯一的炕柜都发了白,我们府里最下等的奴才住的都 比她强,不是眼看着大奶奶就住在那屋里,奴才都以为进了谁家的仓房……”借着熹微的月光,他小心翼翼觑着沈钟磬的脸色。亲眼看到甄十娘的日子过成这样,荣升也觉得可怜,有心说些好话,又怕适得其反。 身为名震三军的大将军,战场上杀人如麻,沈钟磬可不是一个有悲天怜悯心的人。 见他转过身又继续走,荣升小跑着追上,“……在状元府时从没见大奶奶下过厨,想不到她的厨艺竟这么好,菜里看着也没什么油水,可吃起来真香,尤其那个香菇蛋卷,真好吃,还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盘菜团子几乎都让奴才包了,秋菊和喜鹊好像都没吃饱。”想起秋菊睁着大眼,看怪兽似的瞪着他手里最后一个菜团子的情景,荣升脸上热辣辣的。 跟在沈钟磬身边,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他还是第一次和女人抢饭吃,现在回想起来,刚刚怎么就鬼使神差了非要去抢那个菜团子不可? 闹得好像他没见过吃的似的,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也想起自己这桌最后只剩下半碗土豆炖豆角,甚至连那两盘小咸菜都被他就着粥吃了,沈钟磬摸着饱胀的肚皮,脸上现出一丝少有的满足。 她的厨艺真的很好,以后吃腻了府里的饭菜,可以适当来这改善一下。想的很理所当然,全忘了,如果他们和离了,甄十娘还肯不肯这么温顺地伺候他。 “我们今儿这一顿,大约也吃了她三人几天的口粮,你明儿走前想着去镇上买些米肉补给他们。” “是!”说了这一大堆,荣升就等这句话。 他可不想被秋菊看成是吃白食的。 散步回来,正瞧见喜鹊带秋菊抱着一套半新的被褥进来,瞧见他们回来,喜鹊忙拽着秋菊闪道一边。 荣升就问道,“……抱这个干什么?” “家里被子不够,奴婢回去抱了一床。” 荣升错愕地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眼里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一声不响地迈步进了屋。 放下被子,喜鹊转身看着荣升,“……委屈荣升今晚去奴婢家里对付一宿吧,奴婢家离这儿不远,就在池塘后面。” 让荣升去她家? 那简文简武住哪儿? 之前听沈钟磬要住这儿,她就特意去了趟喜鹊家,好歹哄了简文简武答应晚上住在那儿。听了这话,甄十娘皱皱眉,见喜鹊说的极其认 真,就压下了心里的疑惑,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去你家?”他还得伺候将军呢,荣升指着后院,“后院不是还有屋子吗?”刚刚陪将军散步时,他可是瞧的清清楚楚,后院还有一排四五间的大瓦房呢。 “后院没打扫,而且……”喜鹊看了眼甄十娘,“家里……也没多余的……被褥了……”被沈钟磬主仆发现她们日子竟过到这份上,喜鹊也觉得脸红,不觉间便没了底气。 “……怎么竟会过到这份上?”荣升嘟囔着看向沈钟磬。 “你就过去吧。”沈钟磬皱皱眉。 看到正屋都穷酸成这样,荣升也能想象出后院的狼狈,就点点头,“那,奴才明儿一早就过来伺候将军?” 沈钟磬没言语。 喜鹊就回头吩咐秋菊,“你先带荣升去吧,这里有我和小姐就行。” 秋菊应了一声,“荣哥请随我来。” 荣升随秋菊走了。 喜鹊正要脱鞋上炕铺被,蓦然想起自半个月前把奶娘辞了,甄十娘就和简武简文住在这东屋,他们的被褥就在炕柜里! 没想到借被子的事情会被沈钟磬撞上,刚刚打发荣升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家里没被褥了,现在突然发现炕柜里还有行李,沈钟磬该怎么想? 难道要告诉他那些都是他儿子的,太小了,他那体格用不了? 喜鹊不安地看向甄十娘。 潜心里,她还是希望甄十娘能坦白地告诉沈钟磬他有儿子的事情,免得这么战战兢兢的。 见屋里就剩下他们,沈钟磬也看向甄十娘。 第二十章 偷看 甄十娘若无其事地给沈钟磬斟了杯茶,“将军先坐会儿。”回头吩咐喜鹊,“炕已经擦了,你上去把我和秋菊的行李拿下来搬到对屋,把这套给将军铺了。”说着话,甄十娘心里暗暗庆幸,“好在秋菊长的小,否则被他发现褥子短了一大截就惨了。” 简武简文一直合盖一床被,和大人的差不多,可褥子就短了许多。 见甄十娘没有留在屋里的意思,沈钟磬心莫名地轻松了许多,却全没注意喜鹊刚刚的异样。 喜鹊调皮地眨眨眼,她家小姐真聪明。 因脱鞋上了炕,把借来的行李在炕头铺好,又从炕柜里拿出甄十娘母子的被褥,正准备下地,见甄十娘上前抱行李,忙阻止道,“小姐快放下,让奴婢来。” “我抱吧,你身子重,仔细动了胎气。” 两人正抢着,沈钟磬站起来,“我来吧。”将两套行李一并抱起,“……要放哪儿?”不是惜香怜玉,他可不想欺负病人。 这两个女人,一个怀着身子,一个弱不禁风。哪个也不像能伺候人的。 “将军使不得!” “对屋。” 两人同时叫出声。 甄十娘不解地看了喜鹊一眼,随即了然: 是了,在她前世,这就该是男人的活,可,在这里,这下人的活怎么能劳烦他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也暗暗后悔嘴快了些,想改口阻止,见沈钟磬已抱起行李,就闪到一边帮他开门。 “……怎么这么重?”感觉手里像抱了块铁,沈钟磬就皱皱眉,不由想起白天救她时,她那轻若柳絮的身子。 那么弱的身子骨怎么经得起这厚铁似的被子压? 念头闪过,他又抱着被褥转回来。 “将军要做什么?”甄十娘心砰地跳了下。 他不是想让她睡这屋吧? “你盖那床吧……”沈钟磬说着,把喜鹊刚铺好的被子卷了起来。只用眼看,他也知道这一套比较新。 “将军使不得!”喜鹊忙一把按住被子。 感觉到从沈钟磬身上发出一股冷意,喜鹊吓的立时缩了手,退出老远,嘴里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套是奴婢成亲时才做的,好歹新些。” 沈钟磬只一言不发地换了被褥。 喜鹊莫名地看向甄十娘。 不过一夜而已,这煞星想怎么着就怎么 着吧。 这是他家,即便他想把这房盖揭了,她也管不了,只要别让她尽为人妻的义务就行,想开了这些,甄十娘却是一声没吭,只用眼睛示意喜鹊把被褥重新给沈钟磬铺好,自己跟着沈钟磬来到对屋。 “……怎么会过成这样?”放下行李,沈钟磬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下午的疑惑。 声音很低,甄十娘没听清楚,就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记得你离开将军府时,嫁妆也有几千两。”后面还有半亩荷塘,这么丰厚的底子,她怎么五年的光景就落魄成这样? 铺好被子跟着过来的喜鹊正听见这话,插嘴道,“小姐是……”刚一开口就被甄十娘瞪了回去。 喜鹊噘着嘴委屈地退到一边。 目光从喜鹊脸上移到甄十娘脸上,沈钟磬瞬间明白过来,他发觉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她这一身病就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银子也不够折腾。 想到这儿,他心没由来的抽动了下。 看到他眼底似是闪着一丝莫名的情绪,甄十娘就眨眨眼,再细瞧去,原来是自己眼花了,迎面一双冷冷的眸子,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因见他兀自看着自己,就淡淡道,“……那些银子不到一年就被我挥霍光了。” 这也不算假话,来这不到一年,她便因生简文简武发生了血崩,那些银子就被她花的七七八八了。 沈钟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黑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不知他怎么突然就变了脸,喜鹊错愕地看向甄十娘,说句实话,她怕死了沈钟磬一怒起来,身上不自觉地散发出的那股煞气。 甄十娘追到门口,“……热水已经烧好了,洗漱间从厨房拐进去就是。” 这是他家,洗漱间在哪他比谁都清楚,沈钟磬头也没回,大步进了洗漱间。 “小姐不用过去伺候?”喜鹊在甄十娘耳边低声提醒道。 记得在状元府时,大家都抢着伺候,这是个难得亲近沈钟磬的机会。 甄十娘却是不知喜鹊的这些想法,她摇摇头,不确定地说,“他没说,大约是不用吧?”说是明白,甄十娘实际上对古代大宅门中的这些规矩礼仪也是一知半解,直看着他进了洗漱间,根本就没让谁伺候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回身将门关严了,拉喜鹊来到炕边,低声问,“不是说让文哥武哥住你那么,怎么又让荣升去了?” 简武简 文简直就像是和沈钟磬一个模子扒下来的,一旦让荣升见着,绝不做他想。 “文哥武哥不干,吵着闹着要跟奴婢回来,说是不听故事就睡不着觉,是奴婢答应先回来安顿好客人就去接他们,才好歹同意了……”喜鹊指着后院,“这时分,秋菊大约已经将他们带去后院了。”池塘后还有个小角门可以通到喜鹊家。 “我说呢……”甄十娘恍然,“好好的,你怎么竟巴巴地让荣升过去,幸好我之前就打算把荣升安顿到后院,让秋菊去烧了火。” 后院四间房,两间制阿胶,一间小厨房,另一间原本秋菊住着,奶娘走后秋菊便搬来了前屋,就一直空闲着。 喜鹊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刚刚将军在池塘边散步时,文哥武哥偷偷去瞧了。” “什么?”甄十娘一激灵,“他们没说什么?”这两个小家伙鬼机灵,一旦发现沈钟磬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难说不会联想到什么。 “羡慕的要死……”喜鹊好笑地摇摇头,“连奴婢吓唬说是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他们都不怕,直说长大了就要做这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沈钟磬长相英俊,但神色却极冷,浑身透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大约是带兵的缘故,他不笑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带了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就像刚刚,他一黑了脸,喜鹊全身都发抖。 “……冷成那样,竟还有人想学,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见两个小家伙对沈钟磬竟一点都不排斥,甄十娘心里立时生出一股醋意,语气酸溜溜的。 第二十一章 误导 喜鹊扑哧一笑,“……文哥武哥喜欢他总是好事。” “好什么好?”甄十娘白了她一眼,话题一转,“你今儿就和秋菊住这儿吧,秋菊没伺候过人,一旦他半夜醒了叫人,你在这儿也稳妥些。” “奴婢已经和长河说了,今晚就住在这儿。” 又聊了一会儿,听着沈钟磬洗漱完进了东屋,甄十娘才悄悄出了门。 秋菊正陪简文简武用小石子在地上玩画格子游戏,见甄十娘抱了被褥进来,忙起身接过去,“……难怪奴婢今儿一见将军就觉得眼熟,原来他是……”话没说完,便被甄十娘打断,她笑眯眯地看着简文简武,“文哥武哥玩什么呢?” “娘,娘!”全没注意秋菊刚刚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见到甄十娘,简武简文蹦跳着扑过来,“我们在玩憋死牛!”简武抢道,“……我刚把哥哥给憋死了!” 听了这童言无忌的话,甄十娘哭笑不得,纠正道,“是你把哥哥的‘牛’给憋死了。” 憋死牛就是在地上画一个“区”字作棋盘,再在“区”字右侧两角之间画一个圆圈作井,走棋时坚决不能越过这眼“井”,双方各执两枚石头,称为“牛”。 棋盘上一共有五个交点,棋子就占了四个,所以每人每次只能挪动一个位置,而且必须落在交叉点上,看着简单,真正走起来也破费脑筋。憋死牛并不以吃掉对方棋子为目的,而是以“憋死”对方为赢。两个人轮流走棋过程中,什么时候一方被另一方的棋子全部堵住了去路,那么走投无路的一方就算输了。 这都是甄十娘前世玩过的游戏,包括五子棋,虽然简单,却有助于开发孩子的智力,所以,她没事时就陪简武简文一起玩。 听了甄十娘的话,简武就朝简文吐吐舌头,大声嚷道,“我赢了六局!” “我赢了四局!”简文也不示弱。 竟玩了十局。看样子这两个孩子等她很久了,竟没嚷着去前屋,也真难为他们了,甄十娘就揉揉两个小家伙的头发,“你们真厉害!”话题一转,“怎么不听娘的话,住在喜鹊姑姑家里?” 简武简文就嘻嘻地笑,“……我们想听娘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追问道,“不知道唐僧有没有被煮着吃了?” 不像现代,电脑,网络,电影,游戏等应有尽有,古代几乎没什么娱乐,大长夜里睡不着,甄十娘就经常给他们讲故事,记忆中的那些短篇童话都讲了个遍,这些日子就开 始讲长篇的西游记,每天一小段,记不住的地方就瞎编,两个小家伙竟也听上了瘾。 “真想知道唐僧有没有被煮着吃了吗?”甄十娘笑着问。 简文简武使劲点点头。 “那就说好了,你们明儿一早就得去喜鹊姑姑家里藏着。”甄十娘趁势说道。 “娘放心,我们都和姑父说好了,明儿一大早他就在后角门接我们。”甄十娘从来不恐吓人,今天又说的这么郑重其事,简武简文打心里格外地怕和娘亲分开。 “嗯……”甄十娘点点头,回头吩咐铺好被褥的秋菊,“你回去吧。” “奴婢先伺候文哥武哥洗漱了……” “不用。”甄十娘摇摇头,“……喜鹊还给你留着门呢。” 秋菊就应了一声,又和简武简文道了晚安,转身去了前屋。 洗漱完了,给两个小家伙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甄十娘正要继续昨天的故事,想起什么,简文后知后觉地问,“娘,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带我们走?” “喜鹊姑姑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简武也眨眨眼,“……是真的吗?”又挺了挺胸,“他长像随我,我将来一定也这么威风!”喜鹊秋菊害怕沈钟磬身上的那股煞气,简武却格外的崇拜。 是你随他好不好。 噗,甄十娘剧烈咳嗽起来。 “娘!”简武小脸涨的通红。 “好,武哥将来比他还威风。”平稳下来,甄十娘笑道,“嗯……”她轻咳一声,“昨天讲到哪了?” “讲道……”简武刚一开口,就被简文抢过去,“娘,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住我们家?!” “这……”原想打个哈哈混过去,没料简文竟还没忘了这个茬,甄十娘声音滞了下,“他啊……啊……”想了想,“是你们祖母的儿子。”只是绕了个弯,这也不算骗孩子,“都是家里的亲戚,自然要住我们家。” 甄十娘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洋洋自得。 简武简文却傻了眼。 “……祖母的儿子?”简武简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知道了,是大伯!”简文首先反应过来,扑棱从被窝里坐起来。 “是叔叔!”简武也不甘落后,一把拉下他,辩白道,“他比狗子爹还年轻,又那么好看,怎么会是大伯?” 娘说过,大伯是爹爹的哥 哥,自然又老又丑。 “是大伯!”简文不甘示弱,“他还是将军呢,怎么可能是叔叔!” 叔叔是爹爹的弟弟,那么小,怎么能当大将军? “是叔叔!” “是大伯!” …… 一眨眼功夫,两个小家伙就在被窝里互相踹起来。 甄十娘无奈地摇摇头,扳起脸道,“你们想不想听三打白骨精了?” “想!”简武简武异口同声地回答。 见娘亲兀自扳着脸不言语,两人忙迅速地躺好,眼巴巴地看着她。 “话说孙悟空摇身变成金蟾大仙来到波月洞赴宴……”见他们不闹了,甄十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把油灯调暗了,娓娓地讲了起来。 …… 一夜好眠,沈钟磬睁开眼睛,天色早已大亮了,看看漏壶已经卯时四刻了,扑棱一下坐起来,失笑地摇摇头,“许久不睡这热炕,今儿竟睡过了头。”常年带兵,他早养成了卯时起床的习惯。 “将军醒了。”荣升端了盆水进来。 “她们呢?”没听到外面静悄悄的,沈钟磬问道。 “秋菊一早就上山了,喜鹊和大奶奶在后院摘菜……”荣升放下水盆,脱鞋上炕拉起窗帘打开后窗,一低头,不觉咦了一声,“将军竟盖这被子睡了一夜?”用手摸摸,硬邦邦的,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钟磬。 没言语,沈钟磬抬头向后院望去。 窗外是一片低矮的樱桃树,时值深秋,樱桃早落了架,只剩下一树的枯黄在熹微的晨风中摇曳。记忆中这后窗是极开阔的,他每天一早趴在窗口就能看到后面的一排房子,还隐约能看到房后的池塘,现在可好,窝在这屋里,倒真成鼠目寸光了。 暗道了声可惜,沈钟磬穿鞋下了地。洗漱完了,听到前院有说话声,就推窗望去,脸色顿时一阵青黑。 只见甄十娘正站在院门口和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说话。 那声音里的愉悦是他从没听见过的。 第二十二章 发怒 “……这么大半只狍子好歹也值几百文钱呢,怎么都送了来?”帮张志把肩头大半只狍子放到木架上,甄十娘嘴里连连辞让,“我只留一条后腿就行,剩下的张大哥都拿去集上卖了吧,正赶上客商来收山货,好一好,张大哥还能卖个高价呢。” 说着话,甄十娘转了身就要进屋拿刀。 “都是邻居,简姑娘千万别客气!”被张志一把拦住,“我又不是专门打猎为生的,这也是打山货时赶巧撞见的,娘说狍子肉暖脾暖胃,对简姑娘身体最好了……”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简姑娘只管吃便是,家里还有半只呢。” 张志是甄十娘的邻居,家里就娘俩相依为命,张伯母四十多岁,但因多年的哮喘病,每年一到冬天就喘不动气,连饭都做不了,看上去倒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 甄十娘看不过,就把干地龙炒黄了研成粉,让她用白糖水冲服,开始张伯母也不信,她这毛病不知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汤药,却总除不了根,甄十娘这一包说药不是药的细粉怎会管用? 但见甄十娘也是诚心诚意,想着左右吃不死人,就试在吃了几包,谁知竟连根都除了。 张伯母的感激可想而知,又加甄十娘为人温淡大度,平日深居简出从不搬弄邻里是非,看到她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便常让张志过来帮着干些粗活,拿她当亲闺女看,有什么好的都不忘让张志送来一口,处的向一家人。 “……我知道张大哥家里还有,我是让你拿集上卖了,没让你拿回去吃。”甄十娘笑道,“这天太热,存不住肉,我吃不了也都糟蹋了。” 张家也是靠两亩薄田度日,大家生活都一样的艰辛。 “娘说了,让你吃不了就晒肉干,或者掩制了也能存住。”张志憨厚,不会说话,见甄十娘死也不收,不觉急红了脸,伸着胳膊死死地挡着她不让进屋拿刀,“我娘说这狍子肉最补身子了。” 见犟不过他,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暗想,“……伯母也是好意,我若执意不收倒辜负了她,罢了,快冬天了,正是进补的时候,我明儿就再给她送些阿胶也一样。”这么想着,就笑着点点头,“好,我收了就是,张大哥先进屋喝口……”话说出口,突然想起沈钟磬还在屋里睡觉,声音戛然而止。 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他撞见沈钟磬睡在她屋里可不好。 这可如何是好? 急出了一身细汗,甄十娘全忘了,她并不是寡妇,屋里 那位就是她儿子名正言顺的老爹,是她名副其实的老公,全没什么怕人的。 正左右为难,秋菊拖着一大捆柴走进来。 张志见了,上前一手拎起来,帮着放在院西头的柴火垛上。 “累死我了!”秋菊累得满头大汗,一边用袖子擦,一边朝张志咧嘴笑,“谢谢张大伯。” 不舍得买,家里的烧柴全靠喜鹊和秋菊上山打,喜鹊有了身孕,怕这一冬不够烧,秋菊就一个人打近两人的柴,刚下山时还能扛着走,后来抗不动了就拖着,人在前面走,身后就卷起一溜烟尘,像拖了一只大尾巴狼。 见她满头满脸都是灰尘,被袖子擦得一道一道的,像个花脸猫,甄十娘扑哧笑了出来,心疼地拍拍她,“以后再别背这么多,累坏了身子骨……快进屋去洗洗,歇一会儿该吃饭了。” “哎!”秋菊轻快地应了一声,抬脚进了屋。 “别再让她去背柴了,累坏了孩子。”望着秋菊单薄矮小的背影,张志有些心酸,“等收完庄稼,我帮着打几天就够你们一冬烧了。”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这一年到头没少麻烦张大哥。”又问,“张大哥什么时候收割说一声,我让秋菊去帮忙。”欠人家的太多,可家里唯一能借出去的劳动力只有秋菊。 她和喜鹊一个身子弱,一个怀着孕,都干不了地里的活。 “到时让她帮我看两天地就好……”张志正愁没人照看,收地时一个人忙不过来,听了就点点头,看看时辰不早,告辞道,“简姑娘忙吧,我先回了,娘还等着我用早饭呢。” “我烙了鸡蛋茴香饼,张大哥正好给伯母带去几张尝尝鲜,也省得你们早上开火了。”提到吃饭,甄十娘想起自己刚烙好的馅饼,她转身进了屋。 甄十娘的厨艺好,能吃到她做的饭简直像过年,见她端了几张馅饼出来,张志高兴的呲了牙笑。 送走张志,想到简武简文见到有肉吃又会高兴的大叫大跳,甄十娘心情格外的好,轻轻哼起了小曲儿,一回头,不觉惊住,只见沈钟磬正脸色青黑地站在她背后。 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心里抱怨,甄十娘只脸上不敢露出来,她状似随意地关上大门,朝沈钟磬微微一福身,“……将军起来了?”绝不能让邻居们看到她院里一大早就站着个大男人。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在 见到自己的霎那间消失,沈钟磬脸色更加阴沉。 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见他不语,甄十娘也没多想,绕过他加快了脚步往屋里走,“……将军洗漱了吗,早饭马上就好。”简武简文大约早饿了,沈钟磬既然醒了,她的赶紧把菜炒了。 走了几步,想到张志送来的狍子肉,甄十娘又返身来到架子前,用手指戳着那半只狍子,琢磨着早上要不要再加道肉菜。 很少有人在他盛怒下还能如此淡然,沈钟磬慢慢地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微微迷了起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怒了。 可惜,甄十娘自从见了他,便一直对着他这张能冻死人的脸,又加上她本就没想过要和他牵扯,对他这细微的变化却是全没注意,兀自把狍子翻过来,琢磨着切哪块肉好,是红烧还是爆炒。 狍子肉纯瘦,没有肥膘,做馅饼最合适了,只是早饭来不及,下午待那毒舌男人走了,她倒是可以做一锅馅饼给大家解解馋,正想着,没提防眼前一条巨大的黑影挡住了她的视线,“你什么时候竟改了姓?”声音不高,却犹如腊月里的寒冰,直让甄十娘打了个寒颤。 改姓? 她什么时候改姓了? 甄十娘有些懵懂,她不解地看着沈钟磬。 “他刚刚叫你简姑娘!”沈钟磬声音带着股极力克制的暴躁。 甄十娘听了就暗道一声糟糕:“天,怎么竟被他听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交锋 虽说梧桐镇上的简姓不只她一个,而且,她每次出诊都遮着面,可做贼心虚,见这么快就被沈钟磬发现她在梧桐镇上以简姓自居,甄十娘的心是还忍不住扑扑直跳。 只脸上露出一副恍然之色,“噢,将军是说这个啊。”她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话题一转,“这些年将军战功赫赫,名气一天比一天大,妾怕被人知道将军的发妻竟这么粗陋,有辱将军威名,所以……”她坦然地看着沈钟磬,“妾才对外说是租住在这里,姓简。” 迟早要和离,她这么做倒是成全了他。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她说的对,也算是顾全他的名声替他着想,可沈钟磬心里就是觉得闷堵,忽然,他一把抬起她下巴,“明明已经有了夫君,早就是妇人了,却让奴才称小姐,让外人称姑娘……”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怎么,你还想再嫁不曾?” 不知怎的,这想法一冒出,他心里竟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手上不觉间就加了力。 “不是没有休书,我早就嫁了!” 心里嘀咕,甄十娘嘴上却不敢硬犟,她强忍着疼痛,淡然地和沈钟磬对视着,“将军误会了,是妾身份卑微,不配为将军妻,所以才令喜鹊秋菊改了口。”语气顿了顿,“至于外人怎么称呼,妾也管不着。” 不配是吗? 听这语气哪有一点不配?! 听了这话,尤其对上甄十娘那一脸的淡然,沈钟磬脸色更黑,口不择言道,“一大早就和男人有说有笑的,你还有廉耻没?难道你母亲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他的女人,怎么能和别的男人这么随便! 如果他从没染指也就罢了,和离后他可以放她归去,另嫁个好人家去祸害别人,既然有过肌肤之亲,她就生是他沈钟磬的人,死是他沈钟磬的鬼。 即便和离了,她也不能和别的男人乱来,不能另嫁! 甄十娘却是不知他这番霸道的心思,她只感觉自己的下巴似是要被捏碎了,心头也不觉涌起一股怒意,“请将军先把手拿开,您这样妾没法说话!” 感觉她吐字艰难,沈钟磬慢慢松了手,看到她下巴竟被自己掐出一片青紫,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 冰冷的目光中透出一抹复杂,她不知道疼吗?怎么竟不呼叫哀求? 甄十娘强忍着不去摸要掉下来的下巴,她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张大哥刚刚是来送狍子肉的,妾 待他热情只是礼尚往来罢了,将军是状元出身,也该知道,圣人曰,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发觉声音有些激动,她顿了顿,努力让声音平缓下来,“……将军说的不错,妾是个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跨,穿戴齐整,身不垢辱,贞静清闲,行止有耻。妾也不是不想啊!妾想清高,妾更想遗世独立,不问世间琐事,可是,妾是个凡人,每天不吃饭会饿肚子,不喝水会渴,不穿衣服会冷,被欺负了会疼……”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质问道,“将军以为,妾不与人交往,那些柴米油盐都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一番话声情并茂,直把沈钟磬质问的哑口无言。 她说的不错,五年来他对她不闻不闻,这家里就三个女人,让她们怎么可能不和男人打交道? 总不能让她万事不求人,去喝西北风吧。 也知道是自己指责的有些苛刻莽撞了,可是,沈钟磬心里也委屈,当初离开状元府时,她带走了那么多银子,谁知道她这以后会过得这么凄凉。 否则,他堂堂大将军的女人怎么能靠别的男人来接济! 尤其还是那样一个邋遢的男人。 “从没发现你还这么伶牙俐齿!”气势弱了几分,沈钟磬声音依旧冰冷强硬,“不管怎样,你既然嫁了我,就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语气苛刻严厉,“以后再不许你和男人这样说话!”笑嘻嘻的,一脸没见过男人的样子,他见了心里就堵的谎。 这话说的恁地霸道! 甄十娘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微微笑起来,“那么,若将军休了妾呢?” 这话很隐晦,她相信他懂的。 这毕竟是古代,若他没有休她的想法,打算养她一辈子,这指责一点都不过份。 可是,他早就打定主意休了她! 她就要下堂了,该放水的时候,他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她也会很知趣,不会在他还在任的时候给他绿帽子戴。他都有五个姨娘了,她还连网都没撒呢,说起来,她可是吃了大亏的。 休了? 没想到甄十娘会这样问,沈钟磬也怔了一下,随即想也不想说道,“你明知道我们是先帝赐婚,我休不了你!”话锋一转,“就算被休了,我也不许你看别的男人一眼!”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只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公很毒舌,甄十 娘从没想到他竟还是这么霸道的一个人,自己不要也不许别人染手,骤听这话,她不觉微微一怔神。 沈钟磬大步走了出去。 好半天,甄十娘才回过神来,她几步追到院门口,哪还有沈钟磬的影子。 “万恶的旧社会!” 甄十娘对着门板狠狠地踢了一脚,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 冷静下来,想起沈钟磬不可一世的权势,甄十娘心立时被阴霾笼罩,他即说了这话,相信她果真再嫁,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除非她未来夫家的权势大过他。 一个弃妇。带着两个拖油瓶,她怎么可能再找到一个权势大过他的老公? 就算能找到,她又怎么能保证那人便是个良人,便比他强,便会待她好,会善待简武简文,身后又没有其他女人? 她择夫的条件不高,在前世她就是一眉眼都低到尘埃里的女人,若被同事知道她择夫标准这么低,一定会笑她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打算降价大甩卖了。 可是,这条件拿到古代,便是要了命的苛刻。 更何况,哪个年代都一样,好男人都早早地就被人霸下了。 想到这些,她心头泛起一股穿越以来从没有的绝望,只不任命地摆摆头,转身进了院子。 第二十四章 等饭 “小姐这是怎么了?”甄十娘一进门,喜鹊就瞧见她下巴上一片青紫,“是将军弄的?” “没事儿,一点也不疼。”甄十娘推开她的手,无所谓地笑了笑。 见真是沈钟磬弄的,喜鹊一脸忿恨,“真是人善人欺,他以前从不敢动小姐的!” 以前在状元府,她家小姐厉害的时候,沈钟磬都是躲着她们主仆,是她家小姐每天挖空心思地去缠着他,欺负他,现在可好,她家小姐温柔娴静了,他倒欺负上门了。 甄十娘却不知喜鹊是这个意思,只以为曾经沈钟磬喜欢这俱身体的原主人时,自然是对她娇宠倍致,不舍的打一下,就幽幽叹息一声,“感情不在了,任你是再美的女人,也会变成一根草。”想起院里的狍子肉,又轻松笑道,“隔壁张大哥刚送了大半只狍子,文哥武哥又不知怎么高兴呢。”一边拿起菜刀向外走,“我去割块肘子肉,先爆炒一盘尝尝鲜,晚上咱们烙狍子肉馅饼吃,快一个月没闻到肉腥了,大家都解解馋。”又吩咐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的秋菊,“去后院找个大盆把狍子肉浸上。” 狍子肉要用清水浸一两个时辰,待血水泡净了,再用盐卤一下,晒出的肉干才好吃。 “小姐……”喜鹊一把抓住她。 甄十娘转过头。 嘴唇动了动,喜鹊最后道,“……奴婢去割吧。” 见她没再纠缠自己被沈钟磬欺负的事儿,甄十娘就点点头,“正好,还剩些茴香馅,我再和点面烙两张饼。”送了张志几张馅饼,甄十娘担心早餐不够吃。 既然她和张志的谈话都被沈钟磬听到了,相信他也一定看到自己送他馅饼了,若早餐真不够吃,难说他不会借题发挥,阴损她几句。 即便过了五年,他那毒舌的功夫,她依然记忆犹新。 虽然她很想饿死他算了,可是,活了两世,甄十娘还懂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人家势力比你强,该避就得避,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云泥之别,她和他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寻常早餐都是咸菜、青粥和干粮,今日因沈钟磬主仆在,甄十娘就多加了一个珊瑚藕片,一个爆炒狍子肉,饭菜很快就做好了,首先盛了让秋菊给简武简文送去后院,甄十娘进屋招呼荣升去叫沈钟磬吃饭。 荣升出去转了一大圈,回来问甄十娘,“……将军一早出去没跟大奶奶说他要去哪儿?” “没有……”甄十娘心情一阵大好,暗道,“他最好是直接走了。” “早饭还没用呢,将军会去哪儿?”荣升看着甄十娘嘟囔道。 大奶奶的厨艺这么好,他家将军绝不会不吃早饭就走了。 正说着,于良家的二丫来找秋菊去采蘑菇。 正是收山货的时节,寻常秋菊就是一早起来先打一趟柴,用过早饭后再去捡蘑菇采山菜,见二丫来找,就看向甄十娘。 “你们先吃吧,我等将军就行。”甄十娘想了想。 一早大家都干了一圈活,尤其秋菊,打了一趟柴,回来后也没闲着,一定早饿得前腔贴后背了,而且用过饭都还有一堆活等着,结果大家都在等那个最闲的人回来吃饭。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 心里再次怒骂,甄十娘扭头去厨房准备给大家摆饭。 “就让秋菊歇一天吧。”喜鹊一把拽住甄十娘,“小姐再等一会吧。”荣升还在这儿,沈钟磬既然没说走,就一定能回来吃。 出身尚书府,喜鹊最知道这种尊卑制度的森严。主子没吃饭,奴才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先吃。 她担心沈钟磬回来一个不高兴,受苦的还是甄十娘。 “今年采的山菜本来就少……”看着外面大好的天气,秋菊有些不舍,话没说完,对上喜鹊递过的眼神,忙改了口,“我下午再去打趟柴也一样。”隔着窗户冲等在院门外的二丫喊,“我还没吃饭,你先去吧,我今儿不去了!”见二丫走了,秋菊回过头,发觉屋里人神色都怪怪的,就脱口说,“……日头出来了,奴婢去把干菜晒上。”说着,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夜间露水重又怕有雨,白天晒的半干菜晚上都要端回屋,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再端出去继续晒。 “我去把长河刚打的莲蓬剥了。”在喜鹊的坚持下,甄十娘到底没多雇人,莲蓬由李长河负责打,大家一起动手剥,包括简武简文也没闲着,两个小家伙一天连玩带剥的也能顶一个半大人。 见两人不吃饭就去干活,甄十娘叹息一声,抬头看着荣升,“荣升先坐会儿,我去把那些萝卜切出来。”再晚了,日头下山前就晒不出来了。 大家一眨眼就都干活去了,荣升也不自在起来,讪讪地跟着出来,见秋菊端了一帘蘑菇往梯子上爬,虎了一跳,“你快下来,女孩子家怎么能爬那么高?” “我天天爬。”秋菊头也没回,熟练地 把帘子上晒的半干的蘑菇铺在屋顶的瓦砾上,这才转身轻快地跳下梯子。 “你们每天都这么晒菜?”荣升好奇地问。 “不下雨就晒。”秋菊转身去端其他干菜。 “我帮你!”劳动最光荣,在这个只有三个女人的家里,荣升第一次感觉到不干活就吃饭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就抢着爬上了梯子,回头让秋菊给他递菜,嘴里继续问,“你们晒这么多菜干什么?” “冬天吃啊。”秋菊疑惑地看着荣升,“难道你们冬天不吃这个?”忽然醒悟过来,“也是,将军府哪能吃这个?”语气酸酸的,见荣升把干菜倒成一堆,忙提醒道,“……你这样不行,要向我那样把菜摊匀了,不然晒不透!”不抓着好日头晒,一旦碰上雨天,还得浪费柴火烧火烘烤,闹不好就会发霉。 站得高看的远,荣升摊弄完干菜,一回头,才发现院子东面一排架子上面还空荡荡的,就问,“有那么多架子,你为什么偏偏把菜放到屋顶。”白白地浪费力气。 这活看似简单,可脚下的梯子松松垮垮的,荣升担心能不能擎他这百十来斤的身子,会不会被摔成肉饼。 只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出了一身汗,可比练一趟拳脚累多了。 “那些架子待会儿也要晒菜的,小姐正切着呢,一上午就能把那趟架子都切满了。”想起还有狍子肉,秋菊又道,“今儿不仅要晒萝卜条,还要晒肉干呢。” 想到一会儿还有肉菜吃,秋菊脸上喜滋滋的。 第二十五章 买柴 “……大奶奶也干活?”荣升眨眨眼,以为听错了,“你们晒那么多萝卜条干什么?” 那排架子可不是一般的大,要晒满了得切多少萝卜啊,荣升只看着就发竦。 “小姐身子不好,都不舍的让她干活。”秋菊接过荣升递下的空盖帘,少有地叹了口气,“只大家都忙,小姐的刀功又最好,若换我和喜鹊姑姑,那个架子两天也未必能切满……冬天没菜吃,我们就靠这些萝卜条泡咸菜。”炫耀道,“小姐做的皮干菜可好吃呢!”拍净盖帘上的碎渣,秋菊一抬头,见荣升看着自己身后发呆,就扭过头,“将……将军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沈钟磬正站在他们身后。 虽然长相英俊,但对于这个面色冷峻,浑身散发着一股无形气势的冷面将军,秋菊打心里有些害怕。 “将军一早去哪了?”回过神儿,荣升纵身跳下梯子。 “就是这儿吗?”正说着,一个身穿灰布短衣的樵夫背着一大捆柴禾走进来,“柴禾放哪儿?” 沈钟磬就看向秋菊。 “将……大爷去买柴禾了?”荣升有些错愕。 “奴婢去叫小姐。”回过神,眼看着门口陆陆续续还有人往这儿送柴禾,秋菊声音里都带着一股喜悦。 有这么多柴,她以后再不用起早上山打柴了! 省下功夫还可以多捡一趟蘑菇。 刚一转身,就被沈钟磬叫住,“不用!”他可不想让甄十娘面对这些粗陋的樵夫,“你只告诉他们柴禾放哪儿,让荣升安顿便是。”回头吩咐荣升,“看着把柴收好,把银子付了。”说完,抬脚就进了屋。 甄十娘正坐在厨房地上切萝卜,这一会功夫,她已经切了一大盆。 “你一冬天就吃这萝卜条?”正低头切的认真,没提防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甄十娘一哆嗦,险些切到手,她错愕地抬起头,沈钟磬正皱眉看着她。 这人怎么像猫? 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早晚被他吓出心脏病! 想起这一早就被他吓了两回,甄十娘在心里狠狠地嘟囔了句,放下刀站起身来,“将军回来了,妾这就摆饭。” 身子亏血,血压本身就低,甄十娘平日坐久了,都是慢慢站起,今日被沈钟磬一吓,又突然站起,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见她身子踉跄,沈钟磬一把扶住她。 脑袋晕沉沉的,甄十娘胡 乱抓住个东西,全没想是什么就依了过去,一早没吃饭就干了一通活,只这一会儿功夫,她便出了一身虚汗。 “身子不行,这些活就别干了。”沈钟磬声音难得地软。 “小姐,小姐……”甄十娘刚缓过一口气,秋菊兴奋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将军把集上的柴禾都买了回来!”西角的柴垛跺满了不说,后院还起了一小跺,足足够她们烧一年的了。 说着话,秋菊一抬头,正瞧见甄十娘依在沈钟磬怀里,沈钟磬正轻柔地摩挲着她青紫的下巴,秋菊脸色腾地涨红,“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她迅速背过身去。 这傻丫头。 被秋菊逗的想笑,甄十娘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暧昧地倚着沈钟磬怀里,她猛一把挣脱他,“……对不起,妾不是故意的。” 本就是夫妻,她站不稳,他扶她一把也正常,怎么竟吓成这样? 见她受惊兔子般躲开自己,沈钟磬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恼意,他脸色一沉,转身进了洗漱间。 擦擦额头的细汗,甄十娘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招呼秋菊,“……把炉上的水壶给将军拎进去。” 秋菊笑嘻嘻地跑过来,轻快地应了声,“是!”看向甄十娘的眼神都带着一股飞扬。 看着她一脸欠揍的模样,甄十娘就白了她一眼,转了身去收拾饭菜。 流浪儿出身,秋菊可没喜鹊懂那么多大府内等级森严的规矩,她对沈钟磬的惧怕只是源于他身上时不时散发出来的那股煞气,此时看到他一大早竟买了这么多柴禾回来,秋菊就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了,他和她家小姐一样,都是外冷内热的人,给他倒了热水,就站在地中央偷偷看着他英俊的背影,越看越好看,感觉她家小姐真有福气,就信口说道,“真想不到,您原来还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小姐一直不提,奴婢还以为……” 甄十娘和喜鹊从来不跟她提武哥文哥的父亲,两年来秋菊一直以为她家小姐是个死了丈夫的人,话到嘴边,才想起这话不吉利,忙又咽了回去。 早就感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沈钟磬最讨厌小丫鬟不守规矩,正要撵出去,听了这话,心一动,脱口问道,“……大奶奶从来不说她有夫君吗?你以为什么?” 以为她还是黄花大姑娘吗?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个,沈钟磬眼前就闪出甄十娘一大早就和一个大男人谈笑风生的情形,刚消下去的恼火腾地又窜上来。 怎么会儿? 儿子都那么大了,说没夫君谁信? 秋菊眨眨眼,刚要顶回去,想起甄十娘特别交代绝不许提简文简武的事儿,吓的吐吐舌头,心说好险,果真说漏了,小姐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怎么?”见她不说话,沈钟磬就停下撩水的动作,回过头来。 “奴婢只知道小姐有夫君,却不知道是您……还以为……以为……”秋菊声音低了下去,拿眼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小姐是……死了夫君的人呢。” 感觉周围温度骤然降低,那股令她害怕的煞气又迎面扑来,秋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正准备撒腿跑,却听沈钟磬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大奶奶什么时候得的血虚?怎么得的?”他很奇怪,她明明过的很苦,怎么还收丫鬟? 家里少一张嘴吃饭,日子就会轻松许多,这个道理她不懂吗? “奴婢是个流浪儿,两年前饿昏在门口被小姐救了,禁不住奴婢哀求,就留下了……”正说着,听到喜鹊在外面叫,秋菊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缓缓地站直身子,沈钟磬隔着门若有所思地望向厨房里低头忙碌的纤细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只为同情,就收留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干的孤女,让本就艰辛的生活更加艰辛,原来她竟也有这么善良的一面。 他以前怎么竟没发现? 第二十六章 离开 “……将军竟买了那么多柴,妾一年也烧不完。”给沈钟磬盛了碗白粥,递上筷子,甄十娘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道谢。 她发觉自己很没出息,这个男人明明刚欺负完她,结果见他买了柴禾回来,她就主动又给加了一道香椿炒鸡蛋。 烧不完也总比让一些乌七八糟的男人来帮她打柴好! 想起早晨那个男人竟说要来给她打几天柴的事儿,沈钟磬阴沉着脸没言语,拿起筷子夹了张馅饼大口吃起来。 早习惯了他的冰冷沉默,甄十娘没再言语,也低了头喝粥。 屋里出奇的静谧。 沈钟磬就悄悄瞥过眼去,瞧见她下巴上的那块青紫,心里不由一阵自责,他早上真不是有意的,也没觉得用力,谁知这个女人竟这么不顶事,娇气的一下也碰不得。 低头吃了几口,又偷偷抬起头来,甄十娘依然在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神色娴静优雅,恍然一副宁谧的古画,只下巴上那块明显的青紫破坏了古画的韵味,不觉又一阵心虚,嘴唇动了几动,想问问她疼不疼,到底没张开嘴,见甄十娘抬头看过来,就把空碗递给她,“再来一碗。” 甄十娘忙又给他盛了一碗白粥。 一阵风卷残云,甄十娘看着桌子上唯一剩下的一盘爆炒狍子肉,暗道,“……难怪一点油星都没有他还能吃的那么香,原来他不吃肉啊。” 自打上了桌,他就一口也没动那盘狍子肉。 用过饭,沈钟磬就吩咐荣升套车,见他没继续逗留,甄十娘长舒了口气,亲自送到院门外,看了眼她娇弱的身子,沈钟磬手摸向袖笼,想留点银子给她买补品,一转念,暗道,“给了银子,一旦被她尝到甜头,病养好了后再不肯答应和离却是麻烦。”又把手缩了回来。 目送沈钟磬的马车离开,甄十娘一转身,喜鹊和秋菊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不用问,甄十娘都知道她们想什么。 她随手关上门,径直往屋里走,“……你们不用高兴,他这次来,原是打算处理我的。”嘴里说着,甄十娘拧紧了眉头,她想起了沈钟磬说的,她们是先帝谕旨赐婚,他休不了她的话。 那么,他想另娶新欢的话,会怎么处理她? “怎么会?”秋菊首先叫起来,“将军对小姐这么好!”她先前无知地闯进屋,分明就看到他抱着她家小姐时,那眼里全是温柔,身上一点煞气都没有。 “小姐……”喜鹊也不安地叫了一声,人呆呆地傻在了那。 甄十娘兀自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好半天,两人才想起抬脚追进去,“早晨将军和您说了些什么?”一进屋,喜鹊就迫不及待地问。 终是大了几岁,又知道沈钟磬原本就对甄十娘深恶痛绝,喜鹊可没秋菊那么乐观,会被几捆柴禾收买,就认定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了。 “他倒是没说什么。”甄十娘看着喜鹊,“你想想,上次他一进门就被我吓跑了,若是没事,他还会再来吗?”摇摇头,“是我挡了他的路啊。”语气中有股幽幽的叹息。 “他想另娶新欢?!”喜鹊立时想起外面的风传,连宫里的六公主都看上了沈钟磬,许多公卿贵胄甚至想把嫡女嫁给他做填房,喜鹊声音微微发颤,“小姐说的对,七年前他尚且不屑娶您,现在他身份不比往昔,也再无顾忌了,当然……”越想越对,喜鹊脸色微微发白,她声音戛然而止,不敢再说下去。 甄十娘不置可否。 沉默良久,她抬头问喜鹊,“他说我们是先帝赐婚,他不能休了我,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喜鹊点点头,“小姐和他的姻缘就是当年老爷求了先帝赐的婚,婚礼还是当年荣宠至极的镇国公亲自主持的呢,曾经轰动了整个上京城。”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她家小姐竟连这些也不记得了。 甄十娘神色黯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能休了我,他会怎么处理我?”骤然间,她心里生出一股无边的恐惧,“他会杀了我!” 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 “和离!”与此同时,喜鹊惊呼道,“难道他是来跟您谈和离的?”又困惑道,“他怎么竟没提?” “和离?”甄十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忽然抬起头,“这个年代……你是说我们可以和离?”声音少有地带着一丝激动。 历史学的不好,在她记忆中,古代的妻子都是没有话语权的,命运全掌握在丈夫手里,厌弃了,一纸休书便得清身出户,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和离这个词,“大约就是前世离婚的意思吧?”她雀跃地想着。 不管怎样,她能不用死最好! “是啊……”喜鹊惊愕地看着甄十娘,“小姐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我能不能要求他给一些补偿?”甄十娘虚心地讨教。 “……不可以!”喜鹊摇摇头,“即 便和离,小姐也不过是在娘家人面前多了一份体面而已,除了嫁妆,您什么也带不走。” 只是,娘家人都死绝了,她家小姐还要那些体面干什么? 想到一旦和离,她们母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喜鹊脸色纸一样的白,只使劲眠着唇不让悲哀浮现在脸上。 “如果我不同意在和离书上签字呢?”甄十娘想起前世那些离婚案。 死赖着不肯签字有时也能索得更多的财产。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这条路行的通,喜鹊眼前却是一亮,“将军想另攀富贵,一定会迫不及待,小姐就趁机问他要下这座祖宅!”至少还有个栖身之地。 “嗯,我也这么想。”甄十娘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一阵苦涩,“这可不是前世,讲究人人平等,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我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罪臣之女,哪有资本和他谈条件,若我果真不答应,只怕是他杀了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 心里苦笑连连,甄十娘瞧见喜鹊脸色发白,就拉了她的手,“你也看见了,这么多年没有他,我们一样过得好好的。”轻松地笑了笑,“……其实我打心里盼着能离开他呢。”抛开对即将面临的流浪生活的惶恐,这也算是甄十娘的心里话。 她不怕流浪,可以落魄街头,但简文简武还太小。 被休弃出门和被遗弃在祖宅里怎么能比! 见甄十娘笑得轻松,喜鹊心里一阵难过,只是,她也知道,这件事她们是没有选择的,她使劲咬着牙根,勉强扯了个笑,“……小姐说的是,至少以后我们就不用偷偷摸摸地卖药了。”使劲眨眨眼,逼回眼底泛起的一层水雾,“奴婢明儿就让长河出去找一找,附近有没有租金便宜的房子。” “也不用太好,能住人就行。”甄十娘点点头,“最好能……” 正说着,院外一阵嘈杂,接着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三人脸色大变,瞬间止了声。 第二十七章 送货 “……有人在家吗?”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门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小的是受荣升公子之托来送货的。” 送货? 屋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秋菊突然一个高蹦起来,“奴婢去看看!” “你仔细些,看准了再开门。”甄十娘也扶着炕沿站起来。 是粮肆的伙计二柱,推了三四袋米面,一大桶油等在门口,常去买粮,秋菊认识他,忙打开大门,“二柱哥这是干什么?” “是一位荣大爷买的米面让小的送过来。”二柱满脸堆笑,“说只要一提荣升,您就知道。” “是将军。”秋菊回头看向跟着出来的甄十娘。 “推进来吧。”甄十娘吩咐道。 这头刚送走二柱,那头又有肉铺的伙计送来二十斤猪肉,接着锦缎坊的伙计又送来了几套崭新的被褥,最令甄十娘哭笑不得的是,瑞祥药铺的李齐媳妇竟亲自送了二斤阿胶来,“是荣大爷订的货,让给您送来。” 看着李齐媳妇满眼疑惑,甄十娘含混地解释说“……我去年无意中救了将军的爱妾,大约他是来报恩的吧。”又道,“将军听说我姓简,还问是不是熬制阿胶的简大夫,说要帮我联系往太医院送阿胶呢。” 李齐媳妇神色顿时一紧,“阿忧答应了?” 甄十娘扑哧一笑,“……若答应了,他怎么还会让您往这送阿胶?”神色忽然一正,“我身子骨不行,也是怕太医院要货又急又多供不上,没得惹麻烦,便谎称那阿胶不是我熬的。”她静静地看着李齐媳妇。 李齐媳妇就擦擦汗,“阿忧放心,我绝不会把您的身份透露出去。” 笑话,真让她往太医院送货,她家药铺的生意立马就会一落千丈,就是因为简记阿胶出了名,她的药铺才有今天的兴隆。 这颗摇钱树,她可要死死地攥紧了。 念头闪过,李齐媳妇脸色更家谄媚。 甄十娘就满意地点点头。 送走李齐媳妇,主仆三人对着满屋的东西,你看看,我看看你。 喜鹊一脸疑惑,“都准备和离了,将军为什么还要送这些?”没的让人误会。 “不知道。”甄十娘自嘲道,“大约是想贿赂我,好让我痛快地跟他和离吧?”心里却叹息一声,“他这是不许我再抛头露面啊,真是个自私又霸道的男人!” 早上她才说,她不与外人来往,那柴米油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他马上就送来了这些柴米油盐,用心昭然若揭。 “小姐就没一句正经的。”喜鹊不满地摇摇头。 “他送来我们就吃!”甄十娘泰然自若道。 她好歹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来住这一夜,她伺候的可是毫不含糊。 喜鹊就叹口气,若没甄十娘提醒,见到这些她会很高兴,现在的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沈钟磬是回心转意,想善待她家小姐了,“这人的心思真是越来越让人费解。” 又使劲摇摇头,喜鹊心头笼着一层阴霾。 …… 楚欣怡神色安然地躺在美人榻上,塌边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小盅,里面是用上好的东珠研的珍珠粉,春红正拿着个形似碾子的翠绿色古玉棒半跪在美人榻边,一边轻轻地按摩着她的两颊,低声说道,“……三少爷刚传信来,将军昨儿去了梧桐镇。” 三少爷是楚欣怡的娘家三表弟,叫杨涛,原是个不务正业的,这以后楚欣怡发达了,便投靠了过来,专门负责给她打听将军府外的事情。 “去了梧桐镇?”楚欣怡蓦然睁开眼睛,继而闪闪地亮起来。 他终于决定去处置甄十娘了! 只是,不知被冷落了五年,那甄十娘肯不肯放手? 想到这儿,她推了春红一把,“……你去看看将军回来没,去哪个院了?” “是。”春红应了一声,刚站起来,就听外面小丫鬟的清亮亮的声音传来,“将军安好!” 他回来了! 楚欣怡身子一震,“……快,快,把这些收了。” 迅速地穿好鞋,待春红把美人榻收拾利索,楚欣怡已经坐在床边做女红了。 平民出身,沈钟磬素来不喜奢华,对这些细节,楚欣怡可是丝毫不敢大意,至少,在她成为正妻之前,她不能让他感到一丝不舒服。 否则,以她的心机,也不会把那四个姨娘留到现在了。 “将军回来了。”见沈钟磬推门进来,楚欣怡放下手里的女红迎上去,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纸包上,问道,“这是什么?” “是简记阿胶。”沈钟磬在椅子上坐下,“分一份出来,找个人给中堂府送去。”回来路上听说那个钟大夫也没能治了萧煜母亲的病,沈钟磬很为他操心。 “婢妾立即就遣人送去。”楚欣怡应了一声,“婢妾听说这简大夫专治寻常大夫不能治的疑难杂症,很少在人前露面,却药到病除,是个真正的隐世高人,将军何不把他推荐给萧中堂试试?”若萧煜能把那个简大夫请到上京城,她正好趁机去瞧瞧。 听说这简大夫治疗不孕可是一绝。 沈钟磬心一动,常言道有病乱投医,这倒真可以试试,继而想起萧煜的话,“……找了一堆人也没瞧好,母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再不准我找一堆庸医来糟蹋她。”就叹息一声,暗道,“这事还是再等等吧,等哪天我亲自去见见这位简大夫,看看情况再说。” 见沈钟磬没言语,楚欣怡眼珠转了转,正要说话,春兰沏了壶铁观音端进来。 楚欣怡接过来亲自斟了一杯递上去,却没坐下,打开纸包捡起一块阿胶,对着阳光看了半天,“……这才是标准的琥珀色。”用手指敲了敲,“这光泽、这硬度,这质地直是比太医的好上十倍,这梧桐镇的阿胶果然名不虚传!”她欣喜地看着沈钟磬,“婢妾谢谢将军!” 沈钟磬就笑了笑,端茶喝了起来。 “将军去梧桐镇,没去祖宅看看大奶奶?”放回阿胶,让春红收了,楚欣怡在沈钟磬对面坐下,“她……她还好吧?”拿余光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 第二十八章 心机 “嗯……”沈钟磬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楚欣怡心一阵突突乱跳。 半天没等到下文,楚欣怡强压着心头的喜悦,露出一脸关心之色,“今儿大姐还念叨呢,被您冷落了五年,也不知大奶奶怎样了,想是那脾气也收敛了吧。”幽幽的一声叹息,仿佛甄十娘就是她牵挂了寻找了十几年的亲人。 想起甄十娘那宁静如菊,温温淡淡的神色,沈钟磬目光立即就柔和了几分,她是那样的静,静的仿佛与天地融合在一起,他只在她边坐着,一句话不说都觉的安宁,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安宁,这是他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拼杀,从不曾体验过的。 “……将军!”瞧见沈钟磬眼底现出一丝她不曾见过的温柔,楚欣怡心莫名奇妙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惊觉声音变了调,又慌忙闭了嘴。 回过神,发现自己竟很留恋甄十娘身上那股自然而然透发出的宁静,沈钟磬也吓了一跳,暗暗安慰自己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许是这些年杀戮太多,过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心里不安宁了。”他抬眼看着楚欣怡,“怡儿怎么了?” “大奶奶过的还好吧?”楚欣怡声音已恢复了一惯的温柔。 “得了血虚,过的很不好。”沈钟磬摇头叹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这几年她没来府里讨过月例吗?” 当年把她撵出去,他没记得停了她的月例。 楚欣怡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摇摇头,“大奶奶自从搬去祖宅就从没回来过。”又解释道,“……婢妾以为她身上有几千两嫁妆,不缺银子,加上祖宅离这太远,将军又特意嘱咐不让婢妾去见她,却是把这事儿忘了。”诚惶诚恐地看着沈钟磬,“都是婢妾疏忽,大奶奶可是对将军埋怨婢妾短了她的月例?”站起身来,“婢妾这就遣人将她这几年的月例如数送过去。” “算了……”沈钟磬摆摆手,“她什么也没提,我也只是好奇她怎么会过成那样?”明明还是他的妻子,日子过成那样竟不开口问自己要银子,这很不像她的个性,“这也不怪怡儿,这些年我也以为她手里有几千两的嫁妆银子,应该什么都不缺。” 当初的状元府可没现在有钱,她带走那些嫁妆后,状元府几乎被掏空了,他也着实过了一段苛简的日子。 可那是她的嫁妆,再穷他也不会染指。 听得出沈钟磬说的是真心话,楚欣怡心扑通落了下来,“……大奶 奶过的很不好?”脸上满是忧色,心里却暗自窃喜。 她饿死了最好! “家里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沈钟磬又叹了口气。 所以他产生同情心了,这次去压根就没提和离的事儿?! 楚欣怡暗暗咬了咬牙。 都说铁汉柔情,别看沈钟磬外表刚硬,其实内心深处却是极软的,她就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才能得以在将军府里呼风唤雨,甄十娘这哭穷的技俩能骗沈钟磬,怎能骗过她楚欣怡! 想到这儿,楚欣怡不觉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莽撞,竟让沈钟磬去找甄十娘谈和离之事,“早知这样,我亲自出头就好了。”心里后悔,嘴上却叹了口气,“要不,大爷就把她接回来吧,这么多年了,想是她也早知道错了。”见沈钟磬没言语,她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真想把她接回了吧?”慌乱中,口不择言地试探道,“姐妹当中,数婢妾进门最晚,掌管中馈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大奶奶若回来了,也正可接管过去。” 正打算和离呢,他怎么可能让甄十娘回来掌管将军府中馈! 他虽没明说,但这点楚欣怡应该比谁都清楚。不是单纯的同情,她这话却是带了心机的。 常年出征在外,沈钟磬心思从不用在女人身上,他很少管内宅之事,更不耐烦操心后院女人间的争斗,可他并不笨,否则,他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从茶水中抬起头,他静静地看着楚欣怡。 “将军……”第一次被沈钟磬用这种目光看,楚欣怡有些发毛,她娇颠地叫了一声。 回过神,沈钟磬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连喝了几口,道,“……这话怡儿以后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让她掌管中馈的。”正当楚欣怡神色一轻,沈钟磬话题却一转,“我这几年出征在外,怡儿也辛苦了,当初把中馈交给你,我确实没为你设身处地考虑,若实在觉的累……”他声音有些迟疑,“就让枫儿过来帮衬些吧,你们五个中她排行最大,又是娴姐的亲娘,有她帮你再不会有人说闲话,你也能有空闲多陪陪我。” 娴姐是沈钟磬唯一的女儿,是大姨娘杨枫所生,闺名沈孝娴。 什么? 让大姨娘帮她? 楚欣怡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紧紧握拳的手指都扣到了肉里。 可偏偏地,这是她的提议。 “将军说的是,婢 妾老早就想让大姐帮忙了,只是将军可能忘了,前年因婢妾病了,大姐仅管了半年家,就虚购食材贪墨了五百多两银子……” 二年前因被其他姨娘挤兑,楚欣怡索性称病撂挑子,本想给大家来个下马威,不想沈老夫人却趁势让大姨娘杨枫接管了中馈,杨枫原本也是个聪明的,奈何楚欣怡主持中馈多年,这府内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处处使绊子不说,还令人挑唆杨枫行私。 平日也谣传楚欣怡暗吞公中银子,还挪用公中银子偷偷在外放印子钱,听了这些主意,大姨娘也活了心,刚开始只贪个几十两,都尽数花到了老夫人身上,日子久了见无人追究,胆子便越来越大,直落入了楚欣怡的圈套。 这事儿沈钟磬也知道,当时念她贪墨的银子大都花到了母亲身上,又是他唯一女儿的生母,便也没追究,只是收回了主持中馈的权利,依然交由楚欣怡掌管。 今日楚欣怡重提这事儿,便是一口软软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看着她一脸柔顺的模样,一时间,沈钟磬竟有些索然。 见楚欣怡娇颠地扑过来,就顺势抱住她嬉闹了一番,因指着她鼻子说道,“……这可是你不要人帮的,以后再不要跟我抱怨。” 见他全无戒心,刚刚的提议只是随口一说,楚欣怡便放下了心里的惴惴,嘴里佯作娇怒,“瞧将军说道,婢妾也不过抱怨一句,您就来这一出,真真的婢妾以后只做哑巴算了。”见沈钟磬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婢妾这辈子是被你算计了去,少不得要为你做一辈子牛马……” 正说着,春红敲门进来,“……老夫人回来了,请将军过去。” 第二十九章 选媳 沈钟磬一回府首先就去了上房,听说老夫人去了安庆侯府,他这才来了碧竹园。 听说老夫人回来了,他松开楚欣怡站起来,“……怡儿先歇着吧。”一边理了理衣服,抬脚向外走去。 “婢妾等将军回来一起用晚饭?”亲自送到门口,楚欣怡隐晦地邀请道。 按轮值,沈钟磬今夜是自由的。 “嗯……”沈钟磬想了想,“怡儿自己用吧,晚上我在母亲那用。”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五姨娘脸色慢慢地阴了下来。 “杨姨娘才遣人来问,今年的冬衣什么时候做?”扶楚欣怡进了屋,春红趁机回道。 “……离冬天大老远呢,她着什么急?”一听杨姨娘三个字,楚欣怡打心底窜出一股火气,“……还少了她穿的不曾,你告诉她,若担心没冬衣穿,只管让她去找将军要!” “瞧姨娘说的,谁担心您不给冬衣穿了。”春红扑哧一笑,“是她悄悄打发了杜鹃来问奴婢的,好像她娘家哥哥开了个锦衣坊,八成她是想给他哥哥招揽生意。” “你只告诉她,若每件冬衣给我提一两银子,我就让她哥哥做!”想起沈钟磬让杨枫帮她管理中馈的话,楚欣怡嗤笑一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什么她都想插一手!” 小丫鬟的冬衣通共也不到一两,都提给她,锦衣坊还挣什么? 也知楚欣怡这是气话,春红低了头不言语。 低头想了想,楚欣怡忽然抬起头,“你去找三爷,让他亲自去趟梧桐镇,查查将军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说着话,楚欣怡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来,她得亲自去趟梧桐镇了。” …… “将军……”荣升正等在碧竹园外,见沈钟磬出来,就迎了上来。 看到是他,沈钟磬怔了下,“怎么在这儿等着?” 荣升笑道,“奴才正要进去找您,看到碧月姐姐来请您,想着您马上出来了,就没进去。” “……什么事儿?”沈钟磬一路朝前走,嘴里问道。 荣升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奴才打听到了,四年前喜鹊的确来替大奶奶要过月例银子,在府门外跪了一上午,口口声声要见您,求您救大奶奶一命。” 在梧桐镇,荣升私下里问过喜鹊为什么不去将军府求助,喜鹊告诉他四年前曾来求过,被打了出去,之后甄十娘 就再不许她来上京求将军,荣升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沈钟磬。 “什么?”沈钟磬腾地站住。 这事儿他怎么竟一点都不知道。 “那时正赶上将军出征在外,五姨娘主持中馈,把喜鹊毒打了一顿给撵走了,还扬言她再敢来要银子就打断她的腿。”知道沈钟磬对楚欣怡的宠,荣升偷偷瞧着他的神色,“这件事府很多人都知道,因您不喜大奶奶,自然没人敢跟您说。” “怎么会?”沈钟磬心里兀自不信,“……怡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又追问道,“你确信是五姨娘让人做的,不是二门上打了她的旗号?” 现在的楚欣怡或许会汲汲于名利,但,四年前的她绝不会这样。 “奴才怎敢骗将军?”荣升辩驳道,“当初就是春红带人打的,喜鹊人脑袋都被打成了猪头,小六子在一边看着都不忍心,后来瞧着没人,偷偷给雇了辆马车送走了。”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要不,奴才把小六子叫来,您晚上再亲自问问?”小六子就是当年守二门的小厮。 沈钟磬眼底泛起一股浓浓的失望,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兴许大奶奶就是那时得了病,喜鹊才会来求您。”荣升小跑着跟上去。 沈钟磬只沉着脸大步往前走。 “……什么事儿母亲竟这么高兴?”来到老夫人的养心院,沈钟磬远远地就听到小丫鬟的嬉笑声,他快步进了屋。 沈夫人正和小丫鬟拿着几轴画像端详,见他进来,笑呵呵招呼道,“磬儿快过来坐。”吩咐大丫鬟紫月,“快给将军上茶。” 紫月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 “……听说母亲去了安庆侯府?”安庆侯薛义是当朝皇后的父亲,仗着女儿是皇后和万岁的纵容,几年来广结党羽,独霸朝纲,已遭了万岁的猜忌,听说老夫人竟去了他府上,沈钟磬心里非常反感,可毕竟是母亲,他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只随意地在老夫人身边坐下,“这是什么?”伸手拿过一轴画展开,不觉怔住。 画中竟是一位体态轻盈,端庄娴熟的妙龄女子。 “母亲……这……是……”沈钟磬声音有些错愕。 “……俊不俊?”老夫人又笑呵呵地拿起另一副画在沈钟磬面前展开,“磬儿再看看这幅。” “母亲……”沈钟磬没接画,低沉地叫了一声。 “她就是安庆侯的十小姐,十三岁, 磬儿别看她年龄小,却是个即沉稳又识大体的。”沈夫人指着画中闭月羞花般的女孩,“今儿是安庆侯重孙子显哥的洗三礼,府里请了戏班子,这丫头就和我们几个老人坐一起看戏,别的孩子进进出出地又笑又闹,一刻也坐不住,只她文文静静地陪我聊天,温声细语的,怎么看怎么让人打心里喜欢……”笑看着沈钟磬,“我找人看过,都说她是旺夫像。”压低了声音,“腰细屁股大,将来准能生儿子。”虽然家里有五房姨娘,可一直以来,沈钟磬膝下只有一女,这让老夫人格外心急。 碧月紫月就掩了嘴吃吃地笑。 沈钟磬脸色涨红,“母亲……”语气中带着股浓浓的不满。 沈老夫人终于放下画像,她神色一正,“磬儿今非惜比,以后这些内眷间的应酬铁定是少不了的,若能有个贤惠媳妇帮衬,我也省了心,再不用这么拼上老骨头去帮你应酬了……”语气祥和,却透着股不容置疑,“在府里磬儿让姨娘主持中馈倒也没什么,但在外面,这礼尚往来的事情却是万万不能由姨娘出面的。”她语重心长地看着沈钟磬,“那会打了人家的脸。”说着话,老夫人幽幽叹息一声。 她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可是,楚欣怡心机太深,家世也配不上沈钟磬,绝不能扶正了。 最主要的,沈钟磬为人刚正,虽然贵为将军,却从不肯利用手中的权利为亲人谋官职,小儿子沈忠信连续三年落榜,不少官员内眷都暗示过她,只要沈钟磬稍稍递个话,翰林院的人立马就能给她小儿子安排个差事,可自己提了几次,沈钟磬不但不肯,反而以富贵误人为由,一脚把弟弟踢到了三百里外的百泉求学。 儿子指望不上,她只能指媳妇了。 若沈钟磬能迎娶一位娘家有权有势的女儿做续弦,这点小事,亲家翁举手就给办了。 所以,为阻止沈钟磬扶正楚欣怡,她已和安庆侯夫人私下约好,单等沈钟磬这面一和离,她立即就带了聘礼登门求聘十小姐! 第三十章 盼孙 “我知道。”沈钟磬一阵头痛。 家里已经有五六个女人了,每天闹得鸡飞狗跳的还不够,老夫人竟又给他张罗亲事儿! 他从来就没打算再另娶,之所以想和离全是为了扶正楚欣怡,也算是圆了他曾经答应娶她为妻的承诺,说起内眷交际,以楚欣怡的才情,做这些也绰绰有余。开口想说出自己的打算,沈钟磬耳边又响起荣升的话,心里不由生出一丝犹豫,“……这事儿是不是再等等?” 见他脸色阴沉,全无一点兴致,老夫人摆手让屋里人退下,单刀直入问道:“和离之事谈妥了?” “没有。”沈钟磬摇摇头。 “怎么?”老夫人坐直身子,“……她竟不同意?!”想起五年前甄十娘的蛮横,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若甄十娘使出死缠烂打的功夫,这事儿还真有点扎手。 她甄十娘可以不要脸面,将军府可是还要脸面的。 “要不……”见沈钟磬沉吟不语,老夫人更认准了一定是甄十娘不同意,她低头想了想,又商量道,“磬儿索性就求万岁恩准,休了她?” 今非昔比,如今女儿贵为妃子,儿子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有这样无上的恩宠,相信只要沈钟磬开口求,万岁也未必还会死盯着先帝那张谕旨。 越想越有理,老夫人又咄咄道,“她五年无出,按我大周律,只这一点,磬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休了她!”百善孝为先,无后为大,无出也是女子七出之一。 “娘误会了。”被老夫人的气势吓了一跳,沈钟磬回过神忙连连摇头,“是我看她得了血虚,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就没提。”称呼母亲为娘是梧桐镇的习惯,从小就叫惯了,没人的时候沈钟磬就喜欢这么叫。 “……她得了血虚?”老夫人也吃了一惊,“怎么得的?” “我没问。”沈钟磬把这两天的见闻说了,“……身上的衣服都摞满了补丁,比当年我们前院的那个李寡妇过的还苦。”李寡妇是沈钟磬小时候的邻居,丈夫从小就体弱多病,成亲不到一年就死了,婆家人就骂她克夫,给撵了出来,娘家兄弟都怕沾了晦气,不肯收留,她就靠给人浆补衣服为生,日子非常苦。 沈钟磬那时候很小,常常一开春就能看到她在冰冷的河边给人家洗衣服,粗糙的手背上全是冻疮,令他这么多年都记忆犹新。 后来,他考中状元回梧桐镇,见前院换了人,一问起来,才知道那 李寡妇已经死了三四年,据说是大冬天上山打柴饿昏了,冻死在路边。 甄十娘没娘家可去,若他们和离了,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寡妇?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甄十娘会贫困交加地冻死在雪地里,沈钟磬心就没由来的一阵抽搐。 “他这是又犯了心软的毛病啊。”自己的儿子什么样老夫人最清楚,她听了就叹息一声,“……那磬儿打算什么时候和她谈这事儿?” “我……”沈钟磬目光有些困惑,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谈合适。 若甄十娘跋扈一些,凶狠一些,他昨天就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合离之事,可是,面对这样的甄十娘,他实在开不了口。 “我知道,磬儿打小就不愿落井下石。”见他这样,老夫人又叹息一声,“只是这事儿不比别个,磬儿也不小了,我是打心里盼你能早点给我生个嫡孙,好歹别让庶子当了家,被人耻笑了去。”她看着沈钟磬,“磬儿千万别拿错了主意!”声音祥和,却异样的坚定。 “娘说的也是,我过两天就去和她把这事儿谈开。”不知为什么,下了这个决定,他心竟狠狠地抽搐了下。 使劲摇摇头,甩掉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沈钟磬笑看着母亲,讨好地试探道,“娘,和离之后,我也不打算再另找了,就从姨娘里面抬一个吧……”见老夫人脸沉下来,就解释道,“娘也看到了,不过就五个女人,后院就鸡飞狗跳的,让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的,再多一个,我怕……” “那是你处事不公!”老夫人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同样的姨娘身份,怎么就独独宠成了那样?!” 沈钟磬致孝,虽然打心里不同意另娶,但见老夫人发了怒,也不敢再说,忙闭了嘴。 好半天,老夫人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姨娘们会闹,是因为谁也不服谁,以后磬儿娶了妻,有正妻身份压着,只要你别宠妾灭妻,她们再不敢闹到哪儿去。” “娘……” 沈钟磬刚叫了一声就被老夫人打断,“我不同意你从姨娘里抬,也不为别个,只这些姨娘的身份都太低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做姨娘也就罢了,做妻万万不可。”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钟磬,“虽然做到了将军,但这都是磬儿拿命换来的,磬儿终究还是个没有根本的人啊,若能联一门好姻缘,我们沈家从此也就在上京城站稳了脚……”农妇出身,老夫人原也不懂这些权术平衡,都是今天在安庆侯府,她现学现卖的。 沈钟磬脸色涨红,“怡儿也是官宦出身。” 老夫人一哂,“一个五品的通政司,怎么能和磬儿比!”楚欣怡的父亲官拜通政司参议,“她现在只是个姨娘,听说她弟弟就打着将军小舅子的旗号在外面到处惹是生非,若扶了正,还不知怎么着呢。” 这些沈钟磬也有耳闻,就皱皱眉,“我会让怡儿劝劝他。”勉强堆出一丝笑意,“怡儿嫁给我时,我也不过就是个六品官,说起来,当时还是我高攀了人家呢。” 这也是事实。 老夫人气势就低了下去。 当初楚欣怡是下嫁,不管多讨厌她,老夫人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因为甄十娘父亲获罪,怕沈钟磬受牵连,受高人指点,老夫人才急急地以正妻之礼抬进了楚欣怡,变相地替沈钟磬表明立场,事后为笼住楚家,又是她提议让楚欣怡主持状元府中馈的。 谁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的状元府中馈被楚欣怡抓到手里,一主持就这么多年,竟有些尾大不掉了。 屋子异样的沉默。 看到沈钟磬神色恹恹的,老夫人也有些打退堂鼓,可是,安庆侯夫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先让忠信去国子监借读两年,然后在翰林院谋个实职,有沈将军名声托着,几年功夫就发达了……”想起这些,老夫人就狠狠地咬了咬牙。 无论如何,为了小儿子的前途,她一定要促成这桩婚姻! “磬儿……”斟酌良久,老夫人开口打破沉寂。 沈钟磬之所以不同意另娶,主要就是想扶正楚欣怡。看来,她有必要把楚欣怡这些年里背着他做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了。 “对了!”老夫人正琢磨着怎么说,沈钟磬已转了话题,“我给娘买了阿胶,娘看到了?”又道,“……这梧桐镇上的简记阿胶可是稀货,外面都说比太医院出的还好,我去了两次才买到呢。” 见沈钟磬转了话题,老夫人就叹息一声,笑骂道,“……又祸害银子,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哪用这个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年轻时和你爹一起下地干活,方圆几里的年轻媳妇,没一个能跟上我的……”提起年轻的岁月,老夫人两只眸子瞬间蒙上了一层光彩。 见老夫人不再纠缠,沈钟磬心情舒缓了不少,端起茶一口一口地喝着,微笑着听起了他已经听过百遍的故事。 第三十一章 出胶 从粮肆回来,秋菊一进屋首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凉开水,这才透出一口气来,拿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小姐……”一推门,东屋里静悄悄的。 “人都去哪了?”秋菊目光四处寻了一圈,又重新回到院子把刚买回来的玉米面收好,转身朝后院走去。 甄十娘正满头大汗地坐在灶台前搅着满满一锅半透明胶液,喜鹊坐在灶坑边呼嗒呼嗒地拉着风箱,一边照看着笑嘻嘻坐在门口剥葵花籽的简文简武。 冬天没零食,为给孩子解馋,甄十娘特意在院子四周种了许多向日葵,十多天前就砍了扔到屋顶晒,早干透了,简武正捧着盘子大小的一个葵花头,小手一搓,上面的一层晒蔫了的小黄花萼便落在地上,然后从边上开始,一粒一粒往下拔,待拔出一小块空间,便开始用小手往下搓,脚下的簸箕里很快就堆出了小山似的一堆向日葵籽,偶儿还会捡两粒磕了皮,扔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边咂着嘴,“……瓜子真好吃!” “嗯……”甄十娘笑着点头,鼓励道,“炒熟了更香,文哥武哥今天把这些葵花头都剥完了,晚上倒出炉子,我就让秋菊炒给你们吃。” “噢……噢……有熟瓜子吃了……有熟瓜子吃了!”简武简文高兴地叫起来,“娘放心,天黑前这些一准剥出来!”叫闹了一阵,两人又低头使劲搓起来。 喜鹊就看了眼甄十娘,小声嘟囔道,“……孩子这么小,小姐也舍得。”看到简武简文每天像个小大人似的围前围后地干这干那,她家长河都心疼,暗中让她劝劝甄十娘别那么拗,就向沈钟磬低低头,让他把孩子接走,回到将军府,简文简武总比在这儿享福。 而且,没孩子拖累,甄十娘也能轻松许多,快点把身子养好了。 甄十娘就微微地笑,“……他们不是很开心吗。” 前世的某个伟人说过:劳动最光荣! 注定她是要和沈钟磬离婚的,生在这样的单亲家庭,她希望简武简文从小就学会乐观向上,学会坚强地面对一切,不要因为没有父亲,就顾影自怜,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快乐,变的孤僻寡言。 “……秋菊姐!”正说着,秋菊推门走进来,简文简武甜甜地叫了一声。 “哎……”秋菊弯腰摸摸简文简武的头,“剥瓜子呢?”又嘱咐道,“累了就歇会儿,剩下的等用完饭我剥。” “一点也不累!”简武简文同时摇头,“娘说了,这些剥完,让你晚上给炒 瓜子吃。” “好,我吃完饭就给你们炒。”听是甄十娘的吩咐,秋菊就笑着应了下来,一抬头,看到甄十娘正满头大汗地坐在灶台前熬阿胶,吓了一跳,“……小姐前天不是才出了一锅吗?怎么又熬?”心疼地掏出兜里唯一的干净帕子给甄十娘擦汗。 熬阿胶最费心神,她和喜鹊又都帮不上忙,每熬一次,甄十娘都累的几天爬不起来,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小姐是看将军买了这么多柴火回来,怕搬走了烧不完!”喜鹊不满地嘟囔道。 她也劝了半天,她家小姐就是不听。非要一意孤行地强撑着虚弱的身子骨出阿胶。以前她还能帮着搅搅锅,过滤浆液,现在身怀六甲,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也只能坐在这儿拉拉风箱,看着甄十娘累得满头大汗干着急。 秋菊虽有力气,可年龄太小,根本做不了这种活。 听出喜鹊的不满,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 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想这样。 可是,不趁被撵出祖宅前多攒点银子,怕是她们母子很快就得沿街乞讨了。 以前总是仰仗着自己有房子,有荷塘,即便冬天会受饿,可一到春暖花开,总会有吃的,就算再不济,也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住,明明知道被撵出祖宅的这一天早晚会来,明明早就打算好了,自己要攒钱开药堂,可事情没逼到份上,她就得过且过。 直到那天沈钟磬再次出现在祖宅,她才惊觉事到临头她身上竟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别说开药堂了,连三间茅草屋都租不来。 想起沈钟磬说的,即便休了她也不许她另嫁的话,甄十娘心沉到了谷底。心里千难万难,可甄十娘却不想让孩子们过早地领略这世道的艰辛,她不动声色地搅动着阿胶,嘴里问秋菊,“……玉米面买回来了?” 第三十二章 事故 “买回来了。”秋菊轻快地应道,“一百斤稻糠,四十斤玉米面,一共花了一百零五文。”伸手去夺甄十娘手里的木勺,“小姐歇会儿,让奴婢试试。”嘻嘻笑道,“……等学会了小姐的手艺,奴婢将来也做神医。” 见锅面已经翻腾起大泡,甄十娘就摇摇头,“……就快好了,你拿准不火候。”又吩咐喜鹊,“玉米面买回来了,让秋菊看着火,你去把面酵上,晚上做两合面发糕。”这里烟熏火燎的,对喜鹊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二柱哥才送了两袋白面,娘为什么不做白面馍?”听甄十娘又要做两合面发糕,简武就噘起了嘴,“白面馍好吃!” 沈钟磬走了一个多月,人虽再没来过,前些天却又让人送了几袋米面和鱼肉来,按说光吃白面也够了,可想到苦日子还在后面,甄十娘不舍得全用白面做馍,坚持掺了玉米面吃。 “白面要留到过年吃。”甄十娘柔声解释道,看了眼简文简武稚嫩的小脸,又狠了狠心,“……今年白面比往年多,一直到正月十五,我们都吃白面馍,到时让文哥武个吃个够。”以往大年初三就得吃玉米面了。 简文简武就流出了口水,扔了向日葵头,开始扳着手指数还有多少天过年。 库房还有三袋白面呢,不差两个孩子这一口。 嘴唇动了动,喜鹊想劝甄十娘单独给简武简文蒸一锅白面馍吃,继而想到一旦他们被撵出这座宅子,只怕以后连玉米面粥都喝不上,就叹了口气,扶着秋菊站起来,路过门口时一手拎起向日葵筐,“……走,我们去前院剥。” 也觉得这屋里太热,简文简武就和甄十娘说了一声,跑过去抢过向日葵筐,一左一右地抬着随喜鹊去了前院。 “把香油拿过来……”用木铲挑起一块胶液,徐徐落下,看着胶液已经能断续成片了,甄十娘就吩咐道。 加完香油,又搅动了一会儿,便吩咐秋菊停火出胶。 用特大号的铁勺子将熬好的胶液舀入事先涂抹了香油的铁盘上,铺成一指多厚的薄薄一层,然后让秋菊用特制的木架端到靠窗的一排铁架子上慢慢凝固。 正忙碌着,甄十娘突然感觉浑身直突突,眼前阵阵发黑,手里的铁勺?r啷一声掉进锅里,“……小姐,您怎么了?!”刚放好一盘铺好的胶液,秋菊听到响声一回头,只见甄十娘一头朝阿胶锅里栽去,吓的妈呀一声,一个高窜了过去。 还好,秋菊发现的及时,一把扶 住了甄十娘,人才没掉进热锅里,只灶旁的石墩上铺了一半的胶盘被秋菊一脚踢翻,大半盘阿胶淋淋漓漓地洒了一地。 感觉被人扶住,甄十娘心里一轻,软软地倒在秋菊身上。 “……小姐!小姐!”哪见过这个,秋菊吓的哇哇大哭,“喜鹊姑姑,文哥!武哥!快来人啊!”心神大乱,秋菊慌乱地大喊大叫起来。 甄十娘强撑着睁开眼,使劲推了推秋菊,“……别喊了,吓着孩子。” “小姐……”见甄十娘醒了,秋菊心安定了不少。 “……是屋里太热了透不过气,你扶我到门口坐会儿。”甄十娘用尽气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些。 “……嗯。”秋菊乖巧地点点头。 说是扶,秋菊几乎是用抱的,好在甄十娘身子很轻,秋菊人虽小,却也能抱得动,很快将她安顿到门口的小凳上,倚着墙坐了,回头拿过灶台上喝剩的半壶白开水,倒了一杯喂甄十娘喝了,“小姐先在这儿歇会儿,奴婢去喊喜鹊姑姑来。”秋菊放下杯就往外跑。 “不用。”甄十娘一把拽住她,“她怀着孩子,你别大惊小怪的吓着她,我刚才是虚脱了,喝了杯水已经没事儿了。”这一会儿功夫,甄十娘身上已经出透了汗,她倚着墙喘息了会儿,“我就在这坐会儿,你去把锅里的胶液舀出来,一会儿该凝了……”声音很轻,却透着股义不容辞。 眼泪在眼圈里直打旋,秋菊抿着唇点点头,回头拿了条大布巾给甄十娘擦去额头的汗,“……小姐先歇会儿,奴婢马上就好。” 捡起地上的铁盘重新洗了擦干净浇了香油,秋菊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往外舀胶液,第一次干这种活,她两手直颤。 “胶液太稠,你动作要快,要用力泼才均匀……”见秋菊倒的太慢,胶液在铁盘上聚成了陀,甄十娘提醒道。 “奴婢太笨了,怎么也倒不好……”秋菊呜呜地哭起来。 别的也就罢了,这可都是银子买回来的! 一旦做坏了,卖不出去就赔惨了,看着地上先前洒了的一大片阿胶,秋菊眼泪断线的珠子似的止也止不住,眼前的铁盘模糊一片,手抖的更加厉害。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伸出手扶着墙使劲了使劲,想站起来,结果却又险些栽倒,再不敢乱动,勉强倚着墙坐稳了,喘了几口粗气,说道,“没事儿,这胶液都是熬好的,就等凝固,然后压平、晾晒了,泼不均匀也没关系,就 是外形不好看,药效一样的,正好我留着自己用……”微微笑了笑,“以前看着药店卖的好,我都不舍的用呢。” 声音祥和宁静,秋菊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她背对着甄十娘,使劲用袖子擦擦眼睛,“奴婢手笨,这胶液怎么也泼不匀,小姐可说好了,这半锅您就都留着自己喝,快点把身子养好了。”使劲憋着满心的惶恐和难过,秋菊努力想把话说的轻快些,可怎么也甩不去声音里那股浓浓的哭腔。 听得甄十娘格外的心酸,她爽快地应了声,“好!” 心里少了顾忌,秋菊手脚也利索了许多,很快就把半锅胶液都盛了出来,在铁架上放好,又添了两瓢水把锅泡上,这才转回头,“小姐……”声音下意识地顿在了那儿。 只见甄十娘头倚着墙,紧闭着眼,苍白的脸上透着股少有的脆弱,紧锁的眉头恍然有一股看不见的悲哀荡来荡去。 嘴唇瘪了瘪,秋菊刚压下的眼泪又刷刷地掉下来。 感觉身边静的出齐,甄十娘睁开眼睛,只见秋菊正眼泪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张小脸连汗带泪,抹的跟小花猫似的,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见甄十娘笑,秋菊心安了不少,她弯下腰,“奴婢先扶您回前屋歇了,再回来刷锅。” “去……”甄十娘推了她一下,“把脸洗洗。” 秋菊跑过去几把洗了脸。 来到前院,甄十娘松开秋菊,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腰身向前走。 “小姐……”感觉肩头一轻,秋菊慌乱地叫了一声,伸手又要去搀。 “嘘……”甄十娘朝她摆摆手,“……我没事了。”说着话,已径直推开了正屋门。 喜鹊正坐在穿堂里和简文简武剥葵花籽,瞧见她们回来,就放下手里的葵花头,扶着膝盖站起来,“胶出完了?” “嗯……”见秋菊要张嘴,甄十娘抢先应了一声,问喜鹊道,“面酵上了?” “酵上了。”喜鹊点点头,“只是有些晚了,大约得酉时才能酵好。” “没事儿,又不赶点上班,晚了就晚点吃……”甄十娘笑着打趣。 “娘,娘!”简武简文欢天喜地地扑上来拉甄十娘,指着竹篮,“娘快看,就剩三个了!” “文儿、武儿真能干。”甄十娘慈爱地摸摸他们的头,“吃了晚饭就让秋菊给炒瓜子。” 简武简文就咧了嘴笑。 “文哥、武哥过来。”见甄十娘手在背后偷偷撑着墙,秋菊忙拉了简武简文,“……别缠着娘,我们快点把葵花籽剥完,好吃晚饭。”迅速低了头,不让大家看到眼底又泛起的水雾。 “水已经烧好了,奴婢去给您准备……”没注意秋菊的异样,见她坐了自己的凳子,喜鹊就抬脚朝厨房走去。 每次出胶,甄十娘都会出一身透汗,一定要先洗了才肯休息。 “我先躺会儿。”甄十娘声音淡淡的。 喜鹊怔了好半天,待她笨拙地转过身,甄十娘已经进了屋,喜鹊抬脚就跟了进去。 “小姐怎么就这么躺下了!”见甄十娘枕头也没拿就躺在了光炕上,喜鹊唬了一跳,忙翘脚从炕柜中拽了个枕头给她塞在头下,又摸了摸炕,“有点凉,奴婢给您铺床褥子吧,您好好躺会儿?” “嗯……”甄十娘闭着眼应了一声,“今天熬的胶有点多,感觉有些累,我先睡会儿,想着面酵好了叫我起来蒸发糕。” “……不让熬您偏不听,这会儿知道累了!”一边投了条抹布擦炕,喜鹊心疼地嘟囔着。 甄十娘最爱干净,如果不是累极了,她绝不会不洗澡! “嗯,知道了,你干脆帮我把衣服也脱了吧。”语气像是调侃,只眼睛紧紧地闭着,人趴在哪儿一动不动。 铺被的动作停在了那儿,喜鹊直看了甄十娘好半天,见她一副小孩耍赖的模样,就叹了口气,低头几下铺好褥子,笨拙地半跪下来给甄十娘脱衣服。 “小姐身子不行,就听奴婢一句劝,别逞强了,奴婢已经和婆婆商量好了,若将军真收回了祖宅,您就去婆婆那住吧,虽然挤点,总有个落脚的地方,以后在慢慢想办法租房子……” 嘟囔了半天,没听到应声,喜鹊就推了推甄十娘,“小姐……”甄十娘早已睡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昏睡 睁开眼睛,头顶一缕红彤彤的残阳从窗前映进来,好一会儿,甄十娘才想起自己是出完胶回来就睡了,抬头看向桌上的漏壶,“还好,酉时刚过。”现在起来蒸发糕还来得及,伸了个懒腰,她慢慢地坐了起来。 “……娘,娘!”简武简文正趴在一边打瞌睡,听到动静,一骨碌爬起来,双双扑到甄十娘怀里,死死地抱着甄十娘的腰,仰起小脸,眼泪巴巴地看着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把甄十娘唬了一跳,“文哥、武哥怎么了?”左右看看,“谁欺负你们了?” “……小姐醒了?”正在外面干活,听到简文简武的声音,喜鹊秋菊双双跑进来,秋菊一步窜到炕边,上下打量着甄十娘,眼圈一瞬间就红了起来。 这些人都怎么了? 甄十娘疑惑不解。 正要开口问,就听简武哇的一声哭起来,“我再也不要白面馒头了,以后我们天天吃玉米面,省下银子给娘瞧病!” “我以后也不贪玩了,我要好好念书,长大了去考状元,赚好多好多的银子给娘瞧病!”简文紧紧地抱着娘亲的腰,生怕一松手,娘就没了似的。 这都谁跟孩子说的! 甄十娘凌厉地扫了喜鹊一眼,又低头温和地拍拍简文的后背,“……我们文哥想考状元啊?”语气轻松欢畅。 简文就使劲点点头,“做大官才能赚大钱!” “我也要考状元!”简武也跟着点头,“我将来要向沈大将军那样,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赚钱给娘治病!” 做大将军就是为了赚钱给她治病? 经商也一样赚钱,而且赚得更快,儿子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他爹去考武状元? 若一辈子连个秀才都考不出来,还指望赚什么钱。 甄十娘想拿头撞墙。 这难道就是骨血的关系,遗传? 暗暗叹了口气,却并不想纠正儿子,只亲切地笑道,“文哥武哥有这么大的志向很好啊,只是,你们要有吃苦的准备。” “我不怕吃苦!” “我也不怕!”简武也跟着附和。 “好。”甄十娘点点头,“说不如做,文哥武哥马上去西屋把苍颉第二章默写十遍……”古代孩子启蒙早,大都四五岁就开始用《苍颉》《元尚》《蒙求》等启蒙了,之后就学习四书五经。 对这种生涩难懂的 文言文,甄十娘记得前世上高中了学起来都吃力,同学间就流传着一句话,“一怕周树人,二怕文言文。”现在让四岁的孩子来读这个,简直就是摧残幼苗。 可这个时代的孩子都学这个,若不学,怕是以后连四书五经都看不懂,又想到这个年代的人寿命普遍都短,也就找了本《苍颉》给简武简文启蒙。 规则不会因为她的灵魂不同而改变,既然来到了这里,她和简文简武都得一步一个脚窝地向前走。 听了这话,简武简文小脸顿时抽抽下来。 只片刻,简文就使劲点点头,“娘等着,我写完了就过来陪您!” 打发走简文简武,甄十娘就静静地看着秋菊和喜鹊。 被看得发毛,秋菊有些不知所措,“小姐……” “……我也不过累极了,想睡会儿觉,你们怎么能这么吓唬孩子?!”甄十娘声音从没有的严厉。 “小姐昏睡了二天二夜。”秋菊小声嘟囔道。 二天二夜? 甄十娘有些错愕。 “……小姐睡的太沉,连奴婢给您擦身子都没醒。”喜鹊眼底闪着一抹忧虑,“……喂您饭汤您只知道往下咽,怎么唤都不醒。” 她睡眠从来就轻,怎么会这样? 甄十娘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 果然换了一身衾衣,连身子也干爽爽的,她还记的临睡前身上黏的难受,可那时身子重的像座山,她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 “……那也不能这么吓唬孩子。”甄十娘语气缓和了些,“文哥武哥打小心思重,大人说什么他们都会往心里去。”从小没爹,简文简武比一般孩子都敏感。 也因此,尽管还是孩子,甄十娘在他们面前说话也十分小心。 “是他们自己偷听的……”秋菊小声嘟囔。 “偷听?”甄十娘皱皱眉,“怎么回事?” 刚要开口,喜鹊咳了一声,秋菊迅速闭了嘴,转头往外走,“……小姐刚醒一定渴了,奴婢给你倒水喝。” “我不渴,你说!”甄十娘也不看喜鹊,眼睛紧盯着秋菊,“是怎么回事?” “是……是罗嫂前晚死了……”秋菊慢腾腾地转回来,硬着头皮说道。 罗嫂是她们的邻居,就挨着前趟胡同的于良家,一年前死了丈夫,一个人带着六岁的女儿玲姐生活,她就是产后失血过多 没养过来,一直病怏怏的,只是甄十娘当时是血崩,要比她严重的多,都是一个人带孩子,同病相怜,罗嫂这两年和甄十娘走动的最勤,甄十娘也常常接济她一些阿胶,奈何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接济也有限。 常言道,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因常年吃药,早就花空了家底,丈夫死后罗嫂就靠替人浆洗衣服,缝缝补补养活女儿,别说调养,母女俩糊口都难,加上思念丈夫,一来二去的,身子越掏月空,这一转眼,就随丈夫去了,越说秋菊眼睛越红,“……只可怜了玲姐儿,还不到七岁,就被他舅舅领走了,说是准备卖给城里的大户抵债。”罗嫂生前因借钱买药,又加这次发送费用,欠了娘家兄弟不少银子,“……说是明儿一早就动身。” “……玲姐儿被他舅舅给卖了?”想起玲姐忽闪着两只黑呼呼的大眼睛和简武简文围前围后地在她跟前笑闹的情形,甄十娘心一阵抽搐,“怎么就没人管?” “人家是亲娘舅,谁敢管?”喜鹊一哂,“再说,外面都传是玲姐命硬,先克死了祖父祖母,又克死了爹爹,现在又克死了亲娘,大家都巴不得她快点离开梧桐镇呢,哪有替她说话的?” “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这些人……”甄十娘声音里少有的带着股不平,“真是丧尽了天良!” “这不是我们管的事儿,小姐就别操这心了。”甄十娘一向冷静,喜鹊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您的病最怕操心。” 想一想,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流落到哪儿,也的确管不了。 这里不是现代,在古代,买卖人口是正儿八经的合法勾当! 甄十娘就叹了一口气,“我也常听人说,有些大户人家的丫鬟比一般人家的女儿还体面,但愿她能摊上个好人家。”不愿多谈,她转了话题,“文哥武哥就是听说玲姐儿被卖了,才害怕?” “嗯……”喜鹊含糊地应了一声。 “不是……”秋菊却摇摇头。 第三十四章 命数 见两人异口不同声,甄十娘也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喜鹊。 喜鹊渐渐地低下了头,“小姐一向睡眠浅,那天奴婢做好晚饭,却怎么也叫不醒您,就害怕了,让秋菊去请大夫,正赶上冯大夫就在罗嫂家,聚了一屋子人,听说您竟也昏睡不醒,大家就都跟着过来了……” 刚提了个头,秋菊就忿忿地接了过去,“都是于伯母那个大喇叭!”于伯母就是于良的媳妇,为人倒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心直口快,“说您和罗伯母一样的病,当初生文哥武哥时大夫就说您活不过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长命了,催促喜鹊姑姑早做准备,免的也像罗伯母那样,人都硬在炕上了,衣服还没穿!” 听到这儿,喜鹊恨恨道,“不是当时人多,奴婢直想上前把她那张嘴撕烂了,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没遮拦,谁也没发现文哥武哥就趴在西屋门外偷听,见让准备后事,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些人好歹算是走了……” 这么多人来了家里,场面一定很热闹,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甄十娘心里咯噔一下,这就是说,她并非是累急了睡的太死,应该说是昏迷,这可不是好事。 身为大夫,甄十娘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小姐睡了两日,文哥武哥就趴在炕上陪了您两日,连于良家的狗子来了都不答理……”见甄十娘脸色少有地凝重,喜鹊忙转了话题,“您平日真没白疼他们。” “我就是大夫,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于嫂就是个直筒子,她说什么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回过神,甄十娘笑了笑,她话题一转,“冯大夫来看我,怎么说?” “只说您是心思太重又操劳过度,让您好好休息……”想起冯喜说的,在这么操劳下去,甄十娘也会和罗嫂一样,顶多就一两年的光景,喜鹊声音戛然而止。 见喜鹊脸色瓷白,不用猜,甄十娘也知道冯喜还说了些什么,心里暗暗叹息,无论她怎么想要强,这俱身体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嘴里轻松笑道,“都说一咒十年旺,被大家这一诅咒,我说不定从此就改了运呢,你们以后在不可这么大惊小怪的,吓坏了文哥武哥。” “可不是。”喜鹊也跟着强笑,“瑞祥的李嫂也这么说,还说您识文断字,是文曲星下凡,寿路长着呢……” 甄十娘笑的苦涩。 秋菊正好打水进来,喜鹊就大声张罗着洗漱用饭。 洗漱完毕,一家人用了晚饭,秋菊带文 哥武哥去后院翻阿胶,收干菜,喜鹊则陪甄十娘在院子里散了一圈步,相扶着进了屋。 “你也早点回去吧,长河不知怎么惦记呢。”脱鞋上了炕,甄十娘一边收拾炕上简武简文的木制玩具,嘴里催促喜鹊。 “小姐……”喜鹊站着没动,语气极为郑重。 “怎么了……”正捡起一把木剑,甄十娘下意识地停在了那儿。 就见喜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把甄十娘吓了一跳,“你快起来,地上凉,仔细动了胎气。” 身为现代人,她还真不习惯这种没人权的玩意。 “小姐……”喜鹊执拗地不肯站起来。 伸手拽了一把,甄十娘哪能拽动她,就叹了口气,“什么事儿?” “小姐把文哥武哥送回将军府吧!”见甄十娘脸沉下来,又急促地解释道,“他们总是将军的嫡子,就算再不喜欢,将军也会给他们找最好的武师,西习,总强过在您手里耽误了……”喜鹊知道,只要涉及简文简武的前程,甄十娘就一定会松口。 一个罪臣之女又没有家族庇佑,一旦同沈钟磬和离了,就算会治病赚钱,甄十娘早晚也会被这两个孩子拖累死! 手里的木剑?r啷掉在炕上,甄十娘腾地转过身子。 “你起来吧,我不习惯和你这么说话。”好半天,她开口说道,声音如往昔一样平淡,听不出悲喜。 单薄的背影笼罩在窗前黯淡的余晖中,模糊而清冷。 喜鹊手不自觉地按向自己高挺的肚子,若让她放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毋宁杀了她! 这念头一闪过,喜鹊心针扎般的难受起来。 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好半天,见甄十娘再不肯回过头来,喜鹊就扶着炕沿?地站起来,“奴婢知道小姐舍不得,可是……” 可是,不送走他们,小姐只有死路一条! 濒临绝境,谁都得经历一场痛苦的抉择,单看你怎么取舍。 话就踯躅在嘴边,喜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坐下……”甄十娘转过身,神色一贯的祥和,宁静。 有些惊讶于甄十娘的冷静,喜鹊紧绷着的心弦一瞬间也松了下来,她笨拙地脱了鞋,慢腾腾地在甄十娘对面坐了。 甄十娘又捡起简武的木剑,一言不发地摩挲着。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悄 悄地隐没了去,黑暗中,屋子如古墓般的沉静。 渐渐地,喜鹊心又绷了起来,“小姐……”她不安地叫了一声。 “和离之后,把文哥武哥给他……”像是在认真地思索喜鹊的建议,甄十娘语速很慢,她突然抬起头,“你能保证他会让我见他们吗?” 不会! 喜鹊使劲摇摇头。 若放在一般人家,甄十娘或许还可以躲在院子外偷偷瞧上一眼,但送进深似海的将军府,怕是这辈子再别想见到他们,除非等简文简武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府邸,那时若是还能记得他们这个生母的话,或许他们会偷偷地跑过来瞧上一眼吧? 可是,四五岁的孩子,又被将军府的人刻意隐瞒和调教,他们怎么还会记得这个曾经含辛茹苦耗尽了生命和心血养育他们的生母? “可是,小姐!”喜鹊脸色泛白。 摆摆手,甄十娘没让她开口,“和离之后,他很快就会娶妻,不用想,新主母的家势一定非常强大,而且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喜鹊,“你说,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她会怎么对待文哥武哥?” 喜鹊脸色微微发白。 不管怎样,一旦回到将军府,简文就是嫡长子,没有意外的话,依律就是将军府世子,会承袭将军的衣钵,沈钟磬的其他儿子都得自谋出路。 为让自己的儿子承袭世子之位,新主母一定会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除去而后快! “没有母族庇佑,生母又是个下堂妇,是个罪臣之女,若将军喜欢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恶我如毒蛇……”见喜鹊没言语,甄十娘突然提高了声音,“进了将军府,文哥武哥只怕是要比我死的还早!”有着现代人灵魂,她希望简文简武从小就生活在阳光中,一直以来,她从没教过他们汲汲算计。 这些她还从来没想过! 喜鹊心里一阵抽搐,她嘴唇嗫嚅,发不出声音。 第三十五章 托孤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她收回目光,幽幽说道: “四年前,我命悬一线,当时勉强答应你去求他,那时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就是想把武哥文哥给他送回去,没了娘,好歹他们有个亲爹……那时他们还小,我虽舍不得,可送走也就送走了,这些年也就忘了,可惜……”想起当时喜鹊从状元府回来,人头被打成了猪头,脸颊肿的半个月都没法见人,甄十娘声音顿了下。 曾经的遭遇尤在眼前,喜鹊紧紧地抿着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望着黑暗中喜鹊抽搐的双肩,甄十娘又幽幽叹息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亲眼看着文哥武哥一天天长大,亲眼看着他们躲在我怀里撒娇,见我板起脸就想方设法地讨好我,就是刚刚,他们还紧紧搂着我,发誓长大了要赚钱养活我,要考状元挣钱给我治病……”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你现在让我把他们送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将军府,我怎么舍得?”目光深邃地望着黑洞洞的窗口,“没了他们,我或许会轻松些,可是,喜鹊!”她突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喜鹊,“没了他们,我一样会忧伤而死,一天也活不下去!” “小姐别说了!”喜鹊早已泪如雨下,她使劲摇着头,“你就把他们留在身边吧。” 见喜鹊终于想通了,甄十娘长舒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喜鹊,今儿既然把话说开了,我正有件事儿求你。” 黑暗中,喜鹊脸腾地一红,“奴婢就是小姐的人,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就是,还说什么求?” “……我这副身子骨也不知还能撑到哪天,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等到文哥武哥长到十三岁,再告诉他们生父是谁,把他们送回将军府认祖归宗。” 十三岁,在现代还是个躲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初中生,但在古代,这个年龄的男子都已经搬到外院了,尤其那些有条件的大户,已经开始往屋里放通房了。 选择这个年龄,甄十娘也是有考较的。 若她不幸早逝,不得不把简武简文送回将军府,年龄太小了会被害死,太大了,又怕喜鹊负担太重没能力抚养。 十三岁不大不小,一进去就会被安置在外院,活命的机会总大些,相信只要简武简文够机灵,懂得藏拙,不窥觑世子的位置,将军府未来的主母或许能放过他们,侥幸逃得一命。 她这是在托孤! 喜鹊浑身电击般一颤,“小姐!”尖利的声音划破黑暗传出 老远,连喜鹊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嘘……”甄十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回头看向门口,听到院里静悄悄的,这才松开,“你这是干什么,我也不过一说,又不是真的明天就死了。” “小姐……”喜鹊极力压抑的抽泣声从唇边嘤嘤溢出。 “你放心,我这也是防备。”黑暗中,甄十娘紧紧握着她的手,“我也答应你,以后我会尽力讨好将军。”声音顿了顿,似有一丝犹豫,甄十娘又毅然道,“我是个罪臣之女,于他前途无益,想求他不弃了我是不可能了,我只能尽力争取晚些同他和离,拖上个一年半载,我就能多攒点银子,你和文哥武哥以后也少受些苦。” 生命无常,既然她已经没有时间从头开始了,那么,不离婚便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想为简武简文留下份家业,最快的办法就是和沈钟磬搞好关系,从他身上争取。 “小姐……小姐真的愿意向他示好?”喜鹊声音微微发颤,五年来,甄十娘对沈钟磬有多排斥,她最清楚。 沈钟磬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若五年前她肯低头,她们今天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 “清高又不能当饭吃。”甄十娘扑哧一笑,“你放心,为了文哥武哥,别说向他低头,就是折腰我也会的。”脸上一副调侃之色,甄十娘心却如被蚁蛇噬咬一般丝丝挠挠地疼得钻心刺骨。 这就是身为一个羸弱母亲的悲哀吧? 生活惨淡如此,不因为她是个穿越者就有特权,就可以凌驾于生命和物质之上。 她可以要强,可以清高,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可她却不能仅仅因为要自由,要尊严,要自己的坚持,就自私地剥夺简武简文无忧的童年,让他们过早地就背负上沉重的生活负担,过早地品尝到这世道的艰辛。 说道底,她家小姐肯受这份委屈还是为了文哥和武哥啊。 只是,今非昔比,如今她家小姐挡了他的锦绣前程,即便她想放下身段委曲求全,他又肯答应推辞两年再谈和离吗? 不知为什么,听道甄十娘终于肯主动放下身段屈就沈钟磬,她该高兴的,可是,胸口就好似塞了一团棉絮,麻麻乱乱的,让喜鹊透过不气来,“太黑了,奴婢去掌灯!”突然,喜鹊一转身,想要逃开这股突然而至的沉闷。 “……喜鹊!”甄十娘一把抓住她。 屋子黑沉沉的,喜鹊看不清甄十娘的脸,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握住自己的那 只冰冷的手传递来的阵阵寒意让她牙齿都打颤,好半天,她颤巍巍地说道,“好,奴婢答应您,果真有……有那一天……奴婢一定会伺候好小主子,有奴婢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他们,直到十三岁之后,再把他们交给将军!” “好!”甄十娘缓缓透出一口气。 接下来,甄十娘却是不敢再逞强,着实好好养了段日子。 这日一大早,正和秋菊在院里捡莲藕,瑞祥药铺的李齐媳妇急三火四地赶了来。 “……知道您身体不好,原是不敢打扰的,可这次您怎么也得帮帮忙。”李齐媳妇抱着手连连给甄十娘作揖。 “怎么了?”甄十娘就摘了手套站起身来。 “是西沟的猎户柳麻子家的小儿子二贵,几天前病了,冯大夫给瞧的,说是风寒,用了两副药,起初已经见了强,谁知突然就厉害了,脑袋肿的像牛头,人被用门板抬了来,你李大哥又请了达仁堂马大夫,也说是风寒,说冯大夫的用药没毛病,可二贵就是不醒……”想到柳二贵眼见就没气了,一家人堵在瑞祥药铺门口哭闹不休,李齐媳妇眼巴巴地看着甄十娘,“阿忧好歹过去给瞧瞧……” 第三十六章 头瘟 “你去把我的斗笠拿来。”甄十娘二话不说,把手套扔给秋菊,一边往屋里走,嘴里吩咐她。 “小姐!”秋菊一把抓住甄十娘,睁着大眼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这些日子甄十娘连走路身子都发软,怎么能出诊? “我就去诊诊脉,累不着的。”甄十娘轻声哄她。 秋菊兀自倔强地抿着唇,抓着甄十娘不撒手。 李齐媳妇就讪讪地笑,“……秋菊姑娘放心,知道阿忧身子不好,我已经雇了马车,就在胡同外的对街等着,阿忧去了也只是帮着诊脉,药堂里有伙计,绝不会累着的。” 这两年简大夫的名声越来越响亮,而且唯有她家能请出来,使得去药铺瞧病的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红火,甄十娘可是她们家药铺的祥瑞,李齐媳妇直恨不能把甄十娘打板供起来,对秋菊喜鹊也都极客气。 见秋菊兀自不动,李齐媳妇急得脸色涨红,“阿忧……这……”她急躁地看着甄十娘。 柳二贵就快没气了,药铺门口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生意都做不了,越耽误,对药铺声誉的影响就越大。 甄十娘轻轻拍了拍秋菊,“你快去。”祥和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 秋菊嘟着嘴,不甘不愿地进屋拿了斗笠,一边帮甄十娘戴上,嘴里商量道,“要不,奴婢跟您去吧,” 这怎么行! 秋菊年龄虽小,可每日上山打柴、下地干活、去粮肆买粮,加上人又活泼讨喜,梧桐镇没不认识她的,若让她跟着,不出半日,这整条镇子就都知道那个神秘的简大夫就是她甄十娘了,求医的人还不得把祖宅的门给挤扁了? 更重要的,若被沈钟磬知道了,怕是连和离都省得谈了,直接就会送来三尺白绫和一杯毒酒。 “不用。”甄十娘指着院里的莲藕嘱咐道,“……你就在家继续收拾莲藕吧,把坏的小的捡出来洗了做藕粉,张大哥一会儿就会领人来买,价钱我昨儿就谈好了,半文钱一斤,你记得把银子收了。” “秋菊姑娘放心,瞧完病,我一准用车把阿忧送回来!”见秋菊兀自不放心,李齐媳妇满脸堆笑地连连承诺。 …… 瑞祥药铺门前聚满了人。 “……大家看看,这是什么狗屁庸医,好好孩子,一副药就成了这样!”柳麻子堵着药铺门破口大骂,“今天你若不给个交代,就一副药也别想卖! ” 他本就长的凶,又常年打猎带了一身煞气,铁塔般往那一站,活脱脱一个凶神恶煞,谁还敢进去买药? 都聚在瑞祥门口看着裹了棉被躺在门板上的柳二贵指指点点。 二贵娘伏在门板前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内人已经去请简大夫简神医了,柳大哥有话进屋慢慢说……”李齐满头大汗,已经哀求的口感舌燥,就差给柳麻子跪下磕头了。 “什么……神医不神医的!”慑于简大夫的威名,柳麻子到底没敢说出狗屁神医四个字,他指着门板上昏迷不醒的柳二贵,“我儿子就在这儿,今儿你们若治好也就罢了,若治不好,我就要你们一家赔命!”他抽出腰间一把打猎用的弯刀在李齐眼前晃了晃。 瞧见眼前寒光一闪,李齐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他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勉强扶着门柱站住,一抬头,正瞧见甄十娘的马车过来,立时扯着嗓子大喊,“简大夫来了!”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嘈杂声顿时一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驭……”马车在人群后停下。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简大夫来了!”扶甄十娘下了马车,李齐媳妇一面用身子护着她,一面招呼众人让开。 甄十娘怕被人认出,李齐媳妇比她还怕。 一旦甄十娘被人认出,怕是再没人肯来这里瞧病买药了,甄十娘家就直接成了医堂。 虽看不见脸,但一见甄十娘这身招牌打扮,众人立即就给让出了一条路。 二贵娘也止了哭,闪身把门板让开,“求求简大夫好歹救救我家二贵……” 吵闹叫嚣都是因为内心深处害怕失去儿子的惶恐,如今见到传说中高深莫测的神医真的来了,柳麻子夫妇哪还敢再闹,生怕耽误了儿子的救治,对甄十娘却是毕恭毕敬。 “……四天前来的。”见甄十娘蹲下给二贵号脉,冯喜才敢从药铺里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初来时目赤面红,憎寒发热,诊得脉浮数,按之弦细……确诊是风寒,用厚朴,大黄,枳实,芒硝,服后当日就见了强,谁知第二天头脸都肿了,我又加了甘草,板蓝,生姜……”冯喜嘟嘟囔囔地说着,眼看着二贵就剩一口气,脸色一阵发绿,“依简大夫看,难到不是寒症?”又摇摇头,自语自语道,“……不对啊,无论脉象还是表象都是典型的恶寒啊。” 这的确 是寒症。 但不是普通的风寒,是大头瘟! 诊了脉,翻看了眼睑舌苔,看着脑袋肿的跟牛头似的柳二贵,甄十娘已经确定,他得了大头瘟。虽没亲眼见过这种病例,可前世的导师讲伤寒论时,特意提到过这种病。 大头瘟,又叫大头伤寒,系风热邪毒引起,主要特征就是头面肿涨,发热,多在冬春发做,最可怕的是,这种病传染性极强,又被古人称为瘟病。 记得导师讲这种病时,她也查过资料,在古代,的确爆发过类似的头瘟,虾蟆瘟等,一旦染上,大多不救,想起这些,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是现代,这里的医疗条件这么差,人又迷信……会不会暴发瘟疫? “……我儿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见甄十娘沉吟不语,二贵娘心腾地悬了起来。 “真的是风寒吗?”柳麻子也跟着问,“……能不能治?” “能!”回过神,甄十娘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真的能治?”人群中腾地窜出一个身着锦缎,三十左右的男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十娘,“这是瘟病,我几年前曾在巫熹见过,一旦染上便没得治,当时整镇子的人都死绝了!” 似是又想起了当年的惨状,话说出口,那男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七章 压下 “……什么,二贵得了瘟病?!”二贵娘嗷的一声叫出来,跟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你才得了瘟病!”柳麻子眼腾地就红了,连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那男子的脖领。 “我的确见过这种病人。”看刘麻子五大三粗跟头豹子似的,谁知一把竟没拎动那男子,反被他一把抚开,那男子和声和气地指指柳二贵的脑袋,“头肿的这么大,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又指向甄十娘,“若不是她说能治,我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这位大哥您也别生气,我又不是大夫,只是看着这孩子头肿的跟那种瘟证一模一样,才想起了当初巫熹镇的那场瘟疫,您就当我瞎说好了……” 不解释还好,他这一解释,人群立时炸了锅,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向后退去,如躲避瘟神般躲着刘麻子一家人。 连李齐都惊的脸色煞白。 古代医疗技术落后,一旦染上瘟疫,十有八九是死,一提到瘟字,没有不怕的。 见场面失控,甄十娘啪啪啪,使劲拍了几下手,“大家静一静!”见柳麻子兀自斗鸡似的瞪着那男子不依不饶,就沉声道,“我说过,这病我能治,你再闹下去,你儿子真就没救了!”声音不高,却透着十足的威严。 柳麻子立即退到门板边,又朝甄十娘连连作揖,“求简大夫好歹救救我儿子!” 二贵娘也止了哭,跪在地上朝甄十娘连连磕头,俨然甄十娘就是能起死回生的观世音菩萨。 嘴里说不信,但柳二贵病的这么奇怪,联想起自己这两天身上也直发冷,和二贵刚刚染病时的症状一模一样,二贵娘心里早已相信了那男人的话。 自己一家很可能染上了瘟病! “简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你就给咱们一个准话,他到底是不是瘟病?”人群中有人大喊。 当然是瘟病! 可甄十娘也知道,一旦她说了真话,这里立马就会发生一场八级地震。 “……他不过是风邪入体,几副药就好,还谈不上瘟。”见众人松懈下来,她话题一转,“虽不是瘟病,但这病也像伤寒一样会传染,大家别围都在这里,散了吧,事后我会留下方子,若有人担心被传染,下午过来抓副药吃就没事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令场上紧绷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虽然听说这病会传染还是有人紧张,但却不向先前那么恐惧了。 眼前的这位简神医,自出道就从来没有失 过手,她说不是瘟病就不是瘟病,她的话这镇上没有不信的。只是,难得见到这位远近闻名的简神医,场上却是没几个人肯走,都想看看她怎么出手治病。 不再理会迟疑不去的众人,甄十娘兀自叫人将柳二贵抬入病房。 为了方便那些需要随时观察的重病号,在甄十娘建议下,李齐特意在药堂后院加盖了十几间屋子做病房,遇到住在这里治病的人,除了收诊疗费以外,还另外单收一份房租,不仅病人多了,收入也高,李齐打心里信服甄十娘,逢人便夸她的奇才。 也因此,甄十娘名声才会传的这么快。 “……他真不是瘟病?”吩咐了药铺小伙计去后院收拾病房,李齐压低声音问甄十娘。 “给他单独一个房间,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探视……”没正面回答,甄十娘沉稳地交代着一些预防传染的注意事项。 本身就开药堂,李齐哪有不懂的,直惊的脸色瓷白,他神色严俊地转身就走。 见甄十娘又称了黄芩、玄参分放在柜上平铺的六张草黄纸上,冯喜眨眨眼睛,“……既然简姑娘也说是寒证,为何不用承气汤,却用黄芩,玄参?”刚刚进来时,他就问过甄十娘,也说是寒症。 寒症自然要用承气汤泻下,发汗,他出的方子中去了板蓝和甘草,就是时下太医院有名的承气汤。 “虽然同是寒症,但病人头面肿大,明显是邪毒上攻,病邪是在心肺,用承气汤泻下,只能泄去胃肠里的热,并不能清除心肺中的邪毒,所以才用黄芩泻肺经邪热……”一边熟练地分着药材,甄十娘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前世接触的大都是西药,对于中药,甄十娘虽懂药理,知道许多药方和炮制方法,但见实物的机会却不多,她看到的几乎都是药厂已经按方制好的中药,直接拿来用就是。因此,每次来瑞祥药铺,她都抓紧一切机会“实习”,学着品尝辨认各种药材的气味形状,分拣药材,她以后要开药铺,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基本功。 几年下来,竟也练就了一手好功夫。 早习惯了她每次给人瞧病都自己配药,以为她是保密,冯喜也不好说什么,只眉头紧锁地品着她的话。 “……他真的不是瘟病?”甄十娘正分着称好的生甘草,耳边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她一抬头,却是先前那个身着锦缎的中年男子,竟一直没走,站在柜前看着她,“……你真的能治这种病?” 淡淡扫了他一 眼,甄十娘没言语,低头把称盘上剩下的甘草倒在最后一份药堆上,回头熟练地拉开装了白僵蚕的抽屉。 “……我妹妹就住在巫熹,七年前一家七口都死在这种病上。”那男子声音有些悲哀,带着丝隐隐的不安。 这小姑娘是无知还是真的有把握这不是瘟病?竟敢如此托大,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官府,及时采取隔离措施。 要知道,只她一个不慎,就会给这小镇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更为甚者,这里虽偏远,却是京畿要地,位于上京城和沈将军的丰谷大营中间,离两处都不过几十里的脚程,果真爆发瘟疫,一阵风就刮过去了,丰谷大营可是驻着几十万大军! 越想越怕,那男子脸色微微泛白。 冯喜错愕地抬起头,那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的背影,诚恳的目光中带着股毫不遮掩恐惧,冯喜不由也转脸看向甄十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扶在柜台上的手指微微发颤。 称药的动作停在了那儿,甄十娘慢慢转过身。 “……那场瘟疫叫蛤蟆瘟,染上的人和刚刚那个病人一模一样,都是头面红赤肿大,两眼如线,两腮鼓胀形是蛤蟆。”见甄十娘终于又回过头,那男子真诚地说道,“初时镇上的大夫也和这位先生一样,以为是寒症,用了承气汤,后来越来越严重,死的人越来越多,才怕了……惊动了朝廷,官府把整个镇子都隔离了,只许入,不许出……简大夫不信,可以去查查,官府都有记载……” “这……这……”冯喜额头的冷汗刷地落了下来。 第三十八章 质疑 甄十娘又低下头,沉稳地把手里的药分了,熟练地包起递给一边体似筛糠,面无人色的小伙计福宝,“……这四包拿去分次煎,其他两包研成粉末后拿过来。” 甄十娘的沉稳让福宝心安了不少,他接过药撒腿就往后院跑。 “所为瘟,就是流行性急性传染病……”甄十娘这才抬头看向那男子,“因为传染性强,传染快又没有对症的方子治疗,自然会死人,会形成瘟疫……”一边说着,甄十娘要了笔墨,低头写起来。 这么说那柳二贵得的还是瘟病! 她这是在玩文字游戏! 那男子还记得甄十娘刚刚在门口说的,柳二贵的病会传染,让大家都散了的话,他脸色紫涨地看着甄十娘,为这小姑娘的狡黠喝彩,更为她的大胆悬起了一颗心。 怕引起惶恐,发生动乱,这事就是交给官府也会这么做。 但,官府事后会偷偷把柳二贵一家带走隔离抑或处死深埋,这小姑娘竟一味地自信她能治好柳二贵的病,她能控制得了这病不会大面积的爆发! 事关丰谷大营几十万大军的性命,她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简姑娘……”也听出甄十娘话里的意思,冯喜不安地叫了一声。 “你放心……”甄十娘兀自低头写着,“这种病是感受了风热邪毒引起的,大多发生在冬春两季,春季温暖多风,冬季应寒反温都容易形成风热邪毒,现在是深秋时节,刚刚降霜,只要我们应对的好,还爆发不起来大规模的瘟疫……”放下笔抬起头看着那中年男子,“倒是你,还没弄明白就当众大嚷大叫的,一旦引起惶恐混乱,倒比这瘟疫更可怕……”语气轻缓从容,颇有股长者教诲的味道。 想起巫熹镇的那场瘟疫的确是爆发在青黄不接的春季,那男子脸腾地涨红,“……简大夫说的是。”语气不自觉地就带了一丝尊重。 话说出口,他忽然一怔。 不对啊,她才多大个小丫头片子,怎么竟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教训他? 他可是…… 可偏偏地,他竟认了错。 念头闪过,一张脸不觉由涨红憋的青紫。 没注意那头脸红了紫,紫了红的,甄十娘把写好的方子递给匆匆走进来的李齐,“……让伙计按这方子配药吧,一会儿该有人来买药了。”回头看看药铺柜台后装满药材的一个个小抽屉,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调侃道,“ 镇上的人都怕发生瘟疫,看来李大哥得抓紧机会多进些药材了……”前世医疗技术和卫生条件都发达,新出生的幼儿从小就扎疫苗,像这些古代常爆发的鼠疫、头瘟等疫病早就被杜绝了,她唯一记得的便是2003年的那次大规模的非典流行时,听说板蓝根能预防非典,即便没有疫情的地方,板蓝根、口罩、消毒水等也都是脱销的。 那时她正读大三,学校的广播天天报疫情,什么今天死了多少,明天发现了多少疑似病例的,记得有一天听说附近学校死了一名学生,隔天自己的学校也停了课,让她突然间就觉得死亡离自己非常近,同寝的人都抱在一起痛哭,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感染了,会不会完蛋了…… 那时候,她就有种世界末日的惶恐。 她相信,都是无知百姓,一旦确准有人得了瘟病,这梧桐镇上的惶恐不亚于当初的她。 那男子严峻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这药……真的管用?” 甄十娘没言语。 生性清冷,她从来不对这类事情作保证。 “给我抓五副!”那男子语调似乎有些赌气,随手掏出一两碎银扔到柜上。 李齐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骤听柳二贵得了瘟疫,他心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却没想到,这里还蕴藏着这么大的商机!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仿佛得到了块无价宝般,将手里的方子攥的紧紧地,嘴里连连招呼呆立在门口的伙计,“快,快,给这位大爷抓药……” 福宝很快就把研好的药面端进来,甄十娘借了李齐的药房将药面蜜炼成药丸,让人给柳二贵含在嘴里,忙碌完已经将近午时,因二贵没醒,李齐媳妇就遣人去给喜鹊送了个信,留甄十娘在药铺用午饭。饭后又在李齐女儿的闺房眯了一会儿,醒来已经申时,李齐媳妇乐颠颠地走进来,“柳二贵醒了,已经能吃东西了!” “那就好。”甄十娘暗暗舒了口,“……带我去瞧瞧。” 对这种病,她也只听过,却并没治过,上午面对众人的质疑,她表面虽平静,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的。 随李齐媳妇来到病房,一瞧见她,二贵娘就扑通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您真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 甄十娘还真不习惯这古代人动不动就下跪的恶俗,忙伸手扶她,“……你快起来,医者治病救人是天经地义,我也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见甄十娘拽 不动,李齐媳妇一把将她拽起,“……你快起来吧,简大夫身子不好,你别缠着她,让她赶紧瞧完二贵好回去休息。”语气明显地带着几分刻薄。 听说这病能传染,李齐媳妇一刻也不愿在病房里呆。 因离的太近,虽隔了一层黑纱,二贵娘也隐约能看到甄十娘脸色异样的苍白,尤其是握住自己手腕的五指,有种死人般的冰冷……忽然,二贵娘脸色变的煞白,她诚惶诚恐地闪到一边。 “再喝二副药,能起床走动了就回家慢慢养吧。”给柳二贵诊了脉,甄十娘抬头看着二贵娘,“我一会儿给你开付药,你也喝两天,这病传染,你又得不离身伺候,防备些总好。” 一进屋她就发现二贵娘脸色潮红,刚刚趁扶她的功夫切了一下脉,已经染上了大头瘟,因是初期,症状还不明显,但甄十娘相信二贵娘身上一定很难受,只因怕被人指着责自己儿子是得了瘟病,一家人被撵出镇子,才强撑着。 后知后觉地发现甄十娘状是扶她实际是在诊脉,二贵娘直惊的面无人色,正紧张地思索着一会儿怎么抵赖,不料甄十娘竟没有说破,她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嘴唇哆嗦了大半天,最后道,“简大夫放心,一会儿他爹回来我们就走,这床位银子和诊费也都会一文不少地照付的。”她先前和李齐夫妇撕破脸,已经扬言要赖在这里分文不给,直到柳二贵把病养好,李家要是救不活人,就在他家里发送。 否则,知道这是瘟病,李齐哪还会让他们住下。 此时见甄十娘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把这瘟神打发走了,李齐媳妇由衷地向甄十娘投去一抹感激。 甄十娘微微一笑。 第三十九章 消息 甄十娘回到祖宅,秋菊和喜鹊正不安地站在门口了望,一瞧见她,秋菊飞一般迎上来,嘴里一连串问道,“……听说柳二贵得了瘟病?是真的吗?小姐会不会被染上?这里会不会爆发,我们用不用搬家?” 不过大半天功夫,柳二贵得了瘟病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梧桐镇,把喜鹊和秋菊吓的什么似的,不是碍着甄十娘的身份,秋菊早过去接人了。 就这样,喜鹊还是打发秋菊去药铺偷偷瞧了两次。 “有事……”甄十娘脸色一本正经,“今晚收拾收拾,我们明天一早就搬家。” “……真的!”秋菊腾地站住。 “你呀……”甄十娘拍拍她脑袋,“听风就是雨,我的医术你还不信?”语气带着股戏谑。 站在那儿好半天,秋菊才回过味,不满地摸摸后脑勺,“小姐就会欺负人,奴婢都被你拍笨了。”心情大起大落,秋菊竟忘了继续追问。 看到甄十娘面色从容,眉眼间竟少有地带着股笑意,喜鹊悬了一天的心也放了下来,知道甄十娘素来不愿谈出诊的事儿,便也没再问。 虽不是体力活,但折腾了一天,甄十娘还是觉得特别的乏,用过晚饭,给简文简武讲了一半故事就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醒来,惦记着柳二贵的病情,便打发了秋菊去瑞祥药铺。 秋菊很快返回来,“……李嫂说昨儿你走了不一会儿,柳麻子一家就离开了,让您放心,诊费房费都给了。”想起什么,又呵呵笑道,“听说您留了方子,昨晚就陆续有人去买药了,今儿瑞祥一开门,外面早排出了二里地,都是怕染上瘟病去买药预防的,李掌柜一大早就出去进药材了……奴婢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听道还有人专门打听您住哪儿,想出高价请您瞧病呢。”喜气洋洋地看着甄十娘,“这一下,小姐的名声是彻底地传开了!”想起甄十娘的身子根本受不得操劳,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赚不了,秋菊声音戛然而止。 没注意秋菊的异色,甄十娘有些心不在焉。 虽也懂药,也希望去瑞祥求医的人都能药到病除,但李齐夫妇毕竟是纯粹的商人,对他们来说,只要银子赚到手就万事大吉,至于病好没好,后续怎样,都与他们无关。 除非被病人闹上门来。 可这次不同,柳二贵得了瘟病,虽然她在人前说的自信,深秋季节这种病不会大规模的爆发,可这是古代,卫生医疗条件都有限,许多 事情不是她能掌控的,她也不敢保证就没有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出现意外,梧桐镇就会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到那时,她便成了千古罪人! 犹豫了半天,甄十娘有心让秋菊去递个话,请李齐去柳麻子家看看柳二贵的病情,继而想起昨天两家人僵持不下的情形,又把话忍住了,这毕竟不是现代,医院对病人有病情追踪和回访制度,在古代,只要病人不上门,药堂绝不会主动登门去问询的,她若是让李齐去瞧柳二贵,他一定会把她看成异类。 闹不好还以为她动了春心。 寡妇门前是非多,柳二贵毕竟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大男人,她稍微露出一点关心,就会被人误会,传出不堪的流言。 万恶的旧社会! 来这五年,甄十娘也算融入了这个时代,可每每遇到这种有心无力的事情,她心里还是会诅咒,幽幽叹息一声,甄十娘吩咐秋菊勤打听着外面的风声,注意还有没有类似的病例发生。 眼见快入冬了,没什么大活,甄十娘又觉得浑身懒懒的,便找了本医书,倚在炕上看起来。 转眼一天过去了。 第三天一大早,甄十娘正犹豫着要不要让秋菊再去瑞祥药铺看看,李齐媳妇乐颠颠地拿了两对鹿茸走进来。 正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瞧见是她,甄十娘异常兴奋,只脸上神色不动,“……嫂子来了。”她放下书,抬头吩咐秋菊“快给李嫂倒水。” “……阿忧真有清福。”见甄十娘竟悠闲地躺在炕上看书,李齐媳妇艳羡地看了她刚放下的书一眼。 这能识文断字的人就是不一样。 看着甄十娘一副沉稳静谧的神态,想起这两天镇上的人直恨不能挖地三尺把她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给找出来,李齐媳妇神色就更多了一份艳羡。 “哪是有清福,是身子骨不行,折腾不动了……”甄十娘苦笑着摇头,“家里一堆活等着呢,这不,秋菊前儿就把白菜买回来了,我眼看着就是不想动弹,堆在院里一直没腌呢……” 甄十娘前世是北方人,喜欢吃酸菜,每年冬天都要腌两大缸,以前有喜鹊帮着,今年喜鹊怀孕了,甄十娘身上软的连根针都拿不动,一直看着院里那堆白菜发愁。 “你这身子骨是该好好养养了,瞧这脸色白的,跟死人差不多!”李齐媳妇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听了就点点头, “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是想多给孩子攒点家底,可再吧唧,也得有命享才行,所以啊,这身子才是最主要的!”指着院里那堆白菜,“……那个你也别发愁,赶明儿我倒出功夫过来帮你腌。”咂嘴嘴,“还别说,你腌的那酸菜真好吃,我们家那口子就是吃不够,一入秋就张罗着买白菜让我腌,我哪会?”嘿嘿笑道,“正好明儿过来跟你学学……” 每年酸菜腌好了,甄十娘都会给各家送些去,李齐媳妇每次吃完后都会再端了大盆来要。 “我正愁喜鹊身子越来越重,干不了这种活了……”见她说的实在,甄十娘就笑着点点头,“那先说好了,我可没工钱给你。” “那怎么成?”李齐媳妇打趣道,“你若少了我工钱,过年时我就端了大盆上你这儿捞酸菜吃。” 秋菊就掩了嘴吃吃地笑。 大家笑了一回儿,惦记着柳二贵的病情,甄十娘问道,“……一大早的,药铺没活了,你跑这儿来打秋风?”目光落在李齐媳妇刚放下的鹿茸上“你这又是干什么?” “托你的福,哪能没活儿?”李齐眼角眉梢都是笑,“这两日药店里可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伸手拿起一只鹿茸,“这不,是受了人家的央求,特意来给你送补药的。” “补药?”甄十娘皱皱眉,伸手接过鹿茸,“我又不当官,没权没势的,谁贿赂我?” “是柳麻子媳妇,今儿一大早就领着柳二贵去药铺找你……” 甄十娘腾地坐直身子,“怎么……” 第四十章 分利 “你别紧张,他们不是来寻事儿,是来感谢的。”常被病人家属追上门闹怕了,见甄十娘坐直身子,李齐媳妇以为她是害怕,连忙解释道,“说是来感谢你,倒不如说他是看药铺门前的人多,想趁机表白他儿子得的不是瘟病,已经好了。”说着话,李齐媳妇嘴角瞥了瞥。 “好了?”甄十娘怔住,“这么快?”这可真药到病除了,她的医术好像还没那么高吧。 “没好利索,只是头肿已经消了大半,人也精神了不是少,缝人就笑,只两腮还肿着,跟个气鼓蛤蟆似的……” 甄十娘有些紧张,“他也不怕再受了风,反复了?”寒症就怕反复。 “可不是……”李齐脸微微涨红,柳二贵能现身说法地跑去药铺门口帮着宣传甄十娘的医术,她心里巴不得,只是见甄十娘神色紧张,却不敢表露出来,顺着她说道,“把冯大夫也唬的够呛,吓唬他说秋天风大,一旦再受寒反复了就没得救了,二贵娘这才怕了,裹得严严实实地回去了。”指着甄十娘手里的鹿茸,“这是她特意求了我给你送来的,说是这鹿茸最能补气养血,强壮身体,也是那日她见你身子弱的风一吹就倒了似的,才惦记着给你送了这个来……” 甄十娘又重新打量起手里的鹿茸,半尺多长的三叉鹿角,娇嫩饱满,上面密密的一层灰黄色的毛茸,平滑如缎,断口处呈红棕色,一看就是上等的三叉茸,想起柳麻子一家的穿着,看上去也不是个富贵的,就把鹿茸递给李齐媳妇,“……我也不过就给他诊了诊脉,哪用上她送这么重的谢礼了?”又道,“都是平头百姓,大家日子都不容易,你让她拿回去吧。” 这鹿茸虽说也是补血养气的东西,但补的是阳,像她这种阴虚的人,是忌讳用鹿茸补的,既然于己无用,何苦担这么大的人情。 “哪是诊诊脉?你是救了他儿子一命!”李齐媳妇却是不知这鹿茸对甄十娘的病无用,见她往外推就急了,“你来这镇上日子短又不常出门,是不知道,这柳麻子原是有两个儿子的,大儿子柳大贵十五岁上随他去打猎,被毒蛇咬了,是条少见的响尾蛇,身上带的土药不好使,人还没到山下就没了气,两口子哭的死去活来,眼巴巴就剩这个小儿子了,忽然病成那样,哪有不急的?” 想起前天柳麻子一家在自己门口大闹的情形,李齐媳妇可不想这么便宜了他,她一把将鹿茸推给甄十娘,“他送给你,你就拿着,你别看这鹿茸金贵,市场上难买,可对他们这些猎户来说,都是上山打的,却不 是什么稀罕物……”见甄十娘态度坚决,又道,“她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是真心地想感谢你,你这么拒绝了她,不知道你是不想让她破费,她以为你是瞧不起她,你若过意不去,以后他再找你瞧病,少收些诊费就是了。” 甄十娘想想也是,这里民风淳朴,人家东西都送来了,自己再退回去是有些伤感情,就笑道,“既然如此,李嫂就代我谢谢她了。”想起什么,起身从柜里拿出一个小盒,从里面取出两粒雪白的蜡丸,找了个荷包装了,递给李齐媳妇,“这是上好的蛇毒药,柳大哥靠打猎为生,难免会遇到蛇虫豹蝎的,随身带着这个总有些用处……” “……蛇毒药?”李齐媳妇惊奇地摸出一粒来。 “是秋菊天天跑山,我怕她遇到毒蛇,特意配了让她带在身上的。”甄十娘解释道。 不仅蛇药,毕竟秋菊是女孩子,怕她遇到歹人,甄十娘还特意配了许多防身用的迷魂药给秋菊带着。只是这里的民风淳朴,跑山的人特别多,秋菊又大都和人结伴,一直没用上罢了。 “就说这些人送你东西绝没有吃亏的。”李齐媳妇艳羡地嘟囔道,“……赶明儿我也往你这儿送,你多送我几粒。” 镇上的人都跑山,这蛇毒药是最紧俏的。 甄十娘明知丸药不好卖,依然坚持让她帮着卖,却独独不送这紧俏的蛇毒药,显然是配制这蛇毒药的原料不好找,她不能大量配制,相应地,这药就更弥足珍贵了。 “你呀,慢慢等着吧……”甄十娘斜了她一眼,“哪天你把药铺搬到我这儿,我才考虑送你一粒。” “你想得美!”李齐媳妇呸了一口,“让我给你送回礼,你怎么也得给我些跑腿费……” 见她厚着脸皮伸过手,甄十娘无奈,只好从盒里又拿出一粒递给她,“……你也别嫌我小气,这蛇清液不好弄,我费了一年功夫,也就配了八粒,这药是上好的,一般的蛇毒就用你药铺里的土药,千万别浪费了。” 就说出自她的手,绝对错不了! 听了这话,李齐媳妇生怕甄十娘反悔,一把将药丸揣进怀里,又按了按,这才把心放下来,抬头看着甄十娘道,“光过说话了,我倒忘了正事……” 甄十娘敛了神色,“什么?” “你也知道,药铺里这两日生意好,全靠了你那张方子……”想起他门口买药的人排成了长队,直让别家药铺嫉妒的眼睛发红,李齐媳妇两只眼睛 都亮闪闪的,“今儿临来前,我那口子就说了,前儿柳麻子家的诊费和药费都归你,至于按你那方子卖的药,扣了本钱,利钱我们五五分……怎样?”一脸笑容,只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流露出她紧张的心思。 一般药铺是没这规矩的,但这次情况特殊,外面大街小巷都贴满了高价聘请简大夫诊脉的告示,让李齐夫妇心惊胆颤,梧桐镇不大,开了多年的药铺,各家的情况他们心里最清楚,还不至于一夜间就冒出这么多非甄十娘出手不可的疑难杂症患者,这一定是那几家药铺捣的鬼,意在重金挖出甄十娘。 名为高价求医,实为这张价值连城的预防瘟病的秘方! 一旦甄十娘被哪张告示吸引,按上面的地址联系了他们,和其他药铺达成协议,瑞祥药铺门前立马就是另一番光景。 甄十娘沉吟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的手。 李齐媳妇下意识地松开衣角,一时竟不知手往哪放合适,暗道,“就说她是个不好糊弄的……”讪讪地补充道,“你放心,这部分的账目我们会单记,就让冯喜把着,你可以随时去查。” 第四十一章 好奇 医者济世救人,尤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很可能会造成一场空前灾难的瘟病,有着现代灵魂的甄十娘还做不到昧着良心去赚钱,她写了那个方子原也没想要从中牟利,李齐媳妇能主动提出五五分利令她很意外,也很高兴,毕竟她没有根基,又正缺银子的时候,药方她有的是,拿给不识货的人就是一张废纸。 只是,不想赚钱归不想赚钱,这并不等于她就可以任人设局欺骗,见李齐媳妇自动把方案补全了,甄十娘这才点点头,“……倒是让李嫂费心了。” 见她终于点了头,李齐媳妇松了口气。 “娘,娘……”正说着,简武简文双双跑进来,“鸡又下了一个蛋!”简文扬着手上的鸡蛋让甄十娘看。 简武也不示弱,举着胖乎乎的小手,“……我剁了鸡食。”秋菊昨天清理出一堆烂白菜帮,扔了太可惜,甄十娘就让剁碎了拌上稻糠喂鸡。 看着有趣,简武简文就抢着干。 两人说完,看到坐在一边的李齐媳妇,脆生生叫道,“……李伯母好!” 李齐媳妇呵呵笑着点头,“文哥武哥越来越懂事了……” 简武就跑道母亲身边,“……小鸡吃饱了就下蛋!” 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甄十娘心都化了,弯腰在简武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武哥越来越能干了,都会给我剁鸡食了。” “娘,娘,我也会捡鸡蛋!”见娘只表扬弟弟,简文急红了脸。 “我们文哥也能干……”甄十娘也在他脸上亲了下,“去放下鸡蛋,再数数攒多少了。”虽然让孩子拿鸡蛋容易打,但甄十娘还是坚持让他们每天数这数那,锻炼他们查数。 “昨天是五十八个,加上这个是五十九了,还差……”简文扳着指头算。 “……娘要给喜鹊姑姑攒一百个鸡蛋,还差五十一个!”简武抢着说道。 “不对,是四十一!”简文纠正道。 “五十一!” “四十一!” 李齐媳妇不会查数,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只看着两人呵呵地笑。 见简武死不悔改,简文抬手就要打,余光瞧见李伯母在,想起娘说过,家不和外人欺,在外人面前兄弟一定要友善,手伸到半空中又停住了,就回头望着娘。 简武也望向娘。 甄十娘就推了推简文,“……去抓一把黄豆数一数,到 底还差多少?” 简文应了一声,拉着简武往外跑。 “你这两个孩子真听话……”看着文哥武哥虎头虎脑的模样,李齐媳妇打心里羡慕,“……不像我们家春哥,天天就知道要这儿要那儿,一提念书就打蔫。”李齐的小儿子春哥今年八岁,上了两年私塾还不会查数。 “春哥那是大了,文哥武哥还小,大了也会要这要那儿的。”甄十娘笑了笑。 “……看文哥武哥长的都粉雕玉砌的,他父亲一定也英俊?”甄十娘从来不说,李齐媳妇一直很好奇,她男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怎么了? 若死了,却从没见她穿孝。 若活着,怎么这么多年就没来找过她? 若说是被休了,他怎么会舍的放任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不管?活了这么大岁数,李齐媳妇还从没见过有谁家休妻还让把孩子带走的? 当然英俊! 想起第一次在药堂里见到沈钟磬时的怦然心跳,甄十娘心里苦笑,抬头看着李齐媳妇,“在镇上住的久,李嫂有没有好的稳婆给我介绍一个,喜鹊再有三四个月就该生了。” 见她不愿谈这些,李齐媳妇也不好多问,就低头想了想,“要说手艺好,当属镇南的李道婆,给人接生了三十多年,经她手的很少有死胎。”突然抬起头,“简姑娘的医术……” 甄十娘摇摇头,“我倒是能接生,只担心这身子骨不行,到时一旦有个意外反耽误了她,找个手把好的在一旁盯着,总安稳些。” “也是……”李齐媳妇就点点头,“这生孩子不是旁的事,是我们女人的一道鬼门关,一旦遇到难产,一天也是她,三天也是她,你这身子骨还真折腾不起。” “可不是。”甄十娘叹了一声,“我当初生文哥武哥就折腾了三天四夜,当时死的心都有了……”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听人说,当时都以为你活不成了……”李齐媳妇跟着慨叹,“这就是老天长眼,好人有好报,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甄十娘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沈钟磬骂她的话:“老天真不长眼,明明已经没气了,竟还让你活了过来……想是连阎王也不屑收留你这恶毒的妇人!” 不觉怔在了那儿。 见甄十娘神色萧然,李齐媳妇随即想起半个月前她昏睡不醒,冯喜看了之后,回来偷偷说她活不过一年的话,不觉有些讪讪,拍 拍衣服站起来,“出来也有一阵子了,家里忙的一团遭……”又问道,“喜鹊什么时候的月子,你告诉我一声,我抽空去跟李道婆打个招呼。” 甄十娘也跟着站了起来,“三月二十左右……” “娘!”简武简文推门进来,“我们数完了,一百减去五十九等于四十一,娘还要给喜鹊姑姑攒四十一个鸡蛋!”简文回头看着简武,“是弟弟错了!” 简武红着脸不吭声。 甄十娘就拉过他,“知道错了?” “嗯……”简武声音像蚊子。 “大点声……” “刚刚是我着急,算错了。”简武脸色紫红,仰着脸不看简文。 “知道错就好!”甄十娘点点头,“肯承认错误,我们武哥很勇敢,只以后记得了……”敛了神色,“当自己的结果和别人不一致时,一定要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简文也跟着应了一声,一眼瞧见桌上的鹿茸,惊奇地跑过去,“这是什么?”拿起一只按在头顶,“噢……噢……我头上长角了,我是牛魔王!”高兴的在地当中又蹦又跳。 见哥哥玩的高兴,简武也跑过去拿起一只按在头上,“我是金角大王!”学西游记里妖怪的口气,指着哥哥,“你,快去压龙洞请老母亲过来一起吃唐僧肉!” 第四十二章 太医 “我的小少爷,这个可不能乱动。”李齐媳妇见了慌忙上前拦住,“……这是给你娘治病的,贵重着呢,可不能当玩具。” 鹿茸可不是随便花钱就能买到的。 “……给娘治病?”简文简武扬起脸看着甄十娘,他们不信李齐媳妇的话。 这明明就是动物角嘛,怎么会是药? “这叫鹿茸。”甄十娘接过简武手里的鹿茸,温声解释道,“就是雄鹿的嫩角……”把鹿茸伸到简文简武跟前,“你看,还没长成像牛角那样的硬骨,上面还带茸毛呢,所以叫鹿茸,可以补血养气……是你李大伯上山打的……”说了孩子也未必懂,但甄十娘早就养成了凡事都尽量和他们说清楚的习惯。 “这真的是药?”简文睁大了眼。“……娘吃了这个病就能好?” 本不想骗孩子,可想到自上次自己昏睡了两天,简武简文心思就一直很重,甄十娘含糊地点点头。 “……那我明天也上山给娘打鹿茸?”简武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怎么成?”李齐媳妇唬了一跳,“你还没张桌子高,怎么能去打猎,还不得被鹿一头顶出三丈远?”又吓唬道,“山上有老虎,专门吃小孩。” 甄十娘就皱皱眉。 “……我有弹弓,百发百中,专门打老虎眼!”简武脸色有些发白,嘴里却不示弱,“我让张大伯带我去!”炫耀道,“张大伯不怕老虎,他还打过狍子呢,狍子肉好吃!”回头问甄十娘,“娘,我可不可以和张大伯一起去打鹿茸?” “可以啊……”甄十娘微笑着柔柔他头发,“不过,要等到你能拉开张大伯家里的那张弓。” 张大伯就是隔壁的张志,家里祖传上有一张弓,光重量就五十多斤,拉满了至少得二三百斤的臂力,甄十娘还没听说这镇上谁能拉开那张弓。 简武就吐吐舌头,“……昨儿张大伯在家擦弓,我和哥哥两个人都抬不动!” “那你就快点长大。”甄十娘笑着拉了他将李齐媳妇送出门。 转天一大早,甄十娘就带秋菊在前院忙碌起来。 北方的土法腌酸菜,都要先把修理好的整棵白菜用开水烫倒了,整齐地码在缸里,一层一层的,撒上大粒盐,然后用石头压紧,密封起来,两三个月就能吃了。 因烧水要用大锅,又怕炕烧的太热没法睡人,甄十娘就在前院支了个临时炉灶,刚刚搭好,李齐媳 妇就急匆匆地赶了来。 甄十娘笑着直起腰,“……你倒积极,我这炉灶刚搭好,锅还没刷呢。”吩咐秋菊,“刷完锅,添上水就架火吧。”招呼李齐媳妇进屋,“菜都修理好了,就等烧开了水烫,李嫂先进屋喝口水坐一会儿……” 李齐媳妇脸涨的通红,讪讪笑道,“……我今儿要失言了,你先等一天,明儿我一准来帮你腌。”招呼秋菊,“你也别架火了,等明天吧。” 秋菊就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别跟我客气,有事儿你只管去忙,都伸上手了,这点菜我和秋菊磨蹭着一天也能腌出来。” “不是跟你客气,你今儿也没空了。” “怎么了?”瞧她笑的不自然,甄十娘心里咯噔一下。 左右瞧了瞧,李齐媳妇拉了甄十娘往屋里走,“我们进屋说。”扭头朝怔怔地站在那里的秋菊说道,“你就听我的,今儿别忙了,去歇着吧。” “李嫂说了,你就别架火了,把院子收拾收拾,把鸡喂上就进屋歇着吧。”甄十娘吩咐秋菊道。 秋菊应了一声,低头收拾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让李齐媳妇坐下,甄十娘转身给她倒水。 “……太医院来人了!”李齐媳妇神色凝重。 太医院来人了? 甄十娘正倒水的手哆嗦了下。 六部中没有专司医疗卫生的部门,和医疗卫生相关的职能大都由太医院行使,从这方面讲,太医院就相当于现代的卫生部,代表着官府,里面的太医也都是官医,一般老百姓有钱也请不起,如今却无端地来了瑞祥药铺,为什么? 难道是瘟病的事儿传到了朝廷? 又困惑地摇摇头,虽然这离上京近,快马加鞭几个时辰就到了,可镇上的衙门一点动静都没有啊,难道这古代的政令不是一级一级地上传下达,竟是越级的? 心里翻腾,甄十娘脸上神色不变,她转身把水递给李齐媳妇,漫不经心地问道,“……都谁来了,没说做什么?” “领头的是太医院的副院使,姓温,昨晚就来了,直接去了柳麻子家……”李齐媳妇接过水放到一边,“今儿一大早才被县衙的人领到我那儿,说柳二贵的确是蛤蟆瘟,只是已经好了,还要了你那个方子研究了半天,最后倒也没说什么,只让我来请你过去……”看着甄十娘,“他们说话都很客气,我猜 这是没多大事儿了,只是这方子……他们总是官医,咱们一个小小的药铺,拧不过人家。” 这药方一旦被太医院公开,她就没得赚了,也因此,李齐媳妇一早上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甄十娘却没想这些,太医首先去看了柳二贵,说明他们就是专为这事儿来的,虽说她自信不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但有太医院的人给把关总是好事儿。 只是,既惊动了官府,那么自己这种行为就是知情不报,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同行是冤家。 太医院使会不会藉此为难她,直接把她打入大牢吧? 念头闪过,甄十娘有心一口回绝,话道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民间大夫,卫生部副部长请她,她怎麽敢不去? 一瞬间,甄十娘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几个来回。 “阿忧快收拾一下跟我去吧……”见甄十娘沉吟不语,李齐媳妇催促道,“总是个大官,不是我们能得罪的,可别让人家等急了。” 甄十娘一激灵,“……李嫂稍等一会儿。” 李嫂说的对,她没有选择的权利,虽说去了有可能回不来,可这也是一个机会,只要她应对得当,说不定还能趁机结交几个太医呢。 若能把瑞祥卖不动的丸药送到太医院里去,或许她就能开得起一个药厂。 说是收拾,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甄十娘很快换了件没有补丁的淡绿色碎花葛布夹衫,头发重新笼了笼,简单地挽了个髻,用木钗别了,拿了黑纱斗笠戴好,这才招呼神情恍惚坐那儿喝水的李齐媳妇,“……走吧。” 站起身来,李齐媳妇看着她头上的斗笠嘱咐道,“……待会见到温太医,简姑娘千万记得把斗笠摘下来。” 甄十娘身子一顿。 这话说的是,带着面纱给病人瞧病也就罢了,见卫生部副部长就有些不敬了。但是,看着品位低,这些太医常可都是常游走于上京城各重臣府邸的,会不会认出她来? 第四十三章 不去 “小姐……”正迟疑间,喜鹊得了信匆匆地推门进来。 见到她,甄十娘心一动,回头招呼李齐媳妇,“李嫂先等会儿。”拉喜鹊就进了西屋。 “出了什么事儿?”一进屋,喜鹊劈头就问。 “是太医院来人了。” “太医院来人了?”喜鹊一惊,“是为了外面的谣言?”梧桐镇要爆发瘟疫的流言这两天已经飞满了天。 “应该是吧。”甄十娘不置可否,“县衙的人也在,说是请我过去。” 果真是官府来调查瘟疫,那么甄十娘就是唯一的知情人,关键时刻,甚至连李齐一家都可以推的一干二净,一口咬定甄十娘没说这是瘟病,他什么也不知道,最后一口黑锅就整扣到了甄十娘头上,闹不好就做了官府的替罪羊。 从小在尚书府长大,喜鹊对官场上这些黑暗勾当极其熟悉,越想越怕,她一把抓住甄十娘,“小姐千万不能去!”五指微微发颤。 她也不想去,但这不是她说了算的。 甄十娘心里叹了口气,却不想在这上纠缠,她神色郑重地看着喜鹊,“以前的事儿我大都忘了,你好好想想,以前我在尚书府时,有病都是太医给瞧吗?” “这还用说,老爷当初是红极一时的户部尚书,别说您,连奴婢有病都是请太医瞧。”虽是丫鬟,可当初在尚书府时,她可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矜贵。想起曾经的繁华,喜鹊幽幽叹息一声。 大周官制分三省六部制,即皇帝下设三省,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中书省负责起草政令,门下省负责审核政令,尚书省负责执行。尚书省之下,又设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六部各司职能不同,吏部负责官吏的考核任免,按说是六部之首,但户部负责户口和财税,相当于现代的民政部、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掌握着国家财政大权,却是六部中油水最肥部门,实权上压了吏部一头,想一想,甄十娘父亲的官做到了户部尚书,那些太医哪个不巴结。 “……那你还记得经常给我瞧病的太医是谁?” 喜鹊想了想,“是个姓温的……” “就是太医院副院使!”甄十娘身子一震,李齐媳妇刚刚说过,那个太医院使就姓温。 “不是。”喜鹊摇摇头,“他才二十多岁,不过是医术很高,颇受……”声音忽然顿住,“这么多年了,他医术又那么高,难说不会升了……难道是 他来了?”一把抓住甄十娘,“小姐,他认识您!” 男女授受不亲,原本太医登门给内眷瞧病都是隔帘诊脉的,可惜,她家小姐那时太淘气,见温太医年纪轻轻就一脸古董样,非要捉弄不可,相信这辈子她家小姐就是化成了灰,那温太医也能认出来! 一旦被认出,这事儿就再瞒不过沈钟磬,想起沈钟磬正挖空心思要摆脱她家小姐,喜鹊不敢想下去。 “……刚刚李嫂让摘面纱提醒了我,我就担心这个!”甄十娘神色从没有的凝重。 “那我们怎么办?”喜鹊脸色苍白。 “左不过就是搬家罢了。”一晃神,甄十娘已经沉静下来,她自嘲地笑了笑,“正好将军也要把我们撵出去呢”迈步朝外面走去。 正和秋菊在院里说话,见甄十娘出来,李齐媳妇忙迎上来,“……快走吧,天不早了。” “喜鹊的姨婆婆前儿从惠安来串门,昨夜染了风寒……”甄十娘歉然道,“担心是瘟病,她婆婆巴巴的让她来求我,麻烦李嫂就跟温太医说我临时出诊了吧。” “你……”李齐媳妇有些结巴,“你不去了?” 这怎么成? 说是让她来请,那不过是客气话,对方好歹是个大官! 比梧桐镇县令还大的大官。 “喜鹊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个面子我总得给……”甄十娘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 “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敢得罪太医院,李齐媳妇极力劝道,“听我那口子说,那个温太医很欣赏你,大约就是想和你辩辩方,瘟疫根本就没爆发,官府就是想说事儿也治不了你的罪……”目光闪了闪,“能和太医院搭上关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阿忧千万别错过了。” 甄十娘又叹了口气,“……李嫂是为我好,我知道,只是这种病真的不能耽误。” 也知甄十娘素来说一不二,见她打定了主意,李齐媳妇就叹了口气,“……那我就先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若温太医硬让我带他去喜鹊家见你怎么办?” “这……”甄十娘一惊,随即道,“李嫂还是跟他说我一早就被临镇的人叫走了吧,得三五天才能回来。” 外面传言正凶,若说喜鹊的姨婆受了风寒,担心是瘟病,温太医一定会坚持去看看,倒节外生枝,想想也只能如此,李齐媳妇就点点头。 看着李齐媳妇的背影消失, 甄十娘陷入沉思。 梧桐镇的府衙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医院的院使却突然来了,显然是有人越过本地官府直接惊动了上面。 是谁? 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手眼通天? 镇上几个有名的大户在脑海中一一闪过,甄十娘摇摇头,再怎么着,老巢在这儿,这些人即便对流言心有恐惧,也不会越了梧桐镇的衙门跑到天子脚下去告状。 那么,这人会是谁呢? 缓缓地转过身,她忽然身子一顿: 是他! 那日那个当众说破柳二贵得了瘟病的人。 想起他一身锦衣,穿着不凡,甄十娘更肯定了心里的猜测,她抬头吩咐秋菊,“……你去瑞祥药铺打听一下,那日那个说破柳二贵得了瘟病的男人是哪的人,什么时候走的,再来没来?” 秋菊很快返回来,“……第二天一早走的,今儿又随太医一起来了,福宝说,马大人和温院使对他都很客气。”马大人就是梧桐镇的县令,一边说着,秋菊擦擦额头的汗,“刚刚李嫂回去说您出诊了,要三五天才能回来,马大人当时就黑了脸,直说要派衙役去邻镇把您抓回来,还是他给阻止了呢。” 第四十四章 顾爷 果然是他! 他又是谁呢? 那日她都说了不会发生瘟疫,他为什么还揪着这件事儿不放,竟带了太医来调查?摇摇头,甄十娘甩掉心头的阴霾,吩咐秋菊把门反锁了,带着简文简武在后院玩。 傍晚时分,秋菊又打听消息回来,“……官府贴出了大红的安民告示,澄清了瘟疫的谣言,要大家安心地按您的方子服药预防。” 官府既然贴出告示,那以后即便真发生瘟疫也和她无关了,甄十娘抬头看着天空飘飘洒洒地扬起的雪花,微微笑道,“……下雪了,我们今天杀鹅子吃。” “哦,有鹅肉吃了,有鹅肉吃了!”简武简文高兴地围着甄十娘蹦起来,“……我要用鹅毛做羽翎!” 第二天一大早,李齐媳妇就依约过来腌酸菜了。 “……那温太医文质彬彬的,脾气也好,先前认了门亲,被女方退了,又赶上要为祖父守制,竟耽误了下来,都快三十了,听说家里只有一房小妾……”一边坐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焯白菜,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尽管人长的天香国色,但甄十娘终是个寡妇,又带着两个孩子,按理是配不上官居副五品的太医院副院使的,放在寻常,李齐媳妇是想都不敢想的,因见温太医听冯喜提起甄十娘以前诊过的那些病例时眼里的仰慕,她才起了说和之意。 不管怎样,甄十娘的样貌才情就摆在那里。 虽然温太医年龄大了些,可如能嫁给他,甄十娘也算攀上高枝了,总比现在苦巴苦业地一个人强百倍。 听出李齐媳妇话里有话,坐在一边洗衣服的喜鹊不安地看向甄十娘。 一边往缸里码焯好凉透的白菜,甄十娘漫不经心地笑道,“听说昨儿那个男人也去了,李嫂没问问他是什么人?” 正说的起劲,没料甄十娘转了话题,李齐媳妇好半天没回过神,“哪个男人?” “说破柳二贵得了瘟病的那个男人。” “他啊……”李齐媳妇恍然,“也没说是什么人,大家都管他叫顾爷。”想了想,“看样子身份不低,连温太医都对他礼让三分。” 顾爷? 甄十娘皱皱眉,她从没听说过这么个人。 还要再问,见李齐媳妇又提起温太医,忙招呼秋菊拿盐,嘴里说道,“……这盐一定要用大粒的,摆一层洒一层。”笑着把话岔了开去。 见她 一点意思都没有,李齐媳妇就叹了口气,站起来看甄十娘怎么往缸里洒盐粒。 接下来的几天镇上风平浪静,太医院也再没来人,渐渐地,甄十娘也把追查顾爷身份的事情放到了脑后。 这一日,甄十娘正领着简武简文在对屋描红,李齐媳妇收拾的溜光水滑地走进来,“……大生意来了。” “……李伯母好!”描了快一个时辰,简武简文早就坐不住了,瞧见她进来,立即放下笔围上来。 “文哥武哥乖……”李齐媳妇笑咪咪地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饴糖,“来,吃糖。” 瞧见糖,简武简文眼睛立时亮起来,简武伸手要接,被简文一把拦住,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抬头看向甄十娘。 “娘……”简武就叫了一声。 “你就惯他们。”甄十娘笑道,上前拉了简武简文,“做事要有始有终,先把最后五个字瞄完再吃。” 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李齐媳妇手里的糖,简武简文又规规矩矩地回到桌子前瞄字。 “孩子还小,你管的有些太严了。”李齐媳妇就把糖放桌边的盘子里,弯了腰看简文简武描红,“啧啧,瞄的真俊,还没上学塾呢,就比我们春哥描得都好……”想起春哥描的那一手烂字,李齐媳妇连连叹息。 急着吃糖,简武简文原本心不在焉,听了这话,立即都挺直了胸,认认真真地瞄起来。 甄十娘就拉了李齐媳妇来到东屋,“……什么事儿?” 喜鹊正在炕上给简武简文补衣服,见她们进来,立即张罗着下地给倒水,被甄十娘一把拦住,“你别折腾了,就在炕上坐着吧。” 李齐媳妇挨着喜鹊坐下,“今儿那个顾爷又来了……”瞧见喜鹊把衣服上刮破的漏洞绣成了花,艳羡的直咂嘴,“打个补丁也这么细心,你这手艺也算是这镇上头一份了。”抬头继续说道,“……说是他家老夫人得了一种怪病,快一年了,寻了不少名医也没瞧好,想请您去瞧瞧,不管能不能医好,诊费绝亏不了你。” 正倒水,甄十娘停在了那儿,“上门瞧病,他是什么人,住在哪儿。” “他家住上京城,说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买办处总管……” 甄十娘有些吃惊,“他竟是个奴才?”把水递给李齐媳妇,在她对面坐下。 “可不是,连我那口子听了都吃一惊。”李齐媳妇感慨道,“……前些天看温太医和马大人对他那态 度,我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大户的主子爷呢,谁曾想竟是个奴才。”又砸砸嘴,“一个奴才就有这气派,那主子一定是个大官!”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像这种人家,不说诊费,你若能给瞧好了病,光赏银就够吃半年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甄十娘就皱皱眉,“……没说他主子是谁?”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家里的一个奴才就能让副五品的温太医和县令马大人态度谦恭,就说明他的主子一定是个权势冲天的重臣。 是高官就有可能和沈钟磬有来往。 “没说。”李齐媳妇笑着解释道,“像这种贵勋,有病都请太医,奴才们偷偷出来寻访民间游医,哪有报家门的?”安慰道,“你放心,这次绝错不了。” 甄十娘就笑了笑,“李嫂说的是,像这种高门大户都不在乎银子,只是……”她话题一转,“这离上京城坐马车要一天,又天寒地冻的,就我这副身子,到地方也散了架,别说瞧病,闹不好一进门就病倒在人家里了……”叹了口气,“再说,有文哥武哥,我哪能脱开身?” 想想也是,甄十娘的这副身子还真受不了那颠簸,李齐媳妇扶着膝盖要站起来,想起临来前顾买办给的那锭银灿灿的元宝,又不死心地劝道,“文哥武功好说,有喜鹊秋菊在,我过来帮你照看几天都行。”她看着甄十娘,“……至于你身子弱,我再跟他好好说说,你身子骨不行,让他给雇辆舒服的马车,路上好好照应着。” 第四十五章 腊八 甄十娘就笑起来,“你这么去说,人家以为是雇了个祖宗回去。”摇摇头,“算了吧,我这副身子骨天生就没那挣钱的命,你也看道了,前些时候因看着阿胶挣钱,我才想多熬些,结果就昏睡了两天,连那锅胶都赔了进去。” 听了这话,再看看甄十娘素白的纸似的脸,李齐媳妇就叹了口气。 送走李齐媳妇,喜鹊拿起没补完的褂子,连连惋惜,“都是奴婢不好,偏偏这时候有了身子,若是好好的,一定陪小姐去趟上京城。”她打小在上京长大,有她陪着绝不会有事,“听李嫂的意思,至少能赚十两八两的赏钱,好一好您这个冬天就不用停药了。”甄十娘本身就是大夫,身子却越来越差,主要就是没钱养,尤其秋冬最需进补的时候,她不但补不了,还不得不被迫停药。 “若真想去,我再怎么撑着也去了。”甄十娘伸手拿起看了一半的书,“我怕对方是官。” 是官? 喜鹊怔了下,继而脸色微变,她倾身上前,“您说,会不会就是将军府的人来求医?” 一边看书,甄十娘漫不经心地问道,“将军家有老夫人吗?” “小姐!”喜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 甄十娘也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就笑着坐起来,“……我不是忘了吗,你说说看,他们家都有些什么人?”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古装电视连续剧,“……有没有老太君?” 逗的喜鹊扑哧笑起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了午饭,喜鹊继续做女红,秋菊则带了简武简文在后院用泥盆扣家雀,甄十娘就搬出围棋一边摆一边有一达无一达和喜鹊闲聊,李齐媳妇又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任我说破了头,顾买办就是不肯走,说什么也要请到您,还说让你不用担心,他会给您雇辆能躺人的四轮马车,让你舒舒服服地躺着去。”李齐媳妇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订金,只要您答应,来回的路费他都包了,不管能不能瞧好病,这十两银子都归您,若是瞧好了,还有二十两的诊费。”眼巴巴地看着甄十娘,“我的姑奶奶,我瞧他也是真心真意地想请您,好歹您就去一趟吧,家里的事儿您放心,我会天天过来帮着照料……” 三十两! 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喜鹊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候地又黯下去,问李齐媳妇,“……李嫂没问问,他家主子到底是谁?” 若是沈钟 磬,给个金山也不能去。 “……我的姑奶奶,我们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这事儿怎能随便问?” 甄十娘就拿起桌上的银子递过去,“李嫂回吧,就算去了,我也未必就有那个本事治好了他主子的病,离这儿三十里的柳林镇有个钟大夫,外号人称阎王愁,你让他去请个试试吧。”温淡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李齐媳妇讪讪地站起来,“……哪有把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的?” 眼巴巴地看着李齐媳妇把订银拿走了,喜鹊心疼的一蹦一蹦的,抬头想说什么,见甄十娘又若无其事地摆起了围棋,就叹了口气,低了头继续补衣服。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顾买办再没来,连喜鹊都忘了这件事儿,不再心疼那白送的银子没赚着,开始一心一意地准备起腊八粥来。 “……自官府贴出告示,去瑞祥买药的人就一直络绎不绝,也不知我们能分多少银子?”喜鹊端了一簸箕干芸豆和甄十娘一起坐在地上剥。 “怎么也能有十几两吧……”甄十娘把芸豆皮扔到地上的筐里,伸手又拿起一个用指肚轻轻地捏开,“秋菊说昨儿又卖了二十副。”话题一转,“腊八有个集,我想带秋菊和文哥武哥去转转,顺便买匹布,你们都做套新衣服吧,今年早点下手,也免得年关你忙不过来,着急上火。”身为现代人,前世一直买成衣穿,甄十娘对女红一窍不通,秋菊也没空学,家里的缝缝补补便都成了喜鹊的事儿。 “就算吧了。”喜鹊剥豆角的动作停在了那儿,“我把李嫂送的那几件旧衣服都改了,一个补丁也没有,也能将就着过年了。”又道,“去年前年都没做,也那么过来了。” 虽说今年收成好,可谁知道沈钟磬哪天就会把他们撵出祖宅,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孩子盼年就图个热闹,我都答应他们了。” “小姐……” “孩子大了,不是怀里抱着的时候,你给他吃他就吃,给他穿他就穿,不知道好坏……”甄十娘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去年没给做新衣服,我就后悔,文哥武哥大年初一出去拜了一天年,初二就再不肯出去玩,一定是看着人家穿新衣服他们没有心里难受,又怕我难过不肯说出来,这么小的孩子……”想起以后不知道还能和他们在一起过几个年,甄十娘眼睛有些潮,“等他们大了,回忆起来,也有个念想。”如果能够,她愿意倾尽所有让孩子快乐。 “小姐…… ”叫了一声,喜鹊感觉有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她低头使劲剥着手里的芸豆,好半天,闷闷地说道,“那就只给文哥武哥做吧,我和秋菊就不用了。” “女孩子更爱美。”甄十娘把手里的豆子扔到盆里,拍拍手站起来,“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以后剥吧。” “左右没事,奴婢剥完吧。”喜鹊低着头使劲捏手里的干豆角,仿佛只要她用足了力气,就能把这困苦的日子都捏走。 甄十娘摇摇头叹了口气。 正说着,李齐媳妇高亢的声音传进来,“……快开门,贿赂的来了。” 一打开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甄十娘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瞧见李齐媳妇手里端了个裹的严严实实的盆,忙伸手去接,“大雪的天,你不在家里猫冬,这又是端了什么来?” “这风口子里,你快进屋去,我端就是。”知道甄十娘最怕冷,李齐媳妇闪身躲开她,兀自端着盆进了屋,“是薏米和花生米,给你的腊八粥凑数,我猜这两样你一准没有。” 薏米和花生米都很贵,一般人家买不起。 第四十六章 三请 甄十娘就笑起来,“……我正愁凑不齐八样米呢。” “李嫂来了。”喜鹊已收了簸箕笑盈盈地迎出来,一边伸手帮李齐媳妇扑打身上的雪。 放下盆,李齐媳妇一眼瞧见炕上的米盆,就摘了手套伸手扒拉,“……都准备了什么米?” “白米、小米、红枣、绿豆、莲子……”喜鹊回头指着地上刚剥的芸豆,“加上刚剥的芸豆,好歹凑齐了六种,秋菊正带了莲子在外面四处淘换呢。”打开李齐媳妇端来的盆,里面半盆薏米上面又放了一小盆花生米,看着一颗颗粉红粉红的花生米,喜鹊目光闪闪,“文哥武哥又有好嚼货了!”文哥武哥上次在李齐家吃了一回花生米,回来嘟囔了半个月,直说花生米比瓜子还好吃,“早知道您能送这个来,就不让秋菊出去了。” “这会儿齐了。”李齐媳妇笑道,“赶紧把孩子喊回来吧,这大雪的天别冻坏了。” 喜鹊转身去柜里找围巾。 “你就在屋吧。”甄十娘看了眼她高挺的肚子,“出去半个多时辰了,他们也该回来了。”又指着刚剥的芸豆跟李齐媳妇说道,“我今年种的芸豆长的特别好,粒粒饱满,李嫂要不要带些回去做腊八粥?” “我也正缺呢。”李齐媳妇点点头,“你再把那莲子给我带上些。” 喜鹊就把李齐媳妇带来的薏米花生另找盆装了,又转身给她装芸豆、莲子。 “李嫂坐……”甄十娘把米盆往炕里推了推,转身张罗着给倒水。 “你快别忙乎了,我有几句话说了就走。”李齐媳妇一把按住她。 见她神色郑重,甄十娘收回了手,“……什么事儿?” “还是上次的事儿……”李齐媳妇叹了口气,“那个顾买办又来了,这次说的很中肯,他家夫人一年前得了一种怪病,刚开始只是头痛、以为是风寒,太医院的人没瞧好,又陆续找了些民间大夫也都没瞧好,现在老夫人的记性越来越差,头疼也越来越厉害,脸色青毫毫的,说是连太医开的止疼汤也不管用了,天天喊着让人拿斧子把头劈开了看看,眼见过不去这个年了。” 头疼欲裂,脸色青紫? 这会是什么病? 甄十娘拧紧了眉头,“……没去找柳林镇的钟大夫瞧吗?” “说是一上秋就找过了,也没瞧出啥毛病,诊完了脉还说老夫人的五脏六腑都好好的……”李齐媳妇摇摇头,“那日顾买办见识 了你的医术后回去就跟他主子推荐,他主子一听说你是个女流就摇头,又担心你年轻只知道贪功,不知轻重,在这京畿要地引发了瘟疫还不知道,才特意派了太医来调查。”又凑道甄十娘耳边神秘地说道,“咱们是不知道,听那顾买办说,离这儿三十里外还有个丰谷大营呢,里面驻了好几十万大军,若真染了瘟疫可不得了……所以朝廷才会这么害怕。” “原来是这样啊。”甄十娘恍然,“这么说,他主子的官品一定也不低了。” “顾买办也承认了,他主子的确是个大官。”李齐媳妇点点头,又继续前面的话道,“是温太医听了你瞧过的那些病例,回去后极力推荐你,他主子这才遣他来请,回去后听说你身子不好,他主子原也没打算强求,是前儿老夫人头疼的要死要活的直撞墙,又找了温太医想办法,他再次推荐了你……”认真地看着甄十娘,“我瞧他也是真心真意地来求,你好歹去看看吧。”叹息一声,“这人啊,再有权有势,一旦被病魔缠上,也不得不弯腰啊。”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这大雪的天儿……” “娘,娘……”正说着,简文简武响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吃糖葫芦!” 听到孩子的声音,甄十娘正要起身去开门,外屋门已咣当一声被打开,简武简文带着一股寒气,蹬蹬蹬跑进来,一人手里握着两三串糖葫芦,“娘,娘,吃糖葫芦!”小小的手套上沾满了糖稀。 “文哥武哥慢点跑,仔细摔着……”秋菊端着一个蒙了油布的盆跟在后面进了屋,一面关门,一面喊简武简文。 “李伯母好!”哪听这些,简武简文早冲进屋里,正要往甄十娘怀里扑,瞧见李齐媳妇又扑通站住,问了一声好,简文看看手里的糖葫芦,不舍地递上前,“李伯母吃糖葫芦。”李齐媳妇哪能吃这个,笑着拍拍简文冻得红扑扑的小脸,“武哥乖,你自己吃……” “我是文哥!”又被人认错,简文很不高兴。 哥俩长的太像,别说外人,连喜鹊秋菊有时都会搞错。 “功劳被别人抢去,我们文哥不高兴了……”见李齐媳妇红了脸,甄十娘笑着打圆场,逗的屋里的大人哈哈大笑。 只两个孩子莫名其妙,转着滴溜溜的眼珠,扫了众人一圈,双双扑到甄十娘怀里,抢着把糖葫芦递上前,“娘吃糖葫芦!” 甄十娘笑着把两人手里的糖葫芦接过去递给喜鹊拿着,一边帮他们摘了帽子,手套,扑打着身上 的雪,“……怎么买这么多?”嘴里是问文哥武哥,甄十娘眼睛却看向刚进屋的秋菊。 秋菊比她还小气,就算文哥武哥吵着要吃,她能买一窜让两人分已经是极限了。 “……哪是买的?”秋菊放下盆,“是马婶家正做糖葫芦,见了我们就一人给拿了一串,武哥攥在手里不肯吃,马婶就问他是不是不好吃,武哥说留着回家给娘吃,马婶直夸他孝顺,硬是让给您和喜鹊姑姑带回来几窜……”想起人家给,简武伸手就拿,好像从没见过似的,秋菊脸涨的通红,“……小姐做的腊肠特别好吃,明儿奴婢给马婶送去些吧。”沈钟磬送的猪肉太多,一时吃不完,甄十娘就剁碎了做成方便存放的腊肠。 见秋菊脸色涨红,喜鹊不用猜也知道当时的窘态,怕甄十娘斥责武哥,忙岔了话道,“……都换了什么米?” 第四十七章 决定 “……就换了红豆。”秋菊揭了盆上的油布让甄十娘看,“家家都跟我们一样,都是那几种米,好歹在于伯母家换了些红豆,还差一种米,马婶说核桃仁也行。”商量道,“晚上奴婢砸点核桃吧,文哥武哥最爱吃了。” “不用了,李嫂刚送了薏米和花生。”甄十娘帮文哥武哥脱了鞋,抱两人上炕,回头把湿透的鞋递给秋菊,“放在炉子旁烘一烘。”又道,“就捡些腊肠给送去吧,顺便给李嫂捡几根。” 秋菊应了一声,接过鞋子转身走了出去。 李齐媳妇听了就呵呵地笑,“就说我昨儿做好梦了。”朝秋菊的背影喊,“……你家小姐的手艺好,吃完了再做就是,你别都留着长了毛,多给我捡几根,赶明我称二十斤猪肉送来。” 甄十娘笑骂她,“……就你不吃亏,不过送了一盆米来,带着走还不够,还想着送了猪肉让我给你做。” 被说破了,李齐媳妇脸也不红,“……谁叫你做的东西那么好吃。”叹了口气,“你就是身子骨不行,要不然我真想跟你合伙开个包子铺,就你这手艺,生意一准红!” 开包子铺? 甄十娘想像着自己站在包子铺前叫卖包子的情形,不觉好笑,沈钟磬要是看到这场景,会不会气吐了血? “糖葫芦!”正要戏谑着答应,被放在热炕头上的简武眼看着喜鹊手里的糖葫芦急的伸着小手叫。 喜鹊笑着递了过去。 “娘吃糖葫芦。”一手接过一支,简武首先递到甄十娘嘴边。 甄十娘咬了一小口,见简文也急巴巴地递过来,就摇摇头,“太凉了,娘等会吃儿。” “喜鹊姑姑吃!”简武又把糖葫芦递给喜鹊。 喜鹊很气自己的馋嘴。 自从怀孕,她就特别喜欢吃酸的,看到糖葫芦早流了口水,强忍着嘴里那股馋劲,摇摇头,“我不吃,武哥自己吃。” “都带回来了,你就吃!”知道喜鹊爱吃酸的,甄十娘一把接来递给她,“……别把孩子养成吃独食的习惯。”见喜鹊不接,又笑道,“……你不用顾忌,有身子的人嘴都馋,口味也特别,我怀文哥武哥那会儿,嘴馋的像猫,看人家吃什么都香,直恨不能上前去抢。” “……谁馋的像猫?”以为是说他们馋,简文瞪着大眼问。 逗的屋里人哈哈大笑。 甄十娘一回头,简武正小心翼翼地 添着糖葫芦上的糖稀,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副满足的神色,另一只小手还紧紧地攥着一窜,“我先给娘捂着,一会儿娘也坐热炕上吃,就不冷了。” 甄十娘心里瞬间泛起一股酸楚。 孩子出去跟人要东西吃,这是打她的脸,可是,她实在不忍心训斥简武。 简武从小嘴馋,可也从没这样过,自打上次她昏睡了两天,简武再出去玩,人家给什么他都偷偷藏起来带回给她吃,就好像那些好吃的只要进了她的嘴,她身体就会好起来似的。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说到底,还是家里没有啊。”心里幽幽叹息一声,甄十娘扭头问李齐媳妇,“……顾买办有没有说他家主子是谁?” 说半天话了,顾买办还在家里等着呢,李齐媳妇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提这事儿,见甄十娘竟主动问起,她眼前顿时一亮。 肯主动问,就说明甄十娘松口了! “就说你担心的是这个。”李齐媳妇眉梢都带着笑,“上次你拒绝的果断,我就猜你是不知道对方的根底,不敢去,已经跟他说了,他说要亲自见见您。” 这就是想亲自告诉她了。 甄十娘低头想了想,“好吧,我先去见见他再说。” “小姐……” 就算对方不是沈钟磬,这大冷的天气坐上一天马车,人也得冻成干! 尤其甄十娘还畏寒,见她竟答应了,喜鹊急的叫出声,刚一开口,随即明白了甄十娘的心意,又硬生生地改了口,“小姐若打算去,一定要回来和奴婢说一声,奴婢给您好好准备准备。” 李齐媳妇扑哧笑出来,“喜鹊姑娘放心,天眼见就黑了,要去也得明天一早走。” 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喜鹊没言语,迅速转了身帮李齐媳妇拿装好的芸豆和莲子。 …… 纷纷扬扬的大雪扯棉絮似的下了整整一天,凛冽的朔风吹在脸上刀子割似的生疼,还不到酉时,上京城的街头便没了人影,城门卒关伟抄着手躲在门洞里来回跺脚,眼睛不住地瞄着城楼上巨大的漏壶,“这漏壶是不是坏了,刚才就差一刻到酉时,怎么现在还差一刻?” 酉时就可以关城门了。 “才多一会儿功夫,你就抬了三遍头!”赵宇啐了他一口,扭头嘿嘿笑着跟躲在门房里取暖的的哨官商量,“这么大的雪谁还出城,关了吧。”只要没大人物进出城,遇到天气不好,偶尔早 个一刻半刻关城门也无所谓。 “关了吧……”那哨官就站起来朝外望了望,忽然声音一顿,“等等,等等,前面好似来了两辆马车。” 正要去放千金鼎,关伟赵宇听了就跑出门洞手搭凉棚?望,果然,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隐隐出现两个小黑点,不由破口大骂,“谁他妈这么不长眼睛,这大雪天还赶路!”回头冲哨官大声说道,“头,瞧那距离就是到了,也过酉时了,不如关了吧!” “再等等……”哨官摇摇头。 这么大的雪,把人留在城门外非冻死不可,上面一旦查下来,是他关早了城门,他明儿就得挪窝去刑部大牢过年了。 “酉时到了!”关伟一边喊,一边急不可捺地跳起来放千斤顶。 城门卒最恨这种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关城门了再来,好天气也就罢了,这鬼天气,谁不想早点回去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酉时正点关城门,即便那人冻死了也与他们无关! 哨官也伸了个懒腰,拿起帽子准备回家。 “头……”千斤顶放了一半,关伟忽然停住,“您快看看,前面好似中堂府的马车!” 第四十八章 入京 终于到了。 掀起马车帘,隐隐瞧见屹立在皑皑白雪中肃穆威严的上京城,甄十娘长长透出一口气,一早不到卯时就起来赶路,再不到,她可真要被折腾死了。 她也没想到,这顾买办竟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周最年轻的上书房行走大臣、兵部尚书萧煜府上的买办总管,叫顾鹏程。 听喜鹊说,萧煜虽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也是状元府常客,但因当初她和沈钟磬关系恶劣,沈钟磬从不让她见他的好友,萧煜并不认识她。 也因此,她决定来搏一搏。 如能结识兵部尚书这样的大人物做靠山,闹好了她就能为简武简文搏一个锦绣前程。 前世见惯了父母挖空心思逼孩子考大学,为他们找工作搏前程的情形,甄十娘曾经对这些很不屑。 前世的她还故意和母亲作对,死活不肯去母亲费尽心机给她找的市里最大的一所三甲医院实习,还记得母亲曾苦口婆心地劝她,“在那儿实习,只要你好好表现,和科里人拉好关系,毕业后妈妈就能托人把留你在这所医院……”明知道那座三甲医院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每一个医大学生梦寐以求的归宿,可她就是讨厌父母为她拉关系走后门,让人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关系户,是个绣花枕头。 最后硬是自己找了一家以治疗疑难杂症著称的二甲医院实习,后来她才知道,虽然她成绩优秀,可当时仅仅凭她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硬闯,那所二甲医院她也是进不去的,是母亲在背后偷偷托了人,毕业后她才得以顺利地留在了那儿,直致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主治医师。 学得一身强硬的本领是条件,若想出人头地,还要有机遇,有人推荐提拔。 “没想到,我竟也会为了文哥武哥来结交权贵了。”想起前世种种,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真是不做母亲,不知父母恩啊。” 她希望简武简文都能自强不息,但,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她更怕简武简文太过刚直,像曾经的她一样,不懂转圜,到最后不是过早夭折就是贫困潦倒一生。 使劲握了握拳,既然来了,她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为简武简文打下一片江山来! 漫无边际地想着,马车顺利进了城,来到中堂府已经戌时多了,顾买办把她安排在客房,交给了一个管事嬷嬷。 用了晚饭,甄十娘就早早地歇下了。 习惯早起,第二天不到卯 时甄十娘便醒了,闭目养了会儿神,听见昨天跟马车伺候她的丫鬟红儿打进水来,就坐了起来。 洗漱完毕,红儿见甄十娘还穿着昨天那件摞满补丁的厚棉袄,就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老夫人屋里生了三四个火盆,简大夫穿这个有些厚了,不如换件薄的吧。”这府里,连下等丫鬟穿的都是上好的锦缎,她穿成这样会被人笑死。 虽认识不到一天,红儿很喜欢这个生得国色天香,说话慢声细语的乡下女子,穿着虽粗陋人却不粗俗,温温淡淡的,和自己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一副浅浅的笑容,让人格外安心,尤其那双眼睛,红儿觉得她偶尔扫过一眼来,就能看透自己想什么,说出来的话让人打心里舒服。 “……她这是见我的棉袄摞了补丁,不好看吧。”甄十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棉袄虽摞满补丁却格外厚,知道城里大户人家都讲究,她原还有一件没补丁的,只是太薄了,喜鹊死活不让穿,此时听了红儿的话,甄十娘也不多言,从善如流地换了。 上下打量着甄十娘新换上的这件淡蓝色粗布碎花短袄,虽没补丁却也洗的发了白,红儿嘴唇蠕动,犹豫着要不要拿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老夫人一般几点起床?”看出她心意,甄十娘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老夫人一向起的早,这功夫大约早醒了。”提到老夫人,红儿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奴婢这就给您传饭,一会儿二奶奶就该遣人来了。”说着话,红儿推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带着两个小丫鬟端了四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盘桂花糕进来,“不知简大夫喜欢吃什么,奴婢自作主张给您要了这些,若不喜欢,奴婢再去给您换。”挥手打发了小丫鬟,红儿亲自给甄十娘盛了碗粥,站在一边帮她布菜。 看看桌上的四菜一汤,比自己过节吃的还奢侈,甄十娘摇摇头,“不用了,这个就好。” 红儿就暗舒了口气,“……倒是个温顺的。”要知道,但凡来府上的客人,早餐定例都是八个菜,是厨房见甄十娘衣衫破旧,起了轻视之心,她一个小丫鬟也争辩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端了来,这要是摊上表小姐来,大约会把菜摔在地上,直接去哭给老夫人看。 用了饭,甄十娘想起先前提到的二奶奶。 “……二奶奶是谁?”住了一夜,她就见过一个令红儿战战兢兢的管事嬷嬷,可见这府里等级极其森严,她必须抓紧了解这里的人事关系,免得跟刘姥姥初到大观园似的,闹出一堆笑 话。 “二奶奶就是二爷的嫡妻,主持中堂府中馈……”红儿给甄十娘斟了杯茶,抬头看看漏壶,“这功夫也该遣人来了。” 甄十娘怔了下,来之前她听喜鹊说萧煜和沈钟磬一样,在兄弟中排行都是老大,怎么会让兄弟媳妇来主持中馈? 就问道,“我听说萧中堂是府里的老大……”因萧煜是殿阁大学生的候补协办大学士,对外尊称为中堂。 “嗯。”红儿点点头,“府里一共三位爷,中堂排行老大,二爷前年落榜后便没再考,帮着打理府里庶务,三爷今年十五,已过了院试,正准备明年的乡试呢……”红儿细心地给她介绍中堂府的情况,“大奶奶一年前生峰哥时难产去了,中馈原是老夫人主持的,因后来病了,才暂时让二奶奶接管……”朝门口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这个二奶奶……” 正说着,听到院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红儿神色一紧,“天,二奶奶竟亲自来了!”快步迎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刁难 瞧见红儿听到二奶奶的脚步声身子都微微发颤,甄十娘心里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简大夫起了吗?”人没进屋,二奶奶清亮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甄十娘忙站起来。 就见一群花枝招展的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走进来。 不用猜,这就是红儿嘴里的二奶奶了。 甄十娘微微一福身,“简忧见过二奶奶。” 那边红儿也福身见礼,“回二奶奶,简大夫已用过早餐,正等着去给老夫人瞧病呢。” 上下打量了甄十娘几眼,见她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二奶奶眼里就闪过一丝轻蔑,也没坐,站在那儿慢腾腾地说道,“……老夫人正等着呢,简大夫即用了饭,就早些过去吧。”一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听温太医把甄十娘说的神乎其神,她才想亲自过来瞧瞧,一见面不过是个破衣陋琐的村妇,二奶奶不觉有些后悔自己亲自来接甄十娘掉了身价,一瞬间,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生性淡泊,甄十娘也没介意,转身就去拿药箱。 红儿早双手抱了起来,“简大夫药箱里装了什么,真沉。” 甄十娘笑了笑,没言语。 “……打出去,都给我打出去,统统撵出去,什么狗屁神医,都是一群江湖骗子!”来到萧老夫人寝房,见二奶奶进去了,甄十娘正要抬脚跟上,没提防一只上好的青花瓷茶杯咣当一声落在脚下,萧老夫人刺耳的叫骂声迎面传来。 猛把甄十娘吓了一跳,她身子微微一滞,余光瞧见红儿脸色通红,才明白昨天她在马车里隐晦地告诫自己萧老夫人脾气不好,让她千万仔细了的意思,不觉叹了口气,“……又遇到一个难缠的。” 身为医生,不怕患者的病难治,最怕就是这种不相信医生,无理取闹,不配合治疗的患者,最容易形成医患纠纷。 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者不治,按先人的教诲和前世的经验,遇到这种任性、骄恣不讲理的患者,她应该转身就走。 只是,她这次来,不单是为了治病,还要为简武简文搏前程。 脚下略一顿,甄十娘就从容地迈步进了屋。 来这儿五年了,甄十娘还是第一次走进规矩森严的大宅门,心里已经加了小心,但二奶奶进去时没说让她在外面等,甄十娘却是不知道像她们这种低贱的民间游医,即便是人家求她来 瞧病,也要等二奶奶进去回禀了,令丫鬟出来领她进去。 二奶奶是不屑和她多话,刚刚进去就忘了嘱咐,有二奶奶在,其他人自然不敢多嘴,此时见她就那么走了进去,门外众人都傻了眼,红儿张嘴想叫已经来不及了,只张着大眼捂住了嘴。 没提防甄十娘突然闯进来,二奶奶吃了一惊,“真是个不懂规矩的村妇!”心里骂了句,想到老夫人刚刚的话被她全听了去,而且就这么示威似的闯进来,面上不觉又有些讪讪。 甄十娘身份再低贱,现在也是他们求人家来府上的,语气不由客气了几分,“老夫人被病魔缠身,脾气有些不好,还请简大夫多多担待。”又笑着给萧老夫人介绍,“……这就是温太医推荐的那个专治疑难杂症的简大夫。” 没料简大夫竟是个女人,对上甄十娘一副恬淡的微笑和她浑身透发着的那股堪透红尘般的宁静,老夫人暴躁的情绪顿时舀无踪影,一时竟怔在了那儿,二奶奶介绍完,连话也忘了说,只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甄十娘。 见老夫人满眼敌意,甄十娘微微一笑,“我以为只有孩子才怕打……”想起古代没有“打针”这个词,甄十娘声音顿了下,“怕喝苦汤药,原来大人也一样啊。”老人和孩子一样,要靠激哄,要尽快说服萧老夫人配方治疗,最好是用激将法。 背后骂人被撞破,对方是个男人也就罢了,竟是个女人,老夫人原本心里有些歉疚,听了这话,瞬间就变了脸,也没让坐,她指着甄十娘厉声问道,“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治我的病?” 这话有些无理取闹。 病都没让瞧,就是神仙也说不出用什么药,怎么治,显然是故意为难甄十娘。 连二奶奶都变了脸。 甄十娘来自民间,一旦传出中堂府仗势欺人,萧中堂一世的清誉就被毁了,可是,做媳妇的,她却是不敢擅自打断婆婆,只不安地向甄十娘望去,不觉神色一震,“……看不出来,她倒是个深沉的。” 那丝浅浅的微笑始终挂着唇边,甄十娘神色淡然,她朝老夫人轻轻一福,“……我还没打算给您瞧病。” 空气顿时一滞,甄十娘甚至能听到萧老夫人粗重的呼吸声。 从来说一不二,连贵为尚书的萧煜对她都毕恭毕敬,萧老夫人哪见过这个,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她怒急反笑,“……这中堂府也是你撒野的地方?”声音比之前低缓,却透着股极致的刻薄。 略有些浑浊的老眼蓦然射出两道精光。 二奶奶一哆嗦,一边不住地朝甄十娘打眼色,示意她赶紧跪下磕头请罪,一边盘算着怎么替她说情把这僵局圆过去。 “老夫人误会了。”出乎二奶奶意外,甄十娘并没跪下去,只见她微微一福身,“我不过一个乡野粗人,会些毛皮小计罢了,哪敢入大雅之堂给老夫人瞧病?奈何受萧中堂三顾之恩,念及他对老夫人的拳拳之情,才勉强来了。”见老夫人凝眉,她话题一转,“刚刚在门外听老夫人竟指责我是江湖骗子,无辜受责,我更是战战兢兢,哪敢枉存给老夫人瞧病之心?又怕转身走了是陷萧中堂于不孝,才硬着头皮进来一试,现在已经瞧见了老夫人,我才疏学浅,没把脉之前的确说不出该怎么给老夫人治病,辜负了萧中堂重托,请老夫人容我告辞。” 说完,朝萧老夫人一福身,转身就走。 第五十章 确诊 大宅门里的女人个个都含蓄,一向只说三分话,即便背后恨不能插上三把刀,可见了面依然亲热的形同姐妹,众人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世上竟还有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女人,尤其老夫人,原本被撞破背后骂人心里就存了几分不自在,硬坐在这里,她是认定甄十娘也会和其他女人一样,即便听到了也会装聋作哑,大家心照不宣地揭过去,免得自取其辱。 万万没想到,甄十娘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萧老夫人只觉得脸上发热,一阵红一阵白的,暗暗骂了句,“果然是乡野村妇,说话竟连个弯不会拐!” 可是,细嚼一下,萧老夫人不觉怔住。 这话直白归直白,却是滴水不漏! 她不给自己瞧病不说是狂傲自大,竟说是不敢枉存,贸然闯进来,她不说自己粗陋不懂规矩,却说是怕置萧中堂于不孝,同样才疏学浅四个字,她是用在瞧见了自己之后,不是用在瞧了自己的病之后。 这意义,就大不相同! 可偏偏地,细究起来,这些话又都是事实,让她驳都没法驳。这个女人,翻云覆雨的功夫直逼那老牌政治家,今日若真让她这么走了,以她这口舌,她中堂府的威望在民间将荡然无存! “好!”越是勋贵越在乎体面,见甄十娘已走到门口,老夫人忽然大声叫住她,“我就让你诊脉。” “她终于答应了!”甄十娘心扑扑跳了两下,却没回头,只身子顿了一下,复又伸手去拉门。 “简大夫慢走!”二奶奶跟着急叫一声。 老夫人想到的二奶奶也想到了,只是,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因大头瘟事件,简大夫的名声已在民间传开,就这么让她走了,加上她这一番灿若莲花的舌功,怕是今后再没有民间大夫肯登她中堂府的大门了。 甄十娘这才缓缓地转过身。 “不过,你听好了。”见她终于转过身,萧老夫人暗暗舒了口气,板着脸强硬地说道,“若医不好我,你一文钱也别想拿走!” 甄十娘微微地笑。 这个她早和顾买办谈好了,中堂府负责接送,若医不好萧老夫人,她分文不取。 诊了脉,又看了萧老夫人的眼睑、舌胎、鼻腔等,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 诺大个屋子里,落针可闻。 “……母亲得了什么病?”见甄十娘久久不语,二奶奶开口打破沉默。 甄十娘摇摇头,接着又摇摇头,眉头锁的更紧。 老夫人冷哼一声,正要讥讽几句,却见甄十娘突然抬起头,问她身边的大丫鬟惜月,“……老夫人睡觉打鼾可严重?” 打鼾? 萧老夫人脸色一阵紫涨,不待惜月回答,劈头就抢了过来,“我睡觉从来不打鼾!”语气霸道而果决。 笑话,她可是出身名门,正了八景的大家闺秀,睡觉怎么会打鼾? 惜月嘴唇动了几动,最后朝甄十娘不自然地点点头。 “……这个对诊断很重要。”甄十娘目光落在惜月紧紧绞着帕子的双手上,“若说了谎,影响了我正确判断,老夫人将有性命之忧。”声音一惯的轻柔,却透着股无形的压力。 惜月绞帕子的手更紧张,眼神偷偷地瞥过来,正对上甄十娘明晰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惜月一阵慌乱,目光嗖地闪道一边。 甄十娘目光又落在惜花、惜春、惜秋身上,一个个都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地板,仿佛这一会儿功夫,地板上就冒出一颗金灿灿的大元宝似的。 医者面前不避隐私,关系到萧老夫人的生死,这可不是讲体面的时候。甄十娘暗暗叹息一声,转头看向二奶奶。 被盯得极不自然,二奶奶就朝地上的小丫鬟一挥手,“你们出去。”只留了春、花、秋、月四个大丫鬟,“这里没外人,老夫人平日睡眠如何,你们要如实回答。” 也瞧出四人神色不对,老夫人心里一咯噔。 “老夫人的鼾声很大,像……像……男人……”惜月支支吾吾,不敢看老夫人的眼。 “我睡觉真的打鼾?”语气不觉间就弱了几分,老夫人嘴里问四个大丫鬟,目光却瞟向甄十娘。 四个大丫鬟无声地点点头。 “大约什么时候开始的?”恍然没见萧老夫人的窘态,甄十娘示意她仰起头,借着窗口射进的光线,认真地查看鼻腔,“……是不是时断时续的?” 见她神色自如,脸上无一丝轻蔑之色,萧老夫人心里一轻,很配合地仰起了头。 请了很多名医,还没人问起这个症状,一瞬间,屋里人就对甄十娘生出一丝尊崇,惜月更不敢含糊,认真回道,“大约是二三月份,有一天奴婢值夜,听道屋里鼾声如雷,以为是小偷,就招呼惜花拿了棒子进去瞧……”惜月声音低了下去。 女人睡觉鼾声 如雷传出去总不体面,大家一直避讳着。 瞧见老夫人脸色涨红,惜春忙打圆场道,“……是不是和这病有关?” 又问了萧老夫人是不是经常感到鼻塞,能不能闻到气味等日常起居之事,甄十娘这才点点头,“惜春说的不错,老夫人打鼾的确与这病有关……” 萧老夫人得的是前世很常见的一种病——鼻息肉。 只是,息肉的位置靠后,接近鼻咽部,从鼻孔处看不到,所以才没人发现。 一进门,甄十娘瞧见老夫人面色发紫,便断定她八成是呼吸障碍,因长期缺氧所以才会头疼、耳鸣,记忆力下降,脾气暴躁,呼吸系统也就那么几个器官,包括鼻、咽、喉,气管、支气管、肺等,萧老夫人呼吸困难却不咳嗽,肺部呼吸音正常,自然不是气管和肺的毛病,那么就剩鼻咽喉了。 甄十娘怀疑是鼻炎,鼻窦炎,鼻息肉之类。 特意检查了鼻腔,竟都排除了,尤其鼻息肉,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蛙鼻,因被息肉挤压使外鼻发生变形。 可这些症状老夫人都没有,所以她刚刚才眉头紧锁。 放在前世,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她只要做个鼻窦内窥镜就行了,但这是古代,她什么也没有,能借助的就是丰富经验和精湛扎实的基本功,百思不得其解之计,她忽然想起前世曾诊过的一个特殊病例: 那个小女孩九岁,睡觉打鼾比大人都响,功课总是完不成,甚至上课尿裤子,智力比同龄孩子都低……后来诊断就是鼻后腔长了息肉,因呼吸不畅通,大脑长期缺氧,导致智力下降…… 第五十一章 骇俗 “……什么?”二奶奶腾地站起来,“你是说要从老夫人鼻角处切个口子,把鼻子掀开将肉瘤摘出来?”忘了矜持,二奶奶夜叉般咄咄地瞪着甄十娘。 这言论太惊悚,怎么可能! “老夫人鼻后腔都被肉瘤堵死,药石已经无用,只有切除这一个办法了。”没内窥镜,甄十娘用笨法做了一个鼻部插管测试,柔韧的软管根本伸不到咽部,这说明她的判断正确无误,甄十娘尽力用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耐心地解释道。 面色虽然平淡,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鼻息肉切除术不过是个小手术,她前世曾做过几十例,使用鼻窦内窥镜手术技术,不用开口,无痛、微创、痊愈又快,半个小时就能完成而且术后复发率非常低,可这是古代,别说没那些先进器械,就是寻常的消毒、止血、消融都成问题。 更主要的,萧老夫人的息肉是长在鼻后腔,又是用原始方法切割,一通手术真做下来至少得需要两三个小时,没有先进设备,没有优质的麻药,没有技术精湛合作熟练的助手,她这副风一吹就倒的体质能撑下来吗? “只要能医好,简大夫只管治就是!”被剧烈的头疼折磨,萧老夫人恨不能把脑袋砍下来舒服,见甄十娘把她的症状说的一点不差,早就信了,毫不犹豫地就应了下来,态度空前的果决。 二奶奶却不敢做主,“……还是等几位爷回来定吧。” 二爷萧勇最先回来。 听说要把萧老夫人的鼻子掀开,二话不说就跳起来,“……那怎么行?!”又举例道,“西夏武烈皇帝,便是被其子刺杀躲闪不及削去鼻子,不治而亡……” 这鼻子被掀开和被削去有什么区别,人能活了才怪! 甄十娘一阵绝望。 她知道自己的提议有些惊世骇俗,没亲眼目睹,这些思想保守的古代人轻易不会接受,尤其对方还是位高权重的萧中堂的母亲,怎么会轻易让她拿来做实验? 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可萧勇一听动刀两字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根本就不给她辩驳的机会,甄十娘暗暗叹息一声,顺势站起来,“即如此,请容我告辞,先前已经说好,老夫人的诊费我分文不取。” 原本她也担心体力撑不下来,这样更好,甄十娘在心里安慰自己,入宝山而空手回,想攀交萧煜的打算落空让她打心里失望,可甄十娘从来就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离开的脚步也就异常的果决。 那面老夫人可不干了,原本就头疼的恨不能撞墙,好容易遇到一个把自己病情说的这样透彻的大夫,可儿子竟不同意给治,老夫人索性呻吟起来,直嚷着让人拿绳子拿刀子把她勒死,剁了冷清。 二奶奶见状,一把拽住甄十娘讪讪笑道,“既然来了,简大夫也别急着回去,中堂就快下朝了,这事儿还是等中堂拿主意吧。”不等甄十娘拒绝,转身吩咐红儿,“……送简大夫去客房休息。” 笑话,就这么放她走了,一旦老夫人有个好歹,传出去是二爷拦住不让治,一个屎盆子岂不都扣到他们夫妇头上!中堂是家主,这主意还是得让他拿,治也好,不治也好,只要他发了话,管老夫人是死是活,都与他们二房无关。 萧煜早朝后又被万岁留在上书房,回到中堂府已经酉时。 “……她要把母亲的鼻子切开?”听完萧勇夫妇的诉说,萧煜眼底闪过一丝惊愕,继而锁紧了眉头。 “别的不说,光疼也疼死了。”萧勇一脸愤慨,“我觉的这事很荒唐,可母亲却坚持要做!” 沉吟良久,萧煜开口道,“动刀切割史上也是有的,华佗传就记载说,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因破取……”又想了想,“《皇帝内经·灵枢》中也记有截趾治疗脱痈之法。”读书一向驳杂,萧煜对医道也略懂一些,“简大夫的切割之说虽然骇俗却并非首举,还谈不上荒唐。” 萧勇却是没读过这些杂书,也不知萧煜引用的是不是真有其事,但华佗他却听说过,不服气地辩解道,“大哥说的不差,传说神医华佗的确给人开过腹,还给关云长刮过骨呢,可他的麻沸散早失传了。”想起什么,他认真地看着萧煜,“大哥还记得吗,为给士兵疗伤,当初沈将军曾悬赏千金寻求麻沸散秘方或类似的麻醉方子。”叹息一声,“且不说简大夫的法子是否有效,单说寻常人割上一道小口都疼,母亲年迈,又怎能经受这割鼻之痛?”摇摇头,萧勇没说下去。 反对的态度毋庸置疑。 “不切割,母亲每日头痛欲裂,也是一样的痛苦啊。”萧煜就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烈酒也可以麻醉,听沈将军说前沿战士截掉断肢,清除腐烂伤口,大都事先喝下烈酒。”自言自语道,“我是担心这简大夫的医术,是否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神奇?”忽然抬起头,“……她提出这个法子时,没说有几分把握?” “这……”萧勇声音一顿。 一听要把母亲的鼻子掀开他就急了,根本就不同意做,哪还问这些? “因要等大哥拿主意,这些倒没急着问。”见萧勇发窘,二奶奶插嘴道,“不过,这个简大夫的确有些手段,下午母亲头痛难忍,又把她请了进去,她只施了一通针,母亲便安静下来,直到现在也没喊头痛。” 施针? 萧煜眼前一亮,“若施针有效,我们不如多出些银子,把她留在府上,每日给母亲施针。” “这个不用大哥说。”二奶奶无奈地摇摇头,“见她施针有效,我和二爷当时就问过了,她说施针只能暂时疏通头部血脉,治标不治本,要根治母亲的病,还得从本源上治。” 也是,想起老夫人一开始头疼时用温脑散、八生散都能缓解,现在却一点效果也没有,萧煜神色黯了下来,沉默良久,又抬起头,“……简大夫在哪儿?” “在客房。” “去请她过来。” 第五十二章 会诊 不一会儿,小丫鬟便带了甄十娘进来。 二奶奶上前亲热地拉过她,“……这位是中堂大人,刚从内宫回来,想问问老夫人的病情。”又回头吩咐丫鬟,“给简大夫看坐,上茶。”态度和白天判若两人,让甄十娘心里直打鼓。 “萧大人安。”甄十娘朝萧煜轻轻一福,趁机打量了他一眼。 他身穿竹青色素面锦缎长衫,面色白皙如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深邃而明亮,和沈钟磬身上散发着的那股威严气势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同,这萧煜眉宇间透着股读书人的清隽,有种让人不觉间就放下戒备的安宁。 “母亲的病一定要动刀吗?”见她看过来,萧煜问道,声音祥和低缓,甄十娘紧绷的心弦顿时松懈下来,她点点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母亲年迈,我担心她老人家受不了刀割之痛,嗯……”萧煜低头想了想,“若要动刀,简大夫有几层把握?” “五层。”甄十娘语气很中肯。 放在现代她有九层把握,但,古代没有抗生素,术后感染的概率要比现代多十倍百倍,虽然她很想能救了萧老夫人,攀上萧煜这颗参天大树,可这不是哗众取宠的事情,她必须实话实说。 萧勇眼底蓦然射出两道寒光,“……仅有五层把握你也敢提!” “……这是我能想到救治老夫人的唯一办法。”甄十娘语气依然平淡,不疾不徐。 萧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摆摆手让萧勇闭嘴,又问甄十娘,“……若不切割,母亲的病会怎样?”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波澜。 甄十娘偷偷打量了他半天,却看不透他心里是不是也和萧勇一样激愤难平,逐缓缓说道,“若不及时切除,肉瘤会越来越大,老夫人头疼、呼吸闭塞的症状也会越来越严重……”摇摇头,没说下去。 “会……”萧煜声音顿了下,“有生命之忧吗?” 萧勇和二奶奶也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 通常情况下鼻息肉不会死人。 可是,甄十娘略一迟疑,“若任其长大,我不敢保证。” 老夫人的息肉靠近咽部,若任其发展,甄十娘的确不敢保证会不会堵塞咽喉,把老夫人憋死。 “这也不敢保证,那也没有把握!”萧勇在忍不住一啪桌子,“……要你们大夫干什么?!” 二奶奶忙拽了拽萧勇,朝甄十娘讪讪笑道,“二爷脾性不好,简大夫千万别介意。”又替她解释道,“母亲的病难治,多少个大夫都瞧不好,简大夫的切割之法虽只有五层把握,但这也是治好母亲的唯一法子了。”笑看着甄十娘,“……是不是?” 甄十娘一怔,“她最反对我动手术了,刚刚还令贴身大丫鬟木喜去警告我,怎么竟又帮着说话?”心里疑惑不解,甄十娘嘴上不敢怠慢,她歉然一笑,“……恕我才疏学浅。” 萧勇哼地扭过头去。 萧煜沉吟半晌,“……这事关母亲生死,待我找太医商量后再定。”回头吩咐丫鬟,“带简大夫下去休息。” 之后,萧煜连夜请了温太医等几位知名太医,在甄十娘坚持不肯相见的情况下最后与她隔帘探讨萧老夫人的病情。依据她的指点,温太医等人用软管探入萧老夫人鼻腔测试,很快便一致认同了甄十娘的诊断。 萧老夫人的确是鼻后腔长了肉瘤。 令萧家人没想到的是,一发现病症原因,温太医等人比甄十娘还危言耸听,“……这种肉瘤生长飞快,老夫人咽喉迟早会被完全堵塞。”温太医又举了个例子,“民间有一种大脖子病,就是这种肉瘤,只是长在了颈部,初时只是脖子粗大,之后肉瘤越长越大,甚者垂至胸口直至不堪重负而死,肉瘤长在外部尚且能让病人累赘而死,何况长在鼻腔里……”温太医摇摇头。 后话不言而喻,大家都清楚。 大脖子病就是甲状腺肿,是缺碘引起的,现代因为典盐的普及已很少见到,但古代却很普遍,这和鼻息肉完全是两码事儿,但古代医疗知识有限,见都是肉瘤,温太医就给归为一类来列举,不愿节外生枝,甄十娘也不揭破,只在帘内静静地听。 这大脖子病萧煜也见过,想起病人脖子下面的肉瘤之大,生长之疯狂,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么说真的只有切除这一途了?”歉意地往帘内瞟了一眼。 之前他一直以为甄十娘一边说这病只能切除,却又不保证后果是玩心机,即想赚钱又预先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中堂大人万万切不得!”出乎意料,这话一出口,包括温太医在内所有太医同时摇头。 把萧煜唬了一跳,“怎么?”他下意识地看向帘内的甄十娘,心里暗道,“她不是说能切吗?” “口角至鼻根俗称危险三角区,动不得刀,一个不慎,恐有性命之忧。 ”众太医相互看了看,温太医最后解释道,“别说是鼻子,就是股臀轻易都动不得,钱大人就因脚上长了个痈疖,切后不到半月便刀口溃烂而死。” 想起三天前才参加了钱大人的殡葬,屋里顿时一静。 那是因为没消毒好,刀口感染了! 听了温太医的话,甄十娘猜那个钱大人可能是感染了破伤风,见众人都惊的脸色发白,她幽幽叹息一声,开口打破沉寂,“口角至鼻根被称为危险三角区,是因为他们与眼、脑、喉相邻,里面血管丰富,一旦损伤或感染,会把……”想起古代还没有细菌和毒素这些词,甄十娘声音顿了下,“病传到脑子里危及生命,但是……”她话题一转,“这只是对不懂医的人而言,对熟悉鼻部构造的大夫来说,是可以动刀的。” “……简大夫的意思是可以切除?”温太医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帘内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影。 甄十娘语气沉稳,不疾不徐,“我有五层把握可以成功把肉瘤切除。” 第五十三章 人参 五层把握? 这就是说老夫人有一半的可能会死。 从病人家属的角度来说这概率很低,放在寻常谁都不屑,当笑话听就是了。可是,他们刚刚都说了这肉瘤切不得,现在甄十娘却说有五层把握,岂不是打他们的脸? 众太医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一直没说话的李太医质问道,“……就算了解鼻子的构造,那也得病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任你开刀,简大夫想没想过,刀割之疼锥心刺骨,老夫人又怎能忍住疼痛一动不动?”目光咄咄地盯着帘内模糊的身影,“简大夫又怎么解决疼痛这一关?” 这也是萧煜一直担心的事儿。 李太医话音一落,嗖嗖嗖,众人目光俱落向珠帘内那绰约的身影。 “这个……”甄十娘略一犹豫,“我有祖传秘方可令老夫人暂时失去知觉。” “麻沸散!”众人一惊,温太医脱口问道,“简大夫是说你有神医华佗的麻沸散?” 甄十娘摇摇头,“是祖上的偏方。”她药箱里的麻药可比华佗的麻沸散好多了。 那可是千年之后的产物。 “简大夫的方子可否拿出一鉴?”温太医激动的声音微微发颤,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珠帘内窈窕模糊的身影。 甄十娘摇摇头,“祖宗遗训,此方不可示人。”她配制的麻药成分里不全是中药,拿出来只会惹祸。 温太医脸腾地一红。 屋内沉寂下来,隔着几丈远,甄十娘甚至都能听到帘外那粗重的呼吸声。 李太医腾地站起来,朝萧煜一拱手,“既然中堂府上有高人坐阵,下官告辞。”语气谦恭,却隐隐透着股讥讽。 要秘方一鉴是瞧得起你! 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竟敢当众驳了副院使的话,太医院还从没这么丢过人。他不相信,自己这边好几位医术高超的太医,还抵不上一个民间的小姑娘,她说行就让她折腾去好了,等出了人命自有人追究! 萧煜刚要说话,其他几位太医也纷纷站起来。 温太医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见大家都站起来,也随着站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太医院里举足轻重的人物,随便叫一个她都得罪不起,见众太医如此抵触自己,甄十娘交握的十指微微发颤,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不许她做手术不要紧,就怕她这次回到梧桐镇,连药也不能卖 了。 虽说古代行医不需要审批,也没行医资格要求,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官医,打压她一个无根无底的民间游医,只动动嘴就够了。 她可不想把以后有限的生命都浪费在和这些太医的角逐上。 心思百转,甄十娘正思索着如何能挽回这一局,就见萧煜隔着帘笼朝她拱手,“……母亲的病就有劳简大夫了,需要什么,请简大夫列个清单,我让人准备。” 他这是同意了! 一怔神,甄十娘目光闪闪地亮起来,若能医好老夫人,这些大牌的太医将不足为惧。 萧勇脸色腾地涨红,“大哥!” “二爷……”二奶奶一把按住他,“货庄上的邱掌柜已经等您很久了。”不着痕迹地把萧勇拉了出去。 “……为什么要阻止我?!”一出门,萧勇就气势汹汹地问二奶奶,“她只有五层把握!”这和明刀杀人有什么区别? “大哥也是好意。”二奶奶叹了口气,“太医都说了,肉瘤若不切除母亲必死无疑,现在还有五层活着的把握,任谁都会赌一把。” 萧勇尤不甘心,“这样莽撞决定,母亲一旦有个好歹,大哥还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她要的就是这个! 太医都说了开刀必死,中堂还执意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村妇给治,这是老天爷在帮她,等治死了老夫人,中堂心怀愧疚又要守制,三五年内别想娶妻,中堂府的中馈大权就稳稳地落在她手里! 心里雀跃,二奶奶面上却一脸忧色,喃喃劝道,“……可不切除,母亲也是活遭罪,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啊。” 想想也是,萧勇到底打消了修书给父亲的想法。 第二天一下朝,萧煜便匆匆赶了回来,二奶奶正按甄十娘的清单准备一干药品用物,见他回来,就把清单程给他过目,“……有几种器具市面没有,我已联系了银楼正全力打造呢。” 白布、细棉纱、刀、镊子,金丝软线…… 看着清单上图形并茂地列着的奇形怪状十几样工具,萧煜都没见过,更不知干什么用,好在多年的宦海生涯他早养成了深沉内敛的性子,心里疑惑,嘴上却没问出来,只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在药单上,都是些常见的中药,什么夏枯草、鱼腥草、三七粉、当归、皂角刺、藿香等,毕竟不是大夫,萧煜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名堂,就递给二奶奶,“……准备吧。” 二奶奶接过来正要递给丫鬟,又被萧煜叫住,“……怎么会有人参?”要过方子,低头又认真地看起来。 清单上一共四个药方,最后一个是单一味人参。 二奶奶早就看过了几遍,“……是有一味人参,让煮成汤备用,中堂觉得不妥?” “人参乃大补之物,母亲年老体弱,虚不受补,怎能服用参汤?”其他药物都不懂,这人参他却并不陌生。 二奶奶一激灵,“大爷这一说,我也想起老人常说人参补强不补弱,难道……”她心砰地一跳,声音戛然而止。 连基本常识都不懂,这简大夫果然是个庸医! “请她过来。”萧煜头也没抬,竟认真研究起手里的方子。 二奶奶稳了稳心神,朝身后使了个眼神。 立时有小丫鬟跑了出去。 甄十娘正领着红儿把上好的棉纱扯成一寸多宽的纱条,古代没有止血钳,虽然画了图让人去定制,可她担心银楼打制不出来或者打制出来用不了,到时就只能用纱条压迫止血了,见裁的差不多了,就吩咐红儿,“……拿去用沸水煮了。” “煮?” 不会吧,又不是好吃的。 红儿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甄十娘头也没抬,“记得,时间不能短了,开锅后一定要煮上两刻钟。” 正说着,有小丫鬟来传,“……中堂请简大夫去上房。” 红儿还想再问,见是二奶奶的人,忙端了扯好的砂条走出去。 随丫鬟来到老夫人的上房,萧煜萧勇二奶奶都在,依次见了礼,甄十娘在客位上坐定,萧勇刚要开口,被萧煜摆手制止,开口问道,“简大夫准备得怎样,打算什么时候动刀?” “还有几件器具明天才能送来,老夫人的鼻腔也要消炎……”甄十娘想了想,“后天一早吧,早晨光线好……”虽给喜鹊送了信,可甄十娘从来没和简文简武分开过,每日牵肠挂肚的,只恨不能立即做完手术走人。 “嗯,那我就后天请假。”萧煜说着,把手里的方子递给甄十娘,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开了这么多方子,都怎么用?” 甄十娘接过药方,“第一方是内服的,第二方是外用的,第三个是切除过程中洗手和清洗用具的……”古代没有消毒液,甄十娘就用苦参、川椒、黄柏、枯凡等消炎杀菌的中药替代消毒水,提到第四个 方子,她声音顿了下。 “第四方只一味人参,简大夫是……”见她顿住,二奶奶把话接了过去。 甄十娘笑道,“人参是我用的。” “你用!”二奶奶声音有些尖利。 人参产自北方,南方没有,一颗普通的三年参至少也得十几两银子。 这是典型的贪墨!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明目张胆贪墨的大夫,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攥下一颗人参,若不是中堂眼尖,真被她蒙混了去! “是的。”甄十娘声音淡淡的,恍然没看到二奶奶咄咄的目光。 萧煜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只瞬间便掩了去,见萧勇脸色青黑似要发难,就朝他摆摆手,呵呵笑道,“……即如此,这人参就不用煮了,简大夫医好母亲的病,我派人将人参送到府上。” 母亲的病还靠眼前这个人医治,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堂堂中堂府,一颗人参还拿的出。 只是,这礼得送到明面上! “不用……”甄十娘摇摇头,“后日一并熬了。” “她这是被我当面揭穿,脸上挂不住了!”萧煜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皱,吩咐二奶奶道,“……即如此,弟妹就按简大夫的意思办吧。”又朝甄十娘摆摆手,“简大夫也下去歇着吧。” 原想再问问母亲的病情,萧煜忽然生出一股厌倦,一句话也懒得说。 卧室光线太暗,在甄十娘的要求下,第三天一早便将老夫人移到了客厅,窗帘全部撤去,耀眼的阳光透过澄明瓦亮的玻璃射进来,分外的明亮,也赶上前世的无影灯了。 甄十娘很满意。 从药箱取出现成的麻药,老夫人服后不过一刻钟便昏睡过去,甄十娘又将剪好的白布给老夫人遮上,只露出要动手术的部位,用自制的消毒液洗了手,拿起消毒好的手术刀,对着老夫人鼻角事先画好的位置,动作稳健地切了下去。 第一次在古代做手术,术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状况甄十娘该想的都想到了,并设计了详细的方案。 谁知,一刀切下,还是出了意外。 第五十四章 手术 手术需要助手,甄十娘事先就对老夫人的四个大丫鬟进行了特训,把银楼打造好手术器械一样一样地告诉她们辨认熟记,以方便在手术中递送。 谁知,准备得很充分,可一上场,眼看着老夫人的鼻角被划开,渗出殷红的血,惜花惜月就“……妈呀!”一声昏了过去。 唬的守在门外的萧煜二奶奶等人立时冲了进来。 “母亲!” 瞧见老夫人被一块白布从头盖到脚,活像入殓的死人,甄十娘手里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还滴滴答答地淌着血,二奶奶凄厉地叫一声,软软地摊向一边,被身后的婆子一把扶住,“二奶奶!” 挤在后面的人看不清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二奶奶晕倒了,以为是老夫人不行了,立时跟着鬼哭狼嚎地叫起来,手术室顿时乱成一团。 “……出去,都出去!”甄十娘蓦然转过身,声音少有地严厉。 这里可是才消过毒的。 叫闹声顿时一消,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地看向萧煜。 “不想让老夫人出事,大家就都出去!”甄十娘也看向萧煜,语气缓和了些。 萧煜回过神来,看了眼软脚虾似的从地上爬起来的惜花惜月,高声吩咐众人,“……都出去等着。” “惜花惜月怕见血,惜秋惜春留下!”语气干净利索,甄十娘转身继续忙碌。 不能输血,又没氧气瓶之类的急救措施,而且窗口已经开了,耽误一刻,老夫人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 “奴……奴婢也怕血……”原本就战战兢兢,听甄十娘让她们留下,惜秋吓得双腿直打颤,惜春已昏了过去。 甄十娘有些头大。 不得不再次停下来,“……就流了点血,没什么可怕的。”诚恳的语气透着股焦急,“老夫人鼻角已经切开了,不能停,我需要一个人帮忙。”见惜秋摇头,又诱导她,“没事儿,你不要看我手上的动作,只看银盘上的用具,听我的吩咐递送别抬头就不怕了……” 见大家都盯着自己,惜秋浑身瑟瑟发抖,余光瞧见惜春兀自昏在一边,索性眼皮一翻,也跟着装死。 “我试试吧。”正头疼间,萧煜抬脚进来。 “你?”甄十娘一怔,“……做助手要认识这些器械。” 随便谁都能当助手,她现在就不 用头疼了,随便招呼几个大胆的婆子进来就是。 “我见过清单。”萧煜挽起袖子就去拿银盘里的器械,“简大夫要什么只管说。”清单上图形并茂,他一向过目不忘。 “别动!”把甄十娘吓了一跳,大声喊住他,指着不远处一盆中药消毒液,“……你先把手洗了,记得,要用毛刷把十个指甲缝都刷干净了。”说完,甄十娘又转身继续忙碌起来。 她这是嫌他手脏! 身为大周最年轻的上书房行走大臣,就是阁老见了他都客气三分,还从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命令他。 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萧煜错愕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净白皙的两只大手,十个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哪里脏了? 狐狸眼微微眯了起来。 熟悉萧煜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怒了。 可惜,甄十娘背后没长眼睛。 听身后没动静,就催促道,“……快点!”身心绷得紧紧的,甄十娘动作娴熟地忙碌着,早忘了这是古代,恍然置身前世的手术室,命令的语气简短、利索又不容置疑。 直看了甄十娘好半天,萧煜才回过神,目光落在安静地躺在她手术刀下的老夫人,突然像被黄蜂蜇了般,快步走到中药消毒液旁。 止血钳,镊子,手术刀,纱布,圈套器…… 对着甄十娘手下鲜血淋漓丑陋不堪的手术窗口,萧煜也胆颤心惊,可终是经过世面的男人,萧煜很快就进入了状态,随着甄十娘简练的命令,一样一样地把手术器械递到她手里。 没有鼻窦内窥镜,为使手术创口减到最小,甄十娘就仿照前世鼻息肉手术常用的一次性圈套器,用金丝软线做了一个,可是,没有助手帮着牵拉,要通过狭窄的空间把肥大的息肉套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甄十娘动作小心翼翼,好似绣花…… 细沙顺着漏壶一粒粒流下,甄十娘额头淌满了汗,她使劲眨着眼睛,一次次用力甩去遮住视线的汗滴…… 终于套住了。 一手拽着圈套器另一端露出的金丝软线……下移……试探着收紧……成功了! 甄十娘长长透出一口气,精力一松懈,甄十娘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参汤……”她喊了一声。 参汤? 萧煜条件反射地看向手下的银盘,“……哪有参汤?”来回找了两遍才反应过来,参汤不是器具, 一抬眼,一碗清淡的参汤正凉在架子上,忙端起来递过去,半天没人,接就抬起头。 甄十娘正专心致志地收拢着手里的圈套器,哪有手去接参汤。 再说,她手上都是血…… 想了想,萧煜索性将参汤递到她嘴边。 甄十娘咕咚咕咚直喝了大半碗,微闭了会儿眼,感觉心跳稳了,这才深吸了两口气,把圈套器交于一手,伸出另一只手,“剪刀……镊子……” 用镊子颤颤巍巍地取出一团肉红色的息肉……填塞止血纱条,放引流管……终于做完了,甄十娘抬头看了眼漏壶,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 “做完了?”见甄十娘用砂条擦净老夫人腮边的血迹,揭去遮盖白布,将老夫人头偏向一侧,萧煜问道,“……母亲不会有事吧?”语气有些忐忑,老夫人一直昏睡不醒,不知是麻醉的作用还是什么,这算不算成功了? “嗯……”甄十娘用镊子一条一条地翻检着托盘里沾满血污的纱条,“再观察两天,若刀口没有感染就没事了……二十六,二十七……”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条,二十八……鼻腔里还留了两条…… 纱条数目终于对上了! 甄十娘只感觉两腿直突突,再没力气数其他器械,想到毕竟不是剖腹手术,除纱条外其他器械落在鼻腔里的概率几乎是零,一定要数清楚只是前世养成的严谨习惯罢了,甄十娘就吩咐道,“叫人进来按清单点齐了,拿去洗净后再用沸水煮两刻钟。”语气利落而毋庸置疑,“记得,一定要和清单上的数目核对一致,一个也不能少!” 萧煜的狐狸眼不由眯了起来。 她真拿他当奴才用了! 第五十五章 成功 不过几个纱条没了再买就是,中堂府又不缺那几两银子,哪用着这么认真数了? 紧绷着神经站了近两个半时辰,萧煜早累的两腿直打颤,见甄十娘对着一堆纱条数起来没完,心里难免就有些烦躁,听到她竟又吩咐他做事,再忍不住,蓦然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素白如纸的脸,不觉一怔,涌到舌边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下意识地朝门口喊道,“来人!” 首先进来几个大胆的婆子,瞧见老夫人身上的白布已经撤了,鼻角的刀口也包扎了,不再那么恐怖,二奶奶等人才陆续走进来。 红儿来到甄十娘身边,刚要说话,就见甄十娘整个身子全压在了她身上,不觉一惊,“简大夫怎……” “嘘……”甄十娘一把捂红儿的嘴,“我累了,你先扶我去休息一会儿。” 将近两个时辰,她们这些人光站着腿都累直了,她怎么能不累? 红儿也发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悄悄看了看左右,还好,大家都围在老夫人的高踏前,没人注意她们这面,就压低了声音,“东暖阁没人,奴婢先扶您去那歇会儿。” 嘱咐完小丫鬟,萧煜一抬头,正瞧见甄十娘双脚几乎拖着地面被红儿扶了出去,不觉若有所思地站直了身子。 “……简大夫没事吧?”来到东暖阁,红儿一边帮甄十娘脱去染了血污的衣服,转身倒了杯水。 “我身体原就弱,从没站过这么长时间。”就着红儿的手喝了大半杯水,甄十娘感觉有些睁不开眼,强撑着朝红儿笑了笑。 “后厨给老夫人准备了银耳雪梨粥,奴婢去给您盛碗来。”红儿弯腰给甄十娘脱了鞋。 “嗯。”甄十娘点点头,“我先躺会儿,一会儿粥来了叫我。”刚闭上眼睛,想起什么,又睁眼开喊住红儿,“告诉二奶奶,老夫人暂时不能用饭,千万别给她喝粥!” 本想休息一会儿就起来,谁知这一觉竟睡了一天一夜。 缓缓地睁开眼,环顾着身边玉枕纱窗、恍然仙境的装饰,甄十娘有些懵懂,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在中堂府,扑棱一下坐起,“天,我睡了多久,老夫人怎样了?” 红儿正倚在床边打瞌睡,听到动静,惊喜地睁开眼睛,“简大夫终于醒了!”见甄十娘懵懂地看着自己,又解释道,“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把大家吓坏了。” “我竟睡了一天一夜?”不可置信的语气有些低迷,联想起自己不久前才昏睡过 两天两夜,甄十娘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沮丧。 看来,她这副身体是真要报废了! “温太医说你是阴血亏虚……”想起温太医说她活不了多久的话,红儿声音戛然而止,突然站起来,“中堂让后厨给您煮了燕窝粥,奴婢去给您端来。” 甄十娘一把拽住她,“快帮我洗漱一下,我先去瞧瞧老夫人。” 手术后十二个时辰是病情监控的关键,可她竟睡着了! 拿衣服的手指都微微发颤,一向冷静,甄十娘从没这一刻这么忐忑过,明知身体不行,明知撑不下来这个手术,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一旦萧老夫人有个三长两段,她这辈子都心里难安! “简大夫不用着急,温太医刚走,之前一直替您守着老夫人呢。”瞧出她的紧张,红儿安慰道。 “温太医刚走?”甄十娘惊喜地抬起头,“老夫人的刀口怎样,脸颊有没有肿胀?有没有发烧?”一旦有肿胀发烧,就说明刀口感染了,这里没有抗生素,术后感染可是一件要命的事儿。 “昨晚有些肿胀,温太医按您的医嘱和药方,一边用冰水敷,一边给汤药,今晨就消了,温大夫说已经不碍事了。”想起什么,又道,“您的那个外用方子温太医也不知怎么用,中堂就没让用。”甄十娘不知道,手术出乎意料的成功,萧煜对她的医术已打心里折服。 “噢……”甄十娘呼出一口气,“那个倒是不急。” 那个方子叫明矾散,是将明矾、甘遂、白降丹、雄黄等研碎后用香油调和,外敷用的,老夫人鼻腔里还塞着加了药的止血棉,暂时用不上。 吃过饭,看过萧老夫人,甄十娘被请到前厅。 “多谢简姑娘救了母亲。”一进门,萧煜就郑重地朝她施了一个大礼,称呼也换成了简姑娘,把甄十娘吓了一跳,闪身让到一边,“中堂大人客气了,我可担当不起。” “你当得起!”萧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甄十娘汗颜。 因为自己的贪功,没让萧老夫人命丧黄泉已是万幸,她哪还敢再自称英雄。 落座后,萧煜上下打量了甄十娘一眼,问道,“……身为医者,简姑娘一定知道人参乃霸道之物,补强不补弱,为何竟为自己开了一味?”请温太医给甄十娘诊了脉,萧煜对此一直不解。 人参对别人或许是滋补的佳品,对她却是致命的毒药! 当然 是为攀交你了! 体质孱弱,她根本就不该接这个手术,这可不是熬阿胶,出坏了也不过是赔几两银子,这是手术,稍微疏忽就是一条人命,既然接了,她就不得不拿命去搏。 想到关键时刻自己竟不争气地睡着了,甄十娘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 心里这么想,甄十娘嘴上却是不敢直说,她微微笑道,“……想是中堂大人已经知道了,我这副身子骨根本受不得劳累,我原是不该逞强的,承蒙中堂大人三请之恩,不敢谢绝,又怕辜负了您,只好临时用参汤强补,才勉强撑了下来。”欣慰地舒了口气,“阿弥陀佛,好歹没出差错。” 她这是饮鸩止渴! 想起自己先前对她的误会,萧煜心头生出一股浓浓愧疚。 病人花钱,大夫治病本是天经地义,可是,受了自己的胁迫,又搭上性命去救人,这恩情,就重了…… “简姑娘胸怀大义,堪称女中丈夫。”萧煜沉默了良久,感慨道,“母亲很喜欢您,若不嫌弃,简姑娘就留在中堂府做母亲的专人大夫……”真诚地看着甄十娘,“如何?” 第五十六章 卖药 老夫人和中堂大人都温和厚道,待下人极其和善,能在中堂府谋个差事,可是烧香磕头都求不来的,听了萧煜的话,红儿目光闪闪地看向甄十娘。 她是真心地替甄十娘高兴。 出乎意料,却见甄十娘淡然地摇摇头,“多谢中堂大人好意,只我家中琐事太多,脱不开身。”她不介意隐姓埋名地躲在中堂府中做个私人医护,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 只是,简武简文怎么办? 红儿急的偷偷拽甄十娘衣襟,中堂大人少年奇才,生性高傲,能得他青眼可不容易,她怎么竟往外推? 萧煜也怔住了。 对甄十娘,他是打心里钦佩,才破例开口挽留,说是专门给老夫人瞧病,他实是想通过自己微薄之力能够给她续命。 身为大夫却病成这样,不是不会治,她是没钱治啊。 身怀如此神技,生命却如此短暂,让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惋惜,没想到一番好意竟被拒绝了! 回过神,萧煜讪讪笑道,“……即如此,我也不好强求,简姑娘以后若有事情随时找我,我定会竭力而为。”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甄十娘略一犹豫,“我还真有件事情想求中堂大人帮忙。” 说着话,甄十娘脸上微微发热。都说施恩不图报,她这面刚施了恩,立马就让人家现世报,萧煜一定认为她是个市井小人吧? 只是,她是真的没有时间和他周旋上几个月再开口了。 “简姑娘有事只管说。”萧煜倒没想特别多,他很喜欢甄十娘能这样坦然地求他。 “嗯……”甄十娘目光落到红儿手中的药箱上,“我闲来无事配了些丸药,中堂大人能否帮我推荐到太医院?” 如果她的丸药能在太医院打开局面,她就可以开个药厂了。 “太医院?”萧煜爽朗地笑起来,“简姑娘不提,我还想说呢,温太医对你的神术赞不绝口,打心里想结交,我明日就请他过来,简姑娘跟他直接说就是,他巴不得呢。”见甄十娘摇头,不觉怔住,“简姑娘因何不愿见他?” “这……”甄十娘含糊道,“我终是一介女流,偷偷行医已是骇俗了,怎可再和太医往来?” 若真觉得骇俗,她就不该从医! 这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 萧煜若有所思地看了甄十娘一眼, “……即如此,简姑娘就把丸药的价钱名称疗效写个清单,我明日就遣人送去太医院。” “谢谢中堂大人。”甄十娘起身郑重地朝萧煜福了个大礼,“还求中堂大人不要说这丸药出自我手。”又保证道,“中堂大人放心,这丸药都是上好的,若不信,可让太医们先试用,若是无效,我分文不取。” “丸药出自您手,我相信绝对错不了,只是……”萧煜话题一转,“简姑娘妙手回春,早已名声在外,这丸药为何不像简记阿胶那样,用现成的名号?”又摇摇头,“若不用简记名号,简姑娘的丸药想打入太医院还真得费一番周章呢。” 不费周章就不求你了! 甄十娘心里好笑,面上却露出一脸无奈,“中堂大人说的是,只我这体质确实不能继续操劳了,若再让人知道我会制药,怕是会……”摇摇头,甄十娘没说下去。 简大夫的名声被她一不小心闯的太响亮了,被沈钟磬发现的概率太大,狡兔三窟,她必须及早地备下另一个替身,好让简大夫在适当的时候销声匿迹,不让沈钟磬抓到把柄。 名声显赫而又身份卑微,她还没力量拒绝如他这般权势的人,长此下去,就她这副身子骨早晚会被累死,还不如隐姓埋名的好。不知甄十娘是未雨绸缪,萧煜想起了自己就是被她谢绝后,又强势地让顾买办带马车硬接了她来的事情,就由衷地点点头,语气却不无担忧,“……没有响亮的名号,简姑娘的丸药短期内怕是很难打开局面啊。” “酒香不怕巷子深!”甄十娘笑的自信,“只要太医院肯帮我推销就好。” 只要她的丸药进了太医院,就一定能打开局面! 对上这三月桃花般坦然又自信的容颜,萧煜目光也闪闪地亮起来,“好!”他果断地点点头。 …… 二奶奶呆呆地看着大丫鬟金喜,“……她真的治好了老夫人?” 明明说只有五层把握啊,怎么竟治好了? 中馈才接手三个月,她还没捂热乎呢。 “简大夫刚给老夫人抽除鼻腔中的纱条,说是只需将养些时日就好了。”金喜点点头。 “……老夫人再没喊头痛?”二奶奶尤不死心。 “只说刀口有些疼。”金喜摇摇头,“刚喝了一碗燕窝粥,精神也比昨儿好多了。” 二奶奶猛一下将茶杯扫到地上,“……这个贱人,竟敢骗我!” 若不是她说只有五成把握,自己又怎会费尽心机地帮她说服中堂和二爷? 本想一箭双雕,借她之手杀了老夫人,再让萧煜背负一辈子的愧疚,不想,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奴婢瞧她不像说谎。”金喜战战兢兢地看着二奶奶。 五成把握就是说还有一半的机会能医好啊,怎么算骗人? 否则,以中堂的精明怎敢让她出手? “……你还替她说话!”二奶奶眼里蓦然射出两道寒光。 金喜扑通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正说着,木喜敲门进来,“……将军府的楚姨娘来了。” “不见!”二奶奶正在气头上,话说出口,想想不对又补充道,“等等,带她去找郑嬷嬷。” 郑嬷嬷是中堂府负责接待女宾的管事嬷嬷。 一个姨娘,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想和正经主子一样同她中堂府走动! “这……”木喜想说什么,余光瞧见跪在地上的金喜,又知趣地闭了嘴。 郑嬷嬷接了信儿匆匆赶过来,“……二奶奶使不得,将军府的这位楚姨娘虽是姨娘的身份,却主持了五年的中馈,备受沈将军宠爱,以前老夫人主事时都是让大奶奶招待,有惯例的……” 二奶奶就皱皱眉,这个她不是不知道,可她总觉得让自己一个正室夫人在正堂接见将军府的姨娘,传出去总有巴结将军府的嫌疑,她可是听说不久前楚欣怡拜访相爷府的曹夫人,就是管事嬷嬷出面接待的。 在勋贵内眷交际圈中,这种事情一向传播的最快。 第五十七章 受辱 “……曹相爷是三朝元老,又位于阁老之首,我们不能比的。”郑嬷嬷压低了声音,“……奴才听将军府的人说,沈将军为抬举这位楚姨娘正打算和离呢,二奶奶进门晚是不知道,当初将军府抬这位楚姨娘时是过了六礼的,一早就有扶正的打算。”见二奶奶还在犹豫,又劝道,“细说起来,我们府的大奶奶还曾是那甄氏的闺蜜呢,按说第一个就该给这位楚姨娘没脸才是,这些年不也一样处处敬着。” 二奶奶娘家在新安,四年前才过门,她还真不知到这件曾经轰动整个上京城的大事,听了就冷笑一声,“我倒是听说,沈将军和离是为了娶安庆侯府的十小姐。”若果真如此,她将楚欣怡待若上宾就是得罪了安庆侯府。 安庆侯可是权势赫赫、随便跺跺脚上京城都颤的国丈,是连万岁都得礼让三分的侯爵。 外面的确有这种风闻,楚欣怡再受宠也抵不过皇后娘娘外家势力对沈钟磬前途的推助,人家肯把嫡女嫁进门做续弦,已经是低就了,任谁也不会拒绝,听了这话,郑嬷嬷就犹豫起来。 “中堂和沈将军是莫逆之交,若是怠慢了,怕是中堂那儿不好交代……”金喜提醒道。 二奶奶就认真地皱起了眉头。 好半天,抬头吩咐郑嬷嬷,“……你带了大小姐在正厅接待她,就说我不在府里。” 大小姐是萧勇的庶长女,让她出面,即不失面子也不失中堂府的身份,这倒是个好主意! 郑嬷嬷就笑呵呵地点头,“……还是二奶奶的主意高,奴才立即去请大小姐。” …… 给萧老夫人取了鼻腔中的止血纱条,甄十娘就想走,萧煜坚持要她等刀口愈合后再走,人家是权势冲天的中堂,便是再惦记儿子,她也不能抬腿就走,只好住了下来。 一早给萧老夫人换了药,甄十娘闲着没事,便在萧煜书房里找了本大周地域志。 来这五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大周的版图。 大周地处江南,东面临海,北有燕祁,南有夷越。 难怪沈钟磬会被万岁如此看重,得胜还朝竟亲自接出午门,原来他竟是一位开疆扩土的大英雄……五年的时间,不仅平定了东面倭寇的骚扰,还将位于大周西南和东南的南夷国、南越国画入了大周的版图,对大周南面称臣…… 我竟然身在一个诸国称雄的年代! 五年来,她一直以为这个空间是如盛唐 、康乾那样的盛世。放下书,甄十娘来到窗前,用手指一圈一圈地刮去窗上的白霜,露出一小块透亮的玻璃。 “……沈将军刚收服了南越国,军中士气正浓,大周天威凛然不可侵犯,外界却纷传万岁要用嫡亲的六公主与祁国二皇子和亲……是真的吗?为什么?”想到这儿,甄十娘心突地一跳。 “……宫里赏的,简大夫快来尝尝。”正翻江倒海地想着,红儿端了一盘百果松糕走进来,脸色红扑扑的。 宫里的赏赐,一向连庶出的小姐少爷都没分,老夫人竟破例赏给了简大夫,可见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是多么的尊贵,想起这些日子各房各院的丫鬟都抢着给自己送礼,红儿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满是崇拜。 “嗯,好吃。”净了手,捻起一粒松糕送进嘴里,松软香甜,糯而不粘,甄十娘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果然是宫廷做的,和民间的就是不一样,你也尝尝……” “奴婢不敢?”红儿使劲咽了下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盘里的松糕。 甄十娘怀疑如果再瞪下去,红儿的眼珠会不会掉到松糕里,就把盘子推到她跟前,正要说话,外面一阵嘈杂,小丫鬟匆匆走进来,“……将军府的楚姨娘来请您瞧病。” 楚欣怡来了? 甄十娘咬松糕的动作停在了那儿,真是冤家路窄啊。 …… “大小姐安好,楚姨娘安好,”红儿刚迎到门口,郑嬷嬷和大小姐已带楚欣怡进了院,红儿忙福身给众人施礼,“……简大夫没在屋。” “……没在屋?”郑嬷嬷笑呵呵地簇拥着楚欣怡进了屋,“又被哪个院请去瞧病了?”她们刚探视了老夫人,惜春说简大夫已经回来了。 红儿心虚地低着头,“……奴婢不知。” 郑嬷嬷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楚欣怡,“真是不巧了,您看,奴才给……” “百果松糕!”话没说完,就听一直不言语的大小姐突然尖叫一声,“这是宫里赏给祖母的?”语气中带着股明显的不甘。 宫里的赏赐,她们这些正经主子都没份呢,祖母竟赏给了一个低贱的大夫,她何德何能? 目光落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盘中,楚欣怡瞬间变了脸色。 循着楚欣怡的目光看向盘中那被咬了一口的百果松糕上,郑嬷嬷也变了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开口呵斥红儿,“……不知道还不去找!没见贵客到了吗?”想起 甄十娘那不近人情的清冷,郑嬷嬷声音又软了下来,“告诉简大夫,楚姨娘可是被沈将军捧在手上的,若把她的病瞧好了,随便一句话,给她一单军中生意,就够她花上几辈子的。” 这不是危言耸听,她亲耳听二爷萧勇说过,简大夫的那个类似麻沸散的秘方是个无价宝,是沈将军曾悬赏万金却求之不得的。 “奴婢马上去找……”红儿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不用了。”楚欣怡已恢复了平静,“……我不过是听说他医术高深,想见识见识罢了。” “那您的病……”郑嬷嬷有些迟疑。 “不过小毛病,哪个大夫都能治!”楚欣怡语气中带在几分冷傲,扶了春红就往外走,“……我们走吧。”不孕终是见不得人的毛病,楚欣怡跟郑嬷嬷只说经常头痛。 “楚姨娘慢走。”大小姐说完,就在百果松糕旁坐了下来。 母亲常说,姨娘不过比奴婢贵重一些罢了,到底还是奴才,所以她不必恭敬地送出去。 见大小姐竟不送她们,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连春红都变了脸色,脚上加快了速度。 郑嬷嬷讪讪地跟着,心里暗叹大小姐到底是被二奶奶养坏了,太不知轻重,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请她出来。 一旦被这楚姨娘一状告到沈钟磬那儿,将军府和中堂府的梁子可就结大了。 见楚欣怡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郑嬷嬷越想越怕,她眼珠转了转,忽然紧走几步追上去,“……听说沈将军要娶安庆侯的十小姐,是真的吗?” 第五十八章 往事 楚欣怡扑棱站住,“……郑嬷嬷是从哪儿听说的?”她回过头直直地看着郑嬷嬷。 “外面都这么传,说是头年就会下聘……”郑嬷嬷茫无所知的脸上带着几分讨好,“楚姨娘主持将军府中馈,竟不知道?” 难怪这段日子老夫人和安庆侯府走动的那么勤,难怪这些人对她不再向从前那般热情,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在勋贵内眷中受的冷落,楚欣怡袖笼下握紧拳头的指甲都扣到了肉里。 这绝不是空穴来风! 一定是那个老不死的暗地和安庆侯府的老夫人承诺了什么,单等沈钟磬这面和离成功,那面就下聘求娶。 可笑自己还蒙在鼓里,竟一心一意地催促沈钟磬早日和离,梦想着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 没想到,她竟是在替人做嫁! 这个老不死的,竟敢在背后黑她! 一股怒意冲天而起,楚欣怡用尽全力才维持住没有跳脚大骂,“……将军早有嫡妻,就在乡下养病呢。”冰冷的声音有些僵硬,“郑嬷嬷可不许瞎说。” “原来是谣言啊,我就说呢。”郑嬷嬷一拍巴掌,恍然道,“我们府二奶奶还直抱怨,说什么莫逆的朋友,将军一张嘴严的跟铁桶似的,这么大的事儿中堂竟一点不知道。”见楚欣怡脸色阴晴不定,又讨巧道,“您也别怪这话传的快,就怪沈将军人长得太出色,任哪个姑娘见了眼珠子都转不动。” 一句话逗的众人哄堂大笑。 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 目送将军府的马车渐渐远处,郑嬷嬷低头看看春红塞过来的两块银颗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管他将军府会不会闹的鸡飞狗跳,最重要的是中堂府不能得罪将军府。 马车一出中堂府,楚欣怡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猛地把手炉摔在马车上,“……这个老不死的!”暗红的炭块蹦到草绿色的锦缎上,乎的一下着了起来,发出毒蛇般咝咝的响声。 “停车!” “姨娘仔细烫着!” 吓的春红春兰连连直叫。 好歹把火扑灭了,春红胆颤心惊地看着脸色青黑的楚欣怡,“……时辰还早,听说南苑的梅花开了,姨娘要不要顺路去瞧瞧?” 正在气头上,春红担心这个时候回府,她家姨娘会不管不顾地和老夫人吵起来,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只那时沈钟磬出征在外不知道,现在他可就在府上 。 “回府!”楚欣怡冷冷地说道。 她直恨不能一步迈回府里,把老夫人给撕碎了。 “将军之所以厌恶大奶奶,就是因为她和老夫人顶嘴,谩骂老夫人是个无知村妇……”眼见将军府的大门在望,春红小心翼翼地劝道。 楚欣怡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暗道,“……是啊,都是暗中的交易,我这么怒气冲冲地回去质问,一定会被反咬一口,讨不到一点好处不说,只会让将军生厌。”即便有把柄握在手中,吵得再凶老夫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可一旦被沈钟磬知道她竟敢顶撞老夫人,怕是再也别想被扶正了。 见她犹豫,春红忙探出头让车夫停下。 “……去楚府。”楚欣怡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没主母同意,姨娘是不允许随便回门的,但将军府里的主母早被遗弃了,沈钟磬又对楚欣怡一向纵容,听了吩咐,车夫只一犹豫,挥鞭就调转了马头。 “怡儿怎么回来了?”瞧见女儿突然归来,楚笙吃了一惊,“可是沈将军出了什么事儿?” “都是父亲的好主意!”楚欣怡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当初若嫁给戴公子,即便穷些,也是正了八经的当家奶奶,哪像现在给人做小,受尽了白眼不说,连一个下作的民间大夫都拿捏女儿!” 戴公子名叫戴烁,曾经是楚欣怡指腹为婚的夫婿,戴家世代经商,在朝中虽没势力,但在永安县却是属一属二的望族,嫁给他别的不说,至少也是一辈子的富贵。是七年前楚笙听说当时还是太子的万岁对武科举子沈钟磬青眼有加,认定了他将来一定能飞黄腾达,才让女儿装作邂逅勾引他,后来沈钟磬承诺娶楚欣怡为妻,楚笙便亲自出头与戴家退了亲。 戴家不在上京,那时沈钟磬还未中状元,名声不响,楚笙退亲之事又做的隐秘,知道此事的人甚少,沈钟磬名声大响后就中了算计,另娶了甄十娘。楚欣怡也是两年后才以妾室的身份嫁入状元府,是以,直到现在连戴烁都不知道,当初楚欣怡退亲是想另攀高枝嫁给沈钟磬。 想到不过几年,沈钟磬就从一个六品官成为名声赫赫的大将军,楚笙一直为自己的眼光自豪,见女儿报怨,就神色一正,“谁敢拿捏我女儿,为父去绑了他来给你磕头赔罪。”说着,扭头朝门口喊管家,“来福!” “老爷息怒,小姐只是气不过,报怨几句……”春红春兰扑通跪了下去。简大夫现在可是中堂府里的娇客,怎是一个五品的 通政司参议惹得起的。 只是做做样子讨女儿欢心,楚笙哪会真去拿人,见丫鬟跪下,就皱皱眉头,作势问道,“……怎么回事儿?” 春红就把去中堂府的经过说了,“……宫里的赏赐,丫鬟胆子再大也不敢偷嘴,一定是简大夫正吃着,听说我们姨娘去了,匆匆躲了起来。”想起中堂府二小姐的飞扬跋扈,“难说她不是受了谁的挑唆,故意当众给姨娘没脸。” “萧中堂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纵容内眷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不想楚欣怡与中堂府结怨,楚笙听了就含糊道,“听太医院的人说,这个简大夫是太高傲了,太医登门竟连面都不朝,还学什么垂帘听政,一个帘子能遮挡个屁,她要真知道廉耻,懂得男女大防,就不该抛头露面出来行医!” “父亲!”楚欣怡叫了一声。 见女儿脸色涨红,楚笙也发觉自己话粗鲁了些,不觉有些讪讪,语气缓了下来,“不过,她刚医好萧老夫人,正得志间,怡儿暂时先不要惹她。”微微一笑,“怡儿放心,待她回到乡下,我自有法子让太医整治她,替你出了这口气!” 第五十九章 迷局 “不过一个下贱的民间大夫,还不值得女儿跟她斗气。”楚欣怡高傲地一撇嘴,“女儿是伤心这辈子都是做小的命了。”刚擦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当初就不同意做小,是父亲硬要女儿嫁,还说不出五年,他定会把女儿扶正了,现在可好……”她扬起脸咄咄地看着父亲。 楚笙语就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怡儿别担心,沈将军是个铁血男人,他平生最重信誉,当初自毁诺言让你做小,这辈子他都会觉得是欠了你的,你只要好好利用耐心地等待机会,迟早会将你扶正了。” 就算不扶正,他也会保证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想起这些年沈钟磬对自己的予取予求,楚欣怡也知父亲说的对,气焰就小了些,“等,等,等……”忽然又狠狠一咬牙,“父亲就让女儿等,再等下去,父亲就等着女儿被主母折磨死,去给女儿收尸吧!”安庆侯府的十小姐可不是无依无靠的甄十娘,若真让她进了门,怎会容自己在将军府里呼风唤雨? “怎么……”楚笙腾地坐直了身子,“沈将军已经决定把甄氏接回来了?”精明的老眼蓦然射出两道寒光。 “不是她!”楚欣怡摇摇头,“是那老……婆婆暗中允诺了安庆侯……”把郑嬷嬷的话说了,哭泣道,“若真让十小姐进门,哪还有女儿的好?”楚欣怡自认为有手段,可人家十小姐是皇后的亲妹妹,皇后一道懿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赐死她。 “原来是这个啊。”楚笙缓缓地坐了回去,伸手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父亲!”楚欣怡尖叫一声。 “这个为父早就听说了。”楚笙一哂,“怡儿放心,你婆婆不过是妇人之见。这桩婚事成不了!”铿锵的语气掷地有声,楚笙自信满满地呷了一口茶。 “……怎么说?”楚欣怡坐直身子,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楚笙挥手将春红等人打发了,“怡儿说说看,沈妃娘娘入宫不过两年便从贵人一跃为妃,这是为何?” 楚欣怡眨眨眼,“当然是将军立了大功,沈妃娘娘又怀了龙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钟磬在外面立了大功,万岁自然要加倍善待他妹妹了。 “怡儿错了。”楚笙摇摇头。“立了大功,万岁想安抚沈将军,赏金赏银多宠幸沈妃娘娘便是。只是怀了龙种还不知生龙生凤,就下旨赐妃成为六宫的公敌。”目光深奥地看着楚欣怡,“怡儿想想看,有皇后和独宠后宫的郑贵妃, 这孩子能顺利诞生吗?” 当然不能! 否则。沈钟磬也早子嗣成群了,何至于现在只有一个女儿? 不懂朝政,但提到后院的事儿,楚欣怡却是毫不含糊,她目光候地黯了下去,“这可如何是好?”不安地看着父亲。“一旦沈妃娘娘失宠,将军也会受到牵连……” 后宫女子的恩宠不关乎情爱,只看万岁需不需要! 楚笙微微一笑。“你放心,就算孩子没了,沈妃娘娘也不会失宠,万岁只会更加怜爱她。”自信的语气铿锵有力,“已有十个皇子。万岁不缺儿子,缺的是可以约束安庆侯的力量!”朝廷不能只有一股势力。要几股势力共同存在,相互牵制,万岁才能从中游刃有余。 “万岁是想要将军钳制安庆侯!”楚欣怡脸色发白,嘴里喃喃道,“沈妃娘娘不幸小产,皇后的嫌疑最大,然后……将军和安庆侯……反目为仇……” 万岁要的就是这个! “就算不反目,至少安庆和沈将军也不会结党。”楚笙很满意女儿的一点就通,“当初为铲除镇国公徐博,万岁借助了岳丈薛义的势力并力排众议推举他入阁封侯,六年的时间,安庆侯已门生遍天下,党羽众多,其势早已威胁到了皇权……”他看着楚欣怡,“十个皇子中万岁最中意五皇子,却迟迟不立为太子,为什么?” 楚欣怡脱口说道,“五皇子不是皇后所生,怕安庆侯不满。”五皇子是郑贵妃所生,今年七岁,天赋异禀,深得万岁喜爱。 “对!”楚笙点点头,“万岁怕不立大皇子,安庆侯会造反。” “安庆侯想造反?”楚欣怡嘴唇微微发颤。 “他只差没有兵权!” 楚欣怡恍然,“所以安庆侯才不惜将嫡女下嫁给将军做续弦,目的就是将军手中的兵权!”她一把抓住楚笙,“父亲,您快想想办法,绝不能让将军娶十小姐!”声音一顿,“也不能让将军和安庆侯硬碰硬!” 突然之间楚欣怡发现,夹在安庆侯和万岁之间,沈钟磬稍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她也会面临灭顶之灾。 “这正是怡儿扶正好机会。”楚笙哈哈大笑,“沈将军是百年一出的军事奇才,却不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更不懂这内宅和庙堂之间的微妙关系,任由老夫人和安庆侯夫人私自定下这足以灭门的婚约。” 老夫人身居内宅又怎会知道,庙堂上只吹出一阵风,到了下面都会演变 成惊涛骇浪! “父亲还笑!”沈钟磬有事她第一个遭殃,楚欣怡急红了的眼底透着一丝期待,灼灼地盯着楚笙,“这么凶险的局,怎么会是女儿的机会。” “联姻之说已经被安庆侯悄悄传开,沈将军若想解除万岁的猜忌唯有两个办法……”楚笙笑容一敛,“第一,不和离,十小姐终是候府嫡女,绝不肯做小,安庆侯的联姻之策不攻自破,第二,就是和离之后不另娶,从妾室中扶一个……” 以沈钟磬的心意,要扶正妾室非她莫属! 楚欣怡眼前一亮,候地又暗下去,“父亲就会说笑,婆婆已和侯府私下达成协议,将军果真和离了,以安庆侯之势怎容婆婆反悔?” “……不另娶就不算反悔。”楚笙狠狠地说道,“和离之后,只要有人点拨,沈将军一定会乖乖地上书求万岁恩旨将你扶正!” “这么说,女儿正可利用老夫人说服沈将军和离?”想到多年的梦想就要成真,楚欣怡心砰砰直跳。 “怡儿动作一定要快!”楚笙点点头,“若晚了,一旦被沈将军知道老夫人竟背着他与安庆侯联盟,看出这里的利害,怕是他再不肯和离了。” 万岁和安庆侯都不是善类,沈钟磬真正成了自由身,夹在他们之间一个不慎就会惹来灭顶之灾,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和离,两边都不去招惹。 他若是沈钟磬也会选择前者。 “女儿这就回去。”楚欣怡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沈将军吃软不吃硬,怡儿千万别和他硬来……”楚笙站起来,“他是个致孝之人,怡儿只要哄好了老夫人,凡事由她出面,定能无往不利。” 若那个老不死真待见自己,就不会偷偷地和安庆侯府联姻了! 想起这些,楚欣怡一阵气馁,“……女儿对她再好也没用。” “怡儿不许乱说!”楚笙厉声喝道,继而又语重心长地劝道,“人老了都希望儿女孝顺子孙满堂,怡儿只要每日晨昏定省不间断,凡事谦恭些,好好哄着没有不化的。”又道,“回来一趟不易,怡儿去看看你母亲吧。”这些事情还是由做母亲的开导好。 楚欣怡就咬了咬牙。 好半天,她倔强地说道,“她怀疑茂哥是我害的。” 茂哥是沈钟磬唯一的儿子,出生不到三月便死于恶寒。 楚笙怔了好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为父早说过不让怡儿擅 动,你就是不听。”想起沈钟磬这些年来子嗣的困难,楚笙又绝望地叹了口气,“……怡儿还是不了解男人啊,儿子多怕什么,再多,他也是最喜欢自己爱的那个女人生的。” 楚欣怡瘪了瘪嘴,“父亲说什么都晚了,婆婆是再不会待见女儿了。” 楚笙眼里就闪过一丝狠色,继而又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突然抬起头,“无论如何,怡儿都不能擅动,回去要好好孝敬公婆,顺着将军,其他的……”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都待你扶正了再说。” 什么还不是时候? 楚欣怡心里疑惑,待要再问,见父亲已喊人进来,就应了声是,扶着春红去了母亲的寿喜堂。 …… 身子畏寒,一入冬甄十娘就很少出屋,今日为躲楚欣怡,才破天荒地跑出来,亭台楼阁,古木小桥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听着厚厚的硬底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甄十娘心情突然变的格外好,抬脚朝半山顶的凉亭走去。 为巴结楚欣怡,郑嬷嬷一定会派人找她,不如去那儿躲一躲。 来到亭子前,甄十娘才发现这个精巧玲珑的八角凉亭并非开敞的,裙角以上竟镶了整块的大玻璃,通透明亮,远远望去,好似空无一物。 若非她一向谨慎,多看了一眼,大约就会被撞的头破血流。 摸摸万幸的额头,甄十娘伸手刚要去推,一眼瞧见萧煜正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品茶,后背对着一根朱红的柱子正遮住了身影,是以她一路上来没发现亭中有人。 他怎么在这儿? 甄十娘下意识地缩回手,正要转身悄悄躲开,萧煜已经回过头来,“简姑娘……”他惊讶地站起来。 第六十章 辛秘 “萧大人……”略一犹豫,甄十娘推门走了进来,不觉咦了一声,“这里真暖和。” 小巧的空间,温暖如春。 萧煜笑着指着凉亭的八根朱红圆柱,“这些柱子都是火龙。”又指指地面,“亭下是个封闭的暗槽与柱子相连,冬天塞满碎柴点了慢慢地燃烧,比火炉还好用……”看向亭上的牌匾,“母亲最喜欢这里,梅亭就是她亲自给取的。” “难怪我上来时看到这亭子四周的雪都化了……”甄十娘伸手摸摸柱子果然热乎乎的,不由暗叹,“有钱人就是奢侈,不过赏个梅花,就弄出这么一个暖亭来。”只是,甄十娘目光又看向亭外,“梅花在哪里?”她这一路上来可是一朵梅花也没看到。 “简姑娘喝茶。”见到甄十娘,萧煜心情似乎很好,亲自给倒了杯茶,邀请她坐。 甄十娘在侧面的石凳上坐下,不由笑道,“这石凳竟也是暖的。”之前她还犹豫着不敢坐呢。 “都是中空的暖墙。”萧煜微笑着点头。 端茶喝了一口,甄十娘一抬头,不觉神情一震,后面的半坡上竟疏疏落落傲然挺立了三十几珠梅花,俨然一个小小的梅林,深冬时节,已偶尔有梅花绽放,红的娇艳,白的如雪,甄十娘甚至能闻道一阵阵幽幽的暗香扑鼻而来,“……怎么会?这个亭子是封闭的啊。”她诧异地一回头。 身侧的亭角上,青花瓷的花觚里插着一支莹白的梅花,跟亭外的白雪交融在一起,不是闻到香味她还真没发现,不由想起一句诗。“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萧煜惊愕地看了她一眼,“……简姑娘很喜欢梅花?” 甄十娘索性站起来,缓步来到玻璃边,“……我好久没有见过梅花了。”记忆中最后一次赏梅还是和同事去香山公园,那里有一处梅沟养着一片腊梅,几十米外便能闻到扑鼻的幽香。 想到此生再也回不去了,甄十娘神情不由一黯,好心情消失殆尽。 “简姑娘出身书香门第?”萧煜静静地来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翘望,“怎么竟会医术?”若是医道世家,绝不会这麽优雅娴静,太医院的太医就从来不会吟诗。 “是家道中落吗?”萧煜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暗暗猜测。 “久病成医。”甄十娘避重就轻,“自身有病。就喜欢看些医书,偶而得了一本奇书,里面记载了许多疑难杂症。” “简姑娘很喜欢看杂书?” 萧煜暗暗诧异,她真的别具一格。 许多杂书都被列为禁书,尤其大家女子,这些书一律是被禁看的,最多只教《女戒》《女论语》等女四书。 当然喜欢。可惜没有。 古代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每日忙碌完了,慢慢长夜就靠书来打发,可惜她没钱。从旧书肆上买几本中医书已经是奢侈了,想起枕边那些医书都被自己翻烂了,连前世看了就头疼的人体脉络图都被她倒背如流了,甄十娘不由苦笑。“喜欢。”扭头看向萧煜,“谢谢中堂大人的大周地域志。我……”声音迟疑了下,“可不可以借回去看?” “说到那本大周地域志,简姑娘可是先睹为快了。”萧煜呵呵笑起来,“那本书是翰林院刚纂的初稿,还是内行本,万岁都没过目呢,嗯……”他想了想,“简姑娘喜欢就再等些日子,待校验完毕万岁定了稿,我让顾买办给你送去。” “谢谢中堂大人。”甄十娘点头称谢,又恍然道,“难怪沈将军刚收服了南越,得胜还朝不过几月,这书里就写出来了。”之前她还以为古代的信息传递真有那么快,跟前世新闻联播似的,上头开个会儿,立马全国人民都知道会议内容了。 “平倭寇,讨南夷,征南越,不过几年,我大周的疆土就扩张了近一倍……”萧煜笑着点点头,“这沈将军的确是百年一出的军事奇才,这次重新测绘大周版图,修撰大周地域志,颂扬沈将军的丰功,就是万岁亲自下旨督办的呢。” 要不,哪会编纂的这么快。 “……是万岁知人善用罢了。”甄十娘不屑地摇摇头。 不过打了几场胜仗,怎么就百年一出了? 要说百年一出,会古代人见都没见过的现代医术,她还是百年一出的神医呢。 甄十娘心里很反感书里把沈钟磬夸成神,“大周史上不缺明君,可开疆扩土的帝王,当今万岁可谓除圣祖皇帝外第一人,要我说,这丰功伟绩首当其属万岁才是……” 声音忽然顿住,书里怎么竟只字未提?! “那本书送来时我只翻了一眼,也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想不起来,后来事物繁忙就撂开了……”毕竟翰林院送来样稿只是出于礼节,并非真正让他校验过稿,听了这话,萧煜神色一凛,继而点点头,“简姑娘说的不错,这不世的丰功首当万岁……”又摇摇头,“如此夸大沈将军的功劳,看来是有心人了。” 说着话,萧煜额头竟沁出了一层 薄薄的细汗。 没料萧煜会说出这一番话,甄十娘暗骂自己多嘴,庙堂的事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她这样倒像是有意提点,大有替沈钟磬担忧的味道,心思电转,正想着怎么把话岔过去,却听萧煜由衷地叹道,“细说起来,没有当今万岁,还真就没有我和沈将军的今天呢。” 怎么会? 她没记错的话,沈钟磬和萧煜一文一武,都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心里疑惑,甄十娘嘴里却没问出来,神色淡然地欣赏亭外的美景。 “简姑娘坐。”萧煜转身坐回石凳,摸摸茶水还温,给两人蓄满了茶。“七年前,那时万岁还是太子,科考前夕微服游走于举子间,正遇我和沈将军在酒馆高谈阔论……”萧煜失笑地摇摇头,“那时年轻气盛什么都敢说,太子就出了一题,内有镇国公专权外有倭寇侵扰,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计。当今圣上该如何自处?” 这可不太好办? 甄十娘认真锁起了眉头。 “……攘外必先安内!”想起就是这句话改变了他和沈钟磬的命运,萧煜脸色微微发红,“不知对面就是太子,我便就当前形势给太子出了一个先剪除镇国公势力,再联合燕祁。离间夷越,分而食之之策……”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萧煜目光温润,“太子就问,北面燕祁南面夷越早就对大周虎视眈眈,全靠骁勇善战的镇国公坐镇才不敢问津,若削了他的兵权岂不是自寻死路?一句话堵的我哑口无言……”恍然又回道了当年的峥嵘岁月。萧煜由衷地感慨,“那时的大周放眼望去,论带兵打仗排兵布阵没人能出镇国公之右,也只有他能镇住邻国的觊觎。即便大开武举之门,要找出第二个骁勇善战的镇国公又岂是易事?” “……后来呢?”印象中,萧煜从来都是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悠然自信,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竟被人堵的哑口无言,甄十娘不免好奇。 “太子又转头问沈将军。你是武举你说说看怎么应对夷越入侵?沈将军就把桌上的杯碗盘碟当做士兵摆了起来,针对南夷的将帅是谁,擅长什么,如若攻打,如何调兵布阵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萧煜连连感慨,“太子听入了迷,我那时也才发现沈将军竟是一颗难得的军事奇材,尤其是对于地形地貌,他只要去过一次便会过目不忘,而且还会因地制宜提出最契合的战术……” “……所以太子才点了他做武状元?”想培养他代替镇国公。 想起镇国公六年前死于谋反罪,正是沈钟磬 中状元之后,甄十娘心一颤,最后一句话下意识地咽了回去。 “说的再好也是纸上谈兵,何况当时太子还没亲政……”萧煜摇摇头,“是沈将军在教军场上的卓著表现打动了先帝,亲点了武状元,可惜……”想起因慑于他的军事奇材,沈钟磬被镇国公和甄尚书联合设计,被迫娶了骄纵任性的尚书之女,如今休不得离不得的,英雄一世却注定要寥落一生,萧煜幽幽叹息一声,没说下去。 可惜什么? 甄十娘心里纳闷,见萧煜闭了嘴,她也不愿再谈沈钟磬,就话题一转,问道,“……传闻万岁要用嫡亲六公主与祁国和亲,是真的吗?” “朝中大多数人都反对和亲,正争议不决呢……”萧煜说着,忽然心一动,他突发奇想抬头问道,“……简姑娘怎么看?” “沈将军就要出兵燕国了吗?”略一犹豫,甄十娘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大周刚平定倭寇,收服夷越,三军士气正高,武力居燕祁周三国之首,是绝不会用嫡亲公主换和平的,如今却争议不下,显然是万岁有和亲之意,只是朝中反对的人太多,才一议再议。 万岁是个明君,非怯懦之辈,他主张和亲唯一的理由就是平定夷越之后,生出了统一之心。 燕祁武力虽不如大周,可三国鼎立却也平衡,大周若擅自挑起战争,攻打燕国祁就会来帮忙,反子亦然,想要同时吞了两国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法子就是通过嫡亲公主联姻同其中一国结为死盟。 果真如此,她只要拖过沈钟磬再次出征前的这段日子不和离,就能为自己争取到一至两年的时间,让她的丸药在太医院打开局面,顺利地开一个药厂,为简武简文打下一片江山! 事涉自己的未来,甄十娘心紧紧地绷着,只眼睛若无其事地看着萧煜。 第六十一章 错过 朝中多少重臣都堪不透这个局,盲目追从安庆侯反对和亲,她竟一眼就看透了圣心! 心莫名地跳了下,萧煜抬头仔细打量甄十娘。 一直没仔细瞧过她,她真的很美,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温淡祥和的目光中有股别样的静美,和她在一起,只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说便让人心安,让人不觉间就放下了心防,不经意间便让他说出这许多从不曾跟人提过的往事。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萧煜心头一惊,嘴里含糊道,“刚刚收服夷越,连年的征战国库已然空虚,沈将军这次至少要修养个三五年喽……”没说要不要打燕国。 几年来,安庆候仰仗清除镇国公、辅佐太子登基之功,借住皇后和大皇子的势力俨然已成气候,不拔除了他,万岁轻易是不敢再对外用兵的。 甄十娘关心的也不是沈钟磬出去打谁,她关心的是他什么时候离开上京城,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失望。 空气沉寂下来。 感觉停外有人注视,甄十娘一抬头,红儿正在亭外朝她招手,匆忙站起来,“……我该给老夫人换药了。” 萧煜也恍然松了口气,顺势站起来送她离开梅亭。 又逗留了两天,直到老夫人呼吸已如常人,萧煜才让顾买办送甄十娘回梧桐镇。 简武简文正冻的小脸红扑扑的在冰上玩陀螺,瞧见甄十娘下了马车,扔了鞭子就跑过来,“娘,娘!”简武抱着甄十娘的腰哇的一声哭起来。见弟弟哭了,简文也跟着哇哇地哭,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瞧。 “娘回来了是高兴的事儿,文哥武哥快别哭了。”秋菊忙拉着两人劝,又看向甄十娘,“小姐不知,自您走了,文哥武哥天天抻着脖子盼您,一吃了饭就站在这里望。见了马车就叫嚷着娘回来了……”说着话,秋菊也感觉鼻子酸酸的,就低头使劲拽简武简文,“外面冷,文哥武哥快别缠着娘。有话回家说。” 从没和孩子分开过这么久,甄十娘心里也酸酸的,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不舍得放手。 那边红儿见了,忙从车上拿出一盒窝丝糖,“哥儿吃糖。”打开盒子递了过去。 到底是孩子,听说有糖吃,文哥武哥立时擦了眼泪。抬头见甄十娘没反对,简武就接了过去,“谢谢姐姐!” “咦……”对上武哥粉雕玉砌的一张小脸,顾买办惊奇地叫出声。“哥儿叫什么名字,这么眼熟… …”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在哪见过。”当真歪着脑袋沉思起来。 顾买办一定见过沈钟磬! 原本没在意,听顾买办叫出声。甄十娘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叫文哥。武哥……”她笑着介绍道,却没让两人过去见礼,状似无意地把正新奇地研究着窝丝糖的文哥武哥拉到怀里,一把将糖盒盖上,“……快去给喜鹊姑姑报个信儿,让姑父过来接娘。” “嗯!”简文简武抱着糖盒撒腿就往回跑。 见顾买办兀自望着文哥武哥的背影皱眉,甄十娘开口道,“我到家了,顾买办回吧。” 被打断思路,顾买办回过头,“简大夫家住在哪儿,我帮您把东西送过去。”回来时萧老夫人赏了些燕窝糕点,萧煜却故意赏了锦缎,野鸡、猪肉等大宗年货,想让顾买办趁机查清甄十娘家的具体住址。 “谢谢顾买办。”甄十娘不着痕迹拒绝了他,“巷子太窄,进不去马车。” 顾买办还要坚持,李长河已带着弟弟李长海拉着爬犁赶了过来,顾买办无奈,只好吩咐车夫帮着卸车。 用过晚饭,喜鹊破例留在祖宅,哄简武简文睡了,就和甄十娘小声聊起来。 “……听说萧大人才死了夫人?”不知李齐媳妇从哪打听出来的这些,这段日子就苍蝇似的在喜鹊耳边念叨,大有撺掇甄十娘去做续弦之意,直让喜鹊后脊梁都冒凉风。 “嗯……”甄十娘点点头,“是兵部侍郎陆大人的二小姐,四年前进的门,去年生峰哥时难产死了。” 陆大人? 喜鹊扑棱坐起来,“是陆横吗?” “你仔细动了胎气。”唬的甄十娘一把扶住她,“就是他,怎么了?”不解地看着喜鹊。 “阿弥陀佛……”喜鹊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小姐真是全忘了,陆大人的二小姐闺名陆樱,曾经是您的闺蜜,您没出阁前常和她在一起玩……当初就是她劝您别嫁给沈将军,说他有心上人以后不会对您好。”想起当初陆樱说的那些话都成了真,喜鹊一阵唏嘘。 甄十娘满头大汗。 真是阴差阳错,让她就这么险险地逃过一劫。 屋子沉寂下来。 “……小姐以前的手炉可比这精巧多了。”喜鹊又拿起萧煜赏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那时小姐每天用的手炉都不重样,和陆二小姐攀比着换。” 那样奢侈的日子她可 没享受过。 不愿提这些,甄十娘目光落在喜鹊肚子上,“……这些日子还好,有没有什么感觉?”伸手抓过她胳膊,“我在中堂府就担心你挺个肚子带着两个孩子会有闪失。” “奴婢好着呢,文哥武哥从不缠奴婢,只缠秋菊……”看了眼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简武简文,喜鹊突然想起什么,“小姐!” “怎么了?”听她声音变了调,甄十娘停下号脉的动作,抬起头来。 “将军昨儿看到文哥武哥了。” “什么!”甄十娘声音不觉间高了几分,听到身后的简武简文翻身,忙转过身拍拍他们,又回头压得了声音,“认出来了吗?他怎么说。”声音微微发颤。 她死也不能把孩子给他! “不知道……”喜鹊摇摇头,“听到敲门声。文哥武哥以为是您,撒腿就去开门,还好,文哥武哥都够机灵,见到是将军,约好了似的扭头就往后院跑……”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奴婢当时就吓傻了,没注意将军的神色,是秋菊说他盯着文哥武哥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只闪了个照面?”甄十娘喃喃自语。忽然抬头问道,“将军当时没问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倒是荣升问了一句哪来的孩子,奴婢说是邻居的。” “他没认出来!”认真想了想,甄十娘笑起来。 否则。以他那霸道的性子一定会追根问底,至少也要追上简武简文瞧清楚。他武功盖世,若真心想看清孩子的长像,简文简武哪能跑过他? 喜鹊心里一直惴惴的,见甄十娘笑的自信就松了口气。 “……他来干什么?”甄十娘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奴婢没敢问,将军见您没在就问去哪了。奴婢说临镇来了个神医,你去瞧病了,他在镇上的客栈住了一夜,今儿一早又过来了一趟。见您没回来就走了。”喜鹊伸手把文哥踢开的被子盖好,“秋菊一直猫在客栈外盯着,将军大约巳时左右离开的镇子。” 甄十娘皱眉紧锁。 就算一心想处置她,好歹也让她安心地过个年吧。都年关了,他又来干什么? …… “……将军回来了!”楚欣怡腾地站起来。“他在哪儿?”又问垂手立在一边回话的春红,“他神色可好?”抬腿就往外走。 “一直阴沉着脸。”春红追在后面帮楚欣怡抻了抻衣襟。“一 回来就去了书房” “这么说事情不顺?”楚欣怡蓦然站住。 沈钟磬虽没跟她说,但她却知道,在老夫人的催逼下,他这次去梧桐镇就是准备同甄十娘和离的。 “事情好像没成。”春红小声说道,“往常将军一回来都是先去给老夫人问安,这次却直接进了书房。” “难道是那个贱人不同意?”楚欣怡转身坐了回来。 这她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和离和写休书不同,一定要女方签字画押才能生效。 “这还用说,将军英俊威武,少年得志,任谁抓在手里也不会放……”春红一哂,“否则她当初就不会用那种下三烂的手段勾引将军了。” “也是。”楚欣怡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就不信她不怕将军府的权势,敢不同意和离!”不过一个罪臣之女,能活到现在是沾了沈钟磬的福音,惹怒了他一刀杀了,谁敢说什么? 气势汹汹地去了却没和离,只有一个可能,是沈钟磬自己不想和离了! 念头闪过,楚欣怡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将军一向吃软不吃硬。”春红恍然,“一定是她哭哭啼啼跪在地上哀求,让将军心软了。” 印象中甄十娘飞扬跋扈,从来不会低头认错,甚至连被遗弃搬出状元府时都是趾高气昂的,春红的话楚欣怡还真没想过,她呆呆地看着春红,“……难道她也学会低头了?” “姨娘没听将军说这些年她过的很辛苦吗?”春红一哂,“……那么贫贱的日子,再硬的腰也折了!” 春红说的无心,楚欣怡却生出一丝惶恐。 毕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若甄十娘真学会了低头隐忍,一旦沈钟磬发觉老夫人背后的勾当,不肯和离了,难说她们……摇摇头,楚欣怡不敢想下去。 忽然,她狠狠地咬了咬牙,“我倒要看看,一个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女,她有什么能耐敢不和离!” 夜长梦多,为坐上当家奶奶的位置,她必须尽快逼甄十娘和离。 沈钟磬办事不利,她少不得要亲自走一趟了。 第六十二章 登门 连下了几天雪,天气干冷干冷的,带着股清新的味道。 这样的冷天,最适合做冰糖葫芦了。 看着锅里的糖浠渐渐地变的浓稠,甄十娘拿筷子沾起一块在凉水里晃了晃,递到嘴边咬了一下,脆脆的,一点也不粘牙,回头喊屋里的秋菊,“……把山楂端过来!” “哎!”秋菊放下串了一半的山楂,端起串好的山楂串盘走出来,“……小姐真的能做出糖葫芦来?”一边问着,秋菊牙堂里都酸出了水。 “你看就知道了。”甄十娘笑着搅着锅里的糖稀,“把火撤小点。”一边说着,伸手拿起一窜山楂迅速地在糖稀里一滚,啪的一声用力摔在早准备好的抹了一层油的木板上,接着又拿起一支…… 低头将灶膛里的柴火撤了几根,秋菊一抬头,甄十娘已经滚好了十几窜,一窜窜红艳艳的,晶莹剔透,看的秋菊直流出了口水,“……这样就好了,就这麽简单?”又道,“……小姐会这个,往年怎么不做?”年年冬天,她和简武看着人家吃糖葫芦都馋掉了牙。 往年? 往年哪有闲钱做这个? 这还是托了萧煜的福,前天又送来一车年货,正好有一袋山楂,简文简武见了就直喊糖葫芦好吃,她这才张罗着做。 “你当这真那么容易?”瞧见秋菊直勾勾地看着她,甄十娘笑道,“告诉你,这糖稀的火候最难掌握了,轻了糖粘牙、硬帮帮的像石头;大了味道发苦,往年操心生活都来不及,谁耐烦做这个?”指着灶台边半盆黑糊糊结了晶的糖浆。“我刚刚就熬坏了一锅。”放在往年她得心疼死,这白砂糖可都是银子买来的。 秋菊就吐吐舌头。 “……奴婢也试试?”见甄十娘做的畅快,秋菊跃跃欲试。 “嗯……”甄十娘闪身让开一块空挡,“裹糖稀速度要块,否则糖凝住了裹不匀,往木板上放时要用力摔一下,这样糖葫芦底部的糖就会连成一大片,又好看又好吃……”伸手抓了一把芝麻均匀地洒子裹好的糖葫芦上。 秋菊有模有样地学的认真,可糖稀怎么也裹不匀。“奴婢太笨了!”看着自己裹的两窜有皮没毛的糖葫芦嘻嘻地笑。 “娘,娘!”简文简武的声音传来,“不好了,不好了!前院来了许多人,喜鹊姑姑让您快藏起来!”变了调的声音带着股大祸临头的惶恐。 简武简文一向顽皮。胆子又大,淘起气来直恨不能把天给 捅个窟窿出来,甄十娘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儿,心里咯噔一下,忙把手里刚裹好的一根糖葫芦摔在木板上,吩咐秋菊,“……把火撤了。把锅到端到雪地里凉着,仔细别烫着手。” 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迎上扑过来的两个孩子,将他们拉到一边。躲开炉子上热滚滚的糖锅,问道,“……怎么回事?” “楚姨娘来了……” “喜鹊姑姑让娘……” 简文简武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瞪着对方。 看看简文,又看看简武。甄十娘开口道,“文哥先说。” “外面来了许多人,喜鹊姑姑说是将军府里的楚姨娘,是来找娘晦气的,让我来告诉娘躲起来……”简文一口气说完,拉了甄十娘就往外走,“娘快从后院的角门离开,我和弟弟去找姑父!” 从小受甄十娘熏陶,淘气归淘气,简文一向信奉打不过就跑,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尤其敌众我寡时,坚决不能傻狍子似的往上冲,一定要采取迂回政策。 先保住小命,然后再去搬救兵。 “都是些什么人?”一边解围裙,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里远离将军府,她一心一意地过着与世无争的寡居生活,这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一共六个,都是女人!”简武补充道,“还有两个男人在门口看马车。” “她们看到你们了吗?” “喜鹊姑姑一听她们报了名,就让我和哥哥先躲起来,我们是从墙角偷偷看到她们一进门就让喜鹊姑姑跪下……” “什么!”甄十娘声音变了调,“她们让喜鹊姑姑跪在雪地上?” “喜鹊姑姑立即就跪了下去。”简文简武同时点头。 “……秋菊快跟我去看看!”这大冷的天,让喜鹊跪在雪地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推了简文简武一把,“你们快去找喜鹊姑父过来!” 已经收好了炉灶,正端着做好的糖葫芦往外走,听了这话,秋菊忙把糖葫芦放在院当中的架子上,回头扶了甄十娘就走。 “糖葫芦!”简武伸手就去抓,被甄十娘一把拦住,“……太热了,会酸掉牙,凉透了才好吃。”用手推着两人一起往外走,“你们先去找喜鹊姑父,回来后就坐在这院儿里吃,不许去前院!” “知道了!”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架子上红艳艳的糖葫芦,简文简武使劲咽了口唾沫 ,一溜烟跑没了影。 一转过角门,甄十娘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围着跪在地中央的喜鹊指指点点,好似谁吆喝了一声,一个削肩细腰的小丫鬟抬脚就朝喜鹊圆滚的肚子上踢去。 “……住手!”甄十娘高喝一声,心瞬间跳到嗓子眼。 这一脚当真下去,闹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听到喝声,那小丫鬟一迟疑,秋菊已经飞一般跑过去,掠过众人,一把将小丫鬟推开,闪身挡在喜鹊面前。 别看秋菊长的干巴巴的又瘦又小,可干惯了挑水打柴的粗活,身上可是有一把蛮力气,这些细皮嫩肉的小丫鬟哪经得起她推,更别说是助跑了一大段路、心急之下用了全力的,只见那小丫鬟嗖的一声飞出一丈多远,仰面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冻的铁块似的硬邦邦的地面上,眼皮一翻竟昏死过去。 “五儿!”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一个小丫鬟迅速跑过去扶那个叫五儿的丫鬟,其他人则呼啦一声将秋菊团团围住。 秋菊也是真急了眼。 见众人围上来,她一步窜到院子边,伸手抄起一把铁锹挥舞着就朝众人迎上来,“……谁敢上来,我跟你们拼了!”一双眼睛都布满了红丝。 能随楚姨娘出门的,都是将军府里的大丫鬟,矜贵得跟寻常人家的小姐差不多,平日说话都慢声细语的,恨不能风一吹就跑了的柔弱,那见过这阵势? 一个个吓得妈呀一声退出老远,战战兢兢地看着秋菊,不敢上前。 真是什么人养神么鸟! 那甄十娘蛮横,养出的丫鬟也粗野的像个疯子,见秋菊如此,楚欣怡心里冷冷一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秋菊。 身为主子,该有的气势一定要有,她不能像丫鬟一样向后退。 尽管对着凶巴巴的秋菊她的两条腿也转筋,可楚欣怡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强制镇静地问秋菊,“……你也是大奶奶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只要这小丫头敢承认是甄十娘的丫鬟,她就不怕。 将军府里,总还是有尊卑的。 其他丫鬟见主子镇静也都不再逃窜,却也不敢上前,战战兢兢地凑到楚欣怡身后,远远地和秋菊对峙的。 终不是泼辣的,秋菊刚刚也是被逼急了,如今见大家都不敢上前,她便也住了手,只拿着铁锹凶巴巴地瞪着大家。 直看着 喜鹊没事儿,甄十娘才透出一口气,她快步绕过众人来的喜鹊跟前,“地上凉,你快起来。”一眼瞧见喜鹊两只脸蛋都肿了起来,不觉低呼一声,“天,怎么打成这样?” “奴婢没事。”喜鹊摇摇头不肯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没见过,她就是楚姨娘,是将军府后宅的真正掌权人,我们得罪不起……”使劲往外推甄十娘,“小姐别管了,就让奴婢跪着吧,她从奴婢身上出了气就不会再为难您了。”否则让她回去一状告到沈钟磬跟前,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本就没打算管你!”甄十娘声音冷冷的,带着股少有的怒气,“只是,你再不起来,动了胎气滑了胎,仔细你以后再不能有孩子了!” 活了两世,她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人! 跪在那儿一声不响地让人可劲打,都不如她家小秋菊,管他对方是谁,操家伙就上。 这话管用,喜鹊惊得脸色一阵惨白,再不敢跪着,用力扶着甄十娘站起来,目光越过甄十娘对上她身后的楚欣怡,身子止不住一哆嗦,从前在状元府时她也常挨打,都习惯了,她一点都不怕,只担心她家小姐为此受到沈钟磬责罚,被沈钟磬找趁机借口撵出祖宅。 这楚欣怡可不是别人,她是沈钟磬的心头肉,听说沈钟磬把她宠上了天,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身为人家的弃妇,她们怎么能惹得起? 见喜鹊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后,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 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楚欣怡身穿芙蓉色金丝绣花窄袄,外披一件雪白的银狐皮大氅,足登一双外翻毛红色鹿皮小靴,踩在莹白的雪地上,分外的夺目耀眼,云鬓斜插一只镶嵌珍珠的水晶步摇,上面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垂至额头。 眉如墨画,眸如秋水,一张精致的小脸竟是说不出的柔媚细腻。 第六十三章 教训(上) 看到这样的楚欣怡,甄十娘脑际突然就冒出倾国倾城四个字。 不觉暗暗自嘲,“这样的绝色,直可让男人为她倾国,将军为她抛弃我这具身子的原主人一点也不冤枉啊。”暗暗一哂,“可惜,心思太过歹毒了。” 一见面就把身怀六甲的喜鹊打成这样,但凡有一点人心,都不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非常落后,她一个现代医学院的高材生都险些丧命于难产,到现在还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身子骨苦苦挣扎,若喜鹊真被折腾得动了胎气,闹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她这头慨叹,那面楚欣怡也在静静地打量着她。 彼此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可是,五年来,她们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站在一起,刚才看到一身布衣的甄十娘过去扶喜鹊,楚欣怡原也没有在意,这一转过身,越看下去,楚欣怡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不愧是当年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 早就听说过甄十娘很美,可直到这一刻,楚欣怡才知道什么是冰肌玉骨,什么是不食人间烟火,即便布衣荆钗依然掩不住她那天生娇弱的丽质。 楚欣怡也自负,如果说她的美貌还可以用语言形容,那么,面对甄十娘,她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那宁静的,不含一丝造作的美和那份恍然超脱世外的淡泊,和她站在一起,楚欣怡直感觉自己这身华丽的装扮有些太张扬、太粗俗了。 真正的美人就应该这样,清清淡淡的,无需一丝人为雕琢。便让人挪不开眼睛,只站在她身边便觉得特别的宁谧美好。 收回目光,楚欣怡幽幽叹息一声,暗道,“看来我还是误会了啊,将军之所以推三阻四不肯处置她,不仅仅是因为喜鹊有了他的孩子,也是眷恋她的美貌啊。” 原本以为是沈钟磬耐不住甄十娘的苦苦哀求,心软了。楚欣怡才打算亲自出头逼甄十娘和离,谁知,一到这儿她便瞧见挺着大肚子出来开门的喜鹊,不知道喜鹊早已嫁人,她误以为沈钟磬之所以不肯和离。是因为甄十娘使手段让喜鹊爬上了他的床,怀了他的种。 要知道,沈钟磬已经二十四了,别人这个年龄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可沈钟磬却只有一个四岁半的女儿,一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的心情可想而知。 沈钟磬一定是顾忌这个孩子,才留下了那个贱人! 这念头一生出。楚欣怡的嫉妒可想而知 。 被突发的状况冲昏了头,楚欣怡早乱了方寸,当她一听说喜鹊就一个人在家时便生出了杀心。 喜鹊一死,便没人知道她们来过。自然不会怀疑到她。 无论如何,她没怀孕之前,绝不能让别的女人生出沈钟磬的儿子! 所以,才有刚刚的一幕。 见甄十娘也收回目光。转身扶了喜鹊要往屋里走,楚欣怡终于开了口。柔声细语地问道,“……你就是五年前被将军遗弃在这里的姐姐了?”舒缓轻慢的声音透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输人不输势,手握将军府中馈大权,第一次见面,她一定要在气势上压甄十娘一头。 对上楚欣怡一副咄咄逼人的目光,甄十娘皱皱眉。 这架势,怎么恁地像前世那些抓小三的镜头? 等等,等等…… 她们到底谁是正妻,谁是小三啊? 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才是沈钟磬的正妻啊,怎么看着自己倒像是被人偷偷豢养的外室,最后让正主发现寻上门了? 记的她前世最炫的一句话便是,“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所以,她宁可独身也不和别人抢男人!” 想起这些曾经的豪言壮语,甄十娘苦笑。 她做梦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竟会因为男人被人家带着家丁雄赳赳气昂昂地上门寻衅,前世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的桥段竟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她母亲的,看来这大话还真不能说过了头,这要是被前世那些最善八卦的同事知道了,一定会笑死我。”心里想着,她恍然没听到楚欣怡的话,兀自和秋菊扶着腿脚发僵的喜鹊,缓缓越过楚欣怡身边向屋里走去。 “……你哑巴了,姨娘问你话呢!”春红一步冲过去,瞧见秋菊凶巴巴地转过身,又诺诺地退了回来。 不过一个弃妇,没料到甄十娘竟敢无视她,当着一院子的奴才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楚欣怡蓦然回过身,咄咄地看着主仆三人旁若无人地进了屋。 好半天,她才透出一口气,迈步跟了进去。 来到正屋,甄十娘立即推喜鹊上炕暖和。 “小姐……”双腿早就冻僵了,浑身也冷的发颤,可看到楚欣怡脸色阴沉地跟了进来,喜鹊哪敢上炕,她一把抓住甄十娘,冲她无声地摇摇头,低声道,“她总是将军面前的红人,小姐千万别因奴婢得罪她。” “你只管上炕暖和,仔细站久了会动胎气。”甄十娘低了头要给她脱鞋,吓的喜鹊连连摆手,“……奴婢自己来。”笨拙地爬上了炕。 “记得将军第一次来这儿,回去就跟我说姐姐穷的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他才没忍心提和离之事……现今姐姐屋里却如此阔绰,看来都是将军给置办的了?” 能给添置家具,看来沈钟磬压根就没打算和离! 环视着屋里焕然一新的家具,虽远不及她屋里的华贵,但楚欣怡还是红了眼,柔声细语地说着刻薄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甄十娘。 没理她,甄十娘兀自让秋菊拿被子给喜鹊盖腿,又抓过她胳膊号了半天脉,直确定没事儿才重重地舒了口气,回头吩咐秋菊,“去煮碗姜水过来。” “小姐……”秋菊低叫了一声,余光不安地扫着楚欣怡。 她担心她走了,这些人会对她家小姐下手。 “去吧。”甄十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没事儿。”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个楚欣怡是个颇有心机的,她今日来,无非是想做将军府真正的当家主母。 现在自己这个正主出来了,没达目的前,她总要保留几分矜持。 见楚欣怡等人的确也没有再动手的意思,秋菊这才走出去。 甄十娘则拿起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桌案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地上还有一把椅子,可甄十娘压根就没开口让楚欣怡坐。 看着她神色安祥地喝着水,全然没把自己这些人看在眼里,楚欣怡脸色微微涨红。 正要自己上前坐下,却见甄十娘突然放下杯子,不知怎地,竟碰倒了案上的香炉,咕噜噜正落在对面的椅子上,在椅子上打了个旋,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看着眼前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瞬间洒了一层香灰,楚欣怡厌恶地皱皱眉,抬头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空气暗藏汹涌。 楚欣怡、甄十娘神色却都淡淡的,屋子里也特别的沉静。 直让春红等人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心弦蹦得紧紧的,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拉断了。 炕上的喜鹊脸上也泛着股从没有的白,险些将秋菊递过的姜汤打翻,好歹接住,哪能喝下去,心砰砰跳着看着秋菊随手抄起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放在炕边的圆木棍,昂首挺胸地站在甄十娘旁边。 那架势,活脱 脱一个活宝。 不是气氛太紧张,大约众人都要捧腹大笑了。 椅子被撒了香灰,炕沿能坐人,可坐上去的姿势不好看,有损她将军府未来当家主母的形象,所以,自打进屋楚欣怡就一直站着,看着甄十娘又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楚欣怡只感觉胸口一股恶气往上窜。 不是多年主持中馈养成的隐忍,她早就发作了。 直到脚踝发酸,楚欣怡再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姐姐的架子真大,一点也不像被逐出将军府的弃妇。”声音柔柔怯怯的,听到耳朵里却格外的尖刻。 很难得,她竟站了这么久还能忍住。 见楚欣怡脸色还算平静,没出现什么花花绿绿的颜色,甄十娘在心里赞了一个,抬头迎上楚欣怡的目光,“……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声音淡淡的,让人有种茫然无知的错觉。 把个楚欣怡恨的牙根直痒痒。 “原来叫了这么多声姐姐都不接茬,是以为我不是和你说话啊?”她左右看了看,“姐姐看看这屋里,谁还配我叫一声姐姐?” “哦……”甄十娘恍然,“我还以为我的父兄姊妹早就死绝了,我是个孤女呢?”她转头看向喜鹊,“……这以后我忘了许多事儿,喜鹊还记得当年我父亲获罪,我可有个妹妹活了下来?” “没有。”喜鹊迷迷糊糊地摇摇头,不明白她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她们同是沈钟磬的女人,互称姐妹至少表面上看着很亲近啊。 宅斗不都是这样吗? 背地里斗的你死我活,可表面上还是姐姐长、妹妹短的溺死人。 不过五年的独居生活,她家小姐怎么竟退化到连表面文章都不会做了? 第六十四章 教训(下) “你听到了,我根本就没有妹妹。”甄十娘抬头看着楚欣怡,认真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楚欣怡手掌攥成了拳,片刻,又慢慢松开。 “瞧姐姐说的,我们同是将军的女人,自然要以姐妹相称了,将军见了也会高兴的。”她娇滴滴地一笑,“姐姐说是不是?”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她想装傻,她就陪她傻到底。 “……原来你也是将军的女人啊?”甄十娘恍然大悟。 楚欣怡险些没吐血,她使劲咬了咬牙。 见她没接话,甄十娘又问,“那你在将军面前自称什么?” 没料甄十娘突然转了话题,楚欣怡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想不出来,反射性地回道,“当然自称婢妾了。” “……何为婢?”余光透过窗棂瞧见院门口隐约有人影晃动,甄十娘眸底蓦然射出两道寒光,咄咄地看着楚欣怡。 “婢?”无意识重复了一句,楚欣怡身子猛地一震,她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终于想通了,还不算笨。 心里冷笑,甄十娘慢声细语地解释道,“婢的意思就是奴婢,妾字前面加了个婢,便为奴。”她看着楚欣怡,“婢妾也只比奴婢多一项替主子暖床的义务罢了,奴才到什么时候都是奴才,怎么能和主子称姐妹?而且……”一字一顿地说道,“还在主母面前自称‘我’?” 甄十娘毕竟没有被休,她的身份还是沈钟磬的正妻,按规矩沈钟磬的妾室在她面前都要自称婢妾。 “这……”楚欣怡声音一滞。 这个她还真没有想过,掌管将军府中馈多年,她早已把自己看成了主子,今日这屋里所有人包括喜鹊。谁也没有意识到甄十娘才是沈钟磬的正妻,身份高了楚欣怡一大截,楚欣怡见到她是要行大礼的。 脸色变了变,楚欣怡随即就高昂起头。 她才不怕。 都被遗弃了五年,这贱人也不过就剩个虚名罢了。 众所周知,她才是将军府真正的当家主子! “怎么,一个婢妾就可以在正经主子面前自称我……”甄十娘也不气恼,慢声细语说道,“是大周律变了呢。还是……”她目光一一掠过楚欣怡身后众人,“……将军仰仗万岁的恩宠无视大周律法,想宠妾灭妻?” 原本不过是妻妾间的斗嘴,被甄十娘这么一提,问题就上升到了沈钟磬持宠而娇。无 视国法的高度。 一旦传出去,沈钟磬就会被扣个内维不修的大帽子,再大的功劳也没了,她也别想再被扶正了。 楚欣怡脸色候地一变,“我……婢妾不是这个意思。” “你终于承认你在我面前是奴才了?”甄十娘话题一转,“未经主母允许,就私自对我身边的大丫鬟动刑。你可知罪?”声音不高,却恍如冷刃上的冰峰,有股直刺人心的威寒。 空气顿时一滞。 嗖嗖嗖,众人目光俱落在楚欣怡身上。 楚欣怡脸色由红变白。直直地看着甄十娘说不出话。 这规矩她比谁都清楚,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用到自己身上。 “我看你是不见棺才不落泪。”甄十娘淡淡一笑,她猛地一声高喝,“秋菊。掌嘴!” 众人俱一哆嗦。 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会吧? 楚欣怡可是将军府的红牌宠妾。进将军府五年,连沈钟磬都没动过一指头,除了老夫人和沈钟磬,府里哪个见了她不都唯唯诺诺的? 今天这个被遗弃了五年的女人竟要掌她的嘴? 她不想活了? 还是,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住了五年,她脑子变傻了? 大家眨眨眼,再眨眨眼,见秋菊站在那压根没上前的意思,才暗暗呼出一口气。 原来是虚张声势。 就说吗,她一个弃妇怎么敢打将军府里的当红宠妾? 话说出去半天没见动静,甄十娘就转头询问地看向秋菊。 秋菊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就压低了声音,“……掌嘴是干什么?”流浪女出身,秋菊还真不知道这些大宅门里面的专用术语。 甄十娘好悬没晕过去。 天,连这都不知道,真给她丢人。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吗? 想起秋菊不是跟她一样穿来的,当然没看过电视剧,也就是说她还真没见过猪走,甄十娘呻吟一声,低声道,“……就是打嘴巴。” “……奴婢知道了!”听明白了,秋菊扔了棍子就走上来。 春红等人刷地围了上来,“姨娘主持将军府中馈多年,也算半个主子,谁敢动!”当着甄十娘的面,春红再不敢说她家姨娘就是将军府里的主子了。 见他们涌上来,秋菊回头就拎起了棒子。 眼见就要打起来,只听咣当一声门被一把推开,李长河带着喜鹊的小姑子小叔子等一大堆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出什么事了?”抬头瞧见甄十娘稳稳地坐在地当中,李长河连忙刹住脚,“小姐。” “长河来了。”甄十娘朝他点点头。 “长河!”喜鹊眼泪刷地落下来,“……他们欺负小姐。” 一眼瞧见喜鹊的两腮红肿不堪,李长河额头的青筋瞬间蹦起来,“……是谁打的?!”恶煞似的扫向楚欣怡等人。 李长河本就长的五大三粗,又是个粗人,这一嗓子,直像晴天打了个霹雷,楚欣怡的心都跟着一哆嗦,心道一声不好,“今日这亏吃定了。”目光直直地看向甄十娘。 她不信甄十娘真敢让人动她? “长河……”甄十娘叫住李长河,“你先出去。” 将军府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惹得起的,今日李长河敢动楚欣怡一指头,惹怒了沈钟磬,怕是明日就会横尸街头了。 她只要他们来助威。可不敢让他们真动手。 李长河虽不知这些弯弯道,可他格外尊重甄十娘,听了这话,虽然心疼媳妇被人打成那样,众人面前他还是点点头,“……我就守在门外,小姐有事叫我。” “……动手!”见李长河等人退了出去,甄十娘脸色一寒。 春红还想拦,楚欣怡使了个眼神。“你们退下。” 也知他们这些人若真上了,门外那群煞星立马就会冲进来,春红等人期期艾艾地退到一边。 “将军还说你变了……”见秋菊一步一步走过来,楚欣怡有些心虚,“想不到。五年了,你根本就没变,还是这么娇蛮,你就不怕动了我,将军会治你的罪?” 秋菊迟疑了下,回头看向甄十娘。 听道娇蛮两个字,甄十娘眉头动了下。随即喊道,“动手!” 秋菊心思简单,听了楚欣怡的话她也有些担心,但见甄十娘神色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心也便放下了,啪的一声,她抬手就朝楚欣怡脸上打去。 做惯了粗活。秋菊的掌力可不是春红等人能比的,只一掌。楚欣怡脸上就起了五道红檩子。 屋里人都倒吸了口气,齐刷刷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 微微顿了下,秋菊没听到甄十娘出声制止,接着又一抬手,啪的一声,在另一边脸上又落了一巴掌。 甄十娘没喊停,秋菊就一直打。 只听啪啪啪,一阵清脆的响声,一会功夫就打了十几掌。 眼见楚欣怡两腮都肿了起来,隐隐冒出血丝,可秋菊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春红扑通跪了下去,“……大奶奶息怒,奴婢知错了,求大奶奶饶了姨娘。” 见春红跪下,楚欣怡带来的其他人也呼啦啦跪了下来。 甄十娘就喊了一声,“秋菊……” 秋菊转身退了回来。 “你可知错?”甄十娘冷冷地看着楚欣怡。 被打的头晕眼花,楚欣怡哪敢再硬气,“婢妾知道错了?”若她不承认,甄十娘一定还会继续打她。 时值今日,她终于领教了为什么当初状元府的人一提到这位夫人,都战战兢兢的。 她不是蛮横,是非常非常的蛮横。 “嗯?”甄十娘语调微微上扬。 楚欣怡扑通跪下,“……婢妾知道错了,求大奶奶饶了婢妾。” 甄十娘这才点点头,“知道错就好,你回去告诉将军,我并没有喝过你捧的茶,你这个姨娘我不认,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自称婢妾。” 那称什么? 楚欣怡有些恍惚,脸被打肿了,人也反应迟钝,寻思了好半天她也没转过弯来,只连连应声,“……婢妾回去一定如实回将军。” “好了,你们走吧。”甄十娘摆摆手。 如得了大赦般,春红等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扶了楚欣怡就往外走。 “等等……”快到门口,又被甄十娘叫住。 众人都一哆嗦,楚欣怡强自镇静地问道,“大奶奶还有事儿?” “我忘问了,你今日来找我有事?” 一句话问的楚欣怡直想吐血,“婢妾只是来看看大奶奶。” 甄十娘就摆摆手,“……既然看过了,你们走吧。” …… “……将军都不舍的动一下,今日却吃了这个大亏。”出门上了车,春红一边给楚欣怡擦嘴角的血,心疼地直掉眼泪。 “这样也好,回去看将军还心软?”被春红的手碰在伤口上,楚欣怡疼的一咧嘴,“你轻些!”皱眉骂道,“……这贱蹄子下手真狠, 早晚落我手里,我剥了她的皮!” 嘴里骂着,楚欣怡眼里现出一丝狠色: 这贱人不管不顾地就把自己打成这样,这可是现成的苦肉计,就不信这次沈钟磬还不舍得和离! 第六十五章 置业 “……你真不跟他回去?”送走李长河等人,甄十娘回头问喜鹊,“我有秋菊伺候就够了,你回去养两天吧。” 看李长河一脸不是心思的表情,任谁媳妇被打成这样,都心疼吧。 “家里哪有在这儿舒服,奴婢喜欢吃小姐做的饭。”喜鹊嘻嘻地笑,一咧嘴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哎呦一声。 真不知道她们到底谁是主子? 甄十娘白了她一眼,拿下她脸上的毛巾,用凉水投了又给敷上,“以后再不兴这么傻,这巴掌打在谁身上谁肉疼,你就告诉她我在家,她还能把我吃了?”听喜鹊说,是因为她不说出自己在哪儿,楚欣怡才把她打成这样。 甄十娘很生气,非常的生气。 “小姐忘了,您以前也经常这么打奴婢,不疼的。”喜鹊嬉笑着,忽然神色一黯,“小姐不该得罪她的,将军府后宅大权都在她手里,将军又对她宠的紧,带着这一脸伤回去正落了现成的证据……”抬头看着甄十娘,“小姐答应过奴婢,你会和将军好好相处的!”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甄十娘,那意思是:“你若敢违约,奴婢就不养活文哥武哥!” 甄十娘哀叹自己命苦。 “我没打算违约的。”甄十娘把脸上堆满哀色,“只是今天见了楚姨娘,她那么漂亮,我是再没机会了。”耸耸肩,“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喽。” “小姐比她漂亮!”喜鹊腾地坐起来,“只要您肯放下身段将军早晚会动心。”一口气说完,才发现甄十娘是调侃她。“小姐!” “你仔细动了胎气。”甄十娘一把扶住她,见她兀自涨红着脸看自己,就叹了口气,“我告诉你,楚姨娘今儿来就是打算逼我跟将军和离的,我打她和求她都是一个结果。”眼睛眯了起来,“看样子她是真等不急了啊,连个消停年都不打算让我过好。” 喜鹊就咬了咬嘴唇,“可是。你这样打了她,怕是将军那头再没商量余地了。” “将军心本就没在我这儿,我又阻碍了他的功名富贵,就是我不打楚姨娘,就算我跪下磕头求他。他也不会有商量余地的。”甄十娘摇摇头,“不过是想拖两年再和离,我原也没打算去磕头求他。” 将军一向吃软不吃硬,除了哀求,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答应拖上两年再和离? 喜鹊错愕地抬起头。 甄十娘已转了话题,“……余伯的房子签了吗?” 余伯是郑阁老的包衣奴才,郑阁老府上的七爷要外放安平做知府。准备让余伯一家跟着,年后就走,余伯打算把房子卖了。 三间茅草房,外带一个大院套。和喜鹊婆家就隔了一堵墙,因急着出手价钱很便宜,甄十娘想买下来。 “奴婢一早过来就是打算跟您说这事儿的,这一折腾竟给忘了。”喜鹊坐正身子。“原本说好了一百两银子给我们,就等余伯的大儿子从上京回来签契约。谁知昨晚余伯突然变了挂,一百二十两少一文也不卖。” “没说为什么?”甄十娘皱皱眉。 “长河打听了,说是东街银楼的张老爷偷偷在外面养了个小的,想给买套房子,出手就是一百二十两,因念着是和我们先订的,余伯才同意一百二十两优先卖给我们。”叹了口气,“按说那套房子一百六十两也值,给一百二十两倒也不亏,只是……” 喜鹊摇摇头,她们哪来的银子? “就一百二十两吧。”甄十娘低头想了想,“让长河早点把契约签了。”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小姐……” “都是知根知底的,那房子的确值。”甄十娘坦然笑道,“萧大人赏了一百两诊费,在加刚卖了秋粮,杂七杂八的我手里攒了一百八十多两银子呢。”这几个月的米粮都是沈钟磬供的,除了买药甄十娘几乎没什么大花消。 “这才腊月,出了正月还要四五个月才能有新鲜菜吃呢。”喜鹊坚决不同意,“不说小姐还得吃药,单说转过年就春耕了,您又得买鱼苗又得买肥料……”那才是真正的青黄不接,喜鹊扳着手指给甄十娘算,“还有,一开春文哥武哥马上就该去学塾了,一下子就要交半年的学费……” “这一百两银子本来就是偏得的,往年没有不也那么过来了。”甄十娘不以为意,“祖宅总是将军的,谁知道他哪天高兴就给收回去了?到时有那么个小院,我们娘仨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喜鹊不甘地嘟囔道:“婆婆已经答应给您腾一间屋子了。” 甄十娘只当没听见,“我看你扯的那几丈粗葛布很好,给几个孩子做衣服足够了,明儿就让秋菊把萧大人赏得那两匹锦缎送去布庄买了吧,腊月十九还有个集,到时连萧大人送的山货也一起卖了。” “小姐!”看着甄十娘身上摞满补丁的旧棉袄,喜鹊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对了……”不想继续谈这些,甄十娘话题 一转,“你刚刚说我以前也常打你,是真的?”原本只是随口而问问,想起楚欣怡也说她娇蛮的脾气一点没变,甄十娘神色就郑重了,“你说说,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因不愿提沈钟磬,这些年她从不来问,喜鹊也从不谈以前的事情。 “小姐以前是很霸道。”略一迟疑,喜鹊就娓娓地说了起来,“二姨娘诊出有喜了,你让奴婢送了一碗燕窝粥,当晚就滑了胎,将军来找您对质,您还和他大吵一架,抵死也不承认……三姨娘怀孕两个多月,怕被您发现连大夫都不敢找,被四姨娘的小丫鬟说漏了嘴,你就借故罚三姨娘立了一天规矩,回去就滑了胎……”叹了口气,“小姐不知,奴婢当时对您是又怕又疼……” “原来是这样啊。”甄十娘有些恍惚,“难怪第一次见你,我只说话声音高了,你就吓的直哆嗦。”还记得五年前她刚来到这里,沈钟磬骂完她走了后,她就问喜鹊,“……是谁把他叫来的?”其实,当时她是想问,“他是谁?” 谁知喜鹊一听这话,就体似筛糠地跪下去连连告饶。 “小姐说什么?什么第一次见奴婢?”没听懂甄十娘的话,喜鹊茫然地抬起头。 “哦……”发现说漏了嘴,甄十娘忙岔开话,“这么说,他遗弃我也不全是喜新厌旧?” 喜鹊点点头,“是因为当初小姐太跋扈了……” 甄十娘不觉为自己这具身子的原主人脸红,不甘心地嘟囔道,“不管怎样,他左一房,右一房抬回这么多姨娘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花心大萝卜?”喜鹊眨眨眼。 “就是心太花,喜新厌旧!”心情阴郁,甄十娘说法也没好气。 这以后,甄十娘会经常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喜鹊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扑哧一笑,“其实将军当初抬回这么多姨娘,除了楚姨娘是旧爱,其他人还都是被小姐逼的呢。” “……怎么会?”甄十娘错愕。 “娶大姨娘是因为当时小姐和老夫人顶了嘴,还动手打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将军让您给老夫人赔罪,您死也不肯,说你没错凭什么道歉,还说你一个堂堂尚书府的嫡出小姐怎么能向一个粗陋的村妇道歉,将军当时就黑了脸,一字一字地告诉您,他就是一个粗陋村妇的儿子,您看不起他大可以走人,他立即就签和离书……”想起当时沈钟磬的暴怒,喜鹊现在还心有余悸,好半天,她才从回忆中透出一口气来,“当夜将军就睡在了 书房,第二天老夫人便向大姨娘的娘家下了聘,半个月后就给抬了回来;娶二姨娘是因为……”像讲故事,喜鹊扳着手指一个一个姨娘给甄十娘数着说。 甄十娘眨眨眼。 她有那么逊吗? 堂堂的尚书府嫡出千金,就算年龄小一点,可毕竟就生在那种环境中,怎么连最基本的宅斗都不会? 谋害情敌的手段竟然烂到了家! 甚至连她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现代和平女都不如,连最基本的遮掩都不要。出师无名必将折翼,她如此狂傲是以为她父亲是权势冲天的户部尚书,可以保她一辈子在沈家呼风唤雨吗? 还是,另有隐情? 倒不是一定要为自己这俱身体的原主人辩护,甄十娘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些事情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正想着出神,秋菊领着简武简文推门进来。 “娘,喜鹊姑姑,吃糖葫芦……”简武几步扑到炕边,高举着手里的糖葫芦就要往炕上爬。 简文也跟着扑过来。 “仔细糖沾了炕。”甄十娘伸手把糖葫芦接过去。 秋菊拿了布巾给简武简文擦手,一边蹲下给两人脱鞋,“……文哥武哥说什么也不在后院呆,吵着闹着要来看喜鹊姑姑。” 要谈沈钟磬的事情,甄十娘就支了秋菊去后院。 “好像有人来了……”拉简文上了炕,甄十娘听到外面好似有人喊,就隔着窗棂朝外张望。 “奴婢去看看。”把简武抱上炕,秋菊转身跑出去。 是李齐媳妇来了。 一进门就满脸带笑,“……恭喜阿忧,天大的好事!” 第六十六章 夜来 “……什么好事?”带李齐媳妇来到对屋,甄十娘打趣道,“是我的丸药都被哄抢了,你送银子来了?”一边让坐,回头吩咐秋菊,“上茶。”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李齐媳妇啐了一口,“你那丸药人家一看价钱就摇头大半年卖了还不到十粒,你李大哥昨儿还让我商量你干脆拿回来算了。”李齐媳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甄十娘,“是大生意上门了,说是成亲五年一直没动静点了名要您出诊,只要能怀上孩子银子多少都无所谓。”看着甄十娘,“您说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真的?”端茶进来,秋菊正听见这话,“她们在哪儿?”又道,“您也看到喜鹊姑姑了,治这种病我家小姐最拿手。” 食髓知味,想起萧煜成马车送来的年货,秋菊两眼放光,城里这些大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若治好了病,随便给一点就够她们吃半年的。 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秋菊,真把她当成送子娘娘了。 “谁说不是。”李齐媳妇点头附和,“要不人家特意点了名要您出诊呢。”左右瞧瞧又压低了声音,“看气派,应该是从上京城来的大户,不过瞧个病就带了三四辆马车,从上面下来一个天仙似的小姑娘,看穿着打扮你李大哥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一问才知道竟是个丫鬟。”咂咂嘴,“你想啊,丫鬟都穿锦缎,那正经主子还不知多有钱呢?”看着甄十娘,“像这种大户人家,银子多的花不完。最在乎的就是子嗣,这一定又是上京哪个官宦人家的姨娘,成亲几年没孩子,怕地位不稳偷偷跑出来瞧病,你若给瞧好了,让她得了宠银子肯定少不了……”神秘地说道,“这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利用好了以后定会财源不断。”硬拉了甄十娘站起来,“快走吧。人家正等着呢。” “奴婢去给小姐拿衣服!”秋菊欢喜地跑出去。 甄十娘一脚跨出门口,忽然站在,“李嫂是说她成亲五年了?” “嗯,一直没孩子。”李齐媳妇点点头。 “她们几辆马车?” “三辆。” “那个小丫鬟穿什么衣服?” “葱绿色锦缎绣花窄袄……”李齐媳妇仔细想了想。 是她? 秋菊恍然想起楚欣怡的大丫鬟春红就穿了件葱绿色锦缎绣花窄袄,不觉睁大了眼。扭头错愕地看着甄十娘。 想起楚欣怡曾去尚书府找过自己,甄十娘不由 失笑。 原来她是想治这种病啊。 送走李齐媳妇,喜鹊回头就开始抱怨,“小姐也真是,她的脸被打成了猪头,肯定不敢正面对您,您就化了装遮了面去给她瞧。狠狠地敲她一笔。” 左右已经撕破了脸,这银子不赚白不赚。 “那得看将军以后的继室是谁?”甄十娘拽了个枕头懒洋洋地倚上去,望着被皑皑白雪映了一层清辉的窗格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若她没被扶正,我倒是可以帮她生个儿子和将军府未来的主母斗一斗……” …… 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甄十娘扑棱坐起来,伸手摸到火折刚要打着。想一想,又放到了一边。 “小姐。好像是将军来了!”秋菊披着衣服跑进来。 “大奶奶睡了吗,将军过来了!”荣升的声音伴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一次想起。 废话,这么晚了谁不睡觉? 听出是荣升的声音,甄十娘在心里骂了一句,借着窗前的月光看到睡的酣甜的简武简文,浑身一激灵,“是将军来了,快,把文哥武哥抱对屋去……” 秋菊也回过神来,立时上前抱了简武,甄十娘跟着把简文抱起来。 安顿好孩子,听到敲门声越来越急,甄十娘吩咐秋菊,“把孩子的被褥衣服都收过去。”抓起棉袄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往外跑,“来了,来了……” “将军安好……”甄十娘气喘嘘嘘地打开门,“妾睡觉太死,让将军久等了。” “……真墨迹!”话说出口,沈钟磬瞧见甄十娘正手忙脚乱地系扣子,半个棉衣敞开的,单薄的身子在凛冽的朔风中瑟瑟发抖,立时想起她那轻若柳絮的体重,就皱皱眉,“身体不好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丫鬟呢?”心里想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旋即又缩回来,青黑着脸大步进了院。 “大奶奶安。”荣升给甄十娘施了一礼,快步跟上沈钟磬。 脾气真大! 甄十娘转身看着他高大威武的背影,月色中,活像一尊恶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感觉寒风刺骨,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收拾好简武简文的东西,秋菊刚点上灯,一转身,沈钟磬已脸色青黑地进了屋,被迎面扑来的那股煞气震慑,秋菊扑通跪下去,“……人是奴婢打的与小姐无关,将军要罚就罚奴婢!”他深更半夜地闯进来,一定是为楚欣怡出气来了。 还知道自己是奴婢,竟让主人衣冠不整地冒着寒风去开门! 冷冷地扫了眼秋菊,沈钟磬脸色更加青黑。 秋菊就一哆嗦。 “……真是掌上的明珠动不得啊,我也不过就打了楚姨娘一顿罢了。”见沈钟磬竟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过不去,甄十娘心里叹息一声,一把拉起她,“……你是我捡的孤儿不是将军府奴婢,用不着跪,出去吧。” “小姐!”秋菊偷偷睨着沈钟磬神色,不敢离开。 “文哥武哥还在对屋。”甄十娘朝她做了个口型,复又大声说道,“秋菊放心,将军是名亘千古的大英雄,不会打女人的。” 谁说英雄就不打女人! 瞧见秋菊灵猫似的闪了出去,沈钟磬额头青筋蹦了蹦,原本要发做,可暴躁的心情却没由来的被这狡黠的明显带着讨好的语气冲淡了许多。 趁他走神,甄十娘不着痕迹地关上门隔开了秋菊的背影。 “将军请坐。”她上前给沈钟磬拉了把椅子,摸摸案上的壶,“水有些凉,妾去给将军烧壶热的。”拉开门就要躲出去。 这厮火气太盛,还是等他消消火再进来。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听到沈钟磬冷冷的声音,甄十娘哀叹一声,转身回来。 “奴才去吧。”荣升接过壶借机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罚楚姨娘?”见自己不说话,甄十娘就静静地坐着不言语,沈钟磬怒气不由一点点又升腾起来,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她打了喜鹊。” 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带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 “喜鹊只是个奴才!”沈钟磬语速又低了下来,他讥讽地看着甄十娘,“……她连一个奴才都惩罚不了吗?” 楚欣怡也是奴才! 甄十娘也火大,不过这话只在心里想一想,她可不敢跟他对着吼,甄十娘咳了咳,“妾是将军的嫡妻,难道连一个姨娘都不能惩罚吗?” “你……”一向注重规矩的沈钟磬神色不由一僵。 被遗弃了五年,他几乎忘了她还是他后院主母的这个身份,从来没想过甄十娘还敢以正妻的身份干涉他内院的事儿。可细想一下,甄十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是事实,她这话一点毛病没有,而且正妻惩罚妾室就是后院的事情,他这个家主还真没有说话的立场,更别说是替小妾撑腰了。 “还是……”他这面心思百转,甄十娘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将军深夜来此,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宠妾灭妻!”最后四个字咬的特别重。 甄十娘迎着沈钟磬凛冽的目光,大胆地和他对视。 沈钟磬目光闪道一边,心里竟微微有些发虚。 骤然看道楚欣怡被打成那样,在母亲的怒意和威逼下,他二话没说便连夜赶了来,就是想趁机和她做个了断,如今被她这麽一说,若自己今夜真借此事逼她和离还真就应了宠妾灭妻之说,她若真撒混耍泼闹到官府,还真不好收拾。 至少,为堵住悠悠之口,他便不能再扶正楚欣怡。 想起甄十娘以前的刁钻蛮横,沈钟磬心里还真有些发耸,气势就明显弱了几分,“不管怎样,她总是主持将军府中馈的姨娘。” 见他软下来,甄十娘见好就收,她幽幽叹了口气,“若是打了别人,我总会给她三分颜面不去计较。”话锋一转,“喜鹊不一样的,她是双身子的人了,大冷的天跪在雪地里一个不甚就是一尸体两命,在将军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奴婢,命如蝼蚁,死便死了,可在妾她却是救命恩人,四年前妾身染重病命悬一线,若不是她衣不解带地伺候,妾早已魂归地府了,妾……这条命是她的。” 想起辛酸往事,甄十娘温淡的眼底浮起一层氤氲,迷迷蒙蒙的,直令沈钟磬的心跟着颤了颤。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良久,沈钟磬摇摇头,“……怡儿温婉贤淑,怎么会让喜鹊跪在雪地上?”来之前楚欣怡和春红可都不是这麽说的。 这意思是她说谎了! 一股怒意突窜而出,甄十娘一转念便明白了,自己和楚欣怡之间,他相信的自然是楚欣怡,脱口要出的话生生地卡在舌边,甄十娘抿起了唇。 第六十七章 孤注 正僵持着,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李长河扶着喜鹊匆匆推门走进来,瞧见沈钟磬,喜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都是奴婢不好,惹楚姨娘生气,奴婢愿意受罚,求将军不要怪罪小姐。” 瞧见喜鹊红肿不堪的脸,沈钟磬身子一震,暗道,“怡儿说只掌了两下嘴,怎么竟打成这样?”突然之间,他就想起了荣升说的四年前喜鹊去状元府求助被打成猪头的事儿。 “你不要命了,这大冷的天深更半夜地跑来!”听喜鹊还在不停地喘息,甄十娘惊得站起来,“……你快起来,仔细动了胎气。”上前就往起扶。 “求将军不要责罚小姐。”喜鹊倔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甄十娘心里哀嚎。 她到底是谁的奴婢,难怪当年抗日战争中会有那么多汉奸,原来真的人怕恶人,他只那么黑着一张脸这喜鹊就变了节。 “七八个月的身子了,一旦动了胎气就是一尸两命!”话是对喜鹊说,甄十娘眼睛却看着沈钟磬,语气中有股极力压抑的怒气。 沈钟磬就扫了她一眼,低头冷冷地说道,“你起来吧。” 喜鹊站起身来,战战兢兢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事实就摆在眼前,突然之间,沈钟磬有些意兴阑珊。 良久,他叹息一声,“……无论如何,你不该打她的脸。” 就那么肿着一张猪头似的脸回去,现在整个将军府都记起来他还有一个威名远扬的恶妻了,闹得楚欣怡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母亲硬逼了他连夜来和离。而且还扬言要立即撵出祖宅,不得带走沈家一针一线。 “她打了喜鹊的脸。”甄十娘小声嘟囔道,言语中有股小孩斗气的执拗。 沈钟磬诧异地抬过眼,却见她神色淡然,无一丝羞愧之色。 到底这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性子还是没改啊。 原本心里还有些怒气,可想到甄十娘五年前比这还骄纵十倍百倍,沈钟磬突然就释怀了,而且有种淡淡的宽慰,不再找百般的籍口和理由胡搅蛮缠。她能这样心平气和地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已经是难得了,他实在没必要跟她计较更多。 毕竟,这次错在楚欣怡。 而且,甄十娘就是那样的性子。 身怀六甲的喜鹊被打成这样。若不还手打回去,她就不是甄十娘了! 几个月来,沈钟磬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 ,他觉得甄十娘就像换了个灵魂,被妖孽附体了,否则,一个人不会突然就转了性。这也是他即贪恋她精湛的厨艺,欣赏她高超的棋艺,却又避之蛇蝎般不来祖宅的原因。 至此,沈钟磬已确信。甄十娘就是原来那个甄十娘,只是五年的清贫生活,让她变得隐忍冷静,从而生出了一股堪透世事的超脱。 “去煮碗面来。”今晚和离的事儿不能谈了。还是等明天吧。 煮面? 还在全神贯注地想着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情,甄十娘有些跟不上上沈钟磬跳跃的思维。她错愕地看着沈钟磬,暗道:“不是说一会儿就走吗?怎么又要吃饭?” “……今儿晚了,客栈大约找不到了,暂时在这将就一夜吧。”沈钟磬板着脸解释道。 喜鹊秋菊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甄十娘哀叹一声,这年头房子最值钱,谁有房子谁老大,这是他的房子,他是大爷他说了算。 面条筋韧,哨味鲜美,一大盆哨子面端上来,两人连汤都喝个精光,荣升还有些意犹未尽。 甄十娘怀疑,这深更半夜的,吃的这么饱,他们会不会消化不良? 不过这不是她操心的事情,吩咐秋菊把自己的被褥搬走,将两人安顿在了东屋。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沈钟磬醒来时,甄十娘早把简武简文送去后院,又做了一桌精美的早餐。 用过早饭,秋菊和喜鹊双双守着甄十娘不敢离开。 “你们出去……”沈钟磬放下茶杯,冲喜鹊三人说道。 荣升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喜鹊则一把抓住甄十娘。 “去吧……”甄十娘拍拍她的手。 沈钟磬这是有事要和她单独谈,吃不了她。 “那……小姐小心了……”喜鹊不安地看了沈钟磬一眼。 沈钟磬眉头蹙了起来。 甄十娘忙推了喜鹊一把。 看着她和秋菊双双走出去,甄十娘起身亲自给沈钟磬续满茶,“……将军今儿不回上京?” “十娘……”沈钟磬声音少有的温和。 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颤,甄十娘心突地跳了下,就势把茶杯放到沈钟磬跟前,“妾有件事想求将军。” 正犹豫着怎么说出和离之事儿,听了这话,沈钟磬恍然松了口气, 语气轻松地说道,“十娘有事儿只管说。”总归夫妻一场,和离之前,能尽力满足她的愿望也算是尽了心。 “妾这副身子骨怕是也活不长了……”甄十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转身坐下,“只是秋菊喜鹊跟了我一回,还望将军好歹能容下她们,在将军府外的庄子上给她们谋个差事,她们能一生无忧,妾也瞑目了。” 她活不长了? 想起她那轻若柳絮的体重,沈钟磬猛地抬起头。 莫名地,他心狠狠地抽了下。 “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给你生儿子了! 心里抱怨,嘴上却不敢说出来,想到简武简文都随了自己前世老爹的姓氏,甄十娘心好歹平衡了不少,嘴里含糊道,“大夫说我最多……可活……两年……” 真的只有两年可活吗? 她怎么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恍然两年后面临的不是生死,是去春游。 一将成名万古枯,身为横贯沙场的将军。他见惯了生死,更见惯了人濒临死亡前的挣扎,因为一个贪生,有多少人阵前变节,背友丧义,买主求容,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把一个死字说的这样云淡风轻! 静静地看着甄十娘,沈钟磬眼底闪着一丝困惑。 望着眼前这双有种堪透世事的淡定的眼,沈钟磬蓦然想起自己三日前来这儿。她就是去了临镇寻求名医。 也许这是真的。 这念头一闪过,沈钟磬心里一阵烦躁,他腾地站起,大步走了出去。 甄十娘一动不动地坐着,眼里有种近乎羽化的沉静。 “小姐!”沈钟磬一出去。秋菊喜鹊就冲进来,“他跟您提和离了?” 见甄十娘摇头,喜鹊声音有股兴奋的尖利,“你没答应?”所以他才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没提……”甄十娘又摇摇头。 “那……” 那将军怎么气走了? 话在喜鹊嘴边直打转,她心神不定地看着甄十娘。 “把围棋拿过来……”甄十娘起身来到炕上。 秋菊搬过炕桌,小心翼翼地铺好棋盘。 吧嗒,甄十娘把手里的黑子放在星角处。随手又捡起一粒白子,一粒一粒地摆着,甄十娘神色如常,心却如煮沸了的水般翻腾不息。 喜鹊和萧煜都说他是个重信重义的人。 人至信则心胸磊落。她赌他是个磊落的人,不会在她病弱时离弃她,所以才在他说出合离之前抢着说出自己命不久矣。 言外之意,他只要耐心地等上两年就是自由身。他们已经没必要和离了。 可这也是一把双刃剑,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对手。若她猜错了,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为早日借助联姻攀上更高的权势,便可以此为据,上表请万岁休了她。 七年无出,又加身患恶疾,她犯了七出中的两条,即便有先帝谕旨,万岁也能允了。 缓缓地放下一枚棋子,甄十娘动作从没有的沉重。 这步棋她走对了,还是错了? 一旦错了,她该何去何从? 文哥武哥还小……她又只有两年的寿命……身子孱弱如此,难道真要带着他们去投靠萧煜……摇摇头,萧煜是沈钟磬的莫逆,见了文哥武哥的长相,以他的聪明绝对能猜到他们的出身。 到最后,还是一个母子分离的局! “后院太冷清,文哥武哥直吵着要过来……”见甄十娘静的出奇,喜鹊没话找话。 “把那盒窝丝糖送后院去……”甄十娘啪的一声又落了一子。 喜鹊错愕地和秋菊对视了一眼。 甄十娘一向以身作则引导孩子,从不拿东西哄,今日开口就让拿了糖去哄,显然是心乱了。 这可是从没有的事情。 秋菊憋了憋嘴,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喜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去拿糖。 “将军……”拿了糖,秋菊一开门,门外沈钟磬正伸手要推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窝丝糖差点掉到地上。 听到秋菊的叫声,喜鹊一哆嗦,“……将军回来了。”挣扎着下地去开门。 “……将军回来了。”见沈钟磬面无表情地进了屋,甄十娘将手里的白子落下,拍拍手站起来。 喜鹊早拿了鞋子。 “收拾一下,我们出去。”沈钟磬瞟了眼炕上摆了一半的围棋。 “将军要带小姐去哪儿?”喜鹊不安地问道。 没言语,沈钟磬在炕边坐下,低了头研究甄十娘刚摆的局。 喜鹊还要再问,被甄十娘一把拽住,“……把我那件耦合色宝巾花背子找出来。” ps:关于和离:评论区许多人都盼着赶快和离,希望亲看了这章不要砸砖。阿忧和沈彼此都没感情,打心里说,阿忧比谁都更盼着能早日和离,另寻第二春,她自己有手有脚,会医术,又有现代自由思想,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她对自由的渴望是多么的强烈。可是,这仅仅只是对她个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可她有简武简文,不得不为孩子考虑,若她身体好也就罢了,慢慢地熬着,只要她肯吃苦总能把孩子养大,但她身体不好,只有两年的寿命,试问,她果然刚烈地选择了和离,那么她死了之后,简武简文怎么办?就为她的一己之私,最后让他们流落街头任人欺凌,抑或被弄进将军府任继母虐待残害?虽有忠心,可喜鹊目前的经济状况是养不了他们的,她必须在有生之年赚到足够的银子留给喜鹊才能让她完成自己的遗愿。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一生幸福,选择留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对于一个强烈渴望自由渴望爱情的坚强女子来说,这选择是锥心刺骨、痛入心肺的。希亲不要认为我家阿忧不和离是辱没了现代女性的尊严,久花希望亲能藉此看到一个孱弱母亲的殷殷爱子之心。母爱,是伟大的。 第六十八章 问医 伺候甄十娘梳洗完毕,喜鹊才发现沈钟磬竟雇了马车,不觉惊了一跳。 “……将军雇了马车,看样子是要走远路,小姐换上那件厚棉衣吧。”她特意跑出去看了,沈钟磬雇的马车可没顾买办想的那么周到,里面给放了个炭火盆。 那件棉衣太厚,套不上外衣,又打了补丁,和沈钟磬一起出去……他会很难堪吧? 低头想了想,甄十娘摇摇头,“就这样吧。” “那就拿床被子铺车上。”喜鹊说着,也不待甄十娘答应就回头招呼秋菊,“……去抱床被出来。” 弯腰正要上马车,瞧见秋菊抱出一床被,沈钟磬就皱皱眉,又低头看看空间狭小马车,开口就想让抱回去,余光扫见甄十娘单薄的身子,略一犹豫,又闪到了一边。 上了马车,沈钟磬放下车帘,回头吩咐车夫,“走吧!” “架……”车夫一甩鞭子,吱呀一声,马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 那边荣升也飞身上马跟了上来。 “小姐!”马车刚使出胡同,秋菊从后面气喘嘘嘘地追上来,一面扯着嗓子叫。 “停车。”甄十娘撩起车帘,“什么事儿?” “萧大人送的手炉……”秋菊举起手里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碳不多了,喜鹊姑姑说还能烧一二个时辰,小姐带在身上好歹能少遭些罪。”甄十娘身子畏寒,沈钟磬又没说去哪儿,坐多长时间的马车,喜鹊是真不放心。 奈何这个冷面煞星可不是她们主仆三人能惹的主儿。 甄十娘听了额头直冒冷汗。 这秋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自己不安于室吗? 又多了一条休妻的理由! 想起上次只是看到自己和张志说话,他都语气咄咄地质问她还想再嫁不曾。这次发现收了人家这麽贵重的东西,赃证俱在,不知她会不会被就地正法了? 越想越心虚,秋菊手中诺大的手炉恍然一坐泰山般压过来,甄十娘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最好能把这个手炉立即变没了,没了证据,她就可以给他来个死不认账。 无量神通,变、变、变…… 心里默念着前世动画片里的那些能把东西变没的咒语,甄十娘希望老天看着她是穿越者的份上。能让这个手炉立即消失。 直到吱呀一声,马车又启动了,甄十娘发现,手炉还完 好地拿在她手上,而且。还被她神色淡然地搂在怀里。 余光悄悄睨向沈钟磬。 还是那一副冷的冻死人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马车行了近一个半时辰,在一处幽静雅致的院门前停下。 “……钟大夫在家吗?”荣升跳下马上前敲门。 钟大夫? 甄十娘转头看向沈钟磬。 “这钟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外号叫阎王愁,让他给你把把脉,或许……能治好……”沈钟磬扭过脸去,神色有些不自在。 是不相信她的话。还是真心给她瞧病? 甄十娘微眯着眼望着沈钟磬宽阔的背影,凝眉沉思。 钟大夫四十五六岁,矮胖矮胖的,笑起来向尊弥勒佛。瞧见沈钟磬站在门口,直唬得什么似的,连连施礼,“将军有事让人传一声便是。竟亲自来了,可折杀小的了……”回头招呼家人。“沈将军来了,快出来见礼!” 沈钟磬摆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钟夫人早带着两个儿子受宠若惊地跑出来,大家虚礼一番,钟大夫把沈钟磬等人让到客厅,让人沏了壶上好的西湖毛尖,“将军此来是……” “瞧病……”沈钟磬指了指甄十娘。 自进门沈钟磬就一直没介绍,钟大夫也不敢多问,听他让自己给这个沉静如菊的女子瞧病,就探寻地看向她,“这位是……” 自己一身布衣荆钗,沈钟磬却是锦缎加身,说是夫妻实在不搭,甄十娘就看向沈钟磬。 “是内人。”沈钟磬声音平和,“得了血虚,麻烦钟大夫给仔细瞧瞧。” 内人? 钟大夫眨眨眼。 将军府又不缺银子,怎么会穿的这么寒酸? 心里疑惑,钟大夫却不敢再多看甄十娘,微低着头,恭敬地请她伸手。 甄十娘落落大方地挽起袖子,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腕。 “沈夫人的病有多久了?”号了脉,钟大夫问道。 “四年?” “因何而得?” “这……”甄十娘看了沈钟磬一眼,略一迟疑,慢慢说道,“血蹦。” “因何引发血蹦,当时如何救治?”钟大夫蓦然坐直了身子。 沈钟磬也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甄十娘。 他一直想知道,曾经她 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磨难。 犹豫片刻,甄十娘摇摇头,“我也不懂大夫是如何救治的,只知道当时吃了许多汤药,好像有当归、黄芪、鸡血藤……”把当初自己用的方子和现在用的方子一一说了。 看这方子和她的症状分明就是产后血崩! 钟大夫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十娘,若是产后血崩,她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是谁给她瞧的? 迄今为止,他就没见过一例产后血崩能活这么久的,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令钟大夫心砰砰直跳,弥勒佛似的老眼闪过一抹明亮的光芒,开口要问是不是产后血崩,是谁治的?对上甄十娘静谧的近乎死神般的眸子,问话生生地卡在了喉间: 能把方子说得这么清晰,显然是个懂药的,她怎么会不懂当时是如何救治的? 随即想到甄十娘对他如何引发血崩的问话避而不答,想到甄十娘说出血崩之前看沈钟磬的那一眼,又想到沈钟磬一进门就对这些三缄其口,再想到外面传言沈钟磬一直无子,钟大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件事一定另有隐秘,不可告人! 行医三十多年。钟大夫也常进出侯门大宅,对大宅门里那些不可告人的辛秘并不陌生。 只是,错过一个了解治疗血崩新方法的机会真可惜。 钟大夫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复又想到以沈钟磬的赫赫权势,还不知找了多少名医,花了多少银子才把她的命续到现在,若放在寒门小户说不定早就死了,未必就是谁有这样的回天之术,他心里又平衡了许多。脸上的神色也平静下来,暗道,“她终归活不了多久,我却不好涉足太深,这病因不问也罢。”只是。他又皱起了眉头,“不确准病因,这方子如何下?” 诊断猜测是一回事儿,从病人嘴里确认又是另一回事儿。 不知道钟大夫这一瞬间想了这么多,见他神色变幻,最后又皱起了眉头,甄十娘心慢慢悬了起来。“……怎样,这方子可有问题?” 几年来她换了几副养血药方,身体却越来越差,没钱养病时常断药断粮固然是一方面。甄十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治疗方向不对,常言道医生不能给自己治病,这钟大夫名声在外,号称阎王愁。她很想听听他的见解。 “夫人服用的方子没问题,只是……”钟大夫有些犹豫。抬头看向沈钟磬。 “……你先出去。”沈钟磬看着甄十娘吩咐道。 她也 是大夫! 得了钟大夫的提点,也许她就有把握治好自己的病,执拗地坐了片刻,见沈钟磬态度坚决,甄十娘不甘心地站起来。 “内人的病怎样,可有大碍?”直看着她没了影,沈钟磬才倾下身来,眼里带着一抹毫不遮掩的关心。 钟大夫摇摇头,“尊夫人脉浮大而缓,乃水谷精微不能化生血液所致的阴血虚耗之症……”娓娓地说了一大堆。 沈钟磬一句也没听懂。 他不耐地摆摆手,“你只说内人的病若治好需要多久?”又道,“银子不是问题。” 钟大夫脸腾地涨红,“尊夫人血……”想说血不载气已无药可救,怕沈钟磬听不懂又不耐烦,钟大夫声音顿了下,“精血已耗尽,如油尽之灯……”摇摇头,没说下去。 沈钟磬一把抓住他,“你是说……” 钟大夫点点头,“若好好调养,少费心神,或许能多活一年半载。” “她说的竟全是真的!”沈钟磬手慢慢垂下来。 忽然又抬起头,真诚地看着钟大夫,“钟大夫号称阎王愁,传说连阎王爷收录在册的人您都能抢回来,难道也没办法?”语气中带着股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冀望。 钟大夫苦笑,“病有六不治,形羸不能服药者不治,尊夫人乃沉疴痼疾,身体虚弱已不能承受药力,即便华佗再世也难回天。”摇摇头,“尊夫人目前用的方子已经是最好的了……” …… “沈夫人呢?”送沈钟磬走出客厅,没见甄十娘,钟大夫招来钟夫人问道,“……将军要回去了。” “沈夫人在后院看雪……”钟夫人给沈钟磬福身,“将军稍等,我立即去找她。” “我自己去吧。”沈钟磬说着,迈步走出了屋。 瞧见枯瘦的榕树下那个纤细而模糊的身影,沈钟磬停下了脚步,认真打量起来。 她很怕冷,好像那件耦合色宝巾花背子下面还套着一件很厚的棉衣,可尽管如此,从背面看,那腰身还是能盈盈一握。 她太瘦了! 看来真如钟大夫所说,她是精血耗尽了。 香消玉碎佳人绝,她是真的就要这样一点一点地逝去了,在最美的年华里。就像这地上的雪,一场春雨便会消融殆尽,了无痕迹…… 第六十九章 逛街 不是没见过死亡,横亘沙场,将士们断腿断脚,被刺穿胸膛,割掉头颅,每天都有血淋淋的死亡,可是,让他这样静静看着一条孱弱如此的生命在花季一般的年龄里便如泪烛般一点一点地燃尽,转瞬成灰,沈钟磬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远山,枯树,纤细的背影,仿佛一副苍凉的水墨画。 突然间,他觉的阳光有些刺眼。 使劲眨了眨眼,他大步走过去。 “将军……”听到脚步声,甄十娘转过身。 “我们该走了。”沈钟磬伸手扶住她肩头。 对上沈钟磬千年寒冰般的神色,甄十娘犹豫了下,“开了什么方子?” 看了方子,她就能知道钟大夫对自己的病有什么新看法。 “没有开方……”沈钟磬声音一贯的低冷,听不出喜怒。 甄十娘错愕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发出声音,一抬脚向前院走去。 他果然只是想确认她的话是真是假! 听着自己的脚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甄十娘心里有股淡淡的失望。 手上突然一空,沈钟磬一阵恍惚,抬脚跟了上去。 辞别钟大夫一家,车夫一甩鞭子,“驾!” 马车吱呀一声朝前驶去。 “……梧桐镇上有个专治疑难杂症的简大夫,你可有找他瞧过?”一直沉默的沈钟磬突然问道。 听到简大夫三个字,甄十娘心突地跳了下,慢慢地转过头看向沈钟磬。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是钟大夫推荐了他。”被看得有些不自然,沈钟磬转过头去。 原来是这样。 甄十娘松了口气,暗道。“若我告诉他没找过,他会不会把我这个简大夫挖出来?”尽管很想知道,可她却不敢拿命去赌,略一思忖,道,“那个方子就是简大夫开的。” “他也没有办法!”沈钟磬语气蓦地高了几度。 把甄十娘下了一跳。 怔了片刻才回过神,笑着调侃道,“病有六不治,她开那个方子也是尽人事了。妾的病是要看天命的。” 皱皱眉,沈钟磬没言语。 甄十娘就静静的听着马车轱辘越过厚厚积雪的碾压声。 良久,沈钟磬突然又问,“什么叫六不治?”他 记得她屋里有许多医书。 “是出自《史记?扁鹊列传》”甄十娘解释道,“……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 “……那不就是见死不救!”沈钟磬语气不觉间又高昂起来。 这算什么救死扶伤! 这人脾气真大,怎么动不动就发火? 甄十娘心里翻了个白眼。拿出对简武简文的耐心跟他解释,“也不是,所谓“不治”不是不给治,更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这六种情况不好治、治了也难以获效,所以要格外谨慎小心,也是为了避免和患者发生纠纷……” 正说着,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荣升来到车前,“就要出柳林镇了。将军要不要先用饭?” 沈钟磬撩起车帘看看日头,已经正午了,就点点头,“先用饭吧。” 荣升找到镇上最大的饭桩。 和沈钟磬用了饭出来,荣升不知去了那里,甄十娘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马车上等,却见沈钟磬抬脚朝对面的绸缎庄走去。 略一犹豫,甄十娘就跟了过去。 时值年关,绸缎庄的买卖特别红火,来来往往买新衣的人络绎不绝,非常热闹,瞧见沈钟磬气度不凡,掌柜亲自迎上来,“客官,您要点什么?” “这里可有成衣?”沈钟磬目光扫向四处。 “有,有……”掌柜点头哈腰地将沈钟磬往里间让,“成衣在里间,客官请随小的来……”又上下打量了沈钟磬几眼,“客官你是自己买还是给家人买?可有尺寸?” “给她拿几套……”沈钟磬回头指指甄十娘,“只管捡最好的拿。” 买衣服不用试吗? 听沈钟磬是说拿,不是挑,甄十娘眨眨眼。暗暗猜测若自己坚持要试穿的话,他会不会有耐心等? 瞧见掌柜一股恼拿出十几套做工精美,花花绿绿的锦缎华服,说是棉衣,可为了显身材,做的都跟夹衣似的,甄十娘突然就想起前世的一个笑话: 有一段时期特别流行貂皮,同事们议论该不该也买一件出去炫,科主任就认真地皱眉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我们穿着貂皮做手术、查病房会是什么样子?” 结果逗的同事哈哈大笑,也打消了跟风炫耀的心思。 身为医生,她们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手术室或病房,哪有时间出去炫? 她要为生活奔波,每天要制药做饭看孩子洗碗扫地,不是将军府里的女人们,每天无所事事,专门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勾心斗角。 她实在想象不出穿着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华丽锦缎冻得哆哆嗦嗦地在厨房里洗碗扫地会是个什么样子。见沈钟磬果然指挥着掌柜按她身材选了几件差不多的就让包了,甄十娘忙连连摆手,“……这些衣服都太薄了,不适合现在穿。”见沈钟磬皱眉,就笑着指指外面,“将军有心,不如买些布料吧,妾自己做也可心。” 沈钟磬眉头蹙成一团,似乎有些很不耐,可还是走了出去,打量起外间的布匹来。 见甄十娘穿着粗陋,掌柜原本没瞧得起她,所以瞧见沈钟磬不知道买成衣得试穿他也没提醒。只一门心思捡贵的推荐,谁知甄十娘一句话就让沈钟磬改变了主意,此时心里连连后悔,“早知这样,刚刚溜须她就好了。”心里后悔,只脸色堆满了笑,点头哈腰地跟甄十娘解释,“冬天屋里都有热炕火笼,出了门就穿大氅。棉衣哪用着太厚了……” 甄十娘早抬脚走了出去。 镇子不大,铺上最好的面料也不如他身上穿的,沈钟磬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打量了半天,勉强从那排质地最好的布料里指了两匹。“……就这两匹吧。” 这是给她买布料做衣服吗,竟然不征求她的意见? 看看他指的那两匹锦缎,一匹类似他身上的衣料花色,一匹类似自己身上的,甄十娘打心里哀叹。 这厮真不是个逛街的料。 拿到后世,早被那些天之骄女咔嚓了。 不管怎样,有就聊胜于无。甄十娘可不会跟飞来的钱财作对,她暗叹一声扭过头去,正瞧见里间门口挂着一件宝蓝色狐腋箭袖小袄,不觉咦了一声。“这衣服真漂亮!”回头招呼掌柜,“……拿下来看看?”翻弄了半天又问,“还有吗?我要两套,就这个颜色。”又指着店里特意给衣服配的狐皮小帽。“还有那个狐皮小帽也要两个。” 这衣服颜色鲜亮,样式好看。尤其肩掖下一圈蟒白色的狐毛,格外的打眼,简武简文一定喜欢。 虽不能相认,但将来告诉简武简文这是他们父亲给买的第一件衣服,对他们来说也是安慰吧,想着简武简文也是沈钟磬的儿子,甄十娘笑的坦然。 父亲给儿子买衣服天经地义,这不算 敲诈。 “这是给小孩穿的,您穿不了……”掌柜犹豫地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就疑惑地看向甄十娘。 这个好像是男孩子穿的,再说,秋菊穿着好像小了些,她要这个干什么? “哦……”对上他似是询问的目光,甄十娘恍然,“给喜鹊的孩子穿。” “喜鹊的孩子还没出生呢。”沈钟磬神色更加诧异,心里也有些不确定刚出生的孩子用不用穿衣服。 不都是用被子包吗? 从没见过刚出生的婴儿什么样,唯一的女儿也是在他出征时出生的,待他回来女儿已经能蹒跚走路了,他也不懂这些。而且,这衣服好像也太大了些,女儿快五岁了,看上去穿着都大。 “这衣服是五六岁孩子的,刚出生的婴儿哪能穿?”做棉被都嫌大,听到两人的对话,旁边一个正调挑衣服的中年妇人扑哧笑出了来,又好心说道,“婴儿皮肤娇嫩穿不了这个,姑娘想给孩子准备衣服,去那面挑些细棉布,又软又舒服,最适合婴孩了。”用手指着门口处柜台。 这谎撒的,太没水准了! 甄十娘暴汗,拿眼偷偷瞧沈钟磬的神色,“我就喜欢这个,孩子见风就长,转眼就能穿了。” 嘴角原本噙着一丝戏笑,听了这话,沈钟磬身子一震。 就算见风就长,那也得五六年! 五六年的时间,能改变多少事儿,沧海都可以变成桑田了,衣服留到那时候,颜色还会这么光鲜吗? 她只有两年的寿,却想把喜鹊的孩子五六岁时候的衣服都给提前买下了,是渴望能看到喜鹊的孩子长大时的模样吧? 蓦然就想起之前她为了喜鹊开口求自己的事儿,明明知道自己等不到也看不到,却偏偏放不下,执拗地去求,去做,去追,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打心里,也渴望能长久的活着? 这样慢慢地等死,她真的像表面那样云淡风轻,那么甘心吗? 突然间,沈钟磬心头生出一股强烈的刺痛。 好似他就是扼杀了眼前这个花季生命的罪魁祸首,蓦然一转身,他大步走了出去。 正等着沈钟磬回答,甄十娘脸色顿时一僵。 第七十章 惊变 沈钟磬! 这是给你儿子买的!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高大孤傲的背影,甄十娘突然间有种抓狂的感觉,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不觉暗暗庆幸这五年来得亏是和他分居的,否则,让她每天面对这样一个老公,她一定得疯了。 “……姑娘还要这锦缎吗?”慑于沈钟磬周身突然透出的那股强大气势,掌柜眼睁睁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不敢去追,见甄十娘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就像抓住了一颗稻草,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要什么要? 她哪有银子,甄十娘心里火大,只脸色还算沉静,她抬眼看向掌柜手中的狐疑腋箭袖。 “……这面料是上好的古香缎,您看狐皮,也是上好的银狐皮,姑娘若真喜欢,小的就认赔些给您个本钱,三十两银子一套。”掌柜眼巴巴地看着甄十娘。 很想血拼一把自己掏银子买下来,气气门外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听了这个价钱甄十娘一阵沮丧,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沈钟磬正和荣升说话,见她出来,也不招呼,转身就朝马车走去。 沙猪! 望着沈钟磬的背影,甄十娘悄悄朝他比了比中指,无声地骂了一句。 来到马车前,见沈钟磬已在车上坐好,甄十娘正要上车,荣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奶奶,您的手炉。” 甄十娘一扭头,荣升不知从哪儿淘来一个椭圆形红铜小手炉,里面已经生好了炭火。 甄十娘就回头看看马车坐上比它精致十倍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怕沈钟磬看着碍眼闹得没胃口。吃饭时她索性就没带。 明知自己有手炉,荣升还大费周章地去给她另买,显然是受了沈钟磬指使,甄十娘心里不觉一阵犹豫,“若我就不换,他会怎样?” 在绸缎庄被气的抓狂,甄十娘很想做点什么事儿气气他。 谁知,她这面正犹豫,那面沈钟磬已抓起车坐上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一把扔了出去。 沈钟磬,你混蛋! 甄十娘再次抓狂,抬腿就要去捡。 “大奶奶……”荣升额头急出了一层细汗,微微挪动了下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住甄十娘。朝她偷偷眨眼,“时候不早了,大奶奶快上车吧。” 感觉身后的空气骤然变冷,甄十娘立时顿住,她相信,若她敢过去把手炉捡回来,她一定比那个手炉死 的还惨。 “好女不跟恶男斗。”甄十娘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再转身时脸色已恢复了平静,她伸手接过荣升递上的椭圆形红铜手炉,弯腰上了马车。 见她乖巧地坐上来,沈钟磬嘴角扬了扬。索性闭上眼睛。 回到梧桐镇,将军府侍卫胡平正热锅上的蚂蚁般在祖宅门口来回转悠,一抬头,瞧见马车停下。忙上前打起车帘,“将军……”瞧见安静地坐在沈钟磬身边甄十娘。吓了一跳,“大……大奶奶安好……”心里却暗道,“……不是说就要和离了吗,竟还这么亲密?” 甄十娘不认识胡平,见他给自己请安,猜是沈钟磬身边的人,就落落大方地点点头,扭头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已跳下马车,“什么事儿?” 胡平看了甄十娘一眼。 甄十娘就知趣地朝院门走去。 胡平压低了声音,“沈妃娘娘出事了,老夫人已经被宣进宫,让奴才通知您速速回去!” 妹妹! 沈钟磬一惊,“娘娘怎么了?” “滑胎了。” 甄十娘身子顿了下,复又缓缓地朝前走。 扫了她背影一眼,沈钟磬回头吩咐荣升结了车帐,一行人急匆匆赶往上京城。 沈妃娘娘是谁?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渐远,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 听说沈钟磬的妹妹不久前被赐为妃子,沈妃娘娘就是他妹妹了? 怀了天家的骨肉,身边一定有专用御医,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滑胎? 正想得出神,秋菊喜鹊闻声接了出来,“小姐回来了。”瞧见空空的马车,“咦,将军走了?” “把被子抱回去吧。”甄十娘嗯了一声,吩咐秋菊把车上的被子抱回去。 “将军带您去哪了?”进屋一坐下,喜鹊就迫不及待地问,“足足一天,担心死奴婢了。” “去柳林镇找钟大夫了。”甄十娘接过秋菊递过的水喝了一口。 “她竟带您去瞧病了!”喜鹊声音里带着股难掩的喜悦。 肯带她家小姐去瞧病,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打算和离了? “只是诊了诊脉。”不过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活不长罢了,竟高兴成那样?无聊地看了喜鹊一眼,甄十娘话题一转,“将军府的人来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问将军去哪了。”跟不上甄十娘跳跃的思维,喜鹊好半天才回过神,“先前还在屋里等,后来不耐烦了就去了门外……” 甄十娘就皱皱眉,正要再问,院外一阵敲门声。 喜鹊正要起身,刚带着简武简文进屋的秋菊转身又跑了出去,“谁啊?” “娘,娘……”简文简武正想跟秋菊出去瞧热闹,一眼瞧见甄十娘,简武率先蹬蹬蹬跑了过来,扑到甄十娘怀里,小脸在她身上蹭啊蹭。 听到院里似乎有男人的声音,甄十娘和喜鹊吓了一跳,以为是沈钟磬去而复返,忙拉开腻在身上的简武简文,正要让他们去对屋躲起来,秋菊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小姐,将军买的绸缎送来了!” 话音刚落,绸缎庄小二已扛着二捆锦缎跟了进来。 除了白天挑的那两匹锦缎,竟还送来了二批上好的棉布。 想是沈钟磬听了那位中年妇人的建议,特意给喜鹊孩子准备的。 甄十娘郁闷了一下午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厮虽然大男子主义了些,花银子却毫不含糊,还有药可救。 喜鹊秋菊则兴奋的两眼都亮晶晶的,摸摸这儿,碰碰那儿,“……比不上萧大人送的,可在咱们镇里穿出去也是上好的了。”指着那批鸦青色素面锦缎,“这花样太古板不适合女人穿,正好留着给文哥武哥长大了做衣服。”沈钟磬毕竟是甄十娘的丈夫,他送的东西绝不能卖,喜鹊担心甄十娘会把这些布料也拿去卖了换银子,嘴里喋喋不休地张罗着,“这批棉布又细又软,奴婢给您做两套衾衣……再做一件间三层新的锦缎袄,正好用这棉布做里子……” “好。”明白她的心意,甄十娘就笑着点点头,“过年我们一人一件锦缎袄,包括你婆婆和长河都有份。” “不行,不行,奴婢哪能跟您一样穿锦缎?”喜鹊头摇得向波浪鼓,“这棉布已经比那粗葛布好十几倍了,小姐有心,奴婢用这个给婆婆做件衣服就行了。” “这些棉布是留着给孩子做小衣服和棉被的,你想要我还舍不得给呢。”放在前世,这纯棉内衣比什么都好,“给你婆婆做衣服是我的心意,就用这锦缎。”沈钟磬眼光实在拿不出手,卖又不能卖,都留在了手里,她可不想一件一件做起来没完没了,然后长年穿在身上碍眼。 甄十娘一向说一不二,见她态度坚决,喜鹊不敢再摇头,想到婆婆从没穿过锦缎,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脸瞬间又红涨起来,“……李嫂家有许多衣服样子,奴婢明儿就去她哪儿挑几个。” “她穿的衣服一向是镇上最流行的……”甄十娘点点头。 正说着,简文简武在身后叫起来,“……娘,娘,这是谁的衣服?” 甄十娘一回头,眼前顿时一亮。 简武简文正拿着她白天看到的那套湛蓝色狐腋箭袖在身上比量,嘴里明知故问。 那两套衣服是用包袱包了送来的,她们一直围着几批锦缎转,谁也没注意,竟被简文简武给翻了出来。 “天!”喜鹊伸手接过来,“真好看,上好的古香缎,银狐毛……”她抬头看着甄十娘,“这得多少银子?” “三十两一套。”甄十娘笑盈盈地接过去,“是我给文哥武哥挑的。”在文哥身上比着,“好不好看?” “我穿上给娘看!”简文一把将衣服拿过去,转身往上炕爬。 简武也不落后,伸手拿起另一件。 “天,这么贵?”喜鹊嘴张了半天才合上,“小姐也敢挑?”忽然想起什么,尖叫一声,“将军知道了!” “嘘……”甄十娘朝喜鹊嘘了一声,余光朝正兴高采烈地试衣服的小哥俩扫了一眼。 喜鹊一激灵,忙收住了声音,询问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摇摇头。 不知道? 喜鹊疑惑不解,不知道怎么肯给他们买衣服? “我说是给你肚子里孩子买的……”想起两人白天的别扭,甄十娘笑了起来。 “那他也信?”喜鹊声音又高起来。 这沈钟磬,不会这么好骗吧? “我也不知道他信没信。”反正是把衣服给买回来了,想起沈钟磬说变就变的冷脸,甄十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自认为自己不是很笨,可她的确猜不透沈钟磬的心。 带兵打仗的人都这样吧? 她自嘲地想。 说变就变,让对方猜不透自己的心思,对方知己不知彼,他才能百战百胜。 第七十一章 试探 “娘,喜鹊姑姑,我好不好看!”在秋菊的帮助下,那面简武简文已换好了衣服,见娘亲兀自和喜鹊说话,不理他们,急的哇哇大叫。 “好看。”看着一双粉雕玉砌的儿子,甄十娘心都化了,搬过铜镜让他们瞧,“瞧,我们家武哥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帅哥。”低头帮他拽了拽衣摆,又给他戴上蟒白色狐皮小帽,“这么走在大街上,一定会有一群小美女围着我们武哥瞧。” 简武就咧了嘴笑。 “我也是小帅哥!”简文一把将弟弟挤到一边,站直了身子让甄十娘瞧。 有新衣服穿,心情格外的好,简武破例没和简文吵,兀自在镜子前跳来蹦去,“娘,我过年要去给张大叔拜年,还有李伯母,还有狗子家……”他扳着手指一家一家地数。 这么点个小屁孩就知道出去炫! 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甄十娘心里好笑,“好啊,不过,武哥要穿喜鹊姑姑给做的那套葛布衣服。” 简武小脸立时垮下来,“那我什么时候能穿这套衣服?” “小姐……”喜鹊有些不忍。 “等我们武哥不跟小朋友夸耀的时候,就可以穿这套衣服了。” “我保证绝不跟他们夸耀!”简武高高举起小手。 “我也不!”简文也举起了小手。 “那我们就说好了。”甄十娘伸出小指和他们拉钩。 文哥武哥顿时眉开眼笑。 换下新衣,简武拉了简文就往西屋跑,“哥,快走,我们去数数还有几天过年!” 盼年是孩子的专利。 望着儿子欢快地背影,甄十娘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喜鹊也看着甄十娘嘻嘻地笑。“小姐只胡乱说了一嘴,将军就把衣服给买回来了,看来他是真改变主意了。”她家小姐终于苦尽甘来了。 会吗? 甄十娘突然想起沈妃娘娘滑胎的事儿。 后宫佳丽三千,万岁真心喜欢的却没几个,大多都是权势平衡的结果,每个嫔妃背后都有一股家族势力支撑,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代表了家族。 朝中各大势力间争斗如此激烈,此时,寻求一门强有力的政治联姻来巩固势力打击对手。对沈钟磬来说已经迫在眉睫了吧? 若沈妃娘娘滑胎不是意外,他会怎么选择? 夕阳透过窗棂 映在甄十娘脸上,身上,泛起一层金黄的清辉,朦胧。飘渺。 …… 回到上京,沈钟磬连夜入了宫。 回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楚欣怡早早地迎在了垂花门,亲自上前打起车帘,“将军回来了。” “母亲回了吗?”沈钟磬推开她伸过的手,弯腰跳下马车,大步朝前走去。 “没有。”楚欣怡快步追了上来。“将军在宫里没见到老夫人?” “母亲还没回来?”沈钟磬蓦然站住。 早朝后他特意问了关雎宫的太监,老夫人一早就出了宫。 回头吩咐荣升,“打探一下,老夫人出宫后又去了哪儿?” 荣升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将军……”见沈钟磬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楚欣怡急叫了一声,见他站住,娇滴滴地说道。“将军操劳了一夜,还是先洗漱了。休息一下吧。” 对上她红肿不堪的脸,沈钟磬犹豫片刻,抬脚转向碧竹园。 楚欣怡灿烂一笑,温温顺顺地跟在后面。 洗漱完毕,沈钟磬换了件舒适的长衫便一头倒在床上。 一日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得好好想想。 见沈钟磬一句话也不说,似是要睡着了,楚欣怡很失望。 有心退出去,惦记着他同甄十娘和离的事情不知怎么样了,想起父亲连夜稍来的信儿,又强忍住了,起身来到沈钟磬身边坐下,轻轻给他捶腿,“婢妾听说我们娘娘是晚上用了皇后赏的蟹黄羹,夜里就滑了胎……” “嗯……”沈钟磬闭着眼睛,声音若有似无,根本听不出是不是在回应她。 这是什么态度! 楚欣怡蓦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沈钟磬,“婢妾在跟您说话。”见沈钟磬张开眼,眼底怒意一闪而过换做一副小媳妇般的幽怨。 “我知道,你说吧……”沈钟磬又闭上眼拍了拍她后背。 “一定那碗蟹黄羹有问题,皇后怕娘娘生下龙子,威胁了她!”父亲说的对,不管这次是谁下的手,一定要把这口黑锅推到皇后身上,至少也要先入为主,让沈钟磬对安庆候生出戒心,彻底打消他和安庆侯府十小姐联姻的心思。 沈钟磬皱皱眉,没言语。 楚欣怡又说,“将军荡平倭寇平定夷越,为大周开疆扩土,功高盖世,万岁才破例抬举了 我们府里的姑奶奶,这天大的恩宠是太祖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安庆候一定是妒红了眼……” 沈钟磬翻了个身,背过脸去。 楚欣怡脸色变了变,抬起的拳头举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收起来,又往前挪了挪,继续给沈钟磬捏后背,“身为国丈,安庆候党羽遍地,权倾朝野,早就遭了万岁忌惮,婢妾听说万岁非常中意五皇子,却迟迟不立为太子,就是怕安庆候反对。”悄悄看了眼沈钟磬的神色,“将军藉此与安庆候闹开,万岁一定会龙颜大悦,郑贵妃独宠后宫,几年来却撼动不了皇后分毫,就是因为娘家势力太弱,郑阁老为人中庸,内敛低调,一直压不过安庆候,所以万岁才又抬举了我们姑奶奶,就是想借将军和郑阁老联合之力压倒安庆候……” 越说越觉得有理,楚欣怡使劲推了推一言不发的沈钟磬,“将军就和郑阁老联姻吧,郑阁老的小侄女十四岁了,长的如花似玉的,老夫人寿辰上将军也见过,乖巧又机灵,虽是庶出,配二弟也够了,二弟毕竟连进士都不是。” 沈钟磬的胞弟沈钟信连续几年落第,被沈钟磬一怒之下撵去了三百里外的百泉拜在闻老先生门下。 闻老先生名叫闻葭,是大周有名的居士,家里曾出了两代帝师,他本人就做过曹相爷的老师,名下弟子入朝为官者不计其数。 为此,老夫人对沈钟磬极为不满,挖空心思想让给小儿子谋个前程,不让他再受寒窗之苦和母子分离的煎熬。 “够了!”沈钟磬腾地坐起来。 楚欣怡怔了片刻,接着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沈钟磬心又软下来,“牝鸡司晨,这些也是你一个女人家谈论的?”声音虽还严厉,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婢妾是担心您嘛,将军不爱听,婢妾再不说就是。”声音即委屈又温顺,楚欣怡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沈钟磬。 话点到了就行,没必要跟他硬顶。 沈钟磬就叹了口气,“你只管好内院的事儿就行,其他不用你操心。”声音顿了下,“还有,抽空回去劝劝欣扬,务点正业,别有事没事总跟着徐三混,那几个都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和他们在一起没个好结果。” 楚欣扬是楚欣怡的嫡亲小弟,游手好闲,仗着他的势力,常和徐三等几个王室子弟混到一起,两月前在天香楼为争夺一个清官打死了人,好在死者只是个街头小混混,听说楚欣扬的姐夫是如日中天大将军,不敢再告,得了赔 偿就悄悄地离开了上京。 这事沈钟磬也知道,楚欣怡还曾哀求他找了萧煜给疏通关系,原本以为已经了了,谁知,今日一下朝,刑部侍郎马永搏就悄悄告诉他,有人把状子递到了上京府衙。 已经得了赔偿,一个街头混混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出尔反尔和他沈钟磬作对? 而且,上京府衙断案效率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快了? 那面状纸才递上,这面刑部侍郎便知道了。 刑部侍郎原本就是安庆候的党羽,不知这事儿和安庆侯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他背后主使的? 这个时候提出来,和自己妹妹滑胎又有什么关系,对方想要什么? 仅仅是要他息事宁人,不追究妹妹滑胎之事吗? 柔柔太阳穴,沈钟磬感到有些头疼。 “弟弟这些日子一直就规规矩矩地在家里,哪又惹事了?” 楚欣怡觉得沈钟磬这是没事找事,腾地一股火气窜上心底,见沈钟磬起身要下地,又强忍住了,换了一副温顺的表情伸手拽住他,柔声笑道,“将军既然说了,婢妾明日回去一趟就是。”话题一转,“将军前儿去梧桐镇……怎么样?” 可有和离的话在舌边打了几个旋,到底没问出来,只把手抚向红肿的脸颊。 沈钟磬被老夫人逼去梧桐镇找甄十娘和离,到底没跟她明说,她这个时候却不好率先提起,暗叹一声,“他这人什么都好,就这一点,没办成的事儿从不预先说,他倒是守信了,可我这心里整天猜来猜去被吊得七上八下的也真难受。” 沈钟磬就看向她脸颊,伸手抚上去,“还疼吗?” “涂了将军从宫里讨来的药膏,已经好多了。”楚欣怡神色一黯,“只是,婢妾这两日连屋都不敢出。”哀婉地抱怨道,“婢妾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想不到她说打就打,下手这么狠。” 第七十二章 相煎 “……她就那个脾气,这还是改了,你不知道,她以前比这还跋扈呢。”想起喜鹊那张猪头似的脸,沈钟磬有心责备楚欣怡几句,想了想又忍住了,漫不经心地说道,“早告诉你离她远些,你偏不听,巴巴地送上门去讨打。” “噢,这么说还怨婢妾了?”楚欣怡声音立时高起来,“是将军说她身子不好,穷的连床像样被子都没有,婢妾才好心过去瞧瞧,想给置办些家具,顺带把月例送去……”一脸委屈地看着沈钟磬,“她不领情也就罢了,抬手就打!” “我没说怨你。”沈钟磬声音就柔和了下来,他话题一转,“话说回来,喜鹊总是身怀六甲的人,就是再有错你也不该那么打,好歹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不管怎么说,在身份上甄十娘到底压了楚欣怡一头,按理她的大丫鬟就不是楚欣怡随便能动的。 想起甄十娘犀利地指着他宠妾灭妻的话,沈钟磬脸又热起来。 这件事,楚欣怡的确过分了。 怎奈她也被打成这样,就这么放过甄十娘,他还真没法跟楚欣怡交代,女人多了就是麻烦,这稀泥真不好和,他里外都不是人。 “什么!”楚欣怡尖利地叫了一声,“婢妾总是您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主持将军府中馈,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她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现在连个丫鬟都不如了,将军竟为她来责备婢妾?” 就说喜鹊的孩子是他的,果然不假! 还没怎么着呢就护成这样,这若是生了儿子…… 楚欣怡不敢想下去。一股强烈的妒意让她理智全无,狰狞的脸色恍然泼妇。 从没见过这样的楚欣怡,沈钟磬一时竟没回过味来,只怔怔地看着她。 见他如此,楚欣怡嗤的冷笑一声,“婢妾被打成这样,将军却根本就没罚她们,是吧?” 她是想问,将军根本就没同她和离。 这还是当年那个只要他好她就好的怡儿吗? 不知怎地。沈钟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厌倦,有心抬脚就走,可还是耐着性子叫了一声,“怡儿……”声音从没有的温和,“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正妻。你打了她的丫鬟,她当众罚你几巴掌也无可厚非。” 妹妹刚出事儿,他又一夜未睡,心里烦躁,他实在不想吵架。 她是正妻? 在自己面前承认那贱人是正妻,给她树立地位,他这是不打算和离了? 楚欣怡嗷的一声跳起来。“那这几年婢妾给您主持中馈,没黑没白地给您当牛做马,家里家外操碎了心,又算什么?”呜呜地哭起来。“既然她是正妻,将军就把她接回来主持中馈好了,婢妾明儿就走!”哭声突然停住,她咄咄地逼视着沈钟磬。“这个府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明知沈钟磬最讨厌被人威胁。她不该这样逼迫。 可是,她没时间了。 既然撕破了脸,就索性大闹一场,她一定要在沈钟磬发现老夫人亲和安庆候私下的勾当之前逼走那个贱人,让一切都成为定局。 她这是威胁他? 沈钟磬脸色顿时一黑,额头的青筋一根根鼓了起来。 感觉空气骤然变冷,楚欣怡声音顿时一消。 余光偷偷瞧见沈钟磬只是黑了脸身子却没动,她又低低地呜咽起来,“将军也不想想,五年前她是怎么对您的,婢妾又是怎么对您的……早知这么掏心掏肺也讨不来好,婢妾当初还不如……” 话没说完,沈钟磬腾地跳到地上。 “将军!” 楚欣怡尖叫一声,追到门口,沈钟磬已没了影子。 哧的一声,楚欣怡一把将床帐撕成两半,又一转身,抓起桌上的茶杯茶壶乒乒乓乓地砸起来。 …… “……母亲又去哪儿了?”老夫人快申时才回府,沈钟磬得了信儿就匆匆地来到养心院。 荣升出去打探了一圈,宫里侍卫都说看着老夫人的马车出了宫门就朝将军府方向走了,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让沈钟磬一直惴惴的。 母亲的行踪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诡秘了? 接过儿子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我去了安庆侯府。” 去了安庆侯府? 沈钟磬心一震,亲妹妹的孩子没了,很可能就是皇后下的手,这么敏感的时候,母亲却巴巴地去了安庆侯府! 奈何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沈钟磬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撼,挥手打发了屋里的奴才,“薛夫人都和母亲说了什么?” “皇后说娘娘的孩子不是她动的手,是有人利用她送的蟹黄羹陷害她……”老夫人看着沈钟磬,“薛夫人说的对,后宫受宠的妃子不止我们娘娘一个,那多皇子都让生了,还差我们娘娘肚子里的这一个?就算嫉妒,皇后 也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又低声抽泣起来,“娘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入宫两年好歹才有了动静,就这么没了……” 这解释是不是太苍白了? 皇后说自己没杀人就是没杀人?那朝廷还养这些捕快狱吏刑官干什么? 谁杀人谁没杀人,自己去自首表白就好了。 后宫和庙堂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盘根错节的复杂,连他都看不清,时时需要萧煜解惑,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又哪来的自信? 面对母亲的意断,沈钟磬心里一阵无力,强打精神规劝道,“娘娘总归还小,将养两年,再要孩子也不迟。” “一定是郑贵妃那个狐狸精!”老夫人狠狠地咬了咬牙,“十皇子刚七个月,她是怕我们娘娘诞下龙子抢了她的风头,那碗蟹黄羹虽是皇后所赐,却经了周嫔的手,薛夫人说周嫔就是郑贵妃的人……” “母亲……”话没说完,便被沈钟磬打断,“娘娘的孩子没了到是底意外还是有人陷害,自有万岁定夺,我们就不要操心了。”又道,“万岁不顾产房污秽,这两日一直宿在关雎宫,对沈家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若知道母亲在背后猜忌这些,一定会不高兴的。” 老夫人就垂下头。 沈钟磬呼出一口气,正想问问老夫人是怎么去的安庆侯府,就听老夫人问道,“……磬儿去了梧桐镇,可有结果?” “没有……”沈钟磬摇摇头。 “为什么?”老夫人腾地坐直身子,“她凭什么不同意,把楚姨娘打成这样,你就由着她!”哧的冷笑一声,“她以为她还是尚书之女呢!” “母亲误会了”见老夫人怒了,沈钟磬连忙解释,“不是她不同意,是我没提。” “磬儿怎么……”老夫人一怔,随即恍然,“是因为喜鹊的孩子?” 喜鹊的孩子? 沈钟磬疑惑不解,喜鹊的孩子跟他和不和离有啥关系? 老夫人呵呵笑道,“磬儿子嗣本就困难,喜鹊既然有了你的骨肉,大大方方地接回来便是。”笑看着沈钟磬,“我给你做主,若她一举得男,便抬为姨娘……”神色一正,又狠狠道,“就不信那甄氏敢拦着不让你接!” 老夫人以为甄十娘是拿喜鹊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沈钟磬。 沈钟磬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慢慢地,他脸上浮现出一层猪肝似的酱红色,“ 母亲胡说什么!” “不是吗?”老夫人眨眨眼,“随楚姨娘去的丫鬟都瞧见了,喜鹊挺个肚子,六七个月的模样。”声音忽然没了底气,“难道……不是……磬儿的?” “喜鹊早就嫁人了,她……”沈钟磬声音戛然而止。 既然以为孩子是他的,楚欣怡为什么还下这么重的手? 就不怕喜鹊滑胎,害他失去骨肉吗? 老夫人一阵失望,“既如此,磬儿还犹豫什么?你立即去跟她和离,若她敢不同意就……”想说杀了,略一迟疑,又改口道,“索性休了,骄纵跋扈又七年无出,放在寻常人家早就休出门了,磬儿只管去跟万岁请旨。” 薛夫人说过,若甄十娘不答应和离,沈钟磬又不想杀她,也可以上书休妻,安庆侯一定会帮着说话,而且还会鼓动群臣联名作保。 甄十娘骄纵跋扈,没一点女人的贤淑,她父亲当年犯的又是谋反罪,万岁哪天不高兴,追究起来,沈钟磬一个不好就会受她拖累掉了脑袋。 越想越觉得薛夫人的话有道理,此时此刻,老夫人直恨不能立即把甄十娘杀了干净。 说了半天没反应,老夫人一抬头,才发现沈钟磬正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想什么,就叫了一声,“磬儿!” “母亲……”沈钟磬回过神来,见老夫人正瞪着他,就温声道,“钟大夫说她最多还能活两年……”看着母亲商量道,“两年也不长,我看也没必要和离了,就让她继续在祖宅里住着吧。” “她还能活两年?”骤听到这个老夫人也是一惊,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忍,只一眨眼便消失殆尽,“磬儿糊涂!”她果断地摇摇头,“磬儿想没想过,一旦她死在我们家里,你就会背上克妻的恶名,以后谁还敢嫁你?” 果真那样,别说安庆侯府的嫡女,就是普通人家的庶女也未必肯嫁! 再说,他这面可以等,安庆侯又怎么会耐心地等上两年? 第七十三章 谋变 “母亲!”沈钟磬眉头拧成了疙瘩。 “磬儿也不小了,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若再耗上两年,难道你真想生个庶长子出来,将来闹分家?”老夫人声音忽然一顿,继而果断地说道,“不和离也行,你让她保证,若一年内能给你生个儿子来,我就让她进将军府!”长满皱纹的老眼闪闪发光,老夫人暗暗为自己的急智兴奋不已。 一年内生个儿子? 就甄十娘那副身子骨怎么可能! 见母亲这样明晃晃地难为自己,沈钟磬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的紫红,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语气缓了下来,“……不是我容不下,一想起她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心里就发指,狗改不了吃屎,枉你口口声声说她变了,你看她把楚姨娘打的,还是那么跋扈,哪一点变了!”叹了口气,“磬儿千万别被她几句软话给蒙蔽了。”目光闪了闪,又商量道,“只要同意和离,磬儿要抬楚姨娘我也不拦着。”先说服儿子同意了要紧,至于和离之后娶谁,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由不得他! 府里的五个姨娘,不也都是自己做主抬进来的吗,心里盘算,瞧见沈钟磬看过来,老夫人心虚地低下头。 抬楚姨娘? 不知怎的,明明一直想着和离后怎么能说服母亲同意扶正楚欣怡,可现在亲耳听到母亲同意了,他心里却没一丝欢喜。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问自己,“……她适合做妻吗?” 夫妻,是要相扶相持一辈子的! 被甄十娘蹉跎了这么多年,唯一让他明白的便是娶妻一定要贤德,再蹉跎两年又如何。哪怕这一生不娶,他也绝不将就。 毕竟他已不是曾经那个一无所知的莽撞少年了,沈钟磬下意识地摇摇头。 “磬儿!” 见他摇头,老夫人声音蓦然尖利起来。 “母亲……”沈钟磬极力压抑着浮躁的心情,“我总是堂堂七尺男儿。” 曾经他们都年轻,这段婚姻走到今天也并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终归夫妻一场,别说她无依无靠是个孤女,就算她有父有母可以依托。他也不会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抛弃她! “你……”老夫人手指微微发颤,指着沈钟磬说不出话来。 正僵持间,碧月敲门进来,“……傅公公来了。” “母亲累了,先歇着吧。”沈钟磬趁势站起来。 快到门口又回过头,“这件事母亲就别操心了,我已打定了主意。”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反了,都反了!”老夫人气的嘴唇直哆嗦。 儿子一大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念头一闪过,老夫人心里更把甄十娘恨上了。 她使劲咬了咬牙,今天如果不把这贱人撵出沈家,她就跟着这贱人姓! 楚欣怡正坐在铜镜前画眉。 细细的峨眉像初春的柳叶。墨黑的眉笔在眼梢处微微一挑,铜镜中的美人立即就多了几分风骚…… 春兰推门进来。 “老夫人说服将军了?”一笔一笔精心地瞄着,楚欣怡慢声细语问道。 春兰摇摇头,“碧月说将军口气很硬。坚决不同意和离。” 楚欣怡蓦然停下笔,“他竟忤逆老夫人?” 沈钟磬至孝,这可是从没有的事情。 随即想起他竟是为了甄十娘忤逆老夫人,楚欣怡脸色一阵苍白。她一把将眉笔摔在案上。 春兰哆嗦了下,“老夫人气的晚饭都没吃。其他姨娘都过去了,姨娘也过去劝劝?” “劝?”楚欣怡语气尖利刻薄,“劝什么?”怒瞪着春兰,“劝老夫人依了将军,留下那个贱女人!?” 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做小了? 春兰吓得不敢言语。 “去,准备马车。”楚欣怡腾地站起来。 “这么晚了,姨娘要去哪儿?” “回娘家!” 楚欣怡眼里闪过一丝阴翳。 口号都喊出去了,她若不离开岂不是被他看扁了。 这次不把将军府折腾的鸡飞狗跳,沈钟磬永远不会知道她楚欣怡对将军府有多重要! …… 安庆侯府,不大的议事厅笼罩着一层阴霾。 “……两天了,案子还没有结果。”在地上来回踱着,安庆侯薛义突然站住,“慎行司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低了,他们有几个脑袋够万岁砍!” “万岁这招叫敲山震虎……”谋士高明玉故作高深地拉长声音,“皇后和郑贵妃都被禁了足,万岁不顾朝臣反对宿在关雎宫,他这就是在做给大家看啊,告诉大家他对这件事儿的重视,从而逼皇后娘娘妥协,逼您就犯!” “那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安庆侯目光凛凛地看着高明玉。 “逼您答应六公主和亲。”高明玉一字一字地说道,“年关将至,六公主和亲之事却久议不下,万岁已经急了……”他看着安庆侯,“若您还不答应,一顶妒妇,谋害皇家骨肉的帽子就会扣到皇后娘娘头上,轻则贬为妃嫔,重则打入冷宫。” “他敢!”安庆侯眉头一立。 “他是万岁,他有什么不敢!”高明玉语气咄咄。 安庆侯势力再大,毕竟还不是万岁。 历来谋害天家骨肉都是要凌迟的,高明玉这是考虑到安庆侯权倾朝野的势力,万岁不敢凌迟了皇后,才说轻则被贬为妃嫔。 一旦皇后被贬为妃,他薛家的势力就会一点一点地被蚕食。 “……拿嫡亲公主和亲,优柔寡断软弱无能,自古再没这么窝囊的主!”安庆侯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真是丢尽了老祖宗的脸!” “这样的君主保他何用!”谋士张生一拍桌子站起来,“侯爷不如就带兵闯入紫禁城,杀了万岁辅佐大皇子登基!” 议事堂顿时一静,落针可闻。 大皇子是皇后所生,即嫡又长,按理本应立为太子,但因皇帝属意五皇子,便一直迟迟未立太子。 安庆侯对此极为不满,日益离心离德,渐起谋逆之心。 “大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安庆侯心里一阵激荡,余光瞧见众人都看着他,立时板起脸。 听出他已活心,高明玉趁机劝道,“……张兄说的对,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样昏庸无能的君主不保也罢。” 张生趁机蛊惑道,“侯爷放眼看看,满朝文武谁不以您马首是瞻,即便有几个不醒事儿的,也撼动不了大局!” “就是……”九门提督顾矾腾地站起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侯爷您就发个话,属下带着提督府众侍卫给您打前阵,保管抓住那万岁老儿逼他交出玉玺,写出让位诏书!” 顾矾的姐姐顾玉是安庆侯的侧妃,很受宠,顾矾对安庆死心塌地的忠心。 “就你那点兵……”安庆侯不屑地摇摇头,“还不够沈钟磬一勺烩的!” “他也得够的上!”顾矾一哂。 “丰谷大营离上京不足四十里,只要万岁一纸诏书,沈钟磬的三十万大军一个时辰就能逼近紫禁城……”张声嗤笑一声,目光咄咄地看着顾玉 ,“只要紫禁城内的御林军能坚持一个时辰,你拿什么对付沈钟磬?!” …… “这么晚了,怡儿怎么回来了?”瞧见丫鬟把楚欣怡带进来,楚笙吃了一惊。 楚欣怡眼泪刷地落下来,“女儿不回去了。” “怎么了?”楚夫人唬了一跳,“沈将军欺负你了。” 楚欣怡紧抿着唇。 春红就把沈钟磬不同意和离的事儿说了。 “难道他已察觉安庆侯的阴谋了?”楚笙看向楚欣怡。 “他天天泡在丰谷大营,对老夫人又深信不疑,哪会发现这些?”楚欣怡一哂,“定是他被喜鹊那个小妖精迷惑了!”把喜鹊怀孕的事儿说了,“……女儿已经和他说了,将军府有我没甄十娘,有她没我,让他看着办。”摇着楚夫人的衣袖,眼睛看着楚笙,“……女儿这次真要在家里住些日子了。” “胡闹!”楚笙脸色一黑。 “姐姐!”一直安坐的楚欣扬嗷的一声蹦起来。 楚欣怡神色一僵,接着就呜呜地哭起来,“……难道父亲就让女儿一辈子做小,让那个贱女人骑在头上?”又不依不饶道,“当初是父亲坚持让女儿嫁他的,还说将来一定会扶正的,现在怎么样,您倒去让他把女儿扶正啊!” “姐……”楚欣扬拽了楚欣怡一把。 “你闭嘴!”楚欣怡使劲瞪了他一眼,“不是你见天地惹祸,将军也不会这么不待见我,巴巴地在外面养了个野种!”楚欣扬打着沈钟磬的旗号在外面打死人那会儿,沈钟磬有一个多月没去她屋里。 “……我惹祸怎么了,关他屁事儿!我姓楚他姓钟,他凭什么管小爷我?”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被楚欣怡一吆喝,楚欣扬顿时也变了脸,“别以为是将军就了不起,若他的名号管用,我又怎么会被人告到上京府?”扯着嗓子叫道,“小舅子被告到官府,他若有能耐就让官府把告状的人打死,把状子撤了啊,怎么还巴巴的让人来抓我去对质!” 楚欣怡伸手抓住他,“你又惹什么祸了!” 第七十四章 绝食 “你管着了?”楚欣扬一把甩开她。 “闭嘴!”楚笙抬手打了楚欣扬一巴掌,“回屋去好好反省!” “好,我走!”楚欣扬一躲脚,“我打死人我抵命,你们就等着上衙门给我收尸吧!” “老爷……”楚夫人眼泪刷地落下来。 “怎么回事?”楚欣怡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她一进来,这客厅中的气氛便不一样。 楚笙就叹了口气,把楚欣扬被告的事儿说了,“一定是安庆侯背后主使,想逼沈将军就范。” “将军都说了,再不管弟弟的事。”楚欣怡又气又恼。 楚笙摇摇头,“这件事情牵涉到萧中堂,以沈将军的个性不会不管。” 楚欣怡坐直身子,“那就任由安庆侯逼迫,娶她女儿?” 然后让她做一辈子小? 楚夫人眼泪刷地落了下来,“怡儿好歹救救你弟弟,我们楚家就他这一条香火。” 楚欣怡嘴唇咬出了血。 “怡儿放心,将军绝不会和安庆侯府联姻的。”楚笙话题一转,“倒是怡儿,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和将军离心离得,你连夜就回去,给他陪个不是,好好哄着。” “父亲!”楚欣怡叫了一声。 “就算老夫人一心想和安庆侯联姻,也得有个过程!”楚笙阴测测地冷笑,“将军对万岁忠心耿耿,只要能逼了他立即和离,到时只要有人一点拨,措手不及,为表对万岁的忠心,避过抄家之祸,他一定会立即把你扶正了。以堵住悠悠之口。” 这就叫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楚欣怡眼珠转了转,露出一抹笑意。 …… 顾矾沮丧地跌坐在椅子上,“……沈钟磬又倔又硬,对万岁又死忠。”这家伙彻彻底底就是一块茅房的石头,要说服他归顺可是比教母猪上树都难。 高玉明看了眼安庆侯,呵呵笑道,“顾提督不要气馁,沈老夫人已经答应和侯府联姻了。单等沈钟磬和离了,立即下聘过礼。” 和沈钟磬联姻? “高兄还是省省吧,沈钟磬可不吃美人计这一套!”顾矾怔了片刻,随即嗤的一声冷笑,“当初镇国公为拉拢他。以入阁为条件,说服了甄尚书设计将唯一的不满十一岁的嫡女下嫁给他,那甄夫人国色天香号称上京城第一美人,她的女儿能错的了吗?”他环顾了一圈,“结果怎样?” 哂笑一声,“镇国公一倒,甄尚书全家被杀。明珠蒙尘,那倾国倾城的甄十娘不是照样被他遗弃在乡野间!”见高玉明和安庆侯都笑看着他,就愣了愣,“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安庆侯朝高玉明点点头,“……你跟他说。” “顾提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侯爷把十小姐嫁给沈将军,并非是想拉拢他。”高玉明故作悬疑地顿了顿。“只要将军府和安庆侯府正式联姻的消息一传出,万岁立即就会对沈钟磬生出戒心。”悠然一笑。“我们要的就是万岁的这一丝疑心!” 是啊,关键时刻,只要万岁不敢给沈钟磬下诏书,放眼大周,谁还由能力拦着他攻打紫禁城? 顾矾恍然,连声道好。 张生也恍然道,“既如此,此事宜早不宜迟。” 迟了,皇后一旦被将降为妃嫔,朝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立马就会调转枪头,另投怀抱。 “平福!”安庆侯猛喊了一声。 管家平福推门进来,“侯爷。” “月娘可有消息?” 月娘是安庆侯插在将军府的密碟,七年前为协助太子登基,甄十娘一嫁入状元府,安庆侯便把她化了名安插在老夫人身边,专门离间甄十娘和沈钟磬母子的关系,防止沈钟磬被甄十娘的美色诱惑投靠了镇国公一党。 时随境迁,月娘如今已经成了安庆侯刺探将军府消息的重要内线。 平福施礼道,“……沈将军态度强硬,不肯和离。” 安庆侯和高玉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有些意外。 沈钟磬至孝,从来不敢忤逆沈夫人,就是算到了这一点他们才设了这个从老夫人身上下手的联姻之策,还真没想过会出现这种局面。 略一思忖,安庆侯果断地吩咐道,“让月娘加紧诱逼沈夫人,务要逼沈钟磬立即答应和离!” “还用那么麻烦?”安庆侯话音一落,顾矾摇摇头,“我听说甄十娘就住在乡下,不如打听清楚,一刀杀了。” 高玉明眼前一亮。 他看向安庆侯,“此计倒也可行!” 安庆侯欣然点头,“这也是一条路子。”又叫住管家,“让月娘立即打听清楚甄十娘住在哪里?” 管家应声退了出去。 安庆侯看着顾矾,“如果两日内沈钟磬还不肯和离,就得麻烦顾提督走一趟了。” 这事必须快,沈钟磬虽对老夫人百般信任,但他绝顶聪明,一旦让他发现一丝睨端,他们立即就会功亏一篑。 …… 接连二天,沈钟磬一直没回将军府。 “……萧中堂也不知将军的去向?”听了来顺的汇报,内院管家高全急的直搓手,“老夫人绝食二天了,将军却不知所踪,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来顺看着高全商量道,“小的去请萧中堂来劝劝老夫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萧煜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沈钟磬常年出征在外,每逢年节萧煜都来问候老夫人,替他在老夫人面前尽孝,老夫人最听他的话。 只是,高全目光候地黯了下去,“……这等事情,怎好对外人言?” 来顺也萎靡下去。 正无计间,有小厮匆匆跑进来,“将军回来了!” “快,快,在哪儿?”高全抬脚就往外走,嘴里吩咐来顺,“快去通知楚姨娘和老夫人。” 高全还没到二门,迎面就见沈钟磬风尘仆仆地走过来,“两天不见,将军怎么折腾成这样?”瞧见沈钟磬眼窝深陷,面容憔悴,高全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迎了上去。 “什么?”沈钟磬腾地站住,“母亲竟然两天没吃饭?” “姨娘们一直劝,老夫人就是不吃。”高全小心翼翼地瞧着沈钟磬的脸色。 “母亲这是想要干什么!”沈钟磬低吼一声,布满红丝的眼底掩不住地全是担忧,他回头吩咐荣升,“……把东西送去书房。”抬脚向养心院走去。 “将军,您……”荣升叫了一声,想说您已经两天没睡了,对上沈钟磬急匆匆的背影又咽了回去。 老夫人折腾成这样,他家将军怎么能睡的着? 以大姨娘为首的五个姨娘屏息静气地立在回廊中,瞧见沈钟磬进来,楚欣怡眼前一亮,张嘴要叫,想起屋里的老夫人正在绝食,忙掩了笑容,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将军这两日去哪儿了?”看着东屋,“老夫人她……” 话没说完,沈钟磬已推门进了老夫人的房间。 略一犹豫,楚欣怡迈步跟了进去。 大姨娘等人相互看了一眼,也鱼贯跟了进去。 老夫人背对着门盘坐在炕上,听到门声身子震了震,复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看看老 夫人,又看看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沈钟磬叹了口气,慢慢来到老夫人身边坐下,“母亲怎么了?”强笑着伸手去拽老夫人的衣角,“您好歹吃些东西。” 上年龄的人,最经不住这么折腾。 “……两天没影儿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老夫人一把拍开他。 沈钟磬陪笑道,“事情太急,我忘了和母亲打招呼。” 不是有意,他的确是忙忘了。 转过身来老夫人才发现,两天不见沈钟磬恍然瘦了一圈,腮边都现出了胡茬,隐隐泛着青色,一双眼底布满了红丝,她不由一阵心疼,想到安庆候府的门槛都快被求亲的人踏破了,若她这面再不请媒人下聘,十小姐马上就成别人家的媳妇了,又强忍着了,她脸色一沉,拿手帕擦起了眼睛,“……你也别拿话哄我,我知道我人老了,不中用了,不如早死了利索,也免得妨碍你快活。” “好好的,母亲这是说什么话?”沈钟磬起身跪了下去,“我做错了什么,母亲只管说只管罚便是,母亲这么说,让我怎么禁得起?” 见沈钟磬跪下,楚欣怡等人也扑通扑通跪了下去。 “你是堂堂的大将军,主意正的呢,哪有禁不起的?”见沈钟磬终于跪了,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嘴里却一哂,“倒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活的太长了,啰啰嗦嗦地令你讨厌,没的碍你手脚,与其战战兢兢地等着受人辖制,不如早死了去泉下找你父亲作伴……”说着话,想到早逝的先夫,老夫人泪如雨下。 沈钟磬更加困惑。 母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好的,她又受谁辖制了? 在这将军府里,只有她不生事儿,谁敢惹她不高兴? 见沈钟磬满眼疑惑,老夫人又只顾哭不说话,楚欣怡就给碧月递了个眼色。 碧月眼珠转了转,“老夫人是担心大奶奶回来后,再跟从前似的虐待她。”恍然不见沈钟磬脸色变了,兀自加醋道,“将军不知,老夫人这两日紧张得天天做噩梦。” 第七十五章 选择 这都哪跟哪儿? 沈钟磬恍然,老夫人这是因他不肯和离搞绝食要挟他,不觉有些头痛,暗道,“不过一件小事,我都忘了,母亲怎么竟不依不饶起来?” 原来,那天傅公公来便是传万岁口谕召见他,之后他又连接了几道密旨,两天功夫,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了二万大军潜伏在上京城东西两肋,五千精锐化整为零秘密潜入上京城,对政治不敏感,可看到这种布置,他也知道,万岁这是预防朝中有人突然哗变! 谋朝篡位,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他怎敢有一丝疏忽? 这两天整颗心都紧紧地蹦着,他早忘了那日和母亲僵持的事儿,而且,这个时候,他哪有功夫处理个人事情? 要加紧布防,还要若无其事地在百官中行走,以麻痹对手,他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母亲却在这里不依不饶! 而且,竟用绝食来威胁他! 强压下心头涌起的一阵一阵的浮躁,沈钟磬耐着性子劝道,“我只是不同意和离,并没要把她接回来。”又赔笑道,“母亲放心,就算接回来,我也不会让她主事儿,气着了母亲。” “放心!”老夫人声音高昂起来,“被你冷落了五年,她不但不知收敛,竟把楚姨娘打成那样,你让我怎么放心?”又道,“你说让她不气我她就不气了?她就是那种人,狗改不了吃屎!”声音缓下来,“五年前她好歹没把我折腾死,好容易被你打发走了,让我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现在又……”声音顿了下,又果断地说道。“你想要她也行,就先找根绳子把我嘞死,也免得我落她手里被折磨死。” 两天没吃饭中气倒很足! 沈钟磬在心里叹息一声,无奈地叫道,“母亲……” “你想要她就别叫我母亲!”老夫人别过头去。 “母亲,不是我不想和离,我和她……总是……夫妻一场……”沈钟磬声音有些晦涩,“她如今身染重病又无家可归,一旦离开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布满红丝的眼底少有地带着一丝哀求。“我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果真逼死了她,心里会愧疚一辈子的。”若她还是从前那个乖张暴戾的甄十娘也还罢了,他杀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可现在…… 眼前闪现甄十娘那双宁静祥和无欲无求的眼。他心没由来地抽动了下。 老夫人咬了咬牙,没言语。 跪了一地的人,屋里却静的出奇。 几个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不可置信。 她竟然身染重病? 大姨娘朝楚姨娘眨眨眼。 楚欣怡茫然地摇摇头。 见老夫人沉吟不语,大有妥协之意,春红偷偷拽了拽楚欣怡。右手比了手势。 正担心老夫人心软,和离之事功亏一篑,楚欣怡紧张地思索着对策,瞧见这个她眼前一亮。“将军千万别责怪老夫人不通情理,老夫人这也是被闹怕了,打心里不敢同大奶奶共处在一个屋檐下……”见沈钟磬瞪过眼来,她话题一转。“不如这样,将军不过是怕和离后大奶奶无家可归罢了。我们就给她置一处产业,按期由府里拨银子养着便是。” 破财免灾,将军府不缺银子,重要的是能说服沈钟磬尽快同意和离。 “不行!”话一出口,不等沈钟磬反应老夫人就果断地摇摇头,“又不是我们理亏,哪有给产业给银子养在外面的道理?”若是让安庆侯知道了,怎么肯依?“传出去,不知道你是同情她,还以为你是为追名逐利停妻另娶而求全了,一世的英名都毁了!”想到甄十娘即嫁进沈家,就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即便和离也不能让她玷污了沈家的名誉,“……她既然没法活,和离后就让她去家庙守着,让人把香火钱按时送去。”看着沈钟磬,“也免得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侮了你的名声。” 楚欣怡一阵哀叹,余光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 沈钟磬眉头蹙成川字,“左右这事儿也不急在一天,母亲容我再考虑考虑……”外面一堆大事等着,他哪有心思管这些? 不得已,沈钟磬用起了缓兵计。 不急? 这可是十万火急的事儿! 再拖延下去,和安全侯府的联姻立即就泡了汤,娶不上侯府十小姐是小,天下温婉贤淑的女子不只她一个,沈钟磬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想爬他床的女人趋之如骛,不愁再找不到好的。 可是,权势冲天的安庆侯却只有一个! 最主要的,安庆候已答应给小儿子沈忠信在翰林院谋个前途。 若联姻失败,这事儿还能成吗? 沈钟磬虽然也权势赫赫,可对这些买卖贿赂之事却从来不屑,弟弟落了榜他只知道骂,逼着他离家游学,却从不想利用手中的权势帮帮他。 想起这个冷血冷情的大儿子,老夫人扭过脸去。 见老夫人 扫了自己一眼,碧月会意,“……夫人已经答应把大奶奶留在家庙,将军还有什么可考虑的,梧桐镇离上京不过七八十里,将军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到,早处置了老夫人也安心。”看了眼桌上的冷饭菜,“夫人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沈钟磬心一咯噔。 和离不过是一件小事,五年都过来了,还差这几天了? 母亲为什么逼的这么急? 他原以为老夫人是看到楚欣怡被打,激起了从前不堪的回忆,才硬逼了他去梧桐镇找甄十娘,一直也没多想,此时见自己跪了这么大半天,多大的气也该消了,可母亲竟不动于忠,心头不觉隐隐生出一丝疑虑。 相对于二弟的机灵活泼,他太倔强,老夫人打小就不喜欢他,独独喜欢二弟,可是,再不喜欢他也是亲生的,看到他失意难过,老夫人还是会心疼,会护着他,平日里也不许别人说他一个字坏话。 可这次却不同。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此时沈钟磬更不敢草率地答应了。 只是,老夫人已经绝食两天了,他若不答应,恐怕还要继续下去,这便如何是好? 一瞬间,沈钟磬心思就转了几个来回,眼底的红丝愈发的稠密。 紫月有些看不下去,偷偷瞧了眼老夫人,“将军神色如此憔悴,想是几夜没睡?” 碧月瞪了眼紫月一眼,见老夫人转过头,就机灵地问道,“将军这两日去哪了,老夫人一直惦记着呢。” 一个丫鬟竟管他敢的行踪! 可是,碧月说老夫人惦记,就是代表老夫人在问,心里反感,沈钟磬却不能不回答,“旧部的父亲突然去世,我守灵去了。”这是沈钟磬为掩人耳目和部下早串联好的说辞。 一个属下,还用着他巴巴地去巴结了! 老夫人又气又怒,抬头见沈钟磬形容憔悴,眼底布满红丝,又是一阵心疼,也知今天说什么他也去不了梧桐镇了,就勉强开口道,“你起来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抓紧去梧桐镇把事儿办了。”淡淡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 她无家可归,生命只有两年,他绝不会这么抛弃她! 沈钟磬心里一阵哀叹,正不知如何回答,小丫鬟匆匆进来,“曹相爷来访。” 沈钟磬听了就顺势站起来,“……母亲先用饭吧,我去去就来。”吩咐丫鬟,“给母亲传饭。” 出了养 心院,荣升正等在门口,“……曹相爷有急事要立即见您,奴才给安排在了书房。” “去查查,老夫人这段时间都和什么人来往?”沈钟磬回头看看身后,压低了声音吩咐荣升,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还有,给二爷传个信,让他即刻动身回府!” 母亲不讲理的拧紧又上来了,只有二弟能哄好她。 …… 刚晴了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便又扯棉絮似的飘个不停,把眼前的亭台楼宇都湮没在一片茫茫中。 “中堂就在梅亭,让您来了直接上去便是。”见管家带了沈钟磬过来,守在梅园门口的文清朝他呵呵笑道。 这萧煜,越来越莫测了,竟能猜出他会来找他。 沈钟磬抬头看看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朱红色八角凉亭,抬脚向山顶走去。 这梅亭便是那日甄十娘为躲楚欣怡胡乱闯进的那个,甄十娘一直叹息富贵人家的奢侈,只为赏个梅花便耗费巨资在半山顶建这么一个暖亭,却不知,萧煜建这暖亭并非为赏梅,而是为了商讨密事。 亭壁的玻璃隔音极好,人坐在厅中四处之物一目了然,外面之人,却看不清里面。 温了一壶酒,面前摆了一副围棋,萧煜正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饮自娱自乐,听到门声,就笑着站起来,“贤弟好慢,我以为你昨天就该来了。” 昨天? 他昨日倒是想来,被母亲折腾了一上午,下午又睡过了头,醒来已经亥时,又要去巡防,哪有功夫? 这萧煜,越来越不像话了! 知道他一肚子疑惑,不登门给他解惑,却巴巴地在这儿守株待兔,还敢嘲笑他来晚了。 沈钟磬也不理萧煜,回头将斗篷递给荣升,“……你下去吧,过了午时再来接我。” 第七十六章 真相 荣升应声退出去。 沈钟磬一屁股坐在萧煜对面,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是上好的金华酒,香味醇厚绵长,一杯下肚,自喉间到小腹瞬间就热起来,沈钟磬点点头,“好酒。”看了眼石桌上的棋局,“萧兄好悠闲!”语气甚是不满。 “这不是等贤弟吗?”萧煜也不气恼,笑呵呵地在沈钟磬对面坐下,把黑子推给他,“贤弟有兴趣来一盘?” 沈钟磬一把推开,“今日早朝,万岁为何突然问起安庆侯称病之事?”其实,他是想问,万岁这两日频频调兵是安庆侯等不急要动作了吗? 萧煜是兵部尚书,又是万岁面前最受宠信的军师,不会不知道万岁的暗中动作,说不定,这一切就是他这只老狐狸的谋划! 只是,自己接的是密旨,便不能明着问。 “身为女婿,关心老丈人的身体也是正常,我又不是万岁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萧煜悠然地摇摇头,他话题一转,“听说伯母已和薛老夫人结盟,要为贤弟迎娶安庆侯府十小姐?” “这……”沈钟磬脸色极不自然。 这也是他昨日让荣升打探了才知道的,安庆侯要谋反逼宫,他这面却大张旗鼓地停妻另娶和人家联姻结盟,这要是传到万岁耳朵里,会怎么想? 萧煜都知道了,万岁又怎么会不知道? 沈钟磬冷汗刷地落了下来。 只是,母亲也是受人蛊惑,并非有意,这事牵涉她身家性命,即便对方是莫逆的兄长。自己也不能亲口承认了。 “你啊……”萧煜就叹了口气,“政治就是没有流血的战争,战争就是流血的政治,早就告诉你别光想着带兵打仗,要多留心政治,多留心身边的人,你就是不听。”声音顿了顿,“若不是你这一身浩然正气让万岁放心,十个脑袋也掉了!” 这是事实。 前些日子若不是萧煜提醒。那本新编的大周地域志就足以夺去了他手中的兵权。 沈钟磬听了气势就弱了几分,不甘地嘟囔道,“谁耐烦你们这些文人?明明一件小事,想要直接夺来便是,却偏要绕出几个弯弯道来!”不屑地一哂。“什么狗屁政治,我看就是一群不讲信誉的地痞在一起勾心斗角。” “你那不叫地痞!”萧煜瞪了他一眼,“那叫强取豪夺!” 沈钟磬啪地一拍桌子,“总比这背后阴来阴去的强!” “那你的 意思……”萧煜脸也涨的通红,“只要力量够,想要那至尊宝座也可以伸手去抢?” 这怎么能是一码事? 沈钟磬被噎得瞪眼看着萧煜说不出话。 萧煜声音缓下来,“……贤弟还记得六年前户部尚书甄熙霆因何而死吗?” 户部尚书甄熙霆便是甄十娘的父亲。是他恨之入骨的老岳父,他怎么会不记的他是怎么死的?沈钟磬想都没想,脱口说道,“死于结党营私。蓄意谋反!” 萧煜目光咄咄,“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一无兵权二无实力,他有什么能力逆谋造反?” “这……”沈钟磬一怔。脱口道,“他追随镇国公。是忠实的徐党!” 镇国公徐博和他一样出身平民,不同的是,徐博是从一个小兵到校尉再到副将一路爬上来的,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成为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深受明月公主青睐,最后休妻另取成为红极一时的驸马爷。 之后,借助明月公主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和她背后强大的关系网,徐博平步青云,短短几年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公,权势不可一世,甚至连万岁都让他三分。 权势往往带给人贪婪。 手握庞大的权势,镇国公野心也日益膨胀,这江山是他刀尖添血打下的,凭什么让万岁一人来坐,渐渐地就生出不臣之心,君臣矛盾日益紧张。终于,先帝于六年前痛下杀手,以蓄意谋反罪杀了镇国公满门,包括明月公主也没能幸免。 可见,先帝对他们恨到什么程度。 这甄熙霆便是忠心耿耿的徐党,事事以镇国公徐博马首是瞻,镇国公倒了,甄家一门自然也跟着倒了。 “真是这样吗?”萧煜给沈钟磬斟满酒,“贤弟想想看,当年徐博窥觑九鼎,与他结党官员不计其数,除几个重犯外,先帝一律既往不咎,连徐博当年的军师耿相爷也不过是个终身圈禁的结局,为何独独杀了甄尚书一家?”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钟磬,“论官位,甄尚书不比当年的耿相爷高,论罪名,甄尚书也不比耿相爷更重……” 有什么东西在脑际一闪而过,沈钟磬身子震了震,他使劲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年镇国公权倾朝野,先帝受制多年却不敢轻易剔除,为什么?”萧煜自问自答地解释道,“是大周正处于边乱,各国虎视眈眈,先帝离不开他。” “可先帝还是杀了他!”沈钟磬说道。 窥觑九鼎是犯了天家大忌的,任谁都不能容忍。 “是啊,明知道离不开却还义无反顾地杀了。”萧煜问沈钟磬,“你说为什么?” 沈钟磬脸色一阵苍白,他使劲摇摇头。 “因为你……”萧煜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沈钟磬指指自己的鼻子,脸色更加苍白。 “是的。”萧煜神色一正,“因为大周又出了一个你,当初的太子和先帝都看好你,也认定了,假以时日你将会是第二个骁勇大将军,替代徐博扫平四方,保我大周百姓的平安。” 所以才果决地杀了镇国公! 尽管一直不想承认,可回想起七年前他一出道便深受先帝重视,六年前他打了第一个大胜仗时,镇国公就因谋反罪被突然抄家。沈钟磬额头的冷汗刷地流下来。 “难道,甄尚书一家也是……也是……”嗫嚅的声音没了持续下去的力气。 沈钟磬不敢想下去,抑或,他不想背负上这沉重的负担。 当年因为屈辱,他恨及了甄十娘一家,后来甄尚书获罪他只感觉快意,却全没往深里想过,如今想起,他感觉后背都起了一层凉风。直令他毛骨悚然。 他这面负疚,萧煜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万岁要重用你,所以他必须除掉你身边一切能够影响你将来的人。甄尚书为人善谋又多隐忍,留着他。将来借助翁婿关系,难说不会把你变成第二个野心勃勃的镇国公!”话锋紧接着一转,“杀了甄尚书全家,却独独留下弟妹,不是因为万岁看重你不杀她,也不是因为先帝赐婚杀不得……” 沈钟磬坐直身子,“那是为什么?” “是万岁想把你塑造成镇国公那样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可他又怕你变成第二个镇国公。”萧煜看着脸色灰白的沈钟磬慢慢说道,“有了镇国公的教训,万岁不想你的岳家再权势冲天,杀了弟妹一家。她从此便无家可归,正符合了我大周律的三不去……” 古代规定七出的同时又有三不去之说,用来保障妻子不被夫家任意利用七出之名休掉,其一便是“所娶无所归者不去”。就是指妻子无娘家可归时便不能被休离,万岁杀了甄十娘全家。就是人为地让她符合了三不去,这样一来,即便甄十娘犯了七出,万岁也可以堂而皇之地驳回沈家强势休妻或和离的奏折,硬生生地把他们拴在一起,就是让沈钟磬没机会再和强势联姻,成为第二个镇国公。 一瞬间,许多曾经不被注意的往事都涌现在眼前。 心有些乱,沈钟磬修长的十指交握在一起,使劲地绞着,“……这么说十皇子的满月酒,贵妃娘娘破例要我携内眷参加也是万岁的意思?” “这么看重你,万岁怎会不知你已与弟妹分居了五年,到现在连个嫡子都没有?”萧煜给了他一个你总算明白了的眼神,“……万岁这是暗示你,他很看重你的嫡妻,即便五年无出也不准你随便休了。”见沈钟磬脸色由白变黑,又解释道,“你也别怪万岁不懂风情,当初留下甄十娘虽然有算计,但万岁也是念着她对你一往情深,当初若不是她,他也保不了你能活到今天。”叹了口气,“我和万岁都以为经历了沧桑变幻,她总会长大成熟,懂得顺从和迁就,你们总会有抛弃前嫌的一天……”摇摇头,“谁知,竟让你蹉跎了这么多年。” 若不是她,万岁也保不了自己活到现在? 怎么会儿? 心里疑惑不解,沈钟磬只一言不发地看着萧煜。 “你也知道,先妻曾是弟妹的闺蜜。”萧煜坦然道,“当初甄尚书用尽手段和你联姻,无非是想用美人计收买你……”笑看着沈钟磬,“谁知你偏是个不畏权势的,后来你抬大姨娘时,镇国公和甄尚书便都凉了心,生出了杀意,是弟妹跪在甄尚书的书房外求了整整一夜,并誓言旦旦一定能说服你投靠镇国公,令得甄尚书心软,让你躲过了一劫。”他话题一转,“否则,以当时镇国公的权势,先帝和太子想保你也得费一番周折,就算能活下来,你少不得也要受上几年牢狱之灾。” 这就是天意吧。 事隔多年,再回忆起来,萧煜心中还有些唏嘘。 若当初镇国公对沈钟磬痛下杀手。 或许现在,这大周的江山已经易了主,甄十娘一家也不会这么寥落惨淡,她大约早已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了吧? 当初她一心一意地救沈钟磬,付出了全心全意的爱,可想过会有今天? ps:看到有人说情节拖了,嗨,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过渡章节就是慢些……这几张都铺垫对以后很重要,不能不写,我也一直在追书看,知道那种心情,总想看自己喜欢的人和事,盼着自己喜欢的情节,可写手写的时候也需要故事的整体性和连贯性,嗨,我今天三更吧,快点写完这一段,亲不喜欢就跳过去,看以后的章节…… 第七十七章 定局 沈钟磬脑袋嗡嗡直响,仿佛在听天书,每一个字落在耳朵里都很清晰,可组到一起传递到大脑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她真做过这些,怎么不跟我邀功?” 嘴里强硬地反驳,沈钟磬心里却有个声音不住地追问,“她不会吗?”脑海里又浮现出大婚之夜: 他掀起红盖头,看到的便是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双美丽的眼睛闪闪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么设计你娶我,你很不甘心,可我真的喜欢你,从教军场上看到你第一眼开始……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就对你一个人好!” 那一年,她才十一岁。 青涩的像一朵尚未展开的雏菊。 他当时也不解,就算甄十娘再喜欢他,甄尚书又怎么舍得把她这么小就嫁了,死活不肯接受他先换庚帖晚两年议亲的建议。 却原来,这全是一场阴谋。 包括自己无意中闯进她闺房的那次,也不是她设计了自己,而是他父母设计了她们。 否则,当年以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又怎么能设计出那么完美的计策,令得整个尚书府的奴才为她所用,一步步引自己坠入陷阱? 当时若不是尚书府管家的误导,他又怎会误闯她的闺房?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向你邀功。”萧煜诚恳地说道,“这的确是先妻亲口说的。”是他已故的爱妻不忍看着甄十娘付出了全心全意,结果却那样惨淡凄凉,才告诉他这些,让他劝劝好友沈钟磬善待甄十娘。 可惜,那时他正全心全意地替万岁谋划除去镇国公一党。离间都来不及,又怎会冒着沈钟磬被甄十娘父女拉拢过去的风险,劝他善待甄十娘? “我不信!” 甄十娘一家竟是因他而死,她对自己付出了全心,却得了这样一个惨淡收场,想起那日被自己抱在怀里,甄十娘那轻若柳絮的身体,沈钟磬感觉心沉重的透不过气来,他腾地站起来。“这些都是你杜撰出来的!”他气势汹汹地在梅亭里来回走动。 想到沈钟磬婚姻走到今天,也的确有自己和万岁的谋算,萧煜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他声音沉沉的,“我只是把往事说出来。信不信由你。”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这么多,也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万岁的真心是不希望你和朝中任何一个权贵联姻。” 沈钟磬额头青筋暴起,“我从没打算和安庆侯联姻!” 萧煜呵呵地笑,“我知道,我知道……”神色候地一黯。“这么多年了,贤弟连个嫡子都没有,万岁也已改变了初衷。”他看着沈钟磬,“贤弟若不想继续蹉跎下去。毁了一生,我会让母亲认她做干女儿,破了这三不去之说,她进门七年无出。贤弟可以上书万岁名正言顺地休了她……” 和一个自己不喜欢却又骄纵跋扈的人硬拴在一起,这些年。他心里一定也很苦吧?萧煜幽幽叹息一声,他话题一转,“不过贤弟要有心理准备,你一旦休妻,万岁立即就会给你赐婚……” “我不会休妻!”沈钟磬一屁股坐下,拿起酒壶连倒了三杯酒,一口气喝下。 这哪是不会? “贤弟进城那天六公主便看上了你,皇后曾求了万岁赐婚,万岁没答应……”面对沈钟磬的怒火,萧煜眼皮都没动,嘴里继续说道,“五公主生母虽是个宫女出身,为人却温婉贤淑也没什么野心,万岁的意思,若你执意休妻另娶就把五公主指给你。”萧煜笑看着沈钟磬,“……贤弟艳福不浅。” 沈钟磬冷哼一声,继续喝酒。 萧煜无趣地笑了笑,“不过,我也不赞成贤弟尚五公主,沾上这些皇亲贵戚,万岁早晚会对你生出戒心,倒不如贤弟自己挑一户权势不大的小家碧玉,面呈万岁,你这面一休妻那面万岁就赐婚,让安庆侯没有可趁之机。”恍然不见沈钟磬已经黑了脸,“或者,贤弟索性就把五夫人扶正了,你和她是无猜的情意,总好过匆忙之间再娶一个陌生女子……”萧煜嘴里的五夫人便是楚欣怡,知道沈钟磬宠她,萧煜自是不会当着他的面称楚欣怡为姨娘。 沈钟磬啪的一声把酒壶砸在桌子上,“我说过,我不会休妻!” 不休就不休。 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 他又不是甄十娘,犯着和他拍桌子瞪眼吗? 萧煜呆呆地看了沈钟磬好半天。 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别硬挺着,夫妻不是别的,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现在抱着愧疚之心留下弟妹,相看两相厌会害了你一辈子,若实在厌恶就休了吧,至于她那面,认了干女儿后,如果她愿意,家母会再给她找户好人家,若她不愿意,就让她在中堂府里做个老姑奶奶,我会保她后半生无忧,也免得你再愧疚……”他真诚地看着沈钟磬,“你若想扶正五夫人也不要顾及我,楚欣扬的案子我虽然插了手,可那点小事还搬不倒我!” 听得出萧煜是真 心地为他考虑,沈钟磬暗暗叹息一声。 萧煜哪知道,甄十娘只有两年的命了,即便硬绑在一起,也不过是两年的光阴罢了,蹉跎了又如何? 两年后他再娶妻生子也一样的。 这是他欠甄十娘的。 若不是因为喜欢他,也许她就不会被甄尚书和镇国公算计,她的一家也不用死,若她当初嫁给别人,即便脾气不好,可只要对方不是他这样强硬而又暴躁,肯迁就些,她也许会很幸福,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就剩两年的生命了,即便不喜欢,他也会用最大的耐心陪她走完生命最后一程,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开。 沈钟磬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是真心的不想和离。”仿佛突然间扒光了衣服,被人窥觑到了赤裸裸的身体,他心里一阵烦躁,突然站起来强硬地说道,“母亲因为她打了五夫人,正绝食逼我和离呢,我现在听你的话不和离也不休妻,你负责立即去说通我母亲!”说完,不等萧煜反应过来,沈钟磬已推开玻璃门,大步走了出去。 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半天,萧煜脸色突然变的很难看,他腾地站起来奔向门口,“你亲娘你都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纷纷扬扬地大雪中,哪还有沈钟磬的影子? 只萧煜暴怒的声音在空旷的四野中回荡。 萧煜慢慢地坐回来,拿起空空的酒壶晃晃,又一把扔出去。 这家伙。 真是越来越无赖了。 枉自己刚刚还万分同情,费尽心机地想替他觅一段好姻缘,他这种人,活该让那个飞扬跋扈的甄十娘折磨一辈子! …… “……甄氏十娘温良娴熟……沈爱妃病中多有牵挂,赏赐银狐皮鹤氅一件,着令上元节进宫陪沈妃娘娘观看烟火,钦此。”傅公公宣读完圣旨,将军府诺大个正厅静悄悄的,恍如古墓荒茔。 见以沈老夫人和沈钟磬为首的众人都跟傻了似的,僵偶跪在那里,傅公公就咳了一声。 沈钟磬恍然回过神来,忙磕头谢恩,“臣谢主隆恩。”心里却暗骂萧煜,“……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手段,竟请了这么一张满纸谎言不伦不类荒唐不堪的圣旨!”随即想到,“万岁即下了这样的圣旨,就不会再追究母亲和安庆侯私下结盟的事儿了。”又舒了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也舒缓过来,余光朝老夫人瞧去,见她还呆呆地跪着, 忙扯了扯衣角。 见老夫人也磕头谢了恩,傅公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要是温良贤淑,这世上就再没有骄纵的人了!”沈钟磬前脚刚送傅公公离开,几个姨娘嗷的一声就叫出来。 厅上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嘲讽,嫉妒,不甘,谩骂,大家神色各异。 楚欣怡五指都攥抽了筋儿,才免强忍住满腹的妒恨,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姑奶奶这是中了什么邪,她身子不好,老夫人担心的吃不好睡不香的,又是求佛又是烧香,暗自为她垂了多少泪,操了多少心,她倒好放着亲娘不请,偏偏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白眼狼进宫赏烟火。” 众人恍然醒悟,圣旨洋洋洒洒的一大篇,竟都是夸赞甄十娘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的贤淑,却只字未提老夫人。 这意味着什么? 嗖嗖嗖,众人目光俱落在老夫人身上,大厅瞬间沉寂下来。 “娘娘也是你们编排的!”老夫人将一只白玉雕花茶盅摔的粉碎,“……都滚出去!” 沈钟磬正走进来,见了就暗叹一声,耐着性子在老夫人身边坐下,商量道,“娘娘即请了十娘上元节进宫观烟火,和离的事儿就先缓缓再议吧。” 还和什么离! 圣旨把她说的千好万好,自己再执意逼着和离,岂不成了恶婆婆? 老夫人胸口像堵了块棉絮,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母亲好歹吃些东西吧。”沈钟磬耐心地劝着。 瞧见沈钟磬一脸的温和,老夫人心里更堵,她突然站起来,“……你想把那贱人接回将军府,除非我死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温柔凝固在脸上,沈钟磬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地望着母亲的背影,恍如雕塑。 第七十八章 泄露 “……奴才宣完旨,沈将军都傻了,还是奴才咳了一声,他才想起来磕头谢恩。”万岁坐在龙榻边悠闲抿着茶,傅公公垂手立在一边低声回旨。 “他也有傻了的时候!”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他不是最讨厌这些弯弯道吗,朕就让他看看一张荒唐的圣旨管不管用!”能整到沈钟磬,万岁格外的开心。 小宫女就掩了嘴吃吃地笑。 见万岁高兴,傅公公也跟着笑,“……沈老夫人听了您的圣旨,脸都绿了。” 万岁用鼻子冷哼一声。 殿内的嬉笑声戛然而止,两边的小宫女都悄悄地挺直了腰。 傅公公就转着眼珠想换个话题。 有小太监捧着一摞奏章进来,“回万岁,安庆侯刚递了奏章,赞成六公主与祁国二皇子和亲之事,说年关将至,求万岁早日定夺也好喜上加喜。” 傅公公听了就眉开眼笑,亲自上前把小太监手里最上面拴了黄绸条的奏章拿起来呈给万岁。 万岁打开看了一眼,啪的扔到龙书案上,“……留中吧。” “万岁……”傅公公疑惑不解。 为六公主和亲之事,万岁殚精竭虑彻夜难眠,现在牺牲了一个未出世的皇子才终于促成了,竟给挂起来了? 心情格外的好,万岁破例解释道,“……争议了这么久都没个定论,他一上书朕就准了,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朕怕他!”怎么也要压几天,待其他大臣都上折子同意了,一催再催,他再点头也不迟,“他要面子。不肯让六公主和亲,六公主还是朕的亲女儿呢,朕也舍不得!”铿锵的语气掷地有声。 傅公公惊的一哆嗦,悄悄朝后退了两步,心道,“不舍得还硬逼着和亲,不就是因为她看上了沈将军吗。” 万岁对沈钟磬太偏爱了。 若不是亲眼看着万岁每夜还正常宠幸各宫嫔妃,知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正常男人,傅公公都怀疑。万岁是不是对沈钟磬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一抬头瞧见傅公公来不及掩饰的神色,万岁就哼了一声,“六公主喜欢沈爱卿,可朕不能让她嫁给沈爱卿!”声音缓了缓,“祁国二皇子也是位战功赫赫的武将。和沈爱卿一样爽朗耿直,朕很喜欢,相信六公主见了也会喜欢的。”最主要的,他舍祁国太子而选二皇子,还因祁国二皇子深得祁王喜爱,是和祁国太子争诸的强有力对手,一旦得了大周的支持。相信不出五年祁国一定会 乱起来。 “万岁英明。”傅公公连连颔首,一边把小太监捧进的其他奏章放到龙书案上,在一旁端茶倒水伺候万岁批阅。 太阳西移,龙书案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万岁从奏折中抬起头,“掌灯……”微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两侧的太医穴。 傅公公忙上前接过去轻轻地揉,一面用眼神示意小宫女掌灯。低头在万岁耳边低声说道,“……朱侍卫回来了。正在殿外等着,万岁见不见。” 朱侍卫叫朱安,是万岁身边的五品带刀侍卫。 万岁眼前一亮,“传!” 早有小太监应声跑出去,不一会儿,带了朱安进来。 万岁一挥手打发了其他人,让傅公公亲自在殿外守着,这才问道,“找到甄氏了?” “回万岁,找到了。”朱安磕头道,“她竟然连姓氏都改了,让奴才费了不少周章。” “改了姓?”万岁疑惑不解,“朕又没定她的罪……”她干嘛要隐姓埋名? “大约是怕责辱了沈将军的名声吧?”朱安困惑地摇摇头,“镇上没人知道她是沈将军的嫡妻,都以为是个寡妇,不是仔细查过那座祖宅里再没有外人,又偷听他们谈话时提到沈将军,臣也不敢相信她就是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甄十娘……过的很清苦,整变了个人似的?” 听到飞扬跋扈四个字,万岁脸色有些不自然,他随口转了话题,“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又问,“还那么刻薄乖戾吗?” 这才是他最关注的。 为把沈钟磬塑造成他心目中的大将军,他已经毁了他一次婚姻,这次受萧煜请求下那道旨,他也顾虑重重,说是捉弄的成分居多,可君无戏言,他这道圣旨一下,沈钟磬便再不能遗弃甄十娘了,甄十娘学会了隐忍还好,若还像五年前那样刻薄乖戾,他这番任意捉弄便足足毁了沈钟磬一辈子。 君臣一场,又是自己最器重的人,万岁可不希望沈钟磬老年凄凉,从而死不瞑目地怨恨自己。 因此,这边拟旨,他那面便遣朱安去梧桐镇打探甄十娘的近况,若是五年的遗弃生活都没让她反醒,那就说不得了,待他处置了安庆侯便替沈钟磬杀了她,还他一个自由身。 “奴才打听了镇上的人,她口碑很好,五年来一直深居简出,镇上见过她的人很少,凡事都是她的小丫鬟出面。” “嗯……”万岁点点头,“懂得收敛自醒,她 也算是个聪明人,当年为了沈爱卿朕的确委屈了她,若果真像你所说,朕倒不介意推助一把,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做。”甄十娘好歹是上京第一美人的女儿,和沈钟磬也算是一对金童玉女,成全他们还委屈不了沈钟磬。 朱安冷汗刷地落下来,“臣只是道听途说,并未接触甄氏,若万岁想撮合,臣求万岁再另遣人仔细打探。”凭他一句话就决定了沈钟磬一辈子的命运,他可担不起。 一旦被沈钟磬知道,非把他剥皮抽筋了不可。 那个煞星,脾气上来了都敢跟万岁瞪眼睛,可不是他们这些末等虾惹得起的。 “朕知道……” 朱安就舒了口气,忽又想起回来的路上遇到荣升,“臣回来时正遇到沈将军遣了荣升前往梧桐镇送年货,满满的几大车。怕他见到臣瞎猜疑,臣就躲开了。”见万岁拧眉,又道,“臣猜荣升是去找甄氏,已让人偷偷跟着了……” 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他终于想开了,不打算停妻另娶了!” 朱安心里嘀咕,“就你那道圣旨一下,谁还敢停妻另娶?”沈钟磬又没长两个脑袋让你砍。 万岁兴奋地在地上转了两圈。转身吩咐朱安,“选几个人去梧桐镇保护好甄氏,莫让人砖了空子。”非常时期,若她真被人一刀杀了,他还得立即花心思给沈钟磬找个安分可心的老婆。 匆忙间赐婚。哪能找出一个可心的? 若再赐一门不如意的,沈钟磬非吐血不可。 朱安趁机说道,“万岁不说,臣还正要回呢,昨夜臣宿在梧桐镇,正碰上有人去刺杀甄氏,还好遇到了臣。臣怕再有意外,已令纪怀锋带了侍卫留在梧桐镇保护她。” “刺杀甄氏?”万岁一惊,他这面刚想到,对方早已行动了! 可见。那安庆侯是真等不急了,若不是他昨夜刺杀未成,知道自己这面已有了警觉,怕是今日也不会上书妥协。同意六公主和亲吧? 不是自己了解沈钟磬的为人,坚信他的忠心。稍一猜忌,这江山今日便易主了!念头闪过,万岁后背出了一层细汗,他脸色青黑,“有没有查出是什么人?” 朱安摇摇头,“抓到一个活口,不等臣拷问便吞毒了。”又补充道,“臣立即遣人继续追查。” “不用了……”万岁摆摆手,“你下去吧。” 朱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万 岁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这……”朱安略一犹豫,道,“臣这次去,甄氏身边还养了两个孩子,听梧桐镇的人说是她亲生儿子,臣看面相和沈将军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万岁面前,这事儿不能乱猜,朱安没说下去。 “两个孩子?”万岁怔住 “是双胞胎,大约四五岁儿……” “沈爱卿知不知道?”甄十娘是五年前被遗弃的,孩子正好四五岁,又和沈钟磬长的一模一样,不是他的是谁的? 念头闪过,万岁目光闪闪地亮起来,隐隐带着股恶作剧的意味。 若被沈钟磬看道,一定会头皮发麻。 “大概是不知道……”朱安摇摇头。 若是知道早抱回将军府了,还能任他们流落在外面弄得跟个小乞丐似的? “好,好,好!”万岁连说了三个好,“朕正担心硬把他和甄氏栓在一起委屈了他,令得他这些年一直无子。”这下好了,他不用担心了。 忽然又皱皱眉,“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明明知道沈钟磬不喜欢她却执拗地嫁给他,都被遗弃了,还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儿育女?一个人任劳任怨地抚养长大? 这样的女人,真会像传说中那样乖戾吗? 是自己当初的离间计用的太成功了吧,令世人都以为她乖戾。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中自己走过的那条血淋淋的夺鼎路,万岁一阵唏嘘,不管怎么,即便不能为妻,单凭她对沈钟磬这一腔无欲无求的真情,也值的沈钟磬在以后的岁月里善待她! 只这一瞬间,万岁便自作主张地下了结论。 若是被甄十娘知道万岁竟这么看她,一定会跳脚骂娘。 这都什么跟什么, 简武简文哪是她愿意生的? 可是,她来时都种在肚子里了,不生怎么办? 当初想给沈钟磬送回去的,是他不要。她不养着,难道要掐死? 见万岁神色变幻,朱安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臣暗示沈将军一声。” 毕竟是大将军的后代,放在民间总是不好。 第七十九章 添人 “不用。”万岁笑呵呵地摇摇头,“夫妻的事儿,让沈爱卿慢慢磨去吧。” 这么早就让沈钟磬知道他还有一对嫡子,自己岂不是没热闹看了。 从没发现万岁竟还有这样看热闹不怕烂子大的恶趣,朱安犹豫一下,“……那孩子该启蒙了。” 该启蒙了,孩子留在梧桐镇会误了一生。 回到将军府不但能雇上好的武师,而且还能和皇子们一起听太傅讲课,且不说学的好坏,单单能和这些皇子结下光屁股的交情,就是一生用之不尽的资源。沈钟磬本就子嗣困难,好容易有一对宝贝儿子,真被耽误了,怕是他做鬼也会咬牙切齿地恨自己了。 这倒真是个问题。 万岁当真拧眉沉思起来。 …… 万岁这面殚精竭虑地捉弄沈钟磬,甄十娘却是不知,她只安分守己地在家里坐着,那祸事便从天上掉了下来。 而切,当真是从九重天上飞下来的! 她不知道,昨夜她已在刀尖上走了几个来回,若不是万岁心血来潮让朱安来调查她,她们主仆几人早已成为末路亡魂,和阴间小鬼喝茶去了。 此时她正疑惑不解地看着院里倒塌的晾晒架子,“……我怎么一点声音也没听到?”除累极了,她睡眠一向很轻。 “奴婢也没听到动静。”秋菊清点完财物,匆匆跑出来。 “都丢了什么?”甄十娘伸手去扶晾晒架。 “什么也没丢。”秋菊过去扶另一头,“奴婢早晨出来时,大门栓也插的好好的,不像是贼。”若是贼,怎么会什么都没偷就空手走了?“兴许是被大风刮倒的?” 院儿里这么多东西。怎么独独刮倒了墙角的架子? 扶起架子,甄十娘又细细地扫视了一圈,凌晨时分下了一场雪,地上,屋顶,墙头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即便来过人,脚印也被掩盖了。根本看不出一丝睨端。 “把雪扫了吧。”甄十娘手指从铁架上一处不太明显的割痕上轻轻滑下,转身进了屋。 喜鹊领着简武简文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听说昨夜招了贼?”一进门,喜鹊就迫不及待地问。 正盘坐在炕上沉思的甄十娘唬了一跳,“……你怎么又跑来了。快上炕暖和。”下雪天路不好走,这些日子甄十娘一直让喜鹊呆在家里养胎。 “是 我把喜鹊姑姑找来的。”简武邀功道,“喜鹊姑父正在外面检查呢。”早晨一听秋菊在院里大喊遭贼了,简武简文撒腿就去找喜鹊。 在他们眼中,这个家里只有喜鹊姑父才是一个强大的存在,也只有他才能打跑贼人。 “……是大风把架子刮倒了,不是贼。”甄十娘哭笑不得。捏了捏简武冻的红扑扑的小脸,“武哥真聪明,知道家里遭贼了要去找喜鹊姑父帮忙,只是下次记得要先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去找救援。” 简武就嘻嘻地笑,“我去给喜鹊姑姑拿水晶糕。” 李长河推门进来,正听见甄十娘的话,就插嘴道。“我刚刚前后都转了一圈,那架子立在墙角又是铁的。风吹不倒的,再说……”瞧见甄十娘凛然的目光看过来,声音戛然而止。 “小姐!”喜鹊扭头看甄十娘。 “秋菊清点了,家里什么都没丢。”甄十娘声音淡淡的。 简文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娘亲。 “往年家里穷,晚上不插门也没人偷,今年将军和萧大人都送了年货,一定是被人惦记上了……”喜鹊一边嘟囔,忽然抬起头,“奴婢和长河搬来住吧。”他总是个男人,遇事儿强过这一院子的妇孺,“让秋菊带长河把耳房收拾出来,烧上火,我们晚上就搬过来。” 沈钟磬发达前家境还算殷富,这套祖宅虽不如一般望族大户那样又是游廊又是花园地修的雕梁画柱,可也盖了不少房子,不说后院,单前院甄十娘住得这趟正房就是五大间外带两个耳房,东西两面还各有三间厢房。 因家里人少,房间大都闲着。 甄十娘带秋菊和简武简文住东面三间大屋,另两间都做了库房,东西厢房夏天空着,冬天用来圈鸡鸭,耳房堆了些杂物。 喜鹊也快生了,在自己眼皮底下总好一些,要不,就让他们搬过来? 甄十娘心里一阵犹豫。 沈钟磬自那日匆匆离开便再没消息,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若他坚持和离,那么她很快就会被撵出祖宅,这时候再收拾耳房实在多余。 房间虽然空着,可多年没住人,要收拾起来也颇费事儿。 “要过年了,家里的亲戚都要来,娘这两天正让我给收拾屋子呢……”见喜鹊递过眼色,李长河忙附和道,“正好,我和喜鹊就把耳房收拾了住过来,把家里的房子倒给他们。” “ 小姐,奴婢搬过来就不用天天走了。”见甄十娘依旧眉头紧锁,喜鹊就拽了她胳膊摇晃,“奴婢才两天没见着您,浑身都难受。” 汗,又不是同性恋,有那么严重? 甄十娘起了一身鸡皮,拿手推了推她,“好了,好了,你们收拾吧,家具什么的就别搬了,从我屋里挑两件抬过去便是,你们只拿被褥过来吧。”也免得她们一旦被撵出去,再折腾。 “奴婢这就去收拾……”喜鹊起身就要下地。 “……你就陪小姐在屋里暖和吧,我回去叫二弟过来帮忙。”李长河伸手拦住她。 喜鹊就应了一声,“……别忘了把我的针线活带过来。” 秋菊带着李长河和他的弟弟妹妹们正忙着,荣升带着五大车年货来了,瞧见他们折腾的热火朝天,就呵呵笑道,“大奶奶真是神机妙算。知道奴才今儿给您送年货来了,就张罗着收拾屋子装。” 和前几次不同,这次荣升语气带了明显的讨好,态度也极为恭敬。 “小姐才不是为这个收拾屋子呢!”秋菊听了就抢白道,“是昨天晚上……”话没说完,便被甄十娘打断,“是昨天晚上喜鹊回去时滑了一跤,险些出事,我才让她收拾屋子搬这儿来。” “小姐……”喜鹊朝甄十娘连连使眼色。 能让荣升送来几车财物。再看荣升这态度,明显是沈钟磬打算留下她家小姐了,她们正可趁机告诉沈钟磬这里不安全,早日被接进将军府去。 人总是喜欢得陇望蜀,之前喜鹊一直祈祷她家小姐别被离弃了。刚一有转机,她便又想着将军能把她家小姐接进府去。 “荣升进屋坐儿。”甄十娘只做没看见。 荣升以为喜鹊是不好意思,也没多想,回头吩咐人,“把东西先卸进院里。”抬脚跟甄十娘进了屋,却没敢坐,就站在地上说话。 见他执意不坐。甄十娘也没勉强,又让秋菊给倒了水。 “这是清单……”荣升双手把货物清单交给甄十娘,“将军有事脱不开身,让奴才先把年货送来。您看看还缺什么,再列个单子,奴才给您补上。” 补? 沈钟磬能送这些来,她已经战战兢兢了。哪还敢索要? 甄十娘接过单子递给秋菊,让她和李长河出去按单子收货。回头微微笑道,“荣升辛苦了,这一路上不好走吧?” “可不是……”荣 升点点头,“一大早不到卯时就出门了,现在才到。”说着话,又掏出一张单子递给甄十娘,“大奶奶是将军的嫡妻,按府里规矩,你身边应该有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八个粗使丫鬟婆子,一个管事嬷嬷,外加四个护院,将军说,您这比较偏远院子又大,额外给您又加了两个护院,一共二十七个人,您看看,是都从将军府里拨过来呢,还是您自己买一些人,剩下的再由府里补齐。”又看着喜鹊笑道,“这院儿里添了人,喜鹊也轻松了。” 按嫡妻的规格给添人? 这就是说沈钟磬不仅不打算和离,而且还承认她家小姐就是将军府的嫡妻了! 听了这话,喜鹊打消了心头最后一丝疑虑,目光闪闪地亮起来,转头看向甄十娘,勉强克制着没有欢呼出来。 甄十娘也激动。 不是因为沈钟磬把她摆在了正妻的位置,而是荣升嘴里的那一窜让她眼晕的天文数字。 多少,多少? 她接过荣升手里的清单,扒拉着手指算,“大丫鬟的月例是二两,四个就是八两,二等的月例是一两……”学医出身,甄十娘算数不是特别好,好半天才算出来,“不算她的月例,光这些丫鬟的月例就是三十一两四,加上她每月的二十两月例,共有五十多两呢……” 天,快赶上她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了! 甄十娘心飘起来。 她这个黑户终于被共产党收编了,成了正了八景的国营单位,享受公务员待遇,每月按编制有行政拨款了! “小姐……”见荣升连问了两遍,甄十娘只低着头不语,就叫了一声。 甄十娘抬起头。 荣升又重复了一遍,“大奶奶想让府里拨多少人,都什么级别,给列个单子,奴才回头好给您送来。” “还是我自己买吧。”甄十娘想了想,“也不用那么铺张,有三五个奴才就够用了。”把单子递还给荣升,“让府里按这个数目把银子按月拨来便是。” 这是明显的贪墨! 从没见过有人贪墨银子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喜鹊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一面朝甄十娘打眼色,余光悄悄窥着荣升的脸色。 他若将这话告诉沈钟磬,她家小姐就死定了! 第八十章 哄抢 “这……”荣升脸色涨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是典型的吃空饷! 他家将军最忌讳这种事,记得当年因为军中有人通过拖延、少发、吃空响贪墨,他家将军一怒之下就曾杀了一个战功赫赫的副将。 他要是就这么把话转给将军…… 荣升不敢想这个才被认可的大奶奶会不会也像当年那名副将一样,立即身首异处。 当年那个副将可是和沈钟磬有着过命交情,他就是仗着这点才无所顾忌,可惜,沈钟磬就是个煞星,翻脸不认人。 “怎么?”见他张着嘴不说话,甄十娘皱皱眉。 这有什么不妥吗? 主管领导定了编制,按期拨银子给她就是,至于人员到不到岗,到多少,到的都是什么人,全是她一个人的事啊? 前世那些国有企业不都这样吗? “那个……”荣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大奶奶这么做不太合适,您还是按数把人凑齐了吧。” “将军府没这规矩,小姐就听荣升的吧。”见甄十娘还要说,喜鹊一把拽住她。 想起沈钟磬那张千年寒脸和那不近人情的霸道,甄十娘大失所望,想到都年关了,要一下买这么多人,又要称心如意也不容易,就点点头,“即如此,我就先买着看吧。”强调道,“将军府里的我一个也不要。” 只要她别再琢磨着吃空响,其他都好说。 见甄十娘没坚持,荣升舒了口气,生怕她变卦似的慌忙张罗起了别的。又让从上京带来的裁缝师给甄十娘等人量身材,“过年了,府里的人都要添新衣。”又让带来的工匠量屋子,“将军让把大奶奶屋里家具都换了……” 甄十娘照单全收,让荣升可劲折腾。 足足四天,直到腊月二十九,荣升才带人离开。 薄如蝉翼的帐慢,泥金彩漆的橱柜,黄杨木雕的梳妆台。青花瓷的花觚,金丝楠木松鹤延年的大屏风,看着这焕然一新的屋子,甄十娘终于明白,难怪前世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做小三。 这富贵来的太容易! 只是。牺牲她仅有的两年自由,换取简武简文一世的平安富贵,到底值不值? 想到未来的两年内,她再不能向从前一样自在,凡事都要看着那个冰山男人的脸色,甄十娘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小姐快掐 掐奴婢,是不是在做梦。”喜鹊这几天一直乐得合不上嘴。荣升一走,她就里里外外地转悠起来。 简武简文也被接了回来,提前换上了那套葛布新衣,围着甄十娘又蹦又跳。这摸摸,那碰碰,嘴里直呼,“娘。娘,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吵得甄十娘一个头两个大,见喜鹊秋菊也跟着他们疯,就叹了口气,“你们都消停些吧,仔细乐极生悲,滑了胎。” “不会的!”喜鹊抱着甄十娘肩膀咯咯地笑。 甄十娘就拉了她进屋坐下,“……明儿就三十了,一时想招齐这么多人也不容易,别的都可以缓,只这护院耽误不得,你回去跟长河商量一下,让他辞了周家的短工来这儿做护院吧。” “小姐不说奴婢还想求呢。”喜鹊脸腾地一红,“那天婆婆听说我们要雇六个护院,每月有一两银子月例,就商量奴婢求了您让长河兄弟两人都过来,奴婢气她以前总嘟嘟囔囔的,就拖着没跟您说。”笑嘻嘻地看着甄十娘,“收拾耳房那天,长河就已经辞了周家的短工。”那时荣升还没到,李长河背后跟喜鹊说,那个架子倒了一定是半夜进来人了,喜鹊就逼他去辞了周家的短工来给看门,谁知晚上荣升就来了,听说要护院,喜鹊倒不好意跟甄十娘说了,就好像她为了让李长河做护院特意让他辞了短工似的。 难怪李长河这几天一直在这儿帮忙。 甄十娘恍然,“你啊……”她叹了口气,“你一心一意为我好,我怎会不知,竟这么外道。”她话题一转,“你婆婆已经算是宽厚的了,换一个人,娶了你这么个儿媳妇,早逼着长河休妻了,你以后不许为难她,要好好孝敬着!” 喜鹊签的是终身契,即便嫁人也是甄十娘的奴才,成亲前便和李家人说清了,李家也认可。刚成亲哪阵,甄十娘还有嫁妆可卖,她多少还能拿回家里点银钱,后来甄十娘生活越来越艰难,她人整天不见影又没钱往家拿不说,还偷偷地倒贴,甚至拉着李长河给甄十娘做白工,为此,喜鹊的婆婆大为不满,有事没事就嘟囔儿子娶了个赔钱货,李家早晚会被她败光。 好在李长河一直护着喜鹊,又加上她怀着李家骨肉,也没受太大的委屈,只是耳根子天天不得清净。 这些事情甄十娘也听秋菊说过,只是碍于自己境况窘迫,没立场说话,便一直装不知道,只以养胎的名义让喜鹊尽力留在家里伺候公公婆婆,如今见她一翻身便想着报复,甄十娘还真怕她为此和婆家闹矛盾,处不好婆媳关系 。 李长河的母亲不过个普通的村妇,她能有多大的心胸? 儿媳妇整日给人做牛做马却没有工资报酬往回拿,她自然要抱怨,可她也有乡村人特有的淳朴善良,嘴里骂喜鹊,可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喜鹊往自己这儿搬东西,偶尔有好吃的,也会喊了简武简文过去吃。 内心深处,她还是同情自己的。 这种人最好相处,她的心情你一眼就能看穿,不像有些人,心里一百个恨,一千个不满,也不表露在脸上,这才最可怕。比如楚欣怡,比如…… 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婆婆,甄十娘心没由来一阵发冷,暗道,“喜鹊说她恨极了我,若有一天遇上了,我怎么才能和她搞好关系?” 既然一头扎进来了,这便是她必须要做好的功课。 沈钟磬至孝,若她不能和他母亲搞好关系。便得不到他的支持,若得不到他的支持,自己以后的小媳妇生活将步履维艰! 突然间,甄十娘有些羡慕喜鹊。 “奴婢知道……”喜鹊瘪瘪嘴,任性地嘟囔道。“她总嘟囔小姐,奴婢就是不甘,就想给她点难看。” “都要当妈的人了,还这样小气……”甄十娘白了她一眼,话题一转,“让长河做护院也是暂时的,等我的丸药打开销路。就让他帮我管药厂,至于他弟弟……”低头想了想,“就先过来试试吧,若能行就留下来。” 喜鹊点点头。“奴婢听小姐的。” 两人正商量着去哪再雇四个护院,李齐媳妇来了,端了一大盆糯米黏糕。 黏糕取年高的谐音,意喻年年高升之意。过年了,梧桐镇的人喜欢家家户户送黏糕。 “天……”一进门。她眼睛便不够使,“天!”摸摸金丝楠木松鹤延年大屏风,“天!” 秋菊嘻嘻笑着递上一杯茶,“伯母,喝茶。” 见她还兀自呆愣愣地站在,甄十娘就拽了她往炕上坐,“炕上暖和。” “天,我才几天没来!”直坐到了炕上,李齐媳妇还没回过神。 “过年了嘛……”甄十娘笑着打哈哈。 “你往年也没这么气派过……”伸手拽拽甄十娘身上的锦缎袄,“啧啧,连袄都是三成新的,上好的蜀锦……就说你不是凡人,果然就飞上枝头了。”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都是顾买办送来的?”一拍巴掌,“就说你那趟上京城不白跑,怎么 样?”想起什么,她神秘地眨眨眼,“听顾买办说,他家主人一年前才死了妻子,还一直没续弦呢,是真的?”感慨道,“听你李大哥说,他家主人是个大官,果真进了这样的人家,别说续弦,就是做个妾,也比一般人家强。”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满是艳羡。 屋里顿时一静。 喜鹊和秋菊面面相觑,脸上隐隐带着股怒意。 这银子是她家小姐名正言顺的夫君—沈钟磬出的,来路堂堂正正! 可是,这却不能对外人说,梧桐镇的人都知道甄十娘这几年过的苦,若一旦知道她就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的嫡妻,沈钟磬立即就会被人指破脊梁,尤其李齐媳妇还知道甄十娘就是名声在外的简大夫,更不能把这层窗户纸桶破了。 “这……这是怎么了?”李齐媳妇被突如其来的沉寂惊住,她忐忑不安看向甄十娘。 “你出去可别乱说话,我夫家也是个有权有势的……”甄十娘神色难得地严肃。 李齐媳妇眼前一亮,“你夫家……” 甄十娘已转了话题,“李嫂有事儿?”若只为送那点黏糕,遣个伙计来就是了。 李齐媳妇大失所望。 可也知道甄十娘不想说的事儿,任她磨破天也别想问出来,就敛了神色,“可不是有事嘛。”笑呵呵地看着甄十娘,“你说这事儿也神了,你那些丸药以前打着你的旗号偏偏一粒也买不动,自从你不让我说那药是你出的,倒买的快了,这些日子天天有人来找,几天功夫就被哄抢了,今儿又来人问有没有了,还允诺有多少要多少,这不,你李大哥一大早就急巴巴地让我来找你……”看着一屋子的金碧辉煌直咂嘴,“要不说这运气来了拉屎都能捡到金元宝,阿忧这次可是要彻底发达了……” 第八十一章 匿迹 秋菊和喜鹊面面相觑,震惊的说不出话。 甄十娘嘴角微弯,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一定是萧煜! 已经依诺把她的丸药送进了太医院。 梧桐镇虽然偏僻,可离上京毕竟还是近,镇上的大户和上京城里的王侯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病去太医院也是常事,看到摆在太医院里的丸药这里也有,价格又便宜,自然要哄抢。 这个萧煜,还真讲信用。 虽然她也相信萧煜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可毕竟是日理万机的中堂,她不过一个身份卑微的民间游医,萧煜也不会真拿着当了事儿办,拖个一月两月一年半载的也正常,所以,她当初留下丸药也没抱着立即就有结果的希望,以为至少也得等上个一年半载的。 高兴之余,甄十娘又有些汗颜,她这个主治大夫实在不合格,自那日走后,就再没回去复查过,也不知萧老夫人怎样了,是不是好利索了? “是该去趟上京了。”甄十娘心里琢磨着,“头年是没功夫了,过了年吧,给萧老夫人拜个年,也顺便看看太医院的丸药买的如何,能不能签个长期合约?” 见她凝眉不语,李齐媳妇目光闪了闪,从袖笼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甄十娘,“这不,怕你没本钱买药材,你李大哥特意让我把上次瘟病的分成银子给你带来,一共赚了一百五十八两,给你提七十九两,再加卖的阿胶、丸药,一共一百三十四两六,这是一百三十五两……” “这么多?”喜鹊一把接过去。 秋菊也跟着围上去。两人哗啦一声倒在炕上叽叽喳喳地数起来。 看着两人一副没见过银子的模样,甄十娘笑着摇摇头。 李齐媳妇眉开眼笑看着她,“我和你李大哥的意思,既然丸药和阿胶都这么好卖,你也别这么小打小闹了,就干脆开个药厂吧,再雇几个伙计,体力活都让他们做,你只掐着秘方。也受不到累……” “这……”甄十娘一阵不自然。 这本来就是她的打算。 可是,并不是同李齐夫妇合作,而是同太医院合作! 余光瞧见李齐媳妇正殷殷地看着她,甄十娘心里更加惭愧,合作了两三年。她们夫妇待自己一直不薄……现在刚有些起色,就把人家一脚踢开……可她也没有办法…… 忽然灵光一闪,甄十娘抬头看着李齐媳妇,琢磨道,“我要开药厂又不能 自己出面,李长河忠厚有余却不懂药,他们夫妻既懂药又会经营。若是肯过来帮我……”这念头一闪,甄十娘随即摇摇头,暗道,“人家好赖也是个自由自在的大老板。药铺生意也好,不愁吃不愁穿的,我这却是八字没一瞥的买卖,她们怎么肯来?”叹息一声。“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你是怕没本钱?”不知她另有所想。见她神色变幻,李齐媳妇问道,“你别担心,我和你李大哥……”声音戛然而止。 李齐媳妇脸色有些讪讪。 就凭这一屋子的富丽堂皇,她怎么还能再缺开药厂的本钱? 见她明白过来,甄十娘就顺势说道,“我夫家是个体面的大户,绝不会容许我行这九流之术,之前我也是为生活所迫,现在他们既然找到了我……”她真诚地看着李齐媳妇,慢慢斟酌道,“以后我连阿胶也不能再出了……你就说……简大夫离开梧桐镇了……” 简大夫的名声太响了,她必须在沈钟磬发觉前切断一切线索,让简大夫从此销声匿迹。 “这怎么行!”李齐媳妇腾地站起来。 瑞祥药铺生意越来越红火,全仰仗她简大夫的名头。 “发现我竟不守妇道抛投露面在外行医,我会被夫家人立即处死!”甄十娘声音不高,却异常的果决。 李齐媳妇耳朵嗡嗡直响,脸色立时委顿下来。 她说的不假,有哪个体面的人家能容下这种事儿? 一旦东窗事发,若她受宠也就罢了,兴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可她若真受宠,又怎么会被遗弃在这里这么多年无人问津? “……再没别的法子了吗?”李齐媳妇不死心地问道,心里却暗暗谋算,“若是用这个威胁,她会不会继续为我所用?”甄十娘的阿胶和丸药可不是一般的赚钱。 任谁撞上这颗摇钱树,也不会轻易撒手。 “若被他知道了,你和李大哥也……”甄十娘摇摇头,没说下去。 不这么威胁,怕是她不会死心的。 果然,李齐媳妇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甄十娘让秋菊包了桂花酥给李齐媳妇带着,“……这是宫廷御制的,带回去给孩子尝尝鲜。”又道,“你放心,我夫家人脉极广,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帮你和李大哥介绍些药材买卖,哪怕只做成一宗,就够我们这样的人家享用一辈子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 若她能和李齐联合拿到军中的麻药订单,别说一世,就是几世也够了。 可前提是,沈钟磬不能知道她就是简大夫,她的好好地活着,李齐才有机会! 甄十娘笑盈盈地看着李齐媳妇。 能吃上这宫廷御制的桂花酥,她夫家可不是一般的有势,再看看这满屋子的金碧辉煌,李齐媳妇脸色由白变红,晦暗的目光闪闪地亮起来,“阿忧放心,打死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儿说出去!” 望着她欢天喜地的背影,喜鹊扑哧一笑,“小姐真能搓揉人,这一会功夫,就把她天上地下地折腾了一个来回,治的服服帖帖。” 甄十娘慵懒地倚向炕边的抱枕,“不这么连吓带哄,我怕她会掐着我们的短处无休无止地逼我为她制药。” 刚闭上眼睛准备歇会儿,秋菊带着简文简武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小姐,刘妈来了!” 刘妈是梧桐镇上唯一的牙婆。 都腊月二十九了,她手上也没几个像样的女孩子,八九个人参差不齐地站了一排,甄十娘勉强挑了个厨娘和小丫鬟,小丫鬟很机灵,十三岁,名唤翠姑,因脸上长满了红疹看着瘆人,才没被人买走,一来没的选择,二来本身就是大夫,甄十娘倒也没忌讳,随着秋菊,给她改名叫冬菊。 挑丫鬟不称心,四个护院雇的却是极凑巧,镇东大户孙百万的儿子年后要外放,准备辞护院,原是打算过了年再辞的,听说甄十娘这面要雇人,怕错过机会就提前放了出来,一共七八个,都是孙百万推荐的,知根知底,甄十娘就挑了四个,让李长河拿着几人的户籍文书去衙门核实了,留了下来。 家里骤然添了六七口人,三十比往年都热闹。 简武简文一早就缠着甄十娘要贴对联,往年家里穷,贴不起对联,今年甄十娘不仅买了对子,还买了福字,年画,挂签,年画大都是简文简武挑的,全是宝莲灯、哪吒脑海等童趣十足的喜庆画,买回来那天就张罗着贴,好歹被甄十娘哄住了。 “这个你可贴不了……”见简武简文在甄十娘的指导下叽叽喳喳地分好了各门上的对联,搬了凳子就要出去贴,喜鹊唬的一把接过去。 看着简单,贴对联可是个技术活,高了矮了,正了歪了直接影响了门面,可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能干的。 “娘……”简武眼巴巴地看着甄十娘。 “武哥过了今夜就五岁了,能贴好的。”甄十娘微笑着揉了 揉儿子的头发,话题一转,“文哥武哥可要贴仔细了,贴歪了会被小朋友笑话。” 他们迟早要独自撑起这个家,她不能陪他们走一辈子,越早锻炼他们独立越好。 “娘放心,有纪大哥帮着,我们一准贴好了!”得了甄十娘的鼓励,简文简武雄心勃勃,拍着小胸脯保证,不忘回头朝喜鹊扮鬼脸。 纪大哥叫纪怀峰,是甄十娘新雇的四个护院之首,人很沉稳,话也不多,可他尤其喜欢简文简武,不过一天功夫就和两人混熟了,他人高力气大,简武最喜欢让他缸在肩上耍威风,见简武看他,就顺着说道,“小姐放心,我会协助少爷把对联贴好的。”因是雇佣,没签卖身契,他们四人在甄十娘面前都自称我,虽然这么称呼有些放肆,可甄十娘毕竟来自现代平等社会,也不觉的什么。 倒是喜鹊,背后嘟囔着要甄十娘给他们立规矩,甄十娘啥也没说,只是任简武简文管他们叫大哥,即是儿子一辈的,她这个做“娘”的就没必要和小辈计较。 “小姐……”喜鹊尤不放心,“这不是别的,您不能任小孩子折腾,还是让长河贴吧。”回头狠狠地瞪了纪怀锋一眼。 纪怀锋只做不见,把头扭到一边。 “不过贴幅对联,歪了正了的都是自己家人看……”甄十娘笑着推喜鹊出去,“今年人多,这里用不着你张罗,你快和长河回去陪你婆婆吧,别忘了明儿过来给我拜年。” “小姐……”又叫了一声,见李长河已拿了她的围巾手套笑呵呵地向甄十娘道谢,喜鹊就叹了口气,一脚迈出门口,想起什么,喜鹊又回过头,“小姐,您千万别让武哥把那副哪吒闹海贴在东屋,东屋里就贴奴婢买的那幅戏彩娱亲……” 第八十二章 风波 戏彩娱亲是二十四孝图之一,说的是春秋时期楚国隐士老莱子的故事。为躲避世乱,他自耕于蒙山南麓,孝顺父母,七十岁尚不言老,常常穿着五色彩衣,手持拨浪鼓像小孩子似的戏耍以博父母开怀。一次为双亲送水,进屋时跌了一跤,他怕父母伤心,索性躺在地上学小孩子哭,逗的二老大笑。 沈钟磬是个孝子,见甄十娘贴这个,他一定喜欢。 荣升特意把东屋收拾成那样,喜鹊猜想一定是沈钟磬有偶而来住的打算,要抓住机会笼住他的心,甄十娘屋里就绝不能挂一些幼稚可笑太孩子气的东西,迎合他的孝心贴个二十四孝图是最好不过了。 可简文简武却偏偏张罗着要贴哪吒闹海,直说那副戏彩娱亲不热闹,偏偏甄十娘也不置可否。 “小姐,您听到没有?!”见甄十娘眼睛一直看着简武简文贴对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喜鹊不满地叫了一声。 这可是大事,含糊不得。 这喜鹊,这两天都快成老妈子了。 怀孕的人就是不可理喻,甄十娘回头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喜鹊这才满意地跟着李长河走了。 哪吒闹海到底还是被简武贴到了东屋。甄十娘此时正盘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着身缠混天绫,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枪,怒目铮铮地翱翔在碧涛翻滚的大海上的小哪吒。 简武最喜欢这个紧闭着小嘴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小哪吒了,她给他们讲过哪吒闹海的故事,这画买回来那天。两人就发挥他们丰富的联想,给她即兴表演了一段精彩的“哪吒闹海后记”,想起简武当时那眉飞色舞的神态,甄十娘眼底都带着笑,目光也越发的柔和。 儿子喜欢哪吒,坚持要贴在这里,不知沈钟磬见了会怎样? 会不会不嘲笑她? 喜鹊之所以坚决反对,大约就是怕他不喜欢吧?坚持要她贴戏彩娱亲也是为了讨好沈钟磬吧? 可是,这是简文简武的家。他们是如此的热衷和喜欢,她怎么舍得不答应?他们能够这样围在她膝下,无忧无虑日子并不多,现在能让他们多快乐一天是一天。 至于沈钟磬,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 正看着出神,听到外间一阵吵闹,甄十娘就皱皱眉。 “……才粉的墙,一揭下来就黑了。”秋菊望着回廊中正对着门口的雪 白的墙上被简武贴倒了的福字直跺脚,“不揭下来,会让拜年的人笑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家人都不识字呢。竟把好好的福给贴倒了,“这可怎么办?”声音里隐隐带着股哭腔。 “我有办法了!”简文一拍手,“我们就把那幅五娃斗莲图贴在这里。”他爬上凳子比划着,“一下子就都遮住了。”那副画原是准备贴在后院的。现在为了遮羞少不得要忍痛割爱了,简文说着,看向简武。 “对,就这样!”简武跟着点头。“秋菊姐姐快去把画拿来。”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娘知道。” “这……”秋菊总觉的哪不对。却又说不出,眨眼看着眼前狭长的一面墙。 “哪有在回廊里贴年画的?”一直没说话的纪怀锋插嘴说道,“回廊里的墙裙高,那画又宽,贴上去一点空隙都没有,那还有看头。” 哪是贴画,分明是糊墙。 其他几个护卫也跟着摇头,“……揭下去重新粉吧。”几下就粉好了。 到底是孩子,一点小事就发毛,闹得就跟天塌下来了似的。 几个护院眼底遮掩不住的好笑。 简文涨红了脸,“今天就过年了,哪来的急?!” “真墨迹,就那么一小块,又在回廊上,不干怕什么!”护院孙庆良不屑道。 “文哥……”被说的很不自在,秋菊悄悄拉了拉简文的衣服。 “怕我娘生气!”见哥哥被抢白,简武脸顿时红到了脖子,“大年三十的弄一面墙湿乎乎的像什么样?”他语气果决又霸道,“娘说这是我家,我说行就行!”指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冬菊,“……快去把画拿来!”气势汹汹的模样活像个小霸王。 冬菊一哆嗦,嘴里连连应是。 瞧见简文给自己使眼色,简武一回头。 甄十娘正微笑着看着他。 “娘……”简武气势顿时一消,“我……我把那个福字贴倒了……”声音低如蚊子。 他才向娘保证能做好的。 “武哥说什么?”甄十娘弯下腰侧着耳朵听。 “我把福字贴倒了,还想背着娘用五娃斗莲图遮上……”简武声音稍提了提,刚好甄十娘能听清。 “什么?”甄十娘皱皱眉。 知道娘是让自己大声承认错误,简武使劲抿着唇,娘从小就教育他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不 是不敢承认,只是当着这些阴阳怪气的护院他不甘心。 自己可是才跟他们发完威风的。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甄十娘慢慢直起腰。 见娘要转身,简武吓得一把抓住她,“娘,我错了!”鼓了鼓嘴唇,大声说道,“我把福字贴倒了,辜负了娘信任!” 甄十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武哥是说,我们家的福到了啊。” 福到了? “娘,娘……”简武简文一把扯住甄十娘衣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小脸涨的红扑扑的。 娘的意思是…… 甄十娘微笑着点点头,“秋菊初一就站在这个福字下面,谁若说我们家的福到了,你就还一礼,说声谢谢。”前世过年贴倒福可是屡见不鲜,俨然已成了风俗。 这样也行? 终于明白了甄十娘的意思。护院们都错愕地睁大了眼。 “我明白了!”简文简武嗷嗷蹦起来,“我们家福到了……福到我们家了!”好半天,简文气喘吁吁地跑到甄十娘跟前,“娘,娘,我们可不可以把剩下的福字都倒过来贴?” “当然可以。”甄十娘笑着拍拍他的小脸,“不过,文哥可要看清楚了,福字可以倒。让那些娃娃们大头朝下给我们拜年就不好了。” 除了单一的福字,甄十娘还买了些四周带剪纸画的福字,边角镂着各式福娃,或抱条鲤鱼,或肚兜上印着个鲜红的福字。 “娘放心。我这次再不会错了!”简武拍着胸脯保证到,开口要叫纪大哥,瞧见他身边的其他护院,简武又扭过头,伸手拉着简文就往屋里走,“……我们先去给娘屋里贴一个!” 眼看着儿子进了屋,甄十娘敛了笑容。 她慢慢地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以纪怀锋为守的四个护院。 四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小姐……”纪怀锋叫了一声。 甄十娘收回目光,手指门口,“大家若不愿做护院,门口就在那儿。你们随时可以走人!”她话题一转,“文哥武哥再小也是主子,他们决定的事情自有他们去承担责任;我不希望再听到你们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笑话。她是花银子雇看门的,可不是雇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 好歹他们也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能被一 个女人训? 四人都有些挂不住,孙庆良脸色更是涨的紫红,他抬腿就要向前,被纪怀锋一把拦住,他拱手朝甄十娘一抱拳,“刚刚是我们唐突了,小姐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 听到脚步声走远,纪怀锋缓缓抬起头,望向甄十娘背影的目光渐渐变的幽深。 甄十娘正透过澄净的玻璃看着简武被纪怀锋抱着往灯笼杆上挂小旗,简文在下面仰着脖子指指点点又喊又叫,静静地看着儿子憋着小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甄十娘目光柔成了水。 这简武,也不知是她教育的结果,还是肖了谁,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原本两丈高的灯笼杆已绑好松枝被竖了起来,小哥俩又突发奇想,非要在松枝上再插些花花绿绿的小旗,儿子高兴,她自然不会阻拦,结果就变成了这样一道风景。 甄十娘好笑地摇摇头。 他怎么就不能像简文那样,只站在下面指挥,让纪怀锋一个人去做? 现在可好,他折腾的满头大汗,纪怀锋这样站在梯子上抱着他更辛苦,忽然眼皮一跳: 这个纪怀锋,站在那么高的梯子上,手里抱着个左挪右动一刻也不得安生的五岁孩子,怎么还能那么轻松? 简武都出了汗,他却脸不红心不跳,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 甄十娘一阵心慌意乱,她突然转身向外奔去。 厨娘徐风岚推门进来,“小姐,肉馅剁好了。” 见到她,甄十娘瞬间冷静下来,她擦擦额头的汗,“饺陷子我调,你去后院把长海叫来……” 长海是李长河的弟弟,因给喜鹊和长河都放了假,甄十娘就把他留了下来,正收拾后院的阿胶房,不能再熬简记阿胶了,她得尽快把阿胶房也毁尸灭迹了。 调好饺子陷,徐风岚已揉好了面,冬菊摆上面案。 简武简文蹬蹬蹬跑进来,“娘,娘……对联贴完了,灯笼也挂好了,还有什么活?” 甄十娘就看了眼恭敬地站在厨房外的纪怀锋,又低头宠溺地看着儿子,“剩下的啊……我们文哥武哥就剩下穿得漂漂亮亮等着吃年夜饭了……” 第八十三章 过年 “那我可以穿那件狐腋箭袖了?”简文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甄十娘脸上笑意不减,“那个得等到初一。” 正要张罗着出去玩,简武一听这话立时委顿下来,目光落在刚放好的面案上,又高兴起来,“……我帮娘包饺子!” “我也帮……”简文已经冲过来。 被甄十娘一把拦住,“先去把衣服换了,洗了手再过来。”两人早晨才穿的一套干净衣服,不过大半天就已经抹的红红绿绿了,恍然小鬼。 “奴婢领他们去……”秋菊放下手里的活,转身带了简武简文出去。 “小姐……”厨娘徐凤兰忍不住开口,“少爷总是男人。”男人怎么能下厨。 “他们哪会真包饺子?”甄十娘笑着摇头,“不过是贪玩罢了,你不用管,让他们自己折腾,玩够就出去了。”小孩都喜欢玩面,记得她小时候家里包饺子,她就缠着母亲在一边捏面人。 徐凤兰就暗暗叹息一声。 这个新主子,真是把儿子宠上了天。 让李长海带着几个护院在后院单独摆了一桌,甄十娘则领着简武简文秋菊一家人在前厅欢欢喜喜地吃年夜饭。 桌子刚撤下去,喜鹊就和李长河来拜年了。 “让你明天来,这五经半夜的就来了。”甄十娘见了就责备道,“你怀着身子,仔细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不迷信,可不这样不足以让喜鹊警觉。 古代又没路灯,就指着一盏风一吹就灭的小灯笼,这冰天雪地的,总这么黑灯瞎火地折腾,早晚得出事。 “……奴婢不是惦记着您包的饺子吗?”甄十娘厨艺高超,调馅的手艺更是一绝。喜鹊嘴早被养叼了。 秋菊就嘻嘻地笑,“喜鹊姑姑可来晚了……”前院倒是剩了不少饺子,都被后院端走了,说是不够吃。 甄十娘脸色有些讪讪,“……又不是不舍的,谁知道他们胃那么大。”年夜饭要多做,意寓连年有余,不过十一个人,她特意让徐凤岚准备了十五六人的份,左右大冬天也放不坏。谁知竟没够,“闹的好似我这个主人多刻薄似的。”幸好还有沈钟磬送来的各色糕点和干果,她现让冬菊给送去了一堆。 喜鹊张着嘴合不上。 “小姐让冬菊送去的那些干果一样都没人动……”徐凤岚笑道。“奴婢做了这么多年厨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儿,不是做少了,是小姐做 的太好吃了……”咯咯笑道,“幸亏后屋那桌菜不是小姐的手艺。若和前屋一样好吃,这会儿连盘子都被添光了……” 屋里人哄然大笑。 “喜鹊姑姑过年好!”正说笑着,简文简武带了纪怀锋等人从院里进来,瞧见喜鹊,简武首先扑上来,“我放了二挂鞭!” “我也放了二挂!”简文也不甘示弱。 往年没钱买。他们都是出去捡别人家放哑的,难得今年荣升送了好几挂鞭炮,有纪怀锋和李长海照应。甄十娘也放心让他们在院里折腾。 简武简文着实过了把瘾。 瞧见他们神采熠熠,喜鹊虽然担心小孩放鞭炮有危险,可还是学甄十娘的口气,“文哥,武哥真勇敢。”想起什么。她突然回过头,正对上迎面墙上张牙舞爪的小哪吒。“小姐!” 甄十娘呵呵地笑,“孩子们高兴,大过年的你别找不痛快。” 见喜鹊还要说,李长河忙拽了拽她。 简武茫然地看看喜鹊,忽然跑道炕边,“娘,纪大哥说现在就是初一了,喜鹊姑姑都来给您拜年了,我也去给狗子娘拜年吧,还有张大叔,李大伯……”他掰着手指数。 出去拜年,就可以穿那件狐腋箭袖了,秋菊说他穿那套衣服好威风,像个小王子。 甄十娘就看向纪怀锋。 纪怀锋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只是告诉简武事实,过了子时就是初一,并没鼓动他出去玩,也没什么好自责的,只是突然之间,他发现,这一屋子人当中,简武叫喜鹊姑姑,叫李长海叔叔,却独独叫他大哥。 他们四个,足足比这些人矮了一辈! 嘴唇动了动,纪怀锋想让甄十娘叫孩子改口,随即想到这位新主子虽然看上去纤纤弱弱的,可说话行事却毫不含糊,当着一屋子人一旦被驳回来倒讨没脸,唇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厅里突然沉寂下来。 发现气氛不对,李长河忙劝简武,“喜鹊姑姑不是来拜年,我们就住在这儿,是回来休息的。”荣升走后,喜鹊和李长河就搬进了祖宅,住在西次间,“今儿晚了,外面太黑,明儿我陪武哥一起去拜年。” 被咄咄的目光盯着,纪怀锋到底心虚地侧过脸去,他上前拉了简武的手,“……武哥先前不是说要下五子棋吗,我看看你水平怎样。” 见娘不同意,简武正想要继续磨,听纪怀锋要看他五子棋的水平,又眉 飞色舞起来,“……那还用说,哥哥都下不过我!” “你胡说!”简文不干了。 “我才没胡说。”简武一句顶过去,“你就是下不过我,十次你输七次!”简文心眼虽多,可论摆五子棋、憋死牛这些小游戏,他却怎么都玩不过简武。 “胜败兵家常事,你也输给过我!”简文涨红了脸,一副要吃了简武的模样,“你一输就玩赖!” “谁玩赖啦……”简武挥拳就要冲过去。 眼见两人就要动手,李长海忙拿了五子棋过来解围,“文哥武哥别吵了,谁行谁不行咱们比一比就知道了。” 两人索性比试起来。 先前还是简武简文单打独斗,后来纪怀锋等人也忍不住陆续参战,令甄十娘惊奇的是,虽然都是大人了,尤其纪怀锋看着也很精明,可下起五子棋,这些人竟都不如简武,瞧见他输了后看着自己一脸不自在,就摇摇头,嘱咐李长河,“……盯着文哥武哥别熬的太晚。”兀自拉了喜鹊进屋安歇。 她身体不好,见文哥武哥高兴,能跟着熬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初一早上,听说简文简武熬到寅时,甄十娘原本以为他们会起不来,就想等饺子下锅后再叫他们,谁知听到外面有人家开始放鞭炮,两人便都爬了起来,不用甄十娘吩咐,自己洗漱了,带着纪怀锋张罗着放了一挂鞭。 喜鹊在屋里听了直笑,“文哥武哥是大了,这些事都不用小姐操心了。” 梧桐镇风俗,三十包的饺子要留一半初一早晨煮,饺子下锅时还要再放一挂鞭,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甄十娘笑了笑,“孩子对这些礼俗都好奇,只要耐心引导,没有记不住的。”声音幽幽的,希望简武简文长大后,还能记住这个快乐的年。 用过早饭,简文简武欢天喜地地换上了宝蓝色的狐腋箭袖。 厅中顿时一亮。 连纪怀锋等人都看直了眼。 沈钟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简武简文跟他一个模子,又加年纪小,眉眼间隐然带了几分稚嫩的霸气,直像是天上的金童落到了凡间。 看着粉雕玉砌的儿子,甄十娘心都化了。 为了他们,别说两年,就是终身失去自由也值。 见纪怀锋跃跃欲试要带他们出去拜年,甄十娘不着痕迹地拦住了,“……让长河带他们去吧,左 邻右舍的都认识,今儿初一,放烟火的孩子多,你们房前屋后多注意些,仔细火星落在哪儿走了水。” 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不到申时,简武简文便如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地回来了。 好好的一件衣服,一天之间便被火星撩了好几个窟窿,简武的左胳膊肘处还蹭了一大块黑糊糊的。 “……都是小的粗心,不知道锦缎这么怕火。”李长河又是愧疚又是不安,脸色紧紧地绷着,听喜鹊说,这两套衣服花了六十两银子。 甄十娘好半天才回过神,蹲下身子,里外地翻看着烧坏了的衣服,心里幽幽叹息一声,“到底是淘惯了,不知道穿了新衣服要仔细些。” 六十多两银子啊,几乎是她一年连种荷塘带吃药都算上的所有费用,甄十娘非常非常的心疼,可她从来不会因为孩子淘气弄破了衣服责罚他们,心里不免想道,这还是他们的亲生父亲第一次给他们买衣服呢,很有纪念意义的。 可惜,一天就报销了。 不知沈钟磬知道自己的儿子竟淘成这样,会不会暴跳如雷。 余光偷偷瞧着娘亲似乎并没太生气,简武胆子又大起来,小声嘟囔道,“什么破衣服,还不如葛布好,炭火掉上去都没事。”他几天前穿的那件葛布衣服,就曾落上过一大块炭火,也没烧出这么多洞。 “衣服就是用火烧的?”甄十娘板起脸,“今天谁也不许再出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呆着!”他们昨夜熬的太晚了。 见娘只是罚了禁足,简武简文两人悄悄背过身去相互做了个鬼脸。 接下来,简武简文谨慎了不少,初二一大早,喜鹊给他们换了新做的三层新锦缎小袄,出门前又千叮咛万嘱咐,晚上好歹没有再烧一身窟窿回来。 喜鹊就长长舒了口气。 初三一早吃了饭,简武简文就没了影。 因是回门的日子,来拜年串门的都少了,甄十娘就问起房子的事儿“……余伯一家什么时候动身?” 第八十四章 识破 “……初六就走。”喜鹊说道,“昨儿特意叫了奴婢去,屋子都空出来了,只留了一间暂时住着。”笑看着甄十娘,“我们暂时是用不上了……要不,让长河先给租出去?” 租出去? 她还准备开药厂呢。 余伯那个院子僻静,她当初买时就打算等萧煜把丸药打开了局面,就在那儿开个小药厂,只因是八字没一瞥的事儿,她就一直没说,只坚持花高价把房子买了下来。 “先等等吧。”甄十娘想起药厂本钱还没着落,就把话咽了下去,转而说道,“我这两天想去趟上京城……”萧煜一直没信儿,她还是亲自去一趟好,就算是催催萧煜吧。 萧煜有大把的时间,她却没有多少光阴可以浪费。 喜鹊吃了一惊,“小姐是去……” 正说着,门外一阵喧嚣。 甄十娘正要喊冬菊看看谁来了,秋菊兴奋地跑进来,“小姐,将军来了!” 甄十娘吓了一跳。 回过神,慌忙站起来,一面嘱咐秋菊待会去门口堵着,简武简文回来就给偷偷引到后院,一面喊了冬菊等人随她一起出去迎接。 以后沈钟磬就是她正了八经的上级领导了,这迎来送往的礼节可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 刚到门口,沈钟磬已大步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气,面色冷峻,虎步生威。 直把冬菊吓得两腿发颤。 “将军过年好!”甄十娘率众人给他拜了年,闪身让进门里。 “屋子收拾的还满意?”沈钟磬声音难得温和,目光扫向四处,“若有……”正瞧见回廊上贴倒了的福字,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脚就进了东屋。迎面正对上热热闹闹的一张哪吒闹海图上,旁边还贴着一上一下一倒一正两个福字,像镜子里的倒影,有种很讨喜的孩子气的戏谑,眉头便拧成了疙瘩,暗道,“好好的屋子,这都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见沈钟磬冷冷的目光扫过来,荣升心里哀叹。“这哪是他干的,他临走时这墙可是被粉得雪白雪白的,原是打算找机会讨几张名画挂上的,谁知几天功夫就给贴成这么花里胡哨的。”余光偷偷向甄十娘嗳去,“明明很宁静个人。怎么竟喜欢这调调?” 原本一间富丽典雅的屋子,被这么花花绿绿的一闹,是有些……有些……不伦不类。 见沈钟磬一进门就黑了脸,喜鹊哀怨地 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只做不见,他是个大将军,对这些内宅小事再不满也不会说出来,她只装傻。看不懂他脸色便是,伺候着脱了大氅,恰巧冬菊沏好了茶端进来,就接过去亲自斟了一杯。“将军请坐,喝茶。” 听到这祥和的声音,沈钟磬浮躁的心瞬间平息下来,幽幽叹息一声。“她时日不多,我不能太苛责了。”这样一想。眉头就舒展了些,接过茶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还好吧?”沈钟磬声音有些生涩。 这算是给她拜年吧? 甄十娘本着投桃报李的宗旨,朝他微微笑道,“谢谢将军送来的燕窝,每天喝一碗,这些日子精神好多了。”在他对面坐下,“……将军怎么来了,今日不用上朝吗?”话问出口,甄十娘差点咬掉舌头。 这大正月的,谁不放假? 前世可是有七天的法定假日呢。 正想着怎么弥补,却听沈钟磬说道,“今儿是回门的日子……”其实甄十娘还真不知道,寻常官员过年能休息,沈钟磬他们这些重臣却是不休的,虽不用起早上朝,可初一到初五也得进宫陪万岁参加各种宫宴,今天是万岁发了疯,突然就给了他两天假,不用他进宫陪了,想着甄十娘上元节要奉旨进宫,他这才赶了来瞧瞧她。 不知沈钟磬说回门意思是指万岁给了他假,甄十娘听了就眨眨眼,腹排道:“回门不是该去楚府吗?跑她这来干什么?” 她又不是他丈母娘。 心里嘀咕,甄十娘还不会傻到真问出来,她转而问道,“将军用过早饭了。” “用……”脱口想说用过了,想起甄十娘的厨艺,沈钟磬就感觉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又改口道,“一早喝了碗粥,现在还真饿了。” 甄十娘看看漏壶,快巳时了,再一个多时辰就该用午饭了,就想了想,“我早上包了饺子,将军先将就一口,马上就午饭了?”甄十娘前世是北方人,有出门饺子、进门面的习俗,初三姑娘要回门,许多人也上班了,大都煮饺子吃讨个吉祥,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初三吃饺子的习俗。 梧桐镇没这风俗,可甄十娘还是让厨娘包了饺子。 见沈钟磬应了,甄十娘就起身走了出去。 很快端上三大盘热腾腾的饺子,四喋清淡小菜。 因是临时对付一口,也没给荣升另外安排桌,就和沈钟磬一起吃,三大盘饺子很快见了底 ,荣升还有些意犹未尽,抬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就把目光瞥向一边。 马上就午饭了,她没让徐凤岚多煮,荣升想要也没有了。 饺子太好吃,沈钟磬也没吃够,见甄十娘没再张罗着上,心想是厨房里没了,又不是事先知道他们来,没准备也是有的,摸摸肚子已经快饱了,只是嘴上还想多吃两口罢了,就摆摆手让撤了下去。 冬菊捧上茶漱了口。 “怎么就添了一个人?”重新落坐后,沈钟磬这才发现,他进屋这么久,来来回回就冬菊一个人伺候。 “还有个厨娘,正在厨房忙活呢。”甄十娘解释道,“大正月的,一时也挑不到合适的。”担心他趁机从将军府调人来,“刘妈已经答应过了上元节就把人送来,一准补齐。”想到他现在可是按在岗人数给她拨款。又补充道,“六个护院倒是都齐了,将军要不要见见?” 招护院不仅要求身体结实,还要忠诚可靠,为人诚信,这可是涉及到她身家性命的,沈钟磬还真不放心甄十娘的眼光。 见他没言语,甄十娘就朝冬菊使了个眼色。 冬菊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带了纪怀锋四个进来,“……李大叔、李二叔一早就出去了。” 李长河去了瑞祥药铺。李长海一早就带简武简文出去了。 见沈钟磬看过来,甄十娘解释道,“李家兄弟就是喜鹊的丈夫和小叔,这么多年一直帮衬我,又知根知底。我就都留下了。”指着纪怀锋等人,“他们四个是新雇的,原是镇上孙百万家的护院……纪怀锋、迟继伟、郭秀、孙庆良……”一一介绍了,又吩咐他们,“……给将军见礼。” “将军安好……”四人齐刷刷给沈钟磬施礼。 见沈钟磬锐利的目光射过来,纪怀锋目光嗖地闪道一边。 沈钟磬心就一动,复又想起他们进屋时悄无声息的脚步和施礼时整齐划一的动作。这分明就是练家子,而且,经过正规训练! 就低头一口一口地喝起茶。 沈钟磬不说话,纪怀锋四个不敢乱动。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立着。 屋里异样的沉寂。 “再上壶热茶来……”喝光了手里的茶,沈钟磬把空茶杯递给甄十娘。 那壶茶不是刚沏的吗? 还有大半壶呢。 甄 十娘怔了一下,随即恍然。他这是想单独和这四人说话。 甄十娘心一阵砰砰乱跳,倒不怕他另安排这四个人什么活计。工资是他掏的,他才是这四个人的大老板,只是,纪怀锋等人都知道简文简武的底细,虽然事先警告了,可他们会听她的吗? 沈钟磬可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谁不想巴结。 心思电转间,余光瞧见沈钟磬冷冷地看过来,甄十娘再不敢拖延,应了一声,捧起茶壶走了出去。 在门口遇到冬菊,把茶壶交给她,甄十娘在门边稍停了下,听道里面静悄悄的,略一犹豫,她迈步走了出去。 沈钟磬武功高强,她这点小动作一准瞒不过他。 听到甄十娘脚步声走远,沈钟磬目光骤然冷下来,凛凛地看向纪怀锋四人。 “将军有……” 纪怀锋话没落地,沈钟磬一记窝心脚已经踢到胸前,纪怀锋头向后仰一个鹞子翻身躲了过去,脚刚站稳,只觉身子一麻,穴道已经被沈钟磬封住,“说,是谁指使你们来的?有什么目的?” 若是普通护院,绝不会有这么好的伸手! “大哥!”见纪怀锋被制住,孙庆良三人一拥而上。 沈钟磬一把扼住纪怀锋咽喉。 “你们退下……”纪怀锋喝退他们,朝沈钟磬嘻嘻笑道,“将军息怒,属下乃御前五品带刀侍卫,奉旨保护夫人和……”想说夫人和少爷,想起万岁不许他们泄露甄十娘有儿子的事,又闭了嘴,沈钟磬手上就一用力,纪怀锋吓得大喊,“属下有腰牌!” 沈钟磬虽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非常熟悉,他四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点招供好,说晚了谁知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会不会一刀结果了他们。 万岁只让他保护甄十娘,并没有说要避开沈钟磬。 沈钟磬从纪怀锋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果然是御前侍卫,这才松开纪怀锋。 四人重新给沈钟磬见了礼。 “……万岁怎会让你们过来?”沈钟磬脸色青黑,这个万岁爷,真是吃饱了撑着了。 想起他之前的那张不伦不类的圣旨,沈钟磬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万岁听说将军夫人在乡下养病,令属下来瞧瞧,正遇到有人刺杀夫人……”纪怀锋抱拳说道。 第八十五章 规划 原来,纪怀锋等人就是朱安的手下,奉旨保护甄十娘母子,一共七人,正想着怎么混进祖宅,听说甄十娘要招护院就托了梧桐镇官府帮忙,见他们竟拿了内廷的推荐信,官府哪敢怠慢,立即给找了梧桐镇大户孙百万作保。 人就是官府介绍的,李长河拿文书去官府自然什么也没查出来。 “是什么人做的?”骤听有人刺杀甄十娘,沈钟磬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大人正在查……”纪怀锋摇摇头。 她一个弱质女流会得罪谁? 沈钟磬眉头紧锁,考虑要不要自己再派些护卫过来。 “将军放心,有属下在绝不会让夫人……”纪怀锋硬生生吞下少爷两字,“有事。” 也是,有他们在这儿,自己再另派护卫倒小气了,大有监督万岁的意味,想通了此节沈钟磬就一抱拳,“就有劳纪贤弟了。” 纪怀锋脸色古怪。 他儿子叫自己大哥,他又叫自己贤弟,这算什么? 正不自在,见沈钟磬扔过二张千两银票让买酒喝,不觉怔住,“将军……” 他们这些侍卫,奉旨办事到哪都有赏,已不足为奇,可大都百十两而已,尤其像沈钟磬这样的红人,巴结都来不及呢,能得他嘴上赞一句都是稀罕。 如今他竟然一出手就是二千两! 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 他是有什么事儿求自己? 难道…… 想起他听到有人刺杀甄十娘时煞白的脸色,纪怀锋冷汗刷地落了下来;外面都风传他心仪安庆侯府十小姐的美貌已久,大有停妻另娶之意,谁知万岁突然下旨让他携妻参加上元节宫宴,一泼冷水浇熄了他所有幻想。 可是,若甄十娘突然暴病而亡呢? 感觉手里像抓了块火炭。纪怀锋十指都微微发颤,险些把银票扔出去,他连连摇头,“将军使不得……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无功无德,怎敢受将军如此大恩……”使劲要把银票塞回去。 “纪贤弟休要客气……”沈钟磬只随意往外一推,纪怀锋竟再动不得分毫。 “将军……”他脸色涨红。 “你放心,银子也不是让你白拿的……”沈钟磬坦然说道,“夫人身体孱弱,又命运多舛……”好似很不习惯在人前说这些。他声音有些干涩,突然果断道,“我不能常常过来。以 后这里外院的琐事还要贤弟多操些心,夫人这里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及时知道。” 见不是要他们监守自盗暗杀甄十娘,纪怀锋就舒了口气,暗道。“看来传言不实啊,他往这儿添置家具并非因圣旨之故做给万岁看,他是真的关心夫人啊。”就拿着银票犹豫起来。 “我说兄弟,都是吃皇粮的,你们也别太拿自己当回是了。”见他还犹豫,荣升快人快语道。“虽说万岁只是让您保护大奶奶,可这院里都是弱质女流,有些事情咱们看见了能伸上手就帮一把。别光看着笑话……连对子贴歪了都不吱声……”飘了眼墙上的哪吒闹海图,荣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再说下去,就有质疑甄十娘眼光之嫌了。 余光瞧见沈钟磬也正看墙上的福字,好似还跟着点了点头。 纪怀锋这个冤啊。 心道,“什么是我们不吱声?吱声也得好使啊!……这都是你那宝贝儿子干的。你找他去啊,没把那幅五娃斗莲图贴在回廊里膈应你。算你眼睛有福!”纪怀锋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的紫红,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有说出这些都是沈钟磬的宝贝儿子简武简文的杰作来。 听到纪怀锋等人出去了,甄十娘接过冬菊备好的茶推门走了进去。 沈钟磬正低眉沉思,五指轻轻叩打着桌案。 “将军,茶沏好了。”甄十娘一边倒茶,目光偷偷打量着沈钟磬的神色。 并没有什么异常。 沈钟磬抬起头,见她还站着,就接过茶杯,“……你坐吧。” “……将军也觉得他们不妥?”甄十娘在他对面坐下,试探道。 沈钟磬一晃神,不解地看着甄十娘。 “那天……”想起那天是不是进来贼了尚无定论,不好武断,甄十娘声音顿了下,“因急着用人,又是镇上的大户孙百万推荐的,妾就雇下了。”她话题一转,“妾这两天观察,他们好似都有些身手,看那行事作风也不像寻常人。”她看着沈钟磬,“若将军也觉得不妥,妾这两日就寻个机会把他们辞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寻常人! 沈钟磬很惊讶甄十娘不懂武功竟还有这么敏锐的目光,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说道,“我刚刚也试过了,他们都有些功夫底子。” “将军……”甄十娘坐直了身子。 她那天看见纪怀锋抱着简武贴小旗就一直心惊胆颤的, 不想他们竟真有背景。 “一般大户人家的护院都会两下子,这没什么特别的。”沈钟磬含糊道,“是他们的师承和我还有些渊源,都是托底的人,你只管放心用便是,嗯……”他想了想,“以后他们四人的月钱我会从外院直接拨,你就不用管了。” 听说他们和沈钟磬还有渊源,甄十娘就放了心。 只是,甄十娘又皱皱眉,不是自己给发工钱,他们会跟自己一条心吗? “他们的契约是和妾签的。”甄十娘略一犹豫,委婉道,“妾这两天看他们都有些桀骜不驯,若……妾怕使唤不了他们。” 桀骜不驯? 沈钟磬哭笑不得,大内侍卫给你看家护院,你还想让他们像只温顺的猫? 把老虎打成猫可能就是说的这个吧? 眼睛闪过纪怀锋四人小猫似的被甄十娘支来支去的情形,沈钟磬突然童心大起,他扳着脸说道,“哪有那么多说道,该做什么你只管安排。若不听话直接撵出去!”都是万岁的侍卫,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只有这一招能整治得了纪怀锋。 若真被一个女人给辞退了,传出去,他在万岁跟前也抬不起头。 这家伙永远不懂得尊重! 温婉的提议就这么被拒绝了,对于沈钟磬这冰冷的霸道,甄十娘已经麻木,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愤怒,她温顺地应了一声,端起茶小口喝起来。 他们只是上下级。没有几个员工会傻到去向老板要尊重。 很满意甄十娘的温顺,沈钟磬不觉细细打量起她。 她穿一件湖青色素面交领薄袄,瘦削的脸庞白皙如瓷。一双尤其显大的明眸微微眯着,乌黑的瞳仁隐藏在一片氤氲中,似是总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温温淡淡的,宁静而祥和。 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忽然间,他感觉,在她身边只这么静静地坐着,心便格外的宁静。 感觉被一束目光紧紧地盯着,甄十娘抬起头。 四目相对,沈钟磬有种被人抓了现行的尴尬。他脸色微微发热,目光却没移开,就势说道。“若这面丫鬟实在不好买,就让荣升看看在上京城给你挑几个吧……” 没说从将军府给她拨人,这让甄十娘很心安,想起自己有手有脚,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她有些犹豫。 沈钟磬毕竟不是一个很好的沟通对像。 斟酌了半天,甄十娘 还是打算试一试。“妾喜欢静,不想那么多人伺候……” 话没说完,便被沈钟磬打断,“院子这么大,二十几个人不算多!”多些奴才伺候,她也少受些累好好养养身子,说不定命还能长些。 甄十娘无语,她真快成打不死的小强了。 屡败屡战! 沈钟磬想了想又道,“你怕闹,就把他们都安排在后院不准过来便是。”想起后面还有池塘,没男人到底不行,“……你嫌丫鬟多,就给你换几个小厮吧。”正好帮着清理池塘打扫后院,干些粗重的活计。 “……后院哪有地方?”甄十娘蹙起眉头。 统共四间房,简武简文就占了两间,一间厨房,总不至于让这些人男女混住,睡通铺吧? “……池塘西面不是还有两排房子吗?”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雇的长工都住在哪儿。 甄十娘好半天才想起来,“都多少年了,早就不能住人了。” 当初她还想租出去呢,一来那些房子漏得厉害,翻修要花很大一笔银子,二来她也担心院里人多事杂,不管怎么说,她这俱身体的确有些姿色又孤儿寡母的,一旦被惦记上得不偿失,便闲置了下来,一来二去的,好像有几间外墙都倒了。 倒成全了简武简文,常常带着一群小朋友在那儿藏猫猫。 “不能住人了?”沈钟磬有些吃惊,想到这院子是该好好修修了,腾地站起来,“我去看看。”按说这是后院的事儿,还犯不上他操心,可她那眼光……他实在不敢苟同……还是他多费费心吧。 见他说动就动,甄十娘忙起身伺候着披了鹤氅,戴了帽子,又回身去拿衣服,“妾陪将军吧。” 外面冷,她身体又不好,沈钟磬正要拒绝,回头见她已经披上他让荣升送来的那件银狐皮大氅,雪白的银狐毛衬着脸色格外的娇俏,心神一震,下意识地点点头。 “这些篱笆都拆了,还有那些豆角架……”一进角门,沈钟磬就开始指指点点地吩咐荣升,“一开春你就找工匠过来,在这里搭建个抄手游廊……”回头看着甄十娘,“你的那些鸡呀,鸭的都挪到池塘里养去,这里腾出来修花园……” 甄十娘笑着点头,心里在想,“把小鸡扔池塘里养,不知会不会游泳?” 第八十六章 鬼獒 他说一项荣升记一项,几人不觉间来到后院门口,秋菊正走出来,瞧见沈钟磬等人,唬的脸色煞白,“将军安好!”身子下意识地挡在门口,不安地看向甄十娘。 简武简文回来了,就在后院! 甄十娘心里咯噔一下,余光悄悄向沈钟磬嗳去。 沈钟磬跟本就没注意这些,他眼皮都没抬,兀自指着后院门口的两排篱笆墙,“都拆了,修个花墙和前面隔开……”她爱静,就干脆把后院全部隔开,“……再修月亮门。”让专门人看管着钥匙,后院的人就不能乱窜了。 “将军先去看看池塘那面的宅子吧?”见沈钟磬抬脚要进后院,甄十娘拦住他。 正张罗的兴致勃勃,沈钟磬本想趁势进去看看后院的房屋,让荣升带人装修一下,听了甄十娘的话,见她小脸冻的红扑扑的,猜她大约是冷了,想赶紧看完那趟房子回去,就抬脚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听到院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嬉闹声,又停了下来,“……谁在里面?” 原本是无心一问,一抬头正瞧见秋菊变了脸色,二话不说,他抬脚就向院里走去。 “将军……”甄十娘呼叫一声,见沈钟磬站住,她稳了稳心神,“是房客的孩子……妾……妾把后院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 沈钟磬好半天才明白甄十娘话里的意思,他迈步就朝院里走去,“自己都不够住,租什么租,都撵出去!”语气中带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将军。”甄十娘一把抓住沈钟磬,见他冷冷的目光看过来,她脱口道。“她是个寡妇!” 这句话管用,沈钟磬扑棱站住,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嘟囔道,“家里房子也不够用,明儿都撵出去吧。”语气到底缓和下来。 甄十娘就势挽了他胳膊往前走,“……这大正月的,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将军好歹让她们出了正月找到住处再撵吧。”这动作在前世也不出阁,心急之下。甄十娘也没多寻思,只想着尽快把这煞星拉走。 却吓坏了荣升,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夫妻也不能这样啊。 这大白天的这成何体统? 荣升脸色涨红地扭过头去,余光却偷偷睨着沈钟磬的脸色,心里暗暗替甄十娘捏了把汗。 他家将军最讨厌女人这样没规没矩的了。 沈钟磬身子震了下,目光冷冷地扫向胳膊上的小手,犹豫了大半天。到底没有甩 开,只是放慢了脚步。 被这么一折腾,沈钟磬也没了心情,草草看了看池塘西面的屋子,便回了正屋。 时近午时,徐凤岚早按甄十娘的安排备好了料。甄十娘亲自炒了,用过午饭,沈钟磬便带着荣升出去了。 甄十娘让冬菊叫了纪怀锋四人进来。 “小姐安。”纪怀锋等人比之前恭顺了许多。进屋给甄十娘请了安,便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偷眼打量甄十娘的神色。 甄十娘端端正正坐在桌案旁,正拿着一只小铜火箸儿轻轻拨弄手炉内的炭火,听见他们进来也没抬头。只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想着什么。 气氛异样的静谧。 “小姐……”冬菊不安地叫了一声。 甄十娘恍然才回过神。看了纪怀锋四人一眼,轻咳了声,慢慢说道,“……将军很器重你们,你们若想去将军府谋职,我可以帮你们过个话儿。”她这庙小养不了大鱼,与其让他们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给沈钟磬当卧底,还不如趁早撵出去。 左右沈钟磬说了,他们的去留她说了算。 纪怀锋暗暗叫苦。 这夫妻隔着心呢,他们这面和将军多说了一句,那面就不干了!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纪怀锋站出来,“小姐误会了,将军留下我们只是问了问师承是谁都在谁家做过,其他什么也没说?” 甄十娘静静地看着他。 纪怀锋想了想,又道,“知道老主人竟和他同朝为官,将军很高兴,另赏了银子让我们保护好小姐,小姐这面有什么事及时通知他。”他主子就是万岁,说和沈钟磬同朝为官也不为过,纪怀锋只略去了他们大内侍卫的身份,其他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他坦诚地看着甄十娘,“小姐放心,少爷的事情我们一句也没和将军提,以后若小姐不想让将军知道的事情,我们保证不会说。” 笑话,若真就这么被撵了出去,以后他们还怎么在万岁和众兄弟面前抬头? 这些话有一半甄十娘已从沈钟磬嘴里知道,看神色他们也不似说谎,又想到他们的确没把简武简文的事情泄露出去,这才点点头,她话题一转,“……要留在这儿也可以,只你们记得,这里唯一的主子就是我。”声音不高,却极其严厉。 纪怀锋四人脸色俱是一变,孙庆良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对上纪怀锋递过来的神色,想到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被这个女人给撵了,勉 强忍住了,随众人应了声是。 又敲打了几句,甄十娘才挥手让他们出去。 虽不是出大力,可陪沈钟磬也是个辛苦活,很耗心神,甄十娘原只想闭目养养神,谁知竟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已申时了,沈钟磬还没回来,听秋菊说简武简文下午一直没出去,就来了后院。 简武简文正兴致勃勃逗小狗玩,瞧见甄十娘进来,简武一下子扑上来,“娘,李大伯家的大黑下崽儿了,说只要娘同意就给我。”摇着甄十娘胳膊,“娘,李大伯说他是鬼獒,对主人最忠人,长大了能看家,还能打猎,外人他都不舍得给……”简武嘴里的李大伯就是李齐,这狗种珍稀,若不是看甄十娘的面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简武把狗崽抱回来。 难怪没出去,她还以为这两人转性了呢,原来是有了新宠物。 甄十娘低头看看被两人宠物般抱在炕上被子里的小狗崽,除蹄尖上有朵暗黄的杂毛外,全身黑茸茸的,脑袋有些丑,和一般狗不太一样,前世见过许多宠物狗,比这丑的还有,甄十娘也没觉得奇怪,就伸手摸了摸,小狗立即敏锐地转过头,伸出舌头舔啊舔,逗得简武简文咯咯地笑。 见甄十娘也笑了,简武简文趁势拉着她的手,“娘……” 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甄十娘心都化了,“好,喜欢就养着吧。” 以前不让他们养,是因为没粮喂。 从没养过狗,甄十娘并不懂什么鬼獒啊、藏獒的,只是觉得这小狗挺可爱的,若她知道这鬼獒才是真正的犬中之王,比藏獒还要凶残,第一次进将军府还是半大狗时,就一口气咬死了将军府里的几条看家犬,她现在说什么也不会让简武养。 “谢谢娘!”简武嗷的一声跳起来,抱着小狗在炕上又蹦又跳。 好半天才静下来,又抱着小狗坐在甄十娘身边,“娘,我想好了,就叫他小黑。” 它娘叫大黑,它就叫小黑。 这简武,也够会偷懒,甄十娘心里很无奈,却没说不好,孩子的事情能自己拿主意就让自己拿吧,只摸摸小狗的脑袋,“不过,你不能在炕上养。” 简武小脸一抽,“他会不会冻死?” “不会……”甄十娘笑着拍拍小黑的脑袋,“这一身毛就是他们的衣服,比我们武哥的小棉袄还暖和呢。” 想起李大伯的那个狗皮帽子就特别暖和,简武就点点头,“那我让纪大哥给它做个小狗 窝!” 甄十娘点点头,“你自己跟他说就行。” 正说着,秋菊急匆匆地进来,“……将军回来了。” 简武眼睛一亮,沈钟磬威名远扬,听多了他征战沙场的轶事,简武打心里崇拜,听说他回来了,就期期艾艾地看着甄十娘,“娘……” 甄十娘脸候地沉下来,“……娘和他你只能选一个。” 甄十娘从来不打诳语吓唬孩子,也很少这么严肃,简武简文吓的双双抱着她,“娘……”简文使劲瞪了简武一眼“娘放心,我们听话,就在这院子里玩,哪也不去。” 甄十娘脸色缓下来,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起身和秋菊离开。 “将军脸色很难看……”出了门口,秋菊悄悄说道。 “他那张脸从来就没好看过!”甄十娘腹排了句,随口问道,“没说为什么事不高兴?” “……奴婢看到他阴沉着脸腿肚子都转筋,哪敢问这些?”秋菊嘟囔道,“冬菊姐姐都吓哭了,死活也不敢进去递茶,还是奴婢大着胆子把茶端了进去。” 沈钟磬虽然长相俊美,却是不怒自威,尤其他身经百战,身上聚敛的那股煞气一旦释放出来,别说冬菊一个小丫鬟,就是他帐下的总兵副将们,也没几个人敢近身的。 想起沈钟磬那张万年冰山似的脸,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待会你想法去问问荣升。” 秋菊点头应了一声。 来到东屋,见冬菊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甄十娘索性把她打发去厨房帮徐凤岚,自己推门走进去。 沈钟磬已洗漱了,换了套便服盘坐在大炕上,手里握着一只空茶杯,拇指来回摩挲着杯壁,见她进来,就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第八十七章 麻药 “妾去后院坐了一会儿。”甄十娘来到炕边,拿起壶给他杯里续满了水。 沈钟磬喔了一声,便没再言语,又端起杯慢慢地喝。 静坐了一会儿,甄十娘看看漏壶快酉时了,就轻声问,“将军饿了吧,妾去准备晚饭?” “去吧……”沈钟磬抬头扫了眼漏壶。 趁甄十娘来到厨房,秋菊悄悄告诉她,“……荣升说他和将军打探了一下午,也没打听到简大夫去了哪里,将军非常失望,所以心情才不好。” 甄十娘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还好,她未雨绸缪,及早掐断了简大夫的一切线索。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不动声色问道,“……你没问问荣升他找简大夫干什么?” “萧大人说简大夫会配麻沸散,将军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想高价购买秘方?”秋菊好奇地看着甄十娘,“麻沸散是干什么的?您……”想问您真会配吗?瞧见冬菊正看她们,秋菊又闭了嘴。 “我也不知道。”甄十娘把切好的青稞扔进滚油中,撕拉一声爆起一股青烟,手上使劲地翻炒着,甄十娘心也像烧开的滚油般翻腾。 他找麻药秘方干什么? 是给部队将士用吗? 正确银子的时候,这现成的财路,值不值得她冒险一试? 想到大正月里沈钟磬一定吃够了油腻,甄十娘就没再做大鱼大肉。酥油炒青稞、香辣双椒鱼、爽口萝卜丝、脆皮香椿、腊肉炒蕨菜、鲜滑香菇鲑鱼球,六个清清淡淡的小菜端上来,沈钟磬眼前就是一亮。 一顿可口的晚饭,沈钟磬心情立时好了许多,撤去桌子,沈钟磬拍拍炕沿招呼甄十娘过去坐。 原想去厨房安排明天的早饭。见沈钟磬招呼她,知是有话要说,甄十娘就在炕沿边坐下来。 沈钟磬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她。 “什么?”甄十娘疑惑地接过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沈钟磬这是给她压岁钱! 礼貌性地打开,不觉眼前一亮,是两张三百两的银票。 开药房的本钱有了! 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来了,“谢谢将军。”甄十娘会心一笑。 与她一贯的淡淡笑容不同,这笑意直达眼底。美丽的瞳眸闪闪发亮,恍如冲破雾瘴的朝霞,光芒璀璨,整个屋子一瞬间都明媚起来,令沈钟磬眼前大亮。他一时竟看痴了去,“她笑起来 真美。”恍然间,她以往脸上挂着的根本就不是真心笑容。 不过几百两银子,他也是怕他不常来,院里骤然添了这么多人,她遇到急事手里没个应对,才以这种方式给她。不想,她竟会高兴成这样。 她是真容易满足啊。 沈钟磬不由想到,下次给一袋金豆子她会怎样? 突然间,他很想试试。 她就剩两年的光阴了。他希望能尽他所能让她每天都笑的这样开心。 “你最近可有瞧过简大夫?”趁她高兴,沈钟磬问道。 “没有……”甄十娘思绪还没从兴奋中回来,目光一直盯着手里的银票,眼皮都没抬。“就是以前开的方子,妾一直用着。”好像才回过味来。抬眼看着沈钟磬,“将军怎么突然问起她?”顿了顿,“将军若想找她可以去瑞祥药铺问问,这梧桐镇上,只有李掌柜夫妇认识简大夫。” “他早就离开梧桐镇了。”静谧的气氛让沈钟磬放下所有心防,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瑞祥药铺连简记阿胶都停卖了。” “怎么会?”甄十娘一脸惊诧。 心里却暗暗庆幸她早从秋菊嘴里知道了他找简大夫的事儿,否则,被他这么骤然问起,非露马脚不可。 沈钟磬叹息一声,“整个梧桐镇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就好像忽然间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似的,竟让他无从寻觅。 甄十娘低头给他杯里蓄满茶。 也许他是真的忧心军中将士的疾苦,可甄十娘琢磨了一下午,这件事情她无能为例。 沈钟磬突然坐直身子,把茶杯往旁边一推,“夜还长着,你去把围棋拿来。”萎靡之色一扫而空。 甄十娘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沈钟磬这是要和她下棋,忙回头招呼秋菊拿棋盘。 甄十娘怕冷,秋菊索性就放了个小炕桌,铺好棋盘,又给甄十娘倒了一杯温开水,垂手立在一边。 沈钟磬目光落在黑子上,心里一阵犹豫。 下棋和带兵打仗一个道理,不能因为对方个子小就轻敌,知道自己实力不行,就绝不能故作姿态,一定要利用一切机会抢占有利地势,出其不意制敌于先。 他棋艺不如甄十娘,只有执黑子抢先手胜算才更大一些。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人…… 正犹豫着,甄十娘已率先捡起一粒黑子落在左星角。 没了选择的机会,沈钟磬失笑地摇摇头,随手拿起一粒白子跟着落了下去。 看出他的犹豫,甄十娘才不着痕迹地替他做了决定,一边落子,她心里还在想着,男人都好面子,尤其他还是一头特大号的沙猪,输给女人一定很丢脸吧,她怎么能不着痕迹地让他两手,谁知沈钟磬一上来就步步紧逼,一路杀招,那副全神戒备的表情完全没把她看成一个女人,直逼的她险象环生,只一晃神,一条大龙差一点就被吃掉。 余光瞧见他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甄十娘心里顿时火气上涌,这些天来受的气一一浮上心头,她使劲咬了咬牙。 凭什么让他。 他既然瞧不起女人,就让他瞧瞧女人的厉害,她倒要看看,输给一个女人,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出乎甄十娘意外,被她杀得一败涂地。沈钟磬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恼羞成怒,只是脸色有些涨红,自动摆好棋盘要求重来。 连下了几盘,甄十娘终于知道简武那下起棋来六亲不认,输了就玩赖的臭屁棋风随谁了。沈钟磬虽然不玩赖,可他这不依不饶的性子实在让她头疼,看看已经快亥时了,甄十娘到底让了他一盘。 甄十娘收拾棋盘,沈钟磬突然沉默下来。 该休息了。他做了这么多,她一定也能猜到他的心意了。 捡的那么慢……她是想留下来却不好意思,等着他开口挽留吧? 既不打算和离了,按理今天晚上就应该让她留在这屋里,若是以前他也不会多想。可是,现在心里隔了一层愧疚、亏欠,再让他主动开口留下她,他总觉得怪怪的。 没有感情……却……还要对她温柔体贴……他有种赤裸裸的卖身还债的感觉。 甄十娘却不知道沈钟磬心里的这番天人交战,她一向喜欢这么慢慢地收棋,捡棋和下棋一样,随着棋盘上棋子一粒一粒地减少。就会出现不同的棋势,她尤其喜欢亲眼看着这种瞬息之间千变万化的奇妙感觉,收完最后一粒黑子,感觉屋里特别静谧。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正对上沈钟磬来不及收起的目光,不似她熟悉的冰冷,竟……好似很温润,里面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甄十娘心没由来一阵慌乱…… “将军该休息了。”迅速收起棋盘,“妾叫冬菊过来伺候您洗漱。”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沈钟磬有些惊愕: 她是他的妻子 ,难道她不是渴望与他同床共枕吗? 脸色慢慢地涨得紫红: 她,竟躲着他。 …… 安庆侯眉头紧锁地搓揉着一对暗绿色和田玉福寿球,“……皇后还没有查出是谁动的手?” “秀珠传信说……”管家平福点点头,“那日负责沈妃娘娘膳食的公公和熬制蟹黄羹的宫女都已畏罪自杀,皇后娘娘被解禁后暗中追查了几日,所有线索早都被人掐断了。” 秀珠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 “所有的线索都掐断了?”安庆神色一凛。 后宫中谁这么大的能量和手段,竟敢同时设计毒害统领后宫的两大实权人物——皇后和郑贵妃,而且还处置的滴水不漏,连贵为六宫之主的皇后都查不下去? 渐渐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沈妃娘娘滑产已经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平福偷偷觑着安庆侯的神色,“皇后娘娘听说您为了救她竟被迫答应了六公主和亲之事,哭晕了几次。” “侯爷……”一直端坐不语的薛夫人听了眼泪就掉下来,“侯爷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六公主嫁入那北方苦寒之地,丢尽我们薛氏一族的脸面!” 安庆侯一阵心烦。 正要开口呵斥,小丫鬟进来回话,“……邹阁老来了。” 安庆侯眼前一亮,“……带他去书房。” “……昨天夜里寿和宫走水,万岁刚下旨免了鲍承安的御林军统领之职,暂由沈钟磬的副将赵腾代替。”邹诚接过茶,看着安庆侯挥手打发了小丫鬟,开口说道。 因一直称病,安庆侯只初一进宫给万岁拜了年,之后便一直窝在候府修养,听了这话,他脸色微变,“鲍承安被免了职?”又不可置信地追问道,“这才大年初三,万岁就开了杀戒?”一瞬不瞬地看着邹诚,隐隐地,他心中泛起了一股无边惶恐。 他与鲍承安结盟不过几天,万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年初三免了他的职,这意味着什么? 如此下去,待六公主出嫁后,这大周还有他薛义的安身之地吗? ps:感觉不太好,改来改去的总不满意,才发上来。嘻嘻,沈大将军想主动献身报恩了,可我家十娘不稀罕。 第八十八章 急症 “……万岁这是彻底对侯爷生出戒心了啊。”邹诚幽幽叹息一声,“出了正月,祁国就要下聘迎娶六公主了,婚期也就在三四月间了,侯爷当断不断……”声音戛然而止,邹诚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我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软弱的一国之君,只会在家里一力排除异己,谋害忠良,对外除了割地赔款嫁公主,他还有什么能耐!” 书房顿时一静。 良久,安庆侯猛一拍桌子,“有我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六公主这么嫁了!”万岁步步紧逼,烹鼎相煎,他已经没时间了,若想后半生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他必须在六公主出嫁前动作。 狠狠咬了咬牙,安庆侯眼底闪过一抹壮士断腕的决绝。 “哪那么容易?”邹诚摇摇头,“沈钟磬上次调动的两万大军一直就没撤回丰谷,上京城若有个风吹草动,一息之间便可到达。”言语间有股大势已去的慷慨。 沈钟磬! 听到这个名字,安庆侯使劲磨了磨牙。 若不是他调兵挟住上京城的两肋,他又怎么会被迫向万岁妥协,同意六公主和亲。 “若上京城四门紧闭……”安庆侯一字一字说道,“他的两万大军需要多久能攻破城门?” “这……”邹诚摇摇头,疑惑地看着安庆侯,“侯爷的意思?” “擒贼擒王,我们只要找对了时机,出其不意花上半个时辰在紫禁城内控制住一人……”安庆侯一字一字地说道,“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 “找对了时机?”邹诚喃喃自语,“……什么时机最好?”忽然眼前一亮,他抬头看着安庆侯,“上元节!” “上元节!” 安庆侯异口同声说道。 两人同时住口。静静地看着对方,忽然,同时哈哈大笑。 英雄所见略同。 邹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看着安庆侯急促说道,“……万岁已经订了由大皇子护送六公主和亲,侯爷就籍此上书万岁推荐沈钟磬亲自带兵保护。” “皱贤弟所言极是。”安庆侯点点头,“如此一来正可迷惑万岁,以为我们是调虎离山,打算待六公主和亲后动作!”说着话。他抬头看着邹诚,“……此事还得贤弟亲自去见见祁国使者。” 这件事由祁国使者主张比他推荐更好。 “好!”邹诚站起身来,“侯爷不说,我也正要去拜访祁使呢 。”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远山近树亭台楼阁都笼罩在一片雾瘴中。幽幽暗暗的,抬头望着半空中零零落落飞舞下来碎雪,安庆侯微微眯起了眼: 沈钟磬! 等到上元节,老夫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 初四一早,用了饭,甄十娘就坐在炕边和沈钟磬说闲话。 “……冬天找不到食物,饿昏了的狼便会结群袭击马队。他们紧紧追随着马队,静静等待战机,大都会在后半夜发动,一条条银灰色的大狼从四面八方冲进了马队。首先攻击小马驹,一口一匹,迅速地咬杀了,却不急于去吞食。而是继续扑杀其他马匹,狼也会三五成群地围攻大马。窜到大马腹下倒挂在马肚子上,用利爪划破马腹然后翻滚出去,肚子破了个大洞,马还会随着惯性向前奔出几丈远,踩烂了自己的肠子,倒毙在地上……” 甄十娘前世是北方人,对北方的草原牧场,大漠孤烟,民风民俗都很熟悉,想到万岁有统一燕祁的野心,沈钟磬也一直在筹谋,而她看过大周志,燕祁就在大周北方,尤其祁国是个以游牧为主的国家,那是一块沈钟磬不熟悉的领域,她便拉家常似的给他讲起了这些。 一场战争,为将者不仅仅是要了解对方兵力布置,军事防御,还必须了解身处环境可能发生的这类天灾人祸,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些细微末节,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负。 天天给简文简武讲故事,甄十娘的口才早练出来了,一段狼灾被她娓娓说来,直是声情并茂,瞧见沈钟磬目光闪闪,听的聚精会神,甄十娘嘴角就弯了弯。 她赌对了,他果然爱听这些。 只有和他搞好关系,她才能在今后的小媳妇生涯中获得更多的权益和自由。 正说在接骨眼上,院子里一阵大乱,李齐媳妇喇叭似的变了调的大嗓门传了进来,“阿忧……阿忧……快救命啊……” 声音都变了,一定是有人病危! 天,沈钟磬就在这儿,这不是硬往刀口上撞吗? 绕是冷静,此时甄十娘脑袋也一片空白,秋菊早白了脸,见甄十娘目光看过来,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外跑。 “……谁这么大嗓门?”故事正听到兴头上,沈钟磬就皱皱眉头。 见他没听出来李齐媳妇的声音,甄十娘心略略安了些,“是邻居,可能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将军稍等,妾去看看就来。” 起身给沈钟磬杯里续满茶水,甄十娘强制镇静地缓缓走出来,一关上东屋门,她就匆匆地朝外走,刚穿过回廊,正遇见推门进来的秋菊,气喘吁吁地叫了一声,“小姐!” “怎么回事?”甄十娘一把将她推到门外,回手关上门。 “是于大伯家的狗子,被花生呛了气管,人快不行了,赶巧李伯母在哪儿,就领了这儿来……”秋菊捂着胸口大喘了一口气,“被喜鹊姑姑领她屋里去了。” 甄十娘扭头一瞧,喜鹊正在西次间门口朝她招手,嘴里打着哑语,另一只手悄悄指着西屋,忙扭过头吩咐秋菊,“你先去回廊里守着,拦着将军别让他过来,我过去看看。” 病人都送到家来了,今天她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圣人云,欲将灭之,必先学之,想灭了燕祁,首先要学会他们的技术,了解他们的习俗,自从得胜还朝,万岁向他透露统一三国之志,这半年来,他明理闲散,暗中却一直加紧筹备开马市,练骑兵,收集燕祁两国的情报。 北人擅骑射,他一直认为只要练好了骑射,就可以灭了十几年没有战火早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燕、祁,却从没想过,深入祁国腹地,还会遇到狼灾和荒无人烟的几天都走不出去的干旱沙漠,如果不事先了解这些,他年一旦他带兵深入,遭遇狼灾或者没有任何标记可辨别方向的沙漠…… 幸亏甄十娘的故事提醒了他! 心惊的同时,他渴望了解更多关于北方荒漠狼烟的故事,谁知,他正听得兴致勃勃,那面竟来了这么一出。 就好似听评书正听到高氵朝处,说书人却啪地一拍镇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左等甄十娘不回来,右等还不回来,沈钟磬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见他脸色越来越沉,荣升抬脚走了出去。 “你怎么出来了?”秋菊正六神无主地在回廊里转悠,瞧见荣升出来,吓了一跳,“你快进去躲着,让邻居们撞见小姐屋里竟有男人,会毁了清白。” 五年来,甄十娘一直以寡妇自居,她是名震大周的大将军嫡妻的尴尬身份在梧桐镇上也见不得光,秋菊早养成了惯性思维,一着急就脱口说了出来。 荣升嘴张的老大合不上。 这话说的,怎么好似他家将军是偷情来的? 要说清白,大奶奶的清白早在七年前就给了他家将军,他们是拜 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夫妻,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还愣着干什么,你快进去啊。”一直担心甄十娘就是简大夫的身份会被揭穿,秋菊心本就乱遭遭的,哪想到自己话里的毛病了,见荣升还站在哪儿,就用手推他,“快点!” 感觉周围空气冷森森的,秋菊下意识地抬起头,沈钟磬正脸色青黑站在东屋门口。 “将军……”秋菊浑身一哆嗦,脑袋嗡嗡直响。 有心想堵住门口不让沈钟磬出去,可双腿软软的,一步也挪不开,不是后背还有一堵墙,她早就瘫了。 见过沈钟磬黑脸,秋菊却从没见这样震怒的他,浑身透出的那股无形煞气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人吞噬,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嘶喊,“完了,完了,小姐就是简大夫的事情怕是再藏不住了!”秋菊全不知道,沈钟磬之所以暴怒,全因她刚刚的一句话。 “将军……”见沈钟磬一步一步走过来,荣升下意识地挡在秋菊跟前,对上他寒意森森的目光,又期期艾艾地闪到一边。 秋菊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地发不出声音。 “外面怎么回事?”出乎荣升意料,沈钟磬并没有质问秋菊刚刚的话。 “外……外面……”秋菊脑袋一片空白,嘴里不受控制地说道,“于大伯家的狗子吃花生呛着了,来找小姐。” 吃花生呛着了? “怎么不找大夫?”沈钟磬困惑不解。 又不是大夫,他们找甄十娘有什么用? 她家小姐就是大夫啊! 秋菊在心里哀嚎,嘴里却不敢说出来,见沈钟磬目光骤然变冷,她眼皮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将军!”荣升正要去扶秋菊,瞧见脸色青黑的沈钟磬抬脚就往外走,吓得顾不上秋菊,快步追了过去。 第八十九章 垂危 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直看着沈钟磬和荣升的身影消失,秋菊才长长透出一口气,小声嘟囔道,“……小姐这招还真管用。” 她行事一向果敢却从来不是急智,平常甄十娘就教她,面对人家逼问一时又想不出应对时就干脆装晕,躺在地上慢慢地想对策,当时她听了就嘻嘻地笑,说她又不是小姐,身体壮实的跟头牛似的,八辈子也装不像,谁知今天竟真被她用上了。 而且,还偏过了那两个比她高大的威猛男人。 秋菊小小的心里狠狠地自豪了一把。 同时又暗暗担心起来,她是没把她家小姐的身份说出去,可也没能拦住沈钟磬,身份能不能被拆穿,就看她家小姐的造化了。 这不是她临阵逃避,她家小姐说过,“明知事不可为就不要硬去做,留给聪明的人去做,也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人虽不大,秋菊却把甄十娘的叮嘱时时刻刻都记在脑子里。 一脚迈出门口,沈钟磬就听见西次间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他身子一顿,随即抬脚走过去。 “将军!”荣升小跑几步上前死死地拦住他,“那屋里都是些婆娘。”听声音里面根本就没有男人,他们这么硬闯进去,大家都很难堪,“您不如等等,大奶奶一准会出来的。” 到时再质问也不迟。 …… 甄十娘一进西屋,便闻到一股臭气直扑面门。 几个年轻媳妇正叽叽喳喳地围在软榻前,狗子娘哭的几欲昏迷,“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大过年的……” “闭嘴,嚎什么嚎!”狗子父亲于良被哭的心里烦躁,他怒喝一声。一面用手搬着儿子的头,抬头求救地看着大家,“谁的指头细,再帮着抠抠试试……”他指头比棍子还粗,连狗子的嗓子眼都伸不进去。 眼看着狗子都打了挺,围在一边的几个年轻媳妇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屋子瞬间静下来。 李齐媳妇一回头,正瞧见甄十娘进来,匆忙喊道,“大家快让让。快让让,简……”强咽下大夫两字,改口道。“阿忧来了,阿忧来了……快让她给看看。” 都是邻居,虽不知甄十娘就是简大夫,但大家都知道,这位简姑娘识文断字。因身子不好总爱看医书,久病成医,寻常她也能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听说她来了,便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甄十娘抬眼望去,只见狗子直挺挺地躺在软榻上。面色青 紫,恍然已经没了呼吸,吓了一大跳。 在她想来。不过是被花生呛着了,狗子家离她这儿就隔着一条胡同,拿前世的时间算不到一分钟的路程,怎么竟会这么严重? 心里疑惑,却不由她多问。快步走了过去。 “大小便都失禁了,没救了……”见甄十娘二话不说便让于良帮着把狗子后背朝上头冲着地翻过来。邻居张大娘在她耳边悄悄说道,“阿忧千万别插手。” 于良两口子成亲多年,连生了三个闺女,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宝贝的什么似的,一旦救不活,还不知怎么闹呢。 张大娘就是张志的娘,因甄十娘治好了她的哮喘,一直拿她当亲闺女,见甄十娘要插手,忙悄悄提醒她。 她总是过来人,见识比甄十娘多。 甄十娘身子震了一下。 这孩子她不该救! 不说他已经大便失禁,呼吸困难,能不能救活尚在其次,单说沈钟磬就等在东屋,她就绝不能出手! 可狗子就和简武一般大,常和简文简武来她家里玩,一口一个婶母叫着,那讨喜的模样犹在眼前,叫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却袖手旁观? 她也是一个母亲,知道那种失去儿子的割裂般的疼痛。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这是她前世导师第一堂课说的话,“当患者把身体和生命交给我们时,我们就有义务尽全力救治他们!” 这一世,不是她身体和身份所限不允许她行医救人,她绝不会忍着剧痛亲手把好容易闯出来的“简大夫”的招牌毁掉! 挣扎一闪而过,甄十娘从容地扶住狗子肩头,嘴里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姐……”于良正要说话,喜鹊尖叫一声,“狗子失禁了,先换洗一下,仔细弄脏了您。”她一手捂着嘴,强忍着一阵咽呕,招呼傻在一边的冬菊,“快去打水。” 换洗一下? 狗子已经快没气了,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她哪还顾忌那么多? “不用!”甄十娘果断地说道,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用力朝狗子两肩胛之间猛击下去,啪,啪……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气氛异常的紧窒。 狗子娘双手紧紧捂着嘴,极力压抑的低泣声从指缝里宣泄出来,听得众人的心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于良 脸色发白,麻木地站在一边紧搓着手不知该干什么,想起甄十娘先前的问话,就语无伦次地说起来: “……大闺女昨儿回门,带了些花生,狗子吵着要吃,今儿一早,他娘就给炒了……正好他李婶子带了春哥来玩,大人说话,小孩就在一边玩,谁也没注意,春哥突然大叫起来,说狗子噎着了……”于良嘴里的李婶子就是李齐媳妇,春哥是李齐的小儿子,“他娘抠了半天,又找了马大夫……”想起马大夫的话,于良脸色死人般的灰白。 马大夫说镇东头周老三家四岁的小女儿年前吃黄豆,学她哥哥把黄豆抛到半空中用嘴接,呛了气管,就是找的他,他也是好心,帮着又是拍背又是抠又是揉的,折腾了大半天,人到底还是死了,行医的牌子差点被周老三家给砸了。 上次不过一颗黄豆粒,这次竟是一粒花生,大了整一倍,狗子要是能活才怪!瞧见狗子都翻了白眼,马大夫头摇的像波浪鼓,脚都没沾地儿扭头就走,任于良一家怎么哀求也不肯回头。 是李齐媳妇说甄十娘识文断字,天天在家看医书,张罗着把人抬了过来,人早就麻木了,于良哪还计较甄十娘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治这个,一大家人牵线木偶般跟着李齐媳妇就来了。 见甄十娘当真动起手来,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里止不住地全是惶恐不安。 马大夫都说没救了,她能治好吗? 心紧紧地绷成了一跟弦,于良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动作,突然眼前一亮,“狗儿动弹了!” 空气顿时一轻,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只见狗子身子猛地震了下,剧烈地咳了一声。 “怎么又不动了?”看着儿子又一动不动了,狗子娘尖叫出声,“狗子,狗子!”抬头看着甄十娘,“阿忧,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是梗阻了,我不过是让症状缓解了些,花生还在气管里……”甄十娘解释道,“你继续使劲喊,看他有没有反应?”朝于良喊道,“快,于大哥快帮我把狗子身体正过来。” 狗子被平放在了软榻上,甄十娘上前解开他棉袄扣子,左拳贴着他肚脐和肋骨之间的腹部,右手抓住左手,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用力,一下,一下,猛压下去…… 得了指示,狗子娘贴着狗子的耳朵大喊起来,“狗子,狗子……” 狗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渐渐地,豆大的汗珠顺着甄十娘的脸颊流下来,“别喊 了,他没意识了……”她无力地直起身子,心沉到了谷底。 瞧见狗子大小便失禁,脸色发紫,几乎没气了,她就判断他是发生了急性呼吸梗阻,才用拍背法急救,待梗阻缓解了,又改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就是她刚才用的手法,这是前世有名的一种气管异物急救手法,腹部被突然冲击就会产生向上的压力,压迫两肺下部,驱使肺部残留空气形成一股气流,直冲气管,从而将气管中的异物冲出。 她用尽了全力,可狗子气管中的花生被于良先前又扣又揉的,已经滑到深处,加上狗子失去意识,这种方法已经无效了。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在前世,直接推进手术室便是,在气管镜下取出气管异物,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规手术。 可这是古代! “这是说没救了?”见甄十娘停止了救护,狗子娘茫然问道,突然一把扑到狗子身上,“我也不活了!”双足顿地嚎啕大哭起来。 于良脸色一阵死灰。 屋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就是你,是你害我死弟弟!”狗子的二姐二丫突然指着春哥哭叫起来,“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抓弟弟的腋窝,他忍不住大笑才呛着了!”一把抓住春哥的衣领,“你赔我弟弟!你赔我弟弟!” 当时的确是这样,不过是和狗子玩闹,春哥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见狗子真没救了,早吓的六神无主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使劲往李齐媳妇身后躲。 李齐媳妇脸色煞白,狗子和春哥就在她对面闹,当时的情形她也看到了,知道若狗子真死了,自己的儿子也脱不了干系,这才硬着头皮带人来找甄十娘。 谁知一向手到病除的甄十娘竟也救不了。 “狗子真的没救了?”她不死心地看着甄十娘。 “我和你拼了!”一直忙活着救狗子,狗子娘原本不知道狗子是怎么呛着的,听见二丫的哭叫声,眼睛顿时红了起来,转过身恶狼般朝李齐媳妇扑来: “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得好!” 第九十章 没气 “他伯母,你冷静些……”李齐媳妇脸色腾地由白变红,她使劲抓着狗子娘的手。 众人忙上前又拉又拽又劝,“春哥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都是闹着玩的,他懂什么……” 狗子娘已近疯狂,哪听得进去,张牙舞爪地朝李齐媳妇又抓又挠,一时间,屋里乱作一团。 正全神贯注地思索着怎么在有限的条件下动手取出呛入狗子气管中的花生,甄十娘没想到她不过一晃神,局面就变成了这样,见场面已经失控,就随手抄起一只茶杯,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咣当一声巨响,所有的声音顿时一消。 好半天,众人才回过头看向沉静地站在软榻前的甄十娘。 “若不想救他,你们就把人抬回家去使劲闹!”甄十娘声音不高,清冷冷的。 “你……你是说……我的狗子还有救?”狗子娘最先回过神来。 “狗子还没死。”甄十娘声音冷静从容。 她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救活狗子。 但,只要人还没死,她就不会放弃。 狗子娘扑通跪了下去,连连磕头,“你若能救活狗子,我们一家给您烧香磕头……” 死人才烧香磕头! 甄十娘哭笑不得。 不过,她没工夫计较这些,跟阎王爷抢人,她得争分夺秒,见屋里又嗡嗡成一片,甄十娘强忍着耐心喊道,“……大家都出去吧!”见众人不动,又加重了语气,“都围在这屋里,会影响我施救。”语气虽还客气,却已不容置疑。 于良第一个清醒过来,也不避男女之嫌。伸手就往外推众人,“……先出去,先出去,都去外面等着!”甄十娘超乎寻常的冷静让他莫名地生出一股无条件的信赖,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甄十娘回头找了半天,才发现喜鹊在李大娘的保护下远远地避在窗户底下,心里一阵宽慰,她好歹懂得自保了,否则就刚刚的那一阵闹腾,磕了碰了。动了胎气,她此时就真不知道先救哪个了? “小姐……”见她看过来,喜鹊扶着李大娘走过来。 “把药箱拿来……”甄十娘说完。又低头看向狗子。 狗子娘死活不肯离开屋子,甄十娘便留了个叫张丽的身强体壮的媳妇看着她,连喜鹊和冬菊都给撵了出去,只让人把秋菊招呼进来。 秋菊虽然遇事不够急智,可胆子够大。手上又有力气 ,做事也细心,是个典型的行动派,做手术让她打下手再适合不过了。 用自配的消毒液洗了手,又让于良把狗子移到窗前,然后让他一手按着狗子的额头。另一只手拖起狗子的下颚。 还好,当初给萧老夫人做手术时,临时打造的那些器械萧煜都送给了她。小铜镜,镊子,导管,还有仿照现代注射器特制的超大号玻璃针管,那时是为了给萧老夫人吸痰用的。想到一般百姓也制不起这个,当时甄十娘就没舍得扔。令人用开水煮了,一并带了回来。 不想,今天竟被派上了用场,代替吸引器。 把导管一端插入气管内花生滞留的位置上方,又把排空的玻璃针管接道导管另一端,用力往外吸…… 山寨版的东西,终不如原版的吸引器。 一次一次地排空针管,接力似的往外一点一点地吸着,渐渐地,甄十娘额头的汗水遮住了眼…… “擦汗……”她使劲眨着眼。 第一次见到有人竟把那么长的管子伸到人的肚子里,狗子娘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张丽颤着手拿起毛巾。 花生被吸到咽喉处,已隐约能看到了,便再吸不动了,撤了管子,甄十娘又换镊子…… “出来了,出来了……”眼看着甄十娘慢慢地从狗子嘴里夹出一粒黏糊糊的花生,狗子娘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被张丽一把扶住。 于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咣当,甄十娘把镊子扔到盘子里,也感觉双腿直突突。 再搞不出来,她怕是也要挂了。 好半天,狗子娘才惊呼出声,“阿忧,你真是个活菩萨!”一把扑向狗子,“狗子,狗子!”欢喜地叫了两声,忽然身子一震,“他怎么不喘气?” “怎么会?”于良几下爬到软榻前,伸手在狗子鼻子下试了又试,“他婶子……”他颤巍巍地叫了甄十娘一声,满是皱纹的眼底有股绝望的恐惧。 甄十娘脑袋嗡嗡直响。 她疏忽了! 前世做这类手术,导师尤其强调,摄取气管异物时,一定要随时监护患者的生命体征,若发现呼吸或心跳停止,要立即停止排除异物,先做心肺复苏术。 前世有监护仪器,手术时有专门的护士守着,随时向她汇报患者的生命体征,她只要及时发出命令做出应对措施就是,根本不用操心,这一世没这些,这屋里也没人懂医能帮她 观察狗子的脉搏,她刚刚又做的太专注了! 只慌了片刻,她便冷静下来,起身来到狗子脸面前,伸手在鼻子下试了试,又翻了翻眼皮,接着又摸向狗子的颈动脉…… “怎么样?”于良期艾地看着甄十娘。 狗子娘也忘了哭嚎,屏息静气地看着她。 明明亲眼看见儿子已经没气了,可是,没有甄十娘最后的定论,他们心里还是抱着一丝绝望的期待。 仿佛甄十娘就是活菩萨,她说狗子能活,他们的狗子立即就能活蹦乱跳地站起来,像从前一样叫他们“爹,娘……” 狗子心跳停止了! 检查心脏是否跳动,最简易、最可靠的就是颈动脉,可她摸了半天,一点波动都没有。 心情异样的沉重,甄十娘回头看向秋菊,“……还记得我教你的人工呼吸吗?”语气低沉而缓慢,如凝滞了的河水。 秋菊常领着简武简文玩,她又没精力守着,怕他们发生意外时不会应对,甄十娘闲暇时教了他们很多临时急救方法,其中就包括人工呼吸。 “奴婢记得……”秋菊声音发抖,脸色惨白。 第一次和死亡离的这么近,秋菊胆子再大,也终究是个孩子,不是甄十娘冷静的目光给了她鼓励,她早就崩溃了。 “好,你给他做!”甄十娘脱鞋上炕,半跪在狗子身侧,双手叠放在狗子左胸前,“听我数数,我压十五下,你给他吹一次气……”声音沉沉的,冷静而缓慢。 于良夫妻瞪大了眼。 她们是过来人,见过死亡,最忌讳的就是人临死前的那口气,传说人临死前最后一口气扑到谁脸上,谁就会被他的魂魄缠上,最后也会被拖去阴间,所以,对于那些已宣布无救,等待死亡的人,活人一定要避开他们的嘴,免得被鬼魂扑上身。 可是,听了甄十娘的话,秋菊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捏着狗子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吹了进去…… 狗子娘猛地转过头去,双手捂住嘴,嘤嘤的抽泣声还是抑制不住从指缝间泄露出来,肥壮的后背一阵阵的战栗。 “他娘……”于良擦擦眼睛,伸手把她拉向一边,“千万别妨碍了他婶子给救治,救好救坏都是咱狗子的命……”他咬了咬牙,“指不定他就是来讨帐的!” 迷信讲,夭折的孩子都是父母前世的仇人,今世来讨帐的,让他们今世花费心血把他们 养大,然后再肝肠痛断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从此没了欢笑。 于良这话的意思就是狗子死了,他也认了。 亲眼看着甄十娘主仆如此全心全意地付出,他知道,她们尽力了。 即便已经知道狗子没气了,可她还是没有放弃! 他们又怎么能责怪她? 马大夫早就宣布了狗子的不救,是他们不死心,硬把狗子抱到这儿来,狗子能救活是他命好,遇到了一个这样善良的女人,狗子死了……是天意。 “他爹……”狗子娘一把扑到他肩头,咬牙切齿道,“若真救不过来,是咱狗子的命不好,没福跟着咱们!” “小姐,我不行了……”秋菊捂着胸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大汗淋漓。 不是她没力气,屋里气氛这样紧窒,她只感觉自己的气越来越短。 “坚持住……快……”甄十娘使劲甩掉额头的汗水,“十三,十四,十五……再做一次……” 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胸堂里的气根本不够用,气一入胸就不受她控制地被挤了出来,秋菊眼泪刷地落下来,她一把捂住了嘴。 “我来……”于良颤着身子走过去,看了大半天,他也知道怎么做。 见狗子的胸膛又被吹了起来,甄十娘透出一口气。 伸手试了试狗子的颈动脉搏,甄十娘重新调整了频率,“一、二、三……”又一下一下地数起来。 半刻钟过去了,漏壶里的沙还在一粒一粒无情地流淌。 渐渐地,甄十娘有些绝望。 古代的一刻钟就是前世的十五分钟,眼见就两刻钟了,按前世的经验,若持续救治三十分钟仍无心搏及自主呼吸,医生就要考虑放弃了……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感到自己已经无力为续,甄十娘动作也慢下来,心里泛起一股从没有的沉重,狗子父母把狗子的生命交给了她,她却无能为力…… 第九十一章 回生 前世第一次手术失败,毫无生命体征的患者被推出手术室,守在门外的家属顿时哭声一片的情形又回到脑海中,甄十娘紧紧地咬住牙关,又一下一下压了下去…… “狗子的眼珠动了!” 于良离狗子的脸最近,瞧见狗子眼皮乱动,他惊叫出声。 甄十娘立刻摸向狗子的颈动脉,已经能感觉到微弱的波动。 自主心搏恢复了! 甄十娘一阵惊喜,“你继续做……”见于良也停下来,她连忙催促到,一边去翻狗子的眼睛。 “他吸气了……”瞧见于良吹进的一口气缓缓地被呼出来,没等于良再吹,狗子已自动开始吸气,秋菊惊叫起来。 于良抬头看着甄十娘。 “继续!”甄十娘面色严峻。 这呼吸太弱了。 狗子的呼吸平稳了,于良甚至能听到狗子喉咙里传来的咕噜声,秋菊于良三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甄十娘给狗子把脉。 “好了,他没事了。”给狗子做了全身检查,甄十娘朝大家淡淡一笑,心中有种从没有的轻松舒畅。 没有她想像中的欢呼雀跃,屋里的空气异样的沉寂,大家都远远地看着软榻上胸口一起一浮的狗子不敢动作,仿佛这是一场梦,只要一出声,那梦就会醒,狗子的呼吸立即就会停止。 突然,秋菊尖叫一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甄十娘,“我们救活了他!我们就活了他!”先前的紧张惊吓一股脑涌上来,秋菊嗷的一声大哭起来。 切身经历了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惊心动魄,她小小的心灵是震撼的。 “他爹……”狗子娘扑向于良,也跟着嚎啕大哭。 甄十娘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她轻轻拍着秋菊,“好了,好了,人都活了,你还哭个什么劲?” “弟弟!”听到屋里骤然响起一阵震天的哭声,一直侯在门外的众人都以为狗子死了,轰的一声乱了起来,不顾冬菊阻拦,二丫一把推开门冲进来…… 李齐媳妇身子晃了晃,随即紧紧地护住春哥。硬在头皮被于家人推了进去,一眼瞧见狗子安然无恙地躺在软榻上,她惊喜地看向甄十娘。 按说狗子刚救过来。她应该再监护一段时间,想到沈钟磬就在正屋,她这儿实在不方便,甄十娘就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开了药方让去瑞祥药店拿药。便指着软榻道,“……狗子刚刚苏醒,不易挪 动,于嫂就用软榻抬回去吧。”回头吩咐喜鹊找床被给狗子盖上,“……仔细路上别着了凉。” 狗子被救活了,狗子娘还好像在梦中。甄十娘说一声她应一声,恍然一只点头鸡,“阿忧放心。我一准把软榻洗干净了给您送来。”狗子大小便失禁,一张软榻已经脏的一塌糊涂。 甄十娘大囧。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是特意让她赔软榻似的。 李齐媳妇无言地握住甄十娘的手,朝她使劲点点头。 甄十娘了然一笑。 因出了一身汗,甄十娘也没送。只吩咐冬菊带他们出去,“我身上有汗。就不送了。” 于良哪敢让她送,“他婶子身子虚,又出了汗,千万别跟出来,仔细受了风寒。” 屋里清净下来,秋菊趁机把沈钟磬之前发怒的事说了,“……奴婢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就索性装晕了。” 甄十娘扑哧一笑,“你终于会装晕了。”心却沉了下来,“狗子一家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她怎么才能瞒天过海地骗过沈钟磬?” 正琢磨着,冬菊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姐您快出去看看,将军黑着脸站在门口,大家都不敢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甄十娘一阵头大,再顾不得其他,扶了秋菊就向外走。 她不要命了! 身子本来就有病,这大冷的天,一身汗就跑出来。 瞧见甄十娘只穿了件单棉袄,额上的头发被汗水打的湿漉漉的,还没干就跑了出来,沈钟磬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再顾不得彰显他男主人的威风,一步冲过去抱起甄十娘就往屋里走。 “天!”李齐媳妇睁大了眼。 她认识沈钟磬,他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怎么会在阿忧的院子里,和她那么亲近?” “李嫂什么也别说。”喜鹊慌忙拉住她,“回头我家小姐再跟您细说,您快带着大家走。” 回过神,李齐媳妇也知这件事不同寻常,哪敢乱说,连连点头应下,抬头招呼众人,“……这大冷的天,快把狗子抬回去,仔细冻坏了。” 先前被沈钟磬的气势镇住,众人腿肚子都转了筋,听了这话,哪还顾得上探究甄十娘一个寡妇的院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煞星似的男人,得了特赦般,呼啦啦一溜烟地走了。 这厮到底有没有拿她当人 看?! 就算要质问她,好歹也给她留二分面子,等大家走了再说好不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当众把她拎进屋,好似她犯了什么通奸大罪似的,这让她以后在邻里跟前怎么抬头? “你放开我!”一进屋,甄十娘就挣扎着跳到地上。 今天不跟他说清楚,他永远也不会把她当成人看待。 她美目圆睁,薄唇轻抿,一张俏脸微微上扬,斑驳的日光透过贴了窗花的玻璃映在上面,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沈钟磬看着就是一阵错愕。 自从在梧桐镇上再次见到她,她一直是柔顺的,温温淡淡,宁静如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心中有丝异样的感觉。 美人再怒也不凶恶,她这副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娇颠,透着几分张扬的可爱,沈钟磬自然不怕,他有些想笑,胸中鼓噪了一上午的烦闷一扫而空,他眉头舒缓下来,忽然又皱起来,“什么味儿?”使劲吸了吸鼻子。 甄十娘也跟着吸吸鼻子。 她脸色腾地一红。 糟糕,刚刚只想着急救,她这身衣服已被狗子的屎尿弄的又脏又臭。 医生出身,甄十娘非常爱洁净,以前再潦倒,衣服上即便摞满了补丁,也会洗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她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这么囧,再顾不得和沈钟磬算帐,“我先去洗洗……”她嘟囔了句,抬腿就走。 沈钟磬没听见,见她不理他抬腿就走,他脸色一阵阴沉,正要开口喝住,急匆匆追进来的秋菊见了,让过甄十娘,扑通跪在沈钟磬身前挡住他,“……将军息怒,狗子刚刚失禁弄脏了小姐,请将军容小姐洗漱之后再说话。”能争得一点时间是一点,她们主仆至少也能串串口供。 刚见识了沈钟磬的威怒,秋菊相信,一旦让他知道她家小姐一直就这么偷偷行医,非把她们主仆活剥了不可。 她们可是好不容易得了他的首肯,才过了两天好日子的。 失禁了? 沈钟磬微微有些发怔,大小便失禁了就意味着病情格外凶险,这么臭,这么险,她竟……想起他站在院子里听到西次间里的一片哀嚎声,沈钟磬看向甄十娘背影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凝重。 见沈钟磬一言不发身进了屋,秋菊舒了口气,起身悄悄向冬菊递了个眼神,让她进去伺候,自己则快步朝洗浴间走去。 喜鹊早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漱间冬天太冷,东屋又被沈钟磬霸 占了,浴桶就被临时搬到秋菊屋里,被包裹在洒了薰衣草香精的热气腾腾的温水中,甄十娘浑身都松懈下来,心里琢磨着待会怎么应对沈钟磬,不觉间就沉沉地睡去。 被喜鹊进来唤醒,一面吩咐徐凤岚赶快加热水,嘴里抱怨道,“……小姐怎么竟睡在水里,仔细着了凉。”见甄十娘精神很好,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在外面等了半天没动静,进屋见她竟在水睡着了,喜鹊刚刚可是吓坏了,以为她又像制阿胶那次似的,昏死过去。 “我这副身子骨,到底是不能行医了……”见自己还想着事情就睡着了,甄十娘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 “……小姐这是累了!”喜鹊鼻子一酸,她使劲眨眨眼,“别说您一直在出力救人,奴婢只在外面坐着,都紧张的要昏过去,刚刚躺了好半天才爬起来。”抓过条凳子在浴桶旁坐下,“奴婢帮您洗头……”伸手拔下甄十娘头上的木钗,想起什么,嘻嘻笑道,“小姐不是说这熏衣草香精就是有助睡眠的吗,奴婢刚刚用了小半瓶呢,您不睡着才怪。”话题一转,“什么人什么命,小姐不能行医也好,左右将军也不会让您行医。” 不知为什么,这语气明明很欢快,可听在甄十娘耳朵里,却多了几分悲凉。 看了眼她紧贴着浴桶边笨拙的肚子,甄十娘开口想让她出去歇着,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她换了个姿势,把头仰向喜鹊手掌中,任她轻轻地揉洗,“幸亏我这些日子一直喝燕窝粥,要不然,今天还真没那体力救活狗子……一天一两燕窝,不间断的话,也许哪天我的病就好了……”声音宁静祥和,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味道。 喜鹊别过脸去。 燕窝只是养,冯喜早说了,她家小姐是一早就掏空了身子,再多的燕窝也养不回来,只是多活几日罢了。 明明都知道这话是掩耳盗铃,可她们主仆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信,谁也没有点破。 气氛格外的宁静。 第九十二章 蒙混 徐凤岚拎了桶热水进来,“……午时了,将军等着用午饭,还等小姐洗漱完了炒吗?” 甄十娘眉头动了下,正要睁眼,喜鹊抢着说道,“小姐今天累了,你张罗就是。” 刚打了个瞌睡,她现在精神好多了,上罩炒几个菜勉强也能坚持了,嘴唇动了动,甄十娘想叫住徐凤岚,想起沈钟磬刚刚的霸道无情,又闭了嘴。 这么欺负她,就算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也该适当地整整他。 擦干头发,让喜鹊给简单挽了个百合髻,用木钗别好,又换了件淡紫色素面百合绣边锦锻袄,甄十娘带着秋菊来到正屋。 沈钟磬已换了一件干净的便服,正盘坐在炕上拿着本书看,瞧见甄十娘换洗一新走进来,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扑面而来,他神情一震。 见到沈钟磬,想起自己先前狼狈,甄十娘眼底闪过一丝尴尬,瞧见他竟也换了衣服,心里又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快意。 刚才抱着浑身屎尿臭哄哄的自己进屋,他一定恶心后悔到要撞墙吧? 看他下次还敢不! 扶甄十娘在椅子上坐了,秋菊给她倒了杯温水,垂手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会医病?”直看着她喝了大半水,沈钟磬才开口问道。 “身子不好,妾一直都看医书……”目光随意地落在迎面六门八屉柜上的一摞医书上,“一来二去,妾也能瞧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了。”那些书都是她现让秋菊偷偷摆在那儿的,不知他有没有发现睨端?想起沈钟磬昨天才打听过,镇上没人知道简大夫的情况,又补充道,“左邻右舍的都知道妾能医些小病。” 左邻右舍都知道她能医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却没人认识简大夫,显然她和简大夫是两个人。 但愿这样能蒙混过关。 神色一惯的沉静,甄十娘心却绷成了弦。 循着她的目光落在医书上,沈钟磬目光沉下来,有股刺痛划过心底。 那些书很破,是天天翻看的结果。 记的他第一次来这儿时就放在炕上,还有一本人体脉络图,没钱请大夫,她是迫不得已才想自学,想自救啊。 她一定很渴望能活下去吧? “……身子不好。以后就别张罗这些事情了,再来找就让他们自己去请大夫。”久久,他收回目光。低沉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 他果然不同意小姐行医 ! 秋菊心里一阵难过,她悄悄看向甄十娘。 以前她懵懵懂懂,以为她家小姐行医只是为了谋生,可经过了今天,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家小姐是发自心里热爱行医的。 可身体和身份都不允许她行医,小姐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随在甄十娘身边这么久,秋菊第一次感觉,她真真地看到了她家小姐温淡祥和的外表下一颗鲜血淋漓的心。 突然间,她心中生出一丝割裂般的疼痛。 甄十娘心却是一松。 他这话的意思是她蒙混过关了! “妾知道了。”声音轻松喜悦。 沈钟磬对她柔顺的态度很满意,目光也柔和下来。“摆饭吧。” 倒不是沈钟磬有多笨,一来他和甄十娘做过两年夫妻,对她的底细很了解。二来在甄十娘的暗示下,李齐一直避讳她的性别,不只沈钟磬,连梧桐镇上的人也大都以为简大夫是个男人。 因此,经过甄十娘刚刚的那一番误导。虽然知道甄十娘在梧桐镇上用的是简姓,还会医术。沈钟磬此时也没有把她和自己一心寻觅的那位名声赫赫神医联系到一处。 见甄十娘看过来,秋菊快步走出去。 一桌丰盛的午餐很快就摆了上来。 甄十娘亲自给沈钟磬摆好碗筷。 什么味道? 只吃了一口,沈钟磬就皱起了眉头。 总是厨娘,卖的就是厨艺,徐凤岚的手艺也很好,只是,甄十娘厨艺太高,仅仅两天,沈钟磬的口味就被她养叼了,再吃徐凤岚炒的菜就有些难以下咽了。 “妾再给您加两个菜?”见他只吃了一口,便拿着筷子望着满桌的菜不动弹,甄十娘心里就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 沈钟磬眼睛亮了下,一抬头正对上甄十娘素白的一张脸,淡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眼前闪过他抱她进屋时,她苍白的仿佛死人般的脸色,就摇摇头,“不用!”低头大口吃起来。 不喜欢也不挑剔,还是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看着沈钟磬大口吃饭的动作,甄十娘忽然发觉,这家伙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撤了桌子,沈钟磬就想起甄十娘上午没讲完的故事,张嘴想让她继续讲,瞧见她神色倦怠,又改了口,“你那些是从哪看到的?”有书拿回去看也一样。 什么? 甄十娘不解地抬起头,忽然心一跳,“他不是问我把狗子气管里的花生取出来是哪本医书里的记载吧?” 正想着怎么应对,却听沈钟磬说道,“就是那个狼灾的故事。” 原来是这个,她早忘到脑后了。 甄十娘恍然大悟,她心一轻,侯地又一沉,这个也是她前世看到的。 她哪知道这一世哪本书里有这些东西? “好像是一本游记……”心思电转,她脱口说道,“小时候父亲的书房里满满的全是书,妾常偷偷进去看。”甄家早被抄了,就算他能查到当时的查抄清单,经过那样一场劫难,弄丢几本书也正常。 话说出口,甄十娘心也坦然下来。 提到甄尚书,沈钟磬眼底就闪过一丝愧疚。 空气沉寂下来。 “……明儿让他们都改口吧。”气氛有些压抑,甄十娘正搜肠刮肚地想找个轻松的话题,沈钟磬突然说道。 虽还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可好歹带了丝商量的口吻,听上去不是十分的刺耳。 甄十娘欣慰的同时却又是一头雾水,“……改什么口?” “……就叫夫人吧。”沈钟磬别扭地转过头去。 以前他父亲是家主,所以称她为大奶奶,父亲去世四年了,现在他是家主,早就该让这些人改口称她为夫人了。 原来是这个啊,甄十娘恍然大悟。 点头应道,“妾听将军的。” 不过是个称呼,随便叫什么都可以,左右她这一世也没再嫁的机会了,他喜欢折腾随他好了,言语中有股对待简文简武般的纵容。 以为她会反对,不想就这麽答应了,沈钟磬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余光悄悄向她看去,柔顺似水,宁静如菊……她,真的不一样了。 瞧见他脸上现出一丝倦意,甄十娘站起来,“将军小睡一会儿?”简武简文都有午睡的习惯,他也有吧? “嗯……”酒足饭饱,他还真有些困了。 “……将军明日还要早朝。”见沈钟磬大有歇下之意,荣升连忙提醒道。 明天初五,是新年后的第一个早朝,耽误不得。 很喜欢呆在甄十娘身边这种静谧的感觉,安心,宁静,突然被荣升提醒,沈钟磬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不舍来,回过神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眉头一挑 ,神色一瞬间已恢复了威严冷凝,“备车……” 送走沈钟磬,喜鹊索性关上门,铺了被褥,让甄十娘上炕休息,又吩咐冬菊,“……在外面守着,来人就说小姐不在家。” 这大正月的,天还没黑就把窗帘遮上……看着喜鹊固执地给她脱鞋更衣,甄十娘摇摇头,却也没反对,任她给换了衾衣。 陪领导说话聊天,简直比做一场大手术还辛苦,她还真累了。 被喜鹊强按进被子里,甄十娘还万分庆幸,好歹她前世没选择天天伺候领导的秘书工作,要苦,只苦这一世而已。 掖了掖被角,喜鹊拿过做了一半的小衣服坐在甄十娘旁边,“奴婢就在这儿陪您,小姐要是睡不着就说说话……” “大正月的怎么就动针线?”甄十娘伸手接过去,“会不会太暗了?”拉了窗帘做针线活,会伤眼睛。 “过了初三就能动水动针了。”见甄十娘执意让她打开窗帘做,就把小衣服放在一边,“也不是着急做,奴婢已经做了几件葛布的,是看着小姐送的棉布很好,才想着再做两件……” “葛布太硬了,以前那些都放着吧,全换成棉布的。”甄十娘又伸手摸向喜鹊肚子,“怎么样,这两天孩子还听话?” “越来越不老实了……”提到孩子,喜鹊眼睛亮闪闪的,“昨儿一脚揣的奴婢肋巴骨都疼。”掀起衣服指着脐下的黑线让甄十娘看,“小姐您看,这黑线又直又清晰,一直到下面,李嫂说准生儿子……”目光闪闪地看向甄十娘,“小姐能不能号出来,奴婢这胎到底是闺女还是儿子?” 她又不是b超眼,哪能看出这个? 不过,看喜鹊这胎相……脸色白净净的,肚皮尖尖的……还真有可能是儿子。 只是,这个时代重男轻女太严重,她若说是儿子,将来一旦是女儿……念头闪过就改了口,“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号出这个来,闺女儿子都是娘的心头肉,要真说起来还是闺女跟娘贴心,你看文哥武哥,一天天淘的都没边了。”提到简武简文,甄十娘语气中满是宠溺。 喜鹊就咯咯地笑。 甄十娘话题一转,“今儿都初四了,你再有两个多月就生了,是该定下稳婆了……” 第九十三章 爬墙? 提到要生了,喜鹊心里一阵烦躁,“小姐……”嘴唇蠕动,她欲言又止。 生孩子是大关,她真怕一旦没了命,辜负了对甄十娘的承诺。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你放心,你这胎顺头顺溜的。”甄十娘就拍拍她,“虽然不会接生,到时我也会一直守着你。”她当初发生血崩是因为年龄太小,喜鹊比她还大两岁,这个年龄生产应该没事的,“你只记得平日要多活动,免得到时遭罪。” 见甄十娘说的安详,喜鹊心里的焦躁一扫而空。 “……李嫂介绍了两个稳婆,李道婆接生了三十多年,经验丰富,为人却死板固执,尤其迷信鬼神;崔妈虽然懂得变通,经验却少了些,到时找哪个好呢?”和喜鹊说着话,甄十娘沉沉地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喜鹊给她掖了掖被角,回身拿起小衣服挪到窗边,静悄悄地缝起来。 甄十娘一觉睡到申时末,醒来不见简文简武,就问,“……怎么还没回来?” “回来了一趟,见您睡着又出去了。”喜鹊放下女红,起身打开窗帘。 见天色已经上黑影了,甄十娘就皱皱眉,“文哥武哥这几天是有些玩野了。” “奴婢去找找……”秋菊倒了杯水递给甄十娘,转身就往外走。 “带上围巾!”喜鹊喊道。 “娘……娘……”秋菊正要回身,简武简文气喘吁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接着就听咣当一声,简武简文带着一股寒气冲进来。 “仔细摔倒了。”见简武一进屋就往炕上扑,秋菊忙上前给他脱鞋摘帽子。 爬上大炕,简武一下扑到甄十娘怀里。“娘!” 简文也跟着扑过去,“娘!” 感觉儿子的身子瑟瑟发抖,甄十娘吓了一跳。 文哥武哥从小胆大,做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这是怎么了? 好似有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心里直咯噔,甄十娘嘴上却没问,只是轻轻拍着他们的后背,“又去哪玩了,现在才回来?”声音祥和,带着股让人心安的味道。 娘身上总是有股安定人心的宁静。紧紧地搂着,简武简文很快安定下来,简文抬起头。“我们去狗子家了。” “于伯母说狗子差一点就死了!”简武眼里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都拉裤子了。” 原来是为这个! 都一般大的孩子,天天在一起玩,骤然听说难免要恐惧,甄十娘就拉了简武的手。“幸好抢救的及时,狗子大难不死,以后会福大命大的。” “小孩子也会死啊?”简武喃喃道,声音里有股与年龄不相符的唏嘘。 在他印象中,只有大人才会生病,死亡。 “阎王爷的生死簿上从来不记年龄。”甄十娘把儿子的小脸贴向自己的胸口。“所以啊,我们武哥以后做事,不光要胆大还要心细。” “我知道了……”简武声音闷闷的。 甄十娘就打眼色让秋菊给他们倒水。拿糕点。 看到糕点,简武想起什么,从甄十娘身上蹦下来坐在一边,“于伯母给带了好些糖!”从兜里掏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块,见甄十娘脸沉下来。连忙解释道,“我不要。于伯母硬塞给我,还嘱咐我们吃饭时千万不许笑闹,会呛着。”指着简文揭发道,“哥哥也有!” 自从那次之后,甄十娘就不许他们出去问人要东西。 简文也红了脸,“我们不拿于伯母就不让出门。”也从兜里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糖乖乖地递到甄十娘跟前。 她这是感谢自己救了狗子,才拼命对文哥武哥好啊。 甄十娘叹了口气,“……你们没有谢谢于伯母?”又问,“狗子怎样了,还躺着?” 见母亲没怪罪,简武来了精神,“我们谢了,狗子中午喝了一大碗粥,在家里坐着不许出屋,于伯母不让他跟我们闹,说他还有些咳嗽。” 总是伤了气管,怕是要养一段时间了,甄十娘就点点头,又问了些狗子的情况,简武想起什么,突然说道,“于伯母还问我们家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喜鹊和秋菊身子都是一震,抬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眼皮都没动,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我们武哥怎么说的?” “我猜她问的一定是沈将军。”简武言语间颇为得意,“就告诉她们是我亲叔叔!”有这么个大将军叔叔真的很威风。 这傻孩子! 大家都亲眼看着沈钟磬把她抱回屋,他这么说,岂不是说她……叔嫂爬……墙…… 甄十娘一口水险些喷出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娘反应剧烈,简文不甘地嘟囔道,“我就说是大伯嘛,你偏说是叔叔。” 甄十娘给他 们出了道脑筋急转弯却没解。 奶奶的儿子不是叔叔就是大伯,他和简武一直各持己见,争论不下,但简武霸道,什么事都会抢在他前面,他又是哥哥,不好在外人面前跟他翻脸,听简武说那是叔叔,他当时便忍下了。 此时见娘和喜鹊姑姑等人都变了脸,就猜简武的答案一定是错的,那个威风凛凛的沈将军是他们的大伯。 “武哥文哥不许瞎说!”喜鹊变了脸。 话没说完,便被甄十娘打断,“……文哥武哥都回来了,你去看看风岚,晚饭好了就摆上来吧。” 用过晚饭,哄简武简文睡了,喜鹊就凑到甄十娘跟前,“小姐不该让他们出去瞎说,您这一生的名节都毁了。” “以后也再不会有人问他们了。”她对于良一家有恩,发觉这件事见不得光,于良夫妻会自动替她封口的,甄十娘叹了口气。“文哥武哥小时候看着人家孩子都有爹就他们没有,吵着闹着地要问我要爹,这两年总算不闹了,若知道将军就是他们的亲爹,以武哥那性子,一定会变着法地偷偷认了。” 看着简武很听她的话,可离开她跟前就是个山寨王,主意正着呢,他打心里崇拜沈钟磬,不是她硬压着。早就跑到他跟前打溜须显臭屁了。 这现成的亲爹他怎么可能不去认? 比起骨肉分离的惨痛,她名声毁了又算什么? 喜鹊不死心地问道,“您说。将军知道了他们,一定要接他们回将军府吗?” 甄十娘白了她一眼,“就他那个霸道劲,怎么会让自己的骨肉流落民间?”就算再厌恶她,简文简武也是他的骨血。 小姐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将军府啊! 喜鹊看着甄十娘目光就闪了闪。话在舌边打了几个转,到底没有说出口。 甄十娘看出她的心意,说道,“他大兴土木要修整祖宅,就是想让我在这里颐养天年,不准备接回去的。”神色忽然一正。“虽然不同意和离,但我也压根就没打算回将军府,你以后也再不许有这些想法!”声音不高。却少有地带了威严。 她很少这么警告喜鹊。 只是,喜鹊必须明白,要想活的好,她们就绝不能有非分的想法。 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退一步讲。她可以利用简武简文让沈钟磬接她进将军府,可两年以后怎么办? 万一她治不好自己的病。岂 不要把简武简文留在狼窝里,小小年龄便要与狼为伍,即便侥幸活下来,他们的性格也一定扭曲了。 简武简文可以贫穷,可以没有父爱,却绝不能被扭曲了灵魂,长成一个心理阴暗的社会败类,渣滓。 想起楚欣怡那歹毒狠辣的心性,甄十娘目光清冷凝重。 即便被流言蜚语伤的体无完肤,她也不会把简武简文交出去! 初五一大早,李齐媳妇就来了。 想到以后真开了药厂还需要李齐夫妇帮忙,而且她们也知道她就是简大夫的底细,见李齐媳妇问起,甄十娘索性就跟她说了实话。 “……你竟然是大将军夫人,这么多年竟被你捂的严严实实。”李齐媳妇惊的合不上嘴。 “我父亲获罪,满门皆被杀头,我能在将军的保护下隐姓埋名苟活到今天已经是万幸了,哪还敢到处张扬?”甄十娘轻妙淡写地掩盖了她被遗弃在这里五年的真相,“不是他立了大功,得了万岁的恩旨,现在也不敢来看我。” 梧桐镇的人大都同情她们母子的遭遇,一旦知道她是被沈钟磬遗弃在这里的,一定会指着脊梁骂他狼心狗肺。 可不管怎样,沈钟磬毕竟是她儿子的亲爹,即便他们心再不合,她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诋毁他,让简武简文将来提到父亲的时候抬不起头,闹得父子相见两相恨。 李齐媳妇唏嘘了好半天,“……真想不到沈将军竟然还是个这么重情义的人,那种情况下竟然都没抛弃你。”她见过因娘家失势,被夫家休弃或撵入家庙的女子比比皆是,在她眼里,当年甄十娘一家获罪,满门被斩,不为别的,就为撇清关系向万岁表示忠心,沈钟磬也该把甄十娘休了。 可他却念着夫妻情义冒着杀头风险把她藏在了这偏远的小镇上! 甄十娘暴汗,是他休不了她好不好? 一个喜新厌旧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在她三言两语下就变成了一个重情重义的痴情郎,甄十娘暗嘲自己这翻云覆雨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这才华,不玩政治真可惜了。 可,这谎言就是她自己撒下的,她总不能转过头就去推翻了,勉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轻轻转了话题,“毕竟还没有赦免的明旨下来,李嫂出去千万不能乱说……” 第九十四章 招兵 “你不说我也知道……”李齐媳妇连连点头。 沈钟磬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随便杀个人就像撵死只蚂蚁,躲都来不及,她可没那个胆子出去传这些。 又聊了一会闲话,李齐媳妇拿出带来的灵芝,“我知道你现在不稀罕这个了,这是我和你李大哥的一点心意,你好歹收下了。”唏嘘道,“要不是你救活了狗子,我们这场官司是脱不了了,昨儿一回去,你李大哥就把春哥给禁了足。” 甄十娘就想起昨天晚上狗子娘一进屋就给她磕头,硬要把祖传的白玉手镯送给她的事情,“……她的我也没要,能救活狗子也是他命大,都是邻居住着,你们这样,倒让我无地自容了。”以后还要开药厂,仰仗李齐夫妇的地方还多着呢,这颗灵芝她不能收。 李齐媳妇就沉了脸,“她家里穷,那玉镯又是祖传的,你自然不能收,我这个你可得收了!”并非虚应,她是打心里感激甄十娘。 真惹上官司,就不是一颗灵芝的事了。 “明知我不缺,您还拿来膈应我!”甄十娘一把拍开她,“你若真感激我,就让李大哥明儿帮我招几个实诚可靠的小厮来。” 她想好了,既然沈钟磬不同意减人,她索性就把人都打发到药厂干活去,也省了工钱,现在让李齐帮着挑,将来他带起来也方便。 这话说的实诚,李齐媳妇打心里感动,不客气地把灵芝收了起来,“你要几个小厮,都什么样的,我让你李大哥立即去办。” 听说甄十娘想要几个懂药的,李齐媳妇惊愕地睁大了眼。“阿忧是想……” “我是不能再行医了,琢磨着想做点药材生意……”甄十娘不疾不徐地说道。 “是……”李齐媳妇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她想问: 是和军中做药材生意吗? 能不能两家合伙做,她们占小头也行! 甄十娘背后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随便接一单军中的生意,就是滚滚的财源,哪怕自己只占一层利,也比瑞祥药铺赚钱! 只是。甄十娘身份今非昔比,自己本就欠了她人情,这些话李齐媳妇是再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看着她目光闪亮,甄十娘就明白了她的心意。心里也有了谱,只是,萧煜那面一直没有信儿。不知这药厂什么时候才能开起来。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就笑着和她聊起了别的。 甄十娘没再继续谈药厂的事 儿,李齐媳妇微微有些失望,可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难得撞上大运,竟和名声显赫的大将军夫人成了知己,这条大腿她可得抱紧了。 送走李齐媳妇。甄十娘就叫来了喜鹊,“……我想明儿去趟上京城。”把和太医院合作开药厂的打算说了,“……好歹能给文哥武哥留下点产业,你们将来能有个依托,不至于寄人篱下。” 喜鹊有些吃惊。 甄十娘以前也常说想开个药厂,她从没当真,不想突然就要付诸行动,“她那身体能行吗?”心里担忧,张嘴想劝,想到甄十娘的命不长了,可文哥武哥的路还长,是该趁沈钟磬肯扶植他们的时候做点什么,就又点点头,“……小姐也趁机给萧大人和萧老夫人拜个年。” “我就是这个意思。”甄十娘想了想,“明儿我就带冬菊去。”又笑道,“那天只是听她说话利索,就买了回来,不想竟然是个难得美人坯子……真是捡到宝了。” 冬菊脸上的疙瘩在甄十娘的调治下,几天功夫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一张白净的小脸露出来,竟是少有俊俏。 小巧的瓜子脸,白嫩的肌肤,一双斜插入鬓的柳眉微微翘起,小小年纪,竟少有地带了股媚色。 “不行,小姐要去就带秋菊。”喜鹊果断地摇摇头,“冬菊不托底,留在家里让奴婢看着。”见甄十娘笑,就瞪了她一眼,“……奴婢是说真的,这两天越瞅她言谈举止,越不像个粗使丫头,那一脸疙瘩也不似过敏。” “她那是被人毒的……”甄十娘淡淡说道。 喜鹊睁大了眼。 “喜鹊姑姑才看出来啊!”秋菊一脸你真笨的表情,“冬菊姐姐来的第一天小姐就看出来了,早就让奴婢打探了。”得意地看了眼甄十娘,“这件事儿说起来还和将军有关呢,真是山不转水转,她到底转到了将军身边……” 听说和沈钟磬有关,喜鹊腾地坐直身子,“……要说快说,别卖关子!” “哪卖关子了,人家不是一直在说嘛……”秋菊小声嘟囔了句,继续说起来。 原来,一得了沈钟磬荣归的消息,老夫人就开始张罗着买人添丁,给他选贴身大丫鬟,冬菊当时就在上京城最有名的牙婆冯妈手里,同时还有三个要好的姐妹,个个都如花似玉,为巴结将军府,把她们卖个好价钱,冯妈也花了心思,专门请了人教礼仪,还诱惑说,她们若能被将军府挑去,一旦伺候大将军满意收了房,就是一世的荣华富贵。 这么大的诱惑,再好的姊妹也翻了脸。 四人当中,数冬菊礼仪学的好,人又通透,连礼仪嬷嬷都夸,说这次将军的大丫鬟非她莫属,她也幻想能从此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谁知,选丫鬟那天一大早,她脸皮就开始发痒,还没到将军府就起了一层红疹。 冯妈治了几个月也没治好,失望之下辗转卖到了梧桐镇的刘妈手里。 秋菊长相甜美,待人热情,很少有人能拒绝她的坦诚,甄十娘特意把冬菊和她安排在一起,一来作伴,二来也有监视之意,谁知几天功夫,秋菊便把这些底细都给打探了出来。说到最后,秋菊感慨道,“……因是准备送给将军的,嬷嬷调教的特别严格,她那举止比大家闺秀还端庄,看着自然不像粗使丫鬟。” “我说呢……”喜鹊一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做了通房就飞上枝头了,撕破了脸皮去抢!”她出身尚书府,见惯了那些通房被当家主母打骂凌虐的悲惨,说起来,还不如正经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滋润,“岂不知,那才是真正的火坑……”声音戛然而止,喜鹊突然抬起头,“小姐不能让她呆在您身边,这两天就让她在奴婢屋里做女红,待刘妈再来时就让她带走。” 长的那么一副狐媚样,早晚会把沈钟磬的魂勾走! 现在的甄十娘可不是一个狠辣的,她心地太善,绝不会去和一个通房计较,一旦让她爬到头上,岂不是引狼入室。 甄十娘听了忽然心一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亲手治疗的,冬菊脸上可不是一般的毒,一个落魄到卖身为奴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个? 有这么高明的用毒手段,那个人费尽心机想取代冬菊入将军府,只是为了做沈钟磬的通房吗? “小姐!”见甄十娘沉吟不语,喜鹊叫了一声,“……你听没听道奴婢说话?” “我听到了……”回过神,甄十娘扑哧笑出来,“她若真有能耐爬上将军的床,我就把她送进将军府,让她和楚欣怡斗去。” 沈钟磬又不是她的,谁爱钩谁钩,他有多少女人也和她无关。 “小姐!”喜鹊有些急了。 “喜鹊姑姑放心,冬菊姐姐对小姐感激着呢,绝不会有二心的!”秋菊笑着劝道,“……她天天为小姐绣衣服都绣到半夜。” 当初卖妓院都没人要,冬菊这半年来受尽了凌辱嗤笑,本以为这辈子完了,不想竟被甄十娘救了,自是感激涕零 。 “十个你也赶不上一个她机灵!”喜鹊白了秋菊一眼,“你仔细别被她三句好话给骗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奴婢只是反应慢,小姐说遇事多想一会儿就好了,才不是笨。”见喜鹊瞪眼,又道,“昨儿她脸上结的痂掉了,竟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就夸小姐医术高超,直问小姐的医术是从哪儿学的……” 喜鹊一阵紧张,“你怎么说?” “奴婢就说……”秋菊卖了个关子,慢慢说道,“小姐用毒的功夫比这儿还高,她能医好你的脸,也能叫你的脸比先前还惨。”得意洋洋地看着喜鹊,“冬菊当时就白了脸,竟连连向奴婢保证,她绝不会背叛小姐,绝不会把文哥武哥的身世说出去。” 这秋菊,看着娇憨可爱,还真是块扮猪吃老虎的料。 甄十娘听了就扑哧一笑。 经过这一番恩威并施,连哄带吓,相信冬菊也绝不会有二心了。 喜鹊也放下心来,只嘴里嘱咐道,“你也别掉以轻心了,记得凡事都多留个心眼。”为了简武简文的平安,她们不能出一丝差错。 秋菊嘻嘻笑着点头应是。 “我带着她去上京,也是想再看看她的心性……”甄十娘接过话题,“让秋菊在家带文哥武哥我也放心。” 想想也是,喜鹊就点点头。 让长河去雇了马车,上好的简记阿胶,秋天才晒的干菜干果,自产的莲子,自制的腊肠,包包捡捡也装了半马车,虽不是值钱的东西,可这些都是甄十娘亲手做的,好歹是她的一份真心,也很有特色,。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初六一早起来赶路。 谁知,傍黑天的时候,荣升带着礼仪嬷嬷来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李齐媳妇连连点头。 沈钟磬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随便杀个人就像撵死只蚂蚁,躲都来不及,她可没那个胆子出去传这些。 又聊了一会闲话,李齐媳妇拿出带来的灵芝,“我知道你现在不稀罕这个了,这是我和你李大哥的一点心意,你好歹收下了。”唏嘘道,“要不是你救活了狗子,我们这场官司是脱不了了,昨儿一回去,你李大哥就把春哥给禁了足。” 甄十娘就想起昨天晚上狗子娘一进屋就给她磕头,硬要把祖传的白玉手镯送给她的事情,“……她的我也没要,能救活狗子也是他命大,都是邻居住着,你们这样,倒让 我无地自容了。”以后还要开药厂,仰仗李齐夫妇的地方还多着呢,这颗灵芝她不能收。 李齐媳妇就沉了脸,“她家里穷,那玉镯又是祖传的,你自然不能收,我这个你可得收了!”并非虚应,她是打心里感激甄十娘。 真惹上官司,就不是一颗灵芝的事了。 “明知我不缺,您还拿来膈应我!”甄十娘一把拍开她,“你若真感激我,就让李大哥明儿帮我招几个实诚可靠的小厮来。” 她想好了,既然沈钟磬不同意减人,她索性就把人都打发到药厂干活去,也省了工钱,现在让李齐帮着挑,将来他带起来也方便。 这话说的实诚,李齐媳妇打心里感动,不客气地把灵芝收了起来,“你要几个小厮,都什么样的,我让你李大哥立即去办。” 听说甄十娘想要几个懂药的,李齐媳妇惊愕地睁大了眼。“阿忧是想……” “我是不能再行医了,琢磨着想做点药材生意……”甄十娘不疾不徐地说道。 “是……”李齐媳妇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她想问: 是和军中做药材生意吗? 能不能两家合伙做,她们占小头也行! 甄十娘背后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随便接一单军中的生意,就是滚滚的财源,哪怕自己只占一层利,也比瑞祥药铺赚钱! 只是。甄十娘身份今非昔比,自己本就欠了她人情,这些话李齐媳妇是再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看着她目光闪亮,甄十娘就明白了她的心意。心里也有了谱,只是,萧煜那面一直没有信儿。不知这药厂什么时候才能开起来。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就笑着和她聊起了别的。 甄十娘没再继续谈药厂的事儿,李齐媳妇微微有些失望,可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难得撞上大运,竟和名声显赫的大将军夫人成了知己,这条大腿她可得抱紧了。 送走李齐媳妇。甄十娘就叫来了喜鹊,“……我想明儿去趟上京城。”把和太医院合作开药厂的打算说了,“……好歹能给文哥武哥留下点产业,你们将来能有个依托,不至于寄人篱下。” 喜鹊有些吃惊。 甄十娘以前也常说想开个药厂,她从没当真,不想突然就要付诸行动,“她那身体能行吗?”心里担忧,张嘴想劝,想到甄十娘的命不长了,可文哥武哥的路还长,是该趁沈钟磬肯扶植他们的时候做点什么,就又点点头,“… …小姐也趁机给萧大人和萧老夫人拜个年。” “我就是这个意思。”甄十娘想了想,“明儿我就带冬菊去。”又笑道,“那天只是听她说话利索,就买了回来,不想竟然是个难得美人坯子……真是捡到宝了。” 冬菊脸上的疙瘩在甄十娘的调治下,几天功夫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一张白净的小脸露出来,竟是少有俊俏。 小巧的瓜子脸,白嫩的肌肤,一双斜插入鬓的柳眉微微翘起,小小年纪,竟少有地带了股媚色。 “不行,小姐要去就带秋菊。”喜鹊果断地摇摇头,“冬菊不托底,留在家里让奴婢看着。”见甄十娘笑,就瞪了她一眼,“……奴婢是说真的,这两天越瞅她言谈举止,越不像个粗使丫头,那一脸疙瘩也不似过敏。” “她那是被人毒的……”甄十娘淡淡说道。 喜鹊睁大了眼。 “喜鹊姑姑才看出来啊!”秋菊一脸你真笨的表情,“冬菊姐姐来的第一天小姐就看出来了,早就让奴婢打探了。”得意地看了眼甄十娘,“这件事儿说起来还和将军有关呢,真是山不转水转,她到底转到了将军身边……” 听说和沈钟磬有关,喜鹊腾地坐直身子,“……要说快说,别卖关子!” “哪卖关子了,人家不是一直在说嘛……”秋菊小声嘟囔了句,继续说起来。 原来,一得了沈钟磬荣归的消息,老夫人就开始张罗着买人添丁,给他选贴身大丫鬟,冬菊当时就在上京城最有名的牙婆冯妈手里,同时还有三个要好的姐妹,个个都如花似玉,为巴结将军府,把她们卖个好价钱,冯妈也花了心思,专门请了人教礼仪,还诱惑说,她们若能被将军府挑去,一旦伺候大将军满意收了房,就是一世的荣华富贵。 这么大的诱惑,再好的姊妹也翻了脸。 四人当中,数冬菊礼仪学的好,人又通透,连礼仪嬷嬷都夸,说这次将军的大丫鬟非她莫属,她也幻想能从此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谁知,选丫鬟那天一大早,她脸皮就开始发痒,还没到将军府就起了一层红疹。 冯妈治了几个月也没治好,失望之下辗转卖到了梧桐镇的刘妈手里。 秋菊长相甜美,待人热情,很少有人能拒绝她的坦诚,甄十娘特意把冬菊和她安排在一起,一来作伴,二来也有监视之意,谁知几天功夫,秋菊便把这些底细都给打探了出来。说到最后,秋菊感慨道,“……因是准备送给将军的, 嬷嬷调教的特别严格,她那举止比大家闺秀还端庄,看着自然不像粗使丫鬟。” “我说呢……”喜鹊一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做了通房就飞上枝头了,撕破了脸皮去抢!”她出身尚书府,见惯了那些通房被当家主母打骂凌虐的悲惨,说起来,还不如正经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滋润,“岂不知,那才是真正的火坑……”声音戛然而止,喜鹊突然抬起头,“小姐不能让她呆在您身边,这两天就让她在奴婢屋里做女红,待刘妈再来时就让她带走。” 长的那么一副狐媚样,早晚会把沈钟磬的魂勾走! 现在的甄十娘可不是一个狠辣的,她心地太善,绝不会去和一个通房计较,一旦让她爬到头上,岂不是引狼入室。 甄十娘听了忽然心一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亲手治疗的,冬菊脸上可不是一般的毒,一个落魄到卖身为奴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个? 有这么高明的用毒手段,那个人费尽心机想取代冬菊入将军府,只是为了做沈钟磬的通房吗? “小姐!”见甄十娘沉吟不语,喜鹊叫了一声,“……你听没听道奴婢说话?” “我听到了……”回过神,甄十娘扑哧笑出来,“她若真有能耐爬上将军的床,我就把她送进将军府,让她和楚欣怡斗去。” 沈钟磬又不是她的,谁爱钩谁钩,他有多少女人也和她无关。 “小姐!”喜鹊有些急了。 “喜鹊姑姑放心,冬菊姐姐对小姐感激着呢,绝不会有二心的!”秋菊笑着劝道,“……她天天为小姐绣衣服都绣到半夜。” 当初卖妓院都没人要,冬菊这半年来受尽了凌辱嗤笑,本以为这辈子完了,不想竟被甄十娘救了,自是感激涕零。 “十个你也赶不上一个她机灵!”喜鹊白了秋菊一眼,“你仔细别被她三句好话给骗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奴婢只是反应慢,小姐说遇事多想一会儿就好了,才不是笨。”见喜鹊瞪眼,又道,“昨儿她脸上结的痂掉了,竟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就夸小姐医术高超,直问小姐的医术是从哪儿学的……” 喜鹊一阵紧张,“你怎么说?” “奴婢就说……”秋菊卖了个关子,慢慢说道,“小姐用毒的功夫比这儿还高,她能医好你的脸,也能叫你的脸比先前还惨。”得意洋洋地看着喜鹊,“冬菊当时就白了脸,竟连连向奴婢保证,她绝 不会背叛小姐,绝不会把文哥武哥的身世说出去。” 这秋菊,看着娇憨可爱,还真是块扮猪吃老虎的料。 甄十娘听了就扑哧一笑。 经过这一番恩威并施,连哄带吓,相信冬菊也绝不会有二心了。 喜鹊也放下心来,只嘴里嘱咐道,“你也别掉以轻心了,记得凡事都多留个心眼。”为了简武简文的平安,她们不能出一丝差错。 秋菊嘻嘻笑着点头应是。 “我带着她去上京,也是想再看看她的心性……”甄十娘接过话题,“让秋菊在家带文哥武哥我也放心。” 想想也是,喜鹊就点点头。 让长河去雇了马车,上好的简记阿胶,秋天才晒的干菜干果,自产的莲子,自制的腊肠,包包捡捡也装了半马车,虽不是值钱的东西,可这些都是甄十娘亲手做的,好歹是她的一份真心,也很有特色,。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初六一早起来赶路。 谁知,傍黑天的时候,荣升带着礼仪嬷嬷来了。 第九十四章 消息 “……沈妃娘娘想念夫人,万岁下旨请夫人万圣节进宫陪沈妃娘娘观赏烟花。”荣升指着身边的礼仪嬷嬷介绍道,“将军怕夫人忘了宫廷礼仪,请了赵嬷嬷来指点夫人。” 进宫赏烟花? 甄十娘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喜鹊:“她和沈妃娘娘有那么熟吗?”竟然巴巴地请她去赏烟花。 喜鹊无声地摇摇头,她家小姐在状元府时,沈妃娘娘才五六岁,见到她吓的什么似的,怎么会想念? 这就是借口了? 一定是万岁想请她。 见喜鹊摇头,甄十娘心里一阵翻腾:八竿子都打不着,万岁为何突然请她去赏烟花? “夫人安……”赵嬷嬷上下打量了甄十娘几眼,目光中带着股居高临下的盛气。 喜鹊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朝赵嬷嬷微微一福身,“赵嬷嬷一路辛苦了,今日晚了,明日开始学吧。”回头吩咐冬菊,“带赵嬷嬷去西耳房安顿了。” 很意外甄十娘的谦恭,赵嬷嬷怔了好一会儿,酝酿了一路的刻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见冬菊来到跟前,悻悻地走了下去。 甄十娘回头问荣升,“……荣升可知沈妃娘娘为何要请我进宫?” “奴才不知。”荣升摇摇头,“圣旨下得很突然,万岁还赏赐了夫人一件银狐皮鹤氅,待万圣节观焰火穿。” 她不过一个卑微的罪臣之女,若要杀她,万岁一个暗示就够了,还用不着大费周章地把她框进宫里,然后再杀。能赏赐衣服,就说明万岁这次宣她入宫并无恶意。 听了这话,甄十娘心安了不少,忽然想起那日听道沈妃娘娘滑胎的事儿。心一动,“难道和这个有关?”抬头问道,“……娘娘近日身体可好?” “娘娘因吃坏了饮食,不久前才滑了胎。正在静养……” 吃坏了饮食? 御厨可不是老百姓家的厨娘,怎么敢随便给皇妃娘娘变质的东西吃? 尤其还是怀了龙子的。 甄十娘才不信这个,“……娘娘都吃了什么?万岁没让御医查查?” “宗人府查了,是御厨不知道皇后娘娘赏了沈妃娘娘一碗蟹黄羹。晚餐时竟做了柿子水晶糕,御医说螃蟹和柿子相克,吃了会闹肚子。沈妃娘娘才……”甄十娘要奉旨入宫。这些事情她知道了也有个数,临来前有沈钟磬 暗示,荣升说的很详细,“伺候沈妃娘娘饮食的宫女和御厨都畏罪自杀了。” 难道皇后娘娘赏的蟹黄羹就不是出自御厨房? 这理由真充分! 可以骗鬼了。 甄十娘一哂,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当事人自杀无法追查,万岁便认了宗人府结论,这说明万岁是不想深究此事。可,毕竟是皇子没了,而且沈妃娘娘的亲哥哥还是才立了大功的沈钟磬,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万岁不深究此事? 是对方的势力太大,万岁动不得? 还是……万岁怕沈钟磬功高震主,想借机打压……这念头只一闪,甄十娘就否决了,万岁既然有统一燕齐的野心,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压沈钟磬,就算要鸟尽弓藏,也是他统一燕祁之后的事儿。 可那又为何不追究呢? 若是对方的势力大到万岁不敢擅动……可沈钟磬又不是木偶……除非沈钟磬也顾忌对方的势力,若真是这样,那么他现在就更迫切需要一桩强有力的政治联姻。 可他为什么还选择留下她? 是因为这道圣旨吗? 万岁想用他却又不想他势力太大,才利用她阻止他联姻,所以才下了这么一道不合常理都圣旨! 心头一股淡淡的失望一闪而逝,甄十娘心里一阵冷笑,“看来我这个弃妇也不是一无用处啊。”抬头见众人都看着她,就笑着吩咐道,“……让风岚摆饭吧。” 用过晚饭,荣升连夜就赶回了上京城。 有赵嬷嬷在,甄十娘却是不能再去上京城,和喜鹊商量了下,东西都备好了,索性就让纪怀锋保护秋菊送去,甄十娘想了想,又写了两个药膳方子递给秋菊,“……你就说我原本打算亲自去给老夫人拜年的,只是自从过了年身子骨就一直不好,还望老夫人见谅。” 不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中堂大人,单说她卑微的民间游医身份,就绝不能只让个小丫鬟代她去拜年,可不去更不好,她赌萧煜是个心胸宽广的人,知道她身子不好,不会计较这些。 喜鹊不放心,又安排了李长海一起跟着。 秋菊前脚刚走,下午顾买办就来了,直接去了瑞祥药铺,李齐媳妇高高兴兴地来找甄十娘。 听说秋菊才带了人去上京城,自己竟和她擦肩而过,顾买办哑然失笑,直说甄十娘客气了,“……我家中堂知道您身子不好,就怕您折腾,才 急急地打发了我来。” 甄十娘笑道,“我原是该亲自去的,萧大人能恕我不敬之罪就好。”她话题一转,“老夫人身体还好?” “已经全好了!”提到老夫人,顾鹏程对甄十娘愈发恭敬,“精神着呢,见天嘟囔您不去看她,是中堂说您身体不好,这才罢了。”指着外面半马车名贵药材,“您瞧,都是老夫人让带来的,就盼着您身子快些养好了,早点去看她。”老夫人卧病期间收了不少名贵药材,知道甄十娘身体不好,一股恼送了来。 想到自己让秋菊送的那半马车山货,甄十娘暴汗。 同样是半马车货物,人家一支雪莲就赶上自己那一整车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是不能礼尚往来。 逐朝顾鹏程笑了笑,“顾买办代我谢谢老夫人,过些日子天暖和了,我一准儿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鹏程话题一转,“……简大夫的丸药在太医院卖的极好,院使将大人有打算长期合作的意思,提出来想见见您,中堂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亲自去和将大人谈谈?” 过年时简武把福字贴倒了,这福气果然就滚滚地到了! 挡也挡不住!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呢,听了这话,甄十娘兴奋的脸色微微发红,好半天,她才克制住激动,“我这身子骨实在经不得折腾,就不见将大人了,还请萧大人全权替我做主便是。”有萧煜出头,相信将大人也不敢讹诈她。 这么大的买卖她竟不出面! 顾鹏程惊愕地看着甄十娘。 身为买办,他常年和生意人打交道,最知道这买和卖之间,多一个环节多转一手,就多了许多猫腻,他家大人也是顾忌这些,为避嫌疑,才让她亲自和将大人谈。 她竟推了出去! 这个女人到底是傻,还是笨? 对上甄十娘眸光中近乎睿智的沉静,宋鹏程一激灵: 她是绝顶聪明! 把生意全权托付给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去谈,若萧煜是贪婪的宵小,她这样无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运作空间,萧煜只要稍微向太医院抬抬价,再向她这面压一压,翻手间就能活活剥走她七成利,任谁看,她都是个天字一号的大傻瓜。 可是,偏偏萧煜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对待政敌他或许会使用诡诈手段,但绝不会去盘剥一个弱女子,尤其这个女人还于他萧家有 大恩,她如此做不但不会被盘剥,还会得到萧煜全身心的信任,背后有中堂大人给撑腰,就连街头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窥觑了。 她这是堪透了他家中堂大人的为人秉性,变相地劳役他啊,真是绝顶的聪明! 这一算计,顾鹏程再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就多了一层崇拜,“即如此,我就回中堂一声。” 甄十娘没经过商,却是没有顾买办心中这些弯弯道,她是考虑到自己将军夫人的特殊身份,最好不要和太医院的人直接打交道,可目前她手下又没有太得力的助手,算来算起,与其让秋菊或李长河出面,还不如全权交给萧煜好。 见顾鹏程应下了,她长舒一口气,又商议了一些同太医院合作的细节,甄十娘这才起身送顾鹏程出来。 李齐夫妇早等在偏厅里,见他们出来,李齐便拉了顾鹏程去前屋吃酒,留下媳妇陪甄十娘。 “……单这半车药材,没个千八百两的银子也下不来。”本身就是开药铺的,李齐媳妇对药材价格了如指掌,她艳羡地看着甄十娘,“顾买办的主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官?”见甄十娘不语,又神秘道,“是商?”叹息一声,“若是生意人,知道您将军夫人的身份,还不知怎么巴结呢?”目光中带着一丝蛊惑。 甄十娘就暗叹了口气。 萧煜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若是知道她就是沈钟磬的妻子,还不知怎么打压呢! 李齐媳妇再好奇,这些也不能跟她说。 甄十娘假似没看到李齐媳妇充满期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小厮的事儿李大哥可有眉目了?” 李齐媳妇一啪巴掌,“你不问我差点忘了,一共十个,明儿就送去给你挑。”甄十娘只要六个小厮,李齐特意多挑了几个,好让她有筛选的余地,“听你李大哥说,其中有两个还跟着药材贩子做过学徒呢……”<>加更求粉红票 ~~~~~ “……沈妃娘娘想念夫人,万岁下旨请夫人万圣节进宫陪沈妃娘娘观赏烟花。”荣升指着身边的礼仪嬷嬷介绍道,“将军怕夫人忘了宫廷礼仪,请了赵嬷嬷来指点夫人。” 进宫赏烟花? 甄十娘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喜鹊:“她和沈妃娘娘有那么熟吗?”竟然巴巴地请她去赏烟花。 喜鹊无声地摇摇头,她家小姐在状元府时,沈妃娘娘才五六岁,见到她吓的什么似的,怎么会想念? 这就是借口了? 一定是万岁想请她。 见喜鹊摇头,甄十娘心里一阵翻腾:八竿子都打不着,万岁为何突然请她去赏烟花? “夫人安……”赵嬷嬷上下打量了甄十娘几眼,目光中带着股居高临下的盛气。 喜鹊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朝赵嬷嬷微微一福身,“赵嬷嬷一路辛苦了,今日晚了,明日开始学吧。”回头吩咐冬菊,“带赵嬷嬷去西耳房安顿了。” 很意外甄十娘的谦恭,赵嬷嬷怔了好一会儿,酝酿了一路的刻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见冬菊来到跟前,悻悻地走了下去。 甄十娘回头问荣升,“……荣升可知沈妃娘娘为何要请我进宫?” “奴才不知。”荣升摇摇头,“圣旨下得很突然,万岁还赏赐了夫人一件银狐皮鹤氅,待万圣节观焰火穿。” 她不过一个卑微的罪臣之女,若要杀她,万岁一个暗示就够了,还用不着大费周章地把她框进宫里,然后再杀。能赏赐衣服,就说明万岁这次宣她入宫并无恶意。 听了这话,甄十娘心安了不少,忽然想起那日听道沈妃娘娘滑胎的事儿。心一动,“难道和这个有关?”抬头问道,“……娘娘近日身体可好?” “娘娘因吃坏了饮食,不久前才滑了胎。正在静养……” 吃坏了饮食? 御厨可不是老百姓家的厨娘,怎么敢随便给皇妃娘娘变质的东西吃? 尤其还是怀了龙子的。 甄十娘才不信这个,“……娘娘都吃了什么?万岁没让御医查查?” “宗人府查了,是御厨不知道皇后娘娘赏了沈妃娘娘一碗蟹黄羹。晚餐时竟做了柿子水晶糕,御医说螃蟹和柿子相克,吃了会闹肚子。沈妃娘娘才……”甄十娘要奉旨入宫。这些事情她知道了也有个数,临来前有沈钟磬暗示,荣升说的很详细,“伺候沈妃娘娘饮食的宫女和御厨都畏罪自杀了。” 难道皇后娘娘赏的蟹黄羹就不是出自御厨房? 这理由真充分! 可以骗鬼了。 甄十娘一哂,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当事人自杀无法追查,万岁便认了宗人府结论,这说明万岁是不想深究此事。可,毕竟是皇子没了,而且沈妃娘娘的亲哥哥还是才立了大功的沈钟磬,有什 么理由可以让万岁不深究此事? 是对方的势力太大,万岁动不得? 还是……万岁怕沈钟磬功高震主,想借机打压……这念头只一闪,甄十娘就否决了,万岁既然有统一燕齐的野心,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压沈钟磬,就算要鸟尽弓藏,也是他统一燕祁之后的事儿。 可那又为何不追究呢? 若是对方的势力大到万岁不敢擅动……可沈钟磬又不是木偶……除非沈钟磬也顾忌对方的势力,若真是这样,那么他现在就更迫切需要一桩强有力的政治联姻。 可他为什么还选择留下她? 是因为这道圣旨吗? 万岁想用他却又不想他势力太大,才利用她阻止他联姻,所以才下了这么一道不合常理都圣旨! 心头一股淡淡的失望一闪而逝,甄十娘心里一阵冷笑,“看来我这个弃妇也不是一无用处啊。”抬头见众人都看着她,就笑着吩咐道,“……让风岚摆饭吧。” 用过晚饭,荣升连夜就赶回了上京城。 有赵嬷嬷在,甄十娘却是不能再去上京城,和喜鹊商量了下,东西都备好了,索性就让纪怀锋保护秋菊送去,甄十娘想了想,又写了两个药膳方子递给秋菊,“……你就说我原本打算亲自去给老夫人拜年的,只是自从过了年身子骨就一直不好,还望老夫人见谅。” 不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中堂大人,单说她卑微的民间游医身份,就绝不能只让个小丫鬟代她去拜年,可不去更不好,她赌萧煜是个心胸宽广的人,知道她身子不好,不会计较这些。 喜鹊不放心,又安排了李长海一起跟着。 秋菊前脚刚走,下午顾买办就来了,直接去了瑞祥药铺,李齐媳妇高高兴兴地来找甄十娘。 听说秋菊才带了人去上京城,自己竟和她擦肩而过,顾买办哑然失笑,直说甄十娘客气了,“……我家中堂知道您身子不好,就怕您折腾,才急急地打发了我来。” 甄十娘笑道,“我原是该亲自去的,萧大人能恕我不敬之罪就好。”她话题一转,“老夫人身体还好?” “已经全好了!”提到老夫人,顾鹏程对甄十娘愈发恭敬,“精神着呢,见天嘟囔您不去看她,是中堂说您身体不好,这才罢了。”指着外面半马车名贵药材,“您瞧,都是老夫人让带来的,就盼着您身子快些养好了,早点去看她。”老夫人卧病期间收了不少名贵药材,知道甄十娘 身体不好,一股恼送了来。 想到自己让秋菊送的那半马车山货,甄十娘暴汗。 同样是半马车货物,人家一支雪莲就赶上自己那一整车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是不能礼尚往来。 逐朝顾鹏程笑了笑,“顾买办代我谢谢老夫人,过些日子天暖和了,我一准儿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鹏程话题一转,“……简大夫的丸药在太医院卖的极好,院使将大人有打算长期合作的意思,提出来想见见您,中堂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亲自去和将大人谈谈?” 过年时简武把福字贴倒了,这福气果然就滚滚地到了! 挡也挡不住!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呢,听了这话,甄十娘兴奋的脸色微微发红,好半天,她才克制住激动,“我这身子骨实在经不得折腾,就不见将大人了,还请萧大人全权替我做主便是。”有萧煜出头,相信将大人也不敢讹诈她。 这么大的买卖她竟不出面! 顾鹏程惊愕地看着甄十娘。 身为买办,他常年和生意人打交道,最知道这买和卖之间,多一个环节多转一手,就多了许多猫腻,他家大人也是顾忌这些,为避嫌疑,才让她亲自和将大人谈。 她竟推了出去! 这个女人到底是傻,还是笨? 对上甄十娘眸光中近乎睿智的沉静,宋鹏程一激灵: 她是绝顶聪明! 把生意全权托付给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去谈,若萧煜是贪婪的宵小,她这样无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运作空间,萧煜只要稍微向太医院抬抬价,再向她这面压一压,翻手间就能活活剥走她七成利,任谁看,她都是个天字一号的大傻瓜。 可是,偏偏萧煜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对待政敌他或许会使用诡诈手段,但绝不会去盘剥一个弱女子,尤其这个女人还于他萧家有大恩,她如此做不但不会被盘剥,还会得到萧煜全身心的信任,背后有中堂大人给撑腰,就连街头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窥觑了。 她这是堪透了他家中堂大人的为人秉性,变相地劳役他啊,真是绝顶的聪明! 这一算计,顾鹏程再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就多了一层崇拜,“即如此,我就回中堂一声。” 甄十娘没经过商,却是没有顾买办心中这些弯弯道,她是考虑到自己将军夫人的特殊身份, 最好不要和太医院的人直接打交道,可目前她手下又没有太得力的助手,算来算起,与其让秋菊或李长河出面,还不如全权交给萧煜好。 见顾鹏程应下了,她长舒一口气,又商议了一些同太医院合作的细节,甄十娘这才起身送顾鹏程出来。 李齐夫妇早等在偏厅里,见他们出来,李齐便拉了顾鹏程去前屋吃酒,留下媳妇陪甄十娘。 “……单这半车药材,没个千八百两的银子也下不来。”本身就是开药铺的,李齐媳妇对药材价格了如指掌,她艳羡地看着甄十娘,“顾买办的主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官?”见甄十娘不语,又神秘道,“是商?”叹息一声,“若是生意人,知道您将军夫人的身份,还不知怎么巴结呢?”目光中带着一丝蛊惑。 甄十娘就暗叹了口气。 萧煜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若是知道她就是沈钟磬的妻子,还不知怎么打压呢! 李齐媳妇再好奇,这些也不能跟她说。 甄十娘假似没看到李齐媳妇充满期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小厮的事儿李大哥可有眉目了?” 李齐媳妇一啪巴掌,“你不问我差点忘了,一共十个,明儿就送去给你挑。”甄十娘只要六个小厮,李齐特意多挑了几个,好让她有筛选的余地,“听你李大哥说,其中有两个还跟着药材贩子做过学徒呢……” 第九十五章 想见 甄十娘就点头谢了,想到余伯的房子刚倒出来还没收拾,就商量李齐媳妇道,“我那屋子还没收拾好,他们就别领我那去了,明儿我自己过来挑,定下了就先在你这儿住两天,正好跟药铺里的伙计学学辩认药材……”又道,“你放心,伙食费一文也不少你的。” 李齐媳妇哪有不同意的,“……要什么伙食费,让他们只管住这儿,你回去慢慢收拾就是。” 甄十娘也不跟她客气,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想到赵嬷嬷在,家里又有三个护院和冬菊,甄十娘索性让李长河带人将萧老夫人送的药材拉到了新买的房子里。 各色名贵药材,卸半个屋子。 喜鹊见了就一阵唏嘘,“秋菊带去的东西太寒酸了!” 甄十娘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清冷,“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快到萧府了吧?”忽然身子一震,“糟糕,我忘了嘱咐秋菊给纪怀锋在中堂府找家客栈住了!” 梧桐镇到上京城近一天的路,马车稍慢一些,到哪儿就黑天了,秋菊等人一定会在中堂府留宿,李长海也还罢了,纪怀锋的师承和沈钟磬有渊源,一旦让他宿在中堂府,知道了她就是为萧老夫人治过病的简大夫,她偷偷行医的事怕是再瞒不过沈钟磬! “这可怎么办?”这一提醒,喜鹊也想到了,她一把抓住甄十娘,“要不,奴婢让长河连夜赶过去?” “……来不及了。”甄十娘声音少有地带着一股沮丧,“秋菊只是遇事容易冲动,发懵,也不是笨。但愿她临时能想到这个。” 语气中带着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奢望。 “……就她那点心智,八辈子也想不起来!”喜鹊眼里满满地担忧,目光随着甄十娘落到黑洞洞的窗外,心里也暗暗祈祷。“但愿她如小姐所说,这次能聪明上一回儿。” …… 有纪怀锋这个经验丰富的大内侍卫照应,秋菊一路非常顺利地来到上京城,听秋菊竟然让他去打听中堂府怎么走。纪怀锋吃了一惊,“夫人怎么会认识萧中堂。” “当然是……” 当然是因为给他母亲瞧过病了。 刚一开口,想起甄十娘的嘱咐,秋菊立即改了口。“……萧大人已故的夫人是我家小姐的闺蜜。” 闺蜜? 纪怀锋吃了一惊,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心里 惊骇,随即想到甄十娘落魄前曾经是权势冲天的尚书之女。她母亲又是上京城第一美人。常游走于上流交际中,而萧煜的岳丈官拜兵部侍郎,同为官宦内眷,她们成为闺蜜也不是不可能,待要细问,想到自己护院的身份又闭了嘴。 假意去路边向行人问了一番,回头带着喜鹊等人很顺当地来到中堂府。长海跳下马车去扣门。 不一会儿,跑出一个小厮,听说梧桐镇的简姑娘来了,态度立时恭顺起来,“……老夫人特意交代了,简姑娘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是。” 纪怀锋疑惑地看向秋菊,“……夫人怎么还用简姓?”即是闺蜜,她就应该用甄姓拜访才对。 秋菊心砰地一跳,先前糊弄了纪怀锋,她还暗赞自己终于急智了一回儿,不想竟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出来,此时她直恨不能拿头去撞墙,干脆把自己撞晕算了。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她无措地想着,脑门上急出了一层细汗。 “小姐不是就姓简吗?”正不知所措间,李长海不解地问道。 甄十娘的身世包括她是简大夫的秘密只有喜鹊夫妇和秋菊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即便知道了他是沈钟磬的发妻,李长海也一直以为她是姓简。 纪怀锋也一激灵。 甄十娘是罪臣之女,她隐姓埋名在梧桐镇偷生,身为闺中密友,萧夫人生前替她隐瞒真名实姓也是常情,他去梧桐镇之前朱安特意调查过,甄十娘身边只有喜鹊是她陪嫁的丫鬟,剩下的包括这个秋菊都是来到梧桐镇后收的,她还真有可能不知道她家小姐的真名实姓,可现在自己这个来了不到十天的护院却知道……想到这儿,他后背顿时出了一层细汗。 再看秋菊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他后背的汗意更浓,“我……”他磕巴了下,“我是说怎么不叫沈……氏?” 女子出嫁从夫,成了亲就随夫家姓,他这么问也勉强说的过去,若是甄十娘在,一定会发现他的异样,但秋菊紧张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哪还会注意这些? 纪怀锋刚刚不是追究她家小姐为什么不用甄姓拜访中堂府就好。 暗舒了一口气,秋菊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纪怀锋才好,就索性闭紧了嘴巴,抬腿跟着小厮往里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忽然站住,暗道,“我现在是糊弄过去了,可一进中堂府,他还是会知道小姐就是简大夫的事儿!”突然转过身呆怔怔地 看着纪怀锋和李长海。 “秋菊怎么了?”李长海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秋菊突然低头在怀里摸索起来,好半天,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临来前甄十娘给的十一两应急碎银,恋恋不舍地握了好半天,毅然递给李长海,“……临来前小姐说,我们总是卑微的小户,不方便这么多人上门叨扰,二叔和纪大哥就去附近找家便宜的客栈休息吧,明儿一早再过来接我。” 眼看着李长海把银子接过去,秋菊心疼的直蹦。 可是,喜鹊姑姑说过,若是让人知道了她家小姐就是名声赫赫的简大夫的事儿,她们这些人都得死! 想到这儿,秋菊狠心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个在她怀里揣的热乎乎的小荷包。 简大夫对他家老夫人有救命之恩,家里客房有的是,还差多两个人了?听了这个,中堂府守门小厮就眨眨眼。 可他毕竟是个守门小厮,没有通报回禀的,也不敢就擅自做主留下他们,眼看着李长河和纪怀锋离开,只管回头招呼人带秋菊去见老夫人。 “小姐也太小心了……”转过巷子口,回头再看不道中堂府朱红的大门了,李长海就小声嘟囔道,“我大哥说,越是这样的大户,越讲究体面,家里房子多的是,才不会介意多两个人投宿,多一碗饭呢。” 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上京城,早就听说过这大府里都是金堂玉马,仆妇成群,连低等的小丫鬟都是锦衣玉食,装扮的像画上的仙子一般,难得有机会见识到,他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跟朋友炫耀呢,谁知人家没撵,他家小姐竟先立了规矩。 纪怀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刚刚秋菊不拦,他也正在琢磨怎么能避开中堂府呢。 身为御前五品带刀侍卫,他们这些人常常随在万岁身边,沈钟磬常年出征不认识他,萧煜这个红的发紫的上书房行走大臣却认识他。 现在正好,晚上不用宿在戒备森严的中堂府,他正可借机去给老主子万岁爷问个安,听听他的示下。 …… “……竟然就那么把福字都倒过来贴了?”听了纪怀锋的描述,万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可不是。”纪怀锋点点头,“梧桐镇的人都争相模仿呢,万岁不信可派人去瞧瞧,梧桐镇上几乎家家门上都贴了个倒福。”脸一抽抽,“沈将军初时不明所以,还以为属下不肯帮沈夫人的忙,将属下 好顿埋怨。”趁机把沈钟磬发现他们身份的事儿说了,抱怨道,“都是二位少爷干的好事,属下却背了黑锅。” “……这个甄氏,倒是有些小聪明!”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朕还真有些想见见她了!” 见万岁没责备他擅自泄露身份的事儿,纪怀锋松了口气,趁势说道,“沈将军已请了礼仪嬷嬷调教,准备上元节带他进宫觐见沈妃娘娘,万岁若想见她,到时宣进来就是了。” 当初下那道荒唐的旨意,虽有提醒之意,但戏弄沈钟磬的成分居多,万岁还真没想过要见甄十娘,原只打算让她进宫来象征性地给沈妃娘娘磕个头就算了,听了纪怀锋的建议,万岁竟当真点了点头。 …… 秋菊走时就嘱咐好了,让把东西送去中堂府,问个安就回来,可初七晚上甄十娘直等到起更了还不见人影。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秋菊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一直等在甄十娘屋里的喜鹊再静不下心来做活,她把手里的针线一推,“奴婢让长河带着郭秀出去迎迎。” “有纪怀锋和长海在,他们不会有事。”甄十娘摇头制止道,“也许是萧大人以为我今天能跟顾买办过去,临时留了她在中堂府等我。”抬头看看漏壶,“别等了,你过去睡吧。” 想想也是,虽还有些不放心,想到甄十娘身体不好熬不了夜,更受不得这种牵挂,喜鹊就把针线收了起来,“……小姐说的是,一定是被萧大人留下了。”扶了膝盖站了起来,“奴婢让冬菊过来伺候您。” 甄十娘点点头,“……先让冬菊把你送回去,你仔细些外面路滑。” 喜鹊应了一声,又出去吩咐孙庆良、郭秀等人晚上警醒些,仔细秋菊回来了叫不开门,在才扶着冬菊进屋安歇了。<>甄十娘就点头谢了,想到余伯的房子刚倒出来还没收拾,就商量李齐媳妇道,“我那屋子还没收拾好,他们就别领我那去了,明儿我自己过来挑,定下了就先在你这儿住两天,正好跟药铺里的伙计学学辩认药材……”又道,“你放心,伙食费一文也不少你的。” 李齐媳妇哪有不同意的,“……要什么伙食费,让他们只管住这儿,你回去慢慢收拾就是。” 甄十娘也不跟她客气,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想到赵嬷嬷在,家里又有三个护院和冬菊,甄十娘索性让李长河带人将萧老夫人送的药材拉到了新买的房子里。 各色名贵药材,卸半个屋子。 喜鹊见了就一阵唏嘘,“秋菊带去的东西太寒酸了!” 甄十娘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清冷,“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快到萧府了吧?”忽然身子一震,“糟糕,我忘了嘱咐秋菊给纪怀锋在中堂府找家客栈住了!” 梧桐镇到上京城近一天的路,马车稍慢一些,到哪儿就黑天了,秋菊等人一定会在中堂府留宿,李长海也还罢了,纪怀锋的师承和沈钟磬有渊源,一旦让他宿在中堂府,知道了她就是为萧老夫人治过病的简大夫,她偷偷行医的事怕是再瞒不过沈钟磬! “这可怎么办?”这一提醒,喜鹊也想到了,她一把抓住甄十娘,“要不,奴婢让长河连夜赶过去?” “……来不及了。”甄十娘声音少有地带着一股沮丧,“秋菊只是遇事容易冲动,发懵,也不是笨。但愿她临时能想到这个。” 语气中带着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奢望。 “……就她那点心智,八辈子也想不起来!”喜鹊眼里满满地担忧,目光随着甄十娘落到黑洞洞的窗外,心里也暗暗祈祷。“但愿她如小姐所说,这次能聪明上一回儿。” …… 有纪怀锋这个经验丰富的大内侍卫照应,秋菊一路非常顺利地来到上京城,听秋菊竟然让他去打听中堂府怎么走。纪怀锋吃了一惊,“夫人怎么会认识萧中堂。” “当然是……” 当然是因为给他母亲瞧过病了。 刚一开口,想起甄十娘的嘱咐,秋菊立即改了口。“……萧大人已故的夫人是我家小姐的闺蜜。” 闺蜜? 纪怀锋吃了一惊,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心里惊骇,随即想到甄十娘落魄前曾经是权势冲天的尚书之女。她母亲又是上京城第一美人。常游走于上流交际中,而萧煜的岳丈官拜兵部侍郎,同为官宦内眷,她们成为闺蜜也不是不可能,待要细问,想到自己护院的身份又闭了嘴。 假意去路边向行人问了一番,回头带着喜鹊等人很顺当地来到中堂府。长海跳下马车去扣门。 不一会儿,跑出一个小厮,听说梧桐镇的简姑娘来了,态度立时恭顺起来,“……老夫人特意交代了,简姑娘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是。” 纪怀锋疑惑地看向秋菊,“……夫人怎么还用简姓?”即是闺蜜,她就应该用甄 姓拜访才对。 秋菊心砰地一跳,先前糊弄了纪怀锋,她还暗赞自己终于急智了一回儿,不想竟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出来,此时她直恨不能拿头去撞墙,干脆把自己撞晕算了。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她无措地想着,脑门上急出了一层细汗。 “小姐不是就姓简吗?”正不知所措间,李长海不解地问道。 甄十娘的身世包括她是简大夫的秘密只有喜鹊夫妇和秋菊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即便知道了他是沈钟磬的发妻,李长海也一直以为她是姓简。 纪怀锋也一激灵。 甄十娘是罪臣之女,她隐姓埋名在梧桐镇偷生,身为闺中密友,萧夫人生前替她隐瞒真名实姓也是常情,他去梧桐镇之前朱安特意调查过,甄十娘身边只有喜鹊是她陪嫁的丫鬟,剩下的包括这个秋菊都是来到梧桐镇后收的,她还真有可能不知道她家小姐的真名实姓,可现在自己这个来了不到十天的护院却知道……想到这儿,他后背顿时出了一层细汗。 再看秋菊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他后背的汗意更浓,“我……”他磕巴了下,“我是说怎么不叫沈……氏?” 女子出嫁从夫,成了亲就随夫家姓,他这么问也勉强说的过去,若是甄十娘在,一定会发现他的异样,但秋菊紧张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哪还会注意这些? 纪怀锋刚刚不是追究她家小姐为什么不用甄姓拜访中堂府就好。 暗舒了一口气,秋菊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纪怀锋才好,就索性闭紧了嘴巴,抬腿跟着小厮往里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忽然站住,暗道,“我现在是糊弄过去了,可一进中堂府,他还是会知道小姐就是简大夫的事儿!”突然转过身呆怔怔地看着纪怀锋和李长海。 “秋菊怎么了?”李长海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秋菊突然低头在怀里摸索起来,好半天,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临来前甄十娘给的十一两应急碎银,恋恋不舍地握了好半天,毅然递给李长海,“……临来前小姐说,我们总是卑微的小户,不方便这么多人上门叨扰,二叔和纪大哥就去附近找家便宜的客栈休息吧,明儿一早再过来接我。” 眼看着李长海把银子接过去,秋菊心疼的直蹦。 可是,喜鹊姑姑说过,若是让人知道了她家小姐就是名声赫赫的简大夫的事儿,她们这些人 都得死! 想到这儿,秋菊狠心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个在她怀里揣的热乎乎的小荷包。 简大夫对他家老夫人有救命之恩,家里客房有的是,还差多两个人了?听了这个,中堂府守门小厮就眨眨眼。 可他毕竟是个守门小厮,没有通报回禀的,也不敢就擅自做主留下他们,眼看着李长河和纪怀锋离开,只管回头招呼人带秋菊去见老夫人。 “小姐也太小心了……”转过巷子口,回头再看不道中堂府朱红的大门了,李长海就小声嘟囔道,“我大哥说,越是这样的大户,越讲究体面,家里房子多的是,才不会介意多两个人投宿,多一碗饭呢。” 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上京城,早就听说过这大府里都是金堂玉马,仆妇成群,连低等的小丫鬟都是锦衣玉食,装扮的像画上的仙子一般,难得有机会见识到,他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跟朋友炫耀呢,谁知人家没撵,他家小姐竟先立了规矩。 纪怀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刚刚秋菊不拦,他也正在琢磨怎么能避开中堂府呢。 身为御前五品带刀侍卫,他们这些人常常随在万岁身边,沈钟磬常年出征不认识他,萧煜这个红的发紫的上书房行走大臣却认识他。 现在正好,晚上不用宿在戒备森严的中堂府,他正可借机去给老主子万岁爷问个安,听听他的示下。 …… “……竟然就那么把福字都倒过来贴了?”听了纪怀锋的描述,万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可不是。”纪怀锋点点头,“梧桐镇的人都争相模仿呢,万岁不信可派人去瞧瞧,梧桐镇上几乎家家门上都贴了个倒福。”脸一抽抽,“沈将军初时不明所以,还以为属下不肯帮沈夫人的忙,将属下好顿埋怨。”趁机把沈钟磬发现他们身份的事儿说了,抱怨道,“都是二位少爷干的好事,属下却背了黑锅。” “……这个甄氏,倒是有些小聪明!”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朕还真有些想见见她了!” 见万岁没责备他擅自泄露身份的事儿,纪怀锋松了口气,趁势说道,“沈将军已请了礼仪嬷嬷调教,准备上元节带他进宫觐见沈妃娘娘,万岁若想见她,到时宣进来就是了。” 当初下那道荒唐的旨意,虽有提醒之意,但戏弄沈钟磬的成分居多,万岁还真没想过要见甄十娘,原只打算让她进宫来象征性地给沈妃娘娘磕个头就算了,听了纪怀锋 的建议,万岁竟当真点了点头。 …… 秋菊走时就嘱咐好了,让把东西送去中堂府,问个安就回来,可初七晚上甄十娘直等到起更了还不见人影。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秋菊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一直等在甄十娘屋里的喜鹊再静不下心来做活,她把手里的针线一推,“奴婢让长河带着郭秀出去迎迎。” “有纪怀锋和长海在,他们不会有事。”甄十娘摇头制止道,“也许是萧大人以为我今天能跟顾买办过去,临时留了她在中堂府等我。”抬头看看漏壶,“别等了,你过去睡吧。” 想想也是,虽还有些不放心,想到甄十娘身体不好熬不了夜,更受不得这种牵挂,喜鹊就把针线收了起来,“……小姐说的是,一定是被萧大人留下了。”扶了膝盖站了起来,“奴婢让冬菊过来伺候您。” 甄十娘点点头,“……先让冬菊把你送回去,你仔细些外面路滑。” 喜鹊应了一声,又出去吩咐孙庆良、郭秀等人晚上警醒些,仔细秋菊回来了叫不开门,在才扶着冬菊进屋安歇了。<>甄十娘就点头谢了,想到余伯的房子刚倒出来还没收拾,就商量李齐媳妇道,“我那屋子还没收拾好,他们就别领我那去了,明儿我自己过来挑,定下了就先在你这儿住两天,正好跟药铺里的伙计学学辩认药材……”又道,“你放心,伙食费一文也不少你的。” 李齐媳妇哪有不同意的,“……要什么伙食费,让他们只管住这儿,你回去慢慢收拾就是。” 甄十娘也不跟她客气,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想到赵嬷嬷在,家里又有三个护院和冬菊,甄十娘索性让李长河带人将萧老夫人送的药材拉到了新买的房子里。 各色名贵药材,卸半个屋子。 喜鹊见了就一阵唏嘘,“秋菊带去的东西太寒酸了!” 甄十娘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清冷,“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快到萧府了吧?”忽然身子一震,“糟糕,我忘了嘱咐秋菊给纪怀锋在中堂府找家客栈住了!” 梧桐镇到上京城近一天的路,马车稍慢一些,到哪儿就黑天了,秋菊等人一定会在中堂府留宿,李长海也还罢了,纪怀锋的师承和沈钟磬有渊源,一旦让他宿在中堂府,知道了她就是为萧老夫人治过病的简大夫,她偷偷行医的事怕是再瞒不过沈钟磬! “这可怎么 办?”这一提醒,喜鹊也想到了,她一把抓住甄十娘,“要不,奴婢让长河连夜赶过去?” “……来不及了。”甄十娘声音少有地带着一股沮丧,“秋菊只是遇事容易冲动,发懵,也不是笨。但愿她临时能想到这个。” 语气中带着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奢望。 “……就她那点心智,八辈子也想不起来!”喜鹊眼里满满地担忧,目光随着甄十娘落到黑洞洞的窗外,心里也暗暗祈祷。“但愿她如小姐所说,这次能聪明上一回儿。” …… 有纪怀锋这个经验丰富的大内侍卫照应,秋菊一路非常顺利地来到上京城,听秋菊竟然让他去打听中堂府怎么走。纪怀锋吃了一惊,“夫人怎么会认识萧中堂。” “当然是……” 当然是因为给他母亲瞧过病了。 刚一开口,想起甄十娘的嘱咐,秋菊立即改了口。“……萧大人已故的夫人是我家小姐的闺蜜。” 闺蜜? 纪怀锋吃了一惊,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心里惊骇,随即想到甄十娘落魄前曾经是权势冲天的尚书之女。她母亲又是上京城第一美人。常游走于上流交际中,而萧煜的岳丈官拜兵部侍郎,同为官宦内眷,她们成为闺蜜也不是不可能,待要细问,想到自己护院的身份又闭了嘴。 假意去路边向行人问了一番,回头带着喜鹊等人很顺当地来到中堂府。长海跳下马车去扣门。 不一会儿,跑出一个小厮,听说梧桐镇的简姑娘来了,态度立时恭顺起来,“……老夫人特意交代了,简姑娘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是。” 纪怀锋疑惑地看向秋菊,“……夫人怎么还用简姓?”即是闺蜜,她就应该用甄姓拜访才对。 秋菊心砰地一跳,先前糊弄了纪怀锋,她还暗赞自己终于急智了一回儿,不想竟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出来,此时她直恨不能拿头去撞墙,干脆把自己撞晕算了。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她无措地想着,脑门上急出了一层细汗。 “小姐不是就姓简吗?”正不知所措间,李长海不解地问道。 甄十娘的身世包括她是简大夫的秘密只有喜鹊夫妇和秋菊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即便知道了他是沈钟磬的发妻,李长海也一直以为她是姓简。 纪怀锋也一激灵。 甄十娘是罪 第九十六章 换址 初八一整天,秋菊一直没回来。 直到初九,甄十娘也开始有些不安,一早就吩咐李长河和孙庆良出去迎。 孙庆良脸色古怪。 上京城就是他们的天下,有纪怀锋在能出什么事儿? 女人就是多事! 再说,他们是奉命来保护她的,一个丫鬟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到底是被甄十娘的气度压住了,不甘不愿地随李长河出去了。 傍晚时分,秋菊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回来了。 “……听说那些山货都是您亲手晾晒的,老夫人高兴的什么似的。”她坐在炕上津津有味地给甄十娘讲萧府的事情,“看到您送的阿胶就直问奴婢,好端端的,您怎么说不熬就不熬了?害得她白花花的银子也买不到。”咯咯笑道,“还说正打算厚着脸皮跟您讨要呢。” 甄十娘就松了口气,“喜鹊还担心送去的东西太寒酸,你被萧老夫人大棒子撵出来呢。” “怎么会?”秋菊嘻嘻地笑,“老夫人可喜欢奴婢呢,还赏了奴婢好多衣服。”把带回的衣服向甄十娘献宝。 都是上好的锦缎,竟有十几套,还有没上过身的,甄十娘见了就打趣道,“……我们家秋菊以后的嫁妆都有了,这下我可省银子了。” “奴婢才不嫁人!”秋菊脸腾地涨红,“奴婢要伺候小姐一辈子!”眉梢带着股娇憨的怒意,看上去煞是可爱。 喜鹊就白了她一眼,“……有事也不派人报个信,下次再敢这样,我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秋菊小脸顿时一抽。“……奴婢不是担心另雇马车得花银子吗?” 原来,真如甄十娘所料,萧煜以为她会去,就留了秋菊在那等。 秋菊高高兴兴地在萧府等了一天,结果甄十娘并没有去。 怕家里人担心,秋菊初八一早就要走,是萧煜看了甄十娘的信,想到能把这么大的买卖全权托付给他,甄十娘身子不好不堪颠簸之苦固然是一方面。更可见她心胸的豁达。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 这世上舍命不舍财的人比比皆是,放在谁,便是病入膏肓,爬也会爬了来把这桩买卖做成了。可她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了自己。单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心胸,一般男人也做不到! 原本只是感激她救了母亲,欣赏她一身精湛的医术,见了这言辞切切的信,萧煜对甄十娘隐 隐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又想到她那镜花水月般短暂的生命,就索性让秋菊又留了一天。他放下手上的事物亲自去了趟太医院,把一切谈妥后,才让秋菊带了他的信和太医院的订单回来。 “再雇辆马车能花几个银子!”喜鹊白了她一眼。 以前是她们穷,花一文钱也心疼。现在虽不富余,可另雇一辆小马车让李长海回来也不过几百文,她们还拿得起,就这么让她们牵挂了整整两天。尤其甄十娘的身体还不好,喜鹊一想想就有气。 “奴婢哪……” 奴婢哪有银子? 秋菊小声辨驳道。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让纪怀锋出去住客栈的事儿,她脸憋的紫红,“小姐……奴婢……”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甄十娘以为她吓着了,就给喜鹊递了个眼神,“秋菊还小,第一次出门不知轻重,你说一次她就记住了,你别吓着她。” 喜鹊就叹了口气,“……我也是担心你,小姐这两夜都没睡好。” “不是这个……”秋菊摇摇头,“奴婢知道喜鹊姑姑是担心奴婢,是……”她眼泪刷地落下来,“奴婢把小姐的银子都花光了!”从小就没见过大钱,第一次自己做主花了这么大一笔钱,秋菊感觉像天塌了似的。 “什么?”喜鹊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吃住都在中堂府,她怎么能花上那么多银子。虽然不缺吃穿了,但她们还没富裕到可以那么挥霍的地步。 “你慢慢说……”见秋菊哇哇地哭,甄十娘就啪了啪她后背,“那银子就是给你应急零花的,你只说清楚都花哪去了就好。” 声音祥和,听不出一丝责备。 秋菊很快就安定下来,断断续续地把让李长海和纪怀锋出去住客栈的事儿说了,“……东升客栈一夜也就几百文,谁知道,上京城的那么贵,一夜竟要三两,李二叔说结账时他们差点被扣下,幸亏纪大哥兜里还有银子。”东升是梧桐镇上的小客栈。 以为上京城的客栈就算贵些,也不过再多几百文罢了,所以那天她才敢做了那个决定,当时荷包里有一两碎银,十两整的,他们两人还要吃饭,怕一两不够,十两又掰不开,她就一股脑都给了李长海。 她哪知道,李长海第一次出门,根本不懂这些,而身为大内侍卫,锦衣玉食惯了的纪怀锋怎肯听她的话去找便宜客栈住,三两银子一宿的客栈他都觉的委屈,不是李长海反 对他会找更大的。 甄十娘和喜鹊面面相觑。 这几天他们一直牵挂这件事呢,不是怕秋菊有负担,她一回来就问了,见秋菊竟自己想到了,甄十娘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秋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奴婢……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屋子出奇的静,秋菊脸色有些发白。 回过神,甄十娘微微笑起来。 “这件事儿你做的对。”把之前的担心说了,欣慰道,“我们秋菊长大了!” “奴婢这件事做对了?!”眼泪还没擦干,秋菊就咧了嘴笑,“小姐不怪奴婢?” 喜鹊笑骂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儿。” 秋菊不好意思起来,“奴婢一开始也没想到,都是纪大哥左问又问的,让奴婢起了戒心。” 甄十娘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问道,“……他都问了些什么?” 秋菊就把纪怀锋的问话学了一遍,“……奴婢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就装哑巴。” “看来小姐平日真没白教你……”喜鹊听得惊心动魄。 甄十娘却皱紧了眉头。 拜访闺蜜,按说就应该用闺名,怎么纪怀锋竟会质疑她不用夫家的姓氏?还是…… 她神色忽然一正,吩咐喜鹊道,“你现在就去找长河,让他去趟瑞祥药铺,求李齐帮忙在梧桐镇或周边找一处适合开药厂的院落……” 喜鹊疑惑不解,“不是已经买房子了吗?” “那房子太小了。”见喜鹊还瞪着眼,“我原是打算开个小药厂的,如今萧大人竟给签了二十万粒的契约,那个房子根本不够折腾……”又道,“开药厂不仅要交通方便,还要水质好,李齐懂行,让他帮着挑最合适不过了。” 更主要的,那房子离祖宅太近! 从刚刚秋菊的话里,纪怀锋绝不是质疑她拜访中堂府为什么不用夫家的姓氏,而是知道她姓甄,知道她的底细! 纪怀锋师门和沈钟磬有渊源,这也不难理解,可谁知道他们的渊源有多深? 敢把药厂开到祖宅旁边沈钟磬的眼皮底下,她是算准了他不常来,现在却凭空多了一个和他渊源甚深的纪怀锋,将来还会有一堆丫鬟婆子,谁知道他们哪天会背叛自己? 这药厂是简武简文未来的根基,绝不能有一丝疏忽,免得哪天和沈钟 磬闹翻了,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们哪来的银子?”喜鹊疑虑重重。 “这个我想办法,你快去吧!”甄十娘推了她一把,“趁天还没全黑,路好走。”太医院的订单签了,药厂的事就得抓紧办了。 见甄十娘说的郑重,喜鹊趿鞋就下了地。 “是奴婢说错了什么,小姐才临时想换地方开药厂?”秋菊不安地看着甄十娘。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秋菊总是孩子,不想和她说的太深,甄十娘笑着转了话题,“萧老夫人问我怎么不制阿胶了,你是怎么说的?” “奴婢说您身子不行,险些掉到胶锅了,昏睡了两天两夜……”想起这件事儿,秋菊眼睛还有些发红,“老夫人听了,唬得什么似的,直到奴婢临回来时还一直嘱咐,再不许您熬阿胶给她送。” 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秋菊,也够会煽情了,看她这样子,和老夫人说话时一定是哭的稀里哗啦。 这下可好,明明一车不值钱的东西,被她这一煽动,都成了她拿命换来的了,萧老夫不感动才怪。听了这话,甄十娘感觉自己就是个超级大忽悠,拿一车沙砾换了一车珠宝回来不说,还让对方感激涕零的。 她脸色微微发热。 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正愁怎么跟萧煜解释呢,就让他认为她是因为这个才让简大夫的名号从此销声匿迹的好了。 正想嘱咐秋菊以后出去再不许这么说,就听秋菊说道,“老夫人还问您是怎么得的病,奴婢说你是产后血蹦,能捡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这傻孩子,到底还是把她的老底给交出去了。 甄十娘叹息一声,忽然心砰地一跳,“……萧老夫人知道文哥武哥的事儿了?” 隐隐地,甄十娘心里泛起一股不安,萧煜和沈钟磬毕竟是莫逆的交情。 第九十七章 入府 “嗯……”正说的高兴,秋菊没发现甄十娘的异样,“老夫人问文哥武哥几岁了,长的好不好看,听不听话,还特别嘱咐奴婢下次带了去让她瞧瞧,还说峰哥就快三岁了,正想找个玩伴。” 萧老夫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文哥武哥安排个好未来啊。 像她们这些寒门小户,儿子能有幸给这些高干子弟做陪读、玩伴,有机会闯入上层社交圈,结交一批高干子弟,就是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 甄十娘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她何德何能,得萧老夫人如何厚爱? 一瞬间,因秋菊无意中泄露了简文简武的事而生出的那丝不安消失殆尽。 她不会进将军府,也不会和沈钟磬有同进同出的机会,以他妻子的身份遇到萧煜的概率几乎是零;萧煜和萧老夫人都不知道她是沈钟磬的妻子,在她们眼里,她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医女,知道了她有两个孩子也无所谓。 想通了这些,甄十娘人也明朗起来,聊了一会儿,又嘱咐秋菊以后不管对方多热情再不可这么掏心掏肝的把家底亮出去,才打发了她去洗漱休息。 接下来,甄十娘认真跟赵嬷嬷学了几天宫廷礼仪。 学礼仪也有说道,一个姿势,只要你体会了要领,动作做到位了就算过关,但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到位,这得由礼仪嬷嬷说了算,让你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端一个时辰也是她,端一天也是她。 看着没什么,可学礼之人吃的苦头却就不一样了。 这赵嬷嬷来之前受了楚欣怡的贿赂,原是打算修整甄十娘一番的,怎奈甄十娘处事沉静大方。对她事事尊重外又处处透着机锋,再看她那一根指头就戳倒了的身子骨,不折腾都活不起,一旦被折腾倒了。上元节入不了宫,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思来想去,赵嬷嬷索性就打消了整治的念头,真心调教起来。 左右那楚欣怡远在十万八千里的上京城。甄十娘在这边学礼仪时吃没吃苦她也看不到。 甄十娘大婚时正值选秀年龄,大婚前曾准备选秀女的,后来先帝下旨赐婚,她才被免了选秀义务。可当时也学了全套的宫廷礼仪,如今虽换了灵魂,她对这俱身体原主人的思维经历没一点记忆。但这俱身体本身却是有记忆的。那些复杂繁琐的礼仪经赵嬷嬷略一提点,她便本能地做了出来,而且做的极好。 知道她出身尚书府,赵嬷嬷也并不惊讶,两下都落得 轻松,倒是调教秋菊颇费了赵嬷嬷一番心血。 看到秋菊被折磨的小脸直抽抽,甄十娘也心疼。但想到秋菊不能仅仅只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以后随着自己药厂的开业,她和喜鹊都要代自己出头和各方各面打交道时,又忍下了,只把家里仅剩的两批上好绸缎送给了赵嬷嬷。 随着上元节的到来,将军府里涌起看一股暗潮。 “将军让荣升去接夫人了……” “是带了四轮的高棚马车……” “车里还放了两个炭火盆呢……” 正月十三一大早,将军府的下人们见面便不再是早上好的问候语,而是被一个你知不知道的眼神代替,然后再神神秘秘地看看左右,小声嘀咕起来…… 有万岁圣旨,甄十娘上元节要觐见沈妃娘娘,这倒没什么稀罕,稀罕的是将军竟用了将军府里最高规格的马车……启用了迎接主母的仪程……于是,阖府的人都在想。 不知夫人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住下了? “……竟用了四轮高棚马车去接?”楚欣怡正在核对账目,听了春兰的回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她主持中馈五年,将军都不许她用那辆四轮高棚马车! “门上的小厮瞧的清清楚楚,又亲口问了的……” “没安排住哪个院子?” “奴婢问了红蓼,她说将军没吩咐给谁准备房间……”红蓼是伺候沈钟磬起居的大丫鬟。 那就是说不是住在正房了? 楚欣怡忽然笑起来。 “姨娘?”春兰怀疑她家姨娘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她是奉旨进宫,将军自然要做给万岁看!”楚欣怡冷冷一笑。 “那就是说,夫人这次被接进来,只是走马观花不会久住了?”春兰嘻嘻笑道。 楚欣怡一哂,“……这得看老夫人了?” 老夫人当众喊号,将军府里有她就没甄十娘。沈钟磬有那个胆,这次就把甄十娘留下来! …… “……我正担心冒昧去了,找不到将军府的大门呢。”瞧见荣升竟带了马车来接,甄十娘笑着打趣道。 从这到上京需要一天,要入宫就得提前一天住在将军府里,没有人接应她,甄十娘还真担心到时楚欣怡会不会让她进去? 她倒是有银子住客栈,但这样一传 出去,可是打了沈钟磬的脸。 荣升惊愕地眨眨眼。 五年没回府,她不是真忘了将军府的大门吧? 四个护院中,纪怀锋沉稳老练,孙庆良耿直暴躁又天生和简武犯克,两人三句话就能闹得跟一对斗鸡似的,把他留在家里甄十娘还真不放心,担心简武被他欺负了,但想到内宫不比别处,一个闪失就会招来杀头之罪,最后决定让纪怀锋在家里看着他,自己则带了性格比较温和的郭秀和迟继伟。 起早赶路,一行人傍晚时分便到了将军府。 有沈钟磬事先吩咐,荣升直接把甄十娘带到正房,又另让人将郭秀和迟继伟带到客房好好安置。 他们身份不同,都是大内侍卫,自然不能向一般护院对待。 正房门楣上的牌匾早已由凝霜斋换成了浩然居,几个小丫鬟正在穿堂里嬉闹,见荣升突然带了两个女子进来,呼啦一下围上来,好奇地打量着甄十娘和秋菊。 秋菊下意识地挡在甄十娘身前。 甄十娘轻轻拍了拍她。把她拉到一边,淡淡地看着众人。 “荣升,她是谁?怎么带这儿来了?”红蓼摆手制止众人的喧闹,问荣升道。“你知道将军的脾气,这屋里从不许女人进来的!”虽然这就是甄十娘五年前的院子,可当初的丫鬟早被楚欣怡换的干干净净,这里还真没人见过甄十娘这个正经主子。 荣升心里暗暗叫苦。“让把人接这儿来,将军怎么不事先安排一下。”嘴里大声解释道,“她就是夫人,还不过来见礼。”余光偷偷觑着甄十娘的神色。 别人鄙弃甄十娘。但随在沈钟磬身边,一直替他安排祖宅里的一应事物,荣升感觉。沈钟磬嘴上虽然从来不说。但他心里对甄十娘与其他女人绝对不同,那份耐心和纵容甚至超过了对待楚欣怡。 也因此,他对甄十娘也越发尊重,已隐然把她当成主子,瞧见她神色平淡,并没因红蓼的无礼生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将军夫人? 众人一阵唏嘘。一瞬间,冷笑,嘲讽,不屑代替了好奇,大家的目光又重新聚到甄十娘主仆身上。 却并没人依荣升之言上前见礼。 “……夫人不是早被将军遗弃了吗?”一个俏丽的小丫鬟嗤笑一声,“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夫人。” “云珠大胆!”荣升脸色一黑,“万岁圣旨,让夫人明日觐见沈妃娘娘,敢说 夫人被遗弃了,你是想让将军抗旨吗?” 屋子顿时一静。 这帽子扣大了,明明知道眼前就是个弃妇,可谁也不敢再接茬,云珠早悄悄闪道众人背后。 不愧是沈钟磬的大丫鬟,红蓼很快回过神来,训斥众人道,“大家都没活了,聚在这儿瞧热闹?” 众人哄的一声散了开去,只剩下日常伺候沈钟磬的另一个贴身大丫鬟红桑笑嘻嘻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甄十娘主仆。 见众人不给甄十娘见礼就都跑了,荣升嘴唇动了几动,要开口叫住,想到这院里的丫鬟自比其她院里的骄纵,自己说了也未必听,倒叫甄十娘更没脸,便索性装了糊涂,扭头看向红蓼,“……将军一早就吩咐我把夫人接到浩然居,红蓼姐姐先给安排个房间,好歹伺候着安歇了,其他的待将军回来再说。” 沈钟磬在祖宅就不和甄十娘住一个屋,他也不敢擅自就让甄十娘去正屋休息。 知道荣升绝不会打诳语,红蓼不由犯起难来,沈钟磬没吩咐她收拾房间,这匆忙间让她把人安置在哪儿? “不知夫人要来,房间都没打扫,这冰天雪地的现烧恐怕来不及。”红蓼和红桑交换了个眼神,“要不,夫人就先和奴婢挤一夜吧,东耳房还空着,待明日奴婢打扫了,夫人再搬过去?”话是商量,语气却是命令式的。 和她挤一个屋? 甄十娘就皱皱眉。 一直也没把自己当成沈钟磬的妻子,被荣升带到这儿来,她也没打算就登堂入室去住正室,想着院里这么多房间,哪怕给收拾个柴房也好,对付着住一夜,明日觐见了沈妃娘娘她就抬腿走人,也犯不着跟这些眉眼都长到天上去了的奴才们置气。 可是,现在红蓼竟让自己和她挤一个房间,明显就是把她当成奴才看。 今日她果真住了丫鬟的房间,红蓼明天就该让她给倒洗脚水了! 目光渐渐地变的清冷,甄十娘慢慢地扫了红蓼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抬脚朝正室走去。 五年前来到这里的第一夜,她便是落在这个院里。 对这里,她记忆尤深! 见甄十娘不理自己不说,竟径直朝沈钟磬的卧室走去,红蓼怔在了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夫人!”她急匆匆地追上去,“……那是将军的卧室,您不能进去!” 她家将军和老夫人对这个夫人都深恶痛绝,今天真把她 放进去,自己非被剥了皮不可!<>“嗯……”正说的高兴,秋菊没发现甄十娘的异样,“老夫人问文哥武哥几岁了,长的好不好看,听不听话,还特别嘱咐奴婢下次带了去让她瞧瞧,还说峰哥就快三岁了,正想找个玩伴。” 萧老夫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文哥武哥安排个好未来啊。 像她们这些寒门小户,儿子能有幸给这些高干子弟做陪读、玩伴,有机会闯入上层社交圈,结交一批高干子弟,就是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 甄十娘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她何德何能,得萧老夫人如何厚爱? 一瞬间,因秋菊无意中泄露了简文简武的事而生出的那丝不安消失殆尽。 她不会进将军府,也不会和沈钟磬有同进同出的机会,以他妻子的身份遇到萧煜的概率几乎是零;萧煜和萧老夫人都不知道她是沈钟磬的妻子,在她们眼里,她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医女,知道了她有两个孩子也无所谓。 想通了这些,甄十娘人也明朗起来,聊了一会儿,又嘱咐秋菊以后不管对方多热情再不可这么掏心掏肝的把家底亮出去,才打发了她去洗漱休息。 接下来,甄十娘认真跟赵嬷嬷学了几天宫廷礼仪。 学礼仪也有说道,一个姿势,只要你体会了要领,动作做到位了就算过关,但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到位,这得由礼仪嬷嬷说了算,让你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端一个时辰也是她,端一天也是她。 看着没什么,可学礼之人吃的苦头却就不一样了。 这赵嬷嬷来之前受了楚欣怡的贿赂,原是打算修整甄十娘一番的,怎奈甄十娘处事沉静大方。对她事事尊重外又处处透着机锋,再看她那一根指头就戳倒了的身子骨,不折腾都活不起,一旦被折腾倒了。上元节入不了宫,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思来想去,赵嬷嬷索性就打消了整治的念头,真心调教起来。 左右那楚欣怡远在十万八千里的上京城。甄十娘在这边学礼仪时吃没吃苦她也看不到。 甄十娘大婚时正值选秀年龄,大婚前曾准备选秀女的,后来先帝下旨赐婚,她才被免了选秀义务。可当时也学了全套的宫廷礼仪,如今虽换了灵魂,她对这俱身体原主人的思维经历没一点记忆。但这俱身体本身却是有记忆的。那些复杂繁琐的礼仪经赵嬷嬷略一提点,她便本能地做了出来,而且做的极好。 知道她出 身尚书府,赵嬷嬷也并不惊讶,两下都落得轻松,倒是调教秋菊颇费了赵嬷嬷一番心血。 看到秋菊被折磨的小脸直抽抽,甄十娘也心疼。但想到秋菊不能仅仅只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以后随着自己药厂的开业,她和喜鹊都要代自己出头和各方各面打交道时,又忍下了,只把家里仅剩的两批上好绸缎送给了赵嬷嬷。 随着上元节的到来,将军府里涌起看一股暗潮。 “将军让荣升去接夫人了……” “是带了四轮的高棚马车……” “车里还放了两个炭火盆呢……” 正月十三一大早,将军府的下人们见面便不再是早上好的问候语,而是被一个你知不知道的眼神代替,然后再神神秘秘地看看左右,小声嘀咕起来…… 有万岁圣旨,甄十娘上元节要觐见沈妃娘娘,这倒没什么稀罕,稀罕的是将军竟用了将军府里最高规格的马车……启用了迎接主母的仪程……于是,阖府的人都在想。 不知夫人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住下了? “……竟用了四轮高棚马车去接?”楚欣怡正在核对账目,听了春兰的回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她主持中馈五年,将军都不许她用那辆四轮高棚马车! “门上的小厮瞧的清清楚楚,又亲口问了的……” “没安排住哪个院子?” “奴婢问了红蓼,她说将军没吩咐给谁准备房间……”红蓼是伺候沈钟磬起居的大丫鬟。 那就是说不是住在正房了? 楚欣怡忽然笑起来。 “姨娘?”春兰怀疑她家姨娘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她是奉旨进宫,将军自然要做给万岁看!”楚欣怡冷冷一笑。 “那就是说,夫人这次被接进来,只是走马观花不会久住了?”春兰嘻嘻笑道。 楚欣怡一哂,“……这得看老夫人了?” 老夫人当众喊号,将军府里有她就没甄十娘。沈钟磬有那个胆,这次就把甄十娘留下来! …… “……我正担心冒昧去了,找不到将军府的大门呢。”瞧见荣升竟带了马车来接,甄十娘笑着打趣道。 从这到上京需要一天,要入宫就得提前一天住在将军府里,没有人接应她,甄十娘还真担心到时楚欣怡会不会让她进去? 她倒是有银子住客栈,但这样一传出去,可是打了沈钟磬的脸。 荣升惊愕地眨眨眼。 五年没回府,她不是真忘了将军府的大门吧? 四个护院中,纪怀锋沉稳老练,孙庆良耿直暴躁又天生和简武犯克,两人三句话就能闹得跟一对斗鸡似的,把他留在家里甄十娘还真不放心,担心简武被他欺负了,但想到内宫不比别处,一个闪失就会招来杀头之罪,最后决定让纪怀锋在家里看着他,自己则带了性格比较温和的郭秀和迟继伟。 起早赶路,一行人傍晚时分便到了将军府。 有沈钟磬事先吩咐,荣升直接把甄十娘带到正房,又另让人将郭秀和迟继伟带到客房好好安置。 他们身份不同,都是大内侍卫,自然不能向一般护院对待。 正房门楣上的牌匾早已由凝霜斋换成了浩然居,几个小丫鬟正在穿堂里嬉闹,见荣升突然带了两个女子进来,呼啦一下围上来,好奇地打量着甄十娘和秋菊。 秋菊下意识地挡在甄十娘身前。 甄十娘轻轻拍了拍她。把她拉到一边,淡淡地看着众人。 “荣升,她是谁?怎么带这儿来了?”红蓼摆手制止众人的喧闹,问荣升道。“你知道将军的脾气,这屋里从不许女人进来的!”虽然这就是甄十娘五年前的院子,可当初的丫鬟早被楚欣怡换的干干净净,这里还真没人见过甄十娘这个正经主子。 荣升心里暗暗叫苦。“让把人接这儿来,将军怎么不事先安排一下。”嘴里大声解释道,“她就是夫人,还不过来见礼。”余光偷偷觑着甄十娘的神色。 别人鄙弃甄十娘。但随在沈钟磬身边,一直替他安排祖宅里的一应事物,荣升感觉。沈钟磬嘴上虽然从来不说。但他心里对甄十娘与其他女人绝对不同,那份耐心和纵容甚至超过了对待楚欣怡。 也因此,他对甄十娘也越发尊重,已隐然把她当成主子,瞧见她神色平淡,并没因红蓼的无礼生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将军夫人? 众人一阵唏嘘。一瞬间,冷笑,嘲讽,不屑代替了好奇,大家的目光又重新聚到甄十娘主仆身上。 却并没人依荣升之言上前见礼。 “……夫人不是早被将军遗弃了吗?”一个俏丽的小丫鬟嗤笑一声,“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夫人。” “云珠大胆!”荣升脸色一黑,“ 万岁圣旨,让夫人明日觐见沈妃娘娘,敢说夫人被遗弃了,你是想让将军抗旨吗?” 屋子顿时一静。 这帽子扣大了,明明知道眼前就是个弃妇,可谁也不敢再接茬,云珠早悄悄闪道众人背后。 不愧是沈钟磬的大丫鬟,红蓼很快回过神来,训斥众人道,“大家都没活了,聚在这儿瞧热闹?” 众人哄的一声散了开去,只剩下日常伺候沈钟磬的另一个贴身大丫鬟红桑笑嘻嘻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甄十娘主仆。 见众人不给甄十娘见礼就都跑了,荣升嘴唇动了几动,要开口叫住,想到这院里的丫鬟自比其她院里的骄纵,自己说了也未必听,倒叫甄十娘更没脸,便索性装了糊涂,扭头看向红蓼,“……将军一早就吩咐我把夫人接到浩然居,红蓼姐姐先给安排个房间,好歹伺候着安歇了,其他的待将军回来再说。” 沈钟磬在祖宅就不和甄十娘住一个屋,他也不敢擅自就让甄十娘去正屋休息。 知道荣升绝不会打诳语,红蓼不由犯起难来,沈钟磬没吩咐她收拾房间,这匆忙间让她把人安置在哪儿? “不知夫人要来,房间都没打扫,这冰天雪地的现烧恐怕来不及。”红蓼和红桑交换了个眼神,“要不,夫人就先和奴婢挤一夜吧,东耳房还空着,待明日奴婢打扫了,夫人再搬过去?”话是商量,语气却是命令式的。 和她挤一个屋? 甄十娘就皱皱眉。 一直也没把自己当成沈钟磬的妻子,被荣升带到这儿来,她也没打算就登堂入室去住正室,想着院里这么多房间,哪怕给收拾个柴房也好,对付着住一夜,明日觐见了沈妃娘娘她就抬腿走人,也犯不着跟这些眉眼都长到天上去了的奴才们置气。 可是,现在红蓼竟让自己和她挤一个房间,明显就是把她当成奴才看。 今日她果真住了丫鬟的房间,红蓼明天就该让她给倒洗脚水了! 目光渐渐地变的清冷,甄十娘慢慢地扫了红蓼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抬脚朝正室走去。 五年前来到这里的第一夜,她便是落在这个院里。 对这里,她记忆尤深! 见甄十娘不理自己不说,竟径直朝沈钟磬的卧室走去,红蓼怔在了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夫人!”她急匆匆地追上去,“……那是将军的卧室,您不能进去!” 她家将军和 老夫人对这个夫人都深恶痛绝,今天真把她放进去,自己非被剥了皮不可!<>“嗯……”正说的高兴,秋菊没发现甄十娘的异样,“老夫人问文哥武哥几岁了,长的好不好看,听不听话,还特别嘱咐奴婢下次带了去让她瞧瞧,还说峰哥就快三岁了,正想找个玩伴。” 萧老夫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文哥武哥安排个好未来啊。 像她们这些寒门小户,儿子能有幸给这些高干子弟做陪读、玩伴,有机会闯入上层社交圈,结交一批高干子弟,就是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 甄十娘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她何德何能,得萧老夫人如何厚爱? 一瞬间,因秋菊无意中泄露了简文简武的事而生出的那丝不安消失殆尽。 她不会进将军府,也不会和沈钟磬有同进同出的机会,以他妻子的身份遇到萧煜的概率几乎是零;萧煜和萧老夫人都不知道她是沈钟磬的妻子,在她们眼里,她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医女,知道了她有两个孩子也无所谓。 想通了这些,甄十娘人也明朗起来,聊了一会儿,又嘱咐秋菊以后不管对方多热情再不可这么掏心掏肝的把家底亮出去,才打发了她去洗漱休息。 接下来,甄十娘认真跟赵嬷嬷学了几天宫廷礼仪。 学礼仪也有说道,一个姿势,只要你体会了要领,动作做到位了就算过关,但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到位,这得由礼仪嬷嬷说了算,让你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端一个时辰也是她,端一天也是她。 看着没什么,可学礼之人吃的苦头却就不一样了。 这赵嬷嬷来之前受了楚欣怡的贿赂,原是打算修整甄十娘一番的,怎奈甄十娘处事沉静大方。对她事事尊重外又处处透着机锋,再看她那一根指头就戳倒了的身子骨,不折腾都活不起,一旦被折腾倒了。上元节入不了宫,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思来想去,赵嬷嬷索性就打消了整治的念头,真心调教起来。 左右那楚欣怡远在十万八千里的上京城。甄十娘在这边学礼仪时吃没吃苦她也看不到。 甄十娘大婚时正值选秀年龄,大婚前曾准备选秀女的,后来先帝下旨赐婚,她才被免了选秀义务。可当时也学了全套的宫廷礼仪,如今虽换了灵魂,她对这俱身体原主人的思维经历没一点记忆。但这俱身体本身却是有记忆的。那些复杂繁琐的礼仪经赵嬷嬷略一提点,她便本能地做了出来,而且 第九十八章 各色 见红蓼冲过来,秋菊闪身挡住她。 年龄太小,秋菊身子也小了红蓼整整一大圈,可她打小干粗活,身上的一把干力气比谁都大,钉子似的堵在那里,红蓼硬是撼动不了半分,待红桑回过神跑过来帮忙时,甄十娘已经进了正屋。 见甄十娘进去了,秋菊这才闪身让开,随着他们跟了进去。 红蓼红桑双双冲进正屋,甄十娘已端庄地坐在了正当中的太师椅上,秋菊快步来到她身后站好。 甄十娘看着她微微地笑。 她家秋菊就这一点好,和简武一个性格,唯她的眼神是从,到哪都天不怕地不怕的,这要是换成喜鹊,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劝她忍了,别得罪将军身边的这群势力小人。 有时候看家狗要比正经主子更凶恶。 “小姐要不要喝水?”见甄十娘看着自己笑,秋菊高兴起来。 “嗯……”甄十娘点点头,“你看看壶里有没有,若没有就让荣升给弄一壶来。” 赶了一天路,她确实渴了。 指望沈钟磬屋里的丫鬟是不行了,还是趁荣升没走,让他把这些都安排好了。 “夫人……”见甄十娘主仆两人兀自说话,全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红蓼声音瞬间高了一倍,“这是将军的卧室!”见甄十娘冷冷的目光看过来,气焰没由来的就矮了下来,“请夫人先去客厅歇一会儿,奴婢这就去给您另外收拾房间。” 不是她矫情,沈钟磬这卧室确实禁止外人,他那么宠楚欣怡,也没让她来这里宿过。现在她亲自守着门。还被人闯了进来,尤其入侵者还是一个被沈钟磬深恶痛绝的弃妇,沈钟磬知道后暴怒可想而知,闹不好会剥了她的皮。 外人面前骄纵,沈钟磬面前她可是战战兢兢的,越想越怕,红蓼目光中隐隐带了一丝哀求之色,“夫人……”见甄十娘不语,她又叫了一声,语气比先前收敛了许多。 也再不敢提让甄十娘去她屋里的事儿。 刚刚的那句话。她的的确确就是想给甄十娘一个下马威,不料眼前这主果然如府里的传言那样,是个荤腥不进。跋扈泼辣的。 即便被遗弃了五年,她依然丝毫不知收敛! “不用费事了,我就歇这屋里。”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却异常坚定。 红蓼脸色腾地一变,红桑悄悄拽了拽她。朝她眨眨眼,又努努嘴。 一晃神,红蓼 醒悟过来,暗道,“真是心急丧智,这是她不知好歹硬闯进来的。我着个什么急,待将军回来,当着满府的人把她撵出去。有她好看!”想通了这节,她神色顿时松了下来,“即如此,夫人就歇着吧。”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是她不让费事另打扫房间的,待晚上被撵出去。就让她去睡冷屋子! 见红蓼突然转了性又不撵自己了,甄十娘很好奇。却也懒得深究,抬头瞧见荣升带人打了热水进来,就笑着问道,“……不知老夫人歇没歇下,荣升先带我过去问个安吧。”虽然从喜鹊嘴里已经知道,她这个婆婆对她深恶痛绝,可是,身为名誉上的儿媳妇,即进了将军府,该有的礼数她还是要做的。 “这……”荣升声音一滞。 老夫人可是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和将军发过誓,誓要与这位少夫人不两立的,怎么可能见她? 略一迟疑,他开口道,“……夫人稍等,奴才先去看看老夫人歇下没。”正要转身,被红蓼叫住,“……荣升有事先去忙,我去吧。”这件事涉重大,她还是亲自去回老夫人一声,讨个示下为好。 老夫人斜倚在临床的大炕上慢慢地喝茶。 紫月半跪在炕边给她轻轻地锤着腿,拳头落在裹着小腿的锦缎上发出扑扑的声音,一下高似一下,震的红蓼耳朵嗡嗡直响。 渐渐地,红蓼心蹦成了一根弦,就在她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寂,要再度开口的时候,老夫人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告诉她,我已经歇下了。” “是……”红蓼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想再问问要不要派人将甄十娘撵出正屋,余光偷偷瞧见老夫人神色懒懒的,好似昏昏欲睡,她又悄悄闭了嘴,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老夫人为什么不让人将她撵出正室?”看着红蓼背影消失,紫月不明所以地问道,“将军一向不准后宅女人去他的正屋,知道后一定会恼怒。” 什么力大无穷,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能有多大力气,多叫上两个婆子就撵出去了,分明是红蓼想两面做好! “那屋子就是她的,我怎么敢撵,将军不高兴自己撵去。”老夫人一脸幸灾乐祸,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虽然心软留下了那贱人,但这并意味他还会将她当正妻供着,愿意和她同床共枕,“……也省得人家骂我恶婆婆。”想起什么,抬头看着紫月,“嘱咐红蓼一声,也不用再另准备屋子了,晚上将军回来撵了,就送去柴房吧……仔细别闹的太冷,明日入不了宫就行。” 折腾她一夜,明日再打扮的漂漂亮亮地送入宫,任谁也看不出来! “老夫人英明,看她下次还敢这么张狂!”紫月嘻嘻笑着退了出去。 …… “……竟接到了浩然居?”听了大丫鬟结香的回禀,四姨娘付秀腾地站起来,“走,我们去看看!”快到门口,又嗤笑一声,转过身来,“后宅这么多人呢,我急个什么劲。”抬头吩咐结香,“你去看看老夫人那边什么动静。” “奴婢回来时正遇到红蓼姐姐……”结香回道,“夫人自己闯进了正室,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只说自己歇了,没让她请安。” 付秀就皱皱眉。 结香也跟着皱皱眉,“姨娘您说,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恨的咬牙切齿,发虎狼烟地要与那甄氏不两立,现在人就这么被用主母仪程接了进来,堂而皇之地入主正室,她竟没了动静。 “废话!”付秀翻了个白眼。“我要知道她什么意思,还用这么烦了?” 站起来坐下,坐下站起来,付秀最后摸出个印了天宝元年的铜钱抛向半空,嘴里默念道,“正面就去请安,反面就装聋子。”啪嗒一声,铜板落在桌子上。 天宝元年四个字跃然眼前,竟是个正面! 付秀心里一咯噔,人傻在了那儿。 从那天沈钟磬执意不肯和离看,他好似很在意这个甄氏,又有万岁圣旨,将军府嫡妻这个位置应该是被她坐稳了。这五年来,这后院里楚欣怡一支独大,压的她们死死的,现在来了个正牌主子,即便不如楚欣怡受宠,可身份摆在那里……倒也是支可以和楚欣怡抗衡生力军。 一个受宠,一个是嫡,若斗起来,她们到底哪个会赢? 这个宝可得压准了。 这铜钱竟是正面,是不是意味着……那甄氏会赢? 她突然抬起头来,问结香,“……你说,我该不该去给她请个安。”若这甄氏会赢,那么,今日她第一个去请安,雪中送炭,日后那甄氏一定会感激涕零。 五年前,那甄氏可是很容易哄弄的。 “姨娘……”结香尖叫一声。 “怎么?” “今日接她进府,将军也是因为圣旨才迫不得已……” 付秀不耐地打断她,“就是因为那道圣旨,嫡妻之位才被她坐稳了,一直弃在外面也就罢了,现在 用正妻之仪接进来了,哪容易再撵出去?” “可将军恨她!”结香脸色涨红。 “我跟了将军这么多年,还一直看不透他想什么……”付秀一哂,“你怎么就知道他恨谁?” 五年前或许恨,可五年的光阴,沧海都变桑田了,还又什么恨不可以消弭? 若现在心里还有恨,他又怎会为了她和老夫人闹家事? 结香语结,小声嘟囔道,“就算将军喜欢,可老夫人憎恶……您得了将军的心,就触了老夫人的霉头。” 谁说不是,她就是因为看不透老夫人为何不动声色才头痛! 付秀忽然抬起头,“你去打听一下其他姨娘的动静。” 结香很快返回来,“都去了碧竹园。” “一群蠢货!”付秀一把将正把弄的铜钱砸在地上。 不似那甄十娘,外表跋扈可心机却不深,所有的诡计都摆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这楚欣怡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面善心狠的,不是她一心巴望着被扶正,不得已才要留个好名声,她们这些人现在早连骨头渣都没了。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被她压的死死的,现在好容易有机会翻身,这些人不思进取,竟第一时间跑去捧臭脚! “姨娘要做什么?”见付秀胡乱发了一顿脾气,又在铜镜前坐下来,结香不解地问。 “……做什么?”付秀哼了一声,“当然去跟着捧臭脚了!” 聪明的人,是从来不做出头鸟的。 “……让给安排两间上等客房。”碧竹园里,几个姨娘正围坐在楚欣怡的小客厅中说笑,听内院管家高全来请示给郭秀、迟继伟安排客房的事儿,厅中瞬间沉寂下来。 众姨娘目光纷纷落在楚欣怡身上。 第九十九章 冷遇 打狗看主人,给甄十娘的护院安排上等客房,不亚于变相抬高她身价。 若真答应了,让府里的下人见了,谁还敢怠慢甄十娘? “这个荣升,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二姨娘嗤笑一声打破沉寂。 三姨娘马瑞秋自儿子夭折后,曾疯癫了一段日子,好了后就一直木木的,有些呆傻,见马彩香说的有意思,就跟着嘿嘿地笑。 大姨娘杨枫瞥瞥嘴没言语,看向楚欣怡的目光带着股幸灾乐祸。 楚欣怡只做不见,她端起茶杯轻轻地打着上面的浮茶叶,慢慢说道,“告诉他,客房都满了,嗯……”她低眉沉思了会儿,“让他们暂时和府里的护院挤一夜吧,用度和府里护院一个规格便是。” 即是护院,将军府也是有规可循的,告到沈钟磬那儿也挑不出理儿! “荣升说,这是将军的意思……”高全还有些迟疑。 “将军从来不管内院的事儿。”楚欣怡眼皮都没眨。 高升就应声退了下去。 见她如此冷静,杨枫不由想到,“……的确有几分主母的气势,就不知今晚是她的日子,将军会去正房还是来这里?” 马彩香神色间却露出几分迷惑,“……荣升从不打诳语,难道真是将军的意思?”心中一激灵,暗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屋里有些沉寂。 就有小丫鬟来报,“……付姨娘来了。”杨枫顺势转了话题,“这里正缺她呢,可巧就来了。” “……什么正缺我呢?”付秀正被丫鬟簇拥着,一脚迈进门,见大家都看过来,就咯咯笑道。“原来几个姐姐都在这儿啊,我说呢,到处都找不到人。”她话题一转,“夫人已经到了,就在正房安歇……”她有意加重了正房两字,“姐妹们竟还在这儿喝茶,不去请安,就不怕坏了规矩,被将军责罚?” 眼睛微微睨着楚欣怡,语气中不无煽风点火的意味。 这府里是人都知道。将军可是最重规矩的。 大姨娘嗤笑一声,“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我怕什么?”余光若有似无看向楚欣怡。 楚欣怡慢悠悠地笑。“……将军不许我见她,我自然要躲着。”摸了摸脸颊,“你们怕,就乖乖去请安好了。” 原来她还有这个依仗! 将军可没跟自己说过这话,自己现在跟着起哄。一旦被将军 怪罪……虽然不待见甄氏,将军可是一向重规矩的……杨枫心砰地跳了下,目光不由向付秀、李彩香望去。 见三人眉来眼去,楚欣怡磨了磨牙,只面上不动声色,“……正好陪着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 杨枫脸上在无先前的幸灾乐祸。她神色郑重起来。 看到楚欣怡摸脸,马瑞秋却想起头年她一张脸被打成猪头的模样,就噗的一声笑出来。一口茶呛在嘴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丫鬟忙上前帮着捶背,擦拭。 紧绷的空气被搅得干干净净。 一阵忙乱,众人好似忘了刚刚的话题,竟谁也没再提起。家长里短漫无边际地聊起来。 正说的热闹,有回事婆子过来请示。“厨房问夫人的晚饭怎么准备?” 楚欣怡想了想,“去问问老夫人的意思吧。” 婆子很快返回来,“……老夫人说她没听说这府里还有个少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 杨枫和付秀恍然都长舒了一口气。 “……即然老夫人说了,就按一般客饭准备吧。”楚欣怡声音慢悠悠的。 厅里传来一阵欢快的嬉笑声。 四菜一汤,是将军府招待那些各大府来传信的丫鬟婆子的伙食规格,看到厨房送来这个,红桑红蓼就嗤笑一声,心里更有了谱,连正房都没进,只打发了个小丫鬟给摆进去。 甄十娘平日就是四菜一汤,也没觉的不适,倒是口味被养叼了的秋菊挑拣了大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就算将军府里金堂玉马,也不如待在小姐身边舒坦,至少他们都没奴婢这么有口福。” 人活一辈子,吃喝是大事,其他神马都是浮云,这是她家小姐的金玉良言。 甄十娘听了就扑哧一笑。 这秋菊,太可爱了。 她厨艺比谁都高,就算这顿饭不是将军府特意为难,也别指望味道好到哪去,这样一想,心情顿时通畅了,一顿饭吃的也快快乐乐,主仆两人谁也没有因这儿影响了心情。 用过饭,秋菊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感觉身下又厚又软,就使劲用身子压了压,全不是她平日住的硬炕,就索性站起来,脱了鞋在床上又蹦又蹦地用脚使劲踩。 甄十娘正打量博物架上的古玩,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扑通声,就回过头,“……你干什么 ?”错愕地睁大了眼。 “小姐,这炕怎么这么软?”秋菊又使劲踩了一脚,“好像都是被子,怎么通火啊。” “这个是床,不是炕……”甄十娘扑的一声笑出来,“你别蹦了,仔细蹦踏了明儿将军把你押在这里。” 秋菊果然吓的不敢蹦了。 低头翻看床底,真是木头做的,就疑惑道,“不烧炕,这屋里怎么一点也不冷?” “这墙裙四面都是火笼……”甄十娘说着也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抚上软软的蚕丝纱帐。 五年前,她来这里的第一天,便是落在这张床上,罗帐、床幔,被褥精致而又华丽,带着一股浓烈的茉莉香,熏得她直想吐。 故地重游,这里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华丽,更没了那股浓烈的熏香气息,素色的罗帐,柔软的床垫,一切都以舒适为主,整个屋子布置的清爽干净,没一丝女人的味道,甄十娘莞尔。 这厮虽然自大了些,倒是挺守规矩的,他爱及了楚欣怡,也把她宠上了天,但是,没有扶正,就不准她入主这正堂。 “我们住在里,将军晚上住哪?”正想着出神,秋菊后知后觉地问道,“会不会把我们撵出去?” 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少有地露出一丝不安。 刚才光顾保护她家小姐了,她啥也没想,现在要休息了,发现这竟是一张特制的无比舒适贵重的大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先前红蓼会那么紧张: 她们竟霸占了沈钟磬的床! 想到沈钟磬那张冷峻的脸,秋菊脸色一阵苍白。 “……你不用担心,他有五个姨娘呢,哪个院里都能住一夜。”甄十娘轻轻啪了啪她。 “将军真的不会撵我们走?”秋菊还有些不放心,“要不,奴婢去找荣升想想办法?”提前防备了,总比被突然撵出去体面。 甄十娘摇摇头,“将军是最讲规矩的人,这屋本来就是我的,现在我借住一夜,他理应先倒给我用,自己出去找地方住。”不管怎样,她是他名誉上的正妻,按规矩就该住正屋。 让荣升带她来这里,他应该就是打算让她住正屋吧? 自大的人尤为自负,就算她猜错了,不过就一夜,他也绝不会跟她一个弱女子抢床睡,也正是因为这个,她白天才敢带秋菊闯进来。 见秋菊还发怔,就推了推她,“去要桶水来,我们早点洗漱了休息。 ”奔波了一天,她也真乏了。 看到甄十娘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从容,秋菊心彻底放了下来,欢快地应了一声,推门走出去。 不一会儿,红蓼跟着她走进来,“……不过就一夜,夫人好歹将就着过吧,将军一向节俭,我们又不是豪门大户,这大冬天的,哪能天天烧汤沐浴,就是将军自己,也是三日一浴。”目光中带着股不屑。 还想洗浴,她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医生出身,甄十娘爱干净惯了,尤其又奔波了一天,不洗澡她根本睡不着,再说,这么大个将军府,还在乎多烧一桶水了? 甄十娘听了就一挑眉,“我是要去见娘娘的,不让沐浴了去,红蓼是想亵渎娘娘吗?”又道,“你是想让将军抗旨吗?” 现代没讲究,但这是古代,她才跟赵嬷嬷学的,“见上位者,一定要沐浴更衣,以示敬重。” 红蓼脸色一阵涨红。 甄十娘也不理她,直接吩咐秋菊去找荣升要水。 怕甄十娘冻着,秋菊求荣升点了四五盆炭火放在洗漱间,把浩然居的小丫鬟好顿折腾,气的红蓼在房间里跳脚骂。暗暗发誓,待晚上将军把她们撵出去后,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 …… 和萧煜商谈如何利用送六公主和亲之计,深入祁国了解当地的民俗地貌以及上元节内宫布防之事儿,沈钟磬回到将军府时,已经起更了,荣升亲自接在垂花门。 “……夫人接回来了?”见到荣升,沈钟磬开口问道。 不知为什么,想到甄十娘就住在将军府,他心里竟隐隐生出一股兴奋。 “傍晚就接回来了,带了郭侍卫和迟侍卫……”荣升挥退身边的小厮,接过灯笼亲自为沈钟磬挑着,“高全说家里没客房了,楚姨娘让安排在后院和护院们挤,奴才怕这事传到万岁耳朵里不好听,现去求了庶务总管陈朝生,好歹在别院给腾挪出两间上房安顿了,只是……”他话题一转,“因离夫人远了点,郭秀很不高兴,是奴才再三保证在将军府里夫人绝对不会有事,他才勉强应了。” 第一百章 同床 五月最后一天,加更求粉红票 ~~~~~ 沈钟磬脚下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簇簇灯火通明的窗户上,隐隐透出一丝冷意。 他曾祖父是沈氏一系的旁支,年轻时因性格刚烈耿直,不堪受嫡系子弟欺压,早年便断绝关系分了出来,到他这儿不过三代,子嗣一直凋零,他哪来那么多亲戚? 竟把这么大个将军府客房都住满了! “将军……”见他站住,荣升折过身,目光也随着他看向客房的方向,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将军常年出征在外,对后院一直放纵,如今这些人竟连他的吩咐都阳奉阴违了。 这后院,是该好好管管了。 回过神,沈钟磬抬脚继续向前走,“去给母亲问安了吗?” “夫人一进门就要过去问安,是老夫人说歇下了。”荣升小心翼翼地觑着沈钟磬的脸色。 熹微的灯火映在他脸上,若明若暗的,看不出悲喜,却凭添了几分凛冽。 “姨娘们呢?”沈钟磬继续问道。 这话问的含糊,荣升不明白沈钟磬到底想知道什么? 是姨娘对夫人进府的态度,还是……他又不是姨娘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她们心里都想什么?荣升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沈钟磬的问话,嘴里小心翼翼地回道,“……五位姨娘都安分地呆在自己院里。” 这就是说她们没有去给夫人问安! 沈钟磬身子腾地站住。 不管甄十娘德行如何,他一日不休妻,不和离,她就是他的妻子,弃在祖宅也就罢了,既接回了将军府,身为姨娘就该按规矩过来给她问安! 尤其她是第一天来,在情在理大家都得朝个面。 有母亲做梗,他不便在人前强调她的地位,可他特意让荣升用了迎接主母的仪程接她进府,就是用行动告诉姨娘他的心意。 可是,这些人竟没一个给他捧场的! 五年前他们夫妻闹的那么凶,直至她被遗弃在祖宅之前,他也没免了哪个姨娘对她的晨昏定省礼,也没因为讨厌就纵容哪个姨娘当面对她不敬。 母亲因他执意留下甄十娘和他闹意见,闹家事,他正烦躁着呢,可这些人竟没一个和他一条心的,一时间,站在凛冽的夜风中,曾经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沈钟磬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感。 好半天,沈钟磬才又迈开脚步。 “将军……”不觉间来到浩然居,见他迈步就往里走,荣升下意识地喊住他,“今儿是楚姨娘的日子。” 想到这么晚了,沈钟磬大约会直接去碧竹园休息,这一路上,甄十娘闯入正室的事他就一直没敢说,原以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挨过去了。 谁知,他竟直接来了浩然居。 沈钟磬身子顿了下,只一迟疑,复又大步朝前走去。 夫人宿在正屋,您没地方睡了! 看着沈钟磬孤傲挺拔的背影,荣升在心里大叫,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敢把声音释放出来,瞧见红蓼已带着小丫鬟接出来,荣升身子动了动,突然,他猛一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浩然居。 他得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明知道沈钟磬会暴怒,不赶紧躲起来是傻子。 一边疾走,荣升一边打定主意,今晚就是沈钟磬把房盖揭下来,他也坚决不出来! “……夫人睡了吗?”沈钟磬解下狐裘大氅扔给红蓼。 “好像还没睡。”红蓼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回廊尽头的正屋。 不直接回禀,却以这种方式告诉沈钟磬甄十娘就宿在正屋,一来可以逃过他知道后首先冲他们发一顿脾气,二来,可以借机诬陷是甄十娘假传他的话,住进了正屋。 她早窜好了口供,有满院子的小丫鬟做证,今夜管叫那甄氏百口莫辩。见沈钟磬果然阴着脸朝正屋走去,红蓼红桑对视了一眼,眉眼间露出一抹冷笑。 来到正屋门口,瞧见屋里透出幽幽的烛光,沈钟磬身子顿了下,突然,他一转身朝洗漱间走去。 红蓼这边满打满算地等着沈钟磬发作,殊不知,在沈钟磬看来,正室就是他和甄十娘大婚的卧房,甄十娘被驱逐前就一直住在这里,现在接她回来,自然还是住这里,在他想来这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用再另外吩咐谁。 最主要的,他不想让人看出他很重视接甄十娘回府这件事。 却不知,他这么云山雾照的,却误导了府一群蠢蠢欲动的小人,更使他第一次发现,这府里人竟全不是跟他一条心的,明面敬他怕他畏他,背地里却各打各的小算盘。 洗漱完毕,换了身衾服,沈钟磬就推门走进卧室。 秋菊跑前跑后的忙碌了一天,一上床就睡着了,甄十娘白天在车里睡了一觉,却一点都不困,正拿着沈钟磬放在床头的一本军事方略看。 不是她有多喜欢军事,实在是古代的娱乐太少,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尤其冬天的大长夜,实在是熬人,能有本书打发时光就算幸福,她也真没挑剔的余地,要不然她怎么能把一本干巴巴的人体脉络图倒背如流了呢。 若放在前世,她肯下这功夫,绝对可以闭着眼睛给人开刀做手术了! 终不是自己感兴趣的,正看得昏昏欲睡,听到门响,就抬起头,“将军……”她腾地坐直身子,错愕地睁大了眼。 “这一路还顺利?”沈钟磬声音温和,几步来到床边,正要坐下,才发现睡的香喷喷的秋菊,身子硬生生地站住,眼底现出一丝犹豫。 甄十娘脑袋嗡嗡直响。 他穿了一身衾衣进来,显然是想睡在这儿的,见到自己就在床上也没回避,他是想…… 他们没和离,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拿到前世,这是受法律保护的关系,他对她有绝对的权利要求她尽那个义务! 白天她硬闯进来,就是算计着他不会跟她抢床睡,却没算计到,他是不会跟她抢,他可以和她睡一张床! 第一次,甄十娘失去了方寸。 “那个……”她声音有些颤,“秋菊……”想说秋菊没地方睡,想到他并没明说要住这儿,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她脑袋一片空白,平日的灵智都不知跑哪去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完整的说辞,眸光中少有地露出一丝惶恐。 他有那么可怕吗? 自再次见面以来,甄十娘一向沉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措,柔情一扫而空,他脸色瞬间阴了下来,猛回头喊道,“红蓼!”声音中隐隐带在股怒意。 知道秋菊力气大,红蓼早准备了四个婆子,听到沈钟磬喊她,忙招齐了来到正屋门外站好,红蓼深吸了一口气,掩住满脸的兴奋, 这才推开正屋门,“将军……” 余光瞧见甄十娘主仆惶恐地抱成一团,全没有白日的冷静霸气,*心里一阵冷笑。 “你和红桑都搬去后屋,暖阁倒出来把秋菊的东西搬过去。”沈钟磬冷冷地吩咐道。 “搬……搬……” 红蓼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直愣愣地看着沈钟磬,直到他凛冽的目光扫过来,才一哆嗦回过神来,“奴婢这就搬。”抬头看着秋菊,“秋菊姑娘请随奴婢来。” 被一声暴喝吓醒,秋菊想也没想一骨碌爬起来就扑到甄十娘身前用身子护住她,眼中还带着一股大梦初醒的懵懂,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瞪着沈钟磬。 要想撵她家小姐,就先从她尸体上踏过去! 直听到沈钟磬是让她自己搬出去,她才彻底清醒过来,就想起平日喜鹊姑姑常跟她念叨,“……若是小姐什么时候能和将军圆房就好了。” 这念头一闪过,秋菊就松开甄十娘轻快地跳下床,“奴婢先出去了。”她抱起衣服就走,不敢回头看甄十娘的眼。 甄十娘正想着,“若秋菊死也不出去,硬赖在这屋里会怎样……以他的自负……又当着丫鬟的面……会不会转身就走?”只一晃神功夫,秋菊已经没了影。 红蓼蹑手蹑脚地带上了门。 “……真没义气!”甄十娘心里哀嚎,“早知这样,我白天和个丫鬟斗什么气,就去跟她挤一夜好了。” 这倒好,自己傻呼呼地送上床了! 直到沈钟磬在她身边躺下,一股醇厚的男子气息清晰地传来,甄十娘才回过神来,“……那个,妾明日还要早起进宫。” 为了文哥武哥,她愿意委曲求全,可退让也是有底线的,别的都可以,只这个她绝对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沈钟磬声音里带着一股不耐。 这个笨女人! 他不缺女人献媚,想爬他床的女人趋之如骛,她不愿意,他绝不会勉强,只是,她初一进府母亲和各房姨娘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他今晚再不宿这里,以后她将寸步难行。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甄十娘,“快睡吧。”一抬手熄灭了烛火。 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甄十娘僵直地坐着,直听到沈钟磬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才安下心来,聂手聂脚地钻进被子里。 哪还能睡得着? 想到明天还要进宫,甄十娘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绵羊。rs 第一百零一章 请安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今日三更,感谢亲的打赏和粉红票 ~~~ “……什么,将军宿在了正屋!”楚欣怡一把摘下刚簪到鬓角的花摔到地上,一脚踩上去。 春兰一哆嗦,“……奴婢在门口等了大半天不见将军过来,就寻去了正屋,红蓼说将军只将秋菊撵去了暖阁,自己却留下了,正屋已经息了灯。” “这个贱人!” 楚欣怡身子晃了晃,她一把扶住眼前的桌案,哗啦一声,桌上一支宋清瓷的花觚咕咚倒下,又骨碌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用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把一张桌子整个掀翻了去,眦裂的眼底闪过一丝狰狞。 哪还有一丝白天的沉稳。 “……将军宿在了正室?”付秀下巴差点掉下来,原本已卸了妆坐在床上,她扑棱跳到地上,“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光着脚在地上来回走。 “姨娘,您仔细地上凉!”结香跟在身后给她穿鞋。 “快,帮我把衣服准备好,我明儿一早就去给夫人请安。”付秀突然一转身。 正弯腰给她提鞋,结香没提防她会突然转过身,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一面揉着屁股,嘴里嘟囔道,“离明早还有好几个时辰呢,您着个什么急?” 也没理她,付秀兀自翻箱倒柜地挑选起来。 “……竟只撵了秋菊?”老夫人难得没有早睡,正歪在大迎枕上和小丫鬟摸花牌,听了就坐直了身子。 小丫鬟悄悄地退了出去。 “把秋菊撵去了暖阁,将军和夫人一起宿在了内室。”紫月偷偷觑着老夫人的神色,“……已经熄了灯。” 老夫人脸色就阴沉下来,一扬手扔掉了花牌。 “留在正屋,就是说将军承认了她……”碧月看着老夫人,“这样一来,再想撵出去就不容易了。”她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您曾说过……”感觉紫月在身后扯自己,碧月声音戛然而止。 她是说过,这府里有她就没那贱人,有那贱人,就没有她! 而且,还是当着满府下人说的! 老夫人脸涨成了猪肝色,爬满皱纹的眼底透着一丝阴森的光,一闪一闪的烛火映在上面,有种黑山鬼母般的狰狞。 “将军心肠软,怜她有病不忍心撵也是有的,不过就一夜,也说明不了什么。”紫月小心翼翼地劝道,“老夫人……” 话没说完,老夫人啪的一掌拍在炕桌上。 紫月一哆嗦,连忙闭了嘴。 碧月低了头捡散落了一地的花牌。 好半天,老夫人才透出一口气来,脸色又恢复了一惯的平静,“……明天是谁跟着进宫?” “夫人自己带了一个小丫鬟,剩下那个不是红蓼就是红桑。”紫月回道。 “告诉楚姨娘,就说我的意思,明儿就让红蓼跟着……”老夫人低头想了想,吩咐碧月,“你去把红蓼叫来……”又补充道,“记得,别让浩然居的人看到。” 碧月怔了一下,眼底瞬间有一丝光芒闪过,“奴婢这就去传。” ……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甄十娘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目光慢慢地环视了一圈,落在床前轻柔的细纱上,才惊觉她是在将军府,扑棱一下坐起来,目光向身边看去。 沈钟磬早已出去了。 甄十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衾衣完好无损,就长长呼出一口气,暗道,“……他还算是个君子。” 听到声音,秋菊推门进来,“小姐醒了,将军一早就出去练拳了,说晚上的烟火,不着急入宫,让奴婢在门口守着等您醒了再进来。”她笑嘻嘻地看着甄十娘的脸色。 想起她昨夜的临阵倒戈,甄十娘就把脸扭到一边。 只以为甄十娘是刚和沈钟磬和房害羞了,秋菊也不害怕,低头拿了折叠在椅子上的衣服,嘴里故意说道,“小姐也别怪奴婢,昨夜将军脸黑成那样,奴婢都害怕死了嘛。”脸上做出一副怕兮兮的模样,心里却笑翻了天,“……明儿回去一定要把这个喜讯告诉喜鹊姑姑!” 看着她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甄十娘就叹了口气。 秋菊到底还小,只知道她和沈钟磬破镜重圆了就是好事,哪知道她为了文哥武哥这么违心背意地依着沈钟磬,真心里有多苦? “夫人安好!”穿好衣服,甄十娘一开门,红蓼红桑领着小丫鬟齐刷刷地站了一排,见她出来,纷纷福身问安,猛把甄十娘唬了一跳,她身子下意识顿住。 这是怎么了? 昨晚要洗澡水时还一个个都跟个祖宗似的摔东摔西的给她脸色呢,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一晃神,甄十娘随即醒悟,“是了,将军昨夜宿在了这里。” 果然是权势压人,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知道这么势力,心里一阵感慨,她笑着点点头,不疾不徐地走向洗漱间。 不过一个过客罢了,她犯不上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早有小丫鬟快步跑到前面去给开门。 洗漱完毕,沈钟磬已练完拳回来了,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瞧见甄十娘推门进来,别扭地转过脸去。 他长相英俊,少年奇材,自出道以来,不知有多少女孩为他心碎,还是第一次,自己送上床来却被人如此嫌弃,心里有股别样的滋味,说不出是恼还是羞。 如果不是欠这个女人太多,他一定老死不和她往来。 甄十娘心情却极好。 为他昨夜的君子行为,对他的印象好了一大截,当时他那么粗暴地把秋菊撵出去,她还真以为他会霸王硬上弓呢。 她笑盈盈地在他身边坐下,“将军回来了,不知老夫人几时起床,妾现在去请安合不合适?”她记得这古代做人家儿媳妇都是要晨昏定省的。 老夫人不见她是一码事,她做不做又是另一码事。 沈钟磬有些吃惊,“……她昨日才吃了闭门羹,今日竟还主动提出去请安!”他深深地看了甄十娘一眼,“应该起来了,我和你一起去吧。”声音少有的柔和。 说着,正要起身,就有小丫鬟进来,“……姨娘来请安了。” 甄十娘坐着没动。 她们大约是来给沈钟磬请安的,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她就坐这儿等着他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好了。说句心里话,让她一个人去见那个据说恨不能她死的婆婆,甄十娘还真有些发竦,有沈钟磬这句话让她心安了不少。 沈钟磬则抬脚就走,到了门口,见甄十娘没动弹,就回过头来。 见他停下来看自己,甄十娘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是让她一起出去见姨娘。 心里就嘟囔了句,“多说一句话会死人啊!” 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让人猜,她又不是神仙,哪能次次都中大奖! 楚欣怡几人今日都不约而同地装扮了,个个花枝招展,花团簇锦地站了一排,瞧见沈钟磬和甄十娘一前一后出来,俱倒抽了口气,楚欣怡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只片刻,脸色便恢复了平静,盈盈笑着朝两人福身,“将军安好,姐……夫人安好。”怕甄十娘当着一地的奴才给她没脸,她硬生生地将姐姐两个字换成了夫人,态度恭敬谦和,俨然就是一个温温顺顺的小媳妇。 尽管当着沈钟磬的面刺激甄十娘发怒是再好不过了,但这最好由别人去做,而不是她楚欣怡。 她是瓷,甄十娘是瓦砾,她还犯不上拿着瓷器去撞瓦砾,没得惹一身腥臊。 在沈钟磬身边坐下,看着眼前环肥燕瘦各有风情的几个姨娘,一个赛一个地漂亮,甄十娘心里暗叹,“这古代男人真有艳福。”硬是让后院这么多女人都合法化了不说,还个个对他又敬又怕,放在现代再试试? 余光不由向沈钟磬瞟去。 他神色还是一惯的冷,看不出喜怒,只目光落在楚欣怡身上时,柔和下来。 付秀也在打量甄十娘。 她穿一件青花瓷色喜鹊登枝背子,头发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髻,用一只银钗别着,清清淡淡的,朝霞透过窗棂映在白皙如瓷的脸庞上,有种纤弱的静美,和甄十娘一比,自己这些人的华丽装扮未免有些太俗气,一瞬间都失去了颜色。 付秀不由苦笑,惘她昨夜还费尽心机装扮,想着今儿的衣着即不能压过夫人的风头,又不能太朴素入不了沈钟磬的眼。 杨枫则叹了口气。 她不愧是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五年前还只是稚嫩,转眼便已经绽放了,难怪事母至孝的将军会为了她和老夫人闹家事了。 一瞬间,几个姨娘都把那争宠的心思打击的干干净净。 五年前来到这儿第二天,甄十娘便搬离了状元府,这五个人中,她只认识楚欣怡,其他四个知道名字却对不上号,又不好问谁,见她们上前见礼,怕叫差了,甄十娘索性装哑巴,只微微笑着朝众人点头,神态中有种置身世外的祥和。 楚欣扬看着就格外的刺眼。 她嫁给沈钟磬五年,为他做牛做马管理后院,都说沈钟磬把她宠上了天,可沈钟磬却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让她和他平起平坐过,更别说让其他姨娘给她福身见礼了。 这就是妻和妾的区别! 想到自己和妻的位置就这么擦身而过,她心狠狠地疼了下,回头朝春红使了个眼神。 春红抬脚走了出去。rs 第一百零二章 受辱 第三更,求粉红票不一会儿,春红就带了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翠儿进来,给沈钟磬和甄十娘见礼道“老夫人身体不舒服,叫夫人不用问安了。”她仰脸看着甄十娘“”川,只嘱咐夫人进宫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别丢了将军府的体面。” 翠儿故意模仿了老夫人的语气,眉眼间隐隐带着股长者的倨傲。 甄十娘就皱皱眉。 只说不让她去问安,没说不让沈钟磬过去”。”老夫人的意思,川。”她扭头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放在桌案上的手指动了动,沉吟次久,他吩咐道“摆饭吧。”声音里透着股淡淡的无奈。 空气顿时一滞,楚欣怡轻声问道:“就摆在这儿吗?” 怕厨娘不知好歹当着沈钟磬的面给甄十娘剩菜剩饭,一早来之前她特意去了趟厨房,正遇到碧月,说老夫人让把沈钟磬的早餐送去养心院。相信翠儿话里的意思他能听的懂,问完,楚欣怡目不转晴地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没言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楚欣怡脸色顿时一变,她微一低头,再抬起时已是一脸微笑,使眼色让春兰去厨房传话。 十几个小丫鬟穿梭在厅堂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偶尔传来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早晨便端了上是八菜一汤,比她的晚饭都丰富,甄十娘见了就叹了口气“同样是人,这待遇咋就那么不同呢?” 见沈钟磬起身,付秀笑咪咪地上前搀了甄十娘在桌前坐好“夫人喜欢吃什么?”伸手接过丫鬟递上的筷子给甄十娘布菜。 那面楚欣怡也就着丫鬟端过的水洗了手,接过筷子,亲自给沈钟磬布菜。 呆呆地坐在桌前,看着两边鸦雀无声的十几个丫鬟婆子姨娘,甄十娘感觉自己就像前世动物园里的猴子,正被一大群游客围观。 一时间,食欲全无。 低头吃了一口,余光瞧见甄十娘兀自正襟危坐,如临大敌似的一动不动,沈钟磬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甄十娘低头看看付秀夹到盘子里的菜,有心拿起筷子勉强吃几口应应景,想到吃了这顿饭,下顿在哪吃,什么时候吃都不知道。入宫可不是去邻居家串门,任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规矩多着呢,再者,今天沈钟磬这只闷葫芦是怎么安排的到现在她也不清楚,这顿饭她还真不能糊弄了。就抬起头,淡淡地吩咐道“这里不用人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被一群阴阳怪气的人看着吃饭,她实在没胃口。那就对不起了,只好让她们走。 她是大房,应该还有这个权力。 屋子顿时一静,连沈钟磬都错愕地抬起头。 秋菊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走。 其他人目光俱看楚欣怡。 楚欣怡正夹菜的手顿了下,复又从容地把菜夹到沈钟磬盘里“这是厨房新腌制的口水鸡,将军尝尝”……”恍然没听到甄十娘的话。 眼里还有一丝错愕,对上甄十娘微蹙的眉头,沈钟磬就想起在祖宅时,身边没有丫鬟伺候,就他们两人用餐的静谧时光,她恬静静的,柔顺如水,偶而也会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和他说几句话,可他并不觉的恬噪,每餐都吃的又香又饱“她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吃饭吧?”这念头在沈钟磬心里一闪而过。 “将军川,川。”解说了半天,见沈钟磬不动筷,楚欣怡就轻轻叫了一声。 “夫人的话你们都没听见?”沈钟磬声音很轻,却透着股威严。 众人身子俱是一震,红寥已率先领着小丫鬟走出去。 紧攥筷子的手都微微发抖,楚欣怡紧紧地咬着后牙关,才没有发作出来,心里暗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给这贱人长脸啊。 就先让这贱人得意一天! 只片刻,楚欣怡就恢复了一脸柔和,她轻轻放下筷子“婢妾告退。” 望着她瞬间几变的脸,甄十娘心里一阵恶寒。 沈钟磬则挑了挑眉头口见楚欣怡告退,其他姨娘也纷纷福身,大姨娘杨枫走在最后面,余光瞧见沈钟磬把眼前的燕窝粥端到甄十娘跟前,她身子震了下。 屋里清净了,甄十娘就朝沈钟磬灿烂一笑。难得他能顺了她的意,她可得好好鼓励一下,希望他以后再接再厉。 沈钟磬顿时痴在了那儿。 吃得正香,一抬头见沈钟磬还坐着哪,甄十娘就疑惑地问“将军怎么不吃?” 回过神,沈钟磬迅速低下头,伸手夹了一大口菜就往嘴里填。 甄十娘错愕地睁大了眼“那个可是有名的朝天椒啊,他也不怕被辣死?”见沈钟磬脸色突然暴红起来,甄十娘连忙低了头,使劲往嘴里夹饭。 出了浩然居,楚欣怡便张罗着去养心院。 寻常规矩,除大节外,姨娘是没资格见老夫人的,更别说晨昏定省了,因沈钟磬的嫡妻不在府里,楚欣怡又主持中馈,许多事情都要向老夫人请示,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了,可沈钟磬却一直没规定她们必须晨昏定省。 见楚欣怡要去养心院,杨枫和付秀便借故有事先回院了,楚欣怡也没勉强,兀自带着李姨娘和马姨娘来到养心院。 转过一道金丝楠木仙鹤纹屏风,就见十几个丫鬟婆子屏息静气地立在大厅两边,厅〖中〗央一桌丰威的早饭纹丝没动,老夫人端坐在桌子前,面沉似水,大小姐沈孝娴也跟个小大人似的正襟危坐在一边不敢动筷。 就说来这儿准对! 楚欣怡见了心里就一阵欢喜,面上却露出一脸担忧“老夫人好歹吃些,您不吃大小姐都不敢动筷—”—”一边说着,回头从丫鬟手接过湿帕擦了手,拿起筷子给老夫人夹了一筷鲜笋放在盘子里“将军也是心疼夫人身体不好,怕把她一个人放在正屋又发脾气不吃东西,才……”“不说还好,越说老夫人脸色越黑,她猛一拍桌子“闭嘴!” 屋里人俱一哆嗦,沈孝娴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楚欣怡脸涨的通红,忙俯身抱起沈孝娴轻轻拍着,余光瞧见老夫人脸色青黑,又试探道“”川,婢妾去把将军请来?”见老夫人没言语,就扭头朝翠儿使了个眼神。 翠右转身走出去口沈钟磬很快就走进来,见楚欣怡三人也在这里,他眼底微微露出一丝惊讶,一闪而逝,瞧见老夫人脸色青黑,正要上前,刚刚被哄好的沈孝娴瞧见他,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张着手让父亲抱口虽是女孩,可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沈钟磬格外地亲,见她张着两手伸过来,忙抱了过来“川”—谁又欺负我们娴儿了?”语气轻柔宠溺,一边抱着沈孝娴举过头顶锉了几个高,沈孝娴很快就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沈钟磬抱着她在老夫人身边坐下“母亲……” 刚一开口,被老夫人劈头训了过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憋了一早上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 见女儿又要哭,沈钟磬忙啪了啪,回头交给奶娘,示意带出去,这才脸色通红看着老夫人“好好的,母亲这又是从何说起?” “你!”见他装糊涂,老夫人气的手直哆嗦,开口想骂他不孝,质问他为什么不过来请安,又想到是自己让人去告诉不用请安了,虽然没指他的名,可夫妻一体,他听了自己的吩咐不来请按也挑不出礼,索性就蛮不讲理地怒骂起来。 将军被训,奴才们留在这里可不太合适。 紫月抬腿就要带着小丫鬟出去,碧月悄悄拽了拽她,余光瞥向楚欣怡,无声地摇摇头。扭头瞧见楚欣怡低眉垂目地立在一边,全没回避的意思,紫月一阵犹豫,也停在了那儿。 沈钟磬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若隐若现口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又是朝廷重臣,母亲就这样当着一地奴才训斥,让他以后怎么抬头。 可毕竟是母亲,再难堪也不能甩手就走。 训斥了半天,气撒的差不多了,老夫人索性哭了起来“——”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有,还这么不知轻重,你让我怎么去见你泉下的父亲!” “母亲……川。”沈钟磬强压着耐心叫了一声。 “你说……”老夫人蓦然抬起头“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嫡孙子!” 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留下甄十娘已经是定了的事情,母亲明明知道他两年内都不可能再有嫡子了,还这么苦苦相逼,母亲这是到底想干什么?! 有一瞬间,沈钟磬很想暴走。 气发完了,人也冷静下来,老夫人才发现,以楚欣怡为首地上一屋子的奴才竟一个也没走,她心一咯噔,儿子总是威名远扬的大将军,这要传出去还有何颜面? 再见沈钟磬脸色青黑,全不是平日被自己训斥后的紫红色,不觉更家心虚,可当着一地的丫鬟婆子,也不愿就这么低了头,见沈钟磬一言不发,又硬着头皮质问道:“已经遗弃了五年,现在也不过是奉圣旨进宫才不得已接进来住一夜,可你却不管不顾地就和她同了房!”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你说,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稀里糊涂地把她留在将军府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二爷 “母亲!”沈钟磬声音里隐隐带了一丝不耐,眼底浮起一层血丝。 从小到大,沈钟磬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老夫人呆在了当场,好半天,她声音突然凄厉起来,“你这是打定主意留下她了?!”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不假! 一瞬间,老夫人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的青黑,紧抓椅背的手都微微发抖。 空气顿时一滞。 紧绷的空气令人窒息的透不过气来,紫月只觉得双腿发软,暗暗后悔不该听碧月的话留在这里,楚欣怡也有些始料不及,紧张地琢磨着怎么开口解了这个僵局,好让沈钟磬以后更加感激她。 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爷回来了!” 脸色青黑浑身还紧绷着的老夫人听了眼里就闪过一道惊喜,刚要喊请,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娘,娘!”二爷沈忠信大步走进来,“我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股游子归来的喜悦,一脚踏进门,身子便是一顿。 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气氛这么压抑? 沈忠信神色微微凝滞了下,随即脚步轻快地转过金丝楠木仙鹤纹大插屏,一脸见到亲人的喜悦仿佛什么都没发现,朝抬头望过来的沈钟磬笑道,“大哥也在这儿?”瞧见地两边战战兢兢地站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心里更加诧异,“……大哥这是怎么了,竟当着一地的奴才和娘顶嘴?”心里疑惑,脸上笑容不减,看着一桌子的饭菜问道,“……都还没吃呢?” 笑呵呵地看着老夫人,“是娘知道我要回来,特意等我呢?” 看着两年不见,已经长成大人的弟弟,沈钟磬由衷地高兴, “……怎么才回来?”脸虽还板着,语气中却带着股欣喜。 早就传了信,百泉离这儿不过三百里路,按他算计,日夜兼程大年三十就该回来了。 沈忠信嘿嘿地笑,“我接了大哥的信儿就往回赶了,路上雪太大,在安平又耽搁了七八天。”伸手抓着老夫人的手,“娘,我回来了。” 拉着小儿子的手,老夫人高兴的眼泪刷地落下来,“信儿又瘦了,也黑了,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斜了沈钟磬一眼,“信儿能平安到家娘就高兴,谁敢说你回来晚了,娘也不答应!”抬头吩咐紫月,“……快把这些端下去热热,告诉厨房再加个红烧狮子头,二爷最爱吃。”拉沈钟信一起坐下,“信儿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娘给你做好吃的。” 目光慈爱,俨然沈忠信还是个孩童,每次出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家里有没有好吃的。 沈忠信接过碧月递上的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这才开口道, “我还以为上元节赶不回来呢,就没敢让人报信,免得娘担忧,再说……”他话题一转,“这样才能给娘一个惊喜嘛。”语气中有股撒娇的味道。 老夫人听了就呵呵地笑。 见老夫人气全消了,母子两人说的亲热,沈钟磬就站起来,“二弟刚回来,先陪母亲聊聊,我有些事物先去处理一下。” “大哥快去吧,一会儿吃了饭我再去看您。” 刚刚明显是大哥和母亲在斗气,他先躲出去最好,沈忠信头也没抬,兀自拉着老夫人的手,“娘的白发又多了……” 沈钟磬又和老夫人告辞,“……我回去了。” 老夫人腾地把头扭到一边。 “咦……”沈忠信惊喜地叫道,“娘换了耳钉,不带金子了,我看看,是南珠还是东珠?”伸手摸向老夫人左耳上的珍珠扣,一句话把老夫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沈钟磬见了就叹息一声,再不犹豫,他抬脚就走。 “将……军……”见他连看都没看自己,楚欣怡迟疑地叫了一声,想说些什么话安慰。 沈钟磬慢慢回过头,才发现以楚欣怡为首三个姨娘正楚楚地看着他。 这屋里除了他和母亲,数她地位最高,刚刚看到母亲发火,她为什么不把人都带出去……静静地看着楚欣怡,突然间,沈钟磬心里一阵难过,一扭头,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向前追了一步,楚欣怡静静地站在大厅中央,望着沈钟磬孤寂桀骜的背影,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当着一屋的奴才受训,这样的羞辱,他大约会记一辈子吧? 那贱人第一次进府就给他带来这么大的耻辱,看他还怎么宠她! …… 仰面躺在书房的罗汉床上,沈钟磬心里空荡荡的,有种形单影只的凄凉。 他从小倔强,不像二弟沈钟信嘴甜,母亲从小就喜欢沈忠信,待他却一直苛刻,可毕竟是亲生的,母亲打也好,骂也好,却不许外人动他一指头,可今天却……想起过年前,母亲为了沈钟信的前程,竟背着他悄悄地和安庆侯夫人结了盟,险些给将军府带来灭顶之灾,他腾地坐起来。 母亲,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势力了? 从前那个一心牵挂着他平安的慈母哪去了? 甄十娘是他的嫡妻,曾经镇国公当道时,自己太年轻不懂藏拙,那凌人的气势早已不为镇国公所容,不是她和她的家族在背后做保,他早已成为镇国公祭刀下的亡魂,镇国公倒了,他又是踩着她满门鲜血走到今日的辉煌,不说她已命不久已,就单说这份愧疚,他也绝不可能再抛下她! 可即便这样,为顾全母亲的感受,他也没打算把她接进府里,否则,他也没必要大兴土木去修缮祖宅了。 昨夜和她同床,今日给她立威,他只是想让她的有生之年里能感受到身为将军嫡妻该有的荣宠罢了,哪怕她只在将军府住一天,府里的人也得尊她为主,让她不再后悔曾经爱上过他,让她……去的安心。 这过份了吗? 就算曾经有恨,五年的时间也该消融了,母亲为什么就不能抛弃前嫌重新来过,为什么一定要苦苦相逼? 哪怕只为了他,难道母亲就不能退让一步吗? 为了二弟的前程,为了心里的私愤,为了在下人面前的体面,他的母亲,已经不再把他看成亲生儿子了,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汲汲算计利用的对手。 砰的一声,沈钟磬一拳重重地砸在罗汉床上。 正想的出神,荣升敲门进来,“……二爷过来了。” 沈钟磬收拾起外泄的情绪,“请。” 沈忠信进来时,沈钟磬已经面色从容地坐在书案旁,手里正拿着一本兵书,见他进来,头也没抬地问道,“母亲用过饭了?” “用过了,我说先要洗漱,娘已经回屋休息了。”知道沈钟磬担心老夫人,沈忠信事无巨细地说道,不用沈钟磬吩咐,已在他对面坐下, “娘说你准备把大嫂接进府?”神色间有股悠然的坦荡。 “母亲还说了什么?”沈钟磬不置可否。 “大哥!”见大哥就这么承认了,沈忠信不甘地叫了一声,见他神色严肃,又叹了口气,“娘说她死也不会同意让大嫂进府。”他认真地看着沈钟磬,小心翼翼劝道,“娘是被大嫂折腾怕了,左右大哥和她也没有感情,不如……和离吧。” 屋子沉寂下来,荣升悄悄退了出去。 久久 就在沈忠信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沈钟磬低沉的声音传来,“是万岁不许我们和离。” 万岁? 万岁是天子不假,可又不是父母兄长,凭什么管人家夫妻的事儿? 沈忠信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二弟不在朝堂,不知这庙堂的凶险……”出乎沈忠信意料,沈钟磬脸色端凝,以一种从没有的神色认真看着他,“前些日子母亲为了给你谋个前程,险些给沈家招来灭顶之灾……”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最后叹道,“万岁已打定主意要处置安庆侯了,圣旨是荒唐了些,可也等于免了母亲的无心结党之罪,我们是再不能乱来了。”这话虽夸张了些,可也都是事实。 真心里,沈钟磬不想花费口舌去跟弟弟解释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甄十娘。 “怎么会?”沈忠信面色有些发白,“母亲竟然想利用大哥的婚姻结交权贵?”大哥现在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还要再去攀交? 印象中,母亲从来不是这么势力的人啊。 “这些年我一直出征在外,对后院的事儿疏于理会了。”沈钟磬叹息一声,“母亲能和安庆侯走这么近……”声音迟疑了下,他毅然说道,“我猜她身边一定有安庆侯的人,二弟切记,这次回来不要在母亲面前提任何政事儿……” “我知道了。”沈忠信汗刷地流了下来,“难怪大哥会如此固执,母亲是有些荒唐了,不过……”他抬头看着沈钟磬,试探道,“虽是圣意不可违,可大哥终究讨厌大嫂,不如就按母亲的意思养在府外吧?” 不会吧? 万岁只是不许和离,却并没有要求他对大嫂一心一意啊,他大哥再忠心,也不至于为了表示忠心就违心地牺牲色相和那个跋扈的大嫂同房吧? 这是不是……过犹不及了? 沈忠信很不理解自己的大哥,看向沈钟磬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探究。rs 第一百零四章 提前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谢谢亲的打赏和粉红票 ~~~~~ 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惫赖闲散,厌弃仕途,可却冰雪聪明,看着他目光闪闪,沈钟磬就暗暗叹了口气,嘴里说道,“……她得了绝症。” “得了绝症!”沈忠信坐直身子。 “大夫说……”沈钟磬声音里有股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愁绪,“她最多只能活两年。” “大哥是心软了。”面对如此脆弱的生命,沈忠信不无感慨。 “……我只是不想她带走太多的遗憾!”沈钟磬使劲摇摇头,用力甩去心头突然泛起的一股丝丝挠挠的情绪,他神色一正,凝神看着沈忠信,“……母亲不喜她,这两年里,我怕是再难称母亲的心了,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哪也不许去了,就在家替我孝敬母亲,哄她老人家开心。” “这怎么行!” 正沉浸在一股莫名的情绪中,沈忠信听了这话,嗷的一声蹦起来。 从一进门,沈钟磬就有问必答,神色郑重其事,枉他还以为自己的大哥已经把他当大人了,肯拿出自己的情事和他商量了,原来这是在给他设套! 见沈钟磬目光凛然,他又使劲摇摇头,向后退了两步,“……你不用看我,师父的技艺我只学了一成,打死我也不留在家里!”手悄悄伸向门把,准备拉门就跑。 沈钟磬手轻轻抬了下,也没见他怎么动作,沈忠信就直挺挺地定在了那儿,“大哥!”他不甘地叫了一声。 “我已经和萧中堂打了招呼,在翰林院给你暂时谋了个笔贴式,你先在家修养一阵儿,出了正月就去翰林院找崔大人报道。”沈钟磬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书扔给沈忠信。 感觉身子突然能动了,沈忠信一把接住文书,却并没有打开看,他目光幽怨地看向沈钟磬,“大哥答应过我的,可以不参加科举,不出仕途,任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可以养活我一辈子的!”抱怨的语气有如深闺怨妇。 沈钟磬哭笑不得。 原来,缕试不中并非沈忠信无才,他频频落榜,可沈钟磬却不利用手中的职权给谋差事,而是把他踹到三百里外的百泉求学, 也并非老夫人想象的,沈钟磬嫉妒她对小儿子好,不肯出手帮忙,实在都是因为沈忠信生性闲散,不喜仕途,尤其厌倦家族庶务,他天生喜欢奇门遁甲,一心一意想拜隐居在百泉的鬼谷子为师,才特意跑到大哥面前哀求,让他让自己出去拜师学艺。 沈忠信天生嘴甜,又知道哥哥的秉性,几句话就哄的沈钟磬服服帖帖,想到就这么一个弟弟,又是母亲的心肝,就算闲散一辈子自己也能养的起,沈钟磬就一口答应下来,并替他在母亲跟前遮掩,只说百泉的陈禹老先生是一位高人,族里曾出过两个帝师,有他调教,沈钟信三年后一准能高中。 见沈钟磬死也不肯为小儿子谋前程,沈忠信要想出头唯一也只能靠科举一途,老夫人这才忍痛割爱答应了沈忠信出去求学。 “我是答应过养你一辈子。”沈钟磬点点头,“让你去翰林院当差,也并非指着你挣钱养家,只是为了让母亲看着你有一个好前程,不再担心罢了。”他话题一转,“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母亲年迈了,心里唯一惦记的就是你能有个好前程,承欢在她的膝下!” “可是……”沈忠信不甘心。 好容易拜了师,技艺才摸到门,现在沈钟磬一句话就要让他弃学,这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就被沈钟磬打断,“就这么定了!”声音不高,却极具气势。 沈忠信心里一阵哀嚎。 也知道,大哥即用了这种语气,他是再不能变通的了。 见他脸挎下来,沈钟磬心又软下来,叹了口气,“你还年轻,要学那些东西以后还有机会。”他想了想,“你就在家伺候母亲两年吧,两年后……”他声音顿了顿,“你若还想继续学遁甲之术,我再想办法给你谋个外放百泉的虚职。” 本以为一点希望都没了,听了这话,沈忠信眼前一亮,“大哥说好了,就两年时间!我这就写信跟师父请假,待……”硬生生咽下待大嫂死后的话,“待大哥娶了新嫂子,就一定要放我走!” “嗯!”沈钟磬点点头,“还有……”沈忠信心里一轻,正要说就这么定了,就听沈钟磬说道,“母亲一直盼嫡孙子,你大嫂……身体不行,明天起我就找人给你提亲,这两年内,你要负责给母亲生个嫡孙出来!”铿锵的语气不容置疑。 沈钟磬说完,心虚地把头别到一边。 老夫人逼他,他也没办法,只有逼亲弟弟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他们是亲兄弟,哥哥有难他做弟弟的当然要义不容辞。 “大哥!”沈钟信脸涨的通红,声音都变了调。 又不是制造木马流车,这孩子哪能是说生就生的! “颠簸了一路,想是你也累了,屋子都准备好了,你先去洗漱了休息吧。” 沈钟磬候地站起来,“我还要和你嫂子进宫去。”抬脚就要溜。 “大哥先别走,我们把话说清楚!”沈忠信上前一把揪住沈钟磬的衣服,死也不撒手。 别的都可以答应,只这娶媳妇生孩子的事儿他可不能任由大哥乱点鸳鸯谱。 正撕扯间,荣升敲门进来回道,“宫里太监来了。” 沈钟磬趁机拍开沈忠信,说了声,“请。” 是傅公公,来传万岁口谕,“……要将军带夫人申时进宫,参加酉时的晚宴。” 原定的只是晚间观看焰火,他们酉时进宫就行,现在却突然提前了,沈钟磬吃了一惊,看看桌上的漏壶,抬脚朝浩然居走去。 也知沈钟磬要进宫耽误不得,沈忠信使劲跺了跺脚,嘟囔道,“早知大哥竟这么算计我,死也不回来!” …… 要觐见娘娘,她几点出发,要不要装扮一下,沈妃娘娘的秉性如何,她说话时该注意什么? 这些沈钟磬都没有交代! 早饭还没吃完他便被叫走了,眼见巳时了人还没回来,虽然一贯冷静,可甄十娘此时也不免有些着急。 前世是医生,每天治病救人,有时深更半夜一个急救电话就被叫走,她几乎没有时间打扮,这世也一样,因为贫穷和忙碌,她没时间也没钱打扮,只要衣着干净得体就好,没必要一定花枝招展贵气逼人,可进宫不比别的,和一群贵妇人一起观赏烟火,她不装扮会不会丢了沈钟磬的脸? 可要装扮,不说这古代衣服层层叠叠穿起来费时费劲,单说只盘个繁琐的头型也要花费大把的时间,没个把时辰别想出门! 难道这些她都不用事先准备? 思前想后,她打发了秋菊去找红蓼进来,“……去问问将军几时出门,我这面要不要先做些准备?” 红蓼一改早上的战战兢兢,“夫人您就消停一会儿吧,将军为了您刚刚被老夫人当众训斥了一通,正不顺心呢。”又道,“你什么时候动身将军心里有数,要怎样准备他也会提前吩咐的,您就别胡乱操心了。”脸上一付不耐烦。 将军刚刚受了训斥,再会对这个女人好就怪了,她没必要再像早上那般敬着,没的触了老夫人的霉头。 甄十娘听了就皱皱眉,趁红蓼不在,又打发秋菊出去打听。 秋菊为人本就讨喜,又有早上沈钟磬给立的威,很快就打听出来,回来和甄十娘地说了,“……府里早就传遍了,将军正一个人憋在书房里反省呢。” 这老夫人,沈钟磬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好歹沈钟磬也是个大将军,身份贵重,竟被她这样责辱,传出去,让他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头? 甄十娘听了就叹了口气,吩咐秋菊,“你去找荣升给我寻本书来。” 她低头想了想,“看看有没有太平御览那本书。” 秋菊应声走了出去。 沈钟磬急匆匆迈步进屋时,甄十娘正静静地坐在软榻上看书,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青花瓷色喜鹊登枝背子上,古朴,端庄,仿佛一幅宁静的古画。 沈钟磬不由放慢了脚步,“……快准备一下,我们午时四刻就走。”平缓的语气有股极力压抑的浮躁。 面对甄十娘,总让他想起刚刚的那场羞辱,若不是着急进宫,此刻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她。 甄十娘扑哧一笑。 见她应声,沈钟磬转身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没听道动静,他一回头,甄十娘还静静地坐在那,正急急地翻过一页书。 原来她刚刚是看书入迷了,根本没发现他进来! 沈钟磬不由皱起了眉头,开口想呵斥,对上她白皙娇弱的脸庞,心又软了下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立时想起昨晚他进来时,她正看一本军事方略,又想起那日她讲的狼灾故事,他不由生出一股好奇心。 她看书真驳杂,而且还能过目不忘,能背着给他讲出来。 抬头看看漏壶才已时三刻,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返回身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看什么书呢?”伸手把书拿过去。rs 第一百零五章 开解 书被抢走,甄十娘才发现沈钟磬进来了,忙起身施礼。姗.s将军安好!”伸手把书抢过去,“是太平御览,妾这段马上就看完了,将军稍等。 又低头急急地去翻书。 太平御览是本杂书,分三上中下部,是一本以人物传记为主线叙述历朝历代的奇闻轶事的书,可谓包罗万象,沈钟磬偶尔也翻翻,里面有些章节的确很吸3人,就问道,“又看哪篇呢?,‘竟这么入迷? “傅康倡孝……”,甄十娘头也没抬,“前朝宰相傅康,事亲至孝,官已经做到宰相了,可伺候父母依然战战兢兢,尤恐不敬,有一次因为朝中的争议被政敌找上门告到父亲那里,傅父大怒,竟拿着棒子撵到街上追打,被街坊邻居传为笑枷……”,她轻轻翻了一页书,“传到了万岁耳朵里当即刻慨道,‘傅爱卿乃大孝也”又说‘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当即下诌表彰傅康以重臣之躯卑微事亲的事迹,大倡以孝道治天下………” 这则故青他也看过! 沈钟磬脸色微微发红,他不由深深地看向甄十娘:她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手里的书,专注宁静的面孔透着股让人心安的祥和,周身散发着一股幽幽的熏衣草香,只一瞬间,他心中压抑了一上午的烦躁便一扫而空。 直看了她好一会儿,沈钟磬伸手把甄十娘跌落在额前的秀发轻轻掖到耳后,“万岁刚传来口愉,进宫的时辰提拼了,我们午时就得出发,你看完这篇就收拾吧,衣服头饰我已经让荣升准备了。”目光温润,他声音从没有的柔和。 说完,他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听到身后的门被碰的一声关上,甄十娘才长长透出一口气,感觉身上的衣服都贴在了后背上,不觉叹道,“他再注视一会儿我大约就穿帮了了……” 刚刚他直直的目光注视在她脸上,直让她有种如烙在背的感觉。 还好,看他这情形,应该是释怀了。 否则,她刚一进府就让他当众遭受那么大的羞辱,怕是他以后一定会视她如灾星,厌她如蛇蝎了! 又静坐了片刻,甄十娘才放下书站起来,招呼秋菊进来伺候。 尊沈钟磬吩咐,红寥早已带着两个梳头嬷嫉和一溜小丫鬟捧着衣服头饰等候在门外了,听到呼唤声,推门走了进来。 看到丫鬟捧进簇新的衣服,甄十娘恍然明白过来,难怪荣升年前给大家量了一通身材,却没见他把定制好的衣服送去祖宅,她还以为又被楚欣怡暗中克扣了呢,却原来是为了定制进宫穿的衣服…… 等等,等等……甄十娘突然心一动。 年前就给她准备进宫的衣服,这就是说那道圣旨是年前下的了?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沈钟磬初三去祖宅时却牙缝未露! 这个沈钟磬,到底把她当做伴么? 脸色虽还平静,甄十娘隐在罗袖下的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惘她刚刚还费尽心机开解他,这头沙猪,活该被老夫人骂,上午她若是在一旁,一定要鼓动老夫人拿大棒子暴打他一顿! “夫人,请容奴才为您梳头。”见甄十娘兀自静静地站着,专侍梳头的婆子杜嬷嬷福身说道。 回过神,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有这么一个无视女权的顶头上司,她想要平等、尊重只怕是要等到来世了,心里一凛,“可不是要等到来世!” 她命不长了,这一世想改造这个渣男都没有机会,更别说换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顶头上司了。 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一片灰暗,有股淡淡的忧伤流淌过。 见甄十娘沉静地在梳妆台前坐下,杜瑭嬷上前替她拔下银钗,一头乌发瀑布般飘落下来。 掐金的百蝶穿花红缎袄,五彩刻丝的银鼠坎肩,杨妃色的绣花八褶裙。乌黑的云丝挽成重重叠叠的长乐髻,赤金的镶蓝宝石孔雀开屏点翠,上面雪青色的翠羽犹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美奂美轮…… 望着铜镜中华美耀眼,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自己,甄十娘突然发现,她就是沈钟磬的一只玩偶,像所有的小孩对待自己的玩具,他高兴了可以给玩偶打扮成任何模样,他可以给她系上红头绳。也可以给她穿上布拉吉,不高兴了还可以把她扔到水里,泥里,哪天想起来了再捡回来洗干净,继续给穿上花裙子。 总之,这玩偶是没生命的,他在她身上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更不会问问她喜不喜欢,疼不疼。 “小姐快看,奴婢漂不漂亮?”秋菊也被打扮的既然一新,兴高采烈地推门进来。 葱绿色宝象花锦缎窄袄,银质镂空牡丹花钗,厚实的耳垂上戴了副赤银石榴花坠珍珠耳环,更显圆圆的小脸娇俏可爱,第一次带这么矜贵的首饰,秋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甄十娘,对上甄十娘一身华贵耀眼装扮,顿时睁大了眼,“小姐……真……美……”.眼前的小姐,美则美矣,却让她有种陌生的感觉,有一瞬间,她都有些认不出来,张着嘴忘了呼吸。 到底是孩子,有漂亮衣服穿就高兴。 从铜镜中看着秋菊一脸的兴奋,甄十娘叹息一声,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她扶着梳妆台站起来,正要开口,就听梳洗一新推门进来的红寥厉声喝道:“赵嬷嬷没教你礼仪吗,要行止端庄,进退有礼,你这样子进宫,将军府的体面前被你……”,话没说完,瞧见甄十娘凛倒的目光看过来,红寥声音夏然而止。 下巴依然昂着,她哼的一声别过脸去。 秋菊紧抿着唇不安地看着甄十娘,眼里瞬间浮起了一层水雾。 她给她家小姐丢脸了! 敛起目光,甄十娘缓步来到秋菊跟前,露出一惯的随和笑容,拍拍她的小脸蛋,“我们秋菊今天真漂亮。” 秋菊使劲瞪瞪眼把眼泪逼回去,“荣升说将军在厅里等着呢,小姐快走吧。”已经丢脸了,不管怎样,绝不能再没出息地哭出来让这些人看她们主仆笑话。 甄十娘点点头,扶了秋菊的手,想起什么,又低声说道,“你也随她们叫我夫人吧。,‘ “奴婢记住了!”秋菊使劲点点头,挺直了腰背扶着甄十娘往外走。 见甄十娘主仆兀自有说有笑,全不看她们这些人一眼,红寥就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不用得意,将军才被训斥了,再不会保她,老夫人早已安排妥了,晚上出了宫就有她们好看! 穿过回廊,沈钟磬已换了一身簇新的石青色蜀锦长衫,正和沈忠信坐在正厅里喝茶,瞧见她出来,眼前顿时一亮,扶案就要站起,想到沈忠信还在跟前,又沉住了身子。 “将军安灯……”,甄十娘缓步上前给沈钟磬福身施礼,目光落在沈忠信身上,她神色一滞,“这人是谁?,‘不知怎么称呼’她犹豫着要不要施礼。 “他是二弟……”,看出她的窘迫,沈钟磬开口解围,又朝沈忠信笑道,“二弟这几年变化太大,连你大嫂都认不出了。” 五年前他把甄十娘撵入祖宅时,沈忠信还是个又瘦又小的青涩少年呢。甄十娘认不出他也是正常,对甄十娘的异样沈钟磬全没做他想,只用目光示意她给弟弟见礼。 甄十娘就舒了口气,“二弟安好。”她朝沈忠信福了一礼,神色温淡,声如黄莺。 骤然被恍然九天仙子般的甄十娘惊住,沈忠信正呆怔怔地坐着,见甄十娘朝他福身,慌忙站起来回礼,“大嫂安好。”仓促间,声音里有股紧迫,一贯的悠然之色不翼而飞。 沈钟磬已顺势站起,“车子已经备好了,我们走吧。”又嘱咐沈忠信,“二弟一路劳累,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率先大步向外走去。 甄十娘转身跟了上去。 红寥捧出万岁赏赐的大红羽纱面银狐鹤麾跟着后面给甄十娘披在肩上,秋菊见了,就上前帮着系领口。 直看着众人消失在门口,沈忠信才回过神来,他快步追到门口,呆呆望着甄十娘的背影,暗道,“大哥不肯和离,真的仅仅是因为万岁的圣旨吗?”还有,这个一眼便夺了人呼吸的女子,神态祥和,端庄大方又温婉有礼,真的是他从前那个跋扈的大嫂吗? 上了马车,见沈钟磬神色从容,好像心情很不错,甄十娘趁机问道,“万岁怎么突然传旨提前进宫?” 听红寥说,宫里的烟火要戊时才开始呢,一下提拼了两个多时辰,拿到前世就是四个多小时,这么长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的,万岁想干什么? 这是她自得了消息,心里就一直惴惴的事情。 “历年的惯例,放烟火之前都有宫宴,万岁特意邀请我们参加宫宴,之后再陪娘娘观看烟火。”想到能和甄十娘双双出现在百官面前,沈钟磬心情格外好,话也从没有的多。 参加宫宴! 甄十娘心砰地跳了下,脱口问道,“百官都参加吗?” 萧煜会不会参加? 第一百零六章 曹相 ps加更求粉红票 ~~~~~ “也不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参加。” 沈钟磬声音顿了顿,“一般只有一品大员才被允许带家眷。”言语中隐隐带着股自豪,也不是炫耀,他一向不在意这些虚名,可不知为什么,沈钟磬很想甄十娘知道这些,能以他为骄傲。 三品以上的官员参加? 这就是说萧煜一定会参加了! 她听红儿说过,萧煜好像是从一品的兵部尚书,太子少师。 不知宫宴是男女分开的呢,还是都在一个大殿里以各家为单位,一家一桌的那种,前世在电视看过,许多宫宴都是万岁带着妃子、大臣带着家眷一小桌一小桌的,好像甄嬛转里就是这样的,记得有一个镜头就是雍正带着甄嬛和各位王爷的家眷一起用餐,十七王爷的侧福晋中了毒,惨死在宫宴上。 若大周也是这样,她会不会遇到萧煜? 若遇到萧煜,他会不会认出她来? 手下意识地扶上脸颊,甄十娘很后悔先前竟阻止了杜嬷嬷把她的脸涂成粉墙再打上胭脂,如果涂上厚厚一层脂粉,就像带了层面具,萧煜认出她的概率就会低一点吧? 甄十娘不无奢望地想着,随即就否觉了,萧煜毕竟不是常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敢轻视。 只是,若被萧煜当场认出她就是民间那个名声赫赫的简大夫,沈钟磬会怎样,他会不会…… 甄十娘不敢想下去。 这莫大的殊荣,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想起楚欣怡为参加宫宴曾软磨硬泡对他用尽了手段,沈钟磬就悄悄向甄十娘嗳去,不觉惊了一跳,“她怎么了?”瞧见甄十娘脸色发白,身子似乎也在瑟瑟发抖,沈钟磬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别怕,一切有我,不会有事的。” 一瞬间,他想到了甄十娘罪臣之女的身份。 要参加宫宴,自然会见到万岁,一家皆被万岁杀了头,换做是谁,也会害怕! 感觉握在掌心中的五指冰冷冷的,沈钟磬不由把甄十娘拥进怀里,“别怕,万岁不会再追究以前的事情了。”声音低糜,语气中有股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关心。 感觉身子被拥住,甄十娘使劲挣扎了下,却被拥的更紧,她心里不觉苦笑。 她怕的不是这个,她怕的就是他! 她又不笨,这么多年了,万岁若想追究早就追究了,如今即赏了她一件大红羽纱面银狐鹤麾,又特旨让她进宫赴宴,自然是不会再追究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她若是被当众揭穿了私自行医的事情呢? 让他在朝臣颜面尽失,他还会这样温柔地告诉她别怕,一切有他吗? 心里很无助,甄十娘尤其感到背后的怀抱温暖,明明知道背后就是一条亡命的藤,可还是忍不住想依附。 一个人挣扎太苦,每每无助的时候,她潜心里希望背后能有一个这样的臂膀为她遮风挡雨。 听到耳边低低的安慰声,有一瞬间,甄十娘感觉这关心是那样的真实,就好似她就是他用心等了寻了几生几世的那个人,“如果……”她不由幻想,“现在坦白地告诉他我私自行医的事儿,他会不会因为同情而释怀,不再追究了呢?”这低迷的声音,带着那么一股担忧,分明就是可以包容一切的,这念头闪过,甄十娘低低地叫了一声,“将军……” “十娘。”感觉怀里的女人柔顺如水,沈钟磬温润地回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收紧双臂。 马车轧过雪地上的一颗石子,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下,吓的车夫猛一嘞缰绳, “驭……”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将军没事吧?” 甄十娘和沈钟磬俱是一震,甄十娘瞬间清醒过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她不过是他的一个玩偶罢了,讨他欢喜了,难免会流露出一丝关心,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任何人手里! 不管了,她今天的装扮和进中堂府的那次天差地别,果真遇到萧煜,她就给他来个抵死不认识,拖过今天,回去再想办法。 打定主意,甄十娘借着马车一停之势,不着痕迹地脱离沈钟磬的怀抱,迅速坐直了身子,“……谢谢将军关心,妾没事了。”低婉的声音有股淡淡的疏离。 沈钟磬低头呆怔怔地看着空空的怀抱,又不由自主地握住手掌,掌心中那股冰冷冷的温度还在。 突然,他猛坐直身子,朝马车外喊道,“荣升,烧个手炉拿过来。”语气中带着股莫名的恼意。 “谢谢将军。”恍然没看到沈钟磬突然变黑的脸,甄十娘朝他微微一笑。 也别说,他虽然很大男子主义,可有时候心倒是挺细的,值得嘉奖,以后再接再厉。 她身子畏寒,冬衣要比别人厚一倍,可今天是进宫却不好穿得太窝囊,再说,衣服是沈钟磬给定制的,都是时下流行的,又薄又俏,恨不能把腰身绷得纤纤一握的那种,她想要件厚的也没有,原是带了手炉的,可那个是当初荣升在柳林镇随便买的,太低劣,不适合拿着入宫,之前沈钟磬并没特别交代,红蓼自然是不肯给她备这些的,现在坐在冰冷冷的马车里,她还真觉得有些冷。 对上她投来的微笑,沈钟磬别扭地把脸转到一边。 甄十娘就坐正了身子,不在言语。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马车缓缓来到宫门口。 “……沈将军!”沈钟磬刚下马车,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宏亮的声音。 沈钟磬一抬头,相爷曹敬轩满面春风的走过来,忙快步迎上去,“曹相爷。”又朝他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怎么不见夫人?” “夫人给贵妃娘娘问安,一早就入了宫。”曹敬轩爽朗地笑道,目光落在沈钟磬身后不远处的马车边,身子一震,声音戛然而止。 沈钟磬就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扶着秋菊的手下了马车,目光扫了一圈,瞧见沈钟磬正在不远处与人寒暄,因不认识,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见沈钟磬看过来,就缓缓地走过来。 “这是夫人。”沈钟磬指着甄十娘给曹敬轩介绍道,又吩咐甄十娘,“……快给曹相爷见礼。” 见曹敬轩兀自呆呆望着自己,甄十娘微微低了头,福身见礼道,“见过曹相爷,曹相爷安好。” “像,真像……”曹敬轩喃喃自语,好半天才回过神,转向沈钟磬,“不是沈将军介绍,我刚刚还以为是甄夫人复活了呢。”又转向甄十娘,“沈夫人勿要客气。”见甄十娘目光中带着股陌生的戒备,就哈哈笑道,“才几年功夫,沈夫人竟然不认识老夫了,想当年老夫去尚书府,你还拽着老夫的胡子吵着闹着要糖吃呢!”声音爽朗,目光中带着股慈父般的祥和。 甄十娘的戒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嘴里的甄夫人就是她这世的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吧?听这语气,两家以前应该是常走动的,只是,不知他政治立场和沈钟磬是敌是友,她可不可以亲近? 目光偷偷嗳向沈钟磬,见他正满面春风地看着她,目光中隐约带着股赞同,就朝曹敬轩轻轻一福,“伯父过讲了,侄女怎么会不认得您,只是多年不见,不敢冒然相认罢了。”说话间,相爷变成了伯父,淡淡的微笑中带着一抹亲昵。 “你还肯叫我伯父就好,就好……”骤然听到甄十娘改口叫他伯父,曹相爷声音忽然诺诺起来,俨然一个垂垂老者见到了阔别的女儿,哪有一点身为人相的威仪? 不过就叫了一声伯父,至于这么激动吗? 见曹敬轩竟激动的脸色涨红,甄十娘怀疑是不是她长的太漂亮了,老少通杀? 只是,看他目光锃亮,言语坦诚,笑声爽朗,绝不是个好色之徒,那么,一定是他们两家以前有什么渊源了? 可惜,喜鹊不在这儿,她对这些一无所知。 那面沈钟磬已扶了曹敬轩,“外面冷,曹相爷进殿内说话。” “陆大人来了,老夫过去打个招呼,你和侄女先进去吧。”见沈钟磬兀自把甄十娘扔道一边,曹敬轩就推开他,“能娶了贤侄女,是你前世休来的福,你可要好好待她。”又看向甄十娘,“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到来找伯父,伯父一定给你撑腰!”语气真诚爽直,说着话,他照着沈钟磬胸口就捶了一拳。 沈钟磬脸色一阵紫涨。 父亲当年犯的是谋反罪,曹相爷一定知道吧,能爬道相爷之位,他一定也是个政治老手了,可他明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却还敢以她娘家人自居教训沈钟磬。 而且,就在这内宫门口! 他是真心的怕自己一个孤女被沈钟磬欺负了去啊,对上曹相爷慈父般的目光,甄十娘心底有股暖流划过,“……有事情侄女一定去找您。” 她亲昵地朝曹敬轩福了福身,随沈钟磬进了宫门。 宫宴在临华殿举行,已来了不少官员,正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内眷们则聚在大殿的另一侧。 “沈大将军,沈夫人到!” 随着礼仪太监一声高唱,殿内的喧哗声顿时一消,呼啦一下,各色目光俱落到甄十娘身上……rs 第一百零七章 心丸 第二更,为和氏璧打赏加更,谢谢亲的打赏和粉红票 ~~~~~~~ 直到沈钟磬和甄十娘双双步入,大殿内才再度响起一阵嗡嗡声。 甄十娘趁机迅速地扫了一圈,没见到萧煜,她暗舒了口气,又瞧见女眷都聚在另一侧,甄十娘完全放了心。 沈钟磬却皱起了眉头,“一点都不熟,把她一个人放在女眷那面,会不会被冷落了?” 当年镇国公一倒,又逢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新旧交替,几年功夫,庙堂官员早已换了一水,甄十娘当年认识的那些内眷早已死的死贬的贬,十之八九都不在了。 “要不就先带她去关雎宫,让沈妃娘娘照应一下?”沈钟磬正迟疑着怎么安置甄十娘,殿内已有人迎上来,“沈将军来了!” 甄十娘看过去,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将,他恭敬地朝沈钟磬一拱手,“将军快来,大家正议论您呢,听说安庆侯和祁使都点名要您护送六公主和亲,您却递了告假辞呈,是真的吗?”六公主的婚期定在六月初六,因路途遥远,这面四月初就得出发,能做为和亲大使出使祁国是无上的荣耀,大家都打破了头,沈钟磬却避之不及,实在令人费解,“将军真的要告假修养吗?” 那人说了半天,见沈钟磬神色凛然全没理他的意思,不觉有些讪讪,目光就落在甄十娘身上,“这位是沈夫人?”余光悄悄看着沈钟磬的脸色,暗自揣测,“难道是在意我没给她见礼,不是说他们夫妻不和吗?”心里想着,已经朝甄十娘恭敬地施了一礼,“沈夫人安好。” 沈钟磬这才点点头,他扭头看向甄十娘,介绍道,“……护军参领赵腾。” 甄十娘朝赵腾福身,“……赵参领。”见沈钟磬似是没有随赵腾进去的意思,甄十娘就指着内眷一侧,“将军过去吧,妾去那边。”她得赶紧和沈钟磬分开,这样撞上萧煜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正想和赵腾告辞带她去关雎宫,听了这话,沈钟磬神色一滞,“你……” 他想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余光瞧见赵腾正目光闪闪地看着自己,沈钟磬神色就是一凛,抬脚随他向男宾方向走去。 见他应声离开,甄十娘心里一轻,带了秋菊和红蓼朝内眷聚集的西殿走来。 七八个装扮的珠光宝气的命妇正指点着甄十娘议论纷纷,见她走过来,声音顿时一消,嗖嗖嗖,一瞬间都把头扭了过去。 “小……夫人……”秋菊扶甄十娘的手臂蹦得紧紧的。 临华殿的庄严肃穆和这群高贵命妇的冷落, 让秋菊打心里惊颤。 红蓼嘴角就现出一抹冷笑,暗道,“……她最好能在这儿出尽洋相,让将军丢尽了脸!” 身为罪臣之女,又被沈钟磬遗弃了五年,突然间就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任谁都会八卦! 虽然没听见众人说什么,可看她们那神态,甄十娘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就是这群贵妇们今天的最热门话题。 是非自有他人论,她不过是这里的一个过客,今日之后,就不会再和她们有交集了,全没必要计较,弄坏了一副好心情。 无争无求,甄十娘举止倒也坦然,她腰背挺直,神色从容,扶着秋菊不疾不徐地越过众人,在不远处的一根圆柱旁坐下。 这个位置,她早在一迈向这边就选好了,离这群命妇不远也不近,却刚好能听到众人的话,相信有她在这儿端坐,这些人总会有所顾忌,梧桐镇离庙堂十万八千里,她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人议论些什么,可若让大家议论的太不像话,传到沈钟磬耳朵里就不好了。 那厮可是及好面子的。 更主要的,这个位置背后是柱子,前面又有这群命妇,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来,她的身影几乎都是被遮挡着的,她既可以独享这喧嚣中的宁静,迎面的众官员也发现不了她孑然于众人之外,是被孤立的。 萧煜,自然更不会发现她! 刚一坐下,就有小宫女端上茶水和各种精致的糕露。 不喜茶,甄十娘要了一杯牛奶茯苓露,茯苓有滋补和健脾作用,她前世常吃,因其产自云贵一带的大南方,大都是南方官员进京带来的贡礼,一般平民有钱也吃不着,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吃到。 轻轻抿了一口,奶香浓郁,香滑细腻,这宫廷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甄十娘舒服地眯起了眼。 这群命妇中,除了安庆侯夫人和曹夫人,大都没见过甄十娘,但从她随沈钟磬一起进来,到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众人也都猜到了。 她就是被沈钟磬遗弃在乡下的那个骄纵跋扈的嫡妻! 也只有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才会有如此艳压群芳的美貌。 都知道安庆侯府的十小姐曾和沈钟磬议过婚,最后却因这个跋扈的女人哭闹到万岁跟前讨了一道圣旨,最后不了了之。 有这层不可言传的关系,当着安庆侯夫人这个皇后的亲娘面,谁敢亲近甄十娘?个别有心人已暗暗打定主意给甄十娘一个下马威,替安庆侯夫人出气了。 可惜,谁也没有想到,甄十娘根本就没沾她们的边。 瞧见她一脸的怡然自得, 礼部尚书钱明的夫人嗤笑一声,起身就要过去,曹夫人拽了拽她,悄悄朝对面努努嘴,钱夫人回过头,沈钟磬正朝这面张望,她心一惊,暗道,“……不是说他很厌恶这个嫡妻吗?” 怎么竟是这样一副关心的神色? 原本以为甄十娘就是个将军府的弃妇,她才存了寻衅的心思,否则,即便想巴结安庆侯夫人,她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去寻红及一时的大将军夫人的不自在。 心存疑惑,钱夫人却再不敢上前寻衅,顺势低了头端茶喝。 空气很怪异。 沉寂的似乎都能听到迎面男人们的高谈阔论声。 安庆侯夫人轻轻咳了一声,开口打破沉默,“听说曹相爷几天前又请了太医?”她看着曹夫人问道。 “是心口疼的老毛病了。”曹夫人叹息一声 “温太医说相爷的病最怕劳神,可您看他……”曹夫人摇摇头,晦暗一闪而过。 安庆侯夫人眼底却闪过一道精光。 五阁老中,只有这个曹阁老和郑阁老与薛家不是一条心,郑阁老中庸木诺,只要剪除了郑贵妃,他便不足为俱,只有这个曹相爷曹阁老仰仗万岁的信任和三朝元老的身份,锋芒毕露,处处压制他薛家,安庆侯的行动也处处受他钳制。 他最好早点死了! 心里诅咒,安庆侯夫人眼底的精光一闪而逝,转瞬便换上一脸同情,“我听说太医院新出了一种专治心口疼病的苏合心丸,非常好用,曹相爷没试试?” “试了,是温太医给推荐的。”曹夫人点点头,“……犯病了吃上就管用。” 可惜,发现这药好用,她们再去太医院已经没了。 曹夫人很后悔当时听温太医推荐时,因心存顾虑,没立即就多备一些,听温太医说那批药只是拿来试卖,再要买,至少要等上一阵子,得等到太医院和药师签了契约才有的买。 忧虑一闪而过,想到安庆侯毕竟和曹相爷是政敌,曹夫人把叹息的话咽了下去,脸上一片祥和。 “听说太医院年前进了一批新药,样样都是神品……”提到太医院的药,掌管内务府的宁王爷夫人来了兴致,“您说的苏合心丸,我也听说过,我娘家舅爷也有心口疼的毛病,说是效果特别好。”神色一黯,“可惜,温太医说那些药是北方一个药师拿来试卖的,被人一哄抢就没了。” 安庆侯夫人嘴角就弯了弯。 不过几天功夫,就算真神奇,苏合心丸也不可能达到立即被哄抢了的地步,是安庆侯听说这药对曹相爷的病有奇效,才连夜令人把药全买光了! 包括梧桐镇上瑞祥药铺里的丸药。 “真的那么管用,曹夫人家里还有没有?先匀我几粒,我回去给祖父试试。”钱夫人听了目光就闪闪地亮起来,“我祖父也是多年的心口疼病,年轻时还不觉的怎样,这以后年龄大了,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一刻也不敢离开人,太医说这种病一旦发作,人说死就死。”想到曹相爷就是这种病,声音戛然而止。 想到家里一粒都没了,又适逢大正月里万岁就频频召见,曹相爷比往年都操劳,曹夫人脸色就阴了下来。 空气顿时一滞。 “……听说城东新开了一家喜铺,秀娘是从南方来的名师,一手双面绣大周闻名,大家没去瞧瞧。”安庆侯夫人机灵地转了话题。 一句话惹起大家的兴趣,宁王夫人指着衣服绣边上的缠枝花,“我这身衣服就是她亲手绣的,瞧瞧这枝叶……”众人顿时凑了过去。 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俨然全忘了刚刚的不快。 小口地抿着牛奶茯苓露,甄十娘目光中有种别样的满足。 曹夫人嘴里的苏合心丸就出自她手,是她依据前世的冠心苏合丸改造的,主要用于冠心病和心绞痛,就是古人嘴里的心口疼……rs 第一百零八章 风起 ps:第三更,求粉红票“看这意思,曹相爷的心脏病好像很严重,以后一定想办法送他些苏合心丸,还有我才用川芎、冰片制的速效救心丸……”心脏病人平日看着跟没事人似的,可一旦发作说死就死尤其像曹相爷这种日理万机的宰相,很难说他哪天不会突然就鞠躬尽瘁了。 天马行空地想着,甄十娘眼前又浮现出曹相爷那慈父般的目光和爽朗的笑容,她眼中少有地露出一抹温柔。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寥寥数语,可她真心里能感受到曹相爷那慈父般的关怀,他对她,是真的关爱。 绝不是虚与委蛇! 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家人的温暖,慈父的关怀了? 一个小太监迎面匆匆走来,在众命妇面前站定“听说沈夫人已经来了,请问哪位是沈夫人?” 空气顿时一沉,众人纷纷看向身后。 甄十娘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脸惬意地喝着一杯牛奶茯苓露,命黄的夕阳透过窗技照在白暂如瓷的脸上,有种古朴的静美,她是那样的安静,静得仿佛与周围的景色融在一起,不存在了一般。 众人恍然发现,只这儿一会儿功夫,大家好像都忘了她的存在,宁王夫人微张着嘴说不出话“这真是传说中的那个骄纵跋扈的甄十娘吗?” 正想的出神,感觉空气异样的沉寂,甄十娘就抬起头,正瞧见众人俱睁着大眼看着她。 “怎么了?” 她一直安分守己地坐着,好像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啊,不会是这一会儿功夫她脸上就长出了一朵huā吧 甄十娘暗提了一口气,强自克制住自己没有伸手去摸脸。 小力监已经来到她跟前“您就是沈夫人?” “是的。”甄十娘沉静地坐在那里纹丝没动“公公有事儿?”脸上泰然自若,思维却飞速地转着“看他这装扮气度应该是个有体面的,他是哪个宫里的,来找我干什么?” “万岁宣沈夫人去太和殿。”小公公上下打量着甄十娘。 万岁安她! 甄十娘放杯子的动作凝固在半空中,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弃妇,万岁突然宣她干什么? 难道真像沈钟磬说的,万岁要追究她父亲的罪过? 心扑扑直跳 时间却容不得她多想,她手只一顿,便慢慢地放下杯子,优雅地站起来。 “公公请……”朝秋菊递了个眼神,甄十娘放缓了脚步随传旨公公向大殿侧门走去。 呆愣愣地看着甄十娘随着小太监离开,秋菊抬脚就朝男宾的方向奔去。 突然被万岁宣召,甄十娘震惊,在场的命妇比她还震惊,饶是这群人平日训练有素喜怒不行于色,此时也皆惊愕地睁大了眼,望着甄十娘端庄优雅的背影 忘了呼吸。 她们这些人,大都是皇亲国戚,常行走于内宫,可是 却从来没有谁被万岁单独召见过! 甚至连安庆侯夫人觐见皇后娘娘时,遇到万岁偶尔过去看皇后,都是要避开的,这女人何德何能? 一个弃妇,一个罪臣之女,一来竟得到了万岁亲自召见! 直到甄十娘纤细的背影在消失在侧门处,众人才清醒过来。 钱夫人瞬间起了一身冷汗,幸亏她刚刚没过去挑衅,其他人却是后悔连连,刚刚不该顾忌安庆侯夫人的面子而冷落那个女人,再看向安庆侯夫人的目光就隐隐带了抹疏离,心里皆暗暗发誓,待会儿将军夫人回来,一定第一个去结交。 “万岁已下旨由大皇子亲自护送六公主,文使由郑阁老出任,只护送的武官还没定下来。”重臣这面,聊的最热话题便是六公主和亲之事,几个武将目光热切围在沈钟磬身边“将军身体有恙不能出使,您向万岁推荐了谁?”虽说朝堂局面以安庆侯马首是瞻,但武将们尊崇的却是沈钟磬,他为人刚直善断,肝胆忠心,深受万岁重用,连安庆侯都对他青眼有加,在朝堂上往往不买曹相爷的面子,却独独对他避让三舍。 出使祁国的武使有他在万岁面前推荐一句比什么都管用。 “自递了修养着折子,万岁就一直未召见我……”沈钟磬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目光不时地瞟向内眷方向,心里替甄十娘担心“性子太静,人又太柔顺,这些人又都一个不认识,她会不会被欺负了?” 能来参加宫宴的可不是一般人,她们一个个可都是牙尖嘴利的,连他这个大男人都要退避三舍,五年多没有在这种场合走动了,她能行吗? 奇怪了,明明亲眼看着她过去的,怎么人群中竟没看见她的影儿? 沈钟磬这头抻酸了脖子也没找到甄十娘,那面隐在临华殿西北角的安庆侯却将藏在殿柱旁的甄十娘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愧是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啊,果然是闭月羞huā,沉鱼落雁。”目光又落在沈钟磬身上,他不由呵呵笑起来。 “侯爷瞧见什么了?”神色紧绷的九门提督顾矾也循着安庆侯的目光望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他又回头看向安庆侯,暗道“今夜要逼宫’我这头都紧张的什么似的,侯爷怎么还有闲心瞧热闹!”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顾矾正要开口,就见安庆候感慨一声,转过头来。 见安庆侯终于看向自己,顾矾低叫了一声“侯爷。”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看得出内心极不平静。 “大过节的,你怎么阴着一张脸跟死了娘似的?”瞧见他一脸紧张,安庆侯斥责道。 一旦逼宫失败,他们一生的荣辱都将毁于一旦,放在谁身上会不紧张? 他顾矾可没有一个女儿做皇后! 与祁国和亲在即,为让六公主李嫣以嫡亲公主的名义顺利出嫁,即便今夜逼宫失败了,万岁也不会立即废了皇后,更不会擅动他安庆侯,可是,他们这些小虾米就不好说了。 心里没底,顾矾却不敢忤了安庆侯。 他强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侯爷说的是,是属下定力不够。”他抬头看向沈钟磬,话题一转“沈将军带了佩刀……”左右看看,又压低了声音“属下已按侯爷的安排锁紧了九门,保证今夜城外一只麻雀也飞不进来,只是 ……”低低的声音满是疑虑“沈将军号称大周第一名将,有他在万岁身边,又带了刀……”声音迟疑,顾矾没说下去。 就算沈钟磬驻在城外丰谷大营的军队进不来,可他本身就是个绝世高手,自己这面虽有几位绝世高手,但对付大内侍卫还可以,对付带了刀的沈钟磬就未必。 算来算去,顾矾还是觉得自己这面的胜算不大,时机还不成熟,今夜的动作有些太冒险,毕竟,大年初三万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免了鲍承安的御林军统领之职,由沈钟磬的旧部赵腾担任。 这就等于说,内宫这一亩三分地儿全在沈钟磬的掌控之中。 虽说临华殿侍卫大都是鲍承安的老部下,可毕竟易了主,谁知到时会不会听他的? “你放心……”顾矾正翻来覆去地算计,想着怎么能劝安庆侯罢手,再另寻时机,就听安庆侯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夜的行动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他眼睛一直看着众臣聚集方向,脸上笑咪咪的,全看不出来他是再和顾矾说话。 “可是……”顾矾循着他的目光再一次看向沈钟磬。 话没说完,就听安庆侯说道“我一直找不到他的弱点………” 谁的弱点?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顾矾如坠云里雾里,他疑惑地看着安庆侯。 “今天之前,我也一直疑虑,今夜怎么能把他调离万岁身过 ……”安庆侯微眯着眼睛“这一会功夫,他竟然望了沈夫人十几眼,沈夫人……就是他的弱点!”他忽然转过头,郑重地说道“今夜我带人进入偏殿后,若沈钟磬不肯离开万岁,你在外面想法控制了沈夫人,我们就利用她把沈钟磬调离偏殿!”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待群臣闹起来,他回过味再想闯进偏殿救驾,我们就说他挟君作乱……”他手比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利用沈夫人控制沈钟磬? 就是那个传说早被沈钟磬遗弃在乡下的原配夫人? 顾矾眨眨眼,他怀疑安庆侯是不是幻想那无上的权利走火入魔,产生幻觉了,心里不屏,顾矾目光还是在迎面的女眷中搜索起来。 正寻着,迎面一个小太监走过来。 顾矾忙敛了神色“听说上京城来了个马戏团,杂耍演的特别好,不知今夜的宫宴上有没有请……”他哈哈笑着和安庆侯聊起了别的。 “皇后娘娘令奴才给侯爷请安……”小太监来到安庆侯身边站定,施礼道“六公主哭着闹着不肯和亲,被万岁禁足在未央宫,皇后娘娘求侯爷和夫人过去劝劝。” 皇后这是要找安庆侯进内宫议事! 顾矾敛起笑容,神色凝重地看向安庆侯。 “不过是女儿家耍点小脾气。”安庆侯眉头都没动“公公就去回禀皇后娘娘,六公主闹过了今夜就好了……” 第一百零九章 召见 小太监目光闪了闪,随即应了声是,借施礼告辞的空挡,压低了声音在安庆侯耳边说道,“皇后娘娘让奴才转告侯爷,她已按侯爷的吩咐将临华殿的太监宫女都换了,大皇子也被召回了乾坤殿待命。”说完,小太监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小太监的背影,安庆侯眼里闪过一丝狠绝。 殚精竭智地谋划了这么久,一场生死搏斗即将开始,今夜,究竟会鹿死谁手? 顾矾的担忧他不是没有,可六公主婚期在即,他若再不出手,六公主就被嫁出去了! 今夜若不起誓逼宫,以万岁的狠毒,待六公主出嫁之日,便是他薛义的死期! “……沈将军要去干什么?”正想得出神,顾矾声音传来。 安庆侯抬眼望去,沈钟磬正匆匆地迎着一个身穿葱绿色宝象花锦缎窄袄的小丫鬟走去,留下身后几个武将惊愕地看着他。 “派个人过去看看……”安庆侯头也不回。 身后有人应声走了过去。 那面沈钟磬已迎上脸色煞白的秋菊,“……怎么了?”他劈头问道。 “夫……夫人被万岁召去了。”秋菊声音有些发抖。 万岁召见? 万岁怎么会突然召见她? 这在沈钟磬印象中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又问道,“去了哪儿?” “太和殿!”秋菊指着甄十娘离开的方向。 沈钟磬一扭头,正瞧见甄十娘身影消失在侧门,他抬脚就追了出去。 一群太监宫女正忙忙碌碌地穿梭雕花游廊中,瞧见带甄十娘的小太监过来,纷纷闪到一边,垂手施礼,“傅公公安。” 甄十娘趁机放慢了脚步。 听到身后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传来,她心里一轻,正要转身,沈钟磬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傅公公……” 正要催促甄十娘快点走,瞧见沈钟磬过来,傅公公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沈将军。” “傅公公买茶喝。”沈钟磬掏出一张银票塞过去,“傅公公可知万岁突然召见夫人何事儿?” 瞧见是张百两银票,傅公公顿时眉开眼笑,“杂家也不知道,将军放心,万岁让奴才传夫人时心情极好。”言外之意,甄十娘此行没有凶险。 沈钟磬暗舒了口气,这才转头看向甄十娘。 “将军……”见他看过来,甄十娘下意识地抓住他。 面上看着冷静,可甄十娘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觐见这么大的领导干部,尤其在前世电视电影中,那些君临天下的皇帝可都是一群喜怒无常的怪物,据说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要不怎么叫伴君如伴虎呢。 如今身临其境,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安,让她下意识牵住了沈钟磬的手。是他把她带来的,在这肃穆惊心又陌生到令人惶恐的深宫中,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众目睽睽,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余光瞧见左右的宫女太监纷纷看过来,沈钟磬脸色一阵臊热,瞬间便阴沉下来,正想一把抚开,指端碰触到甄十娘冰冷的五指,心又软了下来,“……没事的,我陪你一起过去。”板着脸使劲克制着自己没有反握回去温暖那双冰冷的手,沈钟磬突然一抽身越过傅公公率先朝太和殿走去。 望着沈钟磬宽阔伟岸的背影,甄十娘心里苦笑。 这肩膀到底不是她可以依靠的。 郎君虽好,终不是良人, 这一世,她和文哥武哥能依靠的,只有她们自己! 只一瞬间,甄十娘已经挺直了腰背。 “……沈将军也一起过来了。” 傅公公小心翼翼地瞧着正翻阅晚宴流程的万岁爷。 “他来干什么?” 万岁眉头一挑,继而把宴会流程往桌上一扔,“让他在外面等着!” 傅公公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单独带了甄十娘进来见礼。 万岁说了一声,“……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看下去,神色立时一震,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不愧是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 难怪沈钟磬明明厌恶的要命,听说自己宣她,竟不放心地巴巴地跟来了! 望着跪在阶下妖孽般绝美的女子,万岁心里一阵翻腾,“英雄难过美人关……就以她这容貌,留在沈爱卿身边,假以时日……她的一家可都是被父皇杀的……沈爱卿又手握重权……” 最毒妇人心! 越想下去,万岁心越沉,他有些后悔听萧煜的话竟下了那样一道荒唐的圣旨,生生地把沈钟磬和这个女人拴在一起,隐隐地,万岁心头浮起了一层杀意。 这个女人留不得! 沈钟磬是百年难得的军事奇材,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是他完成统一大业的利器,他,绝不能被一个女人掌控! 静静地跪在地上,脸色虽还沉静,甄十娘的心却紧紧地绷成一根弦,不知为什么,明明看着万岁神色平和,态度温润,可她就是感觉一股危险的浓浓的杀意围绕着自己,衣服渐渐地贴到了后背上,再不敢和万岁平视,甄十娘目光闪道一边,微微低了低头。 万岁收回目光,突然问道,“……你对沈爱卿上表告假之事怎么看?” 沈钟磬上表告假? 甄十娘一阵懵懂,她哪知道沈钟磬什么时候上表告假了? 沈钟磬那厮那么自大,想做什么事情还顾忌她的看法了? 她怎么看又有毛用? 心里翻腾着,甄十娘忽然想起她和沈钟磬一进临华殿时赵统领的问话,“……听说安庆侯和祁使都点名要您护送六公主和亲,您却递了告假辞呈,是真的吗?” 万岁问的一定是这件事了。 万岁会问,这就是说赵统领的话是真的。只是,甄十娘又皱皱眉,“他为什么要上表告假?”势如中天,他正红的发紫,为什么要激流勇退? 是怕万岁顾忌他功高震主吗? 万岁还要用他攻打燕祁呢,难道万岁放弃了统一之心?仅仅是因为怕他将来功高镇主,夺了李家的江山吗? 可是,和沈钟磬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从甄十娘的感觉来看,沈钟磬是个很感性的人,身上有着一股勇士般的铁血之气,他是个军事奇材不假,但绝不是一个处事圆滑的阴谋家。 要说对政治的敏感度,甄十娘心里把沈钟磬归为政治白痴一类。 据说坐在上面的这个万岁是个明君,应该能看到这点啊,若说将来谁会窥觑他的九鼎,万岁也许会顾念萧煜,但绝不会顾忌沈钟磬啊? 身不在朝堂,一直以为庙堂离她十万八千里,甄十娘从没有关注过这些东西,又没有人给她提供过任何信息,饶是她聪明绝顶,此时被万岁一句话问的,如坠云里雾里一般。此时此刻,甄十娘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渊前,只要一脚踏过去就会万劫不复,可是,眼前一片迷雾,她看不清前面的方向,更不知道那面是净土,那面是深渊,她这一步该往哪迈? 余光悄悄睨向万岁,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甄十娘心一震,恍然醒悟: 沈钟磬为什么告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怕她左右了沈钟磬的意志! 万岁之所以这么问她,便是想知道她的想法是不是和沈钟磬一致的。若是一致,那么,沈钟磬告假之事就有她在背后主张的成分! 想起沈钟磬就在太和殿外,甄十娘心一颤,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刚刚不应该让秋菊把沈钟磬找来。 万岁忌讳了!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心思电转间,甄十娘磕头说道,“……臣女身子不好,一直避居在乡下养病,将军上表告假之事臣女一直不知。”瞧见万岁眉头舒展,她心一轻,言语也从容了许多,“幼时母亲便教导臣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告假之事真是将军的决定,臣女一定会顺从他的决定。” 突然抛出这个问话,万岁就一直盯着甄十娘眼睛,这双眼里有震惊,有困惑,却独独没有不甘和野心。 沈钟磬平倭寇,讨南夷,征南越,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如日正红却突然急流勇退,任哪个妻子也会不甘心,也会为他鸣不平,可是,她没有。 而是选择了顺从。 万岁也是听了纪怀锋的汇报,临时起意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妙人,原本只是想见见就打发了,是骤然发现甄十娘全不是五年前的稚嫩青涩,几年功夫竟出落出一副可以倾国的美貌,才突然间生出戒心,临时起意问她这个,一是想试探沈钟磬是否把这件事告诉了甄十娘,二是想知道她本身有没有让沈钟磬谋得更大权势的野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谋种意义上讲,他李家是这个可以倾国的女人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斩草勿要除根,哪怕她只有一丝野心,也是绝留不得的! 虽然还是觉得甄十娘目光温淡淡的,像隔了层纱,可那刻骨的仇恨和对无上权利的贪婪却绝不是一层纱能遮住的。 这些年,他在身边的朝臣和奴才眼中看惯了那种贪婪目光,在这个女人的眼睛中,是绝对没有的。 万岁恍然间松了口气,“……爱卿得了什么病?”语气温淡了许多,向是捞家常。 她猜对了! 感觉萦绕在身边的那股浓浓的杀意消失了不少,甄十娘暗暗松了一口气……,rs 第一百一十章 狭路 “……臣女身患血虚之症,大夫说臣女最多还能活两年。” 隐隐已经猜到万岁为什么会对她生出杀意,甄十娘坦然了自己的病情,她只有两年的寿,两年之内,万岁的统一大业才刚刚拉开序幕,即便她能左右了沈钟磬的意志,也成不了气候。 声音清淡淡的,不疾不徐。 万岁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又倾了倾,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要死了的话怎么能被她说的这么冷清? 没有消沉,没有绝望,没有哀伤,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向朝臣跟他陈述无关痛痒的奏章一般。 突然,万岁坐直身子,“宣太医!” 傅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太和殿里十二个时辰都有太医当值,傅公公很快带进一个须发苍白的老太医,奉旨号了脉,他看了甄十娘一眼,欲言又止。 “讲!”万岁喝道。 “沈夫人浮而缓,肤白而弱,乃阴血虚耗之症……” “如何救治?”万岁语气咄咄。 太医一哆嗦,又看了眼甄十娘,迟疑道,“沈夫人之症已近灯枯之兆,药石无用……若好好调养,或许能多活些时日……” 医者救死扶伤,最忌讳当着病人的面宣布这种残酷的事实,这无异于逼病人自杀。 可是,万岁逼的这么紧,甄十娘又是当红的大将军夫人,自己不把话说明白,一旦将来治不好,少说就是个灭门之罪。言语支吾,老太医微低着头,不敢看甄十娘的眼。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一下,眸光中有种堪透世事的淡然。 从小便被作为要君临天下太子培养,万岁一向喜怒不行于色,可,对上甄十娘的平静,他却失态了,直愣愣地看着甄十娘,万岁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刚刚也不过随口一问,她竟真的活不长了。 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才会堪透世事,忘了仇恨吧? 是堪透了世事,她才会如此的淡然若水无欲无求吧。 这样一个女子…… 从小学御龙术,他有着常人都没有的狠心和果决,可此时此刻,面对这个命不久矣却又温顺宁静的让人心疼的孱弱女子,对着她那一双美的耀眼却淡定无波的眼,他心里还是感到了一股从没有的哀伤…… 好半天,他朝太医摆摆手,“你下去吧。”言语间有股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颓然。 太医战战兢兢退出去。 万岁端起茶小口地啜着,诺大个殿里落针可闻。 良久,万岁放下茶杯,“……你很喜欢沈爱卿?” 她喜欢谁**毛事? 这话逾矩了,甄十娘心里震惊,可人家是万岁,没人敢指责他,她更不敢不回答,不由想道,“万岁为什么要问这个,若我说不喜欢,他会怎样,会趁机棒打鸳鸯,让我离开沈钟磬吗?” 看这情形,他是十足地怕她驾驭了沈钟磬啊。 可是,她没时间了,虽然在萧煜的帮助下和太医院签了契约,可药厂还八字没一瞥,现在就离开沈钟磬,她上哪筹钱雇人开药厂去? 药厂开不起来也无所谓,可简武简文的后半生将如何安顿? 念头闪过,她磕头道,“臣女即嫁了沈将军,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万岁,她不会离开沈钟磬。 好个聪慧的女子。 万岁眉头挑了挑,眉眼间隐约带出一丝笑意,一转眼便换了一副威严, “女子不得干政乃是我朝古训,今后你要时刻铭记了!”他目光咄咄地看着甄十娘,“沈将军是颗百世难遇的奇材,乃我大周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随在他身边,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切不可牝鸡司晨,否则,即便有沈将军庇护,朕也容不得你!” 犀利的语气比训斥寻常朝中大臣还要严厉三分,连殿角的傅公公都变了脸,两边的太监宫女更是大气不敢出。 甄十娘神色却是一轻。 万岁这是认可了她,默许她随在沈钟磬身边了。 出了太和殿,一束斜阳透过游廊顶部的积雪折射到脸上,散发着一股耀眼的光芒。 有阳光的地方真好。 甄十娘微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刚在死神跟前走一遭,此时的甄十娘感觉殿外的空气格外的自由。 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甄十娘抬眼向前望去,身子不觉一震。 萧煜! 他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萧煜和沈钟磬并肩站在太和殿外的游廊中,正双双看着她,见她看过来,萧煜眼中射出一抹咄咄的光芒。 不用猜,甄十娘也知道,他已然认出了她。 出门没看黄历,真是流年不利! 甄十娘刚放下的心腾地又悬起来,此刻她恨不能干脆来一场天崩地裂,她顺着裂缝穿到地球那面去算了,心里哀嚎,时间却不容她迟疑,她只一顿便迎着沈钟磬走过去,“将军。” 沈钟磬恍然松了口气,“你出来了,万岁……”想问万岁都说了些什么,想起萧煜在,又改了口,“……快见过萧大哥。”又朝萧煜说道,“这就是夫人。” 萧煜朝甄十娘一拱手,“弟妹!”声音别样的深沉,他目光毫不遮掩地直视着甄十娘的眼睛。 甄十娘从容地迎着他的目光,轻轻一福身,“萧大哥。” 澄清的眸光中有股打量的意味,仿佛她就是第一次见到他。 回身的瞬间瞧见萧煜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甄十娘暗赞自己的演技,若放在前世,可以去角逐奥斯卡影后奖了。 红蓼拿着大红羽纱面银狐鹤麾上前给甄十娘披,见到她,甄十娘才想起来秋菊,暗道,“秋菊哪去了?”这可是深宫,据说在这里弄死个人跟撵死只蚂蚁差不多,抬眼找了一圈不见秋菊影子,甄十娘心便是一紧,开口要问,忽然想起萧煜认识起秋菊,窜的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刚刚广袤殿的太监来回,秋菊追来太和殿的路上走迷了,我已令人将她送回临华殿了。”见甄十娘四处搜寻,沈钟磬猜她是在找秋菊。 甄十娘瞬间僵在了那儿,脑袋嗡嗡直响。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厮这么善解人意! “……贤弟说的秋菊可是脸团团的,一笑有两个酒窝的小丫鬟?”萧煜话是和沈钟磬说,目光却看着甄十娘,见她身子僵直,嘴角就泛起一抹冷笑。 见甄十娘自从太和殿出来,脸上就一点血色都没有,沈钟磬全部心思都在琢磨万岁刚刚和她说了些什么,竟把她吓成这样,全没注意身边的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听萧煜问,就随意点点头,“对,就是她。”声音忽然一滞,暗道,“萧兄怎么认识他?” 没由来的,他就想起了甄十娘那只精致的掐丝珐琅团鹤纹小手炉。 他曾琢磨了好长时间,秋菊嘴里的那个萧大人会是谁? 难道……他就是萧煜? 这念头一闪过,他目光候地冷了下来,看了眼萧煜,又转头看向甄十娘。 完了! 感觉空气骤然变冷,甄十娘哀嚎一声,“……我这次怕是再躲不过去了。” 刚刚在太和殿耗尽了心神,甄十娘感觉她此时的脑袋一点都不灵光。 就像灌了铅。 对着萧煜和沈钟磬两双冷冷的目光,她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傅公公走出来,“……万岁请沈将军和萧中堂进去。” “……伺候夫人去偏殿等候。”沈钟磬听了就指着偏殿吩咐红蓼。 望着两人的背影,甄十娘只感觉两腿直突突,不是扶着红蓼,她怕是就要坐到地上。 偏殿比游廊暖和许多,有沈钟磬的安排,小太监特意给甄十娘沏了壶热茶端进来。 一杯热茶喝下肚,甄十娘平静了许多,她手捧着热茶陷入沉思,有秋菊这个漏洞,萧煜现在已经百分之百地认定她就是去他府上给萧老夫人瞧病的那个简大夫了,若她坚持抵赖,打死也不承认的话…… 萧煜会怎么办? 他会抓了李齐夫妇严刑逼供,会绑了她的病人对质她的声音,会寻了她以前开的药方核对她的笔体,还会…… 想到萧煜会有一千种方法查出这件事情的真相,甄十娘感觉自己如置身在冰窖中,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她骗不了萧煜的。 可偏偏地,萧煜又是沈钟磬的莫逆之交,果真直言告诉她,他会不顾兄弟情义帮她隐瞒这件事吗? 她该怎么办? “夫人,将军出来了。”正想得出神,红蓼的声音传来。 甄十娘抬起头,沈钟磬和萧煜已并肩走过来。 “将军,萧大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的神色。 一个是千年不变的寒冰脸,一个是亘古不变的悠悠然,甄十娘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见沈钟磬已率先朝殿外走去,忙提步跟了上去。 谁也没提之前的话题,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快到临华殿,萧煜朝沈钟磬抱拳,“……贤弟先和弟妹进去吧,我去趟广袤殿。” 沈钟磬应了一声,“萧兄快去快回,傅公公说万岁就要起驾了。” 转身的瞬间,萧煜若有所思地看了甄十娘一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兄弟 沈钟磬一直站着,直看到萧煜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外,他才回过头,问甄十娘,“万岁都说了些什么?” “问妾对将军上书休养的事儿怎么看……”甄十娘隐去了万岁问她喜不喜欢他的那一段,其余巨细地告诉了沈钟磬,“……警告妾不得干预朝政,不得行牝鸡司晨之事。” 沈钟磬就皱皱眉,“多次一举!” 迈步朝临华殿走去。 甄十娘看着沈钟磬的背影发怔,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万岁问她对他上书休养的事儿怎么看呢,还是说警告她不得牝鸡司晨是多此一举? 甄十娘摇摇头,这厮面肌瘫痪惜言如金,她实在猜不出来。 抬头见沈钟磬已经走出很远,忙提步跟了上去。 殿内聚满了人,已经开始一家一家地被太监领着入座了,瞧见他们进来,早有小太监迎过来,甄十娘就叫了一声,“将军……” 沈钟磬回过头。 “……妾先去找找秋菊。”她指着先前女眷聚集的方向。 沈钟磬扫了一眼她手指的放向,还有不少女眷坐在那里说笑,就点点头吩咐红蓼,“……伺候好夫人别走散了。” 沈钟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甄十娘就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招呼小宫女要了杯茶,吩咐红蓼,“……我在这歇会儿,你去把秋菊找回来。” 想起沈钟磬的吩咐,红蓼有些犹豫,但见甄十娘神色淡淡的,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红蓼就应了一声是。 直看着红蓼身影被穿梭的人流遮住,甄十娘才放下茶杯站起来。 转过先前萧煜穿过的那道月亮门,眼前是一个空旷的花园,因是冬天,花园里的花早已凋零,只几棵枯黄的梧桐树还傲然挺立在风雪中。 怎么没人? 甄十娘站在空旷的雪地上,目光四处寻找。 她明明亲眼看到萧煜来了这里啊,这是深宫,萧煜应该知道她对这里不熟,若想邀她,一定就在这儿附近,绝不会走远! 难道他临行前的那一眼不是别有深意,他的确是去了广袤殿? “简姑娘!”正寻着,身后猛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恍如晴空炸雷,震的甄十娘一阵晕眩,她勉强站稳了,慢慢地转过身。 萧煜正目光凛凛地看着她,“……简姑娘刚刚是在找我吗?” 甄十娘朝萧煜庄重地福了一礼,“之前民女也是为生活所迫,沈将军并不知此事,还望萧大人成全。”既然知道骗不过,与其开始死扛,最后被萧煜逼的无地自容,倒不如开诚布公,争取博得他的同情,或许能逃过这一劫。 这是甄十娘在见到萧煜和沈钟磬并肩走出太和殿的一霎那决定的。萧煜即然没有立即把这件事告诉沈钟磬,就是说还有转圜的余地。 早就看到甄十娘出来了,萧煜之所以隐藏起来突然现身,在背后出声招呼简姑娘,就是为了印证甄十娘的身份,以防她抵赖不认。 瞧见她身子一阵微颤,萧煜已经彻底肯定。 甄十娘就是简大夫! 只是,萧煜也没想到,甄十娘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看向他的目光清淡如水,不含一丝算计,这让萧煜一时竟无所适从。 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的是一件洗的发白的旧棉袄,萧煜已经相信了甄十娘的话,她改名换姓在民间行医,并不是为了诋毁报复沈钟磬,的确是生活所迫。 细想一下,她父兄被杀,又被夫家遗弃,不自己想法谋生活,又能怎样? 想到这儿,萧煜面色缓了缓。 甄十娘心里一轻,趁机说道,“民女已经停了简记阿胶的熬制,并对外宣称简大夫离开了梧桐镇……” 她静静地看着萧煜,“若萧大人不放心,民女也可以对外宣称简大夫死了。” 萧煜突然就想起她让自己送去太医院的丸药用的全不是简大夫名号,那时只以为她是身体孱弱,不堪被名声所累,却原来她早就发现简大夫的名号太响,早就未雨绸缪了。 好一个聪明的女人! 至此,萧煜已更加肯定,她私自行医绝不是为了诋毁报复沈钟磬,否则,她没有必要在和沈钟磬复合后就主动放弃好容易闯出来的名号。 只是,理解是一码事,纵容却是另一码事。 萧煜神色严肃,“……之前我不知你就是弟妹,才帮你签了太医院的那些契约,明日我会亲自去太医院解除了!”凝重的语气不容置疑,“之前弟妹所为是生活所迫,我可以帮你隐瞒,只是……”他话题一转,“我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从今后就绝不许你再行医买药!”声音缓了缓,“……将军心兄磊落重情重义,他现在既认了你,就绝不会再短了你的用度,你以后也不必为生活发愁!” 她对他母亲有恩,他可以帮她劝说沈钟磬善待她,至少在银钱上不要为难她,相信以沈钟磬的秉性,即便厌恶她,他也能做到让她衣食无忧。 可是,身为将军嫡妻却行这九流之术,泄露出去一旦被政敌利用,后果不堪设想。他和沈钟磬是兄弟,是手足,他萧煜绝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伤害他手足的事情! 即便是沈钟磬的嫡妻也不行! 想到传言中沈钟磬和甄十娘恶劣的关系,萧煜脸上的神色又刚毅了几分,今天即答应了帮她隐瞒身份,他就必须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立场,无论如何,他永远是站在沈钟磬这一边的!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个道理是个男人都懂,尤其她还和沈钟磬有那么深的芥蒂,又这么聪明,沈钟磬为人粗犷,不懂戒备,他却不能不替他防备警告。 什么,他要解除那些契约? 甄十娘脑袋一阵空白,虽然猜到萧煜知道了她的身份会容不下,会替沈钟磬愤怒,她却没想到他会反映这么激烈。 仔细想一想,也不难理解,这毕竟是古代,男尊女卑,女子一点地位都没有,她的行为在世人眼里就是伤风败俗,于世难容的。 可是,她的丸药好容易才打开局面,契约刚拿到手,现在就要收回去,她的药厂还能开起来吗? 若是寻常也就罢了,正像萧煜所说,沈钟磬即认了她就绝不会在银钱上为难她,没了这些契约,她以后再慢慢筹划便是。 可是,她只有两年的命了,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为简武简文打下一份基业,她身后他们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流落街头,二是回归将军府任人欺凌陷害…… 她没时间了,没时间了,真的没时间了! 甄十娘心里绝望地嘶嚎,她目光茫然地看着萧煜,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说服他? 屋漏偏缝连阴雨,甄十娘这面正杀猪开膛般地想着对策,萧煜那面又一道电闪雷鸣劈下来,“秋菊说弟妹育有一双儿子,唤作简文、简武,可是沈将军的?” 甄十娘耳朵嗡嗡直响。 一下午脑袋像灌了铅,决定和萧煜坦白时,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漏了,心里一直有股不安,可就是想不起来。 她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秋菊早就把简武简文的事儿告诉了萧老夫人! 可是,现在想起来还有什么用,她已经坦白了,人家也兵临城下了。 萧煜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是生死兄弟,连卖药都不让她做,他会任沈钟磬的孩子流落在外吗? 不会,他绝对不会,甄十娘用膝盖想也知道。 她怎么办? 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时间紧迫,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说服萧煜替她瞒下简武简文之事! 否则,她将面临着母子分离的惨淡。 最重要的,楚欣怡掌管着将军府中馈,她心思恶毒,绝不会容下他们,一入侯门,简武简文说不定比她死的还早! 思维已经凝固,甄十娘身子摇摇欲坠,感觉两腿软软的,站立不稳,她就势跪了下去,“他们的确是将军之后,只因从小在乡下长大,顽劣惫赖,民女怕将军不喜,一直不敢让他们相认,此事还万望萧大人成全!” “你起来!”萧煜皱皱眉,“总是沈将军的亲生骨肉,他怎么会不喜?”沈钟磬子嗣艰难,盼儿子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知道了还不知有多高兴呢,“这件事我会亲自和将军说清楚,他绝不会为难他们的,你不要多虑,庸人自扰。” 将军之子怎能这样流落民间,任人糟蹋? 他萧煜既然知道了,就绝不能不管! 甄十娘哪敢起来,她又哪有力气起来,“他们太小,生性顽劣又不暗世事,即便将军勉强认了,也未必会被将军府未来的主母所容,求大人千万不要告诉将军……” 未来的主母? 她不就是将军府未来主母吗? 他让万岁下了那样一道圣旨,沈钟磬又亲口保证过绝不会离弃她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再另娶主母? 他凝眉看着跪地不起的甄十娘,这个女人,到底是在说什么? 见他疑惑,甄十娘趁机说道,“相依为命四年,文哥武哥就是民女的命根子,民女不求他们能大富大贵,只求他们能平安长大。”形势逼人,面对一心维护兄弟利益的萧煜,她只能拼命地打苦情牌,“民女父兄姊妹皆被杀头,早已生无可恋,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舍不得他们……”哀婉看着萧煜,“民女命不长了,民女会留下遗言,让他们十三岁后认祖归宗且不得争夺世子之位,不得记恨将军,不得辱没祖宗门楣……”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民女早已是油尽灯枯之人,孱弱之躯再经不得骨肉分离了,还望萧大人成全,民女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rs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发病 一番话如泣如诉,即便铁石也化了,萧煜年纪轻轻便谋到了中堂,一路杀伐果断,他够狠,可他不是铁石,听了这话,他也想起温太医说她最多只能活一年的话,背后交握的十指微微颤抖了下。 她的要求不高,可以说很卑微。 这只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母亲渴望能和孩子在一起,渴望在她死后孩子能平安长大的平凡心愿,也许甄十娘有些夸张,可是,这样一份无私的绝望的母爱血淋淋摆在他面前,让他怎么能狠下心来拒绝? 阳光有些刺眼,萧煜猛地闭上眼睛。 沈钟磬跟他提过,老夫人誓死不许甄十娘回将军府,可他既然知道了这两个孩子的存在,就一定要告诉沈钟磬的,不用猜,沈钟磬至孝,不敢违背老夫人,最后他也只能把孩子接回府,把母亲留在外面,最多给她多些补偿好好安慰安慰罢了…… 她只有不到两年的命了,他真的能狠下心再看着她母子分离吗? 若他亲自出头,用孩子逼迫老夫人答应把她接回将军府呢……萧煜不由扫了眼甄十娘,正对上一张白皙如纸孱弱欲碎的容颜,萧煜心不由一阵轻颤……硬把她接进将军府,除了让沈钟磬夹在中间两难,被婆婆百般刁难,她每日战战兢兢劳心劳神,也会死的更快吧? 两年。 两年以后那两个孩子也就六七岁的模样,那时回到将军府也不算太晚吧……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萧煜幽幽叹息一声,“沈老夫人容不下你,念在接你回府会让将军为难,我暂时替你瞒下此事……”他话峰一转, “总是将军之后,你要好自为之,千万莫要委屈了他们,更不许教他们对将军和老夫人心生怨恨,两年后,若……”生生咽下若你病逝的话,“我会告诉将军把他们接回将军府,你放心,有将军在,他们绝不会被谁欺负了。” 笑话,沈钟磬可是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他怎么会让自己骨肉在将军府里被人害了。 难怪古人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单这份阴柔细致疑神疑鬼的心思就让人有够头疼,他的峰哥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这些年不是好好的,中堂府里谁敢伤峰哥一根头发? 最害怕女人哭哭啼啼的相求,怕自己再被求的心软,萧煜话音落地,抬腿就走。 能答应帮她隐瞒让那两个孩子跟在她身边两年,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他到底还是不同意! 甄十娘一下子摊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抬头想继续哀求时,萧煜背影已消失在月亮门外。 感觉心里阵阵发冷,甄十娘连连冷笑。 她一个现代人,卑微到连跪地磕头这么没人权的玩意都用上了,竟然撼动不了他半分。 兄弟手足,女子如衣。 这古人,怎么就这么冥顽不化?! 万恶的旧社会! 茫茫然地坐在冰冷的雪地上,甄十娘有种心力交瘁的绝望,努力了这么久,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让甄十娘感觉身上的血液都被抽空了,浑身冷冰冰的,整个世界也冷冰冰的,甄十娘茫无意识地伸手摁着白茫茫的雪地想站起来,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她索性闭上了眼,身子缓缓地向后仰去。 她没力气了,不挣扎了…… 什么也不做只这么静静地躺着真好,头顶就是明媚的阳光,如果就这么睡着了,不要醒来,不要再看到这纷争世界,一定会很幸福吧……穿越到这里,她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夫人,夫人……”恍惚中,听到秋菊焦虑的声音。 甄十娘蓦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皑皑的雪地上,一骨碌想爬起,用尽了全力,她身子只微微动了下。 一眼瞧见甄十娘竟躺在地上,秋菊尖叫一声跑过来,“夫人这是怎么了?”看到甄十娘眉宇间难掩的苍白倦怠,秋菊忽然就想起她熬制阿胶昏倒的那次,鼻子一酸,她眼泪刷地落下来。 “嘘……”甄十娘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噤声,“别说话,你先扶我起来。” 扶在秋菊肩头上趴了很久,甄十娘才感觉又回到了人间,“走吧。”她轻轻推了推秋菊。 直来到游廊上,甄十娘才彻底平静下来,她低声问秋菊,“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秋菊看看身边忙忙碌碌的宫女太监,压低了声音,“奴婢刚遇到萧大人,她让奴才去那儿接您。”想起甄十娘给萧煜母亲治病的事儿,秋菊脸色发白,“萧大人……” 没等她问出,甄十娘点点头,“他知道了。” “他会不会……”秋菊腾地站在。 “……他答应两年内不会泄露文哥武哥的事。”甄十娘扶了她继续走,被秋菊一把拖住,“……那两年后怎么办?” 以前她会幻想她们进了将军府会有好日子过,见识了将军府奴才们的刻薄和老夫人的刁钻,秋菊已经完全能理解她家夫人为什么誓死也要瞒住简武简文的事儿了。 那就是个火坑,她一个小丫鬟头都不想再来第二次,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简武简文跳进去! 答应了两年,就是说两年后简武简文还是会被接进将军府,难怪刚刚她家夫人会绝望地躺在雪地上了。 秋菊泪汪汪的小脸一阵煞白。 “……不怕的,我们还有两年的时间来谋划这件事儿。”甄十娘笑容寥落,“将军若问起你怎么认识萧大人,你就说我和仙逝的萧夫人是闺蜜,之前,你曾奉我吩咐去过中堂府,见过萧大人和萧夫人。” 在太和殿前那一眼,她已然断定沈钟磬猜到了她和萧煜之前就认识,抑或,已经猜到那个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就是萧煜送的。 可是,以他的骄傲绝不会主动开口问她和萧煜。 见甄十娘说的自信,祥和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淡定,秋菊心安定了不少,也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忙擦了眼泪扶着甄十娘继续往前走,“刚刚萧大人也这么吩咐奴婢。” 甄十娘抿了抿唇,没言语。 走进临华殿,众人早已带着家眷按官阶有条不紊地坐了,还好万岁没到,酒宴还没开始。 沈钟磬正焦急地四处搜寻,一眼瞧见甄十娘扶着秋菊从侧门进来,脸顿时沉了下来,待太监把她引到身前,沈钟磬劈头就问,“又去哪了?”刻意压低的声音有股毫不遮掩的怒意。 这个女人,就不能省些心,就要开宴了还到处乱跑。 这里可是宫廷,不比别处。 刚刚找不到她,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儿,他心一直就吊吊着。 早料到他会生气,甄十娘神色极为恭顺,“殿内太闷,妾出去透透气。”声音低婉清柔,宛如黄莺鸣叫。 沈钟磬一肚子急躁顿时就消去了大半,他板着脸回身坐下,见他没招呼自己,甄十娘也不抱怨,温顺地在他身边坐下,一抬头瞧见迎面第一桌的曹相爷正看着她们,甄十娘就朝他福了福,曹相爷微笑着点点头,目光移向别处。 有太监出来高喊,“万岁驾到!” 临华的顿时一静,百十人的大殿鸦雀无声。 有万岁在,宫宴没有甄十娘想象中的热闹,虽也有觥筹交错,但即便是武将,敬酒时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来来往往穿梭在酒宴中的宫女太监更是蹑手蹑脚,一点声响都没有,她有种吃西餐的感觉。 甄十娘又发现了沈钟磬的一个优点。 他虽然冷着脸坐在那儿,对她不闻不问,俨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可对于来敬她的酒,却是一律全替她遮挡了,隐然有种为人丈夫的气概。 别人喝一杯,他就要喝两杯……甄十娘怀疑,照这样下去,酒宴还没散沈钟磬会不会就首先卧倒了? 不知他酒品如何? 会不会当着万岁和群臣的面大发酒疯? 总是自己的后台老板兼保护人,看他这么替自己遮挡,甄十娘不觉也微微替他捏了把汗,奈何她这副身子骨的确沾不得酒,想逞强也不能够,只好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宗旨由他去了。 正喝到鼾处,只听咣当一声杯子的碎裂声,接着就是一声凄厉尖锐的呼叫,“相爷,相爷……”划破整个大殿。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消,众人纷纷抬头望去,沈钟磬已腾地站起来跑过去。 曹相爷怎么了? 甄十娘身子一阵紧绷,她也抬头望去。 好似之前安庆侯正给曹相爷敬酒,他身子遮挡在前面,甄十娘看不真切曹相爷的脸,只隐约看着他手按胸口,身子不住地抽搐,正被曹夫人扶着,刚刚的尖叫声便是曹夫人发出的。 急性心肌梗塞! 心脏病人最忌讳喝酒,看这样子,想起之前听内眷们议论曹相爷有心脏病,甄十娘立即得出结论,八成是曹相爷的心脏病犯了。 安庆侯已经扔了酒杯,上前扶住曹相爷另一侧,嘴里高叫,“……曹相爷心口疼病犯了,快,快扶去偏殿!” 那面万岁也已高声吩咐,“宣太医!” 不能动他! 甄十娘浑身一阵紧绷。 急性心肌梗塞就是冠状动脉骤然闭塞,血流中断,发作时,最好让病人就地平卧,保持静止,千万不能搬动,尤其不能搀扶病人走动。 任何搬动都会增加心脏负担,危及生命。 安庆侯的话,犯了医家的大计!rs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荐 甄十娘一边吩咐伺候在席间的小太监,“快转告安庆侯爷,曹相爷现在最好静躺,千万不能乱动!”一边站起身来。 按前世的经验,急性心肌梗塞抢救的黄金时间只有三十秒! “请夫人注意仪表!”刚一迈步,就被红蓼死死地用身子挡住,目光中带着股居高临下的盛气。 来之前老夫人就特别交代,若甄十娘在席间有出格之举,叫她不用顾忌身份,只管拦住,曹相爷心口疼病突发自有男人出头,女人这个时候一定要端庄沉稳才不失大家风范。 “放肆!”甄十娘声音不高,却别具一番威仪。 红蓼猛一哆嗦。 她之所以敢拦,一是有老夫人嘱咐,主要还是甄十娘性情温淡,让红蓼觉得可欺,此时被她凛凛的目光看着,尤其甄十娘身上突然散发出的那股慑人威仪,直让红蓼两腿发抖,心里还在抗拒,身子已下意识地闪到一边。 喝退红蓼,甄十娘刚一迈步,不知从哪嗖嗖闪出三四小太监,俨然一堵人墙挡在甄十娘面前,恭敬施礼道,“万岁已宣了太医,请沈夫人稍安勿躁。” 甄十娘强制耐心解释道,“……曹相爷病急,我看过许多医书,略懂些岐黄之术。” 小太监只恭敬地给甄十娘行礼,“太医马上就到,请沈夫人稍安勿燥。” 真是人微言轻! 眼看着迎面安庆侯听了小太监的话,只向自己这边扫了一眼,又回头继续指挥着众人扶曹相爷去了偏殿,甄十娘心里一阵急躁,再看看挡在自己身前的一排人墙,心中那股突窜而出的急躁瞬间化为一股深深的无力,她颓然地坐下来。 看到甄十娘被阻回来,红蓼心里一阵冷笑。 略懂岐黄! 认识三味药也叫会岐黄,竟想在这儿出风头。这里随便叫一个当值太医都比你强百倍,哪轮上你在这儿丢人现眼! 曹相爷被送进偏殿,凌乱的场面清净下来,有太监高声宣万岁口谕,“……曹相爷临时有恙,请众卿稍安勿躁。继续喝酒。” 一转眼,临华殿内又开始推杯换盏,只是比之前沉闷了几分。 身为医者,被迫不能行医已经很惨淡了,现在又亲眼看着病人就倒在自己眼前却不能出手。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瞧见甄十娘脸上竟少有的露出一抹颓色,秋菊眼前又浮现出她们抢救狗子的情形,她半跪下身子。握住甄十娘冰冷的五指,“这里有最好太医,曹相爷一定会吉人天相。” 甄十娘已恢复了冷静,握着秋菊热乎乎的小手,她心里一阵温暖,轻轻拍了拍她,“……你去找支笔墨来。” 听曹夫人说她改制的苏合心丸已断了货,不知曹相爷身上还有没有? 她现在写方子不知来不来得及? 无论如何。她总得试试。 万岁面色沉稳,和皇后谈笑风生,平静的脸色完全看不出刚刚发生过一场慌乱。 有小太监走进来。低声在万岁耳边回道,“……曹相爷病情十分凶险,想见您最后一面。” 万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声吩咐人送皇后回坤宁宫,自己则起身朝偏殿走去。 望着万岁匆匆离开的背影,皇后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借着秋菊身影的遮挡,甄十娘很快地写了一个方子,卷好了,正准备让她想办法送给萧煜,一个小太监走过来,“将军请红蓼姑娘把佩刀送过去。”喝酒时沈钟磬就把佩刀解下放到了一边,刚刚走的急忘了戴上。 甄十娘一怔神,沈钟磬要东西为什么不吩咐她? 红蓼应声拿起沈钟磬的佩刀抬脚就走,眉眼间带着一丝喜气,全然没和甄十娘打招呼。 “萧大人在外面等您。”甄十娘正看着红蓼的背影皱眉,秋菊压低了声音说道。 甄十娘瞬间反应过来,红蓼是被萧煜故意调走的。 余光扫了一圈,众人正因万岁的突然离席怯怯私语,没人主意这面,就扶了秋菊站起来。 一出侧门,萧煜正站在阴暗的穿堂中,两边的太监宫女都被打发了,萧煜高俊的背影映在昏暗的墙壁上,异样的落寞。 曹相爷的情况很不好! 甄十娘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沉静地走过去,“萧大人!” “弟妹……”萧煜转过身。 “相爷怎样了?”没有矜持,甄十娘直奔主题。 “……情况很不好!”萧煜摇摇头。“弟妹身边可有苏合心丸?” 曹夫人说只有这种药能救曹相爷。 “梧桐镇还有,我身上没带。”甄十娘把刚写好的方子递过去,“这是苏合心丸的秘方,萧大人可让太医试试。” “太医还没到,弟妹先告诉我怎么用?”萧煜伸手接过去。 太医还没到! 甄十娘心里暗惊,她记得在太和殿时,万岁只喊了一声,一转眼太医就到了,怎么这次竟会这么长时间? 隐隐地,甄十娘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她忽然抬起头,“……我可以进去试试!” 一边说着,她脑袋飞速地转着。 没有硝酸甘油,没有速效救心丸,没有冠心苏和丸,前世这些治疗心脏病的急救药都没有,仅仅靠中医,她还有什么办法能救曹相爷? 针灸! 甄十娘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关于中西医结合用针灸治疗心机梗塞的论文,文中说针刺对于缓解心肌梗塞的严重疼痛有十分明显的作用,取了三十四个病例,总有效率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她前世对针灸不擅长,可这一世,她把一张人体脉络图倒背如流,若她用针灸之法,应该有很大的把握…… 对,就用针灸! 她殷殷地看着萧煜。 “你……”萧煜有些错愕。 “我会针灸,现在立即抢救或许还来的急!”一扫平日的温淡,甄十娘神色果决而坚定。 恍然整装待发的战士。 萧煜是沈钟磬的生死兄弟。行事处处以沈钟磬的利益为先,太医院的契约在他那里是过不去了,若她今日出手救下了曹相爷,能不能通过他打通太医的关系? 这么做可能会暴露身份,但,富贵险中求。甄十娘决定赌一把! 呆愣了好半天,萧煜终于明白了甄十娘在说什么。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摇摇头,“你想害死沈将军吗!” 没料萧煜会拒绝的这么果决,甄十娘呆在了那儿,一闪念。她不死心争取道,“我能想到的,唯有针灸能救曹相爷。”见萧煜脸色不容置疑。又补充到,“将军知道我平时爱看医书,会些简单的医术。” “出来太久了,请弟妹马上归席!”一改温和的面孔,萧煜声音从没有的严厉。 甄十娘胸口一阵窒息,她猛地转过身去。 纤细的身影被幽暗的灯火拉的长长的印在墙上,显得异样的孤单,落寞。 正要转身离开。萧煜身子不由一顿。 不知为什么,明明看不到她的眼,可他就是感到一股看不见的悲哀正荡漾在她眼中。他不由想起最初结识甄十娘的情景。 为救母亲她用参汤维持体力,发现瘟病面对惶恐的人群她沉稳地隐瞒了真相。 那个时候,她有没有想过梧桐镇位于京畿要地。一旦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当时只是听了顾鹏程的描述,他就惊出一身冷汗,可私自压下了这件事的她,可曾知道一旦爆发瘟疫自己将要担负什么样的责任吗? 忽然间,萧煜就想起了那些壮志难酬的战士,想起了他初中状元时,正值镇国公当道,他空有一腔抱负不得施展的苦痛,他心里没由来一阵抽搐。 坚硬的壁垒一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萧煜一阵犹豫。 “大人,太医来了!”贴身小厮文清匆匆走过来。 萧煜神色一轻,“弟妹放心,曹相爷一定会吉人天相。” 返回席间,甄十娘端着一杯杏仁露慢慢地喝,神色温淡,脑袋却不由自主地想着曹相爷的病情。 太医来了会如何施救? 会不会用她的秘方? 按前世的时间算,心脏病猝死的最有效抢救时间只有四到十分钟,每延误一分钟,活命的机会就少一分。 已经半刻钟了,太医才来,再抓药,熬出来……还来的急吗? 不觉间大半杯杏仁露就见了底儿,甄十娘猛地一惊,她抬头看向殿角的鎏金漏壶。 已经两刻钟了! 偏殿怎么还没消息传出? 这是不是意味着,曹相爷已经……眼前闪过曹相爷慈爱的笑容,甄十娘握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那面九门提督顾矾也惊觉地看向鎏金漏壶,之后,他慢慢地放下酒杯,举步朝甄十娘走来。 有传旨太监匆匆从偏殿出来,在甄十娘跟前站定,“万岁口谕,请沈夫人入偏殿。” 席间一阵哗然,众人纷纷看向甄十娘。 顾矾身子一震,直直地看了传旨太监大半天,又一转身座回原处。 席间有人大声追问,“曹相爷怎样了?” 小太监只朝众人连连鞠躬,三缄其口。 场上一瞬间乱了起来,有人已开始叫嚣。 甄十娘心也乱糟糟的。 万岁为什么召见她,是太医束手无策,萧煜临时推荐了她? 耽误了这么久,曹相爷很可能已经不救,以萧煜个性,绝对不会再推荐她! 可是,万岁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召见她? 借着慢慢起身的动作平稳下心绪,甄十娘朝小公公一福身,“……公公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质 在门口遇到推门出来的文清,甄十娘故意放慢脚步。 “曹相爷已经不治身亡……”文清趁甄十娘在他身边顿住的霎那,压低了声音,“大人让奴才告诉夫人不要进去。” 曹相爷果然已经死了! 虽已猜到,可骤然被坐实了,甄十娘心还是忍不住一阵砰砰乱跳,眼前闪过他让太监提醒安庆侯时他投过来的那耐人寻味的一瞥,又想起姗姗来迟的太医,有什么东西在脑际划过,甄十娘心头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不及细想,她脚步一顿,转身就往回走。 “沈夫人,请……”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闪身挡住她,与此同时,偏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殿内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甄十娘身上。 慢慢地转过身,甄十娘瞬间挺直了腰背。 一脚迈进偏殿,甄十娘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抑的悲恸直面袭来,与正殿的喧闹恍然两个世界。 不过一门之隔,一面是死亡的沉寂,一面却是觥筹交错。让甄十娘顿生一股滑稽之感,她目光迅速扫了一圈,曹夫人已经昏死过去,正被几个宫女围着躺在偏殿西南角临时设置的软榻上,万岁面色阴沉地坐在正北的龙椅上,萧煜、郑阁老垂立在万岁身侧,安庆侯和另外个两个重臣则站在离万岁稍远的下首殿南靠门的方向。 除万岁身后威严耸立的四个带刀侍卫外,殿内还有四个家仆打扮的人正和两个太医在被平放在殿西侧临时矮榻上的曹相爷身边忙碌,甄十娘恍惚记得就是这几人把曹相爷扶进来的,看样子应该是曹相爷身边的随仆了。 此外,门口还垂立着四个小太监,偏殿内再无他人。 沈钟磬竟然不在! 甄十娘心里一咯噔,她是亲眼看着他和萧煜跟随着众人进来的,萧煜还在这儿,他又去了哪里?还有,安庆侯是阁老,按身份他应该站在萧煜上首,为什么他却站在萧煜之下? 这古代的尊卑等级可不是一般的森严,萧煜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困惑一闪而逝,瞧见家仆摆好贡品点燃长明灯,闪身向这面退开,露出矮榻上曹相爷直挺挺的身躯,不极细想,甄十娘目光就落在曹相爷身上。 他真的死了! 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 前世接触过太多这类病例,吸氧,滴注,心电图,最好的西药,最完美的手术器械,前世那么好的条件下,许多人还不治身亡,何况这古代? 眼前闪过曹相爷那慈爱的笑容,甄十娘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她抬脚就向曹相爷尸体走去。 死者为大,至少她先给曹相爷磕个头。 “请沈夫人先拜见万岁。”萧煜开口说道。 甄十娘脚步一顿,转而走向万岁,在三步远的地方徐徐跪下,“……臣女叩见万岁。” 万岁静静地看着跪在脚下的女子,脸上虽有戚色,却很从容,眉宇间那股冷静直逼在场的男人,他心里不由一阵矛盾,久久没有言语。 偏殿内出奇的静。 “爱卿可知朕为何宣你?” 就在甄十娘承受不了这沉寂,想要再度开口时,耳边传来万岁低沉的声音。 她也想知道! 甄十娘心里嘟囔了句,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她磕头道,“臣女不知。” “是曹爱卿仙世前在朕跟前保了你……”万岁声音有些沉吟。 这个女人,有着倾国的容貌,又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若是和沈钟磬一样忠心也还罢了,若是一心复仇……他这一道圣旨下去,好一好就被她倾了大周国! 曹相爷竟在万岁面前保她? 为什么? 曹相爷和甄家到底有什么渊源? 想起初见曹相爷时他激动的神色,甄十娘更加肯定,她一定和曹相爷有渊源,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调查,就听万岁猛地提高了声音,“甄爱卿听封!” 甄十娘一激灵,忙跪直了身子。 “朕封你为五品诰命,赐免死金牌一块,他日若犯有死罪,持此金牌可免你一死!”万岁声音铿锵有力。 未来的事情毕竟没有发生,而眼前他是万岁,一言九鼎,尤其不能辜负了对死人的承诺! 知道她命不长还赐这个,这万岁也真会送空人情! 甄十娘握着傅公公递过的赤金的免死金牌心里好笑,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又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要这劳什子有什么用? 还不如多送她几袋子黄金。 在手里掂掂金牌大约有二三两重,倒是可以换几两银子,“……不知这古代一两金子能换几两银子?” 正想着,就听偏殿外一阵嘈杂。 有小太监敲门进来,躬身回道,“皇后已经查实,是刘公公误把曹相爷酒壶倒上了酒,外面重臣已经罢了宴,纷纷替曹相爷鸣冤,闹着要进偏殿探视曹相爷。” 有万岁特旨,席间曹相爷的酒壶是专用的,里面专门装了白水。 难怪明知有心脏病,曹相爷还饮酒,原来是误饮啊,甄十娘恍然大悟,只是,她又蹙蹙眉,“……这是皇家盛宴,曹相爷又是朝中重臣,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胡说!”正疑惑间,就听站在安庆侯身边的刑部尚书曲荣厉声喝道,“侯爷敬酒时,本官就在一边,瞧的清清楚楚,曹相爷的酒乃是曹夫人亲自把盏,怎么会是刘公公误倒?” “是皇后身边的女官秀珠把刘公公带到殿前,当着群臣的面亲自承认的。”小太监扑通跪下去,“曹夫人手中的酒壶空了,恰巧安庆侯爷来敬酒,曹夫人就招呼人,专司曹相爷酒水的刘公公随手就递了一壶……”一口气说完,小太监呼出一口气,“刘公公说当时人多,他也忙晕了,那壶酒本是为别人准备的,正路过曹相爷的酒桌,见曹夫人伸手要,匆忙就递了过去。” 临时突然换酒,曹夫人亲自把盏,又有安庆侯持杯紧逼,众目睽睽之下,为顾全曹夫人名誉,就算当时曹相爷喝出了杯里是烈酒也不好出口道破了。 曹相爷有心脏病,恰巧酒壶空了的时候安庆侯来敬酒,夫人着急斟酒,刘公公恰巧就端了一壶真正的烈酒路过,而且,最巧的是刘公公竟是专司曹相爷酒水的人。 若不是这样,曹夫人又怎么会那么相信他,拿起壶也不看看里面是水是酒就给曹相爷倒,去谋害亲夫? 这巧合真是太多了! 一瞬间,甄十娘突然明白,当时就算自己不顾一切冲过去,她依然救不活曹相爷。 那种环境之下的一杯烈酒,的确可能引发曹相爷的心脏病,但要百分之百地引发他的心脏病,那壶里装的,绝不仅仅是烈酒! 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甄十娘目光偷偷向万岁看去。 万岁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甄十娘又看向安庆侯,安庆侯正躬身请罪,“……都是臣不查,令曹相爷蒙难,求万岁惩罚臣的无心之过。” 这厮架子真大,跟万岁请罪都不用跪的。 甄十娘腹排了句,刚想看看万岁的神色,就听万岁说道,“曹夫人亲自斟的酒,薛爱卿怎么会知道曹相爷的杯中是酒,此事和你无关,薛爱卿不用指责。” 声音温厚祥和,直令甄十娘当场跌破了眼睛。 原来万岁就会欺负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虾米! 安庆侯谢了恩站直身子,曲荣趁机问道,“大家闹着要见相爷,要不要臣把曹相爷仙逝的噩耗告诉他们?” 这个时候传出去,岂不更乱! 前世的八九学潮在甄十娘眼前一闪而过,她抬头看向万岁。 “……不用!”万岁声音不容置疑,看着傅公公,“你亲自出去传朕的口谕,曹相爷安然无恙,需要静养,要大家稍安勿躁。” 就这么完了? 这明显就是一场阴谋,万岁还这么沉稳,仅仅让个贴身大太监出去传话,怎么不吩咐加派御林军去正殿维持秩序,另外再多多调些大内高手来偏殿护驾? 见傅公公应声走出去,甄十娘心里更加困惑: 这万岁,到底是傻子还是白痴,不知道人家费尽心机地安排这个局就是要夺你江山吗? “曹相爷和令母故交颇深,临去前念念不忘沈夫人一个孤女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正困惑间,安庆侯的声音在甄十娘耳边响起,“……沈夫人受他阴护得了封赐,好歹过去给曹相爷磕个头吧。” 语气祥和慈爱,俨然一个长者。 甄十娘下意识地点点头,之前她就要给曹相爷磕头的。 “……萧大人让您千万不要过去磕头。”正要迈步,秋菊悄悄拽了拽甄十娘的袖子,借扶她之势贴着耳边说道。 甄十娘一激灵,目光向萧煜嗳去,萧煜无言地摇摇头。 再看看面沉似水的万岁和他身后四个全神戒备高度紧张的侍卫。 时光电闪间,甄十娘明白过来,之前种种困惑也豁然而解。 万岁不是不知道外面的喧闹很快就会演变成一场政变,而是今夜真正的龙虎斗大戏就在这偏殿里。 一龙一虎正在对峙。 只要这里决出胜负,外面那些虾兵蟹将自然不足为惧。 而她,就是安庆侯为钳制出去调兵的沈钟磬临时逼万岁宣进来的一颗人质!rs 第一百一十五章 翻云 余光瞧见原本她以为是曹家家仆的四人中已有两人悄悄立在门口,显然是准备封门动手了,甄十娘还不明白那四个到底是谁的人就是傻子。 两边同样都有四个保镖,不知到底会谁输谁赢? 甄十娘目光迅速在八个人身上游移了一圈,可惜,她对武功一窍不通,根本看不出哪方身手高些,能占了优势。 “沈夫人请……”见她迟疑不动,安庆侯温和地叫了一声,神色慈爱,声音里却带着一股催促。 “他这是打算先劫持了我做人质,防备沈钟磬突然闯进来改变了局面啊。”甄十娘心里苦笑。 可惜,安庆侯的算盘打错了。 他们不过是被万岁硬生生地拴在了一起罢了,她在沈钟磬心中不过一根草,他巴不得她早死了给楚欣怡让位置呢。 “小姐!”见甄十娘抬脚就要过去,秋菊一把紧紧抓住她,情急之下,连称呼都变成了小姐。 “没事,我就去磕个头。”甄十娘轻轻握了握秋菊的手。 她若不过去磕头,大约这偏殿内立即就能动起手来吧? 秋菊紧抿着唇看着甄十娘从容的背影,好一会儿,她几步跑到萧煜身边站住。 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慢慢地走向曹相爷的尸体,萧煜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出声阻止。 双方剑拔弩张,此时任何一个细微的异动,都可能会提前引发这紧绷之势,他们事先没发现安庆侯竟利用曹相爷家仆身份的遮掩带进了四个绝世高手,待发现时,沈钟磬已被万岁派了出去,现在外面闹起来了,想是这偏殿也早被安庆侯的人围住了。 孤军被困,又是以无备对有备,他和万岁早就没了胜算,留甄十娘在这面也是一个死,倒不如让她过去拖一拖。 沈钟磬应该就快回来了,能拖一刻,他们活命的机会就大一分! 只是,落在安庆侯手里,甄十娘怕是…… 想到她很可能就此一去无还,萧煜紧紧握拳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蹦了起来,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落在石青色的长袖上。 那面甄十娘已在曹相爷尸体边跪下。 她一跪下,安庆侯这面一个家仆打扮的武士就欺身上前。 安庆侯无声地摇摇头。 成败在此一举,安庆侯面上平静,心也处在崩溃的边缘。 甄十娘身上透出的那股祥和的仿佛能消弭了这令人发狂的紧绷之势的宁谧,让他不忍立即就毁了,她已然被自己控制,胜券在握,他就再等一等,等她磕了头再动作也一样。 感觉背后一道巨大的阴影压过来,甄十娘心一阵紧绷,一脚踏入这惊天的阴谋,她的时运还真是背到了家,不由暗道,“不知我今日为国捐躯了,万岁会不会感念我救驾之恩,赏给简武简文几车黄金白银什么的,让他们能平安长大……” 心里胡思乱想,只脸上神色不变,“伯父,不孝侄女来看您了……”没立即磕头,甄十娘伸手拿起供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侄女敬您一杯,伯父一路走好。” 声音十足的悲恸。 甄十娘慢慢地将酒洒在供桌前,许是太激动了,她手微微有些抖,大半杯酒都泼到了长明灯上,卷起一股淡蓝色火焰,突窜而出的火焰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声,在这死寂的沉默中显得格外的清晰,给人一股曹相爷就要诈尸的惊悚。 殿内的人身子俱是一震。 甄十娘身后的武师本能地抬手朝她脑后辟去。 “住手!”安庆侯猛喝一身。 武师的手堪堪地停在了甄十娘脑际。 安庆侯长舒一口气,若真一掌把甄十娘打死了,一旦沈钟磬闯进来,便再无顾忌了。 甄十娘惊愕地回过头,怯怯看着武师的手掌。 “他刚刚是被吓着了,以为撞了鬼。”安庆侯慈爱地看着甄十娘,“沈夫人磕了头就起来吧。” 甄十娘应了一声,又回过身慢慢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安庆侯向她招手,让她过去自己身边。 甄十娘扭头看向万岁。 “甄爱卿拜祭了曹相爷,就过去陪陪曹夫人吧。”万岁声音难得的温和。 却并没让她过去他身边。 曹夫人也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听了这话,安庆候便没过多反抗,瞧见甄十娘绕过武师朝曹夫人所在的西殿角走去,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曹夫人。 几个围着曹夫人的宫女都在,就回过头来,正要示意众人动手,感觉有什么不对,他蓦然又回过头,甄十娘已经到了曹夫人身边,离他们不过两丈,他的武师一息之间就能控制了,倒没什么出格的,令他意外的是围在曹夫人身边的那几个宫女,都趴在软榻边睡着了。 “难怪会这么静。”安庆侯心里嘟囔了句,忽然一惊,“他们是昏迷了!” 他们是怎么昏迷的? 这个偏殿,开宴之前武师就仔细勘察过,殿内的太监宫女也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自己人,除了万岁的随身太监侍卫和护送曹相爷进来的萧煜和郑阁老,其余都是他的人。 从曹相爷被扶进来到现在,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谁做的手脚,他怎么竟没发现? 这毒,又是谁下的? 感觉脑袋一阵晕眩,安庆侯忽然想起甄十娘刚刚拜祭时点起的那一阵蓝色烟火,蓦然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四个武师。 也发觉事情有变,一直监视着甄十娘举动的武师早已一跃而起,直奔已退至西殿角的甄十娘。 沉寂骤然被打破,众人心都是一阵猛跳。 “小姐!”秋菊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抬脚就要奔过去,被萧煜一把死死拽住。 说是迟,那是快,安庆侯这边刚一动作,万岁身后蓄势待发的朱安也一跃而起,后发而先致,抢在武师前面一把将甄十娘拦在怀里,纵身飞了回来。 安庆侯这边先前发动的武师则如废弃旧弓发出的箭矢,冲天而起后便如垂败的柳絮晃晃悠悠地掉来,跌落在甄十娘刚刚站立的地方。 “小姐……”见甄十娘被救回来,秋菊挣脱萧煜就扑了过去,一把抱着甄十娘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 刚刚那一瞬间,她真以为她家小姐没救了。 落到秋菊怀里,甄十娘的心还扑扑直跳,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安庆侯已经昏倒在地,四个武师虽没昏倒,但也被万岁的侍卫制住。 原来,虽看不出屋内双方的实力谁强谁弱,但见万岁对安庆侯缕缕避让,甚至连安庆侯威逼她过去给曹相爷磕头,万岁都没出声阻止,甄十娘就已猜到,一定是自己这面的武力不如人家,万岁在想尽一切办法拖,拖到沈钟磬进来救驾! 否则,就算不喜欢,她好歹也是沈钟磬名义上的发妻,在这政权飘摇之计,为了笼络住沈钟磬,万岁也不该把她交出去送死。 好在因秋菊常年跑山,甄十娘之前就配了许多防身用的**和蛇毒之类的药物给她防身,因知道自己的容貌漂亮,容易引人遐思,加之身子又弱,手无缚鸡之力,甄十娘只要出门就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刚刚秋菊一拽她,她便想到了**,才借握秋菊手之计把身上仅有的四粒解药其中三粒交给了她。 平日对这些熟的不能再熟,一见甄十娘给她这个,秋菊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才匆匆跑道萧煜身边,加上自己身上的几粒解药,一起交给萧煜分给大家。 那面甄十娘则借倒酒之际,把**容进酒杯里,又泼到火上,瞬间便发了出去。 她配的这种**,寻常只要扬出便能迷倒对方,现在借酒浸火烧的激发,药效更增了一倍,那些普通的宫女太监一闻到便被迷晕了,安庆侯和武师虽然身怀武功,但发现时再想闭气已经晚了,待他们想运功逼毒时,这面的大内侍卫已经到了。 真是有惊无险! 甄十娘长出一口气,一手拍着胸口,“阿弥陀佛,我又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感觉一束目光看着自己,她一抬头,万岁正耐人寻味地看着她,忙推开兀自抱着她不放的秋菊,目不斜视地站直了身子,转眼间便恢复了一脸的沉静端庄。 不知为什么,明明对她戒心重重,可看到她刚刚的小女儿模样,万岁忽然心里一轻,他嘴角微弯,隐约间带出一丝纵容的笑意。 这个女人,并非心思阴毒之辈。 她聪明若此,以后随在沈钟磬身边会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万岁目光又落在安庆侯身上,正要说话,只听偏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沈钟磬手提大刀浑身是血地冲进来,“万岁,臣中了……” 话没说完,瞧见万岁安然无恙地端坐在地当中,他声音戛然而止。 仔细看看,自己这方除郑阁老昏倒在地外,其他人都完好无损。目光落在安然无恙的甄十娘身上时,沈钟磬紧绷的神色明显地松懈下来,虽还对偏殿内的状况有些懵懂,隐隐地,他眼底已经露出一丝轻松笑意。 “外面情况怎么?”见他带兵冲进来,万岁徐徐透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沈钟磬扔了大刀,跪地磕头,“臣的三千精兵正和临华殿侍卫对峙,九门提督顾矾和邹阁老谣言惑众,已被臣斩杀。”又磕头道,“……臣先斩后奏,请万岁降罪。”rs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眼 原来,被骗入偏殿,万岁见太医竟还没来,就察觉这是安庆侯的阴谋,因急令沈钟磬出去调兵以防安庆侯借曹相爷的死逼宫。 安庆候本就打算在偏殿内擒住万岁,逼他写下诏书让位给自己的亲外孙大皇子,根本就没想动用太多人手,只要万岁被控制、让位诏书拿到手,任沈钟磬再带多少兵闯进来也没用了。 要在偏殿内擒住万岁,他唯一顾忌的便是沈钟磬,正想着怎么利用偏殿外的甄十娘把沈钟磬诱出去,见他主动出去,自然是巴不得,因命外面的人一路放行,只待他回来时再阻拦,而其他被万岁派出去传话的太监包括文清,一出偏殿便都被悄悄扣了起来。 偏殿里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又有顾矾邹阁老特意蛊惑,人心顿时慌乱起来。 沈钟磬调兵回来,见殿内大乱,群龙无首,而皇上却被困在偏殿,消息隔绝,想到万岁身边只有四个侍卫,他顿时发觉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再顾不得镇压闹事百官,沈钟磬命人围住正殿,自己则带人直奔偏殿救驾。 邹阁老和顾矾哪能让他冲进出,仗着是重臣,沈钟磬不敢杀他们,亲自带侍卫守在偏殿外,口口声声要沈钟磬拿出圣旨方可进入。 偏偏沈钟磬天生就是个荤腥不进的煞星,知道万岁就被困在偏殿内,他早红了眼,索性手起刀落都给咔嚓了,一路鬼挡杀鬼神挡杀神,带头杀出一条血路闯进来。 这家伙真够狠! 重臣妖言惑众,打晕了令人捆起来便是,事后自有万岁处置,他怎么说杀就给杀了? 他不懂什么叫秋后算账吗? 第一次见到沈钟磬这么狠戾的一面,甄十娘心里震惊之余,又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总是朝廷命官啊·他这么先斩后奏,会不会犯了天忌?”目光悄悄向万岁嗳去。 万岁眉头都没动一下。 “沈爱卿平身,朕早传旨,外面有胆敢妖言惑众者·格杀勿论!”声音铿锵凛冽,令在场清醒的人都是一震。 “臣谢万岁。”沈钟磬站起身来,“请万岁稍侯,待臣清理了外面,再护送万岁移驾。” “不用!”万岁腾地站起来,“朕倒要看看,朗朗乾坤·谁敢无端生事!” “万岁······”萧煜和沈钟磬双双开口,萧煜看了眼沈钟磬,道,“古人云,千金之躯不坐垂堂,还请万岁在这里等候,待沈将军平息了外面,您再出去不迟。” “朕就出去·谁还敢劫持了朕逼宫不曾!”有沈钟磬在,万岁现在底气可是足的很。 见万岁心意已决,沈钟磬只得硬着头皮招呼精兵上前护驾。 簇拥万岁走道偏殿门口·沈钟磬目光落在还一动不动的甄十娘身上,心里有些犯难。 外面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弱女子看到,可是,把她留在这里······一个弱女子,这深更半夜的面对着一具尸体····…沈钟磬想招呼一队人马进来保护甄十娘,可当着万岁的面,就假公济私调兵保护自己媳妇,实在·实在,有些太那个了······ 正犹豫不决,就听万岁说道,“朱安,你们四个保护沈夫人在这里等着。” 如此强敌之下,万岁竟让从不离身的亲卫保护甄十娘·萧煜一阵错愕,随即朝甄十娘欣慰地点点头。 甄十娘,通过她自己的方式,赢得了万岁的青眼。 朱安是万岁身边第一侍卫,有他在,甄十娘绝对安全,沈钟磬听了神色就一轻,脱口道,“……臣谢万岁。” “又不是保护你,你谢什么恩?”万岁冷哼一声,没言语。 甄十娘反应过来待要谢恩时,众人早离开了偏殿。 看到外面乱糟糟的,沈钟磬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吩咐身边的侍卫,另调了一队精兵守在偏殿外面。 虽然知道甄十娘是个弃妇,安庆侯倒台后她也很可能会被沈钟磬休了,但刚刚没有甄十娘,他们这些人不死也得重伤,能不能保住万岁保住命都难说,甄十娘也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朱安对甄十娘格外的尊重。 见甄十娘坐了,就亲自令人端进茶水,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她身后,那态度俨然伺候皇上。 倒让秋菊坐立不安,他们毕竟是皇上的贴身侍卫。 殿内异样的静谧,秋菊拽了拽甄十娘,示意她让侍卫出去打听一下消息。 甄十娘只拍了拍她的手。 坐在万岁刚刚坐的椅子上,此时此刻,甄十娘突然能感觉到万岁当时的心境。 强敌环视,消息隔绝,连身边的大太监傅公公都有去无回···…那种濒临绝境的无边恐惧……很难受吧? 同样被隔绝消息,但此时的甄十娘却一点也不担心,万岁此行看着凶险,但安庆侯已然败了,只要外面的人看到万岁安然无恙地出来了,立即就会缴械,剩下妁只是清理战场罢了,她只要耐心地等,沈钟磬忙完了就会来接她。 心里坦然,甄十娘面色宁静祥和。 朱安不仅暗暗赞叹,外面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宫变,万岁只身涉险,他们这面心弦都要绷断了,她却还能如此冷静,沉稳的仿佛湍中磐石。 就是刚刚,他们站在万岁身后,都能感觉道万岁平静的外表下遮掩不住地宣溢而出的那股紧张。 可这个女人一点都没有,她是那么安详,仿佛外面只是在进行一场宫变演练,直让他们紧蹦的心弦都跟着松懈下来。 四人不由相互看看,眼里有股毫不遮掩的困惑。 这样一个女人,珍爱都来不及,那沈钟磬为何却要遗弃? 亥时四刻,沈钟磬带了红蓼进来,“····`·烟火取消了,你不用觐见沈妃娘娘了,我先令人送你回府。” 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甄十娘站起来,“将军······”她声音滞了一下,她原打算明日一早就回梧桐镇的,现在曹相爷死了,明天一定会发丧,她是不是该和沈钟磬一起去相府悼唁? 可是,当着万岁的侍卫说这些…… 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吓,没有人不害怕。 见她犹豫,沈钟磬只以为甄十娘是害怕,想让自己亲自护送,破例解释道,“······我今夜还要护驾。”想起萧煜说她曾被掠做人质险些丧命,沈钟磬声音不觉间就温和了几分,“你先在府里等我,我明儿一早就回去。” 甄十娘听了就把舌边的话咽了回去。 宫里发生政变,外面老百姓不知道,怕引起民变,万岁一早就对外封锁了消息,只暗中加紧戒备,怕人多了太招摇,甄十娘反倒危险,沈钟磬只挑选了四个身武艺高强的侍卫由荣升亲自带着护送甄十娘回将军府。 出了宫门,红蓼忽然想起沈钟磬的大氅还在她怀里抱着,“将军明日回府会冷。”她跳下车找了荣升去送。 荣升抬头看看甄十娘,有些犹豫。 甄十娘就想起沈钟磬身上浴血的长衫,张嘴想让荣升跟着回去,另拿一套干净衣服一起送进去,转念一想,沈钟磬的衣食住行毕竟不是她操心的事儿,现在拦下,倒让红蓼回去跟老夫人嚼舌头,使本来就不融洽的婆媳关系闹的更僵,逐咽下舌边的话,冲荣升道,“有他们护送就行,荣升去吧。” 她不过一个草芥女人,除安庆侯那疯子外,还没人稀罕劫持她。 趁红蓼下车时,秋菊悄悄告诉甄十娘,“······刚刚萧大人把奴婢找了去,问那些人的毒能不能解,奴婢告诉他那些人睡六个时辰就能醒。”一共八粒解药,除她们主仆外,就只够萧煜万岁和四个侍卫的,连郑阁老都被迷晕了,“萧大人还让奴婢告诉您,万岁已经压下了这件事儿,对跟将军冲进偏殿的精兵只说是曹相爷显灵,吓晕了安庆侯郑阁老等几位老臣,已送去内宫静养了……这等于对外压下了安庆侯谋反的真相! 前世看过许多宫变,连亲儿子谋反都要杀头的,这个万岁对他老丈人可真好,竟然没杀,就这样息事宁人了。 这政治还真不是她能堪透的。 甄十娘自嘲地笑了笑,“若没曹相爷临终托付,这事还不知演变成什么样呢,万岁说他显灵镇住了众人也不为过。” 其实,她不知道,即便有曹相爷临终遗言,萧煜和万岁也没打算把她扯进来,在那个危机时刻宣她进偏殿,全是安庆侯临时起意,觉得把她诱进偏殿控制在自己手上更好,才硬逼了万岁宣她进来。 这就是天意。 若不是把甄十娘宣进去,今日的夺宫真就被安庆侯搞成了。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安庆侯千算万算,唯一算漏了的便是。甄十娘不仅是沈钟磬的软肋,还是一位民间神医,用药的高手。 秋菊目光闪闪的,“···…将军的威名真响亮,奴婢这一溜走过去,那些侍卫精兵对奴婢可尊重呢。” 到底是孩子,人家给个好脸就高兴成这样,甄十娘失笑地摇摇头,受她感染,阴郁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张嘴想问问萧煜还说了什么,瞧见红蓼已上了马车,就闭了嘴。 秋菊也收起笑容坐直身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iancw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很高兴,也很不安,一直忐忐忑忑的,不知十天后他的成绩出来会怎样,心情才沉静下来写文,晚了点,我看看再码一章补偿大家,^嘻嘻······rs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求 回到将军府,大门早已关了,甄十娘正要吩咐秋菊下去叫门红蓼掀起车帘跳了下去。 见她下去,秋菊就坐了回来。 红蓼却没上前敲门,而是朝护送他们回来的四个侍卫福身施礼,“……将军府到了,夫人让奴婢代她谢谢各位军爷一路护送。” 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 甄十娘听了就皱皱眉。 直看着侍卫没了影,红蓼才上前叫门。 守门小厮睡眼朦胧地探出头来,“……你们找错门了,将军府哪来的夫人。”说罢,头一缩就钻了回去。 红蓼嗤笑一声,扭头看向甄十娘。 “奴婢去敲敲看!”秋菊腾地站起来,被甄十娘一把拽住,“算了,老夫人这是怕赖我在将军府里不走,提前撵人了。” 红蓼先是把荣升支走,后又把沈钟磬的侍卫支走才上前叫门,到现在,她若还不明白红蓼的用心,就白活了。 “可我们的东西都在府里。”秋菊有些不甘心,“迟大哥和郭大哥也没跟来。”沈钟磬已把迟继忠和郭秀请回将军府安排了上等客房,因知他们是大内侍卫,带着进宫怕被人认出让甄十娘疑心,白天特意留在了将军府。 想起他们,甄十娘就皱皱眉,“那你就再敲个试试。”一边说着,甄十娘已扶着秋菊下了马车。 “…···一直在敲门,让把东西和护院给送出去。”楚欣怡还没歇下,正一边绣花一边和春红春兰聊天,听了小丫鬟的汇报,就皱皱眉,“老夫人怎么说……老夫人已经歇下了,不让人打扰,二门上的来顺才请您示下,要不要把夫人的东西给送出去。”想起来顺一脸的哀求·小丫鬟偷偷觑着楚欣怡的神色。 “就说我也歇下了。”楚欣怡想了想。 小丫鬟应声退了下去,春红有些不忍心,“姨娘不如就让迟护院把夫人的东西带出去吧,这深更半夜的·夫人一个女流……老夫人安排的事情,我怎么好随便插手?”楚欣怡打了个哈欠,“将军不回来了,收拾了睡吧。” 给妫‘把护院送出去? 笑话,她被人劫走了卖进妓院最好,这事是老夫人的主意,沈钟磬再怒也赖不到她身上! 秋菊敲了大半天门·里面就是没人搭腔。 红蓼站在一边冷冷地笑。 见秋菊要哭,甄十娘上前拉了她,“算了,我们走吧。” “这黑灯瞎火的,我们上哪去?”秋菊强忍着不让眼泪当着红蓼的面掉下来。 “你去雇辆马车,我们……”甄十娘余光瞧见红蓼正张着耳朵听,她声音顿了下,“回梧桐镇。”她悄悄捏了捏秋菊的小手。 秋菊哎了一声·抬脚就去雇车。 好在是上元节,赏灯的人还没完全散去,秋菊很快就雇了一辆马车回来·扶甄十娘上了马车,主仆两人孤单单离开了将军府。 直看着甄十娘的马车没了影,将军府的大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守门小厮探出头来招呼红蓼进去。 “…···什么,被赶出了将军府?”萧老夫人一边伸胳膊让丫鬟穿衣服,嘴里惊愕地问。 “…···秋菊敲了半天门,索要从梧桐镇带来的东西和护院,府里都不给,主仆俩冻的脸色煞白。”惜春一边给老夫人穿鞋,嘴里说道。 因萧煜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又深更半夜地穿成这样来叫门,任谁也会惊奇,甄十娘索性就坦然把她是沈钟磬嫡妻的事情告诉了出面接待她的惜春。 原本听二门上小厮传话“简大夫”来了,想着深更半夜了,不好叫醒老夫人,又怕冷落了简大夫·惜春便穿了衣服亲自出来招待甄十娘,见到甄十娘主仆一身华丽的打扮就吓了一大跳,待听说她竟然是沈钟磬嫡妻时,惜春已惊的说不出话,哪还敢自作主张,不顾甄十娘再三阻拦,连夜叫醒了萧老夫人。 “快,快请进来!”老夫人穿好衣服,吩咐惜花,“吩咐厨房煮碗热乎汤面······”嘴里啧啧地叫着,“就算再不喜,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家······”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这个二犟头,还长没长点人心,去让中堂把他叫来,我拿拐杖敲他!” 沈钟磬从小倔强,上来脾气八头牛也拉不回,被人唤做二犟头。 沈钟磬当初来上京赶考就住在萧府,衣食住行都是萧老夫人照料,一直拿他当亲儿子看,不顺眼了拎起来就骂,只这以后他成了将军,才收敛了,可今夜,萧老夫人也是真气急了。 此时此刻,若沈钟磬在这儿,她这一拐杖真能打到他身上。 知道老夫人这是气话,惜春哪敢真去传话,转身投了条毛巾帮老夫人擦脸。 屏退了屋里的小丫鬟,惜春悄悄将甄十娘主仆带了进来。 “老夫人······”一见到老夫人,不等甄十娘开口,秋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绑绑绑磕了三个头,把老夫人唬了一跳,忙伸了手拽,“这丫头,地上凉,快起来,快起来……” 一握到老夫人的手,秋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谢谢老夫人收留我家小姐。”甄十娘早就让她改口,但秋菊一着急就会喊小姐。 这秋菊,可算找到亲娘了。 看到秋菊一副吃奶孩子遇到亲妈的模样,甄十娘张嘴想笑,心里却有一股酸酸的感觉,怎么也笑不出来,见惜春背过身去抹眼泪,连萧夫人都跟着落了泪,心里觉得秋菊有些失礼了。 但也知道,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来萧府一路又怕自己难过,以秋菊的性子能憋到现在才哭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索性就等了等,让她趴在老夫人膝上哭了个痛快,才拍了拍她,“你快起来。”又朝老夫人福身,“秋菊不懂事儿,让伯母见笑了。 情绪宣泄出来,秋菊也发觉自己失礼,忙收了泪,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给老夫人福身告罪。 老夫人兀自拉着她的手,“……多大个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还不让她哭,我就喜欢这样的,最见不得那些扭扭捏捏的惺惺作态。”看着甄十娘,“你不许责备她。”回头吩咐惜春,“快带下去洗洗,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了。” 秋菊被惜春带下去,甄十娘这才上前给萧老夫人见礼,“深夜登门,打扰伯母了。” 见到甄十娘这一身打扮,萧老夫人才信了她的确是被沈钟磬遗弃在梧桐镇的嫡妻,心里骇然,“……不是说是个厉害的吗?怎么竟这么娴静?”又见她脸色苍白,笑容也不似从前的温淡,让人有种在强打精神的感觉,不由一阵心疼,回头吩咐惜月,“去,让管家拿了我的牌子把中堂找回来,让他告诉沈将军带了八抬轿子过来接,我就不信,又没犯什么滔天大罪,明媒正娶,堂堂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媳妇,就这么深感半夜的给撵出来了!” 之前萧煜已传信回来,他今夜要留在宫中,老夫人等人却是不知道就在二个时辰前,宫里刚刚发生一场政变,她现在拿什么牌子也找不找萧煜和沈钟磬。 见惜花当真往外走,甄十娘一把拽住她,回头看着老夫人,“伯母万万不可,我已和将军府的人说了要连夜回梧桐镇……又不是自己的娘家,真传出去她深更半夜地来投靠中堂府,可是好说不好听,毕竟萧煜是个鳏夫,阄不好她那个刁钻的婆婆就会把一顶不守妇道的帽子扣在她头上,更主要的,这中堂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是简大夫,真让沈钟磬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接,不出半天,全世界都知道大将军夫人就是民间的那个简大夫了。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一个两个可以封口,但这中堂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却是不能一下都封了口的。 听了甄十娘一番解释,老夫人想想也有理,兀自恨恨不平,“不告诉他也好,你就在我这儿住下,让他找不到,使劲急一急!” 让沈钟磬着急? 她就是失踪十年,沈钟磬也不会着急的! 甄十娘心里好笑,却不想和老夫人说这些没用的,她真诚地看着老夫人,“我知道伯母有许多话要问我,只今日太晚了,还求伯母先给我找间屋子休息一夜,有什么话伯母明天再问。” 按理说,她才从宫里出来,别的都不能说,她至少应该把曹相爷的噩耗告诉萧老夫人,可她实在没精力了。 整整一天都在万分紧张中度过,此时的甄十娘只觉身上像压了座大山,脑袋也像灌了铅,昏昏沉沉的,不是没有地方过夜,她必须得开口求人,她真想躺在哪个地方装死狗算了。 曹相爷的噩耗明天一早才能公布,她明天早上起来再说也不算太失 简大夫骤然变成了将军夫人,老夫人的确有许多疑问堵在胸口不问不快,听甄十娘这么说,心里就闪过一丝不快,一抬头瞧见她脸白的像抽干了血,勉强挺直的身子也似风中柳絮,摇摇欲坠,暗道,“她这是真挺不住了啊。” 否则,以她的贞淑,绝不会说出这么失礼的话。rs 第一百一十八章 善后 不快一扫而过,老夫人连连摆手,“这孩子,还跟我客气,身子本就不好,第一次进宫,又熬到这么晚……”也没让另安排客房,抬头吩咐惜月,“就把暖阁收拾出来,让阿忧先住一夜,明日再收拾客房。” 厨房送来了热乎乎的汤面。 甄十娘摇摇头,“我一点也不饿。”惜春就令人打了水。 甄十娘躺在浴桶里就睡着了。 被惜春等人抱出来,秋菊跪在炕边一边给她换衣服,一边掉眼泪。 萧老夫人听了就叹了口气,“……到底不是个长命的。”吩咐惜春惜月,“按个软榻,让秋菊就守在暖阁吧,你们也都警醒些伺候,等明儿一早,再找温太医来给瞧瞧。” 惜春惜月应声退了下去。 甄十娘一觉睡到第三天傍晚,睁开眼就看到秋菊一双红肿的眼睛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小姐醒了!” 见她睁开眼,秋菊裂嘴一笑,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忙拿起袖子就擦。 被甄十娘一把拽住,伸手拿起床边的帕子递给她,“你啊……”叹了口气,“以后还要常跟我出门,再不能这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奴婢也不想哭,是这眼泪不听奴婢的话。”秋菊委屈地瘪瘪嘴,“小姐睡了二天,喜鹊姑姑又不在,奴婢都吓死了。” 她又睡了二天! 甄十娘听了心就一沉,“看来我命真不长了!”见秋菊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笑了笑,“你不知道,这睡觉是最养神的,我身子亏血,累急了啊,这么睡一觉就养过来了。”神色一正,“这是好事,我又不是第一次睡的这么死,你以后再不可这么哭哭啼啼的。” 闹得跟死了娘似的。 甄十娘就是大夫,见她睡这一觉醒来精神是好了,连脸色都有些红润,又想起温太医也说她是累急了,秋菊就放下心来,“奴婢知道了。”又说起这两天发生的事儿,“……萧大人一直没回府,正月十六一早曹相爷的噩耗就传出来了,安庆侯递了请辞的折子,自请辞去内阁大学士和太傅之职,被万岁留中。”抬头看着甄十娘,“什么叫留中?”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两天中堂府就像地震,丫鬟之间早传遍了,秋菊因担心甄十娘也没心思搀和,现在见甄十娘没事了,好奇心又窜了出来。 “留中就是暂时扣下了,没说准,也没说不准。”甄十娘懒洋洋地伸着胳膊让她伺候着穿衣服。 “那小姐说万岁最后会准了,还是不准?”秋菊眨眨眼。 “我又不是万岁肚子里的蛔虫。” 谋逆的大罪,万岁竟然没动安庆侯,甄十娘还真有些看不透。不过,这些和她没关系,她也没必要去费那个脑细胞,又漫不经心地问道,“没听说皇后怎么样?” “皇后上元节受了风寒,在坤宁宫养病。”拽好袖口,秋菊又低了头给甄十娘系扣子,“这是萧府四小姐过年才做的新衣服,还没上身,小姐穿着有些肥了……”带来的换洗衣服都在将军府,现做又来不及,萧老夫人见甄十娘和四小姐身材相坊,就给找了两套,甄十娘低头看看,是一件湖色素面交领右衽小袄,领口对襟绣着冰绿色凌潇花镶边,沉稳大方中又透着几分活泼,就拽了拽下摆,“比我以前的强多了。” 她以前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摞了补丁,还管什么大小肥瘦,能遮身蔽体就不错了。 也发觉自己才过了两天好日子就开始挑剔起来,秋菊就吃吃地笑,“老夫人递了牌子要进宫探病,被皇后娘娘驳了,听说还下了懿旨,因太医说要静养,连各宫嫔妃的晨昏定省都免了。”秋菊打小就给甄十娘做耳报神,对一些事情她虽然懵懂所知,却能硬记下来学给甄十娘听。 皇后这是被软禁了! 见秋菊说的茫无所知,甄十娘拍拍她红扑扑的小脸,“待会去找块冰把眼睛敷一敷。” 万岁压下了安庆侯谋反之事,沈钟磬斩杀重臣的事情就失去了官面理由,不知他会不会被弹劾,万岁会怎么处置他,还想继续问, 惜花亲自端了洗脸水进来,“简姑娘终于醒了。”老夫人一早就封了口,瞒下了她将军夫人的身份,惜花等人就还向以前一样称她简姑娘。 秋菊忙迎上去,“惜春姐姐快放下,我来就好。” 惜春打趣道,“……这会儿你放心了。” 秋菊嘴甜,惜春几人都喜欢她。 秋菊就嘻嘻地笑。 惜春抬头看向甄十娘,恭敬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惋惜,温太医背后和老夫人说,她最多还有一两年的活头。 “嗨,这么漂亮的一个人……” 惜春心里又叹了口气。 甄十娘却是不知道惜春的这番叹息,见她看自己,就笑着问,“老夫人还好,我这就洗漱了去见她。” 一边低了头撩水洗脸。 “曹相爷今日大敛,老夫人一早就去了相府。”惜春上前帮她拽了拽衣服后襟,嘴里嘟囔了句,“有些肥了。”又接着先前的话道,“让您醒了只管先用饭,不用等她回来。” 曹相爷今日大敛? 甄十娘撩水的动作停在了那儿,“这么快?” 入殓分小敛大敛,小殓常人两日,诸侯五日,天子七日,小敛的次日便是大敛,曹相爷贵为三朝宰相,当行诸侯之礼才对啊。 “相爷祖籍在顺宁,入殓后还要迁柩回祖籍,怕天暖了运送不方便,才急着入殓,万岁昨日就下旨封了谥号。” “噢……”甄十娘眼底闪过一丝哀色,低了头使劲撩水洗脸。 用了饭,惜花端了煎好的中药汤进来。 听说是温太医的方子,甄十娘就要了过来,研究了半天,感觉并没什么新意,还不如自己的方子,“看来,我的医治方向没有错啊。” 可身体却越来越糟糕,难道她真的没救了? 慢慢地把温太医的方子折起来,甄十娘心沉沉的,琢磨着要不要哪天再去看看其他大夫,和他们探讨探讨。 都说医生治不好自己的病,以前是穷,现在不缺银子了,她也该好好找几个名医给瞧瞧,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她还有救。虽然看得很开,但简武简文还小,她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扔下他们撒手走了,如果能够,她真想能亲眼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哪怕她能多活两年也好。 正胡思乱想间,老夫人回来了。 见甄十娘醒了,就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还好吧,有没有哪不舒服?” 看着眼前如花的容颜,想起温太医的话,老夫人心里就长长叹息了一声。 “那夜失礼,让伯母牵挂了,” 想到自己竟然昏睡过去,没有第一时间把曹相爷的噩耗告诉萧老夫人,甄十娘有些汗颜。 老夫人哪会计较这些。 吩咐惜花惜月,“……把宫里才赏赐的梅花香饼端上来,再上一杯玫瑰露。”一边拉了她上炕坐,“……温太医让你最好少喝茶。” 所以才没让上茶。 甄十娘笑着点头,“我在家只喝白开水。” 老夫人接过丫鬟端上的玫瑰露递给她,“这样最好,我们女人啊,就得自己爱护自己,不能……”想说不能只靠男人疼,想到沈家人对甄十娘刻薄,就把话咽了回去,又说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基本和秋菊说的差不多,只是提到沈钟磬那夜杀了两个重臣时,万分感慨,“……喝酒闹事误杀重臣,做出这么莽撞的事儿,万岁就只申斥了几句,罚了半年的薪俸,还任用了李维为九门提督。” 眼里满是艳羡,在对上甄十娘温淡的目光时,慢慢地消失了去。 无论沈钟磬多受宠,甄十娘这个糟糠之妻却享受不到任何荣光,甚至会被作为拦路石一心除去而后快,想起之前沈钟磬和安庆侯府十小姐曾闹得沸沸扬扬的议亲之事,老夫人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老夫人这面替甄十娘担忧,甄十娘心里却觉的好笑。 李维曾是沈钟磬帐前副官,任命他为九门提督,万岁就是变相地告诉众臣,他信任并重用沈钟磬的心不会变,所以呢他们也不用再上奏章弹劾了,弹劾也没用。 原来,外面传言的他无上的恩宠都是这样弄来的。 那夜他是拿了命去拼的,可最终在外人眼里他只是一个被万岁惯坏了的宵小,是一个恣意喝酒闹事的狂徒。心里叹息,甄十娘却不敢道破真相,就绕过这个话题,和萧老夫人提起曹相爷。 “……临终前还念念不忘我,我竟然没有去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语气颇为惋惜。 若不是睡着了,她一定会去相府拜祭的。 “不去也好。”萧老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你若真去了,曹夫人也未必会待见你。” 甄十娘心里暗暗诧异。 死者已逝,身前的恩怨情仇也都因生命的终结而了结,能去灵前拜祭,就是对死着的安慰,更何况,曹相爷还视她如亲生女儿,老夫人却又为何这样说? 不是有非常的理由,以老夫人的沉稳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念头闪过,她小心翼翼看着老夫人,“……不知曹相爷和家父有什么恩怨,为什么当初家父获罪,曹相爷却没事儿?” 听老夫人这口气,中堂府和曹相府应该有很深的渊源,她这么诋毁,硬把曹相爷临终托孤说成是心里有愧。 相信老夫人一定会替曹相爷辩驳,就是再隐晦的秘密也能说出来!rs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认母 加更求粉红票“你也别想歪了,你父亲的死和曹相爷一点关系都没有!”果然,听了这话,老夫人神色顿时一正,“你父亲获罪时,曹相爷还只是个通政使,都没入阁呢,他害不着你父亲。” 也不言语,甄十娘只疑惑地看着萧老夫人。 被她无辜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萧老夫人就叹了口气,“说起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了,如今我们这些老家伙也都死得差不多了,我本打算给带到棺才里的。”言语中带着少许凄凉。 “伯嚓 ……”,甄十娘就轻轻叫了一声。 “你母亲和曹相爷原本是青梅竹马,阴差阳错,最后竟嫁给了你父亲。”想起毕竟是甄十娘的父亲,人都已经死了,萧老夫人就没说出当年甄尚书曾经使用的卑鄙手段,她已经描淡写地陈述道,“你父亲后来获罪时,老爷还没外放,曹相爷曾和他商量怎么能买通狱典救你母亲……”,父子同朝为官,儿子又比父亲职位高,虽然光彩但总是尴尬,在萧煜升到尚书时,萧老爷便谋了个外放,带着小妾去了顺宁,“都已经谋划好了,可惜,你母亲也是个刚烈的,被抄家的当晚就服毒自尽了,临终前给曹相爷写了封信,求他念在小时候的情分上能在你被沈家休离驱逐时收留你,给你一口饱饭咚 ………” 想起因这封信,曹相爷曾四处奔波寻找甄十娘下落,曹夫人没少和他闹家事,萧老夫人就没再说下去。 原来是这样! 甄十娘恍然,难怪曹相爷初见她时会那样的激动,也许,那一瞬间,他把她看成了当年的母亲吧? 怕她被夫家驱逐了会饿死在街头,就厚着脸皮去求曾被自己负了的男人……母亲,不是不爱她啊。 不知怎地,甄十娘突然就想起了她这俱身体十一岁就出嫁的事儿,“母亲那时一定也是撕心裂肺吧?” 母亲,到底嫁给了一个怎样的人?! 屋里沉寂下来,气氛有些压抑。 老夫人就转了话题,“你怎么竟懂医?”那夜骤听她就是沈钟磬的嫡妻时,老夫人还真吓的不轻。 “是久病成医。”甄十娘笑着把一早就编好的托辞说了。 老夫人听了一阵唏嘘,“这些年苦了你了。”提到沈钟磬,又说道,“既然来了,你就在我这好好歇两天,待煜儿忙完了,我让他去找沈将军,用八抬大轿把你接回去。” 甄十娘吓出一身冷汗。 “我在梧桐镇住惯了,一个人自由自在也挺好的,将军过年时早筹划好了,一开春就给我翻修祖宅。”委婉地告诉老大人沈钟磬根本就没打算接她回将军府。 老夫人怔了好半天,“你总是他的嫡妻,又有万岁的圣旨……”,还有曹相爷的临终重托,沈钟磬怎么还敢把她放在外面! 话说了一半,蓦然想起沈钟磬对楚欣怡的宠,暗道,“是了,回到将军府,她上有婆婆刁难,下有宠妾当家,这样的日子……倒不如一个人在梧桐镇自由自在。”想到这儿,就赞同地点点头,“你本就身子不好,回去倒操心,这样一个人在那面也好,冷清!” 和她们这些世家勋贵不同,沈钟磬出身民间,他母亲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妇,是有些精明,终归不识字,不似她们这些出身名门的淑媛,那种尊贵是从骨子里透发出来的,大家偶尔在一起,除了汲汲算计,沈老夫人总是给人一种穷人咋富的俗气,上流交往中没人敢惹她不仅是因为沈钟磬霸气,更主要还是:果真恼了,沈老夫人真敢如村妇般当众撒泼口这一点,却是她们这些出身名门的淑媛无人能及的口沈钟磬致孝,老夫人再不讲理也不敢顶撞,面对这样一个粗俗泼辣的婆婆,甄十娘回将军府的窘迫可想而知,越想越有理,萧老夫人暗暗下定决心,就让甄十娘在梧桐镇住着,以后就是将军府八抬大轿接也不回去! 见她不再执意,甄十娘也舒了口气口老夫人又想起简武简文来,“真是沈将军的孩子?” “嗯……”,秋菊早就把简武简文卖了,也没必要再遮掩,甄十娘就坦然地点点头,“是搬去祖宅后才发现有的,就一直放在身边养着。” “以后也不打算送回去了?”老夫人眉头立了起来。 这可是沈钟磬的亲骨肉! “我这副身子也没几年活头了,是真舍不得把他们送回去。”甄十娘声音地透着股无奈,“等大一大吧,孩子懂事了,知道怎么讨好继母了,再送回去。”她还好好地活着,就已经打算着怎么让儿子去讨好后妈了! 渐渐地,老夫人脸色从最初的惊诧变的忿忿不平,“这样也好,你就领着孩子自己过,那个二犟头看不到你的好是他瞎了眼!”她愤愤地看着甄十娘,“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你若有困难,就把他们接这来,我给你养!” 只……我先代文哥武哥谢谢伯母!”老夫人本是怒急了说气话,没提防甄十娘竟起身就给她磕了三个头,“我正担心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秋菊喜鹊带不了他们,还求伯母将来好歹把他们当成亲外孙疼。” 不是逼迫,她是真的没有时间给简武简文谋划未来了,沈家人是靠不住的,现在有机会给他们认一个有钱有势又有正义感的姥姥,她怎么能错过了? 短短几天,她就因为儿子给人跪了两次,这让有着现代平等思想的甄十娘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疼痛,“这就是所谓的摧眉折腰吧?”她脸上现出一股少有的戚色。 “这……这……这……”老夫人震惊的说不出话,她一把拉起甄十娘抱在怀里,“好孩子,你这是说什么傻话!”感觉怀里像抱了团柳絮,萧老夫人又一阵心疼,“你放心,你即说了这话,就是拿我当亲娘看,文哥武哥从今后就是我的亲外孙有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他们被人欺负了去!”想起什么,又道,“若不嫌弃,你就叫我一声娘,中堂府以后就是你娘家,那个二犟头再给你气受,你只管上这儿来。” 甄十娘趁势就叫了一声“谢谢娘。” 老夫人异的合不上嘴。 让惜春搬来首饰匣子,找出一对金绿的猫眼手镯亲自给甄十娘带上,算是认下了这个女儿。 拉着甄十娘的手,老夫人越看越欢喜,“这会儿有了娘家,你以后有事儿再不要一个人干挺着,就回娘家来我给你做主!”又道,“我没能力,还有你大哥,他在万岁面前也有几分颜面,那个二犟头再敢欺负你,就让你大哥奏到万岁那儿去,让万岁好好治治他!” 提到萧煜,甄十娘心一动,她就势倚到萧老夫人怀里,“你 ……”亲昵地叫了一声,“有件事儿还真的您给我做主。” “什么事儿?”老夫人坐正了身子。 “大哥要把我和太医院的那些契约都收回去!”把萧煜不同意她开药厂的事儿说了,“我又不亲自出头,只是出资出药方雇个托底的人给张罗,也毁不了将军的名声。”她看着萧老夫人,“开药厂我也只是想自己能赚点私房钱,以后文哥武哥手里有自己亲娘留下的产业,在继母那里也少受些委屈。” “胡说!”老夫人眼睛顿时就立了起来,“有钱人家的女儿,哪个不陪送个一两间铺子,我名下还有二十几处产业呢,女人家手里没个私房钱,岂不处处要受婆家钳制!”拍拍甄十娘的手,“阿忧不用担心,这事儿我跟煜儿说,他要敢把那些契约退了,我拿大棒子打他!” 惜花惜月就掩了嘴笑。 甄十娘暗暗舒出一口气,“谢谢娘。” 一声娘叫的,老夫人心里熨帖帖的,她哎了一声,“阿忧开药厂有没有本钱,不够就从我这拿儿。”又道,“你放心,都是我的私房钱,他们谁也不敢眼红。” “地方没找好,还不知需要多少银子……”甄十娘想了想,“将军过年时给了六百两零花钱,到时要不够我再来娘这儿拿。”抬头看着老夫人,“先说好了,我用娘的银子可以,但都得按月给利息,娘若不同意,我就不用了!”语气异常的坚决。 “你啊……”也知甄十娘外表柔弱内心刚强,老夫人也没推托,“等你药厂赚了钱,你不给我还不干呢。”又道,“你回去只管放手干,找好了地方,需要官府出文书什么的你只管来找我,我让你大哥给办,他敢说个不字试试。” 甄十娘眼前一亮,“娘干脆也入股吧,咱娘俩一人出一半银子,年终利润对半分。” 一个小药厂能有几分利,老夫人哪能赚这点便宜,她笑着摇摇头,“我老了,才不跟你们年轻人瞎搀和。”想起什么,又道,“开药厂可以,你以后可是不能再行医了。” 见甄十娘脸色黯下来,又解释道,“行医和买药不一样,你总是将军夫人,一旦被将军的政敌抓到把柄,闹不好就要死人的。”叹了口气,“到那时,别说我,你大哥也保不了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护女 也知老夫人说的是事实,甄十娘就点点头,“……我听娘的”又给老夫人把了脉,“······娘恢复的比我想象还好。”虽然当初她手术完就走了,因有太医照料,老夫人竟恢复的特别好,令甄十娘非常欣慰。 来古代的第一个大手术,她竟然这样意外地成功了! “…···都是阿忧的医术高。”想起过去一年里被折腾得死的心都有,老夫人就呵呵地笑,“连温太医都夸阿忧的药膳方子好,直哀求着煜儿帮着推荐,好歹能见见你,当面探讨医术······”想起自己还曾让萧煜撮合她和温太医,老夫人声音戛然而止。 “…···我小时候有病就是请他瞧,还曾把他捉弄个半死,现在死活是不敢见他了。”甄十娘笑着打趣,委婉地道出了她不见温太医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啊。”老夫人恍然,“我还说呢,都敢给男人诊脉,怎么见个太医就扭扭捏捏的。” 正说着,小丫鬟进来回,“中堂回来了。” 甄十娘起身就要回避,萧老夫人一把拽住她,“你就在这儿坐着!” 萧老夫人态度坚决,甄十娘只得端直了身子。 瞧见甄十娘正亲热地坐在母亲身边,手腕上还戴着萧家祖传的金绿猫眼手镯,萧煜震惊的站在地中央连见礼都忘了。 “我刚认的女儿。”很满意儿子的震惊,老夫人笑呵呵地拉着甄十娘介绍,“以后她就是煜儿的亲妹妹。” 甄十娘给萧煜见礼,“大哥。” “弟······”想叫弟妹,又怕母亲还不知她的身份,萧煜声音迟滞了下,“……简姑娘来了。”语气呆板板的。 “还叫什么简姑娘?”萧老夫人不干了,“以后就叫妹妹!” 见萧煜尴尬,甄十娘忙解围道·“大哥还是叫我弟妹吧。”不着痕迹地告诉他萧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萧煜这才舒了口气,给老夫人见了礼后坐下,“弟妹什么时候过来的,将军可曾知道?” “这……”甄十娘一阵迟疑。 “是被撵出来的!”老夫人忿然说道·把上元节夜她主仆求宿的事儿说了,“······秋菊敲了近一个时辰的门,深更半夜的就把人冻在门外不给开。”越说越气,指着甄十娘,“…···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孩子活活给折腾去了半条命,一进屋就昏死过去·温太医诊了两次脉,这是才醒过来。” 哪有那么夸张。 甄十娘脸色一阵涨红,她低叫了一声,“娘……老夫人这才住了嘴。 “太过份了!”萧煜一拳砸到桌子上,手背的青筋都跟着一跳一跳的。 萧煜一向文雅,还是第一次在奴才面前发怒,惜春惜花吓的屏住了呼吸,秋菊一闪身跑道炕边挡着甄十娘·美丽的大眼咄咄地瞪着萧煜。 听甄十娘说,她是磕了头,他才勉强答应二年后再让沈钟磬接简武简文进将军府·秋菊小小的心灵中对这位萧大人的印象急转直下。 也发觉自己失态,萧煜声音缓了缓,抬头看向甄十娘,“这绝不是沈将军的意思,弟妹千万别误会他。”他替沈钟磬辩解道,“那夜弟妹走后,我们就一直留在宫中,沈将军是刚才和我一起回的将军府。”腾地站起来,“我这就去找他,让他亲自过来接弟妹回去。” 这怎么行。 即被撵出来了·八抬轿来抬她也不回去! 有简文简武在梧桐镇,她原就没打算回将军府,现在正好,有了这次教训,以后宫里再有什么事儿,她都可以名正言顺地跟沈钟磬要求不在将军府借宿了! 见萧煜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模样·涨红着一张脸就要去找沈钟磬,自己又不好出声阻止,甄十娘就拽了拽萧老夫人。 “……不用你去求他!”老夫人厉声喝道。 听母亲声音变了调,萧煜扑棱站住,“母亲……我的女儿,她沈家凭什么说撵就撵,说接就接!”老夫人声音铿锵有力,“今儿我就做主了,阿忧以后就住在梧桐镇,他沈家八抬大轿去抬也不回将军府!” 进将军府对甄十娘有百害无一利,既认了女儿,萧老夫人现在是百分之百地站在甄十娘这边。 这是别人家的私事儿,母亲怎么能随便插手! “母亲······”萧煜低叫了一声,语气中隐隐带着股谴责的味道。 “还有······”老夫人兀自不理他,“听说你要把阿忧和太医院的契约都收回来?” 萧煜脸色涨红,“弟妹总是将军夫人,身份高贵,不……话没说完,萧老夫人啪地一拍桌子,“我名下还有二十几间铺子,我能开,她就不能开?”目光咄咄看着萧煜,“煜儿是说我的身份低下了!” 这怎么能是一码事儿?! 心里辩驳,见老夫人真动了肝火,萧煜扑通跪下去,“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见势力不好,惜春带着小丫鬟悄悄退了出去。 甄十娘也有些不自然。 身份不同,又正说她的事儿,她却不好跟小丫鬟一起退出去。 开口想打个圆场,甄十娘转念一想,众生平等,要尊严大家都有,自己那天也跪了他,他今天凭什么就不能当着她的面跪母亲。 像他这种大男子主义,打骨头里就瞧不起女人,是该受点教训。 想到这儿,甄十娘索性坐直了身子。 “…···那你还打算把阿忧的契约收回去?”萧老夫人声音缓了下来。 “儿子不敢。” 萧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起来吧。” 重新坐下,萧煜目光落在甄十娘身上时,脸红到了耳根。 甄十娘只做不见他的窘态,下地斟了两杯茶水亲自端给他和老夫人 萧老夫人接过喝了一口,抬头看着萧煜,“今儿阿忧也在,我就把话跟你说清楚,我既认了她做女儿她今后就是你的亲妹妹,以后我在也好,不在了也好,你都不可委屈了她。” “……母亲放心儿子不会的。” “你也别只嘴上说!”萧老夫人冷哼一声,“······若被我看到你帮着那个二犟头欺负阿忧,别说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萧煜心里暗暗叫苦。 自己做为兄长,明知不该让甄十娘一个女人家私自行医买药,如今不但没规劝,还要帮着她行医买药,助纣为虐不知被沈钟磬知道会怎么样? 他余光悄悄打量甄十娘,心里疑惑不解,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他也不过两天没回家,她怎么就把自己的亲娘变成她的了。 看母亲这意思,自己以后对她说话声音大一些都不行。 心里不平,见母亲正看着自己,忙连声应是“······儿子不敢 萧老夫人这才露出笑脸,舒心地点点道,“······阿忧身子不好性子又静,凡事不愿与人争端,你这个亲大哥再不帮着撑腰,她以后非被那个二犟头欺负死。” 见萧老夫人一口一个二犟头地叫沈钟磬,甄十娘心里暗暗好笑。 萧煜却叫苦不迭。 被沈钟磬知道他竟然奉母命背弃兄弟义气暗中帮甄十娘行医买药,帮她隐瞒儿子的事情,他非被活剥了不可。 沈钟磬,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煞星! 他怎么竟会遇到这么一个鬼机灵的妹妹,翻手之间就把他吃的死死的。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认了干娘,又保住了药厂契约甄十娘心情极好。 到厨房亲自给老夫人做了番茄牛肉丸和鲫鱼萝卜汤,都是老人爱吃的菜,吃的萧老夫人直砸舌,“……沈将军真是瞎了眼。”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不要,偏偏把个小妾宠上了天。 他眼睛本来就长在天上。 甄十娘在心里附和一句,嘴上却是不敢说出来只微笑着给老夫人夹菜。 用过晚饭,老夫人遣了屋里众人,单独留了甄十娘和萧煜说话。 一夜间死了三个重臣,他又两天两夜没回来,萧煜也知道母亲会有一肚子疑问,只是,母亲竟没支走甄十娘,让他又是眼气嫉妒又是诧异。 母亲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却留下甄十娘来听这些辛秘,是打心里把她当亲女儿了。 甄十娘毕竟太年轻了,有些事知道了未必能把握好尺度! 萧煜正琢磨着怎么想法把甄十娘支出去,老夫人已经问起了宫里的事儿,见母亲心意已决,萧煜便没再言语,有问有答地说了起来。 甄十娘只静静地在一边听。 初时没怎么,萧煜越来越皱眉。 上到阁老,下到御史、侍郎,他只要提到一个人,老夫人都会把这个人家里情况问个遍,闹得他就差没把人家的家谱念出来了。 母亲没生病前也常在内眷中交际,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她比谁都熟悉,甚至谁家新添了孙子,抬了小妾,他不一定知道母亲都知道,她还问这些干什么? 心里诧异母亲今天这是怎么了,萧煜一抬头,只见甄十娘手握一杯玫瑰露,正听得津津有味,随即恍然,“…···沈将军性冷少言,又不喜欢她,是绝不会跟她说这些的,是母亲怕不了解这些脉络关系,她今后一旦再被宣召,一脚踩进深宫,无意中得罪了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到有曹相爷临终遗言,甄十娘以后出现在宫宴上的机会越来越多,她也确实有必要了解这些,萧煜索性就按母亲的意思巨细地给甄十娘讲了起来。 见萧煜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不再用自己问一句答一句,萧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rs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诋毁 “······原来万岁压下安庆侯谋反之事,是为了六公主啊?听到最后,甄十娘感慨道,“这么说六公主大婚之后,皇后就会薨了?” 历代皇后被废通常都是降为妃嫔或打入冷宫,可,一旦皇后被废,六公主就失去了嫡亲公主的身份。 为保证她在祁国的稳固地位,皇后只能死,不能废。 连老夫人都惊讶甄十娘反应竟如此机敏。 先是曹相爷死,后有沈钟磬斩杀重臣,接着又升降了一大批官员,消息一个一个地震般传出来,她都没想到是宫里发生了政变,更没想明白万岁为什么不杀安庆侯,甄十娘却能从这只言片语间猜到万岁的用心,而且,还猜到了他随之而来的动作! 萧煜眼中也露出一丝诧异,随即便被赞赏取代,他点点头,“因谋反之事被压下,万岁不得已把将军将了一个品级。”叹息一声,“都说让嫡公主和亲是万岁冷血无情,可谁知道,他真心里有多疼爱这个女儿…···”为了女儿好,他竟咬牙容下了要夺自己江山的老丈人,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君王能够做到。 “沈将军降了品级?”萧老夫人吃惊地坐直身子,“不是说只申斥了几句,罚俸半年吗?” “终是斩杀了朝中重臣,处罚得太轻赌不住幽幽之口,圣旨这一两天就下来了······”萧煜看向甄十娘,“你放心,将军只是品阶将为三品,实权一样都没少,还掌管着丰谷大营,薪俸方面的补偿,万岁也会以军资形式拨给将军。” 他是几品官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顺着他的意伺候好了,他能按月把祖宅的经费拨下来就是了。 见萧煜竟特意跟自己解释这些,甄十娘有些好笑·也没接茬,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老夫人再三挽留,想着左右喜鹊知道她一定会来中堂府,甄十娘便又逗留了一天·正月十九才动身回梧桐镇。 那面沈钟磬回到将军府,老夫人劈头就把甄十娘数落了一番,“……一个妇道人家,竟然夜不归宿,哪还有一点妇德!”语气义愤填膺,“不是我一大早发现她没回府,招来红蓼问·还不知道已经回了梧桐镇,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把将军府当成什么了!”一边说着,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把桌案拍的三响。 她竟是连夜走的? 沈钟磬暗暗吃惊。 那夜他原是打算第二天一早接甄十娘去拜祭曹相爷后,再找个太医给她瞧瞧病的·所以才告诉她自己一早就回去,可连失两位阁老,万岁连夜便召集重臣重新组阁·筹谋分化安庆侯势力,他根本脱不开身。 心里又惦记着,他才特意让荣升带了人回府保护她去相府拜祭,听荣升说她已经回了梧桐镇,虽然失望他也没多想,加上手头事多,很快也就忘了。 不想,她竟是连夜走的! 怎么会? 若说五年前有可能,现在的她沉稳娴静,进退有方·怎么会做出这么不知轻重的事儿? 这念头一闪而过,沈钟磬蓦然想到那夜她不愿和自己同床的事儿,他脸色腾地涨红,继而又变的青黑。 他又不是色狼,这个蠢女人! 熬了两天两夜,他眼底本就布满红丝·此时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骤然望去有种狰狞之感,把老夫人吓了一跳,涌到舌边继续辱骂诋毁甄十娘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夫人凡事都自有主张,五年前就是这样,您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就别生气了。”见势不好,碧月忙倒了杯茶递给老夫人,看了沈钟磬一眼,“将军都两天没休息了。” 老夫人就势哼了一声,伸手接过茶杯。 “她是在乡下住久了,忘了规矩,母亲也别跟她一般见识,仔细气坏了身子。”心里烦躁莫名,沈钟磬却是再坐不住,耐着性子说完,他站起身来,“母亲先休息吧,我去洗漱。”两夜没合眼,此时的沈钟磬直恨不能立时就倒在哪儿睡一觉。 自己都气成这样了,他还帮那贱人说话! 老夫人握茶的手直抖。 可是,做贼心虚,想到甄十娘毕竟是被撵出去的,现在沈钟磬没有怀疑就算顺利,她却是不好逼迫的太紧了。只要这次甄十娘没能留下,过些日子她再找几个美人送进浩然居,自会哄得沈钟磬同意和离。 她不急,这事慢慢来。 想到这儿,老夫人摆摆手,“你去吧。”不耐的语气中还是透出了几丝压抑不住的火气。 沈钟磬心里泛起一阵无力。 迈步出门,一股寒风直面袭来,令沈钟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挺直身子,大步朝院门走去,脚下忽然一顿: 安庆侯密谋造反,上元节那夜,九门提督顾矾一早就封锁了所有城门,防卫的连只麻雀都飞不出不是他早有准备,预先化整为零调进三十精兵藏在城内,那他休想能调到一兵一卒。 甄十娘,又是怎么出的城! 想到那夜上京城内到处都是顾矾的人,沈钟磬心里隐隐泛起一股莫名的惶恐。 “将军······”见沈钟磬呆呆看着前面光秃秃的梧桐树发怔,荣升低叫了一声。 “去······”沈钟磬回过神,“火速联系纪怀锋,问问夫人是否已经平安回了梧桐镇。” 楚欣怡换了一件镶金的五彩缂丝背子,优雅地端坐在红木雕花铜镜前,春红一边给她擦头发,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幽幽清香,连连叹息,“······这味道真好,内宫的东西就是不比寻常,寻常洗浴放半桶花瓣还不够香,这次只用一小滴就满屋飘香了……你别看这香液瓶儿小,可是出自有名的调香大师白素之手,市面上一千两银子也没处买。”楚欣怡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 南越进贡了一批新研制的香液,万岁赏了各宫嫔妃·沈妃娘娘特意给母亲和哥哥各送了两瓶,沈钟磬就赏了她和大小姐,想起其他四个姨娘看自己的眼神,楚欣怡眼角眉梢全是得意。 “不用熏就有香味·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春红满脸艳羡,“味道又这么自然清淡。”低头嗅了嗅楚欣怡颈部,“就像是姨娘身体发出的,今夜将军一定会喜欢。” 正月十四是楚欣怡的日子,因甄十娘来了沈钟磬没过来,接下来又连着两天没回来,今夜第一天回来·一定会来这儿,楚欣怡才特意用了御赐香液,听了春红的话,她脸颊泛起一朵红晕,“啐······”使劲呸了一口,“谁稀罕他来!” 春红就掩了嘴吃吃地笑。 擦干头发,春红刚挽好一个美人髻,春兰敲门进来。 “…···将军呢?”春红把一支梅花点翠给楚欣怡戴上·嘴里问道。 “怎么?”见春兰神色不对,楚欣怡回过头。 “将军从养心院出来就回了浩然居…···”春兰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欣怡脸色,“红蓼说·将军饭也没用就睡了,刚刚被荣升回来叫醒,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没说什么事儿?”见楚欣怡变了脸,春红问道。 “…···屋里的丫鬟都被荣升遣了出去,红桑红蓼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春兰摇摇头,“听红蓼说,将军听了荣升的汇报,一拳就砸碎了茶几。 “也许是宫里又出了事儿。”见楚欣怡神色不好,春红安慰道。 楚欣怡猛拔下刚插好的梅花点翠,狠狠地摔着地上。 “什么······”正批阅奏折·万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沈钟磬调兵?” “是。”朱安磕头应是,“臣安插在丰谷大营的密碟用飞鸽传报,沈将军今儿一早就回了丰谷大营,调动了五千精兵直奔上京城……” “他要干什么?”万岁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臣不知……” “传九门提督李维!” “是······”傅公公应了一声,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抬腿就走。 “万岁……”朱安声音有些迟疑。 “还有什么?”万岁声音里透着股烦躁 “…···臣风闻李提督昨夜悄悄封锁了各城门。” 想起李维是沈钟磬的旧部,万岁一激灵,他腾地站起来,“……他想造反吗!”一掌拍在龙案上,铺开的五指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安庆侯蓄谋造反,他仰仗有沈钟磬,现在沈钟磬要起兵造反,谁能护驾? 刚发生一场逼宫,现在整个紫禁城的警卫都在沈钟磬手中!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太快,饶是喜怒不行与色,万岁此时也变了脸色。 两边的太监宫女更是个个投栗色变,噤若寒蝉。 这个帽子扣的大,谁也不敢妄猜,朱安战战兢兢不敢应声。 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万岁突然站住,吩咐朱安道,“你亲自带侍卫去传李提督见朕,若他敢反抗……”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字道,“格杀勿论!” 朱安打了个哆嗦,磕头应了声是,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传沈老夫人和沈夫人进宫!” “宣郑阁老,萧中堂入宫…···” 连下了几道口谕,万岁这才透出一口气。 “沈钟磬到底想干什么?”一圈一圈地上踱着步,万岁打心里不相信刚直不阿、忠心耿耿的沈钟磬会突然间造反。 可是,私自调兵,秘密封城,他不是想造反又是干什么?rs 第一百二十二章 翻天 端午节快乐 ~~~~~~~ 九门提督李维很快就到了。 见他乖乖地来了,万岁呼出一口气。 “……将军夫人上元节夜失踪,臣奉沈将军之命秘密寻找。”感觉万岁语气不同寻常,李维回答的战战兢兢。 万岁吃了一惊,“沈夫人失踪了?!” 李维应道,“失踪四天了。” 原来,听说甄十娘连夜回了梧桐镇,郭秀和迟季伟天一亮便追了回去,没见甄十娘,纪怀锋当时就慌了神,留孙庆良保护简武简文,他亲自带人沿路寻找,直到上京城也没见着甄十娘的影,想进宫传信,又正赶上宫变,宫内外戒备森严,腰牌口令全换了,纪怀锋干着急没办法。 直到沈钟磬出宫回府,荣升找到他,才知道甄十娘的确是失踪了。 把经过说了一遍,李维磕头道,“……奉将军之命,整整一天一夜,臣秘密搜查了上京城所有的客栈,茶馆、ji院,民宅结果一无所获,担心夫人被顾矾的旧部劫持,沈将军又令臣在城门设卡秘密盘查。” 私自调兵,秘密封城,一夜间把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沈钟磬竟仅仅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 虚惊一场,万岁额头的青筋一蹦一蹦的,一拳狠狠地砸在龙案上,这个沈钟磬! 调兵封城去寻找一个女人,这么荒唐的事儿,也只有沈钟磬这个刚直霸道连他都敢顶撞的煞星敢做,也能做出来! 沈钟磬护犊子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每次打了胜仗,论功行赏,他这面稍有疏忽,遗漏了他的哪个部下,他都会跟自己拍桌子瞪眼睛,这还其次,最气人的,他母亲沈老夫人是个村妇出身,在上流交际撒泼耍赖当场骂街是闻了名的,连后宫的嫔妃都跟他吹耳边风,他这面稍微提点一下那面就会瞪眼扒皮地翻脸。 想起沈钟磬以前的种种劣迹,万岁满腔的怒火顿时消于无形。 沈钟磬就是这护犊子的脾气,他认准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跟他生气是自讨苦吃。 自我心理建树了一番,万岁又皱起了眉。 他能这样大费周章地寻找,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把甄十娘划归到了他的势力范围,把他当做自己人,成了他羽翼下保护的对象? 想起沈钟磬对自己人那变态的维护,万岁脸色大变。 甄十娘他见过,可不比沈老夫人,就是个愚昧无知的村妇,再撒泼无赖,桶破了天也不会闯出大篓子,甄十娘睿智聪明,若沈钟磬被她左右……刚要喊来人,偏殿内面对安庆侯的威逼甄十娘那近乎睿智的沉静又浮现在万岁眼前……这样一个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女人,又只剩两年的寿,还有两个儿子……她绝不会把时间花费到无谓的事情上! 想到这儿,万岁呼出了一口气,脸色又恢复了平静 第一次看到一向喜怒不行于色都万岁脸色这一瞬间变了几变,李维的心腾地悬了起来,“万岁……”他低叫了一声,脑海中把刚刚说过的话又过滤了一遍,暗暗猜测着是哪句话触动了万岁。 “你下去吧……”万岁摆摆手。 傅公公进来回, “……沈夫人已回了梧桐镇,沈老夫人单独奉旨进宫。” 沈钟磬至孝,无论怎样,他绝不会抛弃母亲不管,沈老夫人还留在将军府,就说明他私自调兵的确不是想造反。 至此,万岁已完全相信了李维的话。沈钟磬调动丰谷的军队只是为了寻找甄十娘! 时值此刻,万岁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傅公公有些纳闷,风风火火地招沈老夫人进宫,怎么此时又不说话了? 正疑惑间,小太监来回, “萧中堂和郑阁老来了。” 万岁不耐地摆摆手,“……让他们都跪安吧。”瞧见傅公公还地站在哪儿,又吩咐道,“……传朕口谕,令沈将军找到沈夫人后,立即进宫见朕!” …… 甄十娘没如期回来,一定是去了中堂府。 临走前她家小姐就说过,这次去上京城,要找机会去瞧瞧萧老夫人,会多逗留几天。不知甄十娘是深更半夜被撵出来的,听了郭秀带回来的“噩耗”,喜鹊一点都没着急。 只是,对着眼前这位浑身透着股冰冷煞气的将军大人,她心里还是为甄十娘捏了把汗, “……小姐怎么这么背运,竟让将军赌了个正着?”不知道这两天为寻找甄十娘,沈钟磬已经把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见他煞气腾腾地跳下马,喜鹊只以为是她家小姐运气太背,偷偷去看望萧老夫人竟没在他突然来祖宅之前赶回来。 “……夫人还没回来?”沈钟磬强忍着心头一股焦躁的不安,目光在院子里四处搜寻。 “没……没有……” 想说回来了,可对上这个凶神恶煞,喜鹊实在没胆量撒谎,感觉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她一哆嗦,下意识地解释道,“小……夫人走的时候说,想趁这次去上京城,找几个大医堂瞧瞧病……”沈钟磬凛凛的目光射过来,喜鹊顿时变的结结巴巴,“夫人许……许是去了……哪个医堂,耽误了回程。” 医堂? 沈钟磬心一动,随即否决,就算去了医堂,已经四天了,她也该回来了,李维没找到甄十娘,他又怀着一线希望来了祖宅,奢望甄十娘这几天就是去哪玩了,现在已经平安地回来了。 没注意喜鹊的神色是害怕,不是焦躁不安,听说甄十娘竟还没回来,莫名地,沈钟磬心中生出一股惶恐,他猛一回头,“传信给李提督,让他注意上京各大医堂,夫人有没有去瞧过病!” 明知这是徒劳,但只要有一丝线索他也不会放过。 不管怎样,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失去控制的声音犹如一只受伤的猛兽,一股狂暴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 扑通,厨娘徐凤岚当场昏了过去。 “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将军别吓坏了大家。”见祖宅里的人一个个吓的都面如土色,荣升低声劝道,目光朝战战兢兢的喜鹊望去,“喜鹊还有着身孕呢。”荣升怀疑,若沈钟磬再这么吼一声,她会不会当即就早产了。 回过神,连沈钟磬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这是怎么了? 竟然会当着一群奴才的面露出暴躁的情绪。 他欠她那么多,在没有偿还之前,他决不允许她出事,使劲摇摇头,沈钟磬为自己心里那股莫名的惶恐找了个理由,他敛起外泄的情绪,大步朝正屋走去。 感觉那股暴躁的气势消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慑于沈钟磬的那股威严气势,喜鹊冬菊等人都不敢进屋伺候,鸦雀无声守在回廊里。连沈钟磬带来的侍卫,也一个个屏息静气地守在各个角落里。 诺大个祖宅里聚了四五十人,却如古墓般,一点声息都没有。 “将军没吃……”见荣升把饭菜纹丝没动地端了出来,喜鹊不安地问。 荣升摇摇头,没言语。 望着荣升落寞的背影,喜鹊欲言又止。 看这架势,甄十娘回来前,沈钟磬是不会走了。要不要告诉他们甄十娘可能去了中堂府? 正犹豫着,有将军府侍卫快马来回,“……万岁口谕,请将军即刻入宫。”圣旨是让沈钟磬找到甄十娘后再入宫,但楚欣怡怕耽误久了会触犯圣颜,自作主张地让侍卫改了万岁口谕。 手里拿着甄十娘惯用的一只木钗来回地摩挲着,沈钟磬雕塑般坐在甄十娘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纹丝没动。 “将军……”荣升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半夜失踪,四天了,甄十娘音信杳无,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再悼念也没用,万岁的圣旨却是不能违的。 沈钟磬慢慢地抬起头,“你……” “将军,将军,夫人找到了!”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激动的呼喊声,有侍卫蹬蹬瞪跑进来, “回将军,魏参赞找到夫人了!” 她还活着! 沈钟磬一动不动地坐着,恍然泥塑般望着传来侍卫,好半天,他腾地站起来,“夫人怎样!” “夫人完好无损,魏参赞一路保护,已经到了梧桐镇。” “备马!”沈钟磬抬脚就往外走。 瞧见沈钟磬站在祖宅门口,甄十娘心里一咯噔,“他怎么竟也来了,刚经历了宫变,朝上不忙吗?”路上被沈钟磬的精兵截住,甄十娘已经知道他在找她,却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心下诧异,甄十娘动作却不敢怠慢,她稳了稳心神,扶着秋菊从容走下马车,来到沈钟磬跟前微微一福,“将军来了。” 原来她是被萧煜救了。 不知道甄十娘就是投奔了萧府,看到她坐的竟是萧府马车,沈钟磬以为她是被萧煜的人救了,不觉一阵唏嘘,他刚出上京城时,还真超过了这辆马车,因是萧府的,便没让停下盘查。 眼看着甄十娘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沈钟磬强压下心头那股失而复得的悸动,用尽全力控制住上前抱起她的那股冲动,扳着脸问道,“……这些天你去了哪儿?” 他是想问她这些天的遭遇,心头是满满的关心,只是,因心情是刻意被压抑了,刻板的语气听上去就有了一丝质责的味道。 甄十娘心头顿生一股不悦。rs 第一百二十三章 砸人 明明是他老娘撵走了她,凭什么还来质责她回来晚了! “领导嘴大,说什么都有理!”心里安慰自己,甄十娘强制控制着淡淡的语调,“······妾去看望萧老夫人了。”见沈钟磬变了脸,又解释道,“······中堂府已故的大奶奶曾是妾的闺蜜。”声音不疾不徐,清淡淡的,有种陌生人似的疏离。 她无故失踪,他这面急断了肠,她那面竟不冷不热的。 不回将军府,那夜她竟然去了中堂府。 这四天她竟一直住在中堂府! 孤男寡女的,她这是要干什么! 想起萧煜一年前才死了妻子,想起秋菊嘴里的萧大人送的那个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又联想起那夜对自己的拒绝和甄十娘刚刚疏离的语气,一股暴躁的怒火腾地窜上胸膛,沈钟磬额头的青筋都一根一根的鼓了起来,他一把抬起甄十娘下巴,目光咄咄地看着她,“····…一个妇道人家,竟然夜不归宿,住在别人家里,你还哪有一点妇德!” “小姐!”秋菊猛扑过去一把将甄十娘拽过来,闪身用小小的身板挡住她,一双大眼无畏地和沈钟磬对视着,只瑟瑟发抖的身子暴露了她其实很恐惧。 手上一空,沈钟磬神智清醒了些,抬脚想上前再抓过甄十娘,一抬眼对上她被自己捏的青紫的下巴和苍白的脸色,脚下意识地又落回原地,紧紧握拳的十指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沈钟磬用尽全力才控制住心头的那股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突然,他一转身朝战马走去。 再不走,他怕他暴怒之下自己也控制不了会做出什么后悔终身的事情。 明明是她被阻在门外不让进府好不好,现在竟然又恶人先告状诬赖她夜不归宿住在别人家里是没有妇德,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看来真是她脾气太好,被这家伙欺负上瘾了! 原本就受尽了委屈,又被当众斥责她没有妇德·一向恬淡的甄十娘此时也忍不住要爆火山。 唯一尚存的理智让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还没实力和沈钟磬硬碰硬。 深吸了一口气,甄十娘勉强让自己冷静,忽然心一动,暗道·“……他刚刚指责我夜不归宿,显然是不知道我是被阻在门外的。” 难道,将军府的人骗了他,说她是自己不想回将军府的,不顾名声深夜投奔中堂府?念头闪过,甄十娘恍然间也能了解沈钟磬为什么要暴怒了,心里不由一阵苦笑。 这就是人们说的宅斗吧。 前世看了不少宅斗文·甄十娘想不到她也有身临其境的一天,只不过就这么走了一遭,她就被斗的一塌糊涂,败的彻底。 这古代女人的智商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呢,把白的说成黑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竟然能都给封了口! 可惜,她甄十娘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任人诬陷诽谤的傻瓜。 即便沈钟磬不相信她,她今天也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甄十娘才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理了理思绪,快速理出了几条能让沈钟磬在最短时间内相信的关键疑点,她一抬头,却见沈钟磬已经跨上马背。 仅听一面之词就定了她的罪,还根本就不给她辩白的机会。 沈钟磬,你个王八蛋! 勉强压下去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抑制不住,甄十娘一把将手里的手炉朝沈钟磬砸过去,敦敦实实地落在马屁股上。 她原本就没多大力气,砸在马身上也不疼·可里面的火炭着实把马烧了一下,那马激灵灵一声暴叫,抬起前蹄腾空越向前跃去,沈钟磬刚刚越上马背还没坐好,险些被甩了下去,好在他武功高强·运功提气使劲抱住了马脖子,好歹没摔下来,可也狼狈不堪。 “驭······”搂住缰绳,沈钟磬回头怒目而视。 只是怒急了,甄十娘也没想到会闯这么大的祸,一时也惊的说不出话,脑袋一阵空白。 他不会跳下来暴打她一顿吧? 不知他有没有打女人的习惯。 “小姐不是有意的!”秋菊也早惊呆了,见沈钟磬目光凛凛瞪过来,本能挡在甄十娘身前。 虽然让改了口,可打小叫惯了,秋菊一着急就会叫小姐 这傻孩子,甄十娘心里哀叹。没听他刚刚就指责她是想红杏出墙吗?还叫小姐,叫的这么大声,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小······夫人只是失手了……”喜鹊回过神,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步窜到甄十娘身前。 把甄十娘唬了一跳,“你不要命了!”使劲往院里推她,“你快回去,仔细被马蹄一脚踢到肚子上!”招呼傻在一边的冬菊,“快扶她进去!” 荣升吓的一步窜道沈钟磬马前,“…···将军快走吧,万岁还等着您呢。” 皱眉看着乱作一团的主仆几人,沈钟磬额头的青筋蹦了又蹦,“怎么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有那么凶吗?”他沈钟磬好赖也是个大男人,还没有打女人的习惯! 好半天,沈钟磬才回过头,猛一甩马鞭,“驾······”战马绝尘而去。 直看着沈钟磬的马没了影,喜鹊才呼出一口气,“我的天,夫人刚刚可吓死奴婢了!”感觉两腿发软,她一屁股向雪地上坐去,吓的秋菊冬菊嗷的一声,双双上前扶住她。 想起沈钟磬刚刚的狼狈样,甄十娘扑哧笑了出来,满腔的愤怒一扫而空。 原来砸人的感觉这么爽。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用砸东西来发泄情绪。 一行人出了梧桐镇,迎面正碰上打马飞驰的纪怀锋,瞧见沈钟磬,忙一把搂住缰绳,“将军!” “驭……”沈钟磬也停了下来。 “属下已经查清。”纪怀锋飞身下马施礼道,“上元节夜夫人在将军府外敲了近一个时辰的门……”把甄十娘被拒绝在门外的事情说了原原本本地说了,“······夫人一入萧府就昏睡过去,萧老夫人请了温太医,直到前日才醒过来·怕她身子吃不消,萧老夫人昨日又强留了一天,今日一早已经返回梧桐镇。” 原来如此。 沈钟磬恍然,难怪她会发那么大的火。 明明温顺的像只猫·竟然被气到拿了手炉来砸他。 沈钟磬恍然,难怪她会发那么大的火。 明明温顺的像只猫·竟然被气到拿了手炉来砸他。 回头看看心爱的马屁股上被烧焦的一块毛,想起她娇怒地瞪着自己的小模样,摇摇头,沈钟磬哑然失笑。 忽然间,他发现,他更喜欢这样的甄十娘。 太柔顺了,那感觉好虚幻·就好似她不存在于他的世界一般,总让他有种自己从来就没被重视过,他根本就激不起她任何喜怒的错觉。 “将军从祖宅来,可有见到夫人回去?”见沈钟磬笑了,纪怀锋松了口气。 “已经回去了。”沈钟磬敛了笑容,“你回去后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好夫人,万万不可再出差错……”声音忽然顿住,沈钟磬突然想起了前日老夫人言辞凿凿的恶语。 明明是被阻在府外·母亲却说她是夜不归宿! 将军府上上下下竟把他瞒了个密不透风! “……奴婢哀求了半天,夫人就是一意要走,还强令奴婢打发了将军的侍卫。”红蓼信誓旦旦的话又闪现在眼前·沈钟磬脸色顿时一阵青黑,额头的青筋瞬间蹦了起来。 甄十娘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怎会不知道深更半夜城门早已落锁,而执意要回梧桐镇?都是他被急躁的情绪蒙蔽了眼啊,静下心仔细想想,红蓼的话漏洞百出,根本不值得推敲! 想到甄十娘竟在中堂府昏迷了两天,沈钟磬心莫名的一阵抽搐,突然,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纪怀锋错愕。 摇摇头·再摇摇头,纪怀锋莫名其妙-地跳上马背,难怪人说,官越大,做事越让人难捉摸。 李齐的办事效率非常高。 甄十娘只交代了开办药厂需要的各项条件,几天功夫,李齐就给选了七八处厂址,把各处的价钱、面积、位置以及优缺点等滕了个清单送过来。 洗漱完毕,甄十娘不顾一路风尘,就拿清单挑选,契约签了,药厂越早开张越好,早一天上规模,财力上独立了,她也能越早一点离开那个喜怒无常自尊自大的煞星。 喜鹊则和秋菊捧着甄十娘带回的一套价值连城的首饰端详。 女人都爱首饰,喜鹊秋菊也不例外,可面对令许多少女疯狂的赤金镶蓝宝石孔雀开屏点翠,喜鹊一点也提不起劲,她抬头看了甄十娘一眼,见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选址清单,就又低了头。 不一会儿,又抬起头。 “你看什么?”甄十娘索性放下清单,抬起头来,“我没生气,心情好着呢。” “夫人······真的不伤心?”喜鹊小心翼翼地看着甄十娘的眼,想要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什么睨端。 “我才没那么无聊。 跟他生气伤心? 她要真伤心了,才中了楚欣怡的诡计呢,想起沈钟磬险些被摔下马的狼狈像,甄十娘忍不住又咯咯笑起来。 见甄十娘是真的不伤心,喜鹊心情一轻,不由嘟囔道,“····…夫人有什么好笑的,老夫人不认您,你这又得罪了将军,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呢。”rs 第一百二十四章 踢狗 这喜鹊,非得看她整天跟个怨妇似的,她才高兴。 甄十娘白了她一眼, “不过是两下将就罢了,我又没打算搬回将军府,怕什么。”认了个干娘,又得了五品诰命,甄十娘底气可是比以前足多了,“他生气不来这里,倒冷清了。” 这也是甄十娘的心里话,她倒是真愿意沈钟磬只要每月把抚养费按时给她就行,人就不用来报到了。 “夫人!”喜鹊语气大为不满,“……你不能再和将军这么打闹了。”听秋菊说,他们已经同床了,现在竟然还说这么赌气的话,岂不是又回到了五年前,两个人天天针尖对麦芒,硬碰硬地往死里打? 沈钟磬一向吃软不吃硬,对付他只能用柔,有句话说的好,以柔克刚,两人复合以来,她家小姐一直做的很好啊,把一个柔字发挥的淋漓尽致,怎么去了一趟上京城就变了? 这可不是好现象。 五年前两人水火不容,直闹得恨不能把房盖揭了的情形又闪现在眼前,越想越担心,喜鹊又叫了一声,“小姐!” 孕妇最大,见喜鹊急红了眼,甄十娘索性缴械投降,“我知道了。”她话题一转,“……我看灵谷镇这矗房子不错,灵谷的水质大周闻名,交通也方便,三进出的大院做药厂绰绰有余,尤其还有三百倾良田,正好种药材。”把清单递给喜鹊看。 古代没银行,没社保,只有田能防老,将来哪怕药厂不挣钱,有了这三百顷良田按月收租,简武简文也饿不死。 白手起家,按说她一开始不该把摊子铺的太大,可时间有限,有萧老夫人做后盾,思前想后,甄十娘决定放手一搏! 清单昨天就送来了,喜鹊早看过,闻言不由一怔,“……灵谷太远了,离梧桐镇三十多里,夫人去一趟至少要二三个时辰。”接过清单又摇摇头,“再说价钱也太高了,二千八百两,夫人哪有那么多银子?” “我就是看好了他离梧桐镇远。”甄十娘摇摇头,“我原是打算就在梧桐镇上选址的,可认真想想,这里人都认识我和李掌柜,那么大个药厂一旦开起来,很快就会揪出我这个幕后老板……”指着清单,“灵谷在梧桐镇和上京中间,离上京城四十多里地,以后运送药品也省了脚程银子。” 别看偶尔雇辆马车没几个钱,可一旦成规模了,这药品运输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日常开支,最主要的,以后她的丸药出了名,不是出自梧桐镇,一般人就不会轻易把她和药厂联系在一起。 喜鹊有些不死心,“……李掌柜肯放下药铺的生意,跟您去灵谷镇吗?”送清单时,李齐媳妇已跟喜鹊露出要跟着甄十娘干的心思。 她们也算计了,二十万粒契约只是开始,有名声赫赫的大将军做后盾,甄十娘的药厂一定会越做越大,不久的将来,药厂里随便一个买办,挣的也比瑞祥药铺多。再者,甄十娘收了他,他以后就是将军府的人,看看顾买办的威风,他们哪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简记阿胶一停,瑞祥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甄十娘笑的自信,“李掌柜能把这处选址标了重点给我,就说明他已有抛开瑞祥去灵谷镇替我经营药厂的打算了,这个我们倒不用太担心……” 想想也是,喜鹊就点点头。 忽然又抬起头,“夫人哪来那么多银子啊?” 二千八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 而且这只是买厂房,要开药厂还得买设备、药材等日常周转,没个千八百两投入也周转不开。 这样一算下来,果真选了灵谷镇这处房子,他们至少要有三四千两银子垫底。 这个数目,对她们目前来说,是个天价! 见甄十娘目光落在秋菊手里的首饰盒上,喜鹊一把夺过藏在身后,“这是将军才给您置办的头面,您想也别想!”才封了五品诰命,甄十娘以后奉召入宫的事会越来越多,到时拿不出像样的头面来,被沈钟磬知道她们给当了,非活剥了她们不可。 “二千八百两银子,单这支赤金镶蓝宝石孔雀开屏点翠就够了吧……”甄十娘懊恼地嘟囔了句,她话锋一转,“不当就不当吧,过年时将军给我了六百两,再加上这一年攒的,我手里也有七八百两……”她看着喜鹊,“药市也快开了,看看药市一开就让李掌柜带着秋菊把萧老夫人送的那些药材卖了吧,少说也能卖个千八百两的。” “那些药材都是给夫人补身子的!”话说出口,想到甄十娘不惦记着当头面就好,喜鹊又痛快地点点头,“只好先这样了。”小声嘟囔道,“全卖了还不到二千两,差得还多着呢。”暗暗发誓,“回头一定要把首饰匣子藏好了,绝不能让甄十娘翻出来给当了。” 正说着,冬菊进来回话,“……刘妈来了。” 刘妈? 甄十娘疑惑地抬起头。 “已经来三次了, 我们要的奴才都准备好了,夫人不在,奴婢也没敢定。” 喜鹊笑着解释道,“我瞧她那意思是怕您变卦,才追的这么急……” 甄十娘才想起祖宅的丫鬟还没买齐,想了想,吩咐冬菊,“就说我歇下了,让她明儿一早直接把人带过来吧。”又道,“纪怀锋回来了,让他去找找文哥武哥给接回来。”之前沈钟磬突然来了,喜鹊特意让李长海领着他们出去躲了,四天没见,甄十娘是真想儿子。 秋菊站起来,“马大伯家的大黑马才下了驹子,他们一定是去哪了,奴婢去找吧。” 简武最喜欢这些大牲畜,老早就嘟囔着马大伯家的马要下驹子。 …… 那面沈钟磬在城外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太和殿外凉了一过多时辰,才被万岁召进去臭骂了一顿打发出来。 萧煜正和小太监说话,瞧见他黑着脸出来,不用猜,萧煜也知道他是被万岁骂了,好心情地邀请道,“……中午一起去喝一杯?” 他能调兵延上京到梧桐镇撒网似的寻找甄十娘,就说明他是真把甄十娘放在了心底,这让萧煜由衷地替甄十娘高兴。 眼底的笑容不自觉地一圈一圈放大。 看在沈钟磬眼底格外地刺目,额头的黑线瞬间又多了几条。 “将军这两日去哪了,让奴才好找。”小太监不知道沈钟磬的行踪,见到他,快步上前施礼道,“将军要的猎犬前日就送来了,是北方少见的狼青,万岁让您瞧瞧合不合心?” 那日听甄十娘讲北方狼灾,沈钟磬才惊觉要征服燕祁,他的部队也要驯养一批巨型猎犬,便把想法奏了万岁,不想,万岁还真当成了一件事儿。 循着小太监目光,沈钟磬这才注意道,小太监手里正牵着一条巨大的狼狗。 有半人多高,通身青灰,两只耳朵尖尖地立在脑后,骤看上去,恍然一只凶恶的大灰狼,一双暗褐色的眼睛发出青幽幽的光,正灼灼地盯着沈钟磬,许是被他那一身无形中释放的煞气挑衅,见沈钟磬看过来,狼狗身上的灰毛瞬间立了起来,鼻间发出一阵嗡嗡的撕咬声。 小畜生也敢欺负他! 刚被万岁骂了个狗血喷头,此时见狼狗不去咬一脸贼兮兮的萧煜,反冲他使劲,沈钟磬怒火腾腾腾地往上窜,见狼狗迎面冲过来,抬腿就是一脚。 只听嗷的一声,半人高的狼狗被踢出一丈远,扑通落在地上,蹬了蹬腿,再一动不动。 小太监摊着手,傻乎乎地望着自己被狗链子拽得血淋淋的手掌,张着大嘴发出不声音。 就这么给踢死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待萧煜回过神,发现狗竟被踢死了,再抬头望去,沈钟磬已走出几丈远,消失在太和殿朱红的大门外。 “……它可是内务府花了一千两银子从北方牧场买回的种狗!”萧煜闷闷地嘟囔道。 …… 将军府里。 几个小丫鬟正围着红蓼叽叽喳喳地看着老夫人才赏的一只玉兰红珊瑚银簪。 “真漂亮!”红桑抚着钗头上晶莹剔透的红珊瑚赞叹不已,“据说珊瑚中以红色最珍贵。” 红蓼脸上就露出一丝得意,“千年珊瑚万年红,老夫人说这发簪是沈家祖传的。” 撵走甄十娘她立了首功,老夫人已露出抬举她的心思,沈钟磬每月里有大半个月宿在浩然居,比宿在五个姨娘院里的日子加起来还要多,若真被抬举了,沈钟磬每月就会有一大半的时间和她厮守在一起,一旦怀了孕……再生下将军府的长男…… 到那时,她比楚欣怡还风光! 想象着楚欣怡低眉顺目和自己说话的模样,红蓼咯咯笑起来。 落在红桑耳朵里特别的尖刺,她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瞬间便掩了去,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夫人一进府就和将军同了房,我看将军好像很喜欢夫人呢。” 不着痕迹地泼了一瓢冷水。 当初她和红绸都是沈钟磬荣归之前进的府,买她们时牙婆就透露说是给准备的通房,可惜,进府大半年,沈钟磬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们,自持脸蛋胜过楚欣怡,红绸沉不住气,趁将军醉酒时勾引,结果第二天便被撵出了府。 老夫人才又把身边的红蓼派过来,长相气质都不如红绸,红桑绝不相信红蓼的运气会比红绸好,仅仅得了老夫人的赏识,将军就会收了她,从此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将军五年前就和夫人同过房呢,还不一样被撵到乡下!”红蓼一哂,“就算将军再喜欢,老夫人不喜欢又能怎样?”语气尖锐,“自古就没有儿子扭过娘的!”又道,“光帝三年,永醇皇后因不得太后的意,就被光帝废了,皇家尚且如此,何况民间!” 想想也的确如此,红桑就咬了咬唇。rs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发威 ps加更求粉红 ~~~~ 沈钟磬回来了。 听到门外小丫鬟的问候声,红蓼一阵惊喜,和红桑双双迎出来,“将军回来了。”正要替沈钟磬解大氅,红蓼手悬在了半空,“将……将军……”对上沈钟磬寒意森森的目光,红蓼浑身一哆嗦。 “拉出去,杖二十!”沈钟磬声音低沉,和平日说话没什么两样。 杖……杖二十…… 红蓼有些发傻。 直到被两个婆子抓在手里,她才回过神,“将军饶命!”用力挣脱了跪在地上“都是老夫人吩咐的,奴婢只是依命行事,将军不信可以去问老夫人!”见婆子来抓,又跪爬了两步,“奴婢真的没有骗将军,是老夫人怕夫人趁机赖在将军府里不走!” 果然是母亲! 母亲,什么时候竟变成这样了? 就算再不满意他这个媳妇,甄十娘毕竟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以半夜三更地给撵出去?那夜外面那么乱,若不是被萧老夫人收留,她现在…… 沈钟磬不敢想下去。 一股浓浓的失望溢满心底,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之色,“拉下去,杖毙!” 也知这事牵扯到了老夫人,不能再深究,见红蓼兀自扯着嗓子哭号着要见老夫人,立时又上来两个婆子,一把堵住了她的嘴。 “什么?”正染指甲,楚欣怡腾地站起来,“将军处死了红蓼?”满眼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红蓼,可是跟了老夫人多年的大丫鬟! “是的。”回事的小丫鬟吓的脸色瓷白,“还令陈总管把那夜守二门的小厮每人打二十棍撵了出去。” “将军竟越过她和高全直接找了陈朝生!”楚欣怡错愕地喃喃道。 将军府有两个总管,内总管高全掌管府内大小事务,陈朝生是庶务总管,专门负责打理将军府庶务,直接听命于沈钟磬,别说她,连老夫人也指使不了,处置二门上的小厮属于府内事务,按说就应该交给高全,现在沈钟磬竟越过了他。 这说明了什么? 一瞬间,楚欣怡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惶恐。 “老夫人怎么说?”好半天,楚欣怡才沉静下来。 “奴婢不知” “你去看看” 小丫鬟很快返回来,“夫人被封为五品诰命,赏了一块免死金牌,老夫人和将军正在浩然居接旨呢。” 其实这些都是上元节那夜曹相爷给讨的封赐,但那夜只是口谕,今日下旨,万岁只是补齐手续。楚欣怡却是不知道这些,她呆愣愣地看着回事的小丫鬟,目光有些发傻。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贱人被遗弃了五年,如今只参加了一趟宫宴,便被赐了五品诰命,那么她呢,她在将军府里做牛做马辛辛苦苦劳累了五年,她得到了什么。 甚至连正了八景的台面都上不去,就像现在,她俨然当家主母一般主持着将军府的中馈,却连一道圣旨都没资格出去接。 这就是妻和妾的区别! 沈钟磬再宠她,再纵她,可是,因为一个妾的名分,她便不能和他与有荣焉,他的荣耀地位只能由那个占了他妻子位置的女人去分享! 五年的隐忍付之东流。 一股偏执的疯狂将楚欣怡心扭曲成一团,殷红的血丝毒蛇般弯弯扭扭爬满了眼底,一张绝美的面孔渐渐地狰狞,恍然午夜凶魔。 …… 看着沈钟磬收起圣旨,老夫人主动提起红蓼。 “……跟了我这么多年,想不到她竟做出这种事情。”老夫人一脸激愤惋惜,“好在甄氏被萧中堂收留,要不然……”摇摇头,老夫人没说下去,她抬头看着沈钟磬,“将军昨儿去梧桐镇,她精神还好?” “昨日万岁急召,我没见到她。”看着母亲一脸激愤,沈钟磬心里有股别样的滋味,他下意识地说了谎话。 老夫人心里一阵欣慰,嘴上却叹息一声,“也是我心急了,看你子嗣艰难,就想着让你早点收了她,谁知才透**口风,她竟起了这样的心思……”一边试探着,老夫人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琢磨着怎样把话挑开,干脆直接送两个通房进来。 “二门上的奴才都骄……”察觉老夫人的意图,不等她说完,沈钟磬首先转了话题,刚起个头,有小丫鬟进来,“楚姨娘来了。” “……听说姐姐被封了诰命,恭喜老夫人,恭喜将军。”一进门,楚欣怡就笑盈盈地施礼庆贺。 老夫人闷哼一声,没言语。 听道这由衷的祝贺,沈钟磬目光柔和下来, “……是曹相爷临终前保了十娘。”知道楚欣怡对妻位一直耿耿于怀,怕她多想,沈钟磬破例解释道。 已经打心里接纳了甄十娘,他不希望楚欣怡对她有太多猜忌,因一心盯着妻位,楚欣怡对甄十娘敌意很大,他不指望她们能处的像姐妹,但还是打心里希望她们能够融洽。 名分已定,她现在就该收起非分之想,像以前一样安分守几地过日子,沈钟磬万分庆幸,以前虽有扶正之意,好在他从来没有跟楚欣怡说过。 “曹相爷?”楚欣怡怔了一下,“他怎么会保姐姐?”心里暗暗把曹相爷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这个老匹夫,死了也不让人心安!” “……甄氏的母亲和曹相爷曾经是青梅竹马。”骤听这竟是曹相爷在背后捣鬼,老夫人心里腾地窜出一股怒火,“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母亲勾搭别人,女儿也一样,不过是小厮睡着了没听到叫门声,她竟在中堂府足足住了四天,萧中堂一个鳏夫,这孤男……” “母亲!”话没说完,沈钟磬猛地一声暴喝。 厅内众人俱一哆嗦,小丫鬟已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连老夫人都惊的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沈钟磬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好半天,老夫人才回过神来,眼泪刷地落了下来,“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遭这报应……” “将军刚刚也是心急,说错了话,哪有不孝敬您了。”楚欣怡一边帮老夫人擦眼泪,一边朝沈钟磬使眼色,让他认错。 沈钟磬强压下闷在心口的一股暴躁,耐着性子解释道,“母亲误会了,十娘那夜到中堂府就昏睡过去,前日才醒。”见老夫人抬起头,又道,“……萧中堂光明磊落,乃怀瑾握瑜之人,和我又是莫逆之交,母亲万万不可如此折辱他。” 听沈钟磬发怒并非为维护甄十娘,老夫人气微微顺了些,想起甄十娘投奔中堂府终究是自己背后搞的鬼,到底有些心虚,她闷哼一声,没再继续哭闹。 不过参加一个宫宴都能累昏过去,看来她身体不好并非骗人的伎俩,竟是真的! 楚欣怡心头却是一阵欣喜,只脸上做出一副惊讶之色,“姐姐身子竟折腾成这样?” “萧老夫人请了温太医,说好好养着,或许还能多活一年。”想起甄十娘只有不到两年的生命,沈钟磬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温太医的医术绝不会错,她真的只能活两年! 这就是说,只要耐心地等上两年,自己还一样有机会扶正! 楚欣怡心一阵扑扑乱跳,死灰的心瞬间又活了过来,她热切地看向沈钟磬,正瞧见他眼中来不及掩去的一丝黯然,心里顿时窜出一股滔天妒意。 不仅仅是同情,他到底是被那个贱人给迷惑了! 紧攥帕子的五指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好半天,楚欣怡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利地质问出声,她缓步上前给老夫人和沈钟磬各斟了一杯茶,藉由斟茶的空挡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抬头时,已是一脸的担忧,“姐姐病成这样,将军还是早日把她接进府里吧。”叹了口气,“……府里的条件总比祖宅好一些。” 把她接回祖宅? 那自己当着满府奴才发的誓言算什么? 老夫人身子一震,眸中蓦然射出两道利光,楚欣怡就一哆嗦,下意识地闪在沈钟磬身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衣角。 沈钟磬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端起茶一口一口地喝。 沈钟磬没有一口答应,老夫人脸色微霁。 见两人都安如泰山,楚欣怡尤不死心,又慢声细语地劝老夫人:“知道您是被姐姐的脾气吓怕了,按说婢妾不该劝的,只是一来姐姐身体不好,把她一个人放在祖宅将军心里不安,二来因为姐姐,万岁一个月内就下了两道旨意,又赐了五品诰命,显然是已经将姐姐和将军看做一对了,圣命难违,老夫人就试着接受了吧。”看了眼沈钟磬,“也免得将军夹在中间为难。” 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逼出一个说法! 沈钟磬听了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抬头向老夫人看去。 老夫人脸由红变白又变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这面刚把甄十娘撵走,昨天万岁就传旨让她们同时进宫,今日又下旨赐封甄十娘,若再不明白万岁的意思,她就是白痴。 可是,就这么把甄十娘接进将军府,她不甘,只是,楚欣怡说的真真切切,字字打在七寸上,她又不能拿出母亲的威严硬逼着沈钟磬违背圣旨,那可是灭门的大祸。 空气沉寂下来,落针可闻。rs 第一百二十六章 建厂 就在楚欣怡受不了这令人疯狂的沉寂,准备再出言挑衅时,就听老夫人慢慢说道,“……楚姨娘说的是,将军就把甄氏接回来吧,也免得让人背后骂,是我这把老骨头拆散了你们。”见沈钟磬身子一震,她话题一转,“……我老了,也不敢让诰命夫人伺候,明儿我就搬去祖宅,守在那里等着你父亲来接我。” 楚欣怡强压着心里的欢喜,讪讪笑道,“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还是四品诰命呢,姐姐见了您也得磕头的。” 余光悄悄看着沈钟磬神色。 沈钟磬早变了脸色,紧握杯子的手背青筋一根一根地鼓起来,嘎巴,一只上好的青花瓷茶杯终于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碎成粉片,鲜血和着茶水顺着手掌滴落下来。 “将军!”红桑惊叫一声,拿帕子就上前擦。 老夫人惊愕的睁大了眼。 “母亲多虑了。”沈钟磬一把推开红桑,撩袖子掩起受伤的手,“我已令人修缮祖宅,十娘会一直在那里调养直致寿终。”站起身来,“母亲先坐,我还有公事处理,先去书房了。”声音清冷低沉,说罢,不等老夫人应声,沈钟磬已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老夫人心头莫名生出一股惶恐,没由来的,他感觉这个儿子正渐渐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嘴唇动了又动,她想叫住沈钟磬,安慰几句,问问他手疼不疼,叫来大夫给包扎了,身为长者的尊严到底没让她发出声音,直看着沈钟磬背影消失在门外,老夫人使劲摇摇头,嘟囔道,“……我胡思乱想什么,这世上就从来没有儿子能扭过娘的。” 他承诺让甄十娘在祖宅呆一辈子,不就是跟她妥协了吗? 那么,她还怕什么。 …… 药厂的选址和签约都非常顺利。 甄十娘花了两天带简武简文和李齐夫妇一起把清单上的几处宅子都看了一遍,最后敲定了灵谷镇那处三进出的大院。 令甄十娘吃惊的是,卖主竟然是被沈钟磬杀了的邹阁老家的包衣奴才,因安庆侯逼宫之事被压下了,皱家人暂时没有获罪,但也知大势已去,这才急着变卖田产,寻常光这三百顷良田少说也得三四千两银子,是邹家急于脱身逃走,才卖的这么低。 因太便宜了,怕对方有诈,不知内幕的人,一时竟都不敢出手。 甄十娘起先也顾忌,怕邹家人知道她和沈钟磬的关系会报复,考虑再三,毕竟是谋反的大罪,待六公主出嫁后,万岁迟早会清算这笔帐,邹阁老一家是再没翻身的机会了,这便宜不攥白不攥,几番商讨压价,最后二千四百两银子买下来,签约付一千二百两,过户后付九百两,尾款三个月后一次付清。 手里没银子,约定的这个付款方式给甄十娘缓解了不少压力。 这面急着开业,那面也急着脱手,两家一拍即合。签约当天甄十娘就带简武简文、李齐夫妇和新买的小厮等把宅子接了过来,在灵谷住了三天,因地制宜地对药厂进了一番整体规划,编了个概要,交给李齐和李长河实施,甄十娘则带了简武简文登上回梧桐镇的马车。 “……娘为什么要给李大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马车一离开灵谷镇,简文就抱住甄十娘的胳膊,“喜鹊姑父说,达仁堂五两银子就可以雇一个掌柜,一样会对娘言听计从。”达仁堂是新药厂的名字,取己欲达而达人之意,希望达仁堂能靠着她的良药济世救人,受到世人尊重。 从选址开始,甄十娘就一直带着简武简文,包括和卖家谈判,和李齐夫妇商谈业务和药厂规划,都不避着他们,甄十娘本着放任自流的态度,他们能听懂多少是多少,能学会一点是一点。 达仁堂就是他们的,她时日无多,等不到他们长大后再交给他们,只能从现在开始就一点一点地现身说教。 令甄十娘欣喜的是,别看简文下棋不如简武,打仗也打不过他,可对数字却特别敏感,简武算十道有五道会错,他却能又准又快百分之百算对,而且,对于察言观色也比简武敏感。 虽然不懂,可看到李齐夫妇听说给他们百分二十股份时那一脸的激动,不用想,简文也猜道两家合作中他娘亲吃了亏,这两天就一直闷闷的,尤其对李齐夫妇总是戒备着,现在一离开他们的视线,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文哥一直不高兴就是为这事儿啊。”甄十娘恍然。 “看李大伯和李伯母一脸的欢喜样,就是占了娘的便宜。”简文小脸紧绷着,“他们欺负娘是弱质女流,不懂生意!” “弱质女流……”甄十娘调侃道,“我们文哥已经会用成语了啊。”见简文要变脸,话题一转,“你李伯父会激动不是因为占了便宜,是因为我给的超过了他的预期……” 简文眨眨眼,不明白。 “文哥说的对,达仁堂五两银子就能雇一个掌柜,可是,我们未必能雇到像你李伯父这么懂行又知根知底的人啊。” “娘可以给他十两银子!”简文大声说道,“喜鹊姑姑说,有太医院的契约和您的绝世秘方,达仁堂将来一股的利就是上百上千两,原本都是娘一个人的,李伯父什么力也没出,凭什么要二十股!” 这小家伙懂得倒不少! “……那得几年以后。” 甄十娘一阵欣慰,她揉揉简文的头, “这就是你李伯父的预期,他以为我最多会给他十股,或者干脆雇用他,所以才会激动。”仿佛简文不是五岁的孩子,甄十娘认真看着他,“我也是深思熟虑的,一来我们本钱不够,给他二十股他也得给我投进二十股的本钱,而且一旦亏了,他就替我们承担了百分之二十的风险……”见简文疑惑地睁着大眼看自己,又耐心地解释道,“比方说达仁堂今年亏了一百两银子,我们只拿出八十两就行,剩下的二十两由他补齐。” “可是……”简文摇摇头, “有萧大人和娘的绝世秘方,达仁堂根本就不会赔啊。” 要说服这小家伙还真有些难度。 甄十娘暴汗。 孩子养的太聪明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只是其一。”甄十娘赞同地点点头,“最主要是我身体不好又不能抛头露面,药厂必须有个忠心耿耿的人替我经营,我给他二十股,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主人,才会一心一意地把全部精力都投到药厂上……” 借题发乎,甄十娘说故事般讲起如何处理员工关系,最后道,“……我们文哥要成为真正富甲天下的大商,就一定要有海纳百川的心胸,要记得银子不是一个人赚的,有银子要大家一起赚,要让人跟着你有归属感,他们才会死心塌地替你卖命。” “噢……”简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甄十娘看着心里就一暖,伸手抱过儿子搂在怀里。 她不指望他们现在就懂,只要记住她的话就好,等他们长大了,终有一天会明白她今日的苦心,但愿这些能够在他们未来的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的思想,抉择。 “娘,李伯父说小黑要吃生肉才能训出野性!”简武大声打破马车里的静谧。 瞧见娘只搂着哥哥,他感觉特别碍眼,只是怀里抱着小黑,不敢上前去抢,甄十娘最讨厌狗毛。 正静静地想着娘亲刚刚的话,被简武突然打断,简文立时瞪起眼睛,“我和娘说正经事儿,你别打岔!” “什么正经事儿,你骗鬼!”一句话不和,简武抬脚踢了过去。 一个人霸着娘的怀抱,他早看简文不顺眼了。 早习惯了简武时不时就会突然而至的无影脚,没等他踢到,简文已灵巧地挡了回去,一本正经说道,“娘在教我经商的道理,我将来要富甲天下的大商!” 这两个孩子,每天一睁眼就打,直到睡了才安生。 甄十娘一阵头疼, “武哥……”她板起脸。 刚又伸出腿,见娘生气了,简武把腿缩了回来,嘴上却不甘心,“鬼才信你!”抬头看着甄十娘,“他以前还说要考状元!” 简文脸腾地一红, “我先做了富甲天下的大商,然后再考状元!” 简武一脸不屑,“士农工商,商排末位,才不是大男子所为!” “娘……”说不过弟弟,简文扭头看向娘亲。 “……那武哥说说什么才是大男子所为?”甄十娘很好奇简武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小小年龄是谁教他的? 在她的思想里,职业无贵贱,唯一技而,她从来没教过他们这些。 “纪大哥说,男子汉要立德于心,建功于世!”就见简武小胸脯一挺,“我才不跟娘一起卖药,我要考武状元,做沈将军那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甄十娘心里哀嚎。 她千方百计地阻隔,这孩子还是一心一意地崇拜他那个自高自大的老爹。 只是,对于儿子的未来,甄十娘从来不干涩,他们喜欢什么是他们的自由,也是他们的选择,如果条件允许,她希望尽量帮助他们实现。 静下心细一琢磨,文哥想从商,武哥想致仕,这也没什么不好。 正要鼓励几句,感觉怀里的简文身子僵直,不觉心一动,简文往心里去了。 因简武一句“商不是大男子所为”,他心里有疙瘩了。rs 第一百二十七章 感染 ps加更求粉红 ~~~~~~ 鼓励的话瞬间又咽了回去。 甄十娘想了想,眨眼问简武, “……男子汉都要当将军啊?” 简武就挺了挺身板,俨然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甄十娘就露出一脸愁绪,“……所有的大男子都去考状元,当将军了,不侍农耕,不通贸易,我们的大将军以后吃什么,穿什么呢?”见简武皱眉,又趁机诱导道,“商人把我们吃不了的莲子运出梧桐镇给更多的人吃,把我们没有的大米白面,丝绸锦缎送进来,供我们取用,靠自己的智力体力赚钱,又没偷又没抢,武哥为什么要瞧不起呢?” “这……”简武挠挠头,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简文就咯咯地笑。 见简文释怀了,甄十娘松了口气,她目光落在简武怀里的小狗身上, “……小黑怎么越来越丑了?” 像是被气吹似的,不过半个月光景,小黑就长大了整整一圈,只是比初见时更难看,奇丑的脑袋已隐隐露出一股狰狞之态,令甄十娘好奇十足。在她印象中,小狗也像小孩一样,刚开始没长开,皱皱巴巴的很丑,以后会越来越可爱。 没想到,这小黑却全然不是。 简武从困惑中回过神,低头看看怀里的小黑,不满地辩驳道,“小黑才不丑!”低头用小脸贴了贴小黑光滑的细毛。 似乎也感到甄十娘对自己不满,小黑朝甄十娘呲呲牙,嘴里发出一声稚嫩的嘶吼,浑身的毛瞬间立了起来。 “小黑,她是我娘,你不许这样!”简武怒喝一声。 小黑立时委顿下来,老老实实地趴在了简武的怀里。 这狗竟然通灵性! 甄十娘大奇,探身过去,正要逗弄,马车一阵颠簸,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不等甄十娘说话,简武掀开车帘,“怎么了?”一眼瞧见纪怀锋,“纪大哥!”回头看着甄十娘,“娘,纪大哥来了!” 甄十娘探出头,马车已经进了梧桐镇,纪怀锋和郭秀正站在路边等他们,见简武探出身就一把抱了过去,又朝甄十娘施礼道,“夫人这两天去哪了,让大家好找?” 加上万岁又给的四人,他们七八个大内侍卫,竟把一个女人跟丢了,这让纪怀锋很羞愧,有些无地自容,不是看喜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差点就去上京城禀报沈钟磬了。 “……怎么在这儿等着?”甄十娘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她雇的是护院,不是婆婆,还轮不到他来质问自己的行踪。 自从上京城回来,她隐隐感觉纪怀锋一直在监视她,她到哪儿都暗中跟着。 这次去灵谷接收药厂,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甩了他们。 他们师承和沈钟磬有渊源,又走的近,药厂的事最好不让他们知道。 “娘去求医了。”见纪怀锋脸色窘的通红,简武替甄十娘回答道,“李大伯在临镇开了个药堂,雇了个神医。”有甄十娘事先嘱咐,他脸色极其自然。 也听说李齐夫妇这半个月一直在找房子开药堂,纪怀锋也没多疑,他恭敬地看着甄十娘,“将军来了,喜鹊让我在这儿等着您回来,把少爷接去后宅。”和喜鹊秋菊不同,纪怀锋四人一直恭敬地称简武简文为少爷。 将军? 甄十娘唬了一跳, “他怎么又来了?” 上次都气成那样,按甄十娘预计,这家伙太自大,既然怀疑自己给他戴了绿帽子,他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祖宅了。 纪怀锋心里却好笑。 这就是沈钟磬的家,他想来就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娘!”简武一脸的渴望。 他很想能和大将军并肩站在一起,那该有多威风? 甄十娘脸沉下来,“……和纪大哥去喜鹊姑姑家里呆着,记得和哥哥一起把刚学的字描五十遍。” 见娘沉了脸,简武收起奢望,乖乖地应了一声。 沈钟磬板着脸站在祖宅门口。 “将军来了。”甄十娘扶秋菊下了马车,朝他微微一福身,对上一张刻板的脸,忍不住又想起他上次的狼狈样,扑哧笑了出来,沈钟磬就狠狠瞪了她一眼,想起那天她娇怒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也扬了起来。 “……一下午去哪了?”沈钟磬率先迈进院子。 “去瞧大夫了。”甄十娘抬脚跟上他。 沈钟磬脚步突然顿住, “……又哪不舒服?”回头就去摸甄十娘额头。 甄十娘身子震了下,下意识地想躲,一闪念又停在了哪儿。 “没……没有……”她摇摇头,“就是去瞧瞧老毛病。”余光瞧见沈钟磬带来的侍卫都纷纷掩着笑意低下了头,一抹红晕瞬间飞上甄十娘脸颊,恍然三月桃花盛开。 沈钟磬失神地定在了那儿。 “将军手怎么了?”瞧见沈钟磬手上缠满纱布,甄十娘吃了一惊。 医生的职业习惯,她伸手就去拽。 “没事儿!”回过神,沈钟磬慌忙抽回手,“大夫怎么说?”眼底有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担忧。 “大夫说强了一些。”甄十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钟磬受伤的手,“这些日子天天喝燕窝,我精神好多了。”这是实话,往年这个季节都是她青黄不接被迫断药的时候,今年却补的足足的,她自己都感觉精力充沛了好多,至少不会走几步就喘了。 长此以往,她很有信心自己能多活几年。 “燕窝最滋补,我才让人去南方买了一批血燕窝,这两天就能到,你记得每天二两别间断了,没了早点告诉我。”沈钟磬转身继续朝前走。 他这是关心她吗? 甄十娘抬头朝沈钟磬望去,依然是千年不变的一张寒冰脸,看不出喜怒,甄十娘摇摇头。 是她自作多情了。 将军府有的是银子,楚欣怡大约也天天吃燕窝吧。 喜鹊带了十几个丫鬟齐刷刷地站在门口,见沈钟磬没指责甄十娘出门的事儿,喜鹊松了口气,带人上前给两人见礼。 “有这么多丫鬟呢,你以后就在屋里歇着吧。”甄十娘瞄了一眼喜鹊高挺的肚子。 “都是新买的,奴婢不放心。”喜鹊朝甄十娘眨眨眼。 “丫鬟都买齐了?”沈钟磬这才发现院里多了不少丫鬟。 “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和粗使婆子都齐了,小厮暂时还没送来。”八个小厮都被她带去了达仁堂。 “噢……”沈钟磬看到忽然多了这么多人,就想起后院租的房客,“……这几天就打发了吧。” 后院的房客其实是简文简武,往哪儿打发他们? 甄十娘蓦然站住,见沈钟磬回过头,又从容地点点头,“妾这两天就去跟他说说。” 回到屋里,徐凤岚早已备好了晚饭。 用过饭,见荣升拿了纱布药物进来,甄十娘就接过去,“我来吧。”见沈钟磬迟疑,索性拽过他的手,“……妾看了不少医书,对这些很在行。” 十指相碰,沈钟磬身子震了下,全没听出甄十娘的语病,他朝荣升摆摆手,“你下去吧。” 荣升应声退了下去。 一打开纱布,甄十娘倒抽了口气。 “将军这是怎么弄的?” 只见沈钟磬的右掌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丑陋的口子,伤口已经结疤,可整个手掌却鼓胀胀的,皮肤发白,像气发的馒头。 甄十娘使劲嗯了一下。 沈钟磬倒抽了一口气,冷汗刷地落了下来,他反射性地把手缩了回去,“你干什么!”语气甚是不耐。 “……伤口里面没洗净,感染了!”一反平日的柔顺,甄十娘语气干练,俨然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如不及时切开清洗,把浓肿排出去,将军这只手就废了。”探身又过去抓沈钟磬的手。 从没见过这样的甄十娘,沈钟磬一分神,手已经被她拽到眼前,这次甄十娘没敢使劲,她轻轻地按着结痂的伤口边缘给沈钟磬看,“你看,外面都结痂了,里面却烂着,脓肿排出不来,继续下去将军的手掌就会从里面一点一点地烂掉。” 这不是危言耸听,一旦感染的伤口发生病变,沈钟磬很可能连命都没了。 一边说着,甄十娘回头招呼秋菊,“准备盐水,药物、纱布、手术刀……”一连串吩咐完,又问道,“将军这是怎么弄的?” 问了半天没人应声,甄十娘抬起头,沈钟磬正疑惑地看着她。 甄十娘暴汗。 职业习惯,一看到这竦目的伤口,她就忘了自己在沈钟磬面前不该展露医术! “家里怎么会准备这些?”沈钟磬很奇怪甄十娘嘴里的手术刀是什么。 甄十娘神色淡然,漫不经心地说道,“……秋菊跑山经常受伤,都是妾给处理,时间久了就备下了。”抬头朝沈钟磬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调侃道,“您别瞧不起,久病成医,妾现在也是个医道高手了。” 沈钟磬心里却是一阵抽搐。他想起了她这些年的艰辛。 空气沉寂下来。 正当甄十娘不知该说什么,想起身去看看秋菊准备的怎样了,就听沈钟磬说道,“……是被瓷片割的,当时也没太在意,谁知昨天竟肿了起来。”一夜功夫就变成了这样。 因是闹家事,沈钟磬手受伤后就没好意思请找太医,只让荣升给上药包扎了一番。 都是从血雨腥风的修罗战场中走过来的,荣升对处置伤口并不陌生,也就没多想。却不知道,这瓷器割的伤口和刀砍的并不一样,因当时沈钟磬太激动,手又一直紧紧地攥着,青花瓷碎末都渗进了伤口的肉纹里,荣升只把伤口表面清洗了,却没翻开伤口清洗渗到肉纹里的青花瓷碎末,才变成这样……rs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别扭 被瓷片割的? 甄十娘好奇地拿着沈钟磬的手掌看。 是拿瓷片一下一下割的,还是把手按在碎瓷片上使劲搓揉自虐着玩? 甄十娘不明白,这手怎么会伤的这么古怪。 秋菊带小丫鬟端了盐水药物、用具等进来。 与其说是怕沈钟磬发现自己有麻药生出疑心,不如说是甄十娘有小肚鸡肠的恶质,有意报复沈钟磬欺负自己恶行,明知道切开伤口会很疼,却恶劣地没给用麻药。 只让秋菊找了条布巾给沈钟磬咬着。 把伤口重新切开,把里面的脓水烂肉割掉,又用特制的毛刷将渗到肉丝里的碎瓷粉末一点一点地清除,小丫鬟们吓得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地全退了出去,饶是秋菊胆大,见过甄十娘做这类手术,此时也忍不住白了脸,“夫人……”她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用眼睛暗示甄十娘她手边那包就是麻药。 甩去额头的汗水,甄十娘抬起头,沈钟磬脸色苍白,脸上汗水淌成了河,正用力咬着嘴里的布巾,看着她动作,硬是一声也没哼。 这厮骨头倒是够硬的。 看看沈钟磬整条胳膊都绷的紧紧的,连手指都僵硬如石,甄十娘心到底软了下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吩咐秋菊,“……去倒杯烈酒来!”见沈钟磬目光疑惑,又道,“关云长刮骨疗毒就是喝烈酒麻醉。” “不用!”沈钟磬咬牙闷哼一声。 “你肌肉绷得这么紧,我没办法处置!”英雄也不是这么逞的,甄十娘在心里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见他瞪着自己,又道,“你把头转过去,这么看着我做不来。”一扫素日的贞静,甄十娘美目圆睁,模样俏皮的像个小女孩。 两人瞪视了半天,沈钟磬忽然哈哈大笑,招手让秋菊把酒递过去。 借秋菊身子遮挡,甄十娘把整包麻药都涂在了沈钟磬手心,约莫过了半刻钟,才又拿起刀,利落地割开另一条口子清洗…… 这烈酒还真管用,感觉手掌上钻心的刺痛渐渐消失,沈钟磬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竟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个瞌睡,再张开眼,手上的伤口已经清理完毕,包扎好了。 秋菊正带着小丫鬟收拾屋子。 沈钟磬扑棱坐直身子,抬起右臂试了试,手掌还麻麻的没有知觉,但整条胳膊却异样的轻松,全没有这些日子的那股酸痛焖涨之感,不由心里暗暗诧异,“……她的医术的确很高。” 之前他并不相信她的,也没打算让她给重新割开治疗,是被她那句调皮的“……妾现在也是个医道高手了。”给打动,不忍心泼她冷水,才临时决定豁出疼痛来鼓励鼓励她。 左不过几道口子,她弄坏了,明日回丰谷大营,军医院里都是治疗外伤的高手。 不想,她竟还真是个医道高手。 又想起她刚刚面对脓血淋漓的伤口时那份镇静和果敢,干练和从容,沈钟磬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这是那个一向对自己低眉顺目,柔顺如水的女子吗? “将军醒了?”甄十娘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沈钟磬怔怔地看着她,没言语。 甄十娘在他身边坐下,“将军有些发热,先把药喝了吧。”见他没接,甄十娘就把药碗递到他嘴边,“将军手上有伤,这些日子要少喝酒,少吃辛辣的,禁忌虾蟹……”一边喂他喝汤药,甄十娘一边嘱咐道。 声音低柔祥和,有股小媳妇般的体贴。 沈钟磬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松花色素面交领右衽小袄将纤细的身段包裹得玲珑有致,乌黑的青丝简单地用木钗别着,面色娇白如雪,温淡的眸子仿佛三月烟雨般氤氲美好,伴随着她浅浅的呼吸,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沁入心脾,直令人阵阵心悸。 忽然间,沈钟磬感觉屋里有些热。 他目光渐渐地变的深邃。 候地,他抬起左手接过药碗,把剩下的汤药咕咚咕咚一口喝干了,吩咐道,“……备水洗澡。” 洗澡? 甄十娘吃了一惊。 他的手掌刚被挖掉了一堆烂肉,又缝了十几针,伤的这么重……他又发烧……这个时候洗澡? 开口想制止,转念想到他刚出了一身透汗一定是很难受,若放在自己,怕是不洗澡也睡不着觉吧,就应了一声。 让人一口气在洗漱间烧了四五个火盆,又打发冬菊进出伺候,并嘱咐她,“……仔细别把伤手弄湿了。”甄十娘这才安顿来,正拿起一本游记要看,就见冬菊战战兢兢地跑出来。 “怎么了?”甄十娘心里咯噔一下。 “将军不让奴婢伺候。”冬菊咬着嘴唇使劲憋着要哭。 瞧见冬菊被吓的脸色惨白,不用猜甄十娘也知道,一定是被沈钟磬训斥了。 不觉有些啼笑皆非。 他倒是真为楚欣怡守身如玉呢。自己又不是有意用冬菊去勾引他,是他手上的伤口实在不易动水,至于对一个丫鬟这么凶吗? “你下去吧。”甄十娘叹息一声,回头招呼人找来荣升进去伺候。 荣升听了就一阵错愕,“将军洗澡让奴才伺候?”他看着甄十娘,心里念叨,“……你做夫人是干什么的?” 怎么不进去伺候? 他家将军的心思,荣升可是一清二楚。 深吸了一口气,荣升终于鼓足勇气想提醒甄十娘她为**该尽的义务,一抬头,甄十娘已经进了内室。 摇摇头,荣升凄凄哎哎地进了洗漱间。 冬菊怕沈钟磬的暴怒,他也害怕。 这次从中堂府回来,甄十娘收获颇丰,知道她喜欢看书,萧煜给她带了许多书,正拿着一本游记看得津津有味,沈钟磬阴沉着脸推门进来。 “……洗完了?”甄十娘放下书迎上去,“伤口没弄湿吧?”伸手去拽沈钟磬右手想检查一下。 沈钟磬闪身躲开她,大步来到椅子上坐下。 这又是怎么了? 甄十娘回过头错愕地看着沈钟磬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明明沈钟磬脸色又臭又黑,若是冬菊等人在这儿,大约早吓的战战兢兢了,可甄十娘就是感觉他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那蹙眉的动作和简武闹别扭时一模一样。 好笑地摇摇头,“……病人最大,有权利卖乖。”在心里默念着这句前世千修百炼来的静心魔咒,甄十娘跟着沈钟磬来到椅子边,低头看到他手上的纱布被水弄湿了一大半,伸手又去拽,“……都弄湿了,妾再给重新包扎一下。” 沈钟磬一甩手把她扒拉到一边。 这家伙还真别扭。 甄十娘怔了下,对上他一脸的别扭样,突然好胜心大起,“我去找荣升来!”似是也生气了,她抬腿就走。 听她又要去找荣升,沈钟磬身子一震,呆呆地抬起头。 甄十娘正路过他右手边,突然一弯腰,“看你还往哪躲!”沈钟磬受伤的右手已被她牢牢地抓在手里,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这药布都湿透了,不赶紧换掉,再感染了,你的手可就真没得救了。”语气轻缓,隐隐带着股长者的纵容教诲。 没料一向贞静的甄十娘竟也会使诈,沈钟磬不觉怔住,稍稍动了动胳膊,手腕被甄十娘死死地抓住,就势停在了那儿,看着她认真地给自己拆药布的模样,止不住的,沈钟磬嘴角又高高翘起,笑意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直蔓到眼底,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静静地看着甄十娘干练的动作……见她抬头,立即又板起了脸。 劳碌了一天,这一夜,甄十娘睡的很沉。 一觉醒来,看看漏壶还不到卯时,想再眯一会儿,刚闭上眼睛,忽然想到沈钟磬还住在这儿,一骨碌坐起来。 夏菊端了盆洗脸水走进来。 四个大丫鬟都买齐了,甄十娘随着秋菊冬菊,给另两个丫鬟起了夏菊春菊。 “将军醒了吗?”甄十娘一边伸着手让夏菊伺候穿衣,嘴里问道。 “……将军已经走了。”夏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甄十娘系着掖下的盘扣,伺候的格外的精心。 这个新主子看着温温淡淡的,可举手投足都带着股威仪,让人不敢轻心。 “走了!”甄十娘身子一僵。 “不到寅时就和荣升走了。”夏菊点点头,“冬菊姐姐要过来叫您,被将军制止了,只让厨上做了碗汤面。” 这个沈钟磬! 要今天早上走告诉她一声能死啊。 他的伤得天天换药,而且七天后还要拆线,他早说今天走,自己昨晚就把药给他备下带着啊,沈钟磬一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甄十娘也早习惯了,可现在他是她的病人,他要出院,就算不需要征求她这个主治大夫同意,至少也要告知一声吧。 一大早就惹了一肚子气,甄十娘万分庆幸,还好,他们彼此相看两相厌,只是将就两年,要一辈子和这样的人栓在一起,她想,她会首先疯掉。 沈钟磬手伤不是一般的重,甄十娘有心让纪怀锋把药给送去将军府并嘱咐他七天后来拆线,打成了一小包,想了想又收了起来。有喜鹊被打成猪头和她被深夜撵出来的经验,怕是她主动送上门去,人家不以为她是在尽一个医生的本分,还以为她是想勾搭沈钟磬呢……rs 第一百二十九章 搬家 用了早饭,听李长河汇报了药厂情况,甄十娘便带了秋菊冬菊等人来到新买余伯的那座房子。 沈钟磬催促着要把后院倒出来,甄十娘想了一夜,决定把这里收拾了,专门让秋菊领着个小丫鬟伺候简武简文住在那儿,一来也防止祖宅里人多嘴杂走漏风声,二来她也不用再担心沈钟磬搞突然袭击,深更半夜地从天而降。 房子虽只有三间,但面积却很大,东屋一铺通炕能睡七八个人,甄十娘索性让人隔断出一个暖阁给丫鬟住,又把厨房改成客厅,门口竖一个红木花鸟纹大插屏隔成回廊,西屋专门改做书房,大格局定了,其他布置甄十娘一盖不干涉,全由简武简文做主,贴他们喜欢的画,挑他们喜欢的装饰,摆放他们喜欢的玩具,直把简武简文乐翻天。 “……我可以给院子起名吗?”简文拉着甄十娘的手,指着门楣,“修一个匾挂在上面!” 三间破草房也起个名? 甄十娘觉得好笑。 可是,看着儿子一脸的认真样,甄十娘却不想抚了他的意,想想左右这里不会来大人,左不过是他们的一群小朋友,就点点头,“可以啊。”低头看着简文,“西蜀杨子云住所简陋,还有个名字叫草玄堂呢,我们文哥打算给这里起个什么名字?” “儒商斋!”简文一本正经地挺起小胸脯,“我要先做大商,再从儒……” 有这么取名的吗? 甄十娘被一口唾沫呛着,剧烈咳嗽起来。 简武推门进来,正听见这话,立时瞪起眼,“什么儒商,难听死了!”使劲摇着头,“不行,不行,这是我的院子,绝不能让你乱来!我得起个响亮的名字……”他认真地想了想,“就叫霸王居!”昂首挺胸地瞪着简文,活脱脱一个小霸王。 “我先起的!”简文涨红了脸。 “这是我的院子!”。 “也是我的!”简文不甘示弱,“我是哥哥,我说了算。” “娘说你才比我大一个时辰!” …… 一言不和,两人又吵了起来。 甄十娘一个头两个大。 两个名字都太孩子气,她一个也不喜欢,可是,这是孩子的喜恶,他们还小,喜欢把自己的理想挂在高高的门楣上,再翘起脚一点一点地去追求,她没理由用大人的意志去阻挠,看着两人争吵不休,甄十娘索性迈步进了东屋,看李长海带人量尺寸定家具。 这院子是他们的,名字还是他们自己协商去解决。 到底是简武的拳头硬,打不过他,简文最后还是发挥了儒士风度,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哥俩的三间小草房从此正式命名为霸王居。 简武也很仗义,见哥哥终于让步了,也同意将书房的一整面西墙都给他,让他放书柜摆自己喜欢的书。 看着简武一脸得意洋洋的小模样,甄十娘太阳穴直蹦,这孩子被自己纵容的太霸气了,凡事喜欢独断专行,将来会不会没有女人缘,娶不上媳妇? 想起自己最深恶痛绝的就是沈钟磬这点,甄十娘隐隐地开始为儿子的未来担忧,“……要不要改改他这个毛病?”甄十娘在心里盘算,琢磨了半天,又摇摇头,“……从小没爹,孩子再不霸气些,以后她不在了,会被人欺负死。” 若性子太棉,将来也会受媳妇气吧?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被另一个女人抢走,操控,甄十娘心里没由来就一阵烦躁。一抬头,瞧见小哥俩正手拉手地商量怎么给小黑在草房外搭个窝,不觉好笑地摇摇头。 孩子才五岁,她这都乱七八糟地担心些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夏菊匆匆找了来,“……将军回来了。” 甄十娘身子一震,“……他怎么又回来了?” 领导回来了,甄十娘不敢再逗留,嘱咐了秋菊几句,“带文哥武哥好好在这儿玩。”甄十娘随夏菊匆匆回到祖宅。 见沈钟磬脸色阴沉,甄十娘猜是他昨晚的气还没消,就亲自下厨炒了四个小菜,又烙了一锅馅饼。 冤家宜解不宜结,他总是老板,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无论怎样,她还是要和他尽力搞好关系。 果然,看道她亲手炒的菜,沈钟磬心情大好。 吃完饭,主动伸了手过来找她给换药。 甄十娘趁机问道,“……将军今儿没回上京?” “……我去了丰谷大营。”见甄十娘抬起眼,忙又欲盖弥彰地强调道,“离这近儿,正好回来换药。”说着,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甄十娘从外面回来时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 “出门怎么一个奴才也不带?” 这话他已经闷一下午了,楚欣怡出门,身边都是花团簇锦地围了一堆人。 甄十娘拆药布的动作一滞,片刻才明白过来,又低了头继续拆药布,“喜鹊的婆家就离这几步远,一抬脚就到了。” 霸王居挨着喜鹊婆家,先前甄十娘就告诉沈钟磬她是去了喜鹊的婆家。 “……下次出门记的多带几个丫鬟!” 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大冷的天竟一个人到处乱跑,一想到她会不小心滑倒,摔了碰了的,沈钟磬心里没由来就一阵紧张,一下午都闷闷的。 “妾知道了。”甄十娘柔顺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若带了花团簇锦的一堆人出去串门,会不会把人家吓坏了。”梧桐镇虽然也有大户,可她住的这一片属于平民区,这里左邻右舍的除了她,还没看到谁家有丫鬟的。 “……你这是什么药?”见她应的柔顺,沈钟磬目光也柔和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甄十娘动作。 昨天他亲眼看见她挖掉了许多烂肉,今天手掌竟没肿,虽然还有些疼痛,但和她处置之前相比,已经是天上人间了,切身的体验,他知道,这药比他见过的所有刀伤药都好。 带兵打仗,发现一味上好的刀伤药,沈钟磬比什么都兴奋。 “云……”云南白药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这药是她在云南白药的基础上配制的,不仅能止血活络,接骨生肌,而且伤口愈合后还不会留下疤痕。 “是简大夫给的”声音顿了下,甄十娘转而说道。 这也不算说谎,她就是简大夫。 “……有方子吗?” 甄十娘顿住。 当然有。 可是,若她说有,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和简大夫渊源太深?继而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名声赫赫的简大夫?毕竟,秘方在哪个时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没有哪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将秘方倾囊相赠与不相干的人。 见她顿住,沈钟磬也觉得自己问的过分了,就算有方子,非亲非故的,简大夫又怎么会给她? 赠些药品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就笑了笑,“……我只是随便问问。” 甄十娘舒了口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将军这几天都在丰谷大营?”余光瞧见沈钟磬抬头看她,忙解释道,“这药得一天一换,若将军不能天天来,妾就把药给您准备好带走,记得七天后一定要回来拆线。” 沈钟磬好心情地笑起来,“……我这个月都要在丰谷大营练兵。” 他的意思是要天天过来? 甄十娘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沈钟磬温煦的笑容,一时竟怔在了那儿。 一直以来,甄十娘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 不得不说,沈钟磬的笑容很迷人,对女人有绝对的杀伤力。 见她看着自己发呆,沈钟磬笑意更浓,正要逗弄几句,一低头,看到刚拆了药布的手掌,不觉怔住,“……这是什么?”他错愕地看着手掌心弯弯曲曲地趴着的几道蜈蚣似的疤痕。 “噢……”回过神,甄十娘忙低了头拿药瓶,“将军的伤口太深太长,妾昨天给您缝了几针。” “……缝了几针?”沈钟磬躲过她的手,惊奇地把右手举道眼前,“人的皮肤也可以用针线缝?”看向甄十娘,“你刚刚说七天拆线就是指这个?” 甄十娘恍然想起,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伤口缝合一说。 心一阵砰砰乱跳。 石光电闪间,她脱口说道,“华佗传里提过的剖腹之术,就是用针线缝合的。” 沈钟磬兀自惊奇地看着手掌上的缝痕,这缝合术真的很奇怪,昨天还烂成那样,今天就已经有了愈合之相,一时间,他想起了战场上那些断手断脚的战士,许多战士受伤当时并不致命,都是因为伤口无法愈合,腐烂而死……若这种缝合术用在军队中…… 将会挽救多少生命! 深邃狭长的眸子闪闪地亮起来,“……这就是传说中华佗的缝合术?” 甄十娘就暗暗舒了口气。 “是用桑皮线缝的……”稳住心神,甄十娘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她伸手拉过沈钟磬的伤手,一边换药,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妾也是偶尔在书上看的,说是缝住伤口把肌肉拉紧了,就更容易愈合。” 余光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妾初时也不信这些,是那年家里下蛋的母鸡误食了鼠药,妾不舍的扔,就把它们的嗉囊切开,把里面的食物扒出来,把嗉囊洗净后再放入用温水浸泡过的玉米,然后缝上,结果那些鸡都活了过来。” 这不是假话,因误食鼠药的不是一只鸡,而是一批,那年她的确给鸡做过这样的小手术。想起当时的情景,甄十娘笑起来,“喜鹊秋菊当时都看傻了眼……”rs 第一百三十章 发现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 ~~~~~~~ “……你的医术就是这样练成的?”沈钟磬惊愕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自责。 她竟然连一只误食鼠药的鸡都不舍得扔! 这些年,她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觉得即便救不活,及时把鸡嗉囊里的鼠药清了,鸡肉还可以吃。”甄十娘少见的轻快语气中有股小女儿的甜美,“不想竟救活了,连邻居都惊奇,去年李伯母家的狗摔断了腿,还抱过来让妾给缝呢……”利索地把药布系好,“好了。”松开沈钟磬的手,“将军伤口好的比妾想象还要快,用不上七天,再有三五天就可以拆线了。” 沈钟磬没言语,他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擦去甄十娘额头的汗珠,又把掉下的刘海一根根掖在耳后。 已经习惯了零下一百摄氏度的温度,沈钟磬目光骤然升温甄十娘还真不习惯,她身子一阵僵硬,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手,想起他别扭的性子,到底又停在了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整理好她额前的碎发,沈钟磬满意地收回手,抬起包扎好的右手,“你这缝合术很好,若拿到军中,能挽救许多人性命。” 他也赞成她的医术? 身为大夫,没有什么比让人认同自己的医术更令人激动了。 如霞光突破氤氲的湖面,甄十娘目光少有地亮起来,言不由己地,她脱口问道,“……士农工商,医道不在此列,属于三教九流,将军也觉得行医低贱吗?”声音一惯的温淡,甄十娘心却紧紧地绷着。 不知为什么,明明已下定决心埋没自己的医术了,可她还是打心里希望沈钟磬能认同她,支持她行医问药,对于她来说,行医是一件能让她无比充实快乐的事情。 就说他也瞧不起大夫。 见沈钟磬沉吟不语,甄十娘一阵泄气,正要找话题把这事岔过去,却听沈钟磬说道: “医乃仁术,怎么能说低贱?”他认真地看着甄十娘,“你是没见过战场上那些受伤的战士……”眼前闪过那一副副动人的画面,沈钟磬声音不无感慨,“……身怀仁术,他们都有一颗仁心,如果你看到他们为能多挽救一条生命而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场面,看到他们为寻找一味良药不惜亲身尝试的痴迷,任谁也会尊重他们,不会认为这是不入道的九流之术了……” 医者仁术,济世救人,再没有什么比他们更令人尊崇了。 眼里带着一丝尊崇,见甄十娘目光闪闪地看着他,沈钟磬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说道,“不过,女人是不能行医的!” 语气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他可不愿意她出去给大男人号脉,只一想起来,心里就泛起一股酸意。 她有医术,只给他治病就好。 他到底是不同意她行医啊,甄十娘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只一瞬便隐了去,“……高傲如他,能正视医生这个职业已经不容易了。”甄十娘在心里安慰自己。 虽然自己不被认同,可她从事的职业在他眼里没被埋没也算难得了,毕竟在大周,没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尊重大夫。 “……将军想把这缝合术拿到军中,妾可以帮您去教他们。” 生命短暂,果真能通过他把后世的医术传入这个时代,救治更多的病人于苦痛,也不枉她在这个世上走了一遭。至于培训费嘛……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赚不着,甄十娘心还是有些疼,可是,念在他对大夫的尊重,她就破例这一回吧。 她这面高风亮节,准备舍钱为人,那面沈钟磬却并不领情。 不过就是用桑皮线把伤口缝起来罢了,他军营中的大夫久经考验,尤其治疗外伤个个比她高明,只要稍稍一提点就行,还用她去教了? 他可不愿她站在一堆大男人面前侃侃而谈。 好似完全没听到她的建议,沈钟磬兀自看着已经包扎完好的右手,“……缝了这么多针,我昨日竟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他忽然想起昨天伤口包完了,他这只手还是木木的没感觉,直到今天早晨,才稍微觉得有些疼,“你用了麻药,你有麻沸散?” 他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甄十娘,“你有华佗的麻沸散?!” “没有!”甄十娘直觉地摇摇头,“将军是喝了烈酒……”她一眼看到案上的药,随手拿起来递给沈钟磬看,“还有,这药也有止疼作用。” 笑话,让他知道自己有麻醉药还得了。 这个打死她也不承认! 一直盯着甄十娘,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没有逃过沈钟磬的眼,他心一动,她一向沉静,即便面对死亡依然安如磐石,有种泰山蹦于前而不倒的威仪,今日怎么竟会慌乱? 忽然间,他想起了萧煜的话,“……简大夫有麻醉秘方,将军可去找她合作。”所以他这段日子才会翻天覆地的寻找简大夫,可是,简大夫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竟没有一点线索可循。 之前简大夫就一直住在梧桐镇,她在梧桐镇一直用简姓! 简大夫医术高超,她也身怀医术! 萧煜说简大夫身体孱弱、命不久矣,她也心血耗尽,还有不到两年的命! 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呼之欲出,沈钟磬脸色由红变紫,隐隐泛起一股青色。 感觉空气骤然变冷,甄十娘身子一震。 他怀疑她了! 他只是不喜欢关心身边的琐事,一旦上了心,脑子转的比谁都快,这念头闪过,甄十娘心头顿生一股末日般的惶恐,她蓦然站起,“……妾去给将军倒茶!” 坐的久了,突然站起,甄十娘感觉眼前一阵晕眩。 “十娘!”沈钟磬一把抱住她。 轻若柳絮的身体被抱着怀里,沈钟磬感觉到一股锥心刺骨的疼,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素白的脸。 因为身体不好她才更渴望能活下去,才拼命学医,因为贫穷,她才会偷偷出去行医,五年来自己对她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就算她真是那个简大夫,背着自己行医卖药,做了些不合时宜的事情,他又有什么权利来指责她? 暴躁的情绪渐渐地消弭,沈钟磬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隐隐地,他不愿再去追究事情的真相。 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被沈钟磬抱在怀里,甄十娘脸色一阵涨红,她使劲挣扎着想站起,却被沈钟磬抱的更紧,“……身子亏虚,以后再不可这么鲁莽。”他扳着脸训斥道。 他竟没有追问? 是自己多心了,还是什么? 想起之前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甄十娘推阻的动作不觉有些心虚,“……妾没事了?” “脸都白成这样还说没事儿。”沈钟磬瞪了她一眼,“……明日我奏了万岁再请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一提到太医,甄十娘就想起了温太医,虽没照过面,他可是替她把过脉的,直吓的连连摇头,见沈钟磬脸色沉了下来,声音戛然而止。 她拒绝的太激烈,岂不是不打自招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失踪的简大夫? 空气沉寂下来,甄十娘任他抱着自己不敢再挣扎,脑袋飞速地转着,思索着怎么能摆脱这尴尬的局面。 正无计间,冬菊端着药碗推门进来,“将军的药……”一眼瞧见沈钟磬正抱着甄十娘,声音戛然而止,不知该进该退。 甄十娘趁机跳到地上,稳了稳心神,不动声色地招呼冬菊,“……伺候将军服药。”抬脚走了出去。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沈钟磬眉头拧成了疙瘩。 第二天一早,趁沈钟磬走了,甄十娘找来秋菊,吩咐她去趟瑞祥药铺,“……告诉李掌柜,若有人问起简大夫是男是女,就说是男的。” 性别是不能更改的,只有这一点,才能彻底打消沈钟磬的疑虑。 傍晚时分,李齐媳妇来了。 “……今儿将军派人去问,简大夫到底是男是女。”她惴惴地看着甄十娘,“我说是男的,不会有事吧?”毕竟是个平头百姓,骗了权势冲天的大将军,李齐媳妇有种惴惴地惶恐。 甄十娘心里一轻,“……没事儿。”她神色淡定,声音安详宁静。 李齐媳妇心立时安定下来,她看着甄十娘商量道,“要不,我干脆把瑞祥兑出吧。” 之前是打算让李齐的弟弟照看的,现在甄十娘给了她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相比之下,她也觉得把瑞祥留在手里操心操力不值得,而且,入股达仁堂她至少要筹措六七百两银子,不盘兑了药铺,卖了那些房产,她还真拿不出来。 可是,把瑞祥兑出去,她又怕甄十娘哪天把他们甩了,闹得鸡飞蛋打两手空。 甄十娘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笑道,“……达仁堂以后就是我傍身的资本,你也知道,我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娘家又没什么人,也希望有你和李大哥这么个人帮衬着我,你若愿意,就随李大哥搬过去帮我照料达仁堂,我们签个长期合约,如何?” 李齐媳妇高兴的嘴都合不上, “……我这就回去跟你李大哥说。”快到门口又被甄十娘叫住,漫不经心说道,“左右达仁堂还要用人,李嫂就把冯大夫连同那几个伙计都一起带过去吧……”rs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赌钱 “就说你是个菩萨转世的,单这份仁心别人学也学不来。” 李齐媳妇激动嘴唇直哆嗦,“昨儿我刚透露要把药铺盘出去,这些人就哭哭喊喊地要跟着走,不知您什么意思,我和您李大哥都没敢答应。”一边说着,抬脚就往外走,“我这就回去让他们过来给您磕头……” 李齐夫妇在买卖人中也算厚实的,有甄十娘出主意又开了住院部,加上简大夫的威名,收益比别家药铺都好,坐堂大夫和伙计挣的比别处都高,自然都不愿意走。 望着李齐媳妇匆匆离开的背影,甄十娘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卸了去,从没这一刻的轻松。 梧桐镇上只有李齐一家老小知道她是简大夫,现在举家都搬到了灵谷镇,以后沈钟磬就是挖地三尺也别想再把她挖出来。 没了人证,打死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简大夫。 简大夫,连同她所创造的神话,从此彻底地在梧桐镇消失了! 欣慰的同时,甄十娘心里又有些黯然,从此不再行医,她终有些不舍,摇摇头,甄十娘快步进了屋。既然决定了,就只能向前走,患得患失从来就不是她甄十娘的作风。 沈钟磬说到做到,第四天便请来了太医。 竟然是最有名的将太医,沈钟磬把太医院使给请了来,见不是温太医,甄十娘放下了心。 探讨了半天,对于她的病,将太医的观点和她基本一致,甚至还不如她乐观,加上温太医也给她诊过两次脉,甄十娘觉得她的治疗方向一直没错,只是这身子被她糟蹋的实在太弱了。 一句话,就是掏空了。 就像一只千疮百孔的破轮胎,任你怎么修补,终是无济于事。 一直以来,心里的一丝侥幸彻底幻灭,甄十娘神色不觉间就有些黯淡。 送走李太医,沈钟磬一进门就见到这样的甄十娘,心里没由来一阵锥痛,甄十娘一向冷静自持,乐观向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黯淡的神色。 “将军……”感觉屋里静的出奇,甄十娘一抬头,沈钟磬正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哦……”回过神,沈钟磬步履轻松地走过来,“好久没和你下棋了,我们来一盘!”又呵呵笑道,“我棋艺不如你,先说好了,你得让我三个子。”语气中有股小孩耍赖的味道。 甄十娘有些发傻。 这是那个自高自大的大将军吗? 一脸的无赖像,怎么恁地像简武? “……将军今日不用去丰谷大营?”这些天他可是早起晚归雷打不动地出去练兵。 “不用。”沈钟磬已经盘腿坐在了炕上,一改往日的威严,他兴致勃勃地看着甄十娘。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琢磨不透沈钟磬突然反常的举动,甄十娘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忽然心一动,“他这不是听了将太医的话,同情我吧?” 这念头闪过,甄十娘心里暗暗好笑。 见她还怔怔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沈钟磬眼底闪过一丝忧虑,瞬间便掩了去,嘴里大声招呼冬菊过来摆棋。 回过神,甄十娘从善如流地上了炕,“要妾让子,您想也别想,我们说好了,输一个子一两银子!”想起简武耍赖时的模样,“要不就不陪你玩!”不管怎样,她可不会和自己的好运作对,领导心情好,愿意降低身段贿赂员工,她也没必要记恨前仇拒人于千里之外。 沈钟磬听了就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让一直战战兢兢的丫鬟神色都松懈下来,一时间,祖宅里洋溢着一股快乐轻松的气氛。 那面冬菊已经摆好棋盘,为沈钟磬沏了一壶碧螺春,又给甄十娘端来一杯牛奶茯苓露。 前几天闲聊时,甄十娘偶尔提起那次宫宴中的牛奶茯苓露好喝,隔天沈钟磬就让荣升送来了几瓶上好的茯苓粉,又让人买了头正下奶的牛养在后院,闹得甄十娘哭笑不得,从次便每天一杯牛奶茯苓露。 一盘棋下来,沈钟磬输了八个子。 令甄十娘好笑的是,一向出手大方的沈钟磬对于赌注却是小气的很,明明口袋里有现成的元宝不掏出来,硬是让荣升出去找了些碎银,斤斤计较地和她算。 直气的甄十娘直咬牙。 看着堆在眼前的八两碎银,甄十娘暗暗后悔,早知道他会真的给钱,当初就把赌注说成十两就好了,这样一天下来,岂不是把达仁堂短缺的资金都赢够了? 连下了两盘,甄十娘面前才赢了不到二十两银子,心里开始有些不满足,“……太慢了,太慢了,不玩了!” 正玩在兴头上,沈钟磬疑惑不解,“什么太慢?” 当然是赢钱太慢了! 照这样下去,她磨一天爪子也赢不了几两银子。 回过神,甄十娘发觉自己得意之下,竟险些说漏了嘴,不觉脸色涨热,只神色不动,维持着先前的表情和沈钟磬商量的,“我们玩猜题游戏吧,嗯……”她想了想,“大家轮流出题给对方猜,猜错了罚十两银子。” 要说赢钱快当然是投骰子,赌大小了,可这些她都不擅长,相信真和沈钟磬玩起来,自己输的会比黄鼠狼还惨。 古代还没有脑筋急转弯的游戏,相信用这个一定能赢大钱。 谁耐烦跟你玩这个! 原本就是个棋迷,尤其又输了,沈钟磬全心全意都在棋盘上,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烦躁,张口就要拒绝,一抬头正对上甄十娘兴奋的红扑扑的一张笑脸,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好!” 能看到她这样开心真不容易,他就牺牲一次好了。 “那就说好了,谁也不许打赖!”甄十娘少见地调皮,“我先说,咳,咳……”她咳了一声,“为什么白鹤缩着一只脚睡觉?” 这么简单! 她当自己是三岁孩子呢,沈钟磬有些不屑,瞧见甄十娘一脸的兴致勃勃,不忍扫她的兴,就作势想了想,“白鹤是动物,这是它的习惯。” “错!”甄十娘果断地摇摇头,“因为缩起两只脚白鹤会摔倒。”伸出手来,“十两银子!” 这样也行? 小丫鬟们哄的一声笑起来。 除秋菊和喜鹊外,大家还真没听过可以这么急转直下的问题答案。 沈钟磬呆愣了好半天,也跟着大伙笑起来,他招手让荣升拿出一个元宝递过去,“再来!”全忘了,这次应该他出题。 终于把他的元宝骗了出来,甄十娘心情大好,“为什么一个屠夫和一个高僧在一起打坐,屠夫更容易升天成佛?” “有这回事儿吗?”沈钟磬瞪眼看着甄十娘,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因为杀猪的一心向善!”见沈钟磬答不出,冬菊抢答道。 见甄十娘摇头,荣升说道,“高僧是假和尚。” “错!”甄十娘转头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拿出一个元宝放在桌上,“你说。”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众人又哄堂大笑,见沈钟磬看过来,甄十娘又问,“稀饭贵还是烧饼贵?”他愿意放弃出问题的权利,她当然要抓紧时间抢银子了。 “烧饼贵!”沈钟磬自信满满。 经常去酒店吃饭,这个谁都知道。 出乎意料,却见甄十娘摇摇头,“错,是稀饭贵。”手又伸到沈钟磬跟前,“因为物以稀为贵。” 这和抢银子有什么区别?! 看到又伸到眼前素白如脂的小手,沈钟磬有些发懵。 开口想驳斥,仔细想想却辩无可辨,好笑地摇摇头,从荣升手里接过十两银子递过去。 一开始因不太适应,甄十娘眼前的元宝一块一块地增加,不一会儿就被换成了一张百两银票,适应了这种急转弯的思维,沈钟磬很快进入状态,令甄十娘惊奇的是,沈钟磬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快,比如她出了一题:“过一座桥需要一刻钟,守桥侍卫每隔半刻钟巡逻一次,发现有人过桥就喝回去,密碟却顺利地通过了,他用了什么方法?” 众人听了都大眼瞪小眼,沈钟磬张口就答,“密碟走到桥中间立即转身,侍卫以为他是从另一端过去,喝令他转身往回去。”然后伸手问甄十娘要银子。 不善这种游戏,沈钟磬索性把规矩给改了,由甄十娘出题,他答对了甄十娘给他银子,反之就输十两。 沈钟磬和甄十娘心情好,小丫鬟们也放纵,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自沈钟磬开始反击后,甄十娘眼前的银票很块又换成了元宝,一颗一颗地少下去,她不觉暗暗后悔,早知这样,不应该任他改了规矩,开始挖空心思想一些比较难的问题。 沈钟磬从没发现甄十娘这么好赌,看着她赢了银子就眉开眼笑,输了就抽抽眉,沈钟磬心里满满的愉悦,到底不愿看她蹙眉,见她门前的银元宝快没了,沈钟磬又开始故意答错放水。 抬头看看已经申时,眼前的一堆元宝好歹又换成了一张百两银票,甄十娘决定见好就收,“……妾去给将军做饭。”赌徒之所以会输得倾家荡产,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 见甄十娘一本正经地吩咐冬菊把赢的银子收好别丢了,沈钟磬好笑地摇摇头,目光中有股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rs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事 出了正月,天就渐渐地暖了。 风吹在脸上已经感觉不到寒意,迎春树也打满了花骨朵,一早带简武简文去学塾报了名,简文就张罗着上山挖几珠花树装点霸王居,想到再有五六天他们就要去学塾,也没几天自由的日子了,甄十娘便没阻拦,只吩咐秋菊和纪怀锋,“……看仔细了,别磕了碰了。”便独自回到了祖宅。 “……看这胎像,孩子可是不小。”给喜鹊检查完,甄十娘帮她系好衣服,“再一个多月就该生了,你不用再像以前那么吃,营养够了就行,否则,孩子太大了生的时候遭罪。” “孩子大不好吗?”喜鹊有些奇怪,女人都以孩子长得大自豪,老葛家的八斤,生下来就八斤四两,婆婆乐的合不上嘴,逢人就炫耀,还特意起名叫八斤。 “……大了容易难产。”甄十娘笑着解释道,“有苗不愁长,你看文哥武哥刚出生那会儿,跟个小猫崽子似的,这不也活蹦乱跳的。” 简文武哥出生时还不到四斤,喜鹊看着都不敢抱。 喜鹊就点点头,“也是……”想起什么,她忽然脸色发白,“奴婢会不会难产?”预产期快到了,喜鹊越来越焦躁不安。 “你啊……”甄十娘叹了口气,“告诉你多少遍,这孩子顺头顺溜的,你就是不听。”吓唬道,“仔细再这么焦虑不安,孩子生下来会弱智。” “奴婢这不是害怕嘛。”每每想起甄十娘生简武简文时的惨烈,喜鹊就打心里恐惧。 甄十娘白了她一眼,“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担心什么?放在几个月前连稳婆都请不起的苦日子,你还不生了?” 想了想,“……我打算把李道婆和崔妈都请来,过些日子就接进祖宅,也免得到时来不及。” “这太破费了。” 喜鹊脸涨的通红,“奴婢天天跟着您喝牛奶就已经奢侈了……”这样的日子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婆婆天天嘱咐奴婢不能太骄纵,拖累了您,她生过孩子也有经验,您又有医术,有你们守着,以奴婢的意思稳婆不找都行”商量道,“要不,就到时候现找吧。”提前请来,管吃管住都是银子。 “我是大夫,又不是稳婆,根本就不会接生……” “将军”正说着,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问候声。 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甄十娘唬了一跳,看看漏壶刚辰时二刻,匆忙站起来。 沈钟磬已大步走进来,见他脸色不善,甄十娘忙给喜鹊打了个眼神,让她躲出去。 孕妇战战兢兢和悲伤恐惧的情绪对胎儿都不好。 “将军今儿回来这么早?”甄十娘笑着帮他脱了黑色的丝绒斗篷,回头招呼冬菊,“……给将军上茶。” “你穿个试试……”沈钟磬把拎回的包袱递给她。 “什么?”甄十娘好奇地打开,是一套湛蓝色的锦缎长衫。 男人的衣服? 甄十娘身子一震,暗道,“他为什么让我换这些?”一瞬间她想起了让李齐夫妇骗他简大夫是男人的事情。 难道他不相信,怀疑她是换了男装在外行医? 念头闪过,甄十娘这个冤啊,她行医时可是百分之百的女装,这算不算自做聪明,要是真被他这么武断地冤枉,误打误撞的揪出她这个简大夫来,她还不如去撞墙! 抬眼偷偷向沈钟磬望去。 他眉头紧蹙,冷俊的神色中多了一丝凝重。 “这是男人穿的!”心如沸水煮茶,甄十娘神色泰然自如,她随手把包袱扔到了一边,“将军戏弄妾。” 不穿,不穿,打死她也不穿。 沈钟磬正匆匆地往外走,听了就一皱眉,蓦然回过头。 “妾从没穿过这个。”见他要发怒,甄十娘抢着为自己辩解。 “……军营不让女人进。” 沈钟磬皱头舒展了些, “你快点换,我去取些东西立刻就走!”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甄十娘怔了好一会儿,“您是让妾跟您去军营?”她追到门口问,“去干什么?” 沈钟磬已经走出了屋子。 这个煞星! 要她去干什么提前告诉她一声能死啊! 因为知道他们的缘分不长,彼此都不是对方的归宿,甄十娘一直以一个朋友和下属的角度对待沈钟磬,对他的所作所为从不计较。 可是,甄十娘发现,她越来越无法忍受沈钟磬这种闷葫芦似的大男子主义,什么事情不到临跟前,他牙风都不会跟她漏一句。 扶着门框,甄十娘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平息下来。 身子畏寒,别人都换了薄棉袄,甄十娘依然还穿着沈钟磬特意给她定做的轻软保暖的水貂皮马甲,见包袱里的一套男式棉衣太薄,甄十娘索性就没换,只把长衫和下裳直接套在外面,里面是毛皮外面是单衣想想就古怪,好在甄十娘瘦,这样一穿人反而显得很魁梧,不是个头相较一般男人显得有些矮,倒真像一个风度翩翩的大男人。 下裳有些长,直接塞到靴子里,头发打散了让冬菊给挽了男人髻,用沈钟磬的簪子别了,婷婷地站在铜镜前,恍然一个娇俏的小书生。 沈钟磬看着直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上前把甄十娘耳朵上两只东珠耳塞摘了下来。 甄十娘暗暗吐舌,“到底没扮过男人,竟忘了这些细节。” 沈钟磬搬着她的肩又端详了半天,自言自语道,“脸色太白净了,一点都不像男人。”回头招呼冬菊,“打盆水进来。” 这意思就是说他否决了简大夫是她女伴男装的! 甄十娘听了心里就一阵欢腾,不着痕迹地强调道,“……我本来就不是男人嘛。”理直气壮的语气带着股撒娇的味道。 沈钟磬嘴角的纹路不知不觉间就柔和下来。 “你要干什么?”见沈钟磬拿了包药粉倒入水中,拉了她就上前去洗,不觉一阵心跳,“妾早洗过脸了。” “这是易容的,可以改变肤色。” 瞧见甄十娘一副城隍诚恐的模样,沈钟磬有些好笑,“死都不怕,她竟怕这个。”郁闷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也听说古代有易容术,几乎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不过甄十娘可不相信,她使劲往外推沈钟磬的手,“你嫌白,妾出去抹点土就行,你别把妾给毁容了!”来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古代就成了弃妇不说,身体孱弱又带着一对拖油瓶,她可谓是诸事不顺,唯一自豪的便是这张脸了。 每每疲惫不堪、心灰意冷的时候,照照镜子,总能让她找回一些自信,找回一些坚强活下去的勇气,她可不想让沈钟磬就这么给毁了。 果然女人都爱美,她这么清冷的一个人也不例外。 被她躲闪的神态逗的,沈钟磬在绷不住脸色,哈哈大笑。 “将军……”甄十娘恼羞成怒。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钟磬止了笑,“这药粉只是改变肤色,用特定的药水一洗就掉,军中的密碟常用。” “那总得先做一下试敏吧。”甄十娘小声嘟囔道。 世上从来就没有放之四海而皆能用的药方,这药水对别人没事,谁知道对她会不会过敏,会不会被刺激的生出一脸红疙瘩,她这张脸皮可是水嫩水嫩的薄。 “什么?”沈钟磬没听懂。 想起这空间还没有试敏这个词,甄十娘身子僵住。 那面沈钟磬已经把她拖到水盆边,聊起一把水就往她脸上抹去。 “妾自己来!”也知争不过沈钟磬,这么心急火燎地来接她去军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他绝不会给她一天时间做试敏的,见他用强,甄十娘只得退而求其次,推开了他自己动手洗。 望着铜镜中一张荞麦色的俏脸,恍然和之前换了个人,活脱脱一个小书生,甄十娘第一次暗暗惊叹,这古代有些秘方当真不容小觑。 沈钟磬也满意地点点头,拿过鹤氅亲自给她披上。 “马车呢?”瞧见荣升牵了两匹马站在门口,甄十娘疑惑地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早已飞身上马,坐好后俯身一把捞起甄十娘放在身前。 甄十娘浑身不由一僵,还没等她开口,沈钟磬一催马镫,战马四踢一扬,已经冲了出去。 甄十娘吓得整个人缩进沈钟磬怀里,心里把他狠狠地骂了一回。 看着她乖巧地躲在自己怀里,整张小脸都贴在了胸口,沈钟磬嘴角就高高地扬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把鹤氅使劲给甄十娘裹了裹,小心翼翼的动作中,有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珍视。 沈钟磬的马快,三十多里路,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丰谷大营。 虽是第一次骑马,可一来时间短,沈钟磬又把她宝贝似的护在怀里,除了初时的惊吓和一路的刺激外,甄十娘倒也没感到不适,被沈钟磬抱下马,她挺直了腰背学着男人的大步随在沈钟磬身后往军营里走,目光不由自主地四处巡视。 没看到她想像中的教军场和气势磅礴的大部队,入目只是一排排的军营。 “将军好……” “将军好……” 两边岗哨纷纷向沈钟磬挺身施礼。 无视众人的问候,沈钟磬带甄十娘绕过一排中军大帐,来到一处低矮的军帐前……rs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乱用 加更求粉红 ~~~~~ “将军回来了。”一个面色慈祥的四五十岁老者带着几人迎了出来,目光若在甄十娘身上,“这位就是将军说的那位会缝合之术的大夫?” “他就是甄大夫,叫……”沈钟磬声音顿了下, “甄十。” 甄十? 甄十娘被呛了下,低头咳嗽起来。 这人起名怎么跟简武一样懒,就不能多动一下脑筋吗。 甄十娘很不满意这个名字,她抬头瞪向沈钟磬,沈钟磬正看着她,眉眼间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甄十娘眨眨眼,仔细看去。 冷冰冰的一张脸,哪有什么笑意,是她眼花了。 “卢俊,军医院院使。”沈钟磬看向甄十娘,“见过卢先生。” 甄十娘克制住要福身的冲动,学他抱拳拱手的模样,“卢先生好。” 事先没训练过,突然就被换了男装,甄十娘动作不免有些刻板,卢俊没注意,心里有鬼的沈钟磬看着脸上就是一阵臊热,就好似自己当众出了丑般,不等卢俊回礼就拉了甄十娘到身后,不让她再继续给其他人见礼,“外面风大,卢先生进屋说。” 卢俊忙闪身让开,“将军快请进。”带众人垂手立在一边。 沈钟磬带甄十娘大步进了屋。 落坐后,卢俊又给甄十娘一一介绍站在身后的几个弟子,大弟子胡平,二弟子张彪,三弟子董贤,四弟子乔磊,七弟子郝立冬。 五人齐刷刷给甄十娘施礼,“甄大夫” 虽不知甄十娘有何背景,但见她毫无拘谨地坐在沈钟磬身边,连卢俊看向甄十娘的目光都多了一丝恭敬,更别说这五人了。 能和沈钟磬平起平坐的人,背景绝不会简单了,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人精。 沈钟磬毕竟是军中的主帅,能被带来见他的人,在军营中身份绝不会太低,见他们纷纷给自己施礼,甄十娘不敢怠慢,起身就要还礼,被沈钟磬不着痕迹地摁住,甄十娘一阵错愕,余光悄悄扫向他。 沈钟磬面色冷峻地端坐在那里,看都没看她一眼。 甄十娘就坐直身子,朝五人微微点头。 “赵宏怎样了?”沈钟磬问道。 卢俊接过侍卫呈上的茶亲自递给沈钟磬,“命怕是保不住了。”说着话,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沈钟磬就看向甄十娘。 卢俊又给甄十娘斟了杯茶,“……将军说甄大夫会华佗的缝合术?” 一早巴巴地接她来军营,原来就是为这个啊。 之前在门口听了卢俊的问话,甄十娘已经隐隐猜到了,现在听他这么问就更加确信了,目光不由迎着沈钟磬望去,暗道,“……难怪他硬带了我来,却不肯说干什么,他不是不稀罕吗?”带笑的眼底隐隐透着股奚落的味道。 沈钟磬把脸转向一边。 甄十娘目光转向卢俊,“……卢先生过讲了。” “甄大夫不用谦虚。”卢俊目光坦诚,“您的医术高超大家有目共睹,是老朽不才,硬哀求了将军请您过来指点。” 大家有目光共睹? 面都没见过,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行医了? 心里诧异,甄十娘静静地看着卢俊,温淡宁静的目光有种堪透人心的力量,卢俊首先不自在起来,他咳了一声,“甄大夫给将军手掌做的缝合术老朽看过,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奇术。”声音顿了顿,“老朽行医二十余载,治疗跌打外伤不计其数,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神术。” 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 沈钟磬只觉得自己伤愈合的快,其他却没什么感觉,卢俊却从他的伤口处置和愈合情况中看到了甄十娘不同寻常的高明医术。 甄十娘就想起那几日沈钟磬每天晚上回去,自己换药时都发现药布打的结与自己包扎的不一样,问他怎么回事又不说,军中的大夫个个都是外科专家,比她懂行,卢大夫既然看了伤口,她在谦虚就矫情了。 只是,不清楚沈钟磬的态度,她也不好多言。 “……甄大夫是用的桑皮线?”见她不语,卢俊又问。 “不仅华佗传提过,《医心方》里也有用桑皮线缝合断肠的记载。”想到桑皮线用之前必须消毒,甄十娘又细心解释道,“……选用桑内皮中比较粗的筋勒制成线……用时在沸水里煮一下就会绵软如新。”古人没有消毒的概念,甄十娘不着痕迹地把消毒程序隐在了制作桑皮线的过程中。 “老朽也看过《医心方》,若肠已断者,以桑皮细线缝合,热鸡血涂之……”卢俊喃喃念道,“只是这法子早失传了。” 不是看到沈钟磬掌伤愈合的那么神奇,他也不敢再生出一试之心,又使劲摇摇头,“怎么会?”忽然抬起头,“甄大夫没用热鸡血?” 甄十娘立时起了一身鸡皮。 许多古医方中都有涂热鸡血治外伤的记载,甚至还有用刚剥下的鸡皮敷在伤口上之说,前世就有野史记载,太平军急救就常用鸡血,医官都随身带着针和桑皮线,伤口缝起来后如果条件许可就杀鸡涂血;还把杀掉的鸡煨汤给伤者吃,说是非常有效。 只是,身为现代医生,甄十娘觉得这些都不科学,或许会有效,但感染的机会却相当高,她甚至好奇地想,一旦随手抓来的那只鸡携带禽流感病毒怎么办? 患者死了,大约也只被说成是重伤不治吧。 下意识地摇摇头,暗道,“这种方法就是不可取!”即便古代还没有禽流感那玩意。 见他神色古怪,一副不赞成的模样,卢俊又自言自语,“……难道是用了热鸡血的缘故?” 他用了生鸡血? 这话什么意思?甄十娘一激灵,“……卢先生是说,您也使用了缝合之术?”声音顿了下,“而且,还效法医心方使用了热鸡血?!”话问出口,甄十娘忽然想起之前听他和沈钟磬提到什么人大约活不了的话,只是她当时满心都在猜沈钟磬带她来的目的,也没多想。 早就见到了她的缝合术……现在才请她来……又这样急切……隐隐地,甄十娘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抬头看向沈钟磬,这家伙不会又刚愎自用地令军中的大夫乱用她的缝合术,惹出大祸了吧? “五天前赵宏被锈钉划伤了脚。”卢大夫神色讪讪,“伤口三寸多长,见识了您的缝合术,老朽就用桑皮线学您的针法给缝了几针,又涂了热鸡血,当天下午还好好的,谁知半夜竟发起高烧……已经没救不了。” 半截小腿都发了黑,按他二十多年的行医经验,人是肯定活不了了。 甄十娘神色一凛,“先生用的桑皮线和针可曾用沸水煮过?” 卢俊摇摇头,“没有” “先生可曾清洗伤口?” “用清水洗过……” …… 感染了! 外科手术最怕的就是感染,尤其这里没有抗生素,闹不好会出人命的。 这念头一闪过,甄十娘腾地站起来,“……带我去看看。”简洁利落的语气有股命令的味道。 “你……” 沈钟磬想也没想就摇摇头。 笑话,她是女人。 怎么能看其他男人的腿? 而且病房里不只一个男人,一个个都衣冠不整邋遢不堪的。 “……我必须亲眼看了,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知道沈钟磬的独断和封建,甄十娘诚恳地解释道。 “卢先生会把情况详尽地描述给你?”沈钟磬声音低缓,却不容质疑。 甄十娘一阵气馁。 沉默半晌,她又抬起头, “军营中是最常见的就是跌打外伤,如果不找出原因,以后会死更多的人?”她声音沉了下去,“或者,将军想让缝合术失传。” 谁说不是,想起那些伤口明明不重却因高烧不退而死去的战士,卢大夫跟着点头,郑重地看向沈钟磬,“甄大夫说的对,大夫诊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亲自望闻切诊很难下定论。” 他不明白,人都来了,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将军为什么就是不让这位甄大夫亲自去病房看? 沈钟磬兀自阴沉着脸坐在那里。 “大夫不亲自诊脉,只靠别人描述便乱下定论、出药方,是不负责任,是儿戏生命!”甄十娘声音低缓沉重,“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甄十娘静静地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身子不由一震。 这样的甄十娘让他非常陌生,可是,她缓慢而沉重的语气,坚定而勇敢的目光却又让他热血澎湃,不由自主地,他想了沙场上那些铁血战士。 慢慢地,沈钟磬站了起来。 ……将军使不得!”直看着沈钟磬和甄十娘一前一后走到门口,卢俊才反应过来,沈钟磬这是要亲自带这位甄大夫去瞧病人。忙连声阻止,“病房里恶臭难闻,腌臜不堪,将军乃万金之躯,万万使不得,属下带甄大夫去便是。”朝甄十娘连连使眼色,“……甄大夫请随老朽来。” “……他这是不放心我单独面对那些大男人吧?” 即便不喜欢她,他也不会让别人窥觑她,这男人就是这样的封建霸道。甄十娘恍然没看到卢大夫的眼色,大步跟在沈钟磬身后。 卢先生使劲摇摇头。 这甄大夫到底什么来历?rs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拒绝 赵宏的胞弟赵海被接来了军营,正半跪在床边给赵宏擦身子。 “没救了,赶紧拉回家准备后事吧,闹好了家里人还能见到最后一面。” 病房一共住了六个伤患,加上探视瞧热闹的,赵海身后闹哄哄地围了十几个人,看着昏迷不醒的赵宏直摇头。 一个手上缠着绷带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说道,“马大哥当初就是这样,胳膊上挨了一刀,后来整条胳膊都黑了,全身溃烂……”想起马勇死时的惨状,络腮胡子脸色微微发白。 “还记得天马山战役吗,一病营的人啊……” 都是跟随沈钟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天马山战役都参加过,一病营的人都得了这种病,伤口发黑溃烂,没一个活下来的。 气氛瞬间沉闷下来。 “我去找卢大人!”赵海腾地站起来。 “您是……”赵海一转身,正瞧见沈钟磬进来,不认识沈钟磬,可他身上那股威严气势令赵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将军……”随着络腮胡子的一声惊呼,屋里众人刷地静下来。 将军?他就是传说中那个威震天下的大将军? 将军竟亲自来病房了! 将军竟亲自来探视他哥哥了。 赵海惊愕激动地说不出话,他扑通跪了下去 回过神,其他人纷纷跪倒磕头,“将军!” “都出去。”沈钟磬皱眉看着病床前衣冠不整的众人,身子下意识地挡住甄十娘。 众人纷纷退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沈钟磬扫了眼回归到其他几张病床上的伤员。 看到屋里只剩下赵宏和赵海,沈钟磬这才闪身让甄十娘进去。 卢俊也带着几个弟子跟着走进来。 来到床边,一股恶臭直扑面门,甄十娘强忍住一股咽呕,好半天才适应过来,她伸手撩开赵宏的被子,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赵宏整条左小腿都肿成了暗紫色,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暗红色水泡,脚上缠满了绷带,唯一露出的脚指已隐隐变成灰黑色,渗出的浓血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恶臭。 赵宏脸色苍白,已有些神志不清,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滚烫的。 气性坏疽! 看到赵宏灰黑色的脚趾和小腿上暗红色的水泡,虽没有现代先进的仪器化验血液和伤口流出的脓血,甄十娘也能断定他是感染了严重的气性坏疽。 气性坏疽桿菌传播迅速,伤口一旦感染很快就会引广泛性的肌肉坏死,甚至引发严重的毒血症,危急生命。 检查到赵宏整条小腿的肌肉已经坏死,甄十娘胸闷难当。 只是三寸长的一个小伤口,以卢俊治疗外伤的丰富经验,这些完全可以避免的。 可他却偏偏要自以为是地尝试什么缝合术,拿活生生的人做来实验! “……这些让卢先生处理吧。”见甄十娘伸手解赵宏脚上的药布,沈钟磬开口制止。 这种病他见过很多,伤口一旦发黑,人就没救了。 已经看到了,也检查了,甄十娘没必要继续呆在这里。 她那么娇气,怎么能受得了这股熏天臭气。 “你怎么能这么儿戏!”甄十娘一直积压在心中的对沈钟磬刚愎自用的大男子主义的不满瞬间爆发出来,她指着赵宏坏死的小腿,“这是医道,是治病救人,要用缝合术是要有扎实的基本功、丰富的医疗知识和高超技术的,这不是绣花做女红,拿起针就能缝,这是一条生命,闹不好会死人的!” 她能理解他是个古人,有着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容忍着他从不拿她当活人的相处模式。 但,他可以不尊重她,怎么可以不尊重科学,不尊重生命! 明明她已经告诉他可以帮他培训军医了,他偏偏刚愎自用地以为缝合术只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和缝衣服没什么区别,只要是大夫拿起针就能缝! 病房里顿时一空。 众人都错愕地睁大了眼。 天,他不要命了,这可是大将军啊! 眨眨眼就可以要人性命的大将军! 好半天,卢俊才回过神,一边示意身后众弟子退出去,一边讪讪地解释到,“甄大夫误会了,擅自使用缝合术不是将军的主意,都是老朽自不量力了,想尝试着使用这种神奇的医术……”想起赵宏原本可以不死,他声音戛然而止。 窒息的沉闷令甄十娘瞬间冷静下来,“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她无力地把脸埋在手掌中。 活了两世,她怎么还能这么不冷静! 额头的青筋一跟跟鼓起来,又渐渐地消下去,沈钟磬脸色紫红,他静静地看着甄十娘,好半天,开口说道,“你说的对。” 正后悔不该这么不冷静得罪了顶头上司,听了这话,甄十娘蓦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一转身走向门口。 “将军!”甄十娘开口叫住他。 沈钟磬停下脚步。 “……让荣升把我的药箱取来吧。”甄十娘说道。 沈钟磬蓦然回过头。 “甄大夫想要治疗赵宏?”卢先生错愕地问道。 病有六不治,阴阳并脏气不定者不治,赵宏持续高热不退,邪毒侵入五脏,神智昏迷,已无药可救,她怎么还敢伸手? 就不怕砸了名声? 医乃九流之术,从来都不受人尊重,靠的就是传扬在外的名声,一旦被砸了,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许多名医身后凄惨,就是因为这个。 “……卢先生请我来,不是要给他治伤吗?”甄十娘疑惑地看向沈钟磬。 她以为他们请她来就是给赵宏瞧病,来挽救他的。 在梧桐镇都习惯了,冯喜治不了的病,李齐媳妇就去找她。 “这……这……”卢俊声音支吾。 赵宏已经没救,大罗金仙来了也没用。 他哀求了沈钟磬找她来,主要是想探讨学习缝合术的,想到这缝合术和秘方一样都是秘不传人的神技,卢俊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好。 “他已经没救了。”沈钟磬冷冰冰地替卢俊做了回答。 所以就让他这么等死! 甄十娘刚压下的怒火腾地又窜了上来。 感觉她又要发火,沈钟磬心登时悬了起来。 夫为妻刚,明明自己就是她的夫是她的天,身为**,她就应该本本分分地相夫教子,敬慎曲从。可是,对上这样的甄十娘,沈钟磬心里就是有一点点虚。 冷静,冷静,冷静…… 甄十娘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再次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缺点,对什么事情都淡定,唯独对不负责任的医疗态度容忍度是零,拿前世院长的话,“看她平日温顺的像个猫,一进手术室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任谁也摆弄不了。”前世的几个助手都曾被她训的没少哭鼻涕。 可这不是前世,沈钟磬卢俊也不是她的助手! 连做了几个呼吸,甄十娘才彻底冷静下来,她转向卢俊,“赵宏情况危急,截去小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截去小腿?”卢先生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能救活?”迟疑的声音里满满的质疑。 “这是唯一的办法。”甄十娘声音冷静而果断。 “不要!”不等卢俊沈钟磬反应过来,赵海扑通给沈钟磬跪了下去,“……求将军给大哥留个全尸吧!” 明知没救了,还要把腿拒掉,让人死了都不能超生,这……这……真是残忍到冷血。 古人迷信,认为人死就是到了冥界,如果不是全尸就不能进入六道轮回,要不怎么有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之刑。 这些刑罚不仅是要受刑人活着受尽折磨,死了也不得超生。 “……甄大夫是想救你哥哥。”卢俊低软的语气没一点信心,他打心里不相信拒掉小腿,赵宏就能活命。 “孙大哥说天马山战役中,一整伤营的人都得了这种病,没一个活下来的!”赵海直直地看着卢先生,“卢大人说,有没有这回事儿?” 想起那次战役的惨烈,沈钟磬蓦然转过头去。 卢俊神色也黯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甄十娘,“甄大夫有多少把握?” 病情危急,没有特效的抗生素,没有双氧水,没有高压氧仓…… 她真的不知道有几分把握。 可是,赵宏小腿肌肉全部坏死,腿上已摸不到动脉搏动,不截肢,只有死! “我没有把握。”甄十娘话题一转,“……可我是大夫,只要患者还有呼吸,只要有一线的机会,我们就应该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去抢救。”语气异样的坚定。 在前世,许多生命都是这样被抢救回来的。 甄十娘还清晰地记得,她实习时第一次做为助理参加急救的情形,那个病人明明已经没呼吸了,可钱姐却依然坚持给做心肺复苏术,直到监控仪上又出现了生命体征…… 卢先生身子震了震。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很卑微。 “小的知道您医术高明,您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被甄十娘的语气震住,赵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突然转过身连连给甄十娘磕头, “可是,我大哥真的没救了,求您就行行好别折腾了,给他留一具全尸,让他安安心心地上路吧!”又磕了个头,“小的代表全家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甄十娘蓦然转过身去。 “你放心。”卢先生语气少有的坚定,“如果你大哥真的死了,我会亲自把拒掉的腿给他缝上,让他安心地上路!” “卢先生……”赵海有些傻眼。 他竟然也信这些妖术? 突然,他几步爬到沈钟磬脚下,“小的求求将军!”rs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截肢 ps加更求粉红 ~~~~~~ “将军”卢俊殷殷地看着他。 甄十娘说的对,只要病人还有呼吸,他们做大夫的就不该放弃。 沈钟磬看看卢俊,又看看甄十娘寂寥落寞的背影。 忽然,他转身大步来到门口,“荣升,速去梧桐镇把……”吞下了夫人两字,“甄大夫的药箱取来!” 卢俊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无言地拍了拍甄十娘肩膀。 甄十娘回头看着他,由衷地笑了。 沈钟磬则皱皱眉,上前一把将甄十娘拉到身边。 抗生素的特点是针对性强、作用迅速、疗效确实,前世只要是感染首先想到的使用的就是抗生素,已成了习惯,可这里没有抗生素,她必须彻底戒掉对抗生素的依赖。 有许多清热解毒的中药就具有这类功能。 板蓝根能抑制感冒病毒,鱼腥草可以消炎,金银花,莲翘、大青叶、牛蒡子、马齿苋等都有清热解毒,消炎杀菌的作用,可以用他们代替抗生素…… 脑海里一样一样地过滤着各种中草药的效用,性味归经,甄十娘针对性拟了个药方替代抗生素。 “……甄大夫是说伤口表面看着洗净了,实际上还有许多肉眼看不到的……生物在里面?”趁荣升回去取药箱,甄十娘给卢俊等人详细地讲解了消毒隔离的重要性,令人把病房彻底消了毒,并把其他几张床的病人都给隔离出去。 “是的。”甄十娘点点头,“所以伤口才会化脓感染,许多人使用缝合术失败,许多小伤看着不起眼最后却导致死亡,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些……”尽力用大家都能听懂的话现身说法地介绍了一遍,甄十娘又把待会要截肢的步骤给大家做了详细的讲解,最后把方子递给卢大夫,“截肢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消灭这些看不见的生物……”古代还没有病毒和细菌这些词,甄十娘把他们统一命名为看不见的生物。 卢俊认真思索起来。 吩咐郝立冬拿过笔墨,他开始拿着甄十娘的方子认真添减,“黄芩除了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外,还能治痈肿疮毒,可以加上这一味……”总是经验丰富的外伤专家,得了甄十娘提点,知道了她的医治策略,卢俊很快就把她的方子给做了增减改进。 甄十娘看了就露出一丝惊讶,“……卢先生果然不愧为跌打损伤的专家,这方子被您这一改,就更好用了。”主治疑难杂症,甄十娘对外伤的确没卢俊内行。 被甄十娘夸赞,卢俊脸色竟少有地涨红起来。 荣升很快拿来了甄十娘的药箱。 一个好的主治医生,都是经历无数临床实习锻炼出来的,甄十娘没有卢俊想象中的保守,她让卢俊和他的几个得意弟子都在一边围观,就像前世导师带实习生一样。 设计皮瓣,麻醉,分离结扎血管,处理神经……因沈钟磬就站在一边,怕他生疑,除了麻醉过程被甄十娘含糊带过,其他均巨细地告诉众人。 “……头发也可以当缝合线?”看着甄十娘熟练地结扎着一根根血管,卢俊的大弟子胡平好奇地问。 “桑皮线太粗,头发细而有韧性正好适用,而且这些血管结扎后是不需要拆线的。” 甄十娘又熟练地打了个外科结,“剪刀!”她一伸手。 立即有人递过一把剪刀。 剪断线头,甄十娘把针递给胡平,“看大半天了,你来试试。”几条主要的股动脉和股静脉都结扎了,剩下的助理做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卢俊挑选留在病房里的这几个弟子都很强悍,有着丰富的治疗外伤经验,凡事一点即通,第一次合作,就配合的特别到位。 “我……”胡平激动的脸色涨红,“能行吗?”他余光悄悄觑向一直严肃地坐在旁边的沈钟磬。 身为医者,没有比能得到亲自动手的机会更令人激动了,可是,有威严的大将军坐在一边监督就不妙了,渴望能在他面前崭露头角,更怕出了差错。 “凡事都有第一次。”甄十娘让开主刀位置,朝他鼓励地点点头。 才结扎了几根血管,她就已经开始发虚了,身体孱弱如此,也由不得她继续逞强。 见甄十娘满头大汗,卢俊也发觉她身体好似很弱,就朝胡平点点头,“……你上吧,按甄大夫教的手法仔细别出了差错。”伸手拽过一条布巾过给甄十娘擦汗。 半路被沈钟磬劫了过去。 很不习惯沈钟磬伺候自己,抬手想接过去自己擦才发现两手都沾满了血,甄十娘只好僵着身子让沈钟磬把汗擦净,朝他咧嘴一笑,“……谢谢将军。” 沈钟磬面无表情地把脸扭到一边。 “甄大夫对人体脉络非常熟?” 见胡平拨拉了半天也没找到,甄十娘只轻轻一拨便把埋在肌肉中的血管给剥离出来,卢俊大奇。 “这都是基本功,要成为一个好的外伤大夫,这些都必须熟练地记住。” 嘴里如是说,甄十娘暴汗。 她前世也没记得这么熟,每次手术前都要先做方案,默背手术部位的血管脉络结构。这一世,全靠这五年枯燥贫瘠的生活,才让她把一本人体脉络图倒背如流。 “你们都听到了!”卢俊用甄十娘的话教训自己的弟子,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一丝尊崇,“回头把人体脉络图都给我背下来!” 沈钟磬就想起甄十娘屋里那本快翻烂了的人体脉络图,不由偷偷打量起她来。 一扫平日的温淡宁静,她正专注地指导着众人动作,语言简洁利落,神态沉稳自信,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小麦色的脸颊上,有种干练的飞扬,沈钟磬柔和的目光中不觉间就多了一丝敬意。 都是治疗外伤的专家,经甄十娘点拨,大家很快就进入状态,截肢手术比甄十娘预期的还要顺利。 “……怎么还不醒?”清理完现场,众人才注意到,整个截肢过程赵宏一直昏睡不醒,“……已经不那么烧了啊!”能退烧,就说明他们先前的方子管用。 重新诊了一遍脉,卢俊也不安地看向甄十娘。就算之前是昏迷的,可被生生地被截掉一条腿,疼也该疼醒了。 那是因为她给赵宏灌了大剂量的麻醉药。 “没事儿。”甄十娘摸摸赵宏额头,又翻了翻眼球,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症状比之前强多了,若三十六时辰内不再发烧,命就能保住了。”抬头看着卢俊,“这三十六时辰内片刻都不能离人。” 术后护理比手术还重要。 “甄大夫放心,老朽这就安排他们轮值。”不知不觉间,卢俊已经对甄十娘的话言听计从,“甄大夫累了一天,早点去休息吧。” 看架势这位甄大夫不走,他们的大将军也不会离开。 有他在这儿,所有人都放不开,尤其自己的几个弟子,平日插诨打科的话比谁都多,现在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做事都战战兢兢的。 卢俊很好奇这位甄大夫倒底是什么身份,能让他们的大将军紧张成这样,一刻也不敢离开。 手术后第一夜是最危险的,尤其古代没有血压计体温计心电等各种仪器,甄十娘原本想亲自守着,瞧见卢俊不时的觑向沈钟磬,也明白他的心思,只是,沈钟磬的意志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他想赖在这里,谁又敢撵? 就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有异常及时通知我。”跟着沈钟磬离开了病房。 …… “啊……”被一阵剧烈敲门声惊醒,甄十娘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好半天才想起来她身在军营,这是沈钟磬的大帐。 她要留下来直到赵宏脱离危险,沈钟磬就把她带来了这儿,并令人准备了热水…… “我又在浴桶中睡着了!”伸手撩了一下已有些发凉的水,甄十娘一阵沮丧。 虽说手术当中的体力活大都是卢俊弟子做的,她只动动嘴皮子, 可即便这样,这副身子还是吃不消,记得她走出病房时脑袋就昏昏沉沉的,好歹支撑着随沈钟磬来到这里。 想当年,这种手术都是小菜一碟,她最高记录是连续站了十个多小时和院长一起完成了一个开颅大手术! 想起前世那副都可以把男生背肩摔出去的健壮体质,甄十娘神色悻悻。 他母亲的,这老天还真是有眼。 前世把她生的那么壮,这世就一定要补回来! “你到底洗完了没有!”随着沈钟磬暴躁的声音,外面门被一把推开,接着就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 甄十娘一激灵。 “马上就好!”她慌乱地把身子缩进水里,朝外面大声喊道,“你先出去!” 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消失,门又被咣当一声关上,甄十娘才长出了一口气。 再不敢耽误,她迅速动作起来。 跳出浴桶,沈钟磬事先早给她备好了一套簇新的男装,叠的板板整整地放在椅子上。 一直都是喜鹊秋菊伺候,甄十娘还真不会梳这种古代的发髻,索性就把半湿的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这才快步把门打开。 沈钟磬正门神似的守在门外,瞧见她终于出来了,就冷冷地扫了一眼,“……怎么这么久?”大步进了屋里。rs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吵架 1(我——一刻头发大长了。”不敢说睡着了,甄十娘胡乱编了个借。。 头发太长? 沈钟磬蓦然回过头。 谁的头发不都这么长,用耗上那么久吗? 她不是一根一根地数着洗吧,害得他在门外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 军营里没女人,不敢放她一个人在帐里洗澡,又不好让其他人进来站岗,他只好亲力亲为了。 谁知这女人竟这么麻烦! 先前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担心的要命。 “我去叫荣升进来收拾……”感觉沈钟磬火气好似很大,甄十娘连忙找了个借口往外溜。 打扫完屋子,荣升端进晚饭。 甄十娘亲自盛了一碗汤递到沈钟磬跟前“将军请用。” 沈钟磬没言语,地头喝了起来。 偷偷瞧见他脸色不再那么阴沉,甄十娘又夹了块排骨放在他眼前的陶瓷碟了。 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顿饭下来,瞧见沈钟磬的脸终于又变成了标准的冰山,不在那么阴沉恐怖,甄十娘这才舒了口气,趁势商量道“我晚上就睡门口的小床吧。” 沈钟磬的营帐很大,一进门就是一个容纳百人的大议事堂,后面一排三个屋,左边是个小议事厅,中间是书房,右面才是卧室,用一个金丝楠木huā鸟山水玻璃大插屏隔开,里面是一张大床,屏风外靠门口还有一张小床。 大床很大,睡两人足够,但甄十娘不想和他睡一张床。 门口那张小床应该是荣升的,方便半夜伺候沈钟磬,不过,今夜她在这儿,沈钟磬大约也不会再让荣升睡那了。 见沈钟磬没言语,甄十娘就起身去铺床。 劳碌了一天,一填饱肚子,她便觉得又累又乏,这面刚刚躺下,感觉一个巨大的黑影罩下来,甄十娘一抬眼,不知什么时候,沈钟磬板着脸站在床前看着她。 “将军还有事?”甄十娘一骨碌坐起。 沈钟磬没言语,一把抱起她向里面的大床走去。 “将军……………我……小,甄十娘有些语无伦次“这…………这是军营……”两只小手用力撑着沈钟磬的胸膛,美丽的眸子中少有地露出一抹受惊小鹿般的惶恐。 “我睡外面。”扳着脸把她扔到床上,沈钟磬转身走了出去。 使劲用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直听到外面没了声息,甄十娘才悄悄地掀开被角向外看。 床头的红烛不知什么时候被熄灭了,四处静悄悄的,屏风外一缕茕茕的烛光透进来,在金丝楠木huā鸟山水的屏风上映出一个如钟的身影,手拿一本书盘腿坐在那里,宽阔的肩膀,笔挺的胸膛,恍然湍流中屹立不倒的磐石。 望着望着,甄十娘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阳春三月,柳枝发出了嫩绿的牙,大片大片的桃huā好似九天碧落的朝霞,整个天空都弥漫着一股鲜嫩鲜嫩的青草香。 被一阵鸟叫声惊醒,楚欣怡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前竹笼里的画眉鸟,懒懒地提不起劲。 鸟儿的春天来的早,她的碧竹园里依然是寒冬。 “姨娘,姨娘……”春红〖兴〗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军昨夜回来了!” 楚欣怡一咕噜坐起“将军真的回来了?”嘴里问着,楚欣怡神情还有些恍惚,不知这是不是梦。 他有多久没回来了? 快两个月了吧? 这些日子楚欣怡不只一次怀疑,不知一次地追问自己,她那日鼓动老夫人逼沈钟磬发誓,是彻底撵走了甄十娘,还是撵走了沈钟磬? 怎么从那以后,她想见沈钟磬一面就那么难呢? 遣了人三番两次地请都不回来。 “半夜回来的”春红点点头“高总管说是祁国使臣来下聘礼准备迎娶六公主,万岁把将军招了回来。” “他在哪儿?”楚欣怡神采飞扬。 “一早就入了宫。”春红拿起折叠在椅子上的衣服“万岁今天宴请祁国使者。” 楚欣怡身子一滞“将军竟没来看我?”神色间有抹浓浓的失望,带着一丝不甘。 这些年,沈钟磬每次出征回来,第一夜都宿在碧竹园。 “门上说将军昨夜回来都子时了,今早不到寅时就走了……”春红笑道“一定是怕打扰您。” 以沈钟磬的性格这还真是他干的事儿。 楚欣怡神采立即又飞扬起来,她翻身下地“将军晚上一定能回来,快,把我才做的那件翡翠色的萍丝背子找出来!”抬头看看窗外“ ,桃huā都开了,是该换春装了。” 让厨房做了一桌沈钟磬爱吃的饭菜,五个姨娘huā枝招展地等在老夫人屋里。 酉时左右,荣升回来传信“ ,宫里有事,将军今夜不回来了。” 见老夫人沉了脸,二爷沈钟信劝道“—一———祁国使者刚到,六公主大婚仪程登两日就要定下来,大哥是将军,保护六公主和亲路途的安全他责无旁贷,一定是被万岁留下议事了。” 小儿子的话就是中听,老夫人脸色微霁。 “今儿是被万岁留下了,那以前呢?”二姨娘李彩香听了就一阵抱怨“丰谷大营离上京不过三四十里,马一撒欢就到了。”看向楚欣怡的目光隐隐带着股不满“又不是马上就要带兵出去打仗,竟连一点空闲都倒不出来!” 听紫月说,就是那日老夫人和楚欣怡联合逼迫,将军盛怒之下自残了一只手,之后,就再不肯回将军府了。 不敢埋怨老夫人,四个姨娘背地里可是恨毒了楚欣怡。 从前出征在外也就罢了,现在眼看着将军就在上京城,她们却依然要守活寡! 这都是拜楚欣怡所赐。 拿付秀的话说,有什么可嫉妒甄十娘的,她们进门之前人家就是正妻,将军留下她也是不敢违背圣旨,并非真心真意再说,就算是敲锣打鼓地接回来,她也不过只有两年的活头 两年之后,这当家主母由谁来做,大家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也不迟,何苦一定要现在就苦苦相逼? 有句话叫什么? 本是连理枝,相煎何太急。 “一面是圣旨不准和离,一面却硬逼着和离好扶正了,将军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回来干什么?”见大家都不说话 三姨娘马瑞秋就想起付秀的话“ ,继续被逼的自残啊?”这都是付秀平日的原话,马瑞秋觉得很有道理他们不该埋怨将军不回来说完,就喜滋滋地看着老夫人,等着受表扬。 她这么体贴将军也算个是标准的贤妾了。 马瑞秋脑袋受了刺激,这以后就是个傻子给她一辈子时间也不会想到这些东西,一定是有人背后挑唆,拿她当枪使! 瞧见四个姨娘都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原本就烦,楚欣怡此时更压不住火“…………是谁逼将军和离的,大家把话说清楚!” “三妹又没指名道姓,怎么就有人心惊的了?”大姨娘杨岚阴阳怪气说道“竟真有自动对号入座的呢。” 一瞬间楚欣怡也发觉自己浮躁了。 她脸色一阵涨红,硬着头皮质问到 “…………你说谁呢!”狠狠咬了咬牙“今儿咱们就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天天又吵又闹一刻不得安静,逼着将军不回府的!” 沈钟磬平日最厌烦她们吵吵闹闹的,这话等于把众人都牵了进来。 一句话炸了锅。 几个姨娘顿时斗鸡般瞪起了眼,身上若是有毛大约都会立起来。 大厅里吵成一团。 咣当一声,老夫人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摔的粉碎“出去,都出去!” 祁国使看来大周下聘求娶六公主,万岁大排盛宴。 大皇子勤王因病没有出席,护亲使者也改由二皇子宁王承担。 紫禁城张灯结彩,盛状堪比过大年,勤王府里却寂寥惨淡,恍如古墓荒茔。 忍受不了这地狱般的死寂,勤王腾地站起来。 “王爷有何吩咐?”一脚夸出门,立即闪出两名带刀侍卫,语气谦恭有礼,身体却毫不含糊地挡在门。。 “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本王……”勤王指着侍卫破口大骂。 两个侍卫谦恭地低着头。 叫骂了大半天,勤王到底累了,看看远处不时向这便张望的一队侍卫,转身又回了殿内。 黄昏时分,外面有太监回禀“王妃回来了……” 勤王扑棱站起来“快请。” 勤王“病了”王妃却没病,奉旨参加了祁国使者的接风宴。 “万岁赏了王爷一桌席面让臣妾带回来……”瞧见勤王迎出来,勤王妃盈盈下拜。 万岁的赏赐,侍卫自不敢拦,挥手放了进去。 “见到母后了,她还好吗?”关上殿门,勤王就迫不及待地问。 “母后和父皇一起出席了宴会……”勤王妃朝门口看了看,压地了声音“母后身边一直有人,妾只请了安,一句体己话都没机会说。” 勤王猛一拳砸到桌子上。 “王爷……” “安庆侯爷呢,他怎么样?”勤王又抬起头。 “一直要人扶着……”王妃摇摇头“精神很不济,臣妾身边也一直有人监视,不敢靠近侯爷。” “侯爷身体那么壮,怎么会。”声音夏然而止,勤王脸色一阵惨白。 安庆侯是被下了慢性药! 这念头闪过,他颓然地瘫坐下去,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岁。 寝殿瞬间沉寂下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怀恨 “……这么说,你什么都没有打探到?勤王大失所望。 “万岁让臣妾转告王爷只管放心养病。”王妃握住勤王的手,“总是父子连心,万岁再毒也不会杀了您,他让妾带这话给您,就是让您放心,只要您不再窥觑……万岁就不会再追究以前的事情。”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过去了,王爷就把那些都忘了吧。” 那九鼎之位,从来不是她们能窥觑的! 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勤王妃早已心灰意冷,她只希望能和勤王这样平平安安地厮守在一起,此生足矣。 “算了!”勤王眼底顿时浮出一股血色,“凭什么算了,这原本就是本王的,本王即嫡又长,父皇凭什么要把皇位传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勤王忽然抬起头,“你……”正扑捉到勤王妃眼底来不及掩去的一丝慌乱,他身子一震,一把抓住勤王妃的脖子,“你骗我!” 所有人都背叛了他,现在连同床共枕的女人都要背叛他! 勤王眼珠子都红了起来,掐住王妃脖子的手背青筋一根一根地鼓了起来。 “救命!”王妃凄厉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侍卫破门而入。 王妃没了声息,勤王缓缓地松开了手。 “没事,没事……”王妃终于透出一口气,面色苍白地朝侍卫连连摆手,“是我碰了头。” 见她没事,侍卫退了出去。 “是七皇弟病了!”见勤王又一步一步走过来,王妃脱口说道。 “七弟?”勤王一怔,“他怎么了?”忽然想起安庆侯曾经那么健壮的身体现在走路都要用人扶,他浑身电击般一颤,“是父皇要杀他。”一把将桌子掀翻,“这菜里有毒,本王不吃……父皇想害死七弟,也想害死本王!” 万岁众多子女中,大皇子、七皇子和六公主都是皇后所生,七皇子今年五岁,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勤王平日最疼他这个胞弟。 “王爷误会了”王妃死死地抱住勤王,“七皇弟真的病了,您忘了,他半个月前就病了,你还曾奉旨探视过。” 勤王冷静下来,“不是说风寒吗?” 勤王妃摇摇头,“太医初时说是风寒,谁知用了两副药后,七皇弟突然开始频频抽搐,太医们会诊后又说是癫症,谁知四天前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七弟!”勤王一拳砸到桌案上,“这次太医又怎么说?” 勤王妃摇摇头。 太医也一直没有定论。 勤王身子软下来。 勤王妃把脸贴在他后背上。 勤王身子忽然一僵,“只是七弟病了,你刚刚为何会那么紧张?”暴躁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遮掩的惶恐。 濒临绝境,勤王本能地不相信任何人。 想到身后这个女人也向众人一样背叛自己,勤王心里一瞬间又生出一股想要毁灭一切的狂躁。 “是秋云告诉臣妾……”秋云是七皇子的贴身宫女,感觉空气又紧绷起来,王妃死死地抱着勤王, “七皇弟病重,父皇今天格外开恩让母后去怡和殿探视。”拔下发簪,竟是个中空的,她拧下簪头,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皇后留了这个。” “甄十娘……”喃喃地念了一遍,勤王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这人是谁?” 原来,上元节那夜偏殿里参与谋反的人除安庆侯外都被杀了,是以安庆侯一党谁都不知道政变失败的真正原因,自然也没人找上甄十娘报仇,今日盛宴,为给六公主撑门面,万岁把皇后和安庆侯都放了出来,安庆侯才把消息透给了皇后,让她想办法杀了甄十娘。 离九鼎仅仅一步之遥,生生地被这个女人破坏了。 成为败寇,他薛义认了。 可是,甄十娘不死,他死不瞑目! “是沈将军的嫡妻,当初的户部尚书之女……”勤王妃介绍道。 “竟然是她坏了本王的大事!”勤王牙齿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怒瞪的眼底布满红丝。 王妃抓着勤王的胳膊使劲摇头,“她背后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王爷杀不了她的!” 所以她才不想把这张纸条拿出来。 勤王猛地一声暴喝, “滚开!” …… 接连两天,沈钟磬一直住在宫里,直到第三天下午才回到将军府。 “……磬儿要连夜回丰谷大营?”听沈钟磬连晚饭都不吃就要走,老夫人脸顿时沉下来。 几个姨娘都震惊的说不出话。 楚欣怡更是美眸闪闪,泫然欲泣。 沈钟磬却是没向她这面瞅一眼,他耐心地看着老夫人,“万岁亲点了我保护二皇子出使祁国,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得抓紧回去选拔出使祁国的精兵训练……”这次出使祁国,不仅仅是保护六公主,他的主要任务是勘察祁国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利用六公主的陪嫁人员布下周密的情报网,刺探祁国宫中情报。 要深入祁国腹地收集情报,随行人员绝对含糊不得。 “娘……”见老夫人要发怒,二爷沈忠信适时叫了一声,“大哥这是正事,从上京到祁国的殷都,一路千里迢迢,含糊不得。”又道,“六公主和二皇子一旦有个闪失,不但大哥的脑袋得搬家,我们都得跟着连座,这挑选训练精兵可是大事,一个月哪够?”说着话,回头朝沈钟磬眨眨眼。 沈钟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听说这是脑袋搬家的大事,老夫人再不敢再乱来,她强压下去一脸的不高兴,“磬儿忙完了就早点回来,你这一去祁国又不知几个月,出使前好歹在府里多住几天。”她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五个姨娘瘪瘪的肚子。 沈钟磬出征回来也有大半年了,可五个姨娘没一个有动静的。 这孙子,也不知什么能抱上! 沈钟磬含糊地应了一声,嘱咐沈忠信,“……我已和兵部的几个旧部打了招呼,他们正给你物色着,你就要议亲了,这段日子就在家好好陪着母亲,不可出去招惹事端,留下非议。”说着话,站起身来。 听到沈钟磬要主动给弟弟议亲,而且还是和兵部打的招呼,老夫人总算露出笑脸。 沈钟信却一阵哀嚎,一双杀人的眼睛瞪着沈钟磬。脸上写满了他过河拆桥的指控。 沈钟磬兀自不理,大步向外走。 “将军好歹用了晚饭再走。”见老夫人不再挽留,楚欣怡忍不住开口说是,一双如水的眸子哀怨地看着沈钟磬。 娇娇滴滴的,泫然欲泣,任谁见了都不忍拒绝。 不知怎的,沈钟磬忽然就想起了另一双眼,总是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温温淡淡的,恍然三月烟雨般迷蒙。偶尔气急了,那双眼也会瞪得圆圆的,露出一副小老虎般的模样,一边想着,沈钟磬心不觉间就一阵柔软,他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再晚城门就该关了。”声音一贯的温和,只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大。 他竟毫不留恋的走了! 回到碧竹园,楚欣怡猛拔下头上新打的一只赤金的镶珍珠鸳鸯点翠摔在地上。 “将军的确身有要务。”春红忙上前捡了起来,心疼地看着点翠上的红宝石,“将军声音那么温和,一看就是想留下又身不由己。” “那他为什么不留下!”嘴里指责,楚欣怡浮躁的心情却好了不少,“不过耽误一夜,万岁还能问他的罪不曾?” “瞧姨娘说的……”春红讪讪地陪笑,“将军这不也是急着回去早点把事办了,好回来多住些日子吗。”看着楚欣怡,“将军这一走,至少也要三四个月,老夫人的意思也是……”想起老夫人落在五个姨娘肚子上的目光,春红眼里就闪过一丝暧昧,“才令将军临走前务必多住些日子。”又道,“姨娘放心,有老夫人的吩咐,将军就是再忙也能提前回来的。” 楚欣怡就下意识地摸向平平的小腹。 春红说的对,沈钟磬从来不敢忤逆老夫人,出使祁国前他一定会提前回来的! 念头闪过,她抬头吩咐春红,“让高全给准备马车,我要去拜访萧老夫人!” 春红眨眨眼,“姨娘这又是要干什么?” “……听说只有萧老夫人知道失踪了的简大夫的去处。” 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那个会治疗不孕症的简大夫。 还有一个月,应该还来的急,她一定要在沈钟磬出使祁国前怀上身孕! …… “……将军要出使祁国?”深更半夜被沈钟磬吵醒,甄十娘吃了一惊,接过夏菊端进的茶亲自斟了一杯递给他。 “嗯……”沈钟磬接过茶啜了一口,“明日一早就去丰谷大营挑选精兵。” 伸手将她额前散落的秀发别到耳后。 自从在军营知道甄十娘竟然连挽髻都不会,他就特别喜欢做这个动作。 每次去军营,沈钟磬都固执地不许她带丫鬟,自己又不会挽古人的发髻,没办法,便由着沈钟磬给她梳,久而久之,甄十娘也习惯了,不再避让着不让他碰。 她眨眨眼,“将军不是上书告假要修养吗?”她还记得万岁曾问过她对这事儿的看法。 沈钟磬手上的动作一滞。 她逾矩了! 余光瞧见他神色凝重,甄十娘心一震。 这段日子和他相处的太随意了,竟让她忘了本分,万岁可是明令禁止她不许牝鸡司晨的,念头闪过,甄十娘站起来,“……将军明日还要早起,妾叫人给您铺床。” 回头就要招呼冬菊进来把自己的被子抱出去。rs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谈 甄十娘刚一起身就被沈钟磬按住,“不着急。”他低头想了想,“那个本来就是安庆侯的计谋,是他为把我调离上京好方便他起誓,才买通祁国使者强烈要求由我护送六公主和亲……”把当初安庆侯的谋划说了,“不得已,万岁才令我上书告假,却又留中不发,用以迷惑安庆侯。”叹了口气,“早就想处置他了,全是为了六公主能风光出嫁和稳固她在祁国后宫的地位,万岁才万般容忍……”摇摇头,“谁知,他竟先沉不住气了!” 想起那夜的惨烈,沈钟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格外的柔和,“……那夜让你受惊了。” 听萧煜说安庆侯竟想抓了她做人质。 差一点,他们就天人永隔了! 是说她被撵出将军府的事儿呢,还是说她被抓做人质的事儿?甄十娘不由多看了沈钟磬一眼。 他身姿如松,挺拔地盘坐在那里,熹微的烛光照在冷峻的眉宇间,凭添了几分柔和。 男人从来就不是一只可用被圈在笼子里的鸟,何况他还是一个生来就注定要横亘沙场的大将军,他这是要出国了心情格外好吧。 才会这么反常,竟破天荒地和她说这些。 “原来如此……”甄十娘恍然,“是安庆侯已被控制,再不足为惧了,万岁才又选了你?”陈述的话语有股询问的味道。 沈钟磬爽朗地笑起来,“让我护送也是担心六公主路上的安全。” 又画蛇添足道,“万岁很疼爱六公主的。” 是吗? 太平盛世,到祁国自有重兵迎接,护送也只是自己国境内的这一段,六公主能出什么大事儿? 又不是打仗,竟让他一个大将军千里迢迢保护公主和亲,万岁这算不算是用牛刀杀鸡? 甄十娘皱皱眉,她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好似有种欲盖弥彰的嫌疑? 朝廷上的事儿与她没关系,这质疑只一闪,便被甄十娘甩到了脑后。她又想起培训军医的事儿。 “……将军不在,妾还可以继续去军营吗?” 截肢手术后的第二天=赵宏便醒了,而且,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是真正的起死回生! 力排众议果决地截肢,及时救回了所有人都认为必死的赵宏,甄十娘创造了一个奇迹,当即就在军营中引起一场轩然大*。 不说以卢俊为首的军医如何的尊崇,就连沈钟磬都被甄十娘神奇的医术震撼,常年带兵打仗,沈钟磬虽然霸道,却深知以人为本的道理,女人的身份又如何,这样神奇的医术若能传进军营,在以后的战争中,将会挽救不计其数的战士。 看着赵海激动万分地给甄十娘连连磕头赔罪,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有着根深蒂固的封建大男子主义思想、遵守封建纲常如铁律的沈钟磬便亲自打破男女大防,允许甄十娘男装去军营行医,给他的军医培训。 “嗯……”沈钟磬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到时我会留下一队侍卫,专门护送你去军营。” 又想了想,“我不在,以后就让秋菊也扮了男装跟着你吧,仔细别累着了就行,想动弹了就去,不愿意动弹了就在祖宅养着。” “谢谢将军!”甄十娘嘴角立时翘了起来。 能名正言顺地行医,向前世般在军医院里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在一起工作学习,这一个多月可以说是甄十娘穿越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看着这三月桃花般的笑颜,沈钟磬微微发怔。 她是真喜欢行医啊,也只有在和卢俊等人探讨病症,在他的军医院里行医时,他才能看到她飞扬的神采。 原本只是不想把她的绝世奇材埋没在内宅中,不想,这一举动竟让他意外地时时看到她飞扬的神采,沈钟磬越来越觉得当初打破成俗让她入军营行医,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天不早了,将军早点歇了吧。”看看漏壶,已经快子时了,甄十娘站起身来。 沈钟磬摇摇头,“……去煮碗面来。” 甄十娘错愕。 不会吧,这么晚了他竟没吃饭! 脸色不觉微微发热。 这个媳妇当的,老公半夜回来,她竟连一声吃没吃晚饭都没问。 一大碗味道鲜美的哨子面很快端上来,闻着一股扑鼻的饭香,沈钟磬眼前顿时一亮。 不顾老夫人挽留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就是想吃她亲手做的饭吧,她的厨艺真好,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沈钟磬为自己下午那股一门心思想回梧桐镇的急切心情找到了正大光明的理由。 趁他吃饭,甄十娘在他刚坐的位置上坐下,目光无意中落在他随手放在炕边的宣纸上,上面的字有些潦草,是他刚才趁她作饭功夫写的。 石虎,善刺探,可以在敌军铁桶似的控制下打探出敌军动向,第一时间拿回重要情报…… 李彪,擅追踪中,能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跟据周边环境的蛛丝马迹寻到敌人的行踪…… 冯十三,擅窃取,号称六指神偷…… 张魁,擅隐蔽…… …… 都是一些身怀特殊技能的人,深更半夜的,他罗列这些干什么? “……我明日一早就去丰谷大营挑选精兵。”沈钟磬一进门的话又闪现在脑际,甄十娘身子微微震了下。 他这是在挑选护送六公主的人选吗? 护送罢了,只要身强体壮就足够了,他为什么要挑选这么多有特长又善于刺探盗窃的人? 护送公主是借口,他是想亲自刺探祁国的军事防御! 这太冒险了! 乔装进入还好,他就这么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慑于他远播的威名,人家防的一定跟铁桶似的,闹不好正设了陷阱等着他跳呢。 一个不慎,他就会命丧异国,埋骨他乡! 这念头一闪过,甄十娘扶在炕边的手指微微颤了下。 感觉空气异样的沉寂,甄十娘一抬头。 沈钟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面,正站在身前看着他。 凛冽的目光让他毫无表情的神色凭添了几份冷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被发现了隐秘,他怒了! 甄十娘心砰砰一阵乱跳,只脸上神色不变,她坦然地拿着宣纸给沈钟磬看,“将军这是挑选护送六公主的精兵?”淡淡语气一如既往的宁静,全看不出一丝波澜。 是自己多虑了! 她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懂这些,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她只是好奇罢了。 紧绷的气息顿时一消,沈钟磬点点头,“嗯,时间不多了,我想连夜拟个名单。” “就这么选?”甄十娘有些好奇。 “……不然怎么选?” 又不是单纯地选拔武将,可以来一场擂台塞,沈钟磬在甄十娘身边坐下,伸手接过名单,“只是列个草稿,明天军中的参将、幕僚还会有一份更详尽的给我,待一起商议了才能最后定。” “……不用打擂台竞争吗?”甄十娘脱口问道。 挑选间谍啊,单靠几个当官的坐在一起开开会磨磨嘴皮子就定下了,这是不是有些主观了? 甄十娘不由想起前世科里推荐出国人员名单时的暗箱操作,每个当官的手下都有几个体己人,或者是收了贿赂替人办事,有这么多弊端,这里面的公正可想而知。 但,那是前世,推荐了不够资格的人出国考察,不过是浪费国家资源而已,这里不同,不知道挑选人员入祁国的真正目的,一旦他的手下收受了贿赂虚报军功,向他推荐了不和适宜的人选……闹不好就会要了他的命。 一念起,甄十娘立时生出一股担忧,她命本就不长了,他若再有个三长两短,简武简文以后可是连个亲爹都没有了。 “……擂台只是选择精兵用的。”沈钟磬笑着说道,“送亲队伍是一个团体,总要有几个斥侯,后勤等会特殊技能的人,这些人就不能用比武来选了。”不着痕迹地解释自己列这个名单不过是出使祁国需要。 甄十娘也不揭破,只了然地点点头,“将军说的也是……”声音戛然而止,她抬头看着沈钟磬,“这些特殊技能也可以选拔啊。” 忽然之间,她想起了前世看过的那些描写特种兵生活的电视连续剧,什么《火蓝刀锋》《我是特种兵》《利刃出鞘》,记得有一段时期,这种题材的连续剧都泛滥成灾了,八点档坐下来,所有的频道都是这个题材,害得她要发疯,断断续续地看过几集,依稀记得里面就有许多考核特种兵的实战演习情节。 沈钟磬要挑选特殊人才,完全可以来一次实战演习! 这里的条件可是比现代好多了,他曾骑马带她兜过风,丰谷大营以北是一片连延不绝的山脉,有山谷,有溪流,地形复杂,地势凌峻,现成的自然条件,完全可以来一次大规模的实在演习选拔人才! “怎么选拔?”沈钟磬语气中带着股戏谑。 灯下看美人,望着烛光下甄十娘白皙如瓷的娇颜,沈钟磬的心砰砰跳了两下。 用这么戏谑的语气,就是不信任她了。 甄十娘心里不服,只脸上神色不变,“就像比厨艺啊。”她打了个比方,“给双方备好食材,限制一定的条件和时间内各做出几道菜,然后由大家品评……” 沈钟磬就皱皱眉,有些好笑地看着甄十娘。 这和选拔特殊技能的兵种有什么关系?rs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采纳 “将军可按技能、特长、装备等将参加选拔的将士组成两队……”努力回忆着前世看过的实战演习,甄十娘在脑海中迅速地组织成沈钟磬能听懂的语言,“再划两块区域,让他们各选一域安营扎寨,修建……”不懂军事,也不知道古代的战争用不用战壕,甄十娘声音顿了下,“障碍,将军根据要考核的技能让他们各自给对方设置障碍,然后给出规定的时间,或三天,或五天,谁先把大旗插到对法的阵营俘虏对方的最高长官就算赢,然后将军再根据各人在实战中的表现择优选才。”说着,甄十娘擦擦额头的汗。 沈钟磬可是个军事天才,也不知她的话是不是说的太外行了,被当成笑话。 隔行如隔山,根本就不懂这些,以甄十娘寻常性子,她绝不会在沈钟磬面前班门弄斧,自爆短处。 可是,这次选人,关系沈钟磬的身家性命,含糊不得。 想起沈钟磬原本就是一个歧视女人的大男子主义者,甄十娘偷偷向他暧去。 出乎意外,沈钟磬竟在少有地凝眉沉思。 “这个主意不错!”忽然,他神彩翼翼地抬起头,“在丰谷大营北面划一片区域……”伸手拿过茶杯茶碗在炕上摆起来,哪里布阵型,哪里设障碍……丰谷大营以北的那一片山脉好似就在他心中,哪里有河流,哪里有深壑,上山有几条路,几片林他张口就来。 兴致勃勃地讲了一大篇,甄十娘一句也没听懂,却没有不耐之色,她一直微笑地看着他,偶尔帮他把特别强调的事情记下来。 “……假途伐虢是这个‘虢’不是国……”接过甄十娘的记录,沈钟磬扑哧笑出来,用笔在宣纸上写了个虢字,“虢,是春秋时的一个小国,这是个有名的典故……”心情特别好,沈钟磬解释的格外耐心。 幽暗的烛光映在冷峻的脸上,有种器宇夙成的庄严。 甄十娘一阵恍惚,她红着脸嘟囔道,“妾又不懂军事,将军念妾就写,谁知道是哪个国家?”语气中带着股浓浓的撒娇味道。 沈钟磬哈哈大笑。 甄十娘吓得伸手捂住他的嘴,“大家都睡了!”这深更半夜的,他怎么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柔柔的小手贴过来,大笑变成了闷闷的低笑,沈钟磬眼角眉梢都带着股愉悦。 感觉手心一阵麻痒,甄十娘被黄蜂蜇了般迅速抽回手,“将军!” 这家伙竟像狗一样添她! 她又娇又怒,两颊瞬间泛起一片绯红。 沈钟磬浑身一阵燥热,身体某个部位迅速硬起来。 屋子瞬间沉寂下来。 “……太晚了,妾先睡了。”甄十娘匆忙站起身。 沈钟磬伸手想拦,手悬在半空中,对上她匆忙躲避的背影,又垂了下来,“去吧,我一会儿也睡。” 甄十娘暗暗舒了口气。 一脚迈出门去,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妾明天和将军一起去军营吧,将军明日几点出发,妾让冬菊叫妾。” 这些天沈钟磬去了上京,她便一直在祖宅呆着。 课程讲一半就走了,这些日子卢俊一定急坏了吧? 喜鹊快生了,她得赶紧去把课讲完,回来守着。 “快去睡吧……”沈钟磬头也没抬地摆摆手。 习惯了他这种不明不白的态度,甄十娘瞥瞥嘴。 听到脚步声走远,沈钟磬缓缓地抬起头。 不懂军事,却在这陪了他大半夜,认认真真地听他一个人说……没有一丝不耐……她,真的可人。 …… 被一阵鸟叫吵醒,甄十娘睁开眼,迷迷糊糊望着窗外升到三竿的太阳发懵。 “娘睡懒觉了!”简武简文趴在炕边看着甄十娘嘻嘻地笑。 怔怔地看了儿子老半天,甄十娘才清醒过来,扫了眼漏壶,“天,已经晨时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 夏菊打水进来。 “怎么不叫我,将……”甄十娘想问将军呢,昨夜她约好了要去军营的,瞧见简武简文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文哥武哥今儿怎么没去学塾?” 简武简文入学塾已经一个多月了。 “先生家里来客人了!”简文说道。 甄十娘就皱皱眉。 不似现代,学校有固定的双休日,古代的学塾除了过年和重大节日外,基本没有假期,学生不能任意休假,否则就是逃学,但先生若有朋友来访或有事就会给放一天假。 一点规章都没有,先生家里有事了就随时放假,甄十娘对这点非常不满,可惜,她暂时还没能力给文哥武哥单独雇先生,按照自己的意志给他们安排学时。 幽幽叹息一声,暗道,“若是将军知道他们,一定会给雇先生吧。” “娘不舒服吗?”见甄十娘起的这么晚,竟还眉头紧锁,简武伸着小手摸向甄十娘额头,童稚的目光中闪着一抹担忧。 甄十娘心一颤。 这孩子心思太重了! “娘只是睡晚了。”她笑着把简武拉到怀里,“……先生没给留功课吗?” “留了,我和哥哥一早就写完了。”一直跟着甄十娘,他们早养成了卯时起床的习惯,“娘为什么会睡晚了,给谁讲故事了?”简武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 自从搬去霸王居,甄十娘就很少给他们讲故事。 “是来客人了”甄十娘笑着摇摇头,“……文哥武哥今儿打算做什么?” “放纸鸢!” “掏鸟!” 简武简文同时说道,又同时闭了嘴,相互看了看,简文首先开口,“先生说大一个时辰也是大,弟弟必须听哥哥的,我们去放风筝!” 简武脸色涨红,“……在学塾是给你面子,在家里就得听我的。”简武一向霸道惯了,哪听这些,“我都和狗子、春哥约好了,待儿一起去河边掏鸟。”抬头看着甄十娘,“河边有棵大槐树,上面有鸟窝,狗子说里面有鸟蛋!” 争不过简武,简文也憋红了脸,“喜鹊姑姑做的飞鹰好看,你也同意了要一起去放的。” “是说寒食节,不是今天!” “那你和狗子去掏鸟,我和秋菊去放纸鹞!” “不行,我们必须一起去!”从小到大,他们还从没分开玩过,简武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见儿子一眨眼就吵翻了天,甄十娘就皱皱眉。 这简武,越来越淘气,也越来越霸道了。 有心训斥两句,可看到简武腻在自己怀里蹭啊蹭,甄十娘心都化了,实在不忍心苛责。 掏鸟窝是有些不地道,可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干过? “外面天气真好……”甄十娘看看窗外的天气,“娘也想去放纸鸢。” 简文惊喜地抬起头。 甄十娘身体不好,很少陪他们去户外玩,两人的吃惊可想而知。 “……武哥不想陪娘放纸鸢?”见简武张着小嘴说不出话,甄十娘问道。 “去,去,我也陪娘去!”简武高兴地跳起来,“我拿个凳子,娘就坐着看我和哥哥放!”又道,“再带上纪大哥,他可厉害呢,一个高就能窜上树!” 又不是猴子,有这么形容的吗? 甄十娘险些笑出来,“好。”她点点头,“不过,武哥得先去告诉狗子和春哥,你不能陪他们掏鸟了。” 简武一骨碌爬下地,“我让他们也去放纸鸢!”不仅在家,简武在外面也一样霸道,一群半大孩子中,他就是个大王,对这种事情都不用商量,他喊个号大家准跟着走。 跑到门口又回过头,“……我要带小黑一起去!” 甄十娘头有些大。 她不过是想阻止简武去掏鸟,可转眼间简武就组织了一只大部队,这到底是去遛狗还是放纸鸢? 趁简武简文出去,甄十娘问夏菊,“将军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叫醒我?” “将军一夜没睡,丑时四刻走的。”夏菊弯腰给甄十娘拿鞋,“奴婢要叫您,将军不让。” 正说着,喜鹊挺着肚子走进来,“……夫人要去放纸鸢?”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十娘。 “正好晒晒太阳。”甄十娘笑着点头。 “夫人的身体……” “我又不亲自放,只是坐着晒太阳。”甄十娘拽过喜鹊给号脉,“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行动越来越笨了。”喜鹊笑道,“李道婆说郑嫂三月十五的日子,待接了她的才能过来,崔妈初十就去了安平的姑妈家,奴婢已让人传了信儿,不知到时能不能赶回来……” 甄十娘松开喜鹊的手,来到脸盆前,“说是二十多天,这预产期也不是绝对准,早几天也是他,晚几天也是他,你多警醒点,仔细身边别离了人……” “奴婢知道。”喜鹊点点头,“听说将军回来了?”笑嘻嘻地看着甄十娘。 这一个多月来,不是在军营就是回祖宅,他们出则成双入则成对,喜鹊打心里高兴,只是,喜鹊真不明白,将军如此待她,她家夫人还坚持什么,死活不肯和沈钟磬同床。 嘴唇动了动,喜鹊欲言又止。 甄十娘只做看不见,兀自低头撩水洗脸,“长河送了这批药回来,就让他在家陪你吧,哪也别去了。” 半个月前药厂便已正式投产,三天前出了第一批药,由李长河和李齐护送着去了太医院。rs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断手 加更求粉红票“川……”还有二十多天呢。”喜鹊拿起布巾递过去“他不用回来那么早。” “在家做护院也一样,达仁堂已经走上正轨了,有李齐和温先生就够了。” 温先生叫温鹤,是甄十娘的陪房,大婚时甄十娘带了不少陪房,当年被遗弃后因养不起,便都被她huā银子遣散了,只留了喜鹊。 这次甄十娘开药厂要用人,喜鹊才想起了他们,挑了几个忠心的,派人秘密去寻了来,这些年温鹤一直在上京的锦绣布庄,已经从小跑堂做到了大账房,混得风生水起。 虽然达仁堂网开业,生意远不如锦绣布庄红火,相较起来更是前途来卜,可听说老主子要用他,温鹤只考虑了三天就辞了布庄差事,来到达仁堂。 甄十娘很感动,也不负他望,索性给了他百分之一的股份,让他死心塌地留下做账房。 生意让外人管,账房一定要用自己人。 说着话,冬菊摆上了饭。 用过饭,简武简文已带着一堆小朋友拿着各氏纸鸢风风火火地赶回来。 甄十娘玩的非常开心。 网开始只是坐在凳子上看大家玩,架不住秋菊简武哀求,最后也站起来随他们一起玩。 她握着线轴,那面简武拿着绘了飞鹰的纸鹞飞快地跑,随着他手一松,一只威武的雄鹰便展翅飞到了高空中。 “撞上了,撞上了!”看着甄十娘的飞鹰横冲直闯地奔向半空中的另一只彩蝶,简武简文拍了手叫。 到底是多少年不玩了,甄十娘和秋菊手忙脚乱收了一通线,结果还是没有避开,看着两张纠缠在一起的纸鸢跌跌撞撞地掉下来,甄十娘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也忍不住和孩子们一起大笑。 简武带着小黑撒腿跑过去捡起飞鹰 “娘,再来!” 回到霸王居,简武还意犹未尽 只……娘,等寒食节我们还去玩。” 甄十娘捏捏他的小鼻子,兄……”跑了一天也不累?”这一天,他几乎都在给她捡纸鹞,前窜后跳的,一刻也不得闲。 回到屋里,甄十娘才发现,哪是她陪孩子玩分明是孩子在陪她玩,简武小小年龄就知道约束了那些小朋友不许撞到她,恍然她就是个一撞就碎的布娃娃似的给保护的风雨不透。 “不累。”简武仰着huā猫似的小脸“我喜欢看娘放风筝。”眨眼看着甄十娘,气……娘放风筝时笑起来可好看了!” 他是希望看到她开心吧。 甄十娘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她一把抱过简武,紧紧地搂在怀里久久,低头给他擦擦汗“武哥先去洗洗娘给你讲故事。” “噢……娘要讲故事了!娘要讲故事了!”好久没听甄十娘讲故事了,简武高兴地跳起来“娘等等我,一会就好。”转身跑了出去。 简文正洗了脸进屋“娘要讲什么故事?”一判l在甄十娘怀里。 “文哥想听什么?”甄十娘笑着揉揉他头发。 简文一激灵,下意识地瞅了瞅简武的背影 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在甄十娘耳边说“我想听三顾茅庐娘就讲这个吧。” 这么小心,是怕简武听到又反对吧。 简武最喜欢听张飞喝断当阳桥和哪吒闹海,每当她同时征求两人意见时,简文十次有九次被迫妥协。简武霸道,却没简文心眼多,时间久了,简文就学会了用这样迂回的曲线救国之法。 这哥哥当的。 甄十娘哑然失笑。 回到祖宅,荣升正等着院子里。 “将军今儿不回来了。”荣升躬身给甄十娘施礼“让奴才来接夫人明日去军营。” 要挑选精兵又要安排军事演习,这些天沈钟磬一定忙的睡不着觉。 这些早在甄十娘预料之中,她点点头“…………那明天就卯时出发吧。”约定了时间,又回头吩咐夏菊“带荣升去后院安歇。” 到底是在户外玩了一天,甄十娘这一夜睡的特别沉。 第二早上一睁眼,已经辰时了。 荣升恭恭敬敬地带了马车等在院子里。 甄十娘换了男装来到马车前“怎么不让人叫醒我?” 只川,将军特别吩咐,不用着急赶路,一定要等您自己睡醒了。”荣升神色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统帅三军多年,他家将军一向令出如山,最忌讳士兵不守时,可是,对这位纤弱的风一吹就倒了的夫人却是例外,不仅为她打破了不准女子进军营的规矩,而且,连在军中的作息时间都任她〖自〗由安排,沈钟磬还特意让军营的后厨养了一头奶牛,供她在军营里能随时喝到鲜牛奶。 现在整个丰谷大营都知道,大营中唯一不准守统一作息制度的人除了将军就是这位甄大夫了。 将军,真是把她宠上了天! 不比沈钟磬的宝马,马车晃晃悠悠到了丰谷大营用了近两个时辰。 卢俊早已迎在了军医院门。。 “”师父总算来了。”他基敬地给甄十娘施礼。 甄十娘忙闪身让开“卢先生客气了,告诉您多少遍了,您叫我甄大夫就好。” 亲眼看着甄十娘把赵宏从阎王手中夺回来,又加她这一个月来抛开世俗观念,把自己的医术毫无保留地传受给大家,直令整个军医营的人都为之撼动。 原本军医院里还有人顾忌甄十娘医术高超会抢了他们的饭碗,面对她的医术仁心和无私操守,大家除了尊崇竟再无嫉妒,卢俊更是尊崇的五体投地,竟以五十岁之龄甘愿下拜为师。 按甄十娘前世的观点,她开培训班辅导沈钟磬的军医进修,大家称她一声导师也不为过,这在前世也很普遍,可古代不同,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说,卢俊叫她一声师父,就是尊她为长,凡事都要敬让她。 这让甄十娘很不习惯。 毕竟卢俊五十多岁了,快赶上她前世老爹了,让这样一个老者处处给她施礼,甄十娘还真做不到泰然自若。 自始至终,她都不肯承认卢俊是她的弟子。 但卢俊执拗的性子也令她头疼不已。 “学无长幼,达者为师,古人一字尚且为师,更何况您教授弟子医术一月有余,当得起一声师父。”不顾甄十娘反对,卢俊到底施了一个大礼,回头吩咐众弟子“过来拜见师祖。” “师祖安好。”卢俊的大弟子胡平率先喊了一声。 “师祖安好”其他人跟着齐刷刷喊道。 看到地上呼啦啦跪了一大片,甄十娘一阵头疼。 “他们都是真心真意的,您就别客气了。”荣升压低了声音在甄十娘耳边说道。 不说她大公无私地传授医术已征服了大家,单说沈钟磬把她宠上了天,能称她一声师祖和沈钟磬拉上关系,这些人也巴不得。 荣升就亲眼看到过,听到大家叫甄十娘师祖沈钟磬竟满脸是笑,相信这些人也看到了。 余光瞧见远处已有哨兵朝这面张望,甄十娘叹了口气“你们起来吧。” 见她终于认了,卢俊松了口气“师父刚到,先休息一会儿?” “先讲课吧。”甄十娘迈步进了军医大帐。 马车速度太慢,每天来回就得近四个时辰,为节省时间,甄十娘索性就住在了军营,打算把这一段讲完就回去陪喜鹊待产。古代的医疗条件落后,生孩子是女人的大关,虽然找了有名的李道婆和崔妈,可不亲自守着,她不放心。 虽然同在军营,可连续四五天,甄十娘只见过沈钟磬一次,每天都是她睡了后他才回来,她醒来时他已没了影,只每天早晨看到屏风后的小床上被褥动过,她才知道他晚上回来过。 除了特别累时会昏睡,她睡觉一向轻,可这些日子她从没被沈钟磬吵醒过,想起他白天走路时的虎虎生风,甄十娘怀疑,他晚上是不是不用脚走路? 为什么她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只”……人没了呼吸也可以救活?”这一天,甄十娘开始给大家讲心肺复苏术,听说还可以用人工呼吸,人工心脏起搏救人,连卢俊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嗯”……”甄十娘点点头“尤其心口疼和溺水,用这种方法救回的几率特别高……” 这些都是常见的急救术,如果能够被军医掌握,至少能在以后的战争中最大限度地挽救生命、减轻伤残,甄十娘讲的特别详细,还举了自己和秋菊抢救狗子的例子“…………当时把huā生取出时,那孩子已经没气了,坚持了半个多时辰,最后又活了过来。” 只……这竟是真的?”胡平睁着眼,喃喃着“我也听说前不久梧桐镇上出了个神人,能够和地府通灵,竟把一个咽了气的孩子从阎王爷手里给抢回来了,没想到竟是您……”说着话,胡平又觉得哪不对,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使劲挠挠头。 还是没有想起来。 甄十娘大汗。 她没想到,她救狗子的事情竟被外面传成这样,心里不觉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举这个例子了,梧桐镇上的人都知道救狗子的是个女子,这一下…… 她不由悄悄向卢俊嗳去。 不知道被他发现自己竟稀里糊涂地拜了个女子为师,会不会吐血? “卢先生,卢先生……”大家正议论间,门外传来一正急促的喊声“快,快,冯大哥摔断了手!” 第一百四十章 求死 随着喊声,四个壮汉用门板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那人被两个壮汉死死地按在门板上嘴里还嗷嗷地叫骂。 止血,消毒,清理创口…… 原本就是处理外伤的专家,加上又新学了先进的止血消毒方法,这些不用甄十娘嘱咐,胡平便自动带着人准备起来。 屋里顿时乱做一团。 “……快,拿止血带。”刚学会使用止血带,胡平大声喊道,回头瞧见甄十娘赞赏地点点头,胡平声音顷刻间更响亮。 “……我不用你们救!”一被松开,冯十三推开拿了止血带冲过去止血的张彪,“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说着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跳起来拿头朝床柱撞去。 被先前按住他的壮汉一把死死地抱住腰,“……冯大哥,您冷静些,一只手没了算什么,赵大哥没了半条腿也一样活着!” “……没了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冯十三突然停下来,回头静静地看着紧抱住他的壮汉,“是好兄弟,王勇你就给我个痛快,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嘶哑的声音带着股视死如归的豪壮,他瞠目朝众人哈哈大笑,狰狞的面孔恍然鬼魅。 医帐里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抬他进来的几人都瞥过脸去。 王勇慢慢地松开了手。 卢俊的三弟子董贤端了一盘手术用具出来。 呆呆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的董贤,突然,冯十三猛地推开王勇,伸出没断的那只手就去抢董贤盘里的手术刀。 “小心!”胡平大喊一声,人傻在了那里。 被冯十三狰狞的神态吓住,董贤手里的托盘险些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被椅子绊住,手里的托盘瞬间飞了出去,跌落的瞬间正看到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照自己面门射来,董贤妈呀一声闭上眼睛。 好半天,没有感到疼,董贤悄悄睁开眼,冯十三早被甄十娘的护卫一掌击中后脑昏过去,正被胡平带着人往病上安置。 那把刚刚翻滚在半空中的手术刀也被护卫握在手里。 “阿弥陀佛……”董贤默念了句,“……幸亏了师祖爷。”因自己不在,沈钟磬特意在甄十娘身边安排了两个一等一的高手,时刻不离保护她。 “这刀……”护卫好奇地看着手里小巧玲珑的手术刀,还有人把偃月刀塑成这么小的,怎么跟人打啊? “……都重新煮了。”甄十娘接过手术刀递给刚爬起来的董贤,又指着地上的其他器械吩咐道。 董贤迅速地动作起来。 “他**的,这也叫个爷们!”把冯十三安置好了,胡平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不过断了一只手,就跟个娘们似的要死要活的,老子还见过两只胳膊都没了的呢,还不一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身为军人,大家最看不上这种没尿性男人,一点血气都没有,“不愿意包扎就抬出去,别躺在这儿碍眼!” “……大家误会了。”王勇讪讪地解释道,“冯大哥很少在人前露面,你们都没见过,冯大哥被将军收编前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六指神偷,一手神技出神入化,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他目光一一扫过大家,“当初攻打南越时,就是他从南越国戒备森严的帅帐中盗出南越的边境防御和军事部署……”回头看看昏睡的冯十三,“他一身绝技全在这一只长了六指的右手上……”摇摇头,那人没说下去。 “他就是将军麾下第一奇人,一只手抵千军的六指神偷?”卢俊错愕地睁大了眼。 “那是攻克南越时将军对冯大哥的褒赞。”王勇点点头。 因身份隐秘,都知道沈钟磬手下有一个名闻天下的六指神偷,出入敌营如履平地,专门给他窃取外人所不能的情报,可真正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是以军医院里没人认识他。 卢俊惊愕的目光中现出一摸浓浓的惋惜。 难怪他会发疯。 妙手空空,他的成名全靠这只手。 没了这只手,这和要了他的命没什么区别。 可惜,整只手都断了,即便他卢俊号称军中第一名医也是回天无术。 “别都站着,快准备针线缝合……”卢俊朝呆若木鸡的众弟子挥挥手,语气中有股沉沉的黯然。 营帐里的谩骂和不满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殆尽,众人都静静地看着昏睡中的冯十三,心情别样的沉重。 “走了,大家快去准备吧……”回过神,胡平推了师弟往外走。 空气太沉重,再不做点什么,他会崩溃了。 甄十娘忽然就想起沈钟磬列的那张清单,这个六指神偷被他排在第三位,应该是个名将吧, “他叫冯十三?” 她抬头看着王勇。 “对对对,就是他……”王勇点点头,“您认识他?” 甄十娘没回答,转而问道。“……那只断手呢?” 王勇有些茫然。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像还在原地……”一个国字脸的壮汉说道,“当时只想着救人,都没注意,也许将军已经令人埋了。” 清理战场时的那些断手断脚都会被统一挖坑埋了,这种有主的大都会单独埋了。“尤其冯十三的这只手,比金子还贵,将军或许会令人单独给立个塚吧?”国字脸心里想着。 “快,去找回来!”甄十娘果断地吩咐道,随手递给他们一个玻璃瓶子,“……放在这里密封了,第一时间送回来,越快越好!” “师父要做什么?”卢俊不解。 “给他接上!”说着,甄十娘王勇几人,“快去,再耽误了,这只手就废了!” 接手不是截肢,要把一根根血管和细微的神经接起来没二三个时辰做不来,卢俊和他的弟子都不会,全靠她一个人,这副身子骨未必能撑下来,闹不好反害了冯十三,甄十娘原本不想趟这趟浑水的。 少一只手算什么,至少还有另一只手可以吃饭穿衣。 可是,听了这些,甄十娘打心里生出一股不忍。 她甚至可以想象冯十三伤好醒来后的潦倒颓废,即便阻止了他自杀,他还是会抑郁而死。 她是大夫,既然这只手对冯十三来说重逾生命,既然还有希望能够救回,她就不该畏缩逃避,她就该尽一切努力去挽回! 断手也能接上? 王勇惊愕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十娘。 “快去!”甄十娘又催促了一遍,“越早一刻找回来,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原本这几人都没见过甄十娘,也不相信她真能把冯十三的手给接上,但,听到卢俊喊她师父,众人瞬间都反应过来,她就是军营里才来的那个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术的大夫! 都能把死人救活了,她说能接上,就一定能! 回过神来,王勇扑通跪在地上,咣咣咣给甄十娘磕了三个头,“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您若能把冯大哥的手接上,小的一定给您树碑立传……”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 就算她只有两年的寿命,也不用这么诅咒吧? 树碑立传,还是等她死了以后再说吧! 甄十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若在这么跪下去,耽误了最佳缝合时辰,你冯大哥的手接不上可别怨我。”声音清冷冷的,甄十娘转身把玻璃瓶放在桌上。 王勇一激灵,突然一个高窜起来,拿起玻璃瓶就往外跑。 一瞬间,送冯十三进来的七八个人消失的干干净净。 “师父……真要把他的手接上?” 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卢俊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书名忘了。”一边看着胡平带人给冯十三清理伤口,甄十娘含糊道,“手脚断了三到四个时辰之内都能接上。”在现代冷冻条件下断肢存活的时间会更长,但这是古代,说那些没用,甄十娘索性略了过去,她看着卢先生,“……蚯蚓被截断后都可以长成两条,相信我,人的生命真的很神奇,手断了是可以接上的。”又调侃道,“我原就打算讲完了心肺复苏术就给大家讲断肢再植呢,正好,今儿大家就认真看着,当做现场学习了。” “真的可以接上?” 卢俊眨眨眼,又眨眨眼。 这怎么可能? 又不死心地规劝道,“骤然失去一只手,冯十三只是暂时接受不了才会哭闹,久了就好了,师父不必如此。”又道,“赵宏刚苏醒那会儿不也又哭又闹的,如今和妻子家人团聚,将军又给安排了文职,他不也直庆幸捡回了一条命,见了您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感激涕零?” 打死卢俊也不相信。 这太荒谬了! 医术是要靠大量的临床实践来证明和磨练的,尤其这种跌打外伤的治疗,怎么能单靠一段没有出处的野使记载就动手去做? 这可不是一个月前的截肢手术,那时赵宏已经无药可救,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冯十三只是断了一只手,及时把血管结扎了就又是一条健壮的汉子,可他一旦被这胡乱接上的累赘拖累…… 卢俊摇摇头。 这类病例他以前见过,死物是绝不能胡乱往活人身上接的!rs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再植 “我能行的!”甄十娘头也没抬,兀自认真地检查冯十三断腕处的血管和神经损伤情况。 这怎么行?! 赵宏只是个兵,治死了大不了报个殉职,多些抚恤便是,冯十三可是沈钟磬爱将! 嘴唇动了动,想要再阻止,对上甄十娘坚定的神色,卢俊心里叹了口气。 毕竟,甄十娘现在的身份是他师父,即便再荒谬,他也只能规劝,不能忤逆,一边叹息,心里暗暗琢磨着待会甄十娘惹出祸来他如何善后。 “……血管还缝吗?” 胡平已带人将缝合用的发丝,银针等一应器具都消了毒,正拿着针准备结扎血管,听了甄十娘话,人惊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 年轻气盛,胡平可没有卢俊那么多经验,会质疑违背一贯经验的事情,他对甄十娘却是绝对崇拜。 别说断了一只手,即便甄十娘说脑袋砍下来也能接上,他也会深信不疑。 他的这位小师祖,无所不能。 “不用!”甄十娘果断地摇摇头,“先暂时包扎一下,等手掌找回来再处理。” “师祖还要做什么,只管吩咐……”胡平听了就放下手术针,弯腰看着甄十娘动作。 断肢再植和截止不同,断手接上后不仅要抗感染,还要抗凝血,抗痉挛,把这些要求说了,甄十娘又和卢先生一起斟酌了方子,令人去熬药准备术后服用。 “……这是什么药?”见甄十娘从药箱里取出一包药喂冯十三服下,卢俊问道,隐约记得那天的截肢手术她也给赵宏服了这么一包药,但当时场面太乱,又有沈钟磬在跟前,他就没问。 “是上好的止疼药……”甄十娘轻描淡写地说道,心却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碍于沈钟磬已经知道这麻药是简大夫的专利,她死也不能承认这是麻药。 可是,冯十三情况危急,断肢再植又是个细致活,不用麻药根本不可能,说是止疼药,可这包药灌下去,冯十三手术中就会一直昏睡不醒,有了上次赵宏的经验,卢俊再猜不出这是麻药,他就是个白痴。 余光不由撇向正全神贯注看着她动作的卢俊。 这件事一定瞒不住他。 怎么办? 甄十娘脑袋飞速地转着。 战场上刀光剑影,这麻药对军医院来说,太重要了! 若她术后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再依靠师父的身份压一压,他会不会……同她合作? 他是院长,军队中药品采购都由他掌管,沈钟磬批示也只看金额。 绕过沈钟磬把麻药卖到军中,同时封了卢俊的口,她运作成功可能性有多高? “师祖……”正想的出神,乔磊抱了一大块晶莹透白的石头进来,“你要的寒水石。” “好……”甄十娘用手摸了摸,“拿去用温水飞研成粉。” “师父要寒水石做什么?”卢俊问道。 “寒水石粉和水凝固后会变硬,可用于接骨后固定,防止病人活动时骨骼再错位……”甄十娘认真地解释道。 古代的寒水石磨成粉就是后世的石膏雏形。 “哦……”卢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心里却暗暗诧异。 他知道寒水石是一味药,性辛、咸,寒;归心、胃、肾经。可以清热泻火,利窍,消肿,不知道还有这功用。 一日之内,甄十娘给他的惊奇太多,他有些消化不了,索性也不思考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甄十娘动作,一边吩咐小徒弟飞速地记录甄十娘说的每一句话。 断手很快被找回来。 清创,血管吻合,骨骼固定,修复肌腱、神经…… 在卢俊胡平等人的配合下,甄十娘紧张地忙碌着。 “吻合血管时,要先吻合静脉,再吻合动脉……”一边利落地剪除血管端的外膜,甄十娘认真地给大家讲解,“若断肢缺血严重,也可先吻合一根动脉供血……” 断肢再植和截肢不同,结扎血管只要达到不出血的目的就行,不需要多高的缝合技巧,断肢再植却是要把一根根的血管连接起来,必须保证他们接上后能畅通无阻,能恢复血液循环,更要把一根根的神经和肌腱修复了,一旦接不好,这只手就不能活;没实践过任谁也做不来,前世她学血管吻合术时可是在尸体上练习了上百上千次,才敢上手术台做助理的。 这些卢俊和他的弟子暂时都做不了。 漏沙一粒粒地流着…… 屋里暗下来。 卢俊吩咐将屋里掌满蜡烛。 汗水顺着额头淌成了河,甄十娘使劲眨着眼,保持视力清晰,嘴里机械地命令,剪刀,镊子,穿线…… 语气简段干练,她已没有多余的精力给众人讲解。 “水……” 一杯牛奶立即递到嘴边,甄十娘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 “谢谢。” 她点点头,示意递水的人闪到一边,却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罩下来。 甄十娘一抬头,“将军回来了?” 沈钟磬正端着半杯牛奶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见她抬起头,又接过卢俊递过的布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去额头的汗。 甄十娘想笑一笑,才发现一下午紧张的动作已经让她整张脸都麻木了,只面无表情地朝沈钟磬点点头,“将军先闪开,我马上就好……” 低头兀自忙碌起来。 “好了……”缝完最后一针,甄十娘把针扔到拖盘中,抬起头来,“剩下就是缝合皮肤了,你来吧。”她看着胡平。 “好!”胡平欣喜地接过师弟用桑皮线穿好的针。 一活动,甄十娘感觉双腿都麻木了,她极力控制着动作起身让开主刀位置,可身子还是忍不住晃了晃,被一只大手扶住。 甄十娘一激灵,回头见是沈钟磬,立时松了口气,索性抓着他向旁边的椅子挪去,“我腿座麻了。”她笑着调侃。 看着抓住自己衣服的沾满鲜血的手,沈钟磬皱皱眉。 在椅子上坐下,甄十娘平息一会儿,这才低头看向胡平的动作,不时地开口指点几句。 缝合皮肤,上药包扎,用寒水石粉做成托将手腕固定了,甄十娘抬头看向漏壶,难怪她会见到沈钟磬,已经亥时四刻了。 这个手术,她竟足足做了三个多时辰! “……看来这段日子的燕窝、牛奶没白补啊,我竟然坚持了三个多时辰没有晕倒。”感觉身体的确比以前好了许多,甄十娘心情特好,却再不敢逞强,交待了一番断肢再植术后护理的特别注意事项,不待大家清理现场便站起来。 有上次截肢的经验,相信这次卢俊一定能做好。 跟在沈钟磬身后出了军医大帐,精神一松懈下来,甄十娘才感觉两条腿累的直突突,浑身虚脱脱的再挪不动半步,身子一阵晃动,她忙一把扶住门口的柱子。 沈钟磬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没声音,一回头,甄十娘还在门口站着,就询问地看向她。 甄十娘嘴唇动了动,没言语。 让她告诉沈钟磬自己走不动了,求他过来扶一把,她还真张不开嘴。 心里尤其怀念秋菊。 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求了他让荣升把秋菊接回来。 心里想着,甄十娘使劲吸了一口气,打算聚集点力气走过去,可是,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身上却一点力气也聚不起来,两条腿越来越软。 “怎么了?”沈钟磬又返回来,伸手摸她额头。 甄十娘撇过头,“我累了,想歇一会再走。”一边说着,伸手抓住沈钟磬的胳膊,“走吧。” 沈钟磬身子一震。 自他们复合以来,甄十娘从来不肯跟他亲近,今天怎么竟主动靠上来? 而且,竟将整个身子都靠过来。 这念头一闪过,沈钟磬蓦然弯下腰,一把将甄十娘打横抱起。 “天!”甄十娘惊叫一声,“我只是累了,扶着你走就行。”眼睛不安地看向路两边的哨兵,“有人呢。”又使劲挣扎要下来,“我身上全是血,衣服还没换呢。” 可惜,本就脱了力,她使尽了全力也只是在沈钟磬怀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 沈钟磬又把她往怀里挪了挪。 感觉他两只胳膊像钳子,甄十娘知道挣扎也白费力,身子渐渐地软下来。 这怀抱很温暖。 甄十娘不自觉地又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小脸贴着他胸口,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 感觉身子一震,甄十娘蓦然睁开眼,她们已经回到了沈钟磬的大帐。 “你先休息一会,我去打水。”见她睁开眼,沈钟磬说道。 甄十娘乖巧地点点头,“嗯。”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沈钟磬很快打水回来。 “……水来了,快起来吧。” 见没人应声,沈钟磬一抬头,甄十娘已经睡着了。 拽过被子想给她盖上,瞧见她满身血污,沈钟磬就皱皱眉。 “十娘”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叫了一声,“先起来洗了再睡。” 甄十娘一动不动。 “十娘……” “十娘……” 沈钟磬轻轻摇晃甄十娘的胳膊,“起来了” 甄十娘好似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沈钟磬有些慌了,“十娘!”他用力摇晃,“十娘,十娘!” 心里一阵莫名的惶恐,“来人,请卢先生!”rs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昏睡 加更求粉红“ ……师父阴血虚耗,已现灯枯之相。”诊完脉,卢俊大惊失色。 难怪师父每日讲课,中间总要休息半个多时辰。 沈钟磬猛一闭眼。 好半天,徐徐睁开“她现在……可有生命之忧?” 看着烛光下那张宁静如死神般的脸,莫名地,沈钟磬心里生出一股无边的惶恐,他害怕她就这么沉睡下去不再醒来,害怕这双美丽的眼睛再不会睁开。 “师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想到眼前这副身子到底活不了太久,卢俊声音夏然而止,抬头看向沈钟磬“师父怎么竟得了……”话没说话,对上沈钟磬眼里少有的凌乱,卢俊心突地一跳。 将军心乱了! 这个泰山蹦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铁血男人的心乱了,就因为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活不长了吗? 师父到底是什么身份?! 将军竟把他放到自己床上…难道他们……”“他们…… 卢俊下意识地看向床上那张古铜色俊美无疆的脸。 娈童两字一跃而出,卢俊激灵灵一颤,脸色顿时煞白。 “只是什么……”心本就乱了,鬼卢俊欲言又止、脸色发白,沈钟磬一把抓住他“你快说,她到底怎么啦!” “将军放手!”胳脖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卢俊感墅骨头都被捏碎了,冷汗刷地落下来“将军快放手!”脸色憋的闷紫。 发觉自己失态,沈钟磬颓然地松开手。 “师父只是虚脱,睡一觉就好了。”卢俊终于透出一口气一边揉着胳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钟磬,身子向后退了几步“看脉象,师父精血已然耗尽,好好养着或许能多活个一年半载……”声音突然顿住“师父怎么会得阴虚之证?”又使劲摇摇头“这种病只有女人才会得啊……” 这是个令人倍感头疼的新医学问题,他眼底一片茫然。 早就知道甄十娘命不长,卢俊的话倒没给沈钟磬多少震撼,听到只是虚脱了他恍然松了口气,见卢俊兀自在哪摇头自语沈钟磬皱眉打断他“卢先生可有办法能治好她?” 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卢俊使劲摇摇头。 见沈钟磬脸沉下来,忙又解释道“将军也知,属下最擅跌打损伤对这种病的确不在行。”又道,儿……属下去熬碗药来?” 见沈钟磬看着甄十娘不语,卢俊悄悄退了出去。 “…… 我欠你的还没还完,你绝不许死!”手指轻轻抚上莽麦色脸颊,沈钟磬语气低沉而霸道“十娘,我已决定要穷尽所有给你续命了,你若敢现在就死了我追到地府也饶不了你!!” 沈钟磬的中军大帐前,人山人海。 都是刚刚结束演习归来、协军校以上的将士,围着吊了一只胳膊,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冯十三。 “我拿头跟你保证,甄大夫真的没事。”卢俊急的满头大汗“你刚醒,还没过危险期,千万不能这么折腾,闹不好就丢了命!”一边伸手去试冯十三的额头,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发烧,千万别发烧,师父一直昏睡不醒,一发烧就没救了!” 冯十三一甩头躲开卢俊的手“都一天一夜了,他为什么还不醒?”他倔强地看着卢俊“若不是我这只手,甄大夫绝不会累成这样!” 他一定要跪着等他醒来请了罪才能安心。 “你他妈这么跪着师祖就能醒了!”张彪急红了眼“不是你要死要活的,师祖怎么会累成这样?”一脚朝冯十三胸口揣去“你以为这样就对得起他了!” “师弟冷静些!”胡平紧紧地抱着张彪,回头冲冯十三大喊“你他妈的还不快滚!” 冯十三一动不动。 见卢俊的几个弟子都红了眼,将士们议论纷纷。 奈何冯十三是沈钟磬的爱将,又身有重伤,打不得骂不得,别说这些军医,就连那些参将也拿他没辙。 “去请将军出来呢……”卢俊哀求地看向众人。 弟子们都急红了眼,冯十三伤口又在危险期,他一刻也不敢离开。 “将军已经一天没升帐了……”人群中有人大喊。 实战结束,将士都回来了,都等着沈钟磬宣布考核结果,决定谁留下来,这么大的事儿他都放下了,又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操心? 将士战死沙场,她却倒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 从卢俊嘴里得知身怀奇术的甄十娘身体竟孱弱到根本不能再行医。 她昙huā般的短暂生命牵动了全军将士的心。 没有人觉得沈钟磬为她荒废了选拔精兵是荒唐颓废,大家都静静地望着中军帐那扇紧闭的门,肃然起敬。 “我去看看。”原本不敢打扰波钟磬,见卢俊期艾的目光看过来,营中正参领魏武率先站出来。 在沈钟磬的卧房门外遇到荣升。 “…… 甄大夫还没醒?”魏武压低了声音。 荣升黯然地摇摇头。 “冯校尉在外面跪着不肯是……”魏武满脸忧色,迟疑片刻,又低声道“六公主和亲在即,大家都等着选拔结果。” 出使祁国执行秘密任务,选拔后还要密训,制定方案。 他们,真的没时间了。 “我去叫将军。” 荣升毅然说道。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荣升就推门走进去“将军……” 沈钟磬正扶甄十娘倚在自己怀里,用汤勺撬开嘴喂燕窝粥。 不紧不慢地把勺里的燕窝粥喂进去,又拿帕子小心翼翼擦去甄十娘嘴角溢出的粥痕,沈钟磬这才抬起头“什么事儿?” “众将都到齐了,等着将军升帐。”荣升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 不过一天功夫,沈钟磬两腮就隐隐泛起了一片青色的胡茬,人恍然瘦了一圈。 “让魏武主持吧,名单拟好后送进来。”一边说着,沈钟磬又舀了一勺粥递到甄十娘嘴边。 荣升犹豫了下“冯校尉跪在门外不肯起来。” 沈钟蓉腮帮子抽了抽“愿意跪,就让他跪着!” “卢先生说他的伤还没过危险期一旦感染了随时会死人……” 沈钟磬脸色一阵青黑,弯腰就要把甄十娘放下,目光落在还剩下小半碗的燕窝粥上,又停住了。 直喂完最后一口,用帕子把甄十娘嘴角擦净,轻轻地把她放下,盖好被子,沈钟磬这才站起身来。 “出来了,出来了……” “将军出来了……” 随着一声叫喊,营帐外叫闹声顿时一消。 “将军……” “将军……” 众将士纷纷给沈钟磬见礼,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 咚,咚,咚,沈钟磬一步一步向冯十三走去。 “将军……”冯十三眼睛布满红丝。 “她搭上性命救你,就是让你这么糟蹋!”在冯十三身前站定,沈钟磬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缓慢。 冯十三紧闭着嘴不吭声。 “你现在的命是她给的,你没资格在这里折腾!”啪啪,沈钟磬抬手就给了他两巴掌“给我滚回去养病!” 很快上来两个侍卫将冯十三架走。 遣散众人,沈钟磬招了卢俊进账给甄十娘诊脉。 “怎么样?”诊完脉,沈钟磬带卢俊来到书房。 “师……师父脉象比昨天平稳了。”经过一天一夜的反省,卢俊终于猜到甄十娘是个女子,应该是沈钟磬的妻妾,暗暗为自己竟稀里糊涂地拜了个女子为师感到脸红。 不是甄十娘的医术仁心就摆在那儿,打死他也不会再叫师父的,即便这样,在沈钟磬面前叫出师父两个字,他还是觉得尴尬不安。 “那为什么还不醒?”沈钟磬语气烦躁不安。 “应该快醒了。”卢俊安慰道“将军别着急,属下以前见过一例血虚的病患,昏睡过五天呢。” 本想让人去上京请太医,见卢俊说的自信,沈钟磬就打消了念头,摆摆手“你去吧。”一抬头,瞧见卢俊欲言又止,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不是甄十娘的病又有别的变化吧? 被甄十娘吓怕了,这两天,他可谓草木皆兵。 “属下……属下……”卢俊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 “说!”沈钟磬猛一声暴喝。 卢俊一哆嗦“…… 属下发现,师…… 父可能有麻沸散。” 沈钟磬腾地站起“你说什么?” “师父手里可能有麻沸散!” 话说出口,卢俊语气也顺畅了“第一次截肢时赵宏就一直在昏睡……” 把两次手术中甄十娘都用了一包所谓的止疼药说了“属下打听过,当初简大夫给萧老夫人切肉瘤时,事先就服用了一包散剂,整个开刀过程萧老夫人都一直昏睡,和这两次一模一样,属下猜应该就是同一种药……”他激动地看着沈钟磬“甄大夫有这个属下怀疑她和将军踏破铁鞋却觅寻不到的简大夫渊源甚没……” 甄十娘是个被沈钟磬捧在手里的女人,而简大夫是个民间游医,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卢俊压根也没把她们联想成一个人。 不是渊源甚深,她就是那个简大夫! 沈钟磬下意识抬起手掌,不到两月,他手掌上的疤痕已隐隐消失了,她用的药,绝不是一般的刀伤药。 用药神奇,断肢再续,起死回生,身怀这样高明的医术,她不是简大夫是谁? 第一百四十三章 醒来 甄十娘就是简大夫。 当初给他缝合手伤时他就怀疑了,不是萧煜和李齐夫妇都信誓旦旦地说简大夫是男人,他上一次就确认了。 现在他才想想明白,萧煜说简大夫是男人和甄十娘就是简大夫一点也不矛盾。 她可以男装在军营行医,就可以男装在民间行医! 这些年来,他的嫡妻竟不顾男女大防,一直在民间从事九流之术……一股暴躁的情绪瞬间溢满胸膛,沈钟磬腾地站起。 “将军……将军……”不知沈钟磬为何突然就变了脸,卢俊抬脚跟了上去。 咣当一声推开卧室的门。 屋里静悄悄的,甄十娘紧闭着眼睛神色安详地躺在床上。 暴戾之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沈钟磬颓然定住,直直地看着眼前这张绝美的容颜。 为了给他的爱将接断手,她才会累成这样,虽然身为女子不该行医问药,可她一副仁心济世救人,又有什么错? 这样的甄十娘,让他怎么忍心苛责。 久久久久 沈钟磬一转身,一步一步退出卧室,回过手慢慢地关上门。 缓慢的动作中,带着股逾越泰山的沉重。 “将军……”见沈钟磬一言不发地坐回书案后,皱眉摩挲着拇指上一枚祖母绿扳指,卢俊进退不是。 “她认识简大夫……”沈钟磬呼出一口气。 “师父果然认识简大夫!”卢俊一阵惊喜。 “他的病就一直是简大夫给瞧的。” “那这麻沸散……” “我不好出面……”沈钟磬摇摇头,似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等她醒了你和她谈谈吧,若真有方子,就……买下来,价钱……”声音顿了顿,“……任她开。” 主动让简大夫消失,她就是知道传出去会伤了他的颜面才打定主意把这事瞒下吧? 女人行医在世人眼里到底伤风败俗,尤其她的身份还是他的嫡妻,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民间可不是他令行禁止的丰谷大营,若甄十娘女子的身份泄露,他一句封口令就好使。 这事太重要了,喧之于口不如藏之于心。 他们就这么心照不宣地让简大夫从此在这个世上消失也好。 “太好了!”卢俊激动的直搓手,“属下也是这个意思,真能找到麻沸散可是解了将军的大难!” 沈钟磬无力地摆摆手,“你下去吧。” 卢俊神色一僵,才发现沈钟磬表情严肃,全无一丝激动之色,忙敛了笑容,应声退下。 …… 我到底又昏睡了! 甄十娘沮丧地盘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如血的残阳呆呆发怔。 这段日子一直用药膳、牛奶、燕窝补着,连喜鹊秋菊都说她脸上开始有红光了,还以为撑过了三个时辰的大手术,她身体比以前强了呢,却原来还是糟的一塌糊涂。 “看来我的病有多少银子也治不好了……”沈钟磬为人仗义又不缺银子,手脚一向大方,若能治好她的病,她相信多少银子他都肯掏,也因此,这段日子她心情格外好。 却原来,还是空欢喜一场。 使劲摇摇头,甩去心头的那丝阴霾,甄十娘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穿了一套男人的衾衣,吓了一跳,“……我的衣服呢?”因为太瘦又身子未寒,一直以来,她都是里面穿着自己的小棉袄,外面套上肥大的男士外衫,今天怎么都换成男人的了,目光像四处扫去,瞧见床上并排放了两个枕头,呆怔了好半天,甄十娘眼睛忽然明亮起来。 秋菊来了! 正要喊人,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沈钟磬推门进来。 看到盘坐在床上的甄十娘,他微微怔了片刻,目光候地一亮, “……你醒了?”快步来到床前,“感觉怎样?”伸手就摸甄十娘额头。 甄十娘下意识地闪到一边,一把抓过被子盖在身上。 手悬在半空,沈钟磬笑容僵在脸上。 “……可能是昨天累了,我竟睡了一整天。”回过神,甄十娘也发觉自己躲得太突兀了,尴尬地找了个话题,“……将军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不是一整天,你是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被甄十娘的疏离刺伤,沈钟磬原本心有些浮躁,听了这话,心里又一阵难过,他收回手,状似随意地在床边坐下,“……肚子饿不饿?”声音亲昵柔和,全看不出刚刚被拒绝的尴尬。 “哦,那个……”感觉一股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甄十娘心砰砰直跳,却不敢向先前那样贸然躲开,勉强维持着脸色平静,“将军让秋菊进来吧。” “……荣升已经去接了,晚一会儿才能到。”一边说着,沈钟磬伸手拿起叠在椅子上的衣服。 秋菊还没到! 甄十娘有些发懵。 她床上有两个枕头,竟然不是秋菊来了。 那么,她的衣服都是谁给换的? 记得从军医院出来时,她身上黏糊糊地全是汗,现在竟干爽爽的……低头看看宽大的男式衾衣里面空荡荡的,甄十娘耳朵嗡嗡直响…… 这……这是个什么光景? “十娘,我们是夫妻。”感觉到空气的僵冷,沈钟磬心里说不出一股什么滋味。 “……将军先出去吧。”平淡的声音带着一抹疏离。 沈钟磬拿衣服的手僵在那里,脸色涨的紫红。 好半天,他站起身来,“……你换好衣服叫我。” 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听到一声轻微的关门声,甄十娘才猛地惊醒,一把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天,她竟被这个这个自高自大的男人给看光光了。 不知他有没有趁机吃她豆腐? 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被子里,甄十娘身体滚烫滚烫的,红的像被煮熟的大虾,直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换好衣服洗漱了出来,沈钟磬正等在门外。 “……饿了吧。”他声音低沉柔和,全然看不出刚刚被撵出来的不快。 甄十娘脸色微微发热,“没什么,就当穿比基尼去海边冲了一次浪。”心里默念着,她强迫自己忘了之前的事儿,维持着一惯的沉静,“嗯,有点饿了。” 沈钟磬回头招呼人准备饭菜。 因不到晚饭时间,厨房只单独给甄十娘做了一份。 “……这是什么?”甄十娘看着眼前一碗黑呼呼的汤发怔。 “是木耳猪血汤。”沈钟磬介绍道,“是傅参将家里的偏方,他说木耳能益气养血,养胃健脾,猪血也能补血,这木耳猪血汤最滋阴养血了,你以后每天要喝一碗。”温和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 看着眼前黑呼呼的汤,甄十娘起了一身鸡皮。 也知道这汤的确能养血,可卖相实在……实在……太那个了,“……我先喝粥。”余光瞧见沈钟磬紧盯着自己,甄十娘伸手去端燕窝粥。 这碗汤倒是提醒了她,她回去可以找些民间偏方另避蹊径,看看能不能治好她的病,只是,这些都得等回家自己亲自动手做,今天这碗还是免了吧。 猪血是杀猪的下脚料,大周人很少吃,一般厨师都不会做,这还是沈钟磬硬逼着厨房用了一头猪的血试验了几次才做出一碗像样的,可在甄十娘这个美食专家眼里,就跟垃圾差不多。 见她不吃,沈钟磬拿勺舀了一口尝了尝,比中药好吃多了,就又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你别看这颜色不好看,对你身体好。”语气温和,动作却极其霸道。 吓得甄十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见沈钟磬兀自端着勺不动弹,甄十娘到底张开嘴吞下去才算完事。 见沈钟磬又把勺伸向碗里,甄十娘忙一把将碗端到跟前,“我自己来。” 这家伙太霸道,今天她若不吃了这碗汤,大约他真会一勺一勺给罐到她肚子里。 看着甄十娘抽抽着小脸,一勺一勺地喝着汤,沈钟磬嘴角上扬,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良药苦口利于病,要治病她就不能太任性,以后无论多难吃的药他都会逼着她吃下去! 血煮得太老实在难以下咽,小口小口的喝着,甄十娘余光偷偷瞧着沈钟磬,琢磨着怎么能不小心把汤弄洒,秋菊焦虑的声音传来,“……公子!” 甄十娘恍然松了口气。 秋菊被打扮成一个娇俏的童子模样,一进门就扑到甄十娘身边,“夫……公子竟又累昏了。”美丽的大眼瞬间溢满泪光,忽闪忽闪地看着甄十娘,委屈万分。 这是什么话? 就好像她以前经常会累昏似的。 甄十娘心里叹息一声,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都告诉你了,睡觉最养神,我身子亏血,累急了这么睡一觉就养过来了,这是人在极度疲倦下身体自发开启了自我保护的功能。” 余光悄悄瞟着正襟危坐的沈钟磬,甄十娘神色不变地发挥着她绝世大忽悠的神技。 可是,也不能总这么睡啊! 这才大半年功夫,就已经昏睡过三四次了,而且,这以后,只要稍微累一累,就要修养好几天才能缓过来,对于这些,秋菊心里越来越不安,她还没忘记,已经有好几个大夫说她家夫人活不过明年了。 她瞪眼看着甄十娘,张嘴就要反驳。 甄十娘忙拉了她的手,“你看,我现在精神多好。”悄悄捏了捏她的小手。 对面这个煞星太霸道,一旦知道这些,大约再不会让她来军营行医了。rs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生变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 ~~~ 军人首先要身强体壮。 记得前世考军校,即便分数过了,也还要再进行专门体检,连视力不好的都要被刷。 她这体质在军人眼里就是麻烦,一次还好,若被沈钟磬发现她其实动不动就会昏倒,以他那霸道的性子,绝不会让她继续在军营里混! 在军营这些日子,能光明正大地传播医术,恍然又回到前世的医院,每天和一群造诣不浅的同事探讨病例,共同学习,互通有无,偶尔还会插诨打科,看着以胡平为首的一帮年轻人闹得不亦乐乎,是她穿越到这儿五年来最快乐的时光,她不想把好容易挣来的机会就这么断送了。 这次只是个意外,她以后会注意节制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夫人精神哪里好了? 腮边刚养出点肉几天功夫就没了,看着甄十娘尖削的下巴,秋菊心里一阵难过,感觉手上传来的暗示,她勉强扯出一副笑脸,“公子精神是好了不少……” 借和秋菊说话,甄十娘拖着再不肯动筷子。 什么睡觉养血,哄三岁孩子呢? 偏偏这个傻秋菊还信她的,见主仆两人有问有答说的热闹,而甄十娘眼前的饭都快凉了,闷坐在一边的沈钟磬脸色越来越黑,正要开口将秋菊撵出去,有侍卫敲门进来,“……石虎和李辰争夺名额打起来了,魏参领也制不住,让属下来请您。” 沈钟磬腾地站起来。 走了两步又朝侍卫摆摆手,“你先出去。”回头看着甄十娘眼前的大半碗木耳猪血汤,“……快点趁热喝了,一口也不许剩下,我一会儿回来检查!”话的内容很霸道,可语气却低糜温和,听上去有种哄孩子的味道。 直看着甄十娘温顺地应了下来,沈钟磬这才带荣升出去。 沈钟磬一向霸道,惜言如金,而且从来说一不二,秋菊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用这种婆婆妈**语气说话,不觉有些发傻。 将军这是怎么了,不是生病了吧? 呆怔怔地站在甄十娘身边,直看着沈钟磬背影消失,秋菊才被马蜂蛰了似的,一步窜上前,“什么东西,将军非逼您喝了?”拿起勺尝了一口,“这么难吃!”秋菊脸色一阵发绿。 就算励志,要煮难吃的东西磨练战士意志,也不用逼着她家夫人一起用吧。 “是木耳炖猪血,他想饿死我!”甄十娘没好气地说道,推了推秋菊,“快,趁他没在赶紧去倒了。” “哎……”秋菊应了一声,端着就往外跑。 还是她家秋菊好,甄十娘端过燕窝粥,美美地吃起来。 用过饭,甄十娘又问起家里情况。 “……文哥武哥都很好,下学后先做完功课才出去玩,就是天天嚷着想您,每天都问奴婢好几遍您什么时候回去。”然后又提起产婆的事儿,“……郑伯母大前天就生了,李道婆昨日就住进了祖宅,崔妈传信回来,她姑妈家的表嫂也是这几天的预产期,她要在安平等着接生了才回来,大约来不及给喜鹊姑姑接生。”秋菊担忧地看着甄十娘,“她不来没事儿吧?” “……李道婆接生了三十多年,也是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了。”只是不如崔妈开通活分罢了。 想起李道婆的古板迷信,甄十娘心里总有一丝不安,盘算着还是自己早点回去放心,就伸手拿起日历,“喜鹊还有……”声音忽然顿住,甄十娘望着日历发怔。 她竟然昏睡了两天两夜! 难怪沈钟磬脾气这么好,自己连连拒绝他竟让没有暴走,还能心平气和地盯着她吃饭,她还以为他转了性呢。 以前她稍有疏忽,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他都会莫名其妙地黑了脸,然后暴走,然后就会跟她别扭上大半天,这次却不同。 甄十娘不由猜想: 是看到她昏睡了两天同情心泛滥了呢,还是因为她救了他的爱将,心怀感激? 不管是什么,他肯弯腰下心平气和地同她相处,总是个好现象,至少以后的日子里她会少受些气,不是长久夫妻,她压根也没打算改变他,但他肯自己改变,甄十娘也乐见其成。 又问了达仁堂的情况,见天快黑了,沈钟磬还没回来,甄十娘就站起来,“……不等了,我们先去军医院看看。” 秋菊应了一声,上前给甄十娘拿披风。 …… 军医院里,桌子被拍得三响,大家吵的热火朝天。 “……绝不是气性坏疽,师祖说了,气性坏疽最初感染时皮肤苍白发亮,之后是暗紫色,最后才会变黑色!”胡平脸色涨红地看着大家,“而且,患处还会出现暗红色液体水疱!” “他小指就发黑了!”张彪辩驳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气性坏疽,不都是从末端开始发黑病变的!” 遵照甄十娘嘱咐,这两天大家轮流守着冯十三,昨天还没啥事,谁知今天被从中军账门前架回来后,冯十三刚接上的右手小指就开始紫涨,卢俊以为是轻微感染,又重新消毒换了药,并加重了抗感染中药的内服剂量,谁知,两个时辰过去了,冯十三小手指不但没好转,还隐隐泛起了黑色。 “你瞧清楚了,是暗紫色,不是黑!”胡平瞪眼说道,“师祖一直强调,望闻切诊一样也不能少,要我们观察时一定要注意细微之处!” 经过培训,大家都已经知道,那日赵宏伤口变黑是感染了气性坏疽,是处置过程中消毒不好引起的,为此,甄十娘反复强调外伤急救中消毒的重要性,许多人伤口不重却不治身亡,就是因为没有杀掉那些看不见的生物,任他们在伤口中繁殖蔓延,丢掉了性命。这次冯十三的手术就是他带人给消的毒,若真是感染了气性坏疽,岂不是说他消毒没做好,失职了! 对上胡平杀人似的目光,张彪气焰瞬间低了下去,小声嘟囔道,“不是就不是嘛,瞪什么眼。” “整根手指都黑了……”董贤刚一张嘴,就被胡平打断,“是暗紫色,我说了是暗紫色!”他帮帮帮地敲着桌子,“是暗紫色,暗紫色,不是黑!” 董贤畏缩地退了两步,“是暗紫色,是暗紫色……”他被迫连连点头,“既然你说不是气性炭疽,那是什么病?” “这……”胡平蔫下来,“这种情况我也第一次见到”不甘地嘟囔道,“反正不是气性坏疽”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卢俊,“师父怎么看。” “我看也不像气性炭疽。”卢俊眉头拧成了疙瘩。 胡平就朝众人挺了挺胸。 “……那师父的意思是说冯校尉不用再截肢了?”张彪眨眨眼。 发现冯十三小手指竟变成了黑色,众人第一反应就是感染了气性坏疽,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已经知道这种病不是不治之症,但必须截肢。 可是,就算不是气性坏疽,手指都发黑了,该不该截了去? 如果不截,会不会也像气性坏疽那样,蔓延到整只手……再蔓延到全身……最后丢了性命?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卢俊也拿不准,他眉头拧的更深。 “就说人手断了是不能接的,师祖偏不听,搞不好师祖累丢了半条命不说,最后还是要把冯校尉的手截了去。”见卢俊皱眉不语,郝立冬丧气地嘟囔道。 截了去? 众人身子都是一震。 冯十三把这只手看成了命,尤其他们的师祖为接这只手都累昏了,拖累得将军两日没升大帐,轰动了整个军营,果真就这么给截了去…… 众人不敢想下去。 刚刚还吵闹不休的大帐瞬间沉寂下来,恍如古墓荒茔。 “师祖在就好了……”胡平喃喃道,“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抬起头,“弟子去看看师祖醒没醒?” “就算醒了,将军也不会再让她过来。”想起沈钟磬对甄十娘的紧张,卢俊摇摇头。 “这只手是冯都尉的命根子啊!”看着卢俊,胡平脸色微微发白,“没了手他绝不会再偷生。” 师祖说过,只要病人有一线希望,身为大夫就不能放弃救治。 除非他没醒,若醒了,他一定会来! 经过这段日子,胡平发现,他们将军虽然一言九鼎,在军中说一不二,随便打个喷嚏整个丰台大营都颤,可是,对他们这位总是温温淡淡,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令人心安的宁静的小师祖却纵容到没底线。 师祖很少有太坚持的事情,可只要他坚持的,最后让步的都是他们的大将军。 念头闪了又闪,胡平果断说道,“只要醒了,师祖一定会来!” 卢俊腾地站起来,“我再去看看。” 在门口遇到正要推门的甄十娘,卢俊身子一震,“……师父来了!”激动的声音都走了调。 “卢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我正要去瞧师父。” “让先生担心了。”想到自己竟昏睡了两天,甄十娘有些歉然,正要问问冯十三的病情,以胡平为首的众人听到甄十娘的声音,哄地一声下围了上来, “师祖!”胡平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一个个激动的好似吃奶的孩子见到了娘。 甄十娘大汗。 她不过就昏睡了两天,有这么夸张吗?rs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变卦 “这么晚了,大家还没休……”迈步进屋,甄十娘一眼瞧见厅北角堆放的手术器械,不觉咦了一声,“都制出来了!” 军医院的手术设备实在太粗陋了,甄十娘就依据记忆画了些手术台、牵引架、座便椅、助行器以及手术刀,止血钳、注射器、探针、刮勺等简单的现有条件下能打造出来的外科手术常用器械图纸,让卢俊分别找了木匠铁匠锡匠等去制作。 不想卢俊办事效率还真高,不到一个月就制了出来。 “除了手……术……台没木匠会打造,其他都制好了。”卢俊跟着甄十娘来到器械旁,“红木坊的师父想请您过去给指点一下。” 对手术这个词很陌生,卢俊叫起来有些拗口。 “这是什么?” 秋菊惊奇地来到墙角并排一溜坐便椅前, “……中间挖这大个洞,怎么坐人啊?”好奇地摸来摸去。 “那个不说坐人的,是给伤员拉屎用的!”众人被秋菊逗的哈哈大笑,郝立冬一屁股坐上去摆出一副拉屎的模样,“就这样,底下放个便桶就是。”又看向甄十娘,“师祖真厉害,有了这个,以后那些重伤号再不用为不能蹲着拉屎头疼了,连将军都称奇呢,已经同意大批量定制了。” 军中的男人,说话都粗鲁惯了。 甄十娘前世在医院时三教九流都见过,倒也不足为奇,秋菊听了就嗷的一声蹦起来,“夫……公子!”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张着刚摸过座便器的小手不知该往哪放。 惹的众人又一阵哈哈大笑。 “这些都是新的,还没用过呢,不臭。”郝立冬笑的前仰后合,见秋菊避如蛇蝎似的一脸戒备,就皱皱眉,“……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对上甄十娘看过来的目光,匆忙敛了神色。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目光温淡祥和,宁静无波,可众人就是感到一股令人胆颤的威仪,喧闹声戛然而止。 “……冯校尉的情况怎样?”见众人静下来,甄十娘就势转了话题,几步来到案前拿起护理记录。 “今天中午起,冯校尉的右手小指便开始出现紫涨……”卢俊把冯十三的异状和自己怎么处置的说了,欣慰地看着甄十娘,“看着不像气性坏疽,可不立即截去又怕耽误了,最后丢了命,大家正犯难呢,可巧您就来了。” 护理记录很详细,甄十娘越看越皱眉,她啪的一声合上记录,“……带我去病房!”抬脚就往外走。 早有人上前打开门。 “……是气性坏疽吗?”胡平追在甄十娘身后不停地问,“要不要截肢?”虽然极力否认冯十三是感染了气性坏疽,可是,师祖才是权威。 到底是不是气性坏疽,还得她说了算。 应该是术后静脉危象。 这是断肢再植手术后常见的一种危证,如处置不当,很容易导致断肢坏死,最后前功尽弃,这是甄十娘最担心的,“到底还是发生了。”想到身边这简陋的医疗条件,甄十娘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极力控制着平静的声音,“是什么我要亲自诊断了才知道。” 若栓塞太严重导致断肢供血不足坏死,没说的,必须截了!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听说这位温雅俊美的小公子就是甄大夫,专门来看他的病情,冯十三跳下床就给甄十娘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恩公的,恩公若有差遣,但死不辞。” 甄十娘很生气。 冯十三的伤还没过危险期,最忌讳这么折腾,“你快起来!”语气简练冰冷。 “你***还没折腾够!”见甄十娘也怒了,张彪抬腿就朝冯十三揣去。 不是他上午这么折腾,伤口哪会反反复复? 这一路上虽没说话,可甄十娘的紧张大家都看在眼里,心一直跟着紧紧地绷着,此时见冯十三又开始不知好歹地折腾,一个个立时火冒三丈。 连胡平都没再阻止,直恨不能冯十三被张彪一脚踢死算了! 免得救不回这只手,辱没了师祖的名声。 “住手!”甄十娘低喝。 张彪的脚堪堪地停在冯十三胸口,被迫收回来,嘴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 冯十三只闷声不响地跪着不动。 甄十娘皱皱眉,“……你的手是被我接上了,但能不能活还得看这几天有没有异状,你若不想要这只手了,就跪着。” 这句话管用,冯十三乖乖地站起来。 “……是换药时绷带缠的紧了,压迫了血管导致静脉回流不畅。”检查完,甄十娘舒了口气,“还好,只有小指静脉栓塞,其他手指都没问题。”熟练地解开绷带,“增加抗凝血的药量,准备探针,手术刀……” 早有人应声走出去。 “……静脉回流不畅?”卢俊眨眨眼。 虽然黄帝内经也对人体脉络有详细描述,可血液循环和静脉、动脉之说却是后世的西医理论,对这些新名词他也是才跟甄十娘学的,结合黄帝内经甄十娘讲的很通俗,可毕竟是新生事物,卢俊还没完全融会贯通。 “恩,就是血管堵了,血水淤积在小指中。”甄十娘点点头,“还好,只是一根小指,又发现的及时。” 见甄十娘神色轻松,众人都松了口气。 “那要怎么处理?”胡平问道,“要截掉吗?” 截掉? 冯十三听了就一激灵,笨拙地想将受伤的右手藏在身后,绷紧了神经看着甄十娘。 失去一只小指他也算半个废人! 看到他全神戒备的模样,胡平就想再气气他,“我去准备截指工具!”声音很大,他转身作势就往外走。 冯十三冷汗刷地流下来,“恩公……”苍白着脸受惊兔子般看着甄十娘。 “不用。”甄十娘见了就摇摇头,“简单做个穿刺探查,把堵塞的地方疏通了就好,就像我们平日疏通河水……”甄十娘用尽力平实的语言代替医学术语,声音祥和宁静,有种哄孩子的味道。 冯十三很快松懈下来,不好意思地朝甄十娘笑了笑,“谢谢恩公。”抬头狠狠地瞪了胡平一眼。 胡平幸灾乐祸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手术不复杂,可甄十娘也花了近半个时辰,看着经过穿刺放血一系列措施,冯十三的小指由黑紫变的紫红渐渐地变红,肿胀也消了,众人都舒了口气。 冯十三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更加尊崇。 “……绷带千万不能缠紧了。”甄十娘一面弯腰让秋菊给擦汗,一面看着胡平包扎,“把右胳膊再吊高些,要到胸前心脏以上,仔细别压着……”这样方便血液回流心脏,那晚太累了,她忘了嘱咐。 否则,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一边说着,感觉屋子格外静,甄十娘一抬头,沈钟磬黑着脸站在门口,众人一个个正屏息静气地看着她。 见她终于抬起头,沈钟磬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他又怎么了? 甄十娘一头雾水,转头看看秋菊,不是那碗汤倒的不是地方,被他发现尸痕了吧? “师父快走吧。”见甄十娘站着不动,卢俊催促道,“将军在外面等着您呢。” 本想再观察一会儿,顺着卢俊的目光瞧见沈钟磬果然在门口站住了,甄十娘就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带着秋菊匆匆离开病房。 “我不放心,过来瞧瞧……”出来门口,甄十娘笑着解释道。 冷冷地扫了她一样,沈钟磬一言不发地抬脚就走。 这可是为了救你的爱将!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甄十娘笑容僵在脸上。 不过,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抓狂,跟沈钟磬在一起久了,她已经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麻木神功,尤其这些日子在军营里混的如鱼得水,让她心情特别好,才不会和这个煞星生气。 伸中指朝沈钟磬的背影比了比,甄十娘带秋菊悠然地跟在后面。 “……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让荣升送你回去,以后再不许行医!”一进中军帐,沈钟磬劈头说道,低沉的语气有股刻意压制的暴躁。 难怪会把身体糟蹋成那样。 这个笨女人,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身体! 昏睡了两天才苏醒,他也不过就离开了一会儿,她就又跑去病房给人瞧病,想到他一进病房就看到她又累的满头大汗时的那股心悸,沈钟磬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那一刻,他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众上前抱起她打一顿屁股,然后再快马加鞭给送回梧桐镇去。 到底他还是嫌弃我体质太差了! 想起几天前他还答应去祁国时,会专门留下人接送她来军营,甄十娘心里一阵黯然。 “昏睡只是个意外,我以后会加强锻炼和营养,不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甄十娘真诚地看着沈钟磬,极力为自己争取机会。 她这是病,根本就不是锻炼和营养能解决的! 她必须杜绝操劳,好好地养着,才有可能活下来! 对上甄十娘坦诚的目光,沈钟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看穿的窘迫,心一阵砰砰乱跳,他使劲板着脸欲盖弥彰道,“女人行医成何体统!” 原来是为这个! 是了,经过这次,军营里一定有人发现她是女人了。 一抹刺伤瞬间划过甄十娘心底,温淡的眸底隐隐浮起一股浓浓的失望。 沈钟磬心不自觉地颤了颤,他忽然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再不走,他怕他会心软。 看到她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他知道她有多喜欢行医。所以才会纵容她继续扮了男装来军营,答应以后让人接送她来这里行医,他要让她在有限的生命里,每一天都快乐! 可是,直到她累昏了,他才知道,行医是一件又苦又累的事情,这沉长的外科手术,这样无限制的透支体力,迟早会要了她的命! 以后,他绝不允许她行医!rs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惊闻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谢谢亲的打赏和粉红票 ~~~~~~ 秋菊折好衣服,见甄十娘还在看书,就拿剪刀剪灯花。 “……将军一定是看到您被一堆粗鲁的男人围着,才生气了。”看着烛火明亮起来,秋菊放下剪刀,“别说将军,就是奴婢听那群人满口的胡说八道,当时都恨不能有个地洞藏起来,这样也好,我们明儿就能回去了。”她语气轻松欢快,“文哥武哥见到您,不知有多高兴呢,天天说先生让背三字经都枯燥死了,就盼着您回去给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笑嘻嘻地看着甄十娘,“喜鹊姑姑也正眼巴巴地盼着您呢,直念叨李道婆手艺再好,可您不在家她就没主心骨。” “你啊……”甄十娘放下书,“教过你多少遍,说谎的时候目光不要躲闪,要比平时更清澈,否则被人一眼就看穿了。” “夫人……”再装不出快活的模样,秋菊瞬间红了眼圈,“……您原来就打算不再行医,只专心卖药的。”秋菊早就知道,她家夫人除了和儿子在一起,就只有行医时最快乐了,沈钟磬这样严厉地禁止她行医,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这才像我家的小秋菊……”甄十娘拍拍她小脸,“你放心,我以前就答应过萧老夫人不行医了,才不会难过。” 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只是这段日子被沈钟磬的纵容迷了眼,以为她真可以重操旧业,她也该醒醒了。 “夫人真的不难过?”秋菊忽闪着眼睛看着她。 “我难过什么?”甄十娘笑着站起来,“你先睡吧,我去外面等将军。” 要走可以,必须得等冯十三脱离危险。 沈钟磬回来已经子时了。 瞧见甄十娘歪在门口的小床上看着书睡着了,他眼前一亮,心砰砰跳了两下,随即想到她肯主动跑他床上来等,一定是想哀求他继续行医,立时又一阵心虚,他不敢保证她的软语温言下自己会不会心软,身子悄悄向外挪去。 在她离开军营前,他还是躲远远的好。 甄十娘已经听道声音睁开眼,“将军……”她匆忙坐直身子。 脚步硬生生地刹住,沈钟磬柔和的目光瞬间板了起来。 “将军喝茶……”甄十娘收起书,起身下地给斟了一杯茶。 “你就是把天说破了,我也不许你行医。”沈钟磬阴沉着脸不看她,严厉的语气却有股小孩斗气的味道。 不知怎地,甄十娘就想起了简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钟磬错愕地转过头。 她微笑着坐在那里,宁谧如一泓清泉,朦胧的烛光照在脸上,有种慈母般的祥和,脸上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沮丧伤心。在外面游荡了几个时辰却一直静不下来的心忽然就安宁下来,沈钟磬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大周确实没有女人行医的先例,你这样女扮男装早晚会被人识破,卢俊就已经开始怀疑了……”不由自主地,沈钟磬低声解释起来,罗列了一大堆理由,独独没有说出内心真正的担忧。 甄十娘只看着他微微地笑。 烛光爆了下,沈钟磬一激灵,恍然间才发现自己竟一反常态地罗嗦了这么久,瞧见甄十娘一直在笑,忽然就板起了脸。 见他要恼,甄十娘忙开口道,“将军不许,我听将军的就是。”声音柔顺温婉,恍然一个低眉顺目的小媳妇。 就这么简单? 沈钟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她那黯然的眼神直到此刻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都让秋菊收拾好了。”甄十娘继续说道,“只是冯校尉的伤还没脱离危险,新定制的设备大家也都不会用……” “……有卢先生在,这些不用你操心!”见他说了一堆,甄十娘还是不肯明天走,沈钟磬脸瞬间又板了起来。 这人怎么这么难沟通! 甄十娘一阵闷堵,“将军不许我行医,我听您的,以后不再行医就是,可是……”许是夜太静了,甄十娘少有的激昂声音格外的响,“我是大夫,我不能在我的病人没有脱离危险的时候走开!” 沈钟磬皱皱眉。 接触越多,他越发现,甄十娘看着温温淡淡,宁静如菊,其实骨子里却倔强的很,尤其对于医道,她直可以说是执迷到无可救药。 “……冯十三伤需要多长时间才算脱离危险?” 甄十娘想也没想,“至少要再观察一天。” “好。”沈钟磬站起来,“那就后天一早让荣升送你回去。” 一天? 就算冯十三的伤稳定了,她还要教会大家使用那些手术设备啊,尤其心肺复苏术才讲了一半,还有断肢再植术,对于这些,大家只是在手术现场紧张地听了个热闹,她怎么也得系统地给梳理一遍……这么多事,一天哪够? “早知这样,刚才多说几天就好了。”甄十娘心里暗暗后悔,有心想再商量商量,想到以沈钟磬一贯的霸道,为了他手下爱将肯让她拖延一天已经是底线了,就匆忙站起来,“将军睡吧,我得赶紧去准备一下。” 就一天时间,她得连夜把还没培训完的技术要点罗列出来。 她又想熬夜! 沈钟磬脸色顿时一沉。 感觉空气骤然变冷,甄十娘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沈钟磬黑下来的脸,不觉皱皱眉,“这又怎么了,好好的就黑了脸。”心里哀叹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甄十娘脚下加紧了动作。 这煞星发作起来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傻瓜才在这儿等着当炮灰。 刚走了一步就被沈钟磬一把拽住,“你要干什么!” “我去准备明天要做的事情,否则就来不及了……”甄十娘呵呵笑道,“我刚打了个盹,左右现在也睡不着。” “不许!”话喝出口,见甄十娘也变了脸,沈钟磬脱口道,“活干不完就在这儿多住几天!”坚决不许熬夜。 多住几天。 直到她把该做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甄十娘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备教会就行,不许再给人治病!”见她目光闪闪地看过来,沈钟磬又板起脸。 …… “……楚姨娘来了?” 萧老夫人正修剪窗台的观音竹,听了惜春的话就皱皱眉。 “说是沈将军一直惦记着您的身体,只是忙着军务拖不开身,让她来瞧瞧您。”惜春点点头,“您看……” 萧老夫人又低了头继续不紧不慢地修剪观音竹,“……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歇下了,带她去见二奶奶吧。” 惜春应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妹妹想找简大夫?”听楚欣怡问起简大夫的行踪,二奶奶皱皱眉,“妹妹到底什么病,一定要简大夫瞧?”想起自己刚交出去的中馈大权,二奶奶就咬了咬牙。 若没简大夫治好那个老不死,她现在依然是中堂府里呼风唤雨的当家主母,何至于以堂堂正妻之身来接待将军府的一个妾室。 妾就是妾,再受宠也是个奴才! 她楚欣怡算什么东西,要自己纤尊降贵招待她,对着楚欣怡飞扬的脸,二奶奶又咬了咬牙。 “就是女人家的毛病,找了几个大夫也不见好,听说他专治疑难杂症……”楚欣怡含糊道,“将军去过梧桐镇,简大夫年前就搬了家,姐姐可有她的消息?” “我……”脱口想说不知道,二奶奶忽然顿住。 那个老不死感激简大夫,要替她保密,封了中堂府里奴才的嘴,自己凭什么要替她保密? 若把简大夫就是沈钟磬嫡妻的事儿告诉眼前这位一心想爬上正妻之位的楚姨娘,会是什么样子? 恍然间,二奶奶已经看到了害她失去中馈大权的甄十娘被人绑了手脚架在火堆上焚烧的情形…… 一瞬间,二奶奶眼底闪过一朵瑰丽光芒。 见二奶奶言语迟疑,神色变幻,楚欣怡心一动。 她朝春红递了个眼神。 春红立时拿出一个大红丝绒装裱的精致小匣递上来。 楚欣怡伸手接过来,缓缓地在二奶奶面前打开,一窜晶莹剔透的绿松石手串跃然眼前。 好漂亮! 二奶奶屋里的丫鬟瞬间睁大了眼。 …… “……什么事怡儿这么开心?”自上元节后,楚笙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这么开心,一边吩咐丫鬟上茶,楚笙笑呵呵地问道。 “这下甄氏那贱人死定了!”楚欣怡眼睛眉梢都带着一股志意满满,本以为还要等上两年,没想到老天有眼,竟让她意外地知道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想不到她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简大夫,竟然就是甄十娘! “……她真的是甄氏?”楚笙错愕地睁大了眼,“中堂府的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楚欣怡点点头,“上元节夜甄氏被撵出将军府,就是被萧老夫人收留了。”楚欣怡看着楚笙,“父亲想想,单凭那贱人是萧中堂亡妻的闺蜜身份,深更半夜的,萧老夫人怎么会收留她?”还有,她呼出一口气,“女儿几次花重金求医她都避而不见,不是怕我认出她是怕什么?” “怡儿说的是。”楚笙点点头,“尤其萧中堂还是一个鳏夫,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萧老夫人再笨也不会深更半夜地收留她,除非救命之恩!”目光闪闪看着楚欣怡,“怡儿打算怎么处置?”rs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张榜 听父亲问起,楚欣怡眼底掠过一股狠色。 “……一直是梧桐镇南的瑞祥药铺给牵线,女儿让人把药铺掌柜一家老小都抓来,人证俱呈到将军和老夫人跟前,不怕她抵赖!”一股热浪在胸口翻滚,楚欣怡脸色狰狞,“她不知廉耻,不顾男女大防在外行九流的下溅之术,闹出来将军府颜面尽失,看将军这次还不休了她!” 楚笙眉头紧锁。 “父亲……” 楚笙摇摇头,“怡儿切不可亲自出头……” “为什么?”楚欣怡坐直身子。 她还想亲眼看到沈钟磬知道这件事情时的表情呢。 “上元节宫宴上,风传甄氏比当年的甄夫人还美上几分……”楚笙看着楚欣怡,“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若怡儿当众逼死了她,以后将军追忆起来,一定会恨怡儿歹毒,闹不好怡儿就替别人做了嫁……”死人总是凝固在时间里让人追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完美,活人却会因岁月的痕迹渐渐没了颜色。 男人最了解男人,楚笙眼里,男人没有不好色的,风传甄十娘倾国倾城,尤其她那一身的羸弱之姿,举手投足间凭空就生出了一股纤柔之美,十个男人见了十个怜惜。 沈钟磬怎么会不动心?! 这样一个可以让男人为其倾国的女人死在谁手里,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除了对沈老夫人愚孝,沈钟磬可不是个拎不清的。 楚欣怡立时想起自她和老夫人逼沈钟磬自残了一只手后他就再没踏入碧竹园的事情,人瞬间从巨大的狂喜中清醒过来,“……那怎么办?”她倾身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笙。 楚笙低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 “沈钟磬怒斩九门提督顾矾和郑阁老,坏了安庆侯的好事,皇后一定恨透了他!” “父亲的意思……”楚欣怡睁大了眼,“把这件事透……透给皇后?”脸色忽然一白,她使劲摇摇头,“不行不行,当着群臣揭穿这个,会毁了将军声誉。”斗归斗,她毕竟是依附在沈钟磬身上的一根藤蔓,一辱俱辱,一荣俱荣。 她想让甄十娘死,却不是两败俱伤。 “所谓无毒不丈夫,这才是必死之局!”楚笙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怡儿仅仅在将军面前揭穿她,受她的妖媚蛊惑,将军一意压下都难说,到时怡儿可是人财两空!” “可是,父亲!”楚欣怡浑身一哆嗦。 “怡儿过滤了……”楚笙摇摇头,“常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男人的名声有几个是被女人毁了的,北魏孝文帝的幽皇后杀妹咒夫、yin乱后宫,后世人可曾因她骂过孝文帝败俗?”又道,“伤风败德的是甄氏,世人难容也是甄氏,只要将军肯当众和她划清界限、大义凛然地杀了她,就是英雄,就是大义灭亲的壮举!” 女人于男人,不过是一件衣服,衣服破了扔了便是,再换上一件新的,男人依然是光新亮丽的男人! 楚欣怡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她父亲说的对,伤风败俗的是甄十娘,不是沈钟磬,当着重臣揭穿了这件事儿,他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可毁的。 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揭穿甄十娘的丑行,就算沈钟磬想保也保不了她,除了大义灭亲,他别无选择! …… 七皇子的怡和殿内,端茶的,倒水的,送药的,诺大个殿里,人流穿梭却鸦雀无声。 “……不是说是巅疾吗,怎么竟还不醒?”偏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吓的太监宫女们俱一哆嗦。 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偏殿内的众太医吓的纷纷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请罪,“臣无能。” 温太医眼里更是浓浓的困惑。 频发抽搐,卒然仆倒,不醒人事,口吐白沫,角弓反张,两目上视,明明就是典型的癫症啊,为何用了药后反而更严重,竟然昏迷不醒了。 “……无能,无能!”对着太医的唯唯诺诺神态,万岁布满红丝的眼睛更加恐怖,“朕养你们何用?”烦躁不安的在地上踱着。 “七皇子昏迷十几日了,以臣之见,或许不是癫症……”院使蒋衡磕头道。 “那是什么病?”万岁蓦然站住。 蒋衡一哆嗦,“臣无能。”按癫症用方一月有余却毫无效果,显然是药不对症。 可是,到底是什么病,他也不知道。 更主要的,七皇子已昏迷十几日,身体僵硬,口中流涎,这症状,大罗金仙来了也未必能救,放在民间早死透了,这个时候,他怎敢乱言。 “臣斗胆向万岁推荐一人……”李太医磕头道,“只是,她是个民间大夫……”小心翼翼地看着万岁。 众太医都一激灵,目光悄悄向万岁窥去。 内宫中最忌讳用民间大夫。 出乎意料,万岁眼睛一亮,“谁?” 众太医纷纷看向李太医。 “梧桐镇有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简大夫,号称神医……”说着话,想起那日在中堂府甄十娘的傲慢和她手里绝世的麻药秘方,李太医眼里闪过一道狠色。 七皇子早已药石无效,可万岁偏偏不死心,正好拉他来做垫背。 那张麻药秘方绝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简神医?”万岁皱皱眉,“……朕怎么从没听说过?” “万岁日理万机,哪会关心这些小事……”李太医谄媚道,“温太医也见过他,腊月里就是她治好了萧中堂的母亲。” 萧煜的母亲? 万岁眉头一挑,萧煜母亲得了怪病他早就知道,却没听萧煜提过是谁治好的,不由向温太医看去。 “……的确是简大夫医好的。”温太医磕头道,“是这简大夫体质孱弱,不堪行医之苦,才哀求了萧中堂没有大肆宣扬,臣知道此事也是因为臣当时去会过诊。” “原来是不堪行医之苦啊。”万岁了然,萧煜曾为母亲延请名医不计其数,简大夫能给治好的确非同一般,万岁突然抬起头,“来人,宣简大夫进宫!” 早有小太监应声往外走。 “万岁!”温太医大叫一声。 “温爱卿有事?” “简大夫为萧老夫人治病时用了失传已久的麻沸散……”温太医略一犹豫,说道,“沈将军为求麻沸散秘方曾亲自去梧桐镇寻找过简大夫,他早在年前就搬走了,不知所踪。” “沈钟磬竟也没找到他?”万岁声音有些错愕。 沈钟磬是个政治白痴,但在军事和密碟方面他可是天才,寻找一个人对他来说不再话下,怎么竟……万岁又疑惑地摇摇头。 “……连梧桐镇上唯一知道简大夫底细的瑞祥药铺掌柜也搬走了。”温太医点点头,“臣给简大夫诊过脉,她身染痨疾,已近灯枯之色,的确无法再继续行医,为萧老夫人治病时她就是用了虎狼之药临时强补,才勉强支撑下来。”把甄十娘为萧老夫人治病的经过说了,最后幽幽叹息一声,“一代名医却孱弱至此,她是怕继续行医会误人性命,才归隐起来吧。”虽没有真正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简大夫,可她行医的事迹温太医听说却是最多的,对她打心里钦佩,言谈中全是敬仰之色。 李太医眼底就闪过一丝怨毒。 万岁却是真动了容,“……肯牺牲性命救治病人,简大夫高风亮节,难得一颗仁心,她即想归隐不寻也罢。”最主要的,沈钟磬都找不到的人,他出手也是徒劳。 对于这样一个仁心仁术的民间名医,万岁也打消了用强的心思。 一番算计就这么被打乱了,李太医很不甘,“……七皇子的病也许只有她能治好。” 万岁才想起爱子危在旦夕,立时锁紧了眉头,暗自琢磨不定,“……难道真要画影图形沿街寻找?” “万岁若有意延请民间名医,不若张贴皇榜……”蒋衡索性奏建道。 温太医眼前一亮,“……如此一来,简大夫若是会治,就会主动揭榜现身!” 民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张榜寻医总好过画影图形去捉拿。念头闪过,万岁点点头,“……来人,传朕的旨意,速去民间张榜寻求名医。” 偏殿内空气顿时一轻。 有小太监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想见七皇子。” 万岁皱皱眉,“她身子不好,来这儿会过了病气。”余光瞧见众太医诧异地看着他,又漫不经心道,“实在不放心,就让秀珠代她来看看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 甄十娘在军营又逗留了四天,把该做的都做完了,才被荣升送回来,洗漱完换了套衣服,便绕开荣升匆匆来了霸王居。 简武简文早放学回来了。 “……小黑,是我娘来了,不许咬。”听到狗叫声,简武简文双双跑出来,见是甄十娘,简武回头喝住小黑,一头扑到甄十娘怀里,“娘回来了!” “娘……”简文跟着一头扑过来,声音里带着股哭腔。 “……真没出息。”简武回头使劲瞪了他一眼,“纪大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哭?”一边说着,简武感觉眼睛湿乎乎的,把脸使劲埋在甄十娘怀里蹭了蹭。 看到简武简文酸巴巴的小模样,甄十娘鼻子跟着一酸,她强笑着揉了揉简武的头发,“几天不见,我们武哥都成大男人了呀……”声音忽然一滞,抬手搬起简武的脸,“武哥干什么了,怎么满身是汗?” 手探进夹衣里,后背都湿透了,直把甄十娘唬的脸变了色。rs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习武 简武听了就嘻嘻地笑,“……我蹲马步了。” 蹲马步? 甄十娘一头雾水。 “纪大哥教我们练武。”简文解释道。 甄十娘这才发现纪怀锋正穿了一身青衣站在院子里,见她看过来,拱手施礼,“……夫人回来了?”又看看简文简武,“两位少爷很有习武天赋。” 沈钟磬就是颗练武奇材,他的儿子怎么能错的了! 没有比听人夸自己的儿子更自豪的事了,甄十娘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把,若说她穿越一回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就是这两个儿子了,每每想起他们来,心里都是满满的喜悦和幸福。 只是,她质疑地看着纪怀锋。 总归是个护院,就算有身手能好的哪去,让他给简武简文当武师……能行吗? 虽不懂武,她可是听说若武功基础打不好,就好像小树苗长歪了似的,将来很难再有建树的。 从没接触过武功这一类,也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 以前是没条件她想都不敢想,现在有条件了,她原打算等沈钟磬去祁国后就亲自去趟上京城找萧煜给介绍个武师,不想,简武简文竟然早就跟纪怀锋练上了。 纪怀锋已经伸了手,她再另请武师,他会不会……可是,从小的基础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啊。 一瞬间,甄十娘犹豫起来。 “……纪大哥会飞檐走壁。”见娘的迟疑,简武抓着甄十娘袖子使劲摇晃,又回头看向纪怀锋,“你给我娘练一套拳脚看看!” 甄十娘就静静地看着纪怀锋。 纪怀锋目光中有一丝犹豫,片刻便点点头,“……让夫人见笑了。”说着话,提气抬腿,当真练了起来。 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练了一溜十三招,简武简文在一边拍着手又叫又跳,甄十娘只看了个热闹。 到底也没看出纪怀锋武功有多高,是好还是坏。只是,纪怀锋一个旱地拔葱就能跃上屋顶,猴子般在树顶房屋间飞跃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着实吸引了她,“……这就是人们说的轻功吧?”心里想着,她暗暗点了点头,“……别的不说,文哥武哥单只学会了这些,将来遇到强敌打不过人家,逃命还是够了。” 凝眉思忖间,纪怀锋已经呼气回腿收了功夫,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娘!”见娘一声好都没叫,简武就摇了摇她胳膊。 “嗯……”甄十娘点点头,“……以后我每月给你加二两银子,你暂时就教他们俩吧。”到底没有把话说死,这事儿她还得找机会问问沈钟磬对纪怀锋的看法。 沈钟磬武功盖世,能给简武简文把把关挑个好师父是再好不过了。 她竟出二两银子雇佣他当武师? 纪怀锋脸色古怪。 教简武简文功夫是万岁的旨意,生怕耽误了这两个孩子,万岁可是隔三差五地都要问上几句,否则,他也不会自掉身价在几个妇孺跟前演武。 他这位主子,看着纤纤弱弱说话和风细雨的,做起事来可是毫不含糊的,不得到她的认可,她一句话不许简文简武跟他学功夫,简武简文就绝不敢违背。 不是当人师父有多威风,违了圣旨可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见他沉吟不语,甄十娘皱皱眉,暗道,“是嫌工钱少吗?” 梧桐镇好像都这个价吧? “多谢夫人。”回过神,纪怀锋忙抱拳施礼。 “银子我会从这面出,这件事你就不用和将军说了……”甄十娘漫不经心地说完,拉了简武简文往屋里走,“起风了,文哥武哥先进屋把衣服换了。” 望着她母子三人的背影,纪怀锋腮边的肌肉直抽抽。真是前世没有修行好,这世竟被一个女人搓揉成这样。 冬菊早备好了热水。 洗漱完,用了晚饭撤下桌子,简武简文就溺在了甄十娘怀里。 “……小黑都比炕沿高了。”简武打了个呼哨,小黑就摇着尾巴跑了进来,“给我娘做个直立。”简武趴在甄十娘膝盖上吆喝道。 小黑果然就张着两只前爪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脑袋眼见高过了炕沿。 原来是这么比法。 甄十娘哑然失笑,不过也感觉才几天没见,小黑眼看着就大了一圈,跟气吹似的,一颗比身子粗大的鬼脸似的脑袋越发的狰狞恐怖,看久了,甄十娘也有些习惯了,知道说小黑丑简武不爱听,就笑着说,“……小黑长的真快。” “小黑一顿能吃一斤生猪肉!”简武得意地说,“前儿还咬死了两只耗子呢。” 一家人围着小黑嬉闹了一回儿,又说起学塾的事情。 “……先生只会摇头晃脑地念: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简武给甄十娘学先生老气横秋的语气,“无趣死了!”搂着甄十娘的脖子蹭啊蹭,“我一点也不喜欢,还不如跟着娘学。” “我也不喜欢先生!”出乎甄十娘意料,简文竟没反对,跟着附和道,“狗子不会背书,先生就使劲打手板,吓的狗子一进学堂就浑身发抖,明明会的都忘了。” 想起狗子挨打的情形,简武露出一脸愤愤不平,“狗子不是不学,就是笨了些,娘说说,先生这么打人对吗?” 甄十娘就皱皱眉。 简武淘气霸道,简文却沉稳内敛。 简武不喜欢先生或许是因为他性格活泼好动,天性受不了拘束,现在连简文也说先生无趣,会不会是真的太刻板枯燥了? 不由自主的,甄十娘就想起了前世看过的老夫子漫画。 总是小镇子,有钱人都自己雇先生在家里教,上学塾的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学塾里没有好先生也是有的。 要不,就给他们也单独雇个先生? 念头一闪,甄十娘又摇摇头,达仁堂刚开业,用银子的地方多,这两个月来几乎就是只出不进,幸亏沈钟磬一直住在这儿,她偶尔还能赢些彩头填进去,沈钟磬马上就要出使祁国,将军府内宅事物都由楚欣怡掌管着,祖宅这面的月例银子到时能不能按月拨过来都是问题,她又刚刚花二两银子雇了武师…… 罢了,甄十娘摇摇头,过些日子再说吧,至少待沈钟磬从祁国回来,自己这面的经费能保证了再说吧。 想到这儿,甄十娘就含糊道,“……塾里的学生多,先生不可能每个人的兴趣都照顾道,教的呆板也是有的,文哥武哥却不可因此轻视先生。”看向儿子的目光虽然慈爱,甄十娘语气却很严厉。 简武简文就吐吐舌头,乖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又说起了别的。 冬菊点了灯笼来接甄十娘。 甄十娘看看漏壶,不知不觉间已经戌时二刻了,想到简文简武还要早起练武,甄十娘就站起来。 简武有些不舍,缠着想让甄十娘留在霸王居讲故事。 甄十娘笑着拍拍他小脸,“武哥已经是大男人了。” 令秋菊铺了被,看着简武简文躺好,甄十娘又给他们掖了掖被角,这才熄了灯,吩咐秋菊,“夜里好好照看着。”带了冬菊走出霸王居。 纪怀锋和郭秀等四人一直守在霸王居门口,见甄十娘出来,纪怀锋就嘱咐了郭秀一句,自己和孙庆良护送甄十娘往回走。 “……天刚黑,我不用送。”见纪怀锋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甄十娘阻止道,“你回去把,夜里好好照看着点文哥武哥。” 这条路她和喜鹊常走。 “我们送夫人吧,昨天夜里曾有人来刺杀夫人。”纪怀锋摇摇头,“幸亏夫人没在。”对方七八个人,来势凶猛又都是死士,冲进后就目标明确地直奔正屋,若甄十娘在,他们还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被杀了。 现在想起来,纪怀锋还有些后怕。 甄十娘要有个闪失,他两个脑袋也赔不起。 甄十娘扑棱站住,“谁?” 是大皇子! 话险些脱口而出,想起自己护院的身份不该知道这些,纪怀锋又摇摇头,“不知道。”又道,“我已经给将军传信了,将军正在查。” “没伤到人吧?” “我们伤了三个人……”纪怀锋把昨夜的情况简单说了,只是没提对方死了四个人的事儿,“还没查出是谁,夫人这些日子出入谨慎些,我们会时刻不离身地保护您。” “我知道了……”甄十娘点点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五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她没得罪过谁啊? 喜鹊一直等在正屋,见甄十娘进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翻身就要下地。 “你快坐着……”甄十娘一把拦住她,瞧见炕上的针线活,“就快生了,那些活就别做了。” “这是夫人的衾衣,不好交给小丫鬟……”喜鹊拉甄十娘上炕,一边吩咐冬菊,“给夫人倒杯水。”一边看着甄十娘,“夫人这么晚才回来,奴婢都想去霸王居找您呢,是长河怕路上不安全,硬让奴婢在这儿等。” “这就对了。”甄十娘笑着给喜鹊诊了脉,又问了这段日子家里和达仁堂的情况,然后提到昨夜的事情,“……你没惊着吧?”甄十娘看着喜鹊。 “都吓死奴婢了!”喜鹊掀开席子给甄十娘看刚补好的一个三角形大洞,“坑都被刺穿了,若夫人昨夜躺在这里,早没命了……”rs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探 加更求粉红票 ~~~ 这么说刺客就是专门针对她的了! 看着炕上刚用黄土抹好还没干透的洞眼,甄十娘默念了声阿弥陀佛。 “……会不会是楚姨娘?”喜鹊压低了声音,“知道将军一直住在这边,因妒生恨,起了杀心?”以楚欣怡的歹毒,这事儿她绝对能做出来。 “不会!”甄十娘摇摇头,“之前我也怀疑过她。”话题一转,“纪怀锋说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楚欣怡的父亲不过是个通政司参议,一个五品的文职,又没多少丰厚的家底,还豢养不起死士。 “除了她,小姐还能得罪谁?” 看着喜鹊皱眉的样子,甄十娘忽然就想起了上元节夜的那场政变……唯一知道是她坏了大事的安庆侯还好好地活着,难道…… 甄十娘脸色一阵煞白。 喜鹊身子一震,“小姐想到是谁了?” “没有。”甄十娘漫不经心地摇摇头,“纪怀锋说将军正在调查。”话题一转,“我们最近或许能有一笔大买卖。” “什么买卖?”喜鹊有些提不起劲。 “麻药!”甄十娘把卢俊找她询问麻药秘方的事儿说了,“同是医道中人,知道瞒不过他,我就告诉他我和简大夫交情颇深,或许能找到她……”眼前闪过卢俊听到这个消息的眼神,甄十娘嘴角弯了弯。 卢俊,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您要绕过将军和卢先生签契约?”喜鹊错愕地睁大了眼,这也太大胆了吧,“不会被将军发现吗?”沈钟磬是性格刚直,不喜欢用阴,不是笨,谁要拿他当傻瓜可是要倒大霉的。 隐隐地,喜鹊为甄十娘捏了一把汗。 “卢先生说低于五万两银子的契约将军基本不看……”甄十娘目光若有所思,“只要我们每单契约都低于五万两,他就可以瞒天过海地和我交易。” 五万两? 喜鹊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别说五万两,几千两的契约对他们来说都是大的了,太医院二十万粒的契约也不过一二万两银子,就把李齐高兴得什么似的,死心踏地盘了瑞祥药铺跟着他们,这要是再拿回一张五万两的军中订单…… 越想越激动,喜鹊心砰砰直跳。 难怪人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面对这天大的诱惑,尽管内心还有些惶恐不安,喜鹊已经和甄十娘一样期待了。 “军中不比寻常百姓用药,战争期间,跌打和麻醉类药品的用量相当大,五万两的契约都是小的。” “天……”喜鹊张着嘴说不出话,“夫人答应了?” 甄十娘摇摇头,“卢先生是想要秘方,我说没有,若他真想要,我可以帮着联系,看能不能买到配好的药粉,他也没一口答应,说再想想。”甄十娘笑看着喜鹊,“我也得好好想想,真要做的话,这麻药还真不能以达仁堂的名义卖给他呢!” 毕竟是和沈钟磬做买卖,一定要想好了退路,否则,一旦被他发现,达仁堂可就被他给一勺端了! 忙碌的一天,甄十娘睡的特别沉。 感觉耳边有些吵,甄十娘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影影忽忽看到好似沈钟磬正坐在一边看着她,迷迷糊糊想道,“……他怎么会在这儿,我一定是做梦。”又闭上了眼睛。 忽然身子一凛,她蓦地睁开眼睛。 “……将军!”甄十娘一骨碌坐起,“我又昏睡了?”抬头看看窗户,黑沉沉的。 “吵醒你了……”见她坐起来,沈钟磬忙抓起被子给她围住, “快盖上被子,仔细冻着。”直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才松开手。 甄十娘还有些迷糊,“……将军怎么回来了?” “听说家里遭了刺客,我回来看看。”沈钟磬看着甄十娘,“你没吓着吧,要不要喝点水。”见甄十娘点头,就回身从桌案上拿起壶倒了杯温开水递到甄十娘嘴边。 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甄十娘才彻底清醒过来,抬头看看漏壶,才子时四刻。 “我……妾刚听说时也唬了一跳。”甄十娘看着沈钟磬,“将军可有查出是谁?” “是大皇子”沈钟磬回头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我已奉万岁之命连夜挑了他两个密营,不知还有没有落网之鱼,你这些日子出入仔细些,身边千万不可离了人。” 果然是安庆侯一党! 甄十娘一阵唏嘘。 见她听说大皇子要杀她,只是眉头动了动,脸色还是一惯的淡定,全无一丝惶恐害怕,沈钟磬心里一阵动容,“……她这份沉稳,堪比久经沙场的将士了。”伸手给她捋了捋秀发,“不早了,睡吧。” 甄十娘一激灵,“……妾让冬菊来搬行李。” “太晚了,别折腾了……”沈钟磬摇摇头,声音低糜柔和。 甄十娘才发现,沈钟磬那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铺了被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衾衣盘坐在上面,张嘴打了个哈欠,一副就要入睡的模样。 她们到底是名义上的夫妻。 他要她留下,她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要她和他那个……身为现代人,尤其还是个医生,她对**有着格外的洁癖,没有感情,她是绝对迁就不来的。 心里正犹豫,沈钟磬已伸手灭了灯,窸窸窣窣地躺了下去。 呆坐了好半天,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想起那次在将军府里他也很君子地没有碰她,甄十娘心稍稍安定了些。 蹑手蹑脚地躺了下来。 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轻纱静静地照在被子上,仿佛一层薄薄的青雾,有股山涧清泉般的静谧。 甄十娘心渐渐地踏实下来。 “……我今夜带了二十个侍卫回来,明儿起都留在这里。”静谧中,沈钟磬开口说道,“后面的屋子还没修,你暂时把东西厢房让人打扫了先挤挤吧。” 二十个? 甄十娘眨眨眼,“……太多了吧。”家里已经有七八个护院了,转过身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也转过身来借着月色看这她的脸,“……不多!” 想到骤然听到大皇子要杀她时的那股心悸,月光下,沈钟磬脸色白了白,暗暗庆幸昨天她在军营,否则……不是她在军营里不听话,他只一眼看不到就四处操劳,他真想干脆把她再带回军营放在身边算了。 低沉的语气透着股不容拒绝的霸道,甄十娘听了就暗叹一声,“……妾明儿一早就令人把厢房都打扫了。” 沈钟磬满意地点点头,“这些人的功夫都不如纪怀锋几个,你平日出入带着纪怀锋几人就行,就让他们守在家里给看门吧。” “妾知道了……”甄十娘低声应着,忽然想起简武简文学武的事情,她目光一闪,黑暗中亮晶晶地看着沈钟磬,“将军说纪怀锋的武功很好?”又问,“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沈钟磬声音一滞,她太聪明,凡事一点即通,若他说出纪怀锋的真实本领,她会不会怀疑他的身份?念头闪过,他想了想,“……寻常七八个护院近不了他的身。” “那就是说,他的功夫很正宗,至少能保命了?”甄十娘声音难掩一股兴奋。 她不求简武简文能像沈钟磬这样武功盖世,他们只要将来出门在外能保住性命就好。 保命? 何止保命,他们这些带刀侍卫一个个可都是万岁杀人的利器! 沈钟磬为甄十娘的天真感到好笑,嘴里轻快地应道,“保命是没问题的。”笑着问道,“怎么,你担心他也保不了你周全?” 听出沈钟磬的戏谑,甄十娘脸一红,“不是,不是……”她摇摇头,“是邻居看上了他,想给孩子聘武师,一个月……”想到她的左邻右舍还没有太富裕的,她声音就打了个结,“一两银子,我怕他功夫不好,带坏了孩子,才说给打听打听。” 带坏了孩子? 他可是堂堂的五品带刀侍卫,逍遥真人的得意门生,一般孩子能得到他指点就烧高香了,还怕他把孩子给带歪了? 沈钟磬心里好笑,当真就笑了出来。 “将军!”甄十娘恼羞成怒。 沈钟磬止了笑,“你放心,一般孩子能得他指点,一生也受用不了,绝不会带歪的。”他话题一转,“不过,我听说他这个人很高傲,看不上的人,花多少银子也未必答应,你还是先问问他肯不肯吧。” 一个平头百姓花一两银子就想雇一个大内侍卫给当武师? 纪怀锋能答应才怪! 沈钟磬在心里补了句,不过,接触的越久他发现,甄十娘柔顺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极其倔强的心,他可不想说的太直白了得罪她坏了这美好的夜。 得罪人的事儿,还是让纪怀锋自己去做吧。 “好,妾明儿就去问问。”甄十娘语气极其认真。 沈钟磬听了止不住又想大笑,怕再惹恼甄十娘,到底没有笑出声。 “对了……”想起什么,沈钟磬转了话题,“冯十三打算过些日子就过来跟着你。” “跟着我?”甄十娘扑棱坐起来。 原本就有七八个护院,刚又送来了二十个侍卫,她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还要那个木头桩子来干什么? 冯十三给她的感觉就像木头,又像个没生命的影子,跟他接触了几次,你不开口,他就一句话也不说,默不作声地盘坐在病床上,一呆就是一整天,淡漠的总让人想不起来他的存在……rs 第一百五十章 布局 “快躺下,别冻着!” 沈钟磬一把将甄十娘按下,又替她把被角掖的严严实实,“你不知道,冯十三就是名震江湖的六指神偷,原是个不受束缚的游侠,因我于他有恩,才被我硬留在了大帐下,这次你等于救了他的命。”沈钟磬叹了口气,“他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原也没想现在就过来,是听卢先生说你身子孱弱,命……他说什么也要现在就跟在你身边报恩。” 六指神偷? 六指神偷有什么了不起,说白了就是一贼。 听沈钟磬言语间颇推崇他,甄十娘心里一哂,她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打算靠偷东西发财致富,要他干什么?” 静夜里听的特别清晰,沈钟磬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别小看了他,偷只是他的一绝,他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一套凌波微步天下无双……”沈钟磬学着甄十娘的语气,“不想靠偷致富,你可以让他帮你跟踪调查你怀疑的人……”想起什么,沈钟磬特别强调道,“除了轻功和偷,他别的什么都不会,你可别指着他保护你。” 凌波微步? 好像是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功夫吧,这古人真会? 甄十娘目光闪了闪,有什么在脑际一划而过。 “这样的人才,将军的军中更需要。”到底不喜欢他,甄十娘委婉道。 沈钟磬心头一热,黑暗中,他深深地看了甄十娘一眼。 “大周三两年内不会有大战事了……”想到这次刺探祁国情报带不了冯十三,沈钟磬遗憾地叹了口气,“和平时期他不在军中也罢。”更主要的,他也想她身边有这么一个机警又忠心的人,随时帮她监督身边人的忠逆,有纪怀锋保护,关键时刻带她逃命是绝没问题的,被大皇子的刺杀行动惊住,沈钟磬是一百个不放心他离开后把甄十娘单独留在梧桐镇,“冯十三也答应我了,若遇到战事,他会立即回到军营。” “他知道我是女人?”甄十娘突然问道。 “他在我帐外跪了小半天……”沈钟磬叹了口气,“我就跟他说了你是女人,他还是执意要报恩。” “那好吧……”甄十娘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左右家里也不差一个人吃饭。” 这是什么话? 黑暗中,沈钟磬错愕地睁大了眼。 好半天,他低沉说道,“他们这些江湖人,最重的就是个义字,你不可责辱了他。” 甄十娘嘴里应了一声,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凡事都有两面性,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冯十三身有绝技放在他的大帐下就是个宝贝,可放在她这个混吃等死的妇人跟前,就是一根草嘛。 甄十娘真不明白,冯十三脑袋是不是秀逗了。 这下可好,她的祖宅里除了二十个侍卫,这会儿又来了一个贼,可是更热闹了。 不比纪怀锋他们,这些人可都是沈钟磬的亲卫,以后简武简文是绝不能再踏入祖宅一步了。 明天得记得去警告他们……胡乱地想着明天的安排,甄十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睁眼,太阳都爬上了三杆。 沈钟磬早已去了丰谷大营。 不是他用过的被褥还铺在炕上和他留下的二十个侍卫正齐刷刷地站在院子里,甄十娘真怀疑她昨晚是做了一场梦。 按花名册认了一遍,甄十娘便吩咐夏菊带了丫鬟打扫东西厢房。安排了侍卫,甄十娘又特意来到东次间见了李道婆。 “夫人放心,喜鹊这胎顺头顺溜的……”李道婆呵呵地笑,“看这胎象还有十多天才能生呢,我接生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像您这么紧张的,喜鹊真是前世烧了高香遇到您这么好的主子……”梧桐镇小,没钱的人多,很少有这样被接到府上连吃带住又有银子拿的活,李道婆乐的合不上嘴, “她这是懒月了”甄十娘就笑了笑,“按日子算也就这三五天的事儿。” “生孩子就是这样,延个十天半月也是有的……”李道婆见甄十娘很在行,就热心聊起来。 夏菊进来回话,“……荣升来了。” 甄十娘又嘱咐了喜鹊几句,告别李道婆出来。 荣升带了个高瘦的中年男子等在厅里。 “……余庆,原是负责将军府庶务的买办。”荣升指着他给甄十娘介绍,“将军说暂时让他做祖宅外院总管,负责外院修缮,夫人有事只管吩咐他。”见甄十娘皱眉,又道,“夫人放心,将军府的庶务独成一体,和内院是分开的,他们这些人都只对将军一个人负责。”又回头吩咐道,“……快给夫人见礼。” 余庆给甄十娘见了礼。 甄十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三十左右岁,身体瘦高,脸色白净,一双眼睛不说话时也带着笑,看上去一团和气。 应该是个很精明的人。 见他只听到荣升一句“夫人放心……”的话,便对自己恭顺了几分,主动自我介绍,并再三澄清他们从不和楚欣怡等将军府内院的人接触,甄十娘暗暗点点头。 又问了几句,便令李长海带了他和荣升去后院勘察。余庆第二天就拿来了图纸和预算,和甄十娘探讨了半天,又改了几处,最后定了下来。 后院的修缮正式开工了。 怕吵到甄十娘,余庆令人临时修了堵矮墙把前后院隔开,又从池塘边开了个后门,运输泥沙木料石头等修缮材料。 着实忙碌了两三天,前院才算彻底清净下来。 快临产了,怕产房污秽,喜鹊坚持要搬回去,“……这样婆婆照顾我也方便。”又道,“夫人放心,有李道婆陪着,奴婢不会有事的。” 甄十娘想想也是,祖宅里大都是沈钟磬的侍卫,又开着工,“这儿是有些太乱了。”她点点头,笑道,“……搬回去也好,正和霸王居挨着,以后文哥武哥看孩子也方便。” 喜鹊的孩子还没出生,简武简文就天天惦记领着他出去玩了。 …… 水晶的雕璧,珍珠的帘幕,坤宁宫依旧如往昔一般富丽耀眼,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墨玉雕成的地板上,有种冰冷的华贵。 皇后穿戴得一丝不苟蜡像般端坐的宝蹋上,望着窗外已发出新芽的嫩柳,目光中有股空洞的死寂。 没有盼头的日子,一天也是一天,一年也是一天。 “蓝公公回来了,万岁可有答应?”秀珠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皇后一激灵,腾地站起来,随即又坐了回去,“谁在外面?”声音缓慢优雅,一如往昔一样的威仪。 “是蓝公公回来了。”秀珠带了蓝公公推门进来。 “回娘娘……”蓝公公躬身施礼,“万岁怕娘娘过了病气,让秀珠姑娘代你去探视七皇子。” 秀珠拿了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塞给他,“蓝公公辛苦了。” “奴才先在外面等着,秀珠姑娘收拾好了叫一声就是。”蓝公公眉开眼笑地出去了。 皇后猛地抓起一只水晶蓝晶御凤钗朝地上摔去。 “……娘娘!”秀珠扑过去,“这是您十八岁生辰万岁送的!”可惜晚了,御凤钗上一颗晶莹剔透的蓝水晶顷刻间摔的粉碎。 皇后看着一地晶莹的碎片发怔,“多年的夫妻,他竟这么狠心!”幽怨的眼底布满了红丝。 玉碎珠裂,她们真走到了尽头。 秀珠紧紧地抱住她,“……奴婢代您去探视七皇子去也一样的!” 不到半个时辰,秀珠便返了回来。 “七皇子怎样?”皇后迫不及待地问,“……还抽吗?” “七皇子……”一直昏迷不醒靠鼻饲活着的话在舌边打了个旋,秀珠改口道,“已经渐强了,只是,癫症很难除根,太医说还要养些日子。” 六公主就要远嫁塞外,勤王又被软禁,如果再听到七皇子生命垂危的噩耗,皇后怕是立即就崩溃了,犹豫再三,秀珠到底隐下了七皇子的病情。 皇后欣慰地舒了口气,“他没事就好。”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见到秋云了?” 秋云是她安插在怡和殿的内应。 “见到了……”秀珠将窗前的珠帘放下来,“王爷失手了。”从头上拔下一只金钗拧开,取出一张纸条递给皇后,“……甄十娘根本就不住在梧桐镇,外面还埋伏着大内侍卫,王爷的死士都中了计。” “王爷中计了?”皇后一把抓住秀珠,“他有没有事?”胳膊上一阵刺痛,秀珠疼得直咧嘴,却不敢惊呼出声,“奴婢不知道,皇后娘娘先看看王爷信里怎么说?” 皇后松开秀珠,匆忙把纸条展开。 秀珠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凑上前去,“……甄十娘就是民间那个赫赫有名的简大夫?”声音里一股难掩的惊讶。 纸条上寥寥数语。 “……刺杀失败,儿已得知她就是民间的简大夫,化名简忧,以女子之身行败俗之事,证据已在儿手,母后若能运入宫中,在六皇妹送亲宴上当众揭穿,甄氏必死。” 坤宁殿内死人般沉寂。 皇后目光直直地看着宝踏前宽阔的墨玉雕花地面,各宫嫔妃在这里跪成一片的繁华景象又浮现在眼前…… 久久久久 皇后发出一阵狂笑,“真是老天开眼!”目光狰狞恐怖,“甄氏,这次不千刀万剐了你,难消我恨!” 以为把她软禁在坤宁宫就万无一失了? 统御六宫多年,她的根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拔净了?! 那些没暴露的暗棋,也该活动活动了。rs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意外 三月二十五,喜鹊已过了预产期三天。 一早让小丫鬟去打探了还没动静,甄十娘就拿了本新编的大周地域志倚着迎枕看起来,冬菊安静地在一边绣着一只粉红色的小荷包,秋菊则满头大汗地坐在炕桌边描大字。 屋子静悄悄的,明媚的阳光透过大敞的窗户射进来,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舒心的惬意。 被鸟叫声吸引,秋菊余光瞧见甄十娘正看的专心,就抬头看向窗外,几个小丫鬟正叽叽喳喳地在前院儿才辟出的小花园里栽花,因隔着远听不到说话内容,但偶而传来的欢笑声已让秋菊羡慕不已,忍不住放下笔撑着下巴看起来。 当当当,甄十娘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别溜号!”头也每抬,又随手翻过一页书。 “夫人头顶也长眼睛呢”秋菊小声嘟囔了句,伸手捡起笔,低头对着瞄了一半的大字头痛,索性放下笔看着甄十娘,“奴婢去帮他们栽花吧?”艳羡地看了眼窗外,“她们真笨,一桶水还得两人抬。”放在她一手一只,一次能拎两桶。 自从奴才多了,秋菊每天伺候简武简武上学后,便被甄十娘逼着练大字。 做惯了粗活,她哪里能坐得住? 见外面的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干不好,她浑身的骨头都难受。 甄十娘瞟了她一眼,“再溜号就罚你加瞄二十遍。” 她的时间不多,秋菊必须早点学会她的医术,将来能带着简文简武把达仁堂支撑下去。 “夫人!”秋菊小脸直抽抽。 “每个字加瞄三十遍!”甄十娘眼皮都没抬。 秋菊小脸抽成一团,低了头任劳任怨地瞄起来。 冬菊抿了嘴嗤嗤地笑。 派去伺候喜鹊的小丫鬟卉珍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喜鹊姑姑出事了!” 甄十娘扑棱坐直身子,“怎么回事?” “长月姑姑和长月姑父吵架,半夜三更地抱孩子回了李奶奶家,今儿一早长月姑父就追了过来,两人在李奶奶家又吵起来,喜鹊姑姑就过去劝,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喜鹊姑姑被撞到肚子跌在地上……” 长月名叫李长月,是李长河的大妹妹,卉珍一边说着,一边喘粗气,“流了好多血,李道婆说怕是要提前生。” 秋菊唬变了脸,一个高窜下地,“奴婢去拿药箱。” 冬菊忙弯了腰给甄十娘穿鞋。 一行人匆匆来到喜鹊家。 喜鹊婆婆正站在院子里指着李长月夫妻破口大骂,两人老老实实站在房檐下一声不敢吭,瞧见甄十娘进来,李长月眼前一亮,张嘴想招呼,余光瞧见母亲一张紫黑的脸,忙又低下了头。 看到这情形,甄十娘就叹了口气,缓步来到喜鹊婆婆身边,“喜鹊怎么样了?” “夫人来了……” 回头瞧见是甄十娘来了,喜鹊的婆婆一阵惊喜,“快进屋。”听到屋里传来喜鹊撕心裂肺的呼叫声,喜鹊婆婆又叫骂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顺头顺溜的一个大孙子啊……” “算算日子喜鹊也该生了。”甄十娘一边加快了步伐,嘴里安慰道,“伯母放心,她没事儿的。” 李长河正热锅蚂蚁似的在外屋转悠,几次想闯进去被门口的二妹妹死死挡住,一眼瞧见甄十娘进来,他眼前一亮,“夫人,喜鹊她……” 甄十娘朝她摆摆手,快步走了进去。 “胎儿还没入盆就见了红,我刚用了催产药……”李道婆一边安抚喜鹊,嘴里说道。 甄十娘也给检查了一遍。 胎儿还没入盆,宫口也没开,羊水就破了并见了红,放在前世直接推进手术室剖腹就是,可一来这里条件太差,手术的风险太高,二来按现有技术,一旦剖腹,喜鹊以后就再不能生育了。 在这最注重子嗣的年代,不能生育对女人的打击是致命的。 一旦喜鹊这胎是个女儿,即便再穷,李家也会给李长河纳妾,思来想去,甄十娘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喜鹊依然没动静,李道婆又给用了一副催产药。 掌灯时分,胎儿还没有入盆的迹象,李道婆就拽了拽甄十娘。 甄十娘会意,趁喜鹊疼过一阵后昏睡了,跟李道婆走出来。 李长河一大家子人都等在外屋,见他们出来呼啦一下围上来,“……怎么样?” “不太好……”李道婆直截了当地摇摇头。 李道婆是梧桐镇最有名的稳婆,她说不太好,那就意味着喜鹊母子性命难保! 李长河脸色一阵煞白,抬脚就要往里冲,被李道婆死死拦住,“男人不能进去,会沾了晦气,冲撞了送子神。” 甄十娘听了就皱皱眉。 哪有那么多说道? 分娩是女人的大关,再没有比丈夫的陪伴更能鼓励和安慰产妇的了,打心里,甄十娘是赞成李长河进去陪产的,嘴唇动了动,瞧见李长河的父亲已经开始训斥儿子,甄十娘到底没有说出来。 入乡随俗,身在古代,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太出格了。 喜鹊婆婆端了碗熬好的鸡汤进来,正听见这话,身子一晃,一碗汤险些洒出去,被甄十娘一把扶住。 “不是说足月了吗?”她瞪眼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回头招呼了秋菊把鸡汤端进去,又吩咐卉珍回祖宅取些参片来,这才拉了喜鹊婆婆和李道婆一起来到喜鹊婆婆的屋子,“……您别着急,大家正商量这事儿呢。” “羊水破了七八个时辰了,宫口才开了一指,这样下去母子都有危险……”一进屋,李道婆就跟喜鹊婆婆开门见山说道,眼睛却看着甄十娘,“我看还得继续用药……” “已经用了两副,都没……”甄十娘声音忽然一滞,她直直地看着李道婆。 明知道催产药没用,她还要用,而且还郑重其事地和大家商量,岂不是要用……虎狼之药! 这四字在脑海中一闪,甄十娘浑身电击般一颤。 喜鹊,可是她来这五年来唯一的依靠,是在她命悬一线时不离不弃一口一口地把她救活了的恩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姊妹! “不行!” “用什么药,李妈只管列……” 甄十娘和喜鹊婆婆同时开口,话没说完,听了甄十娘斩钉截铁的话,喜鹊婆婆声音戛然而止,不解地看着甄十娘。 “我接生了三十多年,这种事儿遇到过几次,若不继续用强药催产,待羊水流尽了,大人孩子一个也保不住……”李道婆转头看向喜鹊婆婆,“这样至少能保住一个!”又道,“我出来就是要和大家商量一下,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喜鹊婆婆脸色一阵煞白,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 “娘!”李长河叫了一声。 “你接生了三十多年,经验丰富,再没别的办法了吗?”甄十娘看着李道婆。 前世没做过妇产科,而且稍有难产迹象就都直接剖腹了,对于这些,甄十娘还真一点经验也没有。 “要不……”李道婆看着喜鹊的公公婆婆商量道,“就摆香案请个神试试吧?早就见红了孩子却一直不来,一定是冲撞了送子娘娘。”她想了想,“镇西头的马神婆大神跳得好,我跟她合作过几次,她请送子娘娘很有一套。” 请大神? 那是封建迷信! “不行!”话刚落地,不得喜鹊家人反应过来,甄十娘果断地摇摇头。 李道婆脸色一阵涨红。 她讪讪地看着喜鹊的公公婆婆。 马神婆请神的灵验在梧桐镇上是出了名的,喜鹊的公公听了正要去请,见甄十娘反对,又迟疑地打住身子。 喜鹊是他们家的儿媳不假,可却是甄十娘奴才,她的生死只有甄十娘说了算,见李道婆看过来,喜鹊婆婆不由叫了一声,“夫人……”有心想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娘……”见父母都犹豫着要请神,李长河脸色灰白, “我们就听夫人的吧。”他转头看向李道婆,“马神婆请神虽然很灵验,可从去年腊月到现在她一共请了三次送子娘娘,孩子如期送来了,可母亲都当时就死了……” “那是因为这几家的媳妇德行有亏……”李道婆一哂,“刘二媳妇和孙百万家的小儿媳生产时我都在场,刘二媳妇是因为贪吃,孙百万家的小儿媳是因为不孝敬婆婆,惹怒了送子娘娘,才迟迟不肯送子,是马神婆苦苦哀求,最后送子娘娘才答应送子接母的……” 刘二媳妇和孙百万家的小儿媳就是李长河说的那三个孕妇中的两个,李道婆声音尖利刺耳,“喜鹊若德行无亏,你们就不用怕!” 孕妇有几个不贪吃的! 这也叫德行有亏? 也要被送子娘娘接走? 想起喜鹊自怀孕后那格外偏颇的食相,连喜鹊的公公婆婆都变了脸,诺诺地不敢继续张罗着请大神。 “李嬷嬷经验丰富,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喜鹊婆婆眼巴巴地看着李道婆。 “这种情况我见了很多,就只有这两个法子……”听到那面喜鹊又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李道婆声音有些冒火,“再拖下去,娘俩的命就都没了!” 接生了三十多年,这梧桐镇上,还没人敢质疑她的话! “不请神,也不能用虎狼之药!”甄十娘声音果断,“李嬷嬷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说着话,甄十娘脑袋也在飞速地转着。 怎么办,怎么办,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可惜,她医术高超,却对接生一窍不通! 此时此刻,甄十娘感觉脑袋里空空的,没有一例病案可循。 李道婆二话不说,抬腿就走。rs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抱枕? ps加更求粉红票 ~~~~~ 笑话! 都这时候了,不请神,也不用虎狼之药,那不就是等死! 她可不想因为贪图几两银子,打破自己没接过死胎的记录,没的毁了名声。 古人重子嗣,这种情况都选择要儿子,也因此她才创下了没死胎的记录,至于母亲死不死,生孩子就是女人的大关,哪有不死人的! “李嬷嬷!”见李道婆出了门,喜鹊婆婆吓得抬脚就追了出去。 甄十娘脸色微微发白。 当时请李道婆时,她就担心李道婆经验虽然丰富,为人却死板固执,不肯变通,才张罗着连崔妈一起请了。 可惜,崔妈还在安平,想赶也赶不回来。 “李嬷嬷死也不肯回来”喜鹊婆婆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夫人还有办法吗?” 她是大夫,可她不是接生婆。 甄十娘摇摇头。 看着喜鹊婆婆商量道,“梧桐镇上还有谁会接生,让长河再去请个来……”忽然又摇摇头,“不,多请几个,人多了总会有法子的。” “没用的……”喜鹊婆婆摇摇头,“都知道我们请了李道婆,她都没办法,其他人不会来的。” 怎么会这样? 甄十娘有些惊愕。 “夫人,娘……”正一筹莫展间,李长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嫂子快不行了!” 屋里人脸色顿时一变,李长河第一个窜出去。 只是暂时性休克,甄十娘掐了会人中,喜鹊很快苏醒过来,发现李长河竟守在身边,她心一沉,手无力地抓住甄十娘,“奴婢是不是快不行了?” 女人生产时,只有命不保了,才会让丈夫进来见最后一面! “你不许瞎想,没事的!”甄十娘给她擦着额头的汗,“听我的话,先闭上眼睛养养神,一会儿好有力气生。”声音祥和宁静,喜鹊心安了不少,她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丈夫有力的大手握着自己,忽然又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甄十娘,“奴婢怕是……” 奴婢怕是不能完成夫人的重托了。 话梗在喉中,喜鹊眼泪汪汪地看着甄十娘发不出声音。 一直心疼主子命不长,想不到自己竟走在了她前头。 “……你不许胡思乱想!”对上这一双无助的眼睛,甄十娘心里一阵刺痛,她一把捂住喜鹊的眼睛,“我号称神医,你竟然连我都不信了!” 神医? 除喜鹊和秋菊外,屋里其他人都错愕地看向甄十娘。 “夫人……”喜鹊叫了一声,刚要说话,下腹一阵剧痛,又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秋菊!”甄十娘猛地放开喜鹊的手,“准备药箱!” 顾不了那么多了,剖腹! 一瞬间,甄十娘下了一个决定。 想到自己的这一个决定,喜鹊虽保住了命,却是再不能生育了,甄十娘摸向麻药的手微微发颤,感觉指尖一阵刺痛,甄十娘一激灵,低头看去,不知不觉她摸到麻药旁边的一包银针上。 银针? 有什么从脑际一闪而过,甄十娘忽然想起她屋里那副人体脉络图。 合谷经穴:属于手阳明大肠经,主治齿痛,赘疣、三叉神经痛、打嗝、便秘,经闭,滞产等,补合谷泻三阴交可堕胎。 堕胎和生产是一个道理! 这念头闪过,甄十娘顾不得手指被针刺的生疼,她放弃麻药,伸手拿起那包银针…… “哇,哇……” 一声响亮的孩子哭声,屋里一片欢呼。 “恭喜大哥,大嫂,生了个儿子……”李长月惊喜地叫道。 “谢谢夫人……”喜鹊眼泪刷地落下来。 “快别哭,仔细伤了眼睛……”甄十娘一边伸手给她擦眼泪, “你应该好好感谢你婆婆,是她亲自为你接生。” 又看向喜鹊的婆婆,“真没想到,伯母也会接生,今儿真亏了您,要不然我们一群年轻人,孩子来了都不知该怎么办。” 找道了方法,甄十娘只一针下去,喜鹊的宫缩就有了明细变化,因都不会接生,甄十娘又让李长河去请稳婆,李长河父子分头在镇上转了大半个时辰,可正向喜鹊婆婆说的,听说李道婆都甩手不敢接生,这些人哪个还敢来? 情急之下,喜鹊婆婆索性掳胳膊挽袖子亲自上阵了。 “生了这么多孩子,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走了。”才得了孙子,喜鹊婆婆乐的嘴都合不上,她一边细心地擦拭婴儿,嘴里说道,“若不是夫人针灸催产,这孩子也没这么顺溜……” “这里有娘,夫人先回去吧……”见已经寅时了,知道甄十娘身体不好,李长河催促道。 疲惫之极,喜鹊正恹恹欲睡,听了就一激灵,这才发现,她们足足忙了一夜。 “夫人快回去吧,奴婢没事的……”她强打精神催促的。 甄十娘还真不懂这些善后的事情,松懈下来,也感到身子软的快趴下了,见喜鹊一家人连连催促,也不客气,又看了看孩子安然无事,留了秋菊卉珍在这儿帮着收拾,一个人带了冬菊在纪怀锋护送下回到祖宅。 虽说没出力气,可这一整夜提心吊胆的也破费心神,甄十娘洗漱完了,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得特别踏实,朦朦胧胧中,一股暖暖的气息始终环绕在身边,甄十娘感觉好像守着一只火炉,又似倚靠着一只大黑熊,毛皮又软又暖,摸着舒心又妥贴,双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抱住,用脸贴着黑熊柔软的毛皮中拱了拱,找了个舒心的位置继续睡了过去。 被一阵燥热惊喜,甄十娘睁开眼,正对上沈钟磬一双忧心忡忡眼睛。 甄十娘有些迷糊。 闭上眼睛,再睁开。 又眨眨了。 眼前的人影还在那里,没有消失。 见甄十娘睁开眼,沈钟磬眼里的忧虑瞬间隐了去,见她又睁眼又闭眼,还一个劲地眨啊眨,不觉笑出声来,“……你醒了?”声音柔和低糜,带着股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宠溺。 听到眼前的人影竟发出声音,甄十娘才彻底清醒过来,眼前这个大活人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的,正被自己紧紧地抱着。 原来这就是自己梦中的那个又暖又软的狗熊大抱枕,大火炉! 甄十娘吓得啊的一声坐起来。 被她疏离的动作刺伤,沈钟磬脸瞬间沉下来。 “将军什么时候来的?”全没注意沈钟磬沉了脸,甄十娘低头看看身上睡前换的衾衣完好无损,这才暗暗舒了口气,人也冷静下来。抬头见窗外黑呼呼的,“……怎么天还没亮?”眼里的困惑一闪而逝。 昨夜睡的时候天就快亮了,睁开眼怎么还是黑的,她不会是睡了整整一天吧? 脸还阴着,可听了这话,想起眼前这孱弱的生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沈钟磬刚硬起来的心瞬间又软了下来,他暗暗叹息一声,“你睡了整整一天……”声音里若有似无地透着一股怅然。 果然是这样。 甄十娘目光落在漏壶上,已经戌时了,就朝沈钟磬笑了笑,“……昨儿喜鹊快寅时才生,我睡晚了。” “告诉过不让你行医!”沈钟磬声音里带着股明显的怒意。 “我没行医,只是去守着她,生孩子是女人的大关,亲人在身边才会安心踏实……”甄十娘狡辩道,“我又不会接生,有稳婆的。” 军营的事物处理完了,他原是准备按老夫人的吩咐提前回上京住两天的,一早不放心先过来看看她,谁知竟又累的昏睡不醒。 中午他亲自喂了一碗燕窝粥,她都没醒。不是有上次在军营她昏睡的经验,他早带她回上京找太医了。 问过丫鬟,喜鹊意外难产,李道婆半途就甩手走了,是她亲自守着给接生的,现在竟然这么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在他面前撒谎! 手抬了抬,又放了下来。 她这副身子骨,别说抓过来打一顿,就是风大一些都怕给吹跑了。 忽然之间,沈钟磬发现,又娇又弱,打不得骂不得,说话声音大了都怕吓着,他拿这样的甄十娘一点办法都没有。 闷声闷语地坐了起来。 感觉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压过来,甄十娘身子有些发僵,头脑却很清醒,不敢再像先前那般逃的太露骨,心砰砰乱跳,脸上神色却是平静如常,她伸手抓过衣服批在身上,“……妾去看看喜鹊。”不着痕迹地躲开沈钟磬跳到地上,“将军先睡吧。” 稀里糊涂地就拿他当了抱枕,而且,还像没见过男人似的抱的死死的,甄十娘此时心里别提有多尴尬,只想越快躲开他越好。 “太晚了,明儿再去吧。”沈钟磬皱皱眉。 “妾都睡一天了,喜鹊的孩子又刚出生,不过去看看妾不放心……”感觉脸上燥热,甄十娘不敢回头看沈钟磬。 脸色黑了又黑,瞧见甄十娘竟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沈钟磬一拳狠狠地砸到炕上。 好半天,心头的那股暴躁才平息下来。 也知甄十娘面对病患的那股扭劲,沈钟磬到底喊来纪怀锋带人亲自护送甄十娘去了喜鹊家。 甄十娘一离开,屋里顿时空了一大半。 沈钟磬睡意全无,就挑了挑烛火,拿着本书看起来。 红烛燃烧发出的咝咝声在宁谧夜色中格外的清晰。 沈钟磬又翻了一页书,无意中一抬头,已经亥时四刻了。 怎么还没回来? 不是那面又出了什么事儿吧? 想起甄十娘一治起病来就不要命的情形,沈钟磬猛把书扣在炕上,随手抓起一件外衫翻身跳到地上。rs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斗气 在回廊遇到守在门口的纪怀锋,“……夫人呢?”沈钟磬皱眉问道。 “夫人去西次间休息了”纪怀锋躬身施礼。 沈钟磬脸色有些黑,他转身就往回走,快到门口身子忽然一顿,略一犹豫,复又转回身直奔西次间。 感觉回廊里四溢的煞气,纪怀锋暗暗为甄十娘捏了把汗。 “……夫人是不知道,以为喜鹊姑姑家今天准会发丧,一大早门口就围满了人,听说她母子平安,大家都直了眼。”冬菊铺好床,一边伺候甄十娘换衾衣,嘴里说道,“李道婆不信,亲自跑来看,直问李奶奶是怎么回事儿。”为雇稳婆李家父子昨夜几乎走遍了整个梧桐镇,喜鹊难产的事儿早传开了。 “……李伯母怎么说?”甄十娘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李奶奶说……”冬菊学着喜鹊婆婆老气横秋的口吻,“我儿媳妇又没做亏心事,德行无亏,送子娘娘自然不会为难她,到时辰就给送来了!”捂着嘴咯咯地笑,“李道婆当时就涨红了脸。” 这喜鹊的婆婆,嘴上还真不吃亏。 甄十娘扑哧笑出来。 “还是长月姑姑过意不去,告诉说您用了针灸……” 冬菊笑了一回,接着说道,“加上那次救狗子,夫人的名是彻底传出去了”换了衾衣,冬菊帮甄十娘拔下银钗,一头如墨的长发瞬间倾下下来,“当时就有人打消了请李道婆给自家媳妇接生的念头,都张罗着要来雇您呢,尤其才死了女人的那几家,到处鼓噪说不是自家女人德行有亏,是李道婆手艺不行……”话没说完,感觉周围空气骤然变冷,冬菊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抬起头。“将军……” 不知什么时候,沈钟磬正脸色青黑地站在门口。 当啷,冬菊手里的银钗掉在床上。 “将军,妾……”以为他早睡了,没料沈钟磬会来这屋找她,甄十娘有些错愕。 刚叫了一声,甄十娘还没想好下话怎么说,就见沈钟磬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天!”甄十娘惊呼一声,“将军要干什么,妾可以自己走!” 沈钟磬身子突然顿住,甄十娘舒出口气,正要跳下来,却见他转身来到炕边,抓了床被子几下就把甄十娘裹的严严实实,这才抱着继续往外走。 她家夫人又不是孩子。 冬菊惊愕地睁大了眼,用手捂住了张大的嘴。 院里笔挺地站了七八个侍卫,瞧见甄十娘就这般被抱出来,纷纷低下了头,一个个抽搐着肩膀,使劲憋着笑。 甄十娘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索性闭上眼,把脸紧紧地埋在被子里。 见她小狗似的在自己怀里拱啊拱的,沈钟磬青黑的脸色缓和了些,来到屋里,一把将甄十娘扔到炕上。 他到底要干什么?! 身子一落在炕上,甄十娘就扑棱坐了起来,小老虎似的瞪眼看着沈钟磬,“……将军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她极力控制着让声音听上去平和, “要做什么,您说一声妾就会为您做好,您这样让妾以后怎么在下人面前抬头!” “知道最好,看你下次还敢?!” 沈钟磬在心里嘟囔了句,嘴里却一言不发,他扳着脸脱了鞋。 他在这儿辛辛苦苦等了大半夜,她竟一声不响地去别屋睡了,不打她屁股算是他脾气好! “妾跟您说话呢!”瞧见他竟上了炕,甄十娘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几分。 脱了外衫扔到椅子上,沈钟磬拽过枕头躺下来。 甄十娘皱皱眉。 他这是打定主意不说话,要休息了? 一言不发地把她抱进来,就是为了让她看着他睡觉? 见沈钟磬熄灭蜡烛,甄十娘一激灵。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军营和祖宅两处奔走,军营里没有女人……她这里也没安排过人伺候……他不会是,是……想那个了吧…… 正想着,见沈钟磬伸过手来,甄十娘吓的一把躲开,“妾身体不好,将军想……妾让冬菊来伺候您吧?” 他不过是怕她冻着要给她盖被,她这是干什么? 手悬在半空中,沈钟磬怔了好一会儿,渐渐地反应过来,他脸色顿时涨的像红布,“闭嘴!”他怒喝一声,转身背对着甄十娘躺下去。 一股暴戾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甄十娘立时闭了嘴。 黑暗中,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瞪着沈钟磬的后背。 躺了很久,感觉她还一直僵坐着,沈钟磬就叹了口气,坐起来拿过被子给她盖在身上,抱着躺下,“……睡吧。” 温和的声音透着股浓浓的无奈,“……不哄她躺下,她大约就会这么坐一夜吧?” 甄十娘翻了个身,把后背向着沈钟磬。 直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沈钟磬才悄无声息地坐起来,借着月光轻轻给甄十娘掖紧被角,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朦胧中的俏脸发呆。 …… 第二天一早,沈钟磬没说话,甄十娘也一言不发。 明明在将军府吃饭时,就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甄十娘突然不说话了,沈钟磬感觉很别扭,用了早饭,索性就带荣升去了后院看工程进度。 甄十娘也没和他打招呼,起身来到喜鹊家。 既然他做什么都不跟她说,她也没必要像祖宗似的供着他,凡事都跟他三请示五汇报的。 从今天起,她决定跟沈钟磬冷战! 李齐媳妇正在喜鹊屋里坐着聊天。 “……想去看您的,听说将军来了,就没敢过去。”见甄十娘过来,她满脸带笑地站起来。 甄十娘笑着和她打了招呼,低了看床头的婴儿,“……宝宝睡了?”摸摸小脸,“今儿可有奶了?” 喜鹊脸色红扑扑的,“婆婆按夫人说的炖了猪蹄汤,昨儿半夜就有了……”甜丝丝地看着婴儿,“小家伙一点都不闹,吃饱就睡,怎么吵都不醒。” “这是喜鹊有福气……”李齐媳妇呵呵地笑,“从小就知道心疼娘,将来一定是个大孝子。” 喜鹊小嘴就翘起来。 “对了……”想起什么,喜鹊看着甄十娘商量道,“婆婆说这孩子来的不容易,取个贱名好养活,夫人看,叫狗剩怎么样?” 扑的一声,甄十娘一口水喷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个名字不好?”喜鹊有些茫然。 “这不和于良家狗子重名了?”李齐媳妇上前帮甄十娘拍后背。 “若将来要做了大官,还被人唤来唤去叫狗剩,会不会很尴尬?”甄十娘止了咳嗽,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不如叫平安吧,他来的不容易,希望他一生平安。” 来自现代社会,甄十娘才不相信取个贱名好养活,名字是个代号而已,越响亮越容易记才好,可甄十娘也知道真给取个李嘉诚那样赫亮的名字,喜鹊一家也未必能接受,就选了个比较中肯这个年代的人都能接受的名字。 至少不会像狗剩那么难听吧。 “平安……”喜鹊重复了一句,抬头亮闪闪的看着甄十娘,“这个名字好!”又道,“长河就是想让您给赐个名字的,他听了一定会喜欢!”目光柔和地看着平安,“真心里,奴婢也不希望他以后能大富大贵,只要能一生平安就好。” 孩子的名字定了下来。 又聊了一会儿,甄十娘抬头问李齐媳妇,“……达仁堂那面还好?” “夫人放心,好着呢。”提到达仁堂,李齐媳妇眼角眉梢都是笑,“第一批药款收到了,一共一千三百两,温先生和你李大哥商量着先还了拖欠的药材款,剩下的全进药材,趁季节好加紧赶制,免得误工。”二十万粒的订单可不是小数目,之前是没本钱,只能小批量的生产,眼见四月了才交了一万多粒,再不加紧,拖到年底就有可能生产不完,“让我问问您的意思?” “嗯……”甄十娘想了想,“留下二百两吧。”她这面沈钟磬一走,经费就不知能不能按时拨了,人吃马喂的这一大家子人,手里留点应急银子总有用处。 “我回去就把您的意思告诉温先生……”李齐媳妇点头应了一声,话题一转,“第二批药已准备好了,就等您哪天有空去配最后一味。” 因要大规模生产,甄十娘就留了个粗方,由李齐和温鹤共同掌管,达仁堂先按粗方把生药材加工研磨好,她再亲自配最关键的几味药,然后蜜炼成药丸。 “我就猜这几天也该出药了。”因喜鹊没生,她一直不敢走, “……就这两天吧,将军一走,我立即就过去。”又问了些达仁堂其他情况,然后甄十娘想起麻药的事儿,“……李嫂让李大哥再琢磨着雇几个人,过些日子我们或许还能拿到军中的订单。” “军中的订单?”李齐媳妇睁大了眼。 两万粒太医院的订单已经稀罕了,现在竟还要拿军中的订单,这样下去,这达仁堂……岂不是发大了? 李齐媳妇心扑扑直跳,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心里暗暗庆幸,“就说破釜沉舟跟着她准没错,果然抱对了大树!” “只是个意向,还不知最后能不能拿下来……”甄十娘点点头,“告诉李大哥只把人琢磨好了,暂时先不签契约,等我消息。” 雇的不是一两个人,一旦麻药订单拿不下来,她可没钱养活这些人。 也知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甄十娘从不会多说,李齐媳妇也没敢多问,只连连应是,想起什么,忽然抬头看着甄十娘和喜鹊,“……提到雇人,我才想起来问问,你们这些日子有没有见过福宝?”rs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暴怒 “福宝?”喜鹊摇摇头,“他怎么了?” “这次来,我原想顺便把福宝的月钱也结了,马掌柜竟说他已经六七天没去药铺了,还以为不做了……”瑞祥盘兑后,按甄十娘的意思要李齐夫妇把人都带走,可福宝家就一个五十岁的老娘,死也不肯离开梧桐镇,福宝便留了下来,因他还继续在瑞祥跟新掌柜做,李齐媳妇就让他帮着照看后院那些暂时搬不走的大件,每个月给五十文银子。 甄十娘眼皮跳了下,“你没去福宝家看看?” “去了……”李齐媳妇摇摇头,“连他娘也不见了,家里门反锁着,左邻右舍都不知去了哪儿。” “他若是肯搬家,早随您去药厂了啊。”喜鹊疑惑不解,“我一直待产在家,都没见过他。” “你回头让长河打听打听……”甄十娘吩咐道。 喜鹊应了一声。 “找到了,别忘了跟他说一声月钱我留给马掌柜了……”李齐媳妇说道。 一丝不安划脑际,甄十娘心扑地一跳,待要细寻,平安醒了,哇的一声哭起来。 “一定是尿了……”喜鹊扑棱坐起来。 “你快躺着,我给换就是了……”李齐媳妇一把按住她。 换完尿布,又喂了一通奶,平安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转着小眼睛四处瞧。 “这孩子怎么不会笑?”甄十娘拿手指逗了半天,也没听到咯咯的笑声,不觉一阵担心。 别是个傻子。 “孩子刚出生可能都不会笑吧……”喜鹊摇摇头,“文哥武哥那会儿也这样,奴婢担心得什么似的,从早到晚地盯着,好歹有一次睡着了,看着嘴角翘起来,奴婢才安下心来……” 甄十娘暴汗。 刚生文哥武哥那会儿,她好像每天就知道迷迷糊糊地睡,每天醒的时候都少,还真不记得这些。 大家正逗着平安玩,夏菊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将军要把冬菊姐姐给卖了!” 甄十娘吃了一惊,抬腿就走。 喜鹊张罗着要下地,被李齐媳妇一把按住,“……你做月子呢,仔细做了病根。”瞧见甄十娘带着夏菊春菊走远,压低了声音,“一个丫头你操个什么心,冬菊那丫头我见过,长的太妖了,就夫人心好,肯放在将军身边伺候,要是我早撵了!” “我是担心将军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喜鹊喃喃自语,“夫人看着好说话,骨子里也是个扭的。” 她担心甄十娘这么回去两人针尖对麦芒地吵起来。 “那还用问?”李齐媳妇给了她一个白眼,“好端端的,将军怎么不卖别人?” “这个贱蹄子!” 喜鹊瞬间反应过来,气的怒骂了一句,到底不放心,让卉珍去霸王居喊来正埋头瞄大字的秋菊,“……你快回去,无论如何也别让夫人拦着,将军想卖就卖了吧。” 秋菊听了早唬的脸色苍白,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 祖宅院里乱成了一锅粥。 沈钟磬负着手,脸色青黑地站在院子当中,十几个护卫直挺挺地立在院角四处。 冬菊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一个婆子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嚎,“……求求将军,奴婢知道错了,不要撵奴婢走!”曾经在人牙子手里辗转了一年多,吃尽了苦头,好容易摊上个好主子,打死她也不走。 那两个奉命拽他的婆子都是甄十娘人,平日里处的都很好,自然不舍得下狠手硬拖了冬菊走,嘴里说得狠,可手下却是容着情,任由冬菊死死地抱住他们,能拖到夫人回来,或许就能保住这丫头。 荣升带刘妈回来了。 “带走!”沈钟磬冷冷地扫了刘妈一眼。 从没见过这么煞气的男人,只被沈钟磬扫了一眼,刘妈险些晕倒,战战兢兢地来的冬菊跟前,“……冬菊姑娘就跟我走吧。” 沈钟磬转身正要进屋,夏菊春菊扶了甄十娘气喘吁吁地赶回来。 “将军!”甄十娘一进门就喊了一声。 本已经绝望了,冬菊听到甄十娘的声音,尖叫一声松开婆子就扑了过去。 沈钟磬脸色一黑,正要抬手,见她只是在甄十娘面前跪了下去,这才呼出一口气,掌中蓄势待发的力瞬间泄了下去。 早忘了什么是疼,冬菊咚咚咚小鸡啄米般给甄十娘磕头,“……求求夫人,让奴婢做牛做马都可以,千万别把奴婢撵出去!” 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看着只一晃神功夫,冬菊就磕出了血的头,甄十娘从昨夜就淤积在胸口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她抬头怒视着沈钟磬,“将军,她是妾的大丫鬟,她的去留是妾的事情!”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消。 感觉一股庞大的煞气汹涌而来,冬菊哎呦一声昏死过去,刘妈等几个婆子也晃晃悠悠地摊倒在地上。 甄十娘瞬间冷静下来,暗道一声,“完了。” 这煞星最好面子,她急怒之下竟忘了转圜,当众驳了他,冬菊这次死定了! 见沈钟磬一步一步地朝甄十娘走过来,纪怀锋和郭秀扑通跪了下去,用身子挡住甄十娘,“将军息怒。” 尽管是夫妻吵架,可真伤了甄十娘,他们向万岁也没法交代,一边求情,纪怀锋一边回头给甄十娘打眼色,让她快给沈钟磬赔罪说些软话,好歹过了这个坎。 “夫人……”荣升也白了脸,小声地哀求着“你就给将军服个软吧,等将军消了气,回头奴才再想办法把冬菊给您买回来。” 恍然不见众人的哀求,甄十娘只一动不动地站着,腰背挺直地和沈钟磬对视着。 凡事都有底线,既然已经闹开了,今日她真低了头,以后这一院子的奴才谁还听她的! 今日就是拼了命,她也要护住冬菊。 紧绷的气势一触即发,院角十几个侍卫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将军喜怒……”齐刷刷地给甄十娘求情。 扑通,荣升也跪了下去。 只甄十娘还一动不动地站着,沈钟磬脸色越来越黑。 气氛越绷越紧。 就在众人都紧紧地替甄十娘捏了把汗,不知沈钟磬会怎么处置她时,众人身边的煞气忽然一消,沈钟磬一转身大步进了屋。 荣升一屁股坐在地上,“……阿弥陀佛,可吓死我了!”跟沈钟磬这么久,他还是第二次见到沈钟磬发这么大的火。 话说,能在他如此暴怒下还活着的人,甄十娘也算是第一个了,不觉间,荣升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又多了些不同。 甄十娘也透出一口气。 这煞星还真不是一般的凶,刚刚的那股无形气势可是前所未有的吓人,不是已经熟悉了咬着牙硬挺了下来,她差一点也像摊在地上的那些人一样,崩溃了。 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甄十娘脸上神色淡然如水,全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暗涌,她上前拽起刘妈,“刘妈辛苦了,冬菊不走了。” 刘妈哪敢说别的,生怕走慢了被鬼撵上似的,给甄十娘施了一礼撒腿就跑。 “没事了,大家都起来吧”甄十娘扫了眼跪了一地的人。 “谢夫人!”众侍卫谢恩站起,再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更多了一层恭敬。 “奴婢谢谢夫人……”冬菊清醒过来,又给甄十娘磕头谢恩。 看了看她额头的伤,甄十娘叹了口气,吩咐婆子,“……扶她先去后院安置了。” 秋菊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夫人!” “你怎么来了?”见到她,甄十娘皱皱眉,“不是让你好好练字吗?” “是喜鹊姑姑让奴婢来看看……”秋菊说着,转头看向冬菊,“……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沈钟磬虽然脾气不好,做事霸道,可却不是蛮不讲理,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撵人! 冬菊刚被婆子扶起来,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奴婢绝没做对不起夫人的事!” 秋菊才不信, “那将军为什么撵你?” “奴婢也不知道?”冬菊茫然地摇摇头,见甄十娘目光冷下来,又使劲摇摇头,“奴婢真的不知道!”她怯怯地看着甄十娘,“……将军要洗漱,奴婢就像往常一样伺候他更衣,谁知刚解了一个扣子将军就突然喝住奴婢,接着就大声叫来荣升去找刘妈,要把奴婢撵走……”见秋菊兀自不信,冬菊再顾不得院里人多,“是真的,将军看完工程原本很高兴,谁知一进屋就黑了脸,一见他黑脸,奴婢吓的腿肚子都转筋,哪敢勾引?”拔下头上的银钗向脸上划去,“……奴婢划了这张脸,就不会有人怀疑奴婢了!” 都说她妖媚,谁又知道夫人对她情深意义,她怎么会做对不起夫人之事儿? “住手!”甄十娘一声清喝。 秋菊已一步窜过去夺了下来,凶巴巴地瞪着她。 虽然都是好姐妹,但冬菊若敢背叛夫人,她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你下去吧。”见冬菊不似说谎,甄十娘暗叹一声,“他这是因为昨天给他安排侍寝的事找后账吧?” 打发了院儿里的人,甄十娘向正屋窗里瞄了一眼,暗道,“这煞星现在火气太大,我还是躲一躲好。”想到这儿,她抬脚向院门外走去。 “夫人要去哪儿?”秋菊跟上来。 甄十娘忽然站住。 他正在气头上,这祖宅里再没人能震住他了,她真这麽一走,他不会一怒之下再把祖宅给砸了吧,这可是她的大本营。 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 有些事情,她是不能逃避的。rs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吵架 喝了一杯茶水,甄十娘还没进来,沈钟磬刚压下去的暴躁瞬间又翻腾上来,猛地把茶杯蹲在桌子上,正要出去抓人,甄十娘推门走进来。 瞧见她,沈钟磬身子又倚了回来。 对上他一脸的阴沉,甄十娘脚步滞了下,有心逃出去躲起来,一抬脚,她神色淡定地走了进来,缓缓在沈钟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秋菊给两人重新斟了茶,转身立在甄十娘身后。 “你下去吧。”甄十娘端起茶杯。 “夫人……”秋菊身子一僵,犹豫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甄十娘一边喝着茶,心里琢磨着先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明知迎面是只一点就爆的炸弹,她可没傻到主动引火焚身。 “一早去哪了?”正想着怎么开口,沈钟磬青黑着脸问道。 语气中有股毫无遮掩的怒意。 明知道大皇子一心想要她的命,她出门身边竟连个侍卫都不带! 一早沈钟磬去后院看工程,知道他在府里,甄十娘哪也不会去,前院有军中侍卫也很安全,纪怀锋等人便都跟去了后院。 对后院的情况,他们比较还熟悉。 甄十娘去喜鹊家自然不会带沈钟磬的侍卫,想着也没多远,都走惯了,就只带了春菊,留了夏菊和冬菊在家伺候沈钟磬。 “妾去看喜鹊了。”见沈钟磬要变脸,甄十娘忙又说道,“……妾刚刚当着众人的面驳斥将军的决定,是妾不对。” 不管怎样,先抛个灭火器再说。 “下次记得出门要带侍卫!”见她道歉,沈钟磬语气缓和了些。 “妾知道了。”甄十娘温顺地应了一声,她话题一转,“这院里都是妾的奴婢,将军不和妾说一声,就无缘无故地处置了妾的大丫鬟,让妾以后如何在他们跟前立威?”静静地看着沈钟磬,“……如果跟着妾每日朝不保夕、战战兢兢,以后谁还会真心服侍妾?” 沈钟磬脸色由黑变红,两腮也微微热起来。 男主外女主内,这事本就不是他管的,甄十娘说的不错,是他逾越了。 可是,他也是在气头上啊。 她竟敢一声不响,自作主张地就给他安排了侍寝! “……下次再不可这么自作主张地乱安排人!”沈钟磬声音很强硬,但语气中已没了先前的气势,他别扭地把头转到一边。 自主主张地乱安排人? 甄十娘愕然。 她昨晚误会了他的意思,惊慌之下是提了那么一嘴,可他怒了,她便没再张罗啊。 这怎么能叫自作主张? 真把人扒光了送到床上,那才叫自作主张! 甄十娘怀疑沈钟磬这是说不过她,开始借题发挥无理取闹,他一向就有这个毛病,忍不住顶了回去,“……妾没有自作主张!” 没自作主张? 沈钟磬蓦然转过头,“那你大白天躲出去干什么?” 甄十娘睁大了眼。 天,他不会以为自己去了喜鹊那里是给他和冬菊制造机会吧? 转念一想,甄十娘瞬间明白过来。 沈钟磬虽长像俊美,可他一向少言寡语,眉宇间总是带着股冷峻,有种不怒自威的煞气,祖宅里的小丫鬟都不敢近身伺候,唯一习惯了的就是秋菊和来得最早的冬菊。 秋菊被她关在霸王居练字,一定是这些小丫鬟见他脸色又阴沉了不敢靠前,就把冬菊推了出去。她昨晚说了那样的话……今儿一早又破天荒地没打招呼就走了……诺大个屋子就剩他和秋菊两人……他便以为…… 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煞星怎么总这么自以为是? “……妾是生气了才躲出去!”甄十娘看着沈钟磬,一字一句地强调道,“妾是,生,气,了!” 是和你生气了,不打算伺候你了,你懂不懂! 甄十娘在心里补了句。 生气? 沈钟磬有些错愕,她那么柔顺的人,怎么会生气撂挑子? 要说昨夜憋了一肚子气的人是他啊! 不是她又娇又弱,打不得骂不得的,他昨夜早爆发了,何苦忍到肝疼,又怕她一直僵坐着冻坏了,不得不压着心火起来哄她躺下睡觉,她凭什么还生气了? 就说和这煞星没法沟通! 看着沈钟磬一脸茫然的表情,甄十娘心里哀嚎一声,原本压下的一肚子气也不知跑哪去了,竟再提不起来,她无力地跟沈钟磬解释道,“……妾不高兴将军什么事都不跟妾说,每日对妾吆喝来,吆喝去的,妾决定跟您冷战,以后不再和您说话,所以去喜鹊家才没和您打招呼!”说开了,甄十娘索性把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里的抱怨一股恼吐了出来,“……将军既然这么不尊重妾,做什么事都不跟妾商量,那么,以后妾做什么也不用和将军商量!” 压抑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甄十娘心里一阵轻松,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钟磬。 这回他总该明白了吧? 他再不明白,她就拿头撞墙去。 沈钟磬脸色更加茫然。这都什么乱起八糟的! 夫妻不都这样吗? 妻以夫为天,夫唱妇随,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妻子只要敬顺就好,她不一直也做的很好吗? 当然了,身为丈夫,他也会把外面的一切都安排好,会把整个世界都挣回来送给她,会像大树一样给她遮风挡雨,让她在自己的庇护下快快乐乐的衣食无忧,这些还不够好? 为什么他做事还要跟她商量? 商量了又有什么用? 这个家不还是他说了算? 皱皱眉。沈钟磬很奇怪,甄十娘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又不是对她不好,又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负责任的男人,他一心一意地为她着想,想方设法地让她过的舒心,费尽心机地讨她开心,处心积虑地为她治病,这难到还不够好吗? 虽然,他对她的好大部分是源于报恩,可试问一下,这世间还有几个丈夫能做到他这种程度,为了留下她,他可是连从不敢忤逆的母亲都得罪了,开始阳奉阴违,她竟然还不满足,还嫌他不够尊重她? 尊重? 他刚刚在外面被她当众驳面子,气成那样都没舍得动她一指头,还不尊重? 不尊重巴掌早打屁股上了! 是谁说的,女人就是不能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派胡言。”沈钟磬腾地站起来。 就说向他要尊重是跟牛弹琴! 一动不动地坐着,甄十娘咬牙切齿。 好! 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还我行我素,那好,她们以后就各做各的! 打定了主意,甄十娘心里也发了狠,这头正要行动,那头沈钟磬突然回过头,“……你若再敢不听话,连侍卫都不带就一声不响地到处乱跑,我就把喜鹊秋菊都卖了!”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就在刚刚,沈钟磬突然发现,要约束甄十娘,惩罚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咣当一声,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这次可是被点了死穴,直愣愣地坐了好半天,甄十娘才回过神。 沈钟磬,你混蛋! 甄十娘抓起桌上的茶杯一把扔过去。 毫不遮掩的被宠坏了的骄纵动作中,有着一股连甄十娘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女儿般的任性。 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心中的怒意,甄十娘一点都没发现,在沈钟磬越来越没底线的纵容下,她反而越来越不能容忍他的霸道了。曾经在他什么样的态度下都能安之如素,柔顺如水的坚固外壳正被沈钟磬的霸道强势一点一点地吞噬着…… 又在祖宅住了两天,沈钟磬才动身回了上京城。 一得了自由,甄十娘便利用喜鹊的产房男人不能进入做掩护,甩开纪怀锋,由李长河兄弟保护着去了达仁堂,有了女扮男装的经验,这次出门,她索性扮了男装,并图花了脸,相信大皇子的人绝认不出她。 忙着制药,设计制麻药的设备,监督简武简文的功课,一时间,甄十娘这边忙的天昏地暗。 草长莺飞,转眼间,寒食节到了。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蛰伏了一冬的人们纷纷走出了户外,踏青,放纸鸢,稻田里、山野间处处漂荡着孩子们的欢笑声。 将军府的小宴客厅里,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若不是六公主大婚,我们今儿也去踏青了。”听着窗外的鸟鸣虫叫,春红一边陪着楚欣怡张罗晚宴布置,嘴里抱怨道。 六公主送亲队伍四月初九启程,万岁初六到初八在交泰殿设宴三天,沈钟磬只有寒食节有空,老夫人才不顾寒食的禁令特意设家宴为他提前送行。 “这个屏风太肃穆了……”楚欣怡心情极好,指着门口的黑漆屏风说道,“我记得库里有个红木雕花玻璃竹鸟纹四扇屏,都寒食了,换个花鸟山水的,活泼。” “是”有婆子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 楚欣怡这才回头说道,“……你想踏青,待送走六公主后我们就去。”要去踏青,也得等明日六公主的婚宴上那贱人死了再说。 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就会成为堂堂正正的主母,楚欣怡眼中闪着一抹绚丽神采。 春红看了直纳闷。 将军就要走了,离别在即,真不知她家姨娘有什么好高兴的? 一边指挥小丫鬟将新采的玉兰花用宋青瓷的花觚装了摆在角案上,春红忧心忡忡地说道,“被老夫人当众训了几次,奴婢觉得将军有些变了……” 正说着,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高管家传信说,将军带了夫人去扫祭,其他几个姨娘都去了老夫人那儿!”rs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进府?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 带了夫人去扫祭? 这岂不是说,他在祖宗面前也认下了她? 楚欣怡怔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她脸色腾地一变,抬脚就往外走。 “……将军真带了夫人扫祭?”一进养心院,楚欣怡开口问道。 直走了这一路,她也不相信,沈钟磬竟然悄无声息地就带了甄十娘去祖宗坟前扫祭。 家里的活人还都没承认呢,他竟然就领到死人跟前去磕头了! 老夫人正阴沉着脸坐在厅当中,瞧见她进来,冷哼了一声,没言语。 “……将军昨儿白天就出去了,走之前和二爷约好了今日在祖茔前等。”杨岚说道“高总管和二爷去的时候,将军已经骑马带着夫人等在那里了”看了老夫人一眼“高总管觉得不妥,才令人快马加鞭回来传信。” “人已经带去了,现在阻止也来不及了!”沈家祖坟在离上京城三十里外的凤凰山,二姨娘李彩香皱眉说道“祭祖也就罢了,就怕将军再给带回来……”没得搅了好好的一顿家宴。 “他敢!”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狰狞。 众位姨娘俱一哆嗦。 瞧这架势,若沈钟磬真把甄十娘带回来,今晚的送行宴非黄不可。 几个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杨岚讪讪笑道“……明日是六公主的大婚宴,夫人也要参加。”不带回来明日怎么赴宴?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觑着老夫人的神色。 老夫人嘴角抽了抽。 再讨厌这个儿媳妇,圣旨她却是不敢违背的。 可是,就这么让那贱人明目张胆地拜了祖宗,再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她不甘! 厅里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将军这一走怕是又要三五个月,念在他就要奔赴祁国,一路颠簸,不知有多少活罪要受,老夫人就别计较这个了。”四姨娘付秀说着,悄悄拽了拽三姨娘马瑞秋。 马瑞秋立时就想起她的话,跟着说道“……就是,老夫人总这么跟将军拧着也不是个事儿,将军这次虽听您的话提前回来了,可在府里住了七八天,谁的院儿也没去,连您安排的丫头都给撵到了别处。” 提到这个,几个姨娘心里都恨老夫人。 很明显,老夫人一门心思盼孙子,一个劲往浩然居送女人,沈钟磬却宁愿断子绝孙也不宠幸府里的女人,就是想通过这个逼老夫人让步,接受甄十娘。 两人拧得紧呢,只苦了她们这些做姨娘的,沈钟磬出征在外时她们空守着,好容易盼回来了,还要守活寡! 可这种事情,也只有马瑞秋这个傻子敢当众说出来! 杨岚楚欣怡等人脸刷地涨得通红,余光悄悄看着老夫人神色。 老夫人脸色更加阴沉。 楚欣怡目光闪了闪“四妹说的也对,明日夫人也要进宫赴宴,住在府外让人瞧了会笑话,好歹今儿是给将军摆的送行宴,老夫人就忍一忍吧。”叹了口气“……祁国是个苦寒之地,此去一路风尘,老夫人好歹让将军舒舒心心地动身。” “吩咐下去,给她另备客房,把晚饭也一着送到客房去。”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老夫人沉着脸吩咐道。 就算拜祭了先祖,她也休想能参加将军府的家宴,休想再住进将军府的正室! 一想起甄十娘上次竟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正室,老夫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沈钟磬守规矩,执意要按正妻之礼待她,那麽,就由不得她这个做婆婆的亲自出面阻止了。 就不信沈钟磬还敢仵逆自己! “……那就快把蒲团准备好。”马瑞秋趁机说道“夫人进了门好歹也要给老夫人磕个头。”这也是平日付秀教的,若老夫人能接受了甄十娘,沈钟磬就会高兴。 他一高兴,说不定就又有心情到各姨娘院里轮值了。 今日让甄十娘进将军府只是权益之计,却并不等于老夫人就能认下了她!马瑞秋的话一出口,空气顿时一静。 嗖嗖嗖,众姨娘目光俱看向老夫人。 出乎意料,老夫人眼睛却是一亮“是啊,应该准备好蒲团。”她慢声细语地说道“记的把地儿扫净了,仔细有沙子石子的咯着她。” 马瑞秋的话提醒了她,今儿那贱人来了就先让她在门外垫了石子的蒲团上跪二两时辰,现在想想,上次只吃闭门羹真是太便宜了她! 隐隐地,老夫人心里竟对甄十娘的到来多了一丝期待。 老夫人肯让甄十娘给她请安就是进了一步,至于让她遭点小罪,常言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哪家的年轻媳妇不都是这么熬出来的,相信沈钟磬也不会介意,见老夫人终于露出笑脸答应了,众姨娘也都舒了口气。 厅内气氛立时活跃起来。 付秀若有所思地看了楚欣怡一眼,暗道“她是最反对夫人进府的,今儿怎么也帮着说好话了?” 楚欣怡心里却冷冷一哼。 好话? 她才不会替那贱人说呢。 今儿不让老夫人深明大义地容下她,明日众目睽睽之下发现她竟不顾将军府体面一直在外面行九流之术时,老夫人怎么会更加暴怒? 老夫人不暴怒的失去理智,又怎么能配合皇后娘娘杀了她! …… 祭扫了列位祖先,瞧见山上一群一群踏青游玩的人,沈忠信便提议“左右都准备了午饭,去桃林玩一会儿吧。”小时候,每每来祭祖,他记忆最深的就是对面山后的那片桃林。 担心甄十娘身体不行,沈钟磬正想摇头,瞧见甄十娘看着漫山遍野的绿叶红huā目光也亮闪闪的,不觉心一动“她身体不好,一直就闷在祖宅里一定更想畅游这美好的大自然风光吧?”用走的会累,他骑马带着她应该没事……就点点头“好吧。” 那面沈忠信高兴地拍起手来。 一行人一直玩到下午才坐了马车往回返。 “……一定要吃寒食吗?”甄十娘心情极好,想起中午荣升备的都是枣饼、桃huā粥之类的冷食甄十娘就记起了古代吃寒食的风俗。 以往每年这时节正青黄不接,别说热乎的,她想吃寒的都没有,所以一直也没在意过这个习俗,今天撞上几拨出来踏青的家族,也都带了寒食,甄十娘恍然才发现,原来古代的大户人家这一天真的吃寒食呢。 “也不是……”沈钟磬摇摇头“都是传下来的习俗,没有强制规定,是萧中堂怕踏青扫祭的人多,在野外生火做饭容易引起山火,才上书万岁下了禁火令,勋贵人家的内宅都悄悄生火做饭点蜡烛的。”笑着摇摇头“只要别太张扬,被官府撞上晦气就好。” 甄十娘就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忍不住轻声笑起来“看来哪个朝代都一样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形容的还真贴切,沈钟磬怔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 “将军……”听到马车外一阵骚动甄十娘轻叫了一声。 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我行我素做事毫无顾忌,不知道外面有一大堆人吗? 沈钟磬止住笑,看着甄十娘“你这话还真形象……”正要逗几句,瞧见她脸色发白,神色不由一紧“是不是中午的冷食不舒服?” “不过偶尔一顿,妾哪有那么娇气了?”甄十娘笑着摇头“是玩了一天,有些乏了?”一大早就起来,玩了整整一天,她这身体哪受得了。 就是前世她那健壮如牛的体质,和同事出去游一天回去,还累得躺在床上直挺尸呢,何况这一世她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若不是沈钟磬处处不是抱着就是骑马带着,她怕是早就瘫了。 沈钟磬听了想也没想就把她抱了过去,让甄十娘头倚着自己胸前“你先闭目养养神,一会儿到了府里就有热乎汤饭了……” “将军……”甄十娘挣扎着要起来“二爷他们都在外面。” “怕什么?” 沈钟磬皱皱眉。 不是有车帘挡着吗? 正说着,马车吱呀一声停下来,甄十娘就势直起身。 “什么事儿?”沈钟磬挑起车帘。 “到上京了”荣升上前回道“进城的人太多,排着队呢。” 甄十娘抬眼望去。 前面车水马龙排出去几百丈,都是踏青回来的人流,车仰马嘶的,偶然还有小贩穿梭在人流中,扯着嗓子吆喝,直是热闹非凡。 想到进了城就要入将军府,甄十娘没由来的一阵颤栗。 丑媳妇又要见公婆了,不知老夫人这次是不是还会像上次似的给她闭门羹吃? 想起上元节深夜把她撵出府外的经历,甄十娘嘴唇动了几动,有心求了沈钟磬让她去中堂府,萧老夫人是她磕了头认下的娘亲,女儿回娘家住也无可厚非,转念想到沈钟磬那超及的大男子主义和萧煜鳏夫的身份,话在唇边转了几转,到底咽了回去。 有沈钟磬在,他绝不会让她平白无故地去中堂府过夜。 静下心来,甄十娘幽幽叹息了一声,沈钟磬侍母至孝,既然决定依附了他,不管多为难,她都必须和老夫人搞好关系。只有和老夫人的关系缓和了,她才会取得沈钟磬更多的支持,才能为简武简文争取到更多的好处。 要知道,这个时代,生母不孝是会影响男人一生仕途的,不为别得,单只为简武简文长大后不被人指着脊梁骂他们有一个不孝的娘亲,她这次就少不得要委屈自己一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入 看着前面长长的车队,沈钟磬心里一阵烦躁,正要令人拿了他的牌子绕到前面进城,感觉身边的娇躯一阵轻颤,沈钟磬转过头,正对上甄十娘素白如纸的一张脸,心不由一震,他蓦然想起甄十娘深夜被撵的事儿,复又想起她们婆媳间僵冷的关系。 “她一定是害怕了吧?”心里想着,沈钟磬握住甄十娘的手,“别怕,一切有我。” 被温厚有力的手掌攥着,甄十娘心踏实了些。 “……我只是累了。”她朝沈钟磬笑了笑。 笑容淡淡倦倦的,眉宇间有股毫不遮掩的疲惫。 沈钟磬不由一阵心疼。 玩了一天,她一定累急了,回将军府别说母亲不待见会责难她,就算母亲不折腾,还有家宴,还有一群姨娘叽叽喳喳的……她也不能立即就洗漱了休息……她一累了就会昏睡……沈钟磬忽然撩起车帘招呼荣升,“……取道北城。” 现在的甄十娘,必须马上洗漱了休息! 取道北城? 荣升眨眨眼。 北城也一样拥堵啊。 感觉车夫掉转了车头,甄十娘也疑惑地看向沈钟磬,“将军怎么知道北城不堵?”好像没人回禀说北城那面不堵啊。 “护送六公主的五千精兵就驻在北城外,我明儿一早再来接你。”沈钟磬伸手搂过她靠在自己怀里,“你先闭目养养神,一会儿就到了。” 他这是要送她去军营住? 甄十娘心头一喜。 是怕她回将军府一定会遭罪呢,还是怕老夫人见了她会生气? 无论哪种,他肯主动把她安排在军营里都一件可喜的事情,至少,也算是为她着想吧,心里没由来一阵温暖,她温顺地闭上眼,“嗯。” 甄十娘一直不喜欢他碰她,每次被他强势抱在怀里总会挣扎僵硬好长时间,难得她今天这么温顺,沈钟磬忍不住低下头,对上她嘴角轻轻扬起的一丝笑意,不由暗叹一声,“说道底,他还是害怕进将军府啊。”想到母亲知道他把她藏到了城外一定会发怒,又暗暗安慰自己,“……不是他不孝,是她命不长了,他才不忍心强迫她浪费时间去讨母亲欢心,不忍心看着她仅剩的这么有限的日子还要被母亲责辱。” 若她还有一辈子可活,他一定会拎了她去母亲跟前磕头请罪,不原谅就天天跪,直到母亲原谅为止! 马车吱呀吱呀地走着。 轻轻地抱着甄十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镜花水月般的生命,沈钟磬心里生出一股丝丝挠挠的感觉。幽幽叹息一声,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感觉是因为他们婆媳不和让他两难,还是真心地只为这短暂的生命心痛。 …… 沈钟磬回来了,没见到甄十娘。 等在大厅里的人俱是一怔。 尤其老夫人,垫了石子的蒲团都准备好了,不想等了大半天,竟没见到她期盼中的猎物,胸口顿时像塞了团抹布,有股说不出的闷堵。 “今天扫祭踏青的人多,城门不好进,让母亲久等了。”见老夫人怔怔地看着他,沈钟磬笑着在她身边坐下。 老夫人没言语,抬头看像刚进门的高全。 高全也一头雾水。 他和二爷的马车在前面,将军和夫人的马车在后面,后来听小厮来传话,将军不耐烦排队,绕北城走了,那时他还亲眼看见夫人就坐在马车上的,谁知这前后脚的功夫他又把那么大的一个活人给藏哪去了? “……夫人怎么没和将军一起回来?”见老夫人询问地看过来,高全硬着头皮问道。 “夫人的事儿也是你管的!”沈钟磬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一进屋老夫人就一直阴沉着脸。 他带甄十娘祭祖的事儿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高全一哆嗦,扑通跪了下去。 “听说你带了她去祭祖,怎么没带回来?”老夫人开了口,语气冷森森的。 “母亲说过,不许她再踏入将军府,我不敢违背母亲。”沈钟磬朝老夫人温和笑道,那面腿上却一用力,一脚将高全踢到门口,“滚出去。”声音不高,却满是煞气。 高全头撞到门上,哎呦一声昏死过去。 屋里人都倒吸一口气,吓的一个个战战兢兢,发不出声音。 老夫人刻薄的质责硬生生地卡在舌边。 沈钟磬面对她时一直是温厚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暴戾的儿子。 直直地看着被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厮抬出去的高全,老夫人猛然想起外面传说自己儿子暴怒之下曾踢死过一条凶暴的猎犬,被万岁罚了两月薪俸的事儿。 高全,不会被他踢死了吧? 老夫人一阵恍惚。 厅里异样的沉寂,恍如古墓荒茔。 “大哥既然回来了,就摆饭吧”二爷沈忠信打破沉寂,他笑嘻嘻地看着老夫人,“中午就吃了几块枣饼,我早饿得前腔贴后背了。”又回头看向沈钟磬,“……大哥行李可准备齐了?”不着痕迹地提醒母亲,大哥就要出远门了,别再难为他了。 沈钟磬转头看向楚欣怡。 “都准备好了……”楚欣怡说道,“将军初九几时出发?” “我到时会从宫里走,明儿白天让荣升先送到军中。”沈钟磬说着,转向老夫人,“母亲明儿还要起早进宫,早点用饭吧。” 被沈钟磬刚刚无意中宣泄出的狠戾慑住,又想到他就要远行,老夫人到底没有再开口质责他为什么带了甄十娘祭祖的事儿,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摆饭吧……” 一顿饭吃的异常沉闷。 沈钟磬平素就少言寡语,老夫人又一直沉着脸,几个姨娘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二爷沈钟信和大小姐偶而说笑几句,见老夫人撂了筷子,大家也都停了嘴。 撤去桌子,沈钟磬逗弄了女儿一会儿,便让大姨娘带了下去,和沈钟信一起守在老夫人身边说话。 想起明天入宫的事儿,沈钟磬就看向守在碧月等几个大丫鬟, 他一直怀疑这些人中可能有安庆侯的人,老夫人的思想就是一直被他们左右着,才把他这个亲生儿子都看成仇敌似的,只是碍于老夫人压着,他一直没查出来,不管他怀疑是不是真,要谈安庆侯的事,还是避开这些人好一些。 他这面正琢磨着怎么不着痕迹地把大家打发出去,那面老夫人已经开始催促他,“累了一天,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没能折腾到甄十娘,她看到这个儿子就烦。 “这……”沈钟磬迟疑了下,见老夫人已经露出一脸不耐,就站起身来,“明日要入宫,母亲也早些休息吧。”说着,他扫了眼沈忠信,抬腿走了出去。 沈忠信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借口方便出了养心院。 沈钟磬果然在院门**暗的树影下等他。 “大哥有事儿?”他左右看了看,快步迎上去。 “……为六公主在祁国不受歧视,安庆侯谋反之事一直被万岁压着。”沈钟磬简练地把安庆侯和皇后均被软禁的事儿说了,“为顾全颜面,明日的践行宴皇后和安庆侯都会参加,二弟想办法绕开母亲的丫鬟,提醒她明日离皇后和勤王妃远些,千万别乱说话,吃完了宴就早些回来。” 见沈钟磬说的认真,沈忠信郑重地点点头,“大哥放心。” 沈钟磬凝重的神色舒缓下来。 直看着大哥孤傲的背影消失,沈忠信才叹了口气,返回养心院。 送走了沈忠信,紫月给老夫人铺床,碧月在梳妆镜前伺候卸头钗,一边嘻嘻笑着问道,“……二爷又看好了哪个姑娘,当着奴婢们的面不好开口,巴巴地都打发了出去?” 紫月扑哧笑出来,“……这院儿里属你最俊,要说二爷能看好谁,也只有你了!”看向老夫人,“二爷一点小动作,她就紧张成那样,老夫人快把他们送做堆吧。” “死贱蹄子!”碧月一躲脚,“仔细我撕烂你的嘴。”又晃着老夫人的肩膀,“老夫人还不打她,奴婢早就发过誓谁也不嫁,就一辈子伺候您!”说着话,眼圈刷地红了起来。 老夫人就叹了口气。 这两个丫鬟,跟了她七八年,可是比亲女儿还贴心,那些年若不是她们双双舍了命护着,她早就被甄十娘给害死了,眼看着年龄一天天大,沈钟磬几次提议放出去,她都不舍得,硬留到了现在,“你们放心,好歹跟了我一回……”她笑着安慰道,“不管谁看上了你们,只要你们不同意,我就绝不答应。” “就说老夫人待奴婢最好了。”碧月搂着老夫人的肩膀咯咯地笑,然后又神秘地说道,“老夫人说说看,二爷看好了谁,奴婢去帮着搭个线,保准让二爷满意。” “你啊……”老夫人戳了她一指头,“自己口口声声不嫁人,却专门喜欢给别人牵线搭桥!”摇摇头,“二爷不是看好了谁,他是……” 老夫人声音顿了下。 碧月低头用梳子细细地梳理她长及腰腹的头发。 “他说安庆侯意图谋反,和皇后一起都被万岁圈禁了,让我明儿离皇后娘娘远一些……”漫不经心地说着,老夫人眼里满满的困惑。 怎么可能,万岁就是自己家的亲姑爷,安庆侯有什么可谋反的?rs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信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感谢亲的打赏和粉红票ps求粉红票~~~~~~ “天!”碧月一步窜过去关上门“……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怎么会儿?”紫月停下手里的动作“祁使下聘时安庆侯和皇后娘娘都参加了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夫人“听说皇后娘娘是和万岁携手出来的,恩恩爱爱的,怎么会圈禁了?”恍然大悟“……难道是才发生的事情?”又疑惑地摇摇头“奴婢昨儿替夫人去安庆侯府送谢礼,也没听说啊。” “可不是,我也觉得奇怪。”老夫人还没从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惊骇中回过神“薛夫人刚还遣婆子送了两筐枇杷呢,怎么就会被圈禁了?”困惑地看着紫月“信儿说是秘密圈禁,是怕被祁国知道了会虐待六公主。” “奴婢不懂……”紫月茫然地摇摇头。 “……既是秘密,二爷怎么会知道?”碧月一哂“连翰林院笔贴都知道的事儿,怎么叫秘密?” “……信儿不是从翰林院打探的,是将军跟他说的” 沈钟磬掌管数十万军队,负责紫禁城安危,知道这些很正常。 碧月认真想了想“若出自将军之口,就有可能是真的。”声音忽然一顿,她定定地看着老夫人“若是真的,将军怎么不亲自跟您说?” 老夫人冷哼一声“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娘!” 屋子一阵沉默。 碧月叹了口气“……老夫人就别生气了,将军一定是被夫人的huā言巧语迷惑不相信您了。 ”忽然抬起头“您说有没有可能……”她慢慢犹豫道“和侯府联姻被夫人搅了将军怕你妒恨她,才编排了这么个借口。” 提到联姻之事,老夫人心里一阵烦躁“以后不许叫她夫人,就叫贱人!”啪地一拍桌案。 静夜里格外地响亮,震得碧月紫月俱一哆嗦,齐齐应了声是。 “当年镇国公造反,满门都被抄斩了,连明玉公主都没能幸免……”好半天,碧月又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声音很小可在静夜里听到却清清楚楚。 老夫人身子顿时僵住。 紫月趁势扶了她上炕“其实要辨别真假也很简单,明日婚宴若皇后娘娘和安庆侯都参加了,这事就是假的。” 老夫人摇摇头“信儿说,为给六公主撑门面,明儿安庆侯和皇后娘娘都会被放出来参加宴会,只是身边有人监视着,才特意提醒我明儿千万别和他们接触……”声音忽然顿住,她神色一阵狰狞。 试问哪个上位者能忍下想篡自己权的人? 紫月说的不错,当年镇国公造反连明月公主都被杀了头。 不过一个六公主而已,若祁国不满她是废后之女大可另择公主再嫁就是,后宫中还有十几位公主呢! 万岁又岂会为了她的颜面留下要谋篡自己权位的皇后和安庆侯? 更主要的,郑贵妃独宠后宫多年,皇后若真被圈禁了,她怎么能不趁这机会大肆渲染,以谋上位? 想到安庆侯夫妇的和蔼可亲,老夫人脸色越发的青黑。 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侯爷,怎么会要造反? 她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阴险了! 为了说服自己接受那个贱人,竟不惜编造这种谎言,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天家绝密,让自己不要和身边的人说。 什么绝密,他不过是怕谎言被揭穿罢了! 幸亏这两个丫头提醒,否则这次自己真被他框了去! 心情从最初的惊骇渐渐地变的愤怒,老夫人使劲咬着牙,才忍住没立即叫沈钟磬过来对质一番。 “……那二爷没说万岁打算怎么处置安庆侯和皇后娘娘?”点了盏小烛放在床头,碧月扑地一声吹灭桌案上的大蜡烛。 老夫人一哂“……二爷怎么会知道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他又怎么知道后来怎么发展? “老夫人明儿不防直接问问将军。”碧月轻笑道“若安庆侯和皇后娘娘果然如将军所说被万岁处置了,自然就是真的,否则……”她声音戛然而止。 “这倒是个好主意。”紫月附和道“安庆侯的权势那么大,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好好的他干嘛要造反?奴婢也怀疑将军这是诓您,骗您接受夫……那个贱人。” 老夫人就咬了咬牙。 见老夫人闭了眼睛,紫月轻轻给掖了掖被角,扑的一声吹灭了床头的小蜡烛。屋子立时陷入黑暗中。 第二天,老夫人起的很早。 穿戴齐了,正襟危坐的正堂等着沈钟磬。 她想当面质问,既然安庆侯谋反未遂,万岁打算怎么处置他! 沈钟信和大小姐一先一后来了。 因老夫人要进宫,五个姨娘也起早赶过来。见沈钟磬没来,老夫人正要差小丫鬟去叫,红桑进来回道“……将军天不亮就走了,说是去接夫人,怕回来晚了,让奴婢先回了老夫人不用等他用饭。” 一大早就去接那贱人? 真够孝顺的,比伺候他老子娘还周到! 老夫人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见老夫人要发火,沈忠信急忙开口道“嫂子住在城外,大哥也是怕耽误了入宫时辰。 ” “怕耽误时辰?”提到这个,老夫人火气更大“昨儿为什么不接进府来!” “是娘不让嫂子进门的。”沈忠信呵呵笑道“大哥哪敢不听您的?” “她要肯听我的,这个家早发了!”老夫人冷哼一声,想起连这个小儿子都被沈钟磬骗了,又说道“你以后别什么都信他的,仔细被他利用了!” 沈钟磬是他的亲大哥啊。 沈忠信身子僵住,余光瞧见满屋的人都看着自己,就拍了拍怀里的沈孝娴“父亲不来吃早饭,祖母都不高兴了,快去哄哄。”把沈孝娴放到老夫人怀里“快说,祖母别生气了。” “祖母别生气了!”沈孝娴脆生生说道“娴儿替父亲给您磕头。”一本正经地蹦到地上就要跪下磕头。 膝下就这一个孙女,老夫人哪舍得让她磕头,一把拽起来“娴儿乖,长大后可不能跟你父亲学着一肚子诡计。” “娴儿长大就只学祖母!”沈孝娴嘻嘻地笑。 逗得老夫人扑哧笑出来,用手指点她脑门“你个小人精。”吩咐楚欣怡“……摆饭吧。” 屋里气氛顿时一轻。 看着母亲一言不发的一副冷脸,沈忠信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 …… 接甄十娘上了马车,沈钟磬吩咐车夫“走吧。”回头问甄十娘“……金丝软甲穿上了。” “穿了,就是有些太重了。”甄十娘笑着点点头。 重? 这可是他从南越内宫得来的稀世宝贝,通共不到五斤,比头盔还轻,郑阁老曾出万金要换了送郑贵妃,他都没舍得,白白地送给她竟然还嫌弃,武将最爱的就是盔甲,满心欢喜送出的宝贝竟被人这样评价,沈钟磬好心情一扫而空。 “重也不许脱下来!”他扳着脸说道“安庆侯和大皇子誓要置你与死地,今天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一定会做垂死挣扎的。” 甄十娘听了就皱皱眉。 他这是关心她? 这家伙好话也不能好好说! 真是不可救药了。 甄十娘赌气把脸转向一边,忽然身子一滞,暗道“我怎么竟越来越不能容忍他了?” 以前他要比这还霸道十倍,她不也一样云淡风轻吗? 怎么现在只板了脸,就不能忍受了? 好像忽然之间对他的要求越来越多了! 这念头一闪过,甄十娘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那股忽然而至的不安,转回头朝沈钟磬淡淡一笑“谢谢将军?” 正莫名其妙甄十娘怎么忽然就转过头去,好像生气了似的,见她又转过来,一脸的微笑,沈钟磬眉头就舒展了开,接着说道“……我原是求了万岁想让纪怀锋几个扮作太监进宫保护你的,是万岁不准,特意选了两个身怀绝技的公公,进宫后他们会一直随在你和母亲身边,你知道就好,不用刻意招呼他们。” “妾知道了……”甄十娘心里一阵翻腾。 他担心的对,今日之后,安庆侯和皇后就再无出头之日了,想要报复她,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 只是,他们会采用什么方式报复呢? 刺杀?用毒? 手下意识地摸摸袖笼,兜里带了迷香,身上穿了金丝软甲,还有两个武功高强的公公保护,这次进宫应该没事吧? 正想着出神,马车已经到了将军府门前,让她在车上等着,沈钟磬挑帘笼跳下马车。 没等多久,将军府的正门被徐徐打开,一大群人护送着三四辆马车呼啦啦走出来。 有小丫鬟飞快步地跑过来“……将军让夫人过去给老夫人请安。” 抬头瞧见前面一辆深蓝色高棚四轮马车在不远处停下,甄十娘就扶秋菊下了马车,一路往前走,心里感慨。 她这个丑媳妇终于还是要见婆婆了。 紫月打起车帘,瞧见马车里面沉似水地坐着个身穿朱红色诰命服的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眉眼间隐隐有几分肖似沈钟磬,不用问,这个就是她那个传说中的恶婆婆了。 感觉一束凌厉的目光射过来,甄十娘也不避让,落落大方地福身施礼“媳妇见过母亲,母亲安好。”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手 老夫人也在打量甄十娘。 心里由衷地叹息,“几年不见,她竟出落的这么娇美,难怪磬儿死也不肯和离!”对上甄十娘绝美的容颜,老夫人胸口像堵了块棉絮,闷赌难当。 见甄十娘福身立了很久,老夫人就是一言不发,沈钟磬暗暗叹息一声,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她总是万岁让留下的,谕旨赐封五品诰命,还请母亲在外人面前给她些体面,免得传到万岁耳朵里不好听。” “你起来吧。”老夫人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进宫时要注意言行举止,仔细别丢了将军府的体面。” “媳妇谢母亲教导。”甄十娘直起身来。 “磬儿上这辆车吧。”见沈钟磬转身要随甄十娘上车,老夫人开口道。 身子僵了下,沈钟磬随即转身上了老夫人的马车。 余光瞧见老夫人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笑容,甄十娘心里叹息一声。 她这个婆婆,还真不是一般的刁呢。 “……这次出行,顺利的话七八月份就能回来,母亲想要什么,我给您带回来?”沈钟磬笑着在老夫人身边坐下,“祁国的毛皮名闻天下,我再给您添件大氅吧?”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若真有那孝心,少气我几回就行了。” 沈钟磬神色尴尬地笑了笑,“……都是我不好,母亲千万别计较,气坏了身体。” 老夫人脸色晴朗了些,忽然又沉下来,“磬儿给我说说,安庆侯谋反,万岁会怎么处置他和皇后娘娘?” 这是在大街上! 母亲这是干什么? 沈钟磬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扫向两边,两个小厮低眉顺目地随在马车旁边,全没注意车里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他耐着性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耳目众多,母亲慎言政治。”见老夫人变了脸,又道,“圣人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此等大事,万岁也不会轻易告诉臣下。” 什么万岁不会轻易告诉臣下,他是无法自圆其说吧? 老夫人冷哼一声,没言语。 马车里沉寂下来。 沈钟磬也失去了继续哄老夫人的心情,一路沉默,不觉间就到了宫门口。 扶老夫人下了马车,甄十娘早已迎在马车边,“母亲,将军……”福身见了礼,伸手过来搀老夫人。 老夫人恍然不见,回头招呼后面马车上的碧月紫月。 “母亲……”沈钟磬低叫了一声,“家不合外人欺,您再不满意她,外人面前好歹做做样子。” 这里都是桂勋重臣,几百双眼睛盯着! 家不合外人欺? 满朝文武都知她这个媳妇的底细,被外人看到她拿这个飞扬跋扈的罪臣之女当宝贝,才会被人耻笑呢! 心里早就存了偏见,此时老夫人怎么看沈钟磬怎么不顺眼,听他说话更是格外地刺耳,当下也不言语,兀自让碧月紫月扶着往前走。 甄十娘隐隐有些灰心。 以前只是单纯地听喜鹊说,因五年前她的前身脾气乖张暴戾,和老夫人几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人关系及其僵冷,原以为五年的光阴总能让老夫人淡忘了。 今日看来,她这个婆婆记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对她的恨意可不是一般的深呢,想要化开她心结讨得她欢心,无疑是一条漫长的路,也不知她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做得到? 筵宴在交泰殿举行。 看着盛装的皇后娘娘和万岁双双走下驹辇,满面春风地接受百官庆贺,老夫人心里又是一阵闷堵。 她这个儿子,真把她当成无知村妇了。 竟敢这么睁着眼睛跟她撒这种弥天大谎! 和万岁这么亲密恩爱,又这么的容光焕发,鬼才相信皇后被圈禁了! 沈钟磬是重臣,又是勋贵,待遇比一般人高,老夫人和甄十娘都被安排到了王妃公主中间,见端茶的小宫女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甄十娘下意识地摸向袖笼。 安庆侯不会派来个女杀手吧? 不是她草木皆兵,练武的女子很多,有时候她们更容易让人失去戒心。 余光瞧见沈钟磬安排的两个太监就站在自己身后,也正警醒地盯着那小宫女,甄十娘神色松懈下来。 “简大夫!”她这面刚呼出一口气,没提防那小宫女忽然惊喜地尖叫起来,“您就是名声赫赫的简大夫!”咣当一声,她把手里的茶杯一扔,扑通跪了下去,“奴婢叩见恩人,谢谢您救了奴婢的母亲!” 甄十娘耳朵嗡嗡直响。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小宫女! 立在甄十娘身后的秋菊早已面如土色,她一闪身挡在甄十娘面前,张嘴就要否认,被甄十娘一把抓住,“别说话。”她低声吩咐道。 一瞬间,甄十娘已经冷静下来。 别说她不认识这宫女,就算真给瞧过病,她行医都是黑纱遮面,而且衣履阑珊,今日的她被沈钟磬装扮的可谓是华光万丈的,任谁也不会轻易把她和那个简大夫联想到一起,尤其在这么严肃的宫宴上,这小宫女就不怕认错了人掉了脑袋? 她想起了梧桐镇上神秘失踪的福宝一家。 这是一场阴谋! 这小宫女当众揭穿她身份只是第一步,她这是抛砖引玉,对方一定还有更厉害的后招等着她! 不知是谁出的手,对方心意未明,这个时候,她最好静观其变。 事发突然,保护甄十娘的两个太监早已冲上前去,见小宫女只是磕头,并无伤害甄十娘之意,小太监的手堪堪地停在她咽喉处,变刺杀为搀扶,“……她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夫人,不是简大夫,你认错人了,快出去。”强行拎了她往外推,“这里也是你喧哗的地方。” 感觉身边的杀意消失,那小宫女恍然呼出一口气,接着大叫起来,“恩公,她就是恩公,母亲就把她的画像供在家里,奴婢怎么会认错!” 筵宴虽然隆重,但因万岁在,场面却并不喧哗,大家都低声缓语地推杯换盏,上百人的盛宴,却恍如湖亭小酌般宁静,小宫女的这一声惊呼无异于凭空惊雷,尤其不知是她失手还是怎的,那落地的酒杯竟似被用足了力气,上好的青花瓷被摔的粉碎,刺耳的碎裂声久久回荡在大殿中。 宴会上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嗖嗖嗖,几百双眼睛都聚到了甄十娘这边。 万岁身子一震,随即便反应过来,他冷冷地扫了眼身边的皇后,迅速朝傅公公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迅速将人带出交泰殿。 万岁动作快,皇后的嘴更快,这面傅公公刚一迈步,她已经开了口,“……何人喧哗,带上来!” 声音不高,却清冷威严,寂静中震的人心弦砰砰乱跳。 几百双眼睛注视下,那面两个负责保护甄十娘的太监却再不敢硬拖了那小宫女出去。 “你想要干什么?”万岁压低了声音怒喝道。 “妾想干什么,万岁不清楚吗?”皇后脸上带着一副雍容之色缓缓地扫着殿内众人,嘴里用只有她和万岁能听道的声音说道,“万岁不怕丢了臣妾的体面,让天家蒙羞,你大可阻止臣妾啊。” “你仔细玩火焚身!”万岁纹丝不动地坐着,目不斜视。 “玩火焚身?”皇后嘴角微动,发出一声冷哼,“万岁以为,臣妾不玩火,今日之后,臣妾还能活着吗?” 扶在案头的手指颤了颤,万岁一言不发。 “……臣妾也不做什么,臣妾只是想要这个女人给臣妾陪葬。”皇后慢声细语地说道,语气似是商量,只绝然的眼底透着股义不容辞,“万岁不怕惹怒了臣妾,大家来个鱼死网破,让臣妾血溅当场把你对臣妾做的丑事全部抖出来,一会儿您大可开口救她!”皇后手里悠然地把玩着一只锋利的翡翠玉簪,若有似无地,那玉簪的尖峰直指自己的咽喉。 “不过一个女人,干朕何事!”万岁冷哼一声。 安庆侯余党已在掌握之中,六公主也顺利出嫁了,甄十娘已经没用了,虽然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和皇家体面比,她的命终究微不足道,大不了皇后死后给平个反,封个谥号厚葬了。 至于沈钟磬那面,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事后自己再给指一门如意的婚姻便是。 两害相权取其轻。 权衡再三,只一瞬间,万岁便选择了牺牲甄十娘保皇家颜面,保六公主的后半生幸福。 “万岁知趣就好!”没料万岁竟一点都没有保甄十娘的意思,皇后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她自嘲一笑, “枉臣妾还煞费苦心防备你会插手,臣妾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她眼睛一直看着甄十娘的方向,脸上笑mimi的,全看不出来是再和万岁说话。 万岁眉头皱了皱,没言语。 外人眼里,帝后两人正微笑地看着这面,殊不知,只这片刻功夫,两人已经达成妥协,皇后已从万岁手里要下了甄十娘的一条命! 那面小宫女死死抱着柱子不让傅公公带去的人拖走,“回皇后娘娘,她就是奴婢常跟您说的简大夫!”回头冲甄十娘直喊,“恩公,恩公,您快告诉大家,您就是奴婢的恩公!” 有这么认恩公的吗,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 看着小宫女的精彩表演,甄十娘心里冷冷地笑。 金丝软甲、**、武功高强的太监,她和沈钟磬千算万算,没想的对方会如此狡诈,竟早查出了她就是简大夫的身份。 被抓了七寸。 今天,她怕是真要血溅交泰殿了!rs 第一百六十章 福宝 “天,将军夫人就是那个神秘失踪的简大夫……” “堂堂的将军夫人怎么会行这种贱术!” “她真是传说中有起死回生之术的神医?” …… 众人从震惊中缓醒过来,交泰殿中响起一阵嗡嗡声,激愤的,惊叹的,幸灾乐祸的,各色叹息此起彼伏。 直到嗡嗡声响起,萧煜才回过神来。 事前没一点征兆,对方就突然发难,矛头直指甄十娘,这是他和沈钟磬都始料不及的。 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一边紧张地思索着对策,抬头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已经放下酒杯,大步朝那小宫女走去,一边不着痕迹地摘下一粒扭扣弹了出去。 这显然是个局,管他是谁布的,他要第一时间杀人灭口! 只要能拖过眼前不被皇后和大皇子抓到把柄大做文章,事后他自能求得万岁恩旨,将此事消于无形。 “把她带上来!”见沈钟磬要动作,皇后猛提高了嗓音。 连拖了几下没拖动,见小宫女好巧不巧地躲过不知从哪飞来的一粒扣子,又眼睁睁地看着那粒纽扣没入小宫女紧抱着的石柱内,傅公公恍然才发现,这小宫女竟然是个练家,眼见场面就要失控,傅公公无措地看向万岁。 瞧见万岁微不可闻地摇摇头。他缓缓地松开了小宫女。 出手落空,沈钟磬也有些意外,见小宫女已被带到万岁皇后跟前,他脚步微微一顿,复又朝甄十娘走去。 “将军……”见他面沉似水地走过来,甄十娘低叫了一声。 藏了又藏,躲了又躲,行医的身份却被这样当众揭穿了,而且,好巧不巧地被誓要置她于死地的皇后抓在手里,饶是甄十娘冷静,此时心里也感到一股从没有的惶恐,无助。 死无所谓,可达仁堂刚起步,她连秘方都没来得及留下,文哥武哥以后怎么办?眼前闪过文哥武哥可爱的小脸,甄十娘恍然置身在冰窖中,浑身一阵的战栗。 “别怕,一切有我。”沈钟磬朝她点点头,转身挡在她身前,抬头看向皇后那面。 别怕,一切有他? 甄十娘茫然地望着沈钟磬高大威武的背影。 早猜到了安庆侯一党今天会出手杀她,他是以为这就是一场阴谋,还是认定了,即便她就是简大夫,他也会站在她身前? 老夫人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她目光咄咄地看着被儿子藏在身后的甄十娘。 亲眼见到儿子竟这么护着甄十娘,老夫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母亲……”沈钟磬低叫一声,耐心地解释道,“若真是救命恩人,那个宫女怎么会当众叫出来,您看她的言行,哪有一点报恩之意?”认真地看着母亲,“……这是她们故意设计陷害十娘,您别相信。” “……你到现在还护着她?!”老夫人声音尖酸凄厉。 身为将军嫡妻,却私自在外行如此下溅之术,祖宗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看着四面八方聚过来的各色目光,老夫人脸色涨热,黑了红,红了黑,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沈钟磬眼里少有地带了一丝哀求之色。 “老夫人稍安……”碧月悄悄拽了拽老夫人,“此事万岁和皇后娘娘自有公断,先听听她们怎么说?” 老夫人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皇后曾答应奴婢,找到了恩公就放奴婢出宫。” 那面小宫女正连连给皇后磕头,“奴婢求皇后成全。” 皇后皱皱眉,“哀家是答应过你,待你找到恩公便放你出宫随在她身边报恩……”话题一转,“兰心可认准了,她明明是大将军夫人,怎么会是你说的那个民间游医。” “奴婢没有认错……”兰心回头看向甄十娘,“她的确就是奴婢的恩公,若说别的认错也还罢了,单凭恩公这一副倾城之貌,任谁只看一眼都不会忘记。” 话音一落,殿内一阵唏嘘。 这话不假,单凭甄十娘那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任谁都会过目不忘,一瞬间,殿中已有人相信了兰心的话。 “你胡说!”勤王妃腾地站起来,“大将军嫡妻何等尊贵,怎会自贬身价、行这低贱之术?”她目光凛凛地看着兰心,“……你仔细诽谤重臣之妻可是死罪!” “她的确就是奴婢的恩公。”兰心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给皇后磕头,“求皇后娘娘明鉴!” “这件事非同小可,兰心不可乱来。”皇后凝眉沉思了片刻,“哀家听说那简大夫行医从来都以青纱遮面,没人见过她真面目……”她抬头看着兰心,“哀家又怎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恩公因容貌倾国,出诊时才一直用青纱遮面。”兰心磕头道,“奴婢的表哥曾经在恩公就诊的瑞祥药铺做小二,表哥亲眼见过的。”看着皇后,“……今日宫宴,御膳房忙不开,表哥被临时雇来帮忙,就在御膳房,皇后娘娘不信可以叫来一问。” “带上来!”皇后吩咐道。 见万岁点头,傅公公就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那小太监飞一般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失踪半月之久的福宝被带了上来。 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他吓得浑身发抖,刚一进门就扑通跪了下去,被小太监拖起来架到皇后跟前。 看到他,秋菊一阵绝望,“夫人……” 甄十娘轻轻拍了拍她。 皇后看着福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福宝……” “你可认识她?”皇后指着甄十娘。 福宝哆哆嗦嗦地抬头扫了一眼,磕头道,“……小的认识,她就是简大夫。” “诽谤将军夫人可是杀头的死罪,你可认准了?”皇后眉头一立,声音突然犀利如刀。 福宝一哆嗦,“简大夫一直在瑞祥药铺出诊,给人瞧病抓药都是小的打下手,小的非常熟悉,绝不会认错。” “几丈之外,你只扫了一眼,又怎么说不会认错!”沈钟磬怒道,“你过来看仔细了,是她吗?”一把将碧月拉到身前。 福宝哆哆嗦嗦地望过去,远处一大片姹紫嫣红,他哪认得出来盛装的被沈钟磬藏在身后的甄十娘,心里只记得临来前小宫女教的,进去不要乱说话让你指认,你点头就行,见沈钟磬指了个人,就磕头说道,“是,是,就是她!” 殿内哄的一声炸起来。 “……她只是我府里的一个丫鬟!”沈钟磬冷冷一笑,朝万岁施礼道,“臣请万岁明鉴。” “胡闹!”万岁冷哼一声,“拉下去!”声音不高,却极具气势。 福宝吓得哆哆嗦嗦堆在一边。 没用的家伙! 皇后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目光看向兰心。 “……表哥是第一次见到万岁,吓傻了!”兰心磕头道,“表哥的确认识简大夫。”想起什么,她拽了福宝一下,“你不是说有简大夫的方子吗?” “对,对……”福宝恍然想了起来,“小的有她开的方子,皇后娘娘可以当场辨认笔体,一看便知。”哆哆嗦嗦掏出两张方子递上去,见兰香拽他,连忙说道,“对了,简大夫去年腊月曾给萧中堂的母亲瞧过病,萧中堂也见过简大夫……”努力想着临来前小宫女教过的话,“皇后娘娘可以请萧中堂、萧老夫人和他们身边的丫鬟过来辩认,就知道小的是不是说谎了。” “萧大人……”皇后朝一直静默不语的萧煜看去。 甄十娘猛一闭眼睛。 她一直隐居梧桐镇,宫廷中没有她的书画留下,辨认笔体难不倒她,她只要换一种字体写便是,尤其刚刚沈钟磬的那一声吆喝,相信在场有点脑子的都看出这是个人为设的局了。 所以,就在刚刚她还打定了主意,有沈钟磬给撑腰,她今日就来个死不认账。 兰心和福宝刚刚的话漏洞百出,她只要轻轻一驳,便能站稳了脚。 只是,现在把萧煜推出来,事情就复杂了。 萧煜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求他做个假证很容易,可是,万岁和皇后娘娘就坐在上面,萧煜一旦否认她不是简大夫就不是一般的假证,一旦被查出真相就是欺君之罪,是杀头的死罪。 连李齐媳妇都不知道顾买办的主子是萧煜,福宝就更不会知道,可他却说可以请萧中堂和萧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辩认,这一定是受皇后指使的了……皇后让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果真萧煜不承认,就找萧府的人来做证……抑或…… 甄十娘眉头紧锁。 也向绑架福宝一样,皇后已经绑架了萧府丫鬟? 皇后就等着萧煜否认,然后再推出萧府丫鬟,正好来个一箭双雕。 果真这样,一旦萧煜仗义用事为她做了假证,今天不仅自己要喋血当场,就是萧煜的满门也会跟着她赔进去! “皇后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我的命啊。”甄十娘心里一阵绝望。 萧煜此时也心思百转。 甄十娘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可是, 沈钟磬是他的兄弟,甄十娘是他的义妹,是他的恩人,今天就是身败名裂,他也要搏一搏! 周密地思索了一番有可能会出现的几个漏洞,萧煜清了清嗓子,“臣……”rs 第一百六十一章 力争 ps加更求粉红票~~~~ “娘娘千岁……”萧煜这面刚一动作,甄十娘已抢先开口,恍然不见萧煜使过的眼色,她缓缓从沈钟磬身后走出,来的万岁和皇后面前扑通跪倒“娘娘想替兰心姑娘报恩,想知道臣女是不是简大夫,不问臣女,却找来着么多人举证所为何来?” “当……” 当然是怕你抵赖了! 一开口,皇后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正常办案,只有在当事人百般抵赖时才会继续拿出各种证据当堂对质,可她刚才连问都没问甄十娘,就开始东挖西找地往外抛证据证人,隐然一份迫不及待要治罪的模样。 “要不是沈钟磬那个煞星挡在她面前,我一定会问的!”皇后心里连连后悔,她之前设计的就是先询问,待甄十娘抵赖时再抛证据,只是,对上沈钟磬那一身煞气,她一下子就慌了。 沈钟磬可不是一般臣子,这煞星火暴起来连万岁都敢顶,想起上元节夜沈钟磬连杀两个重臣眼睛都没眨一下,皇后还真害怕他一怒之下当场剁了自己。 外人不知道,沈钟磬可是知道她早被软禁了,就等六公主出嫁后赐死呢,明知她是待罪之身,这煞星对她要会手软才怪。 于是,她便一心只想着赶快拿出证据给沈钟磬看,只要让他相信了甄十娘就是简大夫,恼羞之下,不再护着她,自己这面就好行事了。 不得不说,虽然贵为皇后,可是,对上沈钟磬身上爆发出来的那股煞气和毫不遮掩的咄咄目光,她也害怕,以至于乱了阵脚。闹到现在,甄十娘只轻轻一句话,就点醒了殿内众人,是自己在设局害她了! 余光瞧见万岁正嘲弄地看着自己,皇后脸色微微发热,毕竟是统御六宫之主,只一瞬间,皇后便冷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她害甄十娘又能怎样? 她就害了,谁能把她怎样,今天她倒要看看谁敢站出来替甄十娘说话! 横竖都是一个死,不亲眼看着甄十娘死,她死不瞑目! 谎言被揭穿的恼羞和对即将来临死亡的恐惧,让皇后眼底渐渐浮起一股殷红,闪着一抹近乎绝望的疯狂。 “……沈夫人不说,哀家还真忽视了。”用尽全力压下心头泛起的那股狂躁的不安,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都是兰心这婢子,一心想向哀家证明沈夫人就是简大夫,倒把哀家给闹糊涂了……”她看着甄十娘“今儿大家都在,沈夫人就说说,你到底是不是简大夫?” 甄十娘微微地笑“皇后娘娘这么急着证明臣女就是简大夫,就是想把兰心姑娘送给臣女报恩吗?” 报恩,想的美! 谎言早就被揭穿了,皇后索性厚起脸皮“那你到底是不是?” “是……”甄十娘坦然点点头“臣女久病成医,后来受了感恩寺大师指点,说医者济世救民是积德的好事,于是臣女就开始青纱遮面为人瞧病,无他,只是想积些功德,为家父赎罪。”说完,甄十娘静静地看着皇后。 她还不会蠢到认为皇后单单因为了这几句话就不杀她。 但是,有了先前的铺垫,让大家心里都知道皇后这是摆明了要害她,心里首先就有了一份同情,再加上这一番话,现在即便知道了她就是简大夫,也没几个人会认为她的所作所为是伤风败俗了,皇后再要杀她,至少这些人就不会盲目地助纣为虐了。 只要殿内的百官不被皇后的激言蛊惑,跟着瞎起哄,她今天活命的机会就大一些! 果然,最先听到兰心叫出她是简大夫时,大部分人还都义愤填膺,认为她不避男女大防跑头露面行医是伤风败俗,丢尽了大周女人的脸,可此时听她亲口承认了,却没几个人激愤了,众人眼里,更多了一份钦佩和同情。 她不过是想多救几个人积点阴德而已,这有什么错? 果真把这样一个一心想济世救民的好人杀了,这世道岂不是黑白颠倒了? 交泰殿瞬间沉寂下来。 众人目光全聚再了皇后身上,深深为甄十娘捏了一把同情的汗。 甄十娘亲口承认了她就是民间的简大夫,殿中却没有出现预期的众人群起而攻之的哄闹场面,皇后大失所望。 没人出面质责谩骂甄十娘伤风败德,这让皇后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想借力打力杀了甄十娘的打算彻底落空。 出乎意料的沉寂让兰心也慌了神,她不安地看向皇后。 皇后就使劲咬了咬牙“身为将军嫡妻,却不顾男女大防,私自行下贱之术,实乃我大周女子之大耻!” 没人出来替她罗列罪名,她就自己说,无论如何,她今天非杀了这个女人不可! 殿内一阵唏嘘。 纷纷一副不耻之色,奈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国母,没人敢当面质责,目光纷纷看向面沉似水的皇上和淡定如水的甄十娘。 老夫人脸则臊成了猪肝色,直恨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臣女愚钝……”甄十娘不慌不忙说道“不知大周律法哪一条规定将军的妻子就不能行医救人?”她无畏地和皇后对视着“请皇后娘娘为臣女指点迷津?” 既然皇后一心要杀她,哀求无用,她没必要再卑躬屈膝,奋起抗争或许还能保有一份尊严地死去! “这……”皇后哑然,随即硬着头皮说道“你身为勋贵内眷,做出如此失德之事,天理难容!” 这话有些胡搅蛮缠。 殿内众人都是久经宦海的老将,此时再看不出皇后对甄十娘势在必得之心,就是傻子,再看看万岁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众人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明哲保身,这道理三岁孩子都懂。 甄十娘这面再正义凛然,值得人同情,可女子行医毕竟有伤风化,她还是有把柄撞在皇后手里,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乃天下女子的表率,对天下所有失德女子都有处置的权利。 诺大个宫殿瞬间沉静下来,落针可闻。 很满意自己这句话的震慑力,看着静悄悄的大殿,皇后嘴角扬了起来,不是身为国母早养成了沉稳的性子,她怕是就要仰天长笑了。 很快意。 主持中宫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这么快意过,一句话就令得百官集体失声,这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良久,她才压下心头的那股畅意,看着甄十娘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难怪岳飞临死前会在供状上写下这八个字,这就叫莫须有! 说你有罪,你就有,没有也有! 对着雅趣无声的大殿,甄十娘心里一阵冷笑,声音顷刻间也激昂起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目光咄咄地看着皇后“臣女行医救人即没触犯国法,皇后就无权处置臣女,至于臣女行医是否属于失德之事嘛……”声音顿了顿“所谓一流秀才二流医,医道在中九流里位列秀才之下,并非贱业,而且,臣女是否失德也纯属家事,自有臣女的夫君来定!” 她回头看向沈钟磬,这个男人,不会让她失望吧? 好个狡黠的女子! 甄十娘一句话把这件事定性为家事,全然出乎殿内众人意料,殿内一阵骚动,大家纷纷为她的睿智狡黠和无畏喝彩。 一时间,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全是倾慕。 谁说只有男儿有风骨? 巾帼从来不让须眉! 既然是家事,这件是就应该由沈家母子来处理了,只要稍微转圜一下,向皇后服个软,说些回去慢慢调教之类官话,把甄十娘带下去,今天她这条命就保住了。 赞赏地看了甄十娘一眼,萧煜长长舒了口气。 百官也都长长为甄十娘舒了口气,打心里,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甄十娘死。 倾城的容貌,绝世的医术,又是如此的狡黠聪明。 真这么死了,连老天也会哭泣! 气氛松懈下来,众人纷纷看向沈钟磬母子。 沈钟磬和老夫人早到了甄十娘身后,见众人看过来,怕母亲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沈钟磬首先跪下去,磕头说道“……夫人行医是臣同意的,如果皇后娘娘觉得不妥,臣回去后自当好好调教,至今以后,绝不许她再行医问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让她行医,这样更好,免得大家知道了她就是有起死回生之术的简大夫,以后没完没了的登门纠缠,累坏了她! 这就没事了? 皇后惊愕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辛辛苦苦地谋划了这么久,把多年前埋在万岁跟前的内线都用上了,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就期待着这一刻亲眼看着这个女人死去,现在竟然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恍恍惚惚的,皇后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沈钟磬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去行那下贱之术,这些人怎么都不替我说话?”目光茫然地落在兰心身上,瞧见她正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打眼色,皇后娘娘身子一震,人瞬间清醒过来。 真是心急丧智,她怎么竟把沈老夫人忘了! ps:有人质疑为什么把行医定为贱业,解释一下:本文中并没有把行医定为贱业。 简介大家都看到了,仁心仁术,本书把行医定为仁术。b亲仔细看看,文中提到贱业字眼时,大都是某些人的心理活动和对话,绝不是上帝视角公正评论,都是个别人的观点,比如,沈夫人认为她身份高贵,她心目中行医就是贱业,所以她认为女主给她的祖宗蒙了羞,但在女主和沈钟磬眼里就是仁术,在萧煜眼里也是仁术。b就像对女主,老夫人口口生生骂她是贱人,楚欣怡骂她是狐狸精一样,可文中并没有把十娘定为贱人或狐狸精,这都是带了个人的感情色彩。另,有人质疑皇后为什么能杀了甄十娘,我解释一下,古代对失德女子的惩罚是极其严格的,比如偷人,就会被浸猪笼,这里皇后只要抓住甄十娘失德这一条,就可以名正言顺把她烧了。当然了,这里的失德,是大周的〖道〗德标准,不是现代的。b大周女子不许行医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抗旨 “……既是家事,有沈老夫人在,这件事还轮不到沈将军做主!”皇后敛了心思,目光犀利地看向老夫人,冷冷地叫了声,“沈老夫人!” 老夫人好像在梦中。 不是,即便在梦中,她也没想到甄十娘这五年来竟然一直在外面偷偷行医,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让她和祖上蒙受奇耻大辱! 沈钟磬但凡听她一句话,早点休了这个女人,哪会有今日之辱?! 家门不幸,她是再没脸见人了。 心里又羞又怒,直恨不能把甄十娘千刀万剐了,老夫人脑袋一直嗡嗡地响,直把头垂到了地上,只想着快点挨过去回到将军府躲起来,全没听到刚刚众人都说了些什么,更没听见沈钟磬已经亲口承认甄十娘行医是他同意的,直听到皇后叫她,才一激灵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家门不幸,竟出了如此伤风败俗的媳妇,令祖先含羞,臣妇已无颜面对沈家列祖,此事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一句话,把处置甄十娘的权利交给了皇后。 大殿内一震骚动,纷纷不解地看向老夫人。 这沈老夫人,是白痴还是吓傻了,今儿真让皇后把她儿媳妇杀了,那失德的罪名才是真定了呢,才会真正让祖上蒙羞呢。 “甄氏失德,实乃天下女子的大耻,本宫今日若不处置了,以后人人效法,岂不要天下大乱?”趁大家还没回过味来,皇后猛地一拍桌案,“甄氏身为将军夫人自甘下溅,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不杀不足以给天下女子敬示!”高喝一声,“来人,拉出去乱杖打死!” 大周对于失德女子的处置,大都是浸猪笼或架火烧的,让众人亲眼看到惨烈的现场以防再有女子效仿,皇后原是打算架火烧的,但今日事急,交泰殿内的群臣没一个支持她,怕再生变,皇后临时改成了乱棍打死。 空气顿时一紧。 大家都震惊的说不出话。 老夫人心里一轻,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贱人总算被弄死了!” 知道皇后是被禁足的,听了她的吩咐,傅公公就向万岁瞧去,见万岁兀自沉吟不语,就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立时有小太监跑过去拉甄十娘。 沈钟磬一直看着万岁,他等着万岁说句公道话。 直看着两边的小太监跑过来,他心里没由来一阵暴怒,腾地站起来,一掌劈碎身边的酒桌,杯盘哗啦啦撒了一地。 “……谁敢动她,就先踏过我沈钟磬的尸体!”沈钟磬目光咄咄地看着走上来的小太监。 一股强大的煞气瞬间蔓延开来,两个小太监哪还敢上前,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摊倒在地上。 这个孽畜! 你要害死我沈家满门吗? 见儿子竟然当众抵抗皇后懿旨,和帝后对持,老夫人哎呦一声昏死过去。 杀甄十娘这件事,本就有些太牵强,都是皇后一人的主张,在场除了老夫人,没一个心服的,现在见沈钟磬站出来,都暗暗钦佩,竟没一个人觉得他这样违抗懿旨是大逆不道。 皇后脸色腾地一白,扶在龙案上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她勉强维持着镇静厉声说道,“色字当头,沈将军竟然为一个女人违抗懿旨,难道要见色忘义,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甄氏十娘身怀绝世医术,一心济世救人,现在无辜被杀,臣心不服!”沈钟磬怒目看着皇后,“娘娘千岁要杀人,至少要给臣一个心服的理由。” 对着沈钟磬如炬的目光,皇后心里还真不是一般的怕,她目光嗖地闪道一边,看向万岁。 万岁也坐直了身子。 一粒废棋,甄十娘对他来说不过一只蝼蚁,生死都无所谓的。 可是,沈钟磬誓死要保,他就不得不重新权衡了。 沈钟磬绝世奇材,肝胆,忠心,是他的镇国之宝,是他未来统一大业中不可或缺的可遇不可求的良将,也是他的益友,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不把他当做高高在上皇帝敬着的人,也是他心中唯一一个堪称朋友的人。 为朋友两肋插刀。 虽然和皇后达成了默契,但现在沈钟磬想保甄十娘,他就不能再让她死! 心思电转,万岁不着痕迹地从朝傅公公做了个手势。 傅公公一激灵,随即转身悄悄退了下去。 天,他不要命了! 当众抗旨,这可是灭门的大罪啊。 抬头看着挡在身前高大伟岸的身躯,甄十娘心没由来一阵悸动,凝神间,她眼睛微微有些潮。 她命本就不长,现在死了也不过少活两年罢了,可让他这么跟着自己赔上性命却是不值。 有他活着,简武简文将来好歹还有个亲爹。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从来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件事必须是沈钟磬先退让,看在他缕建奇功的份上,也许能侥幸逃得一条性命,甄十娘心思百转,正想着怎么能说服沈钟磬主动退让打破这个僵局,感觉手上一凉,一抬头,正瞧见迎面傅公公朝她眨眼。 低头看看小太监刚刚塞到手里的牌子,她心神一震,蓦然想起万岁曾经赐给过她一块免死金牌,因当时觉得没用就收了起来,就躺在她祖宅床下的百宝箱里,被她忘的死死的。 颤巍巍的手指摸索着金牌上滚烫的免死两字,甄十娘抬头叫道,“将军!” 沈钟磬回过头。 甄十娘把金牌举过头顶,“妾有免死金牌,不知管不管用?”见众人看过来,故意大声说道,“……曹相爷临终前曾求万岁赐给妾一块免死金牌。” 殿内一阵哗然。 啪,殿角响起一声掌声,啪啪,跟着又响起两声,啪啪啪,七零八落的掌声四处响起,接着哄的一声,殿内响起一阵暴烈的雷鸣般的掌声。 早在沈钟磬站出来时,就有人想鼓掌喝彩了,但沈钟磬的行为虽有血气,却是抗旨,没人敢鼓掌,现在见甄十娘拿出免死金牌,众人压抑已久的情绪再忍不住,顷刻间爆发出来。 不用谁跪下求情,无言的掌声告诉大家:甄十娘不该杀! 帝后的神色都很难看。 见事不好,萧煜首先站起来向大家摆手示意。 也瞧见万岁脸色阴沉,掌声渐渐消了下去,可殿堂上始终萦绕着一股热烈的气氛。 “臣参见万岁,皇后娘娘……”萧煜紧走两步扑通跪倒磕头, “沈将军当众顶撞皇后罪不容赦,臣斗胆求万岁允他夫妇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 万岁皱皱眉,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说!” “七皇子昏睡不醒,万岁张榜寻求名医半月有余却毫无结果,万岁可让沈夫人入宫为七皇子瞧病,若治不好,万岁再罚沈将军不迟。” 万岁身子一震,蓦然才想起不久前,好像是有太医跟他推荐过眼前这个一度神秘失踪了的“简大夫”! 一瞬间,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暗道一声“……幸好,朕没杀了她。” 皇后有些懵懂。 不是说七皇子好了吗? 转头看向秀珠,被刚刚的掌声惊住,秀珠正一脸茫然。 皇后又看向万岁,见他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温润平和,大有息事宁人之意,心里一阵不甘, “万岁真要这么算了?” 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她当众责辱臣妾,也是打了万岁的脸!” 即便有免死金牌,死罪饶过,活罪也不能免了,至少要打这女人八十大板,才稍解她心中之痛! “机会给你了,没杀了她是你无能!”万岁冷冷一哼,“若想要大皇儿和七皇儿都步上你的后尘,你就继续闹!” “你……”皇后银牙紧咬。 “为了杀这个甄氏,你连亲儿子的命都不要了?”万岁微眯着眼看着沈钟磬和萧煜,似是沉思,只嘴唇微微蠕动,低声训斥皇后。 “七皇子已经昏醒三十多天,奴婢是怕您担心,一直没敢跟您说。”秀珠终于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在皇后耳边说道。 皇后脸色一阵惨白,扶在龙案上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 …… 几个姨娘震惊的说不出话。 “……将军竟被打了四十鞭子,罚俸半年!”好半天,大姨娘杨岚才回过神,尖叫一声。 “嘘”紫月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回头看了眼闭目躺在床上额头敷了条布巾的老夫人,“姨娘小声些,仔细惊着老夫人” 老夫人自回来后便一直疯疯癫癫折腾到现在,好歹喝了太医的药睡着了。 “早晨走时还荣光焕发的,怎么竟变成了这样?”看着老夫人蜡黄的脸,楚欣怡心砰砰直跳,暗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那贱人到底死没死?” 早晨欢欢喜喜地去了二个,现在垂头丧气地回来一个,是不是说明那个已经死了? 这个局可是她和父亲一手策划的,有恨甄十娘入骨的皇后亲自动手,算来算去,都是万无一失的啊! 紫月给老夫人掖了掖被角,回头指了指隔壁,示意大家出去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一进暖阁,杨岚劈头就问。 “我们府的夫人就是外面传闻神秘失踪了的简大夫……”紫月把宴上的事说了,“……将军因为抗旨被罚一百大板并罚俸半年,是百官求情,将军初九还要护送公主,怕骑不了马,才改为四十鞭。”想起当时的惊悚,紫月脸色现在还微微发白。 “那夫人呢?”楚欣怡问道,“……她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儿,就这么算了?”rs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束手 “要不老夫人怎么会气成这样?”碧月叹了口气,“……她有御赐的免死金牌,不算了又能怎么样?” 杨岚有些惊讶,“那怎么没跟回来?” 楚欣怡也不相信地看向碧月紫月。 紫月说道,“……被万岁留在了怡和殿给七皇子瞧病呢。” 她竟没死! 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儿,那贱人竟然没死! 千算万算,她竟然忘了万岁当初曾赐给那个贱人一块免死金牌! 楚欣怡一阵恍惚,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地看着碧月,“……将军也能容下这种事情?”急促的声音少有地失了冷静。 那种情况下,不容下此事更会使将军府蒙羞! 话到嘴边,想起楚欣怡素日对主母位置的渴望,碧月立时转了舌边的话,“……将军心疼夫人跟宝贝似的,别说这个,就是夫人把天捅破了,将军也能给补上。”她冷冷一哼,“姨娘没在场是没听见,将军竟当众说夫人行医是他同意的!”目光慢慢地扫过众人,“大家想想,她行医若真是将军同意的,将军正月里又怎么会四处打听简大夫的下落?”呼出一口气,“……这不是心肝宝贝地护着是什么?”朝老夫人卧室指了指,“……老夫人当时差点气吐了血。” 怎么会这样? 将军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能忍下如此腌臜之事? 听到将军心疼夫人跟宝贝似的几个字,楚欣怡心里一阵针扎似的难受,紧攥拳头的指甲都扣到了肉里,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当众失态。 瞧见楚欣怡水蓝色的罗袖上隐隐泛起一片红色,付秀嘴角微弯,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杨岚若有所思地和碧月交换了个眼神,回头看看二姨娘李彩香,两人相对摇了摇头,目光中隐隐露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只有马瑞秋傻乎乎地拍着巴掌呵呵地笑,“……这下好了,夫人就是神医,以后我们瞧病不用再请太医了。” …… 听说找到了传说中专治疑难杂症的简大夫,十几个太医齐聚在了怡和殿。 “……七皇子发病之初只是发热,咳嗽,流涕,当时是张太医行诊,症为风寒。”甄十娘一边诊脉,温太医巨细地给她介绍情况,“用了三副药,七皇子突然开始频发抽搐,太医会诊认为痫症……”把当时的情况说了,“……时值今日,七皇子已昏睡了三十四天,口噤不能食,全靠鼻饲,自万岁贴了皇榜,已有十几个民间名医揭榜,都束手无策……” 骤然知道慕名已久的简大夫竟然是将军之妻,温太医心里说不出一股什么滋味,对着甄十娘,他仰慕之外,又多了一股空落,“简……沈夫人以为如何?” 甄十娘摇摇头,“有病案吗?” “有……”温太医朝身后一使眼色,立时有小太监拿过七皇子的病案。 写的非常详细,从七皇子出生到现在,哪怕只是小风寒,从发作到用药都记录的非常完整。 花了半个多时辰,翻完了整个病案,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 按症状看,七皇子的确是痫症,太医院用了扶正祛邪、化滞通腑之法,后来七皇子昏迷,经会诊,症为无形之痰蒙蔽脑窍而致意识不清,又改为祛痰止痫法,这些中医治疗癫痫的方法,就是后世也都一直沿用,而且效果都很好。 可是,七皇子为什么竟一点不见好转呢? 医之常理,连用了一个多月的药却不见效,就说明药不对症,换句话说,就是太医院的诊断是错误的。 可是,她也诊了脉,七皇子就是风痰壅塞闭阻清窍,以致内不解,外不和而昏迷不醒啊。 若让她用药,首先也是祛痰,可太医们包括皇榜召来的那些民间游医都用过了,全不见效。 他们到底错在了哪里? 是诊断有误? 不是风痰壅塞导致的昏迷,七皇子又会是什么病? 要是前世就好了,可以化验了尿,血,痰,再做个脑ct,看看是不是有肿瘤压迫了脑神经之类,很容易确诊的。 可惜,这是古代,她除了望闻切诊以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甄十娘缓缓地站起来。 “沈夫人?”温太医叫了一声。 其他太医也都站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摇摇头,“我诊断也是风痰壅塞……”说完,她推门走了出去。 望着甄十娘的背影,众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拦,眼前这个女子,已经不是曾经在中堂府里那个任他们随便训斥质疑的民间游医了。 她现在可是沈大将军的嫡妻! 骤然面对这位传说中身怀起死回生之术又有神奇的麻药秘方的简大夫,众人心里充满了好奇和疑问,可是,想起沈钟磬都敢跟万岁瞪眼睛的那股霸气,连院使蒋衡都把满腹的疑问压了下去。 眼睁睁地看着甄十娘离开。 “……什么起死回生之术,也不过如此!”直看着甄十娘背影消失,李太医心里冷哼一声。 他费尽心机寻找简大夫,无非是为了那个价值连城的麻药秘方,现在知道简大夫竟然是沈钟磬的妻子,李太医自然不敢再打麻药的主意。 可是,美梦落空,心里到底闷堵得难受。此时瞧见甄十娘也对七皇子的病束手无策,李太医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快意。 那面伺候在七皇子床边的秋云,瞧见甄十娘眉头紧锁地出去了,心里也冷冷一哼。 大罗金仙都救不回的人,她要能救活才怪了! 余光扫了一圈,瞧见大家目光都聚在甄十娘的背影上,秋云一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殿外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甄十娘沉郁的心情一瞬间好起来。 刚刚在怡和殿里的那股压抑和肃穆,让她几欲窒息。 出来透透气,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前世每每遇到解不开的疑难病症,她都喜欢一个人去湖边河畔散散步,慢慢地思考,梳理凌乱的思绪。 “夫人……”正望着殿前的香樟树发怔,有小太监带着荣升匆匆走来,“……将军刚领了鞭子,让奴才看看您这边诊没诊完,过去给将军上药。” “将军在哪儿?”听到沈钟磬刚挨了鞭子,甄十娘心没由来一紧。 “在太和殿的偏殿内……” 荣升不认识似的看着甄十娘,“七皇子的病可有眉目?” 直到现在,荣升还有种在梦中的感觉。 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好端端的,他家的将军夫人就变成了名声赫赫的民间神医? 虽然早就知道甄十娘会医术,可是,她怎么能会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简神医呢,就在他家将军眼皮底下,却让他家将军寻寻觅觅了小半年! 竟然一点破绽都没有。 “……没有眉目。”甄十娘回头招呼过一个小太监,“转告将大人一声,我先去看看将军的伤势,一会儿就回来。”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怡和殿。 “走吧……”甄十娘招呼了秋菊,随荣升往太和殿走去。 …… 坤宁宫内,皇后披头散发地呆坐挂着珍珠卷帘紫檀木镶玉的雕花龙凤床上。 目光茫然空洞。 怎么会? 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竟突然说她的皇儿已经昏迷了三十多天? 听到外面一阵轻语,她蓦然抬起头。 秀珠匆匆走进来,“……兰心已被万岁杖毙,怡和殿那面传来消息,沈夫人也对七皇子的病束手无策。” “她竟然也治不了?”皇后声音有些惊讶。 怡和殿内聚了那么多太医和民间名医都治不了,她要是能治好就怪了! 七皇子,已经无药可救。 心里叹息,怕皇后听了难过,秀珠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她不屑道,“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她怎么可能高过了太医院的众太医?” 皇后一激灵,蓦然又想起自己之所以有今天,全拜那个女人所赐,不觉又咬了咬牙,“……治不了我皇儿,就别怪我心狠了!”起身从床头摸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南海珊瑚珠递给秀珠,“把这个给兰公公,让他想办法将兰香叫来。” …… 皇宫中宫女太监有的是,谁都会上药。 让甄十娘过来上药只是个借口,沈钟磬担心她一个人在怡和殿又遭到算计,才打发了荣升去叫。 这深宫不比别处,甄十娘还是放在他眼皮底下放心。 怎么还不来? 看看漏壶,荣升已经走了快两刻钟,不会是她在那面又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七皇子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沈钟磬心里一阵烦躁,他突然腾地跳到地上,牵动后背的伤口疼的他一裂嘴,稳定了下情绪,沈钟磬伸手拿起一件长衫披在身上,抬腿就往外走。 刚要开门,听到殿外一阵脚步声,隐隐夹杂着荣升的说话声,沈钟磬一转身又跳到床上,迅速板起了一张脸 他维护她不被外人欺负是一码事儿,但绝不能纵容她就这么骗了自己! 所以,甄十娘进来的时候,沈钟磬正面沉似水地爬在床上。 对上沈钟磬一张好久不见的寒冰脸,甄十娘一点都不意外,骤然发现她就是传说中的简大夫,他要能高兴才怪了。 “将军……”她温顺地给沈钟磬福了一礼。 沈钟磬冷哼一声没言语。rs 第一百六十四章 坦白 有小宫女呈上一个精致的盒子,“……万岁赏赐的刀伤药。” 虽然御用药品都是上好的,可甄十娘打开闻了闻,觉得还是不如自己的好,就看向荣升,“……我给准备的药可带来了。”猜到沈钟磬去祁国有秘密任务,甄十娘特意准备了蛇毒、刀伤等上好的药物让荣升带着防身。 “奴才已令人去取了,一会儿就到。” 药品是出行必备之物,将军府那面楚欣怡准备的行李里也带了大量的药品。荣升原也没在意,知道了甄十娘神医的身份,联想起沈钟磬的右手竟神奇地没留下疤痕,荣升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甄十娘的药都是绝世奇药,所以,沈钟磬这面受了鞭笞,尽管知道万岁一定会赐药,他还是第一时间遣人去城外的行营中取甄十娘的。 药品很快送来了。 一揭开沈钟磬后背遮盖的衣服,甄十娘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一进屋就见沈钟磬爬在床上一声不啃,除了冰冷严肃,神色间毫无痛苦之色,甄十娘还以为是他买通了太监故意放水,没使劲打呢,此时再看,宽阔的后背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根根一寸多高的血凛子,渗出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直令甄十娘心狠狠地抽动了下。 深吸了一口气,甄十娘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下鼻间突然泛起的那股酸涩,维持着脸上一贯的冷清,没有开口问沈钟磬疼不疼。 只低了头一言不发地给他擦拭伤口…… 小宫女早吓得尖叫一声扭过脸去。 看到主子竟被打成这样,荣升鼻子顿时一酸,低头使劲逼回涌上眼底的一层雾气,一抬头,正对上甄十娘一张安详宁静的脸,温温淡淡的表情,一如他每次见到的一样。 他家将军全是因为她才挨的打! 若换做将军府后宅那些女人,看到将军竟伤成这样,早哭得不省人事了,可这个女人竟一点都不动容,甚至连个小宫女都不如! 打心底,荣升为他家将军鸣起了一阵不平。 枉他家将军珍珠般捧在手里,他家夫人,到底是个无情的! “将军就这么趴着吧,少点活动伤会好的快一些。”上完药,见沈钟磬翻身要坐起来,甄十娘连连摆手制止。 他后背的伤比想象中更严重,牵动了,一定会很疼吧。 不知为什么,想象到他后背的伤口会钻心地疼,甄十娘心也跟着丝丝地疼起来,她加快手上的动作,使劲把药箱盖盖好,用力甩去心头突然冒出的那股不适。 抬头见沈钟磬已然坐起,就叹了口气,接过荣升手里的长衫亲自伺候着穿上。 小宫女麻利地把血水脏布等收拾干净。 见荣升等太监宫女静悄悄站了一地,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和沈钟磬,甄十娘就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俱是一怔,纷纷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也是一怔。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忍着疼挣扎着坐起来,就是想听甄十娘能跟他开诚布公地坦白一切,尽管早就知道她就是简大夫了,可他还需要她当面给他一个解释。 只是,当着一地的奴才他又不好开口。 毕竟是内宫,人多嘴杂风闻传得快,以甄十娘的性子,这种场合,她是绝不会让把人都打发走和他独处的,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荣升留下来让她放心,不想,她竟然先开了口。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沈钟磬朝荣升点点头。 众人退了出去,荣升回手关上门亲自守在外面。 沈钟磬转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又进行了一番心理建树,这才缓步来到沈钟磬跟前,扑通跪了下去,“……妾以女儿之身私自在外行医,有辱将军门风,请将军责罚。” 他是在万岁面前保了她,但这绝不等于他私下里会轻易放过她。 思虑再三,甄十娘决定,还是放低身段坦然地向他道歉,不为别的,单只为他因她受的这一身伤,她也不能再跟他强辩曾经是为了谋生活不得已而行医,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虽然身份在被揭穿的一霎那,她就曾打定主意跟要他强辩到底,死不低头的。 地上凉,她不要命了! 沈钟磬猛唬了一跳,他想都没想一把就将甄十娘拎了起来,“……你干什么!”粗重的语气难掩一股怒意。 轻若柳絮的身体被拎在手上,沈钟磬瞬间生起一股想拥入怀中的冲动,手下意识地往怀里带去,中途又堪堪地停住,想起甄十娘到底还欠他一个说法,又狠了狠心,一把将她扔道床边铺了软垫的椅子上。 有心想惩戒甄十娘,他便没向往常那样轻轻地放,却也没敢用多大力气。 可毕竟是腕力如铁的大男人,他觉的没用力,甄十娘的娇弱哪受得了,感觉屁股都被摔碎了似的,哎呦一声叫出来。 屁股被摔的生疼,却又不好当着沈钟磬的面去揉,甄十娘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置,忍着疼坐正了身子,心里暗骂了句,“……真够野蛮的,一点都不懂得惜香怜玉。” 少有的一声哀叫让沈钟磬一激灵,他紧张地看向甄十娘,见她再没什么不适,这才放下心,瞬间又板起了脸,“你为什么要骗我!” “……妾怕被将军知道了会容不下。”事情已经被揭开了,甄十娘索性就原原本本地说了,“……当初也是为生活所迫,将军回来后妾就收手了,以为让简大夫消失了就再不会有人知道,妾又怕被将军责罚就一直敢说。” 这也都是事实,否则他当初也不会遍寻不到简大夫了。 原就舍不得责备,甄十娘一句为生活所迫,到底让沈钟磬心软了下来,他暗暗叹息一声,忽然抬起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语气咄咄,沈钟磬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看着甄十娘。 忽然之间,他很想知道,这五年里,她都是怎么过的。 甄十娘就一激灵,她想起了简武简文。 心扑扑跳了两下。 “还有……还有……” 甄十娘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警察逼供情节,警察什么也不说,只露出一副什么都知道了模样,咄咄地看着罪犯,‘你还有什么没说,继续交代……’于是,很多心理不够强大的罪犯就有的没的全招了。 他不会是前世的警察穿越过来的吧? 竟也会这一招? 心思百转,甄十娘再三确认,沈钟磬绝对没有发现简武简文的存在,否则,他早回梧桐镇把他们翻出来了,才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逼问她。 “……妾还打算待将军走后,就绕过您和卢先生签契约,卖给他麻药。”这算是条能满足他胃口的大鱼吧,但愿他不会再继续追问其他事了? 甄十娘小心翼翼地窥着沈钟磬的神色。 这个他早就知道,是他亲自安排卢俊和她谈的。 见甄十娘终于肯把这些说出来,沈钟磬心莫名地舒坦了许多,脱口问道,“……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很久了,自从那日卢俊说她卖药不卖方,要和军中签契约时,他心里就放下了这么一个疑问。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她只有不到两年的命了,有他在,吃穿什么都不缺,为什么还要拼了命的赚钱? 当然是为了给你儿子打江山了! 甄十娘心里回了一句,嘴上一阵迟疑,“……这些年妾穷怕了,只有银子握在自己手里心里才踏实。”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先说好了,麻药秘方是妾的,卖药赚的钱都是妾的,以后妾死了将军也不许收回去,都留给喜鹊和秋菊!”又加了一句,“否则妾就不跟你们合作!” 她可不想因为贪图这点麻药的利润,把整个药厂赔进去。 一句妾穷怕了,让沈钟磬一阵钻心地疼。再没听到甄十娘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直直地看着甄十娘,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有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好半天,开口说道,“……我会和卢俊打招呼,你回头就直接找他吧。” 她喜欢钱,认为兜里有钱才踏实,他就给她赚个金山银山放在身边,这样,她以后睡觉做梦也会踏实了吧。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再追究她私自行医的事儿了? 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过关,甄十娘慢慢地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沈钟磬,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以他那爱面子的性子,自己做了这么“伤风败俗”的事,他怎么也不会轻易算完的,否则,她也不会破釜沉舟,一上来就跪了。 很喜欢看这样的甄十娘,眼睛睁的大大的,毫无避讳地看着自己,有种茫然无措的味道,感觉上要比她一贯那种沉静的令人琢磨不透的目光好多了,沈钟磬心情立时好起来,想到她没本钱制麻药,就从放在椅子上的衣服里摸出个袋子扔过去。 什么? 甄十娘莫名其妙地接过去。 竟是一袋金豆子。 “谢谢将军!”甄十娘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手握这袋金豆子,她打心里感激沈钟磬。 达仁堂将将巴巴周转开了,可眼见开春了,她那几百倾良田也该买肥买种了,加上配制麻药的本钱,算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她正愁着呢,他就送来了这个……rs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休! 瞧见甄十娘目光闪闪,连眼底都带着笑,沈钟磬心情大好,硬板起脸说道,“……以后有事再不许瞒着我!” 声音很严厉,可甄十娘却一点也没感到怕,她温顺地点点头,“……妾知道了。” 屋子沉寂下来。 “傅……”良久,甄十娘突然抬起头。 “你……”沈钟磬也抬起头。 沉寂中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相互看了眼,沈钟磬问道,“……什么事儿?” “将军先说吧。” “你有免死金牌,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害得他白白挨了一顿鞭子。 “妾也正要说这个呢,是一个小太监趁乱塞给妾的……”甄十娘压低了声音把当时的情形说了,“妾的那块还在祖宅,傅公公说只能用一次,还要交上去吗?” “……还算万岁讲点良心。”沈钟磬语气霸道果断,“不用交,傅公公若朝你要,你就让他来找我!” 本来就不是死罪,万岁凭什么把金牌要回去!一想到万岁竟然纵容皇后杀甄十娘,沈钟磬心里就有气。 “嗯!”甄十娘眉开眼笑。 以前是不知道,现在才知道这金牌很好用,她打心里不舍得交出去,以后就留着给简武。 简武太霸道,性子像他爹,很容易惹祸。 沈钟磬又想起七皇子的病来。“……你能治好吗?” 甄十娘神色黯下来,“……和太医们的诊断一样,我诊得也是风痰壅塞,可不知为什么会药不对症,竟一点疗效都没有。”她眉头不觉间锁了起来。 最看不惯她锁眉头,沈钟磬就皱皱眉,“……这么多太医呢,治不了就算了,明儿我就奏明万岁送你回去。”左右那个七皇子就是皇后所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这沈钟磬心里,只要是欺负甄十娘的人,就都不是好东西。不是碍着万岁的情面,他都想一刀把大皇子给剁了,免得他天天惦记着杀甄十娘。 这怎么行? 她可是待罪之身,就算皇后当时是无理取闹,可那毕竟是当众说出的懿旨啊,也是算数的。 更何况对方还是皇子! 对沈钟磬这种刚直霸道的性格,甄十娘非常头疼,陪王伴驾这么久,他脑袋竟然还能好好地长在脖子上,没被万岁坎了,也真是奇迹。 她想了想,“妾在观察两天吧,若实在治不了就回去。” 知道她对医术的执着,沈钟磬就点点头,“别太辛苦了。” 正说着,有小太监进来,“……万岁去了怡和殿,请沈夫人过去会诊。” “我和你一起去。”沈钟磬站起来。 想起他后背的伤,甄十娘开口想阻止,略一犹豫又点点头。 …… 沈钟磬回到将军府时,老夫人刚刚睡醒,对于白天的事儿,她还有些恍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二爷沈忠信坐在一边哄着。 “……跪下!”瞧见沈钟磬进来,老夫人劈头训斥道,“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当众违抗懿旨,你……你……”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你想让沈家满门都跟着那贱人陪葬吗!” “母亲……”沈钟磬扑通跪下,“皇后娘娘的决断就是不公平,十娘是我们沈家的媳妇,是好是坏得由我们沈家人处理,今日若真被皇后当众以失德之罪处死,才是对我沈家先人的羞辱呢。”见老夫人要怒,又道,“您没看到,十娘拿出免死金牌时,殿上的人都鼓掌了吗?”看着老夫人,“……他们为什么会鼓掌,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十娘不该死,这件事只是皇后一个人的刚断,是莫须有。” 老夫人当时就吓昏了,后来被一阵掌声震醒,她便被扶了出去,一直就懵懵懂懂,对当时的情况稀里糊涂的,心里唯一清楚的就是甄十娘做了天下女子都引为大耻的事儿,丢尽了祖宗的脸。 见沈钟磬不但不责备她,还一口一个十娘叫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了沈钟磬两巴掌,“……你倒说说,她做了那样败俗的事情,还光荣了!” 说到底,甄十娘以女儿之身偷偷在外行医确实不合礼仪,对于母亲的指责,沈钟磬无话可说。 见他不语,老夫人索性骂了起来。 “大哥刚受了鞭笞,娘就饶了他这次吧。”沈忠信在一边不停地劝,“您瞧,大哥脸都白了。” 瞧见沈钟磬灰白,老夫人这才住了口,心里尤不解气,又问道,“她呢,又给藏哪去了,怎么没领回来!” 让碧月准备了铺了石子的蒲团和家法,就等甄十娘回来罚跪责打,把甄十娘远远地撵出将军府,已经不能消了她的心头之恨。 “要给七皇子瞧病,她被万岁留在了宫里。” 听到是万岁留的,老夫人没言语。 沈忠信眼前却一亮,趁机说道,“……为给七皇子寻求名医,万岁张榜半个多月了,一直无人能治,若这次能被大嫂治好,就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儿呢。” 光宗耀祖? 老夫人心一动,抬头看着沈钟磬,“……她真能治好七皇子?” 沈钟磬就想起他回来前甄十娘和太医们会诊,大家商讨了一个多时辰,都束手无策,“……太医已隐晦提出,让准备后事。” 老夫人听了就一阵失望,“……就说她没那个能耐!” 听出母亲的话似有活动,沈钟磬心扑地一跳。 母亲这话的意思……如果甄十娘能治好七皇子,向世人证明她有绝世的医术,是不是就能接受她行医的事情,以后不再以她为耻? 那怕不能融洽相处,只要她们婆媳不再相看两相厌就好。 想到母亲能和甄十娘前嫌尽释,沈钟磬激动的脸色涨红,正琢磨怎么能用事实向母亲证明甄十娘的绝世医术,证明她其实是个受人敬仰的神医,就见老夫人脸色忽然一沉,“……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怎么处置? 沈钟磬怔了一下,还能怎么处置? 她那娇弱的体质,打不得骂不得的,他今天已经对她够严厉了啊,想到甄十娘白天竟破天荒地的跪了自己,沈钟磬磕头说道,“……儿子会好好教训她,回去后严禁她踏出祖宅一步。” 祖宅离将军府十万八千里,里面都是甄十娘的人,她出不出祖宅,将军府没人会知道,想到这样也不会委屈了甄十娘,沈钟磬说的也坦然。 不是不孝,甄十娘确实没有大错,可母亲对她偏见太深了,他只能这样。 啪的一声,老夫人一个茶杯扔过来,擦着沈钟磬身边摔在地上,连茶水带玻璃渣洒了一地,浸透了沈钟磬的衣服。 沈钟磬一动没动,“母亲……” “这就是你的惩罚!”老夫人面色狰狞。 沈钟磬连着磕了几个头,“……她被万岁留在宫里不能亲自给母亲请罪,儿子代她给母亲磕头请罪。” 见他竟然想代甄十娘受过,老夫人气的浑身直哆嗦。 “娘……”见老夫人又伸手去拽东西,沈忠信看不下去,忙一把抱住,“大嫂身子不好,您就别难为大哥了。” “好,我不为难你!”老夫人指着沈钟磬直喘粗气, “你立即给我写休书休了她!”又道,“是你说她命不长了,我才勉强让你留下她养在府外,现在她做出这种下溅的事情,别说我狠心,这个女人,我们沈家是再也留不得了!”见沈钟磬皱眉,又狠狠道,“……你别指望写了休书再偷偷地养在府外,这次从宫里回来就立即绑去家庙,找几个婆子看着天天吃斋念经,给祖宗赎罪!” 这怎么可以! “母亲!”沈钟磬抬起头,倔强的眼底布满了红丝。 “娘……”见母亲触了大哥的底线,眼见气氛要僵,沈忠信连忙打圆场,“大哥和大嫂是先帝赐婚,大哥不能随便休的。” 沈钟磬瞬间冷静下来,“二弟说的是,万岁连下了两道圣旨,又赐封她为五品诰命,不准我和离。” 老夫人神色一顿。 一时气糊涂了她竟忘了这些,只一怔神,她又气愤填膺,“她做了这么败德的事情,难道也不能休!” “那也得看万岁的意思。”沈忠信笑着劝道,“大哥刚挨了鞭笞,又累了一天,您就让他先回去歇着吧。”又道,“……大哥后日还要出门。” 想到不能休了甄十娘,满腔怒火的老夫人越发地看沈钟磬不顺眼,“滚!”她猛喝一声。 沈钟磬身子一阵僵硬,他磕头了个头,“儿子告退。”语气中有股浓浓的失落。 出得门来,五个姨娘齐刷刷地站在回廊中。 “将军……”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几个姨娘泫然欲泣。 沈钟磬身子顿了下,随即面色冷漠地大步朝外走去。 见他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楚欣怡眠了抿唇,略一迟疑,她快步追了出去。 其他姨娘犹豫了下,又目不斜视地立在那儿,直看着沈忠信推门出来,杨岚和李彩香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 “将军!”楚欣怡一直追到院门口。 沈钟磬回过头。 “姐姐……真的做了那种事情?”怯懦的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可置信。 沈钟磬没言语。 楚欣怡又咬了咬牙,“……将军真能容的下?”rs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太后 沈钟磬转回身,“怡儿不要跟着别人起哄,夫人救死扶伤,是大义……”亲眼见过甄十娘面对伤者的坚持和热忱,沈钟磬打心里钦佩她,“怡儿忘了,你也曾想找她瞧病的。”顿了顿,“待我从祁国回来,亲自带你去祖宅让她给瞧瞧。” 她才不稀罕! 亲耳听到沈钟磬竟这样评价甄十娘,楚欣怡感觉自己的心碎了。 “她终究是做了伤风败俗,丢祖宗脸面的事儿!”楚欣怡声音有些尖。 沈钟磬身子一阵僵硬,神色候然冷下来。 感觉空气骤然变冷,楚欣怡也发觉自己失态,她使劲抿了抿唇,换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地看着沈钟磬。 “……太晚了,怡儿进去吧。”沈钟磬转身就走。 “将军……”楚欣怡一把拽住他,“刚刚是婢妾不好,婢妾只听将军的,以后不会再听别人胡说八道了。”话题一转,“将军才受了鞭笞,婢妾帮您包扎一下吧。”冷战僵持了这么久,楚欣怡主动打出了求和信号。 是从甄十娘进府,还是从沈钟磬当众被老夫人训斥那天……楚欣怡已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沈钟磬就再没进过碧竹园,骤然发现这个事实,楚欣怡才惶恐地感觉道,斗甄十娘已经是其次,她目前最主要是和沈钟磬修补关系。 只有像以前一样使出绕指柔的功夫笼络住沈钟磬,她才有资本继续跟甄十娘斗! 沈钟磬马上就要走了,再不能跟他冷战,她一定要在这两天里极尽所能地伺候好他,让他身在祁国也能时时想起她的温柔。 邀请很明显,身段放得这么低,他一定懂得。 楚欣怡脸颊绯红看着沈钟磬。 门口大红灯笼幽暗的烛火映在刚毅俊秀的脸上,迷迷离离的,让楚欣怡有种陌生的感觉。 “已经在宫里上过药了,幕僚都在书房等着,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怡儿先回吧。”声音一贯的温和,沈钟磬脚步却没有一丝留恋。 望着消失在黑暗中桀骜不驯的背影,楚欣怡猛地朝身边的树干狠狠地一抓。 树干上立时起了五道白檩子。 …… “……这花啊,也和人一样。”太后坐在临床大炕上精心地修剪一盆凤尾竹,“你要时常地给它浇水,施肥……还要把长歪的枝叶剪掉,才能开出可人的花。”放下剪刀,双手捧起花盆左右端详。 “要说侍弄花草,这宫里再没有比太后更有耐心的了……”大宫女碧玉嘻嘻笑道,“连祁国使者都对您花苑里的花连连称奇,赞不绝口,尤其那盆蕙兰缟草,不仅叶上透着缟纹,开了花,连花瓣上都带着缟纹,祁国使者说,那叫叶花双艺,他活了那么大,只在南越见过,还想花千金向万岁讨要呢。” “他敢送出去。”太后把花盆放回窗台,“沈将军一共弄回了十株,哀家培育了一年,好歹才养活了那么一株……” “知道是您的最爱。”碧玉讨巧地说道,“万岁没敢答应,让人赏了祁国使者五盆十八娇。” 殿内太监宫女跟着嘻嘻笑起来。 太后的贴身女官香桃走进来,瞧见殿内一派热闹的气氛,欲言又止。 太后眼皮都没抬,“……她还没走儿?” “兰香已经跪一下午了。”香桃福身施礼,“誓死要见太后一面……” 兰香是兰心的妹妹,酒宴散了,万岁首先就处死了兰心、福宝等人。 姐姐死了,兰香就一直跪在慈宁宫门口求见太后。 “她们姊妹倒都是个忠心的。”太后叹息一声,“你让她回吧,哀家帮不了她。” “太后……”香桃目光犹豫地看了看左右。 太后挥手打发了众人,看着香桃。 “兰香祭出一块玉佩……”香桃从袖笼中掏出一块半月形玉佩呈上去,“说您当年曾和安庆侯结过盟,承诺他只要祭出这块玉佩您就会无条件为他做一件事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兰香是来求您践诺的。” 太后就皱皱眉。 当年镇国公当道,其女徐宁徐贵妃独霸后宫,对自己的后位虎视眈眈,性命岌岌可危,为借当年还是太子少师的安庆侯之力,她亲自送出了这块玉佩,并许下了那个承诺。 慢慢地摩挲着久违的玉佩,一如既往的温润,只是,心情到底不同了。太后幽幽叹息一声,“……当年他帮哀家保住了后位,哀家也保了她的女儿为后,这么多年郑贵妃独宠后宫,哀家也没让她当了皇后,也算对得起侯爷当年的相扶之恩了。”追忆往事,太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去告诉兰香,不是哀家不践诺,当年哀家承诺时曾说过,所行之事必须是哀家能力许可……若仅仅是杀了几个人,哀家只当她是撒娇,骄纵出格了点,还可以在万岁面前保一保她,可惜……”太后摇摇头, “她触了万岁的底线,哀家无能为力。” 铿锵的语气不容置疑。 笑话,自己又不是傻子,她父女要谋夺自己亲儿子的江山,自己怎么可能再去践诺保她! 香桃摇摇头,“兰香说她主子自知罪无可恕,不求保命……” 不求保命? 太后抬起头,那她祭出这块玉佩是要干什么? “她想求您帮她杀一个人……” 杀一个人? 太后眉头一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让兰香进来吧。” …… “沈妃娘娘特意遣了公公来看您,让您想开心,千万别钻了牛角尖,气坏身子。”沈忠信走了,碧月才把下午的事儿说了。 老夫人皱皱眉,“沈妃娘娘没说那贱人能不能医好七皇子?” “说是夫人也束手无策……”紫月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听了就插嘴道,“奴婢听今儿来给您诊脉的李太医说,七皇子怕是没救了。” 老夫人就冷哼一声。 大姨娘杨岚和二姨娘李彩香敲门进来。 “……做了这么败德的事情,令祖先蒙羞,难道万岁还不准休了吗?”杨岚接过汤药亲自喂老夫人,“果真如此,天下女人都争相效仿,还有纲常吗?” 老夫人就点点头。 这也是她心中一直存着的疑虑,那贱人做了这么败德的事情,还不能休,真是气死她了。 李彩香捡了个蜜饯递到老夫人嘴边,“……几年不见,夫人到底出落的闭月羞花了,是男人都会怜惜。” 老夫人心里又一阵闷堵。 “姨娘快别说了……”见老夫人黑了脸,碧月忙连连摆手,“刚刚将军也说了,夫人是万岁圣旨留下的,难道还不明白吗?”看看案头的漏壶,“……天不早了,两位姨娘也早些回吧。” 杨岚一哂,“那是之前,她做的事情没有败露,现在满上京城都知道我们将军府里竟出了……” 声音顿了顿,余光瞧见老夫人额头的青筋又鼓了起来,她话题一转,“万岁也该改变初衷了。” “就是。”李彩香附和道,“……凡事都得尝试了,才知道能不能行?” 老夫人扭头就吩咐碧月,“……去请将军过来!” “老夫人万万使不得。”吓得杨岚和李彩香连连摆手,“将军若真心想休了夫人,又怎么会宁愿挨鞭笞和您的谩骂都不松口。” 想起沈钟磬刚才离开时的那一脸倔强,老夫人就磨了磨牙。 “要婢妾说,老夫人也别指着将军了。” 杨岚趁势说道,“左右这事早已传开,老夫人就直接去金銮殿当众击登闻鼓,求万岁做主!” 老夫人心一动。 也是,当众休了她,表明自己的立场,至少也能在人前挽回些颜面。只是,老夫人又蹙了蹙眉。 自己终究是个妇人,这样好吗? 这样不管不顾地去击鼓,会不会影响了儿子的前程? “怕什么,您也是御赐的四品诰命!”见老夫人犹豫,李彩香劝道,“……再说,还有沈妃娘娘呢。” 这话若是楚欣怡说,老夫人或许会怀疑她的目的,可是,由大姨娘和二姨娘说,就不一样了。 杨岚和李彩香自进了门就安安分分的紧守妇道,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退一步说,就算休了甄十娘,也没他们上位的份,对她们来说,这个家里谁当主母都一样,她们没有理由去谋害谁。 她们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甄十娘的确做了人神共愤的事儿! 给祖宗蒙羞,连家里的姨娘都不耻她! 这念头闪过,老夫人脸上就现出一丝刚毅。 为了那个贱人,他都敢当众违抗懿旨置沈家满门的性命于不顾,自己又为何要在意他的前程? 自己这一身荣华富贵可都是沈妃娘娘给的。 那贱人做了这么败俗的事儿,不休了她,相信沈妃娘娘在万岁面前也抬不起头! …… “……将军的伤恢复的真快,再有三五天就可以动水了。”给沈钟磬换了药,甄十娘一边伺候他穿衣,一边暗赞他体质的强健,昨天还那么重,一条条血凛子一寸多高,今天便消了大半,已经开始结痂了。 放在她,小小的一道口子,都要烂上半个月。 “七皇子怎么样了?”余光瞧见甄十娘眼睛直盯着自己身体赞叹,沈钟磬嘴角都翘了起来。rs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击鼓 加更求粉红 ~~~~~~~~~ “……昨晚和太医商讨的方子,到今晨一点效果都没有。”提到七皇子,甄十娘又蹙起了眉。 明明症状都对,为什么药不见效呢? 沈钟磬想了想,“我把卢俊和钟霖都请来吧,让他们也帮你出出主意。” 想起沈钟磬昨天说的要送自己回去的话,甄十娘诧异地眨眨眼,他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这煞星一向固执己见,打定的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总是个皇子,你治好了他就是大功一件,我在万岁面前也有面子。”见甄十娘探究地看自己,沈钟磬神色有些不自然。 若甄十娘治好了七皇子,母亲就会对她改观,至少不会再以她为耻了,婆媳关系这么紧张,也是五年前她种下的因,他真心地希望她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老夫人对她的看法,可沈钟磬潜意识地觉得,他若直说了,甄十娘一定会反感。 没那么简单吧,他这么自大的一个人,怎么会借助女人之势博面子? 沈钟磬一跟她撒谎,眼睛就会看向别处,说话也没那么硬气。 甄十娘看着沈钟磬游移的目光有些好笑。 七皇子的病很奇怪,她原本也想多观察几天,当下也不点破,笑着点点头,“嗯,到时妾让纪怀锋在宫门口接我回梧桐镇。”言外之意,临走前她不去给老夫人请辞了。 交泰殿前老夫人一句话把她推向绝境,让甄十娘彻底醒悟,她和老夫人之间,不是简单的婆媳矛盾,她们之间是不能两立的,老夫人对她是恨,是不死不休的恨。 若她还奢望自己卑躬屈膝地忍让就能化解,就是白痴。 至此,甄十娘已经完全放弃讨好老夫人的打算,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天道酬勤,生命有限,她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左右她们一个住梧桐镇,一个住上京城,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好了。 “嗯……”想到母亲也正在气头上,甄十娘避开也好,沈钟磬就点点头,“到时你找个小公公去给纪怀锋传个信就行。” “妾身份这一揭穿,少不得会有人登门求医……”甄十娘细细地斟酌着,“还求将军告诫将军府的人,不要把妾在梧桐镇的住址传出去。”都知道沈钟磬的嫡妻在乡下,但,具体住哪儿,便是将军府里也少有人知道。 当初曹相爷就曾下过很大功夫,都没能找到隐姓埋名的甄十娘。 提这个要求,甄十娘并非是想尊沈钟磬的意思不再行医,更主要的,在梧桐镇寡居五年,镇上的人都知道她有两个儿子,若知道她就是大将军夫人,简文简武的身世就别想再瞒住。 身份被揭穿了,隐隐地,甄十娘有种简武简文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的预感。可是,知道了老夫人这么恨她,她越来越恐惧简武简文身份被揭穿的下场。 这算不算垂死挣扎? 甄十娘心里叹息一声,她不知道一旦恨不能她立即死了的老夫人知道了简武简文的存在会怎么样? 见她没有趁势继续行医的打算,沈钟磬很欣慰,“你放心,这件事儿我早就吩咐高全封口了。”想起自己这一走少说要三四个月,沈钟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惆怅,老夫人不喜她,大皇子又执意要报复……突然之间,他有些担心把甄十娘一个人留在祖宅,不自觉地唠叨起来,“我不在期间,你就在梧桐镇好好休养,千万不要到处乱走……” “嗯……”甄十娘低头收拾药品。 见她不专心,沈钟磬一把拽过固定在怀里,“我会再给祖宅加派五十个侍卫,以后就是去喜鹊家也要带着侍卫。” 甄十娘身子有些僵,“哪有那么夸张,祖宅现有的那些侍卫都没地住呢。”到现在还二十几人一起挤在厢房里。 “五十个我还嫌少!”沈钟磬脸色一板,“后院修好就有地方了……”想了想,“你嫌地方小,我让余庆把祖宅北面那两趟房子都买下来,把整条胡同都圈起来……”这样她更安全,越想越觉的这个主意不错,沈钟磬又点点头,“我立即吩咐余庆去做。” 他这人就是这样的霸道。 甄十娘无语。 见她不再争辩,沈钟磬又继续说道,“遇到朝中有大事,万岁要宣你进宫,你就找萧煜,祖宅这面纪怀锋、余庆解决不了的大事,就去丰谷大营找卢俊……”轻轻拥着甄十娘,沈钟磬一样一样地交代着,心里好像有一堆事情交代不完。 声音柔和,气氛很温馨。 甄十娘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奇怪一向惜言如金的沈钟磬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婆婆妈妈了,嘴里不自觉就嘟囔了出来,“……你怎么突然像个老婆婆似的。”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惊。 屋子瞬间沉寂下来,只听见漏壶流沙的刷刷声,沈钟磬慢慢松开了甄十娘。 甄十娘就势跳到地上。 气氛有些尴尬,甄十娘想说点什么,抬起头正对上沈钟磬看过来的眼,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两人同时别过脸去。 有小太监进来,“褚大夫进宫了,万岁请沈夫人过去会诊。” 甄十娘趁势说道,“……将军先休息吧,妾过去看看。” 直走出偏殿,甄十娘脚步才缓下来,暗暗为自己刚刚的话心惊,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开始和他撒娇了? 这念头一闪过,甄十娘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安。 褚大夫名叫褚榆,是大周有名的神医,年轻时曾因成功地控制了一场大瘟疫而深受先帝青睐,因其誓死不肯从仕,被先帝首开先例封为五品游医,和太医院使一个级别,因年龄大了,这些年一直隐居在百泉,这次因七皇子有病,万岁下旨也把他请了来。 “……老师以为七皇子病情如何?”见褚榆从七皇子的病案中抬起头,院使将大人问道,“……学生的方子可有毛病?”将太医当初就是受褚榆举荐进的太医院,他们也算是半个师徒。 褚榆摇摇头,“老夫诊得也是痰蒙,这方子……”他又皱眉看着手里的药方。 “……是学生昨夜和沈夫人敲定的,老师看有何不妥?”将太医谦恭地解释道,回头看了眼甄十娘。 “……你就是熬阿胶的那个简大夫?” 褚榆目光落在甄十娘身上,“听说你曾经成功地控制了一场大头瘟。”目光祥和,褚榆语气中隐隐带着一股倾佩。 对着这位白发须眉的老者,甄十娘油然而生一股亲昵,“……先生过讲了,是因季节不对,头瘟是风热邪毒,多发在应寒反温的季节,深秋一般不会爆发,我也只是凑巧罢了……” “凑巧……”褚榆愤慨摇头,曾经控制过瘟疫,他最知道这里面的责任和艰辛, “凑巧也得有敢于承担的魄力, 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去凑那个巧!”又道,“你那个预防的方子我看了,的确是个奇方,没有那方子,很难说深秋季节就爆发不了瘟疫。”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众人不觉间对甄十娘肃然起敬,连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万岁都有三分动容,不由多看了甄十娘几眼。 甄十娘满头大汗。 她很不习惯被人这么当众夸赞,但也知尊者面前,过份谦虚就是虚伪了,索性闭了嘴。 “……沈夫人对七皇子怎么看?”褚榆问道。 “……我诊断也是风痰壅塞。”甄十娘又摇摇头,“……昨日换了方子,七皇子病毫无起色,难道……”她声音有些迟疑,抬头看着褚榆,“不是痰蒙?”又摇摇头,“……也许是我们用的方法不对。” “痰壅不用化痰之法,还有何法?”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甄十娘。 “我也不知道……”甄十娘坦然地看着大家,“我只知道,既然这个方子治不了病,就一定是错的!” 众人刷地把头低了下去。 他们之中,还没有人敢如此坦诚地面对错误。 “沈夫人说的是……”褚榆点点头,看向万岁,“臣三年前曾诊治过一个类似病人,老夫用尽了一切方法,那病者昏睡到第十天头上,到底还是去了。” 言外之意,七皇子能活到现在,全是因生在皇家,有各种贵重的药物养着。 连甄十娘都束手无策,皇帝心里也早已有了准备,听了褚榆的话,没再像前几次那样发怒,只是神色晦暗了几分。 殿内沉寂下来。 有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回万岁……”一眼瞧见甄十娘,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事儿?”万岁语气严厉。 小太监扑通跪了下去,眼睛盯着甄十娘欲言又止。 万岁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甄十娘身上,缓缓说道,“朕不会放弃七皇子,众爱卿再好好参研参研!”说着,他站起身来,带着小太监走了出去。 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皱眉看着已走出殿门的明黄色背影。 小太监看着她欲言又止,这事儿一定是和她有关。 到底什么事儿? 趁大家围在褚榆身边议论,甄十娘打发了秋菊出去打听。 不是她多好信,这是深宫,如果消息不够灵通,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老夫人当众击登闻鼓,要求见万岁,想休了你。” 很快地,秋菊脸色苍白地跑回来,拉了甄十娘来到殿外,“午门前聚满了人!”rs 第一百六十八章 传名 第二更,求粉红 沈钟磬瞪眼看着萧煜,“……你还有什么说的!” 这还算兄弟吗? 最初发现甄十娘就是简大夫时,他首先就去找萧煜印证。萧煜竟然告诉他简大夫是男人! 他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手足兄弟,竟然这么骗他! 萧煜脸色紫红。 直到现在,他还一直苦思不解,“这么隐秘的事情,风声是怎么泄露的?”简大夫的名号已经彻底被甄十娘弃了,几个月来,简大夫人也销声匿迹已经快被遗忘了,怎么会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就被翻了出来? 而且,竟好巧不巧地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寥寥可数,到底是谁,出卖了甄十娘? “……那日在宫中,知道贤弟脾气不好,弟妹怕你知道了会责罚她,跪求我替她保密,并承诺以后不再行医。”心里发虚,萧煜不敢看沈钟磬的眼,“想到她之前也是为生活所迫,又主动弃了简大夫的名号,我便应下了。”声音有些迟疑,“弟妹这些年吃尽了苦,身子又折腾成那样……我……也是怕贤弟再因这件事儿对她耿耿于怀,不肯罢休……”摇摇头,萧煜没说下去。 她宁肯去跪求萧煜,都不相信自己! 骤听这话,沈钟磬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脸色由黑变白又变的青灰…… 萧煜就叹了口气,“贤弟……” “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沈钟磬蓦然抬起头。 毫无预警地,他又想起了那个手炉。 你还有两个儿子! 话险些脱口而出,想到沈钟磬后日就要出使祁国,一走几个月,沈老夫人又对甄十娘恨到了骨子里,现在实在不是认子的好时机,唇边的话生生地被萧煜咽了回去。 还是忍忍吧,等他从祁国回来再说。 见萧煜神色顿住,欲言又止,沈钟磬目光就是一凛,“还有什么!”这句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想到萧煜和甄十娘竟然背着他还有秘密,沈钟磬心里骤然生出一股撕裂般的暴躁。 也知自己刚才没沉住气让沈钟磬起疑了,略一迟疑,萧煜想起了甄十娘的药厂,“弟妹还……” 正说着,荣升匆匆跑进来,“……将军不好了,老夫人在午门前击登闻鼓要休了夫人!” “什么!” 萧煜和沈钟磬腾地站了起来。 “贤弟先去劝住老夫人……”反应过来,萧煜推了还在发怔的沈钟磬一把,“……我去求万岁!” …… 午门外,人山人海。 “……原来名声赫赫的简大夫竟然就是将军夫人啊。” “难怪行踪那么隐秘……” “沈老夫人疯了,家里出了这么一个神医不好好供起来,竟要往外撵?” “要休儿媳妇关上门休就是了,跑这儿来击什么登闻鼓?” “她疯了……” “这老太婆本来就是个疯子……” “……” 围观的人群指着老夫人议论纷纷。 民间游医虽然不受尊重,可一旦达到了巅峰,就不会再被视为九流,相应的,百姓只会尊崇! 原本甄十娘的身份只是在重臣中公开了,有沈钟磬这个煞星压着,没人敢往外传,上京的小老白姓还不知道,被沈老夫人这么一闹,甄十娘就是简大夫的事情立时在上京城传开了,整个上京城顿时沸腾起来。 官宦内眷不齿甄十娘的行为,认为她女流之辈又出身名门就不能行九流之术,老百姓心中却没有这些规矩体面,在他们心中,神医就是神医,身怀起死回生之术,一心治病救人就是活菩萨,要比那些道貌岸然吃人肉喝人血不拉人屎的贪官污吏强一百倍。 为生活所迫,他们的妻女也常常要抛头露面跟着他们一起谋生活,其中不乏有做鼓手戏子甚至卖身为婢的,论起来,行医不知要比这些高贵多少倍呢。 杨岚和李彩香都没料到,他们鼓动老夫人来击登闻鼓非但没有诋毁了甄十娘,反而使她人气大盛,尤其上京城那些有名的大药铺,已经悄悄吩咐家人准备好马车,只待甄十娘被休出了将军府,一定要抢先接回去供养起来! 得到这颗摇钱树,就不愁赚不来滚滚的金元宝。 沈钟磬脸涨成了猪肝色,“儿子不对,回府后要打要骂都可以,母亲好歹先回府吧。”伸手去接老夫人手里的鼓锤,“儿子这就送您回去。” 老夫人一把推开他,“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媳妇,到现在你还想护着她?” “母亲……” “你说,你到底休不休了她!”老夫人语气咄咄逼人。 沈钟磬涨红着脸强忍着一股耐心,“她对儿子有救命之恩,无父无母又得了绝症,儿子不能抛弃她。” 老夫人二话不说,转身又去击鼓。 “将军好歹先答应了,安抚下老夫人,剩下的事儿回头再说……”荣升压低了声音在沈钟磬耳边劝道。 做不到的事情,他怎么能轻易承诺! 沈钟磬浑身的肌肉都紧紧地绷成一团。 “……母亲,您是我的亲娘,求求您了!”沈钟磬扑通跪了下去。 一瞬间,玉柱倾倒,金山推蹦。 “快看啊,大将军跪了!” “跪那个疯婆子了!” …… 人群疯狂地尖叫起来。 荣升连忙吩咐侍卫围了一堵人墙挡住沈钟磬。 老夫人身子一震。 之前被震耳欲聋的鼓声掩盖,她根本没有听到围观的人议论了些什么,一声刺耳的疯婆子让她的身体直直地僵在了那儿。 怎么回事儿? 她大义灭亲,休了伤风败俗的甄十娘,是为民除害啊,大家不是该赞扬她,给她歌功颂德吗? 怎么竟骂她是疯婆子? 正懵懂间,有小太监匆匆跑出来,“万岁宣沈将军和沈老夫人进殿……” 见老夫人终于扔了鼓锤,荣升擦擦额头的汗。 太和殿中,万岁,沈钟磬和萧煜三人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甄氏对臣有活命之恩,无家可归又身染绝症,臣决不会休了她!”沈钟磬蛮不讲理地看着万岁,“万岁看着办吧。” “……也就你敢跟朕这么说话!” 万岁啪地一拍桌子, “你母亲说的明明白白,甄氏失德,七年无出,又身患恶疾……” 一把将沈老夫人的请折扔给沈钟磬,“你自己看看,这一条一条的,有根有据,你让朕怎么驳?”瞪眼看着沈钟磬,“让朕看着办,好!朕就准奏!” 沈钟磬眼睛瞪成了环形。 到底还知道对方是皇帝,什么是底线不能触,沈钟磬用尽全力才没将“你敢!”两字吼出口, “……母亲之所有如此不待见甄氏,也是万岁当年所赐,若甄氏没得绝症,身体强壮,臣一定会让她跪在母亲面前磕头认错,任母亲责罚,直求到母亲原谅为止。” 他瞪眼看着万岁,一副你敢不承认我就吃了你的模样,“……如今甄氏身体孱弱,不堪再跪求责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婆媳的恩怨就应由万岁出面化解。” 沈钟磬说的一点不假,甄十娘和老夫人关系之所以这么僵,都是他当初让安庆侯离间的结果,可敢当面这么揭短的人,沈钟磬还是第一个! 万岁一阵头疼。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沈钟磬对他忠心不二,有胆有识,他就是这个脾气,认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话说回来,也就是沈钟磬这份刚直莽撞,才让自己对他格外放心,他若和萧煜一样谦和谨慎,凡事含而不露,自己也不敢把掌控大周命脉的兵权扔给他就不管了。此时面对沈钟磬的无赖,万岁还真没办法。 拉出去砍了? 谁给他统一三国? 责打一顿? 昨天刚打完,后天还要去替他送六公主和亲,刺探祁国情报,要务在身,总不能让他带了一身伤连马都骑不了吧。 罚俸? 连续几次罚俸,连沈钟磬后年的薪俸都被他罚光了,闹得他还得从别处挪腾了补贴他。 降级? 和萧煜同年的状元,一文一武,萧煜早就是副一品了,他平倭寇,讨南夷,征南越,立下了不世的功劳,按说也早该升一品了,就因他常常气自己,这些年升了降,降了升的,连他亲手带出的副将都升到了二品,到现在他却还是个正三品,却是不能再降了,再降就进不来上书房了。 没了沈钟磬,谁天天跟他吹胡子瞪眼给他解闷? 三品官统领二品官,他大周国也就他沈钟磬独一份! 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万岁胸口一起一伏,气鼓气鼓地瞪着沈钟磬,对他邪招没有。 气氛僵在了那儿。 “……万岁不想驳了沈老夫人,沈将军又不想休了沈夫人,臣倒有一策。”一直沉吟不语的萧煜打破僵局,只是,他看着沈钟磬和万岁,“这还要委屈沈妃娘娘。” 对上萧煜满腹算计的目光,沈钟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就你弯弯道多!”语气颇为不满。 虽然萧煜没承认,但沈钟磬也猜到当初的离间计一定出自他手,对他这些阴损诡诈的计策,沈钟磬很不爽,尤其这些日子他因甄十娘被老夫人闹的焦头烂额,沈钟磬一想起来就有股想狠狠地揍萧煜和万岁一顿的冲动。 不是还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两个阴损的小人,他铁拳早打过去了。 也知沈钟磬刚刚在午门前吃了一肚子的憋屈,现在恨不能见谁都咬两口,萧煜也不生气,他朝沈钟磬悠然一笑,“……贤弟不喜欢用诡诈之计,就算了。” 见沈钟磬没了气势,万岁在一边煽风点火,“……沈老夫人的请折朕是没理由驳回,两位爱卿若都没办法,朕就准奏。”万岁悠闲地端起了茶杯。 能看到沈钟磬丢盔弃甲,万岁先前一肚子的气消了一大半,他津津有味地喝着茶,一心想看看沈钟磬怎么开口求萧煜把计策说出来。rs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求去 ps加更求粉红 ~~~~~ 正僵持间,有小太监进来回禀,“……沈夫人求见将军。” “……臣宁死也不会休了甄氏,上元节夜她对萧大哥和万岁都有活命之恩,你们看着办吧!”沈钟磬就势站起来,朝万岁躬身施了一礼,“臣先告退了。” 见沈钟磬不待自己应允,就随小太监走了,万岁脸色一变,手里的茶杯嗖地飞了出去。 听到身后啪嚓一声,沈钟磬身子顿了下,复又大步朝前走去。 甄十娘正端着一杯牛奶茯苓露,眉头微蹙,手指来回地摩挲着光洁温润的青花瓷杯壁,听到门声,她抬起头来,“将军……”放下杯缓缓地站起来。 不知是因为欠甄十娘太多心里愧疚,还是甄十娘的安详柔顺让沈钟磬舒心,抑或是她身上那股自然而然透发出的可以消磨一切杀戮的宁静,让他从内心里感到安宁,一见到她,沈钟磬因午门前的憋屈羞辱而集聚的满腔暴躁和狂戾之气一霎那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心瞬间便安宁下来。 “……七皇子怎样了?”沈钟磬在甄十娘身边坐下,声音温润柔和,和之前在太和殿跟万岁萧煜吹胡子瞪眼判若两人,若此时万岁和萧煜跟着他进来,一定会跌破眼睛。 同样是人,这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褚先生也没办法。”想到众太医、民间大夫都一致认为七皇子无救,正商讨要写联名折子,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苏醒的希望非常渺茫。” 这就是说她也没办法了? 沈钟磬眉头拧成了川字,“……你也没办法?”语气中带着股浓浓的失望。 若她能医好七皇子,至少母亲就不会如此排斥她。横亘沙场,他指挥过千军万马,面对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屠戮,他沈钟磬眉头都没动过一下,可是,面对他们婆媳两人间这化解不开的纠葛,他却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从没这一刻,沈钟磬是如此地渴望甄十娘真像传言中,身有起死回生之术,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七皇子的命给抢回来。 听出他的失望,甄十娘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流淌。 起身接过宫女端进的茶,亲自给沈钟磬倒了一杯递到跟前,甄十娘挥手打发了殿内的宫女太监,“老夫人……”她声音有些犹豫,“在午门前敲了登闻鼓?” 她知道了? 也是,母亲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她若再不知道就是聋子。 想起老夫人在午门前对她的羞辱,沈钟磬心里没来的一阵不安,“……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躲开甄十娘的目光,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切有他? 他霸道强势又敢于担当,她相信他是一堵挡风的墙。 可是,再霸气那也是对别人,身为人子,人臣,他敢对他母亲,对万岁怎样? “七年无出,身患恶疾,妾早就犯了七出……”甄十娘看着沈钟磬的眼睛,“将军……还是和离吧。” 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 这是她前世读过的一篇古诗孔雀东南飞,庐江府小吏焦仲卿被母亲逼迫休妻时对妻子刘兰芝说过的话。 婆婆不喜媳妇,便可以逼迫儿子休了,在古代,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从怡和殿一路走来,她一直考虑,有一个被夫家休弃的生母,简武简文会一辈子抬起不头,为儿子着想,她不该离开他,可是,这是个死局,由不得她选择! 她已经有足够的财力保证简文简武能平安长大,也是时候离开他了,如果能抢得先机,争取和离,至少,简武简文长大后不会那么尴尬吧。 她竟想离开他! 骤听这话,沈钟磬心狠狠地一阵抽搐,“闭嘴!”他脸色一黑,暴喝一声。 震的案上的茶具都发出一阵嗡嗡声。 一句话都不让说完,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见过霸道的,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好半天,甄十娘才呼出一口气。 二话不说,她起身就往外走。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沈钟磬紧紧地抿着唇。 手握门把,甄十娘身子停了下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她一转身又走了回来。 见她回来,沈钟磬眼底瞬间浮起一层光彩。 “将军……”坐回原处,甄十娘叫了一声。 沈钟磬板着脸没言语。 “有些事情不是发怒就能解决的,妾想和将军好好谈谈……”甄十娘心平气和说道,“妾知道将军脾气不好,但如论如何,这是关系妾今后何去何从的大事,还请将军能安下心来,听妾把话说完再发表意见!”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甄十娘的语气从没有的坚持。 逃避不是办法,无论如何,她也得和他把话说开了! 被甄十娘看的心虚,沈钟磬气势消弭下来,他别过头去,冷哼一声,“你说!” “……将军不喜欢妾,却不肯听母亲的话抛弃妾,是因为妾身患绝症又无家可归,让将军不忍。”甄十娘真诚地看着沈钟磬,“妾很感激将军,也钦佩将军的磊落。” 她竟然钦佩他磊落,沈钟磬眉宇间闪过一丝飞扬。 甄十娘话题一转,“只是,妾身患恶疾不能为将军生育,将军今年二十有五,却一直无子……”见沈钟磬眉头立了起来,甄十娘急促道,“将军先听妾把话说完!” 沈钟磬重重地哼了一声。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军不尊母命休了妾,背上不孝的罪名,会被人指脊梁的。”声音缓慢,甄十娘绞尽脑汁想着所有能说服沈钟磬的理由,“妾认了萧老夫人为母,离开将军也不算无家可归,将军若是心里过不去,妾……”她声音有些迟疑,“妾很想将军能把祖宅送给妾,妾在那里住惯了,以后喜鹊秋菊也有个栖身之地。”静静地看着沈钟磬, “妾是个没有前途人,将军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既然两人没有感情,妾是真心的不忍耽误了将军。” 以为这是说服沈钟磬放弃自尊随波逐流同她和离的理由,可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甄十娘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丝丝挠挠的酸楚。 这才是她的真心话吧。 他虽然从不懂尊重为何物,可她还是钦佩他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尤其交泰殿前为护她性命和万岁皇后对持时的铿锵之语,让她至今想起心还阵阵的悸动。 不得不说,当初选择不合离留在他身边,潜意识里,她何尝没有恶意地报复和私心,她这一身痨病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累赘,明知两人没有感情没有未来,却硬拖着不让他再找,耽误着他大好的光阴,她就是自私地想着他晚一年续娶,他未来的嫡子就会晚一年出生,对简武简文就多一分利益。 现在主动离去,她是真心的,不想再耽误他。 如果不是老夫人和她水火不容,如果不是他将军府后院还有个蛇蝎美人,她不介意坦诚简武简文的事儿在她死后就把儿子也还给他。 相处了这么久,她相信他刚直的性子绝不会亏待了简武简文,但是,他对女人心机和政治上的白痴,让她实在不敢苟同。 简武简文没长大前,绝不能落入楚欣怡之手。 殿内异样的沉寂。 甄十娘心里少有地泛起一股急躁。 这煞星怎么回事儿,不该说的时候抢着要说,现在该说的时候他又不说了。 甄十娘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妾说完了,将军可以说了。” 沈钟磬恍然才回过神,他直直地看了甄十娘好半天,问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知道,不孝有三,都是哪三条吗?” “这……”甄十娘语滞。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知道古代有三不孝,但最经典的就是这句,其他的,她还真就没用心考证过。 “于礼有不孝者三,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正思索着他忽然问这个干什么,便听沈钟磬徐徐说道,“七年无出是因你曾被我遗弃五年,身患恶疾是我没尽到为人夫的责任,让你积劳成疾,六年前你与我有活命之恩,算是我的恩人,上元节夜你为救驾惹下了大皇子和皇后……”呼出一口气,“你现在身患绝症无家可归又被强敌惦记,我沈钟磬若在这个时候抛弃你就是不义,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母亲逼我休了你也是不义,我若拱伏无违地屈从就是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是大不孝!” 最后一句话,语气铿锵有力,震的甄十娘耳朵一阵轰鸣。 她惊愕地看着沈钟磬说不出话。 这厮惜言如金,她怎么从来没发现他也有讲理讲据,这么能说的时候,几句话就令她这个最擅巧言狡辩的人竟也无话可说。 还有,还有,他说六年前她救了他,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正惊愕间,却听沈钟磬又道,“什么有没有感情,夫妻之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霸道的语气不容置疑,“只你们女人唧唧歪歪的无病呻吟,愿意吟这些风花雪月,我们拜了堂,圆了房,你就我沈钟磬结发的妻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一生我都要对你负责!”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句话很爽,沈钟磬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声音也缓下来,他看着甄十娘,“……以后再不许你乱七八糟地说这些有的没的!”rs 第一百七十章 打发 第二更,求粉红 ~~~~~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甄十娘第一次发现有人能够把一段无爱的婚姻维持的这么理直气壮! 面对这样的沈钟磬,甄十娘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妾是真心想给将军自由!”她咬了咬唇,“妾有义母,不算无家可归,即便外有强敌惦记,萧大哥也能保护妾不受其害。” 萧煜现在算她的义兄,保护她安全也天经地义。 “你闭嘴!”沈钟磬猛地一拍桌子,额头青筋直抖,“我的女人凭什么让他保护!”呼出一口粗气, “我明天就去中堂府取消萧老夫人认你做干女儿这件事儿!” 还以为他学会跟人讲理了,三句话没说完就露出了蛮横无理又霸道的本色。 直直地看着沈钟磬,甄十娘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忽然,她腾地站起,转身就走。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温淡柔顺的甄十娘被气成这样了,第一次是上元节夜她被母亲驱逐,他误会了她,她暴怒之下拿手炉砸他,看着甄十娘怒气匆匆的背影,沈钟磬刚毅的脸上现过一丝锥心的苦痛。 她竟然说对他没有感情! 她竟然想离开他,在他敞开心扉,想要全心全意地对她好的时候! “……我知道,这么设计你娶我,你很不甘心,可我真的喜欢你,从教军场上看到你第一眼开始……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就对你一个人好!”大婚夜她流莺般怯生生的声音又响在耳边。 稚嫩的小脸,闪亮的眸子。 即便在曾经遗弃她的那些岁月里,也偶尔能令他想起的那最初的青涩和那份令人窒息的执迷的爱恋。 从什么时候起,都消失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倾注在他身上曾经以为是枷锁的爱恋在完全消失之后,竟会让他这样的疼痛,直是无法呼吸。 除了粗暴地留下她,他甚至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 一把推开门,荣升慌乱地站直了身子。 还带这么听壁角的? 幸亏她和沈钟磬之间清清白白的,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否则,还真是难堪! 冷冷地扫了脸色涨红的荣升一眼,甄十娘迈步朝游廊尽头走去。 “夫人……”荣升叫了一声。 没回头,甄十娘身子停在了哪儿。 “将军……夹在您和老夫人之间很辛苦的……”荣升语气中带着一股哀求,“因不肯休了您,将军刚刚在午门前当众跪了老夫人,他心里很烦躁苦闷的,您……就别在为将军添乱了。” 他竟为了不休她当着天下人跪了老夫人! 甄十娘身子震了一下。 站在太和殿外汉白玉的台阶上,明媚的阳光透过殿前斑驳的树影洒在身上,生出一股融融暖意,闻着殿前的香樟树在阳光烘烤下发出的特有的浓郁清香,甄十娘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听秋菊说,老夫人在午门前击鼓时,围了人山人海。 当着那么多人,他宁愿忍受责辱下跪,也不肯答应休她。 他……也不是那么好面子,那么……愚孝。 还有药可救吧? 只是,老夫人敲了登闻鼓,万岁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儿? 身为人子人臣,沈钟磬能拧过老夫人和万岁吗? 摇摇头,甄十娘苦笑。 …… 老夫人紧张地坐在偏殿中,她面色有些发白,全没有之前在午门前击鼓时的神采。 被带到这里半个多时辰了,万岁一直没召见她,老夫人就一直冥思苦想,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外面的人会骂她疯婆子? 家门不幸,出了这么败德的媳妇,不该休吗? 万岁到现在还没召见她,是不是也认为她午门击鼓之举太疯狂,是个疯婆子? 一念闪过,老夫人脸色又白了几分。 傅公公推门进来。 老夫人慌张地站起来,福身施礼,“公公安……” “您是沈大将军的母亲,咱家怎敢受您大礼。”傅公公慌忙闪身让到一边,“老夫人可折杀咱家了。”摸摸几上的茶壶,脸色顿时一黑,回头冲伺立在两边的宫女太监喊道,“都怎么伺候的,茶凉了也不知道换!” 立即有小太监跑过来拎了茶壶出去。 傅公公就势在老夫人对面坐下,幽幽叹了口气。 “公公可知,万岁何时召见老妇?”老夫人试探着问。 “别提了……”傅公公头也没抬地摆摆手, “您来的真不是时候,万岁这两日正烦心呢。” “怎么?”老夫人神色一紧。 “还……”傅公公张嘴要说,忽然又急急顿住,他挥手打发了两边的宫女太监,这才说道,“还不是因为沈妃娘娘之事儿……” 沈妃娘娘? 老夫人一激灵,暗道,“女儿又怎么了?”心里砰砰地跳,老夫人声音有些发颤,“沈妃娘娘……怎么了?” 傅公公神色一阵犹豫。 低头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罢了,您是沈妃娘娘的亲娘,这事儿您早晚得知道,咱家就不瞒您了。” 老夫人就向前倾了倾身子,“公公请讲……”心紧紧地悬到了嗓子眼。 “您也知道,太后一直不喜沈妃娘娘,说她太妖媚……” 这个是事实。 太后对女儿沈忠茹连升六级一跃为妃的事儿很不满,那次她去关雎宫祝贺,沈忠茹就偷偷地跟她抹眼泪,说受封礼上太后故意刁难。听了这话,老夫人心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 女儿被婆婆不喜,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奈何姑爷是连自己这个丈母娘见了都得下跪的一国之君,否则,她一定会让沈钟磬把女儿的婆婆给抓起来关上几个月,看她还敢不敢欺负自己的女儿。 “……沈妃娘娘又惹太后生气了?”老夫人声音有些惴惴,全忘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还不是因为上次沈妃娘娘滑产的事儿,万岁宠娘娘,不顾产房污秽,在关雎宫连住了五天,惹得六宫怨声载道,一状告到了太后那儿,说关雎宫的污血冲撞了后宫的龙气,七皇子才会昏迷不醒……”傅公公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后勃然大怒,说沈妃娘娘狐媚万岁,执意要将她打入冷宫,万岁正为这事儿头疼呢。” 打入冷宫? 这就相当于老百姓家的休妻! 一旦女儿被打入冷宫,这一辈子就再没有翻身之地了。 老夫人一激灵,“七皇子的病怎么会儿和沈妃娘娘有关,这是诬陷!”产房污秽,要冲撞也是冲撞万岁,怎么会冲撞了七皇子? “可不是……”傅公公跟着附和,“都是六宫嫔妃嫉妒沈妃娘娘独得圣宠,才编造了这些,万岁自是不信,奈何太后信啊。”傅公公看着沈老夫人,“老夫人您说,自古以来,哪有当娘的让休媳妇,儿子敢不听的?” “这……” 老夫人身子一震。 她想起了自己逼沈钟磬休妻的事儿。 婆婆让休,这儿子敢不听吗? 难道自己的女儿真要后半生都在那个连家庙都不如的冷宫里住着了? “万岁不舍的,这两日正为这事儿烦着呢。” 见她惶恐,傅公公趁势说道,“听咱家一句话,您就别烦万岁了,您今儿先回去,等过些日子万岁气顺了再来……”想起什么,又压低了声音,“太后与先帝伉俪情深,将军又是先帝指的婚,您这样不管不顾地让万岁推翻先帝谕旨,硬说先帝识人不明,传到太后耳朵里……”摇摇头,“怕是万岁就算在慈宁宫外跪上十夜,太后也会坚持把沈妃娘娘打入冷宫的。” 可不是这个理。 老夫人听得脸色煞白,“多谢公公提点,还请公公帮我传一声,那个请折有些欠妥,我改日再呈上来。” 傅公公就擦擦汗。 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好歹把这个疯婆子给打发了。” 刚喊了小太监进来送老夫人回将军府,就听宫门外一声高喝,“……太后驾到!” 老夫人刚扶着桌案站起来,扑通一声,又跌坐了下去,不安地看向傅公公。 太后来了,她要干什么? 傅公公满头大汗。 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这面刚一提太后,那面太后就到了! 不会是听到他背后说坏话了,来对质吧? 稳了稳心神,傅公公转向老夫人,“太后又来逼万岁了,您先回府躲一躲,千万别再闹了,被太后知道您指责先帝识人不明,誓要休了他给指的儿媳妇,沈妃娘娘怕是再留不住了。” 老夫人唬的脸色发白, “……都是这贱人做的好事!” “您还敢诋毁沈夫人?” 傅公公眉头一立,“您不知道,万岁这两日一直拖着不肯下旨将沈妃娘娘打入冷宫,就是希望沈夫人瞧好了七皇子的病,破了谣言,讨得太后凤心大悦,放了沈妃娘娘……你这话传到太后耳朵里,她一怒之下不让沈夫人给七皇子瞧病了,沈妃娘娘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老夫人有些傻了眼。 傅公公趁机给小太监使眼色。 小太监上前扶了老夫人往外走,“……我说沈老夫人,你想休儿媳妇,早一天晚一天都可以,不差这一时儿,现在还是保沈妃娘娘要紧,若不想她被打入冷宫,你还是回去烧香磕头,祈祷您儿媳妇的医术高明,治好了七皇子!” 老夫人连连应是,“……我立即回去给菩萨烧香磕头。” 送走老夫人,傅公公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身后镶了九九八十一钉的朱红大门,暗道,“好好的,太后来干什么?”rs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两难 丰谷大营和柳林镇离上京都不远,沈钟磬又用了军中的快马,阎王愁钟霖和卢俊巳时左右就先后被接进了宫里。 “……师父真是名声赫赫的简大夫?”卢俊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十娘。 “先生已经问了三遍了……”瞧见沈钟磬不自然地别过脸去,甄十娘微微地笑。 也发现沈钟磬脸色有异,卢俊知趣地压下了满腹的疑问。 难怪得了血崩,四年前就该死的人,她竟能逆天而行把命续到现在,骤然知道曾经被沈钟磬带着去他那儿求医的夫人竟然就是行踪隐秘医术高超的简大夫,阎王愁钟霖也震惊的闭不上嘴。 只是,他可没卢俊和甄十娘那般熟,心里比卢俊还好奇,却是一句也不敢问,拘谨地给沈钟磬和甄十娘见了礼,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奉命传话的太监返回来,“……万岁正陪太后在太和殿,让奴才带钟大夫和卢先生去怡和殿去给七皇子诊脉。” 原来匆匆地接他们来,竟然是给七皇子瞧病。 钟霖和卢俊恍然。 皇榜早贴出来了,但钟霖为人谨慎,胆小怕事,自是不敢趟浑水,卢俊本就是个治疗跌打外伤的大夫更不敢去揭皇榜,病人可是七皇子,闹不好就会惹上杀身之祸。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甄十娘。 这位名声赫赫的简大夫可是以治疗疑难杂症著称,有她在这儿,还请他们来干什么? 尤其卢俊,嘴上没说话,眼里写满了疑惑。 “皇子已经昏睡了三十五天……”甄十娘把七皇子的病情介绍了,“隐居在百泉的褚先生也奉旨来了,都束手无策,将军请两位先生来,也是想多个人多一条思路,大家集思广益,从不同角度参研,总能想出法子。”没有哪个大夫能包治百病,在前世这种会诊屡见不鲜,甄十娘说的很坦然。 甄十娘曾给军医院培训了近两个月,她的这份豁达心胸和干练的组织能力沈钟磬和卢俊并不陌生,觉得她的话很自然。 钟霖却睁了大眼。 行医三十年,他知道医道世家对自家医术和名望有多保守,错愕的眼底闪过一丝钦佩。 沈钟磬已经站起来。 褚榆和太医们都在,怡和殿聚集满了人,见沈钟磬又带了两位大夫进来,忙上前纷纷见礼,平日也都听过彼此的名号,互相寒暄了一番,甄十娘亲自带两人进了寝殿。 不知他们能不能帮甄十娘救活七皇子? 一言不发地站在七皇子的寝殿前,面色冷峻地看着眼前那扇紧紧关闭的门,沈钟磬心里七上八下的,身侧的手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荣升神色紧张地走进来,“将军……”他附在沈钟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沈钟磬神色大变。 他一转身,飞一般地走出怡和殿。 怡和殿内一片哗然,众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宫里又出了什么事儿,竟然让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将军变了脸。”一时间,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太后坐凤辇走了,太和殿里剩下一片死人般的沉寂。 小太监带萧煜进来。 “……太后要把五公主下嫁给沈将军,换甄氏的命。”万岁把太后的懿旨扔给萧煜。 太后要杀甄十娘? 太后怎么突然参合进来,管起外臣的事了? 石光电闪,萧煜想起太后和安庆侯当年曾结过盟,他扑通跪了下去,“万岁明鉴,沈夫人是因为上元节夜救驾,坏了安庆侯和皇后的好事,皇后才誓死要她的命。” “朕知道!”万岁一拳砸到龙案上,“但太后是朕的母后!”甄十娘是沈钟磬的心尖,是他的眼球,杀不得,可母命难违,即便身为一国之君,他又奈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爱卿可有何良策?” “沈夫人有救驾之功,万岁可如实告诉太后,求太后收回懿旨。” “朕求过了……”万岁叹了口气,“太后答应厚葬甄氏,并赐封谥号。”生尊死谥,男人苦挣一世都未必能得到,女人能得到万岁钦赐谥号,便是无上的荣耀。 活着都不能享受,死了要这些虚名有什么用! 萧煜继续磕头,“……沈将军和沈夫人都不在乎虚名。” 提到沈钟磬,万岁心里一阵烦躁,“……那爱卿说怎么办?” 不过一条命,就因为她是沈钟磬的妻子,他才这么为难。 否则,早顺了太后的意。 萧煜看看左右。 万岁一挥手。 两边的太监宫女悄悄退了出去。 “……万岁可找一名与沈夫人样貌相似女子偷梁换柱。”萧煜压低了声音。 还以为什么好主意! 万岁强压着满腹的暴躁没有训斥萧煜,他耐着性子说道,“太后是朕的亲生母亲,朕怎么能这么欺骗她?”又道,“一旦被发觉,卿让朕有何颜面去见父皇!”掌管后宫长达三十年,扶持了两代君王上位,太后可不是三岁孩子,好糊弄。 想到这些年太后虽然不理政事,可耳目却遍布后宫,萧煜一阵沮丧,他低声说道,“……交泰殿前您也看到了,沈夫人是沈将军的逆鳞,万岁若这么杀了……”萧煜摇摇头。 “母命难违,爱卿让朕如何?” 想起沈钟磬那么蛮横霸道,刚刚在午门前,还不得以当着万民跪了沈老夫人,萧煜哑然。 “甄氏天生短命,即便朕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万岁喃喃道,像是对萧煜说,又像是劝说自己,“就暂时留在宫中为七皇子瞧病,待沈将军走后再动手吧,就说恶疾突发……”声音顿了顿,“不治身亡,朕……会以命妇最高的礼仪厚葬她。”幽幽叹了口气,“朕会给甄尚书满门平反,也算对得起她救朕之恩了……” 也只能如此了,萧煜挺直的身子软下去。 诺大个太和殿中,只听见漏壶流沙的刷刷声。 “来人!”沉寂中,万岁突然高喝一声。 萧煜猛一激灵,他嘴唇动了几动到底没有发出声音,只眼睁睁看着傅公公应声走进来。 “传朕的口谕……”万岁声音微微一滞,“太后来太和殿下诏之事,一律不得外传,否则,格杀勿论!” 傅公公刚走,有小太监敲门进来,“……沈将军求见。” 万岁一激灵,“不见!” 这时候见那个煞星? 他还想活得长一点! 谁知,他这面话音刚落,那面沈钟磬已一把推开殿门,虎步生风煞气腾腾地走进来。 殿内顿时一静。 万岁直愣愣地看着他,连训斥的话都忘了说。 沈钟磬目光缓慢地扫了一圈,落在瘫跪在地上的萧煜身上,沈钟磬身子震了震,他大步走上前,扑通跪了下去,“……听说太后要杀甄氏?” 万岁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倚了回来。 “甄氏有救驾之功!”见万岁不语,沈钟磬磕头说道,“皇后娘娘誓要甄氏性命,就是因为她坏了安庆侯的逼宫之举,救了万岁!” “太后是朕的母亲。”万岁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朕是一国之君,也是人子!”他看着沈钟磬,“我朝以孝治天下,朕权势再大,大不过一个孝字!”指着书案上太后的懿旨,“太后懿旨已下,你要朕如何?” “不孝有三,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为一不孝……”沈钟磬磕头说道,“甄氏对万岁有救驾之功,又身怀医术济世救人,无辜而被杀,传到天下人耳朵里,为大不义……万岁这样曲从,也是不孝!” 直直地看着沈钟磬冷峻倔强的脸,万岁怒急反笑。 “你倒是会跟朕讲道理了!”他腾地站起来,几步来到沈钟磬身前,弯腰看着他,“……甄氏对朕有救驾之功,朕杀她是不义,可这件事天下人不知道!”安庆侯谋反之事被压下了,甄十娘救驾的功劳自然也被压下了,“反之,甄氏以女子之身在外行医,虽没违反律法,可在世人眼里到底是败俗失德之事,连沈老夫人都引以为耻,在午门前击登闻鼓让朕休了她,闹得天下人皆知,现在太后为给天下女人一个警示下召杀了她,你让朕如何指责母后这是失义之事?”指着外面,“你现在就去让天下人说说,朕尊太后之命杀了甄氏,到底是不是阿意曲从,陷亲不义!” 不怕沈钟磬跟他这样讲道理,万岁就怕沈钟磬跟他玩横的。 他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就差没说,“你拿你母亲没办法,现在我母亲要杀人,有理有据,我能拿我母亲有什么办法?” 要讲这些,十个沈钟磬也跟不上万岁,他身子顿时矮下去。 万岁说的不差,若没老夫人早上击登闻鼓,只朝廷重臣知道甄十娘行医之事,他还可以靠强势封了口,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了,虽然甄十娘行医救人是义,到底于俗不合,太后要警示天下女人,强行杀了她也名正言顺! 说到底,还是他的母亲,生生地把甄十娘推上了断头台! 想起老夫人在午门前的无理取闹,沈钟磬打心底生一股寒意。rs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围堵 ps加更求粉红 ~~~~~ “不管怎样,甄氏对臣有活命之恩,是臣的恩公,有臣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她无辜被杀!”说不过万岁,沈钟磬索性打起无赖,他低着头,眼睛也不看万岁,嘴里蛮横地说道。 看着又泛起倔劲的沈钟磬,万岁一阵无力。 如果可以,他真想反过来给沈钟磬鞠上三个躬。 不过一个女人,左右命也不长,交出去又有什么,他干嘛这么死扛! 什么都缺,这世上唯独就不缺女人。 如果他喜欢,不只五公主,他回头给他送一车女人也行,只换甄十娘这一条命! “贤弟息怒……”见万岁脸色紫了白,白了紫,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怕沈钟磬把事情闹的太僵,最后无法转圜,萧煜连忙劝道,“弟妹身怀仁术,又难得一颗仁心,万岁也舍不得杀她,只是,太后懿旨难违……”见沈钟磬瞪眼睛,萧煜叹了口气,“贤弟设身处地想想,您都拿沈老夫人无奈,万岁又能拿太后怎样?”摇摇头,“这件事儿,唯一化解的法子只有求了太后收回懿旨。” 嘴里如是说,萧煜心里却幽幽叹息一声。 要说服太后,这谈何容易! 太后是因为当年欠了安庆侯的情才插手此事的。 更何况,有沈老夫人午门前击鼓坚称甄十娘失德,即便他们想用理字压住太后都不可能。 悄悄地接受了,甄十娘死后还会有一身的荣耀,若继续闹下去,惹怒了太后,较起真来,甄十娘将会以无德之妇被火烧死,生前不得安宁,死后也无葬身之地! 感同身受地经历过被母亲逼迫的无奈,沈钟磬也知萧煜说的不假,就抬头看向万岁。 “你不用看朕,朕早求过了!”万岁冷冷一哼,“你若能回去求了沈老夫人当着天下人的面收回早晨在午门前的话,答应不休了甄氏,恭恭敬敬地把她接回将军府养着,朕就再去替你哀求太后!” 沈钟磬脸色腾地涨着紫红。 见他要毛,万岁索性闭了嘴。 殿内又一次沉寂下来。 突然,沈钟磬腾地站起来,“臣自己去求太后!”说完,他转身就走。 万岁和萧煜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俱摇摇头。 他要自己去求太后? 他一个外臣没有传召怎么可能轻易见到太后,太后可不是万岁,把他宠上了天,纵容到了骨子里,见沈钟磬已执迷不悟到疯狂,傅公公抬腿追了上去。 果真让沈钟磬在太后那闹出点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事后万岁一定会责备自己没有尽心。跟随在万岁身边多年,傅公公最清楚,别看万岁对沈钟磬又打又骂又罚又降的,其实骨子里,万岁比谁都珍视他。 傅公公刚追到门口,就被万岁叫了回来,“……由他去吧。”声音里透着股浓浓的无奈。 他愿意就让他去求好了,求下来更好,求不下来他也死了心。 …… 绕过了太后,傅公公吩咐人悄悄用一顶小轿将沈老夫人主仆送到宫门口。 “出来了,出来了……” 瞧见沈老夫人一行,侯在宫门外的众人刷地围上来。 一想到之前就是这些人骂自己疯婆子,原本昂首挺胸的老夫人身子顿时矮了些,一言不发地扶着碧月紫月匆匆向将军府马车走。 “简大夫怎么没出来?” “喂,你家的媳妇休没休?” “简大夫什么时候出来?” …… 人群中有人追在沈老夫人身后喊。 很想能扬眉吐气地告诉大家,她已经把那个祸害精休了,想起女儿后半生的祸福都系在那贱人身上,老夫人到底还是把头低到了胸前,脚下加快了速度。 “……你打听简大夫干什么?” 见大家都打听甄十娘的下落,人们不由相互问起来。 “简大夫是我家主子的大恩人,听说她因行医被夫家休,主子让我来接回去……” “我也是奉主子命来接简大夫的!” “……” “简大夫是我们四禧堂的人,谁也不许跟我抢!” 听说都是来接简大夫的,众人立时你争我夺地吵起来。 “那贱人做了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怎么竟还会有人抢?”老夫人脸色煞白。 “中堂府的马车。”紫月悄悄拽了拽老夫人。 老夫人抬眼瞧过去。 前面挂了中堂府标志的四轮高棚马车耀眼地停在将军府马车旁边,顾鹏程正站在车辕上扯着脖子朝众人大喊大叫,争得面红耳赤,“大家都别惦记了,简大夫是我家老夫人的干女儿,是一定要接回中堂府的!”他有意瞥了老夫人一眼,“我们家老夫人说了,萧家的女儿没有孬种,今儿拿了休书,明儿就十里红妆地嫁出去!” “好!”众人哄地鼓起掌来,“到时别忘了请咱喝喜酒,我出双份银子给简大夫添箱!” “算我一份……”立即有人跟着附和。 …… 一瞬间,众人纷纷为甄十娘再嫁助阵。 中堂府来凑什么热闹? 难道萧老夫人真的想和她将军府撕破脸皮? 老夫人咬牙切齿,刚要招呼人去让顾鹏程住口,石光电闪间她想起来了。 萧老夫人的怪病就是简大夫治好的! 一瞬间,老夫人脸色灰白,心里有些后悔,来击鼓之前,她怎么就没想到,那贱人虽然做了羞辱祖先的事儿,但这些年中她到底救了一大批人啊。 要不然,她的名声怎么会闯的那么响? 一直在沈钟磬的庇护下作威作福,老夫人哪受过这种责辱,她在上流社交中一向以敢撒泼闻名,可面对这阵势,哪还泼得起来? 一行人过街老鼠般上了马车,车夫猛一挥鞭子,“驾……”马车一溜烟冲出众人的围堵向前奔去。 直看不到宫门的影,老夫人等人才呼出一口气。 马车渐渐地慢下来。 过了前面的大街就到将军府了,眼见府门在望,车上的人都松了口气。 碧月悄悄掀起车帘,老夫人抻头向外望去。 嗖的一声,迎面飞来一颗大白菜。 “就是她骂简大夫,快打!” 随着一声吆喝,只见街道两边突然冒出一大群人,石头、鸡蛋、烂菜等嗖嗖嗖雪片般飞了过来…… 伴着紫月的一声尖叫,一时间,叫骂声,吆喝声,鸡蛋石头的碎裂声乱成了一团。 按说,沈钟磬威名在外,小老百姓还没胆量敢砸将军府的马车,这一幕,完全源于萧煜的策划。 一听说老夫人当众击鼓,萧煜随即便想到安庆侯余党会利用老夫人的无知和老百姓的愚昧再度陷害甄十娘,抑或,鼓动老夫人午门击鼓就是安庆侯一党的阴谋,于是,他当机立断令文清立即出宫安排了这一系列措施。 原本只是想把舆论导向甄十娘这边,让安庆侯余党无隙可乘,不曾想,萧煜却远远地低估了简大夫在民间的威望。 虽然在梧桐镇行医,但因名声响亮,上京城慕名去求医的也大有人在,因大都是一般大夫治不了的疑难症、绝症和已经被宣布不救的人才会不顾路途遥远求到她那儿。 这些人中,不乏也有柳麻子、狗子一家那样对甄十娘感恩戴德的,先是她化名的简大夫行踪莫测,后来索性失踪了,这些人正愁报恩无门,被文清等人一蛊惑,听说她因为行医救人被婆婆跑到了午门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并口口声声要休了,哪有不怒的。 中堂府为报恩都公然与将军府反目了,有中堂府撑腰,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传十,十传百,上京城那些受过甄十娘恩惠的先是自发带着亲戚好友走上街头准备为甄十娘助威,七嘴八舌之下,大家索性准备了烂菜屎尿鸡蛋堵在将军府的必经之路,专门等着老夫人的马车。 都是平头百姓,要银子没有,要人要力气可是有一大把。 萧煜也没想到,他原本只是想策划一个小小的集会为甄十娘助威,最后竟变成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打斗。 “这是大将军的母……”见事不好,碧月强制镇静地撩开车帘冲外面大喊,话没说完,一只鸡蛋正飞进嘴里,感觉嘴里一腥,一股粘稠的液体流下来,碧月哪还敢说,刚一闭嘴,又嗖嗖嗖地飞过来几坨狗屎落到脸上身上,马车里顿时臭气熏天,碧月嗷嗷尖叫,紫月吓得用身子护着老夫人闭着眼大喊车夫,“刘伯,快点冲出去!”又喊马车边的小厮,“二顺,快去宫里找将军!” 听到将军府有人来找沈钟磬,荣升跟着小太监匆匆来到宫门口。 “……什么,老夫人被人砸了?”荣升看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一身花花绿绿的二顺,张大了眼,“谁这么大胆,竟敢动将军的母亲?” “都是夫人以前那些病人……”二顺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儿,浑身直打颤地看着荣升,“老夫人被困在大街上,奴才好歹冒着生命危险跑了出来,荣大爷快快转告将军带兵去救老夫人!” 活该! 听明白原委,荣升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身为人子,将军不但不敢忤逆老夫人,还要处处维护,随时替她收拾烂摊子,这以后,这个老夫人越折腾越没边了,是该有人好好教训教训她! “……将军正在太后的慈宁宫门前跪着,现在出不来。”荣升眉头紧锁,“你先回去,我马上去找李提督。” 二顺睁大了眼,“将军在太后宫门口跪着,为什么?”rs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打动 第二更,求粉红 ~~~~ 慈宁宫前 沈钟磬一动不动地跪着。 虽然没到盛夏,可正午的骄阳也如火球一般,毒辣辣地照在后背上,不到一个时辰后背的鞭伤便蹦裂了,和着汗水印在湛蓝色素面锦缎上,一圈一圈的,像幽蓝水面上盛开的百合,很快地被烈日晒干了,干巴巴地贴在后背上,有股触目惊心的刺痛。 隔着配殿的万字格窗棂看到沈钟磬后背干涸的衣衫上又渗出的一股股暗红,香桃忍不住叹息一声,又一次走了出来。 “……将军请回去吧。”她低声劝道,“您就是跪上两天,太后也不会见您的。” “甄氏身怀绝世奇术,乃不世之才……”沈钟磬声音有些沙哑,“还求香桃姑娘好歹在太后面前替她美言几句。” 太后怎么会听她的? 见沈钟磬固执,香桃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进去。 西边的太阳徐徐地沉到地平线下,大半个天空还殷红殷红的,喧闹了一天的上京城渐渐地归于沉寂,收了摊的小贩此时正搬了个小凳坐在自家的房头前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津津有味地给孩子们讲述白天的闹事,“……听说是为神医出气,衙役们都懒得管,纷纷站在一边瞧热闹,还是九门提督带了人来,老百姓才哄了一声,散了。” 孩子们就嘻嘻地笑。 围着大人一边跳一边唱着白天在街头学的歌谣: 疯婆子,疯婆子,一心欺负儿媳妇,儿媳妇,是神医,招来百姓来做主…… 相较于百姓们的欢畅,将军府里一片死寂。 连府门口一落日头就掌起的两盏大红灯笼此时也沉寂在黑影中。 “……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就没王法了?!”看到碧月紫月鼻青脸肿的模样,楚欣怡等人震惊的合不上嘴,“将军好歹也是个三品大员!” 好在紫月拼命保护,老夫人没挨到多少打,可也吓的不轻,呆怔怔地坐在那儿,全没了往日的精神气。 小丫鬟端了汤药进来。 楚欣怡接过去亲自服侍着喝了,抬头看看漏壶,“……没回将军吗,怎么还没回来?” 酉时四刻了,老夫人被送回来都快五个时辰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求他出头带兵去把那些贱民抓起来关进刑部大牢,至少他得回来看看老夫人吧。 “高全又亲自去了。”紫月看了老夫人一眼,心里的不安一圈一圈地放大, “将军不会是被折腾的寒了心,连亲生母亲也不管了吧?” 不觉间有些后悔,她真不该跟着碧月和各位姨娘瞎起哄,架弄老夫人变着法地折磨沈钟磬,硬逼他休了甄十娘。 现在好了,被欺负成这样也没人护着了。 以前只要不出征,老夫人哪怕只是头疼脑热,哼哼一声,即便远在丰谷大营,沈钟磬都会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伺候在床前。 正胡思乱想着,高升回来了。 “荣升说,将军还在慈宁宫门口跪着,让老夫人瞧了大夫就先休息吧。” 看着老夫人,高升心里忐忑不安。 老夫人被一帮贱民打成这样,官府竟没抻头,现在将军又被罚在慈宁宫门口跪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隐隐地,高升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惶恐。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大姨娘杨岚问出了口,“……之前就说在跪太后,都快戌时了,还跪着。” 原本呆滞滞的,听了这话,老夫人猛地一激灵,她忽然想起了傅公公先前说的: 太后要将沈妃娘娘打入冷宫。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大事能让他不顾她被人欺负跑到太后宫门口去跪着? 跪到现在还没起来,一定是太后不肯答应! 难怪她被打成这样官府都不管,一定是他们也听说了沈妃娘娘就要被打入冷宫,沈家失势了,才跟着落井下石! 念头闪过,老夫人心里一阵烦躁,抬头正瞧见大姨娘一张兔死狐悲的脸。 要不是她撺掇着去午门前击登闻鼓,自己今天又怎会受这么大的责辱。 惊吓、惶恐、不安、暴躁一瞬间爆发出来,老夫人抓起炕边的药碗就朝杨岚砸过去,“好好的,能出什么大事?一个个都阴沉着脸,叫丧呢!”指着地上,“都给我跪下!” 被一只药碗猛地砸到肩头,小半碗药汤整泼在身上,杨岚一激灵,顾不得喊疼,扑通跪了下去,“婢妾不会说话,老夫人息怒。” “……都给我去家庙跪着!”想起傅公公的话,老夫人又厉声吩咐呆若木鸡的众姨娘,“给菩萨多烧几柱香,保佑七皇子平安!” 为了沈妃娘娘,为了沈家的荣华富贵,沈钟磬在宫里跪着求情。 她们这些做姨娘的怎么能坐在家里享福? 至少也要在菩萨面前跪上一夜,替她为沈妃娘娘祈福! 姨娘们被撵走了,屋子清静下来,老夫人呆呆地看着红木高脚架上的鎏金漏壶,“……戌时了,他已经跪五六个时辰了吧,不知太后有没有心软?” 漏壶里的流沙刷刷地淌着,静夜里听得格外的清晰。 太后一动不动地盘坐在铺了明黄锦缎薄褥的斜塌上,目光有些悠远。 暗灰色的夜幕罩下来,殿内的事物渐渐地变得模糊,朦胧中,太后苍老的身影恍然雕像。 两排宫女鸦雀无声地立在殿角,大气不敢喘。 太后没发话,碧玉不知该不该点灯,拿着火折看向香桃。 香桃想了想,无声地朝她摆摆手。 碧玉正疑惑不解,却见香桃蹑手蹑脚地在紫檀雕暗八仙小柜中取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夜明珠镶在朱漆描金彩绘屏风式镜台前。 骤然之间,寝殿内亮如白昼。 太后回过神,目光落在圆滑光润、亮如皓月的夜明珠上,神色震了震。 这颗夜明珠是沈钟磬平定倭寇的战利品,她五十三岁寿辰的贺礼,夜明珠虽然珍贵,但后宫中却是不乏,她的慈宁宫中早就收藏了两颗,可泽如明月像碗口这么大的却是绝无仅有,当时被沈钟磬一呈上来,立时轰动了整个寿宴,包括燕祁夷越的使者都睁大了眼,震惊的说不出话。 直叹这颗稀世仅有的夜明珠乃天下所共传之宝。 时值今日,想起那日沈钟磬给她带来的无上荣光,太后眼里依然闪着熠熠的光彩。 目光从夜明珠上移开,一下午的时间,香桃竟悄悄地把殿内的盆栽都换了,稀有的兰草、双色的二乔……再看看殿内的装饰,镶翠的八宝玻璃屏风,珍珠的卷帘,林林总总,大都是沈钟磬得胜还朝从夷越内宫收缴的稀世之物。 这丫头。 也算是有心了。 太后摇摇头叹息一声,慢慢问道,“……他还没走。” 见太后终于肯过问此事,香桃眼里闪过一道惊喜,“……都跪了五个时辰了。”又道,“后背的鞭伤晒蹦了,渗出的血水又都被晒干了贴在身上,奴婢怎么劝他回去包扎,将军就是不肯。” 太后幽幽叹息一声,“备辇吧……” “太后?”香桃疑惑不解。 “去乾坤宫”太后声音里透着几分苍老的无奈。 去乾坤宫? 香桃怔住,随即嘴角弯弯地笑了。 要杀甄十娘并非太后本意,不过是为了还乾坤宫里圈禁着的那个主的人情罢了。 太后虽然被沈钟磬打动了,可甄十娘能不能活命,还得看乾坤宫里那个主肯不肯松口! 乾坤宫里。 太后和皇后一个端坐在榻上,一个端坐在下首案前。 秀珠斟了茶,蹑手蹑脚地退到门外守着。 “……只要她的命,一点转圜都没有?”太后看着皇后。 骤然得知爱儿生命垂危,也许比自己死的还早,一夜之间,皇后仿佛老了许多岁,瘦削的脸颊因仇恨的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她不死,臣妾死难瞑目!” 薛家满门和她后半生的荣华全是被这个女人葬送的! “她也许能救琦儿的命……”看着皇后扭曲变形的脸,太后幽幽叹息一声。 不是谁的推助,她眼前这个女人,是因为奢求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断送了锦绣的前程! “怎么可能?!”皇后冷冷一哼,“太后不用骗臣妾,褚榆也来了,连他都说琦儿没救了……”知道七皇子病入膏肓,在皇后的强烈要求下,万岁专门派了太监每天向皇后禀报七皇子的病情进展。 怡和殿宫那面全体太医和揭榜的民医已达成一致,打算联名上奏万岁准备七皇子后事之举已经传到了坤宁宫。 “哀家没有骗你……”太后声音幽幽的,“民间传说她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后,“今儿早上沈老夫人在午门前击登闻鼓,要求万岁休了她,你猜怎样?” “怎样?”皇后灰死的眼底难得现出一丝光彩。 “沈老夫人回将军府途中遭到百姓围攻……” “怎么会儿?”皇后眼中的光彩一闪而逝,“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在民间竟有这么高的威望?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后。 “都是她救治的病人……”太后声音里带着股少有的慨叹,“连哀家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民间有这么高的威望。” 所以她才动了恻隐之心,不想背负骂名,想反悔了! 皇后直直地看着太后,一字一字道,“太后乃万金之躯,是一言九鼎的人。”rs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机会 ps加更求粉红 ~~~~ “若她真能治好琦儿呢?”太后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一点都不想试试?” “那又怎么样,她还是该死!”皇后一哂,“黄泉路上有臣妾陪她,是她无上的荣光!” 皇后干涸的眼底闪着一抹妖冶的光芒。 甄十娘身怀绝世医术又如何,自己都要死了,还再乎这世上多一个少一个济世救民的神医? “百姓都称她活菩萨,若她能治好琦儿就是你的恩公!”太后扶塌站起,目光咄咄地看着皇后,“这样你也要她死,你是打算连阴德都不积了?!” 皇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一步错,步步错,她真的是越走越远了,看着冥顽不化的皇后,太后幽幽叹息一声,抬脚朝殿门走去。 她尽力了,救不了甄十娘,这是天意。 “好!”手刚触上门把,一动不动的皇后突然叫了一声。 太后身子一震,她慢慢地转过身。 “……若她真能救活琦儿,臣妾可以饶她一死!”嘴里如是说,皇后心里却冷冷一哼,“只怕她没那本事!” 既然外面百姓都把她说成了神,她现在就把她再打回人形。 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她死的心服口服! 太后猛一闭眼,好半天,她徐徐呼出一口气,“佛家讲积德向善,你不想积徳,哀家的皇孙却不能不积,若甄氏治好了琦儿就是我李家的恩人,有哀家做主,李家的人从此谁也不许再动她一指头!” 她指的是勤王吧? 皇后抿了抿嘴,没言语。 …… 沈钟磬是被四个太监抬着送回来的。 跪了近六个时辰,他四肢发僵,两条腿硬邦邦地蜷缩着,伸都伸不直,渗透了血汗的衣服干巴巴地贴在后背上,荣升见了,眼泪刷地落了下来,一边喂着喝了一杯水,嘴里说道,“……奴才去找夫人来给您换药?” “不着急”沈钟磬摇摇头,“你先把卢俊和钟霖找来” 遣走荣升,沈钟磬提起内功连运了几周息,感觉双腿不再僵硬麻木,他缓缓地坐起来,喊了声,“来人!” 钟霖和卢俊来的时候,沈钟磬已神态自如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容光焕发,全没有刚被抬时的颓废。 “……七皇子怎样?”见两人进来,沈钟磬放下茶杯。 钟霖摇摇头,“小的才疏学浅浅,无能为力。” 沈钟磬又看向卢俊。 “……将大人已拟好奏章,要联名请奏,请万岁准备后事。”卢俊跟着摇摇头,“属下正想请将军示下,明儿就回军营。” “你们都没有办法了?”沈钟磬声音里有股绝望。 两人又同时摇摇头。 钟霖说道,“小的一直没找到将军,也正想跟您请辞。” 沈钟磬去跪太后,只万岁等只个人知道,他们诊了脉后,发现七皇子无药可救,当时就想请辞离开,因找不到沈钟磬,才逗留到现在。 不是寻常病人,他们越早脱身越好,说完,两人眼巴巴地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眉头拧成了疙瘩。 良久,他站起来恭敬地朝两人施了一礼。 “将军使不得!”两人吓得扑通跪了下去。 沈钟磬伸手把他们扶起来,“两位先生请起,我的确是有事相求……” 两人惶恐不安,“将军有话只管说。” “既然将大人已经决定联名上奏,按说我不该再强留你们……”他坦诚地看着钟霖和卢俊,话题一转,“只是,因夫人以女流之身在外行医触怒了太后,是我和万岁再三请求,太后才勉强答应让夫人戴罪立功,若她能医好七皇子还则罢了,若医不好就要当众处死已警示天下女子……” “什么!” 卢俊和钟霖惊的脸色煞白。 身为大夫,他们都钦佩甄十娘的医术,尤其卢俊,早已被甄十娘身上那股面对生命时的坚持折服,从来就没把她当做女人,骤听这个噩耗,他两腿发软,险些摊坐下去。 沈钟磬黯然地点点头,“七皇子是她活命的唯一机会,还求两位先生能留在这里帮她想想办法……”嘴唇蠕动,沈钟磬欲言又止。 卢俊和钟霖却瞬间明白过来。 沈钟磬的意思,他们留在这里,即便想出了救治七皇子的法子也得让甄十娘出手,把功劳让给她。 难怪他刚刚以大将军之尊竟然给自己一个低贱的军医施礼,望着沈钟磬因为尴尬而微微泛红的脸,跟随他多年,知道他家一身正气的将军是多么忌讳属下冒领功劳的行为。 今天,为了救甄十娘的命,他竟然要亲自作弊! 忽然间,卢文眼睛有些热。 他扑通跪了下去,“……将军不说,师父有难身为弟子属下也在所不辞,属下谨遵将军吩咐誓和师父共进退。”只是,他话题一转,“属下只恨自己才疏学浅,未必能帮上师父的忙。” 钟霖也跪了下去,“……承蒙将军看重,小的万死不辞。” 见两人都答应了,沈钟磬恍然松了口气,亲自把两人扶起来,指着灯火通明的隔壁,“我刚令人从御书房寻了些医学典著,还有劳两位辛苦,连夜翻查,希望能找到救治七皇子的法子。” 御书房里的医学典著! 卢俊和钟霖惊愕的睁大了眼,能看到御书房的收藏,这些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这一项差事做完,果真能救活七皇子,功劳即便不记在他们身上,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些,也是他们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 “多谢将军!”两人不约而同地跪下磕头。 想起什么,沈钟磬又嘱咐道,“此事夫人还不知道,两位在夫人面前千万不要泄露了口风。” 甄十娘外表柔顺,内心却刚毅倔强,以她对病患的坚持,即便没人逼,她也会全心全意地去抢救七皇子,可是,一旦让她知道这些,这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侮辱! 一想到甄十娘知道这些后会不甘,会难过,会心痛,沈钟磬心首先就疼起来。 安顿好两人,沈钟磬松懈下来,才感觉后背贴到衣服上的伤口钻心地疼…… 甄十娘被从睡梦中叫醒,才知道沈钟磬白天跪太后的事儿。 “……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用剪刀剪开沈钟磬衣服,甄十娘声音有些颤。 明明已经结痂的鞭伤都崩裂了,血水混着汗液和衣服一起干巴巴地贴在后背上,即便用淡盐水浸透了,一揭还是会带下一片血痂,血水瞬间又渗出来,耸目惊心。 当然是为救你的命! 荣升看着眼睛就有些发红,不是沈钟磬事先下了严令,他早就喊出来了。 “……因万岁在沈妃娘娘小产期间宿了关雎宫,太后说娘娘魅惑万岁,要将她打入冷宫。”沈钟磬咬牙忍着后背的疼痛,闷闷地说道。 这就是之前萧煜的计策,怕沈钟磬不知道,回府后在老夫人面前露了马脚,傅公公前脚打发走老夫人就告诉了沈钟磬。 所以他才以大将军之躯在太后宫门前跪了整整六个多时辰! 甄十娘心一阵莫名的感动。 老夫人蛮不讲理,他也用心维护,不许外人说一个不字,亲妹妹有难,他第一个冲上前,就算自己这个弃妇,即便不喜欢,即便是万岁硬撮合到一起的,但他承认了她的身份,便也把她当做不可推卸的责任,也会为了她在交泰殿中当众和皇后对峙。 这个男人,有许多缺点,暴躁、护短、愚孝、自大又不懂尊重人……数起他的缺点甄十娘简直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可是,他却是用真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亲人,用刚硬的身体为亲人撑起一片天空。 他,的确是一颗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 忽然之间,甄十娘对简武简文的前途一点都不害怕了,即便她现在就死了,简武简文有这样一个护短的爹,大约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吧。 上完药,瞧见隔壁灯火通明,甄十娘推门走进去。 “夫人……” “师父……” 从书堆上抬起头,钟霖和卢俊瞧见甄十娘进来,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这么多书?”甄十娘惊喜地睁大了眼。 “都是将军从御书房借的,想找找有没有能医七皇子的法子……”想起太后的懿旨,卢俊和钟霖神色都有些不自然,看向甄十娘的目光隐隐地带着股担忧。 目光被书籍吸引,甄十娘没注意他们的异样,她随手拿起一本《诸病源候论》,在椅子上坐下来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也磨一磨。” 来这儿越久,甄十娘发现,虽然现代的医学文明发达进步,但有些古代偏方却是不容小觑。 可惜,传到后世的很少。 “师父使不得!”卢俊连连摆手,嘴里学甄十娘的调侃语调,“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些弟子来做就好,待发现了线索再请师父过来探讨。” 相处两个多月,甄十娘身体有多娇贵卢俊可是一清二楚。 漫漫长夜,书籍是甄十娘的唯一消遣,这以后沈钟磬和萧煜都给她送了不少书,祖宅单独开辟了一个书房几乎都被摆满了,可医学类的几乎没有,似是约好了般,两人都不肯让甄十娘沾医书。 难得见到这么多绝版的医学典籍,她怎么肯错过,“……我刚刚睡了一觉,现在回去也睡不着。”甄十娘头也没抬。rs 第一百七十五章 看星 第二更,求粉红 ~~~~~ 见甄十娘看的专注,卢俊和钟霖坐立难安,卢俊悄悄向垂立在门口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推门走了出去。 甄十娘的药特别好,减缓了的疼痛让沈钟磬后背一阵轻松,裸着背盖了件衬衫,他趴在床上恹恹欲睡。 听到一阵低语,他抬起头。 甄十娘不知去了哪儿,荣升正和小太监往外走,“什么事儿?”沈钟磬问道。 “将军醒了”荣升回过头,“……夫人在隔壁看书,奴才想先送夫人回去?”因要医七皇子,甄十娘住在怡和殿那面。 沈钟磬就看向殿角的鎏金漏壶。 亥时二刻,她不命了! 身子这么差还熬夜看书。 想到甄十娘那孱弱的风一吹就倒的身体,沈钟磬腾地坐起来,牵动背后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 “将军仔细伤口崩了。”荣升快步迎上去。 让荣升伺候穿了衣衫,沈钟磬几步来到隔壁,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里面那专注纤弱的身影,沈钟磬又停在了那儿。 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了,如果她也治不好七皇子,就得死。 再不舍得,他也得狠下心来看着她熬夜辛苦。 她的命,只能依靠她自己去搏回来! 放在门把上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沈钟磬转过身。 怎么又回来了? 见沈钟磬转身又回来了,荣升疑惑不解,“将军……” “去……”沈钟磬低声吩咐道,“给夫人煮碗燕窝粥送过去。” 看着沈钟磬头也不回地进了屋,荣升暗暗叫苦。 这可不是将军府,这深更半夜的让他上哪儿去熬燕窝粥?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感觉屋里特别静,沈钟磬蓦然睁开眼。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子时了。 荣升正倚着矮榻打瞌睡。 沈钟磬蹑手蹑脚地跳到地上,推开隔壁的门,钟霖和卢俊正满头大汗地翻资料,没见甄十娘,就开口问道,“夫人呢?” 才发现沈钟磬进来,钟霖和卢俊扑棱站起来,“将军……” 看看甄十娘的位置,两人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门口小太监回道,“夫人在院子里。” “太晚了,卢先生和钟先生明日再看吧……”沈钟磬看着桌案上被翻的乱起八糟的医典说道。 “小的不困……”钟霖摇摇头。 “御膳房特意送了宵夜,属下刚吃过,一点都不困……”卢俊指着案上的托盘,“将军先带夫人去休息吧。”他们多熬一会儿,就多一点机会治好七皇子,甄十娘活命的机会就大一分。 沈钟磬心比他们更急,见他们如此,也没再劝,又嘱咐了几句多注意身体,转身走了出去。 甄十娘正倚在香樟树旁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将军……” 沈钟磬接过荣升手里的披风给她披上,“……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之前睡了一觉,一点也不困。”甄十娘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这夜真好,我以前最喜欢看星星了。”前世值夜班,只要没有急症,她就喜欢站在高楼上看星星,可惜,前世的夜太明亮了,她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星斗满天,记忆里的夜晚天空总是灰蒙蒙一片,唯一的一次是去乡下义诊,在那个没有路灯的小山村,她看到过这满天数也数不尽的小星星。 原本想送她去休息,对上她兴奋的眼,沈钟磬心一动,他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楼阁,“想看星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甄十娘欣喜地回过头。 沈钟磬已一把抱起她纵身飞上铺着琉璃瓦骑了一排瑞兽的殿脊。 甄十娘猛吓了一跳,听到耳边呼呼风声,吓的把头缩道沈钟磬怀里。 在一座三层高金碧辉煌的殿顶停下,感觉两脚落地,甄十娘刚一睁眼,就听耳边一声低喝,“什么人?” 嗖嗖嗖,不知从那冒出七八个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甄十娘唬了一跳,一把抓住沈钟磬。 “是我。”沈钟磬轻轻拍了拍她,“睡不着,出来走走。” 听出是沈钟磬的声音,护卫忙躬身施礼,“将军。”一转眼便消失了去。 “这是哪儿?”站在殿顶,看着朦胧夜色中远山近树亭台楼阁都在自己脚下,甄十娘心情忽然清朗起来。 “这是祈神殿”沈钟磬解下风衣铺了,拉着她坐下,“是宫里最高的建筑,在这里看星星最开阔了。” “原来这就是祈神殿啊”甄十娘恍然,“听说万岁每年都要在这里祭天?” “嗯,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沈钟磬点点头,“这是晚上,若是白天,站在这里就能看到皇宫全貌……” “这样也不错!”甄十娘伸手去够脚边的狻猊。 平日常看这些檐顶瑞兽,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他们,听说这些瑞兽可以消灾灭祸、逢凶化吉,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心里想着,不提防身子向下一滑,甄十娘一激灵,才想起自己是在殿顶,脚下可是悬空的,慌忙伸手乱抓。 那面沈钟磬已扶住了她,“没事,这琉璃瓦白天看着光亮,其实一点都不滑,只要别心慌就没事。” 看到身子根本就没下滑多少,离檐边还有几丈远呢,甄十娘也发觉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朝沈钟磬笑了笑,正要让他带自己到脊角去看那个仙人骑风,手无意中触到沈钟磬腰间一个硬帮帮的物事,不觉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牛头埙”沈钟磬伸手摘下来。 “牛头埙?”甄十娘接过去,是一个小巧玲珑状似牛头的骨器,两边有尖尖的角,中间几个不大不小的圆孔,许是经常把玩,骨器表面圆滑光洁,有种璞玉般的温润,“干什么用的?” 沈钟磬惊诧地看了甄十娘一眼,“是乐器。” 乐器? 甄十娘脸色腾地涨红。 前世今生她都是个音乐白痴,歌曲对于她来说,只有好听不好听,倒是能分清钢琴和吉他,可一根笛子和一根萧摆在她面前,她就分不出哪个是哪个,更别说这些奇形怪状的乐器了。 牛头埙,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好在这是晚上,沈钟磬看不清她脸色,否则可糗大了,甄十娘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牛头埙,好奇这又不似笛子两头空,声音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到底忍不住好奇,“真的能吹响?” 沈钟磬笑起来,“……声音很好听。”接过去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一曲低沉婉转的旋律幽幽响起,静夜里显得特别的空荡、响亮。 把甄十娘吓了一跳。 天,这是内宫,又是深更半夜。 这煞星就是这样的随心所欲,做事永远都不会考虑别人,心里叹息,甄十娘伸手夺下来,“……深更半夜的,仔细惊着万岁。” “这是专门祭祀的大殿……”沈钟磬笑道,“离万岁和嫔妃的寝殿远着呢,吵不到。”嘴里如是说,沈钟磬到底没有继续吹,伸手接过牛头埙把玩着,“不怪你不懂,这是北方的乐器。” “北方的乐器?” 甄十娘眨眨眼,她前世就是北方人,可她确实没见过。 “……我师父是北方人,这是他老人家教我的。”想起童年往事,沈钟磬声音分外柔和,“那时最喜欢用黄泥做牛头埙,邻居的孩子都不会儿……每次挨了打,就一个人悄悄跑到山顶吹这个……” “你小时候常挨打?”甄十娘很好奇她公公是怎样一个人,“老夫人会不会护着你?” 沈钟磬摇摇头,“是爹想护着我又怕娘……” 这可是男权的社会,也有妻管严? 甄十娘眨眨眼。 “我小时候倔,不像二弟嘴甜,两人在外面一起惹了祸,被告的家里,二弟或者躲起来,或者给娘道歉求饶,我就不会,娘就使劲打我不打他……”沈钟磬叹了口气,“爹背后总劝我见娘发怒时就学二弟快点跑,等娘消了火再回来……” “那你怎么不跑?” “堂堂大男人,怎么能当逃兵?”沈钟磬说的理直气壮。 “……你也不告饶?”甄十娘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就站在那儿让老夫人打?” 沈钟磬抿着唇,没言语。 甄十娘万分庆幸,这一点简武没学他,想象一下,简武若像他一眼,在外面惹了祸既不告饶也不躲闪,就站在那儿让自己打,大约没把简武打服,自己先气死了。 做儿女的,哪能事事和父母拎得清? 真是个犟种! 心里想着,甄十娘叹了口气,“……难怪你叫二犟头。” 沈钟磬一激灵,他这个外号很少有人知道,已经多久没人叫了,她怎么会知道? “……谁告诉你的?” “……以前老夫人也这么叫你?” 沈钟磬使劲瞪了她一眼。 “二犟头?”甄十娘就好奇地叫了一声。 “不许叫!”沈钟磬脸色腾地涨红,瞪眼扒皮地看着甄十娘。 这要被传出去还了得? 很少看到沈钟磬这么窘,甄十娘心情大好。 “二犟头……” “不许叫!” “二犟头……” “不许叫!!” …… 许是今夜的沈钟磬格外的没有威严,眼睛虽然瞪成了牛眼,可甄十娘打心里感觉他就是一只纸老虎,明月清风又是这样的令人心旷神怡,她不觉间便放纵起来,连叫了几声,月光下瞧见沈钟磬脸色涨的紫红,想起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受气的一方,能这么整到他,甄十娘心情格外的爽,忍不住咯咯笑起来……rs 第一百七十六章 孩子 加更求粉红 ~~~~ 被叫的又羞又恼,沈钟磬伸手去抓甄十娘,想揪过来打一顿屁股,手触到她身体的瞬间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戏谑娇纵,恍如流莺嬉戏,是那样的好听……两人复合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开怀的毫不设防的笑声。 没想到,自己这么不堪的一个外号,竟会让她这么开心! 手一霎那儿僵住了。 见他手伸过来,甄十娘闪身就躲,一边咯咯笑着用手去挡。 回过神,沈钟磬一把将甄十娘拎到怀里。 骤然跌入宽厚的怀抱,甄十娘笑声戛然而止,身子一瞬间绷紧,她下意识地扫向远处一排垂手直立恍然树桩的人影,一边用力往外推圈住自己胳膊,嘴里低声叫道,“……地上有侍卫。”正挣扎间,耳边传来沈钟磬低沉的声音,“……以后不许在人前叫,没人的时候可以叫。”声音柔柔的,带着一股湿濡的气息。 甄十娘耳根一阵酥麻,人僵在了那儿。 沈钟磬趁势把她往怀拥了拥,让她头舒服地倚着自己的肩头,抬头看向幽蓝如缎的星空。 气氛格外的静谧。 沈钟磬再没有别的动作,甄十娘身子渐渐软下来。 没有现代的光污染,古代的天空格外的蓝,一颗颗宝石似的星星镶嵌在蓝缎色的天幕上,如梦似幻。 “……娘,昨天纪大哥带我和哥哥去屋顶看星星了。” “……要是那些宝石能摘下来就好了,我给娘窜一个手串!” …… 简武稚嫩的声音又响在耳边。 原来躺在高高的屋顶上看星星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难怪简武天天嘟囔哪天让纪怀锋也带上她,一家人在屋顶一起看星星,舒心地躺在沈钟磬温暖的怀抱中,想着儿子那张和沈钟磬一样霸气却又稚嫩的小脸,甄十娘打眼底浮出一抹笑意,慈祥宁谧,如徐徐夜风。 “想什么呢?”看着她的笑容,沈钟磬目光有些痴。 “想孩子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孩子?”沈钟磬疑惑地皱皱眉。 甄十娘一激灵,人也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目光从星空中收回,正对上头顶沈钟磬一双深邃星光般探索的眼,甄十娘心砰砰一阵乱跳,她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下子蹦起来,“想喜鹊的孩子了……”努力维持着刚刚的姿态,声音漫不经心,“再有十四天就该满月了。”忽然坐起来,“妾明日就回梧桐镇吧。” 提到孩子,她忽然生出一股撕心裂肺的想念。 只想现在就把简武简文紧紧地拥在怀里。 她竟这么喜欢孩子! 若他们也能有一个孩子该有多好。他不奢望太多,只要一个女儿就好,像她一样漂亮,他会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女儿做头饰,可惜,她这副身体……他们这一世也不会有孩子了。 想起这一生他和甄十娘都不可能有孩子了,沈钟磬心没由来的一阵空虚,毫无预警地,他忽然觉得,不能和甄十娘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他这一生大约再不会圆满了。 “将军怎么了”见沈钟磬直直地看着自己发怔,甄十娘拿手在他眼前摆了摆。 回过神,沈钟磬怅然地把她重新拥到怀里,“没事儿……”声音闷闷的。 “……妾明儿回就回梧桐镇吧。”甄十娘又商量道。 回梧桐镇? 沈钟磬身子一震,她还能回得去吗? 慌乱之中,他脱口说道,“七皇子的病还没好!” “能想的法子都用尽了。”甄十娘神色黯下来,“将大人已决定联盟上奏了”叹了口气,“妾……也没办法了。” 那怎么行! 七皇子死,她死,七皇子活,她活。 即便所有的人都放弃了,她也不能放弃! 一想到她会死,沈钟磬心就一阵剧烈地抽痛,全身的肌肉一瞬间绷的紧紧的。 “将军怎么了?”感觉气氛有异,甄十娘问道。 “我还以为对于病患,你是从来不肯放弃的。”沈钟磬屏息看着她。 所以他才对七皇子这么上心,才肯答应让她继续留下来救治。 所以,他才会借回那么多医典让卢俊、钟霖连夜翻看,寻找救治七皇子的法子。 他是想在他走之前能治好七皇子放心地看着她回梧桐镇吗? 想到沈钟磬一直有走之前把她送回梧桐镇的打算,有那么一瞬间,甄十娘感觉沈钟磬能看懂她,心莫名的一阵悸动。 面对沈钟磬的理解和支持,想起自己刚刚为了见儿子竟然要做逃兵,甄十娘脸微微有些发热,她喃喃道,“……没有将军在宫里,妾有些不安。” 这也是心里话,想到后天他走之后,她可能还要独自留在宫里,甄十娘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后宫不只有她的病人,还有一心想她死的皇后,虽说被软禁着,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知道她指掌六宫期间在各处安插了多少眼线……比如那天突然冒出来的兰心。 短时间内,万岁绝不可能清除干净了。 若沈钟磬走了,他们会不会动作? 隐隐地,她感觉,如果沈钟磬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宫中,她将再没机会见到儿子了! “……没有将军在宫里,妾有些不安” “……没有将军在宫里,妾有些不安” …… 甄十娘的话一遍遍在沈钟磬耳边回荡,恍如暮鼓晨钟般震耳欲聋。 她说他不在她会不安。 这是不是说,虽然不再喜欢他了,但潜意识里,她已经把他当成了依靠? 她认为他能保护她,她认为他能给她遮风挡雨,所以才会说他不在她会不安。 可他呢? 面对太后的懿旨,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苦苦挣扎,自己去搏自己的命! 一瞬间,沈钟磬心头升出一股从没有的卑微。 “将军。”感觉周围骤然变冷,甄十娘一激灵。 “好!”沈钟磬毅然点点头,“我们早点休息吧,若明天还没有办法挽救七皇子,我就带你走。” 眼里闪过一丝决绝,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他沈钟磬还叫什么男人! 自己不过一说,治好治不好的,待七皇子有了结果再走也一样,他这是干什么? 竟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将军……” 被沈钟磬突发而出的那股豪气惊住,甄十娘一阵错愕。 待回过神想劝说他有萧煜和万岁在,自己晚走一天也不要紧时,沈钟磬已然抱起她,飞身纵下殿顶。 时间不多了,想要悄悄救走她,他还得找幕僚好好筹谋一番! …… 钟霖和卢俊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被一阵细微的声音吵醒,卢俊一睁眼,沈钟磬正拿了件披风给他盖,吓得扑棱站起,“将军……”看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属下竟睡着了……”语气中带着一丝懊悔。 那面钟霖也迷迷糊糊睁开眼,“将军。”他腾地站起来,看着盖在身上的衣服发怔。 “怎么样?”沈钟磬笑容和煦,“昨夜可有收获?” 两人脸色瞬间黯了下来。 “属下无能……”卢俊拿起昨夜看了一半的书,“属下继续查找!”一副不找出结果不罢休的模样。 钟霖也跟着拿起一本医典。 两人都是年近五旬的人,看着他们布满血丝的眼,沈钟磬心里微微一热。 他伸手夺下两人的书,“用功不再这一时,你们先去洗漱了,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再继续查。” 那怎么行? 就是太后肯给时间,可耽误一刻,七皇子活命的机会就少一分! 钟霖和卢俊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 怡和殿里,将太医的奏章被润色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敲定下来,众人开始一一传阅签名。 “还缺沈夫人、卢俊和钟霖……”温太医把签名核对了一遍。 事关重大,凡给七皇子诊脉过的大夫都要签名。 “卢俊和钟霖是将军个人名义请的,就算了”将太医摇摇头。 “沈夫人呢?”她可是万岁钦点的,众人抬头四处寻找。 奉命去请的小宫女很快返回来,“沈夫人还没睡醒” 太医每天一早都要给七皇子号一遍平安脉。因沈钟磬强烈要求,万岁特别恩旨,甄十娘可不用早起给七皇子诊脉,她在宫里几乎也是每天睡到自然醒。 沈钟磬护犊子早出了名,知道甄十娘是他的人,早晨她不睡醒,没人敢强行叫醒。 李太医听了就嗤笑一声,“……这么多人就等她一个。”被七皇子的病折腾了近两个月,大家都想及早脱身。 “……总是个女流,不等了吧。”有人小声嘟囔。 将太医就皱皱眉。 虽是女流,可甄十娘以治疗疑难杂症著称,尤其沈老夫人当街被砸令她名声大噪,在民间的威望如日中天……又是万岁钦点的……若她一旦说还有救,他们这些人可就……将太医果断地摇摇头,“再等等吧。” 辰时四刻了,李太医有些坐不住,“巳时一过,万岁就要去参加盛宴,今儿这奏章就递不上了,明儿公主远嫁,更没机会了。” “沈夫人是万岁钦点的大夫……”将太医声音有些犹豫。 “这几天她也是一直没有办法啊。”有太医提醒道。 “递上奏章不等于放弃,若七皇子一旦发生不测,我们的奏章却没递上去……” 褚榆摇摇头,没说下去。 没有及时提醒万岁及早准备后事,痛失爱子之下,搞不好万岁就会龙颜大怒,借题发挥。 将太医身子震了震。 “不等了,递吧!”他毅然说道。 这么久了,大家天天参研都毫无结果,看七皇子这样子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没办法,不过一夜,她还能想出什么法子? 就差她一个人,不签也罢。rs 第一百七十七章 豁然 第二更,求粉红六公主和亲,万岁破例停了三天朝。 一大早,万岁便坐在太和殿里看萧煜连夜起草的奏章。 “……爱卿竟让朕鼓励女子行医,经商,改嫁?”啪的一声把奏折扣上,万岁不认识似的看着萧煜。 这想法太大胆了吧? “臣听说北方就有一个以游牧为主的民族,因居无定所,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族里的女儿都可以骑马射箭,抛头露面出外做事,个个不让须眉,哥哥死后,嫂子还可以再嫁小叔呢……民族虽小,却是个个强悍,直令比他们大数倍的外族不敢侵犯……”萧煜看着万岁,“国家要强大,万岁要想富国强兵,就必须打破一些陈规陋俗。” 面色如常,萧煜心紧紧地绷着。 自万岁流露出要统一之意,他便一直酝酿这些变革之策,只是还没成熟,今日被迫提早拿出来,全是为了能救甄十娘一命。 万岁脸紧紧地绷着,一言不发。 萧煜文采好,这奏章写的有理有据,的确都是富国强兵的好政策,只是,他果真这么变革,天下不得大乱? 一个甄十娘行医,就搅的六朝不安,一个个都恨不能剐了她以警示天下女子……若他再下这么一道圣旨。 万岁不敢想下去。 安庆侯之乱刚刚平息,现在的朝局最需要的是一个“稳”字。 “……不许女子行医、经商、改嫁并非我大周律法规定,乃陋俗也,女子抛头露面在外做事古来有之。”也知万岁的顾虑,萧煜说道,“万岁也不用刻意下旨推行,只要选那行业中杰出的女子大肆表彰,树立典型,榜样!”他静静地看着万岁,“……不愁天下女子不争相效仿!” 万岁心一动。 他想起了甄十娘。 医术高超。民间的威望也高……现成的榜样,若他顺势而为下旨鼓励,不愁达不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念头闪过,万岁眼前一亮,正要开口,候地又黯了下去。 太后懿旨。若她医不好七皇子就得死。 这个局,又怎么解? 正犹豫间,小太监进来回话,“……将太医有联明奏章秉承万岁。” 萧煜一激灵。 联名奏章这么快就上来了? 甄十娘,也放弃了? 她不知道她的命就系在七皇子身上吗? …… 那面甄十娘因折腾了半夜。这一觉直睡到日出三杆。 睁开眼睛,看着洒满金色阳光的轻纱罗幔,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沈夫人醒了”小宫女带秋菊打水进来。“月研已经等您一个多时辰了。” “月研?”甄十娘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秋菊笑道,“是宁贵人身边的小宫女,贵人身体不舒服,入春以来,总是恹恹欲睡,来请您去给瞧瞧。”因甄十娘是女大夫,说一些女人间羞于启齿的事情也好开口,各宫嫔妃都喜欢越过太医来找她。尤其一些小毛病甄十娘只一副药就好,短短两天,甄十娘已成了后宫中争相聘请的香饽饽。 随月研来到宁贵人的霜云殿。郑贵妃和沈妃娘娘也在。 皇后“病了”之后,后宫一直由郑贵妃掌管,听说宁贵人不舒服。一早就带了人来探视,花团簇锦地站了一地。 瞧见甄十娘进来,端坐在宁贵人塌边的郑贵妃破例给她看了个坐。 “……恭喜贵妃娘娘,临贵人是害喜了。”诊了脉,甄十娘朝郑贵妃笑道,“……快两个月了。” 怎么会? 殿内哄的一声乱起来,“……万岁很久没来霜云殿了!”站在郑贵妃身后的几个嫔妃一副恨不能吃了甄十娘的模样,“……沈夫人确信您没有诊错?” 她们这些嫔妃贵人都站着,她一个大夫却坐着,之前没怎么着,此时听她竟然说宁贵人是害喜,便怎么看怎么碍眼,直恨不能她医术是骗人的。 上次沈贵人有喜一越为妃,这宁贵人果真有喜,她们头顶上是不是又要越过去一个? 也知这些女人的妒心,甄十娘转头看向郑贵妃。 见甄十娘沉静从容,脸上是满满的自信,再看看宁贵人满面红霞,一副娇羞的模样,郑贵妃想了想,宣太监取来万岁的起居录,“二月十四,万岁赏梅,在梅亭临幸宁贵人……” 二月十四,今天四月初八,算一算,可不是五十多天! 众人均错愕地睁大了眼,羡慕,嫉妒,恨,各色目光纷纷落在宁贵人身上,直恨不能把她剥了一层皮。 万岁赏梅那天,她们也知道,怎么竟让这个狐狸精钻了空子! 也难怪这些人震惊,宁贵人一次中大将,这概率实在是……太高了……刚刚她还真以为自己失手了呢。 甄十娘擦擦额头的汗。 “贵人胎象还太稳,这段日子要多注意静养……”甄十娘话没说完,宁贵人猛推开她,伏在床边呕吐起来。 甄十娘原本就坐在她头边,来不及躲闪,猛被吐了一身。 “夫人!”秋菊一步上前把甄十娘拽到一边。 “快带沈夫人去偏殿换洗……”郑贵妃也被小宫女扶起,顾不上让人照顾呕吐不止的宁贵人,她回头吩咐身边的大宫女。 冷落一个有孕的贵人无所谓,甄十娘却是沈钟磬的眼珠子,她可不能慢待了。 恍然没见上前扶她的大宫女,甄十娘兀自看着自己被吐的狼藉不堪的衣服发怔,有什么在脑际一闪而过。 “对不起……”宁贵人止了吐,尴尬地看着甄十娘。 “……我想起来了!”甄十娘眼前蓦然一亮,抬脚就走。 “夫人!”秋菊一把拽住她,回头看看郑贵妃。 甄十娘才发觉自己还在霜云殿,忙给郑贵妃施礼告别。 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郑贵妃满眼狐疑。 被吐的满身狼藉,她又想起什么了? …… 怡和殿内。 瞧见将太医进来,众人呼啦一声围上来,“……万岁怎么说?”温太医问道。 只要万岁准奏。停了七皇子的食药,他立即就会死,大家也都解脱了。 将太医摇摇头,“……万岁什么也没说。” “那到底是准,还是不准?”李太医追问道。 将太医又摇摇头。 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只是,万岁看了联名奏章。脸色可是特别的难看,想起万岁当时的阴沉,将太医神情有些恍惚。 门口有小太监喊道,“沈夫人来了!” 众人俱抬起头。 甄十娘春风满面地走进来。 现在才来? 联名奏章都呈上去了,现在才来有什么用? 李太医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温太医看着甄十娘。欲言又止。 甄十娘却没注意这些,她兴奋地看着将太医,“我想到了救治七皇子的方法。我想再试一次!” 什么,什么,什么…… 她想到了救治方法? 在他们把联名奏章呈给万岁之后! 他们没听错吧? 殿内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众人一个个成了僵尸木偶。 这里有皇榜召集的,有延请的,民间的,官方的,天南海北。可谓聚集了天下最好大夫,来来去去至少有几十人给七皇子诊过脉,众口一声。已经签了联名奏章……她竟然说还能救! 若真被她救活了……他们这些人……一个一个,不都的死? 众人不敢想下去。 李太医最先回过神,悄悄拽了拽将太医。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救活了七皇子! …… 城外,将军府别院。 “将军来了……”听到敲门声,庶务总管陈朝生快步迎出来。 “人送来了?”沈钟磬进门就问。 “都在上房……”陈朝生点头,“奴才带您去。” “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沈钟磬回头吩咐带进来的侍卫。 沈钟磬手下第一谋士胡安迎在上房门口,“人准备好了,将军先去看看?” 说着话,带沈钟磬来到一个隐秘的侧门。 密室里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骤看上去,恍然就是甄十娘,只娇媚的气质和甄十娘的沉静差了十万八千里,让沈钟磬只一眼便生出一股厌恶。 “将军安好……”那女子起身朝沈钟磬盈盈下拜。 沈钟磬伸手抬起她下巴。 那女子目光就盈盈地朝沈钟磬看过来,恍如秋水流波。 感觉空气骤然变冷,那女子吓得扑通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不许用这种目光看人!” 甄十娘绝不会有这么轻浮的目光! 她目光沉静如水,祥和宁静……感觉此人模仿的甄十娘一点都不像,沈钟磬心里没由来一股烦躁。 见沈钟磬发怒,胡安一边朝那女子打眼神,伸手把他拽了出去,“……将军有话出去说。” “……真的不像?”一回到上房,胡安就擦擦额头的汗。 “哪有一点相似?”沈钟磬冷哼了一声,“夫人绝不会这么轻浮无知!”语气甚是懊恼,仿佛刚刚那女子只这么一个眼神就亵渎了甄十娘。 胡安哑然失笑,“容貌呢?” “倒是有八分相像……” “属下的易容术虽好,可沈夫人身上那股自然而发的宁静神韵却是没人能仿出的。”胡安委屈地看着沈钟磬,“将军要的这么急,就几个时辰,属下上哪去给您找一个和夫人神韵相似的人?” 甄十娘身上那股静谧如菊,温淡祥和的仿佛能化解这世上所有戾气的特质,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让他一夜间就造出一个和她神韵相仿的女人,这和问大姑娘要孩子有什么区别? 见沈钟磬面沉似水,胡安心里甚是不平。 “差的太多,一旦被人识破……”摇摇头,沈钟磬没说下去。 他大不了再被万岁责罚一顿,连降几级丢了兵权而已,甄十娘却是没命了! 事涉甄十娘性命,他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救活 加更求粉红 ~~~~ “……什么,沈夫人已经找到了法子?”钟霖和卢俊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是的”传话太监点点头,“已经去了怡和殿,让奴才给两位先生传个信儿,不用再费心看医典了。” 卢俊和钟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有种恍然梦中的感觉。 以为自己没睡好,是在做梦,卢俊使劲掐了自己一下,疼的他一呲牙,人瞬间清醒过来,他一把抓住钟霖: “走,我们去瞧瞧!” …… 甄十娘和众太医面对面僵持着。 怡和殿内出奇的静谧,使得甄十娘恍然发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殿内的太医大夫们已然形成了一堵人墙,紧紧地堵住了她通往七皇子寝殿的路。 “……将大人!”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却透着股自生的威仪。 将太医一哆嗦,人也冷静下来。 不顾李太医在背后阻止,他朝甄十娘一抱拳, “沈夫人不知,我们……”他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刚刚上了联名奏章。”看向甄十娘的目光隐隐带着一股哀求。 甄十娘身子就震了震。 这么快,他们已然上了联名奏章? 这就是说,今天若自己果真救活七皇子,他们这些人,一个一个,不死也得剥层皮! 难怪将太医以院使之尊竟会来哀求自己。 难怪这些人心会这么齐,没人吆喝,没人组织,就不约而同地挡住了自己的路! 皇家不比别人,一旦七皇子死了,身为他的主治太医闹不好就会被杀头的,史上给皇家瞧病,太医被责打、流放、杀头、灭三族的都有,记得前世就看过一个关于太医的故事,说的就是明代朱棣年间,一个老太妃得了子*脱垂,太医使用补气的方法,谁知过了几天,老太妃突然驾崩了;结果皇帝震怒,把太医杀了,并且抄了家、灭了其三族…… 将太医鼓动大家联名上奏,就是想集体脱罪吧? 被自己这一搅,就变成集体自杀了。 念头闪过,甄十娘心里有些两难。 怎么办?怎么办? 救,还是不救? 不救,七皇子就得死,见死不救,不是她一个大夫所为。 救,她就亲手把这些无辜的人送上了断头台。 这种踩着同行的鲜血向上爬的事情她还真做不来。 更主要的,一下成了这么多人的公敌,她以后就别想在医道上混了,她死以后,大约自己的儿孙有病了也再别想请到大夫! 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联了名呢? 甄十娘脑袋嗡嗡直响。 老天爷,不带这么涮人的。 她可是好容易才想出来的法子。 “沈夫人……”须发花白的褚榆朝甄十娘一躬到地,“七皇子的病……药石……已经无效。” 头发都白了,他不怕死,他是怕连累家人吧? 看着就差给自己跪下的褚榆,甄十娘心颤了颤,她毅然点点头,“先生说的是,七皇子药石已经无效……”声音忽然顿住,一丝灵光划过脑际,甄十娘话题顿时一转,“只是,老人讲究给垂危的病人买寿衣可以冲晦气,被大家这么联名一冲,晦气去了,也许,七皇子就活了呢。” 冲晦气? 虽然有些牵强,这倒是一个解困的好法子。 殿内众人神色俱是一动。 “万岁未必肯信。”李太医无声地朝将太医和褚榆摇摇头。 “……你有更好的法子封住这殿内众人的口?”将太医回头看着他。 目光扫向静悄悄垂立在殿角的十几个太监宫女,李太医颓然地随众人闪到一边。 刷刷点点写了方子,太监很快就熬好了药,一勺一勺地给七皇子从鼻子灌下。 大家都静静地站在床边守着。 两刻钟了,七皇子毫无反应,甄十娘心悬了起来。 难道这个法子也不行? 根本没用! 提心吊胆地围在一边的李太医舒了口气,回头朝簇拥在身后的众人摆手,“……出去吧,出去吧,没什么看头了。” “就说治不了嘛,偏要试!”人群中有人开始抱怨。 空气顿时一轻,虚惊一场,众人三三两两地开始往外走。 “……七爷喉咙动了。”有小宫女尖叫起来。 仿佛被点了穴,正议论纷纷边走边说的太医们顿时僵住,好半天,才慢慢地转回头。 果然,古墓荒茔般的沉寂中,只听见七皇子喉咙里发出的一阵阵咕噜声。 “准备痰盂……”甄十娘令人将七皇子翻转过来,一边接过秋菊手里早备好的鹅毛探进七皇子的嗓子眼撩拨,嘴里吩咐道。 七皇子身子一阵抽搐,接着哇哇地吐起来。 痰? 看着小宫女手里的大半盆痰,褚榆、将太医呼吸都停止了。 他们用尽办法化不了的痰竟都被催吐了出来。 “七爷醒了!”瞧见七皇子睁开眼,伺候在一边的小宫女尖叫一声,“快,快去回禀万岁,太后!”一边用手擦着眼泪。 七皇子醒了,她们这些人,都不用陪葬了。 “……师父用了竹沥、防风?”匆匆赶来的卢俊拿着甄十娘的方子反复参研,“就多了这两味药!”无意中拜了个女人为师,卢俊打心里窘,昨天来给七皇子诊脉,当着众太医的面他就没敢叫师父。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甄十娘就是他师父。 有这样一个师父,他打心里自豪。 甄十娘竟是卢俊的师父? 卢俊身为沈钟磬丰谷大营里的首席大夫,名声也是不菲,原来他竟是甄十娘的徒弟! 刚从七皇子醒来的震惊中清醒,众人又被这一声师父砸晕了。 在场都听说了甄十娘命不长,亲眼见识了她的奇术,没有不眼馋的,大家正暗暗揣测她这一手神技会传给谁,琢磨着要不要找得意弟子去拜师呢? 想不到,竟被这老家伙捷足先登了。 一时间,看向卢俊的目光满是嫉妒,全没觉得他拜一个女人为师有什么丢人的,只恨自己以前不认识甄十娘,没了这机会。 “大家的诊断没错,七皇子就是风痰壅塞闭阻清窍,以致内不解,外不和,诸症俱作……”也知众人都疑惑,甄十娘笑着解释道,“用尽法子都没有效果,就是说我们的医治方法不对,是今儿宁贵人孕吐点醒了我,治病祛邪除了汗法、下法,还有一个吐法。” 后话不用说,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夫,一提点便都明白过来。 甄十娘后加的这两味,都是助吐之药。 这法子很简单! 殿内一阵唏嘘,汗、吐、下、和、温、清、消、补这治病八法明明就摆在那儿,身为老大夫,大家都倒背如流了,可他们怎么就没想过用化痰不行就换一种吐法试试呢?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吧。 殿内又一阵唏嘘。 …… “……人死了还会有神韵吗?”见沈钟磬失望,胡安反问道。 沈钟磬愕然。 胡安微微一笑,“将军要偷梁换柱,不过是要瞒过太后一人而已,仿不出夫人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神韵,属下早已为将军想好了对策……”他俯在沈钟磬耳边低低说起来。 沈钟磬先是皱眉,渐渐地舒展了开,“……也只有如此了。” “如此一来,夫人只能隐姓埋名了。”胡安不着痕迹地提醒沈钟磬。 沈钟磬眉头拧成了疙瘩。 再不能以简大夫的身份扬名世间,再不能以他正妻的身份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人前,出现在上流社交圈中,以后只能以一个见不得人的婢女身份随在他身边,这会不会太委屈了她? 一想到甄十娘仅有不到一年的生命还要过的这么憋屈,沈钟磬心里便一阵锥心的疼痛……他不想她仅有的余生里还要这样偷偷摸摸地活着! 可是,除了胡安的这个计策,他实在想不出别法子。 跟随沈钟磬多年,胡安第一次看到这个泰山蹦倒都不会皱眉的铁一样的男人如此黯然沮丧,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屋里沉寂下来。 “将军,将军!”荣升兴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救活了七皇子!” 沈钟磬蓦然抬起头。 胡安腾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七皇子被夫人救活了!” “将军!”胡安看向沈钟磬,兴奋的声音变了调。 沈钟磬呆呆地坐在那里,恍然木雕。 不会吧,大喜大悲人易疯狂,他家将军不会真傻了吧。 “……将军!”荣升拿手在沈钟磬眼前使劲晃。 “七皇子……真的救活了?”沈钟磬一把抓住眼前的手,屏息静气地看着荣升。 生怕这是一个梦,他一动弹,就会醒。 “……七皇子已经醒了!”荣升眼睛亮闪闪的,“整个后宫都宣扬开了。” 她真的救活了七皇子! 十娘,你是好汉! 沈钟磬手使劲地捶打搓揉着桌面,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 得了信儿,万岁匆匆来到怡和殿。 小宫女正服侍七皇子喝粥。 “父皇……”七皇子声音虚弱,低如蚊子,不仔细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 “皇儿不必多礼……”瞧见七皇子挣扎着要起来,万岁摆手制止,看向七皇子的目光中隐隐带着股湿意。 甄十娘,果然是妙手回春! “沈夫人和众太医刚又重新开了方子,说七皇子已经没事了,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将养些时日。”七皇子身边的大太监磕头说道。 “他们呢?”想起一早的联名上书,万岁声音里带着股毫不遮掩的怒意。 “……都等在偏殿。” “皇儿先休息吧。”见七皇子神情倦怠,勉强撑着不敢合眼,万岁就安慰了几句,转身走了出去。 瞧见万岁进来,众太医大夫呼啦啦跪了一地。 余光瞧见万岁一言不发地坐到殿中央的龙椅上,众人的心慢慢地悬到了嗓子眼。 万岁的脸这么黑,这冲晦气的说法能管用吗? 众人目光纷纷落向甄十娘。 她不会为在万岁面前邀功扬名坑埋了他们所有人吧?rs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情 第二更,求粉红 “……不是说药石无效吗?”万岁目光凛凛地看着众人,“沈夫人怎么治好了!”凛冽的声音带着股毫不遮掩的怒气,“听说之前竟有人想阻止沈夫人救治!” 众人脸色俱是一白,连连磕头,“臣有罪。” 将太医背后冷汗直流,暗暗庆幸,幸亏没听李太医的话继续阻止,否则,现在就不是跪在这儿请罪了,大约已经被灭三族了。 “来人!”万岁猛喝一声。 众人俱一哆嗦。 “万岁息怒!”瞧见傅公公带了小太监进来,甄十娘忙磕头道,“救醒七皇子非是臣女一人之力,众太医联名为七皇子冲晦气也功不可没。”见万岁皱眉,又解释道,“就好似民间的冲喜,提前给垂危病人准备后事也可冲晦气,那封联盟奏章就是因百般救治无效,大家才想出的法子,还请万岁明鉴。” 冲晦气? 就算冲晦气,他这面后事还没准备呢,七皇子怎么就好了?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夫妻俩怎么都一个德行,想起沈钟磬就常这样瞪着眼和自己说瞎话,蛮横地硬不讲理,万岁心中冷笑。 可惜,她可不是沈钟磬,自己明知他是胡搅蛮缠也要给面子! 她救七皇子有功自己会行赏,这些人玩忽职守他该罚还得罚! 打定主意,万岁正要开口,目光落在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上,心一动,这么多人,都是他太医院的精英,难道还全砍了? 恍然明白过来,甄十娘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不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倒是个聪明大义的。 想到毕竟是沈钟磬的心尖,又是萧煜推行新政点名要树的榜样,万岁心里就叹了口气,“……罢了,这个面子就给她吧。”要抬举她做女子行医的楷模,总得给她收几个抬轿人不是? 直听道万岁的脚步声走远。 将太医才擦擦额头的汗,感激地朝甄十娘抱了抱拳。 “……沈夫人今日之恩,老夫没齿难忘,他日有事知会一声,老夫定当效劳。”不顾他人眼光,褚榆首先朝甄十娘一躬到地。 见褚榆将太医如此,想到万岁虽赏了他们冲晦气之功,可刚刚那“冲晦气”三个字却是被咬的三响,显然是不信的,能饶过他们全是甄十娘的面子,是她救治七皇子的功劳和背后沈钟磬那个强势的后盾,一瞬间,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向甄十娘道谢。 …… “……她真治好了七皇子?”太后从雪白的狮子猫身上抬起头。 “七皇子刚喝了大半碗稀粥。”香桃点点头,“正宴请百官呢,万岁当时就离了席。” “阿弥陀佛……”太后伸手摸着怀里雪白的狮子猫,“幸亏沈将军誓死求情,哀家没有杀了她。” 否则,杀了这样一个神医,她可真要遗臭万年了。想到沈老夫人在街头被砸,太后脊梁又一阵凉风。 香桃嘻嘻地笑,“都是您宅心仁厚,不忍看将军遭罪,才去了坤宁宫替她说项。” 不着痕迹地告诉太后,即便真杀了甄十娘也是皇后的责任,现在甄十娘不死,就是她的功劳。 太后神色顿时柔和下来,“去坤宁宫传个信,告诉她,七皇子活了。” 香桃点头应是。 “还有……”快到门口又被太后叫住,“去回禀万岁,就说哀家的意思,允皇后探视七皇子。” 让她亲自看一眼,也死了心。 香桃出去了,太后又唤来碧玉,“……去怡和殿传哀家口谕,沈夫人救七皇子有功,赏圣尊御青溪玉佩一枚,琏沐兰亭御茫簪一支,羊脂白玉手镯一对。” 碧玉倒抽了一口气。 宫里行赏都是有定制的,比如,合浦珍珠皇冠就只有皇太后能戴,圣尊御蓝夜玉佩只赏给贵妃以上的妃子,这圣尊御青溪玉佩,也是宫中圣物,只有公主才配拥有。 太后竟赏给了甄十娘! 那意思就是,虽没明喻,可太后已把甄十娘当做公主看待。 以后甄十娘只要祭出这枚玉佩,见到的人便要以公主之礼待之。 …… 担心荣升的话不实,沈钟磬匆匆进了宫。 瞧了七皇子,站在怡和殿的雕花游廊前,看着甄十娘居住的配殿前人来人往,全是道贺送赏的人,沈钟磬打眼底浮起一层笑意。 “……难怪昨日沈老夫人会在街头被砸,这沈夫人果然有起死回生之术。”不远处两个小宫女端了一盘新下的枇杷,嘻嘻笑着朝甄十娘的配殿走,另一个接口说,“那还用说,当初萧老夫人的病就是沈夫人治好的,外面都传言她是活菩萨呢,听说昨天砸沈老夫人的都是沈夫人以前化名为简大夫时救过的……”嬉笑是渐行渐远,消失在甄十娘的配殿前。 沈钟磬笑容僵在脸上。 沈老夫人被砸? 不就是他的母亲吗? 昨天的事儿,他怎么没听说过,回头看向荣升,沉沉的目光带着一丝寒意。 荣升扑通跪下去, “昨日因将军正在慈宁宫,奴才就没敢回禀”把老夫人被砸的事说了,“后来你被送回来时宫门已经关了,怕您担心,奴才就想今儿再告诉您,谁知……”荣升没说下去。 为设计营救甄十娘,沈钟磬从昨天后半夜到现在就一直没闲着,他根本就没机会说这事儿。 沈钟磬脸色微霁,“……老夫人情况怎样?” 荣升舒了口气,“太医说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碍。” “走,回去看看。”沈钟磬抬脚就走。 刚走出怡和殿,后面有小公公追上来,“……万岁宣沈将军去永福宫。” 万岁心情特别好,正背负双手站在永福宫正殿地中央欣赏百官的贺礼,见沈钟磬进来,转身坐回龙案前,“……听说沈老夫人昨日被百姓打了?” “臣才听说,正要回去探视?” “你打算怎么处理?” 沈钟磬一滞。 当然是查出主谋,送入狱部大牢了! 他好歹也是个将军,怎能任人如此**母亲。 可是,毕竟不是地方府尹,这些事情他可以带人去做,却不能用嘴说,被万岁一问,沈钟磬一时还真不好回答。 一看他那表情,万岁就皱皱眉,替他回答道,“……又想带兵去抓人?” “母亲无辜被打,总得找出背后组织者。”沈钟磬硬着头皮承认。 “这些都是地方官的事情!”万岁声音猛高了八度。 这的确是地方官的责任,可他们昨天为什么不抓人? 听荣升说,昨天闹事的人一个也没抓到。嘴唇动了动,沈钟磬没言语。 “没有谁特意组织,都是甄氏以前救过的病人,自发去的……”万岁把上京府尹的奏章扔给他,“这件事情朕做主了,沈老夫人街头挨打是咎由自取,沈爱卿不许再追究!” 这怎么行! 母亲有不是,可那都是关起门来的事情,外人怎么可以随便欺负? “母亲无辜被打,总得有个说法。” “无辜?” 万岁瞪眼看着沈钟磬,“老百姓怎么没打别人?”又自问自答道,“是因为昨日午门击鼓诽谤了甄氏!”好笑地看着沈钟磬,“沈爱卿说说,这件事沈老夫人若没错,就是沈夫人的错了?”慢慢地沉吟道,“是沈夫人不满婆婆诽谤,背后联络人群起报复?” 沈钟磬冷汗刷地落下来。 脱口辩驳道,“不是,甄氏她……”话一出口,才明白万岁的意思,脸腾地涨的紫红,又诺诺道,“……子不言父母之过,母亲年迈,虽有些昏聩,可毕竟对臣有生养之恩,身为人子,臣怎能任母亲受辱而不伸张?”这件事儿的确是母亲的错,可母亲再错,他做为儿子也不能看着母亲挨打不管,不是吗? 真是冥顽不灵! 见话说到这份上沈钟磬还坚持,万岁气的一拍桌子,“那沈爱卿就先回去把沈夫人休了!” 若从根上处置,也的确该如此。 可甄十娘无辜受辱,安慰都来不及,他怎么能休了,想起甄十娘因受辱不过自请离去的话,沈钟磬心里一阵抽搐。可是,此事的确是百姓给她出气,他若给母亲讨公道就……沈钟磬越想头越大,感觉这件事儿还真有些纠缠不清,索性闭了嘴。 万岁神色缓下来:“沈老夫人每每无理取闹,就是因为你无度纵容,她胆子才会越来越大,竟敢来午门击登闻鼓!”看着沈钟磬,“沈爱卿可知,击了登闻鼓就要先受了四十大板爬过滚钉板方可见朕,不是看在爱卿的颜面,昨日沈老夫人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宫门!”否则,随便什么人都敢来击登闻鼓,他这个万岁一天不用干别的了。 这是事实。 沈钟磬扑通跪了下去,“臣谢万岁不责家母之恩。” “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闹腾,就是你对沈老夫人这种凡事拎不清的态度,让她觉得,再进一步你就会妥协!”万岁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爱卿也懂儿女不能阿意曲从的道理,只你可曾认真规劝过沈老夫人?遇到难事就往朕这推……”想起这段日子天天被迫替他处理家事,被无理取闹的沈老夫人折腾的焦头烂额,万岁越说越激愤,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训斥了半天,最后道,“今**若再是非不分地替她出了头,明日她就敢闹到朕的金銮殿上!”rs 第一百八十章 赐封 加更求粉红 也知万岁说的有理,沈钟磬心里不无担忧,“臣是担心母亲的身体。”以老夫人那气性,这次不替她出了气,非憋出病来不可。 “太医看过,她只是受了惊吓,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万岁摆摆手,“这件事儿就当给她一个教训,好歹以后能收敛些。”想了想,“爱卿就在宫里呆着,一会儿朕让太监去将军府上传旨,封甄氏为四品游医,今后可任意行医……顺便替您传个话。” 躲在宫里晚上再回去,明天一早便送六公主启程,老夫人想以孝道逼沈钟磬出去抓人,也没时间。 万岁打定了主意不许他插手,沈钟磬也没办法,正要起身,忽然神色一滞,他想起了万岁刚刚好像说要下旨允许甄十娘任意行医。 “请万岁收回成命……”他磕头求道,“甄氏乃女流之辈,行医不合体统。” 笑话,他真让这一道圣旨来,甄十娘不出三天就累死了! 没料他会阻止甄十娘行医,万岁怔了好半天。 “……朕听说你曾带着她女扮男装在军中行医两个多月。” 回过神,万岁反问道,“你怎么没说不合体统?” 卢俊当众叫师父,甄十娘曾在军中行医早就不是秘密了,尤其她为冯十三接手的事情,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 “这……”被揭了短,沈钟磬脸色涨红,硬着头皮说道,“母亲不喜她再行医。” 万岁气的直想砸墙。 敢情他刚刚这一番工作都白做了,这还没转眼呢,他就又开始维护老夫人的意志! 好半天,万岁透出一口气,他啪地一拍桌子,“朕就下旨让她光明正大地行医,看你母亲还敢抗旨!” 万岁这是打定了主意。 沈钟磬僵跪了大半天,最后把牙一咬,“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是臣的妻子,是母亲的媳妇。” 和万岁打赖也不是第一次,今天他就要赖到底,“身为**甄氏必须顺从母意!” 甄十娘身体太弱,根本不能行医。 今天就是拼死,他也不能让万岁把这道圣旨下了! 见他犟劲又上来了。 万岁气的直翻白眼,“……你不想让她行医,朕还不想埋没了她的医术,被世人唾骂呢!” 果真他一道不让行医的圣旨下去,那些求医无门的人背后非把他这个万岁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不可! 他又不傻,这种阴损的事情,他才不会做! 最主要的,他还要借此把甄十娘树成榜样,让天下女人争相效仿呢。 “那万岁就什么旨意也别下,臣不要这封赏。”沈钟磬脸色死灰,“女子行医总是失德之事,于世不容!” 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竟然管起他下圣旨了! “你说不让下就不下了,那我还当万岁干什么?!”万岁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粗气, “朕没封赏你,朕封赏的是甄氏!”万岁回头招来傅公公,“去,去,把赐封甄氏的圣旨改改,就写……”万岁想了想,“……赐封甄氏十娘为四品游医,勋贵重臣均不得强势差遣甄氏十娘出诊……想请甄氏医病者,须得沈将军同意!” 既然不让甄十娘行医,这得罪人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去做好了。 修改完圣旨,万岁一副幸灾乐祸地看着沈钟磬。恍然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沈钟磬被一群病患围攻的场面……这情景,应该很爽! 胸口的闷气忽然间烟消云散。 看着一脸释然的沈钟磬,万岁竟有些拭目以待了…… 六公主还没送走,他就开始盼着沈钟磬快点回来了。 带着傅公公走下龙案,见沈钟磬还跪在那儿,万岁脸色一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朕圣旨都改了,你还有完没完了!”想让他再改回来,门都没有,“起来,随朕去交泰殿见祁国使者。”今天下午他说什么也要把这头犟驴带在身边。 沈钟磬给万岁磕了个头,“……怡和殿大夫还都没遣散,求万岁下旨让他们给夫人诊脉!”这么多太医名医会诊,也许真能找出救她的法子吧。 万岁怔了一下,回头吩咐太监去传旨。 …… 听说沈钟磬被万岁留在宫里,不能带兵去抓人,老夫人一把打翻了碧月端进的药碗,咯喽一声昏死过去。 她竟被封了四品游医? 还得了象征公主身份的赏赐——圣尊御青溪玉佩 望着传旨太监匆匆离去的背影,楚欣怡胸口像堵了块抹布,又腻又闷透不过气来。 当众揭穿身份,午门前击登闻鼓,这都是万无一失的计策啊,即便不死,她也该被休出门,遗臭万年的……怎么竟会这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到底哪里出错了? 怎么好似……好似……她和老夫人的费心之举竟都是替人作嫁,给她扬了名? 竟然让她升官发财挣的钵满盆满风风光光地回了梧桐镇? 四月初九一大早,天空万里无云。 鸾车凤辇,彩旗飘飘,六公主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气势磅礴,人头攒动中,一身戎装面色冷俊的沈钟磬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终于在林立在楼台殿宇中的望月楼台上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冷峻的面孔瞬间柔和下来,沈钟磬嘴角弯了弯。 怕他阳奉阴违出宫抓人给老夫人出气,万岁昨天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临行前他竟没机会去跟她告别。 还以为见不到她了。 她竟然来给他送行了。 看着纤细的身影努力地望向他这边,有股融融的暖意在心头轻轻划过,沈钟磬在心里默念了句,“十娘,等着,我一定把雪莲给你带回来。”太医大夫们给甄十娘会了诊,均无计可施,褚榆提出传说祁国北部的冰山上有一种雪莲可以祛寒、补血,让沈钟磬趁机采个试试。 望月楼上的甄十娘就打了个喷嚏。 公主出嫁果热不同凡响,这壮观磅礴的气势,还真不是前世那些电视剧中的场景所能比的,可惜,明黄色的凤辇被遮的严严实实,她没能看到盛装的新娘子。 又在宫里逗留了三天,七皇子能下地走路了,万岁才亲自令人传了纪怀锋等人护送甄十娘回梧桐镇。 除了夏菊冬菊等一干人,迎在祖宅门口都还有一位新客人—冯十三,右手缠着纱布斜吊在脖子上。 “属下见过主人。”见甄十娘下了马车,他扑通就跪了下去。 把甄十娘唬了一跳。 “你快起来……”不好上前去扶,她低头看着冯十三,“你别叫我主人,叫我夫人就行。”回头示意纪怀锋上前扶起来。 冯十三一把推开纪怀锋,“夫人救了属下,今后属下这条命就是您的。” 为接上他这只手,甄十娘竟昏睡了二天二夜,她是拿命救回了他这只手。 本就是个江湖义士,在得知甄十娘命不长久时,冯十三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错过了,他这一生就没有报恩的机会了。 毕竟是沈钟磬的爱将,见他不肯起来,纪怀锋也不好硬给拎起来,回头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就皱皱眉。 笑话,让她收沈钟磬的人做跟班,真信了他,哪天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要叫我主人,你就得绝对忠于我!”甄十娘声音有些冷,“即便将军的吩咐也不得越过我!”她静静地看着冯十三,“你若做不到,就别叫我主人。”说完,甄十娘越过他抬脚向院里就走。 沈钟磬处置背叛的人从不手软,这么将他一军,他也该死了心。 众人一阵唏嘘。 他们这些人,除纪怀锋几人外,都是沈钟磬的侍卫,见甄十娘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蛊惑冯十三背叛沈钟磬,都惊的说不出话。 “将军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不能做危害将军的事儿”出乎意料,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冯十三缓缓道,“属下发誓,今后只效忠主人一人,只要不是危害将军的事情,今后主人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 冯十三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跪在哪儿。 各色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惊愕、不解、愤怒,同情、担心……等等、等等,怎么会有同情和担心? 都是沈钟磬的侍卫,现在见到有人公开要脱离他宣誓效忠别人,愤怒她可以理解,这些人为什么大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冯十三,是担心他被一个女人拒绝了丢脸? 一转念,甄十娘恍然醒悟,是了,他今天这么当众宣誓,就是背叛,无论自己答不答应,沈钟磬回来后都不会饶了他……念头闪过,甄十娘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豪气,如果她连送上门来效忠的人都不敢收,都保护不了,以后谁还敢跟着她混? 这祖宅侍卫大都是沈钟磬的人,就连纪怀锋等人也跟他扯着骨头连着筋,自己现在出出入入宝马香车,奴仆遍地,看着花团簇锦,可是,却没一个是体己人! 一点根基都没有,看着威严高贵,她不过一座空中楼阁、沙上之城罢了。 哪天惹怒沈钟磬,他一个不高兴,便会轰然倒塌。 简武简文一天天长大,现在即有了基础,她是该收一批绝对效忠的人在自己百年之后保护他俩了! “好!”念头闪过,甄十娘果断点点头,“……你起来吧。” 给简武简文建班底,就从策反沈钟磬的第一个爱将开始好了。rs 第一百八十章 闯祸 加更求粉红也知万岁说的有理,沈钟磬心里不无担忧“臣是担心母亲的身体。”以老夫人那气性,这次不替她出了气,非憋出病来不可。 “太医看过,她只是受了惊吓,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万岁摆摆手“这件事儿就当给她一个教训,好歹以后能收敛些。”想了想“爱卿就在宫里呆着,一会儿朕让太监去将军府上传旨,封甄氏为四品游医,今后可任意行医……顺便替您传个话。” 躲在宫里晚上再回去,明天一早便送六公主启程,老夫人想以孝道逼沈钟磬出去抓人,也没时间。 万岁打定了主意不许他插手,沈钟磬也没办法,正要起身,忽然神色一滞,他想起了万岁刚刚好像说要下旨允许甄十娘任意行医。 “请万岁收回成命……”他磕头求道“甄氏乃女流之辈,行医不合体统。” 笑话,他真让这一道圣旨来,甄十娘不出三天就累死了! 没料他会阻止甄十娘行医,万岁怔了好半天。 “……朕听说你曾带着她女扮男装在军中行医两个多月。”回过神,万岁反问道“你怎么没说不合体统?” 卢俊当众叫师父,甄十娘曾在军中行医早就不是秘密了,尤其她为冯十三接手的事情,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 “这……”被揭了短,沈钟磬脸色涨红,硬着头皮说道“母亲不喜她再行医。” 万岁气的直想砸墙。 敢情他刚刚这一番工作都白做了,这还没转眼呢,他就又开始维护老夫人的意志! 好半天,万岁透出一口气,他啪地一拍桌子“朕就下旨让她光明正大地行医,看你母亲还敢抗旨!” 万岁这是打定了主意。 沈钟磬僵跪了大半天,最后把牙一咬“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是臣的妻子,是母亲的媳妇。”和万岁打赖也不是第一次,今天他就要赖到底“身为人妻甄氏必须顺从母意!”甄十娘身体太弱,根本不能行医。 今天就是拼死,他也不能让万岁把这道圣旨下了! 见他犟劲又上来了。 万岁气的直翻白眼“……你不想让她行医,朕还不想埋没了她的医术,被世人唾骂呢!” 果真他一道不让行医的圣旨下去,那些求医无门的人背后非把他这个万岁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不可! 他又不傻,这种阴损的事情,他才不会做! 最主要的他还要借此把甄十娘树成榜样,让天下女人争相效仿呢。 “那万岁就什么旨意也别下,臣不要这封赏。”沈钟磬脸色死灰“女子行医总是失德之事,于世不容!” 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竟然管起他下圣旨了! “你说不让下就不下了那我还当万岁干什么?!”万岁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粗气“朕没封赏你,朕封赏的是甄氏!”万岁回头招来傅公公“去,去,把赐封甄氏的圣旨改改,就写……”万岁想了想“……赐封甄氏十娘为四品游医,勋贵重臣均不得强势差遣甄氏十娘出诊……想请甄氏医病者须得沈将军同意!” 既然不让甄十娘行医,这得罪人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去做好了。 修改完圣旨,万岁一副幸灾乐祸地看着沈钟磬。恍然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沈钟磬被一群病患围攻的场面,‘…,这情景,应该很爽1 胸口的闷气忽然间烟消云散。 看着一脸释然的沈钟磬,万岁竟有些拭目以待了…… 六公主还没送走,他就开始盼着沈钟磬快点回来了。 带着傅公公走下龙案,见沈钟磬还跪在那儿,万岁脸色一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朕圣旨都改了,你还有完没完了!”想让他再改回来,门都没有“起来,随朕去交泰殿见祁国使者。”今天下午他说什么也要把这头犟驴带在身边。 沈钟磬给万岁磕了个头“……怡和殿大夫还都没遣散,求万岁下旨让他们给夫人诊脉!”这么多太医名医会诊,也许真能找出救她的法子吧。 万岁怔了一下,回头吩咐太监去传旨。 听说沈钟磬被万岁留在宫里,不能带兵去抓人,老夫人一把打翻了碧月端进的药碗,咯喽一声昏死过去。 她竟被封了四品游医? 还得了象征公主身份的赏赐——圣尊御青溪玉佩望着传旨太监匆匆离去的背影,楚欣怡胸口像堵了块抹布,又腻又闷透不过气来。 当众揭穿身份,午门前击登闻鼓,这都是万无一失的计策啊,即便不死,她也该被休出门,遗臭万年的……怎么竟会这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到底哪里出错了? 怎么好似……好似……她和老夫人的费之举竟都是替人作嫁,给她扬了名? 竟然让她升官发财挣的钵满盆满风风光光地回了梧桐镇? 四月初九一大早,天空万里无云。 鸾车凤辇,彩旗飘飘,六公主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气势磅礴,人头攒动中,一身戎装面色冷俊的沈钟磬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终于在林立在楼台殿宇中的望月楼台上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冷峻的面孔瞬间柔和下来,沈钟磬嘴角弯了弯。 怕他阳奉阴违出宫抓人给老夫人出气,万岁昨天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临行前他竟没机会去跟她告别。 还以为见不到她了。 她竟然来给他送行了。 看着纤细的身影努力地望向他这边,有股融融的暖意在心头轻轻划过,沈钟磬在心里默念了句“十娘,等着,我一定把雪莲给你带回来。”太医大夫们给甄十娘会了诊,均无计可施,褚榆提出传说祁国北部的冰山上有一种雪莲可以祛寒、补血,让沈钟磬趁机采个试试。 望月楼上的甄十娘就打了个喷嚏。 公主出嫁果热不同凡响,这壮观磅礴的气势,还真不是前世那些电视剧中的场景所能比的,可惜,明黄色的凤辇被遮的严严实实,她没能看到盛装的新娘子。 又在宫里逗留了三天,七皇子能下地走路了,万岁才亲自令人传了纪怀锋等人护送甄十娘回梧桐镇。 除了夏菊冬菊等一干人,迎在祖宅门口都还有一位新客人—冯十三,右手缠着纱布斜吊在脖子上。 “属下见过主人。”见甄十娘下了马车,他扑通就跪了下去。 把甄十娘唬了一跳。 “你快起来……”不好上前去扶,她低头看着冯十三“你别叫我主人,叫我夫人就行。”回头示意纪怀锋上前扶起来。 冯十三一把推开纪怀锋“夫人救了属下,今后属下这条命就是您的。” 为接上他这只手,甄十娘竟昏睡了二天二夜,她是拿命救回了他这只手。 本就是个江湖义士,在得知甄十娘命不长久时,冯十三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错过了,他这一生就没有报恩的机会了。 毕竟是沈钟磬的爱将,见他不肯起来,纪怀锋也不好硬给拎起来,回头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就皱皱眉。 笑话,让她收沈钟磬的人做跟班,真信了他,哪天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要叫我主人,你就得绝对忠于我!”甄十娘声音有些冷“即便将军的吩咐也不得越过我!”她静静地看着冯十三“你若做不到,就别叫我主人。”说完,甄十娘越过他抬脚向院里就走。 沈钟磬处置背叛的人从不手软,这么将他一军,他也该死了心。 众人一阵唏嘘。 他们这些人,除纪怀锋几人外,都是沈钟磬的侍卫,见甄十娘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蛊惑冯十三背叛沈钟磬,都惊的说不出话。 “将军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不能做危害将军的事儿”出乎意料,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冯十三缓缓道“属下发誓,今后只效忠主人一人,只要不是危害将军的事情,今后主人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 冯十三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跪在哪儿。 各色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惊愕、不解、愤怒,同情、担心,……等等、等等,怎么会有同情和担心? 都是沈钟磬的侍卫,现在见到有人公开要脱离他宣誓效忠别人,愤怒她可以理解,这些人为什么大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冯十三,是担心他被一个女人拒绝了丢脸? 一转念,甄十娘恍然醒悟,是了,他今天这么当众宣誓,就是背叛,无论自己答不答应,沈钟磬回来后都不会饶了他……念头闪过,甄十娘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豪气,如果她连送上门来效忠的人都不敢收,都保护不了,以后谁还敢跟着她混? 这祖宅侍卫大都是沈钟磬的人,就连纪怀锋等人也跟他扯着骨头连着筋,自己现在出出入入宝马香车,奴仆遍地,看着huā团簇锦,可是,却没一个是体己人! 一点根基都没有,看着威严高贵,她不过一座空中楼阁、沙上之城罢了。 哪天惹怒沈钟磬,他一个不高兴,便会轰然倒塌。 简武简文一天天长大,现在即有了基础,她是该收一批绝对效忠的人在自己百年之后保护他俩了! “好!”念头闪过,甄十娘果断点点头“……你起来吧。” 给简武简文建班底,就从策反沈钟磬的第一个爱将开始好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护犊 “夫人想办法先劝走少爷……”正为难间,纪怀锋在甄十娘耳边悄声说道,“事后我会让这个学堂消失。”这不是危言耸听,身为大内侍卫,别说弄没一个学堂,就是把整个梧桐镇屠了也不在话下。 鼓动学生罢塾,简武是大周开国以来头一份! 传出去,闹不好会影响他一生的仕途,这可不是儿戏。 从此消失? 甄十娘身子一震,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脸色一寒,“你不许乱来!” 对上甄十娘少有的威仪目光,纪怀锋嘴唇动了动,到底退到了一边。 甄十娘抬眼朝先生望去。 先生五十多岁,身材高挑,穿了件深蓝色细布长衫,刻板的一张脸,五官长得也中规中矩,一部花白的胡子一根根地都翘了起来,看到他,甄十娘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鲁迅名著里的孔乙己。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先生兀自哆哆嗦嗦地嘟囔着,原本声音压不过简武,周围静了下来,他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责,今儿不把你……” “我没爹,你不用……” 话没说完,就被简武打断。 甄十娘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武哥!”声音因失控而显得格外的凄厉。 简武声音一顿。 先生打人就是不对,没料娘是非不分就喝住自己,简武眼圈刷地红了起来,他瞪眼看着甄十娘,现出一脸的委屈。 回过神,把甄十娘自己也下了一跳,“她怎么竟然当众失控了。”稳了稳心神,不看儿子委屈的小脸,甄十娘转向先生,“我是简武的母亲,打扰先生了。” 先生才发现甄十娘。 送简文简武入学时,先生见过甄十娘,对这位温淡柔和,谈吐不凡的女子印象颇深,心里奇怪,“这么一个慈祥的母亲怎么竟会养出一个这么霸道的儿子?”对上甄十娘的温淡宁静,胸口的怒气一瞬间消失了大半,他朝甄十娘拱手道,“简姑娘来的正好,简武不服管教,带头聚众闹事,今日简姑娘无论如何也要给老夫一个说法!” “此事皆因责打狗子引起。”甄十娘诚恳地看着先生,“……先生为何要责打孩子?” “犯错自然要打!” “打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记住教训,下次不犯错……”甄十娘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是吧?” “当然!”先生点点头,“玉不琢 不成器!” “先生说得是……”甄十娘点点头。 先生头就高高地昂了起来。 娘明明说过先生打人不对,而且还讲过许多农民起义和学生示威游行的故事,怎么一转眼,娘竟变了? 竟然连问都不问就当众说先生对! 简武委屈地憋着嘴,眼泪在眼圈打转。 纪怀锋看不下去,正要开口,就听甄十娘话题一转,“责打只是一种手段,是先生为了让学生记住教训的手段,既然是手段,就应该有效果,先生缕缕使用均不见效,为什么还坚持要使用,不试试别的方法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先生,“所谓条条大路通极乐,有许多法子都可以达到先生所说的雕琢目的啊。”又道,“孔子弟子三千,可记录圣人言行录的《论语》中,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教育弟子要用鞭笞,孔圣人施教一贯主张‘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方法,先生难道没有读过这些圣贤之书?” 简武目光就闪闪地亮起来。 围观众人也发出一阵唏嘘声。 嘴里不说,自己的孩子每每被打的两手红肿地回去,任哪个父母都心疼,原本也认为先生打的对,所谓不打不成材嘛,此时听了甄十娘的话,细品一品,也觉得很有理。 孩子受到教训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打得那么重呢? 直到此刻,先生才发觉甄十娘这话是在给设自己套。 先前简武带头罢课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是可以扭送官府治罪的,所以他才敢气势汹汹地和罢课的学士对持,但现在甄十娘拿圣人的言行指责他打孩子不对,就不同了。 “你……”他指着甄十娘说不出话。 习惯于学生对他言听计从,习惯于之乎者也地彰显文采,像这样针尖对麦芒的狡辩,先生还真不会。 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先生气的两手直哆嗦。 “打个比方……”他这面气的说不出话,甄十娘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指着蜷缩在长桌上的狗子,“我听武哥说,他是因为背不出书才被先生责打,天天打都背不出来,先生有没有想过……”她拉长了声音,“或许他不是不肯用功,是他根本没听明白先生讲的东西,抑或,已经背下来了,因怕责罚,在您面前一紧张就忘了?” 轰…… 话音一落,罢堂的学生立时喧嚣起来。 有人已经嚷出来 “我就是在家背的很好,一到先生面前就忘了……” “我也是……” “我是念着拗口,跟本不明白什么意思,才背不下来……” …… 议论声越来越大。 先生脸色涨红,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简姑娘既然认为简武欺师的行为对,那就公堂上见!”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纪怀锋脸色微微发白。 背后有大将军和皇帝撑腰,别说过公堂,就是交给刑部他也不怕。 可简武小小年纪一旦过了公堂,留下欺师灭祖的案底,在民间传扬开来,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 简武虽然有理,可再有理也不能公然欺师,就像父母再不对儿女也不能不孝一样。 天地君亲师,都是要受拜祭的,欺师辱师者是连秀才都没资格考的。 众人纷纷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就说以个人之力斗不过这封建礼教!” 见众人都没了气势,先生冷冷地哼了一声。 正要作势让护院去报官,镇住众人,却听甄十娘说道, “……简武还小,只知道追求对错黑白,不会考虑大局”她指着躺在桌子上的狗子,“我若是先生,当务之急不是和学生对持,分出谁对谁错,再耽误下去,于来江就没命了!”于来江是狗子的学名。 循着甄十娘目光望去,先生脸色一阵灰白。 只见先前还蜷缩着的狗子,现在四肢伸开,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呼气多,进气少,俨然已经没气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先生两腿发软。 事情已经闹的全镇皆知,这时再出了人命……他有多少理也抵不过杀了人啊。 狗子爹娘早就来了,看见儿子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原本着急,但碍于眼前的阵势,也没敢上前,见甄十娘使过眼色,一下扑过去,“狗子!”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声,狗子娘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 先生软软跌坐在地上。 …… 四月天,孩子的脸,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便阴云密布。 随着一阵狂风吹打窗户的噼啪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整个院子一瞬间冒起一股青烟。 被罚站在院子里的简武简文脚动了动,透过玻璃瞧见娘亲的身影木雕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人立即又挺直了胸。 喜鹊,秋菊,冬菊,李长河,李长海,连纪怀锋等人也一起,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眼看着窗外的雨下成了烟,秋菊心疼的眼泪直往下掉。 喜鹊连连给甄十娘磕头,“是奴婢没看好他们,夫人就罚奴婢吧,下雨了,好歹让文哥武哥进来吧。” 纪怀锋跟着附和,“少爷已经知道错了,夫人让他们回来吧。” 甄十娘只一动不动地坐着。 “奴婢去给他们打个伞!”秋菊腾地站起来。 “我去!”纪怀锋跟着站起来。 “谁敢!”甄十娘冷喝一声。 “夫人!”秋菊扑通跪了下去,“文哥武哥年龄还小,会生病的。” “这柱香没烧完,谁也不许帮他们。”甄十娘声音斩钉截铁。 “……上午少爷只是想为狗子鸣不平,是仗义,他没有错!”眼看着简武简文都淋成了落汤鸡,纪怀锋破天荒的给甄十娘磕了个头,“我愿意替少爷受罚。” “再加半柱香!” 纪怀锋傻在了那儿。 突然,他推开门冲出去,朝简文简武大喊,“你们进屋去!”大不了把他们带万岁跟前让万岁护着,看她还敢罚。 看着简武简文淋着发白的小脸,纪怀锋是真红了眼。 简武简文一动不动站着。 “听见没,这里有我,你们快回去?”纪怀锋去拽简武。 简武一把甩开他,“……是我鲁莽闯了祸,娘说要站一注香!” 看着眼前这张和沈钟磬一样倔强的脸,纪怀锋手慢慢地垂了下来。 喜鹊秋菊双双跑到香案边,大口大口地吹着气,渴望这柱香块点烧完。 看着纪怀锋李长河等人都冒着雨陪简武简文站在了外面,甄十娘猛扭过头去。 儿子被罚在雨中,她比谁都心疼。 可是,简武这霸气鲁莽的性子,不让他受点教训,以后还不知会闯出什么大祸。 这次是自己用计,靠着绝世医术让狗子装死骗过了先生,下次呢……她百年以后,还有谁能为他们遮风挡雨?rs 第一百八十二章 薨逝 “嗯,恢复的很好……”检查完冯十三手伤,甄十娘很满意自己的手术效果,“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开始康复训练了。” “康复训练?” 冯十三眨眨眼,不明白。 “就是通过一些训练让你这只手恢复以前的功能……”甄十娘说着,回头招呼秋菊,“把那些器械拿来。” 分指板、矫形器、橡筋网、沙袋,玻璃球…… 这些都是李长河出去找人根据甄十娘画的图纸制的,帮助冯十三复健手指灵活度用,一一给他和秋菊示范完了,最后道,“秋菊每天早晚帮着各做一次。”又嘱咐冯十三,“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骨骼还没愈合牢固,动作一定要轻,练习时注意保护好腕部。” 有意让秋菊继承衣钵,这以后,秋菊每天除了练字就跟在她身边学医。 “夫人说话呢,你听到没!”见冯十三兀自笨拙地把五指放入分指板,秋菊一把按住他的手,拿眼睛使劲瞪着他。 看到他这副样子,秋菊就生气。 她家夫人怎么就没长眼睛收了这么个属下,独来独往的,就像个闷葫芦。 真不知道他能帮上他家夫人什么忙? 第一个手下就收成这样,真让人丧气。 被秋菊把分指板抢走,冯十三脸色涨红,抬头看向甄十娘。 知道他一心想快点恢复,甄十娘就叹了口,“凡事欲速则不达,你现在伤口还有水肿,练习强度不易过大……” 正说着,喜鹊敲门进来。 甄十娘挥手让秋菊带冯十三出去,开口问道,“……赵先生肯来吗?” 早就有给简武简文单独雇先生的打算,只是当初没有钱才拖了下来,这次亲自和学塾先生过了招,甄十娘打心里也觉得他有些刻薄迂腐,拖下去会误了孩子,便趁简武这次带头罢堂,甄十娘索性就给他们退了塾。 谁知,因为这件事,简武早在梧桐镇扬了名,听说他因不满先生打人竟带着学生罢课,这么顽劣的学生,尤其他还有一个超级护犊子的老娘,哪有先生敢来教他? 七八天了,李长河问了八九个先生,一听简武的名儿二话不说就摇头。 “说是孙百万才雇了去给外孙子做先生……”喜鹊神色黯然地摇摇头,“今儿长河从赵先生家出来正遇到文哥以前的先生,提起武哥文哥,还夸他们聪明,说是不打不相识,若他们愿意回去,他还欢迎。”看着甄十娘,“要不,就让文哥武哥先回去吧。” “他们不是跟纪怀锋学功夫吗?”甄十娘摇摇头,“就让他们先慢慢学着吧,大字也天天练着,耽误不着哪去。” “……奴婢只是觉得夫人这样每天陪他们看书炼字很辛苦。” 喜鹊小声嘟囔道。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儿,这以后,甄十娘不管多累,每天都要抽出至少一个时辰去霸王居陪简武简文,陪他们看书讲故事,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可多了个达仁堂和这么多俗物,甄十娘到底比以前忙碌了。 看得喜鹊直心疼。 甄十娘眉头紧蹙。 虽然识文断字,她到底没有多少精力亲自教简武简文。 可是,梧桐镇的先生都不肯来,她上哪去雇呢? 驿站中,沈钟磬洗漱完正要休息,荣升拿了飞鸽传的信进来。 “……夫人一切安好,冯十三当众宣誓脱离将军,效忠夫人,是否立即处置?”看着留在梧桐镇的侍卫头领蒲波传来的信,沈钟磬哑然失笑,提笔写了个纸条让荣升回复。 “随他去吧?”看着沈钟磬的回复,以蒲波为首的侍卫俱眨眨眼,相互看着对方,惊愕的说不出话。 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大度,竟然不处置公然背叛他的人? 正疑惑间,甄十娘带着秋菊从外面回来。 “夫人安!”众人匆忙收起字条,挺直身子,齐刷刷给甄十娘施礼问安。 猛把甄十娘唬了一跳。 这些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恭敬了? 端午节学塾休假,一早带着文哥武哥踏百草回来,春哥、狗子带着一堆小朋友来看简武简文。 甄十娘吩咐丫鬟给大家拿粽子和彩蛋。 孩子们张罗着去看龙舟,甄十娘身体不好不愿凑热闹,便吩咐秋菊纪怀锋多带几个人跟着,“……仔细落了水。”自己则留在霸王居指挥着丫鬟分拣晾晒大家一早插剩下的艾草和采的草药。 中午小睡了一会儿,傍晚时候,正和喜鹊逗弄平安,简武简文小脸红扑扑地跑了回来,“娘,娘……”简武一把抱住甄十娘的腰,“狗子说他昨天的书全背下来了,还受了先生表扬!”少有的,简武的声音微微发颤,只那么抱着她,甄十娘就能感到他的激动。 心里有些好笑。 狗子能背出书来了,身为好友替他高兴是应该的,简武激动个什么劲? 心里腹排,甄十娘笑道,“……狗子受表扬了啊?” “嗯……”简文跟着点头,“其实狗子很用功,那些日子天不亮就起来背书,只是一见先生就都吓忘了……” 话没说完就被简武抢了过去,“先生取消了打屁股,只打手板,连续三次背不下来才打,而且,让其他学生查数!” “所以狗子就不紧张了?”甄十娘隐隐明白了简武为什么会激动。 “刚开始有些结巴,先生不仅没训,还和颜悦色地提点,后来越背越顺就背下来了……当时先生都很吃惊……”简武仰头看着甄十娘,“这算不算我的功劳?”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先生还让他们转告我,说我想回去他还要我,只是我要向他保证不再聚众闹事!” “可是,我们武哥的恶名也传出去了啊。”甄十娘货真价实地给他泼了一瓢冷水,“梧桐镇都没先生敢教你了。” 简武目光侯地黯了下去。 甄十娘趁机引导道,“所以啊,我们武哥以后再遇到事情一定要冷静,要多想想后果,然后再去做,比如你不满先生打人这件事,就不是没有其他方法解决,可你却采取了最激烈的一种方式……” “狗子天天挨打,于伯母心疼的直哭也不敢找先生理论,还天天给送鸡蛋。”简武小声嘟囔道,“找了大人也没用。” 正要说可以找大人出面和先生谈,甄十娘听了就是一顿,她想了想,“就算武哥不相信大人能解决这件事儿,你也可以智取啊,比如,你可以和先生打赌,让他给狗子几次机会,和颜悦色地让他背,如果还背不出来再加倍惩罚……” “这样的话,狗子一定也能背下来!”简文大声说道,“然后我们再告诉先生狗子之前是因为害怕才背不出。” “对……”甄十娘点点头,“有事实为证,先生一定会认真考虑你们的建议。” 简武知趣地低下了头。 “所以啊……”甄十娘拍拍他小脑袋,“我们武哥这次可是不折不扣地做了先驱。” “先驱是什么?”简武眨眨眼。 “先驱啊,就是打仗的先锋……”甄十娘声音祥和宁静,“为了给后人开路,往往是最先丧命的。” 端午节一过,二皇子那面就传来好消息,六公主平安到达祁国,祁王亲自率众皇子和百官出城迎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场面空前隆重。 六公主受到这样的礼遇,万岁龙心大悦,下旨封赏了随行护送的重臣家属,连甄十娘都接到了封赏,一支嵌珠珊瑚蝙蝠花簪,一对上好的金星紫檀手串。 祖宅里第一次接圣者,大家高兴的像过年。 甄十娘做事一向低调,原打算做一桌好菜大家庆贺一顿就行了,纪怀锋说,接了万岁的赏赐,不大张旗鼓地庆贺,传到万岁的耳朵里会以为是不满意他的赏赐,惹来猜忌。 甄十娘就雇了个戏班子,连唱了三天大戏。 这面戏班刚刚落幕,大家还沉浸在曲终人散的余欢中,那面上京城就传来了噩耗。 皇后,薨了。 “……这个时候薨了,会不会影响六公主大婚?”喜鹊拿着将军府牌子问道。 “不会……”甄十娘摇摇头,“家中遇丧,若想成亲就必须在百日之内,否则就要等三年,现在六公主已经到了祁国,而且婚期已定,是万万不能回来为皇后守丧了。”万岁选在这个时候杀皇后,就是为了让祁国不能把六公主送回来守制吧,甄十娘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喜鹊,“我要进宫哭丧五天,你在家里仔细看着文哥武哥,别再闯祸。” “夫人放心,文哥武哥都听话着呢”喜鹊不放心地看着甄十娘,“倒是夫人您,将军不在,老夫人又对您成见颇深,一去这么多天,您好歹顺着些,别跟老夫人闹得太僵吃了大亏,去哭祭时千万别忘了穿上奴婢给您做的护膝,别看天暖了,宫里阴冷着呢,地面正返寒气的时候,仔细跪久了坐下病……” 说着话,低头看到手里将军府牌子,喜鹊心里的不安更大。 老夫人破天荒地让人送块牌子来,就是让她家夫人进府吧? 沈钟磬不在,将军府里都是老夫人和楚欣怡的人,她家夫人进去了,能有好果子吃吗? 可是,要进宫为皇后哭丧,这几天她家夫人就得和老夫人同进同出,现在老夫人把牌子送来了,虽没明说请她进府,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身为儿媳妇,她家夫人能不进府吗? 越想越不安,喜鹊止不住又絮絮叨叨地嘱咐,“……将军不在,夫人这次进府千万别逞强,能忍则忍。”rs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哭丧 加更求粉红 ~~~ 甄十娘接过牌子,眉头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送块牌子来,是老夫人回心转意了呢,还是什么?” 她和老夫人之间,仅仅是她顺着忍着就能解决的吗? 那面老夫人正吩咐碧月,“……把垫子准备好,来了就让她跪着。” 还是碧月说的对,把她撵出将军府好吃好喝地供着,太便宜她了,叫到跟前,隔三差五地训上一顿,在铺了石子的蒲团上跪一二个时辰,好好立立规矩,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才是正经。 听说是她这以后变的特别柔顺,自己的儿子才会心软,被哄得晕头转向。大家说的对,一味地逼迫儿子,让他休妻,不许她进门,只会把他越逼越远,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痛快解决了这个媳妇,还是从她身上下手。 她不是学柔顺了,会装了吗? 那自己就折磨到她露出骄纵跋扈的本来面目,让自己的儿子看清楚了,就不信到时他还护着她! 五年前不就是这样把她赶走的吗? 五年前都行,这次一定还行! 即便不行,就她那参加宫宴都能累昏的身子骨,折腾两三个月,待沈钟磬回来,她也早成灰了。 可惜,以前是自己没想开,不仅当众发了誓,还硬逼着儿子答应让她在祖宅养老送终,闹得现在都没台阶下,想名正言顺地接进来折磨都不能。 真是老天开眼,竟有五天的哭丧。 不趁这机会想办法把她留在将军府里折磨,更待何时? 正想到美处,有小丫鬟回话,“……已经过了饭点,厨房问,要不要给夫人留晚饭?” 老夫人抬头看看漏壶,已经酉时四刻了, “……她怎么还没来?” “许是养尊处优惯了,又不知睡到几时才起床……” 想起公公说的她在皇宫里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楚欣怡不无嫉妒地嘲讽道。为给甄十娘来个下马威,她们这些姨娘已经严阵以待,在老夫人这里站了足足两个时辰。 老夫人腾地窜出一股火,“不用留,来了就饿着!” 小丫鬟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 不知不觉,厅堂里蒙上一层黑影,碧月蹑手蹑脚地掌上灯。 烛火有些刺眼,老夫人一抬头,顿时又一阵烦躁。 都戌时三刻了,她竟还没有来。 圣旨明言,明日起,三品以上大员府内有品级的内眷都要进宫为皇后哭丧。 她是五品诰命,五品诰命啊。 难道她想抗旨,陷沈家于绝境吗! “城门酉时就关了,夫人现在还不来……”杨岚慢慢扫了一圈众人,“会不会是……住了客栈?” 住了客栈? 有家不回,她去住客栈? 这要传出去…… 老夫人又一阵闷堵,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她猛地一拍桌子,“滚,都滚出去!” 中堂府里。 “……夫人不回将军府,沈老夫人会不会生气?”看着和萧老夫人笑做一团的甄十娘,惜春不无担忧。 萧老夫人就敛了笑,看向甄十娘。 “……连将军的体面都不顾了,在午门击鼓,她是一心想我死。”甄十娘叹了口气,“左右我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不想浪费时间委曲自己了,倒是娘……”她亲昵地搂着萧老夫人,“被婆家撵出来,我住娘家天经地义,只是担心会给娘带了麻烦,让您得罪了将军府。” 见甄十娘想得透彻,没迂腐地以为只要低眉顺目地委曲求全,沈老夫人就会像沈钟磬一样接受她,萧老夫人由衷地笑了,“……只要你主意拿稳了就好,我都土埋脖颈的人了,怕什么?”见甄十娘不放心,又道,“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再不济,你大哥还比将军高两个品级呢,她敢把我怎么样?” 萧家可不是沈家,不过一代而富。 萧家可是官宦世家,树大根深、枝繁叶茂着呢,沈老夫人再敢撒泼,也动摇不了萧家的根基。 见萧老夫人说的坦诚,甄十娘终于放下心来。 担心甄十娘不来哭丧会给将军府带来灭顶之灾,又担心万一她去住客栈丢了将军府的颜面,一夜患得患失,老夫人不到寅时就醒了,爬满皱纹的眼窝深深陷了下去。 天刚放亮,老夫便来到了停放皇后梓宫的安奉殿。 中间一片花白的帷帐隔开,命妇在内,文武百官在外。 哭丧的时辰还没有到,人们已陆陆续续来了,三五成群地扎在一起耳语,寻找了一圈,没见到甄十娘,老夫人心悬到了嗓子眼。 正挖空心思想着一会儿若被礼官问起怎么回答,老夫人一抬头,脸色顿时变的青黑。 甄十娘,正亲昵地扶着萧老夫人走进来。 萧煜是个鳏夫。 她身为将军府的媳妇有家不回,竟夜宿一个鳏夫家里……这……这……成何体统! 老夫人手紧紧地攥起来。 好,好,好 既然她不怕丢人,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就当众撕破脸皮,看看到底谁丢人! 牙咬了又咬,老夫人暗暗发誓,一会儿甄十娘过来给她请安时,一定要给她点颜色! 她这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专等着甄十娘过来给自己这个婆婆问安,那面甄十娘和萧老夫人一进门,根本还没看到她,就被人围了上去,嘘寒问暖。 甄十娘是神医,这段日子去将军府请了又请,都不肯露面,现在遇到了,哪能错过。 “我女儿……”萧老夫人趁机向大家介绍。 直到司礼太监出来,围在甄十娘身边的人才散了去。 “……你过去问问她,自己的婆婆不伺候,围着一个鳏夫的母亲跑前跑后的算什么?”哭祭结束,众人被带去偏殿休息。瞧见甄十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萧老夫人身后,全没往她这面看一眼,老夫人吩咐碧月。 “……老夫人万万使不得!”碧月附在老夫人耳边说道,“萧老夫人已向众人介绍,夫人被她认作了女儿,您这么兴师动众地问罪,她一句您已经在午门前击鼓要休她,她现在是回娘家住着,等着将军府的休书呢,我们倒被动了。” 午门击鼓无疾而终,她可是丢脸丢到了家,想起街头挨打的遭遇,老夫人脸色青紫,“就这么便宜她了?” 碧月趁机献策,“……奴婢就以您身体不适,去叫她过来伺候您,这儿人多,你就忍忍,好好地把她带在身边做做样子给大家看,到晚哭结束了,您再当众让她同乘一车伺候您回府,看她敢说个不字?”阴狠地一笑,“……到了府里,都是我们自己人,她还不任您搓揉。” 老夫人神色平和下来,“嗯……”她磨了磨牙,“就先让她得意一会儿!” “……你过去吧,有我在她也不敢把你怎样。”见紫月奉命来请甄十娘,萧老夫人低声说道,“晚哭一结束我就过去找你。”又压低了声音,“记得,千万别跟她回将军府。” 不管怎么说,午门击鼓那日沈钟磬没写休书,她名义上就是沈家媳妇,老夫人若恶语相向还好,现在她当众温言细语让过去伺候,身为儿媳妇,甄十娘还真没理由拒绝。 她不是以粗俗蛮硬出名吗? 怎么忽然之间竟也会玩起这种优雅的玩意了? 心里诧异老夫人的转变,甄十娘朝萧老夫人点点头,“娘放心。”缓步随紫月向老夫人走去。 一直暗暗盯着,见老夫人只让甄十娘跟在身后,并没为难她,萧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哭祭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地散了去。 惜春扶了萧老夫人来找甄十娘。 刚刚站定,就听沈老夫人吩咐甄十娘,“……跪了一天,我腿都麻了,你就跟我一辆马车,路上帮我捶捶腿吧。” 和她同乘一辆马车? 这是要强行带她回将军府了? 甄十娘身子一震。 身份压死人,毕竟她和沈钟磬是名义上的夫妻,她是婆婆,当众要自己随马车伺候她,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儿,她敢说个不就是不孝,占不住理,任谁也不敢为自己说话。 可是,看老夫人那眼神,明明恨毒了她,却要这样和颜悦色地对着她,伪装了这一天,老夫人心里一定快憋疯了吧? 真被她这么框进将军府,还有自己的好吗? 甄十娘下意识地看向萧老夫人,暗道,“别说她只是个干娘,就是亲娘,这种情况也不能名正言顺带我走了。” 怎么办? 萧老夫人心里也正犯着难,明知道沈老人要强行带甄十娘回将军府并不是真要善待她,可是,人家是正经婆婆,当众说了这样的话,她是真没理由带走甄十娘。 “……若以亲娘的身份强行带走阿忧,以她那撒泼的本领,一定会闹得万岁跟前,告我挑唆她婆媳不和吧?”萧老夫人心里无奈地叹息。 不是危言耸听,以沈老夫人泼辣的性子还真能跟她撕破脸做出来这种事情。婆婆让媳妇伺候天经地义,闹到万岁那儿,也得说甄十娘不孝,最后还得叛她乖乖地回将军府伺候老夫人。 一旦有那样的圣旨下来,以后这几天她就别想再护着甄十娘。 五天不长,可是,落在恨欲其死的婆婆手里,甄十娘不死也得扒层皮吧? 一瞬间,萧老夫人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沈老夫人已有碧月紫月扶着,慢慢地朝前走去。 她不急。 就让那贱人可劲磨蹭,迟早她能看清形势,跟自己乖乖地回将军府。 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沈老夫人不疾不徐的背影,甄十娘和萧老夫人交换了个眼神,俱无奈地摇摇头。 她们没有办法破了这个局。rs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帝师 正搜肠刮肚想对策,有小太监从侧门出来,“……太后身体不适,宣沈夫人去慈宁宫诊脉。” 三人俱是一震。 甄十娘和萧老夫人迅速对视一眼,笑了。 慢慢地转过身,看着甄十娘从容地随小太监步入侧门,沈老夫人眼角抽了抽。 余光见萧老夫人正看着自己,沈老夫人冷哼一声,转身朝前走去。 “给太后诊脉也不过一刻半刻钟,老夫人再等等,夫人早晚会出来。”一边扶着老夫人走,碧月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沈老夫人身子一顿。 萧老夫人刚坐下,瞧见沈老夫人又返回来,瞬间皱起了眉头。 命妇们陆续走*了,只剩下萧老夫人和沈老夫人面对面坐着,偏殿内静悄悄的,只听见殿角鎏金漏壶的沙沙声。 先前传话的小太监又走了出来,“……太后留了沈夫人夜间伺候,请沈老夫人先回吧。” 沈老夫人脸色一阵狰狞。 萧老夫人则微微地笑起来。 就不信她还敢违了太后的口谕! 沈老夫人起身走了,萧老夫人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百两银塞给传话小太监,“……公公可知太后为什么要留下沈夫人?”伴君如伴虎,尤其从萧煜嘴里听说太后曾经要杀甄十娘,萧老夫人是一百个不放心。 “萧老夫人放心……”得了银票,小太监立时眉开眼笑,“是知道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水火不容,万岁才特意求了太后把她留在宫中的。” 萧老夫人舒了口气的同时又皱皱眉。 一向薄情寡恩,万岁怎么会突然变的这么有人情味了? 其实,萧老夫人不知道,万岁日理万机,才不会关心甄十娘婆媳是否水火不容呢,这全是沈钟磬接到祖宅侍卫的飞鸽传书,一听说甄十娘要进宫哭丧,他心就悬了起来,既怕甄十娘果真进了将军府会被老夫人罚跪,身体受不了,又担心她任性妄为地宿在客栈或中堂府招人非议,使得因她救活了七皇子才见好转的婆媳关系再次恶化,才特意飞鸽传书给纪怀锋,让他去求万岁。 被万岁留在宫中,老夫人就不会太反感,相反,知道这个儿媳妇备受万岁重用,她应该也会引以为荣吧? 不仅沈钟磬这么想,纪怀锋也是这么想的。 见万岁二话不说就准了,令傅公公去了慈宁宫,纪怀锋又说起简武带头罢堂的事儿。 “……竟然聚众反抗先生打人?”万岁惊愕的抬起头。 “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只因背不出书就被打昏了……”怕万岁怪罪简武,纪怀锋连忙解释,把甄十娘为维护简武和先生的一番辩论说了,“……最后是先生向于家道了欠,学生才恢复了课业。”没敢说是甄十娘使用手段让狗子装死逼先生道的歉。 听这解释,并不是简武的错! 万岁哈哈大笑,“真是虎父无犬子,小小年龄就有这魄力,他果然有沈将军之风!” 见万岁没质问简武欺师之罪,纪怀锋松了口气。 正要说话,却听万岁自言自语道,“……看着温温淡淡,儿子公然欺师,不但不知约束,竟帮着欺负,她还真是只母老虎。” 何止是母老虎! 想起甄十娘对简武简文那变态的维护,纪怀锋在心里撇撇嘴,却是不敢附和万岁,嘴里回道,“……回去后被沈夫人罚站了一柱半香,开始晴天,突然就下了暴雨,属下和奴才们都跪了求她,也不肯放回来。” “嗯,这还差不多……”万岁点点头。 不管有没有理,简武公然欺师总是大逆不道,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绝不能纵容。 皇后薨了,搬除了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万岁心情特别好,眉眼间都带着股笑意。 纪怀锋趁机说道。“文哥武哥都为此退了学塾,因名声传出去了,梧桐镇没先生敢教他们,沈夫人正为这事儿犯愁呢。”他小心翼翼地觑着万岁的神色,“总是沈将军之后,这么荒废下去……” 相处久了,他打心里喜欢简武简文。 这倒真是个问题。 万岁想了想,抬头吩咐小公公,“传萧煜。” …… 甄十娘根本没见到太后,被带到慈宁宫,象征性地给一个叫百灵的小宫女诊了脉,便被香桃安置在配殿中休息。 听说她留在了慈宁宫,不过两刻钟,便有各宫的妃嫔来请她把脉,甄十娘不敢做主,抬头看向太后派来伺候她的碧玉。 碧玉转身去回了太后。 太后想了想,“……她若不累,就由她去吧。” 很快地,甄十娘居住的配殿便热闹起来。 “……太后竟允她在慈宁宫行医?”听了贴身宫女夏竹的叙述,郑贵妃眉宇间慢慢地笼起一层阴霾,“太后那么好静的一个人……” 一直低着头捶腿,夏竹没发现郑贵妃神色不对,她嘻嘻笑道,“听说沈夫人最擅长疑难杂症,尤其治疗不孕最有一手了,这些人大约都是求子去了!” 郑贵妃脸上的阴霾更深,“……她是入了太后的眼啊。” 听出郑贵妃语气不对,夏竹身子颤了下,也没抬头,她嘴里安慰道,“……太后喜欢吃斋念佛也是为了积德,她这也是为太后广结善缘,太后何乐而不为。” 就是因为这善缘结多了才可怕! 她独宠后宫多年,三宫六院除了薛皇后就以她为尊,现在薛皇后没了,万岁又属意于她亲生的五皇子要立为太子,她登上后位顺理成章。 可是,若太后被人蛊惑从中作梗呢……沈妃娘娘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从贵人一跃为妃的……又年轻貌美,正值花样年华……还有一个功高盖世的哥哥…… 一瞬间,郑贵妃心头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 …… 第二天,直到哭祭就要开始了,甄十娘才在秋菊和一群宫女的簇拥下来到安奉殿。 望着她因睡眠充足而光洁红润的一张绝美的脸,沈老夫人胸口像堵了块抹布。 “母亲安好……”来到近前,甄十娘朝她盈盈下拜。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簇拥在甄十娘身后的小宫女相互看了眼,俱皱皱眉。 “碧玉姑娘回去吧”早知道沈老夫人会是这个态度,甄十娘才不会跟她生气,她回头朝碧玉笑了笑。 “那奴婢就先回了,沈夫人有事儿只管去找奴婢。”碧玉梭了沈老夫人一眼,故意说道,“沈夫人身体不好,太后已经下了口谕,特许您哭祭后可以坐着,到时您只管坐就是,不必拘礼。” 沈老夫人身子就震了震。 宫内遇有大型祭祀,除了老人,没有一定品阶的年轻人是不准坐的。 她竟得了这殊荣,怎能不让人又妒又恨! 晨哭结束,众人迤逦来到偏殿休息。 沈老夫人特意找了个只剩一把椅子的座位,坐下后就兀自和身边的内眷说话,恍然不见伺立在身后的甄十娘。 瞧见不远处萧老夫人朝自己招手,甄十娘就带秋菊走了过去。 “娘……”拉着萧老夫人的手,甄十娘亲昵地叫了一声。 “昨晚休息的还好?”看着甄十娘面色红润,萧老夫人眉开眼笑。 说了一会儿话,感觉身后特别的静,沈老夫人一回头,哪有甄十娘的影子? 眼睛找了一圈,才发现甄十娘正坐在萧老夫人旁边,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沈老夫人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毕竟是国殇,不敢露出高兴的神色,萧老夫人笑容很快敛了去,她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在甄十娘耳边说道,“你大哥昨晚回去说,文哥武哥的先生有眉目了。” 苦于在梧桐镇找不到先生,前天一进中堂府,甄十娘就求了萧老夫人,想让萧煜帮着找个先生,没想到才一天就有了结果,甄十娘目光闪闪地亮起来,“真的?” 这些日子,她都快愁白了头。 “姓顾名彦浦,外号叫临川先生,今年七十三岁了……”萧老夫人应道,“你别嫌他年龄大,他可是曾做过先帝和万岁的帝师呢,因年事已高,三年前才被万岁批准了回乡养老,你大哥已经派人接去了……” “我也听说过临川先生,不仅做过帝师,还是远近闻名的大儒……”甄十娘惊愕,“他……肯来吗?”一个乡下童子,简武的顽劣可是在梧桐镇出了名。 “就怕他不肯来,你大哥已告诉他是将军之后,上午才用鸽子传的信,下午就回了。”萧老夫人打眼底泛着一丝笑意,“一口就答应了。”又道,“虽然年事大了,身体有些不好,可调教两个孩子还可以,你大哥特意嘱咐我,接回去后你可得好好敬着。” “我知道……”甄十娘点点头,“不知他能不能帮着隐瞒文哥武哥的身世。” “你放心,这些你大哥都安排好了……” 甄十娘盈盈笑起来。 有娘有大哥真好。 在宫里住了五天,哭祭结束,甄十娘直接回了梧桐镇。 满打满算的虐媳计划泡了汤,老夫人砸了一地的陶瓷碎片。 紫月暗暗叹息一声。 老夫人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有时候,只一点小事不如意都会勃然大怒。 她怎么就看不清,现在的甄十娘身份已不比从前,家里有这样一个名声赫赫的媳妇,应该是一件万丈荣光的事啊,为什么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呢? 望着一地的碎片,碧月的眉头也蹙成了疙瘩: 明明就是一个低贱的弃妇,下作的小医女,她为什么竟像一只打不死的臭蟑螂,越战越勇,现在竟然又成了皇宫里的香饽饽? 听说这五天里,后宫嫔妃都抢着给她送礼呢,连独宠后宫的郑贵妃都送了她一套价值连城的金针。 一场哭祭,竟然也能让她赚个钵满瓢满地回去。 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rs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请诊 五月的天空,阳光明媚的像透明水晶,乱花迷人,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惬意。 这样好的天气,老夫人却一直闷闷的。 不用猜,大家也知道,都是因为远远地躲在梧桐镇逍遥快活的那个甄十娘。 都说眼不见为净,可是,恨毒了甄十娘,老夫人已经做了心病,不亲眼看着她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跪在自己眼前磕头求饶,老夫人是别想再解开这个心结了。 十菜一汤,山珍海味地摆满了桌子,五个姨娘、十几丫鬟婆子伺立在一边,诺大个厅堂里却鸦雀无声。连年仅六岁的大小姐沈孝娴都知道祖母心情不好,自觉闭紧了嘴吧。 夹了一块老夫人素日最爱吃的红烧猪蹄放在她跟前的青花瓷碟里,见老夫人神色懒懒的,根本没胃口,楚欣怡索性放下筷子,“……老夫人总不吃饭怎么行?”她叹了口气,“要不……”小心翼翼地商量道,“请夫人进府给您诊诊脉吧?她总是远近闻名的神医。” 请她来给诊脉? 她想的美,等下辈子吧。 老夫人听了脸色就是一黑,刚要发火,就听二姨娘李彩香附和道,“五妹说的是,凡事大不过一个孝子,就不信亲婆婆病了,她还远远地躲着逍遥,不来侍疾在您床前。” “二妹说的是……”杨岚点头,“我朝以孝道治天下,婆婆病了,媳妇首当衣不解带地伺奉。” 床前侍疾? 老夫人心一动,随即目光闪闪地亮起来,暗道,“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就不信,自己称病,那贱人敢不乖乖地进府,来到她床前侍疾? 哼,她敢不来,自己就敢一张状纸告到官府,到时自有人会五花大绑地把她押进将军府。 就算太后护着又能怎样? 就不信太后还敢明目张胆地下道懿旨不许她进将军府给婆婆侍疾! 小小年纪连给皇后哭丧都有座位,她不是最娇嫩擅柔吗,到时自己就拿金针刺个试试,看看她那肉皮到底嫩不嫩! 恍然间,老夫人已经看到甄十娘被扎的东躲西藏连连尖叫苦苦哀求的情形,一抹笑意瞬间浮上了眼底。 “我要吃鱼!”感觉到空气松懈下来,沈孝娴指着远远摆在她对面的清蒸桂鱼大叫。 “好,好……”老夫人呵呵笑着亲自给夹了一块剔了刺放在碗里,“娴姐还想吃什么,祖母给你夹。” 杨岚已咯咯笑着挽了袖子上前,“哪能让老夫人您亲自夹,婢妾来就是。” “您快让老夫人夹吧。”碧月嘻嘻地笑,“就这么一个孙女,老夫人心疼着呢。” 见老夫人没怒反笑,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一顿饭吃的欢天喜地,多少日子了,老夫人数这顿吃的饱。 …… 大姨娘的簇锦园里。 杨岚的大丫鬟杜鹃应声抱进一只小花猫放在地上,悄悄退了出去。 喵……喵…… 小花猫叫了两声。 二姨娘李彩香把事先准备好的小蝶放在地上,小花猫喵喵地嗅了嗅,跟着就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小蝶鱼肉就被吃的干干净净。 见小花猫还活蹦乱跳喵喵地叫,杨岚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睁大了眼,只见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花猫身子忽然晃了晃,醉酒般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软软地倒在地上,蹬了蹬腿,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这……”杨岚脸色煞白地看着李彩香。 “这药无色无味,即便掺在清水里都看不出来……”就像是说今儿天气好不好,李彩香语气娇柔,面带微笑,“服后不到半刻便会毒发身亡,若没有解药,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这,这又何苦?”杨岚却变了脸,“太医都说她最多只能活一年,我们只要驾笼着老夫人把她筐进府里每天晨昏定省地跪几个时辰,用不上将军回来就死了,何苦用这个。”她嘴唇颤巍巍的,直直地看着李彩香,“一旦被将军察觉,你我都……” “主人要她立即就死!”话没说完,便被李彩香厉声打断。 “可是……” 可是,她还有女儿啊。 沈孝娴才六岁,一旦事情败露,自己死无所谓,女儿怎么办? 话险些脱口而出,对上李彩香咄咄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主人,你能过上这荣华富贵的日子嘛?”见她住了嘴,李彩香声音缓下来,“自夫人被弃祖宅,这些年来主人任我们在将军府享受荣华,从没为难过我们,也没要求我们做过事儿,就这一次,主人也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之后就放我们自由。”她目光闪闪地看着杨岚,“这次之后我们就是自由身了,再不用提心吊胆地活着,将军是个重义的人,他虽然冷些,但只要安分守己,将来无论谁做主母,将军都不会弃了我们!” “可是……”杨岚尤不死心。 李彩香没儿没女,站着说话腰不疼,自己可是有女儿的。 “背叛主人的下场你是知道的!”李彩香目光狰狞。 想到自己一家都在主人手里,杨岚神色瞬间颓废下来。 …… 回到梧桐镇,甄十娘就把霸王居隔壁的五间草房买了下来,和霸王居打通了并成一个院,令人粉刷了一遍,又配了两个伺候起居的小丫鬟,准备给先生顾彦浦用。 霸王居院子大,原本也可以接两间房,但一来费时费力先生等不急,算一算也省不了几两银子,想着简武简文习武也需要一个大院套,索性就买了下来。 房子收拾好,又等了两日,顾鹏程才用马车把人送来。 顾先生六七十岁的模样,身材瘦高,穿了件鸭青色儒士衫,没有戴冠,灰白的头发蓬松地挽了个髻,用一只竹签别着,手里拿着一只龙头拐,蹒跚的步履略显有些老态,只一双眼睛矍铄有神,带着股宝刀未老的精气神。 穿着这么随意,看上去就不古板。 甄十娘见了心里就踏实了几分,她朝顾彦浦轻轻一福,“顾先生安好,还以为您前几天就能到呢。” “……我去见了几个旧人。” 顾彦浦笑着解释道,目光落在甄十娘身后的简武简文身上,“他们便是令子?”目光上下打量起来。 “快给顾先生见礼……”甄十娘拉过简武简文。 “先生安!”简武简文齐刷刷给顾彦浦施礼,直起身来,简武声音响亮地问道,“先生不会也天天让我们背干巴巴的三字经吧?” 简文跟着说道,“若是那些,我娘就会!” 甄十娘大囧。 正要呵斥,却见顾彦浦哈哈大笑,“那你们先说说看,都想学什么?” 甄十娘眼前一亮,转头看向简武简文。 简武简文却怔住了,莫名其妙地相互看了好半天,简文首先说道,“我将来要做大商,先生就教我怎么经商好了。”他兴奋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我要做大将军,纪大哥说做将军首先得学兵法,先生会不会兵法?” “……” 一瞬间,两个小家伙竟兴致勃勃地和顾彦浦说起来。 谈论了一回,甄十娘心彻底安定下来。 儒家提倡忠孝,近似于愚,所谓大儒者大都愚忠愚孝,例如明初大儒方孝孺因愚忠于先帝,拒绝为篡位的燕王朱棣草拟即位诏书,被朱棣灭了十族,株连宗族亲友达数百人……之前她心里就一直忐忑,毕竟给万岁做过老师,若真那么古板迂腐,她可真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原本就觉得古代学塾除了年节外没正规的休息日太辛苦,在她看来,孩子将来只要有一技之长到哪儿都饿不死就好,没必要一定参加科举,把人都学傻了,一个个酸腐的跟个臭老九似的,因此,见顾彦浦腿脚不好,甄十娘索性就和他商量,除节日休息外,平常每十天休两天。 而先生这面,顾彦浦一向就不提倡读死书,身为沈钟磬的嫡长子,简武简文中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世袭蒙阴,来之前万岁就已经明言,他们中不能世袭的那个,他也会赏赐功名,只让他因材实施教就行,不必汲汲于功名,两人都没有硬要孩子参加科举的打算,一拍即合。 新式的休息制度就这么订了下来。 接下来,简武简文早晚跟纪怀锋习武,白天就跟先生读书,遇到双休日,甄十娘大都会带他们去达仁堂“见习”。 孩子精力旺盛,随她去达仁堂就跟春游似的,竟一点也没觉得苦累,欢实的什么似的。 一开始见顾彦浦用拐,甄十娘还以为他是年纪大了腿脚无力,后来才知道竟是年轻时经常下跪,得了风湿。 风湿本就不好治,又是陈年旧疾,用药效果不显著,甄十娘索性就药熏加针灸双管齐下,被病痛折磨了几十年,找过多少名医都瞧不好,现在甄十娘几针下去,病痛就明显减轻,顾彦浦打心里感激甄十娘,几天工夫,两人便处的有如父女。 这日傍晚,趁顾彦浦讲完课,甄十娘正带秋菊给他针灸,夏菊气喘吁吁地进来,“……将军府来人传话,老夫人病了,请夫人进府诊脉。” 语气急促激荡,夏菊激动的神色中难掩一股喜悦。 老夫人不喜欢她家夫人在祖宅里已经不是秘密,现在她病了,正是她家夫人表现的机会,若能趁机侍疾在床前,治好了老夫人,便是天大的功劳,赢了孝名不说,从此婆媳也会化干戈为玉帛。 骤然迎来将军府的贵客,包括喜鹊,前面祖宅里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直恨不能老夫人这次是得了天下最难治疗的顽疾,全身从头疼到脚后跟,被折腾的死去活来,然后被甄十娘一副药就治好了,从此婆媳冰释前嫌,被天下人传为美谈……这是古书上最完美的结局,夏菊熠熠生辉地看着甄十娘。rs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去 余光瞧见夏菊的这副神色,甄十娘就叹了口气。 这傻孩子,再高兴也不至于这样吧。 敬业一点好不好? 家里最高领导人病了,不管是真是假,好歹表现出一点点哀痛也行啊。 这下可好,顾彦浦不知道,还以为她背地里在奴才面前怎么编排老夫人呢,闹不好就传到了万岁耳朵里。 像顾彦浦这种最讲忠孝的大儒,最忌讳这种事儿吧? 好像七出里就有一条叫“口舌”。 心里叹息,甄十娘眼皮都没抬,手里不仅不慢地捻着金针,嘴里淡淡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听甄十娘声音有些冷,夏菊一激灵,慌忙敛神应了声是,转身要走,略一犹豫,夏菊又开口说道,“……冬雨正在祖宅等着您。” 冬雨是老夫人身边除紫月碧月外身份最高的大丫鬟,听说老夫人竟遣了她来,甄十娘抬起头,“……喜鹊怎么说的?” “喜鹊姑姑说您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偷偷遣了奴婢来找您。” “告诉她今儿晚了,要回上京城也得明天……”甄十娘很满意,“让喜鹊把她安顿在东耳房吧,嗯……”想了想,“让张妈陪着她,后院还在修缮,人多事杂,仔细她别到处乱走,冲撞了什么。” 后院不是早修缮完了吗? 夏菊眨眨眼,随即机灵地说道,“夫人不说,奴婢正要跟您回禀呢,瞧见正厅里的那株三尺高火红火红的珊瑚树,冬雨震惊地说不出话,直嚷着要进卧室给您请安,还要去后院,都被喜鹊姑姑给拦住了,正在前面陪着她呢。” “我知道了。”甄十娘摆摆手让夏菊下去。 屋里沉寂下来。 拔出最后一根针,递给秋菊收好,甄十娘站起身来,“……顾先生休息吧,我回去瞧瞧。” “……夫人打算明日回将军府?”顾彦浦伸手放下裤腿。 甄十娘怔了下。 这是将军府内宅的事儿,他逾矩了。 “身为帝师,他擅的就是揣摩人心,审时度势,绝不会犯这种错误啊。”想到顾彦浦不是一个迂腐的人,甄十娘心一动。 她挥手打发了小丫鬟,“不瞒先生说,我们婆媳之间……关系……很不好。”她认真想了想,开门见山说道。“就在一个月前我还一直处心积虑地想着怎么弥补,怎么讨好婆婆,怎么博得她的认同……”婆媳关系如此恶劣,这都源自五年前,一只巴掌啪不响,老夫人固然不讲礼,可自己的前身若是个善类,也不会交恶如此吧,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不为别的,毕竟是文哥武哥的亲奶奶,单只为他们着想,我也该认真讨好她……”在这孝大过天的古代,一个男人被人指着脊梁说娘亲不守孝道,简武简文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甚至会影响到他们将来娶妻生子。 试问,好人家的女儿,谁肯嫁给这样的男子? 可惜,甄十娘话题一转,“直到六公主送亲宴上,我才知道,婆婆对我……是不死不休的……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卑躬屈膝去讨好,都不能得到她的欢心了。”真诚看着顾彦浦,“人生苦短,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没正面回答,甄十娘隐晦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若真是连太医院都扎手的疑难杂症被迫找到她头上,不用将军府,太医院那边也早就传信来了。 明知是陷阱还往里钻,傻瓜才做! 可是,婆婆病了,做媳妇的不去床前伺疾是大不孝,顾彦浦是帝师出身,又是一代大儒,一旦认准了她不孝,很可能就会甩手离开,不屑再教导简武简文,甚至还会传到万岁耳朵里,影响了简武简文的前途。所以,外人怎么看她无所谓,不用软的,要公然用硬的调教老夫人,她必须得到顾彦浦的支持。 静静地看着顾彦浦,甄十娘面色淡定,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顾彦浦爽朗地笑起来,“夫人聪明就在这里,能一针见血地看清本质,不贪分外之事,枉做无用之功。”不知是感慨世人碌碌还是什么,顾彦浦叹息一声,“世间多少人因为堪不透,以为荣华就在眼前,罔断了卿卿性命……”来梧桐镇之前,他首先打探了甄十娘底细,身为一代名儒,若甄十娘果真像传说中是个不守孝道伤风败俗的女人,即便有圣旨,他也不会来做简武简文的老师,闹得晚节不保。 可以说,从万岁和萧煜嘴里,顾彦浦比甄十娘更了解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个局,之前看到夏菊一脸喜气洋洋,他还真担心甄十娘也堪不透,盲目地以为这是讨好老夫人修复婆媳关系的契机。 毕竟沈钟磬至孝,她若想回归将军府,必须得老夫人点头,否则,就只能被这么金银玉帛地养在外面。 虽不缺吃穿,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却是天大的耻辱。 只是,以她那体质,没沈钟磬护着,一旦被框进将军府,真就是有去无回了……毕竟是人命关天,又是简武简文的亲娘,再冷情他也不能不插手。 他这是也不赞成自己去给老夫人瞧病了? 甄十娘神色一震。 她赌对了! 瞧见甄十娘目光明亮地看着自己,顾彦浦话题一转,给她泼了一瓢冷水,“你也别高兴,凡事大不过一个孝字,老夫人请你回去侍疾,若你执意不肯,被告到万岁跟前,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到头上,绑了你回去惩罚不说,还会影响文哥武哥一生的前途。”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就一直头痛,不知该怎么处理和婆婆的关系……” 名分到底摆在那,老夫人果真用一个孝字来压她,一心想把她弄进将军府虐个死去活来,还真扎手,她真诚地看着顾彦浦,“先生可有何妙策?” 即说了这些话,他就是想给她出主意吧? 果然,她话音一落,顾彦浦就微微一笑,“所谓男子重孝女子修德,老夫人请夫人进府侍疾,不过是以‘孝’压人,夫人当以‘德’字回之……” 以德回之? 甄十娘就擦擦汗。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可谓读书万卷了,可是,竟还真没看过那些女戒、女训等倡导什么三纲五常、妇德、妇容之类的鬼书,难道那些宣扬男权至上,压迫妇女的玩意中,真有能治得了老夫人的法宝? …… 冬雨压根就没有见到甄十娘。 第二天一早,便被打发回了上京城。 “……什么,她竟敢不来!”正哼哼唧唧歪在床上装病,听了冬雨回禀,老夫人一把将头上的布巾抓下来,腾地坐起来。 冬雨哆哆嗦嗦地向后退了一步,“夫人说……说将军给她禁了足,严令她半年内不得离开祖宅,还有……更……更不许她踏入将军府一步。” 这些沈钟磬的确都跟她说过。 老夫人一下子怔在了那儿! “……真是反了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夫人把炕沿拍的三响, “……禁足,禁足,她竟敢拿这上不得台面的借口做幌子。”趿鞋下地张罗着备马备车递牌子进宫,“……百事孝为先,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能大过在婆婆跟前侍疾的!” “夫人还说……” 见话没说完老夫人就怒了,冬雨声音有些发颤。 “她还说什么?”刚穿好鞋,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住,目光凶狠地瞪着冬雨,恍然她就是甄十娘。 “夫人还说……”冬雨战战兢兢,“还说……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即嫁了将军,自然要顺从将军,又怕不来诊脉会陷将军于不孝,夫人已令人递牌子给您求了太医。”把甄十娘的书信呈上去 “夫人的信。” “……她竟先递了牌子?”老夫人有些发懵。 老夫人不识字,楚欣怡首先回过神,把信接过去,大体和冬雨说的一致,念到“……媳妇已向万岁陈明,因身患重疾,怕床前伺疾会令母亲染上晦气,严令五位姨娘代媳妇衣不解带地伺候在母亲榻前,直到病愈,稍有不恭,母亲只管训斥责打”时,五个姨娘一阵哗然。 什么? 竟严令我们侍疾? 李彩香首先跳起来,“她以为她是……”对上大姨娘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 是的,不用以为,她就是正妻。 就算不主持中馈,她们这些人也归甄十娘管,只是,五年来,因甄十娘一直不在府里,她们已俨然忘了自己头上还有一个对她们有绝对权利的主母。 再念不下去了,楚欣怡攥着信件的五指都泛着白…… 老夫人却是没看见五个姨娘吹胡子瞪眼睛的神情,她面色痴傻地站在那儿,嘴里不住地嘟囔,“……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夫死从子,她这是教训我要听儿子的话?” 碧月紫月也有些傻眼。 她们这面搬出了孝道,那面就搬出了三从四德,都是圣人说的话,谁能告诉她们,到底是孝大,还是三从四德大啊? 正呆傻间,有小丫鬟进来回,“……太医院将大人奉旨来给老夫人诊脉。” 所以的声音顿时一空。 楚欣怡嗷的一声叫起来,“老夫人快躺下!” 被将太医发现老夫人装病,传到万岁耳朵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瞬间,众人都想起了这个茬。 乒乒乓乓,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rs 第一百八十七章 气昏 加更求粉红 ~~~ “……竟摆了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楚欣怡声音有些变了调,她直愣愣地看着冬雨,以为自己听错了。 珊瑚中以红珊瑚最为珍贵,有千年珊瑚万年红之说,老夫人屋里摆了株一尺高的,已经是稀世少有。 “咋看上去就跟一团火似的,奴婢当时吓了一跳。”冬雨点点头,“喜鹊说是夫人身子不好,才特意摆了辟邪……”连连叹息,“难怪怎么请夫人都不肯回来,她在那面过得跟神仙似的,金丝楠木的屏风,青花瓷的花觚,临川先生的游春图,洒蓝釉地描金缠枝莲纹棒槌瓶,博古架上摆的古董玉器有的奴婢就都叫不上名儿,以前觉得姨娘屋里的东西矜贵,想不到祖宅的摆设比姨娘屋里更矜贵,要是奴婢住在那种地方,上面又没婆婆管束,奴婢也不回来……” “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不跟老夫人说!” 瞧见楚欣怡白了脸,春红厉声问道,“媳妇屋里的东西规格高过了婆婆,她是想压过老夫人不曾!” 是啊,有老夫人呢,自己生个那门子气。 被春红一点拨,楚欣怡立时冷静下来,端茶轻轻呷了一口,慢声细语道,“她是妻,我是妾,屋里的摆设自然要比我矜贵,只是……”她话题一转,“你看准了,若规格超过老夫人就是大不敬了,你瞒下不报,哪天被老夫人知道发作起来……”声音顿住,楚欣怡目不转睛地看照冬雨。 冬雨额头瞬间出了一层细汗。 “就说这个主不好惹,碧月非让来!”心里埋怨,冬雨嘴上不敢怠慢,“这么大的事儿,奴婢哪敢隐瞒老夫人,将太医一走,奴婢就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怎么说?”楚欣怡坐直了身子,她很好奇一向咬尖的老夫人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老夫人当时就要带人去把祖宅砸了,好歹被碧月紫月姐姐劝住了……”冬雨叹了口气,“在梧桐镇行医多年,夫人到底是笼络了一帮贱民,碧月姐姐担心老夫人一旦找上门去,再被她蛊惑出一群无知百姓围住,到时连梧桐镇都出不了。”梧桐镇可不是上京城,一个小镇子统共能有几个衙役?真跟上次似的被百姓围住,她们主仆大约真就有去无回了。 难怪会撺掇了来找她家姨娘,春红听了就看向楚欣怡。 楚欣怡身子一震。 这么说,老夫人也被打怕了? 就会猫在家里瞎咋呼,也不敢真刀实枪地去祖宅跟那贱人叫板了? 眼前闪过午门击鼓那天老夫人和碧月等人鼻青脸肿地被李提督送回来的惨状,楚欣怡脸色死人般的难看。 连老夫人都惧了,以后这贱人岂不是越来越难对付? “……这事儿只有等将军回来给老夫人做主了。”见楚欣怡脸色难看,怕她情急之下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一直没言语的春兰匆忙转了话题, “祖宅里二十七个奴才都到齐了吗?” 也想起这事儿,春红跟着问道,“你数没数?” 这面每月按二十七个人往祖宅拨月例,楚欣怡始终觉得以甄十娘那寒酸的性子,绝不会真买这么多人养着,闹不好就在吃空响,可惜,上次去祖宅被甄十娘打怕了,楚欣怡轻易再不敢去招惹,一直没机会去盘点,这次冬雨去,她特意嘱咐了让她留个心眼,数数祖宅里一共养了多少奴才。 “……奴婢在厅里呆了不到二刻种,便被人带去了耳房,哪有机会数?”冬雨摇摇头。 春兰怒道,“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夫人见了你也得敬上三分,硬要到处走走,谁敢拦着!” 她就敢拦着! 想起在祖宅遭受的冷遇,冬雨脸色忿忿,“奴婢想去后院瞧瞧都不准,更别夫人的卧室了,不过……”冬雨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虽然各屋都没去,奴婢只看院子里,就站了不下二十个侍卫……” “什么?”楚欣怡抬起头,“不是护院?” “是侍卫,青一色的短衫,一个个松树似的站在院子四周,奴婢看着腿都打颤!”所以,身为老夫人的大丫鬟,明知自己身份高贵,连甄十娘都得礼让三分,可甄十娘只遣了婆子招待并软禁了她,她硬是没敢有一句怨言。 将军竟派了侍卫保护她! 楚欣怡一阵绝望。 沈钟磬孝顺,她跟了他五年,还没见他让后宅哪个女人屋里摆设越过了老夫人去,这么宠自己,当年那株一尺高的红珊瑚拿回来,因老夫人屋里没有,自己便没能要了来。 现在,他竟公然在祖宅摆了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又加了二十多个侍卫! 这说明什么? 楚欣怡不敢想下去,她只感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咽喉隐隐泛起一股腥甜,握茶杯的手一阵阵冷麻。 瞧见楚欣怡脸色不对,春红忙塞给冬雨两个银角子,示意她赶快离开。 “对了……”冬雨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奴婢还听祖宅的奴才说,六公主大婚前那几个月,将军一直就住在祖宅。” 咣当,楚欣怡手里茶杯掉在地上。 “姨娘,姨娘!” 瞧见楚欣怡身子直挺挺地向地上栽去,春红春兰嗷的一声叫起来。 冬雨也一步冲过去。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 听到外屋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楚欣怡蓦然睁开眼。 “姨娘想要什么?”守在床边的春红一激灵。 “谁在外面说话?”楚欣怡一把揭下头上覆的湿布巾。 “是詹事府的人,春兰出去了……”春红扶楚欣怡坐起,“太医说您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姨娘就别操心了。” 楚欣怡皱皱眉。 春兰走进来,“姨娘醒了?”瞧见楚欣怡坐着,春兰一阵欢喜。 “詹事府的人来干什么?”楚欣怡目光迷惑,詹事府掌管皇后太子一族事物,和将军府少有来往,皇后刚薨,他们来干什么? “是送帖子,周詹事的母亲身患沉疾多年,想请夫人去给诊诊脉……”声音越来越低,春兰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欣怡脸色。 又是找她! 楚欣怡不自觉地就咬紧了牙, “……不是让高升告诉他们去梧桐镇找吗?” “高升说,将军特意嘱咐他不准对外透露夫人住址,让他对外一律宣称夫人身体不好,在乡下的别院养病。”春兰解释道,“……当时给七皇子诊脉的那些太医都给夫人诊过脉,将军令他们出了一个联合说明,拓了一份让高升拿给大家看。” 他竟越过了自己安排高升! 楚欣怡心里一阵燥热,她一把抓起身边的抱枕砸向春兰,接着又刷刷地拽着帷帐撕扯起来。 她跟了他五年啊! 他出征在外,她就在将军府为他做牛做马操劳了五年! 他竟然开始不相信她了! 殷红的眼底有股近似乎疯狂的怨怼。 “姨娘,姨娘,您冷静些!”春红死死抱住楚欣怡,“将军一定是怕这些人找上门去求医,夫人不知好歹地答应,败坏了将军府的门风不说,还会惹老夫人生气,才严令禁止把夫人的住所透露出去。” 曾经把甄十娘遗弃在祖宅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将军府一直对外瞒着她的住处,只说她在乡下的别院养病,加上甄十娘又改换了名姓,当年曹相爷就花费了很多心思都没找到,更别说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了。 怕她败坏门风,惹恼老夫人? 楚欣怡忽然停住。 “……你说的是。”她狰狞一笑,“将军临走前答应了老夫人不许她行医,他就是怕她架不住病人哀求,私自行医再惹老夫人生气!”吩咐春红,“你火速出府去找三表弟,让他想办法把夫人的住址透露出去!” 这可是将军严令不许透露的! “姨娘……”春红叫了一声。 “快去!”楚欣怡眉头一立。 不敢再劝,春红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春红的背影,楚欣怡冷冷一笑。 沈钟磬早承诺了老夫人不许她行医,自己倒要看看,面对如骛般求上门的病人,她怎么办? 圣旨名言,她行医必须沈钟磬允许! 若救治,便会触怒沈钟磬,便是违旨! 若不救,便是不仁不义,便没医心,看老百姓背后怎么骂她! 骂声多了,毁了她在民间的威望,败坏了沈钟磬名声,看他会不会后悔? …… 午后的凉风温暖和煦。 甄十娘正坐在霸王居门前的树荫下和顾彦浦对弈,简文简武的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进来。 “娘,娘,我采了糖梨子!” “我采了野枣……” 冲减院子,瞧见顾彦浦也在,简武简文扑棱站住,“先生好!”顾彦浦笑呵呵地点了头,简文简武这才把手里的小竹筐递上前献宝,“娘,先生,快看,糖梨子、野枣,托盘……”一边说着,简武拿起来一颗野枣用帕子擦了擦递给甄十娘,想想不对,又递给顾彦浦,“先生尝尝……”然后才拿了一颗递给甄十娘。 今天是固定的休息日,因达仁堂那面没什么大事,甄十娘就没去,一早简武简文便缠了秋菊上山采野果,以前家里穷,两个小家伙就常跟喜鹊秋菊和一堆孩子漫山遍野地跑,摘野菜野果。 是以,年纪虽小,山上能吃的东西简武简文几乎都认识。 这么酸? 先生笑呵呵地接过去咬了一口,又酸又涩,脸立即揪成了一团。rs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沸腾 第二更 求粉红 嘴里又酸又涩,可当着甄十娘的面又不好意思吐了,顾彦浦勉强咽下去,拿棋子敲了敲简武的脑袋,“所谓瓜熟蒂落,果子要成熟了才能吃,这么青涩就摘下来是祸害东西……”看着眼前满满两竹筐生涩的野果,顾彦浦垂足顿胸。 太可惜了,真是暴殄天物。 简武简文错愕地拿起两颗野枣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早已熟悉的味道,很好吃啊。 他们抬头看向甄十娘,“娘……” 见简武简文吃得那么香,先生愕然,“……难道是我味觉失敏了? ”也抬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大囧。 往年这个季节正是青黄不接,因填不饱肚子,孩子们跑山时只要看到能吃的就绝不会错过,记忆中他们吃过的野果都是这酸酸涩涩的味道。 文哥武哥还不知道成熟的野枣是什么味吧? 夏菊匆匆走进来,“……夫人快去看看,前院来了许多求医的人!” 来人求医? 甄十娘怔住,简大夫的身份虽然公开了,可将军府那面早被沈钟磬封了口,对外宣称她在乡下养病不能接诊,祖宅这面上上下下也都守口如瓶,梧桐镇上没人知道她就是那个化名简大夫的将军夫人啊? “一定是将军府那面透露了消息。”秋菊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这可如何是好?”她脸色发白地看着甄十娘。 回过神,甄十娘趁势把简武简文采回的野果递给秋菊示意她赶快拿走,抬头看向顾彦浦,“先生稍坐,我去看看。” 望着甄十娘淡定的背影,顾彦浦目光若有所思。 听万岁说过,因老夫人反对,沈钟磬坚决不同意她行医,所以才下了那样一道圣旨。 现在面对求上门的病人,她会怎么处理? 是接呢,还是不接? 接,就会触怒沈钟磬,老夫人已对她深恶痛绝,她母子三人在沈家的地位全部仰仗沈钟磬,得罪了他……顾彦浦摇摇头,暗暗叹息一声。 最主要的,接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一旦开了口子,以她的身子骨,不出一个月就会累死! 这些病人,她是绝不能接的。 可是,不接更惨! 她和沈钟磬被人指着脊梁骂不仁不义是小,万岁虽然明旨重臣贵勋不得强势求医,可这些人是谁? 是随便一句话就能改变朝局的人物,果真都得罪了,大家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沈钟磬和她娘仨给埋了! 是的,偶然接几次诊还累不坏,可总不能让甄十娘区别对待,只给当官的瞧病,不给老百姓瞧吧? 不准甄十娘行医,沈钟磬走之前一定是想好了推脱之辞让将军府那面出头拒绝的,现在竟让被人找上门来,显然是有蓄谋。 好恶毒的计策! 自认智计百出,顾彦浦不仅也皱起了眉头。 虽为局外人,一切也都瞧的清清楚楚,可这个局,他也没法解! 甄十娘,她又怎么解呢? 低头看着眼前棋逢对手的一盘残局,顾彦浦不由自主地为甄十娘捏了一把汗。 回到祖宅,甄十娘并没依大家想像接诊求上门来的病人,只吩咐门上的小厮,“……告诉他们,将军夫人不在,让他们回去吧。” 病人太多了! 感觉身体越来越差,她是再不敢逞强了。 门上小厮再三强调,将军夫人身患恶疾,无法接诊,可是,来求医的人却是有增无减,不过两天,祖宅门外就排起了长队。 轰动了整个梧桐镇。 骤然得知一直“寡居”在此的简姑娘竟然是大将军夫人,梧桐镇沸腾了,老百姓还差,可惊炸了梧桐镇上的大户,一个个后悔不迭。 怎么会,怎么会? 大将军夫人怎么会隐居在她们的梧桐镇? 早知道这个深居简出的‘简姑娘’就是因父亲获罪而隐姓埋名的大将军夫人,他们说什么也要巴结一下啊!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当初哪怕过年过节送去一袋米,现在收获的也是滚滚白银啊。 当初雪中没有送炭,现在锦上添花人家不需要了! 可再不需要,他们该巴结还得巴结,至少不能得罪了。 梧桐镇上至官府下至百姓纷纷出动,求医的病人,递贴子拜访的,瞧热闹的,把个祖宅门前闹得开锅稀粥似的热闹。 李家学塾的先生特意停了课带了一家老小登门谢罪,“……难怪武少爷如此果敢英勇,原来竟是将军之后,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沈夫人原谅。” 看到这金碧辉煌恍然玉皇大帝的天宫似的屋子,和院子那一溜戒备森严的侍卫,先生两腿直打颤,他一躬到地,“……武少爷提的建议极好,小的都已遵照改了,沈夫人觉得李记学塾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的回去一并改了。” 她又不是教育部长,哪能管着这些了? 甄十娘哭笑不得。 令人将先生搀起看了坐,“……先生多虑了,是武哥淘气,我还得感谢先生的大仁大义,不计较武哥欺师之过呢。”淡淡的语气极为诚恳,先生心眼不坏,只是呆板迂腐一些,当初自己娘仨是有些欺负人家了。 没办法,都是为了简武的前程。 她没什么伟大的救赎世人的心胸,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私自利的母亲,为了儿子,就是逼她杀人放火,她想她也敢。 现在知道他再不会揪住简武欺师之实不放,甄十娘索性坦然地承认了错误。 听甄十娘说的坦诚,又见她叫了简武简文出来给他磕头请罪,先生也看出甄十娘的确没有记恨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送走先生,瞧见门口递贴子拜见,求医的人太多,守门小厮都喊哑了嗓子,甄十娘索性派了十个侍卫化成小厮,两人一组,一个时辰一轮,堵在门口给大家作揖解释,“将军夫人身患重疾,不能出诊,大家请回吧,梧桐镇还有几家大医馆,坐堂的都是医术高超的老大夫……” 尽管如此,一天下来,这些人也累的连连叫苦。 顾彦浦不无担忧地看着甄十娘,“……夫人的身份已经公开,这么强堵总不是办法啊。”叹了口气,“慕名拜访的人还好,夫人可以将军名义给官府下个帖子,让他约束梧桐镇百姓,没有要事不得打扰夫人清净,只是,这病人嘛……”声音戛然而止。 他也没有办法驱散。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我名声再响,也不至于突然就冒出这么多病人,显然是有人蛊惑,逼我出手啊。” 梧桐镇虽小,也有两三个医馆,又不是什么非她出手不可的怪病,祖宅门口排了那么长的队,这面已经名言拒绝,可别的医馆竟然请都请不去! 这不是阴谋是什么? 想起任门口的小厮说哑了嗓子,把其他医馆的大夫吹上了天,门口的病人就是有增无减,隐隐竟有一触而发之态,顾彦浦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么多病人,若开门接诊,甄十娘不出三天就得累死。 可是,继续关门拒诊,却是正中对方下怀,下一步,他们就该蛊惑病人聚众闹事继而引发民变了吧? 念头闪过,顾彦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夫人还得尽快地想办法疏散了这些病人!” 疏散? 给大家推荐了这么多医馆、名医,若能疏散早疏散了! 想起将军府里那个心狠手辣的楚欣怡,甄十娘心里冷笑,“……她这是打定主意逼我开门接诊,从而惹怒将军失信于他吧?”可惜,遇到她甄十娘,她楚欣怡可是打错了算盘! 甄十娘狠狠咬了咬牙,回头让人找来李长河,“……连夜去灵谷把冯喜请回来。”想了想,又叫来侍卫头领蒲波,“你去趟丰谷大营,向卢先生借两个弟子来,嗯……就胡平和张彪吧。” 甄十娘一项一项安排的有条不紊。 端坐在一边喝茶不语的顾彦浦却摇摇头,暗叹一声,“人家指名道姓让她出诊,就算太医院的太医来了都白费,她请这些没名没号的小字辈来了又有什么用?” 转天一大早,老夫人遣了碧月冬雨来。 “……老夫人让奴婢转告夫人,若想继续呆在沈家,就坚决不许行医问药。”碧月趾高气昂地看着甄十娘。 “谨遵将军吩咐,我也没打算行医。”甄十娘也不气恼, “……碧月姑娘也看到了,外面被病人堵得水泄不通,我若执意说将军不许我行医,会毁了将军的声誉。”笑看着碧月,“这件事还得麻烦碧月传个话,请老夫人当众宣布,她不准我行医问药,亲自来遣散了这些人……” 甄十娘语气柔和,神色温淡。 碧月脸色一变,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这小丫鬟,还真够张狂的! 甄十娘低声交代了秋菊几句,秋菊撒腿就往外跑。 祖宅的大门破例被打开了,外面排队的众人哄的一下围上来。 到底她还是惧怕老夫人! 自己这么对她,她不还是得打开大门派了丫鬟婆子簇拥着送出来了吗? 亲自来祖宅,碧月原本就有试探甄十娘的意思,见自己当场给甄十娘没脸,甩手就走,甄十娘不但没生气,反而立即派了一堆丫鬟婆子出来恭恭敬敬地送自己,而且,和进来时只开了个侧门不同,这次竟敲锣打鼓地打开了正门。 要知道,将军府的规矩,寻常客人和丫鬟婆子只能走侧门,只有贵客才有资格走正门! 看着徐徐打开的正门,和身边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直恨不能把自己供起来的丫鬟婆子,碧月尾巴翘上了天。rs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医骗 三更,求粉红 ~~~~ 先后来了两次都不受待见,这次跟碧月出来竟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冬雨看向碧月的目光满是崇拜,想起自己先前受的冷落,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是不打不知道疼的jian货!” 自己那么敬着都不知足,现在碧月只甩了甩脸子,摆了摆架子,她就颠颠地改变了态度,早知如此,自己上两次也这么端端架子啊。 送到大门口,祖宅的丫鬟婆子不约而同止住了脚步,齐刷刷朝碧月福身见礼,“……碧月姑娘慢走,回去后一点要在老夫人面前给我们夫人美言几句。”声音齐刷刷的,异常洪亮。 碧月冬雨胸就挺了挺。 看着两人趾高气昂地迈出门槛,领头的张妈一挥手,吱呀一声,碧月冬雨身后的两扇正门被徐徐关上。 昂首挺胸地来到门外,碧月恍然才发现原本被祖宅侍卫强行赶到离门口几丈外求医的众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聚到了门口,看向她们的一双双蓝哇哇的眼睛仿佛饿了几天的狼终于看到了一只肥美的羔羊。 而原本停在门口的马车早被挤到了人群外,车夫正满头大汗扯着脖子朝她们挥手,干着急挤不进来。 “……姑娘就是简神医?”有人大声问。 “……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你没听刚刚那些人说吗?”人群中有人替碧月冬雨回答。 有人大声喊,“……看这些人对她们那么恭敬,身份一定很高,要想求简大夫,我们求她准成!” 一句话,众人哄的一声涌上来。 “……求求姑娘在简神医跟前美言几句,让她出来吧!” “……” 众人连连作揖,后面的挤前面的,前面的人险些撞到碧月冬雨身上。 这是什么状况? 碧月冬雨张着大嘴发不出声音。 午门击鼓时和老夫人当街被砸的画面无声电影般在碧月眼前掠过,她嗷的一声蹦起来,“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想逃回祖宅,一转身,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先前送自己出来的那些人竟一个也没跟出来! “开门,开门!” “开门,开门!” “奴婢知道错了,求求夫人放我们进去!” “……” 两人拼命地敲打的大门。 直喊的声嘶力竭。嵌了七七四十九个铜钉的朱红大门纹丝不动。 冬雨心里暗骂碧月,“……真是蠢货,都知道夫人是个厉害的,连楚姨娘来这儿都折了羽,她穷显摆啥。” 现在可好,被一群腐臭不堪的贱民困住了。 感觉身后蠕动的人群都贴到了身上,一股浓烈的恶汗酸腐之气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她们吞噬一般,冬雨后脊梁直冒凉风。 碧月更是吓得三魂出窍,惊慌失措中一抬头,瞧见祖宅门口维护秩序的两个小厮正好整以暇地倚在门上看着她们,顾不得矜持,碧月一把扑过去,“……大哥帮帮忙,打开侧门放我们进去,我们知道错了,立即就给夫人磕头请罪。” 见两个小厮直起腰,碧月早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和冬雨一闪身躲他们身后,抬目看去,众人只是围着她们,并没有像午门击鼓那次似的拿了鸡蛋石头,烂白菜帮等着砸她。 原来是虚惊一场,真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碧月松了口气,刚直起腰,却听身前的小厮说道,“……让一让,诸位让一让,闪开一条路让这两位姑娘过去。”一边推了碧月冬雨到身前,介绍道,“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两位姑娘可是将军府老夫人跟前的大红人,今儿她们便是特意传达老夫人的吩咐,不许我家夫人……” 天! 他不要命了! 话没说完,便被碧月一把捂住,她讪讪笑着看着众人,“听说夫人拒绝接诊,老夫人于心不忍,特意让我来转告夫人允许她行医。” 轰,人群一阵喧嚣。 有人大声问出来,“姑娘的意思是说,简大夫这两天就能出诊了?” “这……”碧月脸色发僵。 她哪知道甄十娘是否愿意出诊,哪天肯出诊? 可是,她若敢说个不,这些人会不会砸她? 正犹豫间,趁人群乱起来,守门小厮一把将她拉到门边,“碧月姑娘说话可得负责任!”他怒瞪着碧月,“……之前张妈特意出来传达夫人吩咐,说是老夫人严令她不许行医,让我趁您还没走拉着给做个证明,和大家说清楚了,也好绝了大家求医的念想,现在被您这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胡乱一说,一旦闹出人命来算谁的?” 碧月妩媚地笑,“……我没胡说,老夫人确实同意让夫人行医。” 笑话,这些人可都是来求医的,正被拒在门外求助无门呢,若让这小厮说出是她来传达老夫人吩咐不许甄十娘接诊的,今儿她非变成肉泥不可。 “那……”小厮想了想,“口说无凭,碧月姑娘给立个字据。” 这怎么行? 碧月摇摇头,刚要解释,那小厮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拉到人前。 “好,好,我立,我立!”碧月吓的双腿直抖,忙不迭地点头应承。 …… “……那些人将奴婢堵在门口,一定让奴婢给个交代,问是不是因您的阻止夫人才拒不接诊。”碧月冬雨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奴婢怕说出是您不让,这些人会跟来将军府闹事,毁了您的名声,万不得已,才当众说您同意夫人行医,是夫人身体不好自己不肯接诊。”连连磕头,“奴婢辜负了老夫人的嘱托,求老夫人责罚。” 被迫立了字据,翻不了供,碧月不得不替甄十娘说好话。 老夫人气的直磨牙。 低头看着碧月披头散发的模样,又一阵心疼。 这个丫头,自打十岁就跟着自己,早过了放出去的年龄,大儿子提了几次要放出去,甚至介绍过一个侯爷,因担心没人照顾自己,她竟一直不肯应下,耽误到现在,直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贴心,这些年不是她和紫月双双护着,自己还不知被儿子媳妇欺负成什么样呢,“你起来吧。”她叹了口气。 “谢谢老夫人。”碧月冬雨双双站起来。 想到甄十娘一个妇人,不避男女之嫌,天天把手搭在陌生男人胳膊上号脉,老夫人心里就一阵烦躁,“……难到还真让她就这么行医了?”抬头扫向满地的丫鬟婆子,琢磨着让谁再跑趟腿给传个话。 众人俱战战兢兢向后退了一步。 见老夫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紫月勉强笑道,“……夫人从小就跋扈惯了,也只有将军能镇住她,将军就快回来了,老夫人不如就等将军回来再说吧。” 笑话,让她去梧桐镇传话? 还不如让她上吊自杀来得舒服。 见紫月吓成那样,老夫人想想也是,那贱人被这帮愚民捧上了天,气势大着呢,自己这些人,去一个折一个,去一对折一双,还是远远地躲着吧。 到底意难平。 老夫人使劲咬了咬牙。 这个贱人,趁沈钟磬不在家,就会欺负她们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沈钟磬临走前可是亲口答应不许她行医的,等沈钟磬回来,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日历上,“……走了两个月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面沈钟磬接到蒲波的信,猛唬了一跳,“……她被病人围上了门!” 顾不得身陷深山中没有笔墨,咬破了指尖刷刷点点写了封密信让荣升立即送出去。 “……再调二百精兵来祖宅,尽力驱散病人?”听了蒲波的回禀,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傻孩子,堵在外面的是病人,不是乱民,怎么能靠武力镇压? “……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没地儿住,先等等吧。”甄十娘声音淡淡的。 “可是……” 可是,将军的吩咐他怎敢违背? 蒲波有些迟疑。 话没说完,小丫鬟匆匆跑进来,“……外面用门板抬了个半死的人,一大群人跪在门口求您救命!” 真是越闹越不像话! 甄十娘腾地站起来。 “走,去看看。” 祖宅门口乌压压跪了十几个人,哀求的哭声震天抢地。 求医的病人又比昨天又多了一倍,围观的百姓更是把祖宅围的水榭不通,后面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只闹哄哄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后脑勺,听着里面的哭声,急得抓心挠肝。 “……是治死了人吗?” “好像是,要不哭的那么惨?” “……不是神医吗,怎么会治死人?” “……瞎说什么,简大夫压根就没出来,是见死不救!” “什么,病人都要死了还不出来!” “……真是凉薄!” “……” 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隐隐地,已带出了一股谴责,迅速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醉仙楼是梧桐镇上最大的酒楼,位于梧桐镇正街,有三层楼高。 站在三楼的雅间,正好将祖宅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 杨涛穿了一件鸭卵青锦缎长衫,手打折扇,神态悠然地倚在窗口,脸上笑意满满。 “……怎么样?”站在他身边,身材瘦高,长了一双细长鼠目的陈皮说道,“够壮观吧?” 杨涛眉头一挑,淡淡地扫了陈皮一眼,“你确准了,她肯定治不好这个病人?”散漫的声音带着几分苛责,“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旦被她治好了可是给传了名儿。” “三爷放心。”陈皮嘿嘿地笑,“这可是我祖传的方子,服后和风寒的症状一模一样,是大夫就会用承气汤泄寒,而承气汤中有两味药和原方中的药物正相克,病人不喝还罢,喝了必死!” 微眯着眼看着祖宅门口黑压压的人群,陈皮语气阴森森的。rs 第一百九十章 立规 加更求粉红 ~~~ 杨涛听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相克相畏的,他皱皱眉,“你拿准了就好,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三爷放心,绝对没问题!”陈皮点头哈腰,信誓旦旦,“……我陈皮就是依靠这个方子发家的,听说没,不久前上京城的广生堂掌柜险些进了大狱,就是我干的。” “前几天广生堂因治死人被讹了一大笔,差点关了门,就是你干的?”杨涛惊愕地偏过头。 “没我的解药,任大罗金仙来也解不了这种毒,是大夫只要肯接我弄的病人,我保证他们接一个死一个,接一对死一双!”陈皮洋洋自得,目光看向祖宅门口,“不怕她医术有多高,他们到现在还不开门……”语气阴沉沉的,“我就怕她不接!” 杨涛点点头,“……这就好。”感觉身后似有响动,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若有所思地皱皱眉,正要去门口看看,身后陈皮大声喊起来,“……开门了,开门了,她出来了!”念了声阿弥陀佛,“……三爷的这招跪门哭丧还真管用,高,真高!”他朝杨涛竖起拇指,“真不愧是小诸葛。” 杨涛为人阴狠狡诈,上至皇子皇孙下至三教九流都有结交,背后依托将军府在上京城混的也算如鱼得水,人送外号小诸葛。 一把扑到窗前,远远看到祖宅两扇嵌了七七四十九颗金灿灿铜钉的朱红大门被徐徐打开,十几个寒意森森的青衣侍卫护送着一个青衣老者和一个身穿翠绿色锦缎的妙龄女郎缓缓走出,杨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就怕她还跟缩头乌龟似的,不出来! 他拍拍陈皮的肩膀,“兄弟,这次就看你的了!” 陈皮一拍胸脯,“三爷放心,只要她接了病人,准没跑!” 他话题一转,“倒是三爷,焗来这么多病人,果真简大夫大开府门接诊,你可要赔大了!” 这些病人,除了一部分是真心慕名求医的,其他可都是他杨涛自掏腰包答应给出银子瞧病才弄来的。 真抗上了,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包间顿时一静。 杨涛嘴角瞥了瞥,她想出手行医,也得先过了今天这道鬼门关! 祖宅门前的哭声顿时一消。 跪在门口的众人仰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飘然而至的妙龄女子。 翠绿色锦缎夹衫,葱绿色长裤,一张不笑也带两酒窝的圆润的小脸上,一双灵动大眼忽闪忽闪的,身上珠光闪闪,头上金饰金鳞,就仿佛年画中走出来的人间仙子。 想不到,传说中的将军夫人竟这么小? 一瞬间,众人都忘了呼吸。 “……您就是简神医?”好半天,跪在最前面的老妇人才回过神,“求求您救救我儿子!” “……老嬷嬷您认错人了,我只是夫人的小徒弟,尊师命和冯爷爷来给你儿子瞧病。” 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甄十娘刻意打扮了的小秋菊 正门大开,侍卫众星捧月,这般兴师动众出来的,竟然只是简大夫门下的一个小弟子? 这简大夫,威仪到底有多大? 老妇人怔住了,众人也看直了眼。 突然,老妇人嗷的一声叫起来,“你竟然不是简大夫?”又喊道,“我儿子命悬一线,我要找简大夫!”她一发动,身后其他人跟着就哭天抢地嚎起来。 刚静下来的场面瞬间又乱起来。 “让简大夫出来!” “会医术有什么了不起!” “出来!” “出来!” “……” 人群中也有人起哄。 流浪儿出身,在甄十娘身边呆了那么久,又天天受沈钟磬身上那股随时都会迸发的骇人煞气洗练,秋菊年龄虽小,可面对祖宅门口的哄闹场面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她腰背挺直地和众人对持着,甄十娘端庄威严的气势竟也被她惟妙惟肖地仿去了三分,只见她慢慢地举起手,朝空中啪啪啪拍了三掌,直到场面静下来,才脆生生说道: “大家也都听闻过,我师父因身体孱弱不能行医,所以才封门隐居的,难却大家百般哀求,今儿才特意令我出来代她接诊……”她转动着美丽的大眼看着众人,“我从小跟在师父身边,继承了她老人家全部衣钵,师父让我代她郑重向大家承诺,若我瞧不好的病,师父自会出面,绝不会让大家多花诊费,大家信呢,就留下,不信呢,就另请高明。” 沈钟磬曾求了万岁令给七皇子瞧病的大夫集体给甄十娘会诊过,甄十娘身患恶疾早已不是秘密,也都知道她之所以隐居在此就是为了养病,听了秋菊的话,想想也是,这么多人求医,果真都让甄十娘给医,不出三天,大约就累死了。 一瞬间,场上大多数人都闭了嘴,尤其来瞧热闹的百姓,大都是本地人,知道甄十娘的底细,先前也是看门口求医的人哭成那样她还不动于忠,未免有些太凉薄,才跟着病人起哄,听了秋菊的话不由纷纷点头称是。 有事弟子服其劳,弟子治不好师父再出手很正常。 这怎么行? 若让这小丫头把人治死了,怎么能毁了她师父在民间的威望? 发现秋菊一句话就让场面一面倒,老妇人慌了神。 “……不行,不行!”她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们一家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求简大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医术,给治死了怎么办?” 秋菊眉头一立,“我说过了,我治不了自有我师父出手,绝不让你花两份诊费!”话题一转,“师父身体不好,一天只能接诊五例病人,她老人家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宅心仁厚,想把机会留给更需要她救治的病人!”清亮的语气铿锵有力,秋菊看着众人,“大家说是不是?!”想起甄十娘教的话,又道,“明明谁都能治的小病也硬要找我师父瞧,虚耗我师父的体力,闹得后来的危急病人瞧不上病,这是抢夺别人的机会!”大声蛊惑道,“大家说是不是!” 虽受人指使,可排队的人说到底也都是真有病,贪图省几个买药钱才来这儿排队,对他们来说,只要病好了又省了银子就行,管他是哪个大夫瞧的? 弟子的医术会差一点,可是,有神医师父做后盾,又不多要钱,她们怕什么?秋菊话声一落,立时有人附和,“好!” 尤其排在后面的病人,生怕机会被前面的人抢走,轮到自己时赶上小徒弟治不了,师父又累的没了力气,最后白排了队,不由大声吆喝起来,“好!既然如此,咱们就立下这个规矩,凡是来找简大夫瞧病的人都得先由徒弟诊脉,徒弟治不了时,再请简大夫出手!” 话音一落,队伍后面的病人立时跟着附和。 一时间,叫好声震耳欲聋。 恍然是街头卖艺的耍到了最高潮一般。 排在前面的人有些不高兴,可是,后面叫嚣的人太多,这点反对声早被湮没了。 “还是夫人的主意高,顾先生愁眉不展想了几天都没对策,就担心夫人贸然接诊累坏了身子,夫人只教了这一句话,就把这一劳永逸的规矩定了下来!” 看到眼前欢腾的人海,秋菊小嘴弯弯地翘了起来。 “……你师父不出来,你给治死了怎么办?”呼喝声一停,老妇人就叫嚷起来,“后面的人可以这么来,我儿子已不醒人事,危在旦夕,一定要简大夫亲自出手。” 笑话,若真让这小姑娘把人给治死了,一句手艺不精赔了银子就没事了,她们岂不是要鸡飞蛋打? “我说过,我瞧不了的病,自然有我师父出面!”秋菊语气强势霸道。 她家夫人说过,凡事有一就有二! 若第一个病人就不遵守规矩,以后就还会有人以病重等这样那样的理由不遵守规矩,那这规矩岂不白订了? 为甄十娘今后打算,今天说什么,这个口子也不能开! “……你给治死怎么办!”妇人逼问。 “我说过了”秋菊语气强硬,“我治不了还有师父!” “……你给治死了,你师父能担这个责任吗?”见身边的人拽自己,妇人话题一转。 “我……”刚想说能,秋菊忽然顿住,想起出来之前甄十娘说的这家人就是专门来找事的,忍不住就眨眨眼,“我治坏了人为什么我师父担责任?”又问,“难道我答应了,你就让我治吗?” “这……” “噢,我知道了……”妇人刚要开口,秋菊想起什么,恍然大悟,“你根本不是来找我师父瞧病,你就是专门来找我师父晦气的!”她瞪着妇人,“你这个病人是不是谁治都得死,所以才点了名让我师父治,到时候好栽赃陷害!” 出来之前,顾彦浦就担心对方居心叵测,这面治好了病人,那面回去后也会把人给弄死,然后抬了尸体来闹事,所以坚决不让甄十娘出来接诊。 见这面已经答应接诊了,对方还推三阻四一定要甄十娘出手,秋菊索性就把顾彦浦的推测当众抖了出来,她咄咄都看着老妇人, “是不是!” 被揭穿了阴谋,老妇人脸色一阵发白。rs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回春 第二更,求粉红 “……姑娘误会了。”老妇人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开口解围,“我弟弟两天前就病了,找了七八个大夫都治不了,才给推荐到您这儿,传说简大夫有起死回生之术,只有她能救我弟弟,我娘也是怕耽误下去弟弟会没了命,才……” “你再这样耽误下去,你弟弟真就没命了!”话没说完,便被一直没说话的冯喜给顶了回去,他迈步走向门板上昏迷不醒,脸色青豪豪的病人。 大夫的通病,看到病人就心痒痒。 刚一迈步,跪在地上的众人呼啦一下挡在病人跟前,“……许多大夫都瞧过了,都说我弟弟不治了,求求这位大伯,别折腾了,就请简大夫亲自出手吧,只有她能救了我弟弟,我们给加倍诊费的!” 猛把冯喜吓了一跳,他不知所措地看向众侍卫。 若是这样,还真得甄十娘亲自出手。 “大胆!”见冯喜看过来,亲自出来维持秩序的蒲波厉声喝道,“将军夫人也是你说见就见的!”指着地上的病人,“我家夫人说,大夫不治死人,既然你们觉得没救了,就抬走!” 呼…… 祖宅门口二十几个侍卫齐刷刷挺直身子,高声喝道,“抬走!” 一股无形气势瞬间蔓延开来。 都是些惯于撒泼打诨的地痞,欺负人欺负惯了,众人哪见过这阵势,恍然想起,这简大夫可不是一般人,她可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夫人,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撒泼硬请的。 先前说话的男子就抬头朝人群看去。 人群中一个瘦高的男人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那男人马上讪讪笑道,“……既然要请简大夫诊脉必须得过她徒弟这关,那就先请这位姑娘给诊吧。”说着一使眼色,众人呼啦啦让到一边。 蒲波抬头看看冯喜和秋菊。 带众人出来,他本是尊了顾彦浦之命,想趁对方胡搅蛮缠之计直接撵人。 不想,他们竟不纠缠又开始让治了 总不能让秋菊说,“你现在让治也晚了,本姑娘不治了”硬给撵走吧。 这里可是人山人海围满了人。 蒲波不由有些埋怨沈钟磬 好好的,他干嘛要把祖宅门口拓的这么宽? 原本祖宅只是个小胡同,能进一辆小马车,沈钟磬嫌太窄,进不来四轮马车,跑马也不方便,硬是把前面一趟房子买了下来,拓成了一个广场,直接通正街。 这下可好,方便人家登门闹事了。 看着躺在门板上,双眼紧闭,脸色青豪豪的病人,秋菊脸色微微发白。 依甄十娘吩咐,她可是把牛皮都吹出去了。 也不知这个病人是他们从哪捅咕出来的,得了什么病,到底难不难治,冯喜能不能治好? 一面作势拿了病人的手把脉,秋菊余光悄悄觑着冯喜,等着他提点。才跟甄十娘学会背脉名,她还连诊脉都不会呢。 冯喜眉头皱成了疙瘩。 病人脘腹痞满,潮热谵语,手足盗汗。舌苔焦黑燥裂,脉沉实。 就是一般的寒症啊。 为什么他们会说请了七八个大夫都说治不了? 怕误诊,冯喜又认真检查了一遍,脉象、眼睑、舌苔、脸色、指尖……望闻问切,没放过任何细节。 没错,就是寒症! “……为什么说是不治之症呢?”冯喜悄悄问秋菊。 秋菊也总觉的哪不对,就是想不起来,皱皱眉,“……当然是为闹事了。”哪有病人还没死,举家就哭成那样的? 想想也是,冯喜点点头。 “……不过是寒邪入体,一副承气汤泻下即可。”松开病患,秋菊站起来,沉静地宣布冯喜的诊断结果。 小丫鬟送上笔墨。 秋菊刷刷点点写了一个方子,递给老妇人,“……抬回去吧,好好调理,几天就好。” 这,这…… 人不死在这里怎么闹事? 正要拒绝,耳边传来一声低语,“……上头说先抬回去,明儿再抬了死人来闹也一样!” 老妇人身子一震,忙堆出一脸笑容接了方子,“谢谢姑娘。”又问,“这个方子准管用?这儿可有药堂?” 秋菊很奇怪。 她脾气怎么变的这么好了? 摇摇头,“……这儿没有,你可以去西街瑞祥药铺抓。” “谢谢姑娘……”老夫人接过方子,正要吩咐抬了病人走,冬菊匆匆走出来,“……夫人听说病人昏迷不醒,特意让奴婢转告秋菊姐姐,一定要把人救醒后再走。” 真是求之不得! 老妇人连连鞠躬,“……简大夫真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一家人呼啦啦上前主动将病人抬到一边,给后面的病人让地方。 她们现在表现的越是恭维,待会甄十娘就越被动! 见门前的众人不闹了,围观的百姓也松了口气,纷纷向后退了退,却不肯离开,等着看甄十娘这个可爱的小徒弟能不能救活这个据说被七八个大夫拒之门外的垂危病人。 门口安静了,立即有小厮搬出桌椅,架起遮阳伞,搭成东西两个临时诊室,从丰谷大营临时借来的胡平张彪也被派了出来,和秋菊冯喜一起安坐下来,开始接诊。 接着,祖宅又出来一队侍卫,一边向后驱散瞧热闹的百姓,一边规范排队求医的病人,令其排成两队,冯喜秋菊那面一队,胡平张彪这面一队,很快地,祖宅门口就变的井井有条。 冯喜诊脉,秋菊写方,又打发走了一个病人,秋菊一摆手,立即有小厮喊,“下一个……” 那面张彪也扯着嗓子喊,“下一个!” …… 醉仙楼里,看着很快被梳理的井然有序的病人,陈皮直了眼,“……她还真是块料,这么快就理顺了。” 甄十娘不亲自出诊,这些人竟也不闹,竟都一个个安分守己地听祖宅的人安排!回头看向杨涛,“这样下去,三爷可是要赔喽。”心里暗暗琢磨杨涛和病人是怎么约定的? 是要求简大夫亲自接诊才给补贴医药费呢,还是只要来排队求医就给钱? 看样子,大约是后者吧? 陈皮心里好笑,都说他杨三爷聪明过人,号称小诸葛,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人家打的落花流水! 杨涛脸色阴沉似水。 他当时的确只说,只要是病人来排队就给治病钱。 一心想着就算别的计谋都不成,这么多病人,累也把甄十娘累死了,不曾想,她竟出了这一手! 竟然派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徒子徒孙出来接诊,而他这面的人,竟乐颠颠地就扑了上去,被人耍的团团转,还点头哈腰地感谢! 真是岂有此理! 眼看着又一个病人被家属扶着点头哈腰的地离去,杨涛感觉肺子都要炸了。 他拍拍手,“来人。” 立即进来两个镖形大汉。 “告诉邓三……”杨涛声音寒森森的,“一会儿病人死了,大家都给我闹起来,使劲闹!”他狠狠咬了咬牙,“把这几个人都哄下去,坚决不许他们再代简大夫出诊!”镖形大汉应了一声是,正要转身,陈皮尖叫起来,“要去快去,药端出来了!” 药端出来了? 杨涛一步窜到雅间窗口。 果然,一个粉衣小丫鬟小心翼翼从祖宅侧门端出一碗汤药。 杨涛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狠戾,“这次看你怎么逃!” 祖宅的侍卫再多,也不能一下子平息了这么大的民愤! 若这些侍卫真敢动手,他杨涛就敢让这次医闹变成一场流血事件! 瞧见冬菊端出了药汤,秋菊起身迎上去,“……这么快就熬好了?” 冬菊点头微笑。 老妇人上前接药碗。 冬菊闪身躲开她,“夫人让我亲自服喂。” 老妇人笑了笑,闪身让到一边。 谁喂药都一样,只要进了她“儿子”的肚子,就跑不了。 两个侍卫上前扶起病人。 冬菊背对着老夫人蹲下。一碗汤药很快灌了下去。 病人家属瞬间围了上来,状似无意地,成扇形将秋菊冯喜包围在其中。 万事具备,只待病人一咽气就发作。 被远远地驱散在外围的百姓也纷纷翘起了脚。 据说这个病人可是被七八个大夫拒绝诊治判了死刑的,都说简大夫妙手回春,再难缠的病一付药准好,不知是真是假? 鉴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二百九,二百九十一……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 老妇人在心里数完了三百个数,抬头看向门板上的病人,身子顿时僵住。 病人没有想象中的浑身抽搐而死,反之,呼吸却比之前清晰许多,胸口一起一伏隐然已有苏醒之意。 老妇人有些傻眼。 怎么会? 这些年,她们早做惯了这种医骗,病人喝下承气汤后,数上三百个数准死,走遍大周南北,他们骗了多少个医馆,从没失手过! 今天的人怎么竟会没死? “没错啊,那小丫头说的就是承气汤,方子拿到手上时她也看了,就是承气汤!”难道,抬头看向笑嘻嘻的秋菊,暗道,“她们师徒真是菩萨转生的?” 背后有神仙护着? 一股莫名的不安在老妇人心里一圈一圈放大。 “……醒了!”瞧见病人睁开眼睛,秋菊高兴地叫起来,“看看他要干什么?”见病人涨红着脸捂着肚子,秋菊回头吩咐侍卫。 “他要出恭。”一个侍卫上前贴着他耳边听了听,伸手扶起就往茅房走。 “瞧,瞧,站起来了,站起来了!” “七八个大夫都说没救了,简大夫只派了一个年纪轻轻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就给瞧好了!” “人家这才叫名师高徒!” “……” 围观百姓一瞬间热烈起来,看向秋菊的目光尤为炽热。rs 第一百九十一章 医馆 三更,求粉红祖宅门前一阵凌乱,排在胡平张彪那面的病人瞬间少了一小半,纷纷跑到秋菊这队来,闹得胡平张彪两眼发直。 这就是所谓的翻云覆雨吧? 经师祖这么一折腾。 他们这叮,啥也不会的小榜叔一转眼就成了名人! 秋菊小脸红朴朴的。 不是害羞,是心虚了为了盅惑人心,让大家心甘情愿地接受甄十娘不能亲自出诊的事实,成功地疏散这些人,她才硬着头皮站在大家面淀使劲吹,这下好了,一粒小米硬是被她吹成了凤凰山大的一头牛。 现在 ,她可是不折不扣的小骗子了。 以后病人真要向膜拜甄十娘似的指名道姓让她接诊,可怎么办啊。 这到底怎么四事? 那面陈皮和杨涛木雕泥塑般站在窗前。 “他怎么活了?”陈皮回头问杨涛,目光傻傻的。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啪啪,杨淹抬手就是几耳光,一脚将陈皮瑞在地上。 呆怔怔地坐在地上,陈皮摸着火辣辣的脸,脑袋还有些迷糊“她怎么就把人给救活了呢?” 秋菊和冯喜也傻了似的看着甄十娘“这就是说,不是您及时出手阻拦,我们就把人给治死了?”冯喜错愕的声音里带着股不可置信。 “他们就是群江湖医骗……”想起对方有备而来,外面义聚了那么多人,她这面一旦治死了人,还不知怎么闹腾呢,甄十娘就一阵后怕,饶是冷静自持,她脸色也忍不住徽徽发白“淀不久上京城的广生堂治死人的事儿就是这些人做的。”把他们行骗伎俩说了,看向立在一边的冯十三“不是冯十三发现这些人不对劲 一早隐在人群中追查,盗来解药,今儿我们就彻底载了……”工六指神偷冯十三之所以受到沈钟磐垂爱,就是他这一手的神技,一见这些人来祖宅跪门哭丧,强势求医,他就嗅出了阴谋,不过一群江湖骗子手段并没有多高超,在冯十三这个行家面前,简直就是小儿科。循着他们的眼神手势和来回传话,冯十三很快就追踪到了陈皮杨淀藏身的醉仙楼,偷听了他们的对话,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出了陈皮身上的解药:“怕有闪失……”冬菊接着说道“趁大家维持秩序之计,夫人扮成小厩亲自出去给病人重新诊了脉,又分析了冯大哥偷回的解药后才令奴婢端出去的。”嘻嘻笑道“看着那满满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其实就是刷锅水,药丸在奴婢手里攥着呢。” 屋里小丫巢就抿了嘴咯咯地笑。 “夫人竟亲自出去诊脉了?”秋菊睁大了眼“连奴婢都没发现。”转向沉默不语的冯十三“想不道你一天跟个闷葫芦似的,还有这两手!”美丽的大眼少有地露出一秣崇拜。 冯十三脸腾地红到了耳根,吭味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逗得小丫巢尖一阵咯咯地笑了甄十娘见了也忍不住摇摇头。 大厅里洋溢着一股喜悦的气息首战告捷,甄十娘心桔特别好“今儿让厨房加两个,菜,好好槁赏槁赏大家。” “奴婢就去传话……”夏菊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有小丫巢进来回话“蒋侍卫回来子。小“属下办事不利,逃掉了两个首领。”一进门,蒲波就给甄丰娘躬身请罪:救活那人后,这些人一离开 甄十娘就让蒲波带人追了上去,算计了她以后还想走? 哪有那么便宜的,好歹她也是个将军夫人! 没想的做了这么充份的准备,竟还让对方的头头给跑了。 甄十娘坐直身子“有没有问出是谁主使的?” 蒲波摇摇头“他们只是奉命做事,行骗药物都是一个外号叫楠皮九的人堤供的 他们组织中专门有人单独和槁皮九联系,我们抓到的人都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来历……”语气有些自责“可惜,属下带人去醉仙楼时那里的人已经跑了了……”知道是医骗,可甄十娘也想因势导利借这个,机会给自己的徒弟立威扬名,顺利疏散门口的病人,才没立即抓人不想,竟让对方跑了。 甄十娘徽徽有些失望“这么说还是不知道谁主使的?” “蒲侍卫毕竟是军中之人不了解这些地头蛇……”顾彦浦开口说道“夫人还是交给官屁吧,这和事情他们最擅长 有了线索,这些人早晚会被缉拿归案。” 想想也是 甄十娘就点点头。 当初甄十娘在宫里不过就抱怨了一句,嫌侍卫太多没地方住,沈钟磐就张罗着要把祖宅北面那趟房子都买下来,甄十娘当时以为不过是个玩笑,谁知余庆竟真奉命huā高价把那趟房子里的人家安置后,全买了下来‘.…… 闹得甄十娘哭笑不得。 现在她的丫鬟都可以一人一屋了了 房子太多住不了,又赶上门外求医的人太多,甄十娘索性就势把临街那半趟房子改造成医馆。 没有模仿古代的医馆进门就是一个大前堂,卖药坐诊都在一起,参照记忆中淀世医院的建筑模式,甄十娘对医馆玩一规划,除了一进门的〖中〗央大堂外,又专门设置了诊室飞病房、急诊室、手术室、药房、还专门划出了一块传染病房和一个超大的会议室,用乘开会、培训。 有银子好办事,几天功夫,医馆便改造完成了。 粉白的墙壁,通透的大玻璃,雕工精致的小门牌,方便简洁的候诊椅,雪白的窗帘,一进大堂就给人一和窗明几净的酣畅,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就舒畅几分:气”师祖的医馆可真是别具一格。”瞧见回廊中一溜十几个门上都柱了一模一样写了诊室两字的精致小牌,胡平张彪笑呵呵地看着甄十娘“这么多诊室,比军医院还奢侈,师祖打算请多少大夫啊?” 甄十娘徽徽地笑“1”外面那么多病人呢大夫少了怎么够用?” 胡平张彪顿时睁大了眼。 不是太医院和军医院,民间医馆大都一两个大夫,那些名声响亮的医道世家,顶多带几个徒弟罢了,这里建了这么多诊室,他们也只以为是甄十娘为挂了牌好看,里面就是堆放杂物用的,刚刚不过一句玩笑话。 没想到他们削小师祖竟说大夫少了不够用! 不会吧? 这里好像有十几间诊室呢,难道,怀祖真打算雇上十几个大夫来? 除了太医院和军医院,民间好像还真没有这么干的! 呆呆地对望着,忽然,胡平张彪徽腿跑到回廊尽头一间一间地数起和……” “总是妇道人家,这样能行吗?”喜鹊第一次来这里,看着医馆〖中〗央大厅靠门的一整面壁墙上图形并茂地贴满了各和卫生小常识装饰的有模有样,脸上不无担忧了以女子之身行医,甄十娘静些日子就差点丢了性命,现在竟又大张旗鼓地开医馆,她家夫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怎么不行?”低头翻着日历,甄十娘眼皮都没动“我可是万岁谕旨赐刮的四品游医,没个医馆托着,怎么能彰显我身份啊?”轻缓的语气带着三分调侃。 焗这么多病人来祖宅折腾她那些人就是赌她顾忌沈钟磐和老夫人,不敢抛头露面开馆行医吧? 那她就告诉他们,什么叫胆大妄为! 和沈钟磐在一起久了,甄十娘这以后也潜移默化地学了他三成霸气,行事决断比以前都少了顾忌。 “就六月初五吧。”在日历上做了个标记,甄十娘抬起头“是个黄道吉日,宜开市迁徙医馆就在那天开业!” 见自己的话甄十娘全当耳边风,喜鹊急得直跺脚“圣旨说,您行医得将军允许。” 又道“一旦被将军知道了……”。” 沈钟磐临走之淀,可是严禁她家夫人行医的! 现在没经沈钟磐同意硬开起了医馆,就等于违抗了圣旨。 “怕什么?”甄十娘语气轻松随意 “只要将军同意了,我就不算违旨。”嘴里说着,心里也在问自己“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会暴怒吧? 气的脸色发青,额头的青筋暴起。 然后,知道他一旦强行关了这个医馆就等于她违抗圣旨犯了死罪,于是,他又会咬牙切齿地同意她继续开下去吧? 想象着沈钟磐会咬牙切齿认下这个医馆的模样 甄十娘心里莫名的一阵温暖,踏实。 这个煞星,脾气暴归暴,可她敢拿头赌,即便再不满她行医问药,他也不会把她推入绝境! 喜鹊却没甄十娘这么踏实乐欢“夫人……”。” “喜鹊姑姑放心,夫人说了身为军人,将军最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见喜鹊尤不死心,秋菊嘻嘻地笑“这医馆是被逼着开起来的,将军不会责怪的。” 见秋菊也如是说,又想起外面如鹜般的病人,喜鹊就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她们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工于是又商量道“夫人算一算,医馆开业得张罗几座席面?”喜鹊拿过甄十娘刚放下的日历,气“还有三天,奴婢还得抓紧忙活呢:” “上京那面除了干娘,别人就不通知了,再就左邻右舍和我们这些人,算一算七八桌足够了……”甄十娘想了想“人少,也破费不了多少,席面索性就做好一些,不行就去醉仙楼订吧,省心。” 喜鹊点头应是,川……奴婢这就去醉仙楼和掌柜商量一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开业 加更求粉红 ~~~ “……她要开医馆?”万岁错愕地从龙案前抬起头。 “……叫回春医馆,六月初五开业。” 女人开医馆,太惊世骇俗了! 纪怀锋小心翼翼地觑着万岁的神色,心里暗暗为甄十娘捏了一把汗。 万岁不会龙颜大怒吧? 万岁怔了大半天。 慢慢地,他嘴角扬了起来,“回春医馆……妙手回春……”赞赏地点点头,“这个名字好!” 这个甄十娘,真没有让他失望! “……臣担心将军回来会大发雷霆。”万岁没怒,纪怀锋松了口气。 沈钟磬? 想起那个荤腥不进的煞星,万岁点点眉,“……他是会发怒。”五指轻轻叩打着龙案,忽然抬起头,喊道,“来人!” 叫自己进来,又不说话,万岁要做什么? 傅公公垂手立在那里,疑惑不解地瞧着背对着他正在印了暗纹上好的泥金牋纸上挥笔疾书的万岁,脖子伸了又伸。 万岁书法好,却惜墨如金,不说朝中大臣,就是后宫嫔妃想讨副字画都是难上加难。 能得一张万岁亲笔题字的条幅,就是足以炫赫几世的荣耀。 用了上等的泥金牋,显然是准备赏赐的。 又哪个大臣讨得龙颜大悦了? 傅公公迅速把朝中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过滤了一遍。 摇摇头。 貌似没有。 “……拿去裱了,连夜送去梧桐镇。”收住最后一笔,万岁向后退了一步,眯着眼欣赏自己的杰作。 “妙手回春……”傅公公双手捧起来。 这,这是送给……沈夫人? 傅公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隐居五年,在朝中也没几个认识人,一定谁也没请。”自言自语地说着,万岁忽然抬起头,“出去吹吹风,沈夫人的回春医馆明儿开业,朕送了一副字画。” 傅公公眼睛差点掉下来。 梧桐镇,离上京城可是七十多里地呢。 明儿开业,现在才让他去吹风,万岁……万岁不会想让这些人连夜出发赶往梧桐镇庆贺吧? 纪怀锋扑通坐到地上。 看到两人的表情,万岁哈哈大笑。 仿佛已经看到沈钟磬回来后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 …… 路途远,萧老夫人提前一天就来了梧桐镇。 见到甄十娘粉雕玉砌的一双儿子围前围后地叫自己姥姥,欢喜的合不上嘴,“……难怪你像老母鸡似的拼了命护着,放在我,也会拿了命护。”一人送了一匹赤金的鎏金小马,“……玉的怕摔,这个实诚。” 把甄十娘唬了一跳,“……孩子小,使不得!” 萧老夫人眼睛一立,“这是我亲孙子,什么使得使不得!”搂过倚在身边的简武简文,“看到他们,我这心都化了,别说一匹小马,就是要星星要月亮,我也让你大哥去给他们摘!” 简武简文就腻在萧老夫人身上嘻嘻地笑,“姥姥……” “哎……”萧老夫人颤巍巍地应着。 甄十娘叹息地摇摇头,“……娘就惯他们。” 六月初五一大早,回春医馆门前张灯结彩。 祖宅里也喜气洋洋。 达仁堂那面李齐夫妇、温鹤来了,连侍弄药田的彭驯都来了,怕甄十娘累着,穿戴一新的李齐媳妇主动代她去门口迎接客人。 因甄十娘是女人,来的也大都是女眷,陆陆续续被迎进祖宅大厅中。 瞧见都是些布衣百姓,萧老夫人暗暗后悔。 早知这样,让煜儿给沈钟磬的那些旧部下几张贴子就好了。 好歹派个奴才来也能壮壮门面。 “……要不,奴婢再让婆婆去把她那些老姐妹请来。”看着来人实在太少,喜鹊将甄十娘叫出来商量。 她可是按甄十娘吩咐在醉仙楼开了七八桌呢,一旦坐不满可难看了……喜鹊心里不无担忧。 总不能把医馆门前排队的病人请进来吃饭吧。 夫人可是给他们专门准备了饭菜的。 “不用……”甄十娘摇摇头,“……把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叫上,我还怕坐不开呢。” 虽然想巴结她这个将军夫人,可女人开医馆毕竟惊世骇俗,不是过命的交情,没几个人敢来给她道贺。 门前冷落不足为奇。 甄十娘只沉静地吩咐温鹤把今天来的人都仔细记了。 医馆对面一个低矮的草房里,两个青衣男子正隔着窗户朝祖宅这面张望。 “……她可是将军夫人,能砸吗?”矮个男子声音有些迟疑。 “怕什么?”高个男子冷哼一声,“你没见她门前多冷清?”又道,“女人开医馆就是伤风败俗,连她亲婆婆都反对,谁敢给撑腰?”回头问道,“人准备好了?” 矮个男人一哆嗦。“准备好了,昨晚刚咽的气……” “好”高个男子眼底闪过一道凶光,“待会儿宴席一摆上,你就抬了人上去给我使劲闹,可劲砸!” 这面萧老夫人拉着甄十娘的手,“我和你大哥说了,太医院那面他已打了招呼,你只管大胆开就是,只是别累着了。” 甄十娘微微地笑,“娘放心,我又在上京请了两个老大夫,明后天就过来,累不着我。” “开医馆也能雇人干……”萧老夫人宠溺地瞪了她一眼,“……这法子也只有你能想出来。”想起一早去医馆转了一圈,一进门的中央大堂里除了靠门的一面墙贴了些卫生知识,其他三面墙都空着,“……早知道我给你绣面锦旗带来就好了。”以为甄十娘名声这么响,她开医馆,以前那些病人一定会争着抢着送锦旗,她也没必要再凑热闹,不想,甄十娘竟谁也没通知。 “娘能亲自来我都觉得过意不去了……”甄十娘笑道,“您身体不好,我的意思让您打发个丫头来就是了。” “那怎么行!”萧老夫人一瞪眼,“我女儿开医馆,我怎么能不来,再说,我还要看看我外孙子呢。” 正说着,门口迎客小厮高声喊道,“傅公公到!” 老夫人忙推了甄十娘一把,“你快去看看,是不有圣旨?” 心里一阵忐忑,暗道,“……煜儿说万岁不会反对她开医馆啊。” “……沈夫人不用客气,咱家只是来恭喜的。”瞧见甄十娘带了一干奴才恭敬地前来迎接,傅公公忙摆摆手,回头吩咐人,“抬进来!” 几个小公公抬进一个雕花红木裱成的长方形条幅,“妙手回春”四个龙飞凤舞大字跃然眼前,甄十娘眼前一亮,“公公破费了。” “哪是咱家……”傅公公笑道,“是万岁听说沈夫人开医馆,感念您救七皇子之情,特意让咱家连夜赶来给您送匾。”指着条幅,“……这可是万岁亲笔题的字。” 轰…… 大厅里顿时一静,都是平头百姓,哪见过这个,一个个呆若木鸡。 “……万岁的真迹连后宫嫔妃都难得一件,更别说寻常大臣和命妇了,这可是无上的荣耀,阿忧快磕头谢恩。”萧老夫人说着,率先跪了下去。 甄十娘忙磕头谢恩。 回过神,厅里其他人也呼啦啦跪了下去。 战战兢兢的同时又暗暗窃喜。 能和将军夫人成了朋友被她请进正堂已经是无上荣耀了,现在竟然见到传说中皇宫里的公公,见到万岁的真迹……虽然不识字,可只看看在昂贵的红木雕花,回去后也够炫耀几世了。 摸摸袖笼里的红包,甄十娘暗暗感谢顾彦浦的提点。 想着来的都是邻居,她开始只让喜鹊换了些三两一个雕了开业大吉的银角子以备打赏。 是顾彦浦提醒她,毕竟是将军夫人,又给皇子瞧过病,难说今天不会突然冒出什么贵客,让她额外准备些百两银票封了备用,于是,她现从达仁堂挪了两千两银子换成了银票。 否则,这一时之间,她连借的地方都没有。 总不能几个银角子就把傅公公打发了吧。 掏出几个红包塞过去,“……给公公们买酒喝。” 傅公公也不客气,笑呵呵地收了,从身边小公公手里接过一个锦盒,“……这是咱们几个凑份子给沈夫人的贺礼,请沈夫人笑纳。” 甄十娘笑着接过去递给冬菊让温鹤登记了,招呼傅公公往里去。 傅公公柔着颠簸得酸疼酸疼的胳膊腿,“……大半夜就起来赶路,咱家颠的骨头价都散了,沈夫人只管去招呼其他人,咱家自己到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见他说得实在,甄十娘招手叫过两个小丫鬟陪着。 小厮已经把万岁赐的条幅在大厅的正中央高高供了起来,萧老夫人正站在条幅前欣赏。 “娘……”甄十娘来到她身边,刚叫了一声,就听门口小厮高喊,“……殿阁大学士,太子太师郑阁老夫人,三品诰命郑夫人到!”接客小厮拿着郑夫人牌子的手都微微发颤。。 殿阁大学士、太子太师是多大的官啊? 甄十娘错愕地转过头,“……娘请的?” 萧老夫人摇摇头,“不是……”呵呵笑起来,“先别管,你快去接下再说。” 门口小厮继续拿了客人递上的牌子报,“领侍卫内大臣夫人,四品诰命张夫人!” “吏部尚书夫人,四品诰命马夫人!” “九门提督夫人,四品诰命李夫人!” …… 甄十娘脑袋有些发懵。 对面低矮的草房里,一高一矮两个青衣男子头上也正冒着冷汗。 这是什么状况? 这时,祖宅门外又一阵骚动。 一辆高棚绿呢装饰的金饰金鳞的四轮马车缓缓地停在门口,二十几个御林军齐刷刷跑过来,腰背挺直地立在两边……rs 第一百九十三章 医护 二更,求粉红~~~~~ 小宫女上前递过牌子,迎客小厮怔怔地看着金碧辉煌的马车,手一哆嗦,险些没有接住,他稳了稳心神,把牌子拿到眼前高声念道,“……太后御前三品女尚书香桃姑娘到!” 哗,大厅里一阵轰动。 围在万岁御笔亲题条幅前的众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梧桐镇从没迎接过这么多贵客,花花绿绿各色的豪华马车排出了一条街,老百姓哪见过这个,纷纷奔走相告,热闹的像过年。 连那面排队的人也顾不得瞧病,纷纷跑过来瞧热闹。 孙百万满头大汗地在厅里来回地走。 “……都是你,说什么女人行医伤风败俗,我们贸然去庆贺不好,会被官府抓把柄,现在好,万岁和太后都遣人送了牌匾来!”脚步突然顿住,看着孙夫人连连抱怨,“就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事儿坏就坏在女人身上!”嘴里抱怨,孙百万心里后悔不迭,骤然知道甄十娘就是将军夫人,他就递过帖子,人家连理都不理,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弥补,竟又错过了! 他孙百万自认聪明过人,怎地突然就走起背运,干什么都赶不上热乎的呢? 打探消息的小厮返回来,“马大人已带一家老小和衙门的人去庆贺了……” 孙百万一瞪眼,“还等什么,备马,备车,我们也去。” “老爷……”孙夫人叫了一声,对上孙百万瞪过来的眼,声音戛然而止,心里暗暗嘀咕,“早上那么冷清我们都没去。现在去,人家还能记得我们吗?” 医馆对面草房里。 看着祖宅门口一直排到正街的马车,矮个男人脸色灰白,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我们还砸吗?”隐隐地,他甚至闻到隔壁传来一阵尸臭味。 这么热的天。再不动手,尸体可就烂了。 “……砸什么砸?!”高个男人一脚把他踹到一边,“你没长眼睛,看看外面都来了些怎么人!” 推门走出来,高个男人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嘴里嘀咕,“我的娘哎,幸亏我多等了几刻钟……”瞧见又一辆马车停下来。走下一位穿着华丽的美妇,高个男人心里直发慌,“天,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是说女人行医伤风败俗吗? 不是说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反对她开医馆吗? 怎么会有这么多达官贵人不顾舟车劳顿连夜赶到这兔子不拉屎的破镇子给捧场? 寻常富贵人家的女人,只要一提梧桐镇,都会捂鼻子的啊! 忽然想起自己这些日子随在杨涛身边做过都事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天。我闯大祸了。”顾不得瞧热闹,他抬脚就走。 逃吧,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带着一家老小远走高飞! 骤然来了这么多人。甄十娘也有些措手不及,好在纪怀锋虽然没敢把万岁的举动告诉她,却让人提前跟醉仙楼打了招呼。听醉仙楼掌柜说加多少桌都没问题,甄十娘放下心来。 先前来的左邻右舍原本都是被邀请来的客人,此时都主动去了后厨做帮工。 甄十娘有些过意不去。 于良媳妇却嘻嘻哈哈地往外推她,“……借您的光,我们今儿能看到这么多贵人已经知足了,你快去吧,别妨碍我们干活。” 张志娘也跟着说,“阿忧快去吧,都是金枝玉叶,就是让我坐那儿也浑身不舒服!” 甄十娘忽然一阵伤感。 她点点头,“……好,晚上我们一起吃。” 于良媳妇艳羡地看着她背影,“……阿忧真是个有福的。” “这就是好人好报,她终于苦尽甘来了。”张志娘点点头,想起她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又幽幽叹了口气。 “娘……”于良的大女儿大丫趴着门缝往里瞅。 于良媳妇吓了一跳。 “天,你怎么来了?”一把将她拽进厨房,“……和大勇闹别扭了,是不是又背着婆婆跑出来?”瞧见一声不响就跑回来的女儿,于良媳妇忐忑不安。 大丫夫家条件好,婆婆就有些看不起她,怕她倒贴娘家,对她管控及严,从不许私自回娘家。 “是婆婆让我回来的……”大丫笑嘻嘻地来到于良媳妇身边,伸手拿起一块蟹黄水晶糕,“这是什么?” 被于良媳妇一把拍掉,“快别动,这是招待客人的。” 见大丫脸涨的通红,张志娘忙捡起来递给她,“……宫廷里的东西,孩子没见过,你就让她尝尝,阿忧才没那么小气,若她在这儿,这一盘糕子都能让你闺女端回去。”甄十娘的知恩图报和大气在梧桐镇上是出了名的。 这以后,随着甄十娘日子好起来,隔三差五就会给他们娘俩送些好吃的穿得,张志娘觉得她现在穿的都比那孙百万媳妇好,孙百万没吃过的宫廷糕点她都吃过呢,左邻右舍都羡煞了他们娘俩,暗暗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没向张志母子和喜鹊婆媳那样帮甄十娘一把呢。 “……总不能这么赚人便宜!”于良媳妇嘟囔了句,见大丫眼巴巴地看着张志娘手里的蟹黄水晶糕流口水,就叹了口,“就这一块,不许多吃!”又问,“你婆婆让你回来干什么?” “……婆婆让我问问夫人这儿还要不要女医护了?”又道,“除了我,我两个小姑也想过来。” 鉴于前世的护士都是女的,装修时甄十娘就贴出了告示要招女医护,只是,女子行医在世人眼里到底是伤风败俗的,告示贴出了几天,硬是没一个人肯来。 自从甄十娘救了狗子,于良夫妇就把她看成了亲妹子,见没人捧场,立即就把二丫送了过来,又特意去了一趟大丫的婆家,劝说大女儿也过去帮忙,被大丫的婆婆一口拒绝。想起亲家的话,于良媳妇气就不打一处来,“……女人行医不是伤风败俗吗,她这会儿不怕丢了郭家祖宗的脸了!” “娘……”见娘说的难听,大丫眼泪刷地涌上来,“是我想学医护。”想起秋菊那日的光艳。雾蒙蒙的眼底满是渴望,“女儿若能赚些银子,在家里也总有些地位。”抬头看着娘,“刚刚婆婆也来了,就在外面瞧热闹。见您和夫人说话那么随便,对我态度都变了,还说以后我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呢!” “……不是我不帮。你现在才来怕是真晚了,我刚才在厅里站了一会儿,就有十几个女孩来哀求了。”于良媳妇就叹了口气,“……原本招不到人,夫人已经和刘妈订了几个女孩子,现在怕是早满了。” “娘……”大丫使劲摇摇于良媳妇的胳膊,“你就帮我说句话嘛。” “人还没定呢,你就别难为闺女了。”张志娘不忍心。指着外面道,“都在你喜鹊姑姑那报名,你快去补上。阿忧说明天会统一筛选,到时能不能被选上就看你造化了……” “谢谢奶奶。”大丫撒腿就往外跑。 看着女儿的背影,于良媳妇摇摇头。 孙百万媳妇正和几个命妇津津有味地谈论简武的英勇事迹。 “……见打昏了人。武少爷立时就不干了,嗷的一声跳出来,带领着学生和先生理论,你别看他年龄小,说起理来头头是道,几句话就把先生质问的哑口无言……”最后艳羡道,“都夸武少爷有勇有谋,这以后才知道原来是将军之后,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吏部尚书马夫人惊奇地睁大了眼,“……沈将军的孩子竟那么大了?”又道,“这么大点的孩子就能一呼百应?” “可不是?”孙夫人点点头,“武哥可是我们梧桐镇上有名的小霸王……”话说出口,又觉得霸王不好听,讪讪笑道,“听我儿子说,他特别喜欢西楚霸王,常常自称将来要做大将军,还把自己住的院子起名叫霸王居,所以外面才叫他小霸王。” 桌上的众人一阵唏嘘。 邻桌九门提督李维的夫人也张着耳朵听的津津有味,她回过头悄悄拽了拽正和郑夫人聊天的萧老夫人,“……将军竟有两个儿子?”抱怨道,“瞒的可真紧,连我们家那口子都不知道,回去可得让他找将军算账!” 萧老夫人身子一震,这才发现邻桌几人正在夸简武简文。 心里不由一阵慌乱,“……阿忧的孩子瞒不住了!”想到甄十娘那刁钻刻薄的婆婆,萧老夫人脸色微微发白。 “娘……”出去安排了一圈,甄十娘又回道萧老夫人这桌,“郑夫人,李夫人……”朝大家一一打了招呼,在萧老夫人身边坐下,“娘累不累,里面有床?” 萧老夫人看着甄十娘,说不出话。 简武简文的事情瞒不住了,不知沈老夫人和沈钟磬知道了会怎么样? “娘怎么了?”见萧老夫人脸色发白,甄十娘吓了一跳,伸手摸摸萧老夫人额头,又抓过胳膊号了号脉。 脉数正常,没什么事儿。 甄十娘呼出一口气。 见甄十娘紧张成这样,老夫人心里一暖,“阿忧……”她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 不管怎样,都应该告诉她有个心理准备。 刚一开口,有小丫鬟急匆匆地跑出来,“……夫人,夫人,镇西头老马家的三儿子在房顶上瞧热闹摔下来被树枝刮破了肚子,肠子全流出来了,满身是血!” 满桌一阵惊呼。 肠子都流出来了,人还能活吗? ps:改来改去的,有些晚了另,推荐好友一本书,那个夜大,我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她的,文笔没得说,嘻嘻~~ 书名佳婿作者夜惠美简介草根男女列土封疆的故事。 我书下就有直通车,喜欢的亲可以点进去看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发现 傅公公听说的时候,甄十娘已带秋菊去了手术室。 直急的他垂足顿胸。 大家都知道她身体不好不能接诊,干嘛要逞强呢,一旦治死了……傅公公脸色微微发白,他悄悄找来纪怀锋,“……你去告诉夫人,既然接了,就无论如何也要救活了。” 纪怀锋心里叫苦连连。 甄十娘到底是人,不是神。 她只是尽力抢救而已,又不是阎王爷,哪能说不让死就不死?尤其这个病人还是,被开膛破肚放了元气的。 已经开膛破肚了,开膛破肚,肠子都流出来了啊! 哪还能活? 一想到马顺那肠破血流的模样,纪怀锋脸色又白了几分。直想问问对他吹眉瞪眼发号施令的傅公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开膛破肚? 肚破肠流,在古代看着吓人,惊傻了满坐宾朋,一个个听之色变,可拿到现代,就是一个简单的清创缝合术,对甄十娘来说还是很有底气的。 不是古代医疗条件限制,她会当场承诺这人准能活。 胸腔完好,内脏没事,肠子没破,脑袋有轻微震荡……做了全身检查,甄十娘松了口气,万幸肠子没挂在树上被扯断,否则,在这简陋的医疗条件下,对她还真是个挑战。 “……我们能救活吗?”跟着甄十娘紧张地忙碌着,胡平张彪脸色发白。 在前线时,他们治过许多肚破肠流的伤员,那时还不会缝合术,最常用的法子就是把肠子洗净了送回去,然后用现杀的活鸡皮贴住伤口……也有成功活下来的,但,都是凤毛麟角,大多数伤者最后都肠穿肚烂而死。 马顺满身是血,半副肠子都挂在外面,夹着一堆泥土草叶,看着就瘆人,大家早吓傻了,有几个随主子从上京来的小丫鬟跑出来瞧热闹,一见马顺的模样,当时就吓昏了,一传十,十传百,外面已经没人觉得马顺还能活……真救不活也无所谓。 只是,今儿可是回春医馆开业的第一天,真治死了人晦气不说,面对祖宅正厅刚刚供起来的妙手回春的牌子可就是天大的讽刺了。 当着上京城这么多达官贵人的面,这无异于当众打了万岁的脸。 万岁知道了会怎么样? 胡平张彪不敢想。 张彪准备手术器械的手直发抖,刚拿起一柄止血钳又咣当一声掉在盘里,低头捡起来又掉了下去,弄得手术室里噼里啪啦地响。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她笑着抬起头,“……幸亏马顺家离得近,送来及时,你们又第一时间止了血,处置得当。”现有条件还不能辨认血型和输血,若失血严重她还真不敢保证能不能救活, “……这个手术最大的难度就是清洗消毒,肠子暴露在空气中时间太长又占满了尘土,一定要反复用大量盐水冲洗,一旦消毒不好就会感染,闹不好就会肠穿肚烂……只要我们足够细心,就能救活!” 语气坚定而自信,胡平张彪瞬间安定下来。 是的,以前这种伤难治,都是因为没消毒,现在有师祖在,一定能救活! 空气轻松了许多。 “又流血了……” “继续填塞,压迫止血……”甄十娘神色冷静,“记得,一定要点准数量,待会儿缝合时腹腔内不能留下任何东西!” 秋菊利落地点头应是。 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医馆门外聚满了人。 纪怀锋和郭秀带着四个镖形侍卫门神般守着医馆门口。 “肠子都摔出来了,肯定活不了……” “老葛家的大小子不就是八岁那年被野狗掏穿了肚子,两天就死了……” “……” 人群议论纷纷,各自说着自己的经验,却是没人看好马顺能活。 听着身后的议论声,刚止了哭的马顺娘又大哭起来,“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看看我儿子!”拼命地往医馆里冲,被纪怀锋等人死死地拦住。 傅公公吓死令不让死人,他这面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不让人打扰甄十娘手术。 正推搡着,马顺娘一眼瞧见冯喜推门出来,一把扑过去,“……你是咱梧桐镇的老大夫了,您说说我儿子能不能救活?”抓狂的模样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颗稻草。 冯喜脸色发白。 他也没见过这种情况能救活的。 “……没救了,准备后事吧。”有人替冯喜回答,马顺娘一回头,却是回生堂的钱明钱大夫。 回春医馆没开之前,回生堂就是梧桐镇上最大的医馆,钱明也算是梧桐镇上有名的大夫了,他说没救,八成就是没救了。 马顺娘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溃,嗷的一声,她垂足顿胸地嚎啕大哭起来,直是山崩地裂一般。 医馆门前顿时一乱。 怎么了,怎么了? 治死了吗? 围在后面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纷纷掂了脚往里瞧。 一瞬间,回春医馆治死了人的谣言龙卷风似的传扬开来。 乱吧,乱吧 越乱越好 听着身边嘲讽声四起,已挤出人群的钱明冷冷一哼。 她一个大将军夫人又不缺吃又不缺穿,好好的官夫人不做,却偏偏自贬身价开医馆,跟他一个平头百姓抢饭吃! 想起以往也算车水马龙的回生堂连续几天了,都冷冷清清,钱明又咬了咬牙。 她不就是想要名吗? 再让她要,爬得越高,摔的越惨,这次看她怎么收场! 听到哭声,蒲波领了十几个侍卫带着股风声冲过来。 听说人还在里面抢救,不是治死了人,蒲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朝马顺娘一瞪眼,“……人还没死呢,你嚎什么嚎?” 沈钟磬亲自带出来的兵,蒲波身上无形中也带了股霸气,他指着医馆,“你要觉得你儿子救不活了,现在就拉走!” 洪亮的声音震天地响。 场上顿时一静。 原来人还没死,是虚惊一场。 马顺娘吓的也咯喽止住了哭。 清洗很费时间,又要逐层缝合,看着简单,缝合完毕上了药包扎好了,已经是夕阳西下。 秋菊扶甄十娘推门出来,对上门口乌鸦鸦的人群,猛下了一跳。 这么晚了,怎么还这么多人? “……我儿子怎么样了?”马顺的爹娘首先扑上来。 “马顺哥很幸运……”甄十娘累的不想说话,秋菊替她答道,“从那么高的屋顶摔下来,幸亏被树缓冲了一下,人没被摔坏,只是刮破了肚子,已经被夫人缝上了,情况很好。”闪身让到一边,让马顺的爹娘进去,“夫人说可以看了,记得别太吵了。” 顾不得感谢,马顺爹娘抬脚冲了进去。 “……马顺真的被救活了?”大家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看看结果,听了秋菊的话,顿时沸腾起来。 “夫人说,过了今晚,明天不发烧就没事了。”秋菊又趁机说道,“以后大家有病只管来回春医馆瞧,夫人虽然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接诊,但只要是回春医馆其他大夫瞧不好的病,夫人一定会亲自出手,来了回春医馆,花同样的诊费,却比别处多一个大夫给瞧,多一层保障,大家说值不值?” “值!”人群叫起好来。 甄十娘就看了秋菊一眼。 这秋菊,也会趁火打劫做广告了。 还别说,她这个新式的,完全模仿了现代运营模式的医馆还真需要这样的宣传。 “什么,她竟给救活了?”钱明正在吃晚饭,听了家人的回禀,咯喽,一根鸡骨头卡在喉间。 正热锅上蚂蚁似的在客房里搓揉着两只白胖胖的手来回乱窜的傅公公听了小丫鬟的回禀,一屁股坐在地上。“……人真的活了,老天保佑,她真是个活菩萨。” 否则,他真不知道明天回去怎么见万岁了。 后院客房里正打牌的几位夫人听了也都惊愕的忘了摸牌。 “……难怪万岁和太后会这么看重。”马夫人眼里满是艳羡,“原来她竟真有起死回生之术。” “……你们说,她医术真有这么高,怎么就治不好自己的病呢。”张夫人喃喃道。 众人瞥瞥嘴,没人接话。 郑夫人手握着一张梅十来回摩挲着,目光若有所思。 “真的有这么高的医术,我是不是请她……”念头闪过,她又使劲摇摇头,“都说勋哥是被树妖附体了,不是病,医术再高她又怎能给看好?”幽幽叹息一声,她抬手将手里的梅十打了出去。 …… 以前是被逼着学,秋菊没事总喜欢偷懒。 现在牛皮吹出去了,这些日子她可是卯足了劲学医。 “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这一日,她正拿了本医书在甄十娘屋里背十八反十九畏,冯十三敲门进来。 瞧见他,秋菊眉头一立,“……还没到复健时间,你来干什么?”一心背医书,秋菊渐渐地觉得每天陪冯十三复健真是浪费时间,几次想推给也开始跟甄十娘学医的冬菊。 可是,她这面越推,冯十三那面却越缠着不放。 秋菊每每气急了就跑甄十娘屋里看书。 “我找夫人有事……”冯十三脸色腾地涨红。 虽认了主,在甄十娘的坚持下,冯十三也和大家一样改称她为夫人。 “……你先出去吧。”两人每天打不清的官司,甄十娘也懒得管,就开口吩咐秋菊出去。 秋菊狠狠地瞪了冯十三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什么事儿?”甄十娘低头继续做病志。 半天没听到应声,她一抬头,冯十三正看着她。 “……怎么?”甄十娘坐直身子。 “……属下发现夫人有两个儿子。”冯十三说道。rs 第一百九十四章 腰牌 甄十娘握笔的手顿了下。 这个冯十三,自来到祖宅,就一直闷声不响地躲在屋里,除了吃饭换药,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儿,淡漠的恍然没这个人似的,不是上次他一鸣惊人发现那些医骗,甄十娘几乎都忘了她还收了这么一个属下。 祖宅侍卫都是沈钟磬的人,怕简武简文被发现,霸王居和祖宅之间的角门都被她砌死了,简武简文出入霸王居一直绕后街走,尤其这以后跟着顾彦浦和纪怀锋学习练武,两人几乎处于闭关状态,但凡出去,甄十娘都会特意令侍卫呆在祖宅,他们根本就没有碰面的机会,他一个天天躲在屋里养伤的人又是怎么发现的? 心里诧异,甄十娘索性放下笔抬头静静地看着冯十三。 冯十三又道“就住在霸王居,肖似将军,他们是将军的儿子?”语气中隐隐有股不平。 他打心里觉的这件事儿甄十娘不该瞒着沈钟磬,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让亲爹见儿子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容忍的。 “……前面侍卫知道吗?”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他们被夫人严令不许私自外出,应该不知道。”冯十三摇摇头。 甄十娘舒了口气“还有吗?” “……您在灵谷镇开了个达仁堂。” 甄十娘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难怪沈钟磬这么重视他,他果然是个刺探专家。 做了几个深呼吸,甄十娘心绪才平稳下来,她努力维持着漫不经心的神色“……这些事我不想让将军知道。” “夫人不该隐瞒将军。”冯十三神色郑重。 “那你就去告诉他。”甄十娘语气一贯的清淡,只微敛的目光少有地露出一丝威仪。 屋子瞬间就清冷了几分。 冯十三一激灵“……属下不敢。” 甄十娘收回目光“即答应认我为主,我希望你能绝对忠于我!”见冯十三要说话甄十娘话题一转“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做危害将军的事情。”说完又低了头继续写字不再理冯十三。 冯十三眉头紧锁。 帮着她隐瞒简武简文的事情不算是危害将军的事情吗? 直听到冯十三脚步声消失,甄十娘慢慢地抬起头。 沈钟磬手下不乏冯十三这样的密碟,他只稍一用心就能发现简武简文,可是,他却任自己骗了他这么久! 这是不是说……他对她一直是无条件信任的,即便派了这么多人,也只是单纯地保护她的安全而已严令他们服从她安排,不得查探她的隐私。 甄十娘眼底少有地浮起一层光彩,亮晶晶的。 目光落在蒲波送来的医骗口供上甄十娘神色忽然僵住她想起了沈钟磬的那些姨娘。 虽然还没有追查到幕后主使,但她猜测八成就是这些女人干的,以楚欣怡嫌疑最大,为了算计她竟置无辜性命于不顾,如此胆大妄为,她们是自信沈钟磬不会发现呢还是认定沈钟磬即便发现了也会包容? 应该是自信沈钟磬不会发现吧? 因为沈钟磬太信任她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背后调查她们! 不知为什么想到沈钟磬对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这么信任,无度地纵容,甄十娘心里没由来一阵闷堵。 神色幽幽的。 萧老夫人也有些心不在焉。 拿起绢huā就往茶杯上盖,被萧煜一把拖住“……母亲怎么了?” 回过神,萧老夫人才发现自己错拿绢huā当了壶盖,索性放到一边,抬头看着萧煜“阿忧的孩子恐怕瞒不住了。”把开业那天的事儿说了,语气满满的担忧“……阿忧拿文哥武哥当命根子,这可怎么办?” “母亲……”萧煜低叫一声“文哥武哥早晚要回将军府,不是将军要出使祁国,我早在弟妹行医的事被揭开时就告诉将军了。”看着老夫人“本来就瞒不住的,即便没有这个,这次将军回来我也打算告诉他的。” 老夫人一立眼睛“那怎么行!”见萧煜神色僵住,也发现自己语气有些重,就叹了口气“沈老夫人是想要阿忧的命啊,一旦被她知道了文哥武哥,阿忧被迫跟孩子住进将军府……就她那身子骨……三天就被折腾死了!”越说越怕,她果断地摇摇头“不行,我绝不能让阿忧回将军府!” “……总是亲生母子,沈老夫人只是糊涂些,我回头也劝劝将军,让他两头都好好哄着,沈老夫人早晚能接受弟妹的。”见萧老夫人立眼睛,忙又劝道“母亲真为弟妹和孩子着想,也应该让她早点回将军府,趁她还活着帮文哥武哥在奴才跟前立立威,把不听话的奴才早点换了,总比在她身后把孩子接进府,让奴才欺负他们是乡下来的没娘的野孩子要好。” 老夫人一激灵。 儿子说的对,甄十娘是应该早点回将军府,不过,不是为简武简文立威,是清理,把后院那些牛鬼蛇神都清理了,趁她还活着换上一批忠于简武简文的奴才,这样,她死后简武简文的安全才真正地有保障! 念头闪过,萧老夫人瞬间直起腰“煜儿说的对,我这就让人去趟梧桐镇,告诉阿忧早做回将军府的打算。”冲门口喊道“惜春!” “哪有这么急?”被萧煜一把拦住。 “阿忧还不知道这些……”萧老夫人声音有些急“医馆开业那天我本想提醒她的,突然来了个划破肚子的急诊病人,后来见她累得饭都没吃就睡了,就没忍心告诉她,也想着回来和你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办法。” “……弟妹是个聪明人,这些事儿不用娘提醒,她能想到的。” “可是……” 可是,以她那淡泊的心性,不提醒她一句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趁身子骨还能动早点替儿子清理将军府后宅啊? 话冲到嘴边,对上萧煜一脸的磊落,老夫人又咽了回去。 “母亲放心……”萧煜笑道“弟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她最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他话题一转“我们还得想想怎么能暂时封住大家的口,将军没回来前,孩子的事绝不能让沈老夫人先知道了。”没沈钟磬在中间圆和,以老夫人那胡搅蛮缠的性子,一旦知道甄十娘竟将她亲孙子藏在外面好几年,还不知会闹腾出什么事情呢。 “这个倒容易。”萧老夫人听了就笑起来“自自次午门击鼓挨打,沈老夫人已经很久不和大家走动了。” 萧煜脸色就有些讪讪“……这就好。” 想到甄十娘一进将军府又要操心操力耗费心神老夫人就叹了口气“……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忽然抬起头“沈二爷的婚事怎样了?” “好一点的人家,一听沈老夫人就摇头……”萧煜叹了口气“差一点的沈老夫人又不同意,好歹说了两个差不多的,沈二爷又推三阻四的连帖子都没换成。” 萧老夫人就皱皱眉。 “要不……”她商量道“找人说说你岳丈家的七小姐吧虽是庶出,但她父亲是兵部侍郎,配没有功名的沈二爷也够了……” 陆家七小姐温婉贤淑,是她看着长大的,给沈老夫人做儿媳妇是有些白瞎了,可是,为甄十娘打算,自己一定要给她找个好妯娌。 萧煜嘴角抽了抽,见母亲目光坚定,勉强点点头“……我试试吧。” 草长莺飞,丝绦拂堤,转眼间,乞巧节到了。 一大早甄十娘便带丫鬟翻箱倒柜地在院子里晒衣服。 冯十三抱着一只手走出来。 “你又发现了什么秘密?”甄十娘笑着调侃。 哄的一声,小丫鬟咯咯地笑起来。 冯十三脸腾地涨红,看着甄十娘欲言又止。 甄十娘心里咯噔一下,当下也不言语,泰然自若指挥着小丫鬟晒完衣服,这才带秋菊进了屋。 冯十三略一犹豫,抬脚跟了进去。 甄十娘接过秋菊端进的蜂蜜柚子茶,喝了一口“说吧……”他抬头看着冯十三“什么事儿?” 冯十三右手费力地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块牌子递给甄十娘“夫人您看……” “什么?”甄十娘伸手接过去,是一块铜制腰牌,上面活灵活现刻了个龙字,她腾地坐直身子“这是什么?” 不是现代,古代老百姓家可是不能随便用龙字的,即雕了龙,就说明这是皇家之物! “是属下在纪怀锋身上发现的……”冯十三说道“属下怀疑他可能是大内侍卫。” 大内侍卫? 若他们真是大内侍卫,岂不是她的一举一动全在万岁的眼皮底下? 甄十娘脑袋嗡嗡直响“你认准了。” “这是大内侍卫的腰牌”冯十三点点头“他们八个人都有。”又道“属下发现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又不是将军的人,才上了心。”武功那么高,纪怀锋他们绝不会为了二两银子的月例甘愿在甄十娘身边做护院。 嘡啷,甄十娘手里的铜牌掉在地上。 “夫人……”秋菊快步上前捡起,回头追问冯十三“这可含糊不得,你真认准了?” 冯十三无声地点点头。 直把大半杯蜂蜜柚子茶都喝光了,甄十娘脸色才恢复正常,她挥手打发秋菊去门口守着,抬头问冯十三“……你跟将军最久,若我现在带简武简文离开这里,你有多少把握不被将军找到?”(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决定 加更求粉红 ~~~~~~ “……夫人是要逃走?” 做梦也没想到甄十娘会是这个反应,冯十三惊愕的半天说不出话。 这怎么可能? 发现他们母子失踪,沈钟磬发起怒来调个万八的精兵倾巢搜捕都是有可能的,那个煞星,火爆起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一旦抓到是他帮她们母子逃走的,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想起沈钟磬处置敌对的人时那暴戾狠辣的手段,冯十三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夫人此计绝不可行,属下最善的是偷,若论刺探,将军帐下的石虎当属第一,若将军想找夫人,挖地三尺石虎也能把您找出来。”脸色涨的紫红,“当初属下打赌输了将军,因闲散惯了不愿为朝廷效力,曾经就仰仗一身精湛的轻功和隐匿之术逃了……”把当年他怎么逃走,怎么被一次次发现行踪,顾不得喘息深更半夜爬起来就逃的经历说了,冯十三颓败地摇摇头,“逃了大半年,被石虎折腾的筋疲力尽,到底还是被将军捉了回去……”苦笑一声,“若不是将军欣赏属下的偷技和轻功,属下早死几个来回了。” 善偷者善匿,这样一个绝世神偷在沈钟磬面前都无法藏行,何况她一个带着两只拖油瓶的妇孺? 甄十娘听了脸就一白。 “夫人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见甄十娘静默不语,冯十三又苦口劝道,“有纪怀锋他们,别说属下有伤,就是好好的也带不走您和少爷……”又讪讪道,“……属下除了轻功和偷技,其他什么都不会。” 笑话,这祖宅里,连大内侍卫带沈钟磬的精兵侍卫里里外外七八十人,随便叫一个出来一拳就能把他捶扁了,让他在他们眼皮底下把甄十娘带走,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利索。 刚刚也是骤然发现自己身边竟隐藏了这么多大内侍卫,万岁随时随地都会把简武简文的事情告诉给沈钟磬,自己在这千遮万掩不过是掩耳盗铃,甄十娘才方寸大乱,满脑袋只想立即带简武简文离开梧桐镇,趁沈钟磬没回来找个地方躲起来。 现在冯十三一番话说得透彻,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也知刚刚是自己情急之下天真了,以她的实力,根本躲不过沈钟磬的疯狂追踪,想带简武简文逃离沈钟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认清了这个现实,甄十娘心沉沉的,她朝冯十三摆摆手,“你下去吧。” 还想再劝,冯十三见甄十娘神色懒懒的,就应声退了出去。 秋菊不安地推门进来,“夫人……” 甄十娘摆摆手,“……把围棋拿来。” 万岁、萧煜、梧桐镇上的百姓都知道简文简武,尤其不久前回春医馆的那场开业盛典……简武简文身份曝光是迟早的事情,这是一个不因她努力遮掩结果就会逆转的事实。 怎么办? 甄十娘又吧嗒落下一子。 围棋讲究“精华已尽皆堪弃”,按道理说,若想简文简武不被老夫人抢走并拿来做为凌虐她的利器,她现在就该抛弃所有,趁沈钟磬不在带简武简文远走高飞。 可是,冯十三说的对,她根本躲不过沈钟磬不计代价的疯狂围捕。 那个煞星,怒起来连万岁都敢顶,他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除了仵逆他母亲! 这都是其次,更主要的,就算她舍得达仁堂,舍得回春医馆,可简武简文的前途怎么办? 也舍弃吗? 跟纪怀锋习武,和顾彦浦学文,不用说,这都是万岁安排的,是万岁的赐予,这是一份无价的资源,是关系到简武简文一生的大事。 她怎么能仅仅因为不想进将军府,不想面对老夫人的凌虐、仅仅为了自己舒心就生生地毁了,让他们抛弃这安逸的有着锦绣前程的生活,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退一步说,就算她忍心,也舍得,依靠她的智慧也能躲过沈钟磬的追捕,可她死了以后呢,简武简文不还是会被沈钟磬捉回将军府,独自去面对那未知的一切吗? 与其绕过千山万水,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她又何苦浪费时间? 可是,道理谁都懂,一想到简武简文身份被揭穿后,老夫人很可能立即就将她们母子分开,甄十娘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身子晃了下,握子的手一哆嗦,棋子当啷掉到棋盘上。 甄十娘一激灵,低头看着棋盘上被打乱了的一片棋子发怔。 久久 她慢慢地伸出手一颗一颗捡起乱子,又一颗一颗地重新摆好。 天边敛起了最后一丝血红,屋子渐渐地黑了下来。 甄十娘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棋盘前。 “夫人……”得了信匆匆赶来的喜鹊已站麻了腿,“天黑了,点灯吧。” 见甄十娘不语,喜鹊朝秋菊使了个眼色。 秋菊蹑手蹑足地点了红烛。 光亮有些刺眼,甄十娘身子动了下。 “夫人……”喜鹊声音里满是担忧。 “你来了……”甄十娘才发现喜鹊秋菊正满面忧色地看着她。 “奴婢来两个时辰了。”喜鹊勉强扯了个笑,“是夫人棋下得太专注了。” “收了吧……”甄十娘把棋盘一推。 见甄十娘终于动弹了,秋菊忙上前给她捶坐的发僵的两腿,一边拿了个抱枕让甄十娘倚着,“夫人先躺下休息一会儿。” 甄十娘摆摆手, “……你去把冯十三找来。”她是该为简武简文进将军府做准备了。 一瞬间,甄十娘目光已恢复了从容冷静。 是谁说的,生活哪能全按自己的设计和理想走? 明知徒劳的事情,再浪费时间就是傻瓜。 为了简武简文,说不得了,她还是待沈钟磬一回来就老老实实坦白吧,但愿自己的主动能使他的怨气少一些,想起沈钟磬那火爆的脾气,甄十娘心里一阵苦笑。 不知他这次会不会把祖宅给平了。 第二天一大早,甄十娘便令人找来了纪怀锋。 “夫人……”瞧见自己站半天了,甄十娘却一言不发,只正襟危坐在那里,端着一杯白开水一口一口地喝着,莫名地,纪怀锋的心就悬了起来。 甄十娘放下茶杯,慢慢地从手边的一个精致的红木雕花匣子里摸出一块龙字腰牌递到纪怀锋眼前,“……这是什么?” 纪怀锋一激灵。 腰牌莫名其妙地丢了,他正偷偷地找呢,怎么竟跑到夫人手里了? 伸手去接,甄十娘已先他一步把腰牌收了回去。 纪怀锋怔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甄十娘这是知道他大内侍卫的身份了,质问他呢。 冷汗刷地落了下来,“夫人,我……”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颜色赤黄锃亮,十足的好铜,我很喜欢,想给武哥毁一个小盾牌,你说好不好?”甄十娘摩挲着腰牌轻轻问道。 那怎么行? 私毁龙字腰牌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夫人万万不可!”纪怀锋扑通跪了下去,“这是我的随身腰牌……”老老实实把身份说了,“……我们只是奉旨保护夫人和少爷,对夫人并无恶意,还请夫人将腰牌还给我。”眼睛紧紧地盯着腰牌,生怕一句话不对甄十娘就把这腰牌给毁了。 跟在甄十娘身边越久,他对甄十娘越敬畏。 他这个主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做起事来可是毫不含糊。 见他没抵赖狡辩,甄十娘神色缓了下来,她拽过手边的木匣,慢慢地打开盖,一伸手,七八个龙字腰牌都被抓在手里,举起二尺多高,缓缓地一松手,哗啦啦一阵脆响,七八个腰牌一趟直线落回木匣。 纪怀锋看直了眼。 因他的腰牌丢了,他昨晚特意问过大家,那七块腰牌都在大家身上,怎么这一夜功夫都跑到夫人手里了? “……既是皇家之物,应该很矜贵。”纪怀锋正惊得说不出话,甄十娘低缓的声音传来,“怎么能到处乱扔,一旦丢了毁了,或被谁捡去利用了,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她啪地把木盒盖上,“少不得我多操点心,以后替你们保管吧。” 这就给没收了? 那他们以后还怎么入宫? 纪怀锋有些傻眼,“夫人……” 甄十娘摆摆手。 秋菊笑嘻嘻地接过木盒捧进了内室。 “属下求夫人……”纪怀锋这才知道什么叫害怕,称呼也改成了属下。 甄十娘满意地点点头,“你放心,若你们什么时候想用到它了,只管来我这儿领便是。”说完,她微微笑着看着纪怀锋。 她才不怕他们领了后有去无回呢,只要他们还在祖宅当差,就是把腰牌藏到老鼠洞里,也能被冯十三翻出来! 她这是拿自己的腰牌当内宅的对牌用了? 纪怀锋脑袋嗡嗡直响,这岂不是说自己这些人以后进宫都得经她允许? “夫人……”叫了一声,对上甄十娘毫无一丝笑意的略带威仪的目光,纪怀锋也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要控制自己这些人了,哀求的话生生地吞了回去,他转而说道,“……只要不是谋逆,夫人但有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好。”甄十娘点点头,她神色一敛,“……我想知道万岁和将军都知道了我多少事情?”rs 第一百九十六章 归来 “……姨娘这次可是成全了她。”送走三表少爷杨涛,春红给楚欣怡重新换了一壶热茶,嘴里抱怨道,“不到两月光景,倒让她把一个回春医堂开的红红火火了,这一下,她的名儿是彻底传出去了。” 以为慑于沈钟磬和老夫人反对,甄十娘绝不敢乱来,把她的住址透露出去,春红做梦也没想到,她竟趁势大大方方在梧桐镇开起了医堂,名利双收。 “……你着什么急,没见老夫人都气病了吗?”楚欣怡头都没抬,依然一针一针不紧不慢地绣着一对鸳鸯,“待将军回来再看!” 她闹的越欢腾越好,站的越高,到时候摔的才会越惨! “将军回来?”春红怔住,随即呵呵笑起来,“姨娘说得是,她不经将军允许私开医馆,还气病了老夫人,将军回来不暴怒才怪!”只是,她皱皱眉,“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她实在看不惯祖宅那群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将军……”楚欣怡抬头看看日历,八月初一了,一转眼,沈钟磬已经走快四个月了,“他,也该回来了吧?” 八月的骄阳就像一只燃烧的大火球,炙烤着大地升起一股青烟。 “……这大热的天,还排队”一个瘦高男子穿梭在回春医馆门外排队等诊的病人中间,见前面的母子不理自己,又转向身后一对父子,“后面不远就是回生堂,坐堂的也是个老大夫,去了就看,不用排队。”又道,“您看看这火毒的太阳,多遭罪!” “这不有荫棚吗……”父亲不仅不慢地在石头上磕打着旱烟袋。 求医的人太多,医馆里没地方,甄十娘索性让人在医馆门前搭了两排遮荫棚,摆上凳子,提供开水,方便求医的人休息。 “到了回生堂就能直接瞧上病,还有好茶供着……”瘦高男子指着回春医馆,“简大夫虽然是御赐名医,可她并不亲自坐诊,这里都是些没名的年轻大夫,最老的那个也是咱梧桐镇上的老人,就是以前老瑞祥药铺的那个,手艺还不如回生堂的钱大夫呢,不是大病,您在这儿排上三年,也未必见得到她……” 儿子不高兴了,“有简大夫坐镇,在这里瞧病保险,去回生堂若瞧不好,岂不还要花一份钱来这里找简大夫?”使劲瞪了瘦高男子一眼,“钱大夫好,你去瞧好了,谁也没求你来排队。” 瘦高男子有些讪讪,又看向父子俩身后的妇人。 那妇人正听着有趣,见他看向自己,把头一扭,朝远处小贩喊道,“卖瓜子的,给我来两包!” “来喽!”卖瓜子的小贩乐颠颠地跑过来,“一文钱两包,这瓜子又香又脆,您瞧好吧!”因甄十娘在医馆前搭了凉棚,来避暑瞧病的人多了,附近的小商小贩也开始跟着凑热闹。 瘦高男人眼红的垂足顿胸,“他娘的,这哪是医馆!” 卖花卖果的,什么都全了。 心里不由琢磨道,“这么热闹就是因为有商贩陪着,病人排队也不觉得寂寞,大家有说有笑地时间就过去了,要不,回去也让东家把医馆搬到集市上去?” 搬到集市边上,回生堂就不会那么冷清了吧? 他这面垂足顿胸,不远一对黑衣主仆也震惊地看着简记门前熙熙攘攘的人流说不出话。 “天啊……”矮个仆人眼睛眨啊眨的,睁得比铜铃还大。“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集?” 不过才四个多月,怎么竟变成这样了? 这可真应了那句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了。 “这位爷一看您就好久没来梧桐镇了”身边一个卖栗子的小贩呵呵笑道,“这是两个月前的事儿,咱们镇上出了一个御赐的女大夫,在这儿开了医馆,这位女神医啊……” 小贩喋喋不休地越说越畅快。 矮个仆人身边气势威猛面色冷峻的主人听了脸色却是越来越青黑。 她竟然还没有把医馆关了! 这主仆不是别人,正是出使祁国姗姗归来的沈钟磬和荣升。 蒲波传信说甄十娘在梧桐镇开了医馆,他立即就回信让关了,甄十娘信里也含糊地应下了,没想到她竟还开着! 这么多人排队就医,她那副身子骨怎么能经得住! “……又没问你,你闭嘴!” 瞧见沈钟磬神色不对,荣升匆忙喝住小贩,一回头瞧见沈钟磬大步朝回春医馆走去,忙抬脚追了上去,“大爷……大爷……您要干什么?” 卖栗子的小贩一脸茫然,来这里的人不是都喜欢听女神医的故事吗? 还有人专门来他这儿买上二两栗子一边磕一边听他吧嗒嘴呢。 他们怎么竟这么大火气? …… “……都是胃痛,奴婢诊的也都是脉弦。夫人今天的方子为何与昨天不同?”送走病人,秋菊好奇的问道。 “她们的病因不同,”甄十娘放下医书,“昨天那个病人胃痛骤烈,手脚发冷怯寒,你刚学诊脉还不能完全把握,实际上她的脉象还略有些沉紧,都是胃寒的典型症状……” “所以您才用了生姜,红糖等驱寒之物” “对……”甄十娘点点头,“刚才这个病人,胃部是胀痛,按压时她两胁也跟着疼,就说明是胃胀,是肝气犯胃……” “是了,她好像还嗳气呢” “所以我才用了柴胡等疏肝和胃之药” “……原来是这样。”秋菊恍然,“怪不得您常说做大夫绝不能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嘻嘻笑道,“若按奴婢先前想的,只治胃痛就是,大约一个也治不好。” “所以啊,学医一定要用心……” 正说着,冬菊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夫人快去看看,将军在门口撵病人呢……” 将军? 秋菊吓了一跳,“……信上不是说还得几天才能回来吗?” “奴婢也不清楚……”冬菊脸色发白,“荣升劝不住,让奴婢快点请您出去!” 这个煞星! 病人来求医有什么错,对她再不满也不该拿病人发脾气啊! 想起沈钟磬的霸道,甄十娘一阵头疼。 原本就熙熙攘攘,听说又有人闹事,一瞬间,回春医馆门前就被堵的水泄不通。 “……开业那天万岁可是赐了牌匾的!” “……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刚过来砸场子!” “大家一起上啊!” …… 这两个月,也曾有人来闹过事儿,都被祖宅侍卫和病人家属合力给灰溜溜地撵走了,对于那些义无反顾挺身而出的人,甄十娘也毫不含糊,当即每人打赏五两银子,这会儿一听说又有人来撵病人砸场子,大家立时就掳起了胳膊,尤其在烈日下排了大半天的病人及家属,更是义愤填膺。 有人鼓噪 就有人跟着助威 闹哄了一阵,听到前面静悄悄的,感觉自医馆门前传来一股越来越浓,仿佛能毁灭一切的煞气,众人渐渐地住了嘴,闹闹哄哄的人群变得荒茔般沉寂。 而医馆门口,几个粗壮的大汉正和沈钟磬对持着。 这些人都是最初听到沈钟磬撵人时就冲上来的,原本摩拳擦掌想好好教训教训他,好在甄十娘面前邀功行赏,对上沈钟磬瞬间爆发出的那股煞气,这些人哪还敢出手。 一个个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淋漓。 之所以还和沈钟磬对持着,不是这些人有多大胆,实在是他们腿软脚软挪不动步,若不是身后还有一堵人墙撑着,他们怕是也早跟门口那几个胆小的病人似的,瘫在地上了。 听了信匆匆赶来的祖宅侍卫远远瞧见闹事的竟是自己家的将军,早一溜烟跑没了影。 傻子才冲上去当炮灰。 胡平和张彪刚探出头,立时又缩了回去,只冯喜和甄十娘新聘的四个大夫面色土灰,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给沈钟磬施礼,冯喜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看着越来越失望的病人急的抓心挠肝…… 这些病人,有的远道而来,有的天不亮就来排队,大毒的日头下,拖着病痛辛辛苦苦地等了几个时辰,真这么给撵走了……回春医馆的名声就彻底砸了。 只是,面对这个恶煞般的凶神,谁敢说个不字! 冯喜认识沈钟磬,也知他不赞成甄十娘开医馆,昨天甄十娘还和他商量沈钟磬回来后怎么应对呢,可是,说的是后天才回来啊,而且他回来后还要先回上京城面圣交旨,按甄十娘算计,他处理完一切来这儿最少也的几天之后,想好的对策都还没准备呢,他怎么竟提前回来了? 传说这位黑脸大将军可是个连万岁都敢顶的主,发起怒来没人敢靠前,他今天终于领教了。 想到果然医馆被关了,他和甄十娘两个多月的心血瞬间就会付之东流,冯喜心里一急,哎呦一声昏了过去。 “冯大夫!”吓的荣升一把扶住他,抬头哀求地看向沈钟磬,“将……将军息怒。” 瞧见那头连大夫都吓昏了,和沈钟磬对持的这几大汉一个个更是心惊胆颤,奈何腿脚都回了姥姥家,不听自己使唤,心里不住地念叨,“这瘟神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天爷快开开眼吧,降下个天兵天将把他请走啊?” 再不走,再不走,他们这些人可真要尿裤子了。rs 第一百九十六章 相见 就在众人心弦绷不住要断了,甄十娘扶着秋菊匆匆走出来。 几个月不见,沈钟磬恍然瘦了一圈,俊美的面孔线条更加清晰,宛如苍天鬼斧神工下的雕刻,一双剑眉微微敛起,令得这个霸道强势的男人,凭添了几分沧桑。不知怎地,这么远远地看着,看着,甄十娘鼻间骤然泛起一股酸涩。 强压下胸口的一股不适,甄十娘缓步来的沈钟磬身边,朝他盈盈笑道,“将军回来了。” 除了太医院和军医院,民间医馆大都一个大夫,也因此,沈钟磬刚刚才认准了这么多人排队求医会累死甄十娘,才会怒气匆匆地过来撵人,要关了医馆。 结果他一声吆喝,却出来了四五个大夫,独独没有甄十娘,因心里疑惑,他才没继续发作,才成全了大家。 否则,他再暴喝一声,祖宅侍卫也不敢再装聋子,少不得这些病人就都得屁滚尿流地走了。 四个多月没见,骤然看到甄十娘,对上她盈盈的笑意,沈钟磬目光有些呆傻,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甄十娘,俨然忘了这是在医馆门口,他们周围聚满了人。 起因不过是担心甄十娘身体,一想到她会被累昏,沈钟磬心就忍不住一阵一阵地抽搐,如今瞧见她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尤其对上她身上透发出的那股足以消弭一切暴戾的宁静,沈钟磬暴躁的情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无形气势顿时一消,众人恍然松了口气。 “我的娘,可吓死了我了!”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出来。 扑通、扑通,人群中又有几人跌坐下去。 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呼气声,甄十娘也松了口气,见沈钟磬兀自盯着她不语,就上前拉了他往祖宅走,“将军一路劳乏,先回去换洗一下。” 这煞星只这么站着就吓死人,不赶紧把他弄走,她的医馆就别想营业。 回过神儿,沈钟磬收起心里一股丝丝挠挠的情绪,正要跟她走,想起医馆还开着,又硬板起了脸,“不是答应关了吗,怎么还开着?” 就算不坐堂,开医馆也操心受累,哪是她能承受的,必须关了。 “这个……”甄十娘声音有些发软,“待妾回去再跟您细说……”她望着因压力消除又隐隐骚乱起来的人群,“万岁虽赐封妾为四品游医,却下旨说将军若不许,妾就不能行医,您若这样当众反对妾开医馆,传出去妾就是违抗了圣旨。”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沈钟磬,“将军好歹看在妾伺候您一回的份上,别把妾推上了绝路。” 沈钟磬身子一震。 可不是,他若就这么公然关了回春医馆,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传到万岁耳朵里,甄十娘这两个月就是违旨开医馆! 就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上次她行医的身份被揭穿时险些命丧黄泉的惊悸犹在眼前,沈钟磬瞬间起了一身白毛汗。 心疼都来不及,他怎么可能让她违背圣旨? 骤然间也想起了万岁的那张不伦不类的圣旨,沈钟磬二话不说,他抬腿就走。 “将军先回去,妾安顿了这面马上就回去……”瞧见人群又喧嚣起来,甄十娘开口说道。 沈钟磬皱皱眉,目光冷冷的向众人扫去。 喧嚣声顿时一消。 眼见气氛又紧张起来,甄十娘忙往外推沈钟磬,“将军先回吧,妾马上就回去。”一边朝荣升打眼色,让他伺候沈钟磬赶紧走。 原本只是不想甄十娘继续在这儿操劳,对上她一脸少有的哀求,沈钟磬心立时就软了下来,扳着脸说道,“处置了就赶紧回去,不许在这儿接诊。” 甄十娘连忙点头应是。 直看着沈钟磬的身影消失,众人才再一次发出声音。 甄十娘拍拍手让大家安静,“……刚刚只是误会,将军以为有人冒用了我的名儿开医馆,没事了,大家散了吧。” 大家哄的一声议论起来。 “难怪这么煞气,原来他就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 “想不到,将军那么硬气的一个人,竟然是个怕媳妇的……” “你少说风凉话,幸亏夫人能治住将军,否着今儿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一时间,大家都万分庆幸,还好,有能治得了这个瘟神煞星的,否则,今儿可真要去阎罗殿喝茶了。 亲眼瞧见眼前这位温温淡淡的简大夫面对暴怒的将军那份淡定从容游刃有余的模样,那些被吓破了胆,早打了退堂鼓想去别家医馆诊治的病人也都纷纷转回来,重新坐在阴凉里排起了队。 安置了众人,甄十娘回到祖宅时,沈钟磬已经洗漱完了,换了一套月白色便服,正端着一只空茶杯盘坐在大炕上望着桌上一张画的密密麻麻的地图思索。 “……不是说两天后才到吗,将军怎么今儿就回来了?”甄十娘拿起壶给沈钟磬手里的茶杯蓄满水,在他身边坐下,也低了头跟他看桌上的地图,“这是什么?” 当然是担心她了! 越到家门口他脑子里越是她的影子,担心她这四个月来过的好不好,担心她的病怎样了,担心她是不是又瘦了……回京交旨后还要向万岁奏报祁国的事儿,之后还有一连串的宴请,若不提前回来看看,他就得等上许久才能见到她! 尽管蒲波已经跟他报了平安,可是,不亲自过来瞧上一眼,他哪能安心地去交旨。 “是祁国地图”沈钟磬放下杯,随手把图纸卷起,抬头看着甄十娘,“……去祁国的途中许多士兵得了脚气,南方少见这种病,随军大夫都不会治,到祁国后太医给治好了,谁知回程又犯了,二皇子费尽心机也没能在祁国境内买到偏方,索性让我来找你看看有没有法子。”终是敌对的两国,他们这次进入祁国,祁王热情之余对他们防范的也特别严。 他和二皇子都怀疑,祁国太医根本就没给治好,只是控制了病情而已。 北方冷,鞋厚,尤其士兵的鞋不像将帅的,都是用真皮做的,保暖又透气,士兵的鞋为了保暖大都不透气,穿鞋时间又长,要比南方易得脚气,尤其他们出发时值天气转暖,正是脚病多发期。 “有许多偏方,最简单就是用米醋浸泡……”甄十娘前世就是北方人,对这些非常熟悉,她想了想,“每日两次,每次约半个时辰,三四天就根治了。”又嘱咐到,“脚气传染,将军回到丰谷大营后记得让卢先生一定要在战士中间多宣预防脚气的知识……”病在防,其次才是治疗。 甄十娘说着,拿起桌上的笔写起来了。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一提到治病就什么都忘了。 沈钟磬看着她一脸专注的神色,不由认真打量起她来。 因为瘦弱,她白皙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丁香色右衽交领孺裙于宁静中多了一份轻灵,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髻, 一对细米粒大小的东珠耳订奢华而低调,专注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淡,宁静,都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在祁国时,他们几人被狼群围困在深山,求救信号发了,附近的祁军却故意不出援兵,面对数千只绿幽幽凶残而饥饿的狼,刀钝了,力干了,大家都绝望了,连一向沉稳的魏武都变的暴躁不安,那一刻,他尤其想念她身上的这股宁静,不是怕他死了她没有依靠,会被安庆侯余党构陷,会被老夫人骂成克夫的灾星,会像他小时候见过的李寡妇那样受尽折磨潦倒地死去,这一次,他真的就要埋骨他乡了…… 是她给了他强大的求生意志,是她讲的那些狼怕火,怕光、怕巨响的习性救了他。想起绝境中亲眼看着部下一个个惨烈地死去,沈钟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格外的温润。 “好了”写完预防脚气的注意事项和几个著名偏方,甄十娘抬起头,“这是……”对上沈钟磬温润的带着一股淡淡悲哀的眼,她声音戛然而止。 他怎么了? 霸道强势才是他的专利,他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好像……很悲恸,很悲恸。 “将军……”甄十娘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好!”回过神,沈钟磬匆忙收回目光,拿起甄十娘写好的偏方,一边低头看着,嘴里说道,“我明日一早就要赶回去,回京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至少半个月才能来,你那个医馆……”他声音顿了顿,“还是想办法关了吧,嗯……”他认真思索起来。 她身子太差,买了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着他都担心她累着,怎么能开医馆? 无论如何,这个医馆都不能开。 可是,贸然关了她就是违旨,他还真的想个万全之策。 让她关了? 甄十娘抿抿嘴。 身体不好,她也没打算这么招摇,这医馆,可都是他的爱妾和老娘逼着她开的,现在开都开了,曾经被病人围堵在祖宅里,每日战战兢兢……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刚刚打开局面,投入的本钱都还没挣回来呢,凭什么说关就关了? 要她关了,就等下辈子吧!rs 第一百九十七章 商量 心里不忿,甄十娘嘴上却不敢这么说。 她摇摇头,“……妾也没打算开医馆的,所以才求了将军不要把妾在这里养病的事情说出去,谁知道,将军到底还是透了出去……”把当初祖宅被病人围的水榭不通,任她怎么劝都不走的事儿说了,最后叹了口气, “……人家就用门板抬了病人赌在门口,跟哭丧似的,将军让妾怎么办?一旦死在家门口,妾名声是小事,将军也会被人指着脊梁骂成冷血无情,罔顾性命……” 怎么会? 沈钟磬皱皱眉。 就算她名声在外,慕名求医的人多,可毕竟她是将军夫人,谁敢来强势求医! 再说,就怕她禁不住诱惑累死自己,他走之前就已严令高全等人不许把她的住址泄露出去,并特意要了太医联名的诊断,安排好了推脱之词的。 这消息,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见他眉头紧锁,甄十娘趁机说道,“……既然已经开起来了,又有万岁圣旨,就没关的道理了!”声音软软的,“将军不知道,回春医馆开业那天,万岁和太后都给妾送了牌匾呢,万岁送的是妙手回春,太后却送了一副仁心仁术……大约就是要妾对天下苍生要抱有仁心吧?” 那也得关! 他不善诡计,想不出办法,但他手下还有幕僚,还有萧煜给他想办法。 这个萧煜,还欠他许多没交代呢! 沈钟磬蓦然抬起头。 “妾知道,将军是不想让妾抛头露面……”见他要开口,甄十娘抢先说道,“所以妾才雇了冯大夫等人坐诊,除非大家都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妾才会出手……”想起前世北京协和、人民那些大医院因名医荟萃,病人天不亮就排队挂号,甚至花高价从黄牛手里买诊号的情形,又看着沈钟磬商量道,“……医道博大精深,不是以一人之力能为的,来求医的人多了,妾总会有治不了的病,妾想再多雇几个大夫,把北面那趟房子全都改造了做病房,将军以为如何?” 沈钟磬腮边的肌肉抽了抽。 他这面正为怎么关了医馆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呢,她不但不动用那比他还聪明的脑袋帮着想,竟还想要把医馆扩大一倍! 这哪还把他看做一家之主? 看来他真是太纵容她了,她现在竟一点都不怕他了! 他还在这儿坐着,她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拿他的话当耳旁风! 不是硬板起的,沈钟磬脸色是真的阴了下来。 甄十娘只当没看见。 “……医馆里的名医多了,来求医的病人排队也会觉得值,渐渐地就不是单单只慕妾的名声而来,他们是慕这个医馆的名声,因为这里有许多名医!”呼出一口气,“同样的病,这个大夫瞧不好,兴许那个大夫就瞧好了,谁也不会再为排了一天队却不是妾诊脉而不甘,时间久了,妾就可以完全隐到幕后了。” 这个设想,和太医院、军医院都不同,完全是现代大医院的经营模式,在这个时代还是空前的,若是一般平民她想都不敢想,但,有沈钟磬这个强势煞星做后盾,甄十娘觉得她能够把这设想变成现实,以后她还会把现代医院分科室、住院、护理等理念加进去,让回春医馆成为比现代北京的协和还出名的大周第一大医院! 让大周有志学医的仁人志士,都以能进入她的回春医馆行医自豪! 这样一来,即便她死了,回春医馆也能一直延续下去,不会因她的死而凋零,一代一代地把她的医术发扬光大。 最主要的,藉这个医馆,她正可给简武简文建立一张上至皇权贵戚下至街头瘪三覆盖了三教九流的关系情报网,给他们结交一大批人脉。 沈钟磬却没被她的这个远大理想震撼,撼动他的是甄十娘最后一句话,“时间久了,妾就可以完全隐在幕后了。” 是啊,这和治水的道理一样。 祖宅门前如骛般驱之不去的病人就像洪水,他关医馆只是堵,结果不仅甄十娘会违抗圣旨,他和甄十娘都得背负骂名。 甄十娘的方法却是疏通,找来一堆名医来这儿坐诊,病好了人自然就会走,不仅名利双收而且就像甄十娘所说,时间久了,人家是冲这个医馆的名声来,不是冲她的名声,她自然就不会再为名所累从而进退维古了,想到这儿,他遣意识地点点头: “……要请就请最好的大夫,把钟霖、褚榆都给请来,若他们不肯来,你就拿我的牌子去请,只管开高价招揽,比他们现在收入高出五倍不行,就高十倍,二十倍!”请来的名医越多,她就越少操心受累, “只你千万不可随便抬高了诊费,老百姓挣钱不容易,有个病灾整个家就塌了,我们绝不能再落井下石、藉此盘剥,嗯……”认真想了想,“医者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善举,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回头和萧中堂一起想办法让万岁从国库里给你拨些补贴。” 医院本来就该这样! 医院是社会的基本福利机构,医疗卫生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本来就应该由国家财政投入,来恩惠更多的百姓,可在大周,只有太医和军医才会有国家给发津贴,民间游医只能靠手艺靠天吃饭,无论救治过多少人,一次失手就会把以前的功绩全埋没了,行医之人,不敢有半分懈怠,一生可谓战战兢兢,许多名医一生救人无数最终却贫困潦倒抑郁而终,大都源于此。 真难得他一个古人能想到利用财政资金建福利医院,从而惠利于民的法子! 如果有财政拨款,她的医馆就可以救治更多看不起病的百姓! 这可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尤其之前,她可没那个财力和能力敢聘钟霖、褚榆之流。 不知沈钟磬是怕雇不来名医她就会操心受累,才想了高价聘请这假公济私的招数,甄十娘看向沈钟磬的目光从没有的炽烈,“将军此番可是利国利民的壮举,我先代大周百姓谢谢您。”她话题一转,“现在是和平时期,将军的军医院里也用不了那么多大夫,将军不如就让他们也来妾的医馆坐诊,这里的病人多,一来可以积累经验,二来也可以和这些民间游医互通有无……将军别担心,一旦国家有战事,妾不仅会把他们如数奉还,而且还会让医馆的大夫也去支援前线!”胡平和张彪在这儿做的很趁手,她可不想被调回去。 沈钟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有些痴。 能让她这么开心,就算万岁不肯掏,他自己掏银子也值! 战争本身就是掠夺,这些年平夷越,灭倭寇,他可是积累了不少宝藏,尤其收服南越时无意间曾发现一个地下宝藏,暗藏的财富他几世几世也花不完,正好拿来给她开医馆。 这就是古人说的千斤买一笑吧?能常常看到她这样开心,即便让他倾尽所有也愿意。 越想越值,沈钟磬由衷地笑起来。 “将军……”见他看着自己傻笑,甄十娘脸色一红,下意识地摸摸脸颊。 回过神,沈钟磬哈哈大笑,“好,我即刻就派人通知卢俊,让他带着你那堆徒孙明天就过来帮你。”沈钟磬还不知道胡平张彪已经偷偷过来了。 “那妾就让人写张大红纸,把大家的姓名、简历、擅长都贴在医馆门口,让病人更了解他们,自由选择!” “你看着办就行。”看着她一脸的小女儿模样,沈钟磬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妾这也是替他们扬名!” 甄十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钟磬,脸颊绯红,有如三月桃花绽放。 沈钟磬心止不住一阵悸动,“十娘……”声音低糜柔和,毫无预警地,他一把将甄十娘拽入怀里。 四个多月啊,在医馆门口看她第一眼,他就想这样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揉到身体里了。 地上的小丫鬟纷纷低下头,忍着笑悄悄退了出去。 以前沈钟磬也曾毫无预警地抱过她,可那都是带她骑马或强行她做事的时候,像这样两人坐着好好的便被他突然抓过去还是第一次,还是在内室的炕上……甄十娘下意识地一声尖叫。 感觉怀里的身体瞬间变的僵硬,沈钟磬浑身一震,人也冷静下来。 她到底还是不肯原谅他接受他啊。 一抹伤痛划过眼底。 他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改抱为拥,下巴轻轻抵着甄十娘的头发,“……有这样扬名的机会,他们巴不得呢,一文钱不给他们也跳着脚地想来。”动作轻柔自然,语气低缓,全看不出有一丝尴尬刻意。 沈钟磬没有进一步动作,甄十娘心踏实了些,用力推了推,见他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就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把头倚在他胸前,继续顺着他说着她今后的打算,转移他的注意力,“等回春医馆规模做大了,妾要制定统一的规章,定制统一的服装,定期培训……还要招收一大批专门护理的女医护……” 她说一项,沈钟磬应一项,温润的目光中满是宠溺。 花钱给她开个医馆也不过是买个更大的玩具而已,她喜欢,他就会纵容到底,只要不累着她就行。 大手轻轻地包握着甄十娘的小手,“手还是这么凉……”又摸摸她脸颊,“……又瘦了一圈。”言语间不由自主地透着一抹忧心。rs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尴尬 提到自己的身体,想起这段日子自己越来越嗜睡了,甄十娘心里一阵难过,暗道, “……我这病怕是有个金山也治不好了。”只脸上笑意淡淡,“每天二两燕窝,牛奶、茯苓……妾倒觉得越来越有精神了。”抽回手摸摸脸颊,“连喜鹊都说妾脸色比以前红润了。” 沈钟磬索性搬起甄十娘的脸过来看。 双颊瘦削,下巴尖尖,一双眼睛尤其显大,哪有一点肉? 骤然对上沈钟磬温润的眼。 甄十娘脸一阵臊热,一抹红霞慢慢地浮上两颊。 “是红润了些……”不过,绝不是滋养的,是害羞了吧? 望着这如花的容颜,莫名的,沈钟磬一阵锥心的疼,他慢慢地俯下脸,轻轻贴了上去。 只这么脸贴着脸,都能感到颧骨有些咯人,“……这生命到底还能支持多久?”又一阵锥心的痛楚袭来,沈钟磬下意识地收紧双臂,让甄十娘使劲贴着自己,直狠不能揉进身体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温暖她,留住她。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昵过! 见沈钟磬心情好,正要趁机跟他提简武简文的甄十娘猛吓了一跳,本能地想逃,一抬眼,正对上沈钟磬眼底一闪而逝的苦楚,心莫名的一阵悸动。 他是为她的短命难过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心里很清楚,他对她只是内疚,是责任,可这念头一浮上心头,甄十娘却再不想逃开,人生苦短,何必事事那么计较? 双手不由自主地也拥紧了 感觉到甄十娘的回应,沈钟磬身体僵住,继而电击般一阵战栗。 “……十娘!”他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使劲蹭着甄十娘的小脸。 只感觉浑身的热血喷张,身体某个部位瞬间硬了起来,“十娘,十娘……”他连连低吼,一边撕扯着扣子,手不老实地探入衣底摩挲起来。 甄十娘心扑扑地跳,身子不由主僵硬起来,她使劲闭着眼,低头躲开沈钟磬的磨蹭,把脸埋在他胸前双手死死地撑着他,不敢抬头。 感觉怀里的小人浑身瑟瑟发抖,一瞬间便僵硬的像只长满了刺的刺猬,沈钟磬一腔激情瞬间被浇熄的干干净净,暗暗叹了口气,他深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十娘别怕,没事的,没事的……”一边哄着,一边帮她整理凌乱的衣服。 汹涌在两人间的激情慢慢的消失 甄十娘舒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暗暗叹息。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儿子都那么大了,想到简武简文一旦曝光,以他的性子,知道了简武简文的存在,这一辈子他们便栓在了一起,理智上她该试着敞开心扉接纳他的,可是,这俱身体到底还是起了这样的变化,和前世一样,不由又叹了口气。 没有尊重,没有对等的感情,只是单纯地去满足对方的生理欲望,讨好对方,她到底还是做不来。 一股沉闷的气息荡漾在两人之间。 “我从祁国带了几只雪莲,褚先生说或许能治你的体寒……”沈钟磬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这一两天就能送到,到时你记得悄悄地收了,别让人瞧见。”雪莲是祁国的贡品,被人知道他偷偷带回那么多给甄十娘,又要生事。 他倒不怕,连累甄十娘就不好了。 “……雪莲能暖宫驱寒,对妾的病大有好处。”甄十娘跟着连连点头,“谢谢将军。”有意避开刚刚的尴尬,两人都刻意找话题。 沈钟磬又讲起六公主大婚的盛况。 甄十娘认真地听。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静下来。 沈钟磬一低头,甄十娘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不觉又认真端详起来。 新月似的眉,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脂粉的痕迹,长捷微动,嘴唇轻抿,让人止不住生出一股怜惜,沈钟磬忍不住低下了头,嘴唇在甄十娘额头上方堪堪停住,不知她是不是真睡了,到底没敢吻下去。 幽幽叹息一声,沈钟磬想起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笨手笨脚地给甄十娘挂在脖子上。 感觉颈上一凉,甄十娘一激灵,“这是什么?”蓦然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只花白的麻麻痒痒蜈蚣,一边伸手往外扒拉,嘴里“啊”地叫出声。 本想给个惊喜,不想竟吓到了甄十娘。沈钟磬有些不知所措,一边抱紧她,一边轻轻地拍着,嘴里不住地安慰道,“别怕,别怕,这是假的,是玉雕的……” 刚刚是在沉思中被猛然惊醒,甄十娘已经冷静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沈钟磬给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半椭圆形,质地细腻、白如凝脂,上面活灵活现地雕了蝎子 壁虎 蛇 蟾蜍 蜈蚣五个动物,用一根红绳拴了挂在脖子上,看得甄十娘浑身发麻,坐直了身子使劲用力要拽下来。 被沈钟磬死死按住,“这是祁国有名的五毒图,我特意去祁国著名的大慈寺求的,带在身上可以辟邪驱害,你千万别摘了。”接过五毒玉佩,“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便是在祁国皇宫中都少见,六公主大婚时祁国皇后就送了她一块这样的五毒玉佩,当场就羡煞了众人。” 所以他就淘一块回来给她。 甄十娘啼笑皆非。 他从来都是这样,只要认准了就强行加给她,从来都不问问她喜不喜欢,别的无所谓,只这个太吓人,要她带在身上还不如杀了她,张嘴就要拒绝,一抬头,正对上沈钟磬满眼的惶恐不安。 他目光从来都是冷峻霸道自信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目光,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甄十娘心莫名一软。 虽然这图案实在麻痒人,可好歹这也是他出一趟国给自己带回的礼物,退回去是有些太那个了,就点点头,“谢谢将军。” 沈钟磬松了口气。 五毒图能辟邪,是祁国的祥瑞,求这块玉佩时他满心只想着要给她消灾去邪,全没想过女人会害怕这玩意,直看到她吓白了脸,他才醒悟,心里暗暗自责,“早知道,换个别的辟邪之物就好了。”求见圆通大师靠的全是缘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什么时辰都可以拿一块玉找他开光的,心里后悔,手上利索地把玉佩给甄十娘塞到衣底藏起来,“……都是雕刻的死物,不咬人,你只想着他是块玉就不害怕了。” 甄十娘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眼睛看不见,玉贴着胸口传来一股温润,甄十娘身上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心里不由一阵惊喜,“……带这个也不赖嘛。” 亲自下厨炒了四个菜,沈钟磬吃的心满意足。 用过饭,见甄十娘令人把她的被褥抱去了对屋,沈钟磬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又聊了一会儿,虽然有些不舍,可瞧见甄十娘神色有些倦怠,沈钟磬就催她早点过去睡了,自己则拿出先前的地图在烛光下一点一点地增补记录起来,这些事,在祁国是不敢做的,他要趁刚从祁国回来,记忆最清晰时把他足迹所踏之处的见闻都记录下来。 甄十娘一觉睡到天色大亮,醒来时沈钟磬已经带荣升走了。 望着空空的卧室,甄十娘有股淡淡的失落,昨天想告诉他简武简文的事的,可是,他们之间竟发现了那样尴尬的事情,让她实在没有勇气说出来。 摇摇头。 这样也好,至少暂时不用面对他的暴怒了,想到又拖过去一次,甄十娘心莫名一阵轻松。 能晚一天面对他的暴怒是一天。 刚用完饭,秋菊笑嘻嘻地跑进来,“夫人快去看看,将军令人送了十几车货物。” 甄十娘才想起沈钟磬昨天提过,给她带了些祁国特产回来,“这么快就到了?”好奇地站起来,“走,去瞧瞧。” 来到院里,甄十娘错愕地睁大了眼。 这就是他说的随便带了些的‘些’? 满满的,足足二十马车,大到毛皮,铜器、玉雕,小到脆皮核桃、干果、民族特色的首饰,吃的用的玩的,有值钱的,也有不值钱的,应有尽有。 天,这是千里迢迢的祁国啊,那么远,带这么多东西,有些甚至很不值钱……又是粗陋的交通工具……只她一个人啊。 甄十娘微微有些动容。 这家伙做事,一向就是想做就做,从来不计成本不计后果。 招来喜鹊秋菊带人按清单点了分类入库,甄十娘刚进屋,负责车队的沈钟磬贴身护卫于涛从第一辆马车上取下一个粗糙简陋的木盒亲自搬到甄十娘面前打开, “……这是祁国有名的三指雪莲,将军特意嘱咐让您单独收了,说您知道怎么用。” 雪莲? 甄十娘恍然记起沈钟磬昨天好像提过,只那时太紧张,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秋菊凑上前去,不觉睁大了眼,“这么多?”盒里并排三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其中两只里面用酒浸着两朵硕大的洁白如雪剔透如冰的雪莲花,淡紫的花冠恍如冰山上点缀的点点星光,阳光穿过玻璃瓶内透明的酒液折射在上面,分外的耀眼,另一只却是满满一瓶晒干了的雪莲花, “夫人不是说这雪莲很难得吗?”又道,“不是说祁国每年也只进献几朵,只有万岁和太后才能用吗?” 怎么将军竟一下子带回这么多?rs 第一百九十九章 用心 加更求粉红 ~~~ 雪莲被称为百草之王,生长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峭壁上,现代都很少有人工栽培成功的,在古代,绝对是稀罕难得之物。 当初沈妃娘娘小产,隐有红崩之兆,太医开了雪莲皇宫内就没有了。 可见其有多难得。 骤然看到这么多雪莲,甄十娘也有些惊奇,继而想起前世在新疆街头比比皆是淡黄的雪莲花茶,语气便有些不足为奇,“这雪莲只是生长环境特殊,找对了地方,应该比比皆是吧。”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 就像北方的雪狼,在南方见一只都困难,可真到了他们的栖息地,见到成十成百只的狼群一点也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 于涛眼睛瞬间瞪了起来,“夫人!”声音里满满地不平。 甄十娘就皱皱眉,“……怎么?” 为收集这些雪莲,他家将军可是费尽了心血! 尽管沈钟磬不许他多嘴,可亲眼看到甄十娘这么不知珍惜的态度,于涛说不出的忿然,他毅然咬了咬牙,指着那两瓶新鲜的雪莲,“……为给夫人采这个,将军只身攀上万丈崖壁,身上划满了口子,险些命丧崖底!”又指着那瓶干雪莲,“为去猎户手里收集这些,将军曾在深山中被狼群围困了四天四夜!”想起他随石虎找到沈钟磬时的惨烈,于涛眼圈都泛起了红色,“石参将再晚一步,夫人大约就见不到将军了!” 拼上性命去收集来的宝贝,满腔热血地送到佳人眼前,结果人家跟本就不屑一顾,打心里,于涛为沈钟磬感到不值,他忿忿地看着甄十娘,“将军费劲心血收集这个,就是因为出发前听褚先生说雪莲可以祛寒、补血、暖宫,长久服用也许能让夫人多活一两年,这些虽然对夫人的病没多大助益,可将军是真的一心一意地想给您续命的!” 六公主和亲之前众太医曾给她会过诊,虽没有什么突破性建议,褚榆却提出让她在方子中加一味雪莲试试。早就知道雪莲能驱寒暖宫,可是,雪莲太珍稀,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尤其她的病已经不是药物能挽回的了,因此,她也没往心里去。 不想,沈钟磬却放在心里。 为了收集这些,他竟差点送了性命! 心的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甄十娘甚至能感觉到心房里清晰的冰片碎裂声,她怔怔地定在了那里。 …… 傍中午时分,卢俊带着董贤等一帮弟子来了。 “……师祖的医馆竟这么热闹?”董贤看着恍然集市的回春医馆瞠目结舌。 对上甄十娘温淡的笑容,他脸色都有些窘。 大家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跟他们在一起插诨打科两个月之久的小师祖竟然是他们的将军夫人。 “你不常说天天治外伤很枯燥吗。”甄十娘笑着打趣,“这会儿有用武的地方了吧。” 再不敢向以前那样和甄十娘说笑,董贤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师祖有事只管吩咐。” 这些人,到底还是拘束了。 甄十娘叹了口气。 看着众人腰背挺直目不斜视的模样,甄十娘很怀念她女扮男装在军营的那段日子,只要一离开沈钟磬的眼,这些人一个个立马疯的跟野孩子似的。 招呼胡平带大家去休息,甄十娘单独了留卢俊,把自己的对回春医馆的前景规划说了,“先生以为如何?能不能行得通?” 毕竟是空前的,虽然沈钟磬赞成,但隔行如隔山,对于这种医院在古代的可行性预估,掌管军医院多年的卢俊比沈钟磬更有话语权。 “好主意啊!”卢俊听的两眼放光,“这样一来,只要来了我们的医馆,花同样的银子,普通老百姓也能请得起名医会诊了,我们也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接触到更多的病案病例,还可以随时向其他人请教,大家互通有无,师父此举可谓一举数得,可行,可行,太可行了!”高兴的摇头晃尾。 一般老百姓得了疑难病,能请得起一二个大夫就不错了,还没几个人能像万岁那样大手笔,可以把天下名医都聚在怡和殿里给七皇子瞧病。 当初萧老夫人有病,萧煜虽也请尽了天下名医,可也耗时近一年之久,而且大都是这个治不好走了,那个才来,名医聚在一起会诊除了甄十娘去的那次就再没有。 若当时有甄十娘说的这种医馆,情况就不同了。 “那就这么定了。”得到卢俊的肯定,甄十娘心彻底落了底,“医馆刚开张,许多东西都要一点点地完善,先生可要全力支持我。” “师父放心!”卢俊点点头,“有事弟子服其劳,但有吩咐,您只管说。”他话题一转,“待师父的医馆做大了,弟子退役后就来这里讨饭吃,到时师父想撵也不行!”鹤发童颜,卢俊语气中少有地带着几分调侃。 不知怎地,甄十娘忽然感到鼻子一阵酸涩。 她蓦地把脸转向窗外。 卢俊也看像窗外,忽然皱皱眉,“师父的设想好是好,只是梧桐镇太小了,交通也不方便,知道这地方的人总是少,若是搬到上京城……”一面想着,他熠熠地看着甄十娘,“那里交通便利、是大周名流财富的云集地……”有他们的大将军做后盾,这个设想不是不可能! 甄十娘眼前一亮。 谁说不是,前世的北京协和医院之所以那么有名,一半也是因为他在中国的首都,北京! 一提到首都北京,首先就让人从心理上对协和医院的实力增加了三分信心。 如果能把回春医馆开在上京城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将军府就在上京城……想起对她行医深恶痛绝的老夫人,甄十娘摇摇头,“我能够在这里把医馆做稳做强就很好了。” 没想到这么好的提议被甄十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卢俊怔住了。 对上甄十娘寥落的神色,他忽然想起沈老夫人当众击鼓要休了她的事情,暗骂自己蠢。 真把医馆开在那个疯老太太眼皮底下,还不得把她气死了? 这可是大不孝。 突破了沈钟磬能接受的底线,他绝对绝对不会支持的,上京城内贵胄高官云集,乃藏龙卧虎之地,没有后台背景,别说开这么别具一格的大医馆,就是开个中规中矩的小医馆也不容易啊。 不小心惹怒了哪个势力小人,砸上门去一顿大闹就会连根拔了。 念头闪过,卢俊就讪讪地笑了笑,“夫人说的是,您的设想太大胆了,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先在这种小地方做个试点也好。”低头拿起甄十娘刚画改造图纸,错愕地睁大了眼,“师父打算建这么多病房?” 甄十娘目光落回图纸上,微笑着点点头。 和卢俊针对细节修改了一番,甄十娘让人找来余庆,把图纸递给他,“将军打算把北面那趟屋子全改造成医馆,你带卢先生去看看,这图纸有不明白的就问他……” 又想了想,“祖宅后院已修好了,让侍卫都搬过去吧。” 当初后院的房子没盖好,沈钟磬才让买了北面房子安置侍卫,除了纪怀锋八人,其他侍卫都住在北面房里。 全部改造成医馆? 余庆使劲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见甄十娘神色温淡,不似开玩笑的模样,忙又点点头,“奴才这就去办。” “什么,让我们搬去后院倒出房子给夫人开医馆?”侍卫们一听就炸了锅。 蒲波围着余庆转了三圈,伸手摸摸他额头,“您没发烧吧?” 昨天大家有目共睹,沈钟磬可是当众信誓旦旦地要关了医馆的。 “……夫人就这么吩咐的,今儿晚饭之前必须把屋子倒出来,明儿就开始改造。”余庆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家不信就亲自去问将军好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将军早发过话,祖宅里的一应事物全凭夫人做主,这就是夫人的吩咐,谁爱信不信,反正他是不会去触这个霉头的。 “哎哎……”蒲波瞪着余庆的背影大叫,“我这不是问问嘛,怎么没说完就走了?” “头,怎么办?”余庆的身影消失,大家围上前去看着蒲波,“要不要给将军传个信儿?” 老夫人一直对这个医馆耿耿于怀,就算将军再宠夫人,也不可能同意把医馆给扩大了,再说,这里多热闹,就像个小集市,没人愿意搬去祖宅后院。 正要开口应下,蒲波眼前蓦然闪现昨天他们火暴到一触即发的将军被夫人当众三句话就哄走了的情形,不耐烦地摆摆手,“传什么传,夫人让搬就快点搬,晚饭之前都他**痛快地给我把屋子倒出来,谁敢给我上眼药我跟他急!” 这么说,扩大医馆真是将军的意思了? 众人眨眨眼,再眨眨眼。 不会吧,仅仅一夜功夫,甄十娘就令得一向说一不二,跺一跺脚便可令风云变色的沈钟磬改变了主意,不但同意她开医馆,而且,还扩大了开? 甄十娘,到底对他们的大将军使用了什么魔法? 最主要的,答应了夫人大开医馆,侍亲至孝的沈钟磬又怎么对老夫人交代、怎么通过老夫人那关啊?rs 第二百章 回府 “……她竟然给将军生了两个儿子?”杨涛震惊的说不出话。 属下张彦埔点点头,“武哥因不满先生打人带头罢堂,梧桐镇上早传开了,都说虎父无犬子呢。” 杨涛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三爷要去干什么?” “去将军府!”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让表姐楚欣怡知道! “三爷万万不可?”想起磕头的四哥顾长城自看到回春医馆开业盛况后就带着老婆孩子举家离开了上京城,张彦埔暗暗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些告诉杨涛。 杨涛回过头。 “若五夫人让您杀了他们,三爷能做到吗?”张彦埔问。 想起祖宅里林立的侍卫,杨涛摇摇头。 “三爷做不到怎么向五夫人交差?”张彦埔又问,“就算三爷能做到,此事一旦被将军知道了,能饶过您吗?” 沈钟磬宠他表姐楚欣怡,帮她小打小闹地给梧桐镇上那个主添点麻烦,不过是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沈钟磬知道了也不会计较,杀了他儿子就是大事了! 杨涛身子不由一震,“这么说,这件事儿还是瞒着好?” …… 八月二十七,二皇子率领的送亲队伍轰轰烈烈地返回上京。五皇子奉旨帅群臣迎出北城,上京城内一片欢腾。 接风宴后万岁又单独留了沈钟磬彻夜密谈,忙碌下来,抽出身回到将军府已经是九月初一了。 将军府里张灯结彩。 二爷沈忠信亲自帅高全等人迎到垂花门。 到底是亲儿子,瞧见几个月不见瘦了一大圈的沈钟磬,老夫人也有些心疼,把对甄十娘一肚子的不满都压了下来,率二爷、大小姐、五个姨娘和沈钟磬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看到母亲对自己态度明显好转,不再敌意重重,想到自己这次九死一生,能再见到亲人,沈钟磬心里颇为唏嘘感慨,也一扫寡言沉默的性子,用心在老夫人面前讨起好来。 说起在祁国的见闻,沈钟磬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月形玉佩递给老夫人,“这次去祁国,正赶上七月十五祁国十年一度的大朝圣,我特意给您求了一个玉佩,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夫人属虎,晶莹剔透的和田羊脂白玉雕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花斑猛虎。 老夫人见了眼睛就是一亮。 “大哥也去祁国的大朝圣了?见到圆通大师了?”沈忠信接过玉佩翻弄着,“我听说圆通大师德高望重,法力无边,见人但凭缘分,若无缘,即便散尽千金也难得一见,是真的吗?” 见到了。 只是,圆通大师只给开光一块玉佩,他把机会用在甄十娘的那块五毒玉佩上了。 不是他不孝,老夫人身体健康儿女满堂,他再求也是锦上添花,甄十娘却不同,连齐聚在怡和殿的天下名医都对她的病束手无策。 但愿那块玉佩真能为她消灾避难。 想到那如花的生命不知什么就会消失,沈钟磬心狠狠地抽了下。 “我原来也以为是讹传,去了才知道竟是真的……”他含糊道。 瞧见沈钟磬脸色不自然,沈忠信不知他是因没给老夫人求来圆通大师亲自开光的玉佩心里有愧,只以为他是没见到圆通大师,面上过不去,笑着打圆场,“今儿在翰林院,大家也说,二皇子绢了五千两银子,也没能见到圆通大师呢。” “真有这么傲气的人?”老夫人诧异地问道。 竟敢连皇子都不见。 “不是傲气……”沈钟磬笑道,“他是方外高僧,不论世间权势富贵,一切但凭缘分。” “什么但凭缘分,不过是狂妄小人罢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 “磬儿幸亏没见他,否则,得罪了二皇子,你就是求来了我也不敢戴呢。” 沈钟磬苦笑。 母亲这以后越来越爱追名逐势了。 拿过玉佩亲手给老夫人戴上,“这是我向圆润大师求的,是圆通的师弟,也是祁国知名的高僧……” “我也要!”话没说完,坐在沈钟磬腿上的沈孝娴高高举起了小手,“我也要高僧的玉佩。” “你个小机灵鬼。”唯一这么一个女儿,沈钟磬只看着她心就软了,他宠溺地拍拍娴姐的小脸蛋,“就知道你会跟祖母攀,早就给你准备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玉雕的小弥勒佛,“男戴观音女戴佛,我特意给我们娴姐求了弥勒佛,娴姐以后笑口常开噢。” 娴姐就握着弥勒佛咯咯地笑。 “还有我?”沈忠信伸过手来,被沈钟磬一把拍开,“都在马上里,自己挑去。” “我是你亲弟弟!”沈忠信脸抽了抽。 见老夫人脸沉了下来,沈钟磬就叹了口气,“求圆润大师开光的人太多,大慈寺限定一人只能求一个,我这还是厚着脸皮硬给娴姐多求了一个。”又看着楚欣怡等人,“荣升送回的那些也是侍卫代我替你们求的,喜欢就自己去挑,正好把给各房的东西也分了吧。”微笑着看向老夫人,“母亲看到那件银鼠皮大氅了吗,是祁王赏的。”一共两件,另一给了甄十娘。 听见自己也没有份,楚欣怡眼底闪过一丝幽怨,看向沈孝娴的目光就多了一丝恨毒,若没有她,将军就会给自己求一个吧。 老夫人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能穿上祁王的赏赐,以后在交际圈中行走,她又多了一个炫耀的资本。 见母亲终于笑了,沈钟磬松了口气,正要张罗着去休息,却听楚欣怡说道,“……将军送回的东西妾已经按清单点了,除了公中、老夫人、二爷和大小姐的,其他都是五份,婢妾就没敢往下分。”看着沈钟磬,“将军没给祖宅那面准备一份?”又看向大姨娘等人,“要不,大家给祖宅那面匀出来一份?” 队伍一入上京地界她就让杨涛去盯着了,沈钟磬根本没往梧桐镇单独送东西,三十马车货物悉数拉回了将军府,而且,给各房的东西清单里也列的非常详细清晰,根本没有甄十娘的份。 可是,打死楚欣怡也不信,那么宠她,他会不给甄十娘带东西? 老夫人听了脸就沉了来,抬头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皱皱眉,“你只管按清单罗列分给各房便是,不用管那面!” 见沈钟磬没答应,老夫人脸色微霁。 公然拒绝进府侍疾,不顾她三令五申反对,大张旗鼓地开医馆,沈钟磬没在这几个月,老夫人被甄十娘气的就差没吐血,这是沈钟磬刚回来,好容易一家团圆,不想找不痛快,此时被楚欣怡一撩拨,一肚子的不满再压不住,开口问道,“……听说你送了她一盆三尺高的红珊瑚树?”脸色格外地难看。 一个低贱的罪臣之女,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却还想爬到她头上去。 这件事儿她已忍了很久了,每每想起来心都像被针扎着疼,不是不敢惹呼甄十娘,她早带人去把祖宅给砸了。 传说红珊瑚能辟邪,他才特意淘了一盆,原本就想把老夫人屋里这株矮的换过去,又怕果真搬回来,老夫人两盆都不撒手,或者就算撒手,也不会让他给甄十娘,思虑再三,索性就偷偷摸摸搬去了祖宅。 就是为了给甄十娘驱邪避灾,根本没有让她压过老夫人的意思,想着左右祖宅离将军府远着,老夫人也不会发现,不想,到底还是被揪了出来,沈钟磬手里的茶水险些泼出来,他就势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那个是萧老夫人送的,说是能辟邪。”目光扫了一圈,沈钟磬也发现甄十娘屋里摆设竟有几件超过了这里的规格,暗道自己大意,立即含糊道,“她救了七皇子,深得太后和万岁喜爱,也赐了些宝物,不摆出来供着,会亵渎了万岁。” 这话真真假假,似是而非,老夫人也有些迷惑,当时气糊涂了,他还真没问那些摆设的出处,不由向冬雨望去。 冬雨目光茫然。 甄十娘的气势大着呢,她去祖宅那天连个屁都不敢放,哪敢问这些。 老夫人就沉着脸没再言语。 沈钟磬趁势看向楚欣怡,“……以后母亲屋里的摆设清单定期也要送去祖宅一份,除了万岁太后所赐和萧老夫人赠送外,其他摆设规格不许超过了老夫人。”这是府里的惯例,老夫人屋里的摆设每三个月换一水,更换时楚欣怡都会把清单给各院列一份,各院再照着增减自己屋里的摆设别超过了老夫人,按理,这清单也该给祖宅一份。 他这是变相责备是她的疏忽? 可是,五年多了从来不闻不问,都习惯了,谁知道她屋里突然间富丽堂皇了?楚欣怡有苦说不出,唯唯应道,“是婢妾的疏忽,婢妾明儿就让人把清单送去祖宅。” 沈钟磬说的在理,真说出来这事儿还是将军府这面的疏忽。 老夫人也知拿这事治不了甄十娘,可心里的气到底没发出来,索性撂下脸来,“……你回来了,明儿就带人去把她那个医馆给关了!”又道,“天天抛头露面和一堆男人在一起,成何体统!”呼出一口气,“今儿我就把话放在这儿,她若还想在我沈家门里呆着,就不准行医。”rs 第二百零一章 良方? 沈钟磬一阵头疼,“她行医是万岁下旨允的。” 老夫人眉头一立,“……圣旨说她行医必须得你允许!”咄咄地看着沈钟磬,“你是打定主意让她败坏祖宗的门风了!” “她开医馆也是被逼无奈……” 沈钟磬话没说完,老夫人啪地一拍桌子,“你还替她说话!”眼见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竟成了别的女人的,老夫人心抽搐成一团,气的浑身直哆嗦。 “娘别生气,这不是商量吗。”沈钟信忙安慰道,“说到底,嫂子的医馆已经开两个月了,您不也默认了吗?” 这哪是她默认,是她管不了好不好! 那贱人耗子似的地躲在梧桐镇让她鞭长莫及,否则,她早把医馆给砸了,听了小儿子的话,老夫人腾地瞪起眼,嘴唇动了又动,到底觉得这话没法说出口。 沈钟信趁势斟了杯茶递上去,“娘先喝杯茶消消气,就是想关了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您先让大哥把话说完。”见老夫人又要开口,忙道,“嫂子开医馆手里是有圣旨的,总的找个万全之策才能关了,否则,违了圣旨可是灭门的大罪。” “你别糊弄我!”老夫人下意识地看了碧月一眼,“圣旨上说了你大哥不同意,她就不能开!”看着沈钟磬,“你就不同意,看她敢不关!” “母亲不知……”沈钟磬摇摇头,“当初十娘被病人堵在门口,知道您不同意她行医,曾写信请示我,问用不用写一个大红榜贴在祖宅门上昭告病人,说明万岁有旨意她行医需得我许可,让去瞧病的人首现到将军府上求了我的便条再去找她治病……”沈钟磬露出一脸苦相看着老夫人,“您想啊,病人被用门板抬着堵在门口,瞧热闹的人山人海,我若真不答应,岂不是让这些人指着我脊梁骂我没人性?”叹了口气,“母亲不准她行医,我被人骂也认了,只是,我担心一旦民怨太大,天天在将军府外排队闹事,惊着母亲就不好了,于是,就写了一封便信用飞鸽传给她,让她便宜行事……” 这是自同意甄十娘扩大医馆,他就冥思苦想不得要领,最后萧煜给他出的主意,说完,沈钟磬愁眉不展地看着老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同人合起伙来骗老夫人。 也不知道这鬼萧煜的计策管不管用? “……大哥竟给嫂子写了字据?”沈钟信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钟磬,又转头看向老夫人,“完了,完了,大哥有字据在大嫂手里,大嫂有理有据,这医馆是再关不了了。” 有太后护着,这个媳妇她再不能休了,除非她想让自己的女儿下辈子住冷宫,可是,也不能就这么任她顶着沈家的名行这下溅之术啊,老夫人气势虽然矮下来,心里到底不甘, “……难道就让她这么继续败坏我沈家门风?”话是对沈钟磬说,眼睛却看向碧月紫月。 见母亲竟向贴身丫鬟求计,沈钟磬目光微微一寒。 “不过一个便条,将军要回来便是。”碧月轻描淡写说道。 “……对对,你就去跟她要,看她敢不给。” 老夫人立即点点头,又想了想,“毕竟是你同意的,以前就那么着了,她从今儿起关了就行。”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她败坏了沈家的门风! “她开医馆时已经把那个便条奏给万岁了……” 老夫人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楚欣怡嗷的一声叫起来,“将军见过姐姐了?” 回来虽然四天了,可一直被万岁留在宫里,她和老夫人也是今天才见到沈钟磬,他们是什么时候见的面? 老夫人和其他姨娘也反应过来,嗖嗖嗖,目光俱落在沈钟磬身上。 老夫人扶炕的手都微微发抖。 沈钟磬若有所思地看了楚欣怡一眼,说道,“是万岁召见我时问起此事,我才知道她的医馆是经过万岁亲批的。”看向老夫人,“太后把她当女儿,万岁也给她撑腰,开业的时候都送了牌匾,回春医馆我想关也关不了了。”灰败的语气带着股浓浓的无奈。 难怪那么嚣张,她竟先下手为强,找了万岁撑腰! 老夫人气的浑身直哆嗦,可也知道这事儿已经捅到了天,她就是再逼沈钟磬也没用,沈钟磬敢去顶撞万岁,太后就敢让她的女儿进冷宫,心里彻底没了念想,老夫人脸色由黑变得青黑又渐渐变的灰白,僵直的身子渐渐地软下来,颓然地倚在抱枕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楚欣怡心里越来越糊涂 公开住址,花钱雇人到祖宅门前叫嚣,强势求医……为布这个局,她费了多少心血啊! 听到她公然违反老夫人意志开医馆,败坏祖宗的门风,沈钟磬不是应该火冒三丈地连夜去祖宅把她的医馆给砸了吗? 然后再把那贱人圈禁起来,然后那贱人会吐血,然后卧床,然后一命呜呼吗…… 怎么全不是这样? 沈钟磬不是一向霸气,刚直不阿,发起怒来连万岁也敢顶吗? 怎么现在竟一脸灰败,竟然,怂了 而她怎么感觉嗓子眼发甜,要吐血的那个人好像是自己呢? 那面沈钟磬亲眼看着老夫人由最初的暴怒到无奈到最后的颓丧,再没向以前一样要死要活地逼迫他,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一面擦额头的细汗,心里不由想道,“看来萧煜说的也对,对于亲人,既不能强势仵逆打杀,也不能疏离冷落不理,就只能连哄带骗了。” 这阴诈诡计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不能用。 今天的效果就不错。 面对水火不相容的婆媳,以后为了家庭和睦,他只能,两头骗了! …… 初秋的晚风,像花季少女的手,轻柔地抚在脸上,身上,令在秋天烈日烹煎下鼓噪了一天的情绪很快地安定下来。 望着头顶满天的繁星,听着吱吱的蝉鸣,沈钟磬心情格外舒畅。 终于找到了能化解他们婆媳关系的良方,这比他曾经征服一个南越国来的还痛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路长不要紧,坎坷也不要紧,他不怕困难,不怕坎坷,就怕没有路;既然找到了路,他就会像曾经征服南越和南夷一样,于荆棘中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将军……”荣升正迎在养心院外的榕树下,见沈钟磬虎步生风地走出来,他恍然也松了口气,暗道,“看样子老人这关是过了。”快步迎上前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灯笼,“将军今儿心情真好。”他笑着问。 沈钟磬没言语,只大踏步地向前走。 荣升拎着灯笼追上来,“石校尉来了,在外书房等您。” 石虎? 沈钟磬眼前一亮,抬脚向外书房走去。 石虎正负手站在北窗下一个半人高一丈见方用砂石做成的军用地图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听到脚步声,他一抬头,“将军……”恭敬地施了一礼,低头继续看向地图“……这是将军亲手做的?” 俯下身,沈钟磬两手扶着地图边缘,“……知道这是哪里?” “……是祁国的麒麟山脉。” 石虎惊叹道,“将军做的真是微妙微翘。” “这是我当初参照你那张平面图和相关资料做的……”一边动手修改起来,“这次身临其境才知道,你那张地图绘的不准确,差异很大啊。” “那个只是一张民用地图,哪能处处标记的像您这么详细?” 石虎脸色涨红,“再说,这世上有几人能有您这水准?” “……从麒麟山到云母是一条盘山路,大约八十里,步兵需要一天才能走到,地图却只标了直线距离二十里,若不实地了解只依据地图盲目派兵……”沈钟磬仔细修改着地图上一条细小的道路,“必败无疑……战场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石虎才想起自己进献那张地图时并没说是民用的,因是从祁国边境士兵手中盗得,他还特意告诉沈钟磬这地图来自祁国军营,冷汗刷地落下来,“……属下知错。”他也是事后才知道那是一张民用图,因以为沈钟磬只是为出使祁国才要了随便看看,并不太重要,便也没再更正。 荣升端了茶进来。 沈钟磬直起身,接过荣升递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在书案后坐下,“……查的怎么样?” “夫人住在梧桐镇的事是一个叫杨涛的人泄露的……”石虎把收集的资料递给沈钟磬,“这杨涛外号叫小诸葛,是上京城八里胡同一带有名的地痞,手下养了一帮打手,三教九流都有,专门做仙人跳、拉皮条的勾当,不仅夫人的住址,在夫人门前强势求医也是他干的,花银子雇了个叫外号叫橘皮九的医骗…………”把当初陈皮的手下在祖宅门口行骗被甄十娘识破后送到官府的事说了,“……官府顺藤摸瓜找到橘皮九时,他已经被人杀了,是以官府一直没查到杨涛这个人……夫人的医馆开业后,他还让人抬着死人去砸过医馆,不是被将军的侍卫镇住,夫人真就栽他手里了……”rs 第二百零二章 处置 沈钟磬啪地一派桌子,“……他竟然去砸医馆?” “夫人医馆开业后,共被人砸了两次,一次就是这杨涛干的,另一次……”石虎声音顿了顿,“属下查出是……是老夫人派人砸的。” 沈钟磬猛一闭眼。 良久,开口问道,“……这个杨涛有什么背景?”毕竟是藏龙卧虎的上京城,别说一个地痞,就是守法的小商铺,没有背景依靠也别想混开。 石虎面色古怪。 感觉屋里出奇的静,沈钟磬抬起头。 “属下……”石虎声音有些迟疑,“属下查得这杨涛是将军五姨娘的一个远房表弟,他每每惹事都是五姨娘的亲弟弟楚欣扬打着您的旗号摆平的。” 怎么会? 楚欣怡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远房表弟? 他怎么竟不知道? 沈钟磬目光有些震惊,错愕,更多的,是愤怒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石虎,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杨涛素日也很忌讳和外人提起他和将军府的关系,一般人都不知道。”石虎解释道, “是属下抓了他一个亲信,严刑逼问才说出来的,您看……” 沈钟磬啪的一下把手里的资料扣在书案上。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地抬起头。 “将军……”石虎看向沈钟磬的目光有些同情。 “去……”沈钟磬朝他摆摆手,“查一查,杨涛这些年都为五姨娘做过些什么事儿?” 石虎应了一声是,转身正要离开,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查清后,这杨涛……” “处置了吧”沈钟磬声音有些颓然。 石虎定在了那儿。 沈钟磬用牛刀杀鸡,动用他这个军中密碟调查他后宅的事已经是破天荒地了,竟然还……不过是妻妾争宠罢了,用得着这样狠吗? 据说沈钟磬可是极宠他这位五姨娘的! “去吧。”沈钟磬慢慢地收起桌上的资料,“记得,连根都给我拔了!” “属下知道!”石虎立即挺直了胸膛。 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后,沈钟磬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一枚祖母绿扳指,凝重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悲凉。 棒棒棒,一阵梆子声静夜里传的非常清晰。 倚着门打瞌睡的荣升被梆子声惊醒,扑棱抬起头,已经子时了,回头看看屋里的灯还亮着,荣升犹豫了一会儿,他毅然推开门。 看到沈钟磬还维持着一个姿势雕像般坐在书案后,荣升心里一阵紧窒,“之前还意气风发,到底什么事情,将军忽然就变的这么消沉?”上前轻声说道,“天不早了,将军明儿还要早朝……” 从沉思中惊醒,沈钟磬茫然地看向漏壶, “走吧。”他慢慢地站起来。 在浩然居门口遇到正挑了灯笼等候的春红。 “……姨娘身体不舒服,让奴婢请将军过去。”茕茕的灯火下,感觉沈钟磬目光寒森森的,春红声音有些发颤。 去碧竹园? 荣升一激灵,将军今夜的心情可是非常非常的不好,再说,这么晚了……他朝春红使眼色。 可惜,被沈钟磬身上的寒意慑住,春红哪敢抬头。 沈钟磬凛冽地看了春红一眼,抬脚就往院里走。 看着沈钟磬孤傲的背影,春红惊愕地张大了嘴。 以前将军每次出征回来,不用请,第一夜都宿在碧竹园,今夜她亲自来请,而且还是姨娘身体不舒服……他,竟然拒绝了! “……将军今儿心情不好。”路过春红身边,荣升压低了声音,“你先回吧,有事儿等明儿再说。” 将军怎么了? 春红有些懵懂,正要开口问,余光瞧见沈钟磬突然顿住,两人立即都站直了身子。 站了片刻,沈钟磬突然一转身,又大步出了院子。 直看着沈钟磬朝碧竹园的方向走,荣升春红才回过神。 春红满脸带笑,拎着灯笼颠颠地跟了上去。 在碧竹园门口站在,借着门上殷红的大红灯笼发出的幽暗灯火,沈钟磬望着门楣上‘碧竹园’三个赤金大字出神。 这个扁,当初还是他亲手题的。 眼前闪现他和楚欣怡大婚之夜,听到甄十娘自杀了,外面闹成一团,他心有些慌,可还是毅然地拿起案上的秤杆挑起红盖头,然后,就见到了一张温顺柔和的脸。 “……只要能和大爷在一起,即便没名没分,怡儿也欢喜,怡儿不觉得委屈。” “……怡儿不怕委屈,什么苦都能吃,只要大爷好,怡儿就高兴” 大婚夜楚欣怡含羞带怯的话在耳边一边一边地回荡,已经不记得那夜他说了些什么,唯一记得经历了两年水深火热的婚姻生活,骤然遇到那难得的温柔,他心曾狠狠地震撼过。 也是因为她那不要名不要利,只要他好她就好的温柔,让他备加感觉自己违了承诺纳她为妾辜负了她,也使得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任她予取予求。 曾经那个温柔的女子哪去了? 这些年来,虽然出征在外不能常常陪伴左右,可是,但凡她有所求他都会尽全力满足,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让她变得如此狰狞可怖,汲汲算计? “将军安好。”听到声音迎出来的春兰见沈钟磬静静地站在门口不进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回过神,沈钟磬迈步进了院子。 春红早一溜烟跑进去给楚欣怡传信了。 楚欣怡已经换下白天那套华丽耀眼的五彩缂丝背子,卸了花枝招展的头饰,换了件月白色素锦右衽襦裙,头发没挽,瀑布般披在脑后,她半倚着床,神色间透着一股憔悴。 一晚上的功夫,她恍然老了许多岁。 “将军……”瞧见沈钟磬进来,她微微欠了欠身。 对上沈钟磬凝重中透着几许怅然的目光,想到春红刚刚说的“将军心情很不好。”的话,楚欣怡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他这么沮丧,一定是因为不能关了回春医馆吧? 说到底,那贱人行医就是败俗的,是辱没祖宗门风的事儿,他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怎么能接受得了! “又怎么了?”沈钟磬在椅子上坐下,见楚欣怡脸色的确不太好,就开口问道,“……没找个大夫瞧瞧?” “就是头有些不舒服,喝了碗姜汤已经好了。”沈钟磬一向雷厉风行,她若装过了头,果真叫太医来,查出没毛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钟磬噢了一声,端起春红呈上的茶,一边喝着,一边想着心事。 空气沉寂下来。 “……将军是为关不了姐姐的医馆烦心?”楚欣怡叹了口气,“姐姐也是,明知道老夫人反对,还一意孤行,这几个月将军不在,老夫人可是天天呕着气,已经请了两次太医了。” 沈钟磬抬起头看着楚欣怡。 忽然之间,他感觉他对眼前这个女人非常陌生。 “……将军怎么了?”见沈钟磬不认识似的看着自己,楚欣怡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妻妾有别,终是不能以姐妹相称的,怡儿以后还是按规矩唤她夫人吧。”沈钟磬声音淡淡的,昏黄的烛光照在脸上,忽明忽暗的,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楚欣怡怔了好半天,嗷的一声坐直身子,“将军!”她喘了一口气,咄咄地看着沈钟磬,“……将军这是打定主意要为她打压婢妾了?” 这话压抑在心里很久了。 沈钟磬忽然有些兴趣索然,他耐着性子说道,“怡儿错了,她是妻,你是妾,不是打压,尊她为主是你的本分。” “你……你……”楚欣怡嘴唇哆嗦了好半天,“将军的意思,婢妾就是一个卑贱的奴婢?”目光直直地看着沈钟磬。 没言语,沈钟磬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他这是默认了! “……婢妾只是个卑贱的奴婢,婢妾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一声高过一声,楚欣怡早忘了父亲的告戒,忘了沈钟磬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那将军当年为什么要用八台大轿抬婢妾进门,这些年让婢妾主持中馈又算怎么回事?”呼出一口气,“五年来婢妾为将军做牛做马,人前人后操碎了心,她又为将军做了什么?”眼底隐隐地泛起了一层红丝,“她只哀怨地哭几声、求几句,将军就心软了,就被她迷住了,不顾她败坏了祖宗的门风,不顾仵逆老夫人也要把她留下!是不是,是不是?”声音尖刺,“难道将军忘了五年前她是怎么对您的,婢妾又是怎么对您的……难道这些将军都忘了!” 歇斯底里地喊着,楚欣怡红着眼睛看着沈钟磬。 脸色越来越黑,沈钟磬一直静静地看着楚欣怡。 这就是她的心里话! 沈钟磬恍然明白过来,就是因为他的无度纵容,让她生出了非分之想。 所以,她才不顾自己三番五次的暗示,处心积虑地要害甄十娘,以为只要甄十娘死了,她就能扶正! 说到底,她走上这条路,还是怨自己曾经的态度太暧昧了啊。 脸上的青黑渐渐地隐去,突然间,沈钟磬有些恨自己。 当年,少年莽撞的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不仅辜负了甄十娘,也误了眼前这个女人,她也算是一个官宦之女,若嫁给别人,或许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妻,不需要这么汲汲地算计。 很意外地,沈钟磬没有因楚欣怡无理取闹暴怒。rs 第二百零三章 得知 “也许……”直到楚欣怡喊够了,人也冷静下来,沈钟磬才开口,“是我以前的态度让怡儿误会了,可是……”他话题一转,“八抬大轿也好,主持中馈也好,怡儿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就是以妾的身份进的这个门,你进门之前她就是妻,我和她是喝了交杯酒结了发的。”娶妾进门不需要结发,“以前让怡儿误会是我的错,从今天起,我希望怡儿能认真看清自己的本分,不要再做非分之想!” 语气虽然温和,可这话已经很严厉了,他真心希望楚欣怡能看清现实,从今后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说完,沈钟磬站起身来,“不早了,怡儿也休息吧。” “将军!”见他要走,楚欣怡凄厉地叫了一声,“将军真的忘了五年前她怎么对您,怎么对老夫人,怎么害您的孩子?”她摇头看着沈钟磬,“就算您忘了这些,这五年来婢妾一心一意地对您,替您孝敬父母,替您养育女儿、替你照顾各位姐姐……” 她一件一件地数着这些年为沈钟磬的付出,“五年啊,五年!婢妾跟了你整整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些恩情将军真的都忘了吗?婢妾做了这么多当真抵不过她一张倾城的脸蛋儿吗,将军一定要这样待婢妾?!” 没忘,他没忘! 所以他才没有点破她做的那些丑事,只是严厉地斥责她看清本分,再给她一次悔改的机会! 否则,以五年前他的性子,发现她做的这些事,他就不是只清理了杨涛,她也早就在将军府里消失了! 五年前因为自己的暴躁狂傲,他辜负了甄十娘,闹得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想起甄十娘那昙花般随时都会逝去的生命,沈钟磬心又一阵刺痛……就是这锥心刺骨的一刻也不曾消失过的疼痛,时时提醒着他要克制,当年同样的错误,他不想再犯一次,让自己许多年以后再后悔一次。 “怡儿,我并没有要对你怎样……”沈钟磬用最大耐心回过头,“我曾经跟您说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即纳了你们五个进门,我就会负责到底,只要不犯伤天害理的大错,我绝不会弃了你们不管,至少,养在将军府里,我会保证你一世的荣华……”说着话,沈钟磬微微有些发怔,为毁甄十娘的名誉,她竟拿无辜性命为儿戏去祖宅门口强势求医……这些,算不算伤天害理?激灵灵打个冷战,沈钟磬话题一转,“……总之,我希望从今以后,怡儿能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陡然间,楚欣怡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 这念头一闪过,楚欣怡瞬间清明了许多,恍然发现今夜的沈钟磬格外不正常,他一向霸道强势,再宠着也不容女人跟他无理取闹,她今夜这般大喊大叫,放在以往,他早就暴怒了,可是,今夜他非但没怒,还一直心平气和好语温言的和自己说话,这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 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楚欣怡又在心里追问了一遍,蓦然间,她莫名地生出一股无边的恐惧,怔怔地看着沈钟磬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大叫一声,“将军!”腾地窜下床,光着脚奔过去,一把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沈钟磬,“是婢妾错了,婢妾不该对姐……夫人有非分之想,婢妾以后会尊夫人为主母,一心一意地伺候将军……”她语无伦次的说着,“将军别走,别走……” 一动不动,沈钟磬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 感觉不到沈钟磬丝毫回应,楚欣怡更慌了。 突然,她绕到沈钟磬身前,整个身子贴上去手忙脚乱地解着沈钟磬的衣服,“将军别走,别走,婢妾会好好伺候您,婢妾听您的话,以后都听您的话,婢妾再不跟您发脾气了……” “怡儿……”沈钟磬一把抓住楚欣怡的手。 动作骤然停了下来,楚欣怡慢慢地抬起头。 沈钟磬目光虽然温和,却没有一点欲望,只是满眼的惋惜,心痛…… 渐渐地,楚欣怡手垂了下来。 “怡儿早点休息吧。”沈钟磬缓缓地越过她,迈出门口。 慢慢地转过身,楚欣怡怔怔地看着沈钟磬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 突然,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掀翻桌子,又抓起案上的东西噼噼啪啪地砸起来,“……你到底负了我,你到底还是负了我!” “姨娘,姨娘……” 春红春兰死死抱住楚欣怡,捂着她的嘴,“将军还没走远呢。” 刚走出屋子,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沈钟磬身子顿下,“她到底不是五年前的那个人了……”幽幽叹息一声,沈钟磬脚下再不迟疑,他毅然走进了黑暗中。 留下身后的门楣上,碧竹园三个烫金大字在灯火摇曳中忽明忽暗闪着幽幽的光。 …… “……二弟的事儿,还求郑大人多费心了。”散了朝,沈钟磬和郑阁老并肩走出宫门。 沈钟磬看好了平阳候乌畅的一个远房侄女,叫乌雅芳,想给二弟沈忠信牵线,从萧煜嘴里得知郑阁老小女儿的婆家和乌雅芳家是姻亲,才求了他给牵线。 “将军放心,我回去就让夫人去乌家给问问,这门亲事若能成也是好上加好……”他话题一转,“沈将军对今日善大人提议的在西北开马市之举有何看法?” 开马市,这就是他的提议! 不是夷越,多高山茂林,战争中骑兵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燕祁不同,大都是一马平川的草原沙漠,离了马寸步难行。 原就知道北人善骑,沈钟磬也一直奉旨在丰谷大营偷偷养马训练骑兵,可亲自去了祁国才发现,他养的那点马和祁国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说祁国的军马,单说民间的马帮随便叫一个出来都比他丰谷大营里的马队规模大上几倍。 不懂马性,没有大批训练有素的骑兵,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和祁军对垒,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也正因这一点,燕祁两国才会忽视大周的野心,几年来一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因此一回国,他就和万岁萧煜三人在内殿密议了三天,把统一三国的战略重新作了调整,决定把对燕国开战的时间推迟一年,首先在大周西北大开马市,至少建立二三个规模上百万的大马帮…… 计划定了,可这谏奏却不能由沈钟磬提,他身份太显赫,一旦传到燕祁,很容易令他们怀疑大周是想训练骑兵,从而打草惊蛇,最后萧煜提议由西北巡抚出身的善莒善大人提出奏建。 原本就是他的提议,他怎么会不同意? 沈钟磬刚要开口,想起萧煜的嘱咐,就含糊道,“……我本是武将,自然喜欢马。” 郑阁老脸色变了变。 “将军,将军!”嘴唇动了动,郑阁老再要细问,九门提督李维远远地从后面追上来。 瞧见他,郑阁老索性抱拳告退。 李维几步来到近前,“将军原来在这儿,我正四处找您呢。” 沈钟磬回过头,“……李大人何事?” “……听说西北总兵吴祖训要调任回京?”李维目光闪闪地看着沈钟磬。 西北总兵节制三省八十一个县,可是一个实打实的肥缺,叔父自得了风声,就过问几次了。 沈钟磬皱皱眉。 调换西北总兵就是为了开马市,这个位置,一定要自己的亲信。 “……我刚从祁国回来,还没听说呢。”他笑着摇摇头,话题一转,“伯母身体还好?” 沈钟磬是辅国大将军,节制各省总兵,调换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怎么会不知道? 李维怔了下,随即哈哈笑道,“母亲的老寒腿被沈夫人一个偏方就治好了,听说将军回来了,这几天正念叨呢,好歹带夫人和少爷到府上一叙。” 回春医馆开业那天,李夫人只随口跟甄十娘提了一嘴,说自己的婆婆有老寒腿的毛病,甄十娘就给了个偏方让试试,回来服了一个月,竟奇迹般地好了。 从此李老夫人便惦记上了。 想起甄十娘的身体,沈钟磬就皱皱眉,她实在不适合参加这种应酬。 见他没言语,李维就讨巧道,“……将军打仗时把作战计划守的密不透风,想不到,竟然把两个少爷也护的严严实实,不是内人亲眼所见,下官到现在都不知道将军的儿子竟这么大了……”叹息一声,“武哥小小年龄就能聚众罢堂反抗先生不公,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那天李夫人听了孙百万媳妇的话,还有些不信,又趁乱央人带她去霸王居附近偷偷见了简武简文,就跟沈钟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哪还怀疑? 只因甄十娘后来接了急诊,她才没机会在甄十娘面前夸几句,献献媚。 他的儿子? 沈钟磬浑身电击般一颤,“……你说什么?” 李维以为他还想保密,就笑道,“将军的儿子啊,就养在梧桐镇的霸王居。”看着沈钟磬,“内人亲眼看到了,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可不能再跟下官藏着。” 李维一直不明白,好好的儿子,沈钟磬为什么要给藏起来。 祖宅那面侍卫如林,又由曾做过帝师的顾彦浦老先生亲自调教,打死李维都想不到,沈钟磬根本就不知道他有两个儿子。 没有他出面,怎么能雇到顾彦浦? 若不是为了保护儿子,他把祖宅搞的跟军营似的干什么? 见李维根本不像说谎,沈钟磬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rs 第二百零四章 相见 儿子,他竟有两个儿子!甄十娘,竟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谁家的孩子……” “短工家的……” “……这衣服真漂亮,我要两套。” “是房客的孩子,妾把后院租出去了……她是个寡妇” “……想什么呢?” “我想孩子了……” 好几次,他发现祖宅有孩子身影时,两人的对话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响起,沈钟磬恍然回忆起来,他曾经有一次一进祖宅就看到两个褴褛的小身影蹬蹬蹬地往后院跑。 那就是他的儿子? 想到自己的儿子曾经落魄成那样,沈钟磬心一阵一阵地抽搐。 “……将军,将军?”见沈钟磬转身就走,李维抬脚追了上去,“您怎么不说话!” 沈钟磬越走越快,李维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心里疑惑不解。 好好的,他怎么突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将军,将军,您要去哪儿?”见沈钟磬解下拴车的马,跳上马背催马就走,一直站在马车旁没听到沈钟磬和李维对话的荣升举着手里的大红请柬追在后面,“今晚梁相爷要请二皇子和您呢!” 得得得,沈钟磬的马蹄越来越快,已经不见了影儿。 “怎么办?”车夫望着没了马的车发怔。 “还怎么办,追啊。”荣升从路人手里求了一匹马飞身跳了上去。 …… “……对要手术的病人,一定要先签风险告知书。” 昨天来了一个被驴踢断腿的病人,只是个寻常小外科,胡平便没跟甄十娘说就直接做了手术,因用了麻药,术后病人一直昏睡不醒,又见不是甄十娘亲自动手,家属以为治坏了,就闹了起来,甄十娘出来解释了一番,病人也醒了,这才平息下来。 虽是一件小事,可却提醒了甄十娘。 前世,手术之前都要签同意书,以避免医患纠纷的。 “告知书?”卢俊眨眨眼。 这个他还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告诉病人我们手术中可能存在的风险……”把手术风险告知书的内容格式和重要性说了,最后道,“虽然手术前已经口头告诉了病人,可是,若不落在纸上,以后难免会遇到宵小之辈肆意胡闹。”古代民风淳朴又迷信,像柳二贵一家那样闹的很少,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一旦遇到个稍有背景的人闹上门,对医馆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尤其她要做大型的医馆,这个不得不防。 “师父说的是……”卢俊出了一身冷汗,“寻常倒没什么,一旦被将军的政敌利用了,引导乱民闹事,后果不堪设想。” 甄十娘暴汗。 她一心一意地开达仁堂,开医馆,只想着为简武简文多留些产业、人脉,却从没为沈钟磬考虑过! 顶了一个将军嫡妻的头衔,她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他! 当即敛了心思,精心地和卢俊等人研究起来。 事涉沈钟磬的仕途,她就不能太轻率了,一定要依据大周律法结合前世的经验设计出一套严密的医患风险控制流程。 卢俊又特意请了丰谷大营中专门负责研究律例的参议吴振过来。 正研究得热火朝天,秋菊煞白着脸跑进来,“……夫人,将军怒气冲冲地去了霸王居!” “什么?” 甄十娘手里的大周律法咣当一声,掉到地上。 卢俊则眨眨眼,“霸王居是哪儿?” …… 一路疾奔,沈钟磬不到三个时辰就到了梧桐镇。 “……将军!”见沈钟磬煞气腾腾地跳下马,祖宅侍卫忙上前施礼。 “纪怀锋呢?”沈钟磬青黑着脸问。 “陪夫人在医馆呢,属下马上去叫。”听到声音,郭秀正从屋里出来,抬脚就往医馆走。 “等等……”沈钟磬叫住他,“带我去霸王居!” 顾彦浦曾做过帝师,身份不同寻常,能请得动他,就说明万岁也知道他儿子的事情,纪怀锋这几个大内侍卫一定也都知道。 独独隐瞒了他! 想起这些,沈钟磬额头的青筋又跳了几跳。 一路走来,他已从最初知道有儿子的惊喜和激动中冷静下来,渐渐地被一股莫名的狂躁悲愤替代。 不让他碰她的身子,连有了儿子都不告诉他! 甄十娘,到底有多恨他? 他做了这么久的努力,难道她一点都看不到他是真心悔过,他真的一点点也感化不了她? 他要怎么做,她才肯忘掉从前的那些恨! 一想到甄十娘竟把儿子的事情瞒得这么密不透风,沈钟磬就感觉到一颗心都被血淋淋地撕成碎片,痛的让他无法呼吸。 “霸……霸王居”郭秀声音都有些发抖,对上沈钟磬黑的不能再黑的脸,他心中顿生一股末日般的惶恐。暗暗叫苦连天,“将军找纪大哥,我出来凑什么热闹?”直很不能脚下立即裂开个大洞把他给湮没了。 “怎么?”见郭秀呆呆地看着自己,沈钟磬眉头一立,“你不知道霸王居在哪儿?!” 能指名道姓地要求去霸王居,显然沈钟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面对他的暴怒,郭秀哪敢说不知道? “属下这就带您去……” 一听见额头青筋都蹦起半寸高的沈钟磬要去霸王居,嗖嗖嗖,众侍卫一瞬间都不见了影。 祖宅后面有个霸王居,里面养了两个小沈钟磬,这也是他们最近一个多月才知道的。 可是,天下没有比不让父亲见儿子更残忍的了,包括蒲波,也无法想象沈钟磬知道了会如何的暴怒,哪敢写信告诉当时还远在祁国的沈钟磬? 左右,他们是侍卫,又不是密碟,天天被夫人圈禁在前院哪也不许去,有理由不知道两位少爷的事儿,不是吗? 他们家将军再大的怒气也能被夫人的绕指柔给化了,他们只要避过了这阵风头再出来就天下太平了。 …… 一入九月,天气就凉爽下来,顾彦浦索性让人把课桌搬到院子里的紫藤花阴下。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顾彦浦正坐在腾椅上拿了一把蒲扇一边扇着一边看着简文简武颂读千字文。 院门碰地一声被推开。 守在霸王居的迟继伟和另外两个侍卫不知从哪嗖嗖冒了出来,瞬间护在简武简文和顾彦浦身前。 简武简文也惊呼一声站起来。 “将军!”瞧见是沈钟磬,迟继伟等人惊呼一声,僵尸般定住了。 终于见到心仪已久的大将军了! 从最初的错愕中清醒过来,简武小嘴顿时裂开了花,想想不对,又回头看着简文,“……完了,完了,我们没躲起来,娘会生气的。” 简文一直惊愕地睁着大眼看着沈钟磬,“是我们来不及躲啊。” 如果是来不及躲开,娘就不会生气! “是来不及吗?”简武心里一阵雀跃,“这算不算来不及?” “算!”顾先生悠然地摇着扇子,“你没看见迟护卫也只来得急跳出来吗?” 现在满梧桐镇都知道大将军的嫡妻一直用简姓带着两个儿子隐居在此,简武简文的身世还能瞒住才怪。 九月初五。 八天,比他预计的还晚了三天! “……看来他对身边的人事还是不够敏感啊。”按顾彦浦算计,沈钟磬早在九月初二从宫里一出来就该杀过来找儿子了。 “也是……”简武忽然目光闪闪地看向顾彦浦,“……那我上去和他说话娘也不会生气吧?” “你母亲生不生气我哪知道?”顾彦浦心里嘀咕,嘴里说道,“你不跟他说话,他也会过来跟你说话的。” 说完,顾彦浦站起身来,朝迟继伟等人打了个眼神,抬脚进了屋。 正不知如何应对沈钟磬的暴怒,瞧见顾彦浦递过的眼神,迟继伟等人一溜烟便没了影儿。 看着眼前俨然是照他样子扒下来的粉雕玉砌的一对小家伙,沈钟磬恍然木雕般定在了那儿。 这绝对、绝对、绝对是他的儿子,谁敢说他们不是他沈钟磬的种,他就跟谁拼命! 老天,他沈钟磬有儿子了!他沈钟磬竟然有儿子了! 还是一对这么可爱的双胞胎! 是他和她的儿子! 渐渐地,一直充斥在胸口的那股狂躁之气因看到儿子而消失的无影无踪,沈钟磬脸色由黑变红,渐渐变的紫红,冷峻的眼底慢慢地浮起一层浓浓的水雾。 看到两个生龙活虎的儿子,这个铁骨铮铮,被狼群困了四天四夜眼见生还无望都不曾落泪的汉子竟流出了眼泪。 “我偷偷见过你,你就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原本听先生的话,等着沈钟磬过来招呼他,可是,左等右等,沈钟磬只木雕似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言不发,简武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回过神,沈钟磬使劲瞪了瞪眼,逼回眼底的水雾,伸手去抱简武。 简武身子晃了下,也没见他动作怎么快,竟灵巧地躲过沈钟磬窜到简文身边 。 沈钟磬怔了一下,随即眼神一亮,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简武简文,“动作挺灵巧呢。”突然又伸出手,不似刚刚,这一次,他是带了技巧的,却见简武简文身子一晃,瞬间又一左一右闪了开去。 沈钟磬身子顿了片刻,突然,一闪身就到了简文身边。 “哥哥向左,一叶飞萍!”简武大叫着提醒。 简文向左一晃身,竟险险地又躲过了沈钟磬的手,惹得沈钟磬哈哈大笑。 存了试探的心,沈钟磬索性和简武简文捉起了迷藏。 孩子玩性重,不一会儿,简武简文就忘了戒备咯咯笑起来……rs 第二百零五章 负心? 为各种打赏加更 感谢亲的打赏粉红票 ~~~~ 到底是孩子,身法再高毕竟没内功做底,不一会就慢了,认出他们用的竟是冯十三的凌波微步,沈钟磬心都飞扬起来。 不错,不错,不愧是他的种,真是一对练武的好料! 他一提气就把简文简武抓到了怀里。 早就跑累了,简武简文兀自在沈钟磬怀里咯咯地笑 这是他的骨肉! 听着这铜铃似的笑声,看着扭股糖似的在自己怀里叫闹的两个小家伙,沈钟磬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他一用力,紧紧地把两个孩子贴在胸口。 感觉有些透不过气,简武简文瞬间安静下来,用小手使劲撑着沈钟磬的胸膛,“我喘不动气了!” 回过神,沈钟磬匆忙放松了胳膊上的力道,却并没将两人放开,轻轻地搂在怀里低头看着他们。 简武简文也仰着头眨着眼睛看着他。 “叫什么名字?” “我叫武哥!” “我叫文哥!” 简武简文同时答道。 “你到底是叔叔,还是大爷?”简文脆生生地问。 这个问题纠结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都说是叔叔了,你怎么还问?”简武非常不满,“上次于伯母问,我都告诉她是叔叔了。”抬头看着沈钟磬,“你是我们的叔叔,对吧?”言语中带着一股自豪。 这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正抱着他呢。 窝在沈钟磬怀里,简武心都美上了天。 沈钟磬脸色发绿。 他去祁国前曾有一段时间和甄十娘是成双入对的。 这孩子竟告诉邻居他是他们的叔叔! 那不是说他们是……叔嫂爬墙? 胸口一阵闷堵。 可是,对上两个小家伙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眼,沈钟磬心都化了,哪还能发得出脾气,好半天,他叹了口气,“你母亲是怎么说的?”神色间颇有些紧张,“她告诉你们我是谁?” “娘说你是奶奶的儿子!” 简武说。 “就是大伯!”简文说。 “是叔叔!”简武纠正道,“狗子和我们同岁,他爹满脸都是皱纹了,将军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大伯!” 简文摇摇头,“狗子还有二个姐,娘说我是老大!” 沈钟磬就想起甄十娘最喜欢出这种脑筋急转弯的题目,他哭笑不得, “这该死的女人,告诉孩子他是孩子的爹就那么难吗?怎么能这么误导孩子?”见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就伸手制止,“爹爹也是奶奶的儿子啊。” “当然了”简文给了他一个白痴的眼神,意思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谁不知道。 沈钟磬无语。 好半天,正色说道,“……我就是你们的爹爹!” 换做两个小家伙无语,简武简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武摸着头说,“也是哎……”他朝简文眨眨眼,那意思是,“原来这是个脑筋急转弯啊。” 脑筋急转弯是他们娘亲最喜欢玩的游戏了。 “是你个头了!”简文使劲瞪了简武一眼,“要是爹爹,娘早就告诉我们了,哪会不让我们见?”又道,“再说,爹是个负心汉,怎么可能当将军?” 早忘了沈钟磬这个当事人还站在一边,两个小家伙又吵了起来,跟甄十娘耳闻目染,两人也学了许多俏皮话。 听到负心汉三个字,沈钟磬脸上顿时起了一层黑线,“这是你们娘说的?!”语气不觉间就带了一股威严。 简武简文本就是敏感的人,见势不好,两人刷地一下挣脱沈钟磬,蹦出老远,简武还不忘把简文拉到身后,瞪着大眼和沈钟磬对持。 那倔强的不服软的劲头,和他一模一样。 沈钟磬心瞬间就软了下来,又蹲下身子,放缓了声音,问道,“是你母亲告诉你们的,你爹是个负心汉?”手暗暗地握成了拳,“这个该死的女人,他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简文简武同时摇摇头。 简武道,“才不是,娘只说爹出远门了,很远很远很远很远,大约得一辈子才能回来……” “就是一辈子也不回来了的意思!”怕沈钟磬听不懂,简文把弟弟的话给翻译了一遍。 简武简文二三岁时常被邻居的孩子欺负他们没爹,就回去朝甄十娘吵着闹着要爹,那时甄十娘印象中沈钟磬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毒舌男人,不想告诉孩子他们母子是被这样一个男人遗弃了,他们的爹爹早就不要他们了,让他们以为自己有个坏爹爹,最后就告诉说出了远门,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那你们怎么说爹爹是负心汉?”听到不是甄十娘教的,沈钟磬心情舒坦了些。 他真的不是负心汉,当初若知道她有了身孕,打死他也不会把她遗弃在祖宅。 时直今日,为他遗弃她的这五年,他的心没有一刻停止过疼痛,一想起甄十娘那孱弱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生命,他就像活在炼狱中。 “是于伯母说的,一辈子都不回来的意思就是变了心,就是负心汉,是娘怕我们伤心,不敢告诉我们爹不要我们了!”简文朝沈钟磬做了个这你都不懂的眼神,“所以我们从来也没告诉娘我们早就知道爹是个负心汉了!” 所以,即便甄十娘说了沈钟磬是他们奶奶的儿子,他们却始终也没想到沈钟磬竟是他们的亲爹。 堂堂大将军怎么可能是负心汉? “不对!”简武反驳道,“李伯母说,一辈子不回来的意思是死了!”虽然不懂什么叫负心汉,但看狗子娘提到负心汉三个字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人,所以,简武宁愿爹死了,也不要他是狗子娘嘴里的那个负心汉。 “是负心汉!”简文强辩道。 “爹不是负心汉,是死了!”简武涨红了脸,一把抓住简文的衣服。 平日就打惯了,简文也毫不客气地抓住简武的衣领,正要扭打,余光瞧见脸色青黑正怒目看着他们的沈钟磬,不由一激灵,娘说过,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们在家里可以随便打,人头打成狗头也行,但在外面,遇到强敌一定要联起手来一致对外,就泄气地松开了手,嘟囔道,“……好了好了,你说爹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我们就是没爹的野孩子。” 简武从小即淘气又霸道,三岁以前他们常被人骂做没爹的野孩子,这以后简武大了,把周边的孩子一个个都打服了,成了孩子王,才没人再敢骂。 这是什么话! 沈钟磬脸色黑的不能再黑,有一瞬间,他直想上前去抓过这两个小家伙暴打一顿,这还是他的种吗? 他明明就好好地站在这儿,而且,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自己就是他们亲爹,他们竟然不信?! 不信也就罢了,他们竟然还说爹死了就死了,自称是“没爹的野孩子!” 一句没爹的野孩子让沈钟磬揪心的疼,他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再握紧,到底没舍得抓过去打一顿。 “武哥,文哥!”正闹得不可开交,甄十娘慌乱的声音传来。 “娘!”听到叫声,简武简文双双扑过去。 “文哥,武哥……”甄十娘一把搂着他们,浑身还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是他突然出现的,我们没来得及躲!”扑到甄十娘怀里,简武首先辩解道,说完又推了简文一把。 “连迟大哥也只来得及蹦出来!”简文忙附和道。 甄十娘只紧紧地搂着他们。 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沈钟磬。 “他们是我们的孩子?”沈钟磬勉强克制住胸口一股刺痛的暴躁,努力让声音听上去温和一些。 甄十娘双唇发颤,看着沈钟磬说不出话。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也打算和他坦白的,可事到临头,甄十娘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末日般的惶恐。 他,不会立即就带他们回将军府吧? 一想到简武简文会离开她,甄十娘心就像被人生生地从胸膛里掏出来一般,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她下意识地把两个孩子搂得紧紧的。 “娘……”简文趁机趴在甄十娘耳边小声说,“他说他是我们的爹爹呢?”语气中带着股明显的不相信。 甄十娘身子电击般一颤。 她勉强克制住自己,用和平常一样的声音说道,“文哥武哥怎么忘了,爹爹也是奶奶的儿子啊。” “……他真是爹爹?” 简文简武都傻了眼。 这么诓孩子是有些过分了。 甄十娘心里一阵发紧,只嘴上轻描淡写,“是啊,没想到你们这么笨,这么久还没猜出来。” 简文简武面面相觑。 简武悄悄拽着甄十娘的衣襟, “完蛋了,哥哥刚才说爹是负心汉。”这个时候,他也不忘把责任推给哥哥。 “你还说爹死了呢!”简文也不甘示弱。 天! 难怪他脸会那么黑,他不会以为这都是她教的吧? 甄十娘眼前一阵发黑,她直想拿头去撞墙。 “文哥武哥不许瞎说!”余光瞧见沈钟磬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甄十娘忙敛了心神,“他就是你们的亲爹,快叫爹爹。” 沈钟磬看着脾气暴躁,冷酷无情,其实他内心特别软,若这两个孩子现在乖乖地叫一声爹,他的气大约就会顺一些吧。 见甄十娘非但没阻止他们相认,还主动让他们叫爹,沈钟磬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 他张着耳朵,一瞬不瞬地看着简武简文,心砰砰直跳地悬在了嗓子眼……rs 第二百零六章 霸道 也不是不想叫,从小到大没叫过爹,简武简文瞪眼看着沈钟磬,嗓子像被卡住了似的,张着嘴叫不出来。 沈钟磬眼里掠过一抹浓浓的苦涩,渐渐地,他脸沉了下来。 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简武简文也有犯犟的时候,见他们怎么都不肯叫爹,甄十娘下意识地把他们护在怀里,想想不对,又连忙向沈钟磬解释,“……孩子还有些不习惯,将军给他们点时间。”一面拍拍简武简文,“……该念书了,先生正等着,快进屋去。” “娘……”简武简文搂着甄十娘不撒手。 “快去!”甄十娘目光严厉。 眼睛看着沈钟磬,简武简文一步一步磨蹭着越过他,嗖嗖窜进了屋。 甄十娘松了口气,这才抬头看向沈钟磬,“……将军先坐。”她指着顾彦浦刚坐过的藤椅。 “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了孕?”看着温淡宁静如雨如雾的甄十娘,沈钟磬晦暗的目光中满是苦涩。 “是来了祖宅之后才发现的。”甄十娘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一阵一阵的惶恐不安,“……发现时已经三个多月了,将军当年对妾深恶痛绝,妾怕告诉将军,将军会以为妾想用孩子要挟您,妾……妾更怕将军不喜欢妾为您生的孩子,逼妾坠胎。”她叹息一声,“无论怎样,孩子都是无辜的。” 这话不是真的,可也算事实。 有着现代平等自由的思想,尤其她来的第一夜正赶上他大婚,对这样一个喜新厌旧的毒舌男人,当年她压根就没想和沈钟磬有牵连,怎么可能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 不是后来发生难产,她命悬一线,当年她甚至都不会让喜鹊回去送孩子,白白地挨了那么一顿毒打。 胡说! 他不是负心汉,就算当年再轻狂无知,他也不会遗弃自己的骨肉! 沈钟磬腾地坐直身子,瞪眼看着甄十娘,想到亲生儿子竟骂自己是负心汉,还宁愿自己死了,沈钟磬别提多委屈、不甘和愤怒……还有一股浓浓的苦涩。 “妾现在知道将军不会的……”对上他要冒火的眼,甄十娘连忙解释,她话题一转,“只是,当年……”刚娶了心爱的女人,他怎么会稀罕一个弃妇肚子里的孩子,当年她的确有这些想法。 开了个头,见沈钟磬脸发青,甄十娘声音戛然而止。 他现在就是一点火就爆的定时炸弹,她和简武简文将何去何从全掌握在他手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惹毛了。 提到当年,沈钟磬眼前又闪现五年前那夜,他洞房花烛意气风发,她却差点一尸三命魂归地府,一瞬间,他额头的青筋蹦了起来。 不是被甄十娘翻旧帐激怒,他是恨他自己。 当年,他都做了些什么? 她,有理由恨他,有理由不原谅他。 脸色由青黑慢慢地变的灰白,好半天,沈钟磬喃喃地开口,“你……真的那么恨……我?” 恨他? 甄十娘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好像,她从来就没有恨哎…… 除借用了这俱身体外,原主人的记忆情感意识她一点都没继承,五年前那夜她甚至连他长相都没看清,对他的唯一记忆就是比较毒舌和喜新厌旧,除此之外,他对她来说,就是一路人甲。 恨和爱都是一种刻骨的情感,试问,谁没事了会去恨一个路人甲啊? 包括将军府里的那个蛇蝎美人楚欣怡,不是她三番五次地欺负喜鹊,她原来对她都没什么感觉的。 甄十娘正要摇头,忽然一顿。 他突然这么问是不是以为自己瞒下简武简文的事情,是因为恨他? 甄十娘心里一阵好笑。 怎么会儿,她又不是变态,别说没有恨,就是有刻骨铭心的大恨,她也不会拿自己的宝贝儿子去做泄愤工具啊。 这煞星也太小看她了! 她不告诉他孩子的事儿,全是因为对他没信心,怕简武简文被他弄回府后,给他后院那一堆女人害了,怕母子骨肉分离! 可是,这煞星这么自高自大,霸道强势,自己若是这么告诉他,他会不会为证明给自己看,强行把孩子接回府,看看有他坐阵,他后院哪个女人敢欺负他儿子? 一时间,甄十娘犹豫起来。 她这面一犹豫,那面沈钟磬渐渐地变了脸色。 她果然恨他,她果然还在恨他! 在他做了这么忏悔多之后,她还是不肯原谅他! 沈钟磬猛地一拳砸狠狠地砸在桌案上,震的简武简文的书掉了一地。 甄十娘身子一震,“将军,妾……” 沈钟磬抬起头,“……给他们收拾一下,跟我回将军府!”就算她恨毒了他,他也要把她锁在身边。 爱和恨还轮不到她做主,他已经知道错了,她就必须给他机会弥补! 回府?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股冷意袭遍了全身,甄十娘止不住一阵战栗,“将军……”嘴唇微微发颤,“……他们从没有离开过妾。” “我不是让你们分开。”见甄十娘竟吓成这样,沈钟磬恍然才发现自己话有毛病,“我是说接你们母子一起回府。”一边说着,沈钟磬心里万分感慨,“感谢她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子,让他能堂皇地把她接进将军府。” 一直以来,他都为被迫把她养在将军府外愧疚不已。 不被夫家承认,被男人偷偷养在府外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天大的耻辱。 母亲曾经说过,她若能给沈家生出嫡孙,就让她进将军府。 这一回,母亲总该接纳她了吧? 打心底,沈钟磬为甄十娘能被母亲的接纳回归将军府感到高兴。 甄十娘心里却幽幽叹息一声。 就说这煞星做事情从来都想当然,若不知道简武简文,老夫人巴不得立即就把她弄进府去折磨个够,如今知道了,现成母子分离的局,老夫人怎么可能错过了?! 敛起心神,甄十娘人也彻底平静下来,“将军的心意妾知道,只是……”话题一转,“老夫人……是绝不会同意妾回去的。”一把抓住沈钟磬双手,“妾求求将军,看在妾辛辛苦苦养他们这么久,看在妾命不长的份上,别把他们接走!”目光盛满哀求,“也不过一两年,让他们留在这里给妾送了终……将军再接回去……好吗?” 明知这要求希望渺茫,可不试试,她不死心。 听到送终两字,一瞬间,沈钟磬脖子仿佛被勒紧了,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勉强压着心口一阵阵暴躁的刺痛,放柔了语气说道,“十娘放心,母亲之前的确不同意你进府,可见到文哥武哥,她一定会同意的。”想起她们婆媳间恶劣的关系,又柔声哄道,“母亲只是年纪大了,做事有些……偏颇,现在知道你为她生了嫡长孙,她态度也会变的,只是人上了年龄都要面子,你进府后只小心顺着她些,别再向七年前那样顶撞,母亲对你终会前嫌尽释的。” 说这些话,放在以前他也没信心,现在找到了化解她婆媳间矛盾的良方,又有两个孩子做桥牵线。 沈钟磬,对自己信心满满。 甄十娘心却沉到了谷底,她使劲摇摇头,“……没用的,妾怎么努力,老夫人都不会接受妾的。”她直直地看着沈钟磬,“妾求将军了……” 她怎么这么固执! 骤然知道甄十娘对自己竟有这么深的恨,沈钟磬心里本就绝望难过,见任自己说破了天,她就是不同意,沈钟磬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苦涩不安和狂躁瞬间爆发出来,“……我绝不能让我的孩子流落在外!” 他沈钟磬从来就没有这低声下气地求过谁! 暴怒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腾地站起几步来到院子当中,“来人!” 纪怀锋等人正趴在门口往外瞅,听了叫唤,神色紧张地推门出来,“将军……” 秋菊喜鹊和刚刚追过来的荣升也正悄悄站在大门外偷听,见沈钟磬突然站起来,呼啦啦推开门跑了进来。 秋菊喜鹊直奔甄十娘,“夫人!” “……备车!” 他要干什么? 是要强行带他们母子走吗? 甄十娘脸色发白地看着沈钟磬,“将军。” 沈钟磬只脸色青黑一言不发地站在院子中。 荣升很快备好车。 “上车!”沈钟磬回头吩咐甄十娘。 “不行!”没有准备就这么鲁莽回去,老夫人根本不可能让她踏进将军府的大门,甄十娘声音也失去了控制,“将军想……” 想把她们接进府也得先看看老夫人的意思啊。 原想以老夫人为借口拖一拖,再慢慢想办法劝沈钟磬,谁知,见她摇头,沈钟磬二话不说,抬脚就冲进屋去,转眼间抱着连踢带打的简武简文走出来,弯腰跨上马车。 “娘,娘……”终究是孩子,哪能挣得过沈钟磬的铁臂,被强势抱上马车,简文简武看着甄十娘嗷嗷直叫,手脚不停地踢打着沈钟磬。 “将军!”甄十娘快步奔过来。 沈钟磬往一边挪了挪,让出半个座位看着甄十娘。 “娘,娘……”简武简文看着甄十娘扯着嗓子叫。 “将军先下来,容妾安顿一下……”甄十娘声音失去了一惯的平淡。 无论如何,她们绝不能就这么匆忙地跟他走。 可沈钟磬这头犟驴一旦决定的事儿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为今之计,只能先拖下来,再想办法。 僵持了一会儿,见甄十娘固执地不肯上车,沈钟磬索性把车帘一放,“走!”一边用密音吩咐纪怀锋,“多带些人,在后面照顾好夫人。” 就不信他带走了孩子,她敢不跟着回将军府!rs 第二百零七章 前尘 “娘,娘!”简武使劲踢打着沈钟磬,“放开我,我要我娘!” “将军慢走!”见沈钟磬一点情面都不讲,甄十娘尖叫一声追上去,眼看着沈钟磬的马车卷起一溜烟尘冲了出去,甄十娘只觉得胸口一阵闷堵,她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仰去。 “夫人!”正要去追马车,余光瞧见甄十娘身子摇晃,秋菊回头一把扶住她,见甄十娘嘴唇发钳,双眼紧闭,吓的嗷嗷直叫,“快来人啊,夫人晕倒了!” “夫人,夫人!”喜鹊脸也变了色。 一时间,霸王居里乱成一团。 摇了半天没见动静,喜鹊抬头看向傻了似的站在那里的纪怀锋,“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孩子追回来啊!” 纪怀锋等人这才回过神,嗖嗖嗖,几人一纵身冲了出去。 “十娘!”沈钟磬返回院门,一眼瞧见秋菊半跪在地上抱着面如死灰的甄十娘,直吓的他差点没了呼吸,伸手接过来,轻若柳絮的身体抱在怀里,沈钟磬一个踉跄,半条腿撑着地才好歹没坐下,“十娘,十娘!”他半跪着用力摇晃着甄十娘。 他不是狠心,他以为带走了孩子她就会立即坐上马车跟他走。 她恨他,死也不肯跟他进府,他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使用暴力啊! “她只是痰迷了心窍,掐掐人中就醒了……”闻讯赶出来的顾彦浦说道。 这些甄十娘以前都教过她,只是一着急什么都忘了,听了顾彦浦的提醒,秋菊立即冲上去。 幽幽转醒,甄十娘目光茫然地看着抱着自己的沈钟磬。 “十娘……”沈钟磬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娘,娘……”被纪怀锋带回来的简武简文一进门就咚咚咚冲了过来,见沈钟磬还抱着自己的娘亲,简文简武扑上前就连踢带打,“你放开我娘,你放开我娘!”简武狠狠地咬着沈钟磬的胳膊不撒口。 沈钟磬只一动不动地任他打。 听到儿子的叫声,甄十娘眼前蓦然一亮,“文哥,武哥!”挣脱沈钟磬伸过手来。 “娘!”听到娘的叫声,简武这才松开口和简文双双扑过去。 直把儿子真真实实地搂在怀里,甄十娘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人也渐渐地清明,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她一把收紧胳膊,抬头戒备地看着沈钟磬,涌起一片红丝的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兽。 沈钟磬见了就是一阵锥心刺骨。 瞧见沈钟磬胳膊被简武咬的鲜血淋漓,荣升倒吸了一口气,“……这孩子,也真够野的。” “奴婢求求将军……”喜鹊扑通给沈钟磬跪了下去,“将军不要怨夫人,不是她有意瞒着您,当年夫人难产血崩,命悬一线,担心孩子养不活,曾让奴婢去求过将军,就是想把孩子送给您的……”把四年前自己挨打的事说了,“……见奴婢被打成那样,夫人再不敢登府求您。”说起心酸往事,喜鹊泪流满面,“求求将军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看在夫人为了他们差点丢了命,看在夫人这么多年含辛茹苦养活他们的分上,千万别把孩子夺走……”喜鹊邦邦绑地磕着头,“夫人自身医术高明,却把身体折腾成这样,你知道为什么……” 她抬头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脸色灰白。 喜鹊继续说道,“……那些年,没有人相信夫人的医术,也没人肯买她的阿胶,一到春天家里就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孩子能填饱肚子,夫人断了药不说,还要起早贪黑地和奴婢一起打理荷塘,菜野菜,挨着药房去求人卖阿胶,卖从山上采的草药……”悲悲戚戚地说着,喜鹊额头磕出了血,她泪流满面地看着沈钟磬,“为了他们,夫人熬干了心血,眼见已是油尽之灯……将军真的忍心就这么把他们夺走吗?” 在场众人,包括纪怀锋,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一个个七尺高的汉子都忍不住落了泪,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求将军开恩。” 沈钟磬猛地闭上了眼。 原来她折腾成这样全是因这两个孩子,全是为了他的骨肉! 一个羸弱的女人,却要养活一个五口之家,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是,他并不是想分开他们,他是想把她们母子接回将军府享福啊。 她是他的嫡妻。 不是母亲坚决反对,他做梦也想把他们接进将军府,和她成双入对地出入将军府,出入上流名宴啊。 现在,有这样大好的机会,他怎么能轻易错过,再说,就算他肯让他们住在祖宅,一旦被母亲知道了,她怎么能容自己的亲孙子流落在外? 缓缓地睁开眼,沈钟磬直直地看向甄十娘母子,痛苦的眼底少有地闪过一抹哀求之色。 她恨他,所以不愿意跟他进府,可他真心地是为她好啊。 对着如此倔强的甄十娘。 有一瞬间,沈钟磬直想跪下给她磕三个头,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真心的是为她好! 顾彦浦见了就叹息一声。 风闻沈老夫人蛮不讲理,他原是不想趟这浑水的,看这形式,他少不得要出出头了。 有些话,站在甄十娘立场的确不好开口,还是他这个老人家来做恶人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顾彦浦朝沈钟磬一拱手。 沈钟磬刚中状元时,在还是太子的万岁身边见过顾彦浦,也曾受过他指点,对他也颇为尊重,见他开口,不由神色一震。 顾彦浦,也许能帮他说服甄十娘。 “先生坐,我来……”见顾彦浦亲自端了壶给他倒水,沈钟磬忙接了过去。 顾彦浦就势在沈钟磬对面坐下,“将军为何执意要接她们母子进将军府?” “她被这样养在外面,虽然锦衣玉食,到底不被人尊重……”看着祖宅里一个个对她毕恭毕敬,可将军府里却是没人正眼看她,尤其老夫人屋里,连小丫鬟都想踩她几脚,话说出口,余光瞧见顾彦浦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心思被看穿帮,沈钟磬脸色一阵涨热,又大声说道,“自古子凭母贵,她的身份一天不被母亲认可,文哥武哥在人前就一天抬不起头!” 言外之意,他这么做,全是为儿子着想。 “是这样啊……”顾彦浦恍然大悟,“所以将军才想让夫人早点死。” 想她早点死? 他直恨不能杀到阎罗殿上,求阎王爷给他短寿三十年续到她身上! 沈钟磬身子一震,“顾先生何出此言?”他瞪着杀人般的眼睛看着顾彦浦…… 那面甄十娘已带简武简文等人进了东屋。 “……奴婢去听听他们说什么?”秋菊回头看看西屋书房虚掩的门。 打小给甄十娘当耳报神,这种事情她常做。 甄十娘也抬头看了一眼,“算了吧。” 不用听,顾彦浦一定会替她说话。 “……依奴婢看,将军是打定了主意要带文哥武哥走的。”喜鹊忧心忡忡地看着甄十娘,“夫人就低低头,一起回去吧。”就算在老夫人手里受些气,也好过母子分离。 “娘,娘……”被吓坏了,简武简文紧紧地搂着甄十娘不撒手。 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简武小脸都白了,甄十娘心一阵绞痛,“为了孩子,别说低头,就是折腰她也认了,怕只怕,即便她头低到了尘埃里,任打任怨地送上门去甘受责辱,老夫人也不会让她随儿子进门。” 还有什么能比活生生地看着她们母子分离更让老夫人快意的? 心里翻江倒海,甄十娘勉强维持着平淡神色,轻轻拍着文哥武哥的后背,“没事了,文哥武哥先放开娘,娘给喜鹊姑姑看看伤。” 声音祥和,简武简文很快安静下来,回头看看喜鹊鲜血淋漓的额头,乖巧地闪到一边,却不肯放开甄十娘,坐在甄十娘身后紧紧地抓着她衣衫。 提倒伤,喜鹊才感觉额头有些疼,她一面拽了头发遮挡额头,嘴里说道,“奴婢没事儿,夫人别担心。” 甄十娘已一把拽了回来,一面吩咐秋菊,“把药箱拿来。”抬手把喜鹊额头的刘海挑开,“疼吗?”抚着喜鹊血肉模糊的额头,甄十娘手指微微发颤。 她可以阻止的。 只是,面对沈钟磬的霸道,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就让喜鹊这么抖开前尘往事,他总有几分愧疚吧? 可是,想起眼看着喜鹊额头磕出了血,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他却依然刚硬如铁般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甄十娘心里一阵绝望。 这是他的底线吧? 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 即便他亲眼看到她给孩子请了最好的师父,他也不允许他们流落在将军府外! 面对一头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犟驴,不知顾彦浦能不能劝住他。 若顾彦浦也劝不住,她怎么办? 难道真要这么跟着他回将军府试试,直在老夫人屋门前跪上三天三夜撞个头破血流然后一个人黯然神伤地回祖宅,留下两个无力自保的孩子在将军府,母子三人从此天涯永隔? 这念头只一闪,甄十娘便使劲摇摇头。 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在浪费时间就是自取其辱! 果真那样,说不得了,今天她就豁出命去像她的前身一样做一回泼妇吧。rs 第二百零八章 醒悟 “……喜鹊姑姑放心,夫人的药最好了,绝不会留下疤痕。”见喜鹊满面忧虑,秋菊安慰道。 这傻孩子。 喜鹊暗暗叹了口气,她哪是担心额头的伤,额头长几个疤算什么,就是她花了脸,李长河也不会不要她,她是担心她家夫人。 甄十娘心越乱,动作就会越沉稳,越慢,不过寻常小伤,她竟给上了两刻钟的药,那缓慢的动作,好似绣花似的,于平静中透着股摄人心弦的暗涌。 自搬来祖宅,甄十娘身上就一直带着股令人心安的宁静,天大的烦燥情绪在她面前都会渐渐地平息,每每在她身边,只那么静静地坐着,便感到心安,宁静,像这样,切身地在她身边感到一股乱人心魄的不安,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简武三岁那年,因被人追着骂他是没爹的野孩子,硬是和五岁的比他高大半截的葛八斤扭打在一起,又踢又咬地死死地抱着不撒手,两人从草地到河边最后一起滚到了冰水里……救回来后就发高烧,昏睡了两天两夜,甄十娘就衣不解带地坐在他床边两天两夜。 那一夜,她记忆犹新。 奶娘带着文哥睡了,屋里静的吓人。同是宁静无波,可她仅仅坐在甄十娘身边,就感到一股仿佛天就要塌下来的不安…… 这一次,天不会真的塌下来吧? 喜鹊不敢想,果真生生地分离他们母子,甄十娘还能不能活下去,她还能活多久? 乱七八糟地想着,感觉屋里一股紧窒的气息,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将军……”不知什么时候,沈钟磬正静静地站在门口,面色冷峻,看不出悲喜。 “娘,娘……”简武简文双双从后面抱住甄十娘的腰。 喜鹊正要起身,被甄十娘一把按住,“……别动。”她沉稳地给喜鹊缠好最后一圈纱布,打了个结,这才拍拍手,吩咐秋菊收拾。 秋菊喜鹊很快收拾好药箱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沈钟磬甄十娘一家四口。 简武简文紧紧地抱着甄十娘,抿着唇瞪着眼看着沈钟磬。 “……文哥,武哥先出去。”沈钟磬在炕边坐下,“我和你母亲有话说。” 甄十娘就拍拍简武简文。 “娘,娘!”简武简文吓得死死地抱甄十娘不撒手。 好半天,简武抬头看着甄十娘,“……我不做大将军了,我也不考状元了!”他使劲抱着甄十娘,“娘说过,您和他只能选一个,我要娘,我要娘……不要大将军!” “我也要娘!”简文也跟着大喊大叫。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煞星本就一肚子气,这不明显地火烧浇油吗? 感觉屋里泛起一股寒意,余光瞧见沈钟磬刚平下的脸又黑了,甄十娘忙连连拍着简武简文后背,“快,听爹的话,先出去。” “娘……”简武简文死死地抱着她。 被之前沈钟磬要强势带他们走吓怕了,任甄十娘怎么哄劝,简武简文就是不撒手。 “文哥武哥放心,将军不会让你们离开娘的。” 正无计间,顾彦浦推门进来,“爹和娘有话说,先随师父去描红。” 这话的意思是他说服沈钟磬了! 甄十娘神色一震,蓦然抬头看向顾彦浦。 顾彦浦朝她无声地点点头。 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宁静又回到了娘亲身上,简武简文瞬间安静下来,抬头看着甄十娘。 “去吧……”甄十娘笑着揉揉他们的头发,“先去做功课,娘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我们就在书房,娘有事就喊我们。” 简武简文瞪眼看着坐在炕边的沈钟磬,慢慢地蹭下地,绕过他,撒腿跑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甄十娘和沈钟磬。 空气顿时一静。 看着面色素白纤若柳絮的甄十娘,沈钟磬耳边又想起和顾彦浦的谈话: “……这五年来她们母子相依为命,沈夫人身体孱弱,已近灯枯,放在常人,怕是早已做古了。”顾彦浦话题一转,“她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是怕她没了孩子会被人欺负,才强撑着一股精气神活着,若将军生生地把她们分开,不出一月,沈夫人怕是就……”顾彦浦摇摇头,没说下去。 “我没有让她们分开!”话冲出口,沈钟磬才发觉竟失控了,他呼出一口气,放缓了声音,“我是想把她们母子都接进将军府的。”他真诚地看着顾彦浦,“……十娘看着性情柔和,实则骨子里扭的很,先生德高望重,能否帮我劝劝她?” 顾彦浦摇摇头,“老夫听说因六年前的恩怨,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水火不容,誓言不与她同在一屋檐下……”顾彦浦看着沈钟磬,“将军以为沈老夫人会让沈夫人随子进府?” “以前不会……”沈钟磬很坦诚,“现在知道她为我沈家生了嫡孙,高兴还来不及,一定会让她进府。”母亲盼嫡孙的心情只有他知道,“母子这段日子身体一直不好,丫鬟提议要请十娘入府给母亲诊脉,母亲就没拒绝。”看着顾彦浦,“因十娘医好七皇子,给将军府增了辉,母亲对她的态度已经改观了。” 不是想到若让甄十娘诊脉,她就必须得在床前伺疾,那副身子骨受不了,看到母亲态度变了,他都想趁热打铁把甄十娘接进府趁机修补他们婆媳之间的关系了。 你母亲那是想把你夫人框进府里去折磨! 现在又不一样了,现成母子分离的局,她怎么会错过? 顾彦浦叹息一声,“他到底还是没堪透沈老夫人的本性啊。”转念一想,“也是,便是那十恶不赦之人的儿女,没有亲眼看到父母做孽,他也认为自己的父母是天下最好的。”更何况,沈钟磬又是出了名的孝顺,这些年他一直出征在外,回来后不是在丰谷大营练兵就是出使祁国,很少在府里,哪里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就变了。 见沈钟磬说的坦诚,对老夫人全无一丝怀疑,顾彦浦瞬间打消了让他看清老夫人和甄十娘之间根本就不是普通婆媳矛盾的打算,他低头细细琢磨起来。 “家母也曾说过,只要她能给沈家生出嫡孙,就让他进府。”见顾彦浦低眉沉思,沈钟磬又解释道,“先生放心,只要能说服十娘同意跟我回府,家母就一定能接纳她。” 顾彦浦摇摇头,“沈夫人为老夫医好了老寒腿,老夫可不想害了她。”见沈钟磬脸色变了,他话题一转,“沈将军以为老夫人见到了文哥武哥,就会把对沈夫人的怨怼全忘了吗?” 当然不会,但至少,老夫人绝不会不让她进府。 他已经找到了化解她们之间恩怨的法子,只要进了府,有他在中间调和,她们婆媳就算不能融洽,至少也不会相看两相厌的。 对这个,沈钟磬信心十足。 “解铃还需系铃人……”思索片刻,沈钟磬说道,“母亲之所以不待见十娘,皆源于六年前,十娘现在已经变了,只是母亲没有机会发现。”由衷地叹了口气,“只要她肯进府,接触久了,母亲终能发现她的好。”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越和甄十娘在一起,他越觉得甄十娘是这世上独有无二的。 “是这样啊……”顾彦浦对沈钟磬的固执很无语, “那……”他想了想,“将军以为,沈夫人入府后,需要多久才能感化老夫人?” “这……”沈钟磬一阵迟疑,“一两个月足够了。”老夫人对甄十娘的态度已经开始转变了,再见到两个粉雕玉砌的孙子,高兴之下兴许立即就变了,他说两个月已经嫌多了。 “将军想没想过……”见沈钟磬说的信心满满,顾彦浦话题一转,“老夫人没有被感化之前,会为难沈夫人,责辱她?”见沈钟磬要开口,顾彦浦摆摆手没让他说,“……将军在将军府里尚可从中转圜,若将军不在呢?”他看着沈钟磬,“……将军日理万机,不能时时守着她们婆媳,若这两个月内老夫人天天给夫人立规矩,将军以为夫人现在的身体能承受吗?” “这……”沈钟磬脸色有些发白。 从知道有儿子的大喜到得知甄十娘恨他入骨的大悲,这一日之间,他心情一直被一股莫名的焦躁充斥着,这些,他还真没认真考虑过。 “婆婆给媳妇立规矩很正常。” 顾彦浦趁机说道,“若是寻常人,就是老夫人不为难,婆媳之间怨怼这么深,沈夫人也该晨昏定省早晚跪在老夫人的门外求得谅解……”叹了口气,“只可惜,沈夫人身体不好,没取得老夫人的谅解将军就冒冒失失地把她接进府中,别说两个月,只跪上一个月,沈夫人大约就……”语气毫不客气,“香消玉殒了!” 沈钟磬脸色一阵苍白。 “将军……”见沈钟磬直直地看着自己不言语,甄十娘低叫了一声。 “噢……”回过神来,沈钟磬收回目光,“三个条件!”他看着甄十娘,“你若答应,我暂时就不接走文哥武哥,还让他们跟着你住在祖宅。” 顾彦浦说的对,都是他莽撞了。 甄十娘暂时不能回将军府,她身体不好,化解老夫人和她之间恩怨不能由她来做,这些事得由他亲自做,待他把一切都安排好,把母亲身边安庆侯的眼线都清理了,才能接她进府!rs 第二百零九章 达成 暂时不接走文哥武哥? 甄十娘心里一轻。 这正是她所求的,早在知道文哥武哥的事儿瞒不住了,她就有趁早回将军府给他们铺路的打算,但,她必须先和沈钟磬齐心协力破了老夫人会人为分离她们母子的这个局! “什么条件?”她开口问道,“将军先说说看。”脸色淡定自若,甄十娘心却紧紧地绷着。 不知道这个雷厉风行的煞星又会突发奇想地抖出什么刻薄条件来? “第一,我回去后会尽力替你弥补和母亲的关系,你答应我,待母亲回心转意,答应接你回府并善待你时,你必须和孩子随我一起回府。”他看着甄十娘,“如何?” 让老夫人答应接她回府并善待她? 还是等太阳打西面出来吧。 甄十娘觉得,沈钟磬与其花时间回去和老夫人搞关系,不如去教一头母猪上树,可能还比较容易些。 “……怎么?”见甄十娘皱眉不语,沈钟磬心腾地悬了起来。 这样她若再不答应,他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忽然之间,沈钟磬觉得自己在甄十娘面前就是一纸老虎,看着盛气凌人,实则这场谈判他一点筹码都没有。 今天不管她答不答应,他都不会不能也不敢带走孩子的。 “好!”甄十娘果断地点点头,她话题一转,“先说好了,若老夫人不同意我进府,你就不能带孩子走。” 这个很简单,老夫人不会不同意她进府。 沈钟磬舒了口气,“第二,你负责让文哥武哥开口喊爹!” 甄十娘错愕地睁大了眼。 这个,也太无赖了吧? 想让孩子认你这个爹,你也得做到了才行! 哪有这么便宜的爹让你当! “那个……”甄十娘想了想,“文哥还好劝,武哥和将军一个脾气,他不认的事儿妾……也强求不了。”抬头看着沈钟磬,“将军最好自己想办法博得他们认可才是。” 听到儿子竟和自己一个脾气,沈钟磬嘴角高高地翘起来,待听到甄十娘竟让他去溜须孩子,脸色瞬间又板了起来,“你是娘,他们都听你的,你就告诉他们,若不叫爹,我立即就把你们分开!” “这得罪人的事儿,你怎么不去做?”心里嘀咕,甄十娘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冷声道,“将军不能这么吓唬孩子!” “那你为什么告诉他们,我和你之间只能选一个!”沈钟磬十分不满地看着甄十娘。 他是孩子的亲爹,再恨他,她也不该这么教育孩子! 也知这件事自己理亏,甄十娘脸上微微发热,“毕竟还是个孩子,不好吓唬……”她想了想,“妾会尽力引导他们,不过将军自己也要努力才行。” “行!”沈钟磬点点头,“……我回去就请假过来陪他们,到时你得帮着我劝他们叫爹。” 甄十娘点点头,问道,“第三?” “第三……”沈钟磬脸色微微发红,“从今儿起,只要我来祖宅,你必须一起住正屋!”见甄十娘睁大眼,立刻扳起脸,“我们是夫妻,就是要住在一起,否着让孩子看到成何体统?”以前他还有信心等,现在知道甄十娘恨他,他再不用手段,大约他得等到下辈子了。 “让孩子看到你有那么多女人又成何体统?!”甄十娘在心里回了句。 她脸色有些发白。 这个条件,实在让她为难。 不是她矫情,她继承的这俱身体原本就不原装的,都是孩子娘了,她也没必要跟孩子爹拿着捏着的,只是,她对**确实有洁癖,尤其想到他每次回将军府都会和一堆女人嘿嘘嘿嘘的,她心里就发堵,实在做不来。 她试过接受他,可没有尊重,没有对等的感情,她的确做不来。 见她久久不语,沈钟磬心里一阵抽搐,突然,他腾地站起来,“我立即带他们走!”抬脚就往外走。 眼见他一把推开门,甄十娘腾地站起来,“将军!” 身子堪堪地停住,沈钟磬却没回头,他背对着甄十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将军……”甄十娘又叫了一声。 沈钟磬慢慢地关上门,转过身。 “妾可以答应将军,只是……只是……”两世为人,饶是沉稳老练,在一个大男人面前提**,甄十娘还是忍不住有些结巴,“那个……妾实在做不来。”甄十娘脸红到了耳根。 那个? 哪个,她是指什么? 沈钟磬皱皱眉,随即明白过来,他脸涨的紫红,“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强迫你……做那个” 真的,甄十娘欣喜地抬起头。 正对上沈钟磬紫茄子似的一张脸,四目相对,两人身体同时一震。 嗖嗖,目光瞬间错了开去。 简武简文被吓怕了,任甄十娘怎么哄,就是不肯出来见沈钟磬,猫在窗外偷偷地往屋里瞧。 “……武哥从小淘惯了,将军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倒出功夫,甄十娘给沈钟磬看伤,才发现,沈钟磬的胳膊竟被简武咬得血肉模糊。 怕沈钟磬责怪孩子,甄十娘一面涂药,嘴里不停地解释。 谈话出乎意外地顺利,看到甄十娘脸上有了笑容,想起她终于答应和他同床了,沈钟磬心情非常好,他看着胳膊上的小牙印嘿嘿地笑,“……这小家伙,牙倒挺齐的。”咬的这么狠,也不知他牙咯没咯坏,沈钟磬不无担心地抬头朝窗口看。 窗口一对小身影一闪便没了影,看得沈钟磬心里直痒痒。 连吸了几口气,才压住心头那股冲出去把他们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上一番的冲动。 这两个小家伙还会记仇呢,对于他们娘仨,他是再不敢用强了。 用了饭,沈钟磬在霸业居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让人找来余庆,“把这堵墙打了,开个角门。”他指着甄十娘为隔绝祖宅特意修的围墙,“再调三十个侍卫过来保护少爷……”带着余庆一面走,沈钟磬嘴里不停地吩咐着。 偷偷觑着沈钟磬脸不黑了,余庆暗暗吐出一口气。 这一个月来,自从发现和祖宅隔了一堵墙的霸王居里住着两个小少爷,他就没睡过一天囫囵觉。 还好,夫人是他家将军天生的克星,能压制住他的火爆。 虽然简武简文一直躲着他,可看着粉雕玉砌的一对儿子,沈钟磬就是迈不动腿。 只这么远远地看着,心就飘上了云端。 他沈钟磬也有儿子了,而且,还是他和甄十娘的! 甄十娘身体不好,又因为怨恨一直排斥他,他想都不敢想他们之间会有孩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做梦也渴盼能和她有个孩子,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他就是渴望她能给他生一个孩子。 终于圆满了! 能有这么一对可爱的儿子,他沈钟磬没白活! 看着远远地藏在香樟树后不时地朝他这面张望的虎头虎脑的两个小家伙,沈钟磬整颗心都满满的。 “……将军明日还要早朝。”看着神不守舍的沈钟磬,荣升又一次催促道。 这是第几遍了? 荣升都记不住了,晚饭早用完了,眼见太阳都下了山,沈钟磬就是不动地方。 “即见到了,来日方长。”见荣升哀求地看过来,坐在沈钟磬对面陪他喝茶的顾彦浦失笑地摇摇头,“将军身有要务,今日先回吧。” 沈钟磬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一路飞扬,直出了梧桐镇,沈钟磬脸色还带着挡也挡不住的笑。 仰天长啸,他很想大喊几声: 他沈钟磬有儿了,他沈钟磬有儿子了! 此时此刻,他真想让满世界都知道,他沈钟磬有儿子了。 看得荣升直摇头。 有什么好高兴的,人家还没认你这个爹呢。 这面一瞧见沈钟磬没了影,简武简文就嗖嗖窜了出来,又蹦又跳地在院子里玩起来。 到底是孩子。 甄十娘见了就摇摇头,在沈钟磬刚刚的位置上坐下,接过冬菊端出的热茶,亲自给顾彦浦斟了一杯递过去,“谢谢先生了。” “……沈夫人不用谢我。”顾彦浦笑着摇摇头,“全是将军心疼沈夫人身体孱弱,现在回去会不堪晨昏定省之苦。”叹了口气,“他若没这份心,今日任老夫说破嘴也没用。” 他这是真心想撮合我们吧? 想起沈钟磬超级的霸道和他后院的一堆姨娘以及他那个极品老妈,甄十娘就叹了口气。 “……这只是暂时。”顾彦浦见了也叹了口气,他话题一转,“沈夫人身为将军府主母,应该知道,你迟早是要回归将军府的,还是早做打算吧。” 甄十娘神色候地黯了下去,她幽幽叹息一声,“……先生说的是,我早知道的,只是总觉得能拖过去一天是一天。”就像之前,她早就知道简文简武包不住了,应该早点跟沈钟磬坦白争取主动,可总是心存侥幸,想着也许真就被她拖过去了。 毕竟,沈钟磬是日理万机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梧桐镇上的寻常百姓是见不到他的,更别说能和他说上话了。 “将军执意要夫人回府,也是一心为夫人和孩子好,往事已逝,谁没有年轻莽撞的时候,夫人该放开的还是要放开。”顾彦浦正色看着甄十娘,“沈老夫人容不下夫人,回归将军府后,夫人一切全要仰仗将军的维护,不为别的,为文哥武哥计,夫人切忌对将军心有怨怼……”摇摇头,“许多人一生寂寞寥落就是因为不懂得放下,许多事情,全在于心之一念,夫人好自为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十娘目光疑惑,随即恍然,“他也以为我是恨将军,才劝我放心屠刀立地成佛吧。” 顾彦浦哪知道,她和沈钟磬之间不是恨,是彼此刻到骨子里的观念不同,才会有这么多分歧啊。 感觉出顾彦浦是真心真意对她好,甄十娘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rs 第二百一十章 招纳 见甄十娘目光迷惘,顾彦浦摇摇头站起来。 小丫鬟夏堇忙上前搀住。 回过神,甄十娘抬头看着顾彦浦蹒跚的背影,“……母子之情血浓于水,沈老夫人是将军的亲生母亲,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老夫人再蛮不讲理,再阴险无情,她也是沈钟磬的亲生母亲! 任自己怎么劝说,他就一直相信自己的母亲可以说服,认为她和老夫人之间只是简单的婆媳矛盾,这一点,她也没办法给沈钟磬洗脑。 这就是一个死局。 根本的分歧解决不了,任她再努力,最后也是惘然。 “……沈将军至孝,但不愚。”他应该还有药可救吧,已经到了门口,顾彦浦又慢慢地转过身,“他只是从来不肯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后院和女人身上,沈夫人应该多些耐心,多给他些时间,等他用上心了、自己撞了南墙,这个局就解开了。” 等他自己撞南墙? 甄十娘眨眨眼。 豁然醒悟,原来顾彦浦的意思是让沈钟磬通过切身的失败去认清老夫人的本性,看清他自己的后院有多复杂。 这个大男人,一向瞧不起女人,认为女人就是没有思想依附于男人的软体动物,要让他相信他后院的女人一个个都狡诈阴险,阴狠的手段不亚于男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慢慢地引导,顾彦浦这主意也不失一个好办法。 只是,甄十娘又紧锁了眉头。 毕竟是亲生母亲,即便撞了南墙,把道义亲情看得至高无上的沈钟磬就会和老夫人划清界限吗? 简武简文到底是吓到了,玩得正高兴,一瞧见甄十娘起身要回祖宅,就吓得抱着她哇哇大哭,甄十娘无奈,索性留在了霸王居。 甄十娘好久没有陪他们睡觉了,两个小家伙兴奋的在被窝里窜来窜去睡不着。 “娘,再给讲一个故事吧。”和简文叽喳了半天,偷眼瞧见甄十娘也没睡,睁眼望着承尘不知想什么,简武索性跑过去搂住甄十娘。 都讲两个故事了! 听到二更的梆子声,甄十娘皱皱眉,开口要强令他们躺回去,熹微的星光中,对上儿子闪闪发光的眼,甄十娘心顿时软下来, “……武哥想听什么?” “我要听三顾茅庐!”简文扑棱坐起来。 “我要听温酒斩华雄!” 眼见两个小家伙要打起来,甄十娘打断他们,“今儿不讲三国了。” 她看着他们,“就讲大将军的故事。” 瞧见儿子的眼睛闪闪地亮起来,甄十娘心里叹了口气,“……嘴上说不要这个爹,他们心里到底还是崇拜他啊。” 一边回忆着那本大周地域志上有关沈钟磬征服夷越的记载,甄十娘娓娓地讲起来。 父子已然相认,她是该让他们多知道一些关于父亲的故事了。 第二天,刚和简武简文用完饭,钟霖和褚榆就来了。 “……夫人怎么雇了这么多丫鬟?”瞧见出出进进十几个小丫鬟,青一色的服装,有收款的,有抓药的,有引诊的,有护理重病号的,各司一职,一个个忙而不乱,有条不紊,钟霖和褚榆惊奇地睁大了眼。 同行是冤家。 简大夫的名声在梧桐镇被传的神乎其神,虽然自信自己医术不在其下,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被邀请到梧桐镇上,活在简大夫的阴影下,自己能闯出什么名堂? 接了甄十娘的邀请,钟霖和褚榆原本不想来的,可是,慑于沈钟磬的威名和甄十娘天价报酬的诱惑,尤其褚榆当初在七皇子的怡和殿曾欠下了甄十娘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才联袂而来,想着先照个面,然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推脱了。 此时看到医馆里八九个大夫在各自诊室忙碌着,谁也不妨碍谁,顿时惊奇的闭不上嘴。 这种医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这气势,这规模,太医院也比不过。 太医接诊的对象毕竟都皇亲贵胄,达官贵人,大都是上门服务,相对来说,除了买药的,门口基本没有病人,再看看这里,门口的病人排出去老远,俨然成了集。 这要不赚钱、不扬名才怪! 难怪会花高价聘请他们,一瞬间,钟霖和褚榆都微微动了心。 这哪是丫鬟,这是护士! 见钟霖和褚榆看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小护士好奇,甄十娘也知让他们一下接受护士这个概念有些夸张,就笑道,“她们可不是一般的丫鬟,都是经过培训的,大都懂一些简单的救护常识,用她们照看病人比家属更方便,为了区别府里的丫鬟,在这里统一都叫医护。” “这主意也就夫人您能想出来,也敢做出来!”褚榆连连夸赞。 放在别人,即便想出来也不敢做,只有甄十娘,她是御赐四品游医,又有沈钟磬那个煞星给撑腰,再脱俗也没人敢说。 甄十娘笑了笑,话题一转,“……褚先生和钟先生先看看我为二位写的简介有没有遗漏?”说着话,甄十娘从秋菊手里接过两个一尺见方的卷轴在案上展开。 一张是钟霖的画像,下面一趟龙飞凤舞的小楷介绍他的医术事迹,另一张没画像,只单独写了褚榆的简介。 见褚榆惊奇,甄十娘笑道,“为方便病人了解各位大夫,我专门雇了画师,那画师认识钟大夫,就默画出来了,没见过褚先生,还要等着您来了再补上。”回头吩咐冬菊,“……去把画师请来。” 冬菊应声退了出去。 “夫人这简介有些过讲了。”看着简介中自己行医救人的事迹,钟霖和褚榆脸涨得通红。 哪是简介,甄十娘分明是在为他们歌功颂德。 “一点也不过分。”甄十娘笑着摇头,“这个可是萧中堂特意求了翰林院编修阮大人收集了两位先生的事迹润色的。”看着两人,“……都是先生亲自做过的,为什么不能表彰出来让大家知道。” 这叫广告,前世有些小医院尤其那些专治妇科男科的医院,为拉病人,在媒体上做广告,没有都要吹上三分呢,她这可都是真人真事,一点都没夸张。 褚榆和钟霖脸色更红。 “……夫人画这个做什么?”褚榆问道。 “贴墙上啊,让病人自己挑选喜欢的大夫!”甄十娘指着外面。 钟霖和褚榆推门走出来,这才发现医馆一进门大厅的半面墙,都贴了整整齐齐一排画像,画像下站在一个小医护,专门给那些不识字的病人介绍各位大夫。 卢俊也来了? 看到墙上八九个大夫中,不乏有成名已久的名医,两人的目光瞬间亮起来。 “最上面那两个位置是给你们留的……”跟着走出的甄十娘指着墙上的空位,“……两位先生有没有兴趣加入?”又道,“褚先生若能过来,回春医馆就有两位御赐游医了,以后做大了,我们再想法求万岁多赐几个名号,我想好了,以后太医院若有治不了的病推荐到我们这儿来时,只要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我们就专门让他们在万岁面前举荐我们馆中的名医。”时间久了,不信得不来赐封。 钟霖眼前顿时一亮。 他看了褚榆一眼,首先点点头,“好。” 略一犹豫,褚榆也跟着点点头。 甄十娘就松了口气。 帖子发出几天了,两人一直没消息,她之前还真担心两人只是看沈钟磬面子来打个花呼哨呢,为能够留下他们,她可是花心思准备了好几天。 这两个人,都是大周名医,名号比太医都响,有他们加入,自己就可以彻底隐居二线,专门打酱油了。 “怎么没有夫人的画像?”看完了所有画像,钟霖问道。 她要敢把画像挂这儿,沈钟磬就敢把这医馆砸了吧? 心里想着,甄十娘嘴上敷衍道,“我身体不好,不能天天坐诊,挂上去给自己找麻烦。” 正说着,有小医护来回,“……刚来一个病人,说是三天前得了寒症,在回生堂喝了三副药,反而更严重了,冯大夫诊得也是寒症,回生堂的方子没错,想请夫人过去再给瞧瞧。” “老夫去瞧瞧。”褚榆自告奋勇。 看着褚榆矍铄的背影,甄十娘微微地笑。 …… 不到寅时,上京城的街道上便陆续出现了赶早朝的重臣。 一盏盏气死风灯鬼火般漂荡在街道上。 向往常一样,萧煜正斜倚在轿子中补眠,轿子咣当一声停下来,“……怎么了?”萧煜探出头。 看着前面停着一排轿子,不觉皱皱眉。 这条街好像从来没这么堵过。 “……沈将军在前面等您。”向前走了几步,瞧见前面沈钟磬骑着高头大马等在路口,文清很快返回来。 “快,绕路!”萧煜一激灵,刷地放下轿帘。 昨天甄十娘飞鸽传书,说沈钟磬已经知道了简武简文的事儿,火气正大,让他躲着些,沈钟磬这时在路口等他,一定是想质问这件事吧? 傻子才往火筒上撞。 散了早朝,沈钟磬被翰林院几个大学士围住询问西北马市的事情,敷衍了几句,好歹打发了这些人,沈钟磬再回过头,萧煜早没了影。 找来宫门口太监询问。 “……萧大人被万岁召去了太和殿。”小太监恭敬地回道。 沈钟磬皱皱眉,一转身,朝太和殿走去。rs 第二百一十一章 婚事 万岁正和萧煜讨论西北马市。 “……五阁老中,只有窦阁老同意,以郑阁老为首的其他阁老都不赞成开马市,认为大周多山少平原,养马无用,建立百万的大马帮更是劳民伤财,虚耗国资,于我大周有害无益。” 萧煜叹了口气,“……这件事万岁还得从长计议。” 万岁有些意外。 郑阁老竟然带头反对? 郑阁老资质平庸,能爬到阁老的位置,全是郑贵妃的面子。 他和郑贵妃本是少年青梅,奈何当初为了帝位,他不得不娶了家族势力足以和镇国公抗衡的薛家女儿为后,逼宫事发,皱阁老、曹阁老和安庆侯三人纷纷落马,重新组阁后,为以后扶郑贵妃为后铺路,他才点了郑阁老为五阁老之首。 原本自信郑阁老为人低调中庸,又忠厚胆小,放在那个位置,不会有大功绩,但也不会出什么大过错,能保证立郑贵妃为后时不会有人拿她的家族说事儿就够了。 不想,竟在这裉劲上出了差错。 大周祖上规矩,朝中重大决策至少要三个以上阁老同意才可实施,现在只有窦阁老同意,这件事儿还真扎手。 “……他为什么会反对呢?”万岁五指无规律地敲打着龙案。 正琢磨着,有小太监进来回禀,“……沈将军求见万岁。” 万岁神色一震,“快请!” 萧煜一激灵,“万岁?” 万岁抬头看他,“怎么?” “……万岁容臣先告退。”萧煜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太和殿侧门上。 “西北马市,还得爱卿和沈将军共同研讨……” 萧煜露出一脸苦相,“……因臣帮义妹隐瞒沈将军有子之事,臣怕他找臣麻烦。” 万岁顿时也想起昨天纪怀锋飞鸽传书沈钟磬为儿子闹上祖宅的事,身子一震,抬头朝小太监摆摆手,“告诉他,朕没空!” 这头犟驴火起来根本不拿他当万岁。 萧煜拿他头疼,他也拿他头疼,隐瞒孩子的事儿他也有份,当时只是好玩,谁知那甄氏竟有那么高的手段硬把儿子瞒了这么久,闹得这头犟驴七窍生烟,这时候还是躲远点好。 小太监不一会儿返回来,“……沈将军不肯走,一定要等到万岁忙完。” 他这就是来找事儿的! 万岁看看萧煜,萧煜也看看万岁,两人都没心情讨论国家大事了。 “要不……”萧煜商量道,“万岁就让他修整几天吧?”又道,“将军从祁国回来,就该和大家一起休整的。” 连二皇子都休了,只因要抢在落雪之前把西北马市打开局面,万岁才没让他休。 “马市的事儿还没结果呢。”万岁皱皱眉。 “……内阁意见没统一,三五天内也不会有大进展。”萧煜说道。 被儿子哄一哄,五天,那煞气的火气该消了吧。 万岁听了就点点头,吩咐小太监,“传朕旨意,沈将军随同二皇子休整五天!” 说完,万岁和萧煜匆匆从侧门出了大殿。 他们太了解沈钟磬了,知道他们躲着他,一定会二话不说闯进来。 没抓到万岁和萧煜,沈钟磬虽然有些不甘,可没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五天假,想到立即就又能见到儿子了,沈钟磬虎步生风。 出了宫门,瞧见不远处柱子后人影一闪,沈钟磬身子滞了下,随即抬脚追过去。 “出来!”他怒喝一声。 沈忠信期期艾艾地转出来,“大哥……” “……为什么躲我?”他从祁国回来至今,除了九月初一的接风宴,沈钟磬就再没抓到这个二弟的影子。 “我没躲大哥……”沈忠信把手里一摞手稿给沈钟磬看,嘻嘻笑道,“是送阮大人过目的,刚才被风刮散了,我正捡呢。” 对这个狡诈的二弟,沈钟磬拿他也没办法,他话题一转,“我问你,为什么故意喝花酒?” 老夫人不满意甄十娘,沈钟磬就一直处心积虑地想给沈忠信说一门好媳妇,转移老夫人的注意力,这次临行前特意托付了萧煜等几个好友帮忙,谁知,大家真心提了几个,却都被沈忠信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搅黄了。 最后萧煜又介绍了自己岳丈家的七小姐。 写信告诉他时,他也满心高兴, 亲自写信让老夫人找了曹夫人做媒,就要换贴定日子了,沈忠信却突然拉了陆七小姐的二哥去喝花酒,酒桌上还因争夺一个戏子跟人打起来。 当时是几拨人遇到了闹闹哄哄一起去的,陆二公子并不认识沈忠信,事后一打听,知道他就是自己未来的妹婿,立即告诉了父亲,好好的婚事,就这么黄了。 “我那日喝多了,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沈忠信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瞧见他眼睛还一闪一闪的,沈钟磬恨不能揣他两脚。 “为了个戏子跟人打架!”沈钟磬狠狠瞪着他,“你名声这会儿可是在上京传开了,现在好人家的女儿已经没人肯嫁给你了。” 那样正好! 沈忠信心里欢呼,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大哥日理万机,就别为我的事操心了。”又道,“左右大哥答应过我,两年以后还让我回百泉跟师父学艺的。” 沈钟磬脸色一阵青黑,“成了亲也一样学艺!”语气霸道而果决。 “大哥……”沈忠信大叫。 “西北总兵吴祖训才被调任回京,任拟兵部侍郎,西北刚出了一个空缺……” 沈钟信眨眨眼。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很多人窥觑这个位置……”沈钟磬想了想,“李大人有个表妹刚及笄,魏大人有三个女儿,个个花容月貌,张大人……”沈钟磬一个一个地数着。 知道他在给弟弟找媳妇,这些人都给他透过气,大有结亲之意。 沈忠信脸色越来越白。 谁任西北总兵就是他大哥一句话的事儿,想要这个位置,就得走他的门路,如果牺牲一个妹妹或女儿就能得到,即便他沈钟信是个瘸子、瞎子、又老又丑的鳏夫,人家也会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妹妹嫁进来,他大哥若真打定了主意拿官位给他换媳妇,这次他再耍什么诡计也逃不脱! 想起这些日子就有许多人天天拉自己喝酒,大有溜须奉承结亲之意,沈钟信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大哥从来不徇私舞弊的。”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钟磬的神色。 沈钟磬面色凛然,“……就这些人家,你自己好好想想,相中了谁家,我立即就去定了,年底就抬进门!” “……我听大哥的话,再不捣乱了。” 沈忠信彻底被煮熟了。 沈钟磬舒了口气,“常言道妻贤夫祸少,我也希望你能正经地娶一门好媳妇,你若真肯好好相亲,我就再托人认真给你介绍一个,如果还不成,说不得,我就直接给你往回抬了!” 楚欣怡已经不合适主持中馈了,可甄十娘的身体也不能太操心,她回将军府后接中馈也只是象征性地比量比量,最好还是交给兄弟媳妇。 相应的,这个兄弟媳妇的品行还真不能含糊了! …… 两个壮汉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冲进回春医馆。 “……求求大家”后面跟着一个五十多少面色拗黑的老汉连连朝前面排队的人拱手,“让一让,让一让,我儿子被黑熊咬伤,就要死了!” “有急症!”早有小医护跑出来帮忙疏通,“快走急症通道。”回头挡住跟着闯进来的其他人,“家属只能进来一个,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把跟在担架后的几个村民挡在门外。 “是外伤,去三号诊室找卢大夫!”导诊急匆匆带病人进了卢俊的诊室。 “伤口太大,需要缝合!”卢俊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准备麻药、消毒,止血带,缝合针……” 几个小医护匆匆地忙碌着。 “谁是家属?”秋菊推门出来,“病人伤势严重,我们会尽力抢救,需要签一份同意书?” “我儿子还有救吗?”老汉苍白着脸问道。 “有一半的可能救活……”秋菊把救治中可能出现的风险说了一遍,“需要您签一个知道这些,同意救治的文书,我们才能救治。” 听说儿子还有救,老汉连连点头,“只要能救我儿子,签什么都行。” “秋菊姐姐……”那面有小医护大声问,“桑皮线要煮多长时间?” “两刻钟!”秋菊拿起笔,“叫什么名字?” “徐宏” “……” “我不会写字……” “按个手印就行。” 救治紧张却而不忙乱,医馆内很快恢复了有条不紊。 “……这么重的伤医馆也能治?”门口有病人问起来。他们亲眼看到躺在门板做成的担架上的那个男人浑身是血,肩头都露出了花白的骨头。 “家属没哭闹,应该是没事……”大家都翘着脚往里瞧,透过洁净的大玻璃看到医馆内次序井然有序,有人说道。 “多谢大家让俺表哥插队,俺姓张,叫张富贵,住在十里外的红河村。”跟来的一个被赌在外面的家属就舒了口气,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向前面排队的病人连连道谢,“受伤的是俺表哥,被黑熊掏了两口,抬下山就送到了村里的医堂,大夫让准备后事,听村里有人说这里的大夫多,让上这来试试……”rs 第二百一十二章 想到 “您算是来对了!”一个买糖果的小贩正经过,听了就插嘴道,“两个月前我亲眼看到抬进来一个肠子都流出来的,满身是血,都以为不行了,硬给救回来了。” 在场众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 “真的?”有人睁大了眼,“肠子出来了还能活?” 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写满了吹牛的字样。 “骗你是孙子!”那小贩也瞪起来眼,“是简大夫亲自出的手,前不久还拄着拐杖过来玩,搂起肚皮给大家挨个瞧,直夸这里大夫医术高呢。”回头指着西面,“就是镇西头老马家三小子,大家不信就亲自去问问,亲眼看看他肚子上的那条大口子!” “真有这回事儿?”张富贵露出满脸欣慰,拍了拍身边一个半大小子,“快回去送个信儿,告诉家里表哥还有救,让姨妈放心。” 那童子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 张富贵回过头冲大家解释,“姨夫家有六个闺女,就表哥这一个儿子,开春才生了个大孙子……听说不救了,姨妈和表嫂都哭昏了几次,尤其表嫂,不是被人看得紧,早都吊死了……” 众人一阵唏嘘。 “你放心,病人送这来准没事!”旁边一个卖茶水的五旬老者安慰道,“这里的名医多,听说光御赐带品的就有两个,还有军中来的大夫呢,这个大夫瞧不好,他们就会给你换那个……不用你花两份钱,病一准能给瞧好了。” “就是,要不我怎么宁愿排队也领母亲来这儿瞧病……”一个中年汉子附和道,“虽然简大夫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出诊,可这里的大夫多,诊费也不比别家医馆贵,来这里排三天队也好过去随便找个小医馆,一旦瞧不好还得去别的医馆另花钱强……” “而且,他们这里对危急病人都有专用通道呢。” 一瞬间,众人热烈地聊起来,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医馆里哪个大夫怎么样,谁治好了什么怪病,哪个小医护长的漂亮,说着,闹着、叫骂着,时间很快就匆匆过去,病人竟也没觉得排队有多难捱,甚至有些瞧了病抓完药的病人出来后还不肯走,纷纷和外面的人说着医馆里的见闻。 那神色,仿佛能进了这医馆,见到甄十娘就是天大的炫耀。 那面卢俊带弟子处理完病人伤口,还有些不放心,又特意让人去祖宅请了甄十娘来看。 “……嗯,处理的很好。”检查完伤口,甄十娘又摸摸病人额头,“稍微有些发烧,注意二十四个时辰不能离人监护,做好记录。”回头问道,“通知病人家属,病人要留在这里住院了?” “通知了。”刚开始学医的冬菊也学甄十娘摸病人的额头,“……这算是低热还是中等热度?”她拿着病案记录不知该怎么写,“要是有个参照就好了……” 甄十娘身子一震。 古代没有温度计,测量体温全靠大夫用手感觉,不是她们这些经验丰富的大夫,单凭手的触摸就能判断出患者的病情,这些小医护都不懂这些,没有统一的标准,让她们光用手摸就能分出低热,中等热度,高热,超高热,病人有没有危险,的确不太容易。 可是,总不能搭上个大夫来监控这些吧,病人少还好说,这么多病人,大夫本来就不够用,若用来照看病人……实在是人才浪费。 温度计,温度计,要有温度计就好了。 此时的甄十娘,尤其怀念前世医院里的温度计、听诊器、血压仪等医用设备。 小医护只要按时测量了体温等各项数据交给大夫就好。 想起前世那些重症护理记录,甄十娘心一动。 前世有句流行语,“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是啊,古代没有温度计是因为人们没有想到这东西,她脑海里就有现成的温度计样子和原理,为什么不能找巧匠做出来呢? 再细想一想。 温度计的原理不过是热胀冷缩,前世用的一般都是水银温度计,她问过沈钟磬,大周也有贡,但却极少,都是一些炼金术士提炼的,价格昂贵还没普及,想做水银温度计是不可能了。 除了水银,还有什么能做温度计? 最初发明温度计时曾用水和酒精,后来改用贡是因为酒精的沸点太低,只有七八十度,高于这个温度酒精就汽化了,可是,人的体温好像还没有高过七八十度的吧? 对,用酒精做体温应该可行! 把酒精兑上颜色,装进底部圆球的玻璃管里……排空里面的气体,密封……然后刻上等长的刻度……这不就是一只温度计。 隐隐地,甄十娘心有些雀跃。 见冬菊问了半天,甄十娘只呆呆地看着病人不言语,卢俊弯腰试了试,说道,“……中等热度。” 冬菊朝卢俊笑了笑,“晚上还得大师兄帮着测一下,我刚学,这些都拿不准。”这是重症,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冬菊不敢马虎。 “嗯,到时记得提醒我。”卢俊鼓励道,“这都是经验积累,时间长了就自己有数了……” “我想到了一个法子……”甄十娘突然说道,头回头吩咐秋菊,“让李长海去把周记琉璃坊的掌柜找来。” 秋菊应声走出去。 “师父想到了什么?”卢俊问道。 “测量体温的法子!”甄十娘神采熠熠。 测量体温的法子? 这跟琉璃坊有什么关联? 难到琉璃坊的掌柜会测体温? 卢俊眨眨眼,百思不解,正要再问,有小医护推门进来,“夫人,卢先生,外面来了个病人,病的很奇怪,高举着手放不下,大家瞧了都没法子,钟大夫请您过去瞧瞧。” 吩咐冬菊胡平等人留下照看病人,甄十娘和卢俊快步走了出去。 听说有疑难症,胡平哪能呆着住,他笑嘻嘻地朝冬菊拱手,“……冬菊姑娘先照看一下,我去瞧个热闹,马上就回来。”秋菊冬菊都是甄十娘的弟子,人小辈份大,卢俊的弟子都不愿意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做师叔,尤其胡平,死活不肯叫冬菊师叔。 冬菊眼睛一立,回头一把将门踢上,“大师兄刚刚让你留下!” “我去看看马上就来!”胡平急得抓耳挠腮,却不敢得罪冬菊,她和秋菊在甄十娘面前一句话,可是比他们这些人十句都好使。 “想去也可以……”冬菊歪着头想了想,“以后叫我师叔!” “冬菊姑娘……”胡平抱拳拱手。 冬菊低了头看病志。 “师叔……”胡平咬了咬牙。 冬菊仰了仰头没吭声。 “师叔,师叔……”胡平脸色涨红地叫了两声。 冬菊这才闪身让到一边,“记得,以后管好你那些师弟的嘴。” 一闪身跑出去,胡平就高喊了一声,“谢谢冬菊姑娘!” 这个该死的胡平! 冬菊眉头立了起来,一把拉开门,胡平已经跑没了影儿。 来瞧病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两只手高高举在头顶上,被丈夫领着,站在屋子正当中。 钟霖、冯喜、褚榆等四五个老大夫都放下手里的活过来会诊。 青纱遮面几乎成了甄十娘的招牌,一见这装扮,不用人介绍,这夫妇便知她就是简大夫,双双上前见礼,“……三天了,那天早晨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两只胳膊就再放不下了。”丈夫首先说道,“走遍了镇上的医馆,吃了几副药都没效果,听达仁堂的掌柜说您这儿专门治疗疑难杂症。” 恭敬地看着甄十娘,“简大夫瞧瞧,她是什么病?”这夫妻两就住在三十里外的灵谷镇,是受了李齐夫妇的指点过来的。 “……我和褚先生刚切了脉,脉象正常,看着没什么毛病。”钟霖说道。 让妇人蹲下身子,甄十娘又给号了一遍脉。 “……简大夫以为如何?”褚榆问道。 “脉象正常……”甄十娘皱皱眉。 “脉象正常,血流通畅,怎么会动不了呢?”号完脉,卢俊连连摇头。 “也许是经络不通?”钟霖看着甄十娘,“人偶尔睡落了枕,脖子便不会动。” “……灵谷镇上的大夫也说是经络闭塞,喝了几副活络的药,一点效果都没有。”妇人解释道。 “师父针灸试一试”卢俊建议道。 甄十娘用针灸刺穴给喜鹊催产已经传遍了,都知道她会针灸。 针灸? 甄十娘脑际有灵光一闪而过,她看看屋里的几个大夫,都是四五十岁沉稳的老者,不觉微微有些失望,一抬头,正瞧见胡平在门口探头探脑,就朝他招了招手。 胡平大喜过望,乐颠颠地推门进来,“师祖……” 甄十娘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又大声道,“去把我的银针拿来。” 胡平呆怔了好半天,瞧见甄十娘脸色认真,忙应了一声,推门走出去。 很快拿了精致的小盒走进来。 患者是女子,见甄十娘要动手针灸,钟霖褚榆几人正要退出去,却见胡平把小盒一放,嘴里说道,“……曲泉穴在肱骨处,这位大嫂要先退了衣服。”说着,做势去解那女子的腰带。 那女子嗷的一声惊叫,伸手就去护自己的衣服。 在场众人顿时傻了眼。 “孽畜,住手!”卢俊首先大喝出口。rs 第二百一十三章 玩具 那女子的丈夫已一拳冲过来。 胡平早有准备,一闪身躲到甄十娘背后,“……是师祖让我做的!”满脸委屈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怎么会让人做出这种禽兽之事? 以褚榆,钟霖为首众人均不可置信地看向甄十娘,那女子丈夫脸色由涨红变的青黑,看向甄十娘的目光也由崇拜变的不屑,“什么神医,狗屁!”拉着妻子的手,“我们走!” “师父这是?”卢俊也脸色涨红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微微地笑,“你要走也得先把诊费付了啊。” “狗……”女子丈夫刚骂了一声,忽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你……你的手……”恍然才发现妻子的手已经垂了下来,正被自己拉着。 “我……我……”那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两只胳膊,用力屈伸了几下,“动了,我的胳膊能动了!”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俱惊奇地看向甄十娘。 胡平最后一个反应过来,嗷地一声从甄十娘背后跳出来,“……你骂什么骂,我师祖这是给你媳妇治病,特意让我吓唬她!”瞪着那女子的丈夫,“这不,你媳妇的病不是被吓好了。”回头看着甄十娘,“对吧,师祖。”又眨眨眼,“这叫什么疗法?” 甄十娘就想起前世很流行的一个种疗法,“……这叫围魏救赵。” 那女子的丈夫脸涨成了紫茄子,夫妻两连连给甄十娘作揖,“……都是我愚笨无知,误会了简神医,一副药没用就治好了病,您真是名副其实的神医,我回去一定带着乡亲给你送牌匾!” 见胡平还要说,甄十娘摆手制止他,“……带下去把诊费收了。” 胡平应了一声,带着那对夫妻推门走了。 看着甄十娘,褚榆由衷地感慨,“……沈夫人的神术,老夫今日终于领教了!” 同是御赐游医,甄十娘年纪轻轻的一个女流却比他高了一个品阶,他原是不服的,以为这是万岁看沈钟磬的面子,直至此时,他才打心里服了甄十娘。 身体到底不行,仅仅忙了一上午,甄十娘就感觉有些乏,中午一觉睡到申时四刻,洗漱完了,正琢磨着是去霸王居还是去医馆瞧瞧,沈钟磬来了。 进屋没见着简文简武,就张罗着让人去接。 甄十娘有些啼笑皆非。 简文简武还没下课呢,可见到沈钟磬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就笑着让冬菊带了人去接,又嘱咐冬菊,“千万要跟先生道个歉。”她是东家,让儿子休息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顾彦浦身份不同,尤其他对她们母子的爱护,让甄十娘打心里把他看成慈父。 简武简文很快被接回来,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 “娘,娘,先生有事,给放了四天假!” 听到儿子亲昵的叫娘声,沈钟磬嘴角抽了抽,甄十娘已经站了起来。 咣当一声,门被一把推开,简武简文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双双抱着甄十娘,“娘,先生有事,给放了四天假!”简武仰头看着甄十娘。 “先生说,会从以后的假期补回来!”简文补充道,“弟弟要上山打洋辣子罐吃!” 洋辣子罐就是洋辣子的幼虫,冬眠时躲在圆罐中,外壳非常坚硬,上有灰白相间的美丽花纹,像缩了水的鸽子蛋,秋天时节特别多,就挂在树枝上。 剥出里面的蛹,用火烤得油汪汪的,香气四溢,特别好吃。 现代人讲究营养,洋辣子罐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可在大周还没有人吃虫子,孩子们都摘下来拿在手里玩,比谁的花纹好看,谁的罐硬,只偶尔有淘气的孩子偷偷在火上烤着吃。 那几年太穷,甄十娘把这些都当成了宝贝,每到秋天,都会让秋菊喜鹊专门上山去摘洋辣子罐,回来去了壳用油煎,简武简文特别爱吃。 沈钟磬从小就在梧桐镇长大,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听儿子竟要上山去摘虫子吃,眉头瞬间立了起来。 能嚷着吃这个,就是说他们以前吃过这些! 这两个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 先生这是知道沈钟磬要在这儿住四天,特意倒了休让他们增进父子感情吧,若是以往,甄十娘会一口应下来,现在沈钟磬在这儿,又有意让他们父子磨合,不知他有什么安排,甄十娘就悄悄向沈钟磬嗳去,发现他变了脸,不觉一激灵。 不知道沈钟磬变脸是因为听到亲生儿子竟然把虫子都当成了好东西吃,心疼她们母子三人这些年吃过的苦,甄十娘以为他是嫌弃孩子粗野无礼。 大府规矩,注重的都是男人要沉稳持重,中规中距。 不论多大的孩子,见到父亲都要先稳稳当当地施礼问安,然后规规矩矩地立在一边听父母教诲。 像简武简文这样,上了发条的小火车似的冲进来就抱住她不撒手,对父亲理都不理的“世子”,达官贵人中大约还没有吧? 稳了稳心神,甄十娘一边拍着他们后背,语气柔和地说道,“……竟有四天假期啊,我们文哥武哥又要放羊了。”不着痕迹地把他们拉开,“来,先见过父亲。” 梧桐镇上的风俗对父母都称爹娘,可简武简文毕竟要回归将军府,按礼要称父亲、母亲,怕他们以后回去满口的爹娘,乡土味太浓,被府里人取笑从而轻慢,甄十娘决定,一开始就让他们叫父亲。 简武简文这才看到沈钟磬正面色冷峻地坐在屋子正中的太师椅上,下意识地抓紧了甄十娘。 “快叫父亲……”甄十娘推了他们一把。 孩子忘性强,记吃不记打,这两天甄十娘一直给他们讲沈钟磬的事迹,而且还特意解释了那天的事儿,在她全心全力的开导下,这两个小家伙对沈钟磬早就没了芥蒂,只是,话就在嘴边,两人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大睁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沈钟磬。 “……孩子从小在乡村长大,有些粗野,不懂规矩。”见父子三人又对上了,甄十娘哀叹一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在沈钟磬耳边说道,“将军千万不要见怪,容些时间,妾会好好调教他们。” 这叫淘气活泼好不好,他的儿子才不粗野! 要说野,他小时候比这还野呢,现在不一样成了将军。 孩子就要让他们按天性发展,束缚什么,他最看不惯那些战战兢兢一脸的谨慎小心、凡事欲说又不敢说的小家子气。 听甄十娘竟说他的儿子粗野,沈钟磬很不满地横了她一眼,回过目光对上儿子忽闪着大眼,沈钟磬心都软出了水,到底摆布不出父亲的架子,主动弯下腰来,“文哥,武哥……” 简武简文身子动了动,抬头看向甄十娘。 “快叫父亲。”甄十娘又推了他们一把。 见儿子就是不肯开口,沈钟磬叹了口气,招呼荣升,“拿过来。” 荣升应声走出去。 不一会儿,带人抬进一个超大的长木箱。 沈钟磬接过去,亲自在简武简武跟前打开。 一箱子金光闪闪小巧精致的小铁剑、小铁刀、小铁弓等兵器呈现在众人面前,简武简文瞬间睁大了眼。 “剑,剑……” “枪,枪……” 早忘了和沈钟磬还僵着,两人惊叫着扑上来。 小男孩都喜欢刀枪,虽然他们屋里摆满了木制的,哪有这金光闪闪的看得过瘾。 天,他这是干什么? 把甄十娘唬了一跳,忙弯腰拦住两人,“文哥武哥不许碰!” “娘……”简武简文眼巴巴地看着甄十娘,见她表情严肃,毫无商量的余地,又转向沈钟磬,黑曜石般的大眼水汪汪的,忽闪忽闪地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心都化了。 亲自蹲下身子给儿子拿,“……这就是专门给他们制了玩的。”那日在霸王居转了一圈,发现简文简武屋里摆满刀枪剑戟等各色木制玩具,知道他们喜欢这些,回去后他特意令荣升连夜去铁匠铺按当世有名的兵器图样打造了这些,一来讨好,二来也趁机让他们认识当世的名刀名枪,长大了也多些见闻。 万岁给了五天假,若不是为了取这些东西来讨好儿子,他昨天半夜就到了。 小时候渴望能有一把铁制刀剑的那份心情犹在眼前。 这些,简文简武一定会喜欢! “……孩子太小,玩这些危险。”甄十娘一把按住沈钟磬的手。 一股电流袭遍全身,沈钟磬身子一阵轻颤,低头看着压住自己手的纤纤玉指,犹豫了又犹豫,到底不忍心抚开,“……都是没开刃的,不会有危险。”声音低软温润,隐隐带着一丝哀求,“孩子喜欢。” “那也不行!”甄十娘声音果断。 这以后又不是没银子,若可以,她早给他们打造了。 小孩贪玩,风险意识低,前世在医院里,她没少见过因家长看管不力,孩子被玩具伤到的,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竟被一只削尖了的铅笔插入心脏。 简武简文不过六岁,尤其简武,做事一向横冲直闯,虎着着的,天天玩这些锋利的东西,哪能保证不失手的。 话说出口,见沈钟磬神色尴尬,甄十娘也发觉自己心急之下语气有些过硬了。 眼见沈钟磬要变脸,忙又软下声来,“……孩子太小,玩具太锋利了会有危险,妾先找找看,这里有没有适合他们玩的。”双手齐下硬握住沈钟磬的手搬到一边,嘴里调侃道,“常言道,物以稀为贵,玩具少了才稀罕,将军一下子给打造这么多,文哥武哥该不知珍惜了。” 低头看看自己的空空手掌,甄十娘掌心那冰冷的温度还在,沈钟磬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说什么……rs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叫爹 挑拣了半天,甄十娘勉强挑出了一对铁弓和一把完全没有锋刃的偃月刀、一个铁塔,把剩下的刀剑一盖,“这些妾先给保管着,等他们大一大再拿出来玩。”回头招呼冬菊,“……搬到后库锁起来。” 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刀一塔,暗道这煞星也真是的,明知道有两个儿子,怎么还制出个单来,抬头看着简武简文,琢磨着怎么给两人分。 见冬菊拽了自己帮忙,荣升就看向沈钟磬,见他没言语,就弯腰抱起木箱,心里暗暗埋怨,“……将军到底还是怕夫人。”闹得他们这些人在甄十娘的大丫鬟面前生生地矮了半截。 现在秋菊冬菊使唤他就跟使唤一条狗似的。 “我要铁搭,我是托塔李天王!”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荣升把一箱刀剑搬走了,简武简文回过头,一眼瞧见甄十娘手里的铁塔,简武首先扑上来,另一只手不忘先抓住一把小铁弓。 抢过另一把铁弓,简文也向扑偃月刀。 甄十娘把手一缩。 “娘!”简武简文抬起头。 甄十娘扳着脸,“这是父亲给买的,先谢谢父亲!” 接受人家的东西要道谢,这习惯从小就养成了,听了甄十娘的话,简武简文想也没想,抬头朝沈钟磬喊了一声,“谢谢爹!”回过头朝铁塔和偃月刀扑去。 骤然听到儿子脆生生的一声爹,沈钟磬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脸色涨红涨红的,胸口有些窒息,好半天,沈钟磬才透出一口气,他一把将简武抱起来,“你是文哥?”装扮一模一样,直到现在,沈钟磬也分不出哪个是简文,哪个是简武。 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宝塔,简武也没反抗,抬头朝他嘿嘿地笑,“……爹猜错了,我是武哥。”把手里的铁塔在沈钟磬眼前晃了晃,“这叫伏魔宝塔,专门困天上地下各路妖魔鬼怪!” 见儿子一点都没排斥自己,沈钟磬顿时眉飞色舞。 见弟弟被沈钟磬抱在怀里玩的不亦乐乎,简文有些吃味,觉得手里的偃月刀也没那么好玩了,回头扑到甄十娘怀里,“娘……” 甄十娘索性抱起来塞给沈钟磬,“……妾去看看晚饭。” 沈钟磬巴不得,接过去一起抱在怀里,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低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底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心都飘上了云端。 甄十娘亲自抄了六个菜,配了香喷喷的白米饭端上来,一家四口人围坐在桌前,连甄十娘都感觉一股从没有的温馨、充实。 从小跟甄十娘,简武简文习惯了自己用饭,甄十娘把饭菜拨进两人各自的碗里,两人就跟小老虎似的低了头香喷喷地吃,全不用人照看,偶尔掉个饭粒都捡起来填进嘴里,看得沈钟磬两眼发直,不由想起沈孝娴吃饭的模样。 挑捡的厉害,得奶娘一口一口地哄着喂,一顿饭下来就像一场战争……还是儿子好,不挑不减的。 这才像他,才是他沈钟磬的种! “将军吃菜。”见沈钟磬端着碗看着儿子不动筷,甄十娘就夹了块米粉肉递到他眼前的盘子里。 “我也要!”简武立时睁大了眼。 “我也要!”简文也跟着把饭碗递过来。 这两孩子。 就见不得她对别人好。 甄十娘失笑地摇摇头,正要给夹,那面沈钟磬已端起盘子给两人一人拨了好几块,瞬间就下去了大半盘,“够不够?”他讨好地看着简武简文。 看看碗里的肉,再看看沈钟磬,简武简文有些发傻。 他们只是看不惯娘亲给别人夹菜罢了,没想到爹爹一下子就给夹这么多,都快吃饱了,这下可惨了。 从小受的教育,两人都没有剩饭的习惯。 “……将军仔细撑着孩子。”吓得甄十娘连忙往外夹。 “怕什么……”沈钟磬毫不在意,“男人就应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见甄十娘皱眉,又道,“没事,他们剩下了我吃!” 还端着碗让娘往外拨肉,简武听了就把碗缩回去,大口吃起来。 他长大了就要做爹爹这样的大男人。 甄十娘见了就叹息一声,“……这个男人还得改造!”一直觉得两人是露水夫妻,在一起不过一两年,虽然心里对沈钟磬抱怨一大堆,可她一直也没想改变他,凡事能忍就忍了,现在看来,不改变这颗煞星,将来他会教坏了自己的儿子。 到底怕孩子腻着,甄十娘把儿子碗里多余的肉都送到了沈钟磬眼前的盘子里。 沈钟磬也不嫌弃,笑呵呵地大口吃起来。 用完饭,一家人在池塘边散了一圈步,感觉晚风有些凉,沈钟磬就催了甄十娘早点进屋,自己则和纪怀锋等人看简武简文蹲马步、练拳脚,甄十娘也觉得有些乏,只嘱咐了句,“……孩子小,别贪得太晚。”就先回了屋。 洗漱完了,随手拿起本医书倚在抱枕上看。 看完儿子的拳脚,沈钟磬亲自给送回了霸王居,又问了顾彦浦简武简文的启蒙情况,听顾彦浦说,“……文哥武哥天资聪颖,凡事一点即通,还能举一反三,尤其文哥,小小年龄便会察言观色,天生就是个阴谋家。”直回到祖宅,沈钟磬还合不上嘴。 洗漱完了,换了套月白色和尚服,在甄十娘身边坐下,嘴里还不停夸赞道,“……文哥武哥是颗练武的苗子,才几天功夫,就把冯十三一套凌波微步学的有模有样了。” 甄十娘放下书,接过冬菊端进的茶亲自斟了一杯递给沈钟磬,笑道,“他们只跟冯十三学轻功,内功还跟纪怀锋学,不会有冲突吧?”冯十三说没事,但甄十娘一直不放心。 前世偶尔看过几本武侠小说,在她的认知里,好像轻功和内功都是配套的。 “没事儿……”沈钟磬接过茶喝了一口,“我特意看了,两人内功心法虽不相同,却是同宗同源的,就让他们这么学吧,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想起什么又道,“……你那日问我说有人想雇纪怀锋做武师,就是想让他教文哥武哥?” 想起自己骗了沈钟磬这么久,甄十娘脸色有些讪讪,“……之前孩子就已经跟他们学了,妾不放心,怕教歪了,才问你。” “你竟骗了我这么久……”低沉的声音透着股浓浓的不甘。 甄十娘脸色有些发白。 骗都已经骗了,如今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甄十娘出奇的沉默让沈钟磬忽然想起她对自己的恨,心没由来的一阵抽搐,却不想破坏了这样的好夜晚,他随即转了话题,“纪怀锋师出逍遥真人,和迟继伟几个都是御前五品带刀侍卫,武功高着呢,不是奉了万岁的旨意,就算我们真心想请,他还得考虑一下呢。”除了恨他,还是两个人之间不够坦诚,所以她才会骗他,回去后自我反省了一天一夜,沈钟磬觉得要消除她对自己的恨,他首先就应该先对她坦诚,所以才决定把纪怀锋的身份告诉甄十娘,话说了一半,见甄十娘一点都不惊讶,沈钟磬神色一震,脱口道,“你已经知道了?” 又被他发现自己骗了他一件事儿! 甄十娘脸色有些不自然,“……是冯十三查出来的。” 早就发现了纪怀锋等人的身份,她竟然连质问自己都没有! 是全然不在乎的不屑,还是……什么? 沈钟磬脸色候地黯了下去,有抹怅然的绝望划过眼底。 甄十娘身子震了震。 屋子沉寂下来。 冬菊铺好了床铺,吹灭案上的大烛,留下一盏床头小烛,悄悄退了出去。 从今日起,她就要天天和他同床共枕了。 以前也偶尔和沈钟磬同过床,可想到从今日起这便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甄十娘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屋里静悄悄的,长幔、高柜,镶了璞玉的梳妆台都安静地伫立在阴影中,只床头一盏小烛,茕茕如豆,发出幽幽暗暗的光。 挺拔如松的身影在若明若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的寂寥。 烛火爆了一下,甄十娘一哆嗦。 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钟磬的手慢慢地越过被褥伸过来,甄十娘身子僵成了石头,心扑扑地跳到嗓子眼,悬了起来。 沈钟磬的手伸到中途,又慢慢地垂了下去。 良久,他抬头吹灭床头的小烛,“睡吧。”首先窸窸窣窣地躺了下去。 初九的月亮像一条弯弯的船,漫过树梢渐渐地升上半空,透过窗前薄薄的轻纱照在被子上,绣了大红团花的锦缎上就有一股清辉的光泽缓缓地流淌…… 仰面静静地躺着,望着头顶朦胧月光中花纹模糊的承尘,听着身边浅浅的若有似无的呼吸声,甄十娘知道,沈钟磬也没睡着。 这就是所谓的同床异梦吧? 甄十娘叹了口气,想起顾彦浦说的,“……你们母子以后全要仰仗将军,千万不要对他心生怨怼。” 的话,黑暗中,她缓缓开口,“妾……从来没有恨过将军。” 声音很轻,像拂晓偶起的微风,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沈钟磬身子却如烙般一震。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甄十娘。 黑暗中,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窗外夜空中的寒星,闪烁着璀璨光芒。rs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毒誓 “……这些年一直和文哥武哥相依为命,妾已经离不开他们了”甄十娘也转过身,看着沈钟磐“去年秋天将军第一次来祖宅时,妾以为……将军是来同妾了断的,是要弃了妾,怕您知道了文哥武哥会强行带走他们,怕母子从此永无相见之日,所以才隐瞒了下来,这以后,虽然知道了将军义薄云天,绝不会弃了病入膏盲的妾,几次犹犹豫豫,想让孩子认了您,可是,一想到婆婆不喜欢妾,您会碍于母命难违,将文哥武哥接回而独独将妾留在祖宅,妾……就没勇气告诉您了……”不只这个,她更怕他单独把孩子接回去会被心狠手辣的楚欣怡害了,会被他们的继母害了,想起简武简文未卜的前途,黑暗中,甄十娘身子瑟瑟发抖,儿…妾不是因为恨才瞒着,妾是真的怕您让我们母子分离啊。”摇摇头,儿…妾不知道,离开他们妾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他是爹,她是娘,简武简文的未来要靠他们同心同力共同争取,他们没感情归没感情,但心里绝不能相互再有芥蒂,再有误会。 有时候,一对心怀坦荡的朋友要比夫妻更长久。 “你……”嗓子像被嘞住了,沈钟磐声音有些发涩“真的不恨我?” “曾经妾也有错。”不敢说因为换了灵魂才没有恨,甄十娘摇摇头“十一岁,当年妾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沈钟磐就想起六年前他早天的那几个孩子,二姨娘喝了她送去的燕窝粥便滑了胎,她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相信府里所有的人,就是不相信她。 当时他被骤然失去孩子的痛苦冲昏了头,恨毒了她竟然忍心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现在想想,他们身边都是太子和安庆侯的眼线,当初,是不是真的另有隐情? 想问问当初那些事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嘴唇动了又动,沈钟磐终究没有问出来他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苦涩曾经的她是那么的骄傲,她根本不屑骗自己的。 只可惜,曾经的他太轻狂,竟然就这么被迷了眼! 黑暗中,沈钟磐轻轻摩挲着甄十娘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静静地看着朦胧中一双美丽的眸子,突然他探过手一把将甄十娘拽入怀中。 惊的甄十娘啊的一声,身子瞬间僵硬起来。 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怕不解开误会,两人之间的芥蒂会越滚越深,得不偿失,这刚一解开,他就开始动手动脚。 早知这样,还不如就像刚刚那样两人相敬如冰地躺着看月亮呢。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母子分离的。”沈钟磐郑重承诺。 甄十娘身子震了下,她僵直着双手撑着沈钟磐胸膛抬起头“若老夫人执意不肯呢?” 沈钟磐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母亲不会的…心想起她们婆媳间僵化的关系,语重心长的劝道,儿…人老了都固执,母亲没念过书,思想尤其偏执,喜欢儿女都听她的你入府后就多顺着些慢慢地她就看到你的好。”又道“因你医好七皇子,母亲对你的偏见早就改观了。”上次当街被砸老夫人总是受了教训,这次回来对他态度就明显不同了,越想起这些,沈钟磐越有信心。就说这家伙永远这么固执。 甄十娘心里叹了口气。 “十娘…”见她沉吟不语,沈钟磐低叫了一声。 “那……”甄十娘想了想“将军发誓,你永远也不会让我们母子分开。”又补了句“要发毒誓!” 沈钟磐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不需要这么毒的誓只要答应她,他就不会失信。 让他发毒誓,她是为了逼老夫人让步。 毒誓对现代人无所谓,可对古人却是诛心的,是绝不能违背的,否则就会遭到天谴。村妇出身,老夫人应该更迷信这些,再不喜欢沈钟磐,也是她的亲生儿子,知道他发下了这么毒的誓言,一定会让步吧。 沈钟磐至孝,对老夫人言听计从,指着他说服老夫人还不如回去教母猪上树来的快。 为了简武简文,她少不得要亲自出手布局了。 说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钟磐。 发重这有什么好发的,他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说了不会就是不会,她怎么还不信他? 还要他发毒誓! 沈钟磐看着甄十娘,有些错愕。 甄十娘神色黯下来,气…离开文哥武哥,妾会死的。” 文哥武哥,对她太重要了,是发自心底的惶恐让她不信任任何事情。一瞬间,沈钟磐明白过来。 “好!”黑暗中,他举起右手“我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让你们母子分开,否则就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甄十娘身体一轻。 感觉怀里人的轻松,沈钟磐手不自觉摸向甄十娘小腹。 就是这里,曾经孕育了一双生命。 真是奇迹,她这么娇弱的一个人,竟然能养育出那么淘气活泼的一对宝贝,可惜,她怀孕的时候他没在跟前,没能看到文哥武哥成长过程。 若是她没病该有多好,他们再要一个,这次要个女儿,从怀孕到生产他会一刻也不离开她,像宝贝一样把她捧在手里,和她一起感受这其中的喜怒哀乐,亲眼看着她神奇地给他变出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儿来…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了。 想起甄十娘的病,沈钟磐心又丝丝挠挠地疼起来。 甄十娘却是一僵,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 发现她的变化,沈钟磐暗暗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只轻轻搂着她“……你的病就是生文哥武哥时坐下的?”声音地带着股满满的自责。 空有一身神技,她却闹成这样。 当初她是没钱治病啊。 想起第一次在祖宅过夜时,她竟穷的连床多余的被都没有,沈钟磐直感觉心像刀剜一样。 若这五年,他稍稍能来看看她,那怕早点发现楚欣怡竟断了她的月供,她也不会变成这样吧? “ …我已经算是幸运了,连稳婆都说我能活下来是奇迹。”听出沈钟磐的自责,甄十娘调侃道“祸害一千年,看来连阎王爷都知道,我曾经太恶毒了,不肯收留我。” 既然决定放开了,她也没有必要再抱着根本没有记忆的过去不撒手,引着他内疚自责,甄十娘语气轻松豁达。 却忘了,五年前他把她撵入祖宅的那一夜,就曾嘲讽过她,说她太恶毒,连阎王爷都不收。 屋子瞬间沉寂下来。 又哪说错了? 感觉沈钟磐身子发僵,甄十娘有些莫名其妙,索性转了话题”“…这镇上的风俗,都喜欢叫爹,文哥武哥一定是听惯了别人那么叫,才不肯叫父亲,你别介意,妾慢慢引导他们。”对于无论自己怎么引导,简武简文就是不叫“父亲”甄十娘感到十分头疼。 听顾彦浦的暗示,回归将军府后,这两孩子是要给太子伴读的,相信沈钟磐心里也有数,到时带着这么一口土话,他一定会觉得很没面子吧? 提到儿子,沈钟磐眼睛又亮起来“我喜欢听他们叫‘爹’。”又道“我也是在梧桐镇长大的,从小就叫惯了爹、娘”叫父亲、母亲太刻板,他觉得一点也不亲密“是这以后常行走官场,我才被迫改了。,二弟到现在都一直叫娘呢,没人的时候我也叫……”声音戛然而止。 沈钟磐恍然发现,这以后不管老夫人身边有人没人,他已经好久没有叫过“娘”了,好信…叫不出来了。 见沈钟磐不介意,甄十娘就放下心来,又好奇地问“……你也是在梧桐镇长大的?” “是啊,从我祖爷爷起就住这里,是我后来中了状元,万岁赏了府邸,才举家搬到了上京,把这儿租了出去,四年前父亲去世后,唯一的二叔就随我的军队去南方做粮食生意了,人丁也不兴旺,我还有一个表弟,两个表妹,一直随二叔定居在南方,替我打理那面的产业。 一边说着,沈钟磐很奇怪,他们大婚时她就知道他在梧桐镇长大啊,她当初就为此还骂老夫人是个无知村妇呢,气的老夫人硬逼他抬回了大姨娘杨岚,合八字、过礼,下聘仅用了两天,全是他母亲一手操办,半个月后就抬进了门…”怎么听语气她好似竟然不知道? 是忘了……还是什么? “ …梧桐镇的人怎么都不认识你?”背对着沈钟磐,甄十娘没看到他脸上奇怪的表情。 “ …我十岁就跟师父出外云游了,对大周地理这么熟全得益于此,直到十六岁才奉师命回来考状元,那时也是住在萧大哥家里,很少回梧桐镇。 ”沈钟磐解释道“这里人能认识二弟,他就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叹了口气“……这一生我能有如此成就全是师父的知遇之恩,连和萧大哥结拜也是师父的引荐。” 若不是师父推荐,仅以布衣之身,即便武功再高,当年他也未必能闯进决赛,未必能结识萧煜这些人,从而巧遇还是太子的当今万岁,结下亦君亦友的兄弟情意。 这就是所谓的机缘造化吧,想起过去种种,沈钟磐感慨万千…”(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改姓? “原来是这样……甄十娘恍然。 沈钟磬突然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谁?,沈钟磬思维转得太快,甄十娘有些跟不上。 “文哥,武哥。, “就叫文哥武哥啊。,甄十娘眨眨眼,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说是大号。”文哥武哥是他的嫡长子,是要入族谱的。 “简文、简武……”甄十娘不假思索道工忽然一滞,她想起了“简”是她前世的姓名。 把他儿子的姓改了……”他不会把房盖揭了吧? 念头闪过,甄十娘一把挣脱有些失神的沈钟磬,逃到远远的墙角了那面沈钟磐也想起她在梧桐镇上一直以简姓自居,终于回过味来。 他脆地坐了起来。 “甄十娘,你竟然把我儿子的姓给改了!”正屋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吓得甄十娘迅速用被子捂住耳朵。 守在院里的侍卫都一激灵,纷纷扎起了耳朵。 正屋再没传出怒吼,众人俱悄悄掩了嘴笑。 改祖宗的姓氏? 这种事情,也只有夫人有胆做出来吧。 可,偏偏地,他家将军再大的怒气到夫人那里,都变成了绕指柔。 第二天一大早,甄十娘刚洗漱完,简武简文便蹬蹬蹬跑进来。 “娘,我蹲了……”简武一脚跨进门,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甄十娘焕然一新的卧室吃惊好半天,才扑到甄十娘怀里“娘,谁把我的哪吒闹海给揭了!” 简文也跟着嚷起来“我的金鱼哇哇也没了” 自搬去霸王居,简武简文便被禁止来祖宅几个月的时间,甄十娘卧室里的摆设早被换了一水,尤其简武简文亲自贴的那此福字娃娃和哪吒闹海图,因不喜欢早被沈钟磬换了。 听了儿子的质问甄十娘就偷偷向沈钟磐嗳去。 因简武简文的姓氏问题板了一夜脸的沈钟磬见到简武简文进来……”立时柔和下来。 儿 还是儿子的面子大啊。”心里叹息一声甄十娘索性拉了简武简文……”“快给爹请安。,又故意说道“那些画是你爹不喜欢,给换掉了。, “爹爹安……” “爹爹安……” 虽然认下了爹,到底不熟悉,简武简文进来便忘了叫,被甄十娘一提醒 忙双双过来请安”简武眨着乌黑的大眼看着沈钟磬”爹不喜欢我的哪吒闹海吗?”又惋惜道“多好看啊!” 沈钟磬暗暗叫苦。 早知道是宝贝儿子贴的,他怎么舍得给换了! 想一想这此都是因为甄十娘一直骗他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甄十娘低了头给简武整理衣服。 “喜欢 ,沈钟磬咳了一声……”是那些画都日了武哥想要…会儿用了饭……”我们一起去集上买。” “真的?,简武简文同时睁大了眼 ,爹爹要带我去逛集?,自顾彦浦来,他们早晚习武,白天学文,几乎处于半封闭状态,已经好久没逛集了。 ,嗯 ”沈钟磬一把抱起简文“吃了饭就去。, “娘也一起去?,简武抬起头。 沈钟磬也回过头,目光中有一丝期待。 一家四口逛够了集市,再找个饭庄坐下来大吃一顿,只想一想,就觉得美。 “我要去医馆,陪不了武哥文哥,让爹爹陪你们去吧。,甄十娘揉揉简武的头发,眼睛却看向沈钟磬。 ……”卢俊和钟霖不是都来了吗?”沈钟磬皱皱眉。 螂刚来,他们对医馆还不熟。,甄十娘笑着解释道“我总是发起人。” 在公事中”沈钟磬本就是一个非常律己的人,听了这话,也知甄十娘说的对,不甘地道“别太累了,去打个照面就回来……”都知道你身体不好,谁也不会挑理。,又闷闷地嘟囔道“一个女人家,开什么医馆!” 甄十娘为了医馆不能陪他和儿子,让沈钟磬有些后悔当初心软没把医馆给关了。 甄十娘只当没听见。 沈钟磬做事一言九鼎,他即答应她不关医馆了,牢骚再多,他也不会再反复无常地给关了,用了饭,便自顾去了医馆。 父子才相认,她也想多给他们些时间增进威情。 未时左右,沈钟磬便带简武简文回来了。 甄十娘正午睡,怕吵到她,父子三人索性去了霸王居。 简武简文洗漱完,沈钟磬早换了一件湛蓝色锦缎便服,正盘坐在炕上喝茶瞧见简武简文换了一套湖色细棉布小和尚衫……”不觉就皱皱眉,从他第一眼见到简武简文,两人穿的几乎都是棉布衣服,又不是缺钱,祖宅里奴才穿的都是锦缎。 他的亲儿子凭什么要穿布衣! “爹“简武简文双双脱了鞋爬上炕,坐在沈钟磬身边,亮闪闪地看着沈钟磬“马鞍什么时候能送来?。 “我已经吩咐了,马鞍—送来就拿这儿来……”沈钟磬说着话,看着儿子问道“你们怎么不穿锦缎?”又问……”是娘不让穿”“才接触了几次,沈钟磬就发现,这两个小家伙看着淘气,可是,却对甄十娘的话却言听计从。 ……才不是。”简文摇摇头”“娘虽然讨厌锦缎不吸汗,也没阻止我们穿。,简武简文活泼好动,总是满头大汗,甄十娘就嘱咐他们“锦缎不吸汗,一定要套在棉布外面。” “锦缎不抗烧,又束手束脚的!”简武嘟囔道。 他们一旦穿了锦缎,身边的丫鬟婆子就会絮絮叨叨地不许做这儿不许做哪的。从小无羁惯了,简武简文哪受得了这些……索性死活都不肯再穿锦缎。 沈钟磬错愕,衣服是用来烧的? 简文就说起他们第一次穿锦缎的事来“大年初一穿出去,不到半天就烧了好几个大窟窿。。 “喜鹊姑姑心疼的直掉眼泪,娘也板着脸,还禁了足我和哥哥的足。,简武就跟着嘻嘻地笑“其实娘不知道,我和哥哥都熬了一夜,巴不得在家睡觉呢。,露出一脸大男人的模样“只是,看娘气成那样,要不做出难过的样子,娘会更生气。” 听说是件蓝色狐腋箭袖……”沈钟磬就想起他和甄十娘第一次逛街时甄十娘执意要买小孩衣服的情形,那时她告诉他说是给喜鹊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蓦然抬起头“那衣服呢。”声音微微有些颤“给扔了?。 “没有”简文摇摇头“喜鹊姑姑给补了。, 小丫鬟很快给找了出来。 简武蹦起来穿给沈钟磬看“怎么小了?”低头看着短了一大截的衣服微微有些失望”秋菊姐姐说我穿这套衣服像王子,以前那些衣服都让娘扔了,唯独这件不舍得,留了下来。,呲牙朝沈钟磬一笑……”娘说留下来做纪念,让长大了看看我们小时候有多淘气!。 虽然没相认,过年时她竟让儿子穿上了他亲自买的衣服。 而且,还说留下来做纪念! 摸着湛蓝色的缎面上点缀的一颗颗小星星似的补丁,沈钟磬咽喉像被人突然勒紧了……你们娘……”呼吸有些困难”“打你们了吗?, “没有……”简武简文得意地摇摇头,简文说道“娘才不会因为这个打人。,衣服又小又紧有些不好脱,简武就伸了胳脖让沈钟磬帮着拽,跟着问道“春哥就常因为弄脏了衣服挨打,你娘也会因为这个打你吗?。 ,嗯”“沈钟磬一边帮简武脱衣服,随口说道“我上树掏鸟挂坏了衣服……娘就会用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抽。,若是他敢把衣服烧成这样,老夫人一定会饿他三天不给饭吃。 “你娘比我娘凶多了”想象着鸡毛掸子抽在身上的感觉,简文呲了呲牙“我娘生气时表面上看着凶,从来不真打。, “是我怕娘气坏了,才不敢忤逆娘。”简武跟着点头“喜鸠姑姑说,娘的病最怕气了。”感慨道”你娘真凶”又安慰道“你别怕,我娘最会开导人了,哪天让我娘开导开导你娘,我娘说,父母随便打孩子也不对。, 沈钟磬嘴角抽了抽。 有这么说的吗,他娘是谁,不是他们的奶奶吗? 有小丫鬟进来回“将军买的马鞍送来了。, 简武简文嗷的一声跳起来“我去看看。, 甄十娘睡醒觉找来霸王居时,沈钟勇父子三人正摆弄新买的马鞍和马靴。 …………模一样的马鞍,爹为什么一定让把这副的鞍huā给改了,不要那副现成的?。 沈钟磬喜欢马,一到集市,首先就带儿子去了马市,看到琳琅满目的鞍辔,简武简文立即就直了眼,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不是甄十娘教训不许问人要东西,早就吵着要了。 见他们喜欢,沈钟磬就给一人挑了a副小马鞍、辔头和马靴等一整套骑具,简武不喜欢上面铜质鞍huā……自己挑了一副六瓣形蓝釉鞍huā,沈钟磬就让卖家把他挑的那副马鞍的鞍huā给换了后再送来。 儿 这些鞍huā只是装饰,挑马鞍要看鞍桥的形状。,沈钟磬就翻过马鞍给儿子看“这里稍有偏差就会把马背磨坏了,在战场上,马就是骑兵的生命,一定要好好爱护。。 “原来是这样啊……”简文简武点点头,简文掂着自己的马鞍。,这么沉,马会不会累坏了?。 “不会 ,沈钟磬摇摇头,正说着,简武一抬起瞧见甄十娘推门进来,欢快地跑过去“娘睡醒了?,指着简文手里的马鞍“瞧,爹给买的马鞍。,又道,爹还说要送我—匹小马” 送扛山天,他不会是想让儿子现在就学骑马吧? 简武简文才六虚岁! 怎么能骑马,摔坏了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磨合 “……马鞍真好看。”甄十娘拍拍儿子的头,看向沈钟磬的目光隐隐带着股质询。 “你醒了……”和儿子玩的正高兴的沈钟磬笑着招呼甄十娘,对上她满眼的质询,声音戛然而止。 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马鞍藏起来。 男孩子就该有胆有识、敢于冒险闯荡,接触了两天,沈钟磬对甄十娘的过份保护颇有微词,觉得她约束得太细致了,很容易让简武简文失去阳刚之气。 骑马射箭最锻炼男人的胆识豪气,所以见简武简文喜欢,便毫不犹豫地给买了,并答应给他们两匹小马,可是,看甄十娘这架势……她分明不赞同。 简武简文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若她反对,孩子再喜欢也不敢骑……一想到儿子做不了自己喜欢的事儿会难过,会眨着无辜的大眼委屈地看着他,沈钟磬心都跟着疼。 可是,他若拿丈夫的威严压她,一旦气着了,她又会昏给他看……摇摇头,沈钟磬觉得为维护儿子的权益跟她来硬的也不行。 “爹,娘说我挑的马鞍好看!”得了甄十娘的夸奖,简武颠颠地朝沈钟磬显摆。 沈钟磬暗暗叫苦。 怕甄十娘当着儿子的面说出不准他们骑马的话再不好转圜,忙把手里的马鞍递给简文,一边朝他打眼色示意快点拿出去,一边从袖笼里掏出一支雕刻精细的竹钗递给甄十娘,“……这是文哥给你挑着,你看好不好看。”言语间满是讨好的味道。 简文心细,也发现了娘亲脸色不对,见爹爹朝自己打眼色,瞬间明白过来,就悄悄拽了拽简武。 没发现父母间的暗涌,简武正兴致勃勃地拿了新马靴要穿给甄十娘看,见哥哥拽自己,一抬头,瞧见简文打来的眼神,瞬间也想起昨天才被娘没收的一箱子玩具,吓得腾地把马靴藏到身后,忽闪着大眼看着甄十娘。 这傻孩子,赶快拿走藏起来啊。 沈钟磬一阵头疼,余光瞧见甄十娘直直地看着自己,却是不敢再指挥儿子把东西拿出去藏起来,抬了头朝甄十娘讨好地笑。 父子三人的互动悉数落在眼底。 甄十娘哭笑不得。 才一天的功夫,他们的关系怎么就这么好了,俨然有合起伙来骗自己的架势! 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对上简武渴求的目光和沈钟磬讨好的笑脸,甄十娘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骑马这事儿是绝对不行的。 可是,沈钟磬已承诺送马了,她果真不让简武简文要,伤了他的面子是小,就怕他以后在孩子面前没威严了,“……这事儿还是慢慢来吧。”想到这儿,甄十娘只做没看到三人的异状,在沈钟磬身边坐下,接过竹钗看起来。 沈钟磬欣慰地舒了口气,拿过竹钗亲自给甄十娘戴上,“……铺面上有银子的,还有玉的,我说要给你买个玉的,文哥非说这个好看。” 那面文哥已指挥小丫鬟收了马鞍等物,抬头正听见沈钟磬的话,就不满地说道,“……才不是我,是武哥!”委屈地看着沈钟磬,“爹又把我和弟弟弄混了。” 沈钟磬就擦擦额头的汗。 这两个孩子,他到现在也分不清谁是谁,动不动就弄混。 简武裂了嘴嘿嘿地笑,“明儿我写张纸条贴在额头上,爹就不会认错了。” “……不许跟爹胡闹。”甄十娘纵容地瞪了简武一眼。 “……明儿给他们换件不同的衣服吧。”沈钟磬商量道。 他实在不明白,两人都长的一模一样了,甄十娘干嘛还要给他们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害的他瞪着眼叫错名字。 不仅是他,连简文简武身边的丫鬟都经常叫错。 看惯了他们穿一样的衣物,也怕俩孩子攀比,甄十娘打定主意不给换,“……你若有心,早晚能一眼就分出来。” 她就闭着眼睛都能分出来。 连儿子都分不出来,他也没资格当父亲了。 沈钟磬索性拽过两个儿子仔细比较起来,想找到两人脸上有没有什么不同的胎记之类。 简武简文被逗得咯咯直笑,想起什么,简武挣脱沈钟磬,跑到甄十娘跟前,“……爹说他没吃过洋辣罐,我和哥哥明天上山去采好不好?”摇着甄十娘的胳膊,“……连洋辣罐都没吃过,爹真可怜!” 沈钟磬表情僵在脸上。 被口水呛着,甄十娘一阵咳嗽,她匆忙转了话题,“……我瞧见你们买了那么多画,文哥武哥是准备往贴哪儿?” 简武简文立时想起来贴画的事儿,双双蹦起来,“……娘醒了,我们可以去贴画了!” 那些画,当然是贴在娘的卧室里了。 傍晚时分,纪怀锋被冬菊叫来帮忙搬柜子,瞧见满屋花花绿绿童趣十足的画,惊的直咂舌。 以前就觉的夫人惯孩子,今天他们才发现,将军更惯。 嗨,这对父母……可真是一家人。 玩了一天,中午又没午睡,晚上简武简文早早地就困了。 沈钟磬抱了送去霸王居,直看着他们睡着了才回来,甄十娘正坐在烛光下看书,忙起身迎上来,伺候脱了外衣,“……将军先洗漱?” 一点睡意也没有,沈钟磬想让人拿过围棋玩一会儿,想到甄十娘的身体熬不了夜,就点点头,“……先洗漱吧。” 甄十娘就叫了冬菊过来伺候。 洗漱完回来,甄十娘已泡了一壶枸杞茶,“……晚上喝浓茶容易走困,将军尝尝妾泡的枸杞茶。”笑着倒了一杯递过去,“是用枸杞、白菊和麦门冬,能滋阴去噪,秋天喝最好了。” 除了茶,沈钟磬还真喝不惯这些乱起八糟的,见甄十娘笑的明媚,不忍抚她好意,就接过来喝了一口,“……文哥武哥想上山玩,明儿我带他们去祖茔前磕个头,顺便玩一天。”他有儿子了,沈家有后代了,这是大事,一定要告诉老祖宗。 可是,拜祭家祠动静太大,老夫人一定会知道。 想到祖爷爷看到文哥武哥这么可爱,一定也很欣慰,沈钟磬眼角眉梢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武哥太淘气,将军一定让人看紧了。”甄十娘语气不无担心。 “你放心……”沈钟磬安慰道,“我亲自看着他们。”想起什么,又道,“……文、武这两个字很好,以后他们就叫沈孝文、沈孝武吧,我明儿先告祭了先祖,待接回将军府后再入族谱。”沈孝文、沈孝武要入族谱必须得告知老夫人,这个只能等。 也知古代都重家谱,按辈分取字,简武这一辈中间是取“孝”字,这个沈钟磬也改不了,能把文武两个字留下来也算是照顾她了,甄十娘就点点头,“……妾听将军的。”她话题一转,“名字用了五年,文哥武哥都习惯了,以后他们的小字就叫简文简武吧?” 沈钟磬横了她一眼,没言语。 也知他还为自己改姓的事生气,甄十娘立时转了话题,“……文哥武哥还小,骑不了马,鞍辔买就买了,孩子稀罕几天就忘了,将军就不要再送马了。” 骑马太危险了。 一想到儿子会从马背上摔下来,甄十娘心就一抽一抽的。 “不小了……”沈钟磬摇摇头,“祁国人三四岁就开始学溜马了,文哥武哥已经六岁了。” “不行!”甄十娘头摇的像拨浪鼓,“他们是我儿子。” “他们也是我儿子!”沈钟磬声音猛地高了八度。 屋子顿时一静。 甄十娘猛地背过身去。 也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失控,“……她不会气坏了吧。”看着甄十娘挺直的的背影,沈钟磬心里直后悔,“十娘……”他低叫了一声,搓着两手不知怎么安慰。 知道她为文哥武哥吃了那么多苦,这以后,沈钟磬越发地不忍惹她生气。 “孩子太小,腿上没力气,会摔坏的。”了解沈钟磬的固执,甄十娘又回身声耐心地说道,“他们喜欢骑马,就等大一大再骑吧。” “你别看他们小,长得可都壮实,今儿在集上,三十斤的弓,武哥能拉得满满的。”想起简武憋的小脸通红的模样,沈钟磬嘴角都扬了起来,他目光柔和地看着甄十娘,“……骑马最锻炼胆识,不能因为我们大人觉得有危险,就束手束脚地不让孩子去做,这样会把孩子养成花,经不起风雨。” 他竟不是因为单纯地投孩子喜好? 甄十娘看向沈钟磬的目光有些犹豫,前世也常听人这么说,可是,轮到自己的孩子心里却怎么都舍不得。 “我会给他们挑两匹温顺的小马,找两个技术高超的马师,让他们先学着骑在上面慢慢地溜,有纪怀锋他们保护,不会有事的。”沈钟磬趁势劝道,“十娘,我已经答应他们了。”语气中带着一股哀求。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时间不能长了,每天最多一个时辰。” 第二天,父子三人一起去拜祭了祖茔,简武简文摘了一大堆洋辣子罐,半熟的山葡萄、圆枣子等,沈钟磬还打了两只野兔子。 回来就啧啧称赞,“……文哥武哥的弹弓打的真准。” 甄十娘莞尔 这两天来,她就没发现他嘴里儿子有不好的地方。rs 第二百一十八章 改造 他是真喜欢这两个孩子啊。 甄十娘心里又多了一份安慰,有他这么护着,即便以后老夫人恨屋及乌,讨厌这两个孩子,她也不怕了。 应孩子所求,甄十娘亲自下厨烤了一盘洋辣罐,又做了一个陈皮兔子,配上几个小菜端上来。 一想到这就是毛毛虫,沈钟磐就起了一身鸡皮, 他还真不敢吃。 一上桌,简武简文首先就各自献宝似的给沈钟磐夹了一个“爹尝尝,可好吃呢。” 沈钟磐神色古怪。 想摇头又怕儿子伤心。 瞪眼看着儿子吃的香喷喷的,沈钟磐索性一把添到嘴里闭了眼嚼。 看得甄十娘想笑又不敢笑。 “怎么样?”简文问道。 “好吃!”沈钟磐硬着头皮点点头。 简武简文就嘻嘻地笑,抬头看向甄十娘“爹说他还没吃过炸蚂作呢。” 沈钟磐后脊梁顿时起了一股凉风,儿子不会是想再给他炸一盘蚂蚱吃吧? 瞧见沈钟磐长了脸,甄十娘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简武简文也跟着嘻嘻地笑。 不知为什么,明明看着甄十娘和儿子笑成一团,一家四口乐融融的,可沈钟磐却有一股酸酸的感觉,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更多了一抹心疼。 这是怎样一个坚强的女人,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她都能利用现有的东西为儿子做出一餐美味。 鉴于简武一直想往大将军的威风,第三天一早,沈钟磐就带两个小家伙去了军营。 “爹爹一个号令,底下就开始变幻不同的阵型,可威风呢。”回来后简文简武就喋喋不休地给甄十娘讲在军营的所见所闻。 看着儿子眼睛亮晶晶的,甄十娘心里一阵感慨。 男孩,到底还是跟爹爹在一起好。 送简文简武回了霸王居,沈钟磐洗漱完进来,瞧见甄十娘双手支着下巴坐在褥子上,沈钟磐就在她身边轻轻坐下“在想什么?” 甄十娘抬起头。 沈钟磐伸手把她额前散落的刘海别到耳后,笑看着她。 “妾在想,既然是一家人……”甄十娘声音有些迟疑“妾很想将军以后再做事前先跟妾商量,我们以后遇到事情能多些沟通。” 他又做错了什么? 沈钟磐怔住,脑海里迅速把这两天做过的事过滤了一边“好像没做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情啊?”疑惑不解地看着甄十娘。 “妾不是说将军做错了什么,妾是说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妾不喜欢将军的处事作风,嗯……”甄十娘看着沈钟磐“比如,将军要做什么从来都不和妾说,妾总是事到临头才知道,措手不及 ……” 一直觉得两人没多长的缘分,对于沈钟磐的霸道蛮横她将就将就就过去了,所以一直也没有改变他的想法,直到简武简文的加入,甄十娘恍然发现,既然不想和离,那么即便两人没有感情,他们也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就像沈钟磐说的,什么感情不感情,他们既然拜过堂圆过房,她就是他的妻,是他必须担负的责任,那么她呢? 真的能置身事外,只把他看成领导哄着他高兴,然后给简武简文争取最大利益吗? 摇摇头,如果没有孩子她可以做到,现在有了孩子,她必须和沈钟磐齐心协力把这个家经营好,为简武简文打造一片和谐的天空,未来的将军府,应该是简武简文栖息的地方,不是战场! 把一直以来对沈钟整的不满说了,抬头看着沈钟磐“妾是真心希望将军能为我们母子改变。” 沈钟磐就想起之前有一次他们吵架,好像她也这么说,说她讨厌他什么事都不告诉她,说那是不尊重她,就认真思索起来。 她是不是真的很讨厌他这一点? 如果他改了,她是不是就会接受他? 有吃有喝锦衣玉食地供着,这难到不是天下女人渴求的吗,都给了她还不满足,还要什么尊重平等,自古男尊女卑,哪有平等? 真是莫名其妙虽然还是觉得甄十娘的这个想法很荒诞,可想到他们明明早就圆过房,孩子都这么大了,可这以后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她都不肯再接受他,和他亲近,沈钟磐就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想到沈钟磐会答应的这么痛快,甄十娘突然之间对前途多了许多信心。她朝沈钟磐灿烂一笑“以后将军对妾有什么不满也要直说,妾也会努力适应将军。 这笑容,真美。 沈钟磐目光有些痴。 心里还在不停地想,他是家主,不商量她会顺着自己,和她商量了她还是要顺着他,都一样的结果,这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竟高兴成那样? 甄十娘的想法,真的很古怪! 第四天,知道沈钟磐父子三人都没出去,去医馆转了一圈,见没什么大事,甄十娘早早地就回来了,听说沈钟磐父子在霸王居,就找了过去。 沈钟磐正盘坐在炕上和简武简文拿着几把小铁剑说的热火朝天。 “。”……剑号巨阙,珠称月光,说的巨阙剑就是这个。”沈钟磐拿着仿制的巨阙剑给简武简文讲“是战国著名铸剑大师欧治子所铸,与干将、莫邪、辟闾号称四大名剑,钝重非常,有天下至尊之称。” “顾先生说巨阙虽钝,可剑气却锋利无比,能穿铜釜,绝铁糖。”……”简武接过去比划着“是真的吗?” “嗯……”沈钟磐点点头“传说巨阙剑初成时,越王正遇到一辆马车失控,就拔出剑,本想命身边的勇士上前制止。但却在拔剑一指时,剑气已将马车砍为两节。直到抛上半空的车厢落在地上,越王才发觉马车已被自己的剑气砍断了,于是又命人取来一口大铁锅,用剑一刺,立时就出了个大缺口,此剑因此命名为巨阙。 “钝剑也能穿铜铁啊?”简武简文都好奇地看着手中这把厚重的小铁剑,简武叹息道“要是真的就好了。”舞着小铁剑吹嘘道“我天生神力,定能舞的虎虎生风!” 沈钟磐笑着揉揉他头发“等你长大了,我就给你弄把真的来。” “真的?”简武欢喜地睁大了眼。 “我也要一把!”简文也举起手。 沈钟磐有些为难“世上只有一把巨阙啊 ……” 正说着,听到院门口丫鬟响亮亮地喊道“夫人安!” 三人同时一怔。 沈钟磐最先回过神“你娘来了,快藏起来。”三下两下就把炕上的铁剑收起,转身塞进柜子里。 在军营中看到将士们演练刀枪,简武简文回来就偷偷地哀求沈钟磐,尽管甄十娘不准他们玩铁剑铁刀,架不住两个小家伙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模样,沈钟磐就趁甄十娘去了医馆,令丫鬟把没收的那些铁剑搬出来,并亲自挑了几把偷偷拿来了霸王居。 这些刀剑都是他拿了图纸让铁匠铺仿照名剑名刀打的,就是为了让简武简文能活灵活现地认识当世各大名剑名刀,这么被甄十娘雪藏起来太可惜了。 噼噼啪啪一阵忙乱。 甄十娘进来时,父子三人正聚在炕上下五子棋,瞧见她进来,沈钟磐抬起头,心虚地问道“今儿回来早。”又道“武哥五子棋下的非常好,是你教的?” “要说五子棋,连纪怀锋都下不过武哥呢。”甄十娘笑着在父子三人身边坐下。 “娘 ……”简武简文小脸红扑扑地抬起头。 心里有鬼两个小家伙不敢看甄十娘的眼,打了个招呼就立即低了头装模作样地下棋。 儿子没像往常一样在她一进门就扑过来,甄十娘心里怪怪的。 是几天功夫就被沈钟磐收买过去、不亲自己了呢,还是什么? 心里有股淡淡的失落,甄十娘若有所思地像四处看去。 沈钟磐心腾地悬了起来。 低头瞧见儿子虽然低着头,美其名曰下棋,可一向三句话就吵起来的小哥俩竟出奇的和谐,一点互动都没有,哪有一点下棋的氛围? 以甄十娘的敏感,要不发现他们有鬼才怪! 心里叹息两个宝贝儿子说谎话比自己还老实,沈钟磐趁甄十娘还在看别处,一把将炕上的五子棋盘收起“去把围棋拿来,我和你娘下一盘。” 简武简文如得特赦般,扑通扑通跳到地上“我去给娘拿棋!”撒腿就往外跑。 下棋? 甄十娘回过神,转头看向沈钟磐。 “明儿要早朝,我今晚就得走 ……”沈钟磐心虚地看向甄十娘。 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随便找了个籍口和甄十娘搭话,可是“今晚就得走”几个字一说出口,沈钟磐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浓浓的不舍,胸闷的透不过气来,竟忘了遮掩看向甄十娘目光中流露出的黯然不舍。 一股离愁别绪荡漾开来。 甄十娘身子震了震。 目光落在漏壶上,巳时一刻了,忙开口道“都已时了,妾去给将军准备午饭。”说着,站起身来。 他最喜欢她炒的菜,假日结束了,她要亲手给准备一顿送行午餐。 “……十娘!”沈钟磐一把抓住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动做 加更感谢亲的打赏和粉红,ps求粉红票~~~~~ 简武简文一人捧着一个围棋罐蹬蹬蹬跑进来“爹,娘,围棋拿……” 正瞧见爹拽着娘不撒手,声音戛然而止“你们干什么?” 不会是秘密被发现了吧? 两个小家伙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不安地看着爹爹。 沈钟磬慌乱地松开了甄十娘。 脸涨的热乎乎的,甄十娘强自镇静地接过围棋盒放到案上“文哥武哥先陪爹爹在这玩,娘去做午饭。”揉揉两人的头发“文哥武哥都想吃什么?” “我要吃清蒸鱼!” “我要吃米粉肉!” 简武简文同时说道。 “好,娘就去给你们做。”回头看向沈钟磬“将军想吃什么?” 沈钟磬脸涨的通红“别太累了,只炒两个文哥武哥爱吃的菜,剩下让厨娘随便准备吧。” 文哥武哥亲自把甄十娘送到大门口,直看着甄十娘走没了影,才蹬蹬蹬跑回来“……娘走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爹爹。 沈钟磬怅然地摸摸儿子小脸。 回身把之前藏起来的小铁剑都拿了出来。 看着儿子把木剑上的穗摘下来,重新编了栓在铁剑上,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沈钟磬心里满满的,想到自己这一走至少得几天见不到儿子,不由又生出几分怅然来。 “你母亲不让玩铁剑,这些明儿就收起来吧”他拿起一把‘鱼肠’剑摩挲着“回去我用铁黎木给你们再做几把,漆上铁石色就和铁的一样。” 铁黎木木质坚硬,密度极重,硬度不逊于钢铁,素有铁木之称,用他做刀剑即没有利刃又和铁差不多,倒解决了甄十娘怕伤到孩子的担心。 简武不舍得,低着头不言语。 “你也怕我娘?”简文好奇地问。 沈钟磬脸色涨红,瞪眼说道“男人怎么会怕女人!” 不怕刚才藏什么? 简文眨眨眼。 “……你母亲身体不好,我是担心她气坏了身子。”沈钟磬不自然地说道。 终于能从神态和说话语气上分出这小哥俩了,他就发现简文的心眼要比简武多一倍,骗他特别不容易,总是用一双质疑的眼睛看着自己,不像简武,自己说什么,他信什么。 那不还是怕? 简文腹诽了句,鉴于被简武欺负的经验,他没敢说出口。 “我也是……”简武却是没看到哥哥不屑的神色,低着头一边忙的满头大汗,一边说道“娘很少打人,就是打也一点都不疼,我也不怕她,就是担心把她气坏了,才不敢硬扭着。”他脸色有些灰暗“爹不知道,娘动不动就会昏睡,可吓人呢,和娘出去玩,我都怕她被人一碰就倒了,要好好护着。”想起什么,抬头看着沈钟磬“秋菊姐姐说爹很有钱,一定能治好娘,是吗?”又嘟囔道“那次娘熬阿胶累倒了,冯大夫就说我娘的病就是当初没钱养耽误了!” 这么点的孩子,就知道心疼娘。 沈钟磬手里的动作停在了那儿,好半天,他伸过宽厚的大手给儿子擦汗“……我倾尽所有也要治好你母亲!” 简武抬头冲他嘿嘿地笑。 守着娇妻爱子,沈钟磬一点也不想走,直盘庚到戊时在甄十娘的再三催促下才动身离开。 第二天下了早朝才返回将军府。 “……这是十娘特意给母亲熬的阿胶。”因简大夫的身份公开了,应大家所求,甄十娘又专门雇了人开锅熬制阿胶,沈钟磬这次回来,特意带了几包。 骤然得知有儿子的喜悦,让沈钟磬眉眼都带着股惬意,他笑看着老夫人,语气温润,有股讨好的味道。 能早一天说服老夫人接受甄十娘,他就能早一天和妻儿团聚,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给藏到外面。 四五天没朝面,他竟然跑去见那个贱人了! 老夫人听了脸色就是一沉。 正要发作,碧月偷偷拽了拽她,不待老夫人说话,抢先笑道“……真是巧了,老夫人常失眠,昨儿温太医还说是气虚所致,让用阿胶补呢。”拿起一块阿胶给老夫人看“老夫人瞧瞧,夫人熬制的阿胶可是咱们大周最有名的呢。” 老夫人冷哼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 却也没再发作,见沈钟磬坐下来,就冷冷地问道“……你这几日都在梧桐镇?” “我去丰谷大营了。”沈钟磬面色如常“是接了十娘的信儿,昨日回来时特意绕道去了一趟给您取阿胶。” 老夫人脸色微霁,没再言语。 沈钟磬挥手打发了屋里的丫鬟,笑着跟老夫人说道“……母亲院里好几年都没添新人了,这些丫头也早就过了放出去的年龄。”他话题一转“这次随我出使祁国的士兵都提拔了一级,身份也非同一般,许多人都还单身,娘不如趁机把她们都放出去吧,赏给我那些部下。”老夫人身边应该不止一个眼线,有老夫人作梗不好查,还是先把她们都调离老夫人身边,然后再彻查清理比较快。 说完,沈钟磬笑看着老夫人“我明儿让高全带牙婆进来,母亲先挑几个可心的调教着。” 老夫人听了就勃然大怒“……你少打我身边丫头的主意,要动她们,除非我死了!”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 母子两不欢而散。 从养心院出来,沈钟磬直接回了浩然居,楚欣怡正等在厅里。 几天不见,楚欣怡憔悴了许多,恍然瘦了一大圈“将军……” 迎上沈钟磬,她微微福了一礼。 “……怡儿有事?”沈钟磬伸了胳膊让红桑伺候着脱外衣。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对上沈钟磬凝重冷峻的神色,楚欣怡心里一阵不甘,她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亲自斟了一杯递上前“婢妾姨母家的表弟几天前被人杀了,姨母想求将军帮帮忙。” “……表弟?”换了件月白色便服,沈钟磬在椅子上坐下,接过茶喝了一口“什么姨母家的表弟,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妹,原住在汉宁,三年前才搬来上京,当时将军正出征。”楚欣怡解释道“这以后少有来往,婢妾就没跟将军说。” 沈钟磬看着楚欣怡“你表弟姓什么,因何被杀?” “姓杨,叫杨涛。”楚欣怡偷偷觑着沈钟磬。 沈钟磬眼皮都没动一下。 “……看来他什么都不知道。”楚欣怡松了口气“表弟的赌坊几天前被人洗劫一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把杨涛被杀的经过说了“……已经报了官府。” 沈钟磬有些漫不经心,他轻轻用茶盖拨着浮茶叶“即报了官,官府就会尽责的。” “将军还不清楚官府,官官相护,彼此推诿,若没钱没势,指着他们破案,还不如指望着铁树开huā呢……”这种事情,以前她只稍提一嘴,沈钟磬就会立即派了荣升去安排,今日他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楚欣怡呆怔了好一会儿,又放低了身段求道“将军好歹给过一句话,这些人就不敢怠慢了。” 沈钟磬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欣怡“……怡儿这些年和这个表弟来往很密切?” 楚欣怡一激灵,随即摇摇头“只三年前见过一次,此后再无来往……”声音戛然而止。 若真是这样,她干嘛这么兴师动众来求人? 也发觉自己话里的漏洞,楚欣怡不安地看向沈钟磬,嘴里哀叹道“表弟一家死的太惨,是姨妈哭的死去活来,直哀求了婢妾来求将军。” 把楚欣怡一瞬间的表情尽收眼底,沈钟磬心里叹息一声,说道“拿了国家的俸禄,官府自然会秉公办案的,怡儿回去吧。” 那面碧月紫月听老夫人说沈钟磬又提议要把她们配出去,而且连夫家都定好了,碧月当时就变了脸,扑通跪下去“……奴婢早就发过誓,这辈子死也不嫁人,若老夫人仙去那一天,奴婢就出家做姑子去!” 三年前平阳侯在老夫人寿宴上看中了碧月,沈钟磬曾亲自做媒并承诺一定让平阳侯抬她做侧妃,因嫌平阳侯太老,碧月索性在老夫人面前剪发鸣誓,要剃了头做姑子,伺候老夫人一辈子。 想起这些年碧月的贴心,老夫人心都化了,她一把将碧月拉起来“好孩子,你放心,有我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撵了你们!” 低头擦去腮边的泪痕,碧月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打发走楚欣怡,沈钟磬五指轻轻地叩打着桌案,思索良久,他开口叫来荣升“……派人去各院彻查,都什么人经常出府,负责和安庆侯联系。” 碧月紫月等人是不能轻易出府的,若他们真是安庆侯的人,就一定有暗中和安庆侯联系的渠道。 既然直接撵不行,又有老夫人护着,查碧月紫月不方便,他就从底下人下手,只要能抓到她们和安庆侯勾结的证据拿到老夫人跟前,他再说服老夫人就容易多了。 沈钟磬的密碟都是军中的,他不动归不动,一声吩咐下去,这些人做事效率相当高,不到三天,荣升就拿来了彻查结果“……是后厨负责采买的崔妈,利用采买之便常和安庆侯安插在东岳茶楼的一个叫徐四的人联系。”把资料递给沈钟磬“……将军现在就动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通房 “动!”沈钟磬啪的把资料扣到桌子上,“拷问出她和府里的什么人联系,立即都抓了。”声音铿锵果断,“一定要快,免得打草惊蛇,被对方有了准备。” 荣升身子一震,“老夫人身边的人也抓?”他怀疑安庆侯的眼线就在老夫人身边这几个大丫当中,老夫人对她们可是比对自己的亲儿子都好,护得紧呢。 “……抓!”沈钟磬眼底闪过一丝果决,“一定要秘密,别让老夫人知道,嗯……”他想了想,“查清了就立即处置了,记得,要做的严密,一定要弄成自杀的模样。” 既然不肯听他的安排出府,那就怪不得他心狠了。 荣升当天晚上便返回来,“……崔妈全招了,是二年前接替刘妈进的将军府,专门负责给府里的人往外递送情报,她这面收了情报,就交给负责养心院后院杂物的一个叫翠平的小丫鬟。” 沈钟磬坐直身子,“翠平怎么说?” “奴才带人去抓翠平时,已经自杀了……”荣升脸色微微发白,“说是早上因失手打碎了一套紫玉壶,被管事妈妈训斥了一顿,因那套紫玉壶值一百多两银子,要从她月例扣,翠平吓得回去就自杀了。” 他还是慢了一步! 沈钟磬猛一握拳,“崔妈还说了什么?”好半天,他抬起头,“五年前的事情她知不知道?”又问, “各姨娘院里有没有人和她联系?” 荣升摇摇头,“……崔妈说她和翠平都是这两年才进的府,对以前的事情一点也不清楚,她只负责把徐四的信带进府交给翠平,再把翠平的信带出去,至于翠平把信给了什么人,是姨娘还是丫头,她就不清楚了。”想起什么,又道,“奴才问了翠平屋里的紫衫,她说翠平很会来事,和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要好,瞧不出和谁更近一些。” “……线索就这么断了?” “奴才问过养心院的小丫鬟,因碧月紫月冬雨夏霜都是老人,提起夫人曾经的……” 荣升声音顿了下,“跋扈……她们都心有余悸,都在老夫人跟前说过夫人的坏话,墙倒众人推,若说具体谁更激烈,大家都没注意过。”叹了口气,“这几个人都有嫌疑。” 若是一个,他还能越过老夫人直接杀了,现在四个都有嫌疑,还真有些麻烦。 总不能让四个人一起都“自杀”吧。 沈钟磬眉头拧成了疙瘩。 “奴才已安排人密切监视她们……”荣升说道,“只是,已经惊动了,怕是一时半时很难有结果。” 沈钟磬沉思良久,让人找来外院总管韩朝生,“……你立即找牙婆挑选一批女孩,除了母亲屋里,其他各处包括姨娘屋里的大小丫鬟全给我换了!” 陈朝生吓了一跳,“……老夫人马上就要过寿辰了。”府里正忙乱着呢,这个时候换人非乱了套不可。 老夫人九月二十五过寿辰,还有八天,算一算光挑这么一大批丫头至少也得五六天了,这时候动作的确不好,沉吟片刻,沈钟磬点点头,“你先悄悄准备吧,待母亲寿辰一过立即就都换了。”又嘱咐道,“记得,别走漏了风声,挑人时也不要说是将军府用。”这么多年来,将军府的小丫鬟换了几水,每次都能让安庆侯的眼线混进来,一是里面有人接应,二也是对方知道是将军府要人提前就在牙婆那里按插好了。 “各房的陪嫁丫鬟也换?”陈朝生心扑扑直跳,他声音有些不确信。 “换!”沈钟磬声音果决。 应了声是,陈朝生匆匆退了下去。 沈钟磬又叫来高全,“……告诉门上的小厮,以后没有对牌,包括各方姨娘的人也不得擅自出入将军府!” 因开马市空前受阻,万岁便没让沈钟磬再去丰谷大营,沈钟磬在将军府里的时间多起来,时常会拿些奇巧的东西来养心院坐一会儿。 这一日,沈钟磬又拿了一件朱红的牡丹团花缂丝背子来到老夫人屋里,“……母亲就要过寿了,十娘亲自去东城著名的谭记喜铺给您定的。”抖搂开给老夫人看,“母亲看看,十娘亲自给您挑的花样。” 年龄大了,老夫人尤其喜欢花团簇锦的颜色,这可是他亲自投其所好给定制的,说着,沈钟磬笑盈盈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听了脸就沉下来,正要发作,碧月已经接了过去,笑嘻嘻说道,“老夫人昨儿还翻箱倒柜地试衣服呢,不知寿宴上穿什么好,这下有了,寿宴上一说是夫人亲自给挑的,还不知羡霎多少人呢。” 对上碧月递过的眼神,老夫人舌边的话瞬间咽了下去,抬头看向碧月手里的衣服。 还别说,这衣服她还真喜欢,若不是甄十娘买的,她早拽过去试穿了。 见老夫人看向衣服的眼神熠熠生辉,沈钟磬松了口气。 她们婆媳,又近了一点。 老夫人却回头抱怨碧月,“……你拦我干什么?” “……将军这么用心地替夫人讨好您,一定是想把夫人接回府。”碧月笑道,“老夫人何不顺水推舟。” 老夫人眼前一亮。 也是,她正愁那贱人远远地躲在祖宅,让她鞭长莫及呢,能利用沈钟磬把她诓进府是再好不过了! 念头闪过,老夫人呵呵地笑,“他既然想讨好我,我正好把秀芝送给他。” 秀芝也是老夫人为沈钟磬准备的通房,因上次送了一个被沈钟磬碰都没碰就撵道了别处,这次从祁国回来,老夫人就一直犹豫着没敢再送。 碧月紫月咯咯地笑,“……这次不愁您抱不上孙子了。” 老夫人态度越来越温和,沈钟磬打心里高兴,暗暗算计着什么时候把简武简文的事儿说出来。 整个将军府都活跃起来,有股秋收般的喜悦。 楚欣怡闭目倚在抱枕上,小丫鬟一边给轻轻捶着腿,听了春红的汇报,她扑棱坐起来,“……将军竟连续三天一直留秀芝在屋里?” “……老夫人把秀芝送去浩然居的当天,就被将军留在了屋里。”春红满脸忧色地看着楚欣怡,“第二天一早,秀芝的元帕便被送到了养心院,老夫人乐的合不上嘴,之后这几天,秀芝就一直宿在正室。” 楚欣怡一脚将捶腿的小丫鬟踹到地上。 小丫鬟尖叫一声,回过神瞧见楚欣怡脸色青黑,吓得顾不得疼,摸摸索索地爬起来,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他这是故意做给我看!”楚欣怡终于透出一口气。 就住在将军府,却一步也不踏入碧竹园,又在那边宠起了小丫鬟,不是当着满府奴才的面打她脸,是什么? “奴婢听紫月姐姐说……”春红声音有些迟疑。 “说什么?” “紫月姐姐说将军这是为了把夫人接回府,讨好老夫人。”春红声音低了下去。 “……她想把夫人接回府?”楚欣怡有些反应不过来,“想夺了我的中馈?”茫然地看着春红,“他这是打定主意让我认清本分安心做妾了?” 春红哪敢应声,只战战兢兢地摇摇头。 楚欣怡蓦然抬起头,“你去把三……”话说了一半,才想起表弟已经死了,连表弟身边常为她办事的几个人也都不见踪影,身子慢慢地萎顿下来。 沈钟磬严令各房姨娘不得私自回门,杨涛又死了,她好像忽然之间被断了手脚,有种猛虎落势的感觉。 “将军回来后也没去其他姨娘的院里……”见楚欣怡神色变幻,春红安慰道,“……各房姨娘也都敢怒不敢言,姨娘您好歹也忍忍吧。” 忍? 楚欣怡冷冷地笑。 五年啊! 一个女人啊,有几个大好的五年? 光阴虚掷,到头来两手空空,这叫她怎么甘心! 老夫人五十岁寿辰到了,将军府里张灯结彩。 沈钟磬送了老夫人一对白玉如意后,又取出一个精致的朱漆雕花紫檀木盒呈给老夫人,“……听说母亲喜欢点翠,这是十娘特意去翠玉楼给您打造的。” 见沈钟磬把甄十娘送的东西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老夫人心里就一阵闷堵,瞧见门口已经陆续来了道贺磕头的人,勉强忍住了, “……算她有心了。”迎上碧玉递过的眼神,又压着气问道,“她怎么没过来?” 沈钟磬听了身子就是一震。 老夫人从小在乡间长大,泼辣能干,喜怒都在脸上,对他稍有不满从来都是张嘴就骂,能说这话是不是表示已经被他的功夫打动了? 如果再告诉她甄十娘给她生了一对可爱的大孙子……他目光煜煜地看着老夫人,“没母亲的话,她不敢来。”想就势袒露简武简文的话在舌边打了几个旋,想到老夫人以前对甄十娘的排斥,到底有些心虚不安。 今儿宾朋满堂,万一老夫人不痛快发做起来,可是不看人脸面的,不差这三五天,还是等寿宴过后他把府里的奴才全换了再说吧。 见自己只稍稍提了这么一句,儿子就两眼冒光,一副恨不能就势把甄十娘接回的模样,老夫人只觉得胸口像堵了块破抹布,又腻又呕的透不过起来。 狠狠地咬了咬牙。 好,他这么巴不得那贱人进府,她也正巴不得呢! 今儿把话挑开好了。 这么天天在儿子面前压着对那贱人的厌恶,按碧月说的摆出一副不温不淡模样,她已经装够了!rs 第二百二十一章 揭穿 将军府里她就是太上皇,做什么事从来都是别人看她脸色,从没有像这样心里不痛快表面还要装糊涂忍着的时候,老夫人感觉再装下去她就会疯了。 打定主意,老夫人正要让沈钟磬把甄十娘接回来,有小丫鬟匆匆跑进来,“……沈妃娘娘遣李公公来送贺礼。” 老夫人身子一震,眉眼立时都堆上了笑,“……快请。”一瞬间,把和沈钟磬的气丢在了脑后。 请了戏班子,连唱了三天大戏,将军府才清净下来。 沈钟磬一大早就去了丰谷大营,楚欣怡则带着人收拾器具,清点寿礼,前厅的丫鬟不够用,索性就把各房的丫鬟都招了来。 秀芝是沈钟磬眼前的红人,不敢慢待,楚欣怡特意安排她随管库陈嬷嬷清点收拾寿礼。 沈妃娘娘送了一对二尺多高和田美玉雕成的麻姑献寿。 端庄美丽的麻姑脚踩祥云,优雅地端着一葫芦灵芝美酒盈盈下拜,玉质虽不是上好的,难得的是整个雕像竟是一块整玉一气合成的,人物的衣纹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尤其麻姑手里的宝葫芦竟是通体碧莹,内中恍然真有美酒流淌,秀珠下意识添了添舌头,她甚至闻道了一股灵芝美酒的清香。 这绝对是一件稀世珍宝! 怕有闪失,秀芝不敢大意,用了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着。 感觉手里的雕像有些松动,恍然要散落似的,秀芝心砰砰直跳,怎么会? 这明明是一块整玉,她怎么会有碎玉拼成的感觉? 不说这雕像价值连城,单说她是沈妃娘娘的贺礼她就不能有一丝闪失! “你干什么!” 正心慌意乱间,指挥小丫鬟收了玉翠屏风,转身回来的陈嬷嬷见秀芝怀里的麻姑献寿雕像裂成两块,吓的嗷的一声叫起来。 秀芝一哆嗦,哗啦一声巨响,一尊雕工精致的麻姑献寿像摔的粉碎,秀芝整个人木偶般呆在了那里。 “……将军喜欢你,一直把你捧在手上,按说我舍了命也得帮你通融。”楚欣怡温雅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惋惜地抚弄着一块碎玉,“只这寿礼不同寻常,是沈妃娘娘赐的,怕我就是想揽下,老夫人也容不得。”她叹了口气,“……这事儿还是你自己去跟老夫人说吧。”语气低婉,一副悲悯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直直地看着楚欣怡带来的满屋的丫鬟婆子,秀芝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知道这雕像贵重,她是加了十二分小心的,怎么还会摔碎了呢……等等,等等,她想起来了,她抱起雕像时就是两半的,被陈妈妈吆喝一声,她心一慌,就掉在地上,碎了。 对,对,一定是谁失手打碎了怕担责任又摆在了那里,自己只是做了那人的替罪羊。 对,一定是这样。 念头闪过,秀芝扑通坐了下去,拼命地在眼前的一堆碎玉中翻找着。 只要能找到碎玉上有旧的裂痕,就能证明她是清白的! 可惜,刚收的贺礼,前后脚弄碎的,哪能分出新痕旧痕? 手里的碎玉缓缓地跌落在地上。 秀芝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楚欣怡来不及遮掩的一抹冷笑,她猛回过头,一地的丫鬟婆子正嗤笑地看着她。 石光电闪间,秀芝想起了红桑的话,“五个姨娘中,马姨娘是个傻子,和她说话要注意,可能你这面刚说完她那面转眼就当众告诉了老夫人和将军,再有就是楚姨娘了,别看她给你送这儿送那儿的对你这么好,心黑着呢,是我们府里有名的心狠手辣、脸上带笑脸脚下使绊子的人……” 明悟过来,可惜已经晚了。 秀芝抬头怔怔地看着楚欣怡,目光中有恨,又怨,更多的是恐惧。 “……带她去见老夫人吧。”楚欣怡慢悠悠地说道。 一点也没为难秀芝。 直被两个婆子架起,秀芝才回过神来,她挣脱婆子几步来到楚欣怡身前扑通跪倒,“求求姨娘饶了奴婢,奴婢知道错了。”见楚欣怡皱眉,又道,“姨娘误会了,将军让奴婢宿在正室只是为了骗老夫人,这些日子奴婢一直都睡在软榻上,从没和将军同过床!”双手死死地抓着楚欣怡的裙裾,“姨娘不信,可以找妈妈验证,奴婢还是处子之身。” 满屋子丫鬟婆子瞬间睁大了眼。 楚欣怡错愕地抬起头,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惊讶…… 老夫人听了则暴跳如雷,把秀芝打了个半死尤不解气,拐杖撞的青石地面咚咚地响,大声吩咐高全,“……去丰谷大营把那个畜生给我找回来!” 这个孽畜,自己这面一力隐忍,好颜好色地待他,他竟然开始和人串通了糊弄自己,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从小到大沈钟磬没有骗过她,骤然得知此事,老夫人暴怒之余,对这个儿子生出一股浓浓的失望。 借去丰谷大营遮掩,沈钟磬直接来了梧桐镇,也没进祖宅,他首先就来到霸王居。 “……爹!”正课间休息蹲在院里逗狗玩的简武简文一瞧见他就双双扑了上来。 已长到半人高的小黑目露凶光面色狰狞地朝沈钟磬发出一阵嘶吼。 沈钟磬皱皱眉,刚要暴喝,简武回头叫道,“小黑,他是我爹,不许咬,快回窝去。”小黑瞬间柔顺下来,转回头慢悠悠地跑回西院窝里,专门喂狗的小丫鬟快步上前关上了西角门。 小黑不是一般的狗,这以后越大面相越凶恶,骤看上就像一只恶鬼,怕它吓到人,甄十娘专门把它隔到西院里,平日也不准简武带它出来吓人,直到今天,沈钟磬才看到它。 见它竟然能听懂人话,这么通灵性,沈钟磬好奇地看了过去。 “……爹怎么才来!”简文简武伸着胳膊、掂着脚争着让沈钟磬抱。 收回目光,沈钟磬弯腰把两个儿子双双抱起来,左右瞧瞧,“我送来的刀剑收到了,喜欢吗?” “早就收到了,喜欢!”简武简文异口同声说道,想起什么,简武趴在沈钟磬耳边压低了声音,“……上次我们玩铁剑的事儿被娘知道了。” 沈钟磬一激灵,“……娘打你们了吗?”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儿子, “打哪了,疼不疼?” “没有……”简武摇摇头,“娘气坏了,罚我们站了一柱香。”好心提醒道,“爹也快去跟娘认错吧。” 沈钟磬囧的脸色发红,“又没做错,堂堂大男人凭什么去跟女人认错!” 简武简文就吐吐舌头,相互做了个鬼脸。 瞧见顾彦浦出来,两人忙从沈钟磬身上爬下来,“先生要讲课了,爹先去前院等,下了课我们就回去。” 沈钟磬点点头,和顾彦浦打了招呼,又嘱咐两人好好学,这才带人去了祖宅。 嘴上说的硬气,到底见不得甄十娘恍如回到他们最初复合时的温淡疏离,没人的时候,沈钟磬就主动解释,“……孩子央求的可怜,我守在边上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就领着玩了一会儿,当天晚上就让他们收了。” 见沈钟磬主动说出来,甄十娘心里的气小了不少,她想了想,温婉地说道,“……教育孩子,最忌父母意见不统一,一个责打一个纵容,这样会让孩子无所适从,学会口是心非的。”认真看着沈钟磬,“今儿即说开了,我们就约定一下,以后妾也好,将军也好,一个人出面管教了,另一个即便不满,当着孩子的面也不能指责对方,事后我们可以再私下里商讨,不对的地方再想法弥补就是。”温淡的语气隐隐透着股刚断。 不是不知道含蓄,和沈钟磬相处的越久,甄十娘发现,和这煞星沟通,她还是直来直去告诉他自己想要什么是最快的,也是最有效的。 学别的女人含蓄温婉,凡事只说三分,等着他去猜自己的心思,猜自己想要什么,那还不如回去等铁树开花。 这煞星对女人心思是从来不会顾忌的! 她这话的意思是父母要统一思想,统一步调吧? 这和他带兵打仗一个道理,部队中只能有一个发号施令的将军,否则,大家都说了算又意见不统一,很容易让士兵无所适从,最后导致政令不通,整个部队都会失去战斗力。 可是,这个家里,要说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应该是他啊,怎么能两头大、相互商量呢? 军营里有那么多参谋,也没这规矩啊。 听懂了甄十娘的意思,沈钟磬却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提醒甄十娘,他才是一家之主。 他觉的,他有些太纵容她了! 见他迟疑不语,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文哥武哥是妾一手带大,他们胜过了妾的生命。” 一句话让沈钟磬想起甄十娘为这两个孩子吃尽了苦、甚至差点送了命,刚硬起来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我知道了。”心里安慰自己,“这不是纵容,她身体不好,我是害怕她气坏了。” 见甄十娘又有说有笑地和自己亲近起来,沈钟磬心里最后一丝因大家长权利被人夺走了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他招呼丫鬟端进自己带来的各色糕点,亲自打开一盒递给甄十娘,“……这是母亲寿辰沈妃娘娘送的,都是宫廷御制的,母亲特意让我给你带来尝尝。” 甄十娘就眨眨眼。 老夫人能特意给她送糕点? 还不如说昨天太阳是打西面出来的更靠谱! 瞧见沈钟磬目光躲闪,不敢看自己,甄十娘就暗暗叹息一声。 这傻孩子,她和老夫人之间,根本就不是他这么哄一哄,骗一骗能解决的。rs 第二百二十二章 商量 沈钟磬这样来回地骗,也是希望她和老夫人之间的矛盾早日化解吧? 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他的努力,他是在用真心来做这件事! 虽然蠢笨了些,可对他一个从不关心后院女人的大男人来说已经是不易了,心里一点也不认同,甄十娘脸上却没露出来,微微笑着拿起一块玫瑰水晶糕咬了一小口,“嗯,好吃。”又道,“……文哥武哥一会儿见了准爱吃。” 提到孩子,沈钟磬眉眼都带着笑,“要愿意吃,我下次专门去宫里给他们多带些来!” 用得着那么夸张吗? 甄十娘无语。 门外一阵蹬蹬蹬脚步声传来。 “爹,娘……”简武简文一前一后冲进来,“我们放学了!”瞧见案上的糕点,简武咦了一声,“玫瑰糕!”伸手就抓。 被甄十娘一把拦住,“……洗手去。” 一家人乐融融地吃了饭,又看着简武简文下了一会儿五子棋,沈钟磬才把他们送回霸王居。 回来洗漱了,见甄十娘还没睡,沈钟磬就盘坐在她身边,提起想接他们母子回府的事情,“……母亲寿辰上就有人问起文哥武哥,怕是瞒不住了,我这次来就是和你商量,把这件事儿告诉母亲。” 这么快! 虽早有心理准备,甄十娘还是吓了一跳,“会不会太快了?”看着沈钟磬,她声音有些迟疑,“老夫人……” “你放心……”感觉甄十娘有些发抖,沈钟磬一把将她拽到怀里,轻轻拍着安慰道,“母亲那面有我,不会有事的。” “如果……”甄十娘舌头有些发僵,“老夫人坚持只接文哥武哥,不让妾进府呢?” “母亲不会的。…”沈钟磬自信地摇摇头,“寿辰那天,母亲还问起你呢。”感觉无论自己怎么安慰,甄十娘身体都不肯软下来,沈钟磬就叹了口气,“母亲虽然有些……不讲理,可她人并不坏,知道了你是为生文哥武哥才落了这一身病,她绝不会再为难你的。”同样身为母亲,老夫人更知道这种母子分离的苦,想起二弟沈钟信都十五六了,因去百泉拜师,老夫人还经常偷偷抹眼泪,沈钟磬语气格外肯定。 甄十娘心里就哀叹一声,“妾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话没说完,便被沈钟磬打断。 甄十娘一阵气苦。 “十娘……”见她沉默不语,沈钟磬声音软下来。 “将军先和老夫人说说看吧。”甄十娘声音幽幽的。 见她终于答应了,沈钟磬神色一轻,“我明日住一天,后日回去就和母亲说。”想到从此后就能天天见到她们母子,沈钟磬声音格外的轻松。 甄十娘心却沉沉的,“如果……”她在心里反复掂量的措辞,“老夫人不许妾回去,那么……将军也不能把孩子接走。” 怎么又回道了原点! 沈钟磬眉头蹙了起来。 “将军……”甄十娘抬头看向他,目光幽幽的。 他发过誓,不会让她们母子分离的。 “好!”对上甄十娘一双哀婉的眼,沈钟磬就叹了口气,“如果母亲不同意,你们母子就还住这面。”因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沈钟磬语气有些敷衍。 甄十娘苦笑了下,挣脱沈钟磬的怀抱,低头摆正两人的枕头,“……不早了,将军也睡吧。”背对着沈钟磬躺了下去。 望着空空的怀抱,沈钟磬心里空落落的。 二十九和三十是九月份最后一个双休日,甄十娘原打算带简文简武去达仁堂的,沈钟磬来了,甄十娘便取消了计划,想到一旦老夫人知道简武简文的事情后,还不知怎么闹呢,甄十娘索性连医馆也没去,专门在家陪沈钟磬父子。 见娘亲难得情志高,简武简文就张罗着去后院菜莲蓬。 去年这个时候采莲蓬还是一件苦力活,喜鹊夫妇起早贪黑地采,他们母子没黑没白地剥,只为能省下点雇工钱,今年却成了儿子的娱乐,看着儿子雀跃的小脸,甄十娘感慨万千,“……打莲蓬可以,不过得穿救生衣。” 简武简文高兴地跳起来,“打莲蓬啦,打莲蓬啦!”简文蹬蹬蹬跑出去,“我去让余伯伯准备船!” 吩咐丫鬟把余庆叫来就行。 开口要阻止,简文已经跑没了影,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暗道,“到底在乡间住惯了,凡事都得亲力亲为,都快大半年了,他们还不习惯使唤丫鬟,就这么匆匆接回将军府能行吗?” 这些事情,还得加紧地调教啊。 “……这就是你说的救生衣?”沈钟磬好奇地看着小丫鬟拿出三件大红色气鼓鼓的小马甲。 “是用羊皮做的,里面充了气,特别轻……”甄十娘将马甲展开给沈钟磬看,“穿在身上,不慎落了水也不会沉,好歹能保住命,所以才给取了个名叫救生衣。” 嘴里说着,甄十娘心里暴汗。 不会有人来古代追她盗版费吧? 家里就有池塘,孩子从小喜欢玩水,怕出意外,她仿照前世救生衣的模样让喜鹊给大家一人做了一件。 “是真的,娘做的这个可好用呢。”见爹爹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简武显摆道,“穿在身上在水里怎么蹦跶也沉不下去!” 怎么蹦跶也沉不下去? 这就是说,他曾特意穿这个下水去试过? 甄十娘听了就一阵后怕,“武哥!”她绷起了脸。 也发觉自己得意忘形说漏了嘴,简武冲甄十娘嘿嘿嘿地笑,“……我只是想试试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万一不是真的,那岂不……没了命? 沈钟磬听了也惊的脸色煞白,但见甄十娘沉了脸,又怕她责罚的狠了,孩子吃痛,首先训斥道,“……一旦这衣服没作用就丢了命,下次再不可如此!” 见爹娘都变了脸,简武简文知错地低下了头。 孩子懂事儿,凡事一点就通,根本用不着打,见甄十娘还沉着脸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沈钟磬就压低了声音劝道,“……孩子都有好奇心,我小时候也这么淘,也别把他们管的太呆板了。” 这煞星,就好像她不是亲娘似的。 心里生气,甄十娘也知道,沈钟磬已经训斥了,她要再责罚就不好了,就叹了口气,“爹的话听到了,下次再不可这么莽撞。” “知道了!”简武简文声音低如蚊子。 甄十娘话题一转,“……下次再要试验,一定要告诉大人跟着,首先做好保护措施,绝不能这么偷偷摸摸的莽撞行事!” 简武简文大声应,“是” 沈钟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就亮了亮。 母子三人穿好救生服,甄十娘抬头看着沈钟磬,“……将军会不会游泳?”琢磨着要不要给他找一个简武的小救生衣挂在脖子上。 想像着高大威猛的沈钟磬脖子上套个小红马甲的模样,甄十娘有些想笑,想到沈钟磬超强的自尊,到底没敢笑出来。 “会。”沈钟磬心里有些奇怪,“她怎么连我会游泳都不知道?”念头只一闪,想到甄十娘问这话的意思全是关心他的安全,心又砰砰地跳了两下。 往年种莲是为了生活,所以特别密,今年纯粹是为了欣赏,甄十娘基本没插手,全是余庆带人张罗的,以美观大方为主,种得特别稀,小船穿梭其中还游刃有余。也没用奴才,沈钟磬亲自划桨,甄十娘母子三人坐在船头,甄十娘摘了两片大莲叶做成帽子给简武简文带在头上遮阴,两人欢喜得咯咯地笑。 打了几个肥大的莲蓬,简武简文一人拿了一颗双双滚道甄十娘怀里剥着吃,仰着小脸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和身边的碧叶琼花。抬头瞧见沈钟磬孤单单一个人坐在船尾看着他们母子,甄十娘心里忽然间一阵不忍,就拍拍儿子的小脑袋,“去,给你爹剥几个吃。” “哎……”简武一个高就窜起来。 待简文反应过来,简武已经坐在了沈钟磬腿上,仰着小脸举着一粒白胖胖的莲子往沈钟磬嘴里塞,“……爹吃莲子。”又道,“可好吃啦。” 早就不习惯吃这些零食了,可儿子胖乎乎的小手递到嘴边,沈钟磬哪舍得拒绝,一口含在嘴里,一股清香甘甜溢满口腔,直甜到了心里,笑容自沈钟磬眼角眉梢止也止不住地溢出来,见爹爹高兴,简武也嘿嘿地笑,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倚在爹爹怀里,一边又剥了一粒塞进沈钟磬嘴里,“……这个没去莲心,有点苦,娘说这么吃去火。”眨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看着爹爹,“怎么样,苦吗?” 沈钟磬哪尝到苦? 吃到嘴里全是甘甜,“……不苦。”他摇摇头,看向儿子的目光满是宠溺。 看得简文直流口水,有心也跑过去,回头看看甄十娘,又怕把她一个人放在船头孤单,索性坐起来也学简武倚在甄十娘怀里,紧紧地搂着娘的腰回头像简武示威。 见简文竟一个人霸占了娘,简武眼睛有些发直,瞬间立了起来,想冲过去抢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仰头对上父亲宠溺的目光,又有些舍不得,索性隔空朝简文打出一记无影拳。 离得远,简武的拳头打不到身上,简文一点也不怕,隔空还了一记,一瞬间,两个小家伙又抻鼻子瞪眼睛相互做起鬼脸来……rs 第二百二十三章 爆发 看着一刻也不得闲,淘到没边的两个儿子,甄十娘叹息地摇摇头,一抬头,目光和沈钟磬空中相遇,对上他目光中毫不遮掩的温情宠溺,莫名地,甄十娘心扑扑跳了两下,目光嗖地闪到一边。 沈钟磬目光却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潋滟的波光掩映下她腮边渐渐泛起的一朵红霞,目光越来越幽深…… 碧波荡漾,万里晴空,大红的救生衣掩映在墨绿墨绿的莲叶间分外的妖娆,一家四口嬉闹的倒影映在波光淋漓的碧水中,恍然一副变幻莫测的水墨画,池塘中就荡漾起一股温馨的甜蜜。 直让沈钟磬有种从没有的踏实满足,胸口是满溢满溢的,几乎要流淌出来的喜悦。 沈钟磬从来没有发现,幸福原来这么简单。 一家四口只简简单单地坐在一起,便是这样的让人安宁踏实,静谧温馨。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用了晚饭,直逗留到戊时,在甄十娘的再三催促下,沈钟磬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这两天就准备准备吧,我三五天就来接你们。” 突然之间,他一刻也不想再离开她们母子。 甄十娘神色就黯了黯,对上沈钟磬瞒是期待不舍的眼,一想到自己拒绝后这双眼就会失去神彩,甄十娘心里突然生出一过浓浓的不忍,隐隐地,泛着一股疼痛。舌边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她毅然点点头,“好,妾等将军的好消息。” 他既然相信他能说服老夫人,她姑且就信他一回。 但愿,她的担心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没料甄十娘回答的这样痛快,对上她满是信任亮晶晶的眼,沈钟磬浑身电击般一颤,他一把拥过甄十娘,情难自禁地在她额头印了一记轻吻,“……等我好消息。”他贴着甄十娘耳朵说道。 声音低糜柔和,带着股湿濡的气息。 甄十娘瞬间睁大了眼。 偷香成功,看着甄十娘难得傻掉的模样,沈钟磬哈哈大笑,松开她,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耳边的笑声消失,甄十娘才回过神,瞧见一地的丫鬟婆子正掩了嘴偷偷地笑,甄十娘脸色腾地涨红,怒气匆匆地追了出去。 一直追出门口,沈钟磬骑着高头大马的挺拔背影已湮没在夜色中。 手下意识地抚上额头。 好像,也不是想像中的那么讨厌。 甄十娘脸颊上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慢慢地浮了上来,恍然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绽放。 …… 一下了朝,沈钟磬就直奔将军府。 想到母亲知道甄十娘给她生了两个大胖孙子不知会有多高兴,连早朝上惹的一腔闷气都烟消云散,沈钟磬脚步格外的轻松。 “沈将军!”郑阁老从背后匆匆追上来。 见到是他,沈钟磬就皱皱眉。 就是这个郑阁老,以大周没有草原,没有真正懂马懂防疫的人,又加连年征战国库亏虚等,罗列了十二条大周不适合开马市大规模养马的现状,引来一大批追随着,使得他和万岁在西北开马市的议题空前受阻。 身为武将,沈钟磬最不耐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可他心里有本帐,说是连年征战耗费巨资,可他从夷越掠夺回来的财富和他们的战争赔款以及年年进贡的岁银,早远远补偿了他战争的消耗,若不是几场战争下来使得大周国力更加强大,万岁又怎么会生出一统燕祁的野心! 早朝上,虽然说不过郑阁老有理有据的唇枪舌剑,可沈钟磬蛮横霸道地抓住一条理据不松口,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也令得郑阁老窘态百生,最后竟打了个平手,见两位重臣当堂闹开,万岁索性匆匆散了朝。 “……朝上争议都是公事,大家就事论事而已,言辞过了也并非针对个人,还望将军不要往心里去。”见沈钟磬没向往常一般回应,郑阁老首先抱拳施礼,开口道歉。 郑阁老一向随和中庸,两人之前并没什么大矛盾,见他开口道歉,沈钟磬态度也随和下来,“……大家不过政见不同罢了,郑大人不必往心里去。” 沈钟磬一向心直口快,见他说的坦然,郑阁老舒了口气,话题一转,“上次将军托老夫为令弟说煤之事已有眉目,令弟的八字与邬六小姐的八字极相配,只邬四奶奶就这一个嫡出的掌上明珠,不舍得轻易嫁了,想再亲眼见见令弟……”看着沈钟磬,“将军哪日带令弟到府上一叙?”想到两人因政见不和正闹得不可开交,“将军若不方便,也可选个日子去慈宁寺上香。” 沈钟磬心一动。 他就这么一个弟弟,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马虎,虽然听说乌雅芳是极好的,他又杀鸡牛刀让石虎特意查了,但能见到人更好,只是,他对女人的感知只要不缺鼻子少眼睛就好,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若让二弟自己看……他巴不得搅黄了好……让谁去看呢? 一转念,沈钟磬开口说道,“……听说了二弟的事儿,夫人也正想见见邬姑娘,我回去和夫人商议一下,再议如何?” 对,就让甄十娘去看,她看人比较准,这本就是她做嫂子的义务,话说出口,沈钟磬更坚定了想法。 “好!”郑阁老点点头,“……我等将军的好消息。” 又寒暄了几句,沈钟磬转身告辞。 笑看着沈钟磬的背影,郑阁老忽然僵住。 他刚刚说的好像是夫人,不是老夫人? 那个传说中身怀绝世神术的甄十娘什么时候已经入主将军府了? 他怎么竟不知道? …… 回到将军府,高全亲自迎在二门。 “……老夫人已经知道您和秀芝没圆房的事了。”高全小跑着跟在沈钟磬身后,把家里发生的事情挑紧要的说了,“正在气头上呢,将军一会见了老夫人仔细些。”被沈钟磬打了两次,高全再不敢阳奉阴违,人已经完全站在了他这边。 沈钟磬腾地站住。 高全跟着停下,一面伸手擦着汗,“老夫人一早就吩咐,您回来了立即让您去养心院。” 沈钟磬转了身直奔养心院。 他骗母亲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希望他们婆媳矛盾早点解决,以前是他不懂这些,萧煜说的对,亲人间是需要善意的欺骗的,被母亲发现了肯定会生气,他不过是挨一顿臭骂,好好哄一哄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脸的无所谓,沈钟磬脚上加快了步伐。 荣升脸色则吓得煞白,悄悄吩咐高全,“……快去把二爷叫来。” “母亲用过饭了……”一进门,沈钟磬就感觉一股沉闷的气息,因事先已经知道,他只做不见,笑吟吟地在老夫人身边坐下。 老夫人一把将秀芝的‘元帕’摔在他身上,“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将军……”被两个婆子架着跪在地上的秀芝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 一天功夫,她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沈钟磬见了就皱皱眉。 不过一个小丫头,都是按他吩咐行事,至于这样吗? 沈钟磬强压下胸口一股沉闷怪异的感觉,朝老夫人讪讪笑道,“……是我不喜欢,又怕母亲生气,才让她拿了这个骗母亲,都是我不对,母亲别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沈钟磬从小到大没骗过她,骤然听他亲口承认骗了自己,老夫人耳朵嗡嗡直响,“跪下!”她厉声喝道。 “母亲……”沈钟磬怔了一下,接着扑通跪了下去。 “寿宴上魏夫人说魏武奉你之命,从南海运回一颗三尺高的红珊瑚树,你放哪儿去了?”又问,“你从祁国回来时是不是先去了梧桐镇?” 当然放在祖宅了。 没想到这件事也被老夫人发现了,沈钟磬别提多囧,脸上涨呼呼的。 见他不语,老夫人厉声替他答道,“……是不是给那个贱人了!”想到沈钟磬竟骗她说那是萧老夫人赠的,老夫人声音尤为凄厉,“出使祁国几个月,回来后连家都不回,朝都不上,你就先去见了那个贱人,这是不是都是那贱人教你的?”她的儿子打小稳重,从来不会说谎,现在竟变成这样,自然都是那个巧言善变的狐狸精挑唆的。 想到好好的一个儿子,竟被挑唆成这样,老夫人心里直恨不能把甄十娘给撕碎了,牙齿磨的咯咯直响。 “不是她,是儿子怕您……” “你还替她解释!”话没说完,就被老夫人厉声打断,“你二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我也是怕你断了沈家的香火,才往你屋里送丫头,她竟连这个都忍不了!”铺天抢地哭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儿子不孝也就罢了,竟娶了这么一个狐狸精,闹得现在我连个亲孙子都没有!” 见惯了老夫人撒泼不讲理,沈钟磬就叹了口气,想起简武简文,忽然心一动,“……母亲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地让他收房,不过是着急抱孙子罢了。”这念头闪过,他从袖笼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在老夫人面前打开,一枚晶莹剔透的祖母绿扳指跃然眼前,小心翼翼地哄道,“这是十娘亲自给您挑的,母亲真的误会她了,十娘她……” 话没说话,老夫人一把抓过锦盒朝沈钟磬脸上砸去,“到现在你还替她说话!”rs 第二百二十四章 寒心 沈钟磬一怔神,锦盒擦着他额头落在地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祖母绿扳指瞬间摔的粉碎。 鲜血顺着沈钟磬额头流下来。 屋里顿时一静。 儿子额头被砸出了血,老夫人心里也是一慌,待见血流的不多,心知这个儿子皮糙肉厚抗摔打,想到这次不严厉些,以后他还不知道怎么骗自己,老夫人索性哭天抢地破口大骂,言辞凄厉地数落着他的累累罪行。 十娘已经为您生了两个孙子的话生生地卡在喉间,呆怔怔地看着面色因狰狞而扭曲的老夫人,沈钟磬脸色越来越白。 怎么会这样? 沈钟磬眼里满是失望、困惑,隐隐有一丝……绝望 萧煜不是说,有时善意的欺骗也是必要的吗,即便谎言揭穿了,母亲还是母亲,终归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发现自己费尽心机也是为讨她好,母亲也会为自己的良苦用心感动吗? 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他都流血了,母亲竟没有一丝疼惜之色。 这是,把他当做兵戎相见的仇人吗?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沈钟磬心里翻江倒海折腾起来。 闻讯匆匆赶来的沈钟信瞧见老夫人气的脸色青紫,而哥哥还满头是血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猛唬了一跳,一边劝着老夫人,一边强拉硬拽地将沈钟磬拖了出去。 …… “……大哥也是,不过一个小丫头,不喜欢以后送出府去便是。”沈忠信给抱扎了伤口后闷坐不语的沈钟磬倒了一杯茶,在他对面坐下,“干嘛要整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骗娘?”叹了口气,“……娘这次真气的不轻。” 沈忠信真不明白,哪个男人没个三妻四妾几个通房,又不是没娶正妻怕有庶长子闹出丑闻,他大哥为什么一定要“守身如玉”? 那么多姨娘都娶了,既然想哄老夫人高兴,还在乎多这一个通房了? “我担心她是大皇子和安庆侯的眼线……”直喝了大半杯茶,沈钟磬才呼出一口气,他声音幽幽的,“碧月紫月这些人中一定有当年安庆侯布下的眼线,母亲每次送到浩然居的人都是经过她们手挑选的。” 所以他才不碰老夫人送去的人? 现在连后院的姨娘都不碰了,难道也怀疑是内奸? 想到当初沈钟磬的这几个姨娘包括楚欣怡都是老夫人一手张罗娶进门的,沈忠信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好半天,才回过神,他声音有些发颤, “……大哥以前就告诉我母亲身边有安庆侯的人,既如此,大哥为何不早早除了?” “碧月紫月几人早过了放出去的年龄,我提过几次要放出去,母亲就是寻死觅活地不肯……”沈钟磬叹了口气,“三年前,母亲寿辰上平阳侯看上了碧月,并答应我会抬她做侧妃,想到平阳侯好歹也是个王爷,碧月跟他也算攀上了髙枝,母亲知道了一定会高兴,谁知母亲竟绝了食,还威胁我要卖就连她一起卖了……” 沈忠信就想起当年碧月当着老夫人的面要削发为尼发誓今生不嫁,气的老夫人绝食三天又狠狠地把沈钟磬臭骂一顿并严令以后养心院的丫头不用他操心的事来。 那时他年龄小,不懂事。 现在经沈钟磬这一提点,他恍然明白过来,女人一生图什么,不就图能嫁个好人家吗?一个大丫鬟,能被王爷看上收进门里,将来生个一男半女好一好就能熬个品级,这大好的前程碧月为什么不要? 宁可当尼姑也要守着老夫人! 越想沈忠信脸色越白,“大哥……” “母亲把她们当亲闺女,我扭不过母亲寻死觅活地护着……”沈钟磬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想到母亲年迈,也没有几年……外书房又被我防护的铁桶一般,只要不在府里提朝中事物,她们也探不去什么,倒可以让安庆侯安心,也省得他再费尽心机在我身边安插人,我便没再硬来……”声音迟疑地顿住,沈钟磬忽然抬起头看着沈忠信,“二弟有没有感觉,母亲……变了……”变成没有亲情,没有感情,自私自利的冷血人。 他一直把她当做最亲的人护着。 可是,母亲却把他当成……兵戎相见的,仇人! 苦涩的声音戛然而止,沈钟磬到底没说出诛心的话。 “……大哥有没有听过十常侍的故事?”沉寂中,沈忠信抬起头。 十常侍? 沈钟磬眉头一挑,他怎么会不知道。 东汉末年,以宦官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因深得灵帝宠信,独霸朝纲,权倾天下,颠倒黑白铲除异己,捏造罪名罔杀朝臣,以至于最后天下大乱,群雄奋起。 见大哥沉思,沈忠信说道,“……当初灵帝病危之计曾想改立王美人的儿子刘协做太子的,是何皇后的兄长大将军何进力挺,带御林军闯进皇宫,在灵帝柩前拥立妹妹的儿子刘辩继承皇位,知十常侍祸患后宫扰乱朝纲,大将军何进便向妹妹进言要杀十常侍,可惜,何太后正宠信张让等人,坚决不肯,后来张让等听说何进要杀他们,便先下手为强,派五十名刀斧手埋伏在长乐宫嘉德门内,让何太后召何进进宫。何太后不知是计,就派人宣何进进宫。何进一进宫被乱刀砍死在嘉德门内……一代将军就这么血溅嘉德门。”叹了口气,“没有母系维持,历代哪个嫔妃的恩宠荣华能够长久,何太后的荣华全靠何大将军,她并非有意谋害自己的亲大哥啊,可惜……”沈忠信摇摇头。 沈钟磬身子一震。 书房内沉寂下来。 好半天,沈钟磬叹了口气,“……我担用强母亲又要寻死觅活。”抬头看着沈钟信,“……母亲对我敌意太深,你劝劝她吧。”毕竟是他的亲娘,只要有一线可能,他实在不想和老夫人兵戎相见。 沈忠信脸色发苦,“大哥不知,因这以后我常替大哥说话,娘都有些不待见我了,天天劝我离你远些,我若再提这事儿,不用猜,娘也会认为我又受了你蒙蔽,变着法地害她了……娘,这以后,偏激的厉害……”想了想,又摇摇头,“仔细想一下,这几个丫头一个个可都鬼精着呢,我天天去养心院,竟没发现她们的破绽短处……” 沈钟磬看着沈忠信,没言语。 …… “……将军的头被打破了?”正低头涂指甲,听了小丫鬟的话,楚欣怡眼皮都没抬。 “……连碧月和紫月都劝不住。”小丫鬟说道,“还是二爷硬把将军拖了出去。” 楚欣怡嘴角就瞥了瞥,悠然地举起左手对着太阳看。 五个指甲涂的红艳艳的,阳光下发出瑰丽的光。 春红推门进来。 瞧见小丫鬟在,欲言又止。 楚欣怡挥手打发了小丫鬟,“什么事儿?”惬意地看着刚涂好的五个手指。 “扬少爷说失手了。”春红回手关上门,压低了声音。 “……什么?”楚欣怡身子一滞,眸子蓦然射出两道凛冽寒光。 春红点点头,“文贵说加上祖宅的,明里暗里不下二百多个护卫,而且个个都是绝世高手,扬少爷雇的杀手根本近不得那两个孩子的身。”文贵是楚欣扬的贴身小厮。 虽然在萧老夫人的暗示下,大家都知道甄十娘婆媳不和,将军府的媳妇长孙一直被沈钟磬养在外面,寿宴上,大家在老夫人面前都三缄其口,可楚欣怡还是从随萧老夫人一起来道贺的萧府二奶奶嘴里得知了简武简文的事儿,整个人都惊傻了。 隐隐地,她终于明白沈钟磬为什么誓要她看清本分,安安分分地尊甄十娘为夫人了。 原来,甄十娘早在五年前就偷偷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尤其听说五年前喜鹊来找沈钟磬并非是为了要月例,竟然是要往回送儿子时,楚欣怡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劈头就打,而是好好地问一问,现在那两个小兔崽子早就超生了。 于是,她干脆拿银子让楚欣扬雇人去杀简武简文。 杀了这两个孩子,甄十娘没了拿捏,沈钟磬早晚会回心转意向从前一样待她。 “……没用的废物!”楚欣怡怒骂一声,“绝世高手,哪有那么多绝世高手,修罗门什么时候变成废物了,竟连两个孩子都杀不了!” 修罗门是江湖第一大暗门,听说只要他们接手的活就从没有失手的。 为破釜沉舟,一击得手,她一出手就是一万两,让楚欣扬雇修罗门的人,务要把人杀了。却不知道楚欣扬以为不过乡下的两个穷小子,哪用那么费事了,被父亲断了生活费硬圈在府里,他正愁手里没银子花呢,接到楚欣怡的钱哪舍的花了雇人,只花几百两银子雇了几个地痞,去了连手都没敢出,一见霸王居的阵势就吓了回来,怕楚欣扬往回要银子,才胡编一通,说的神乎其神。 “……扬少爷从没做过这种事情。”见楚欣怡变了脸,春红劝道。 楚欣怡就怀念起杨涛来,“要是他在就好了。”忽然抬起头,“即没杀了人,那银子该退回来吧?”修罗门一向讲信誉。rs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绝望 ps加更求粉红 ~~~~ “奴婢问了,扬少爷说谈好是一万五千两的,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结果对方虽没能杀了人,可却损失了四五个兄弟,口口声声说扬少爷事先没说清对方的实力,追要死亡兄弟的补偿费呢,扬少爷吓得天天躲在府里不敢出门。”春红叹了口气,“……扬少爷还想让你找将军出面震一震那些人呢!” 找沈钟磬? 被他知道自己惹上修罗门是为了杀他儿子,还不得把自己剐了! 楚欣扬这是赤luo裸地威胁她! 楚欣怡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姨娘息怒。”春红劝道,“祖宅侍卫林立,我们又没得力的人,这件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怎么?”楚欣怡勉强咽下堵在胸口的闷气。 春红压低了声音,“如果老夫人知道了少爷的事儿,一定不会允许养在外面。” 楚欣怡心一动。 是啊,外面的杨涛被人连根拔了,家里她又被沈钟磬限制了行动,要出府必须得他允许,她现在就有如被折了翅的鹰,拔了牙的虎,空有满腹的计谋,甄十娘和孩子在府外到底让她鞭长莫及,若是框进府……沈钟磬日理万机……又从不关心后宅之事……就甄十娘那点智商……还不任自己宰割? 念头闪过,她腾地站起来。 那面沈忠信疑惑不解地问沈钟磬,“……明知道娘都已经当众发了话,大哥为什么一心要接嫂子回来?”都快一年了,养在外面不是挺好的,大家都相安无事。 沈钟磬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没言语。 “娘跟嫂子不是一般的矛盾……”沈忠信不死心地劝道,“大哥真为嫂子着想,还是养在外面吧。”瞧见沈钟磬锐利的目光看过来,忙又解释道,“年龄大了,这以后娘的心性不比从前,大哥也看到了,只因同你合伙骗了娘,秀芝被折磨成什么样,大嫂身体不好,若是……”沈忠信摇摇头,没说下去。 沈钟磬就想起秀芝那张浮肿的脸和她脖子手腕上隐约可见的鞭痕,仿佛被人点了穴,沈钟磬整个人僵住了。 容升匆匆走进来,“……老夫人知道了少爷的事儿,正大发雷霆地让您过去呢。” 少爷? “……什么少爷?”沈忠信疑惑不解地看看荣升,又回头看看大哥。 沈钟磬已放下茶杯站起来。 “……夫人五年前为将军生了两个儿子,就养在祖宅。”荣升一面匆匆地往外走,嘴里解释道。 沈忠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张着嘴傻在了那儿。 直到沈钟磬和荣升没了影儿,他才回过神,眼睛闪闪地亮起来,抬脚追了出去。 有了孙子,这次大哥和娘总能缓解吧? …… “……这个贱人,她到底按的什么心?”老夫人指着沈钟磬破口大骂,“……好好的大孙子给藏在外面,五年啊,她的心有多恶毒,生生地不让我见孙子!”想到自己的大孙子竟被人养在府外,都快六年了,她竟不知道,连亲儿子都帮那贱人瞒着她,老夫人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不是这样的。”沈钟磬强压着耐心解释道,“十娘五年前难产,生下文哥武哥后就得了血崩,怕养活不活,想让喜鹊给送回来的,是我们把人给打走了……”想起这些年甄十娘的遭遇,沈钟磬目光凛凛地看向楚欣怡。 楚欣怡一哆嗦,“……婢妾那时并不知道喜鹊来是为了送孩子,婢妾也是尊了老夫人吩咐。”知道老夫人恨不能甄十娘死,她当时的确请示过老夫人。 沈钟磬就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脸色有些讪讪,硬着头皮说道,“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该把这件事瞒的死死的,五年来,我x盼夜盼能有个大孙子,她竟然狠心地不让我们祖孙见面!” “……她是怕母亲不喜欢他们,才不敢说道。”沈钟磬声音僵硬,“我之前哄骗母亲也为了讨母亲欢心,早日把她们母子接回来。”看向老夫人的目光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知道了甄十娘为她的大孙子吃了这么多苦,老夫人总会回心转意吧? 虽然寒了心,可沈钟磬还是希望母亲不是他想象中那么无情。 先前,只是他误会了。 “……我发过誓,这个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老夫人眉头一立,“你想把她接回来,除非我死了!” 沈钟磬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夫人出了一口气,严厉地吩咐道,“……你立即套车去把我孙子接回来!” 只接孩子,不接母亲? 沈钟磬不认识似的看着老夫人。 “妾担心您会碍于母命难违,将文哥武武哥接回而独独将妾留在祖宅……” “将军以为老夫人会让沈夫人随子进府?” …… 甄十娘和顾彦浦的话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响起,震的沈钟磬耳朵嗡嗡直响。 他们早就堪透了,只有自己还执迷不悟! 所以,甄十娘对着自己才会那么失望! “来人!”见沈钟磬怔怔不语,老夫人猛地高喝一声,“让高全亲自带车去梧桐镇把我孙子接回来!” 指使不动,她就当没这个儿子好了! 闻讯进来的高全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钟磬不敢动弹。 “母亲……”沈钟磬声音有些沙哑,“这几年十娘和他们相依为命,您不能这样把她们分开。”又道,“十娘身体熬成这样全是为这两个孩子,因为府里断了她的月供,她才……原本就是我们对不起她,您再这么分开他们,她会因想儿子抑郁而死的。”甄十娘有多宝贝紧张简武简文他心里最清楚,“母子连心,你也有儿子,最知道这其中滋味,当年二弟都十六七了去百泉求学,您还天天落泪,何况文哥武哥这么小……”殷殷地看着老夫人,“十娘有千错万错,看在她给您生了孙子的份上,看在为了您的孙子差一点没命的份上,好歹把她一起接进来,儿子保证会好好调教她,不让她惹您生气。”说完,当着一地的奴才和姨娘的面,沈钟磬扑通跪倒,给老夫人梆梆梆磕了三个头。 他这才离开儿子一天,都抓心挠肝地想,沈钟磬不敢想象,若让他们离开甄十娘,甄十娘会怎么样? 老夫人冷冷地笑。 她会抑郁而死,自己正巴不得! 不是用这两个孩子可以折磨到那贱人,她还巴不得把她接进府来折磨呢。 现在再想让她答应接那贱人进府? 做梦去吧! 自从和安庆侯联姻失败,老夫人心情还从没这么好过。 不是因为骤然得知有了两个大孙子,碧月紫月说的对,一对在乡下长大的野孩子,又有那样一个恶毒败俗的娘,能好到哪去,有什么好稀罕的,是因为她终于找到了能令甄十娘生不如死的法子! 沈钟磬说的对,母子连心,她也是母亲,也知道这滋味,所以,才要那贱人好好尝尝这滋味! “还不去套车!”见沈钟磬兀自磕头哀求,老夫人也不理他,抬头吩咐高全,“杵那装死人呢!” “这……这……”高全扎着两手看沈钟磬,“是,是”嘴里连连应是,只脚上不敢动地儿。 沈钟磬身子僵偶般凝住,他慢慢地抬起头,“母亲!” 老夫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楚欣怡嘴角瞥了瞥,露出一抹冷笑。 其他几个姨娘相互看了一眼,俱无奈地摇摇头。 瞧见大势已去,高全抬脚朝门口走去。 “谁敢!”沈钟磬声音不高,却别具气势。 厅里顿时一静,众人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一个个都忘了呼吸。 老夫人也错愕地回过头,连骂人都忘了。 “……我在祖宅安排了二百名侍卫,除非我本人,任谁去了也休想接走少爷!”话是对高全说,沈钟磬目光一直看着老夫人。 “你,你……”老夫人终于回过神,她颤着手指着沈钟磬, “反了,反了,你想造反!” 沈钟磬眼里掠过一抹痛苦之色,“母亲。” 他压着胸口一股异样的沉闷,解释道,“……我和十娘发过誓,绝不会把她们母子分开的,否则,会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的。”看在他发了毒誓的份上,母亲总能让一步吧? 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是血浓于水的母子,母亲,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生儿子被天打雷劈永生不得超生吧? 沈钟磬暗暗庆幸那夜甄十娘逼他发了这个毒誓,否则,他今天真不知道能拿什么说服老夫人了。 正想的好,出乎沈钟磬意外,却见老夫人眉头一立,“难道你想为了她,连父母都不要了?” 她这个儿子,一向信奉言必信行必果,从不肯轻易许诺,更别说毒誓呢,他要会发这种誓言才怪。 想蒙她,门都没有! 碧月紫月说的是,连元帕都能弄出个假的来骗她,他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阴险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沈钟磬脸色微微发白,“她身体不好,母亲好歹看在她寿路不长的份上将就一两年。” 两年不长,将就将就就过去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他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铁石,也能生出一份同情心吧? 沈钟磬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看着老夫人。 “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她怎么到现在还不死!” 见自己态度都这么明确了,沈钟磬还替那贱人说话,老夫人直气的胸口一起一浮,压了又压,到底压不住破口大骂,最后指着沈钟磬严厉地说道,“……趁今儿你就给我说明白,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她!”rs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选择 沈钟磬呆呆地看着老夫人。 突然,他果断地说,“若母亲执意不准十娘进府,那就让她们母子继续住在祖宅吧。”而且,他从此也会搬出将军府和他们母子另立门户。 说着,沈钟磬毫不留恋地站起来。 这就是说要媳妇不要娘了?! 老夫人浑身的血液凝结了,人瞬间僵在了那里。 楚欣怡惊愕地张大了眼,脸色渐渐地由激动的潮红变的灰白。 碧月紫月等人更似被人点了穴般傻在了那儿。 “反了,真反了!” 好半天,老夫人才回过神,她做梦也没想到沈钟磬会说出这种诛心灭祖的话,她拎起炕边的拐杖劈头盖脸朝沈钟磬砸去。 沈钟磬也不躲,一动不动傲然地站在那儿。 “娘,大哥只是一时糊涂,有话好好说。”沈忠信一把抱着老夫人,一边回头冲沈钟磬喊,“还不快走,你要气死娘!” 直直地看着面色狰狞的老夫人,沈钟磬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将军,您要去哪儿?”荣升一直追到马鹏,看着沈钟磬跳上马背冲出将军府,荣升忙跨上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被一阵粗重的敲门声惊醒,甄十娘睁开眼,冬菊已点了蜡烛。 “将军来了……”冬菊低声说道。 甄十娘下意识地看向漏壶。 子时四刻。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心里吃惊,甄十娘一咕噜坐起来,正要吩咐冬菊拿衣服,沈钟磬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 面色冷峻,带着一股凛冽的煞气。 刚刚爬起来的几个小丫鬟吓的屏住了呼吸,纷纷贴着墙跟站住,给沈钟磬问安。 “……将军额头怎么了?”瞧见沈钟磬头上缠了一圈药布,甄十娘也唬了一跳。 冲出上京城,他就一直漫无目的地游荡,悠悠荡荡了大半夜,不知不觉竟跑来了这儿,看到甄十娘,沈钟磬头脑才渐渐地清明起来,脚下一阵踌躇。 信心满满地告诉她立即就接她回将军府,最后他们却要一辈子顶着不孝的骂名在外面做苦命鸳鸯……突然间,他有些不敢见甄十娘,怕她耻笑自己的盲目自大,怕她听了老夫人要强行分离她们母子的话会像老夫人一样又吵又闹,拿自己的毒誓威胁,硬逼他再一次在她和孩子与老夫人之间做一个锥心的选择…… 出道以来,一直意气风发,沈钟磬从没这一刻如此的自卑。 突然,他一转身就又往外走去。 没有实现承诺,面对甄十娘,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甄十娘已披衣服下了地,见他刚进门又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忙一把拽住,“这么晚了,将军还要去哪儿?”就是赶回去上早朝,这时也来不急了。 对上沈钟磬苍白憔悴的一张脸,甄十娘莫名地一阵心疼。 见沈钟磬迟疑,甄十娘硬拽了他在椅子上坐下,“将军吃饭了?” 沈钟磬摇摇头,“我不饿。”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接过冬菊端上的茶,亲自倒了一杯递给沈钟磬,“将军先喝口茶歇一会儿,昨儿秋菊新采的香菇,妾去给您做碗香菇面。”声音轻柔,温淡的夜色中显的格外祥和。 沈钟磬浮躁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原本一点也不饿,可还是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厨娘早生好了火,一大碗热腾腾的香菇面很快端上来。 一顿饭,沈钟磬不说话,甄十娘什么也没问,只静静地坐在一边陪着。 洗漱后上了炕,见沈钟磬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地柔着太阳穴睡不着,甄十娘索性披了衣服坐起来,摩挲着来到他枕头边伸过手去帮着柔两个太阳穴。 沈钟磬身子一顿,“吵到你了?”他声音有些不安,“我没事儿,你先睡吧。” “将军头疼?”甄十娘问道。 “可能是吹了凉风,睡一觉就好了。” 感觉他额头有些烫,甄十娘就拿了他胳膊给号脉,“跑了一下午马,将军是受了风,妾去给您熬碗汤药。”伸手在床头摩挲着找火折。 “不用!”沈钟磬猛地坐起,语气中有些不耐,“你睡吧,我出去走走就好了。”她身体不好,他不该来这儿折腾她的。 “将军……”甄十娘一把从后面抱住他。 沈钟磬身子一阵僵硬。 甄十娘慢慢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 一股暖流从后背缓缓地蔓延到全身,直沁心底,沈钟磬身子慢慢地软下来,“……你去拿药吧,让丫鬟熬就是。”他低声说道。 甄十娘点点头。 在方子里加了些安神的药材,沈钟磬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摸着他额头出了一层细汗,甄十娘舒了口气。 趁他熟睡,又把他头上的药布解了,半寸长的一道三角口子,不深,看到没什么大碍,甄十娘舒了口气,重新上药包扎了,这才穿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找到紧张不安地等在客厅的荣升。 “……将军怎么样?”一见到甄十娘,荣升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喝了药已经睡着了,没什么事儿……”甄十娘在椅子上坐下,挥手打发了小丫鬟,“怎么回事儿?” 荣升就把老夫人逼迫的事儿说了,最后道,“……从未时出了城将军就一直漫无目的地放马狂奔,奴才一路跟着都吓坏了,还好将军回到了您这儿,否则奴才都不知怎么办好了。” 老夫人果然想要她们母子分离! 想起沈钟磬那一脸的颓废,甄十娘心里说不出一股什么滋味,她缓缓站起来,“夏菊熬了汤药,你也喝一碗早点睡吧。” “将军明日还要早朝……”荣升声音有些不安。 “我知道了,你去吧。” 甄十娘出了客厅,让人找来纪怀锋连夜回上京城,进宫给沈钟磬请假。 安顿好了,甄十娘回到卧室。 先前睡了一觉,甄十娘有些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看着沈钟磬。 他两眼紧闭,脸上冷峻刚毅的线条因熟睡而变的柔和,只眉头依然紧锁着,酷似简武的容貌间隐隐带着一抹痛苦之色。 老夫人宁肯他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分离她们母子,这个,他做梦也没想到的吧? 真心说,她也没想到! 否则,知道没用,她就不会费尽心机逼他发毒誓了。 可怜的孩子。 任谁骤然发现自己原来被亲生的母亲这样的无视都不好过。 尤其他从小接受的根深蒂固的刻到骨子里的百善孝为先、不得仵逆父母的教育,他一向把孝字看的大过天,重逾命,最后却要被逼的仵逆母亲,成为千夫所指连自己都不齿的不孝子,他心里一定更不好过吧? 所以才会如此的颓废。 看着他睡梦中紧蹙的眉,甄十娘隐隐有抹心疼。 见他出了满头的大汗,连衾衣都被湿透了,甄十娘回头想招呼人,略一犹豫,索性自己蹑手蹑足地下地,开门悄悄吩咐冬菊打进一盆温水,一粒一粒地替他解开扣子,亲自擦试起来。 折腾了大半夜,直摸着沈钟磬额头不再发烧,甄十娘才舒了口气,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日出三杆,张开眼就瞧见沈钟磬躺在身边,呼吸匀称睡的正香甜,甄十娘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忙伸手试试沈钟磬额头,没再发烧,摸摸他身上重新换的衾夜也没再汗湿,看样子是没事了。 甄十娘这才悄悄下了炕。 蹑手蹑脚地穿了衣服,一开门,以秋菊为首的几个大丫鬟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瞧见她出来,纷纷站直了见礼。 把甄十娘吓了一跳。 对上秋菊等人喜气洋洋的目光,甄十娘脸色微微发烫。 *宵苦短日高起,说的就是这个吧,她和沈钟磬两人关在屋里一起睡到日出三杆,被一堆丫鬟婆子赌在屋里,这些人不肖想才怪。 “……将军昨夜受了风寒,大家仔细别吵醒他。”心里别扭,甄十娘面色如常地挥退了大家,只留了冬菊在门口守着。 有小丫鬟回道,“……将军府高总管奉老夫人之命来接两位少爷回府。” 甄十娘皱皱眉,“……告诉他,除非将军亲自来,谁也别想接走少爷,让他回吧。” 尊老夫人之命,高全带了三十多个护院,是想强行接走简武简文的,对上蒲波等呼啦啦冲出来的五十几个凶神恶煞似的侍卫,哪敢强势,得了甄十娘的吩咐,连门都没敢进便灰溜溜地走了。 沈钟磬醒的时候,已经未时四刻了。 甄十娘正带着秋菊等一帮小医护分拣刚收购的药材。 “原来这个就叫黄花地丁啊……”秋菊拿着一颗婆婆丁好奇地说道,“奴婢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不就是我们吃的婆婆丁吗。”经过几个月的强补,秋菊硬记下了大量草药名和其性味归经,但因少见实物,又没图片,却很难和实物对上。 回春医馆开张后有条件了,每次收购药材回来,甄十娘就亲自带着她和新招的专司药材的小医护一起分拣整理,练习辨认。 “嗯,黄花地丁是医书上的学名,其实他就是我们平日吃的婆婆丁,又叫蒲公英……”甄十娘拿着一个婆婆丁花絮轻轻一吹,院子里立时飘起了一片雪片似的花絮,“有的医书里还叫蒲公草,耩褥草、地丁……”rs 第二百二十七章 猛药 “我记起来了”二丫眼前一亮,“夫人讲的《本草衍义》里就叫地丁。” “对!”甄十娘笑着点头,“都有什么功效?” “这……”二丫脸色涨红。 “黄花地丁性甘,味苦,寒,入脾、胃、肾三经”秋菊张嘴就来,“可清热解毒,利尿,缓泻……” “秋菊姐姐真厉害!”见甄十娘赞赏地点点头,大家眼里全是羡慕。 “牛皮早就吹出去了,我现在想偷懒也不行。”不贯被人夸赞,秋菊小脸红扑扑的。 回春医馆开业那天为造势,秋菊奉甄十娘之命把自己的医术吹的神乎其神,没办法,她只好赶鸭子上架,没黑没白地恶补。 二丫小脸直抽抽,“我也没偷懒啊,见天被病人问的发虚,我也天天背药名,背他们的性味归经,可就是记不住。”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只要肯用功,熟练了大家都是行家。”甄十娘笑着鼓励道,“……说不定不久的将来,你们中就能出几个大周有名的大药师呢。” 这些医护中,有一半是从刘妈手里买的,但凡有一条活路,家里也不舍得卖,不是被甄十娘收留,她们大约都得为奴为婢,甚至为娼,做梦也不敢想她们有一天会成为甄十娘嘴里说的大药师,听了她的话,异口同声说道,“……别说大药师,我们能学药辩药都是托了师父的福呢。” 没想到声音会这么齐,大家相互看了眼,忍不住又咯咯笑起来。 院子里一片温馨却又生气盎然的景象。让刚刚迈出门口的沈钟磬静静地站在了那里。 主和奴敬,其乐融融,将军府里,好像从没有过…… “将军……”秋菊首先发现沈钟磬,慌忙扔了手里的药材站起来。 嬉笑声戛然而止,小医护们纷纷站起来给沈钟磬见礼。 甄十娘最后一个站起来,“将军醒了?”她上下打量着沈钟磬。 这一觉醒来,人又恢复了一惯的冷峻凝重,全没昨夜的颓废。 就暗暗松了口气。 他没有故命自怜,从此一厥不振就好。 “怎么不叫醒我?”话似是谴责,语气却低糜柔和。 “将军昨日睡的太晚,妾就没让人叫醒您……” 甄十娘笑着解释道,“将军放心,妾已让纪怀锋进宫去替您请假了,将军两夜没睡,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前天晚上从她这回去,他行了一夜的路直接就上了早朝,之后回到府里便因她和儿子同老夫人发生冲突,直到半夜来到这里,按荣升说的,甄十娘算一算,沈钟磬应该是从前天晚上一直到昨夜都没合过眼。 她这是心疼他? 想起自己醒来时,身上的衾衣都换了,听冬菊说是他昨夜发汗湿透了甄十娘给换的,她是一直守着他不再发热才睡下的,一股融融暖意浮上心头,沈钟磬沉郁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他看着甄十娘,微微发怔。 见他站在这里大家都不敢动弹,甄十娘吩咐小丫鬟,“……去找冯大夫来带大家分拣。”率先迈步朝屋里走去,“将军饿了吧,妾今儿做了将军最爱吃的红烧肉。” 伺候沈钟磬用了午饭,又陪他在池塘转了一圈。 一直担心甄十娘问起回将军府的事儿不知怎么回答,见她什么都没问,沈钟磬心安定下来,眉头也渐渐地舒展了。 甄十娘,就像一个港湾,无论他在外面受了多少风暴,她总会在那里等他,给他一份从没有的安宁,让他浮躁的心渐渐地平复。在她身边,他总是感到格外的宁静,让他从身到心都感到一种从没有的愉悦畅快。 申时左右,纪怀锋回来了,“……听说将军病了,万岁叮嘱您好好养病,待病好了再上朝便是。”又道,“还让属下转告将军,不用担心西北马市的事情,但凡君主推行新政大都没有一蹴而就的。” 西北马市? 甄十娘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就把她和万岁要开马市的事儿说了,叹了口气,“……郑阁老身为阁老之首,他不同意,就带动了很大一批人反对,郑阁老是郑贵妃的父亲,万岁尤其看重他,又说的有理有据,萧大哥和我都无计可施。”声音平淡自然,全没觉得把朝中大事拿来和甄十娘一个女人说有什么不妥。 甄十娘听了就皱皱眉。 万岁后宫佳丽三千,其实大都是平衡关系的结果,比如沈妃娘娘,她曾在后宫见过两次,她美则美矣,言谈举止却总带着股小家子气,不如沈钟磬磊落,又不如郑贵妃的雍容大度,是让人想爱也爱不起来的那种女人,她能一跃为妃,甄十娘猜应该是万岁一心想笼络沈钟磬的结果,只有这个郑贵妃,她当年入宫时父亲只是个侍郎,能爬到今天的阁老之位全是凭借女儿在万岁跟前的恩宠,甄十娘甚至怀疑,郑阁老并非曹相爷和萧煜那样的大才,万岁却把他抬的这么高,应该是在为扶郑贵妃为后做准备吧? 万岁,内心里应该是喜欢郑贵妃的。 万岁想开马市很明显是为了征服燕祁训练骑兵,从这方面讲,谁扯万岁的后腿,他郑阁老也不该扯啊? 正想着出神,院里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 甄十娘和沈钟磬眼睛同时一亮。 不用猜,敢在这院里这么肆无忌惮地跑闹的,除了简武简文,还有谁? 没有向往常一样远远地人没进来就喊娘,跑到甄十娘的卧室跟前,小哥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伸手悄悄地推开们,探进小脑袋往里瞧,瞧见爹娘正盘坐在炕上往这边瞅,咣当一声把门推开,双双扑了过来,“娘,爹……” 不待秋菊上前,小哥俩已经双双爬上了炕。 “……我中午就回来了,爹还在睡觉,娘说爹病了,不让我吵你!”简武首先扑到沈钟磬怀里,伸手摸他额头,“爹还发烧吗?”又小心翼翼地摸着头上缠的药布,“还疼吗?”稚嫩的语气满满的关心。 沈钟磬心都化了。 “不疼,早就好了。”抬头瞪了甄十娘一眼,埋怨她不该这么吓唬孩子。 甄十娘耸耸肩,是你贪睡,怨着谁了。 “娘是神医,爹有病一副药准好!”简文说道。 “我给爹揉揉!”简武挣脱沈钟磬怀抱,跑到他身后小大人似的揉起来,“……我肚子疼,娘给揉揉就好了。” “我给爹捶腿!”简文也不示弱,盘坐在沈钟磬身边,举起小拳咚咚咚捶起来。 别看简武简文小,手上的力气却不小,拿捏的还真有那么点意思,逗的沈钟磬哈哈大笑,胸口的郁闷一扫而空。 看着儿子想方设法地讨沈钟磬开心,甄十娘微微地笑。 “先生今天讲黄泉认母了……”想起什么,简武说道。 沈钟磬笑容僵住,回头看向儿子。 简武挠挠头,“……我说不好,还是让哥哥给爹说。” 打不过简武,可论口才,简文要比简武强,见弟弟看过来,也不客气,就脆生生地讲起来: “……春秋小霸郑庄公,小名寤生,因他母亲武姜生他时难产,就一直不喜欢他,只喜欢小儿子段,一心想让小儿子段做国君,但寤生的父亲郑武公还是按照嫡长制度将王位传给胸怀坦荡正直的寤生,只给小儿子段留了一座小城池,武姜不满,就以孝道要挟郑庄公让出一些城池给小儿子段作封地,虽觉的这样做不妥,可郑庄公为了孝道还是答应了,后来武姜又让郑庄公给段兵马,朝上的大臣都反对,但至孝的郑庄公还是答应了母亲,武姜却毫不知足,又煽动小儿子段并与他合谋要杀了郑庄公篡位。最后被庄公识破,事情败露后段自刎而死,郑庄公大怒之下把母亲武姜从京城赶到颖地,还发誓说:不到黄泉不相见,可毕竟是亲生母亲,事后郑庄公非常后悔,却因为有“不到黄泉不相见”的誓言所阻,无法接回母亲,于是考叔就献计,挖掘地下直到泉水涌出,便为黄泉,终于使郑庄公母子团聚,母子感情如初……” 一口气说完,简文小脸红扑扑的。 屋里异常的沉寂。 这孩子,怎么没讲完就停下了? 甄十娘偷偷觑着沈钟磬神色,昨天想了大半夜,她今天一早特意去找了顾彦浦,准备再给沈钟磬下一剂猛药,让他彻底下决心和老夫人做个决断。 疖子既然冒头了,就绝不能再姑息了! 这是沈钟磬必须面对的,他不能再逃避,以为他搬出将军府,他们一家四口远远地避开老夫人就万事大吉了。 到底是孩子,不知道故事的重点在那里,该讲的没讲,不该讲的讲了一大堆,岂不知,他们的这个笨爹爹比他们还固执,画了龙不点睛,等他自己绕过这个弯,爬过这个坎,还不知要等猴年马月呢! 面色淡然地坐在那里,甄十娘心里暗暗琢磨怎么能引导简武简文把关键的话说出来。 等着爹爹夸他口才好,半天没听声音,简文才感觉气氛不对,一抬头看到爹爹一脸严肃,简文心里一阵不安,暗道,“……看爹的意思,明显不喜欢这个故事,顾先生为什么再三叮嘱一定要讲给爹爹听?” 眼睛不由自主地向简武望去……rs 第二百二十八章 直面 对于察言观色,简武本来就不如简文,此时他正在沈钟磬背后连捶带揉,玩的欢实,哪注意爹娘的神色了,听哥哥讲完,就嘻嘻笑道,“爹若有封地就只管给哥哥吧,我才不稀罕跟他抢,我将来自己会打!”攀着沈钟磬的肩膀看着甄十娘,“娘虽然喜欢我,但娘将来也不用帮我欺负哥哥,替我问他要东西,我一个人欺负他就够了!”伸舌头朝简文做了个鬼脸,对上简文递过的眼神,神色一顿,才后知后觉地搬着爹爹的肩膀看他脸色。 噗,甄十娘一口茶水喷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钟磬忙上前一面帮着拍背,一面接过秋菊递上的手帕帮着擦,“……你没事吧?” 简武简文也跑过来帮着拍,“娘,娘……” 甄十娘止了咳,连连摆手,“我没事了。” 空气松懈下来。 简文舒了口气,余光瞧见爹爹的脸色也没刚才那么阴沉了,想起顾彦浦交代的话还没说完,又说道,“先生说郑庄公黄泉认母虽然被后世传为佳话,但导致郑庄公兄弟相残,母子反目直至不到黄泉誓不相见的,到底还是源于之前郑庄公固守孝道而对母亲和弟弟的无度纵容,令他们生出野心勃勃,若他能早些醒悟,不是那么愚孝,而是断然拒绝武姜的无理要求,绝了他们的念想,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终于说出来了! 甄十娘长长舒了一口气,余光悄悄向沈钟磬嗳去。 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进去? 沈钟磬眉头紧锁,握着儿子的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看不出一丝情绪。 蒲波打了一只狍子。 听了小丫鬟的回禀,简武眼前一亮,抬头看向甄十娘。 “……去吧。”甄十娘朝他点点头。 屋里气氛这么压抑,让他们出去活动活动也好。 “我去瞧瞧就回来!”简武穿了鞋蹬蹬蹬跑出去。 “我也去!”本来就有些不自在,见简武跑了,简文也不落后,跟着蹬蹬蹬地跑了。 见沈钟磬望着儿子的背影发怔,甄十娘就接过秋菊新上的茶重新斟了一杯递过去,“茶凉了,将军换一杯吧。” 把之前的剩茶撤下示意秋菊端走。 “十娘……”沈钟磬接过茶喝了一口。 “将军……”甄十娘抬起头。 “若将来……”沈钟磬声音有些迟疑,“文哥武哥娶妻生子后,夫妻恩爱,但你不满意儿媳妇,会怎样?”又问,“会逼着休了吗?” “妾……”甄十娘怔了一下,“这辈子,妾大约也看不到他们娶妻生子了。”感慨的语气带着一股油然而生的怅然,甄十娘声音幽幽的,“……打心里,妾舍不得他们受一点委屈,上次武哥带头罢课,妾明知道他不对,可当着众人,妾怕武哥会有留下心理阴影,还是使计护了下来……” 若放在她,大约还是会本着儿子喜欢、媳妇对儿子好就好的原则,努力和儿媳妇搞好关系吧,甄十娘笑着调侃道,“……现在整个梧桐镇都知道妾是一只护犊子的母老虎了。” 沈钟磬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脸色微微发白,紧握茶杯的十指关节都泛着白。 黝黑的眸底荡漾起的一股极致的苦痛,令得这个强横不可一世的男人凭添了几分沧桑。 甄十娘心抽了抽,忍不住又幽幽叹息一声。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说这样诛心的话刺激他,可是,为简武简文计,她必须让他看明白老夫人,要想让她们母子进将军府,他便再不能稀里糊涂地拎不清,以为只用心两头讨好就完事大吉了。 再痛苦,他也必须做出一个抉择来! 屋子沉寂下来,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爹,娘……”简武简文蹬蹬蹬跑进来,“蒲大叔抓了一只小松鼠,我想养起来!”看着甄十娘,“蒲大叔说得娘同意了!” 松鼠能当宠物养吗? 心里琢磨着养松鼠对孩子有没有危害,甄十娘有些迟疑。 简武简文就看向沈钟磬,摇着他的胳膊,“爹……” 看着儿子黑溜溜的大眼,沈钟磬哪舍的拒绝,“好!” “爹答应了,爹答应了!”简武简文高兴地跳起来,又回头看向甄十娘,“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娘亲。 沈钟磬也看过去,“十娘……”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养松鼠可以,不过你们得把它关道笼子里。” “噢,噢……我有小松鼠了!”简武拉着沈钟磬又叫又跳,“爹娘等着,我去和蒲大叔说一声。”一眨眼,小哥俩又蹬蹬蹬地跑了。 望着儿子一副不知忧愁的欢快模样,甄十娘叹息地摇摇头。 到底是孩子好,少年不知父母的愁。 用过晚饭,沈钟磬送简武简文回到霸王居,又和顾彦浦喝了一壶茶,逗留到很晚才回来。 甄十娘已经睡了。 静静地盘坐在枕边,望着甄十娘睡梦中安详宁静的脸,沈钟磬一夜未眠…… 第三天一早用了饭,沈钟磬就带荣升动身回了上京城,甄十娘亲自送到大门外,直看着他们主仆的背影消失,甄十娘的眉头才渐渐地笼了起来。 这三天沈钟磬一直没提老夫人不同意她进府的事儿,她也没问。 是没想好该怎么选择,他不敢说吧? 能做的,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他自己的心了。 这次回去,老夫人一定会不择手段地逼迫,他到底会怎么选择? …… 带了三十多人,高全竟然还空跑了一趟,老夫人气的一通乱砸,索性饭也不吃了,让人找沈钟磬、找绳子,寻死觅活地折腾起来。 “……老夫人已经绝食二天了。”高全亲自守在二门上,一见沈钟磬回来,就叫苦连天,“将军快去看看吧。” 沈钟磬把马缰递给小厮,抬腿就随高全去了养心院。 碧月准备了百合莲子粥 破天荒地,沈钟磬没像往常一样接过去哄老夫人喝,他一进门便坐在了地当中的椅子上,面色冷峻,有股高高在上的冷漠。 毕竟是母亲的屋子,沈钟磬在养心院是从来不端架子的,身上的气息一向柔和,现在突然端起了架子,身上自然而然地就泄露了几分威严煞气…… 屋里的小丫鬟俱是一凛,一瞬间便屏住了呼吸,俱战战兢兢贴着墙角站直了身子,碧月下意识地把手里的莲子百合粥放在桌案上,没敢像往常那样硬递给沈钟磬,指使他哄老夫人喝。 第一次感觉到儿子身上发出的这股不同寻常气势,老夫人也微微发怔,没向往常一样叫骂哭闹,她瞪眼看着沈钟磬,“……你说说,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接我孙子回来?” “只要母亲同意十娘进府,我立即就去。” 沈钟磬声音不高,却异样的果断。 “我说过这府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老夫人声音凄厉起来,“你也答应了让她在祖宅颐养天年!” 两天没吃饭底气还这么足! 沈钟磬目光瞬间冷下来,“……我发的是毒誓,母亲好歹为我想想。” 毒誓,毒誓! 他又拿这个来骗自己! 老夫人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别拿这些糊弄我,你现在就去把我孙子接回来!”早忘了碧月紫月先前的规劝,要心平气和地哄着沈钟磬把孩子接回来,见沈钟磬气势不如刚进屋那会儿那么吓人了,立即破口大骂起来。 屋里异常的静 老夫人不由止住了骂,指着沈钟磬鼻梁,“……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能违背誓言!”语气铿锵,沈钟磬声音有些发冷。 “反了,真反了!”老夫人气的浑身直抖,拎起拐杖就要砸沈钟磬,被沈忠信一把抱住,一边哄着,一边示意沈钟磬给认个错。 沈钟磬缓缓站起来,“母亲……”声音沉稳凝重,有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屋里众人心止不住地一颤,所以的目光都聚在了沈钟磬身上。 “我到底还是朝廷三品的将军,是这将军府的一家之主,自古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他看着老夫人,声音无比沉重,“……十娘是我的发妻,为我生儿育女又对我情深意重,她没有失仪之处,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不允许任何人责辱她,包括母亲!”一字一字地说着,沈钟磬直直地看着老夫人,“希望母亲从今以后能尊重我的决定。”话说出口,感觉一把诛心的刀生生地刺在心里,沈钟磬一阵翻江倒海的难过,他一扭头,大步朝门口走去。 正被沈钟信抱着呼呼地喘着粗气,老夫眼睛一阵发直,“你……”咯喽一声背过气去。 “将军……”见沈钟磬要走,碧月顾不得老夫人,带着众丫鬟呼啦啦跪了一片,“求求将军别这么硬拧着,好歹先应下了来,等老夫人气消了,奴婢再帮您慢慢劝一劝,迟早能接夫人进府的……”瞧见沈钟磬眼皮都没动,碧月身子死死地挡在他面前,“老夫人好歹是您的亲生母亲啊。” 沈钟磬皱皱眉。 母亲都气成那样了,她身为大丫鬟不过去照顾安慰,却不顾母亲死活带人来挡自己的路……忽然想起曾经平阳侯想纳她为侧妃都不肯的事儿,一丝灵光划过脑际,沈钟磬眉头一挑,抬腿就朝碧月心口踢去……rs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博弈 没料到沈钟磬会突然对自己生出杀意,碧月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姐姐小心!”跪在碧月身边一个绿衣丫鬟尖叫一声扑到碧月身前,沈钟磬一脚结实地踢到小丫鬟后背上,嗖的一声,两人双双落在墙角。 这丫头身法竟这么灵? 沈钟磬一怔神,蓦然转过头,那小丫鬟已七窍流血直挺挺地死了,碧月则吓的面无人色披头散发地尖叫着躲到老夫人身后,死死地抱着老夫人不撒手,目光落在刚缓醒过来又被吓昏了的老夫人身上,沈钟磬惋惜地叹了口气。 …… “……那个小丫鬟叫双儿,二年前进的府。”荣升拿了养心院的花名册来到沈钟磬书房,“一直在碧月屋里当差,平日很低调,不是这次的事,养心院里几乎没人注意她。”将军府里向碧月紫月这样的大丫鬟,身边都有两个小丫鬟专门负责起居,“是翠平死了后,碧月才把她调到了老夫人屋里……” 这就是说,身怀武功的双儿是专门保护碧月的了。 听了这话,沈钟磬已更加肯定,碧月就是安庆侯的人,“碧月呢,杀了吗?”他抬头问道。 一脚没能踢死碧月,沈钟磬回头就派了人去暗杀。 “知道你要杀她,碧月一直守着老夫人,连晚上都睡在正屋。”荣升叹了口气,“老夫人被吓的精神恍惚,奴才担心碧月死在她屋里,老夫人会……”声音顿了顿,“……疯了。”看着沈钟磬,“将军不如缓两天,待老夫人情绪稳一稳吧。” “先监视起来吧。” 沈钟磬想了想,“记得,发现有和她接头的,一律秘密抓了审讯。” 荣升应声退了出去。 胸口堵的慌,塌不下心来处理公务,沈钟磬索性把案上的文书推到一边,拿出简武简文的画像看。 高全慌慌张张被人带进书房,“……老夫人要上吊,丫头们都拦不住。” “备马!”沈钟磬腾地站起来。 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爱,为满足私欲而无限度地向儿子索取的极度自私的人,怎么舍得自杀? 不用猜,这一定又是逼他妥协的手段。 只是,已经退到了无路可退,这一次,他真的不能妥协了 老夫人对甄十娘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婆媳矛盾,不是他委曲求全两头哄骗就能化解的,她是想让甄十娘死! 这是他的家,他凭什么要带甄十娘躲出去? 他是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接甄十娘母子进府的! 可是,若想接甄十娘母子进府,他就必须狠下心来改变老夫人,处置了她身边这些人,再任她这么是非不分地胡闹下去,他的妻儿迟早会死在这群小人手里。 这不是不孝,当头棒喝,让老夫人认清现实,分清是非,才是真正的大孝。 想是那么想,沈钟磬到底不放心,回头吩咐荣升,“挑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去养心院盯着些动静。”夸马冲出府去。 “……他竟然遛马去了?”准备好了白绫凳子,单等沈钟磬过来了闹,老夫人听了丫鬟的回话,傻在了那儿。 这个儿子,竟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了? 大姨娘等人也都惊呆了 碧月手捂胸口傻在了那儿。 在老夫人身上花了这么多心血,就是因为主人看中了沈钟磬至孝这点,想变相地操控他,现在他逆反了,老夫人岂不成了一粒废棋……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都……成了流水? 大冬天里老夫人从外面回来一身寒气,她就用怀抱给老夫人暖脚,老夫人病了,她衣不解带地伺候,吃素念佛地为她祈福,甚至有一次老夫人干燥拉不出屎,她索性用手给抠……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闪现在碧月眼前,碧月心一阵抽搐。 如果完不成主人的任务,如果不能把沈钟磬搞的家破人亡……主人,还会要她吗? 想起大皇子勤王温润和煦的笑容,和离她渐去渐远的王妃之位,碧月身子晃了晃,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老夫人绝食五天了,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 将军府上上下下阴云密布。 碧月因伤了内腑,又知道沈钟磬一心想杀她,不敢出头,就吩咐紫月带着养心院一干大小丫鬟婆子黑压压地跪在沈钟磬书房门口,哀求沈钟磬去看老夫人。 派在老夫人身边监视的侍卫进来回禀,“……紫月姑娘暗中准备了糕点,老夫人每日三餐一顿也没拉下。” 沈钟磬暴怒。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令人去找牙婆,要将跪在书房外面的人都卖了,正好重新换一批。 没有这些人挑唆,老夫人迟早能清醒过来。 老夫人得了信儿,披头散发地被两个婆子抬到书房门口,指着沈钟磬窗口大骂,“……你要卖索性也连我一起卖了!”直闹得天翻地覆要死要活。 “……伺候了娘多少年,大哥不信她们,就还像以前那样防着便是,好歹别跟娘硬来。”眼见老夫人在外面闹的头破血流,连沈钟信都给沈钟磬跪了下来,苦口劝道,“娘把碧月紫月当亲姑娘,大哥要卖了她们就是要了娘的命,娘年龄大了,折腾不起啊!”抬头看着沈钟磬,“娘现在是老了,糊涂了,可大哥还记得吗,当年武穆老人说你天资聪明,对地理尤其敏感,是天生学兵法阵型的好材料,想要带你离开梧桐镇游历,可家里男丁不够,爹身体又不好,不准你跟武穆先生走,就是娘一力主张让你出去闯荡,还把奶奶留下的家里唯一的一对白玉手镯当了给你做盘缠,我不舍的你,拉着你衣服呜呜地哭,你就告诉我要在家里好好孝敬爹娘,还跪在地上给爹娘磕头,说你将来一定会光宗耀祖,报答爹娘……”咄咄地看着沈钟磬,“……你学成回来了,你考上了人人羡慕武状元,你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你光宗耀祖了,你威风凛凛了,可你就是这么报答娘的吗?!” 沈钟磬蓦然转过身。 是的,没有老夫人,他就没有今天的荣耀! 可是,任这些魍魉小人呆在老夫人身边,他的将军府永远别想有安宁的一天,他们母子也别想有和睦的一天……这就是安庆侯想要的吧? 以前没什么,他们只是政见不合,知道安庆侯在自己身边安插几个眼线也无所谓,自己不在府里谈论政事就是,现在自己和甄十娘坏了他的举誓,他是一定要闹得自己家破人亡才善罢甘休吧? 静静站在窗口,瞧见外面的老夫人当真披头散发地往墙上撞,隐隐地额头都流了血,沈钟磬无力地摆摆手,吩咐荣升把外面的侍卫撤了。 紫月吓破了胆,一回到养心院就给老夫人跪了下来,“……将军是铁了心不同意您将夫人和少爷分开的,这些年夫人一个人在外面带着两个孩子也吃了不少苦,左右她也活不了多久,老夫人不如就成全了她吧。” 想起沈钟磬强硬的态度,老夫人一阵犹豫,“……就等她死了再接孙子回来?”嘴里说着,心里到底不甘。 “……这一定又是夫人的主意。”碧月脸色苍白地捂着隐隐做疼的胸口,“奴婢听说上次被您骂了后,将军就直接去了梧桐镇,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 老夫人心里一阵闷堵。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这样被别的女人抢去,指使他回来对付自己,只想一想,老夫人心就一抽一抽的,直恨不能将甄十娘撕碎了。 “姐姐快别说了!”见老夫人刚缓下来的神色又紧绷起来,紫月匆忙打断碧月,“将军说的也不错,妇人有三从之义,他才是一家之主,老夫人原也应该听他的。” 碧月一哂,“我朝以孝治国,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做老子的还要听儿子的道理!”想起什么,她忽然抬起头,“将军一个大男人,只知道带兵打仗,从来不关心内宅的事儿,他以前哪懂这些了,这一定是夫人挑唆的!”越说越肯定,她看着老夫人,“老夫人还记得吗,上次您有病想让夫人回来伺疾,她就写信说女人要三从四德……” “这就是那贱人的主意!”老夫人牙齿咬的咯咯直响,“……磬儿打小孝顺,从来不敢仵逆我,这都是她挑唆的!”越说越恨,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到底这三从四德是圣人说的话啊。” 紫月脸色发白。 老夫人这以后偏执的厉害,认准了死理就会疯狂地去做。 可是,沈钟磬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愚孝的将军了,这样下去,老夫人根本压不住他,只会越闹越僵越无法收拾! “……百善孝为先难道就不是圣人的话?”碧月反驳道,“难道只因为当娘的年迈无能了,儿子就可以不守孝道,反过来让当娘的三从四德?”又看向老夫人,“以前将军都能对您言听计从,现在为什么就不能了?” 紫月哑口无言。 “……他这是觉得我是老了,不中用了,老不死了!”老夫人把炕面捶的三响。 “你六天没吃饭,将军都没来瞧您一眼!”碧月扼腕叹息,“这哪是亲生儿子能做出来的事儿?”她一脸忧色地看着老夫人,“连您的死活都不顾,你这时候一妥协,奴婢真担心夫人就骑到了您的头上。” 老夫人扑棱坐直身上,“备马,备车,我倒要问问万岁,到底是儿子该孝敬老娘,还是老娘该对儿子三从四德!” “老夫人!”紫月吓得面如土色。 碧月眼底却闪过一道瑰丽光芒 只要能把将军府闹的家破人亡,她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他承诺过她的,一定会收她为妃!rs 第二百三十章 讨饶 沈妃娘娘正带着小宫女看太监斗蟋蟀。 “吱吱……”两只蟋蟀在细竹编成的蟋蟀笼里撕咬着。 “……金大帅,加油!” “金大帅要赢了,要赢了!” 大家围在蟋蟀笼前又叫又跳,闹的不亦乐乎,连沈妃娘娘白皙的额头都见了汗,挥动着肉呼呼的小拳头看得津津有味。 “娘娘,娘娘,不好了!”小宫女惊慌失措跑进来,“万岁要杀大将军,傅公公让您快去求情,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沈妃娘娘腾地站起。 咣当一声,蟋蟀笼被失手扫到地上,笼盖摔落到一边,两只蟋蟀瞬间就没了影,大殿里只传来一阵吱吱的蟋蟀叫。 “老夫人状告将军不孝,万岁大怒,要抄了将军府,将军已经被下了大狱!”小宫女拽着呆若木鸡的沈妃娘娘,“娘娘快去吧,再晚了该来不及了!” 回过神,沈妃娘娘顾不得妆容,抬腿就走,“万岁在哪个殿,快,备轿!” 沈钟磬做梦也没想到老夫人——他的亲生母亲会跑到万岁面前告他不孝。 他不过是想改变母亲的想法而已,以后母亲分清是非回心转意了,他还是会像以前一眼孝敬她的。 可是,她的母亲竟把他告上了金殿。 母子竟相残如此! 他戎马一身,做事顶天立地,到最后,竟要背一个不孝的骂名! 一时间,沈钟磬万念俱灰,推金山倒玉柱,他跪倒给万岁磕头,“……臣无话可说。”死就死吧,亲生母亲都能这么对他,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见沈钟磬彻底灰败下来,老夫人脸上浮起一层笑意,“不是让我三从四德吗,这回让你看看到底是孝大还是三从四德大!” 万岁眼里却闪过一丝惊惧。 不是越挫越勇、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吗? 怎么这么点挫折就败下阵来? 竟给他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瞧见沈钟磬一脸的颓废,全无一丝分辨之意,万岁惊惧之下勃然大怒,“来人!” 立即进来四个小太监。 “……撤去沈钟磬大将军之职,打入囚牢!”万岁脸色青黑,“抄家灭族!”额头的青筋一蹦一蹦,万岁又恶狠狠地加了一句,怒目瞪着沈钟磬。 等着他生出斗志,开口求情。 小太监有些发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看万岁,又看看沈钟磬,不敢真去拖。 沈钟磬磕头谢恩,“臣仵逆母亲,大逆不道,罪当万死。”他话题一转, “求万岁看在臣为您平倭寇,灭夷越,曾立下赫赫战功的份上,能在臣死后把臣和甄氏以及臣的骨肉葬在一起。” 面对死亡,沈钟磬心情忽然变得极其平静。 一直以来,他用尽了心思,也找不到救治甄十娘的法子,甄十娘的病就像刺一样扎在心头,每每一想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便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现在好了,他死了,心就不会再疼了吧? 心头的刺被随时随地刨开,那种血淋淋的一刻也不肯消失的疼痛真的很难捱。 既然找不到救活她的法子,大家这么一起死不是也很好? 自己这一身的荣华都是当初母亲给的,现在她告了他,就当他还给她好了,连命都一起还给她,从此,他们母子两不相欠了。 今生今世,他不求别的,只求能和甄十娘葬在一起。 一想到能和甄十娘同年同月同日死去,然后葬在一起永远相守,再也不会担心她哪一刻就会突然消失了,沈钟磬目光中少有地现出一丝光彩,一股恍然进入极乐天堂的瑰丽光芒。 直看得万岁心惊胆颤。 死对他来说竟然是解脱,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的霸道强势的大将军什么时候竟颓废如此? 他的凌云壮志呢! 他的征战南北、统一三国的霸心呢? 如此颓废的大将军,还怎么给他带兵打仗? 一股莫名的惶恐浮上万岁心头,冲到嘴边,“你想得美,你这么大逆不孝,死后也休想和亲人在一起”的刺激他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对沈钟磬这种自信满满霸气十足的人最适合用激将法,可是,面对如此颓废、一心求死的他就用不得了。 他一心想和甄十娘生同寝死同穴,若自己真说出不许他们死同穴的话,大约沈钟磬立即就当了真,万念俱灰之下,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呢。 连亲娘都跟他兵戎相见了,心已经彻底凉透了,现在自己又给他泼冷水,他不会索性带了甄十娘反出大周去做无父无母无君无臣的“孤家寡人”吧? 万岁又惊又怒,气的嘴唇只抖,却不敢再激沈钟磬,他朝四个呆若木鸡的小太监摆摆手,“……拉下去,拉下去!” 见万岁朝自己打眼色,傅公公抬脚走了出去。 “回来,回来!”出得殿门,傅公公朝带沈钟磬往外走的小太监高喝,“往哪拉,先带入偏殿!”万岁对这位性格耿直的大将军宠上了天,怎么可能真处罚他? 跪在殿内原本还洋洋自得的老夫人傻了眼 什么,什么? 万岁竟然要杀了自己的儿子,并且还要……抄家灭族? 她儿子立了那么大的功,怎么能说杀就杀,说抄家就抄家? 一直以为万岁是吓唬她,直看到面色黯然的沈钟磬被小太监押了出去,尤其路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儿子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老夫人才慌了神。 就被推出去杀头了,他都不肯看自己一眼……这次他是……真伤了心? 一股无边的恐惧袭上心头,老夫人面色死灰,连连给望着沈钟磬寂寥背影发怔的万岁磕头,“……磬儿虽然不孝,但罪不至死,求万岁看在他给您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饶过他的死罪,只警告他以后听话就好。” 这状是她告的,不是应该是她提出具体要求然后由万岁责令沈钟磬改过吗? 认定沈钟磬不孝,万岁怎么都没问问她有什么要求, 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推了出去? 不过是争一口气罢了。 把儿子告到万岁这儿,也不过是想让万岁给评评理,到底是三从四德大还是孝大,让儿子乖乖地听话地把孙子接回来而已,她并没有要杀儿子啊! 再不孝顺,这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啊,她怎么能舍得他死? 她只是不满意儿媳妇,想给儿子换一个好一点的媳妇啊,这有什么错,现在儿子要命地仵逆自己也就罢了,万岁竟然还要抄了将军府。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到底哪错了,事情怎么和她想的全不一样? 事情完全出乎了原来的设想,老夫人脑袋嗡嗡直响,心里一阵糊涂一阵明白,唯一清晰的就是万岁要抄将军府。 梆梆梆,只一瞬间,老夫人头就磕出了包。 回过神,万岁才发现老夫人——这个令他的肱骨之臣如此颓废伤心的始作俑者还跪在殿下,气立时就不打一处来。 他啪地一拍龙案,“我朝以孝道治天下,如此不孝之徒,还不配做我朝的大将军!” 沈钟磬惯老夫人,他可不惯。 上次午门击鼓就没追究,她真拿他的金銮殿当自己家的后院了! 老夫人险些昏过去,“……求万岁开恩,臣妇不告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万岁铁青着脸指着她的奏折,“……沈钟磬出使祁国归来未交旨先去梧桐镇见甄氏,实属欺君,即触犯了国法,就不是你不想告就不告的!”他高喝一声,“来人,带下去。” 沈钟磬至孝在大周出了名,贸然来告他不孝,怕万岁不信,在碧月的建议下,老夫人把珊瑚树、沈钟磬回府前去先见了甄十娘等一桩桩一件件骗过她的事都罗列了出来。 儿子从祁国回来没问候她就先去看了媳妇是大不孝,她只是举个列子罢了,怎么就成了欺君,犯了国法、要抄家灭族呢? 瞧见两个太监张牙舞爪来拽自己,老夫人吓的体似筛糠,嘴里连连哀求,“……臣妇不告了,臣妇不告了,求求万岁饶命。” 要杀的是沈钟磬,又不是她,她求什么饶命? 万岁怔了一下,随即才想起自己先前暴怒之下说过抄家灭族的话,脸色顿时一沉,“你放心,朕要灭的是沈氏一族,你举报有功,朕不会杀你!” 难道她不是沈家人? 老夫人更糊涂了。忘了哀求,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万岁。 “查抄将军府之前,朕特准你脱离沈家,一个人搬出将军府!” 脱离沈家,她就不会随沈家人一起被灭族了。 老夫人隐隐明白了万岁的意思,她长出了一口气,神色忽然又僵住,“……儿子孙子都被杀了,留下她一个孤老太太靠什么生活啊?” 还有,还有,女人一辈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进了沈家的门,她这辈子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万岁却说让她脱离沈家,岂不就是说……她被沈家给休出了门? 沈老夫人终于回过味来。 她使劲拖着太监的腿不肯走,继续给万岁磕头求饶。 要灭族就一起灭吧,她死也不能离开沈家,死也不能对不起孩子他爹。 万岁不耐烦地摆摆手。 “……拉出去,拉出去!” 这个老太太,他看着就烦。rs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入狱 有小太监进来回禀,“……沈妃娘娘求见。” 万岁冷哼一声,“……让她进来!” 沈妃娘娘一进门就扑通跪倒,泣不成声,“求万岁看在臣妾伺候您一场的份上饶了将军!” 见老夫人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万岁面色这才缓和下来,“不是朕不讲情面,沈将军功高盖世,这些年朕什么都纵容他,任他和朕顶撞,任他出入宫廷如走平地,他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出使祁国归来未交旨先回家,侍母不孝,这样的大罪,朕诛他九族都够了!” “万岁息怒。”这话有些危言耸听,可在宫里住长了,沈妃娘娘也知道,万岁盛怒之下做出比这荒唐的事还有,现在唯一只有先磕头求饶压下他的怒火,“都是臣妾的母亲糊涂,诬告了将军,将军侍母至孝是大周出了名的。”回过身抓住老夫人,“……母亲快跟万岁解释清楚,这都是您诬告!”压低了声音,“母亲再坚持,将军府就要被抄了,连女儿都要被打入冷宫。” 来之前沈妃娘娘也以为万岁只是吓唬吓唬,不会动真格的,路上就听说沈钟磬已经被打入死牢,此时又见万岁脸色青黑,沈妃娘娘才知道,万岁是动了真怒。 老夫人面色死灰,“……求万岁饶命,将军没有不孝,都是臣妇诬告,臣妇不告了,臣妇不敢告了,臣妇再也不敢告了。”哆哆嗦嗦都语无伦次。 “诬告朝廷命官罪无可赦,死罪绕过,活罪难免!”万岁脸色猛地一沉,“……来人,剥去诰命服,押入大牢!”这老太太,不给她点苦头吃,她永远不长记性。 老夫人哎呦一声昏死过去。 沈妃娘娘颓然地坐在地上。 傅公公进来回话,“……要不要把沈将军放回来?” 万岁又想起沈钟磬被押下去时那双死灰的眼。 “……放什么放,押入大牢!”他铁青着脸怒喝道,又想了想,“押入死牢,让狱卒好好伺候他!” 这个沈钟磬,自出道以来,一路中状元,拜将军,战功赫赫扶摇直上,顺风顺水的,被自己保护的太骄纵了,这么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 以后还怎么带兵替他征服燕祁? 自古利器都需要精心地打磨,今天不好好打磨打磨他,他这个视为国宝的大将军就彻底颓废了! 虽然老夫人打小生长在农村,见惯了老鼠,可自被接到上京,她就被锦衣玉食地养着,最初几年沈钟磬的日子也艰难,可再艰难,也从没短了老夫人,这些年养尊处优贯了,哪还见得了这个? 看着阴暗的弥漫着一股屎尿味的牢房里四处乱窜的老鼠,老夫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青紫着一张脸蜷缩在墙角里,浑身的肌肉都蹦得紧紧的。 碧月则大呼小叫地到处乱窜。 打小在内宫长大,进将军府后也没吃过苦,她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个。 从南头蹦到北头,刚躲过一只三寸长的大灰鼠,不小心正踩到一只小鼠崽,脚底发出一阵吱吱的尖叫声,碧月直吓的魂飞天外,嗷的一声跳起半尺多高,落地后又被一颗石子绊倒,扑的一声摔了个狗啃屎,本就受了内伤,经这一折腾,碧月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地难过,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到地上。 “……嚎什么嚎!”被刺耳的尖叫声吵得心烦,狱卒不耐地敲敲铁门上的栏杆,“再叫把你扔到老鼠窝里!” 碧月手撑了撑地,想站起来,身上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怎么会这样? 老夫人状告沈钟磬不孝,出使祁国未交旨便先见了甄十娘,这样的罪名,难道万岁不该严惩吗,不该昭告天下,让沈钟磬臭名远扬,然后沈钟磬因羞愤开始疯狂报复,从此他们母子便无休无止的相残吗? 怎么竟会把她和老夫人都关进了大牢? 大皇子,怎么没来接她? 有老夫人以死相挟,沈钟磬虽然没能杀了她,可却把大皇子派在身边保护她的武功高强的双儿杀了,并把她控制的严严的,信息一点都传不出去,外面的信息也进不来,养心院的丫鬟都被沈钟磬上次雷霆般的震怒吓怕了,没人敢跟老夫人来告状,她便自告奋勇来了。 身份暴露,将军府已经不能呆了 可被监视得紧紧的,她想逃也逃不出去。 这是她唯一离开将军府回到大皇子身边的机会! 怕大皇子不知道她逃出来了,见老夫人被万岁拒在宫门之外,她便主动帮老夫人敲了登闻鼓……闹了这么大动静,大皇子,不会不知道吧? 为什么没趁老夫人进殿面圣的时候悄悄来把她接着走? 他出了什么事儿? 她那时可是左顾右盼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只是,太和殿外侍卫林立,她一动都不敢动。 面无人色地看着被血腥吸引过来的在牢房里呆久了一点都不怕人的几只硕大的老鼠,几乎就擦着她的脸颊来回地溜达,碧月瞳孔越放越大…… “它们不咬人,呆惯了你就会觉得它们也挺通人气的……”见碧月吓昏了,一直坐在牢房西北角草堆上的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站起来,把碧月拖到老夫人脚边的草堆上,见老夫人看着一只老鼠顺着碧月裙角爬进腿里惶恐地睁大了眼,就安慰道,“我在这儿住一个多月了,就是这些鼠儿陪我。” 见老夫人哆嗦着说不出话,那妇人索性抓了爬进碧月腿里的老鼠尾巴把它拽出来扔到一边,“一边玩去。”拍拍手,露出一口黄牙朝老夫人笑,“看衣着,你们也是富贵人家的,犯了什么罪?”因是临时羁押,老夫人和碧月都没被要求换囚服。 见老夫人兀自惶恐地看着一只三寸长的大灰鼠在碧月身上窜来窜去,那妇人就随手把正在碧月嘴边伸着鼻子嗅的大灰鼠拨拉到地上,“……去,去,人家是富贵人,不喜欢你。”又回头冲老夫人说道,“……我犯的是杀人罪。” 老夫人终于错愕地转过头。 一个人在牢里呆了三四十天,那老妇人早憋坏了,见老夫人终于转过头看她,就喋喋不休地打开了话匣子,“……我儿子一家都在镇东的黄老爷家做长工,那个畜生看中了我媳妇,我媳妇誓死不从,他就诬陷我儿子偷了他夫人的玉镯,把人打得半死要扭送官府,眼见闹得一家人没了活路,儿媳妇要死要活地要上吊,我一怒之下,就骗那畜生说我已经说服我媳妇答应了他……”说起这,老妇人眼里闪过一道耀眼的火花,“……把他骗到家,在酒里放了一包毒药药死了!”想起黄老爷临死前那张扭曲震惊的脸,老妇人咯咯地笑。 她竟为了儿媳妇杀人? 老夫人呆直直地看着那妇人满嘴的黄牙,“……你竟这么去杀了人?”那黄老爷怎么不看中别人?还是她媳妇不守妇道勾引了人家,才惹得飞来横祸家破人亡,这样的媳妇不休了,她竟护着? “我都土埋脖埂子的人了,还怕什么?”老妇人哧的一声,“我儿子、媳妇都孝敬,有一口好吃的都先紧着我,我这辈子什么福也享到了,死了也足了,我孙子还小,可不能让他没了爹娘!”又道,“前几天我儿子来看我时还说,他已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求了我们镇上有名的大户,达仁堂的李老板,倾家荡产也要把我救出去,我就呸他,让他谁也不准找,留着那银子好给我孙子娶媳妇!” 老夫人就想起自己那对素未谋面的大孙子,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犯了什么罪?”老妇人摸着她身上月白色柔滑的丝锦,“这么有钱怎么还能进到这里来。”因诰命服被扒了,老夫人只穿了件中衣,尽管是中衣,那衣料也是上好的。 在她眼里,衙门都是给有钱人开的,老夫人这样的人能进来令她很费解。 当初那黄老爷的儿子打死了人,开始闹的凶,后来陪上银子就没事了。 老夫人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他是诬告儿子不孝……”狱卒正溜达到门口,听了就嘲讽道,“他儿子就是名声赫赫的沈大将军,因诬告朝廷命官,被判了监禁。” “什么?”老妇人腾地站起来,“你就是沈大将军的那个胡搅蛮缠的糊涂娘?呸呸……”她啐了两口,“沈大将军至孝大周都出了名,听说因为你不喜欢,他都把八抬大轿抬回的嫡妻养在外面不敢接进府……”喘了一口粗气,“这么孝顺你都告,你良心被狗吃了!”一脚将脚边的一只老鼠踢到老夫人身上,“难怪你蹲了牢房,沈大将军都不来救你,活该!” 老夫人嗷地尖叫一声,连抖带动地把老鼠甩了出去。 老妇人一边骂着,一转身回到了西墙角。 回春医馆开张时,甄十娘曾给她儿媳妇瞧过病,她儿媳妇早上伸了个懒腰,胳膊就再也放不下,找了几个大夫都没瞧好,甄十娘一副药没用就给治好了,而且只收了五文钱诊费,儿子媳妇回来后逢人就夸,这老妇人对甄十娘可是打心里感激。 “老太太,你还真别那么说!”狱卒在夹道里敲着铁栏杆不冷不热地奚落道,“……他儿子这是被她告进了死牢,鞭长莫及,否则,这时候早头拱地张罗着来救她了!” 死牢! 老夫人和那老妇人同时抬起头。 老夫人惊的煞白的脸一片死灰。 她都已经承认是诬告了,儿子怎么还被关进了死牢? 难道,万岁还执意要抄了将军府?rs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反目 而死牢那面,狱长李东升正拎着皮鞭围着一动不动站在牢门口的沈钟磬左右打量。 “管你是大将军还是屁将军,到这儿来就得守我这儿规矩!” 李东升轻轻捋着手里一条三尺长的牛皮鞭,“现在满上京城都传开了,像你这样被亲娘告上了金殿的不孝子,就该被点了天灯!” 对于这个大将军,李东升原也害怕,可小公公送来时特意交代了要好好“伺候”。 这就是说,将军府,已经失势了! 人都是这样,得势的时候像个人,失势的时候狗都不如,见惯了那些前日还高高在上受人追捧,转眼就变成他的阶下囚的,李东升已经习以为常。 听到不孝子三个字,沈钟磬眼底闪过一丝极致的苦痛,他面无表情地站着,桀骜挺拔的身影有股勘破红尘的落寞。 “幺喝……”李东升一哂,“……还挺傲气的呢。” 一直掌管死牢,李东升见惯了那些被吓堆歪的,尿裤子的等等面临死亡的种种恐惧,他也正以此为乐事,像沈钟磬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心里不由冒出一股妒意。 猛一变脸,手里的皮鞭雪片似的抽打下去。 进了他的死牢,即便是铁骨,他也能给打残了! 只一瞬间,沈钟磬身上的囚服便被抽得粉碎,后背起了一层半寸高的血檩子…… 沈钟磬一动不动。 李东升累得呼呼直喘。 “……还真有不怕疼的呢!”掳胳膊挽袖子抬手又要继续抽。 沈钟磬慢慢地转过头扫了他一眼。 冷冷的目光,仿佛是无底的冰寒,又似阎罗宝殿的罗刹,带着股寒森森煞气。 李东升一哆嗦 打心里生出一股恐惧,他怔了怔,随即不耐地朝狱卒摆摆手,“……带去七号牢房!” 直直地看着眼前那条后背早已鲜血淋漓却不肯弯一弯的腰,李东升露出一抹冷笑。 七号牢房住的可是几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骨头硬是吧,有人收拾你! 将军府里乱成了一锅粥。 “……万岁竟然剥了老夫人的诰命服,打入囚牢?”楚欣怡等人俱震惊地白了脸。 车夫二顺上牙堂打下牙堂,“奴才一直等在宫外,就有小太监出来传话,说将军和老夫人都被打入了大牢,让奴才不用等了,后来遇到荣大爷,奴才才知道,万岁先前是要抄将军府的……” 把宫里的事儿说了,“荣大爷已经去了中堂府,让奴才回来告诉高总管一声,快点准备些银子去狱里打点,好歹别让将军和老夫人吃了苦!” 李彩香面色死灰,杨岚一屁股坐在地上。 茶房的秋夕偷偷替老夫人写了状纸,老夫人以上香为名出府去告御状,楚欣怡等人不知道,她俩可都是知道的。 在她们以为,万岁是明君,不是个不辨是非的人,沈钟磬的至孝在大周出了名,尤其老夫人在状上罗列的事情字字都是指向甄十娘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沈钟磬战功赫赫,万岁也不可能真把他怎么样,见了也只会和稀泥,判定都是甄十娘挑唆的,顶多会训斥沈钟磬一顿,强令沈钟磬休了甄十娘……两头都不得罪,一家人皆大欢喜。 怎么竟会这样? 若沈钟磬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怎么办? 原本和甄十娘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主人的严令不敢违抗,只有甄十娘死了,她们才能逃出生天,以后一心一意地跟在沈钟磬身边,好好地伺候新主母,总能荣华富贵地过一辈子。 可是,沈钟磬怎么就会被打入了死牢? 她们可不是碧月,沈钟磬死了也无所谓,她出了府回到主人身边照样风生水起。 她们可都是被沈钟磬沾了身子的,他倒了,她们的结果可想而知……隐隐地,杨岚有股上了碧月当的愤怒。 “夫人就……”她颤着声音问,“什么事儿都没有?” 二顺眨眨眼,“……这和夫人有什么关系?” 楚欣怡更是心惊胆颤。 老夫人什么时候去告的御状?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连风声都没听到! 经营了五年,她自信,在这府里,一点风吹草动也不会逃过她的眼,怎么会这样? 她不过是被沈钟磬禁止随意出府罢了,要说沈钟磬不再踏入碧竹园,他同样也不去其他姨娘房里了啊,而且,她还主持着中馈啊,这些人怎么就开始背心离德了……先是高全对自己阳奉阴违,事事看沈钟磬眼色,现在,竟然……楚欣怡身子晃了晃。 若是早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全力阻止的。 现在好了 诬告朝廷命官是大罪,即便有沈妃娘娘在后宫周旋被放出来,老夫人也只是个白衣之身了,诰命是一定会被撤去的。 这就是说,甄十娘虽然只是个五品的诰命,可是,她却是这府唯一的诰命加身的人,整骑到了老夫人头上。 若是从前还好,现在老夫人亲自把沈钟磬告进了死牢,他一定会寒透了心,以他的性子,以后虽然还会锦衣玉食地养着老夫人,却再不会像从前一样事事顺着了……这后院,岂不是再没有能压制甄十娘的人了。 以前仰仗沈钟磬对老夫人的孝和对自己的纵,她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现在……甄十娘进府已成定局,她拿什么跟甄十娘斗? 越想前途越暗淡,楚欣怡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仰去。 “姨娘,姨娘!”春红凄厉地尖叫一声,“将军福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 铛,铛,铛,狱卒用力地敲着牢门的铁栅栏,“开饭了,开饭了!”把一个精致的食盒和一碗窝头咸菜从栅栏缝伸进来。 刚打了个盹,老夫人迷迷糊糊地张开眼。 已经苏醒了的碧月眼睛发直地看着狱卒的动作。 西墙角的老妇人则扑棱跳起来。 一个高窜过去,在老鼠还聚过来前已经从狱卒手里把一碗窝头咸菜抢在了手里,见老夫人没来接,狱卒则把食盒放到了地上。 “她的饭怎么这么好?”老妇人伸手打开食盒盖,看着里面的鸡蛋羹直流口水。 “人家这是家里人送的!”狱卒声音不咸不淡。 老妇人恋恋不舍地盖上食盒盖,捧着窝头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一脚将食盒踢翻在地。 食盒盖滚出老远,饭菜撒了一地,一股肉香瞬间飘满牢房。 嗖嗖嗖,几只老鼠瞬间扑了上去 看着一只老鼠顺着盒缝钻进了食盒底层,老夫人睁大了眼。 铁栏外的狱卒嗖地不见了影。 将军府是给了银子,可他也尽心尽力地把饭菜送了进来,至于进没进老夫人的嘴,她反应慢该着谁了? 连那么孝顺的亲儿子都告,她这种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饭菜喂老鼠,也比给她吃强。 总是沈钟磬的亲娘,也不能折腾得太狠,关了两天,见沈妃娘娘披头散发地跪在寝殿门口,万岁借坡下驴,让人把老夫人和碧月放了出来。 几乎没了半条命,老夫人惊着了,太医开了安神的药。 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老夫人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了,一直没看到沈钟磬,老夫人蓦然想起那日狱卒说他是被打入了死牢,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将军还没回来?” “因欺君之罪,将军还在牢里关着,二爷正在外面四处活动……”楚欣怡眼圈发红,“婢妾和高总管去探了几次,将军谁也不见。” “……她竟连你也不见?”老夫人声音里有股莫名的惶恐。 楚欣怡抿紧了唇。 “都是奴婢无知,闯了这么大的祸……”一直跪在炕边的碧月又磕起头。 老夫人恍然想起之前就是碧月鼓动她去问万岁讨说法的,宫门前递牌子万岁不肯见她,她都打了退堂鼓,又是碧月去击了登闻鼓……哆哆嗦嗦摸起竖在炕头跟的拐杖劈头盖脸砸下去,“……都是你个小贱蹄子!” 要不是她,自己哪能惹下这么大的祸! 想起儿子还在死牢里生死未卜,想起自己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最后竟然趴在地上泥一把土一把地和老鼠抢食吃,想起狱卒那嘲讽的笑声,老夫人的怒恨尤甚,几近疯狂。 碧月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任老夫人打。 回来三天了,身边两个得力的助手双儿死了,秋夕失踪了,连杨岚和李彩香也慑于众人的疏离不敢靠近她,养心院被沈钟磬的人禁锢的铁桶一般,她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联系上大皇子,现在,她只有在沈钟磬出狱之前,求得老夫人同情继续保护她,然后再慢慢地想办法了。 否则,等沈钟磬回来,她只有一个字,死! 看着素日亲如母女的主仆终于反目,楚欣怡冷冷一笑,别过脸去。 杨岚和李彩香则狠狠地咬了咬牙。 见碧月被打的头破血流不敢吭声,紫月心惊胆颤的同时又有些同情,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求情。 将军府闹成这样,都是碧月不肯听自己的规劝,一意孤行,让她受点教训也好。 直打累了,老夫人才住了手 呼呼地坐在那里喘粗气 抬头扫了眼一地萧然的丫鬟婆子,老夫人又眼巴巴地望向院门口。 她的儿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rs 第二百三十三章 送匾 万岁也正看着萧煜“……他环不肯开口求见朕?” 萧煜黯然地摇摇头“他连臣都不肯见。” 被亲生母亲在午门前击鼓告上金殿。 至孝的沈钟磬,是心灰意冷,羞于见人了吧? 萧煜幽幽叹息一声,打心里为沈钟磬竟有那样一个母亲感到悲哀,他扑通给万岁跪倒,磕头道”谨王已上书证明,沈将军提前回来是为寻求脚气密方,并非私自探亲,沈夫人一剂良方治好了三军将士的脚气,在军中已传为佳话,军中将士也联了名为沈将军作证,还求万岁开恩。” 五天了,他竟然还不肯开口来求自己! 这个犟种! 万岁一拳砸在龙案上“继续关着!”语气凶恶,万岁暴怒的眼底却闪过一丝苦恼之色。 天香楼封闭的雅问里,李东升震惊地看着桌上一张万两银票“过”过……”他双唇微微发颤“他可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 “这世上的不孝子多了去了,你见过有被关死牢的?”对面长了一双鼠目的矮瘦男人嘿嘿一笑“他的孝顺大周闻名,不过被自己的老子娘告了一状罢了,怎么就下了死牢不肯放?” 李东升疑惑地抬起头,儿……怎么?” “还不是后位之争!”矮瘦男人神秘地比了个手势……”关雎宫那个主斗败了,万岁要立朝阳宫的那个主,又怕牢中的那个造反,才……”他露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把银票往李东升手里一塞“……只一个不孝的罪名还不至于死人……这个,你懂的。” 手握到银票,李东升使劲吞了下口水“他总是战功赫赫……” “你没听过什么叫功高震主?”矮瘦男人一哂“大周内患已平,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还要什么大将军?” 他是说……这是万岁的意思? 李东升就想起沈钟磬被押进来时小太监的暗示难道,真是,这样的? 看着手上足够过几辈子的银票,李东升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光芒。 痛打了碧月一顿,老夫人折腾累了刚月躺下……”小丫鬟匆匆进来“傅公公来传旨了。” 屋里一阵大乱,顾不得老夫人因受惊过度有些喜怒无常,紫月使劲摇着老夫人“一一老夫人快醒醒……傅公公来传旨了!”声音里带着股哭腔。 沈钟磬还在死牢里押着,傅公公这时候来传旨,不知是福是祸? 隐隐地,紫月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老夫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听说宫里乘人传旨,立时吓得缩成一团……臣妇不告了,臣妇不告了,求万岁饶命。”紧紧地抓着紫月,躲在她身后不肯出来。 紫月强忍着恐惧哄孩子似的拍着老夫人后背,儿……傅公公只是来传旨,没事的,没事的。” 好半天,老夫人才平静下采。 紫月抬头吩咐人摆香案,一面张罗着伺候老夫人更衣。 “万岁竟送了我一副牌匾……”穿戴整齐的老夫人看着被两个小太监抬着的硕大的一块牌匾发怔。 圣旨不仅削去了老夫人四品诰命的封号,万岁又额外送了她一块蓝底金字的大牌匿,上书万岁御笔亲提的“三从四德,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分外的耀眼。 “万岁让老夫人把这块牌匾悬挂在卧室里,要时时谨记女人的本分,一”傅公公正色说道“儿女要奉亲养老,但身为母亲也要事事为儿子着想,尊重儿子的决定。”又道“万岁还让咱家送老夫人一句话,妻贤夫祸少,母慈家和睦。” 送走傅公公,老夫人看着被小公公亲自挂在卧室门梁上的三从四德的大牌匾,越看眼越晕,越看心越慌,哎坳一声,又背过气去。 死牢里,两个狱卒正对着高全刚送来的食盒流口水。 “这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孙六啧啧叹息道……在大狱里,每天还都鸡鸭鱼肉四盘八碗地摆谱。” “人家那叫有!”张成拿筷子插了插最上层一大盘红烧狮子头,犹豫着要不要留下半盘。 外面牢门咣当一声巨响,跟着扑通、扑通一阵粗重的脚步声,李东升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瞧见桌上的食盒,眼中一丝光亮一闪而逝,随即脸色一沉,儿……你们干什么?” 孙六和张成一哆嗦“将军府又送饭来了。一低头看看手里的筷子“属下正在检查!” “去,去……”李东升摆摆手“巡抚朱大人又押回三个死刑的,囚车马上就到,去把二十号的犯人调到一号,把二十号牢房清理一下!” “”他是想吃独食吧?”扫了眼食盒,张成心里嘀咕,脚下却不敢怠慢,应了声是,匆匆盖了食盒走出去。 目光落在精致的食盒上,李东升阴森一笑。 而七号牢房里,被沈钟磬打的服服帖帖的江洋大盗履臻正狗腿地给沈钟磬换药,嘴里喋喋不休“大哥得想法弄些药进来,我的药已经没了……” 沈钟磬只一言不发地盘坐着。 上了药,晃沈钟磬望着墙角一只老鼠皱眉,履臻连忙吩咐道“……大哥讨厌老鼠,还不给灭了。 立即有两个小弟拎起老鼠尾巴顺着唯一的小天窗嗖地扔了出去。 有小狱卒拎了食盒打开牢门进来“开饭了!”把将军府的食盒和各人的牢饭一一放在地上。 牢里除沈钟磬外其他四个死囚呼啦围上去。 牢饭没人动,履臻笑嘻嘻地把食盒拎到沈钟磬跟前打开“大哥吃饭。”看着四个拳头大小圆润饱满的红烧狮子头直留口水。 沈钟磬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履臻就叹了口气。 除第一天进来,自己这些人想教训他,被他给打的跪地讨饶,之后,沈钟磬便再没说过话,进来五天了,也只吃过两顿饭。 见沈钟磬又闭上了眼。 履臻怀疑“他是不走进来修炼神仙的?” 不是自己每天帮他拿捏,他大约早成石头了吧? “那小弟先吃了?”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在地上,履臻又问了一遍“上好的竹叶青。”他打开青huā瓷的小酒壶在沈钟磬鼻子下晃了晃,诱惑道。 见沈钟磬眼皮都没动,就吱溜喝了一口,动作夸张地吧嗒吧嗒嘴。 没打动沈钟磬,倒引来了其他兄弟的馋虫“二哥……”其他三个人眼巴巴地看着履臻手里的酒壶直咽唾沫。 履臻原本是老大,沈钟磬进来后,他就变成了老二。 “去去去……”履臻又喝了一口一把将酒壶塞紧……”剩下的留在给大哥喝。”拿筷子夹了大半个红烧狮子头塞进嘴里。 见他动口,其他人呼啦蹲下来用手抓了吃。 “二哥,你怎么了!”正吃着香,牢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叫。 沈钟磬蓦然睁开眼,只见履臻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指着酒壶说不出话。 “这酒里有毒!”一个小弟首先反应过来。 都吃了菜,他们几个没事,问题一定出在酒上! 沈钟磬早已一把将酒壶拿在手中,打开盖闻了闻,一丝震惊划过眼底,他扑棱站起来,几下点了履臻的穴,一掌拍在履臻后背上。 噗,履臻刚吃下的东西呼啦全吐了出来早有小弟拿了水帮着清理沈钟磬则把履臻拖到旁边手贴着他后背运起功来。 瞧见履臻脸上一层浅绿慢慢地消了下去,众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什么毒?”巅臻看着自己两只暗绿色的手掌发怔。 沈钟磬擦擦额头的汗……”我只是暂时把毒逼到了你手掌上,如三天之内没有解药,你还得死。”几天没开口,沈钟磬声音有些沙哑。 “大哥要干什么?”正要问上哪去寻解药,瞧见沈钟多起身走向牢门,履臻问道。 “大哥是想出去?”见沈钟磬两手握着牢门的铁栏向两边扭,履臻追问道,早有一个小弟上前“……大哥不用那么麻烦,小弟给您开。”说着话,不知从哪弄出一根铜丝,几下就把锁头拨弄开了。 “小弟以盗起家,一把铜锁还锁不住我们……”见沈钟磬冷冷的目光看过来,履臻连忙解释“只因半年前得罪了一个很厉害的仇家,被追的无处可逃,才偷了太后的玉瓢,跑这里来避难……” 否则,他也不会知道了沈钟磬的身份后,这么巴结他了。 小狱卒正有滋有味地喝酒,一抬头瞧见沈钟磬等人巅气腾腾地走过来,手里的酒杯咣当掉在地上。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劫牢反狱了!”他嗷地一声向外窜去。 沈钟磬已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酒里的毒是你下的?”他不相信这毒会出自他的将军府,一定是送进来后下的。 “小的没有!”小狱卒惶恐地摇着头“那食盒是李大人让送的。”见沈钟磬凛冽的目光看过来,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李大人? 哪个李大人? 沈钟磬下意识地回过头,正瞧见从旁边牢房探出头,发现事情不好,想要躲回去的李东升。 沈钟磬一闪身便来到李东升身前“毒是你下的?” “将军说什么?”李东升故作镇静。 对上李东升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沈钟磬手上一用力,嘎巴一声,瞬间捏碎了琵琶骨。 李东升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将军饶命!”他杀猪似的哀嚎。 孙六正带了萧煜走进来萧煜唬得脸色煞白……”贤弟,你要劫牢反狱吗?” 见是萧煜,沈钟磬手指着履臻“他中了翡翠绿,这种毒我曾在倭寇的营中见过。” 倭寇的营中? 这就是说这毒来自扶桑,怎么会出现在上京城? 目光落在履臻暗绿色的手掌上,萧煜震惊的说不出话。 “我要见万岁!”沈钟磬声音里带着股暴怒。 萧煜蓦然回过头,目光闪闪地亮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案 高全拎着食盒面色苍白地回到将军府。 “大哥怎么没吃?”沈忠信正带了人匆匆出府,瞧见高全神色不对,又见他手里的食盒纹丝没动,沈忠信唬了一跳。 “将军中毒了……”高全神情恍惚,三魂恍然走了两个半。 “你说什么?”沈忠信一把抓住高全,“我大哥中毒了!” “奴才和往日一样去送饭……”高全目光空洞洞的,“死牢已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说是出了命案,将军昨晚中了毒……” 死牢出了命案……大哥中毒……难道……沈忠信面白如纸。 “什么,将军中了毒!”老夫人整个人都惊住了。 “有人亲眼看着将军被人从死牢里抬出来……”高全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将军没事吧?”老夫人紧紧地抓着手里一枚玉如意。 见高全要开口,沈忠信把话抢了过去,“娘放心,宫里有最好的太医。”又道,“大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声音低缓沉静,听不出一丝惶恐。 高全眨眨眼。 明明说是出了命案,又指名道姓说中毒的是他家将军,盖着单子被人抬出来……这不就是死了,怎么叫没事? 嘴唇蠕动,高全想说什么,对上沈忠信瞪过来的眼神,匆忙低了头,眼睛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接进了宫里,不送回家来养?”老夫人神色缓了些,复又直直看着沈忠信。 他不会真伤了心,死也不肯回府了吧? 眼前又闪过那日沈钟磬被拉下太和殿时那张灰败绝望的脸,老夫人浑身一震,药物调理下,刚有些清明的眼又混沌起来,身体也忍不住瑟瑟地抖起来。 见老夫人又有发疯的迹象,沈忠信吓得一把抱住老夫人,用手轻轻拍着她,“大哥是被万岁接去的,宫里的太医多,万岁这是照顾大哥。” 听到万岁这是照顾大哥几个字,老夫人情绪瞬间安静下来,“……万岁这是不责怪你大哥欺君了?”她殷殷地看着小儿子。 沈忠信心里发苦。 万岁要真能不怪大哥就好了! 这几天他跑断了退,中堂府、谨王府,相府……能在万岁跟前说上话的他都跑遍了,厚着脸皮去哀求。而宫里那面,沈妃娘娘已经求到了太后那,听说连被太后视为亲女儿的甄十娘昨天都来了上京,并连夜进了宫……可万岁就是铁了心不放人。 外面已经谣言四起,风传将军府失势,万岁大有鸟尽弓藏之意,现在他去翰林院,那些素日见了他没话都要找话巴结的人都开始躲着他走,连几个主薄都开始跟他甩脸色了…… 这就是所谓世态炎凉吧。 想到没了沈钟磬支撑,将军府从此真就一败涂地了,沈忠信心里的苦涩更加了几分,可是,对着眼前银发苍苍,神情恍惚,病情时好时坏的亲娘,他实在说不出苛责的话,“娘放心,大哥毕竟战功赫赫,万岁不过是一时气愤,对大哥总是顾念旧情的。”他强压着心里的不安,安慰道。 老夫人终于放下心来,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你大哥的毒解了没,什么时候能被接回家里养。” 大哥,还能回来吗? 沈钟信心里一阵抽搐,他腾地站起来,“娘好好歇着,我出去打听打听。” 午时左右,官府来人了,证实了高全的话。 奉命带走了昨日为沈钟磬做饭的厨娘等人问话,连高全也被带走了,官府轰轰烈烈地从将军府带走了七八个人,将军府门口被围的人山人海,纷纷谣传沈钟磬已经死了,万岁要抄将军府。 好在这些话被临时代替高全主持内府事物的陈朝生封了口,没传到老夫人耳朵里。 可是,四五天了,宫里再没传出一点信息,沈钟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夫人的心还是一天比一天高高提了起来,神情又开始有些恍惚,有时会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不是大喊“民妇不告了,求万岁饶命。”就是大喊“自己害死了儿子”紫月冬雨等人往往要哄上大半天,老夫人才肯安静下来。 以楚欣怡为首的五个姨娘,更是提心吊胆惶惶终日。 将军府里,阴云密布,有股天就要塌了的味道。 而此时,金銮殿上,万岁正拿了萧煜沈钟磬的奏折大发雷霆,“……谁告诉朕,天子脚下,怎么竟会出了这样的大案。”一把将奏本甩在龙案上,“光天化日之下就让人把暗桩设在了家门口,奸掠我大周子民,朕每年用银数万,养着你们三法司都干什么的!”如炬的目光一一掠过刑部尚书胡德文、大理石卿张良友,督察院左右御史徐良、邓凯。 几人吓的扑通跪倒,“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万岁冷哼一声,“身为朝庭命官,竟然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依朕看,都该剐了!” 见万岁凛冽的目光看过来,其他众臣也扑通扑通都跪了下去。 原来,听说牢房中竟出现扶桑人惯用的翡翠绿,差一点要了沈钟磬的命,万岁当即拍案而起。 沈钟磬,是他的肱骨之臣,竟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在他的刑部大狱里谋害他! 这到底是一场政治阴谋、派系争斗……还是什么? 若是政治阴谋、派系争斗,就说明他的政权看着固若金汤,实则暗潮汹涌,正有人不择手段地暗中酝酿,甚至不惜勾结倭人里应外合……尤其想起这段时间的马市风波,万岁的震怒可想而知。 当即采纳了萧煜的计策,将计就计令沈钟磬假装中毒麻痹敌人,暗中追查下毒的黑手。 因事情发生在刑部大牢,万岁索性绕过三法司,直接令萧煜会同沈钟磬调用军中密碟彻查此事。 萧煜和沈钟磬不负圣望,连夜撬开了李东升的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了正留在上京等李东升消息的矮瘦男人。 叫于鹏,是鸿运镖局设在上京城分号的掌柜。 鸿运镖局开业两年,明面上替人保镖,实则是个巨大的地下暗门,专门组织地下暗标,帮人消赃,倒卖、贩运违禁物质等非法勾当,短短两年,鸿运镖局便能迅速崛起,全仰仗当年沈钟磬打败倭寇后,镖局的大掌柜孙立威收留了一批逸逃的扶桑忍者,凭一身忍术窃取贩运无往不利。 一年前,孙立威接了宗大买卖,往北方的罗刹国运送美女,罗刹人都人高马大的,可偏喜欢南方女人的小巧玲珑,一开始,孙立威还小打小闹的从各地牙婆手里收罗,随着输送的人口越来越多,渐渐地不满足,尤其对方的胃口越来越大,要求女孩不仅要漂亮还要棋琴书画诗书礼仪样样俱全的,这样的女孩,除了青楼名伶大都是有钱人家和官宦女子……谁肯卖? 只有劫。 不久前,上京城连续发生的几起女子失踪案就是这孙立威做下的,哄动了整个上京城,闹的人心惶惶,万岁勃然大怒,令刑部限期破案,刑部很快抓了一个大型的贩卖人口团伙,虽然失踪的女子没全找回来,但上京城也着实安定了。 从祁国回来听说了此事,和倭寇打了近两年交道的沈钟磬却觉得对方的做案手法很像扶桑的忍术,但刑部的卷宗里,抓得却没一个扶桑人,就把疑虑告诉了萧煜,萧煜也觉得只找回几个失踪女子,这案子的漏洞很大,奈何这是经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案犯已供认不讳,万岁朱笔亲批斩立决,案子牵涉大太,没十足的证据,谁也不敢轻易翻案。 斟酌再三,又翻阅了大量的失踪女子案卷,萧煜觉得这些女子很可能都被向北运出境了,就让沈钟磬加强对北面边境的盘查,以期能抓到蛛丝马迹,救回失踪女子…… 不比地方官,沈钟磬可是个狠角色,一声令下雷厉风行,尤其当年为平倭寇,沈钟磬曾研究过扶桑的忍术,训练了一批专门克制扶桑忍者的精兵侍卫,这次俱调去了北方,直把北面关卡守得风雨不透…… 因官府查的紧,孙立威也隐匿了一段日子,好容易风声松了,正要动作,没想到沈钟磬这个煞星竟把大门给堵死了……快一个月了,三十几个女孩压在手里,瞪眼送不出去。 女孩子每天哭闹不休,又在风口浪尖上,在手里一天,风险便大一分,孙立威急得抓耳挠腮。 索性让于鹏想办法买通沈钟磬,耐何这个煞星荤腥不进,唯一的弱点甄十娘身边却云集了冯十三、纪怀锋等高手,尤其怀疑上京的女子失踪案是扶桑忍者做的,沈钟磬首先把祖宅侍卫换了一批专门克制扶桑忍术的精兵,嘱咐他们勿要保证甄十娘平安,于鹏在梧桐镇徘徊几日,瞪眼无处下手,正无计间,就出了老夫人午门击鼓状告沈钟磬不孝之事……听说沈钟磬被下了大牢,于鹏和孙立威一商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沈钟磬。 这才一边造谣,一边买通了狱吏李东升。 发现当年倭寇惯用的翡翠绿,萧煜和沈钟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之前的女子失踪案,萧煜连夜调阅了刑部卷宗,和沈钟磬顺着于鹏这条线索,仅用了六天就将一桩惊天的大案水落石出……万岁御笔钦批,沈钟磬利用飞鸽调动用地方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夜间就将宏远镖局上下百十人连同参与的地方官员抓捕归案,和解救的三十六个女孩一起押往上京…… 一时间,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rs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结拜 沈钟磬遭人暗算不是想像中的阴谋,万岁松了口气的同时更是雷霆震怒,当即免了刑部尚书胡德文、大理石卿张良友,督察院左右御史徐良、邓凯的职,撤去官服打入大牢…… 雷厉风行处置了一切,抬头看向垂手立在一边的沈钟磬,对上他冒出一层青色胡茬几乎瘦脱了相的脸,感慨万千。 这个犟种,身上一堆毛病,可这份赤胆忠心却是万金难买! 这一次,自己都以为他会一直颓废下去,无计可施了,没想到,一见到自己的国内竟有敌国的密碟行动,他就像一只闻到血腥的豹子,立时精神抖擞,冲天而起。 沈钟磬,一直没有让他失望过! 想到他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爱将,万岁脸色微微发白。 见万岁盯着自己不语,沈钟磬趁机跪倒磕头,“……臣和萧中堂这次能顺利抓捕孙立威一党,履臻功不可没。”履臻手下也养了一帮弟兄,分散在大周各地为他收集情报信息踩盘子放哨,这次全被履臻调动起来,黑白两道双管齐下,沈钟磬才得以网住了孙立威这条大鱼,否则,以孙立威的狡诈,没黑道上的人通风报信,即便破了案,想要抓住他也不容易,“……求万岁让他将功折罪,为国效力。” 原本见到狱中的履臻一副狗腿样,沈钟磬很不屑,可见识了他手下强大的情报网,沈钟磬当即便起了收服之心。 他要收编履臻? 众大臣震惊的睁大了眼。 履臻可是有名的江洋大盗,劣迹斑斑,这次出人出力帮朝廷破案,也是身中剧毒,受了沈钟磬的胁迫而已。 像这种江洋大盗一向是朝廷的死敌,怎么可能真心为朝廷卖命! 嘴唇翕动,郑阁老想出声阻止,想起沈钟磬的大功和万岁还在雷霆震怒中,到底没敢开口,只拿眼睛悄悄看着万岁。 而万岁却没这些顾虑。 这个沈钟磬 别看他对女人感觉愚钝,连自己家里的一个老太婆都摆弄不了,闹得后院鸡飞狗跳的,可对这些连他都头痛不已的盗匪刺头,却是有一套野路子,当年连他的后宫国宝都敢偷,令朝廷倍感头痛,曾悬赏万金都捉拿不到的六指神偷,听说就被他治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地在他帐下效命。 盗亦有道 在万岁眼里,对这些人只要用对了法子,总会变废为宝为我所用,果真冥顽不灵的,相信以沈钟磬杀人不眨眼的狠戾,也绝不会容他们活着。只犹豫了片刻,万岁当即点头,“……免去履臻死罪,留在沈将军帐下以观效尤!” 寂静无声的金殿一片哗然 这哪是失宠了? 万岁对沈钟磬,简直纵容到了极点! 就像一个极度宠溺纵容孩子的母亲,只要孩子说喜欢,即便是山上的野熊也能让人把牙打掉了让他抱回家当宠物养! 和萧煜并肩走出宫门,甄十娘正带了简武简文等在宫门外。 骤然瞧见她们母子,沈钟磬浑身电击般一颤,木偶般僵住。 萧煜见状匆忙和甄十娘打了个招呼,快步走了。 “爹……”简武简文就双双扑上来。 回过神,沈钟磬一把将两个儿子抱在怀里,抬头看向甄十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爹瘦了……”简武摸着沈钟磬腮边一层青色的胡茬,“胡子都长出来了。” 简文跟着说道,“娘让我告诉你要多吃肉,把身体养得壮壮的,好有力气保护我们,没爹保护我和弟弟都会被人欺负死……” 越过儿子的肩膀,沈钟磬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脸色微微发红 这是听萧煜说沈钟磬因被亲娘告的心灰意冷,一心求死,她来上京的路上教两个孩子说的话。 她自己命就不长,实在没什么能激励沈钟磬的,这两个孩子却是沈钟磬的宝贝,只有他们才能让沈钟磬重新生出斗志,调教了一路,谁知来到上京,沈钟磬已经秘密去了军营,外面关于将军府失势的谣言四起,大有墙倒众人推之势,怕他们母子有闪失,万岁亲自让人把她们接进宫里,保护在太后的慈宁宫,直到尘埃落定才送出来,几天来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沈钟磬,早就忘了先前教育孩子的话,可她忘了,简武简武却没忘,一扑到爹爹怀里就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她这是担心他会从此会一厥不振吧? 一股暖流划过沈钟磬心底。 甄十娘,就像湍中的磐石,无论他贫贱富贵,无论外面有多少流言蜚语,她自有胸壑包容他。 对上沈钟磬灼灼的目光,甄十娘囧的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勉强维持着淡淡神色看着他,对上沈钟磬消瘦的几乎脱了相的脸颊,莫名地又一阵心痛。 如果条件允许,她真想给沈钟磬做一次dna,验证一下他们到底是不是亲生母子? “……那天听说将军中了毒,妾特意来看看?”没说出真正来意,甄十娘含糊道,“将军没事了,妾打算今儿回梧桐镇,特意在这儿等着跟将军告别。” 沈钟磬听了就一阵自责,“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她身体不好,最忌牵肠挂肚虚耗心神,他秘密离京时应该给她传个信的,她沉稳自持,知道轻重,他再大的秘密也没必要瞒着她,倒让她提心吊胆地折腾来了上京城。 “万岁已经告诉妾了……”见他满脸自责,甄十娘连忙解释,“是太后喜欢文哥武哥,硬留妾住在慈宁宫。”来到沈钟磬身边,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连妾都没想道,文哥武哥和五皇子这么有缘,五皇子这些日子天天往慈宁宫跑,太后乐的合不上嘴,直吩咐妾以后要常带了他们进宫……” 沈钟磬唬了一跳,弯腰把简武简文放在地上掀了衣服查看,“……五皇子没欺负你们吧?”被后宫这些皇子皇女喜欢上,那就是他们的一个活玩具,他们会变着法地折磨,直到厌倦。 上次万岁郊游,四皇子无意中见到李维的小儿子茂哥,就拉了一起玩,茂哥回来后身上就青一快紫一快的,李夫人心疼的直掉眼泪,却敢怒不敢言,他听了就曾发誓以后有了儿子坚决不带进宫来给这帮皇子当玩物,谁知,只一疏忽,竟被甄十娘带进了宫。 简武简文被爹爹摸的浑身痒痒,咯咯笑着滚到沈钟磬怀里。 身上白白净净的,一点伤都没有,沈钟磬舒口气,见两个小家伙高兴,索性和他们嬉闹起来。 “……是弟弟帮大哥教训了四皇子!”简文痒到不行,咯咯笑着讨饶。 沈钟磬和甄十娘同时僵住。 甄十娘左右瞧瞧,一把拉了简武快步来到马车上,“怎么回事?”又道,“大哥是谁,为什么要帮他教训四皇子?”天家的骨肉,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随便教训的。 简武在乡下野惯了,这次她原是打算住萧老夫人那的,是万岁硬把她们接进了宫,不放心简武,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动手打皇子,这小家伙还是动手打了! 沈钟磬已抱了简文跟着上了马车,一边用眼睛示意甄十娘别吓着孩子,摸着简武的头温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简武讨好地看着爹娘嘿嘿地笑,“我没打皇子。” “大哥就是五皇子……”见甄十娘沉了脸,简文说道,“带我们出去打了几架,他身边的小太监都打不过弟弟,五皇子就提出要收小弟,让我们以后跟着他,弟弟不干……”到底小,尽管甄十娘再三嘱咐,简武却不知道这君臣之别的真正厉害,他在梧桐镇霸道惯了,整一个孩子王,那肯屈居五皇子之下,“后来五皇子就拉了隆庆王世子来提出结拜,弟弟听说像桃园三结义那样磕头,结刘关张那样的生死情意,才勉强同意了,五皇子比弟弟大两岁,是大哥,隆庆王世子比弟弟大一个月,是二哥。” “我真的没打皇子。”简武跟着辩解,“只是看他爬到房顶上向我们炫耀,我就把梯子撤了,他身边的小太监都怕我和五皇子,不敢上前,直到他向五皇子告了绕,才把梯子还给他。” 沈钟磬呼出一口气,安慰甄十娘道,“都是一群孩子嬉闹,万岁宠五皇子,没事的。” 甄十娘瞪了沈钟磬一眼,“皇子也是随便结拜的?”前世看过许多电视剧,万岁可是最忌讳外臣和皇子间走得太近,结党营私。 “君为臣刚,他让武哥磕头管他叫大哥,武哥不敢不从。”沈钟磬语气很无赖。 五皇子是万岁最嘱意的太子人选,文哥武哥能和他打小结下光屁股的情意也是一笔无形的资源。 是他们三个一起跪下磕头好不好? 甄十娘却眉头紧锁。 文哥武哥从小在乡间长大,又受自己的平等思想影响,不知道君臣刚常的威仪,可五皇子却是在皇宫长大,最知道这些,一定被严令过不得与人结拜,他却不顾身份骗武哥结拜,是真心喜欢武哥呢……还是什么? 万岁登基六年,一直未立太子,随着皇后驾薨,太子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化。五皇子不择手段地拉拢简武简文,是他的本意呢,还是受人指点借他们拉拢沈钟磬? 沈钟磬虽然官品不高,却兵权独揽,是万岁跟前举足轻重的人物,能得到他的支持,五皇子离太子之位就近了一步! “……你还是找机会把这件事儿回禀了万岁吧。”甄十娘语气中隐隐透着股不安。rs 第二百三十六章 达成 第二更,求粉红票 ~~~~ 沈钟磬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抬头,瞧见甄十娘神色凝重,如临大敌,猛吓了一跳,随即恍然,不觉哈哈大笑,“你放心,这几天外面流言满天,都说我已经死了,将军府失势了,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巴结你们母子,五皇子一定是真心喜欢武哥。”又道,“你们在宫里住着,外人不知万岁这是保护你们母子,都以为是拿了你们做人质呢。” 甄十娘就想起这次进宫,各宫嫔妃全没向前几次那样热情,不觉擦擦汗。 只要涉及这两个孩子,她就会草木皆兵,把人的坏处往十分里想。 也承认沈钟磬说的有道理,可到底不放心,“……难说不是五皇子堪透了圣意。” 沈钟磬笑着摇头,“万岁喜怒不行于色,五皇子若真能从一些蛛丝马迹揣出圣意,就说明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低头看看怀里的两个宝贝,“我们武哥的宝也不白押,五皇子果真有此心智,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这家伙,怎么这些事倒聪明了? 甄十娘白了他一眼,低了头警告儿子,“……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许说?”面色十分的严厉。 这件事,一旦在民间传开,损了皇家的颜面,可是要杀头的。 “娘放心,我们磕头的时候,大哥把太监都打发了,谁也不知道!”见娘亲不生气了,简武又欢实起来,“大哥也让我们发誓不许往外说。”嘿嘿笑道,“……娘和爹都不是外人。” 又聊了一会儿,瞧见沈钟磬面色倦怠,甄十娘就催他,“将军快回吧,妾也该动身了。” 搂着一双宝贝,沈钟磬一点也不想走,又盘庚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你这次回去就把祖宅的人安顿了吧,我过两天就去接你。” 甄十娘身子僵住,抬头看着沈钟磬。 “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接你们母子进府!”低沉的声音果断从容,沈钟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格外坚定。 “好!”回过神,甄十娘果断地点点头。 ……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小丫鬟气喘吁吁地冲进养心院,激动的声音带着股哭腔。 老夫人扑棱坐起来,“……将军真回来了?”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丫鬟呼呼地喘着粗气,“……外面都是谣传,将军没有中毒,是奉旨出去查案了。” “万岁免了他的死罪?”老夫人声音颤巍巍的。 “……将军从祁国回来时去梧桐镇是奉命寻找脚气秘方。”小丫鬟解释道,“荣升刚传信儿回来,将军又立了大功,晋升为二品的护国大将军,马上就到家了。” “快,快!”回过神,老夫人颤颤巍巍吩咐道,“把我那件暗红牡丹锦缎背子找出来!” 穿戴整齐地盘坐在炕上,五个姨娘也装扮的花枝招展赶了过来,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漏壶流沙一粒一粒地流逝…… 老夫人渐渐地浮躁起来,“将军怎么还没到家?” 将军直接进了书房! 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偷偷立在外面不敢进门。 而那面,沈忠信正苦口婆心地劝沈钟磬。 “……娘是真糊涂了,她不知道这里的厉害关系,并非真想送大哥去坐牢。”他认真地看着沈钟磬,“娘吓得也不轻,这些日子一直疯疯癫癫的,大哥,好歹……去看看吧。” 沈钟磬眼前就闪现出那日在太和殿上,自己磕头认下欺君之罪时,老夫人眼里闪过的光彩,他猛地闭上了眼。 她,真的不知道这一状就可以置他于死地吗? 荣升敲门进来,瞧见沈忠信在,欲言又止。 “说吧,这些事不用瞒着二弟。”沈钟磬伸手端起茶杯,声音冷静沉稳。 沈忠信一激灵,抬头看向荣升。 “秋夕全招了……”查出状纸是秋夕写的,荣升首先就抓了她,“碧月,翠屏,双儿,还有门房的二柱,针线上的刘妈一共这些,除碧月外,都是两年前你平了南夷,受万岁恩赐扩建将军府时进来的……”把审问的结果说了,荣升把资料递给沈钟磬。 又是两年前! 沈钟磬忽然想起曹相爷之死。 曹相爷有心口疼病,当时太医院新出了一种苏和心丸,对他的病有特效,就是安庆侯安插在曹夫人身边的密碟把这个消息透给了他,安庆侯一夜间就买光了所有的苏和心丸……最后曹相爷突然发病,不治身亡。 若当时有一粒苏和心丸,曹相爷就不至于死。 事后安庆侯供认不讳,曹夫人身边的密碟就是他两年前安插的……难道,安庆侯两年前就起了谋逆之心? 当年的离间计是万岁授意的,怕万岁翻旧账想起这事儿,才把七年前安插的人全换了,又处心积虑地在朝中各重臣府中安插了一大批密碟? 可是,为什么独独留下碧月呢? 七年前安插的人除了碧月外真的都被换光了吗? 那几个姨娘……沈钟磬蓦然抬起头,“……碧月怎么说?” “听说您回来了,碧月被老夫人打发出屋避开您,于涛今儿才擒住她,刚问了一句话就毒发身亡了……” 沈钟磬腾地坐直身子。 沈忠信也睁大了眼,“她自杀了?” 荣升不置可否,“是事先服了毒,看不出是自杀还是被害……” 沈钟磬就低了头看资料,“除了这些,再没有了?” “秋夕刘妈他们知道的就这些……” 荣升又补充道,“奴才用了刚针刺穴的苦刑,那秋夕刘妈只求速死,绝不敢说谎。” 沈钟磬五指轻轻叩打着桌案,“紫月冬雨这些人都在府里呆了五六年,即便不是安庆侯的眼线,也被碧月收买去了,最好还是都换了。”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商量沈钟信。 一边看着资料,沈忠信额头沁出了汗,听了沈钟磬的话,他犹豫了下,“都换了吧,我帮大哥去和母亲说!” 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门,荣升追在后面,“秋夕她们……” 沈钟磬眉头都没动,“处置了!” 养心院里,阴云惨淡。 “……我不过就打了她几下,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没等到沈钟磬,老夫人却等来了碧月的死讯,“她也是一心为我好,连我都没想的会闯出这么大的祸,她一个孩子又怎么会知道,我根本就没怪她啊。”想起这些日子自己迷迷糊糊的,一醒来就见碧月跪在跟前,任自己怎么打骂都不吭声,老夫人眼泪刷地落下来。 小丫鬟就跟着呜呜地哭出了声。 婆子捧进碧月的遗物。 瞧见托盘上抄了一半的经文,老夫人又掉下泪来,“……这丫头孝顺,因我脾气不好,她怕我以后到阴间吃苦,就抄经文替我积阴德……”手指颤巍巍地抚着端正工整的蝇头小字,“她说九九归一,要诚心诚意地抄够八十一本经书才算圆满,前些天还笑着告诉我,已经抄三十本了……” 哭了一回,老夫人让人叫来高全,“……就以义女的身份厚葬她。” 高全刚刚转身,沈钟磬和沈忠信一前一后推门进来。 哭成一团的小丫鬟立时禁了声,战战兢兢退出去。 紫月斟了茶后,刚在老夫人身后站定,瞧见沈钟磬冷冷的目光扫过来,猛一哆嗦,匆匆退了出去。见沈钟磬面色不善,楚欣怡等五个姨娘也不敢久留,跟着退了出去。 骤然见到沈钟磬,老夫人浑身电击般一颤,忘了碧月之死带来的悲哀,她怔怔地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则泰山压鼎般坐在了屋子正中的椅子上, 见沈钟磬离老夫人远远地坐了,母子俩相对无言,沈忠信首先开口打圆场,“娘,大哥平安回来了。” 看着沈钟磬,老夫人眼里有一丝内疚,“……你执意要接她进府,就接回来吧。” 沈钟磬蓦然抬起头。 原本是因为愧疚,老夫人才主动退让讨好,可是,看到沈钟磬眼底闪过一丝光彩,老夫人心里莫名地就生出一股恨意。 不是这个贱人,他们母子怎会闹到这种地步?! 心里怨气冲天,对上儿子憔悴消瘦的脸,老夫人到底没敢骂出口,她话题一转,“只有一点,中馈绝不能交给她。”又道,“你若觉得接她进府后,让姨娘主持中馈打了她面子,明儿起,我就把中馈接过来。” 她要接管中馈? 甄十娘身体不好,根本管不了中馈,可是,若交给老夫人……他又不能事事节制……一定会苛待甄十娘! 心思百转,沈钟磬说道,“……母亲身体不好,中馈就让怡儿继续管吧,郑阁老又替二弟说了门亲事,若成了,就让他们赶在头年成亲,待弟妹进门后,让她接管中馈。”转向沈忠信,“邬家已经合了你们的八字,只邬四奶奶还想再见见你,这次你不许再耍花样!”虽然甄十娘不会在意这些虚浮之物,可他越早夺了楚欣怡的中馈,甄十娘面子上总会好看一些。 老夫人眼前一亮。 这样再好不过,她这中馈原本就是为小儿子夺的。 无论如何,她不能落在甄十娘手里! 就点点头,“……还有两个月,也够张罗了。” 沈忠信嘴角抽了抽。 之前是因为母亲盼嫡孙,大哥生不出来,才张罗着让自己早成亲,现在嫡孙有了,大哥为什么还催自己成亲啊? 有心拒绝,看到大哥和母亲之间好容易达成了一致,却是再不敢节外生枝,就硬着头皮点点头,“……我听娘和大哥的。”rs 第二百三十七 回府 加更求粉红 …… 协议达成了,屋子沉寂下来。 一杯茶见了底,沈钟磬放下茶杯,慢慢地抬起头,凝重的神色间有股凛冽的寒气。 沈钟信一激灵,首先开口,“七年前,大嫂之所以嫁进状元府全是镇国公为拉拢大哥的阴谋……”让大哥开口,他只会蛮干,沈忠信考虑再三,决定还是由自己出面把当年的事情说了,知道了真相,母亲就不会再拼命护这些丫头了吧,“……碧月等人都是那时安插进来的,以前同朝为臣,倒也无所谓,如今大哥坏了他举誓,他是誓要闹得我们家破人亡才甘心的……” 又来这一套! 安庆侯谋反,那皇后的大敛咋还那么风光? 安庆侯谋反,万岁为什么不杀他? 既然谋反,安庆侯府为什么没被抄? 她不过告了他没交旨就回家都是欺君之罪,都被打入死牢,险些被抄家灭族,万岁这么的狠戾独断,安庆侯谋反那么大的罪怎么可能没有事儿! 这话鬼才相信! 情绪还没从碧月死亡的悲哀中回过来,听了沈钟信对碧月的这一番“诽谤”,老夫人只感觉透心地凉。 这个畜生! 为了洗白那贱人,证明她无辜,不惜冤枉一个已经死了的丫头,当年沈钟磬还没成名,她不过一个普通老妇人罢了,又不打仗,又不谋反的,又哪有那么多眼线往她身边按! 碧月为什么死? 还不是因为愧疚! 是为了给自己出气闯下了大祸,看着自己受辱,她心里自责才自杀了! 这么好的一个丫头,原本不该死的,现在被逼死也就罢了,死了还不安生,还要给她扣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只为给那贱人平反! 又想起甄十娘,当年就是她不要脸勾引自己的儿子,硬仗着父亲的权势在状元府作威作福,欺负她一个啥也不懂的村妇,当年不是碧月时时提醒,事事护着,自己早被折磨死了! 越想越激愤,老夫人脸色紫了青,青了紫,想到自己刚把儿子送进死牢,到底愧疚,没敢向以往那样把炕头捶得三响发作出来。 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夫人变幻的神色,沈钟磬心里泛出一股浓浓的失望。 这个母亲,永远也不可能醒悟了。 一瞬间,他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娓娓地把前因后果说了,见老夫人神色虽然不好,却也没像以往那样发怒质疑,“……她应该听进去了吧?”沈忠信暗舒了口气,嘴上话题一转, “碧月死了就算了,这么多年,娘身边的人也大都被她收买了,左右年纪也都大了,索性一起都换了吧。” 什么,要把她身边的人全换了? 换上那贱人的人,然后圈禁了折磨她! 想到以后自己身边全是甄十娘的人,她会往死里凌虐自己,老夫人心里顿生一股无边的恐惧,隐忍瞬间爆发,她目光龇裂地瞪着沈钟磬,“我是你亲娘啊,你到底按的什么心!” 没想到,直到现在母亲还执迷不悟。 沈钟信脸色由涨红变的苍白,无措地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腾地站起来,“母亲若不放心,你就亲自安排人买丫鬟,只这些人必须都处理了。” “……我不活了!” 老夫人一头朝墙上撞去。 吓的沈忠信一把抱住老夫人。 “……不就是想让我死吗?不用她进来折磨,我这就死了,称了她的意!”抬头看到门上耀眼的三从四德牌子,胸口更是翻江倒海地难受,眼里泛起一股疯狂的血红色,“……挑唆着万岁给我送这块牌子,是不是要我这七老八十的老娘还要倒过来给她磕头!” 语无伦次地说着,这面沈忠信按住她的手,她就拿头往墙上撞,沈钟信刚护住头,老夫人又一眼瞧见针线笸箩里的剪刀,一把抄起来就往胸口扎,“我害你坐大牢,我差点害死你,我这就给你抵命!”心里一股无边的恐惧,让老夫人生意全无。 儿子恨她入骨,就要接进府的媳妇又处处想她死,每天战战兢兢,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打小干农活,老夫人本就有一把干力气,又是一心想死,饶是沈忠信一个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也捂不住,直折腾地满头大汗,“大哥,大哥!” 撕心裂肺地喊着,沈忠信脸色惨白看向沈钟磬。 “你快答应母亲吧!”的话在舌边转了几个圈,想起将军府差一点就被这群丫头折腾败了,到底没有说出口。 回过头,看到二弟和母亲争夺得满身满手都是血,沈钟磬也惊呆了。 母亲,这是真的想寻死。 不是前几次故意绝食找绳子的吓唬他。 脸色灰白,他一步冲过去,“……母亲!” 眼看着沈钟磬黑塔似的俯过来,老夫人一着急,咯喽一声昏了过去。 “来人,传太医!”沈钟磬回头高喊。 紫月首先冲进来。 安顿了老夫人,沈忠信余惊未消地看着沈钟磬,“娘已经魔障了,什么也听不进去……”声音里带着股浓浓的苦涩。 沈钟磬刚毅的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回廊里战战兢兢的一群丫鬟婆子正张着耳朵听动静,见沈钟磬出来,呼啦一下跪了下去。 沈钟磬身子顿了下,随即眉头一立: “……不守规矩,搬弄是非,按说都该撵出去,今儿老夫人强要留下你们,我希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他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我会在老夫人身边按插人手盯着,今后若被我发现谁在老夫人面前搬弄是非,挑拨母子不和,休怪我无情,直接拉出去杖毙!” 众人一哆嗦,“奴婢不敢!” 直听到沈钟磬粗重有力的脚步声走远,众人才呼出一口气,扑通扑通,有几个小丫鬟跌坐下去。 大家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暗暗提醒自己。 以后,在老夫人面前说话,可得小心了。 “……老夫人要以义女的名分厚葬碧月姑娘。”高全小心翼翼地觑着沈钟磬脸色。 义女的名义? 把将军府闹成这样,冠上沈姓,她也配! 沈钟磬脸色一阵青黑。 “将军……”正要发火,高全低低叫了一声,“碧月素日最讨夫人喜欢,老夫人一直拿她当亲姑娘。” 眼前闪现老夫人满头银发,和刚刚那股风魔了的模样,沈钟磬强压下胸口翻腾起来的一股怒火,“在家里做完法事,就出去找个乱坟岗子扔了!” 连埋都不让? 高全一哆嗦,瞧见沈钟磬面色不善,哪敢反驳。应了一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接下来,沈钟磬便雷厉风行地将各姨娘屋里的大小丫鬟全部换了,并准备了装饰豪华卧室般的四轮高棚马车。 他要宝马香车把甄十娘母子风风光光地接回将军府! 而老夫人则准备了铺了石子的蒲团。 那贱人不是挣命地想进来吗,那她就每天让她跪上一个时辰 就不信这件事儿沈钟磬还敢以三从四德为由不让她做! 三从四德、三从四德 自己是女人,她也是女人,要遵守大家就一起遵守! 原本想亲自去接,沈钟磬临时被万岁招入太和殿,马车已经备好了,又想的厉害,就索性让荣升带了人去接。 而甄十娘这面,将军府什么也不缺,她也没打算把祖宅的东西拿进将军府献宝,就只收拾了随身细软,其他物件一律登记造册,封存了留在祖宅,并特意留了喜鹊夫妇和蒲波等一干侍卫守着,自己则带了纪怀锋冯十三秋菊等人随荣升来到上京。 远远地看到将军府的牌匾,甄十娘感慨万千。 自从上元节夜被撵出来,就以为她此生再不会踏入将军府,索性也没留后路,这几个月来,将军里上至老夫人下至小丫鬟可是都被她得罪了个遍,不知这次回来会有什么样的境地等着她? “将……军……府……”随甄十娘下了马车,简文仰头望着门楣上硕大的赤金大匾一字一字地念道,“娘,这就是爹爹的家吗?” 甄十娘笑着点头,“嗯,这就是你们爹爹的家。” “爹爹家好气派。”简文感慨,“门都比我们家高一倍!” “这就是我们家!”简武不爱听,瞪眼反驳道,“爹说了,将军府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来这里可以随便吃,随便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抬头看着甄十娘,“……是不是?” 甄十娘哑然。 打心里,她没把这儿看做家,更没觉得这是两个孩子的家,即便就站在将军府门口,她也没有一丝回家的欣喜,有的只是满腹的战战兢兢。 可是,为接她们母子回来,沈钟磬的确是用了心血的,为了不让她们母子分开,他甚至被老夫人送进了刑部大牢。他是一心想要对自己对孩子负起为父为夫的责任啊,她又怎么能够再逃避? 从今后,她要和他并肩挑起这个家! “就说这是爹爹家,不是我们家嘛……”瞧见娘的神色不对,简文嘟囔道。 “爹亲口说的!”简武委屈地看着甄十娘。 见自己只这么一分神,就被简文看出了脸色,甄十娘忍不住又叹息一声,“这孩子这么敏感,也不知是好还是坏。”揉了揉两人的头发,“梧桐镇的祖宅和这里都是你们的家,将来你们长大了,想住哪儿都可以。”这的确是简武简文的家,不管她心里接不接受,她都不能误导孩子。 简武就朝简文做了个鬼脸。 见简文盯着自己眼睛瞧,甄十娘只做不见,回头吩咐人上前叫门……rs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迎接 荣升正要上前敲门,就听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将军府两扇朱红的大门徐徐打开,楚欣怡率沈孝娴以及五个姨娘、高全等将军府全体奴才盛装迎在大门口。 猛把甄十娘唬了一跳。 这些人,怎么都改性子了? 想起第一次来遭到的冷遇,甄十娘目光缓缓地从众人脸上扫过,一个个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恍然迎接太上皇驾临。 “婢妾见过夫人……”楚欣怡首先行礼,目光落在笑嘻嘻地扶着顾彦浦的简武简文身上,身子猛地一阵轻颤。 虽然早就知道了,也有心里准备,可是,真正面对面对上,亲眼瞧见两个小家伙这一副酷似沈钟磬粉雕玉砌的模样,楚欣怡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地嫉妒,隐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楚欣怡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下胸口的一股烦躁,眼底的一丝妒恨瞬间隐了去,她堆上一脸笑容,“……这就是两位少爷?”伸手去摸两人的头,“老夫人早上还念叨呢,让接了少爷就先领去养心院。” 令楚欣怡意外的是,也没见简武简文怎么动作,她手还没触到两人,简文已经拉着简武跑到甄十娘身后。 笑容僵在了那里,楚欣怡手半举在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娘……”简文惦着脚小声说道,“……她目光好吓人!” 简武就抬眼朝楚欣怡的眼睛望去。 甄十娘心扑地一跳。 楚欣怡脸色刚刚的变化虽然快,可她也看在了眼里,“她这是对文哥武哥生出杀意了啊!”心里叹息,甄十娘低头拍了拍儿子,贴着耳朵低声说道,“……那你以后就带着弟弟离她远些。”说着,抬头朝楚欣怡笑了笑,“……孩子认生,楚姨娘不用介意。”嘴里客气,却没让简武简文上前招呼,目光看向别处。 楚欣怡讪讪笑着收回手。 其他姨娘也从骤然见到简武简文的惊骇中回过神,纷纷上前见礼。 看看虎头虎脑的简武简文,再看看身边相比之下竟有些死气沉沉的娴姐,杨岚目光晦涩。 一直以来,她最自豪的就是生了这个女儿,被沈钟磬宝贝的什么似的,尤其这以后,他不在姨娘院里留宿了,可每每回府,还是会跑到簇锦园看看女儿。 一些奇巧的东西,楚欣怡都没份,她也能借女儿的光独享一份。 以后有了这两个儿子,他还会喜欢娴姐吗? 只有三姨娘马瑞秋呵呵笑起来,“……长的真像将军,这下好了,老夫人再不用往将军屋里送女人,逼着生孙子了,我们府里可热闹了。” 马瑞秋虽然傻,可女人的直觉,她也不喜欢老夫人往沈钟磬屋里送女人,见到简武简文,她是打心地高兴。 甄十娘不由就多看了她一眼。 见娴姐远远地看着自己,任杨岚怎么推也不上前,甄十娘就笑了笑,吩咐秋菊拿了事先准备的东珠手串给娴姐,又介绍了顾彦浦,让大家一一给他见了礼,这才众星捧月般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浩然居。 “……夫人瞧瞧,还缺什么只管跟婢妾说。”见甄十娘目光扫向四处,楚欣怡说道。 谦恭的语气有股居高临下的傲然。 秋菊听了就皱皱眉。 在祖宅,她家夫人可是说一不二的,到这儿来了怎么还得听姨娘的? 甄十娘眼皮都没动,回了头吩咐伺候在顾彦浦身边的夏堇、宝笙,“扶顾先生去休息吧。” 知道甄十娘初来将军府,事情多着呢,顾彦浦也不打扰,径直跟着小丫鬟走了。 见甄十娘竟越过自己这个浩然居大丫鬟,直接安排了事物,红桑神色尴尬,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楚欣怡。 楚欣怡跟着瞥瞥嘴。 小丫鬟上了茶,甄十娘端起来喝了一回。 抬头瞧见几个姨娘还直溜溜地站在那儿,甄十娘就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老夫人还着急见少爷呢! 见甄十娘提都没提去给老夫人请安,付秀开口想提醒一句,见楚欣怡已带头走了出去,略一犹豫,也跟着追了上去。 瞧见走在最后的付秀回头递过的眼色,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 若是以前,她当然会一进府就带简武简文去给老夫人见,现在嘛,还是等她来请吧。 果真不请自去了,她大约会让自己在门外站上一天吧。 先给简武简文洗了,甄十娘这才扶着冬菊进了洗漱间。 “……秋菊姐姐快看,这是什么炕!”来的卧室,一眼瞧见铺了锦缎特大号的雕花大床,简武首先扑了上去,“这么软!”脱了鞋就开始蹦弹簧似的跳起来。 简文也不示弱,爬到另一面扑腾扑腾跟着蹦。 “……你弹的没我高!” “我跳到高!” “看谁能够到那个八角宫灯!” …… 两人大呼小叫地赛起来。 当初第一次随甄十娘来将军府时,秋菊比他们还激动,知道两人的好奇心情,一边跟着咯咯地笑,一边大声解释道,“这不是炕,是床,底下不烧火的!” “真的?”简文简武停止了跳跃,争先恐后地趴下来掀了被褥看。 听到动静匆匆跑进来的如玉瞧见只一眨眼,就被简武简文搞的天翻地覆的大床,直惊的脸色煞白,“……少爷快住手,这床不能乱动,将军回来会发怒的!” 简武简文相互吐吐舌头,扔了手里的被褥扑通扑通跳到地上。 真是个没规矩的野孩子! 如玉心里骂了一句,一边招呼丫鬟进来整理,嘴里说道,“少爷先去椅子上坐一会儿,千万别在蹦了。” “哥哥快看,这石头真好看……”简武一眼瞧见古董架上一块鲜红的鸡血石雕,踩着绣墩就拿了下来,“比娘屋里的珊瑚树还红?” “这叫鸡血石……”简文接过去,“娘的百宝盒里也有一块,比这小,只有拳头那么大,娘说长大了给我刻印章。” “娘也有这个?”简武睁大了眼,“我怎么没看见?”一把将鸡血石雕抢过去,“……娘怎么没跟我说?” 发现说漏了嘴,简文目光瞬间闪向别处,正对上博物最底层一溜小泥人,眼睛瞬间大亮,“哪吒闹海!” “齐天大圣……” “托塔李天王……” 兴奋地扑过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爱不释手。 瞧见小泥人,简武扔了鸡血石就扑过去,“……我的,我的,爹说过找泥人张给我捏泥人的!” 一瞬间,两人就把小泥人瓜分一空。 一人抱了一怀,开始互相炫耀比对起来。 “……少爷快放下!”听到身后吵的不可开交,刚整理完床铺的如玉一回头,只见一眨眼功夫,两个小家伙又把博物架搞的乱起八糟,直唬的如玉额头直冒冷汗,“那些不让乱动。” 将军带回这些泥人时,连碰都不许她们碰,亲手摆在博物架上的。 泥人最不抗挤压,见被简武抱在怀里的一堆小泥人有的已经被蹭掉了渣,直吓得如玉声音里带着一股哭腔,“少爷快放下!”一边快步过来夺。 一早就听爹爹说过给他们捏了许多泥人,让他们来将军府玩,简武简文早认定这些泥人就是他们的,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生龙活现色彩飞扬的泥人,喜欢得了不得,哪肯撒手? 瞧见如玉扑过来,两人一左一右,一闪身就绕开了她。 虽没内功,可冯十三的轻功步法,哪是如玉一个小丫鬟能抓住的? 见扑了个空,如玉回头再去抓,简武简文已经咯咯笑着跑到了刚刚整理好的床上,把泥人往床上一倒,叽叽喳喳地摆弄起来。 纯白的百合花暗纹蚕丝大床罩瞬间变的花花绿绿。 “少爷!”如玉嗷的一声叫起来。 简武简文吓了一跳,抬头怔怔地看着如玉。 “你干什么!”秋菊闪身挡在简武简文身前。 知道如玉也是沈钟磬的大丫鬟,秋菊也有些忌讳,可是,从小和简武简文一起长大,秋菊疼他们跟什么似的,说话声高一些都不舍得,那见得这么被人呵斥,而且还是被一个奴才呵斥。 秋菊鼓着小嘴,张牙舞爪地瞪着如玉,一副恨不能吃了她的模样。 甄十娘洗漱完扶着冬菊进来,感觉气氛不对,开口问道,“……怎么了?” “娘!”简文声音里有股委屈。 祖宅丫鬟婆子侍卫不下百人,还没人敢吆喝他们。 “少爷把泥人都弄到了床上……”如玉说道。 也瞧见这一会功夫,简武简文把雪白的大床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泥人。 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两个孩子,把床当炕用了。 在祖宅他们一直睡炕,简武简文从小就喜欢把玩具摆弄一炕。 笑呵呵地走过去,“……怎么这么多泥人?”见简武兀自警戒地瞪着如玉不语,甄十娘就皱皱眉。 “她训斥文哥武哥了……”秋菊小声说道。 甄十娘蓦然转过头。 对上甄十娘冷冷的目光,如玉一哆嗦,“夫人……” “少爷也是你训斥的?”甄十娘声音轻软,却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威仪。 如玉身子一震,“少爷他……” “少爷自有我和将军管教,还轮不到你。”甄十娘没容她多说,“你出去吧,以后不许踏入正室一步!”rs 第二百三十八章 馋孙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 ~~~~~~~ 笑话,不管简武简文是对是错,她们母子进府第一天就被丫鬟欺负,那还了得,不是上次进府,她们这次可是要长住沙家浜的。 不许她再踏入正室? 如玉也睁大了眼,她可是沈钟磬的大丫鬟,不是甄十娘的。 嘴唇动了几动,想起沈钟磬特别交代的不得仵逆夫人,强忍着一肚子委屈,低眉顺目地退了出去。 本来就是少爷不对,可上,这个夫人骄纵跋扈不讲理是出了名的,这件事还是等将军回来再解释吧。 “……这可不是炕,床布弄脏了不好洗。” 甄十娘回头拍拍儿子的小脸,“将军府里的规矩多,来了这儿,可不能像在家那么淘了,会被人笑你们是没规矩的野孩子。” 简武简文就吐吐舌头。 “这床太软,一点也不如家里的炕好,小人都站不住。”简武低头看到铺了暗绿色墨玉石的地面,商量道,“……那我和哥哥在地上摆?” 甄十娘就让人找来两个厚蒲团。 简武简文一人坐一个,捧着一堆小泥人在地上摆成两军阵型,热火朝天地厮杀起来。 让人重新换了床单,甄十娘倚了个抱枕坐在床上,心满意足地看着两个小家伙微微地笑。 到底是小啊,玩什么都那么专注,开心。 有小丫鬟进来回禀,“……老夫人请二位少爷去养心院。” 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甄十娘懒洋洋地直起身子。 “……祖母年纪大了,听不得喧闹,文哥武哥见了祖母千万不能向在爹爹这儿似的又跳又闹。”随小丫鬟一路往养心院走,甄十娘千叮咛万嘱咐。 简文眨眼看着甄十娘。 从来吩咐事情只说一次,娘这是怎么了,啰啰嗦嗦的,像狗子他娘。 老夫人正斜倚在绣了一对合欢花的大迎枕头上,紫月半跪在炕上给轻轻捶着腿。 小丫鬟进来回话,“夫人带二位少爷来了”时,老夫人连眼皮都没抬。 甄十娘在门外等了近两刻钟,简武简文已把养心院回廊的地上画满了方格,才听里面老夫人懒洋洋的声音,“……带进来吧。” 听到扑通扑通的小脚步声,倚在炕头微闭着眼的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往地上扫了一眼,浑身电击般一颤,她腾地坐直身子。 地上站在两个粉雕玉砌的小男孩,正忽闪的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着她,活脱脱就是当年梧桐镇上的小沈钟磬。 一瞬间,尘封在记忆中沈钟磬呀呀学语蹒跚在自己身边讨好自己的情形就闪现在眼前……老夫人心瞬间变的又软又痒,直恨不能立即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亲上几口。 这真真的,是她沈家的骨肉,脸庞上一点那贱人的影子都没有! 低头看看手边的一对银质长命锁,老夫人心里后悔不迭……这东西,实在,实在拿不出手! 恨屋及乌 虽是自己的亲孙子,可当初碧月说的也有道理,一个那样的娘能生出什么好鸟来,所以,一听说甄十娘在外面给自己养了两个大孙子,老夫人并没有沈钟磬那样激动,甚至还有些……恨,尤其想到他们的亲娘竟蛊惑自己的亲儿子蒙骗,仵逆自己,对自己阴奉阳违,直闹得他们母子形同仇敌,老夫人的恨就不打一处来……准备的见面礼也非常刻薄。 就是为了当众打甄十娘的脸,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让她知道,别以为她生了两个大孙子就了不起了,自己不稀罕! 可是,现在一见了孩子,感觉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那种发自心里的亲昵之情油然而生,老夫人心里直是又后悔又痒痒 不由患得患失起来。 早知这两孩子一点都不随他们的娘,自己刚刚干嘛让他们随那贱人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他们不会因为这个恨自己吧? 那贱人医术高,每每进宫都赚的钵满瓢满的,听说祖宅那面都是使金山银山堆出来的,自己现在送了这么粗陋的两个铜锁,这两孩子会不会不稀罕? 以为自己不喜欢他们,再也不来这了? 一想到简武简文会因为自己的冷落疏忽再不理自己,不来看自己,老夫人心就一抽一抽的,呆怔怔地看着简武简文,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他们,现在讨好还来不来得急? “媳妇见过母亲……”见老夫人呆呆地看着简武简文发怔,甄十娘朝她轻轻一福,又低头推了推忽闪着眼睛看着老夫人的简武简文,“快给祖母请安。” “祖母安……” 简武简文中规中矩齐刷刷给老夫人施礼。 “好,好……”听到孙子叫自己,老夫人声音颤巍巍的,她出乎众人意料拍了拍炕沿,“……快过来坐儿。” 简武简文就抬头看向甄十娘。 循着他们目光,老夫人也才想起甄十娘,见她只是不咸不淡地给自己福身,而且,不等自己发话便已直起了腰,不由勃然大怒。 这贱人,越来越张狂了! 张嘴要怒喝跪下,余光瞧见简文简武正目光闪闪地看着她们,又生生地忍住了,只是低头看着甄十娘脚边的蒲团。 这个蒲团,底下可是被小丫鬟铺了一层石头子的,就等今天她来了跪上两个时辰! 让她后悔跟着孩子进了将军府。 余光轻轻扫了眼脚边的蒲团,甄十娘只做不见。 空气有些僵。 紫月额头就冒出了一层细汗。 若是以前,她也会添油加醋地帮老夫人折磨甄十娘,可是,领教了沈钟磬对甄十娘坚如铁石的维护,她是再不敢乱来了。 怎么办啊? 今儿甄十娘若真在这儿吃了亏,回头一状告到沈钟磬那儿,她们这些人又得被扒一层皮。 那日沈钟磬寒意森森的话在耳边嗡嗡直响,目光落在甄十娘腰间的圣尊御青溪玉佩上,紫月心一动,“……这玉佩就是太后赏的?”又问,“……听说这玉佩是宫里的圣物,只有公主才有资格佩戴,是真的?” 老夫人听了目光就落在甄十娘腰间,神色一震。 甄十娘微笑着拿起圣尊御青溪玉佩摸了摸,“……太后赏赐时倒没说是圣物,只是叮嘱我说,佩戴了这枚玉佩就相当于公主,除见万岁和太后,见任何人都不用跪……包括皇后。”倒不是特意和老夫人作对,毕竟受过现代的思想教育,甄十娘对下跪深恶痛绝,在她看来,孝顺不一定要跪。 更何况,她一旦跪下来,还不知老夫人会得寸进尺怎么折磨她呢。 这个跪,坚决不能下。 她现在是四品游医、五品诰命,还有太后赏赐的圣物,老夫人可是被万岁打成了白衣之身,真叫起真来,还说不准谁跪谁呢。 也想起傅公公来传旨时特意提过太后赏赐的这个玉佩,老夫人就咬了咬牙,索性不理甄十娘,又拍了拍炕沿,“……文哥武哥过来坐儿。”语气甚是慈祥。 甄十娘一向敬老,对梧桐镇的张志娘,对萧老夫人等都特别恭敬,言传身教,简武简文对老人也敬重,见娘亲点头,简文不喜欢老夫人瞧娘亲的目光,还有些迟疑,简武已经蹬蹬蹬跑过去爬上了炕,笑嘻嘻地看着老夫人,“……这是什么?” 他指着老夫人两侧额头贴着的两片膏药问。 “是膏药……”紫月替老夫人回答,“祖母头疼,才贴了膏药。” “……祖母病了?”简武伸着小手就去摸老夫人额头。 老夫人心都化了。 到底是亲孙子,这骨肉亲情是隔不断的,这么多年养在外面,见了自己照样亲! “……祖母没事儿。”她拉下简武的小手呵呵地笑。 “祖母有病就让我娘给瞧瞧……”简武脆生生地说道,“我娘的医术可高呢,一副药准好。”说着回头看向甄十娘。 瞧见自己和哥哥都在炕上坐了,娘亲还站在,目光就扫了一圈,案边两张椅子上都放了东西,此外屋里再无其他可坐之物,而这面的大炕上,里面铺了被褥,老夫人横倚在炕头,脚下两个小丫鬟正给捶腿,加上自己和哥哥,也实在没地方给娘亲坐。 就爬下炕蹬蹬蹬跑过去,将椅子上的东西搬到地上,把椅子往外撤了撤,“……娘坐这个!” 甄十娘搂着简武亲了下,“武哥真孝顺。”坦然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丫鬟们倒吸了口气。 瞪眼瞅着简武的动作,老夫人脸黑了下来。 虽然没有简文那么细心,会看眼神,可老夫人整张脸都黑下来,简武还是发现她不高兴了,就嘻嘻笑道: “娘身体不好,冯爷爷说娘不能站太久,会昏倒的”从小就知道娘身体不好,两个孩子无论到哪儿都首先给娘亲找地方坐,简武都养成习惯了。 “刚刚祖母睡着了,娘已经在门口站很久了。”坐在老夫人身边的简文接着弟弟的话说道。 提到他们被凉在门外的事儿,老夫人神色一阵尴尬。 冬雨端进一盘紫葡萄,紫月趁机招呼简文简武。“……少爷吃葡萄” 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老夫人不喜欢自己的娘亲坐着,简武心里非常不满,就摇摇头,“我刚在爹那面吃过了。”也不回到炕上,索性在甄十娘脚边不远的蒲团上坐了,“……我就坐这儿陪着娘。” 老夫人唬了一跳,“……文哥快起来,地上凉。”一想到蒲团底下的石头会咯着自己的大孙子,老夫人心都揪揪着……rs 第二百三十九章 揭穿 “我是武哥!”简武纠正道。 “我才是文哥!”简文朝老夫人笑,“……祖母认错了。” 感觉屁股底下咯地慌,简武就站起来掀开蒲团,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哥哥快来,这有这么多石头!” 甄十娘是现代人,不喜欢下跪这些没人权的玩意,简武简文从小几乎就没跪过,印象里没有儿女一定要跪父母的概念,两人都不知道老夫人准备这个蒲团是为了给自己的娘亲跪,又是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就喜欢石头草木,见到这些,两个小家伙立即兴奋起来,简文也扑通跳到地上,两人蹲在地上围着石子叽叽喳喳地挑拣起来。 屋里空气却是一窒。 一地的丫鬟婆子直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甄十娘抬头直直地朝老夫人看去。 饶是最敢于撕破脸皮撒泼打赖,被两个宝贝孙子看到这些阴暗的见不到人的东西,老夫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的。 见甄十娘盯着自己不放,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没什么事儿,你下去吧。” “媳妇告退。”甄十娘起身朝老夫人微微一福,低头招呼简文简武,“文哥,武哥……” 正挑的津津有味,听了娘亲的招呼,简武简文一抬头,见娘要走, “娘,娘!” 慌忙一人捧了一把石头站起来,“……我们可不可以把这些石头带走?”简武仰着小脸看着甄十娘。 怕把蒲团咯坏,当初碧月收集的都是些圆滑的小鹅卵石,和简武简文常见的椭圆形石头不同,这些鹅卵石都是些三角四方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简武简文喜欢的了不得。 “这都是祖母的宝贝……”甄十娘看着窘的脸色发红的老夫人微微地笑,“就怕你们吵着要,才藏到蒲团底下的。”拍拍武哥红扑扑的小脸,“君子不夺人所爱,文哥武哥快放回去,跟祖母道别。” 看看手里的石头,简武简文有些恋恋不舍,对上甄十娘少有的威严目光,到底乖乖地给放了回去。 “文哥武哥继续坐。”见两个宝贝孙子竟然也跟着甄十娘要走,顾不得脸面,老夫人急得腾地坐起来。 立即有小丫鬟上前阻拦。 刚伸出手,简武简文一闪身,嗖嗖,已经跑了出去。 “少爷留步……”小丫鬟转身就要追。 “嗯……”语调微扬,甄十娘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对上甄十娘清冷的威仪目光,小丫鬟一哆嗦,战战兢兢贴在了墙上。 违背了老夫人的吩咐顶多挨一顿打,可是,得罪了沈钟磬的心尖,她们可是会被剥一层皮,一脚踢死双儿,替老夫人写状纸的秋夕无辜失踪……现在,沈钟磬的狠戾可是令这些丫头做梦都心惊胆颤。 经过一场暴风骤雨,这个家,大小王早就分出来了! 见众人都规规矩矩地立在了两边朝她福身,甄十娘这才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要带走简文简武,她可不是存心和老夫人打擂台,进府之前,沈钟磬就特意交代过她,养心院可能还有安庆侯的眼线,可老夫人死也不准除了,让她千万别带孩子单独去养心院,更不能把简武简文单独留在这儿。 为这个,沈钟磬特意给甄十娘派了八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嘱咐她去养心院和各姨娘院时一定要带着,若老夫人想撒泼打赖强行留人就干脆用硬的。 今天,面对她的威怒若这些丫头还不识时务地挡路,她就会立即招出暗卫! 想把孙子留在这儿陪她玩? 等着吧,什么时候老夫人肯主动把这些牛鬼蛇神全处理了,自己再考虑把简武简文留在这儿让她亲近,否则,想都别想! 直看这两个大孙子蹬蹬蹬跑没了影,老夫人才回过神,神色还有些发呆。 自己只是撵那贱人走,她就这么连自己的大孙子也领走了? 随即呸了一声,“不就两个孙子吗,有什么了不起,都和她娘一样的白眼狼,疼也是白疼,到省了操心。”嘴里酸酸唧唧,想起简武简文粉雕玉砌的模样,老夫人心却是一阵抓心挠肝地痒痒。 接过冬雨递上的茶喝了一口,稍微有些热,老夫人没由来一股暴躁,一扬手,一杯热茶整砸在冬雨身上…… 从太和殿出来,沈钟磬迫不及待地回道将军府已经快申时了。 甄十娘还在午睡。 简武简文则坐在蒲团上静悄悄地摆泥人。 气氛温馨宁静。 “爹……”瞧见沈钟磬进来,简武首先扑过去。 一进门就能看到妻儿的感觉真好,沈钟磬眉眼带笑,一把将简武抱了起来。 想起娘还在睡,简文忙做了禁声的动作。 沈钟磬身子一顿,小心翼翼地朝床上瞧去,甄十娘神色安详,面色恬静,一点没惊着,就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这以后甄十娘越来越嗜睡,而且睡眠越来越沉,沈钟磬只以为她是起早赶路累着了,弯腰给她掖了掖被角,悄悄关上门,抱了简武简文来到暖阁。 沈钟磬刚盘腿在临床的大炕上坐定,简武简文就自动一边一个爬到他腿上,“爹这是给我的吗?”简武举着手里的小泥人问。 “嗯,都是给你们的。”沈钟磬宠溺地点点头,“……爹这儿好不好?”怕孩子来了不喜欢,为弄这些玩具吸引他们,他可是费尽了心机。 “不好!”简武想也不想就摇头,“我在床上蹦一蹦都不让!”指着卧室,“……里面的东西碰一下都不让!” “少爷因为不懂规矩,上午被如玉姑娘训了。”秋菊趁机说道。 沈钟磬立即让人找来高全,“……把如玉的月例结了,立即送出去!” 瞧见简文简武亲昵地坐沈钟磬腿上,笑嘻嘻地摆弄着小泥人,把沈钟磬一件雪白的衣服蹭的花花绿绿,高全眼珠差点掉下来,待听沈钟磬让撵了不过是言辞间冒犯了简武简文的如玉,直惊得傻在了那儿,好半天,才应了一声是,蹑手蹑脚退出去。 沈钟磬凛冽的目光落回简武简文身上,瞬间柔和下来。 又问了简武简文来上京城这一路的情况,最后想起老夫人来,“见过祖母了?” “见到了……”简文点点头,“祖母额头贴了膏药。” “祖母身体不好,喜欢安静。”沈钟磬解释道,“去祖母那千万别淘气。” “嗯……”简武简文同时点头,“娘也这么说。” “……祖母送文哥武哥什么了?”嘴里轻描淡写,沈钟磬心却提起来。 都说隔辈亲,母亲不喜欢他,应该会喜欢这两个孩子吧? 沈钟磬打心里渴望老夫人能像他一样喜欢简文简武,籍这两个孩子做纽带,时间久了,总能改善他们母子婆媳的关系。 简武简文同时摇摇头。 “……祖母真小气。”简武就想起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子,“怕我和哥哥要,都给藏到了蒲团底下。”又嘻嘻笑着看着沈钟磬,“……都被我翻出来了。”神色一黯,“可惜,娘不让我和哥哥要。” “石子?”沈钟磬神色一震,“压在蒲团底下?”脸色有些发白,“你母亲跪了吗?” “跪?”简武简文眨眨眼。 有些不明白沈钟磬的话。 看他们这表情,甄十娘应该是没跪那个蒲团! 沈钟磬呼出一口气,还有些不放心,又问,“……今儿娘给祖母跪了吗?” 简武简文同时摇摇头,“……娘一直站着。” 沈钟磬脸色就一阵阴沉。 想起自己给娘搬椅子祖母很不高兴,简武正要开口,甄十娘推门进来,“……将军回来了。” “娘,这些泥人爹都给我了!”简武简文笑嘻嘻得举着泥人向甄十娘献宝。 瞧见沈钟磬衣服被染的花花绿绿,甄十娘吓了一跳,“……文哥武哥快下来,把爹衣服弄脏了。” 简武简文吐吐舌头,正要下来,被沈钟磬拥住,“……没事儿,就坐这吧。”抬头看着甄十娘,“……睡的还好?” 甄十娘笑着在炕边坐下,“一早不到卯时就起来赶路,有些累了,将军回来我竟一点都没听到。” 看着甄十娘刚刚睡醒还有些红润的脸颊,沈钟磬心痒痒的,可是,当着儿子的面,却不好一把抓过去。 “……如玉训斥孩子,让我给禁了足,以后不许她去正屋。”说了一会儿话,想起如玉毕竟是沈钟磬的丫鬟,甄十娘解释道。 沈钟磬额头起了一层黑线,“已经撵出了。”又道,“以后这院里的人你看着不顺眼该撵就撵,不用顾忌我。” 陈朝生准备的人不够,把姨娘院里的人换了,就没剩几人,想着甄十娘也会带过来一批人,而且,浩然居的人最好还是让甄十娘亲自挑,她看人的眼光也很准,因此他就没再张罗着买,只把浩然居的小丫鬟换了,没想到这些人竟敢仗着他的势力教训他的儿子! 撵出去了? 甄十娘眨眨眼。 说心里话,今天的事儿简武简文也有些太淘气了,为立威她罚了禁足就小题大做了,现在他竟……奴才们不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是非不分的糊涂爹娘直把孩子宠上天了吧? 觉得沈钟磬小题大做,复又想到这院里的人自己迟早都要换,甄十娘就点点头,又和沈钟磬说起了别的。 小丫鬟进来回话,“……祖宅那面的东西送到了。” 甄十娘没带什么,简武简文的玩具却是一件都没落下,简武甚至把自己养的小黑,小松鼠和沈钟磬送的小马驹,连同嚼头马靴都带了来。 一听这话,简武首先跳起来,“……我去看看小黑!”rs 第二百四十章 犬威 加更求粉红“去吧,松鼠和小黑的窝都给垒好了。”沈钟磬拍拍他“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就让人改。”知道儿子有多宝贝他的那些小宠物,沈钟磬索性在浩然居后面单独给简武简文收拾了个院,布置的和梧桐镇的霸王居一模一样,而且,也挂了个霸王居的牌子。 简武简文蹬蹬蹬跑了。 怕小丫鬟见到沈钟磬衣服被抹的huāhuā绿绿的滑稽模样,甄十娘亲自出去找了一件湛蓝色素面锦缎和尚袍伺候着换了。 刚要转身,被沈钟磬一把抱住。 “母亲竟给你准备了锅石子的蒲团。”低迷的声音有股深深的自责。 为母亲的行为,他也感到脸红,感觉对不起甄十娘。 甄十娘吓了一跳,慌忙往外推他“外面有丫鬟。” 这可不是祖宅,果然被小丫鬟撞见,传到各院里去,她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他们不敢进来……”沈钟磬把脸埋在甄十娘肩头“我只抱一抱,抱一抱。”语气闷闷的。 这些日子,朝事家事没一件顺心,他格外想念甄十娘身上这股静谧的味道,尤其在牢里那些日子,难得竞下心来仔细思索,越是冷静,他发现自己以前错得越离谱。 从来没有看清母亲的本性,只一味地愚孝,帮着她伤害甄十娘,现在想来,甄十娘还能如此对他,真的是老天的恩赐。 像他这种人,活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沈钟磬少有这么颓废的时候,听出他语气里的低迷,甄十娘莫名的一阵心疼,身子瞬间软了下来,站在那儿任他抱着。 直听到门口传来丫鬟的脚步声,沈钟磬才抬起头,把甄十娘抱到炕上坐好,自己在另一侧坐了“想亲自去接你的,只这两日因马市的事情,一直被万岁炯在宫里不得脱身。”心里又想她和儿子想的疯狂,才迪不急待地让荣升去接。 “将军亲自去接妾也得走这些路……”听沈钟磬语气低迷,甄十娘笑着打趣“一里路也省不了,都一样的。”端茶给沈钟磬斟了一杯“马市还不顺?” 能让这个霸道的男人愁眉紧锁,绝不是一般的不顺了甄十娘语气不觉间多了一些担忧,话问出口,想起万岁的训诫……甄十娘一激灵,她逾矩了! 小心划翼地觑向沈钟磬。 听出她的担忧,沈钟磬心莫名一暖“郑阁老不同意开马市,内阁意见不统……百官都看着他们,条陈不一,这两天朝上都开了锅。”声音自然,全然没觉的甄十娘问的逾矩“今儿万岁把我和萧大哥都召去了太和殿,责成我们限期说服郑阁老。”叹了口气“郑阁老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萧大哥也头疼。” 若不是因征服燕祁需要,大周还真不适合开大型马市。 “大哥也没办法?” 沈钟磬摇摇头。 “万岁为什么不从郑贵妃身上下手?”甄十娘皱皱眉。 却舍近求远,责成他们去劝郑阁老。 “郑贵妃同万岁是青梅竹马,万岁大约也为难吧?”以前沈钟磬从不会这么考虑,也不会说这种话,这以后越和甄十娘接触,他也渐渐地觉得,女人也是有思想的,对她们不能总使纲常手段,一味用强,幽幽叹息一声,一抬头,瞧见甄十娘眉头紧锁,心里立时生出一丝不忍,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萧大哥足智多谋,人称鬼才,这些事让他操心去好了,说是责成给我们,我也只是给他当今打手罢了,万岁心里比谁都清楚。” 打手? 甄十娘扑哧一笑? 这煞星,也会仰仗自己不善诡诈,巧使唤人呢。 见她笑了,沈钟磬神色一轻“你是怎么躲过去的?”听简文简武说甄十娘没跪老夫人,他就一直好奇。 老夫人那么蛮不讲理,怎么可能就任甄十娘站着? 母亲撒起泼来,他这个堂堂的大将军都得跪着。 “什么?”甄十娘怔住。 “母亲怎么竟没让你跪?” 他才不相信老夫人会良心发现,开始心疼甄十娘。 甄十娘恍然,就随手解下腰间的圣尊御青溪玉佩给沈钟磬看“妾带了这个。”把当时的情形说了,想起毕竟是沈钟磬的母亲,他又是个讲究忠孝的古人“妾身体不好,怕跪久了吃不住,倒让母亲更生气。” 沈钟磬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笑道“这还真是个好东西呢,你以后再见母亲就带着它吧。”想起简文说老夫人让她一直站着“你总是媳妇,不晨昏定省传出去也不好听,要茶……”抬头商量道“我给你多定制几套诰命服,你再去见母亲时就穿诰命服?” 老夫人现在是白衣,她穿子倍命服讨去,就可以坐着了。 他这是帮着她对付老夫人? 甄十娘眼底浮起一丝光彩”在府里穿诰命服……不太好吧?”总有种窝里炫耀的意味。 可是,这也不失为逃避老夫人折腾她的好办法。 今儿在老夫人卧室外站了两刻多钟,她回来就一直琢磨办法呢,不想沈钟磬竟替她想到了。 “怕什么,又没哪条律例禁止。”沈钟磬说道“这是你的家,你想穿就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说!”铿锵的语气带着股霸道。 这煞星,他这想做就做的脾气怕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不过,有时候也挺可爱的,甄十娘扑哧一笑。 空气中就洋溢起一股温馨的气息。 沈钟磬又想起中馈的事。 “你身子不好,就别操那个心了,先让楚姨娘继续主特吧也就三两个月待弟妹一进门就交给她:“知道甄十娘的豁达,一定不会计较这些,沈钟磬说的轻描淡写。 甄十娘却是一怔。 难怪今天一进府楚欣怡就趾高气昂地问自己还缺什么。 只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将军府,就是为了夺楚欣怡的中馈给简武简文铺路。 拿不到中馈,不能把将军府里里外外清理干净,换上自己的人,那她进府干什么?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钟磬。 不让接管中馈,是真心心疼她的身体呢……还是不舍得楚欣怡难过? 瞧见甄十娘神色不对,沈钟喜心一咯噔。 她怎么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难道……她想主持中馈? 不觉暗暗后悔那日答应得轻率了,竟忘了先问问她的意思,心里琢磨着等过段日子老夫人情绪稳定了再想办法帮她把中馈拿到手,嘴上却怕深说下去,露出是老夫人不让她主持中馈,更加深她们婆媳矛盾,沈钟磬立即转了话题……”……知道你用惯了纪怀锋等人万岁特旨把他们送给你了。” 这煞星对女人心机一向简单,还是和他说明白好。 即然进来了,她就是打算凡事都和沈钟磬开诚布公的,不再彼此猜来猜去的浪费时间,思虑再三甄十娘正要开口,不曾想沈钟磬已经转了话题,看到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甄十娘就闭了嘴,跟着点点头“只这些人毕竟是万岁的,将军以后在他们面前也留些心眼。” “我知道。”沈锋磬欣然点头。 他是真喜欢楚欣怡吧? 空气沉寂下来,甄十娘就静静地看着沈钟磬俊美的面孔,忽然之间,她心里空落落的。 小丫鬟急匆匆敲门进来“武少爷的狗咬死了好几条看家狗,正和徐管事僵特呢!” 沈钟磬腾地站起来。 “将军!”待甄十娘站起身,沈钟磬已没了影,忙扶了秋菊匆匆追上去了将军府里的看家狗都养在更房后面的大院里。 此时,院门大开七八条狗战战兢兢地躲在院门里的墙根处,鼻间还不时发出嘶嘶地吼声一副色厉内筷的模样。 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条半人多高的大狗,皆被一口掏断了咽喉,鲜血还汩汩地流着,几条狗尸体中间一个青衣小厮被咬烂了半张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甚是瘪人。 更房管事徐贵带了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手里拿着碗口粗的棍子围了半个圈,远远地和倚在墙角抱着小黑的简武对峙着。 “这狗太凶恶,府里坚决不能养,少爷快放开它!”看着地上血流成河,徐贵心里直打颤。 天,一眨眼就咬死了四五条大狗,这还是狗吗? 徐贵怀疑,简武养得是不是一条地煞恶鬼。 简武一言不发地搂着丑陋无比浑身是血的鬼巅小黑,倚在墙根倔强地瞪着众人。 冯十三则带着简文站在另一边墙角,慑于鬼巅身上发出的那股凶恶气息,也不敢靠近简武,他声严厉色看着徐贵“今儿谁敢伤了武少爷一根毫毛,我冯十三发誓灭了他全家!” “冯爷息怒,我们哪敢动少爷……”徐贵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只这条狗太凶,将军府真留不得!”回头哄着简武“少爷快放开他,仔细他伤了您。” 沈钟磬来了。 一眼瞧见简武浑身是血,沈钟磬直吓的差点没了呼吸“武哥没事吧!”抬脚就向简武冲去。 见沈钟磬冲过来,小黑浑身的毛瞬间立了起来,鼻间发出一声嘶吼,凶残丑陋的一张狗脸更加狰狞恐怖,恍然夜叉降世。 “你别过来!”简武大声喊。(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震怒 听到儿子的呼声,沈钟磬脚步堪堪地停住,“……武哥没事吧?”怕吓坏简武,他勉强压着心里的惶恐,温声问道。 “……谁也不许动小黑!”简武两只眼底都蒙上了一层血红色。 “武少爷没事。”冯十三替简武答道,“……是他们要杀少爷的狗。”他指着更房管事徐贵。 “这狗太凶,一下子咬死了五条看家狗,绝不能留着……”在将军府当差这么久,徐贵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钟磬,他脸色发白地指着鬼獒小黑。 沈钟磬眉头一立,“少爷也是你指点的!” 徐贵双腿一哆嗦,扑通跪了下去。 “将军……”甄十娘扶了秋菊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沈钟磬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瞧见迎面气势汹汹的鬼獒和血流成河的地面,顾不得众目睽睽,他一把抱起甄十娘跃出半丈多远,“你仔细被狗咬着。”招呼闻讯赶来的纪怀锋等人,“保护好夫人!” “娘,他们要杀小黑!”瞧见甄十娘,简武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儿!”又保证道,“这次我一定听娘的话,藏的好好的,再不让爹找到!” 刚刚全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沈钟磬还真没注意其他的,此时顺着简武的目光,他一回头,才发现更房管事身后七八个人正拿着碗口粗的棍子对着简武,沈钟磬立时就黑了脸。 一股无形的煞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面简武身边的小黑浑身的毛忽地就竖了起来,呜呜,发出一阵低吼,一股凶恶的气息顿时从鬼獒小黑身上散发出来。 混着沈钟磬身上传来的煞气,一瞬间,整个更房大院恍然人间炼狱。 远处墙角的几条狗哆嗦嗦嗦地趴在地上,发出一阵吱吱的哀鸣。 噗,徐贵一张嘴,喷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晃晃悠悠地载倒在地上,只这儿一眨眼,就吓破了苦胆,气绝而死。 “小黑,他是我爹,你不准咬。”简武使劲抱住要一跃向前的小黑。 小黑立时温顺了许多,只身上的毛还立着,嘶吼着瞪着沈钟磬。 以为沈钟磬也要杀了小黑,简武倔强地抬着头,瞪着血红的大眼看着沈钟磬。 甄十娘见了就叹了口气。 挺大个活人,你跟一条狗较个什么劲? 不知道沈钟磬刚刚的暴怒是瞧见这些人欺负自己儿子,以为他也是生气自己府里的狗被简武的鬼獒咬死,要杀了它,甄十娘匆忙开口叫道,“将军,你若杀了小黑,武哥会恨你一辈子。” 看着简武那布满血丝的愤怒的眼,这目光,他只有在杀场上他的那些铁血勇士身上见过! 这才是他儿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一身的桀骜,随他! 出乎所有人意外,沈钟磬哈哈大笑。 气氛一轻。 扑通扑通,沈钟磬身后又栽倒了几个人。 直到把小黑牵回浩然居圈在沈钟磬特意给修造的狗窝里,又令纪怀锋亲自看着不许人动,简武这才转过身让甄十娘和沈钟磬靠前。 抱起儿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的确没有受伤,身上的血迹都是狗血,沈钟磬这才呼出一口气,回头问冯十三,“……怎么回事?”一边松了简武让小丫鬟带下去换衣服。 “少爷的宠物拉来了,大家都好奇地围着小松鼠逗着玩……”冯十三擦擦额头的汗,“谁也没注意两位少爷什么时候不见了,属下发现后追了出去,门口的小丫鬟说看见牵着一条狗向更房那面去了,属下追到更房,两位少爷正牵着小黑站在更房门口等着小厮叫门,属下正要上前,就见院门突然被从里面撞开,呼号着冲出了一大群狗,叫门的小厮当时就被扑倒了,其他几条狗直奔少爷扑过来……”想起当时的情形,冯十三现在还心有余悸,“属下右手使不上力,只来得及用左手抱起文少爷,是小黑冲上去一口咬断了扑向武少爷那只狗的脖子,武少爷才抽身退下来,剩下的狗还在追少爷,被小黑一口气都咬死了,直到里面的狗不敢出来……后来更房管事带着人从后院赶来,瞧见府里的看家狗都被咬死了,就张罗着要打杀小黑……” 这也是简武本身就虎,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加上学的是冯十三的凌波微波,身法及快,若放在一般孩子,被几只疯狂的大狗扑上来,吓也吓死了,哪能挪动步? 就算还能挪动脚步,没简武的身法也休想能活! 简武,这是捡了一条命! 甄十娘直听着心惊胆颤,她双手按着胸口,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少爷为什么会带狗去更房?”清冷的声音带着股利刃冰峰般的寒意。 冯十三摇摇头,“……属下不知。” 瞧见甄十娘脸色发白,沈钟磬握住她的手,“……没事了,武哥没事了。” 那小厮为什么要带武哥去更房? 是背后有人指使呢,还是单纯地只想讨好简武? 甄十娘忿然抬起头。 正要说话,文哥武哥洗漱完换了衣服来到客厅,“娘,娘……”双双扑到甄十娘怀里。 简武的身子还微微发颤。 甄十娘紧紧地搂着儿子,“武哥不怕,武哥不怕,没事了,没事了”一边轻轻地拍着他后背。 感觉到娘亲身上那股熟悉的宁静气息,简武简文渐渐地安稳下来。 沈钟磬从甄十娘怀里接过简武,“……爹从没想杀你的小黑,是看到他们拿着棒子对你,才生气了。”感觉简武满身敌意,对他不再向以前那么亲昵,沈钟磬就柔声解释道。 “……爹之前真的没想杀小黑?”简武瞪着乌黑大眼看着沈钟磬。 之前看到爹爹那么对他的小黑,他非常伤心。 “都是你的小黑……”沈钟磬说话从不打诳语,听出他说的是真的,怕父子间存下隔阂,甄十娘笑着柔柔简武的头发,“你爹本来是想为你出气,谁知你的小黑敌我不分,竟直接就和你爹对上了。” 沈钟磬点点头,“……到底是条畜生,感觉气息不对,就以为是冲它去的。” 简武就嘿嘿地笑,“爹也没跟小黑说清楚。” 沈钟磬嘴角抽了抽。 让他去跟一条狗说清楚? 看到儿子松懈下来,甄十娘话题一转,“……武哥怎么去了更房?” 简武怔了一下。 甄十娘怀里的简文说道,“……是二毛见弟弟喜欢狗,就说将军府后院还有许多大狗,都比小黑威猛,好看,弟弟不信,才带了小黑去比。” 甄十娘问道,“……二毛是谁?” “……是霸王居扫院子的小厮。”简武说着,想起二毛被狗咬的惨不忍睹的模样,身子又瑟瑟地抖起来。 沈钟磬忙紧紧地搂了他,“武哥不怕,武哥不怕,没事了。”一只手轻轻拍着简武后背,眉头微微拢了起来。 二毛若是受人指使诱了简武去更房,他为什么不躲? 既然想害文哥武哥,他难道不知道狗也会咬死他吗?还是…… 正想着出神,小丫鬟进来回话,“……高总管来了。” 沈钟磬目光一凛,“让他进来!” “奴才已按将军吩咐,把更房的人都看了起来,等着将军示下?” 高全微弯着腰,战战兢兢觑着沈钟磬脸色。 夫人少爷第一天进府,他前后院都关照到了,千叮咛万嘱咐的,连着两三宿没合眼,不想竟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知沈钟磬会不会把他的皮给剥了。 “……交给荣升问清楚了,每人二十大板,全撵出去!”沈钟磬眉头都没抬,“还有,要昭告各院的奴才去更房观刑,以后若有人再敢对少爷不敬,都是一个下场!” 声音不高,却透着股腊月寒冰般的冷酷。 屋里众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明明是少爷的狗咬死了家里的狗啊,竟然全撵出去,还要昭告下人观刑? 这么冷酷无情的惩罚,将军府还是头一次! 一瞬间,看向甄十娘母子的目光更多了一丝战战兢兢。 高全出去了。 见简武简文安静下来,甄十娘拍拍怀里的简文,“先和弟弟去娘的卧室玩。” 想起娘的卧室里还有一堆小泥人,简武简文拉着手跑了进去。 甄十娘吩咐秋菊亲自过去照看着,又挥手打发了屋里的丫鬟,抬头直视着沈钟磬,“……这是有人要杀文哥武哥!”语气果断刚硬,“浩然居的所有奴才都要换,立即就换!” 这话有些武断,按说二毛私自带简武简文去更房可能是背后有人指使,但更有可能是想讨好简武简文,而更房那面,一群狗同时窜出来,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放的,也有可能是里面的狗嗅到鬼獒的气息,受到了惊扰,这就是一个巧合罢了……如今二毛和徐贵一个被咬死了,一个被吓死了,任谁也不好轻下断言。 可是,甄十娘震怒了。 说她霸道也好,说她蛮不讲理也好。 事涉她儿子的命,她宁可信其有,尤其一早从楚欣怡目光中看到的那股杀意,让甄十娘尤为的震怒。 这不是当初对待老夫人的态度问题,她可以给沈钟磬时间去慢慢地看清楚,这事涉简武简文的性命,不管是不是阴谋,她都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这件事,她更不允许沈钟磬拎不清!rs 第二百四十二章 换人 看着甄十娘因后怕而素白的一张脸,沈钟磬一拳砸在桌子上。 小丫鬟敲门进来,“……老夫人来看少爷了。” 甄十娘和沈钟磬相互看了一眼,沈钟磬敛了神色,喊了声,“请。” 那面甄十娘已吩咐小丫鬟重新上茶,带少爷出来见客。 “……没被咬到吧?”老夫人拉了简武简文上上下下地打量,嘴里说着,心里一阵后怕。 简文低着头一声不吭。 简武嘻嘻地笑,“……有小黑在,我没事儿。” 见两个大孙子的确没事儿,老夫人才呼出一口气。 一抬头瞧见腰背挺直地端坐在沈钟磬下首的甄十娘,老夫人心里一阵闷堵,“这个贱人,自己的大孙子差点被狗咬了,她都没说领去养心院让自己瞧瞧。”不忿的同时又暗骂自己贱,“不就两个孙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怎么就这么抓心挠肝地不放心跑了过来,让这个贱人看笑话。” 一瞬间,看向简武简文的目光也不再那么热烈。 她才不会让这贱人知道自己稀罕这两个孩子,让她拿捏着呢。 瞧见母亲咬牙切齿地看着甄十娘和简武简文,沈钟磬目光瞬间冷下来,正要让人送老夫人回去休息,小丫鬟来回,“……姨娘来看少爷了。” “少爷真是福大,命大。”付秀拉着简武简文连连感叹,“上个月洗衣处的奈香路过更房,被突窜出来的一只猎狗咬掉了下巴,两天就死了。” 这话说的很有意味,甄十娘就看了付秀一眼。 付秀朝她笑了笑。 甄十娘目光又转向楚欣怡。 楚欣怡脸色微微发白,见甄十娘看过来,跟着说道,“姐姐说的可不是,更房那种地方可不能乱走。” 大家唏嘘了一番,又各自拿出准备的见面礼给简武简文。 杨岚拿出一对赤金的长命锁,二姨娘是两件一模一样的五彩缂丝斗篷,楚欣怡则拿出两套亲手绣的箭袖短袄,马瑞秋有些傻,没人提醒也想不起这些,却是什么也没准备,看着付秀拿出的两只陶瓷做的小鸡啄米嘿嘿地笑,“……这个真好玩。” 简武简文见了也喜欢,“娘……”他们回头看着甄十娘。 一进府大家就见过了,现在才把礼物拿出来,大约是来讨沈钟磬欢心的吧? 甄十娘微微地笑,“……姨娘给的,就拿着吧。” “谢谢姨娘!”简武简文拿了小鸡啄米跑到一边玩起来。 见自己的礼物简文简武连看都没看,楚欣怡等人微微有些尴尬,余光悄悄向沈钟磬嗳去。 沈钟磬凝眉喝着茶,面色一惯的冷峻,看不出悲喜。 “让姨娘破费了,都收了吧……”甄十娘笑着让人替简武简文收了其他东西。 楚欣怡就想起浩然居的丫鬟来。 “按定例,浩然居应该四个大丫鬟,已经齐了,现在夫人又带了四个,将军看……”话是冲沈钟磬说,楚欣怡眼睛却瞄着老夫人。 浩然居这四个大丫鬟可都是老夫人安排的,尽管这以后不再对老夫人言听计从了,可当着一地的奴才,他总该顾全些颜面,撵了甄十娘带来的几个大丫鬟吧? 红桑这几个人,她可是花了大心血维护的。 老夫人听了就抬起头。 “……这些事儿你以后问夫人就是。”沈钟磬眼皮都没抬。 楚欣怡身子震了下,扭头看向甄十娘。 “……就用我带来的吧。” 甄十娘又转向沈钟磬,“祖宅那面原就有二十几个丫鬟,都是妾用惯了的,妾想把浩然居的人都换了。”淡淡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果断。 立时有丫鬟尖叫出声,又迅速捂住嘴,大家屏息静气地看向沈钟磬。 沈家一代而富,没有家生奴之说,不在浩然居做了还可以去别处,这里遣散的奴才可都是直接被牙婆领走的。 红桑等大丫鬟脸色更是惊的煞白,求助地看向老夫人。 五六年的光阴,她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这么蛮干。 楚欣怡心里冷哼一声,嘴上陪笑道,“夫人不知,您进府之前,各院的丫鬟都刚换过了……”指着身边的大丫鬟田菁,调侃道,“连婢妾身边的春红春兰都被将军放了出去,因陈总管买的丫头不够,浩然居才留了红桑四人,其他小丫鬟也都是才换的。”话是对甄十娘说,眼睛却看着沈钟磬,“您看……还用再换吗?” 春红春兰可都是她的陪嫁大丫鬟! 为保住她们,她可没少折腾,怕一个人当了炮筒,她索性联合了其他四个姨娘一起闹,谁知折腾的狠了,沈钟磬干脆令人给各院送去三尺白绫和一碗毒酒。 大家哪还敢闹? 她们可不是老夫人,对沈钟磬有生养之恩,要死要活地折腾起来直令他打不得骂不得的,想起春红春兰就这么硬被放了出去,自己不仅被砍断了臂膀,现在身边这些人还不知被沈钟磬安插了多少眼线,楚欣怡手里的帕子都攥出了水。 他竟然已经把各院的丫鬟都换了? 甄十娘心里诧异,转头看向沈钟磬。 正迎上沈钟磬看过来的目光,他点点头,“你看着办就是,需要谁过来,列个单子,让荣升明儿去祖宅接一趟。” “好……”甄十娘神色一轻,“妾再调几个护院来,把浩然居的护院也都换了。” 沈钟磬眼皮都没眨,“你跟荣升说就是,让蒲波给挑几个激灵的明天一起带过来。”又补了句,“多挑几个,连其他各处的护院一起都换了。”祖宅那面二百多个护卫,都是甄十娘用惯的,对她们母子绝对忠心。 楚欣怡几个姨娘倒抽一口冷气。 “不行!”老夫人猛一拍桌案,“红桑她们都是我亲自给磬儿挑的,伺候着好好的,怎么能说换就换了。”瞪眼看着甄十娘,“……你到底按的什么心,进府不到一天就闹得四临不安,六畜不宁!” 甄十娘皱皱眉,正要说话。 却听沈钟磬说道,“……这是儿子屋里的事情,母亲就让十娘操心吧,您年龄大了,只好好哄着孙子享清福就是了。”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知道亲手把他送进大狱又差点要了他的命,自己的这个儿子彻底伤了心,听沈钟磬话说的果断,老夫人不但没有感到不敬,相反,气势瞬间矮了三分,不自觉地就想起了自己屋里的那块刺眼的三从四德牌匾,尖刺刻薄的话在舌边打了几个旋,生生地咽了下去。 傅公公曾代万岁传话严令不许她再管儿子屋里事情的。 可是,就这么让这贱人在将军府里作威作福,她真心的不甘! 目光不由向冬雨和紫月看去。 冬雨紫月低眉顺目,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老夫人见了就尤其怀念起碧月来,“要是她在就好了,自己绝不会被欺负成这样!”胸口又堵又闷又憋屈,抓心挠肝的翻腾起来。 打发走众人,甄十娘回头就跟沈钟磬道歉,“……妾事先不知道将军已经把人给换了,今儿说话鲁莽了。” 儿子进府第一天就差点丧命,让她理智全无,没和沈钟磬商量出结果就当着老夫人和楚欣怡等人的面提出给浩然居大换血,她就是想藉此索性大家闹开,把矛盾都揭出来,她带着简武简文干脆继续回梧桐镇去,然后再想办法通过太后讨一张圣旨,要她死后简武简文就在祖宅自立门户,这一辈子都不用回将军府! 不想,沈钟磬竟眼皮都没动就一力担了下来,甚至连老夫人的置疑都不让她出面去应对。 曾经,他可是一个侍母至孝的人啊。 想起老夫人临走时那张紫茄子似的可以挂三个油瓶子的长脸和楚欣怡等人震惊发白的神色,甄十娘心里微微发热。 虽还有些不尽人意,可是,为了这个家,他真的是一直在努力的,她不能因为简武出了事儿就一味地完全抹杀了。 沈钟磬把她抱在怀里,“都是我疏忽,让你和孩子受了这样的惊吓。”声音里满满的自责,“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今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说着话,沈钟磬还心有余悸。 他想都不敢想,如果今天简武被狗咬到了,他会怎么样? 甄十娘柔顺地倚着沈钟磬肩头,“这是我们的家,将军不要总把责任一个人扛着。” 她说这是他们的家? 她承认这是她的家了! 沈钟磬动做僵住,随即紧紧地拥住甄十娘。 …… “……什么,浩然居竟然要单独开小厨房?”厨房管事孙妈不可置信地看着奉命来传话的管事婆子。 沈钟磬重规矩,从来不许后院女人搞特殊,楚欣怡那么受宠,也没能自己开个小厨房。 偶而嘴馋了,楚欣怡也得派了丫鬟悄悄地过来嘱咐一声。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那管事婆子一哂,“您没见外院门口鬼哭狼嚎的……”她指着府门方向,“……二少爷只被府里的狗惊了一下,浩然居所有的人就都被打发了!”把清单递给孙妈,“我话是传到了,你看着办吧。” 孙妈怔怔地望着管事婆子的背影,“……这天真的要变了?”rs 第二百四十三章 百态 孙妈的女儿甘蓝正端了一簸箕芸豆进来听了就抱怨道……”……当初劝您别听楚姨娘的话难为那个主,您偏不听,这下好了,人家又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真的撵了?”孙妈还有些不信“不是说都是老夫人送的,不让撵吗?” 老夫人不让撵? “说都那么说!”甘蓝一哂“祖宅那面的奴才一被接过来,这些人才知道了怕,纷纷结了伴去养心院门口跪求老夫人做主。”抬头看着孙妈“娘猜怎么着?” “怎么着?”孙妈探过身去。 “连个屁都没敢放!”甘蓝贴着孙妈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还是红桑仗着和紫月有几分交情,哀求了老夫人勉强留在养心院,替补了碧月的缺。”直起腰,指着浩然居方向“那个主也发话了,牙婆酉时就到,让大家收拾好东西。”叹息一声“大家正四处奔走呢,看能不能向红桑似的,侥幸留在哪个院。” 孙妈一激灵,把手里的清单递给甘蓝“快,挑最好的准备了,我亲自送过去。” 甘蓝拿了清单匆匆走了。 孙妈隔着栅栏望着外面仿佛天塌下来般四处奔走的丫鬟婆子,忽然一激灵,回头招了个小丫鬟过来“去碧竹园打听打听,那个主敢没敢留?” 没仇没冤的,这些人敢和夫人作对,可全是听了那个主的安排,关键时刻,她不会撒手不管吧? 素日都说老夫人寡情薄恩,可是,危难时刻还能把对她言听计从的红桑留在了养心院呢。 而此时,红焦和三个小丫鬟正跪在碧竹园门口。 隔着窗户看着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几个人,田菁心里不忍,又看向正慢条斯稳绣着huā的楚欣怡“红焦为人最通透了,我们院还缺一个浆洗丫鬟,姨娘不如就留下吧。”虽然才进府,田菁对凡事对楚欣怡言听计从的红焦印象特别好。 “夫人要撵的人,我怎么敢留?”楚欣怡声音不疾不徐。 “可是……” 可是,红焦敢和大人作对,可都是听了您的吩咐啊。 否则,以她一个小丫鬟,有多大胆子敢和主母作对? 话冲到嘴边,瞧见楚欣怡缓缓地抬起头,又古生地咽了回去。 “我们这儿不是大杂院任谁哭几声就能进来……”楚欣怡淡淡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你去拿些银子赏了,让她们走吧。 望着田菁的背影,楚欣怡叹了口气。 到底不如春红春兰机灵贴心,这丫头什么都不懂。 红焦是帮了她很多忙,给她提供了不少沈钟磬的信息,可是,她金子银子的平日也没少搭。 现在红焦被撵出了浩然居……就是个没利用价值的废人。 为一个废人,得罪正在狠劲上迫切想要立威的甄十娘,她楚欣怡就是找死。 有回事婆子来请示“冬菊姑娘拿了夫人的对牌去领这个月的脂粉,给不给?” 楚欣怡听了就咬咬牙“给,给她挑最好的送过去!” 楚欣怡敢用脑袋打赌,她若敢苛待甄十娘一点,她手里的中馈立马就得易主! 而付秀正拉着冬青的手叹气“我这庙矮,即便大丫鬟也没在浩然居当今三等丫鬟风光,你若不嫌弃,就留下吧。” 冬青扑通跪下去“谢姨娘收留,只要能留下来奴婢就知足了。” 否则……被牙婆领出去,卖给人为妾为倡就由不得她们了。 付秀一把拉起她“……你快起来,我也是看你素日帮了我不少忙,又没和红桑她们一起作践过夫人,才敢收留,否则……”付秀摇摇头。 “这全是姨娘平日的教诲。”冬青看向付秀的目光全是感激。 新上任的贴身大丫鬟水芹却沉了脸。 打发了冬青去休息,回头就抱怨付秀“姨娘也真是的,奴婢同才出去转了一圈,碧竹园、簇锦园都没敢留人,您这么留下,不仅得罪了夫人,连楚欣怡和杨姨娘也得罪了。” 付秀兀自抛着一枚硬币猜正反面“夫人不是说过吗,这些丫鬟婆子,各院愿意留就留。” 能暗示这些丫鬟来她们各院跪求,夫人,就是想看看她们这此姨娘的心性和他们平日有没有在浩然的丫鬟身上下功夫吧? 浩然居里的丫鬟,平日是谁的人,这时自然要求到谁的门前,每个姨娘的院前都跪了几个丫鬟,即便不收,夫人也已经了然了,她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收了,事后再解释一番呢。 夫人的心胸,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吧? 看着付秀一脸的大大咧咧,全无城府的模样,水芹摇摇头。 同时进府,自己怎么就没有田菁那么命好,被挑去了碧竹园呢? 那个主,才是个真正聪明的。 “老夫又收了红桑,付姨娘收了冬青,二爷和其他姨娘都没收。冬菊站在地〖中〗央,和甄十娘一一汇报着。 “嗯……”甄十娘点点头“剩下的就都让牙婆领走吧。” 冬菊应了一声,又把去各院哀求的丫鬟名单递给甄十娘“这些人怎么处理?” 甄十娘接过去看了看“让冯十三派人跟着牙婆,把这些人的底细查清了,看看他们素日应各院所求,都做过什么事儿?” 冬菊应声退下。 小丫鬟来报“厨房管事孙妈把小厨房用具送来了。” 速度倒挺快呢。 甄十娘有些惊讶,吩咐道“让徐凤岚带人清点接收了。” 那面沈钟磬也正听荣升汇报。 “把红焦这几个人秘密抓了,考问一下,武哥被诱去更房是否和她有关?”荣升汇报完,沈钟磬把手里的名单递给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荣升却一激灵。 这几个人都是去碧竹园哀求的,显然是为楚欣怡通过风报过信的。 将军谁也不查,偏偏点了名要查她们……是怀疑楚欣怡……荣升身子又震了震,偷眼瞧见沈钟磬已拿起笔继续写起乘,忙收了名单,悄悄退了出去:直听门咣当一声被关上,沈钟磬才慢慢地抬起头。 但愿,他是多心。 楚欣怡最好和这件事儿没有关系,武哥被狗咬只是一次意外! 以前出手谋害甄十娘,他还能理解为嫉妒,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在府里安然地度过后半生,现在,若是她还不死心,还念念不忘地想谋害她们母子,那就说不得了…… 甄十娘中午睡了一觉。 醒来后小厨房已经收拾完毕,没医馆拖累,甄十娘没什么事儿……就亲自下厨抄了六菜一汤,蒸了一锅两合面虾酱萝卜馅菜包子。 一家四口人吃的津津有味。 看着他们父子三人一脸的惬意,甄十娘心里也有股融融暖意。 “武哥那只狗种还真不错。”送简武简文回霸王居休息了,沈钟磬倚在大迎枕上看着甄十娘“我想带丰谷大营去给军中的狗配种,兴许能养出一批好狗来。” “武哥也天天夸他的小黑好,说是又忠心又通灵气。”甄十娘卸了钗环,斟了杯茶递给沈钟磬,在他身边坐下“想带去军中,你就跟武哥商量一下。”声音有些犹豫“只是今春才下的崽,还不到一岁,也不知能不能行?”对这些小动物,她可没经验。 沈钟磬面色古怪。 武哥才六岁,一个孩子,告诉一声就是,这也得商量? 能坐在这里跟她商量,是知道他凡事这么跟她商量一句,她就会特别高兴……现在闹得,连孩子的事情也得征求他们的意见,他还算不算大家长啊? 来自现代,甄十娘早在很久以前,就让简武简文自己拿主意了,甄十娘倒没觉得这话有什么毛病,见沈钟磬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他是不满自己的大家长权利被她娘仨录夺了,以为他也像自己一样对动物不了解,就想了想“武哥的狗是李齐给的,他家里有大狗,将军想配种,妾哪天跟他说一声?” “能找到大狗是再好不过了。”沈钟磬点点头,提到李齐,忽然想起甄十娘求他办的事儿来“谢姥姥毕竟杀了人,情有可原,却国法难容,万岁斟酌在三,御笔亲批免了她死罪,发配一千里外的凉州。”看向甄十娘“你别担心,我在凉州也有日部,赶明儿去封信让他们关照一下。” 这谢姥姥,就是当初和老夫人一起被关进死牢的那个老妇人,一家人就住在灵谷镇上,母亲入了大狱,听说达仁堂的东家有些背景,儿子谢金贵就求到了李齐那儿,李齐媳妇也气愤那黄老爷是当地的一霸,尤其她刚去灵谷镇时,没少得谢姥姥指点,见谢金贵夫妻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推脱不过,就硬着头皮求到了甄十娘这儿。 一来想给李齐撑门面,打压灵谷镇的地痞黄老爷一家,二来身为现代人,甄十娘听了谢姥姥一家的遭遇也尤为愤慨,就和沈钟磬说了,原也没指望多快,不想,仅仅两天功夫,就有结果了:甄十娘目光闪闪看着沈钟磬……”……谢谢将军,我明儿就给李齐传信,让他带了人来给您磕头。” 见甄十娘开心,沈钟磬心情格外好,用手刮了刮她红扑扑的小脸“磕头就不用了,你明儿给我做顿红烧狮子头就行:” 甄十娘点头应了,又想起萧老夫人来。 “搬来五六天了,娘一定惦记着,我想哪天去中堂府看看娘。”(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定省 “我们是该去趟中堂府看看萧老夫人……”沈钟磬又皱皱眉,“只这几日朝上的事儿太多,我怕是没时间。”见甄十娘看过来,又道,“马市的事儿内阁一直通不过,这一进入冬季就又要荒废大半年。”大冬天里着手养马,不说草料粮食不好运送,单说破土动工建设马房都是问题,“我打算先遣人去西北圈地储料,着手准备,待内阁一通过就立即把马运进来。”沈钟磬声音自然,神态祥和,全没觉得把这样的惊天大事拿出来和甄十娘商量有什么逾矩。 这是先斩后奏! 甄十娘吓了一跳,“……会不会被人抓了把柄?”大周之前可是一直禁止开马市的。 一旦抓住就是杀头的死罪。 “不会……”沈钟磬摇摇头,“我只是储存草料,又没违背国法,谁敢说什么?”都是万岁让他提前准备的。 想起前世她有个做审计的会计师朋友就曾说过,他们出去审计,就有许多需要发改委批复的大型项目,没经发改委批就先立项施工了……这种事情,哪个朝代都有,单看你有没有后台了。 沈钟磬深得帝宠,应该没事吧? 念头闪过,甄十娘就没再多想,她话题一转,“……不用将军陪,妾自己去就行。” “这样也好,早点去瞧瞧萧老夫人,让她也放心你。”沈钟磬想了想,“我让陈朝生给你准备一份礼单,让纪怀锋他们保护着你去,到时我下了朝就去接你。” 甄十娘就想起当初自己拿一车山货换回一车奇珍药材的事儿。 “当初娘没少帮妾,将军让陈管家把礼准备厚一些……” “你放心……”沈钟磬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绝不会让你拿不出手。” 正说着,秋菊敲门进来,“老夫人遣了冬雨来传话。” 甄十娘怔住。 沈钟磬坐直身子,“……让她进来。” 回过神,甄十娘起身要去换装,被沈钟磬一把按住,“不用。” 瞧见沈钟磬也在,冬雨心扑扑直跳,她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脚尖,“……老夫人让奴婢传话,明儿开始,夫人卯时过去养心院请安。” 卯时请安? 这一年多老夫人一直辰时才起床,她竟然让甄十娘提前一个时辰过去请安。 去那么早干什么? 在门外站着等她睡醒了慢悠悠地洗漱完毕了,再让甄十娘进去捧茶伺候早饭? 这以后,越发留心了后院的事儿,把老夫人当成对手看待,她只一个动作,一句话,沈钟磬几乎就能准确猜到老夫人的意图,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她这是要害死甄十娘! 感觉空气侯地变冷,冬雨扑通跪了下去,“……奴婢只是奉了老夫人吩咐传话,奴婢绝没在老夫人跟前说夫人一个不字。” 沈钟磬深恶痛绝丫鬟在老夫人跟前搬弄是非。 紫月冬雨等人俨然已经坐了病,只要面对沈钟磬的不快,总要战战兢兢表白一番,深怕沈钟磬以为老夫人的哪个不利于甄十娘的举动是她们撺弄得。 甄十娘见了就拽了拽沈钟磬。 沈钟磬不耐地挥挥手,“……你下去吧。” 冬雨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甄十娘陷入沉思。 自她进府,慑于沈钟磬对她的强势维护,和简武简文的鬼机灵,老夫人除了第一天让她站了两刻钟,这以后就没敢把她怎么样。 她这又是听了哪个祖宗的指点,又准备折腾自己了? 只是,毕竟自己是她名正言顺儿媳妇,老夫人得遵从三从四德,自己也得尊三从四德,她要求自己晨昏定省,自己就得遵从。 这个局,还真不好破。 可是,想让她天不亮就去给那老太太当门神,等下辈子吧。 只是,她怎么能绕过去呢? 她这面正想的出神,却听那面沈钟磬高喝一声,“……来人!” 秋菊冬菊推门进来。 也知道了老夫人的传话,两人不安地望着甄十娘。 “……出各院姨娘那儿传个话,夫人身体不好,太医严令不让起早,让各房姨娘明日起卯时整代夫人去养心院请安,伺候老夫人!” 秋菊冬菊眼前一亮,一溜烟跑了出去。 甄十娘扑哧笑出来。 这主意自己还真用过一次呢,怕他心疼自己的那些女人,刚刚当着他的面就没敢这往这面想。 见她笑的灿烂,沈钟磬幽幽叹息一声,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她总是我的亲生母亲,对我有生养之恩,人老了犯糊涂,有些魔障了,你别真心地记恨她。”又道,“你放心,这个家有我在,绝不会让你被她虐待了去。” 有这样一个母亲,他也不好过吧? 听出沈钟磬声音里的怅然无奈,甄十娘敛了笑容,“……将军放心,若以后老夫人肯回头,放弃谋害妾的念头,妾会善待她的。” 会有那一天吗? 沈钟磬不敢奢想,他用力拥紧了甄十娘,把脸埋在她的发际。 第二天一早,沈钟磬天不亮就上了朝。 甄十娘醒来时,已经卯时四刻了,秋菊冬菊伺候着洗漱完用了饭,想起老夫人昨天让她晨昏定省的吩咐,有些好奇各房姨娘去没去,老夫人会不会让她们在门外站上半个时辰,看看离先生教书还早,就带了简武简文来到养心院。 以杨岚楚欣怡为首的众姨娘早就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站在老夫人卧室外的回廊里,瞧见甄十娘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来,齐刷刷上前见礼请安。 楚欣怡眨眼看着甄十娘一身大红的诰命服,心里哧的冷笑,“有这么在自己窝里炫耀的吗?” 真是穷人咋富,不知怎么显摆了。 “老夫人还没起来?”甄十娘慢声细语地问道。 紫月摇摇头,“没有,请夫人稍等……” “祖母真懒。”简武嘟哝道,“每次都要在外面等。” “武哥不许抱怨,祖母是年龄大了,喜欢睡觉。”甄十娘纠正道。 孩子随在大人身边有样学样,她和老夫人恩怨再深,也是大人的事,不能带坏了孩子。 简武就吐吐舌头。 早有浩然居的小丫鬟放好自带的玫瑰椅,扶甄十娘在回廊里坐了,简武简文也坐在秋菊带的蒲团上偎在甄十娘身边翻绳玩。 甄十娘不喜欢跪礼,简武简文在祖宅就没见过蒲团,自那日觉得蒲团好玩,这以后,两人上哪都不带凳子,只坐蒲团。 深秋了,怕凉着,甄十娘索性让人去库房找了两口块上好的毛皮专门给他们做了两个大蒲团,外罩还特意绣了两只硕大的丑小鸭,简武简文喜欢的了不得,到哪都带着。 五个姨娘尊沈钟磬吩咐,不到卯时就过来请安了,已经站了近一个时辰,一个个累得腰酸腿麻的,此时看到这娘仨如此逍遥自在,一个个眼睛顿时都绿了。 老夫人一觉睡到差两刻巳时,张着耳朵听了半天,门外隐约传来甄十娘和小丫鬟的说话声,不由咧嘴笑了。 都是女人,就不信这三从四德只对自己管用,对她不管用,怎么样,规定了时间让她来晨昏定省,她不敢不来吧? 心情从没有的好,老夫人伸了懒腰慢慢地坐起。 她不发话,外面的人绝对不敢走,她才不着急,慢慢收拾便是。 听到声音,冬雨打水进来。 “……她几时过来的?”伸着手让冬雨伺候着穿衣服,老夫人懒洋洋地问道。 “夫人差一刻辰时过来的……”冬雨小心翼翼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动作顿时停住。 “是,是将军吩咐……”冬雨声音有些结巴,“夫人身体不好,太医不让早起,特意让各位姨娘卯时过来替她尽孝。”又道,“各位姨娘卯时正就都来了。” 啪的一声,老夫人一巴掌打过去。 冬雨捂着脸不敢言语。 想起两个大孙子从来和甄十娘形影不离,老夫人脸色缓了缓,“少爷呢,也在外面?” “少爷和夫人一起来的,辰时二刻就回去念书了……”不敢哭出声,冬雨紧抿着唇忍着疼继续伺候老夫人穿衣服。 听说简武简文已经走了,老夫人又一阵闷堵,胸口像塞了条破抹布。 简武简文和甄十娘形影不离,她几次让人去浩然居单独接孩子过来,甄十娘要么亲自带过来让她瞧一眼,要么干脆说孩子念书,没空。 最可恨的是,沈钟磬被自己彻底伤了心,根本就不踏进这个门,又对那个贱人言听计从,任自己在这里怎么骂就是不肯让人把孩子单独送过来给她瞧。 闹得她每天想孙子想的抓心挠肝的。 可是,她想要见孙子,她就必须得看甄十娘的脸子,这也就罢了,现在她不过起晚了一会儿,她就巴巴地将孙子打发走了,孙子都给领来了,竟然连见都不让自己见! 真是岂有此理! 老夫人胸口发闷,有股要吐血的感觉。 她一把推开冬雨,翻身躺了下去。 “……让她继续在外面站着!” 今天豁出去了 她就躺一天,让那贱人站一天。 冬雨握着穿了一半的衣服懵在了那儿,“夫人……在外面一直坐着……” “什么?”老夫人腾地坐起来。rs 第二百四十五章 窥知 “夫人穿了诰命服……”冬雨使劲憋着不敢哭出声。 老夫人这以后脾气越来越暴躁,稍有一句话不对,就会发怒,她实在是怕了。 诰命服? 老夫人就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刚闹丢了的诰命夫人的品秩来。 不入朝不拜官的,好好的,她穿了诰命服来干什么? 这贱人什么意思? 是讽刺她吗? 难道一会儿她进来时,还得自己这个做婆婆的给她作揖磕头不曾?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地难过,老夫人不耐地摆摆手“……让她痛快滚了,告诉她,以后不用来请安!” 老夫人“免了”她的请安礼,甄十娘却没免各位姨娘的请安礼,让她们每天在老夫人门外站上两三个时辰,也省得还有精力算计她。 她慢悠悠地吩咐已经站的腿脚发直,脑袋发晕的五位姨娘“在这儿替我好好孝敬老夫人。”自己则huā团簇锦地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回了浩然居。 陈朝生准备了一份礼单等在大厅。 “……夫人看看行不行,若觉得不好,奴才再给您换。”他恭恭敬敬地把礼单呈给甄十娘。 小丫鬟接过递上来。 一对乳窖梅瓶,一件雪山银狐皮的鹤氅,一把镶了夜明珠的象牙筋,一坐一尺多高赤金打造的观音佛像。 样数不多,却个个是少见的珍品。 这贵重的程度,送给宫里的娘娘都足够了! 甄十娘心里微微一暖这煞星也不是一点不通人情事故,准备这样小而精的礼品带出去,即不会太张扬了惹起老夫人和府里众人关注,惹出不必要的争端,也还了自己欠下的人情。 “很好,这些就足够了……”甄十娘点点头。 打发了陈朝生,甄十娘瞧瞧漏壶,已经快午时了,今儿是不行了,让人准备了帖子给中堂府送过去,准备明儿一早再去看萧老夫人。 晚上沈钟磬回来听说老夫人免了她的请安礼,不由呵呵笑起来,一把将甄十娘拥进怀里,安慰道“你刚进府,还得要委屈几日,待她折腾够了,自然就会消停了。” 甄十娘微微地笑。 积怨这么深,老夫人对她的恨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若一点都不折腾才奇怪呢。 关键是沈钟磬的态度,自古媳妇和娘之间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现在他肯全心全意地站在自己这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起进府这些日子远没有她想像中的惊颤艰难,反而顺风顺水的,甄十娘心里暖融融的,微闭着眼小鸟依人般偎在沈钟磬怀里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 甄十娘从没这么柔顺过,沈钟磬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好半天,他紧紧地拥了甄十娘,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小丫鬟敲门进来“……荣升有事找将军。” 难得甄十娘心情好,沈钟磬哪舍得放开,挥手就要把人打发了,被甄十娘一把拽住“这么晚了,荣升一定是有要事,将军去看看吧。” 见甄十娘已恢复了一惯的清冷,沈钟磬暗暗惋惜。 望着沈钟磬离开的背影,甄十娘眉头微蹙。 这么晚了,荣升来找他什么事儿? 那面书房里,沈钟磬也正问荣升“……什么事儿?” “红焦已经招了……”荣升把红焦的口供递给沈钟磬“除夫人第一次进府时,她曾受楚姨娘指使虐待过夫人,这次倒是没敢跟夫人作对。” 沈钟磬低头翻着口供“……二毛带武哥去更房不是她指使的?” “不是……”荣升摇摇头“当时有小丫鬟听到了少爷和二毛说话,是二毛见武哥喜欢狗,想巴结他,这次确实就是个意外。” 沈钟磬舒了口气。 “……要不要把监视碧竹园的暗卫撤了?”荣升问道。 迅速地翻了一遍口供,沈钟磬一把扣在书案上“不用!” 这个楚姨娘,也的确有些阴狠了。 目光落在被沈钟磬压在手下的口供上,荣升心里叹息一声,嘴上应了声是,转身往外走去。 刚到门口,又被沈钟磬叫住“明儿夫人要去中堂府,你再加派几个侍卫暗中跟着保护。” …… 老夫人一早用过饭,听门上说甄十娘去了中堂府,萎靡的神色顿时一震。 “……快,去浩然居把两位少爷接过来。”又道“若是在学习,就跟先生说我吩咐的,给少爷放一天假。” 沈钟磬上朝了,甄十娘出门了,这将军府里她就是大王。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好好亲亲自己的大孙子了! “快,快……”她指挥得屋里的小丫鬟团团转“把给少爷收集的那些玉石,huā雕、泥人都拿出来。”知道简文简武喜欢这些,这段日子她可没少收集,让丫鬟把陈年的老库都翻了个遍。 正欢欢喜喜地忙碌着,去浩然居接简武简文的紫月一个人返回来“少爷今儿没课,也随夫人一起去了中堂府。” 拿着一把huāhuā绿绿的名石正挑拣着,老夫人听了这话,哗啦一声,一把石头悉数摔在地上。 身体到底是越来越差,起了个大早来到中堂府,和萧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甄十娘便觉得困倦,用过午饭,萧老夫人索性撵了她去客房休息,自己则看着简文简武和峰哥玩。 一觉醒来,已经申时了看着小丫鬟端上来的玫瑰水晶糕、燕窝粥,甄十娘哑然失笑,她真拿这当自己家了。 喝了小半碗燕窝粥,甄十娘便扶了秋菊来到萧老夫人处。 在门口遇到正笑嘻嘻往外走的惜春、惜huā“沈夫人醒了……”惜春笑着给甄十娘见礼“老夫人正和中堂大人说话,您直接进去就是。” “两位姐姐去哪儿?”秋菊好奇地问。 “中堂大人带回个测字先生,说是测的特别准,大家一起去瞧瞧……”想起什么,惜huā邀请道“你去不去?” 秋菊眼前一亮,想起甄十娘,又摇摇头。 “你去吧……”知道秋菊从小就喜欢凑热闹,甄十娘就推了她一下“记得早点回来。” “夫人……”担心甄十娘一个人,秋菊有些迟疑。 “走吧……”知道甄十娘一向宽厚,见她允了,惜huā几个嘻嘻笑着拽着秋菊往外走“……有老夫人在,沈夫人不会有事的。”又指着守在外面的小丫鬟“再不济,还有这些人在呢。” “那……”秋菊看着甄十娘“奴婢去看一眼就回来。” “去吧。”甄十娘点点头,朝屋里走去。 萧老夫人正和刚下朝的萧煜在屋里说话。 “……才和我说了一会儿话,精力就不济了” 萧老夫人满脸忧色“这么天天蜂乳燕窝地养着,还不见强,她这病怕是治不好了。”叹了口气“早知道进了府也不让她主持中馈,当初真不该劝她进府。”萧老夫人语气中满是后悔“你再劝劝将军,主母都回来了,还让个小妾主持中馈算什么,那个楚姨娘,我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虽然甄十娘告诉她沈钟磬已把将军府除老夫人的院子外其他各处的人全换了,包括五个姨娘对她都毕恭毕敬的,可是,县官不如现管,她不主持中馈,到底是个空中楼阁,时间久了,这些新人,还是得被楚欣怡收买去。 有甄十娘活着还好,能压制住,可一旦她死了,萧老夫人相信,甄十娘今天死了,楚欣怡明天就会调动起府里的人对简武简文下手。 所以,无论如何,甄十娘都要趁还活着的时候把楚欣怡架空了,以后即便继甄十娘死后,她被扶正了,有底下奴才忠心护主,三两年内她也休想能翻出什么大浪,依靠甄十娘给铺的底子和她留下的药铺医馆这些价值万金的产业,再有三五年,简武简文的翅膀也就硬了,依简武那性子和简文的心机,他们不折腾,就是他们的小后妈烧高香了。 闹好了,这两个小家伙就会让他们的爹爹一辈子不敢续弦。 可惜,她替甄十娘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出沈钟磬竟宠楚欣怡到如此地步,正经主母都进府了,还依然让她主持中馈! “今儿下朝我还劝呢……”萧煜摇摇头“他和楚姨娘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任我怎么劝说让小妾主持中馈是打主母的脸,时间长了会闹得府里没长没幼没规没矩的,将军就是不松口。” 不让主持中馈是心疼甄十娘身体又加上老夫人作梗,可这些沈钟磬又不好对外人言,因此,萧煜母子一直以为他是宠楚欣怡,想起刚刚查出的甄十娘行医身份最初竟是他们萧府二奶奶透露给楚欣怡的,萧煜叹息一声“只可怜了弟妹,摊上这么个婆婆不说,将军又把小妾宠上了天,闹得将军府里没大没小没主没仆的,弟妹身体好也就罢了……”想起甄十娘的身体,又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劝将军,就让弟妹跟他和离好了。” 和离? 萧老夫人怔住。 “……当初他竟要和阿忧和离?”这些事老夫人从没听说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煜。 也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萧煜硬着头皮把当初沈钟磬娶甄十娘全是镇国公的诡计说了“……他那时是想扶正楚姨娘的,是听说弟妹一家全是因他而死,才起了愧疚之心,万岁这面为了破坏老夫人和安庆侯府的私下联姻,才下了那么一道抬举弟妹的圣旨。” “原来这都是你做的鬼!”萧老夫人气的直骂“你可坑苦了阿忧!” “……沈夫人怎么不进去?” 正说着,二奶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质问 萧煜和萧老夫人一激灵。 萧煜腾地站起,几步来到门口,伸手刚要拽门,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甄十娘面带笑容地走进来。 对上甄十娘浅薄如雾的笑容下一张素白的脸,萧煜心砰砰直跳。 刚刚的话,她听道了多少? 没有什么比告诉一个女人,她的丈夫一直不爱她,甚至曾想过要宠妾灭妻更为残忍的了,饶是聪明狡诈,此时此刻,面对浅浅笑容下恍然已千疮百孔的甄十娘,萧煜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娘,娘……”正尴尬间,小丫鬟带着简文简武和峰哥回来了,简武远远地就大声喊,“我摘了红果!”举着手里的竹篮给甄十娘看。 甄十娘就势一把抱住简武,“是不是把奶奶的树都摘光了?” 简武就嘿嘿地笑。 “……别听你母亲的,到奶奶这儿来,前面的树摘光了,奶奶的后院还有!”回过身神,萧老夫人给简武撑腰。 “……娘就惯他。”甄十娘语气中带着三分骄纵。 萧老夫人就暗暗舒了口气。 这件事情,对甄十娘来说是残忍了些,连自己这个久经世事的老太婆都有些发懵,何况是她? 但,甄十娘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最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也许,就这么让她知道了沈钟磬对她的真实感情也是一件好事,为了孩子,她已经搭进去了半条命,但愿她别连心也搭进去,红颜薄命也就罢了,到最后竟还要含恨九泉。 简文领着峰哥扎着小短腿也跑了进来,“……奶奶,红果!”峰哥把手里的红果高高地举起来。 萧老夫人乐得合不上嘴,“……峰哥也会摘果子了。” “他不会爬树!”简武抢着说道。 “树,树……”峰哥翘着脚学简武的话,把手里的红果一把扔到炕上给萧老夫人,又回头向简武手里的竹篮里抓,然后跑过去往萧煜手里塞。 简武虽然霸道,却从不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看着峰哥小霸王似的抢自己的东西给大家分,他怔怔地看看峰哥,又抬头看看萧煜,目光茫然。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时间,屋里笑声一片。 小丫鬟进来回,“……沈将军来接夫人和少爷。” 见甄十娘缱绻的笑容下有股难掩的倦怠,沈钟磬就婉拒了萧煜母子的留饭,寒暄了几句,率先抱着儿子出了中堂府。 “玩的很开心?”一家四口上了马车,沈钟磬笑着问道。 想起他一进门的温馨场面,语气中就带了股羡慕。 他的将军府,就从没有过这种画面,每次即便自己有意放低身段把气氛搞活了,最后也会被老夫人一顿怒骂给搅的气氛全无。 “峰哥跟我学话!”没等甄十娘回答,简武仰起小脸说道,“还抢我东西!” 沈钟磬吓了一跳,想起简武霸道的性子,匆匆问道,“峰哥才两岁,你没跟他抢吧?” “没有……”简武嘻嘻地笑,“他还叫我‘郭郭’呢。”简武卷了舌头学峰哥的发音。 “这就对了。”沈钟磬揉揉儿子的头发,“你们是兄弟,他还小,你得让着他。” “我走时峰哥都哭了,拉着我和哥哥不让走,奶奶还让我常来玩呢……”简武说道,“奶奶说,他后院还有一颗红果树,专门等着我去给摘!”转头看向甄十娘,“娘,我们还的早点去呢,惜春姑姑说,红果熟大了就会自己掉在地上。” 甄十娘就看向沈钟磬。 “……喜欢的话你就带他们常过来玩吧。” 隐隐地,沈钟磬觉得甄十娘在中堂府要比在将军府开心。 “嗯……”甄十娘笑着拍拍怀里的文哥,“文哥正商量我下个假日还过来玩呢。” 虽然在将军府里他们母子就是太上皇,包括楚欣怡都低眉顺目的,可想到楚欣怡背后的阴险,甄十娘还是有种如履寒冰的感觉,怕自己稍不留神,就会从哪伸出一只暗手来。 也因此,将军府虽然也有花园假山美景,简文简武的自由活动范围却只限于浩然居。 相对来说,中堂府就有意思多了。 没午睡,简武简文在中堂府兴奋的像秋游,玩了足足一天,用了晚饭就开始犯瞌睡。 沈钟磬亲自抱着送去了霸王居。 回来时,甄十娘换了件月白色素面夹袄,正盘坐在床上摆弄着一只雪莲。 还是秋天,自己还穿着单衫,她就换上了夹袄。尤其还在屋里,因烧了地龙,他都恨不能脱光了衣服打赤膊,这体质……到底是不行啊,沈钟磬见了就暗叹一声,在甄十娘身边坐下,“……看来这雪莲也没多大用处。”他伸手接过甄十娘手里的雪莲摆弄着。 想起当初在祁国采这些雪莲时,他满怀希望的以为拿回来就能治好她的病,沈钟磬心里空落落的。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给她续命? “总有些效用。”甄十娘笑着抬起头,“往年这个时候,我都穿絮了棉花的袄了,今年只穿了夹袄。” 沈钟磬就摸摸她的夹袄,“……要不要把火笼再加大些?” “不用……”甄十娘看着额头热出了汗的沈钟磬摇摇头,“这样正好,再热了文哥武哥进来会冒汗,我若冷了多加件衣服就是。”她话题一转,“……将军当初为什么采这些雪莲?” 当然是给她治病了。 沈钟磬低头看着手里的雪莲,心里有些奇怪,素来聪明伶俐的甄十娘怎么会问出这么简单的三岁孩子都知道的问题。 而且,还一本正经的。 甄十娘抬头看着沈钟磬,“妾听说将军为采这些雪莲曾被狼群围困了四天四夜,差点送了命。” 肯舍命给她求药,她以为,他对她应该有一些情意吧? 会不会是萧煜母子误会了? 至少,她进府的这些日子,就没见他宿过楚欣怡的碧竹园院。 小丫鬟端了汤药进来。 沈钟磬接过去舀了一匙试了试,温度正好,就往前挪了挪身子,一勺一勺地喂甄十娘喝,“你别听他们瞎说,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那四天的记忆像一场噩梦,至今回忆起来他都还心有余悸,甄十娘心思重,他不想吓着她。 习惯了被沈钟磬天天喂药,甄十娘低头喝了,任性地看着他,“明知道妾用了这个也未必能好,将军为何一定要搭上命去求?”少有的任性目光带了一丝希冀。 怎么竟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沈钟磬莫名其妙地皱皱眉,把最后一匙药喂下去,又端水给她漱了口,拿了个蜜饯喂到嘴里,这才刮了刮她鼻子,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治好你的病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再说,当初去采这些时,我也没想到会遇到狼群啊。” 就是想到了,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去采的,只是,他会多做一些准备罢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拿命去换她的命的! 想起这些,沈钟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温润柔和。 甄十娘心却掠过一股寒意。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很悲哀 萧煜说的竟然都是真的,无论是她的前身还是现在的她都是一个政治牺牲品! 他们的这段婚姻充满了政治阴谋,自始至终! 一开始就是阴谋,心里一早就存了阴影,又怎么会生出温情呢? 他是踩了自己前身满门的鲜血才爬到这个位置,所以,才会心怀愧疚,才会对她这么好。换做谁做他的妻子,换做谁做他孩子的娘,换做谁为他付出了满门的生命,他都会这么对待! 他倒真是个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的呢。 可以拿世界上最有责任心的大男人奖了! 甄十娘心里冷笑。 她是真傻! 听了萧煜的话,她还不死心,一定要亲自印证。 印证了才发现,还不如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傻呼呼地以为他这么拼命地护她,是有一点点喜欢她。 感觉空气中荡起一股疏离的冷意,沈钟磬一激灵,“……你怎么了?”他下意识地摸向甄十娘额头,慌乱的动作隐隐透着一股不安。 “我没事儿……”甄十娘笑着推开他,伸手接过雪莲放回玻璃瓶中。 笑容温温淡淡,浅薄如雾,像是脸上遮了一层朦胧的纱。 不知道怎的,沈钟磬突然就想起了去年秋天他在祖宅的池塘边第一次见她的情形……脸上就始终挂着这样一抹笑容,温淡祥和,却疏离落寞,仿佛和他隔了万水千山。 一颗心都在甄十娘身上的沈钟磬,这以后对她哪怕细微的变化感觉都特别的清晰敏锐。 他又做错了什么,她怎么忽然就变的这么疏离? 这一段时间,他们一直很亲昵的,她不再讨厌他抱她,不再讨厌他喂她吃饭喂她喝药,甚至有时还会主动亲近他和他撒娇呢,他都有信心,他们很快就能圆房了!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莫名的,沈钟磬心里生出一股无边的惶恐,他一把将甄十娘拥在怀里,“……你到底怎么了?”搬过她的脸,“十娘,你说过的,我们是一家人,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情,彼此都要说出来,不要存在心里让大家猜来猜去的。” 这以后,他一直都在努力改掉自己凡事独断专行不和她商量不告诉她的毛病啊,他一直努力向着她喜欢的方向改进啊。 甄十娘有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荡,无论在别的女人看来多么尴尬的事情,她认为该告诉自己,都会坦然地说出来,会亲口告诉他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他这面,凡事只要她说一声不喜欢,他都会极力克制自己不再做第二次。 今天她到底是怎么了?rs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出诊 沈钟磬下意识的紧紧搂住甄十娘,“我从小和师父长大,身边从没有女人教诲,心思粗。”这以后又常年带兵打仗,身边也都是男人,他是真看不懂女人这九曲十八拐的心思,好在这以后一直是甄十在教他做,“我要做错了,说错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他贴着甄十娘耳朵,“十娘,我们是夫妻,要坦诚相待的。” 低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隐隐的哀求。从没这一刻,沈钟磬感觉自己这么笨,明明都强烈地感觉出她不高兴了,可就是猜不出为什么? 坦诚相待? 他们之间什么都可以坦诚,唯有这个让她怎么坦诚? 知道他耿直,不善于女人心思,她今天问的已经够赤luo的了! 他也是本能的回答,这还不够吗,难道还要她再亲耳听一次,听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别人? 甄十娘心里苦笑。 她呼出一口气,毅然抬起头,“……我想主持中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钟磬的眼。 沈钟磬身体一僵。 萧煜今天也劝他,他正想办法呢。 都是他的疏忽,当初老夫人要抢中馈,他只顾念甄十娘身体孱弱吃不得苦,若让她主持中馈加上婆婆有意刁难,出力不讨好不说,还会劳心劳力,虚耗心神,不如先让楚欣怡管着,却全没想过她身为主母已经回府了,他却让小妾管家会让她在奴才面前抬不起头 都怪他,处事一向只重实质不看表面,即便万岁把他将到了三品,可军权一直握在手里,万岁还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他就什么都不在乎,原以为甄十娘也会向他一样,知道他全心维护她,知道府里上上下下都敬着她不敢有丝毫怠慢就行,全忘了女人都是爱颜面的。 自从石虎把楚欣怡从骗婚开始的所有资料拿到他跟前,他对楚欣怡就彻底灰了心,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只是养着楚欣怡而已,根本就不会再容她兴风作浪,却不知道因他从没和甄十娘说清楚,甄十娘心里认定了他是喜欢楚欣怡的,只等她死后就会扶正了,沈钟磬只以为是像萧煜说的那样,甄十娘是觉得伤了颜面,才誓要夺了楚欣怡的中馈。 女人都爱面子,这的确是他的疏忽! 可是,这毕竟是接她进府时就答应了老夫人的事情,现在他们母子关系已经冷到了极点,全靠这彼此间达成的契约维系,却是不好贸然撕毁了。 终于知道甄十娘为什么不高兴了,一时间,自责之外,沈钟磬又迟疑起来。 他这面迟疑,看在甄十娘眼里就是一阵绝望。 他是真不舍得伤楚欣怡的心啊! 即便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他欠她的也不肯伤了楚欣怡!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她目光候然黯了下去。 甄十娘心情不好,第二天,沈钟磬推了所有应酬,一下朝就回来了。一家四口用了午饭,见甄十娘神色懒懒的,怕她立即午睡积了食,沈钟磬就张罗着去后花园看枫叶。 甄十娘一个指头都不想动弹,但见沈钟磬又是衣服又是斗篷,围前围后跟个小丫鬟似的,粗手笨脚地张罗着给自己穿戴,就叹了口气站起来。 刚收拾停当,楚欣怡来了。 沈钟磬皱皱眉,帮甄十娘解下披风扶她来的客厅坐定。 “……该做冬衣了,夫人看看哪天有空,婢妾带绣娘来给大家量尺寸?”楚欣怡恭恭敬敬地给两人见了礼,接过小丫鬟端过的茶亲自给沈钟磬和甄十娘各斟了一杯。 甄十娘想了想,正要让冬菊安排,沈钟磬开口说道,“……以后浩然居的事情你只管按月把份例银子打过来,让夫人自己安排就是。” 这就是说以后浩然居的事物不用她管? 楚欣怡脸白了白,随即低眉顺目地点点头,“……婢妾知道了。” 看着楚欣怡对甄十娘毕恭毕敬的模样,沈钟磬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 她能看清本分最好,许多人就是因为看不清本分,一味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妄断了卿卿性命。不管她以前有多少劣迹,毕竟跟了他五年,无论如何,他还是打心底不希望她走上那样一条不归路。 将军府内院统共就五个姨娘一个大小姐,再就是他的浩然居和老夫人的养心院和二爷的逍遥阁,养心院和逍遥阁自成一体,一纹银子也不敢克扣,剩下浩然居的开销是其他六个院子加起来的总和还多,人事权早就被夺了,财权再被沈钟磬这么一划分,楚欣怡明面上主持中馈,手里几乎什么都没了,放在谁都会激动吧? 她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只有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才会安于眼前刻薄的现状! 楚欣怡反常的安静无争让甄十娘打心底生出一丝警觉,她下意识地看向沈钟磬,正对上他看向楚欣怡意味深长的目光。 甄十娘心颤了颤,没由来的一阵刺痛。 沈钟磬奉旨去了连湖,惦记着甄十娘母子初回将军府,老夫人会趁他不在家欺负他们,索性推掉了当地官府安排的各种盛宴,五天的事情三天就办完了,连夜便动身赶往上京城。 交了旨回到将军府已经酉时了,甄十娘母子不在,招来小丫鬟一问,才知道回春医馆有疑难病人,胡平派人告急,甄十娘临时带简武简文回了梧桐镇。 习惯了每天回来妻儿围在身边的热闹,骤然不见,沈钟磬心里顿时空了一大半。 知道甄十娘回了梧桐镇,五个姨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结了伴过来请安。 听了丫鬟的回话,沈钟磬挥挥手就给打发了 甄十娘在家,他还有心情陪她见见各位姨娘,甄十娘不在,沈钟磬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夏菊小心翼翼进来,“晚饭好了,现在就摆吗?” 沈钟磬无意识地点点头 对着满满一桌丰盛的酒菜,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沈钟磬突然站起来,“备马!”抬起就往外走。 伺立在一边布菜的夏菊怔在了那儿 好好的,这饭菜刚摆上,怎么一口不吃就走了? 甄十娘母子三人坐了沈钟磬给她们特制的“房车”一路睡睡醒醒说说笑笑来到梧桐镇。 梧桐镇是简武简文的地盘,一下马车,两个小家伙便没了影。 甄十娘则带了秋菊冬菊直接来到回春医馆。 患者是一对年轻夫妇,成亲五年没孩子,三年前纳了个小妾,也一直没有消息,听说甄十娘治疗不孕很拿手,才专门从安平赶来,回春医馆的众大夫中,褚榆对妇科最拿手,给妻子和小妾都号了脉,除体寒外,也没瞧出什么大毛病,念他们从安平来一趟不容易,这才硬着头皮让人给在上京城的甄十娘传了信儿。 甄十娘诊断毛病是出在男人身上,病症很简单,只因这个时代的人都以为不能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事情,没人往这方面想。 很快开了方子,听完褚榆钟霖汇报了医馆的情况,处理了几件大事,甄十娘早早地就回了祖宅。 喜鹊早烧好了炕,带着平安望眼欲穿地等在祖宅门口。 “……要不,奴婢也跟夫人回上京吧。”一见甄十娘,喜鹊眼泪刷地落下来。 甄十娘也不过走了半个月,她却像过了十年。 “这是我的大本营,我哪天在那面过的不好了就会搬回来,你可得给我守好了。”一边逗弄着五个月大已经能咿呀地逗人笑了的平安,甄十娘嘴里半真半假说道。 若将来楚欣怡被扶正了,她死后让简武简文继续回到这里,倒不失一个好主意,甄十娘在心里掂量着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都知道她家夫人是被沈钟磬用四轮高棚马车风风光光地接回府的。 现在将军府上上下下对她家夫人那是一个字,“敬!” 喜鹊听了只以为甄十娘是调侃,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半个月不见,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甄十娘神色疲惫,想到她的马车虽然堪比华美的卧室,她是一路躺着来的,可毕竟还是颠簸,就忍住了,让人看着平安,她亲自伺候甄十娘泡了个撒了薰衣草香精的热水澡。 颠簸了一天,甄十娘一点食欲也没有,只吃了一小碗饭倒头便睡了。 半夜被一阵燥热惊醒,甄十娘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由迷迷糊糊地想,“……这习惯还真可怕,被他抱着睡惯了,竟然做梦也想念。”翻了个身继续睡。 甄十娘体寒,四肢常年都是冰凉冰凉的。 自答应和沈钟磬同床以来,沈钟磬便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的体温能改善她的体寒,坚决要抱着她睡,刚开始别扭,久了竟也成了习惯,沈钟磬刚走那天,她一个人竟感觉浩然居的那张大床格外的冷。 睡了一会儿,感觉不对,甄十娘蓦然睁开眼 幽暗的烛光中,沈钟磬正用帕子轻轻给她擦着额头的细汗。 甄十娘猛唬了一跳,“将军……” “你醒了?”声音低沉柔和,沈钟磬宠溺地看着甄十娘。 “将军怎么来了?”发现这不是梦,甄十娘睡意全无,一咕噜坐了起来,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用早朝吗?” “入冬了,京畿各处都要调防,我明儿去丰谷大营。”沈钟磬跟着坐起,拿了件衣服给她穿上,“……饿不饿?”喜鹊说她睡前只喝了一碗粥。 先前没觉得怎样,被沈钟磬一问,甄十娘还真觉得肚子有些咕噜咕噜地叫……rs 第二百四十八章 惊吓 正要点头,想到这深更半夜的开火太折腾,甄十娘又一阵犹豫。 沈钟磬已经回头喊人。 秋菊推门进来 “想吃什么?”沈钟磬看着甄十娘问道。 “煮碗粥吧。”甄十娘想了想。 秋菊很快端上一碗百合杏仁粥,两个小咸菜。 甄十娘要下地,被沈钟磬一把拦住,“你别折腾了,就让她们把桌子放在炕边上吧。”一边接过小丫鬟递过的湿帕帮甄十娘擦洗了,又漱了口。 见沈钟磬试了试粥的温度,亲自舀了一勺喂甄十娘喝,秋菊低了头吃吃地笑,领着憋红了脸的小丫鬟悄悄退了下去。 甄十娘脸涨的像红布 沈钟磬越来越喜欢喂她吃饭,以前还知道收敛,打发了小丫鬟,这以后却是越来越无所顾忌!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给自己心爱的布娃娃穿衣吃饭的情形,当时的感觉已经忘了,难道这感觉真的让人那么快活? 他竟然越做越上瘾。 “妾自己来……”甄十娘决定把他这毛病板过来。 否则,哪天被简武简文瞧见,她可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刚伸过手来,就被沈钟磬一把抱过去放在腿上,“怕什么,她们不都出去了吗?”紧紧地箍着,伸手重新端起粥碗。 对着甄十娘漫腮的红霞,沈钟磬心情格外好,想逗她几句,又怕她恼羞成怒,匆忙转了话题,“……梧桐镇太小,我们不如把回春医馆搬到上京城吧?” 每有急诊就要这么奔波一天的路怎么行? 尤其知道老夫人身边可能还有安庆侯的眼线,甄十娘不敢单独把简武简文放在府里,走哪儿都要带着,这样一出来就得两三天,久而久之,会耽误了两人的学业。 总不能让年近古稀的顾彦浦也跟着他们坐马车游走教学吧。 更主要的,他现在一天见不到她们母子,就会坐卧不宁,一路快马疾奔来接她们母子,他心里有一千个理由觉得应该把回春医馆搬去上京城。 放在以前,他已经毫不犹豫地让荣升去挑地方,二话不说就行动了。 这以后,在甄十娘的调教下,他也开始明白女人也是有思想的,也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事儿,若是她们不喜欢的,自己认为再好,倾家荡产买回来,舍弃性命求回来,她也不会欢喜,不会激动。 知道甄十娘对梧桐镇的感情,生怕她会强烈反对,沈钟磬小心翼翼地看着甄十娘的神色,“……上京城毕竟是国都,名声在外,是三教九流的云集地,医馆开在那儿更容易发展。”挖空心思想着能说服甄十娘的理由,“你不也希望回春医馆越做越大,成为大周第一流的大医馆吗?” 甄十娘大睁着眼,好半天,才把嘴里的一口粥咽下去,低头咳嗽起来。 沈钟磬忙端了水喂她喝,一面轻轻拍着她后背。 直喝了一大口水,甄十娘才透出一口气,“……上京城地价很贵的。” 可不是梧桐镇,千八两银子就把祖宅北面的一趟胡同都买了下来。 上京城可是寸土寸金! 当初卢俊提议她就曾活过心,只是,一想起和老夫人恶劣的关系和上京城贵的吓人的地价,她想都不敢想。 她的医馆,可不是简简单单两间屋子就能做起来的。 只是担心地价贵,这说明她不反对! 沈钟磬目光闪闪地亮起来,恍然窗外夜空中璀璨的明星。 “……不要紧。”他连忙开口道,“前几天万岁问起回春医馆的情况,萧大哥趁机把你别出心裁的经营模式说了,万岁龙颜大悦,已经答应给拨银子补助了,只是还要运筹一下。” “真的?”甄十娘目光闪闪。 “嗯,大约明年初就能名正言顺地拨下来了……”沈钟磬笑着舀了勺粥递到她嘴里,“你太瘦了,得多吃点。”话锋趁机一转,“那就说好了,我明儿就让荣升去找地方。” 甄十娘眨眨眼。 她什么时候答应了,有这么商量事情的吗? “……会不会太急了?”甄十娘有些犹豫,“将军也看到了,回春医馆可不是三两间门面就能做下来的。” “你放心……”沈钟磬漫不经心,“规模绝不会比这面小,待荣升找好位置,我亲自带你去看,你满意了我们再买。” “……这样至少也得三五万两银子。” 甄十娘心里没底。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张罗就是。”沈钟磬宠溺地柔柔她的头发。 见甄十娘眉头紧锁,大有否决之意,沈钟磬心慢慢地悬了起来,“十娘……” “嗯。”甄十娘认真想了想,毅然抬起头,“……妾那几次进宫行医,得了很多赏赐,我明儿清理一下,除了万岁和太后的,剩下的都去当了,若不够,将军再借给妾,妾从医馆以后的利润中还您。” 他们是夫妻,他的就是她的,她干嘛要分的这么清? 她拿他到底当什么?! 有抹伤痕划过眼底,沈钟磬目光晦涩,幽幽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只做不见,她继续说道,“……妾想把这个医馆登在妾的名下,当妾的陪嫁。” 如果是她的陪嫁,简武简文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了,任以后沈钟磬再给他们生多少个弟弟妹妹也抢不去! 回春医馆开在上京城,将会发展成一张巨大的人脉关系网,替简武简文收集各路资源信息,在她身后绝不能被人抢走了。 听她只是想挂自己名下,沈钟磬松了口气,“……当初我们大婚时,为了帮我支撑场面,你也没少拿陪嫁帮我,就当我现在还给你好了。”刚中了武状元那会,朝上朝下递贴延请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场面越来越大,他当时一个六品小武官又加上本就没有家底,哪能应酬得了? 全是她拿嫁妆帮他撑了下来。 越回忆这些往事,沈钟磬心里越愧疚,“十娘……”他低沉叫了一声,“是我欠你的,你就当给我个机会补偿吧,我明儿就让荣升去办,不仅上京那面,连梧桐镇这面,除了祖宅外其他新购置的房产都挂在你名下,给你当嫁妆!” 感觉出沈钟磬的真诚,甄十娘打心底泛起一股融融暖意,她叹了口气,“若只有将军和妾,将军不掏银子妾还不干呢。”她话题一转,“妾是怕妾身后老夫人和……”声音顿了下,甄十娘咽下了您的继妻几个字,“会抓着妾今天开医馆的资金不放,追查这笔银子到底是谁出的,从而把妾的医馆抢走。”前世那些父母死后儿女为争夺财产打的头破血流的事儿屡见不鲜,甄十娘对这些有着强烈的记忆。 若是前些日子她还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因为她相信沈钟磬是个至信的人,相信沈钟磬对简武简文的喜爱胜过了所有的一切,甚至……还以为沈钟磬有一点点喜欢她,不会在她身后马上续弦,可是,自从知道他心里真正喜欢的是楚欣怡,自己只是他的责任后,她的想法也随之变了。 沈钟磬不会,可楚欣怡会! 有褚榆、钟霖卢俊这些人给她撑门面,不久的将来,她开在上京城的回春医馆一定是个令人眼红的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任谁都会眼红,她相信她死后,楚欣怡一旦被扶正了,第一件事就是追查她今天开医馆的资金是谁出的,简武简文这面拿不出自己出资的证明,她立即就会通过官府把回春医馆夺回去。 再护简武简文,沈钟磬一两年后总是要出征燕祁的,到那时,这个家就是楚欣怡的天下! 虽然甄十娘言语间没提继妻的字样,可从她那一顿的语气中沈钟磬还是听了出来。 她这是怕以后有人抢夺她留给简武简文的财产! 她这是在为她身后谋划! 她,她……她竟然开始安排她的身后事了 难道,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她就是名医,最知道自己的身体! 想起甄十娘这些日子格外的嗜睡消瘦,沈钟磬脸色惨白。 身子一阵剧烈的颤抖,手里的粥碗险些掉在地上,被甄十娘一把捧住,接过去放在桌子上。 “十娘,十娘……”沈钟磬语无伦次,“你别想那么多……你千万别想那么多……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又道,“已经入冬了,各国使者就要来朝贺了,我已求了万岁下碟文请各国知名太医随行,到时再给您会诊……”虽然一直知道甄十娘命不长,可沈钟磬从来不敢想那一天的到来,现在突然被甄十娘提起,沈钟磬他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胸口疼的透不过气,他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胳膊越收越紧,生怕一松开,甄十娘就会被牛头马面给抢走了。 被嘞的透不过气,甄十娘恍然才发现沈钟磬脸色青紫,浑身的肌肉都僵直得有些痉挛,猛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掐沈钟磬的人中。 好半天,两人才同时透过一口气。 甄十娘一瞬间出了一身透汗。 “将军这是干什么?”瞧见沈钟磬脸色慢慢缓过来,甄十娘舒了口气。 “十娘……”声音嘶哑,沈钟磬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干什么,目光落在桌上的粥碗上,蓦然想起甄十娘的粥还没喝完,匆忙端起来,“快点趁热喝了!”多吃一口她的身体就会壮一点,若能养的胖一些,她的生命就能延长一点,“以后我们一天改吃四顿饭吧,晚上再来一顿宵夜,我去宫里请个御厨来,专门给你做各种有营养的粥。”粥勺碰的粥碗叮叮铛铛地响,一勺粥怎么也盛不上来。 甄十娘一把握住他的手 浑身一阵轻颤,沈钟磬怔怔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一点一点搬开他手指夺下粥碗放在桌上……rs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选址 沈钟磬一把抱住甄十娘,“十娘,十娘……”他身子瑟瑟发抖,双手无措地摩挲着着甄十娘的后背。 甄十娘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胸前,第一次,她双手主动绕过沈钟磬身体,紧紧地抱着他。 烛光如豆,夜色宁谧 伴着清晰的浅浅的呼吸声,一股祥和宁静的气息自甄十娘身上慢慢地扩散开来,渐渐地,沈钟磬安静下来 粥凉了,沈钟磬固执地招呼秋菊换了碗热乎的。 经过一通惊吓,甄十娘一点食欲也没有,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沈钟磬怀里,一口一口地任他喂。 他刚刚是吓坏了? 为什么会害怕? 静下心来,甄十娘仰头看着沈钟磬微微泛着白的脸和专注的神色。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他真正喜欢的是楚欣怡,可是,对上沈钟磬这从没有过的失措无助和他苍白的脸,甄十娘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阵心疼。她主动握了沈钟磬的手,小鸟依人地把脸贴在沈钟磬胸口,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妾这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见沈钟磬手指又僵起来,甄十娘话题一转,声音格外的温柔,“小时候,每到过年母亲都会给压岁钱,明明知道一定有,可还是睁着眼熬到子时,磕了头把红包拿到手里,藏到枕头底下心里才踏实。”调侃道,“许是女人的心眼都小吧。”她抬头看着沈钟磬,“……妾这样做了,心里才会安稳,踏实。” 这个男人啊,有一身的毛病,霸道,冷酷,自以为是,放在前世就是个渣,可是,无论他有多少缺点,不管他喜不喜欢她,她是一点也不舍得看到他难过! 甄十娘声音少有的甜腻,“妾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呢,怎么舍得走,把回春医馆搬去上京后,妾还要把他们发扬光大呢,以后做大了,妾还想再开一个大学塾,专门教习医术和护理知识,学成了就留在回春医馆……”她一样一样地数落着,恍然一个充满梦想的小女孩,躺在心爱的人怀里说着她的远大理想。 沈钟磬就拥紧了她,“……好,你明天就随便挑几件玉器,我让余庆拿到上京城最大的当铺去给你当。” 随便挑几件玉器? 去上京城最大的当铺当? 当铺再大也得看东西值不值钱啊? 随便几件玉器怎么可能当出四五万两银子。 甄十娘怔了下,随即恍然,她有些犹豫,最后毅然点点头,“妾听将军的安排。” 沈钟磬松了口气,“十娘……”他低声商量道,“你身子不好,以后医馆的事儿就少操心,都交给卢俊吧,他自我开始带兵就跟着我,为人心性你绝对放心,我明儿再把窦璋也调回来,让他帮你张罗医馆开业的事,你只检查他们做的合不合你的要求就好……” 她是真的再不能这么操心了。 可是,沈钟磬也知道,回春医馆还有她那个背着他隐藏在安乐的达仁堂都是她的最爱,是她的追求,这个女人,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喜欢干事业,喜欢独立自主,不喜欢窝在家里做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将军夫人。 甄十娘眨眨眼 窦璋是沈钟磬名下十八家主产业的总掌柜,巴巴地把他调回来帮自己张罗一个小医馆……是不是,杀鸡牛刀了? 沈钟磬做事雷厉风行,又被他有意渲染,不到二天,甄十娘要在上京城选址开医馆的事便轰动开了。 太医院里,几个吏目正津津有味地议论着。 “……听说相中了长宁公主的老府邸。”八品的吏目张顺啧啧地砸着嘴,“那位置,可是上京城最好的了,不是风水不好……”想到在那里生出三头六臂妖孽的毕竟是当今万岁的同胞妹妹——长宁公主,张顺把话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话题一转,“就这样,那么一大片地方,没个几十万两银子也下不来!” 吏目李桐就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听说沈将军不同意把回春医馆搬到上京城,沈夫人就把陪嫁和给嫔妃看诊得的赏赐全当了……就在德盛昌当的,大掌柜看沈将军的面子给了高价……”又道,“我表弟就在德盛昌做小二,还是他亲手给办的呢……” 众人一阵哗然 “……你说,她也没多少活头了,还折腾个啥劲?”有吏目问道。 “还不是图个响名吗?”张顺一哂,“要是我也这么干,左右也没几年活头,留下那些金银珠宝的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还不是添活给了后一房的小老婆。”夸张地做了个砸锤子的动作,“还不如这么一锤子砸下去,医馆做大了,人也就名垂千古了!”真在上京城把回春医馆开起来,她甄十娘就是大周医界的一位开山鼻祖,是一定会名垂千古的。 说着话,感觉屋子特别静,众人都奇怪地看他,张顺一回头,李太医正面沉似水地站在太医院门口。 “都没事了,没事就去院子里跑三圈!”见他回过头,李太医厉声喝道。 张顺一激灵,忙低了头整理手边的病案。 李太医脸色青黑地走进院使蒋衡的屋子。 蒋衡正拿了内宫的病志检索,见李太医进来,头也没抬,“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派人去叫你呢。”随手拿起公主府对牌扔过去,“长宁公主受了风寒,温太医去了内宫瞧五皇子,我一会儿也要去太和殿轮值,你就跑一趟吧。”又道,“长宁公主是太后的掌上明珠,这以后……万岁也疼的紧,让别人去我不放心。” 想起长宁公主那乖戾的性子,李太医就皱了皱眉,万般无奈地接过牌子,“……听说万岁找了您?”他不忿地看着蒋衡。 蒋衡低着头继续检索病志,“……万岁问了问太医院的贴补和太医、吏目、医士各品级一年的薪俸情况……大约是想制定个章程吧。”他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听不出是喜是怒。 万岁要首开先例支持民间医馆,在太医院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众太医纷纷跟他抗议,要联名上奏阻止,若是别人,他也就随波逐流了。 可是,回春医馆的馆主是甄十娘。 那日在七皇子的怡和殿,他可是欠了甄十娘一个天大的人情! 没有甄十娘力保,他牵头联名放弃七皇子的治疗,那种情况下就等于戕害七皇子,闹不好,就是灭族的大罪。 历来太医因治死皇子公主被灭三族点天灯的屡见不鲜。 今天还能坐在这里继续做院使,甄十娘,就是他蒋衡的再生父母。 所以,万岁问起他用财政资金扶持民间医馆是否可行时,他便毫不犹豫地点头称,“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极力主张万岁扶植回春医馆,看到龙颜大悦,他也庆幸自己做对了一件事。 谁知,他的太医院却闹翻了天。 蒋衡真不明白,那些小吏目也就罢了,他们这些大太医那日可都是联了名的,甄十娘对他蒋衡有恩,对他们一样也有恩,为什么这些人就过不去这个坎呢? “……回春医馆开在梧桐镇也就罢了。”见蒋衡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李太医一屁股坐下来,“现在听说朝廷要给贴补,竟大张旗鼓地开到了上京城!”他指着外面,“你知道她把馆址选在哪吗?”声音顿了下,“就选在了长宁公主的老府邸!那可是咱上京城最好的地段了,和太医院就隔了两条街,真让她在那儿开成了,以后我们太医院还往拿摆?”又道,“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难道要让我们这些老太医天天出去跟她打擂台!” 李太医气的吹胡子瞪眼家,呼呼直喘。 真是岂有此理! 听说甄十娘在梧桐镇开了个别开生面的医馆,门口病人络绎不绝,银子像流水似的花花地往兜里淌。 他们几个太医吏目刚合计好大家出资在上京城开一个,地方都选好了,她那面就杀了过来,回春医馆名声叫的那么响,又有褚榆钟霖这些民间名医坐镇,现在万岁还要扶持,果真让她搬过来,他们的医馆哪还能开起来? 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让甄十娘把回春医馆开在上京城! 有沈钟磬做后台有什么了不起? 别说外面风传他不赞成,甄十娘正东盘西借地找资金呢,就是他力挺甄十娘,他们这些天天给皇子皇孙瞧病的太医也不是吃素的! “你想远了……”蒋衡听了就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是皇家的大夫,只给皇亲贵胄和受万岁特别恩遇的重臣瞧病,她们专门给老百姓瞧病,回春医馆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笑看着李太医,“对于这个,沈夫人昨天还特意来找过我和温太医,她已保证,她会想办法求了太后讨一道圣旨,以后凡是皇亲贵戚到她那瞧病的,一定要有我们的推荐信,否则,回春医馆一律不得收诊。”又安慰道,“有了这道圣旨,我们还是能辖制她的。” 调侃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都赤膊上阵去和她打擂台的!” 她要请圣旨? 李太医怔了下,随即脸色涨的紫红。 这圣旨有屁用? 看着是辖制,可是,若果真他们治不好的病,人家又是皇亲,一句话要去回春医馆碰运气,他们敢不写信推荐? 太医院治不好,给推荐到回春医馆……回春医馆治好了,岂不是打了他们的脸……这样,以后……岂不是他们要天天被人打脸! 这承诺看着诱惑,实则丧权辱国!rs 第二百五十章 说客 对着将太医毫无警戒的笑容,李太医只觉得胸口像塞了一块破抹布,腻歪的难受,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什么辖制,果真答应了,以后我们就天天等着伸长脖子让人打脸吧!”又道“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和大家都不赞成!” “你就那么确信,我们瞧不好的病他们就全能瞧好了?”蒋衡慢慢地抬起了头“还是,我们瞧不好的病人,宁肯死了也不准别人给瞧?”他话锋一转“病人有病乱求医,但求治好了算,大家都是大夫,沈夫人说得对,只要抱有一颗仁心去对待生命,大家极力去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打脸不打脸!”蒋衡声音猛提高了八度。 甄十娘那么孱弱的一副身体还一心想着行医救人,努力想开医馆把手中的医术传播下去发扬光大,相比之下,他觉得,他的太医院里实在太龌龊了!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蒋衡会发腴气,李太医怔住。 蒋衡阴沉着脸指着李太医手里的帖子“这贴子送来快两刻钟了,长宁公主性子乖张暴戾,你仔细去晚了大家都跟着受责!” 李太医恍然想起蒋衡之前安排给他的活。 目光就落在手里的帖子上,长宁公主几个烫金的小字印入眼帘,他蓦然想起甄十娘相中的馆址就是长宁公主的老府邸,心一动。 一丝阴鸷滑过眼底李太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沈钟磐被吓怕了接甄十娘回到将军府后,瞧见她身边都是些不暗世事的小丫头,索性连夜进宫求了万岁,从太后身边要了两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和御厨来将军府照顾甄十娘生活。 更把各房姨娘的请安礼也免了甄十娘早上要睡到自然醒,沈钟磐不许姨娘打扰她,这以后,他不去各院巡房了,每天晚上的请安礼便成了各房姨娘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不约而同地,各房姨娘每天来的特别整齐,风雨无阻。 甄十娘早就嫌烦,因顾虑到人家是来看沈钟磐的,她还真不好一来就给免了,而那面沈钟磐也嫌烦,但为了给她壮门面,也任各房姨娘每天到点过来,毕恭毕敬地站在甄十娘跟前立规矩。 经历了那天的事,他忽然觉得甄十娘每天和他端坐在厅里接受各方姨娘的请安礼也很辛苦,虽然最多站不过两刻钟甄十娘就会给打发了,可是,两刻钟也是时间,有那功夫,甄十娘歪在大迎枕上养养神也好过穿得整整齐齐地端坐在那儿受罪强,他只要真心真意地维护甄十娘就好,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于是,他严令各房姨娘“以后没夫人传唤,任何人不许打扰夫人清净。” 甄十娘求之不得。 以为是甄十娘背后指使,楚欣怡咬碎了银牙“这个贱人,就见不到大家一点好!” 自己霸占着沈钟磐也就罢了,现在,他们这些姨娘竟然连骨头渣都不让见着了! 一时之间,碧竹园里摔碎的杯子又多了一倍。 而那面簇锦园里,杨岚和李彩香也大眼瞪小眼。 浩然居防卫的风雨不透,现在没甄十娘同意,她们更是连门都摸不着了,这样下去,她们什么时候能完成主人的命令啊? 一家老小可都在主人手里攥着呢,到最后,不会是她们被点了天灯吧? 想起主人那狠戾无常的性子,杨岚李彩香相互对望的眼底恍然有股末日的惶恐。 虽然是宫里的嬷嬷,但因甄十娘深得太后喜爱,有无冕公主之称,又加临来前太后万岁的嘱咐,杜嬷嬷哪敢有丝毫怠慢,直把甄十娘当公主般敬着,尽心尽力地帮她打理浩然居,调教小丫鬟。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人,有杜嬷嬷在,甄十娘轻松了许多。 外面回春医馆搬家的事情也被沈钟磐交给了窦璋,甄十娘除了治病外,还真不喜欢跑这些手续,之前的达仁堂和梧桐镇的回春医馆她也是被逼的没法,硬着头皮强撑着,现在沈钟磐找了行家来帮忙,甄十娘巴不得做用,手掌柜,只每天和沈钟磐一起听听窦璋和余庆汇报,给出出主意,拿些决策,偶而应勋贵内眷的请求出个急症…… 闲暇时间一下子多起来,白天睡够了觉,甄十娘索性就按前世的记忆画起了各种医疗设备。 梧桐镇那个医馆是匆忙间成立的,那时只为应付眼前,甄十娘还没有想过要开个现代医院,设备相应也很简陋,这次搬来上京,在沈钟磐的支持下,预先设想的规模首先就比梧桐镇大了两倍,甄十娘兴致格外的高昂,没事就开始试着把前世那些不需要动力的,现有条件能造出来的设备都画了出来,想试试看能不能找个巧匠做出…… 简武简文趁课间跑回来,瞧见娘亲正聚精会神地画图,两人就找了个蒲团坐在的书房门口在地上画方格玩,秋菊冬菊各自拿了本医书守在书房里陪着甄十娘,夏菊春菊则蹲在正屋门口一边氐声说话一边看着小丫鬟们在huā园里采huā籽……气氛宁谧温馨又生气盎然,让匆匆来访的沈忠信怔在了那里。 大哥的浩然居,什么时间变动这么安逸和谐了? “二爷安好!”抬头瞧见沈忠信,夏菊首先站起来,春菊一激灵,跟着也站起来。 回过神,沈忠信抬脚进了院。 “将军还没回……”夏菊朝沈忠信福身,身子似是无意地挡在门口。 “嫂子在吗?”沈忠信皱皱眉。 “二爷稍后,奴婢给您回禀一声。”春菊转身走了进去。 他来干什么? 甄十娘皱皱眉“请进来吧。” “二叔!”瞧见沈忠信,简武简文双双扑过来,乌黑的大眼骨碌碌地围着沈忠信转“二叔又做了什么好东西?”沈忠信手巧,常给他们做一些带机关的活动木偶,木车、木匣等,简武简文喜欢的了不得,这以后,一见了他眼晴都发绿。 沈忠信头皮发麻,他一手一叮将两人抱起来“二叔都快被你们两个小机灵鬼炸干了!” 简武简文就嘻嘻地笑。 “文哥武哥快下来,该去上课了……”甄十娘从桌案前抬起头。 “二叔等着,我下了课就来陪你玩!”简武简文双双跳到地上。 沈忠信拍拍他们后背“快去吧,二叔等你们。” 又和娘亲打了招呼,简武简文蹬蹬蹬跑了出去。 甄十娘让人给沈忠信上了茶“二弟有事?” 碍于她与老夫人不和以及七年前的印象,自她进将军府,沈忠信很少来,来看简文简武也是挑沈钟磐在家的时候,这么指名道姓地来找她,还是第一次。 甄十娘很奇怪。 “听说嫂子看好了长宁公主的老府邸……”沈忠信接过秋菊递上的茶,开门见山问道“打算买下来开医馆?” “二弟听谁说的?” “外面早传开了?”沈钟信喝了。茶“听说大哥不同意,大嫂正张罗着当嫁妆首饰呢,是吗?” 他竟然不是听沈钟磐说的? 沈钟磐竟然连他都没告诉! 她早就知道沈钟磐有多爱护他这个弟弟,可是,对于她的事情,沈钟磐竟然连亲弟弟都瞒着。 莫名地,甄十娘心情一阵大好。 只脸上神色淡然“你大哥是顾忌老夫人,一直就不赞成我开医馆,才任我怎么哀求都不肯出银子帮我。” 这是她和沈钟磐之前约好的说辞。 “风传长宁公主要价十一万两……”沈忠信腾地坐直身子,把茶杯放在桌上“大嫂哪来那么多银子?”她那些赏赐充其量也不过一二万罢了“长宁公主的老府邸占地一百多倾呢,大婕不过开个医馆,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大的地儿。”他犹豫了下“我劝大婕……还是换个地方吧。” 甄十娘暴汗。 就说那块地价太高,这种满天过海的计策行不通,沈钟磐偏说没事,直说那块地十一万两算便宜的,正常来说,不考虑位置和院落面积,光那金碧辉煌的建筑也值十万八万两了,这全是外界风传那里风水不好,长宁公主犯忌讳才低价出售的。 可是,再便宜那也是十几万两银子啊! 别说是她,就是沈钟磐一下拿出来也困难吧? 而且,甄十娘担心,外面闹哄的这么凶,沈钟磐果真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万岁会不会怀疑他贪污受贿,克扣军饷? 依据前世的经验,至少也是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吧? 她们这瞒天过海的把戏能瞒过外人,却绝对瞒不过万岁那只老狐狸! 沈钟信破天荒地越过沈钟磐来劝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心如沸水翻滚不息甄十娘脸上沉静如水……”“那些赏赐是不值钱,加上这个总够了吧?”慢慢地把一块玉佩放在桌子上。 沈钟信定目望去却是太后赏赐的那块宫中圣物一圣尊御青溪玉,佩。 沈忠信脸色都变了“嫂子要把这个也当了?” 开什么玩笑? 当了太后的赏赐,可是,可是……着急,沈忠信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罪,可就算这不是欺君之罪,也是杀头的大男吧! “不是当,我只是抵押。”甄十娘微微一笑。 “大嫂!”沈钟信急的脸色一阵青白“那个地方绝对不能买!” “怎么?”甄十娘敛了笑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师 “翰林院的人都说那是个不祥之地……”深忠信擦擦汗“长宁公主大婚不到两年便和驸马反目,驸马自请戍守边关六年不归,长宁公主也性情大变,由一个温婉可人的小公主变的乖张暴戾、反复无常……”他看着甄十娘“据说这一切都源于公主府的风水,正建在龙脉的排泄处……”传说上京城有一条巨大的龙脉,而紫禁城正好在龙眼上,所以大周才会气运旺盛。 身为现代人,甄十娘才不信这些。 古人迷信,相信公主大婚时一定也找钦天监看过,若真不好怎么可能在那儿盖府建邸?再说,那也算是在上京城的中心了,若连那里的风水都不好,上京城的风水也好不到哪去! 甄十娘没言语。 沈忠信急了“大哥为大嫂都和母亲反目了,对大嫂的宠大家有目共睹,他不给大嫂出银子,不是不同意大嫂在上京开医馆,一定也知道那块地风水不好,是个不祥之地!” 甄十娘汗颜就说这谎话不能说,是谁说的,一个谎言要用十个谎言来圆。 “不祥之地是吧?”甄十娘——“左右我也活不了多久,还有什么可怕的?” 被遗弃五年生活刚有起色可命又不长了……”原以为老公至信重义,生死可托,她死后唯一放不下两个儿子也会有依靠,谁知老公心里却爱着别人,只等着她这面一咽气那面就登堂入室……还有比这更苦逼的吗? 人生最大的悲哀也不过如此,运气再衰还能衰过这个了?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至于简武简文将继承这个医馆,他们也不过仅仅是拥有而已,长大了也不会真去住 又怕什么? 别说她不信 就是信又能怎样,所有的苦难她都经历了,老天爷还能把她怎么样? 明明当初为了儿子决定不和离的时候,她就知道沈钟磬不爱她,可不知为什么,现在每每一想起这些甄十娘就会感到锥心的疼,又想起穿越以来的种种衰运,不由激情荡漾,言语间不觉就带了几分犀利。 沈忠信一激灵,他怔怔地看着甄十娘。 是啊 他特意请了假巴巴地跑回来,就是听同僚说那块地不祥 居住之人会妻离子散。 可仔细想想,甄十娘都快死了,还怕什么? 难道就因为她买了那个地方,阎王爷就特意给她续上二十年的命,然后再让她尝受妻离子散之苦? 果真这样,她求之不得!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有小丫鬟进来续茶。 一开门 一股穿堂风疾袭而来,甄十娘桌案前的图纸瞬间飞舞起来,甄十娘忙伸了手去压,秋菊窜上前一把关了门。 一页图纸飘飘悠悠若在沈忠信脚下。 秋菊正要上前去捡,沈忠信已低头捡了起来要递给秋菊,手伸了一半又停在了那儿“咦,这是什么?”好奇的拿到眼前认真看起来“——这是床吗?怎么还带轱辘?”熠熠生辉地看着甄十娘“嫂子也会机关遁甲?” 甄十娘正整理秋菊冬菊捡回的图纸,听了就好笑地摇摇头“我哪会什么机关遁甲,那是……”声音夏然而止,甄十娘忽然想起沈忠信给简武简文刻制的那些会活动的小木偶“二弟会做这些?”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上次在军营她就画了一个简单的手术床,木匠不懂打造不出来,后来沈钟磬特意带她去跟木匠解说了一番,结果造出来的还是不伦不类,最后只好放弃了。 这几天一边画图纸,她还一边暗暗担心,不知上京城里有没有巧匠能造出这些,如果沈忠信如 ……甄十娘目光闪闪。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秘密被揭穿,沈忠信一激灵,他避重就轻道“大嫂画这些做什么?” “这个是给病人用的,有轱辘就可以推着走了,省了人抬,这床还可以自动起降呢……”见沈忠信神色躲闪,甄十娘心里已经有了铺,也不着急,一边耐心地解释着,她话题一转“我听说三国时诸葛亮就造过木马流车,后人还有三弓连弩,抛石车,水车……二弟刚刚说的机关遁甲就是指这些?”她笑看着沈钟信。 沈忠信错愕地抬起头“大嫂竟然也知道这些?”伸手拿过案上的其他图纸“大嫂也会这些?”漫不经心地问着,他手越翻越快,突然抬起头“大她 ……真的会这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满是崇拜。 甄十娘微微地笑。 “大嫂 ……”沈忠信叫了一声,瞧瞧秋菊冬菊,想打发了,又觉得叔嫂独处一室不方便,想到他们毕竟是甄十娘的贴身大丫鬟,嘴都严实,就一咬牙,把自己去百泉求师的事说了“我天生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就喜欢造这些,大嫂可得多指点我。” 若想取信别人,就要自己先坦诚。沈忠信说完,抬头看着甄十娘。 原来是这样甄十娘恍然,难怪那个超级护犊子的沈钟磬会狠心地把亲弟弟撵去百泉,她由衷地点点头“我只听说过,懂些原理,也会画出来,却不会造。”真诚地看着沈忠信“我可以把原理论给二弟,二弟看能不能造出来?” 沈忠信就低了头认真地看起来。 沈钟磬回来的时候,甄十娘正带着秋菊冬菊和沈忠信讨论的热火朝天,他不览呆在了那儿。 “这些太深奥了,我还都没来得及学呢,大约我师傅能造出来吧。”一边听甄十娘讲解,沈忠信连连叹息。 “那就把你师父请来,怎么样?”甄十娘商量道,一抬头,瞧见沈钟磬不知什么时候正静悄悄地站在眼前“将军回来了。”脸色红扑扑地迎上去,一边帮着脱斗篷,嘴里说道“我画的那些图纸,二弟说他师父也许会造呢,妾想请他过来。” 沈忠信眼里满是崇拜“ 想不到大嫂竟懂这些,画的东西比我师父的还深奥,还讲的头头走到。” 甄十娘汗颜,好歹她前世在高中就学过简单的数学和力学原理,可惜,这些科目古代都不开,以至于明明很浅显的道理都变深奥难懂,高深莫测了。 来到科技文化这么落后地方,她不想成大师都难。 怔怔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沈钟磬才回过神。 他欣慰地点点头,打眼底浮起一层笑意。 甄十娘,老夫人,沈忠信都是他最亲的人,他做梦也想他们能相处融洽,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可惜,老夫人和甄十娘水火不容,沈忠信介于七年前对甄十娘的恶感和老夫人,也一直对这个嫂子敬而远这 ……现在能看到他们这样,看到唯一的弟弟接受了并还有些崇拜甄十娘,他是打心里高兴。 六,鬼谷子可不是一般人能请动的,你要喜欢,我们就想办法把他请过来。”他宠溺地看了甄十娘一眼,扶她坐了,回头诱惑沈忠信“若能把鬼谷子请到家来,二弟可就得偿所愿了。” 果然,沈钟信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大哥真打算请师父来给大嫂打造这些?”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他大哥可是极力反对大嫂开医馆的,否则干嘛放着家里有银子不月,让大嫂出去东挪西借地到处求人,闹得沸沸扬扬的? 想起老夫人听说因沈钟磬反对,甄十娘在外面到处筹银子时竟孩子似的乐的手舞足蹈,口里连说“他们终于要闹翻了!”的模样,沈忠信心里隐隐有丝困惑:大哥,真的反对大嫂把医馆开在上京城吗? 他们真的会为这事儿闹翻吗? 为什么,他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呢?” “鬼谷子乃世外之人,可不是我们这些俗人有钱有势就能请的。”沈钟磬笑看着沈忠信“二弟可知道他有什么喜好,或许我们投其所好就能把他请来。 “大哥说的是……”沈忠信点点头“师父隐居世外,非志同者不和,一般人还真请不出他。”他看了甄十娘一眼“不过,师父有个特性,就是一旦遇到奇巧的机关,就是几天几夜不睡也要解开……”把鬼谷子的特性说了,他话题一转“以前我想都不敢想,现在有大嫂这些图纸,一定能把师父引来!”他挑了一张复杂的设备图,小心翼翼地折起来给沈钟磬看“我这么拿一半过去,就说另一半要见了师父本人才能给,师父一定会来!” 沈钟磬就转头看向甄十娘“可以撕开吗?” 这都是她自己画的,有什么不可以? 只是,甄十娘想了想“这个还不够复杂奇巧,一旦不能吸引鬼谷子大师我们就再没机会了。”她话题一转“我连夜画一幅复杂些的,让二弟明天就带了过去。”看着沈钟磬“怎么样?” 虽然馆址还没买下来,可打造医疗设备也需要时间,还是越往前赶越好。 “太好了!”不等沈钟磬应声,沈忠信就点点头“大嫂画好了,我明儿就起早去接师灵,川。”他低头搬了手指算日子“今儿才冬月初十,顺利的话,兴许腊月底就能赶回来,正好让师父在我们这儿过年!”看着沈钟磬“大哥明儿替我去翰林院请个假?” 甄十娘也觉得这事儿越快越好,就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脸一沉“不行,你嫂子身子虚,熬不了夜!”(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魔 “将军……”甄十娘抬头看向沈钟磬。 她这段日子一直牛奶燕窝雪莲茯苓地养着,连心都操的少,感觉精神好多了,偶尔熬一夜算不了什么。 请鬼谷子可是要快。 她的日子不多了,这些事情一定要往前赶! 见甄十娘白了脸,沈钟磬也发觉自己语气过硬了,立即软了下来,“……年关都是各衙门最忙的时候,尤其翰林院,忙着给各处滕撰对联,条幅,贺词,二弟身为笔贴更不能说走就走。” 甄十娘暴汗。 她竟想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了,却没想到的这样一来,沈忠信的工作很可能就给闹丢了。 这个大嫂当的,她歉然地看了沈忠信一眼。 翰林院那个差事可有可无,早丢了早好,他正巴不得早点丢了回来专心一意地跟师父学机关设计呢。 “大哥……”沈忠信叫了一声。 “你就老老实实地在上京给我呆着!”沈钟磬瞪了他一眼,转向甄十娘时目光又柔和下来,“让二弟去接,一来一回更耽误功夫。”他声音低沉柔和,“……我在百泉那面也有旧部,待你画好了我用飞鸽传过去,让他们从那面直接去请,兴许腊月初就到了!” 这样更省时间! 甄十娘嘴角弯弯,眼底都带了笑意,“谢谢将军。” 看着他们夫妻眉来眼去的,大哥独独对自己凶,沈忠信很不是滋味,“……就这样吧,大哥大嫂忙,我先走了。”他挑了几张简单的图纸站起来,“这些我先拿回去,看看能不能先帮大嫂打造出来。”看到这些图纸他就心痒难耐。 甄十娘刚要点头,沈钟磬一把按住沈忠信,“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坐下,我还有话要说。” 沈忠信心腾地悬了起来,“什么事儿?” 他提心吊胆地看着沈钟磬,不会是这些日子在翰林院偷偷画机关图的事儿被大哥知道了吧? 到底对仕途不感兴趣,沈忠信身在翰林院,心却在百泉,刚开始还能约束自己,时间久了,他干脆大白天就在翰林院画起那些图纸和九宫图之类的了,前天才因为画的太专注耽误了差事被李大学士训斥了一顿。 “……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亲事还记得吧?”见他不坐,沈钟磬也不勉强,开口说道。 “大哥……”沈忠信脸腾地一红,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甄十娘。 “你不用看,她是你大嫂!”沈钟磬语气毫不客气,“这事儿原就该她给你张罗。” 听沈钟磬竟谈起了沈忠信的婚事,想到自己在这儿沈忠信会尴尬,甄十娘正要起身回避,听了这话,又硬着头皮坐在了那儿,心里叹息一声。 这煞星,不仅对自己霸道,对谁都一样! 瞪眼看着沈钟磬,沈忠信脸色紫红。 “郑阁老给介绍了邬姑娘……”沈钟磬说道,“邬家已经合了八字,你们也相配。”他话题一转,“只邬家还想见见你本人。”郑阁老早在一个月前就跟他说过,因开马市的事儿和郑阁老越闹越凶,沈钟磬心里便一直犹豫不决,是骤然发现甄十娘身体越来越差,而且,她对楚欣怡主持中馈始终耿耿于怀,才毅然决定抛弃政见,加速解决沈忠信的婚事,待弟妹接了中馈,甄十娘就不会觉的脸面不好看了,“冬月二十八郑老夫人过寿辰,到时我会带了你去……”眼睛一立,“这次你若再敢耍花样,就别怪我霸道,直接给你抬回来了!” 沈忠信使劲擦着汗,嘴里连连应声,“……我听大哥吩咐就是。”当着甄十娘的面被大哥揭穿这些,他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沈钟磬脸色微霁,“……你若不放心,让你大嫂也给你把把关。”转向甄十娘娘,“郑老夫人寿辰邬家也会带了邬姑娘去,到时你们女眷在一起,你多留心些,也免得娶进门来后悔。” 她哪做过这事儿? 养心院那个老太婆本就对自己深恶痛绝,再让她知道唯一最喜欢的小儿子媳妇是自己给挑的,还不得气吐了血? 张口要回绝,对上沈钟磬一脸正色,想到他霸道的封建大家长性子,却不好当着沈忠信的面驳了,就点点,“妾知道了。” 沈钟磬欣慰地舒了口气。 他打心里希望甄十娘能把二弟看成一家人,真心帮他找个好媳妇,和母亲闹到这种田地,是他心里永远的痛,若二弟娶了媳妇,成了家,能妻贤子孝地守在老夫人身边让她安度晚年,他也算对得起死去的父亲了。 沈忠信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活跃。 甄十娘则把头扭到了一边。 …… “……公主是气浮体虚,只需静养几日便是。”李太医写了方子,毕恭毕敬地递给长宁公主的贴身侍女彩云。 “李太医辛苦了……”彩云接过方子,正要转身,又听李太医问道,“听说公主的旧府邸要低价处置给沈夫人?”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惜了,那个位置至少也值二三十万两,外面都风传长宁公主被沈夫人骗了。”叹了口气,“彩云姑娘长年在内府不知道,沈夫人在梧桐镇的回春医馆短短几个月就赚了十几万,将来在上京城开了业,还指不定能挣几个金山银山呢。” 彩云淡淡地看了李太医一眼,没言语。 瞄了眼珠帘内的绰约人影,李太医向前倾了倾身子,神秘地问道,“听说太后宠沈夫人胜过亲生女儿,长宁公主是故意巴结沈夫人的?” 故意压倒了的声音却异常的尖锐,震的翠玉的珠帘都隐隐约约晃动起来。 “李太医不得胡说!” 彩云眉头一立,“我家公主是太后的嫡亲女儿,还用巴结谁了?” “是,是……”李太医连连点头,“是我听别人瞎说的。”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望着李太医的背影,彩云若有所思。 而帘笼内憔悴苍白的盛装丽人眉头却立了起来,一瞬间便流泄出一股乖戾之气。 那面甄十娘眉头也锁了起来,“长宁公主怎么突然变卦了?” 一早就谈妥的事,银子准备好了,她就让窦璋拿了去找长宁公主府的总管王成友签契约,谁知等了近一个时辰王成友才姗姗赶来,见面一开口就说长宁公主不想卖了,眉头都没动一下就走了。 “……一定是觉得价钱低,后悔了。” 洗漱回来的沈钟磬上了床,“我们就等几天,早晚他还会开口和我们谈的。” 自然而然地伸了手捋着甄十娘紧锁的眉头,“你别想了,大不了我们再多花几万两银子罢了,那个地方一定能拿下来。”传说长宁公主夫妻失和全因那个宅子,她不可能不卖,而且,因传说风水不好他特意找钦天监看了,那个位置,也只有他沈钟磬能买,也买的起! 多花几万两银子? 说的真轻松。 他以为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几万两只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儿? 甄十娘横了沈钟磬一眼,“……十一万两妾都嫌贵呢。”她是给老百姓瞧病,不但没皇亲贵戚那样的阔绰打赏,而且连诊费和药费都是极低的,有的甚至都给免了,果真一下子投入几十万两,她几辈子也睁不回来! 黑白分明的眼神斜斜地飞过来,烛光下妩媚动人,沈钟磬心砰砰一阵乱跳,浑身的血液一瞬间都涌到了下半身,喉间蠕动,他静静地看着甄十娘。 见沈钟磬不说话了,甄十娘就回头摆正了枕头,“不早了,将军也睡吧。”翻了个身躺下来。 “嗯……”沈钟磬声音闷闷的。 一抬手熄了灯,巨大的身影朝甄十娘压了过去。 黑暗中传来惊呼一声。 大汗淋漓的沈钟磬趴在床边呼呼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压下身体里那股突窜而出的洪水般汹涌直让他感觉都要疼爆了的情欲。 “……你到底怎么就不行?”略带气喘的声音有股极力压抑的冲动。 抬起头望着黑暗中一动不动僵直的身体,沈钟磬眼中闪过一抹极度的失望难过,他一转身背了过去。 他也是人,不是圣人! 两个人这样天天搂在一起却不能做,他不信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忍住! 他自认是个克制力极强的人,可是,和甄十娘在一起,他却越来越难克制自己,有时甄十娘一个眼神就能勾的他浑身热血沸腾,可偏偏地,他以前负了这个女人太多,尤其每天对着她耗尽了心血和生命养大的一双可爱的宝贝儿子,他越发的内疚,现在全心全意地弥补都不够,却不想在这一点上再负了她,让她对他失望伤心,所以,他一直忍着……一直忍着……一直忍、忍、忍! 可是,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接受他啊,他真的,真的,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不是心里,是生理上的极度渴望! 背对着甄十娘躺着,大睁着空洞洞眼睛望着清冷月色下鬼魅般伫立在地上的一应家具的模糊影子,沈钟磬眼底有抹极致的颓废,心被钝刀生生地割着一般。 强烈地感觉到背后的那股暴躁气息,甄十娘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们又失败了! 这是第几次了,第五次,还是六次……她已经记不清了。 不是她不想伺候他、取悦他,她是着了心魔啊。 他不知道,看到他这样难过沮丧,她的心比被人挖掉了还疼!rs 第二百五十三章 绝育 明显地感觉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几乎还小,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已没有时间没有资本去奢望那华丽丽的爱情了,好歹身边这个男人即便爱着别人,却也生死可托,不为别的,只为在她身后给儿子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她也打定了主意不去计较他心里爱着谁,哪怕只是为了还她满门的血债,只要他愿意担这个责任,她就会全心全意地和他并肩战斗,给简武简文撑起一个无雨的天空! 性,和人需要吃饭穿衣一样,是一种本能的生理需求,是上天为了人类繁衍而赋予人类的一项原始本能。 两个人天天搂在一起却不能做,没有男人能受的了,这个她知道,放开手脚完完全全地接受他,这是维持他们良好的夫妻关系所必须的。 只有他们夫妻融洽了,简武简文才会有一个温馨和谐完整的家,才会有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 所以,每次一开始她都会很努力地配合,可是,就像着了心魔,她们每每缠绵到不能自拔,她脑海里便不可抑止地臆想起他和楚欣怡也这样激烈缠绵的情形,然后身子就不可抑止地僵硬痉挛起来,然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因欲求不满越来越暴躁,她也因自己不能满足他越来越心疼不已。 只是,那股强烈的痉挛和僵硬,根本不受她控制啊。 这就是前世人们常说的夫妻性生活不协调吧? 甄十娘紧紧揪着被子这个,她真的没有办法克服! 屋子沉闷的透不过气,沈钟磬猛地坐起来,再不出去透透气,他想他会疯掉,趿鞋下地,沈钟磬一回头,甄十娘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半个身子都赤裸在空气中。 她不要命了! 满腔的烦躁瞬间跑到九霄云外,沈钟磬本能上前拉了被子把甄十娘紧紧地围上,手无意中碰到枕边一大片湿痕,沈钟磬一激灵,回身点燃床头矮几上的小烛。 借着烛光,沈钟磬回头看向甄十娘。 幽暗的烛光下,甄十娘大睁着眼睛,眼泪断了线珠子似的不受控制地往外徜。 她哭了? 甄十娘,哭了? 沈钟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甄丰娘一向是坚强的。 曾经在最苦难的日子里,她穷的连床多余被子都没有却依然是坦然的,轻轻地告诉他,她只有两年的命了,连他这个大男人都震惊的白了脸,她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云淡风轻,安庆侯发动宫变挟了她进偏殿做人质,连万岁萧煜都泄露出不安的情绪,她却举手间翻云覆雨,母亲午门击鼓当着天下人诋毁她没有妇德,连他都为她感觉抬不起头而心痛不已,她却依然腰背挺直,微笑面…… 甄十娘,看着温淡柔弱,却似坚韧如丝的蒲苇,又似湍流中屹立的磐石,任你波涛汹涌,压力重重,我自坚韧不断,自有胸壑。 见过她张牙舞爪的母老虎模样,见过她温淡祥和的云淡风轻,也见过她淘气孩子似的娇俏模样,沈钟磬第一次看到流泪的甄十娘,不由间慌了神。 “十娘,十”他脱了鞋跳上床,一把抱起甄十娘,“你怎么了?”拉过被子把她紧紧地包住。 冰冷的身体落入温暖的怀抱,一股熟悉的气息扑过来,听着沈钟磬焦躁不安的声音,赤裸裸的肌肤贴着肌肤,甄十娘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沈钟磬凌乱的心跳,这一刻,甄十娘恍然有种错觉,她是他的宝贝,正被他如珍似宝地捧在怀里,不知哪来的委屈,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从没这一刻,她是这么的无助。 一心一意的想经营好这个家……心一意地想给简武简文营造一个温馨的环境,他和她之间每每出了问题,她一直都是主动的想办法和他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从不让问题在彼此间生根,留下阴影。 可是,这一次,是她心理上的毛病,面对这难于启齿的毛病,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十娘,十娘……”沈钟磬傻了眼.“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不喜欢做我们就不做,我不逼你了,我再不逼你了……”他紧紧地抱着甄十娘,语无伦次地哄着。 甄十娘声音哽咽“不怨将军,是妾不好,是妾的毛病。”。 是她的毛病? 她这话什么意思? 沈钟磬怔住,两人间连续几次不愉快的经验又在眼前一一闪现……她不讨厌他抱她,亲她,相反,应该说是喜欢,他每有索求,她都会主动贴过来,把一张红透了的脸埋在他怀里……双小手也会不安地紧搂着他,任他爱抚亲昵……件一件地剥去衣服……可,每次当他欲望高昂,就要入巷时她却突然就痉挛了,浑身僵硬地抽成一团,让他不得门入,想用强的都用不了,那种感觉直让他有种抓心挠肝的暴躁,有几次他都恨不能砸烂这个世叉……难道,不是她不肯天……沈钟磬忽然低下头.“十娘,你怕什么?” 哭声惠然而止。 甄十娘怔住。 沈钟磬耐心地贴在甄十娘耳朵,柔声道.“十娘,告诉我,你怕什么?”她那种表现,应该是害怕吧? 害怕? 又不是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女,她怎么会害怕,她是心理魔障了,只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说出。? “十娘……”沈钟磬声音放的更柔,像哄孩子,他抱了甄十娘往胸口贴了贴,让彼此的肌肤贴的更紧。 “妾怕怀孕……甄十娘脱口说道。 她这副身子……旦再怀孕就没命了! 他怎么没想到这个! 沈钟磬整个人僵住,浑身的肌肉瞬间鼓了起来,如坚硬钢铁外面包裹了一层柔滑的锦缎,甄十娘吓的一把抱紧了他.“.将军再给妾时间,妾会慢慢想办法的。”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绝望,再给她多少时间,她能消除了这心魔? “你不要管了,这个我来想办法……”沈钟磬声音低沉仿佛一杯回味绵长的酒。 哭了大半夜,甄十娘脑袋像罐了浆糊迷迷糊糊地疑惑不解……”“她自己的毛病,他能想出什么办法?” 甄十娘睡着了。 望着睡梦中还紧紧抱着自己不肯放手的甄十娘,沈钟磐眼里满是自责怜爱…… 瞧见沈钟磬一个人破天荒的地来了回春医馆,卢俊下了一跳“将军怎么来了,夫人呢?”向他身后看了看,心里咯噔一下.“是军营出事了?” 沈钟磬挥手打发了屋里其他人,回手关上门,看着卢俊。 卢俊心扑扑地跳。 亲自给沈钟磬斟了一杯茶.“将军请坐。” “你……”直喝了一大杯茶,沈钟磬才犹豫道,“你……有没有办法让男人绝育。” 不是避孕是绝育。 他想了一夜,甄十娘的身体是绝不能再怀孕的可事后让她去喝避孕的药,无疑是杀了她,这些事情,只能他来做。 可女人可以事后喝药,男人一定是要事先喝的。 那种事情发乎于情,尤其甄十娘每每一个眼神就钩得他热血喷张,和甄十娘在一起随时随地就可能发生了,总不能让他激情荡漾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先去喝药吧9 待喝完药,大约他也没激情了。 而且,也太麻烦了。 最好就是一劳永逸。 这一世,他有文哥武哥和娴姐已经足够了,此生看过最好的风景,此后在他眼中便再没有风景了,潜意识里离开了甄十娘,他再不会有其他女人了,他留着这功能也没用! 卢俊睁大了眼,“将军是……是……要绝育?” 哭的双眼红肿,甄十娘在卧室趴了一天,第二天才出来见人,沈忠信拿了图纸来找她讨论。 送走沈忠信,想起他说的,沈钟磬当年随师父游历曾做了许多手记,还收集了许多地方异志,宝贝似的藏在外书房,可能对她研究各地草药性能有益,甄十娘就起身去了沈钟磬的外书房。 不过一个书房,怎么搞得跟如临大敌似的? 第一次来沈钟磬的外书房,虽然门口只站了两个小厮,可甄十娘清晰地能感到,这书房四周暗地里埋伏不下十几个侍卫,不知道沈钟磬是戒备这府里有安庆侯的密碟,才把书房重地围的风雨不透,今天若不是她,其他人体想靠近这书房十丈之内,甄十娘为沈钟磬在自己家里搞这种军事化警戒感到震惊。 “夫人安……”门口小厮恭敬见礼.“将军不在书房。” “我来找几本书……”甄十娘说道。 “将军吩咐过,书房不避夫人,您来了直接进去便是……小厮闪身让到一边。 沈钟磬的藏书虽然很多,可大都是军事类的,翻阅了半天,甄十娘找了两本地域志,正要离开,书架顶部一摞资料吸引了她,看到外皮用蝇头小檐写的楚欣怡三个字,甄十娘随手抽出来。 楚欣怡,生于南帝七年,永帝三年与永安望族戴烁定亲,永帝十三年秘密退婚……看到这里,甄十娘怔住。 南帝在位十年,到永帝十三年,楚欣怡十六岁,那一年正是她和沈钟磬结识、私定终身之后。 楚欣怡骗了沈钟磬! 甄十娘迅速地一页一页地向后翻去……安帝六年三月初十,楚欣怡从萧府二奶奶口中得知甄十娘便是民间的简大夫,三月十六,通过杨涛将此事传给大皇子亲信……。.六月初,楚欣怡通过杨涛将甄十娘在梧桐镇地址泄露到民间……。.六月初八……原来,这些事情果然都是楚欣怡做的! 哗啦,手里的资料掉在地上,甄十娘身子晃了晃。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冷战 他到底有多爱楚欣怡! 明知道她骗了婚,明知道她三翻两次地害自己,他却依然留着她在将军府,依然让她主持中馈! 明显地感觉到沈钟磬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欲望,甄十娘一直疑惑,他这么想,她又做不了,他为什么不去后院找其他女人? 将军府的后院,可是有五个随时随地供他**的女人呢。 甚至于,她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他是喜欢自己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不去碧竹园! 慢慢地弯下腰,一页一页捡起地上的资料,甄十娘十个手指都微微发颤…… 甄十娘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书房。 “……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让奴婢好找。”秋菊找到甄十娘的时候,她正孤坐在花园的榕树下,倚着枯老的树干,双手抱住臂膀,目光空洞洞地看着远处天边如血的晚霞。 “……什么事?”听到声音甄十娘回过头,脸色已经恢复了一惯的温淡祥和。 “将军让人熬了汤药……”秋菊压低了声音回道。 “汤药?”甄十娘怔住。 她就是神医,沈钟磬有病为什么不让她瞧? 绝育药! 看着后厨熬剩的药渣,甄十娘身子震了震,“将军没说这药给谁喝?” “将军没说,只让奴才熬好了送去书房……”徐凤兰说道,“应该是将军自己喝吧。” “汤药呢?”甄十娘目光扫向四处。 “夏菊刚端了送去书房……” 徐凤兰小心翼翼地看着甄十娘,心里暗暗诧异,这汤药竟不是夫人给开的? 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竟然绕过了神医夫人? 甄十娘已经转了身,扶着秋菊直奔书房。 “十娘……”汤药凉好了,沈钟磬端起来正要喝,瞧见甄十娘推门进来,忙放下药迎了上来,“下午来了书房?”帮她解下鹤氅,扶着在椅子上坐了,又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妾想找几本书看。” “……是这两本?”沈钟磬拿起甄十娘之前落在案上的书,“怎么没拿走?” 甄十娘脸色微微发白,“……临时想起了一些事情。”含糊地说完,她目光落在药碗上,“将军病了?”伸了手要给沈钟磬号脉。 沈钟磬脸腾地涨红,下意识地把手挪到一边,一抬头,瞧见甄十娘脸色发白,开口说道,“……这是避孕药。”回手握了甄十娘的手,“……你身体不好,不能喝一些乱七八的,这些事情我来做,你就别操心了。” 甄十娘怔怔地看着沈钟磬。 他知不知道,这根本不是避孕药,是绝育药! 这一碗药下去,他以后除了简武简文外,将不会再有子嗣,这在重视宗族子嗣繁衍的年代,意味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觉得沈钟磬疼她疼到了骨子里。 可是,他那么纵容楚欣怡又怎么解释? 楚欣怡,蛇蝎女人,他却依然把她留住府中,让她主持中馈,若放在自己,这样三番两次地谋害楚欣怡,他会悄悄地埋在心里,继续把自己养在府里吗? 想起当初为娶楚欣怡,他狠心地把自己撵去祖宅,五年不闻不问,甄十娘心狠狠地一阵抽搐,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宁愿相信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喜欢自己的! 可是,赤luo裸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让她怎么自己骗自己? 久久久久 甄十娘才透出一口气 “妾宫寒体虚,即便不用药,妾也不会再有身孕!”她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平静,“将军别徒劳了。” 说着,她颤着手端起药。 这个男人啊,即便知道他另有所爱,即便明明知道为简武简文计,今天让他喝下这碗药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她还是不忍心看着他这么自戕。 她唯一的心思不过是让简武简文能平安长大,为简文简武谋未来,她有许多条路可以走,却不想采取这最最残忍的手段,断了他后半生的幸福! 不管怎样,她都希望在她身后,他能好好保重自己,能开开心心地活着,只要他和简武简文过的好,她在泉下也瞑目了。 她知道这是绝育药了! 她就是神医,又聪明过人,他这么低劣的伎俩,怎么可能骗过她! 见甄十娘脸白的像纸,连手指都微微发颤,沈钟磬下意识地抓住甄十娘的手,“十娘!” 看着甄十娘,不知怎么解释自己根本就不想再要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的心意。 一反平日的柔顺,甄十娘手一用力,咣当一声,药碗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汤药溅了一地。 “十娘……”沈钟磬慌忙弯了身去拽甄十娘的罗裙,“有没有烫着?” 甄十娘一闪身退到一边,“将军别徒劳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们之间没有爱,妾做不了!”指着后院的方向,“将军若想,就去找她们吧。” 正拽了甄十娘的裙子擦,沈钟磬整个人僵住。 一句话说出口,甄十娘感觉心像被人生生地挖了出来,她身子晃了下,猛地一转身朝外走去。 尽管知道在古代男人都三妻四妾,她不能满足他,他去后院找别的女人发泄也很正常,可是,只想一想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情景,甄十娘便感觉心抽搐的透不过气,连呼吸都跟着疼,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挺直的腰身一步一步迈出门槛。 被阻在书房外面的秋菊正和守门小厮说话,一抬头瞧见甄十娘出来,快步迎上来。 甄十娘一头栽到秋菊怀里。 “夫人!”秋菊惊叫一声,回头要喊沈钟磬,被甄十娘紧紧地捂住嘴,好半天,她才透出一口气,“……扶我回浩然居。” 那面沈钟磬一直呆呆地站着。 “是我们之间没有爱,妾做不了!” “是我们之间没有爱,妾做不了!” “将军若想,就去找她们吧。” “将军若想,就去找她们吧。” 甄十娘的话恍然惊雷般一边一边在耳边响着,扑通一声,他跌坐在椅子上。 恍恍惚惚地感觉沈钟磬回来了,正盘坐在床上看自己,“将军……”甄十娘迷迷糊糊叫了一声,手触到空荡荡的半边床,蓦然惊醒。 原来竟是一场梦。 听到声音,秋菊推门进来,“夫人……”见甄十娘看着空荡荡的半边床发怔,忧心忡忡地说道,“……荣升刚来传话,将军宿在了书房,让夫人不用等了。” “我知道了……”甄十娘声音淡淡的,“书房冷,让人拿床厚被子给送过去。” 早晨睁开眼,看着那面叠的规规矩矩一夜未动的被褥。 甄十娘苦笑。 明明知道分居是最好的选择,可为什么,心还这么疼呢? 打水进来,偷眼瞧见甄十娘面色如常,秋菊冬菊松了口气。 接连几天,沈钟磬突然忙起来,一早上朝后,直到半夜才回来,然后就直接宿在了书房里。 一时刻,将军府里掀起了轩然大*。 老夫人高兴的两眼放光,连声音都微微发颤,“……磬儿终于看清那贱人的本色了!”没了那贱人的挑拨,自己的儿子早晚能看清自己的苦心。 “将军不同意夫人把医馆搬回来,暗中阻止了长宁公主把老府邸卖给夫人。”红桑脸红扑扑地学着外面的流言,“夫人砸了将军的书房,有人亲眼看见那天夫人从书房出来后,荣升端出了一堆陶瓷渣……” 老夫人咬牙切齿,“……你也有今天!” 碧竹园里,楚欣怡激动的眼泪模糊,“终于被她等到这一天了!” 她以为还要等上一年两年! 想要沈钟磬拿十万两银子给她开医馆,这个贱人,是作死! 一丝狠戾自楚欣怡眼底划过。 簇锦园里,杨岚和李彩香相对而泣。 她们终于有机会完成任务,一家老小不会被主人杀了! 甄十娘生活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早晨睡到自然醒,白天和沈忠信探讨图纸,听听余庆窦璋李齐和卢俊等各处来人的汇报,然后就闷在书房画图纸。 这一日,李大学士府的李老夫人病了,一早派了人来请甄十娘,念在她是沈忠信的顶头上司,甄十娘痛快地应了下来。 直到傍晚才回来,夏菊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老夫人发怒了。” “怎么?”甄十娘皱皱眉。 “一早听说您出了府,就遣人来接少爷,被顾先生挡了回去,中午又来接,顾先生再不好以学习为由阻挡,就令冯大哥和纪大哥等人带了两位少爷去萧府躲着,让过两天再回来。”顾彦浦比谁都清楚,看到甄十娘夫妻闹冷战,被沈钟磬强势压下去的这些牛鬼蛇神大约是要冒头了,这个时候,最好把简武简文安全地藏起来,“老夫人勃然大怒,亲自来浩然居把奴婢们骂了一顿,吩咐让您一回来马上去养心院。”夏菊脸色微微发白。 以前有将军宠,她一点都不害怕,现在……夏菊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满是担忧。 这些人,真的是不死心啊。 甄十娘冷笑。 听说甄十娘竟又穿了诰命服佩戴着代表公主身份的圣尊御青溪玉佩来见她,准备了蒲团想好好折腾她一番的老夫人一把掀翻了炕上桌子。 “……就让她在外面等着!” 她到底是做婆婆的吧,她不发话,看那贱人敢走? 既然不能让她跪着,那么,今天就让她在外面坐一夜!rs 第二百五十五章 鬼门 坐了两刻钟,感觉越来越冷,甄十娘回过头。 靠,将军府真有钱,外面都飘雪花了,竟然还大开着窗户! 心里暗骂了一句,甄十娘软软地向地上栽去。 “夫人!”秋菊惊呼一声。 “看来,她这身子骨是不经折腾。”老夫人听了也变了脸色,不耐地摆摆手,“走就走吧,不用管她。” 阿嚏…… 甄十娘又打了个喷嚏,“幸亏我及时装晕,要不然真被冻成人干了。” 摆明了是算计她,她可不会傻到等着冻人干。 “夫人吓死奴婢了,还以为您……”秋菊嘻嘻笑着抱怨道。 “这也冻得不轻……”甄十娘让人磨了墨,刷刷点点写了个方子递给秋菊,“让人去抓副药回来。”虽只是吹了吹风,可她体质太差,不同常人,还是喝点药预防着好。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急匆匆地返回来,“府门关了,奴婢出不去。”这倒也不是二门上特意为难甄十娘,为断绝老夫人院里遗留的眼线和外面传递消息,沈钟磬严令二门上的小厮,奴才出门办事一定要有对牌。 当初因门上难为甄十娘,已经被沈钟磬打杀了两批,这些人是再不敢徇私,现在的将军府二门,除了甄十娘、沈钟磬、沈忠信几位正经主子出入,剩下的人包括姨娘要出府门上都是只认对牌不认人的。 尤其姨娘出门,不仅要有府里的对牌,还要有浩然居的对牌。 而那面沈钟磬也严令每发一个对牌,内院和门上都要同时记录此人出府办什么事儿,什么时候回来,以备随时查询核对,知道沈钟磬这么做也是为了揪出老夫人院里残留的眼线,因是为了约束老夫人院里的奴才,她这院里的人自然也不能越了过去,总得做做样子给老夫人看,甄十娘也没在意,随口吩咐夏菊, “……你去碧竹园要个对牌,就说我病了,要出府买药。” 很快地,夏菊怒气匆匆地返回来,“……碧竹园的丫鬟说楚姨娘在老夫人处,奴婢又去了养心院,门上说老夫人不许人打扰。”愤愤不平地看着甄十娘,“这摆明是成心的!” “算了。”甄十娘心平气和地摇摇头,“我又没真受寒。”回头吩咐秋菊,“你去煮碗姜汤吧。”既知道对方是成心,她再生气就不值了。 想起这段日子沈钟磬对自家夫人的冷淡,秋菊心里也明镜似的,亲自去煮了碗姜汤,伺候着喝了,甄十娘早早就睡了。 谁知,睡时还好好的,半夜竟发起烧来。 浩然居奇珍异草很多,但大都是养血补血的,平日沈钟磬把甄十娘护的严严实实,打个喷嚏都不舍得,哪想到她还能冻着了? 驱寒退热的药却是一点都没备,沈钟磬一直没回来,杜嬷嬷秋菊折腾了一大顿也没能出去,能飞檐走壁越过二门直接出府的冯十三等人都保护简武简文去了萧府,眼见甄十娘昏迷不醒,顾不得外面飘起了小雪,秋菊亲自守在二门口等沈钟磬。 沈钟磬直到子时才回府。 一见到他,秋菊扑通跪了下去,“求将军救救夫人,夫人快不行了。” 原本还带着三分酒意,沈钟磬惊得魂都飞了,一边吩咐荣升亲自去请太医,沈钟磬纵身直奔浩然居。 秋菊追在荣升后面把甄十娘的方子递给他,“连药一起带回来!” 若请了太医再去买药,甄十娘怕是真就没命了。 “夫人体质太弱,就看今夜她能不能挺过去了,若明晨还一直高热不退……”眼见一碗汤药灌下去,甄十娘一点汗都不发,温太医摇摇头,“将军……就及早……准备后事吧。” “就再没有办法了吗?”沈钟磬一把抓住温太医。 “将军有话慢说……”温太医疼的呲牙咧嘴,还是荣升上前把沈钟磬的手硬给掰了开来,嘴里安慰道,“温大人的意思,今夜夫人只要退了烧就没事的。” 见沈钟磬赤红的目光看过来,温太医连连点头,“只要高热退了夫人就能挺过去。”心里却幽幽叹息一声,这谈何容易? 甄十娘体质不同常人,她现在的状态,明显是不化药石了! “……那怎么才能退烧?”沈钟磬傻呼呼地问。 “夫人之前喝的柴胡汤就是驱寒解热的……”只是,这些根本就没有用,温太医在心里补了句,见沈钟磬又似要扑过来,吓得地向后退了两步,“……要不,将军再用烧酒搓搓看?” “将军回来之前,老奴已用烧酒给夫人搓了几遍……”杜嬷嬷接过秋菊递上的凉毛巾给甄十娘敷在头上,“夫人一点都不见强。” “那就用雪搓。” 沈钟磬脱口道,“……外面正下雪。” “不行不行……”杜嬷嬷和温太医同时摇头,“雪水太冷,夫人这体质根本受不得激!”寻常人可以用这个法子,甄十娘体质这么弱,浑身又烧得跟火炭似的,果真用刺骨的雪一激,烧还没退,人大约就没了。 沈钟磬就想起在军营中战士们用身体相互取暖的事儿,他回头吩咐道,“……带温太医去隔壁休息。” 冻的冰凉的身体紧紧地搂着火炭似的甄十娘,嘴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十娘,我不许你走……十娘,你一定要挺过去……”沈钟磬后悔的直想撞墙。 明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自己怎么还孩子似的计较她爱不爱自己,跟她闹起了别扭,明明知道这如花的生命不知哪一刻就会消失了,明明知道能和她在一起的光阴流逝一刻就少一刻,他怎么还蠢到和她赌气睡书房,愚蠢地挥霍着他们本就少得可怜都能用指头数出来的相偎相守的日子…… 直感觉体温也和甄十娘一样烫了,沈钟磬才放开甄十娘,用被子把她裹好,一开门又冲进风雪中。 站在窗口,看着赤膊的沈钟磬一次一次地冲出来站在风雪中,直冻到浑身打颤,才又冲回屋子用身体给甄十娘降温,温太医眼睛微微湿润。 甄十娘,这一生虽然如昙花般短暂,可是,能得一个如此真心待她的人,死也足了。 直折腾到东方泛起了一层清辉,甄十娘额头才渐渐地冒出了汗珠。 “温太医说夫人能发汗,就是挺过去了。”杜嬷嬷端了碗汤药递给沈钟磬,“折腾了一夜,将军也先喝碗汤药休息一下。” 沈钟磬一言不发地给甄十娘擦汗。 “夫人已经没事了,她在府中的安危全靠将军支撑……”杜嬷嬷一语双关地劝道,“若将军倒下了,夫人怕是真没几日活头了。” 沈钟磬蓦然抬起头。 杜嬷嬷趁势把药碗递给他,“……怕您再受风寒,这是温太医给开的方子。” 沈钟磬接过去咕咚咕咚一口喝了,正色道,“吩咐下去,浩然居今夜发生的事情一率不许外传。” 杜嬷嬷欣慰地舒了口气,见沈钟磬执意要守着甄十娘,就接过药碗退了出去。 直看着甄十娘汗越出越多,脸上的潮红也渐渐消退,沈钟磬才舒了口气,又帮她换了干爽的衣服,才搂着沉沉睡去。 辰时左右,荣升来了。 沈钟磬穿戴整齐来到客厅,“查的怎么样?”他开口问道。 “是有人趁夫人在养心院回廊里等侯老夫人传唤,偷偷开了窗户,夫人当时就昏倒了,是被抬回来的……”荣升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钟磬。 听到夫人当时就昏倒了几个字,沈钟磬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开窗是老夫人吩咐的吗?” “不是……”荣升摇摇头,“见夫人昏倒了,老夫人也很意外,问了紫月她们,都没看见是谁开的窗,奴才正查着。”看着沈钟磬,“楚姨娘那面……” 让甄十娘受寒的事儿,老夫人是无意的,被人利用了,可是,不给对牌让人出去买药,楚欣怡却是想置甄十娘于死地! 荣升相信,这一次,他家将军是绝不会再放过楚欣怡了。 沈钟磬就闪过一丝狠色,“先不要打草惊蛇,待查出参于这件事的所有人,再一起处置。” 敢在他眼皮底下谋害当家主母,这些人无非是见他们两人闹别扭,以为他不会再护着甄十娘了,才动作起来。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严防死守加上威压就肯收敛放弃的。 他们,从来就没死过心! 夫妻之间哪有舌头不碰牙的,他们这面磕绊一句,那面就立即伸出一只黑手来,这样的日子,别说甄十娘,连他都战战兢兢。 自古就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一次,他要一劳永逸,即便是那几个姨娘做下的,也留不得了! 甄十娘辰时末才醒,一睁眼,看到半边床依然空荡荡的,目光不由微微发怔。 “你醒了……”得了信,沈钟磬匆匆推门进来,“饿不饿?”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想伸手去抱,想起她正别扭自己,又生生地忍住了。 看到衣冠整齐沈钟磬,甄十娘目光怔怔的。 几天没见,他瘦了,可依然是她睡梦中的模样。 想起自己一夜的梦魇,都是在和这个男人赤luo纠缠,几次坠入深渊要飘然离去,都是这个男人一声声把自己唤了回来,霸道地不许她走,霸道地说要和她厮守,甄十娘脸上慢慢地浮起一片红晕。 连做梦都这么真切,这个男人,是真的住进了心里,驱不走了。 却把沈钟磬唬了一跳,早忘了她还别扭自己,伸手就去摸她额头,“你怎么了?”不会是又发热了吧,昨夜她的脸就一直这么红。 两个人还在冷战分居,理智上告诉自己该一把推开,可再一次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那熟悉的味道,甄十娘不由自主地就靠了过去,“没事儿,妾只是有些头晕。” 沈钟磬一激灵,随即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rs 第二百五十六章 珍惜 在鬼门关走了一着,骤然间,甄十娘和沈钟磬都发现他们能这么在一起相偎相依的日子不多了。 这面在甄十娘心里,生命已经快到了尽头,沈钟磬爱着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爱着他,在还能够相守的日子里,就一定要好好地珍惜。那面对沈钟磬来说,也早就不介意甄十娘爱不爱他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让他倾尽所有也无所谓,今日能得甄十娘这样不计前嫌的依恋,直是感到弥足的珍贵,两个人竟不约而同谁也没提之前的冷战,谁也没有质问那天的事儿到底是谁错谁对,两个人之间究竟是谁不爱谁,这一刻,两人都随了自己的心,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这样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只要还能在一起,就好好地珍惜。 发了一夜的热,甄十娘浑身的骨头节都酸疼酸疼的,洗漱完了,甄十娘就放纵地赖在沈钟磬怀里,任他像以前一样喂饭喂药,也许是病了的原因,今天的她格外地柔弱,格外地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真切地感受到她对自己依恋,沈钟磬打心底泛起一股蜜一样的甘甜。陪甄十娘用了饭,沈钟磬索性哪也没去,任由甄十娘赖在自己怀里打瞌睡。 夫妻两个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小丫鬟来回,“……楚姨娘来探望夫人。” 沈钟磬皱皱眉。 这个女人,他现在一眼都不愿意再见到她。 正要让丫鬟回绝,那面甄十娘已睁开眼,“让她进来吧。”说着,就要坐起来。 她很好奇昨夜的事情楚欣怡会怎么圆,更好奇沈钟磬会怎么处理。 “你别动,就躺着吧。”见她应下了,沈钟磬就叹了口气坐起来,拿了个抱枕给她倚在背后,又围好了被子,这才翻身下地。 没料到沈钟磬会坐在甄十娘床边,楚欣怡见了心就一紧,只片刻,她便恢复了从容,不待两人开口就跪了下去,把昨夜的事儿解释了一遍,“……丫鬟偷懒耍尖,耽误了夫人买药治病,婢妾今儿一早就将昨日值夜的珠云教训了,并准备带来凭将军和夫人发落,谁知一听说要交给将军发落,珠云竟投了井。”几次雷厉风行地清理后院,府里丫鬟婆子对沈钟磬打心里都有一股惧意, “好在夫人没有大碍,否则婢妾真是万死难辞。” 楚欣怡说着,话题一转, “不管怎么说,都是婢妾御下不严,还请将军惩罚。” 动作可真够快的! 甄十娘抬眼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心里说不出的骇然,他这面还没说追究,那面便已经开始杀人灭口了,她们都是些无辜的生命啊,这个女人,到底还能够有多狠辣? 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沈钟磬摆摆手,“……我不想这种事情再有第二次,你下去吧。” 楚欣怡眼里就闪过一丝精光,暗道,“就说将军一定会通过这件事告诫这贱人,这院里没有他护着,她寸步难行!” 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昨夜就是她楚欣怡有意为难,那又怎样? 哪家后院没有妻妾之争? 就像朝廷上的君王利用重臣间的矛盾相互制衡。是男人也都会利用妻妾间的矛盾让她们相互制衡,不允许后院的哪个女人太骄纵了去! 因沈钟磬昨夜就令人封了口,誓要查出所以参与了这件事人,楚欣怡根本就不知道甄十娘昨夜险险地在鬼门关走了一着,沈钟磬已经暴怒到了极点,如今见他面色极淡,全无一丝追究维护甄十娘之意,不由得意地向甄十娘望去。 本想示威,可对上甄十娘冷静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楚欣怡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冷战,恍然间,她有种明悟,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想和自己斗了,否则,她翻手间就可以将自己碎尸万段。 后背一瞬间出了一层细汗,楚欣怡再不敢和甄十娘对视,匆匆磕了个头,恭恭顺顺地退了出去。 一低头,见甄十娘还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欣怡的背影,沈钟磬就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拥住,“……这件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只管好好养病便是。”轻轻拍着她后背,“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甄十娘呆怔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好,这些就全凭将军处置吧。” 拥着甄十娘睡了一上午,沈钟磬下午有事出去了。 趁没人,秋菊低声抱怨,“这分明就是毁尸灭据,夫人就该点点将军,好歹也要在将军面前敲打敲打她,让她下次不敢再张狂了。” 知道自己不聪明,秋菊很少干涉甄十娘的主张,可这一次,她是真的看不过眼。 “将军不傻。”甄十娘声音淡淡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怎么会?”秋菊错愕地抬起头,随即想到自己这么笨的人都能想到,沈钟磬怎么会想不到? 这分明就是在护着楚欣怡! 秋菊咬紧了唇,“难道就这么算了?” “随她去吧。”甄十娘声音幽幽的,有股勘破红尘的清冷。 只有深深地爱过,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就像她爱他到了不忍见到他有一点点不开心,沈钟磬爱楚欣怡到了可以纵容她的一切,她不放手,又能怎样? 她命不长,却不忍她死后沈钟磬不快乐,果真楚欣怡能让沈钟磬的感情有所依托,就留着她吧……至少,她不想让沈钟磬在漫长的后半生里恨自己。 只是,要留下楚欣怡,有些事情,她就必须另做打算了,甄十娘目光落在阳光下泛着一层金黄的窗格子上,陷入沉思。 第三天一早,甄十娘精神好多了,秋菊却尊沈钟磬的吩咐坚决不许她下床,扭不过甄十娘,秋菊索性让人把书案搬到床边,又拿了没画完图纸给她,“……您要累了就倚着床休息一会儿。” 感觉眼睛发花,往昔清晰的图线在眼前模糊成一团,甄十娘手一哆嗦,图纸飘落在床上。 怎么会这样? 不过就几天功夫,她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甄十娘抬起头看向四处,床幔、帷帐、博物架,梳妆台都模模糊糊地成为一团影子。 甄十娘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搭在自己的脉门上。 “……夫人怎么了?”指挥着小丫鬟摆好桌子,秋菊一回头,见甄十娘正脸色苍白地自己给自己号着脉,猛唬了一跳,“夫人又哪不舒服?”伸过手来也给甄十娘号脉。 回过神,甄十娘一把拍开秋菊,“你那点道行,还把不了我的脉。” “夫人……”不知为什么,甄十娘刚刚的脸色让秋菊打心底生出一股无边的恐惧,她眼泪汪汪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慢慢捡起床上的图纸放回桌上,“……吩咐二门套车,我要进宫。”声音已恢复了一惯的淡然沉静。 “夫人的风寒还……”话说了一半,对上甄十娘少有的威严目光,秋菊又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下了朝回到府中,听说甄十娘竟进了宫,沈钟磬吓了一跳,连官服都没换便马不停蹄地迎了出来,在宫门口遇到刚出宫的甄十娘,“……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跳上马车,他一边摸着甄十娘额头,嘴里满是担忧,“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一声,我就给你办了,怎么还巴巴的自己折腾起来。” 甄十娘脸上有股说不出的疲惫,她主动依到了沈钟磬怀中,“……太后待我如亲生女儿,我只是突然特别想看看她。” “……是为了长宁公主的旧府邸?”沈钟磬往前挪了挪身子,让她倚着更舒服些,“昨儿窦璋还说,王总管口风已经活动了,大约过几天就会主动找我们谈了。” 甄十娘慵懒地嗯了一声,把脸往沈钟磬怀里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百泉那头也来信了……”沈钟磬接着说道,“那面已经找到可以和鬼谷大师搭上话的人了,大约再有几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再没有比这个能令甄十娘兴奋的了,沈钟磬神采奕奕。 “嗯……” 甄十娘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完全没有往昔的热度,沈钟磬不由向怀里望去。 甄十娘紧闭着眼,小鸟依人似的偎在自己怀里,两手还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似是睡着了。 见她脸色发白,只以为她是进宫累着了,沈钟磬也没多想,就拽了拽银狐皮鹤氅,把她裹严实了,“你先养养神,一会就到家了。” 云青道长是大周有名的世外高人,传说此人仙风道骨,博古知今,大周开国之初南帝就受过他的指点,曾钦赐他为国师,想留在上京为大周效力,只因此人不喜俗事牵绊,最后被他毅然辞了去,多年来,一直隐居在世外,足迹飘渺,无人能知所踪,听说他受太后之约,为主持大周十年一度的大祭祀来了上京城,仗着自己的师父武穆老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沈钟磬厚着脸皮求了他来将军府为甄十娘诊脉。 说是法外高人,毕竟不是神仙,云青道长只是游的地方多,阅历丰富而已,论医术,还不如甄十娘,对她的病也束手无策。 虽没能治甄十娘的病,可是,云青道长却看好了简武简文,尤其简武,一见之下竟赞不绝口,破天荒地想将两人收为关门徒弟,要带在身边亲自指点。 云青道长是世外高人,能得他看中,是简武简文的造化,百世的机遇,想起自己当年就是被武穆老人看中,才有了今日的辉煌,沈钟磬虽然百般不舍,可为了儿子的将来,他还是活了心,一口要答应下来,想起甄十娘从没和儿子分开过,心不由一震,脱口道,“……道长稍后,我先和夫人商量一下。” “文哥武哥还小,以后还有很多机遇,若她不舍,就算了吧。”心里琢磨着,沈钟磬来到内室。 令他意外的是,甄十娘竟一口答应了下来。rs 第二百五十七章 质问 简武简文站在门外哇哇地哭。 “……我以后都听娘的话,我再不和哥哥吵架,老老实实地呆在院子里,再不乱跑……”简武简武举着小手使劲砸着门,“娘,娘,我不跟道士走,我要娘,我要娘!” “开门啊,开门啊!”声音喊哑了,简武拿脚使劲踢门。 “少爷嗓子都哑了,求求夫人好歹先开了门!”以秋菊为首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哭声、喊声、哀求声响成了一片。 闻讯赶来的沈钟磬惊在了那儿。 “爹,爹……”瞧见爹爹,简武简文双双扑过去。 看到简武张着大嘴,哑着嗓子发出一阵咝咝的声音,竟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沈钟磬心都抽成了一团,“文哥武哥都不走!”他一把将儿子搂过去,“都不走了!” 被爹爹抱着,好半天,简武才喘上来一口气,“……娘要撵我们走!”小胸脯一抽一抽地看着爹爹,“娘不要我们了!”长这么大,他们第一次看到娘用那么威严的目光对着他们,严令他们以后不许想家,不许想娘,十八岁之前不许回到上京城! 从没离开过娘,简武简文哪受得了这个。 “娘不是不要你们,她是为你们好。”沈钟磬伸过笨拙的大手给儿子擦眼泪,“武哥不想离开娘,我就去商量你母亲,咱们不走了。” 简武简文平息下来。 吩咐秋菊带了他们去霸王居安顿,沈钟磬抬手轻轻叩打房门,“十娘,开门。” 听到屋里寂静无声,沈钟磬谎了,一脚揣开门。 甄十娘背对着门一动不动地坐着。 沈钟磬长舒了口气。 “十娘……”他轻轻叫了一声。 “能拜在云青道长门下,是文哥武哥百世难求的机遇,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当年为学艺也曾少年离家,应该更清楚男儿志在四方的道理。”没有转身,甄十娘清冷的声音有股堪破红尘的果决。 “可是……” 可是,简武简文都哭哑了嗓子哭碎了心啊! 让他怎么舍得? 沈钟磬声音苦涩,“十娘……” “妾想静一会儿,将军先出去吧!”甄十娘突然打断他。 声音清冷冷的,甄十娘腰背挺直坐在那里,隐然有股坚不可摧的意志,沈钟磬不由怔住,久久,他点点头,“你先静一静,我一会再来儿。” 走到门口,余光瞧见甄十娘身子晃动,沈钟磬一回头,只见刚刚还傲然挺立的甄十娘的身子软软地向前栽去,“十娘!”沈钟磬飞回身一把抱住她。 噗,甄十娘一口鲜血喷出来。 “十娘!”沈钟磬慌了,“来人,快请大夫!” “不用,我就是……”甄十娘抓住他,“我吐出来就好受多了。” “将军,夫人!”冬菊等人冲进来。 甄十娘往沈钟磬怀里躲了躲,用他身子遮住胸前的血迹,“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十娘……”沈钟磬眼里满是哀求。 “我就是大夫。”甄十娘声音果决。 沈钟磬朝冬菊摆摆手,“把夫人的药端来,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都出去了,沈钟磬一低头,才发现甄十娘素白的一张脸上,两滴晶莹的泪痕还在。 沈钟磬心一震: 她也舍不得! 母子连心,文哥武哥不舍得离开她,她又何尝忍心将孩子送出去! 孩子可以大哭大叫,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意愿,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隐忍在肚子里。 狠心地把简武简武隔绝在门外,听到他们的哭喊,自己都心疼不已,她心一定也碎了! 沈钟磬甚至能清晰地感觉道,甄十娘那颗破碎的心正一滴一滴地淌着血,如她唇角正一滴一滴流淌出来的殷红。沈钟磬两眼一瞬间变的血红,他抱住她,拿帕子一点一点擦着她唇边的血迹,“你不舍得,我就去求了云青道长,留他在府里教他们。”身子瑟瑟发抖,沈钟磬手指僵冷笨拙,可声音却如哄弄婴儿般柔和。 “不行!”刺耳地声音连甄十娘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深吸了口气,声音缓了下来,“云青道长乃世外高人,南帝曾经封赏万金,以国师之礼待他都未能留住,他又怎会屈尊在将军府门下?”摇摇头,“文哥武哥能得他青睐肯收为关门弟子,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怎能因为留恋母亲而断送了前程?”声音很低,却异样的坚定,“既然已经说好了,将军就让他们动身吧!” 这几日,她头昏眼花的越来越厉害,怕是没几天了。 简武简文必须尽早送走! 想是这么想。简武简武从小没离开过身边,想到自此一别,母子怕是永无相见之日,甄十娘心又一阵绞痛,身子晃了晃,强忍着把嗓子眼的一口甘甜咽了下去。 沈钟磬怔怔地看着甄十娘。 “好!”他突然低了头柔声哄道,“你先吃了药休息,我就去求云青道长,若他不肯留在府中,就让他待文哥武哥大一大再来接。”声音柔和而果决,“……好不好?”最后几个字隐隐地竟透出了一股哭腔。 待文哥武哥大一大? 这意思是待她死后……甄十娘目光亮了亮。 冬菊端了药进来。 沈钟磬亲自喂了,又连哄带劝安慰了半天,直到甄十娘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睡去,沈钟磬才悄悄退出来。 深吸了一口气,他朝云青道长客居的林枫苑走去。 “夫人身体不好,舍不得孩子,还求大师能留在府上调教小儿……”一见面,沈钟磬就朝云青道长一躬到地。 沈钟磬,当朝赫赫有名的辅国大将军,铁骨铮铮的一身正气宁折不弯。 这样一个人竟然为了夫人给自己一个无官无冕的草民行这么大的礼? 云青道长怔住。 他不由想起太后的话,暗道,“看这神色,明明是爱到了骨子里啊,怎么会是不喜欢呢?” 终是识略过人,云青道长神色只一顿,随即说道,“……贫道观夫人身体,虽说是精血耗尽,但还不至于衰败的这么快,全是因心情抑郁所致,既然夫人舍不得,将军不如就让夫人和文哥武哥一起随贫道游居世外吧。”瞧见沈钟磬红了眼,云青道长心里已经了然,他话题一转,“听太后说将军喜欢五夫人,夫人身体孱弱,最受不得这分离之苦,既然不爱,将军不如就放夫人归去,随贫道云游世外,从此不理凡间尘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太后说他喜欢五夫人? 太后怎么会知道他喜欢楚欣怡? 一瞬间,许多事情浮现沈钟磬在眼前。 甄十娘风寒没好就进了宫……太后请了云青道长主持大祭祀……萧煜告诉他云青道长是世外高人,或许能治甄十娘的病,于是,他就把根本不懂岐黄地云青道长请进了将军府……然后……然后……沈钟磬身子微微发颤。 这都是甄十娘设的局!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把简武简文送走! 难怪一向豁达大度的她会突然对楚欣怡主持中馈耿耿于怀……原来,她一直以为他喜欢楚欣怡! 楚欣怡,蛇蝎心肠,她怕她死后简武简文落入她手中! 才心疼到呕血也要把简武简文送出去! 为了她,他一颗心都操碎了,甄十娘,竟然到现在还不相信他! 沈钟磬脸色由红变白,渐渐地又变的青紫…… “夫人面相温淡,祥和宁静,本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原不该如此的,只是……” 只是, 再聪明的人一朝坠入情网也便如同入了魔 情劫,情劫,红尘中所谓的情便是劫,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身在劫中而自醒? 云青道长说着,一抬头,哪还有沈钟磬的影子。 那面沈钟磬一走甄十娘便醒了,正指挥小丫鬟清理简文简武的东西。 碰的一声,沈钟磬推开门冲进来,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见他面色不善,甄十娘朝小丫鬟摆摆手,小丫鬟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你一直以为我喜欢楚欣怡,以后会把她扶正?!”沈钟磬眼底冒血,声音里有股无法抑制的暴怒。 一直如珍似宝地把她捧着手上,说话声音大了都怕惊着,他还是第一次对她这么凶。 甄十娘怔了好一会。 “……石虎替你调查过,你明明知道她一开始就骗了你,又三番两次地害我,为什么还不处置她?”回过神,甄十娘一直埋在心底的积怨也瞬间爆发,“还让她主持中馈?” 又道,“还有,我亲口问过你,为什么对我好,是你说的我只是你的妻子,是你的责任!”越说越激愤,甄十娘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就想起那日甄十娘问他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去采雪莲的事儿……然后,她忽然就变的疏离落寞,这以后虽然在自己面前强作笑颜,可每每一个人时都是郁郁寡欢的。 原来,她那天的意思是在问他,他喜不喜欢她? 可是,可是,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一直是喜欢她的啊。 她救过他的命,他欠了她满门的鲜血,这份债是他该用生命去偿还的,一直压在心底的愧疚让他有了充分的理由对她好,于是就开始对她好,一直对她好,一直对她好,一直拼命地对她好,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心中那越来越放不下时时让他心痛不已的牵挂是什么? 直到那日在梧桐镇发现她竟开始安排后事他心里突窜而出的那股无边的惶恐,才让他幡然发现,若单单只是责任和愧疚,他又怎么会如此心痛? 甄十娘是个极敏感的人,最善于猜人心思,寻常一个眼神她就能看透别人想什么,那日他就是那么想的,又回答都那么理直气壮,她怎么可能还做他想? 一瞬间,沈钟磬气焰全无,恍然做错了事的孩子,惴惴地看着甄十娘。rs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冰释 这就是真的了,她一点也没有误会他! 对着沈钟磬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甄十娘心里一阵绝望,她脸色潮红,剧烈地气喘起来。 “十娘,十娘……”沈钟磬吓的一把抱住她,“我不是的,我不是的?”用手轻轻拍着她后背。 喘息平邑,甄十娘瞪眼看着沈钟磬,“你不是什么?” 沈钟磬怔住。 “你走,你走!”见他又怔住,甄十娘心里一阵难过,“她就在碧竹园,你喜欢就去找啊!”用手使劲捶的沈钟磬,推搡着,声音不可抑止地犀利。 沈钟磬有些傻眼,甄十娘一向温淡随和,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撒泼。 一向讨厌女人撒泼,沈钟磬也从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向他撒泼,可是,面对这样无理取闹的甄十娘,他心里竟有一些欢喜,甄十娘,已经把他当成亲人了,在冲他撒娇呢。见甄十娘脸色越来越红,怕她累坏了再气喘,忙握住她的手,“十娘,十娘……”见甄十娘根本不理自己,沈钟磬一冲动,脱口说道,“我从没有喜欢过她!” 所以的声音顿时一空。 甄十娘瞬间僵住,屏息静气地看着他。 沈钟磬叹了口气,把她重新抱在怀里, “……我小时候,母亲十分泼辣,每每看到父亲被母亲骂着一个人闷在地里干活,我就发誓我长大了一定要找个温柔的,楚欣怡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女人,温柔贤淑又善解人意,那时一眼便认定,就是她了,之后任人家开玩笑说我们是其梅竹马,我也从没有反驳过,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是喜欢她的,也是真心真意地想娶她。” 见甄十娘身体僵住,沈钟磬用力用紧了她,“后来遇到你,我被迫和她断了关系,那时候,心里只是遗憾,可是……”他握了甄十娘的手按在胸口,“我现在一见到你伤心,一想到你会消失,一想到你不再喜欢我了,这里就会疼的透不过气,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的……”如果当初他对楚欣怡有这种感觉,他们就绝不会被一道圣旨赐婚拆散了,他一定也会像现在一样,舍了命也要娶她,果真那样,他生命中根本就不会有甄十娘出现。 可是,自始至终,他对楚欣怡都没有过那种感觉。 现在想一想,当初的楚欣怡,只是适合了他心目中做妻子的标准而已,他对她只是一个青涩少年对女性最初的美好向往而已。 清晰地感觉到沈钟磬的心就在自己的掌心砰砰地跳动,一直压抑在甄十娘胸口的那股沉闷之气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她整个人都清朗起来。 明显地感觉甄十娘的变化,沈钟磬心瞬间飞扬起来,“这会儿相信我了?”他贴着甄十娘耳朵缠绵道。 “谁叫你那么纵容她!”甄十娘捶了他一拳。 这一次,楚欣怡害得她差一点丢了命啊。 他只淡淡地一句“不希望这事再有第二次” 就给打发了。 他不知道,因这一句话,她当时心都碎了。 沈钟磬错愕,“……我是为了引出母亲院里的内鬼啊。”他眨眼看着甄十娘,“他的十娘不会突然之间就变傻了吧?”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局都看不出来了? 他一直以为她懂的。 甄十娘脸腾地一红。 是啊。 楚欣怡掌管着将军府中馈,这些人想和府外的人传递消息就必须通过她拿到对牌,前些日子因沈钟磬束缚的紧,这些人不敢动作,现在见自己失宠了,又开始活跃了起来,沈钟磬这样按兵不动,正是想从楚欣怡手里的对牌上打缺口,引对方露出马脚。 这么简单的局,寻常她只一眼就能看穿,现在她竟然……竟然……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她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沈钟磬喜欢楚欣怡,再看他的一举一动便都是在护着楚欣怡了,哪还能辨出是非? 这一次,她可真是错怪了沈钟磬。 甄十娘脸红到了耳根,恍然熟透了的红富士,沈钟磬见了心就莫名的一阵悸动,低头就咬了下去。 卧室里就传来一阵低低的气喘声。 虽是受了太后之托,可云青道长也是真喜欢简武简文,两个小家伙天赋异禀,尤其简武,霸气豁达,竟是颗少见的练武奇材,是他云游这么多年唯一所见,想要拜在他门下的人趋之如骛,可真正遇到一颗奇材能把他的衣钵发扬光大的人却不容易,云青道长是真的动了心要收简武做关门弟子。 见沈钟磬顾念甄十娘身体,执意不肯让他带简武简文走,就退而求其次,约定每年来将军府几个月专门教简文简武,待大一大再带他们去云游。 甄十娘喜出望外,当即令简武简文磕头拜了师父。 心情好了,甄十娘食欲也特别好,见她又让丫鬟盛粥,沈钟磬眼睛有些发直,这些日子,哪次吃饭都是他强迫她吃,她才勉强吃一小碗,现在已经喝两碗了竟然还要! 眼大肚子小,又一碗粥端上来,只喝了几口,甄十娘便感觉胃装不下了,见她看着粥碗皱眉,沈钟磬也怕她骤然吃得太多撑着,端起来一口替她喝了,“……待会儿饿了我们再加餐。” 从没剩饭的习惯,甄十娘正愁剩下的大半碗怎么喝,见沈钟磬也不嫌是剩饭端过去一口喝了,心里顿时甜丝丝的。 用了饭,一家四口在点了两排大红灯笼的暖花厅里散了一圈步,白天被吓着了,简武简文对甄十娘格外的依恋,甄十娘就破例和沈钟磬一起将他们送回霸王居,又陪着讲了一通故事,哄简武简文睡了才回来。 一进门,沈钟磬就张罗着给甄十娘脱衣脱鞋,抱上了床,一边帮她柔小腿,嘴里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累着了吧?”甄十娘好久不曾这么活动了,这些日子,她身上一直懒懒的,一个指头都不想动,连最热衷的图纸都不画了,大部分时间就趴在卧室里,骤然这么大的运动量,沈钟磬真怕她累坏了,可是,看到简武简文恋恋不舍直缠她不放手,他又不舍得少了儿子的兴。 看着沈钟磬笨拙的大手生怕弄疼了自己似的,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甄十娘心里像喝了蜜,看向沈钟磬的目光不觉间就多了几分痴迷。 乌发如墨,狭长的眸子依然如往昔一样清透黑亮,只瘦削如苍天鬼斧雕撰的脸颊让他于俊美中更多了一丝凌厉刚毅,而分外柔和的目光又硬生生地将这一副威严冷酷的面容染上了一层如玉的温润,看着,看着,甄十娘心不由自主地就一阵扑扑乱跳。 这个男人,霸道,强势,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可是,他却为她做尽了温柔的事儿,她之前怎么竟然会傻到以为他不喜欢她呢? 想起之前两人的冷战,疏离,和夜深人静她突然醒来时沈钟磬那一闪而逝忧郁的目光,甄十娘一阵莫名的心疼。 因发觉身体越来越差,亲手布了局,却又纠结于就要和儿子生离死别,自己那些日子可以说是一身的死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他每天除了费尽心机地哄她开心,就是要忍受她时不时的坏脾气。 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沈钟磬明显消瘦的脸颊,甄十娘心疼的脸色微微发白。 余光瞧见甄十娘正痴痴迷迷地看着自己,沈钟磬心飞上了天。 这种目光他并不陌生,中状元时披红挂彩、得胜还朝午门献俘曾经万人空巷,多少女子就是用这样一副痴迷的目光望着他,曾经他可是敬谢不敏的。 可是,甄十娘却是第一次用这种目光看他! 原来他不是讨厌这种目光,而是看他的人不对! 沈钟磬只觉的心里甜丝丝的,比喝了一罐加了蜜的玫瑰露还甜,笑容满溢满溢地涌到嘴边,止也止不住往外淌。 怕甄十娘窘,沈钟磬用力克制着自己不敢笑出声,一抬头,瞧见甄十娘脸色发白,吓了一跳,“十娘,你怎么了?”松开她的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又哪里不舒服?”用额头贴着她额头试试温度,“又头晕了?”他知道这些日子甄十娘常常头晕。 “……将军瘦了。”甄十娘手轻轻抚上沈钟磬脸颊,语气难掩一抹心疼。 甄十娘是心疼他! 沈钟磬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人家都说我更英俊威武了呢。”一边用脸颊轻轻蹭着甄十娘的小手,压低了声音调侃道,“外面的女人见了都转不动眼珠子。” 原本心里满满的疼惜,胸口难受的紧,甄十娘听了扑哧笑出来,“臭美!”抽回手拍了他一下。 低旋的气氛一扫而空。 沈钟磬舒了口气。 “十娘……”他就势贴了她脸颊,“以后有什么事儿,千万不要在憋在心里,一定要说出来。”这次竟然生生地把自己憋呕了血! 想起白天她呕血的情形,沈钟磬心又一阵抽搐。 甄十娘就想起他们性生活不协调的事儿,目光侯地黯了下去。 “十娘……”沈钟磬就轻轻叫她。 这样羞于见人的毛病怎么说! 甄十娘憋红了脸。 沈钟磬用下巴青涩的胡茬轻轻蹭着甄十娘的小脸,“十娘……” 甄十娘毅然抬起头,“我……那个……可能有心理障碍。”rs 第二百五十九章 浮出 什么障碍? 没听明白,沈钟磬停下动作,眨眼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脸红的像布。 心里直打退堂鼓,可一想到这是影响他们夫妻亲密和谐的最大障碍,甄十娘回过身,搂了沈钟磬脖子趴在他耳边说了。 沈钟磬睁大了眼,“……你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副错愕的表情看着甄十娘。 都说男人好色,见到美女脑子里会臆想一些有的没的,长这么大,他还第一次听说女人脑子里也会臆想这些东西。 就说这家伙会笑话她! 甄十娘腾地扭过身去。 “十娘,十娘……”见甄十娘窘的眼泪要下来了,沈钟磬忙抱紧了她,“我不是的……我只是……”替她解释道,“一定是你之前一直以为我喜欢她才会着了心魔。”说着,沈钟磬神色一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风寒刚好又呕了血,这些天就好好养养,待你身体好一好,我们再试试,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你侬我侬的情话被用一种如临大敌的语气说出来,让甄十娘感觉怪怪的,睁眼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再绷不住,扑哧笑出来,咬了甄十娘耳朵,“……十娘是想现在就试试?”语气低迷呢喃。 一股酥麻瞬间袭遍全身,甄十娘心扑扑直跳。 现在就试? 她这身体……一抬头对上沈钟磬眼底促狭的笑意,才发觉素来一本正经的沈钟磬竟在调戏自己,神色顿时一正,“……试试就试试。”转过身就扑了上去,贝齿轻轻咬着沈钟磬的耳根厮磨着。 沈钟磬傻了眼,“十娘,十娘……”走路都喘,她现在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可理智是一码事儿,沈钟磬哪经得起甄十娘这样主动的**,浑身的血液一瞬间沸腾起来,“十娘,十娘,你身体不行,我……我……”连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 感觉沈钟磬下身瞬间硬挺起来,甄十娘也吓了一跳,一翻身逃到了床上,抬眼对上沈钟磬满脸涨红,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不由搂着被子咯咯笑起来。 好半天才压下那股突窜而出的情欲,沈钟磬使劲瞪着甄十娘。 眼睛虽然睁得很大,可被沈钟磬柔情满满地瞪过来,看在甄十娘眼里却满是宠溺,哪有一点威严,咯咯咯笑的更欢。 沈钟磬无奈地摇摇头。 秋菊进来回话,“……荣升求见将军。” 伺候沈钟磬穿了外衣出去,甄十娘在秋菊伺候下洗漱了,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沈钟磬脸色阴沉地走进来,感觉气息不对,甄十娘睁开眼,“……将军回来了。” “嗯……”沈钟磬闷声地坐在床边。 怎么了? 见他面色不善,甄十娘下意识地披衣坐起,正要开口,沈钟磬挥手打发了地上的丫鬟,“……人抓到了,是养心院侍弄花草的婆子姜嫂,都招了。” 姜嫂? 甄十娘就想起那个满脸皱纹,普普通通,憨厚朴实的恍然临家大嫂的女子来,好像从来没在养心院前院出现过,若不是她对养心院的人都格外留心,特意对着名单一一辨认过,大约也不会记得有这一号人。 “怎么会是她?”系好扣子,甄十娘端了秋菊刚上的茶给沈钟磬斟了一杯。 “她是七年前进的府,我们都被她的外表蒙蔽了……”他曾对养心院里七年前的老人做过一次筛查,包括紫月在内,几个激灵通透的丫鬟婆子都被监视了起来,唯独忽略了这个一直蜗在后花园,外表憨厚朴实看上去连大字都不识的花婆姜嫂,“……她才是真正的首脑,这些人,包括碧月在内都听她的,当初碧月就是被她灭的口。” “怎么发现的?”甄十娘问道。 “……是这些天她突然和碧竹园的大丫鬟田菁热络起来,才入了大家的眼。”沈钟磬喝了口茶,“今儿她通过田菁讨了对牌,要给娘家送几盆花,一出府就被荣升带人截了下来,在被掏空的花枝中发现了密信。” 这就是说沈钟磬的方法奏效了! 想起自己之前还为此误会沈钟磬,甄十娘就擦擦汗,“……还有谁是同谋?”姜嫂的身份还进不了正屋,能打开回廊窗户的人,一定是能在老夫人屋里走动的人。 沈钟磬神色黯下来,他吐出一口气,“是杨岚和李彩香,杨岚引走了小丫鬟,李彩香打开了窗。” 果然是这些姨娘! 难怪他会黯然,同床多年的枕边人竟然是敌人的间谍,换做谁,也不好过吧? 甄十娘心里暗叹,她主动握了沈钟磬的手。 抬头看着她,沈钟磬脸色微微发白,“……姜嫂招供,她们害你几次了,你刚一进府杨岚就曾在娴姐敬你的茶里放了毒,只你从不喝茶才躲过了。”沈钟磬说着,心里一阵后怕,幸亏他早就怀疑这些姨娘,从而对娴姐也加了小心,提醒过甄十娘,否则……沈钟磬不敢想下去,“这次又在娴姐敬你的水里放了毒,见你不喝,逼急了才打算来硬的,打开窗户也并非是想冻你受寒。”杨岚和李彩香还想不到,其实只要一场风寒就能要了甄十娘命。 “那她们是想干什么?”甄十娘直起身子。 “是想刺杀你,姜嫂虽打的一手好袖箭,但她身份太低,根本近不了你的身,那个窗口正对着你后心,开了窗子,姜嫂就可以从外面下手了,只秋菊冬菊一直站在你身后妨碍了她视线,结果杨岚她们还没找到机会把她俩引开,你就晕倒了……” 好险! 甄十娘满头大汗。 杨岚和李彩香都留不得了! 进府之初,她就斟酌过这些姨娘的去留,考虑要不要动手替简武简文除了,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些人虽然一个个也心机深沉,但却没楚欣怡那么歹毒狠辣,野心勃勃,是绝对不敢对简武简文有非分之想的,左右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倒也没必要难为她们,留下来正好在她死后钳制简武简文的“小后妈”,让她们先斗的天翻地覆,简武简文正好左右逢源,也省得她这面费尽心机清扫干净了,那面简武简文将来的“小后妈”一进门就得天独厚享受专宠不说,还会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魅惑沈钟磬和对付简武简文上,专心致志地造人一心一意地剪除简武简文。 果真那样,她可真就是替人做了嫁! 因此,她最初只打算在临死前处置了楚欣怡,把其他人都留下,是后来误会沈钟磬喜欢楚欣怡,真心地不舍得看到他伤心,才决定干脆把五个姨娘都留下,最后忍痛割爱地设局把儿子送出去。 却没想到,她放过了她们,她们却不肯放过她! 这就怪不得她了。 想到这儿,甄十娘刚要开口,想起杨岚毕竟是娴姐的亲娘,话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将军有何打算?” 想起娴姐,沈钟磬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我已让人把她们看起来了。”他叹了口气,“今儿晚了,明儿再带去养心院同你一起和老夫人对质。” 对质? 甄十娘错愕。 沈钟磬解释道,“让她们亲口告诉老夫人七年前的事情,大约老夫人就会相信了。”不管怎样,他还是希望老夫人能打开心结,从此含饴弄孙,享受到真正的天伦之乐。 七年前? 甄十娘脑袋发懵。 七年前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怎么对质? “……当初是我错怪你了。” 沈钟磬脸上却现出一丝愧色,“你送李彩香的那碗燕窝粥的确是真心给她养胎的,是李彩香受姜嫂指使自己服了坠胎药嫁祸于你的。”当初李彩香坠胎,他也觉得甄十娘虽然霸道蛮横,但还不至于这么蠢,明目张胆地去害他的子嗣,见甄十娘死活不承认是自己下了毒,顾念她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他也曾仔细查验过。 让大夫验了那天李彩香吃过的所有食物,就是那碗燕窝粥被下了药,又问了当时在场包括杨岚、紫月在内的所有人,听闻李彩香有喜了,一早大家就都去庆贺,甄十娘没到场,却吩咐喜鹊送去了一碗燕窝粥补身子,李彩香当场就喝了……而那碗燕窝粥就甄十娘、喜鹊和李彩香碰过! 当时谁会想到因失去孩子痛不欲生的李彩香竟会狠心到亲手扼杀自己的亲骨肉呢? 凶手自然就是七年前的甄十娘了! 苍蝇不订无缝的蛋,是他们之间的裂痕太深,才中了人家的离间计,“……你为什么相信所有的人,独独不相信我!”七年前甄十娘仰着无辜的小脸质问他的情形又闪现在脑际,沈钟磬惭愧不已。 如果,当年,他对她能向现在这般信任,她又何至于会落到这田地? 甄十娘也唏嘘不已,难怪会被人家离间成功,她的前身可是够笨的,这不明显地伸了脖子让人家砍嘛! 见沈钟磬脸色发白,知他心里不好过,就安慰道,“都过去的事了,将军不要再想了,早些睡吧。” 望着甄十娘温淡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沈钟磬心里突然好受了许多,他轻轻捋着甄十娘瀑布般垂落到腰际的秀发,“……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要和老夫人对质,还有得折腾。” 甄十娘心里却暗暗盘算。 对质七年前的事情? 她身边可是没一个人知道七年前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明天,她不会露馅吧? 也不知现在去梧桐镇接喜鹊还来不来的及? 打发冬菊伺候沈钟磬洗漱了,夫妻两个刚熄了灯。 院门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将军,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大姨娘和二姨娘自杀了!” 石破天惊,小丫鬟惊魂未定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寂。rs 第二百六十章 处理 甄十娘扑棱坐起来。 沈钟磬一把扶住她,“……仔细坐猛了头晕。”一边拍着她后背安慰着,“你别怕,没事的。” 抬头正要喊人,秋菊在门外敲门,“将军醒了吗?” “进来……”沈钟磬摩挲着拿了衣服给甄十娘披上。 “……大姨娘和二姨娘一起在簇锦园服了毒,快不行了,大姨娘哀求了人来要求见将军。”秋菊点火折的手微微发颤。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身体不好,就别折腾了。”见甄十娘也要穿衣,沈钟磬硬按了她躺下,拽了被子给她盖上。 他这是不打算留着了? 只是服了毒,人还没死,若沈钟磬一心想救人,就绝不会让她这个神医留在家里等着,甄十娘思忖着,低声嘱咐了句,“……那将军也小心些。” 沈钟磬直到子时末才回来。 甄十娘正披了衣服坐在床边和秋菊冬菊说话。 见她还没睡,沈钟磬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心疼地在床边的榻上坐了,“……怎么也不躺着养养神。”出了这样的事儿,任谁也睡不着。 秋菊冬菊福身退了出去。 甄十娘拿起桌上的壶给沈钟磬倒了杯安神的大麦枸杞茶,“……怎么样?”听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回禀,沈钟磬去的时候二姨娘已经咽了气,大姨娘强撑着等到了沈钟磬,趴在他耳边说了不到两句话便咽了气。 甄十娘一直好奇,杨岚临死前都说了些什么? “……她说两次害你,娴姐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听了她的吩咐给你敬茶敬水。”发现甄十娘对各房姨娘防备的严,姜嫂才把主意打到娴姐身上,硬逼了杨岚去做,“……希望念在她伺候我一场的份上能善待娴姐,将来好歹给她找个好人家。”声音低沉如蓄满了雷电的乌云。 坐在床上,甄十娘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沈钟磬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压抑。 同是母亲,想起自己这么久的汲汲算计,逆来顺受,也不过是想在自己死后简武简文过的好一些而已,甄十娘心头不由一阵戚戚,神色黯了下来。 “你别想了,也早些睡吧。”沈钟磬见了就叹了口气,抬头招呼秋菊打水洗漱。 甄十娘仰起头,“……娴姐呢,将军怎么安排的?” “哭闹的厉害,被老夫人带去了养心院。”沈钟磬目光晦涩凝重,“……老夫人不放心把她交给你,左右你身体也不好,以后就让老夫人带着她吧。” 交给老夫人? 就她那性子……还不得给带歪了? 甄十娘心里嘀咕,可这事她也管不了,就点点头,又想起丫鬟说的老夫人也去了簇锦园。 “……老夫人呢,信了吗?”听说老夫人去了簇锦园,她就穿了衣服准备着,只是她很奇怪,打铁要趁热,沈钟磬为什么竟一直没派人来传她过去对质。 沈钟磬就想起杨岚留了遗书,姜嫂又亲口承认,明明就证据确凿地摆在面前,可老夫人还瞪眼质问他,“……当年那贱人指着鼻子骂我老不死是假的吗,往孝敬我的芙蓉糕中放巴豆想泻死我,难道也是假的吗?” 那一刻,沈钟磬忽然觉得,让甄十娘和老夫人对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由搂了甄十娘,“……当年你送去养心院的食物很多都参了毒,紫月只是受碧月蛊惑为难你,她是肯定没有故意下毒嫁祸,碧月已经死了,也无处对证。”没有追问甄十娘,当年她到底有没有下过毒,沈钟磬只是叹了口气,“……总是生养我一回,以后她不传唤,你就少去养心院吧,我们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 这就是冥顽不灵了! 对上沈钟磬眉宇间浓的化不开的怅然,甄十娘不由一阵心疼,她回抱了沈钟磬一下,“……妾知道了,将军也洗漱了,早些睡吧。” 一觉醒来,天色早已大亮,沈钟磬去上朝了,因是暴死又只是个姨娘,巫祝说丈夫和主母都健在,不易在家停灵,沈钟磬就连夜通知了两人的娘家,并安排了人装殓,又找了和尚连夜给念往生咒。 准备齐了专等今天一早就发丧。 顾念杨岚好歹是娴姐的亲娘,简武简文和娴姐三兄妹以后还要相处,甄十娘就让冯十三和纪怀锋保护了简武简文去灵前拜了拜。 因巫祝说她体质太弱,出入灵棚秽地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沈钟磬就再三叮嘱她不许去灵棚,甄十娘便没出头,一早用了饭就躺在床上养神,听小丫鬟汇报外面的情况,灵棚那面任凭楚欣怡领着娴姐带了付秀和马瑞秋张罗。 杨家人和李家人来了。 “……我妹妹好歹也为沈家留了个女儿,怎么能这么匆匆地下葬!”李彩香嫁入将军府六年一直无出,见将军府用的棺木等装殓之物都是上等的,李家人倒没说什么,杨家人却闹了起来,张罗着要停灵三天并让娴姐服斩衰三年的孝。 母亲去世,按守制未出阁的女儿斩衰三年也不为过,可是,甄十娘这个主母还在,按理她才是娴姐的嫡母,还有简文简武,让娴姐给杨岚服斩衰就不合适了,沈钟磬昨晚就听了巫祝的建议让娴姐服齐衰杖期。 见灵棚被闹的乌烟瘴气,眼见有爆发之势,楚欣怡有些幸灾乐祸,趁沈钟磬不在,索性让人回禀了甄十娘定夺。 甄十娘冷笑,拿了杨岚的遗书让回事婆子给杨家人,“毒害主母,杨姨娘是犯了杖毙的大罪,顾念娴姐的脸面,她又引咎自杀,将军才以暴病的名义发丧,全了两家的颜面!”指着将军府门,“告诉他们,就齐衰一年立即发丧,若不同意,就把人拉回去自己发送,想停几天就停几天!” 印象中的甄十娘从来都和颜悦色的,回事婆子当时就直了眼,被秋菊推了一把才回过神,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前面很快传来了消息,“杨家人同意了一年的齐衰杖期立即发丧,只要求把杨姨娘屋里的东西单独造册,连同姨娘的嫁妆一起由杨家和沈家共同掌管,待将来给娴姐做嫁妆。” 自己呕心沥血精精算计,也不过就是为了给简武简文留后路,对这个甄十娘倒很理解,便没再言语。 见甄十娘没再驳他们面子,杨家人也松了口气。 顺利地发了丧,已经晌午,沈钟磬下了朝就匆匆回来了。 “……想要娴姐服三年的斩衰,让我给驳了。”甄十娘一边帮沈钟磬脱大氅,把杨家人来闹的事说了。 沈钟磬眉头当时就立起来,“……再来就都给撵出去!” 甄十娘笑道,“……我已经答应让他们来清点杨姨娘的嫁妆了。” 沈钟磬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言语。 用了午饭,怕甄十娘立即午睡会积食,沈钟磬正张罗着要带她去烧了火龙罩了玻璃的花厅散步,楚欣怡付秀马瑞秋三个姨娘来了。 甄十娘很少和五人交集,没什么感觉,楚欣怡几人却打打闹闹的相处五六年,骤然去了两个,几人不免也有些黯然。 见不过一夜功夫,连一向精明尽显的楚欣怡也憔悴的仿佛老了好几岁,甄十娘不由一阵感慨。 听楚欣怡回禀了发丧的情况,沈钟磬沉默下来。 见他不说话了,甄十娘正要打发了三人,却见沈钟磬突然挥手遣退了厅里的小丫鬟,目光缓缓地扫过楚欣怡付秀马瑞秋三人的脸。 一股沉闷的肃杀之气就慢慢地扩散开来。 楚欣怡三人渐渐地白了脸,汗珠顺着毛孔沁了出来,连甄十娘心都砰砰跳了两下,转头向沈钟磬望去。 “说吧……”沈钟磬目光最终落在付秀身上,“你们都是谁的人?” 三人俱一哆嗦,楚欣怡和付秀扑通跪了下去,马瑞秋看看左边,又看看右面,抬头见沈钟磬正盯着自己,也跟着扑通跪了下去。 “……婢妾谁的人也不是,求将军明鉴。”楚欣怡脸色发白。 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杨岚李彩香竟然是安庆侯安插在将军府的眼线,她和她们相处了五年啊,她自认精明,这几个姨娘屁股一撅拉几个粪蛋她都一清二楚,却不想,自己对他们的底细竟一无所知,五年来竟被人家牵了鼻子利用个干净,一路竟给人打先锋了! 沈钟磬没言语,锐利的目光落在付秀身上。 付秀一哆嗦,“婢妾……是……是甄夫人遣来的。”她余光悄悄看向甄十娘,“婢妾是甄夫人娘家的远房甥女,当年甄夫人心疼女儿在将军府受冷落,听说老夫人又为将军说了于通判的小女儿,甄夫人就通过曹相爷给掘黄了,用计把婢妾嫁了过来。”抬头看着沈钟磬,“婢妾是受命来照应夫人的,敢对天发誓,绝没害过将军和夫人。” 想起这些年为了自保,虽受命于人,她却从没关照过甄十娘,付秀不敢看甄十娘的眼。 沈钟磬就转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也暗暗吃惊。 付秀竟是她的娘家人? 是她的前身就不知道呢,还是只她这个冒牌货不知道? 心思百转,见沈钟磬看过来,下意识地冲他摇摇头。 “……既如此,夫人怎么不知?”沈钟磬开口问道。rs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安置 “当年夫人年少莽撞,怕她说漏了嘴,婢妾一直没敢说。” 笑话,就甄十娘当年那性子,她哪敢告诉她? 一旦被沈钟磬知道,怕是直接就把对甄十娘的怨怼全发到了自己身上,自己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付秀说着,见沈钟磬沉了脸,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月形玉佩,“将军、夫人不信,请看这玉佩,是甄夫人留给婢妾的信物,说是夫人身上也有一块,让婢妾进府后凭这个认主。”以沈钟磬的傲气,知道了这些,是绝不会容自己活着的,可是,他宠甄十娘,如果能证实自己是甄十娘的娘家人,或许就能逃得一命! 石光电闪间,付秀把宝押到了甄十娘身上。 沈钟磬接过玉佩,这个甄十娘身上就有一块,合起来正是一对,他还真认识,已经相信了付秀的话,随手递给甄十娘。 接过玉佩,甄十娘暗暗舒了口气。 这件事不是她的前身知道而她不知道就好,前尘往事早已成云烟,她没必要再斤斤计较这些。 沈钟磬目光转向马瑞秋,“……你呢?”声音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马瑞秋因他唯一的庶子茂哥的死变的疯疯癫癫,都是当年他出征在外没有照应到,甚至连儿子面都没见到,为此,沈钟磬一直愧疚不已,对她也最为宽容,尽管她疯疯癫癫,傻话连篇,也不准哪个姨娘欺负她,更不准楚欣怡短了她的用度。 这也是马瑞秋这么疯傻的一个人却还能和楚欣怡等人同进同退,分庭抗礼的原因,府里有什么大事,这些姨娘是从来不敢拉下她的。 见马瑞秋呆傻地看着沈钟磬,不明白他话的意思,付秀就悄悄拽了拽她,“……将军问你是谁的人?”从素日的作为中,付秀已隐然猜出了杨岚和李彩香的身份,却一直好奇马瑞秋是谁的人。 当初沈钟磬不过一个六品官,嫡妻又是赫赫有名的户部尚书的嫡女,妻高夫低,身份悬殊,又加甄十娘暴戾的恶名在外,任哪家父母也不敢轻易把女儿嫁进来让她蹂躏。 可沈钟磬愣是一个赛一个漂亮地顺顺当当地抬回了这么多家世不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也只有为了安插眼线才舍得! “我?”马瑞秋想了想,“我是将军的女人。” 不是气氛不对,付秀险些笑出来,低了头再不敢言语。 “……将军是问你为什么嫁进将军府的?”见沈钟磬皱眉,甄十娘就耐心引导道,“……是喜欢将军呢,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事儿?”声音祥和宁静,有股发引人深省的味道。 “我……” 马瑞秋就认真思考起来,弯弯的娥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甄十娘见了就一阵泄气。 沈钟磬也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就见马瑞秋啪地拍了一掌,“我想起来了!”她眉开眼笑地看着甄十娘,“是母亲收了国公爷的黄金,说夫人就长了一个漂亮脸蛋,连个男人的心都拴不住,让我来帮着勾引将军,乖乖地听国公爷的话!” 这傻子竟然是镇国公的人! 楚欣怡惊愕地抬起头。 付秀也震惊的说不出话。 这样也行? 这两年,她可是没少在马瑞秋身上下功夫,可任她怎么问,也没问出马瑞秋的身份来,不是马瑞秋多精明,是她根本没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意思,总是回答不到点子上,没想到,甄十娘一句话就给引了出来! 甄十娘差点被口水呛着,扑哧笑了出来。 余光瞧见沈钟磬黑了脸,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忙按住他的手, 抬头吩咐三人,“你们下去吧。” 见暴躁的沈钟磬被甄十娘一个动作就安抚下来,楚欣怡脸色一瞬间变的惨白。 感觉大厅里那股震慑人心的煞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付秀长舒了口气,拽了还笑呵呵等着甄十娘表扬的马瑞秋退了下去。 厅里沉寂下来。 有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几个姨娘,都处置了吧。”久久,甄十娘打破沉默。 同床共枕了五六年,结果五个女人一个骗婚,四个密碟,任那个男人也受不了吧? 留着她们,将永远是沈钟磬心头的一根刺。 但甄十娘也知沈钟磬心软,尽管付秀马瑞秋让他难堪,可一个是傻子,一个是她的娘家人,再难堪他也会忍下来,锦衣玉食地养她们一辈子。 这件事,还是让她做主好了! 见沈钟磬错愕地看过来,甄十娘只当不见,继续说道,“……楚姨娘心狠手辣,这些年又常出入名门贵府,参加内眷间的交际,声名在外,是绝不能把她留在府外败坏将军名声的。”她想了想,“就送去大安寺吧,那里的清规严,常有犯了事儿的贵眷被送去那清修,从没有传出过丑闻。”话题一转,“至于付姨娘和马姨娘,马姨娘的病我给瞧过,只要不再受刺激,慢慢地调理也能恢复,她和付秀平日都深居简出,外人很少知道,就赐些银箔产业送出去,若将来遇到了合适的人,改名换姓地嫁了,后半生也总能安安稳稳……” 在甄十娘眼里,女人并非要锦衣玉食才幸福,付秀和马瑞秋后半生能嫁个知疼知热的人,两个人男耕女织夫妻恩爱,要比在将军府熬着守活寡更圆满。 这也是她曾经的奢望。 说着话,甄十娘蓦然想起当初沈钟磬第一次留宿梧桐镇,见到她和邻居张志说话,就捏着她下巴警告她即便休了,她也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不许她改嫁的话,声音戛然而止,甄十娘小心翼翼地向沈钟磬嗳去。 他不会暴怒吧? 这个煞星,大男子主义太强,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改嫁的,她这可是触了他的底线。 出乎甄十娘意料,沈钟磬只皱眉寻思了一会儿,“这些你安排就是。” 甄十娘眨眨眼。 他竟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另嫁? 合着这煞星就对她一个人刻薄! 九门提督李维来了,沈钟磬去了外书房,甄十娘回头招呼过来秋菊,“……刚才外面怎么回事”和沈钟磬说话时,就见小丫鬟探头探脑了好几次。 秋菊回道,“付姨娘一直没走,想见您,让丫鬟看看将军走没走。” 甄十娘也正想见她,就点点头,“……带去卧室吧。”只坐了在一会儿,她就感觉身子发软。 打发了付秀,甄十娘慵懒地倚向身后的迎枕,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付秀是个聪明的,竟然自请出府,省了她许多麻烦。 马瑞秋也好说,付秀已答应带她一起出府,待病好了就在她的达仁堂给谋个差事,可楚欣怡呢? 她会这么安分地任命嘛? 想起楚欣怡那不安分的目光,甄十娘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楚欣怡腾地站起来,“竟然要送我去大安寺?”目光咄咄地高全,“将军呢,这是将军的意思吗?” 高全一哆嗦。 这是夫人的吩咐! 十天前二个姨娘刚刚去世,现在又要将三个姨娘悉数送走,所有这些,不过是源于夫人受了一场小小的风寒而已! 直到现在,高全都无法消化这些讯息,更无从知道送姨娘走到底是谁的主意。 可是,对他来说,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这是夫人的吩咐,他必须严格执行。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高全说完,转身退了出去。 楚欣怡一把掀翻桌子,呼呼地喘了半天,她一转身向外走去。 刚到门口,立时闪出四个婆子挡住去路。 “……夫人吩咐,让楚姨娘早些收拾了,明儿一早启程。” 楚欣怡眼里闪过一丝狰狞,“果然是这个贱人的主意!”她朝门口高喊了一声,“田菁!” 田菁带着碧竹园大大小小十几个丫鬟婆子在浩然居门口跪了一地。 送付秀几人走,甄十娘原本很低调,经田菁这一闹,将军府顿时开了锅。慑于甄十娘和沈钟磬的威严,各处的丫鬟婆子不敢公然来浩然居围观,纷纷躲这远处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风寒好了,甄十娘身体也养回了不少,已经不时时头晕了,眼睛还花,画不了图,见花厅新运来了许多盆栽,甄十娘就张罗着把卧室里的花也换了一水,正坐在矮几边慢条斯理地修剪一盆竹桃。 杜嬷嬷推门进来,“让人当众来跪求您,无非是想把这件事闹大……”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甄十娘,“刚死了两个姨娘,如今再被她在一折腾,若再不松口,您一个妒名可就传出去了,现在将军宠您不说什么,以后感情淡了,想起今日的事儿,心里总是个疙瘩。”逝去的东西总是让人留恋,难说沈钟磬将来不会忆起楚欣怡的好,说着,叹了口气,“来日方长,夫人今儿就先忍下吧,暂且让她们都留在府中,以后再慢慢打算。” 来日方长,她还有多少来日? 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楚欣怡,是再留不得了。 这个恶人,今天她做定了! 慢条斯理地修剪完最后一根花枝,将剪刀递给秋菊收拾了,甄十娘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你们来找夫人闹什么,处置各房姨娘是我的决定!” 将军回来了? 杜嬷嬷听了眼前就是一亮。 甄十娘嘴角弯了弯。 正要站起,冬菊匆匆进来,“将军去了碧竹园……”眼底难掩一抹担忧。 楚欣怡长袖善舞,将军外表刚硬心却是最软的,不会被她以夫人的名声相要挟,说活了心吧?rs 第二百六十二章 落定 楚欣怡凄楚地看着沈钟磬。 “婢妾伺候了您五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将军真这么狠心?”一副梨huā带雨的模样直可令鬼神动情。 沈钟磬见了就叹了口气……”怡儿,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一直想你能安身知命,不要执迷不悟,可到底,你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低沉的声音透着十足的惋惜。 “机会?”楚欣怡收起眼泪。 沈钟磬拉了把椅子坐下,从没有的耐心说道“当初留下十娘,也知道你不安分,可我一直以为是我误了你,自责之下也一直由着你,后来我才知道,是我错了……”他说起了楚欣怡的未婚夫,儿一我们认识之初,你本是有夫之人,却告诉我你尚未婚配,和我私定了终身。”说起甄十娘第一次进府老夫人训斥他“你竟带了一地奴才和老夫人一起责辱我。…说起了上元节夜老夫人把甄十娘阻在门外……”你掌管中馈大权,一句话就可以把府门打开,我会很感激你的,可你却什么都没做。”说起了她第一个知道甄十娘是简大夫的事儿“这样的大事不告诉我,你竟然让杨涛透露给大皇子……”一桩桩,一件件,像讲述别人的故事,沈钟磬说的毫无情绪,他手按椅背站起来把石虎调查的资料放在桌案上……”我一直羞于说这些,也是想给你一次机会,毕竟当初自毁诺言没能娶你为妻的人是我,也因此这些年我宠你,纵你,可你一直不知足,一直拿我当傻子……” 楚欣怡脸色死灰“……你……你……早就知道了?” “十娘也知道了……”沈钟磬说道”明知道你心思狠毒,三番两次地害她,只因她见我如此纵容你便以为我是深爱你的,怕她身后我孤独凄凉,她宁肯把文哥武哥送出府,也不肯对你下手……声音墨然而止,沈钟磬忽然想起那日在书房甄十娘摔的那碗绝育药来,当时看着一地的碎片,听她说他们之间没有爱,他心都碎了,却从没深想过。 甄十娘,那话的意思是他不爱她! 为简武简文计,他当时喝了那样碗绝育药对甄十娘最有利! 可明明以为他不爱她,她还是毅然摔了那碗药! 又想起自从解开了误会,甄十娘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真切,饭量一天比一天大,连两颊都出现了红润,忽然间,沈钟磬发觉,甄十娘的心一直就明明白白地摆在自己眼前,她对自己的喜欢不比自己对她少一份! 他转身走了出去。 虎步生风,尽管早上才见过,可这一刻,他直恨不能立即就见到甄十娘。 面色灰白地望着那毫不留恋的背影,楚欣怡软泥般摊到地上。 甄十娘正和老夫人对峙着。 “将军是一家之主,这事还是看将军的意思吧。”甄十娘声音不疾不徐。她穿了一件大红色锦缎右衽小袄,外罩玄色貂毛小坎,端庄威严,雍容明艳,隐隐有种高不可攀的威仪,老久人瞪眼看着她,咒骂的话生生地卡在喉间。 小丫鬟来回“……将军回来了。” “你答应过我……”一见沈钟磬,老夫人劈头就问“不让她主持中馈的!”沈钟磬要把姨娘都送走她拦不住,但这中馈绝不能落入甄十娘手中,她得给小儿媳妇留着。 原来他让楚欣怡主持中馈是答应了老夫人的条件! 甄十娘看向沈钟磬,眼里有一丝错愕。 儿一母亲年龄大了,就少操些心吧。”沈钟磬坐下来,见老夫人脸都变了他话题一转……”再过几天就是郑老夫人的寿辰,郑阁老已说好让我带了二弟去给邬家相看,若这门亲事成了,待弟妹进门后,就让她主持中馈,暂时就让十娘先管吧。” 甄十娘身体也不好,也操不了这些心。但老夫人这以后偏颇糊涂的厉害,根本主持不了中馈。 这中馈本就是为小儿子抢的老夫人听了怒火瞬间消了下去……”……那就说好了,信儿媳妇一进门,这中馈就给她。”话是对沈钟磬说,老夫人却咄咄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微微地笑。 感觉笑容特别刺眼,老夫人腾地站起来,抬腿就走。冬雨紫月吓得抬脚追了上去。 甄十娘缓缓地站起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老夫人的背影。 感觉屋子特别静,甄十娘一回头沈钟磬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很奇怪怎么了? 正要开口,沈钟磬一把从后背拥住了她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甄十娘吓了一跳“将军怎么了?” “没事……沈钟磬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想抱抱你。”好半天,沈钟磬才松开她,搬过甄十娘的身子,看着她“我明天沐休,你想去哪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甄十娘眨眨眼。 他到底怎么了? 虽然不明白沈钟磬怎么会突然这样,可甄十娘打心里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那份依恋,心里暖融融的,不由认真思考起来。 穿越来这儿快六年了,她还真没游过上京城,去哪好呢? 秋菊敲门进来“高总管把对牌和各处的账薄都收齐了,各处的管事婆子已聚在了议事厅,请夫人示下。” 甄十娘小脸就抽抽起来。 她只擅长治病救人,还真不耐烦这些,连浩然居这面前是杜缠缠带夏菊春菊管着,她只负责掌控大局,不是为了给简武简文清理门户,她根本就不会却抢这劳什子。 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沈钟磬见了就刮刮她鼻子“非要抢过来,现在知道是苦差事了。”一想到她抢中馈全是因为吃醋沈钟磬通体舒畅声音里就带了股宠溺。 甄十娘一瞪眼“谁说是苦差车,我就喜欢管。”回头吩咐秋菊“告诉高全,我这就去接。” 见甄十娘真张罗着要换衣服,沈钟磬一把拽住她“我只是开玩笑,议事厅里只生了火笼,太冷我见过怡儿处理事物,一坐就两时辰,太辛苦了,左右府里都有定例,只要遵照执行就是,你就让杜妈妈带夏菊春菊去吧。”又道“我已告诉陈朝生让他明儿把他媳妇带来人很精明又会算账,就让她带着夏菊春菊去各处盘点对账。”从决定处置楚欣怡,他就开始盘算着怎么能让甄十娘少受累了。 甄十娘扑哧一笑“管事婆子都聚齐了,我总得去露露脸啊。” 沈钟磬才发现甄十娘是逗他好笑地摇摇头“你啊。” 和战战兢兢肃穆悄立的管事婆子打了个照面,吩咐夏菊春菊把各处的账目对牌收了,又说“账目我会慢慢地核,规矩还和以前一样,大家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吧。”之后,甄十娘便扶了秋菊走了。 管事婆子们一头雾水新官上任三把火,本以为甄十娘定会拿了谁开刀,然后再揪出楚欣怡掌管中馈时的弊处拿到沈钟磬那邀功,这此人一个个都战战兢巅,的,生怕做了敬猴的鸡,如今见甄十娘轻描淡写地放了过去,舒了口气的同时想到账目都被甄十娘收走了,心却一直惴惴的不敢有丝毫松懈,纷纷下了决心“夫人给了机会,可得好好表现了。” 不说这些管事婆子一个个竟比楚欣怡掌管中馈时更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这以后对甄十娘更加尊崇,不敢有丝毫懈怠。单说甄十娘回了浩然居,简武简文已经下了课,正和沈钟磬一起盘坐在暖阁迎窗的大炕上摆弄沈忠信刚送的一对活动木偶,瞧见甄十娘进来简武首先扑过来……”娘,妈……”拿了木偶给甄十娘看“二叔刚送的木偶,头和脚都能动,还能跑步!” 甄十娘好奇地接过来“真的呢。”感觉像现代的机器人,甄十娘很好季这是怎么做出来,摆弄了半天也没看出门道,又递给简武……”……没谢谢二叔?” “谢了,我还答应了教二叔折纸。”小时候没钱,玩具少,甄十娘就常教孩子折纸玩,两个小家伙都折的一手好纸“二叔还有个水车,一摇动起来就能喷水,可好呢。”简武说着蔫了下来“二叔谁也不给。” 甄十娘就看向沈钟磬。 “我去要了,二弟说是鬼谷子送的,他还没研究明白。,沈钟磬语气忿宴“以后他再来请教你,你也别告诉他,就让他拿水车来换!” 甄十娘莞尔。 这家伙,就见不得他儿子一点不开心。 在沈钟磬身边坐下,又问了儿子今天都学了什么,做了什么,甄十娘想起娴姐来“妹妹还听话?” 老夫人脾气越来越差,怕娴姐模仿了去,沈钟磬索性就让娴姐白天跟简武简文一起随顾彦浦学习,只晚上回养心院。 “连三皇五帝都不知道,说一句就哭,一个指头就推倒了。”简武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孩子“真没出息。” 沈钟磬就皱皱眉。 “不许这么说妹妹。”甄十娘板了脸“妹妹是女孩,启蒙晚,你得多让着她。”不习于简武简文,甄十娘从小就给他们讲故事学认字,娴姐由大姨娘带着,一直学女红,沈钟磬出征回来后才找了先生启蒙,开始读三字经。 “我知道了。,见甄十娘生气了,简武就吐吐舌头。 小丫鬟进来回“晚饭好了。” 一家人用过饭,送简文简武回了霸王居,沈钟磬洗漱完进了屋,甄十娘手上的书翻了一页,正托着腮沉思……(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欢好 “在想什么?”沈钟磬把书拿开,在甄十娘身边坐下。 “今儿高全问各院的丫鬟怎么处理……”甄十娘抬起头,“我的意思就别送出去了,问问她们愿不愿意,若愿意,就跟着我学医护,以后回春医馆搬过来,就直接去那儿,也省得再招人了。” 沈钟磬目光就闪闪地亮起来。 甄十娘,又打算开医馆了? 自她得了风寒以来,就一直恹恹的,连图纸都不画了,他几次提医馆的事情,她都倦倦的,以至于选址搬家的事儿全搁了下来,这让沈钟磬心里有股莫名的惶恐。 他隐隐地觉得甄十娘已对生活失去了信心,连最热衷的医术都放弃了! “……好啊。”沈钟磬极力压抑着欣喜,“付姨娘的竹园比较清静,就让高全明儿带人收拾出来做校舍。” “我正惦记那儿呢!”甄十娘目光明亮如寒夜中耀眼的星,“我身体不行,一个人培训吃不住,再把冯喜接来教她们辨别中药和基本医疗常识……”又提起对未来医馆的规划,甄十娘越说越兴奋,小脸红扑扑的。 感觉屋子静悄悄的,甄十娘一抬头。 沈钟磬正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摸摸自己的脸。 “说话底气这么足,你风寒是彻底好了。”沈钟磬声音低糜柔和,如一缕温润和煦的风,撩拨的甄十娘心里一阵酥麻,“……早就好了,怎么?”她眨眼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笑呵呵地俯了下去,“……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了?” 老夫人正指挥着丫鬟翻箱倒柜挑衣服。 郑老夫人寿宴上要给小儿子相亲,她可得穿的华贵郑重,给小儿媳留个好印象。 “……这件大红遍地金的团花背子好,还是那件豆青色喜鹊登枝背子好?”老夫人又拿起一件大红遍地金的团花背子在胸前比量。 “还是红色鲜亮,有威仪。”知道老夫人最喜欢红色,紫月嘻嘻笑道。 老夫人就想起甄十娘白天穿着那件大红色锦缎小袄的明艳威仪来,把衣服一扔,“什么威仪,难看死了!” 紫月怔住。 摆手让人把衣服收了,老夫人又招呼冬雨把百宝箱拿出来,翻捡着找出一支镶了颗鸽子蛋大小的猫眼的点翠来,自言自语道,“……第一次见面,我送邬姑娘什么好?” 紫月等人错愕。 不过是双方家长偷偷相看,八字还没一瞥呢,她怎么就惦记着送人家东西了? 紫月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寿宴上,她别把这门亲事搞杂了。 心情特别好,老夫人兀自唠唠叨叨地挑捡去参加寿宴的头面和礼物。 这一次,她一定要给小儿子娶一个温婉贤淑的! 多生几个大孙子,把那贱人比下去。 沈钟磬浑身像被水淋透了。 甄十娘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我不行,我做不了!”声音尖锐,甄十娘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上。 原以为打开了心结,她们就不会再有障碍了,可是到头来她还是做不了,这让甄十娘心里有股深深的绝望,脾气也异常暴躁。 恍如有一只暴躁的猛兽在身体里到处乱窜,沈钟磬感觉自己就要暴了,眼底有丝极致的苦痛。 听到声音,他蓦然回过头。 “十娘……”他强压着心里的烦躁,伸手去拽甄十娘。 指端碰触到光裸的肌肤,甄十娘一哆嗦,“……我做不了,你去找别人吧!”声音尖利刺耳,有股自暴自弃的绝望。 沈钟磬怔住。 甄十娘,从来没有这样过。 “十娘,十娘……”他抱起甄十娘,“你别这样,我们慢慢来,总有办法解决的。” “我不行,我不行!”甄十娘激烈地摇着头,“你去找别人吧!” “我只要你!”心里一股莫名火气,沈钟磬声音也异常的暴躁。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他说他只要她? 心一阵轻颤。 甄十娘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沈钟磬。 “十娘……”感觉甄十娘身体软下来,沈钟磬声音也柔了下来,他贴着甄十娘耳朵耐心地哄道,“你什么也别想,只想着我喜欢你,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声音低糜呢喃,若放在平时,甄十娘会肉麻到起鸡皮,可是,此时此刻听到耳朵里,却是暖融融甜丝丝的,如一股娟娟的细流,慢慢地淌过心底,她不由主动圈住沈钟磬的脖子,牙齿轻轻咬上了他耳垂。 沈钟磬一阵战栗。 她是想……再试试? 血液瞬间又沸腾起来,沈钟磬牵了甄十娘的手探向下身,“十娘,来……” 甄十娘脸火辣辣的。 下意思要抽回来 “十娘,别怕,你试试……”见甄十娘羞涩,沈钟磬却没轻易让她逃脱,又是亲又是哄,“你摸摸,没事的,没事的……” 眼睛紧闭,甄十娘红着脸摸了下去。 沈钟磬倒吸一口冷气。 低头含住了**上一抹嫣红,一只手伸向下面寻找到花核不轻不重地捻着 强烈的酥麻自花心一波一波涌向四肢百骸 一股从没有的感觉让甄十娘有些惶恐不安,她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十娘,别怕,交给我就行……”沈钟磬喃喃地在她耳边哄着。 一阵粗重的气喘 汗水顺着沈钟磬额头淌成了河 见甄十娘身体已完全打开,却不敢向前几次那样轻易去闯,沈钟磬极力克制着,额头的青筋都一根一根地鼓了起来,他伸出食指探进她身体,“没事的,没事的……”见甄十娘身体要僵,沈钟磬慌忙在耳边连连哄道,手指轻轻在甄十娘身体里抽动起来。 “沈钟磬,沈钟磬……” 沈钟磬手指抽插的速度越来越快,甄十娘身子又酥又麻,又有股极度的空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慌乱地喊着,声音支离破碎。 沈钟磬试探着慢慢地抽回手指,见甄十娘紧闭双目,弓起身子随他手指跟了过来,沈钟磬轻笑起来,一面看着她脸色,咬着她耳朵低喃,手握着自己的坚挺,腰身猛一用力冲了进去…… 异常的顺利让两人同时惊住 甄十娘睁眼看着沈钟磬 下身突然的鼓胀不适和微微的刺痛让她有股陌生的惶恐 “就好了,就好了……”沈钟磬趴在甄十娘耳边安慰着,紧致的花心紧紧地包裹自己着欲望,沈钟磬有股要炸开的感觉,“生了孩子,怎么还这么紧……”一边克制着自己慢慢地律动 那股火辣的感觉渐渐消失的,甄十娘身子动了动 见她适应了,沈钟磬再忍不住,身体用力一庭,狠狠地撞到花心上…… 甄十娘尖叫出声 恍如在骇浪里颠簸, 甄十娘死死地搂着沈钟磬的脖子,双腿缠上了他的腰…… 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甄十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伸手向身旁摸去,半边床空着 甄十娘一激灵。 匆忙低头看自己。 身上的衾衣完好无损,床单被褥都干干净净的,散发着一股清新的薰衣草香。 全没有欢爱后股那湿漉漉的痕迹。 昨夜,是梦? 那场畅快淋漓的欢爱都是梦? 事实上,她还是做不了? 甄十娘一骨碌坐起来,掀被子翻枕头拽床单慌乱地寻找他们欢爱的痕迹 到处都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甄十娘有些傻眼 沉寂下来,感觉浑身又酸又涨,仿佛被石碾压过 甄十娘后知后觉地颤着手解开衣服,退下衾裤查看,浑身密密麻麻的……全是欢好过后的痕迹 昨夜不是梦! 他们真的做成功了! 想起昨夜他带她爬上巅峰时在她身体里喷发释放后的那股餍足,甄十娘忍不住低泣出声。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沈钟磬脚步轻快走进来 来不及穿衣服,甄十娘拉过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目光落在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床上,沈钟磬怔住 再看看趴在那一动不动地甄十娘,不觉哑然失笑 “你醒了……”在床边坐下,沈钟磬伸手拉开被子。 一大早就把自己扒光了,甄十娘从没一刻觉得这么丢脸。 “将军先出去!”她声音闷闷的,小手紧紧地抓着被子不松手。 沈钟磬哈哈大笑,“怎么了?”一边连被子一起把甄十娘抱起来,“我的十娘害羞了?”对上甄十娘眼角的泪珠,笑容僵住,“你怎么了?”硬掀开被子,正对上甄十娘赤luo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吻痕,昨夜烛光昏暗他没注意,阳光下却分外的刺眼,沈钟磬一阵心慌意乱“是我弄疼你了!” 他是个粗人,知道甄十娘身体不好,一直以来他都控制自己怕弄伤她,谁知昨夜竟完全失控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把她弄成这样。 “我去拿药!”沈钟磬腾地站起来。 甄十娘体质不同常人,这在别人不算什么,在她就不一样了。 拿药? 好像还听说谁为这个上药的? 传出去,让秋菊等人知道了,她干脆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见沈钟磬雷厉风行就要喊人,吓得甄十娘一把拽住他,“不用,不用,我不疼。” 那为什么哭? 沈钟磬回过头。 “我是高兴……”甄十娘解释道,“我以为我……”脸一瞬间红到了脖子。 喜急而泣! 仅仅因为他们昨夜做成了! 沈钟磬呆住。 这些日子,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真的不用涂药?”沈钟磬坐回来,声音格外的柔。 “我只是消的比别人慢些。”这样的痕迹她愿意留久一些,“将军先出去,我换了衣服就起来。”大白天在沈钟磬跟前换衣服,她还真没那么豪放。 “我帮你换!” 正要起身,见她撵自己竟是为了换衣服。沈钟磬伸手拿起矮几上折好的衣服。 甄十娘面红耳赤,使劲推他,“你快出去。” “怕什么,我们是夫妻。”瞧见甄十娘脸红红的,恍然能滴出水来,沈钟磬索性放下床帐跳上了床。 说是穿衣,一个肚兜还没系上,结果沈钟磬倒把自己剥了个精光 甄十娘滚在他怀里咯咯地笑 卧室里就传来一阵气喘声……rs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贺寿 沈钟磬沐休,原本说好了要去上林苑游玩,外院套好了马车让人来请示,这一对还腻在床上。 甄十娘四肢发软,哪也不想动。 沈钟磬有些讪讪,保证说下个沐休一定带她去。 甄十娘吃吃地笑。 杜妈妈亲自让人炖了乌鸡桂圆汤给甄十娘补身子,趁沈钟磬被外院叫走,规劝甄十娘,“将军年轻气旺不知节制,夫人行医,知道这种事情最伤身子,以后再不可这么放纵胡闹。” 甄十娘汗颜。 她身体不好,讲究清心寡欲,最忌这个,可是,对上沈钟磬的火热,她就是想那么燃烧掉自己……飞蛾扑火,这就是人常说的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吧。 她发现,她一点也不舍得他委屈。 睡了一下午,谁知用过饭后就又犯困,晚上对着沈钟磬的逗弄就有些犹豫,她是再不敢这么折腾了,出乎意料,沈钟磬只逗了逗她,便搂了她闭上眼睛,“……睡吧。” 第二天一早,沈钟磬上朝了,甄十娘直睡到巳时末才起来,刚用了饭,小丫鬟就拿了大红的请柬进来,“……郑府总管亲自来送请柬了。” 甄十娘好奇地接过去。 这么快,郑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老夫人一把将郑府的请柬摔在地上,“……为什么只请了那个贱人,不请我?” 想起去年郑老夫人过寿,正赶上沈钟磬荣归不久,自己带了一顶镶了沈钟磬从南越王宫带回的夜明珠的霞冠,羡煞了酒宴上所有人,连奉恩旨归省贺寿的郑贵妃都朝她笑了笑。 那是何等的荣光! 越想越闷堵,老夫人把炕头拍的啪啪三响,却是再不敢让人把沈钟磬夫妻叫来训斥,瞧见红桑端了一盘石榴进来,一个茶杯瞥了过去。 听门口的礼官报,“……沈将军沈夫人到!”郑阁老夫妇亲自迎了上来。 来到大厅拜祭了寿星郑老夫人,递了礼单,郑阁老就带沈钟磬兄弟去了外厅,郑夫人则带甄十娘和简武简文来到后院一个巨大的用玻璃封了顶的花厅,直接来到几个穿着入时头上珠光宝气的内眷面前,一一介绍见礼。 “……这是我亲家,邬四奶奶。”她指着一个三十七八岁,穿着虽不华丽却大方得体的妇人介绍道。 甄十娘朝她微笑着点点头。 目光落在她身边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身上。 郑夫人立即介绍,“……她是邬四奶奶的小女儿,叫乌雅芳。”招呼乌雅芳,“快见过沈夫人。” 那小姑娘缓步上前朝甄十娘盈盈下拜,“……见过沈夫人。”声音清丽,落落大方。 甄十娘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这就是沈钟磬说的那个小姑娘了? 她穿一件丁香色右衽交领夹衫,乌黑的头发很利索地绾了个纂,耳朵上戴了一对细米粒大小的珍珠耳扣,华贵而不张扬,面色秀美,肤白如雪,一双入鬓的长眉更显几分稳重,甄十娘不由暗暗点头,“……这份低调就很难得,只是不知心性怎样?” 虽说这乌雅芳果真能嫁入沈家,她们妯娌也是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可是,沈钟磬已经说了,她进门后就接管中馈,这就是说,以后简武简文就会落在她手里,所以,这个兄弟媳妇的心性一定要温厚。 不耐烦大人说话,简武简文张罗着要出去玩,郑夫人就叫了小丫鬟陪着,甄十娘也嘱咐秋菊夏菊,“……看紧了,别磕着碰着。”这才又转身和众人聊起来。 问了乌雅芳寻常在家做什么,喜欢什么书,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瞧见门口又络绎不绝来了客人,甄十娘就推了推郑夫人,“……您快去忙吧,别管我们。” 郑夫人正惦记着那面,也不客气,招呼了儿媳妇过来,“……这是沈夫人,你好好陪着她各处转一转。”郑阁老素来低调,这次郑老夫人寿辰也没张扬,只请了些关系亲厚的,花厅里只甄十娘是第一次来郑府,想到太后都把她当亲女儿,郑夫人一点也不敢怠慢。 郑大*奶就亲热地拉了甄十娘的手,“后面有个小菊园,菊花开得正艳,沈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也不喜欢这里太喧闹,甄十娘就点点头。 郑大*奶二十多岁,姓杨,叫杨学梅,是南平安伯侯的嫡长女,她穿了一件玫瑰色缠枝花缂丝背子,身材细高,俏丽的脸颊略显瘦削,借着阳光,甄十娘隐隐觉得她涂了一层均匀脂粉的脸颊恍然有股枯黄之色。 甄十娘眉头微不可闻地动了动。 她听李维夫人说过,郑阁老三代单传,到了郑爽这一辈,唯一的嫡子三岁那年就夭折了,之后听说纳了七八房姨娘,已经生了六个女儿,却一直无子,而这个郑大*奶更是一直再无所出,是不是……她从此不孕,夫妻失和? “……因上面遮了玻璃,这花厅不烧火笼也暖和,别处的花都败了,只这里还开得正茂呢。” 郑家最自豪的就是这个为迎接贵妃娘娘归省去年才建成妆点的恍然人间仙境的花厅了,四季如春,连冬天都能看到新绽放的花,郑大*奶说着,一扭头,瞧见甄十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摸摸脸颊。 怎么了? 她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真是职业病了,到哪都想给人望闻问切一番。 回过神,甄十娘汗颜,她指着郑大*奶头上的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这只凤眼,好像不是中原之物。” “沈夫人眼光真独,一眼就瞧出这不是中原之物。” 郑大*奶笑着拔下步摇给甄十娘看,“这是南越进贡的阳燧珠,当年抓捕镇国公有功,先帝赏给家父的……”淡淡的笑容隐隐带着股苦涩的落寞。 甄十娘幽幽叹息。 听得出,她家世不低,底蕴远比靠女儿蒙恩的郑氏一族深厚,可她却任丈夫娶了七八个姨娘……或许,她当真不孕呢。 能让一个身份高贵锦衣玉食的女人在花样年华里凋零的,也唯有这一点了。 萧老夫人来了。 郑阁老请了上京有名的瑞声堂,因不喜热闹,甄十娘先前就没随大家过去,知道萧老夫人喜欢看戏,见离开宴还早,甄十娘索性陪了她来看戏。 “……看着倒够沉静的。”听甄十娘说了沈钟磬让她来相看乌雅芳的事儿,萧老夫人也格外多看了她几眼,端庄地坐在邬四奶奶身边,安安静静的,有股小家碧玉的温婉,萧老夫人见了就很喜欢,她贴了甄十娘耳朵,“我也听人说过,这乌六小姐是个贤淑的,你小叔娶了她准没错。”又压低了声音,“……你婆婆喜欢你小叔,让他娶个柔顺好控制的媳妇对你有好处。” “嗯。”甄十娘点点头,笑着转了话题,“……娘怎么送了那么贵重的礼?” 萧老夫人来郑府拜寿,竟破例地高调。 送了顾闳的夜宴图,鸡血石雕的寿桃,尤其一珠三尺多高少见的如梦似幻的蓝珊瑚,不仅震住了在场所有人,连甄十娘都暗暗吃惊。 虽说珊瑚以红为贵,但这梦幻般的蓝色却是弥足珍稀。 这礼物,送太后寿辰都奢侈! 同朝为官,萧煜也不过是协办大学士,阁老的候补队员而已,官拜副一品,他的升迁起落已不是郑阁老能左右的了,又比郑阁老年轻二十多岁,按现代的一句话,要交着老的,靠着小的,郑阁老马上就快退休了,他应该反过来巴结萧煜才对。 至少,两家应该是平等往来的。 “还不是因为你大哥……”萧老夫人咬着甄十娘耳朵声抱怨道,“要推行个什么马市牛市的,卡在了郑阁老这儿。”叹了口气,“你大哥实在没招了,才让我出面走夫人的门路。” 甄十娘就想起沈钟磬说的万岁把这个担子交给了他和萧煜的事儿,“大哥也没办法了?”在她心里,不是沈钟磬的耿直火爆,萧煜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诡诈多智的阴谋家。 也因此,一听沈钟磬说有萧煜处理,她便再没多想过。 “没办法啊,那头也是个固执的。”萧老夫人贴了甄十娘的耳朵,“万岁要立五皇子,现在就不能撤了他的阁老,也不能打压郑贵妃。” 甄十娘一激灵,“……万岁已经决定要立太子了?” 萧老夫人正色地点点头,瞧见邬四奶奶看过来,就朝她招招手。 邬四奶奶就带了乌雅芳笑盈盈地走过来,“……萧老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在花厅还找了您一圈呢,听说……”邬四奶奶笑盈盈地坐在了萧老夫人身边。 早有小丫鬟过来给上了茶。 见萧老夫人和邬四奶奶说的热闹,甄十娘就招了乌雅芳过她那面坐,拿了桌上的点心给她吃,两人有一搭无一搭说着家常。 戏台上正点了一出瑞声堂名伶梅红玉唱的《明公断》 听到陈世美派韩琦去刺杀秦香莲母子这段,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若是陈世美不考状元,在家守着妻儿老小,或许一家**贤子孝倒圆满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不仅现代,古代也一样适用。 “……沈夫人也不能这么看。”乌雅芳却摇摇头,“男儿就该封侯拜相,若一辈子只守着妻儿还有什么出息?”rs 第二百六十五章 妖精? 甄十娘怔住,转头看向乌雅芳。 乌雅芳接着说道“您是没见上一出戏,点的是离魂记……”离魂,记说的是张倩女和书生王文举的爱情故事。两人原本指腹为婚,后因张母嫌贫爱富被迫分开,张倩女因此相恩成疾,魂魄随习王文举一起上京赶考,而肉体则在家卧病不起。后来王文举得官,两人一起归来,张倩女魂归肉体大病痊愈”若王文举不是得官归来,哪会有这桩美满姻缘?,乌雅芳说着,叹了口气”…难说张母不会逼张倩女嫁给哪个高官世家了……” 甄十娘摇摇头“能高中状元的毕竞都是凤毛麟角,许多人苦读一生也未必能出头。”这世上别的没有,那些寒门苦读潦倒一生的学子却比比皆是,若他们能在考场失利时就及时调整心态,选一门适合自己的职业,也许生活就是另一番光景“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种田经商也一样殷福后人。”又调侃道“男耕女织,七仙女和牛郎不就很好。” 他们不还是被王母娘娘生生地分开了。 隔了迢迢银河,一年只能相见一次。 若那牛郎有权有势又是天庭中的一员,她们又怎会这样? 士农工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男人从商种田还有什么出息? 乌雅芳听了眼底就闪过一丝轻蔑,微微笑着没再言语。 一直看着乌雅芳,甄十娘若有所思地皱皱眉了清净惯了,甄十娘到底受不了这吹拉弹唱的热闹,免强听完《明公断》,神态不觉间就有些恹恹了萧老夫人见了就推她出去“你也不爱听别跟着我在这儿受罪。” “我再陪娘坐一会儿。”甄十娘有些犹豫。 萧老夫人就跟她亲娘一样,甄十娘打心里想多陪陪她。 萧老夫人已经招呼郑府小丫鬟”……带沈夫人下去找个清静之处休息,开宴时再叫她。” 见老夫人执意,甄十娘就嘱咐了惜春惜huā好好照顾萧老夫人这才站起来。 直望着甄十娘没了影,邬四奶奶才回过头“才听了一出就有些不济,沈大人的身体到底是差一些?” 萧老夫人就叹了口气“也亏沈将军不惜钱财,每日燕窝茯苓奇珍异草地养着,又一点也不敢让操心才调理成这样,若换个人家,怕是这时候早卧了床。”沈钟磬四处淘换灵药偏方给甄十娘调养身体已经不是秘密。 连上京的平头百姓都知道,要想溜须辅国大将军,最快的法子就是能送上一株养血的奇珍。 了解沈钟磬的人都知道这位辅国大将军固守原则荤腥不进,唯有为夫人寻找偏方奇药才会突破底线。也因此,民间那些养血的秘方和奇草都水涨船高,身价百倍前一阵为争夺西北总兵一职,一张有用的养血奇方、一味养血奇药甚至都被炒成了天价。 “不是说她就是神医山,邬四奶奶眨眨眼。 “是早年就掏空了身子,若不是神医,老早几年前就死了:“想到甄十娘当年被遗弃在梧桐镇毕竟是将军府的丑闻,萧老夫人声音鸯然而止,抬头招呼小丫鬟“上壶热茶:这就是说她这身体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将军府的中馈……邬四奶奶不由看了正襟端坐的乌雅芳一眼,目光闪闪。 “客房太远。”簇拥着甄十娘出了戏棚,小丫鬟回头商量道“huā厅的浓荫里也没有软榻都用屏风围着,沈夫人去那歇会儿?” 甄十娘四处寻找简武简文“文哥武哥呢?”不喜欢咿咿呀呀的戏文,简武简文进戏院不到一刻钟就浑身长了刺似的,甄十娘要陪萧老夫人,就让秋菊带了他们在院里玩:“两位少爷跟府里几个表少爷去了海棠苑……”有小丫鬟应道“走的时候吩咐奴婢在这儿等着跟您说一声,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夫人先去前面坐一会儿吧。”冬菊就指着前面一片浓密的树荫。 见甄十娘点头,早有小丫鬟跑去拿椅子。 刚坐下,简文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娘,娘!”他脸色煞白“妖精,妖精,要抢我木偶!”声音发颤,简文一把扑到甄十娘怀里“被弟弟给打跑了!” 这世上哪来的妖精,一定是什么人装神弄鬼吓唬他们! 甄十娘目光锐利地看向郑府众丫鬟。 几个人俱面面相觑见她们一脸的茫无所知,甄十娘暗暗诧异。 “娘,娘……”简武随后跟上来“我看到了一个柳树妖!”气喘吁吁的声音〖兴〗奋中带着股惶恐,简武扑到甄十娘怀里,身子还瑟瑟发择。 bu “怎么回事?,一边拍着儿子,甄十娘抬头看向气喘吁吁跟在后面的秋菊等人。 “文哥武哥正在院里玩,遇到几个表少爷张罗着要去海棠苑蹴鞠,就跟着去了……秋菊把经过说了“鞠掉到了隔壁院里,角门锁着,围墙又太高,大家都翻不过去,文哥武哥就去捡……”别看简武简文人小,学了近一年武功,尤其学的是冯十三的凌波微步,翻墙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奴婢们正在外面等着,就听文哥大喊着妖怪翻了墙跑出来,随后武哥也跟了出来,大家就跟着一起跑了回来……”简武从小胆大,拿喜鹊的话,把他的胆摘出来晒干了都比窝瓜大,他都吓成那样,秋菊等人哪敢进去查看究竟,更别说那道围墙他们根本翻不过去了,一群人都跟着胆颤心惊地跑了回来。 锁着门,又被围墙隔着,就说明那里是禁足的,是简武简文贸然闯进去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并非郑府的人有意吓唬他们,甄十娘暗舒了口气,抬头看着郑府小丫鬟“那隔壁是什么院,住着什么人?” 几个小丫鬟俱摇摇头。 “那里是禁足的……奴婢从没去过。”一个绿衣小丫鬟说道。 “就是个空院子,里面没人!”随简武简文跑回来的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说道。 “不是!”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辨驳道“我就听到过里面有小孩哭!” 见简武简文已经雯静下来,甄十娘就松开他们,弯腰拉了小一点的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慈祥亲昵”既然禁足,你是怎么听到哭声的?”又问“在海棠院吗,那里不禁足吗?” “海棠苑不禁足,是隔壁的望春轩禁足。”有小丫鬟解释道。 “我叫本哥!”小男孩清亮亮地说道……”那里有个洞可以钻进去,我听到有人哭就钻了进去,里面养了好多huā,还有小河,可漂亮呢。” “那你见过妖精?”甄十娘问道:奎哥摇摇头“没有。”有解释道”我刚进去就给护院撵了出来。” 郑府小丫鬟都白了脸,已有人匆匆地传信去了。 甄十娘终于听出了个大概,见简文简武都安静下来,正张着大眼听众人说话,就拍拍他们的后背“妖怪什么模样?”语气轻柔,透着股安宁的气息。 众人瞬间静了下来,俱屏心静气地看着简武简文。 刚刚被他们一咋呼,就都六神无主地跟着跑,大家还真不知道简武简文在隔壁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 “身上长满了鱼鳞!”简文又摇摇头“好像是树皮,他一上来就抢我木偶,我慌了神,也没瞧太清楚。”沈忠信刚送的活动木偶,简武简文还没稀罕够,这些日子连出门也带着,刚刚蹴鞠时就挂在了腰间。 “就是树皮!”简武肯定道”没穿衣服,数裂的一道一道,看着像鱼鳞。” “有眼睛、鼻子、嘴吗?”甄十娘问道。 “有,都和人一样,就是很丑,脸上也一层一层的:“简武说道“见他抢哥哥的木偶,我就拿鞠打他,他转身就跑,我还看到他光着屁股呢!” 长的和人一样,能被吓跑,就说明他也害怕,也有七情六欲,这就是人! 能抢东西说明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能看到屁股,说明他的确没穿衣一这就排除了是特意化了妆吓唬人的可能,难道真是个皮肤跟树皮似的孩子……甄十娘眉头拧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人? 那树皮真的能取暖,这么冷的天竟然不用穿衣服? “难道真有妖怪?”秋菊等人都傻了眼。 见大家都白了脸,人心惶惶的,甄十娘缓缓站起来“都散了吧,是文哥武哥看huā了眼。” 声音淡淡的,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原本就没看到什么的郑府几个表少爷都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只简武身子一紧,蓦然抬起头。 他怎么可能眼huā! 他明明就瞧的清清楚楚! 正要辩驳,甄十娘一把拥着他,对上娘亲递过的眼色,简武瞬间闭了嘴。 “大家都散了吧。”甄十娘看着围了一圈被魔法定住了似的小丫鬟“还不带你们主子回去,等着郑夫人发怒?” 如果她猜的不错,知道这群表少爷竟然趁府里忙乱,人手松动之际偷偷去了禁区,并让她们这些外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郑大人一定会勃然大怒。(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查探 果然,她话音一落,众丫鬟一个个惊的面色煞白,纷纷劝导自己的小主子快点回去。 要说玩,郑府这些表少爷们没一个能赶上在乡下长大的简武简文huā样多,加上两个小家伙说话又讨喜,天生就带着一股亲和力,都舍不得简武简文,可见甄十娘面色严肃,简武简文听话地倚在她身边不吭声,这才悻悻地散了。 “我没huā眼,真的是妖怪”众人一散,简武就迫不及待的跟甄十娘解释,想起西游记,又补了句“就是柳树精!” 甄十娘扑哧一笑“他吃你了?” “他怕我!”简武脱口道。 “妖怪都吃人啊,怎么会怕人?”甄十娘反问。 “这……”简武简文挠挠头,目光中还隐隐带着一丝恐惧。 甄十娘就想起杯弓蛇影的故事。 怕是这个迷不解开,这两个小家伙心里会一直存着个阴影。 想到这儿,她挥手打发了郑府的小丫鬟,牵了简武简文的手,悄悄说道“走,我们再去看看。” 简武简文身子一阵僵硬。 “我去找爹,让爹来打妖怪!” 简武转身就跑。 被甄十娘一把拽住“……妖怪不是怕你吗?”这一定是郑府的辛秘,被简武简文这样在郑府丫鬟中吆喝开已经很窘了,若再任他们去前面宴客厅在百官跟前揭出来,郑阁老大约非疯了不可。 简武脸腾地涨红。 妖怪的确是被他吓跑了,可刚刚他自己也害怕啊,只是见哥哥被欺负了,硬着头皮往上冲罢了,妖怪跑了,他也吓跑了。现在让他回去,他心里还真怕呢。 “有娘在,没事的。”甄十娘笑着柔柔他头发。 “我怕他吃了娘。”简武拽着甄十娘的衣袖不撒手。 “不会的,我们武哥打不过他,还有冯十三叔呢。”甄十娘目光四处搜索,暗道“冯十三哪去了?” 毕竟是人家的内宅,纪怀锋等人不好跟不来,又担心简武简文。甄十娘便让冯十三匿了行踪跟着,就算人再多,现在简武简文被吓成这样,他也该露个面帮着查一查啊? 心里纳闷,甄十娘领了简武简文往前走。 被吓的腿肚子转筋。秋菊冬菊等人还有些迟疑,但见甄十娘面色淡定,脚步稳健,就快步跟了上去。 “……就是这!”随沈钟磬,简武天生对地形敏感,凡是路只走过一次便能记住,轻车熟路地带甄十娘穿过一个huā苑。转过两道月亮门,来到一大片枯黄的草地上,简武指着迎面一堵三尺高的矮墙说道。 甄十娘端详了半天,这个。她可翻不过去。 “那面有个角门,只是被锁了。”简文指着东面说道。 来到角门跟前,众人都有些傻眼。 角门上一把硕大的铁锁已经生了锈,显然有年头没开过了。 “……夫人想进去?”甄十娘正端详着铁锁。犹豫着要不要放弃,冯十三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你刚才去哪了?”甄十娘声音有些冷。 “见两位少爷受惊。属下就冲了进去……”冯十三当时以为是什么人装神弄鬼吓唬简武简文“待查探了一圈追出来,少爷已经去找夫人了,见夫人身边的人太多,属下就没敢露面。” “那冯叔叔也看到妖怪了?”简武简文异口同声问道,又转头看向甄十娘。 冯十三摇摇头“我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他看着甄十娘“刚才属下又转了一圈,里面一直没人。” “这锁你能打开?”甄十娘问道。 “能”冯十三说着,三两下就弄开了铁锁。 “冯叔叔真厉害!”简武见了小身子瞬间就腻在了他身上“冯叔叔明儿也教我开锁好不好?” 冯十三就看向甄十娘,见她不置可否,就点点头“好!”又道“先说好了,你学了这手艺,绝不能出去偷东西做坏事。” “我知道!”简武点点头。 留了冬菊等人守在门口,甄十娘带简武简文和冯十三推门进了望春园。 抬眼望去,甄十娘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如奎哥所说,里面huā草树木应有尽有,全不是她想象中的荒凉。 院子很大,一条浅浅的小河自东向西缓缓流淌,河当中一个弯弯的汉白玉拱桥修建的别俱一格,不远处翠竹假山独具清幽,凉亭石凳,huā圃浓荫,恍然富贵人家休憩的别院。 “妖怪就是在那儿出现的……”简文指着假山旁一片已有些枯黄的草地“鞠就掉在那,我过去捡,妖怪就突然从假山后冲了出来。”简文说着,身子忍不住向甄十娘怀里缩了缩。 甄十娘就握了他的手走过去。 “这里属下已经查过了,没见到文哥说的妖孽。” 冯十三随甄十娘绕着假山转了一圈。 甄十娘就皱皱眉。 怎么会? 冯十三轻功当世无双,他听了简武简文的呼喊就冲进去,也就一瞬,不过一个和简文简武差不多的半大孩子,身法能有多快? 竟然在冯十三眼皮底下跑掉了! 甄十娘又向四处打量,打死她也不信一个孩子竟能跑的那么快。 “那些竹林、huā圃、凉亭属下也都查过了。”冯十三循着甄十娘的目光看向远处,说着话,他额头不由冒出一股冷汗“莫非,真的是妖怪?”若是人,怎么会忽然就不见了“……除了那个阁楼属下没去。”冯十三指着远处的一座独出匠心的二层小木楼,离这几百丈,当时他觉得对方身法再快,也不可能一息之间就逃到那“要不,属下再去探一探?” 甄十娘就眯着眼望去那座阁楼远在几百丈外,中间又隔了绿树假山huā圃。道路弯弯曲曲,连冯十三也不能保证一息之间就能飞过去,一个孩子绝不可能……她摇摇头“……算了吧。” 远处阁楼上也正有一双阴森的眼睛望着这面,见甄十娘等人转了一圈,又朝小角门走出,他才舒了口气“……让人撤回来吧!” 有小丫鬟应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甄十娘在门口遇到得了信匆匆赶来的郑大奶奶。 瞧见她。冯十三一闪身便没了影。 “……就要开宴了,沈夫人让我好找。”她亲热地挽了甄十娘“我们快去吧,再晚母亲该训我了。”面色如常地扶了甄十娘往前走,只字未提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着郑大奶奶一脸欲盖弥彰的神色。甄十娘就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听简文说的“我们遇到妖怪了。”回头指着身后的围墙“就在那个院子里,还会飞……”否则,冯叔叔不会抓不到。想起娘亲嘱咐不准说出冯叔叔,简文声音戛然而止。 郑大奶奶脸色一阵苍白。 感觉扶着自己的手一瞬间变的僵冷,甄十娘心扑扑跳了两下,只脸上神色不动地弯下腰。轻轻拍了拍简文脑门“文哥不许乱说,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孩子罢了。” 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孩子罢了?! 郑大奶奶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她瞬间僵在了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有小丫鬟匆匆跑来“……大奶奶怎么来了这儿。奴婢可找到您了,贵妃娘娘奉旨归省给老夫人祝寿,夫人正四处找您,让您快快回去呢!” 郑大奶奶匆匆走了甄十娘回头嘱咐简武简文“……还没确定是妖是人,宴会上再不准提这事儿。” 贵妃娘娘突然归省,宴会一定会推延。 甄十娘索性带了简武简武不紧不慢地一路欣赏海棠苑美景。 又回到原地却再没看到那个妖怪,又加甄十娘的开导,简武简文已经完全放了下来,又蹦蹦跳跳地围着娘亲转起来。 见他们恢复了活泼,甄十娘舒了口气。 “……原来你们在这儿!”简武简文又窜到了前面,刚转过一座巨大的浮雕墙,迎面突然跳出一个红衣少女“我找你们一上午了!”她俏生生地挡在简武简文跟前“说,换不换?” 简武虽然霸道,却没和女人打架的经验,索性拉了简文往回跑。 “你站住!”红衣少女抬脚就追。 “娘……”迎面遇到被众人簇拥着刚转过影壁墙的甄十娘,简武简文嗖嗖藏到她身后。 没想到在这里还会碰到这么多人,红衣少女怔在了那儿。 “这位夫人安好。”只片刻,她便恢复了一副温婉的模样,朝甄十娘盈盈下拜。 甄十娘抬眼望去。 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头乌黑的头发简单绾了个纂,瓷白如雪的面孔上一双空灵的大眼煜煜生辉,正忽闪忽闪地打量着她,而一身大红的玉竹huā杭绸罗裙于轻灵中更添了几分桀骜,恍然一朵不驯的红云。 这少女甄十娘还真见过,就在戏院里,随在一个三四十岁的美妇身边,因背对着甄十娘,当时没看清面孔,只感觉她乖巧的像只猫,那贤淑的劲头跟乌雅芳有的一比,没想到一转眼就露出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鬼精灵。 看着她一双灵动的大眼左右忽闪,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甄十娘有些好笑,骤然见到简武简文被人欺负的怒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她柔声问藏在身后的简武简文。 “她要抢我们的活动木偶!”简武简文迅速把挂在腰间的木偶藏到怀里“之前在huā厅里被甩开,她就一直追着我们。”简武简文的身法一般人还真抓不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打赌 “我不是抢,是换!”红衣少女脱下手腕上一副墨绿墨绿的翠玉手镯。 甄十娘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翠玉打冷眼一看就上好的,少说也值百两银子,虽不是价值连城,可是,拿一副翠玉手镯换两个不值钱的木偶玩具……这小丫头,不是脑袋进水了吧? “我才不换,谁稀罕你那个破玩意!”简武双手抱在甄十娘的腰,朝红衣少女又吐舌头又瞪眼地做鬼脸。 有娘亲护着,他可是一点都不怕。 这傻孩子,不过一个木偶,家里就有现成的木匠,回去再让沈忠信做就是,这可上一本万利的买卖,凭什么不做? 甄十娘心里正哀叹自己的傻儿子一点经商的头脑都没有,却见那红衣少女立即又从头上摘下一枝镶了颗拇指盖大小猫眼的点翠放在一起,“……那再加上这个,总行了吧!”一副极其认真的讨价还价模样。 甄十娘彻底傻掉了。 难道是自己落伍了,外面的潮流真的变了,变的木偶盛行,没人喜欢珠宝了? 眼见简文目光闪闪,低头和简武咬耳朵,大有答应之意,甄十娘连忙开口,“这木偶不值钱,姑娘快把东西戴上吧,仔细弄丢了回去又得挨罚。”说着话,拉了简武简文就走。 一只翠玉手镯还不算什么,能随手拿出这样的珠玉点翠,并弃之如敝,就说明这女孩的家境特别好,上京城是藏龙卧虎之地,谁知道这女孩有什么背景,是公主郡主也难说,果真要了,事后被家长知道了,还不知会惹出多少罗乱呢。 这种女孩子,从小金山银山地养着,都是被娇惯坏了的,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夫人!”红衣少女呆愣片刻,随即抬脚追了上来,俏生生地挡在甄十娘面前,“我真的很喜欢那两个木偶,它们能自己动呢。”又商量道,“要不,夫人告诉我在哪儿买的,我自己去买。”一双灵动的大眼忽闪忽闪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由和简武简文讨价还价改由过来求她,就说明这女孩很聪明,并非不会察言观色。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她就是一被惯坏了的骄纵女孩,可甄十娘就是讨厌不起来,不由叹了口气,“这不是买的,是他们叔叔给刻的,就是块破木头,不值钱的。”有心让简武简文送给她算了,想到简武简文对这对木偶的宝贝,甄十娘又闭了嘴。 心里暗暗奇怪,一个女孩家,怎么会喜欢这玩意。 这些东西,沈孝娴从来连看都不看。 “那他们的叔叔在哪儿,我去求他!”女孩眼前一亮。 甄十娘出了一身冷汗。 沈忠信可不是简武简文,五六岁的小屁孩,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 “……我打小喜欢这些机关,可惜身边的人都不会。”看出甄十娘的不悦,红衣女孩诚恳地解释道,“……能做出这么灵巧木偶的人,一定也是个大师!”闪闪的目光中满是崇拜。 敢情她把沈忠信当成一个七老八十的鹤发老叟了。 甄十娘神色缓下来,正要告诉他沈忠信是个年轻男子,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见,忽然心一动,开口说道,“文哥武哥是答对了他叔叔给出的题,才赢了这对木偶,这样吧……”她想了想,“让孩子把题说给你,若你能答对,这对木偶就送给你。”说着,低头附在简武简文耳边低语了几句。 简文眨眨眼 九宫图能行吗,他和弟弟可是都填上了,简文正犹豫,简武已低头画起来。 很快画好了一个九宫图。 “就这九个格,填上一到九个数字,让这里、这里、这里…相加的和分别相等!”简武沿着九宫图的横、竖、对角线比划着。 简文接口说道,“你若填对了,木偶就换给你!” 九宫图放在现代,已经没那么深奥了,小学生都能做出来。 可古代不单独开数学,学的大都是四书五经,还真没几人能填出这个来,尤其女孩子,会算数的都少之又少,相应地,九宫图就被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甄十娘就曾试过,沈钟磬想了一个晚上才勉强填上,萧煜那么聪明又诡计多端,可就是没能填出来,这让甄十娘都有些费解。 正想的出神,就见红衣少女抿嘴一笑,“……这可难不倒我。”想都没想,蹲了身子拿起简武刚扔的石头子在九宫格里填起来。 “好了……”刷刷刷几下填完,红衣少女拍拍手,得意洋洋地看着简武简文。 简文简武双双扑过去,蹲在地上认真算起来。 “……真的哎!”计算了半天,简文简武有些傻眼,“娘!”双双抬头看向甄十娘,简武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木偶。 这个九宫图他和哥哥当初费了三天的劲才填上的,而且,妹妹沈孝娴包括娘屋里的那些丫鬟就都添不上,应该很难得啊。 所以刚刚娘亲让拿九宫图为难这个姐姐,想让她知难而退,他便毫不犹豫地画了出来,不曾想,人家都没犹豫提笔就来! 不错,是个机灵的。 甄十娘见了就暗暗点头。 见简武双手护住怀里的木偶大有耍赖的意思,甄十娘哑然失笑,她轻轻拍了拍简武,“……男子汉要愿赌服输!” 简武就一咬牙,果决地掏出木偶放在地上,“给你!”朝红衣少女做了个鬼脸。 简文也掏出来和弟弟的放在一起。 红衣少女欣喜若狂 如获至宝地抓在手里,朝甄十娘福了一礼,“谢谢夫人。”又朝简文简武呲牙一笑,“谢谢小dd。”生怕甄十娘一家反悔,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返回来,脱下腕上的翠玉手镯递给简武,“……给你这个!” 见简武还望着她手里的木偶发怔,红衣少女索性把手镯放在地上,转身就跑。 甄十娘正回身吩咐人,“去查查是谁家的女孩。”待回过头,那红衣女孩已留下手镯不见了踪影。 甄十娘就皱皱眉。 “娘……”简文捡起手镯正摆弄,见甄十娘面色不善,就说道,“先生说过,买卖但凭你情我愿,是她自愿的,我们又没有欺负她!” 甄十娘恍然想起刚刚自己说的是送,可简文却给改成了换,不由拍拍简文的小脸,“……你个小机灵鬼,以后再不可这么框人。” “这叫物有所值!”简文不服气,“顾先生说物资本无价,全凭本心,娘眼里这个木偶不值钱,但她肯拿手镯换,就说明在她眼里值这个价值,她不会觉得亏的!”又道,“你看她跑那么快,还以为自己赚了大便宜呢。” 简文的意思就是甲之砒霜,乙之蜜饯吧? 他小小年龄能有这个认知,也算难能可贵,虽然潜意识里觉得他们母子拿了这个玉镯,一定会惹上很大的麻烦,可甄十娘并不打算再纠正简文。 简文没错,若那红衣少女是个“完全行为能力的人”,今天这桩交易就是真正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 “可是,我还没玩够呢!”简武语气满满的不甘。 甄十娘想了想,“……那你就把打赌的事情告诉二叔,再让他帮你做两个。” “那我就把这个给二叔,敲诈他一大笔!”简文目光闪闪。 想起红衣少女的灵动聪颖,甄十娘否决的话停在了嘴边。 去年郑老夫人过七十大寿,万岁特别恩准郑贵妃省亲贺寿,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没想到,今年贵妃娘娘又被恩准祝寿,郑阁老一家直是受宠若惊。 郑老夫人亲帅儿孙给贵妃娘娘行了三拜九叩的君臣大礼,之后,郑贵妃又行了家礼,这才簇拥着来到内厅坐了,“……娘娘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臣一点准备都没有。”去年省亲,可是提前半年就下了恩典。 看着父亲两鬓的斑白,郑贵妃鼻子有些酸。 父母兄弟不能团聚,天家也有天家的苦。 她挥手屏退了众人,“都是自家人,父亲坐吧。” 见屋里没了外人,郑阁老这才战战兢兢地在椅子上坐了。 “……是万岁临时让女儿回来的。”郑贵妃亲昵地自称女儿,“开马市是万岁主张,想让女儿私下里劝劝父亲。”看着郑阁老,“万岁说这也是一条兴国之道,父亲看在女儿的面上,好歹别拦着了。” “……万岁可有告诉娘娘为何要开马市?” 郑贵妃摇摇头,“万岁没说。” 郑阁老就压低了声音,“风传万岁开马市是为了征服燕祁训练骑兵。” 郑贵妃一激灵。 随即便冷静下来,“……不管这是真是假,只要是上万岁的主张,女儿定会一力支持的。”又道,“万岁已经名言,待六公主有孕,在祁国的地位稳定后,处置了安庆侯,就会立五皇子为太子……”看着郑阁老,“一旦五皇子立了太子,只要父亲和女儿没有大错,这天下迟早是您亲外孙的!” 万岁果真能统一了燕祁,打下这样一片大好的江山,四海升平,各国朝贺,将来五皇子登基了也可以缔结一个旷古空前的盛世,成为雄霸一方的千古一帝啊。 这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 面色平淡,郑贵妃浑身的鲜血却沸腾着。rs 第二百六十八章 出事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感谢大家的粉红支持……ps:求粉红票“娘娘错了……”郑阁老却摇摇头“若是郑家枝繁叶茂也就罢了,现在郑家子孙凋零,而沈家却……沈妃娘娘又比娘娘小十岁,十年后huā季正貌,到时此消彼长臣担心娘娘会成为第二个锋皇后,五皇子也会成为第二个大皇子啊。” 这怎么能一样! 郑贵妃皱皱眉。 即便十年后她老了,可五皇子正当壮年啊,只要他的太子之位稳固,自己的后位稳固,沈妃娘娘再年轻又能怎样? 他们要的是现在能博得万岁欢心,肯立五皇子为太子! 圣意难违,明明知道这就是圣意,父亲却一味硬顶,一旦惹得龙颜大怒,削了官职,把自己打入冷宫,她们就连竞争的机会都没了。 “万岁没有统一燕祁的野心还好,切都会按娘娘预测……”郑贵妃正要辩驳,却见郑阁老话题一转“要统一燕祁,万岁首用之人便是沈将军,一旦沈将军再立下旷世奇功,沈妃娘娘的身价也将一日千里,到时再诞下麟儿……”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那时候,这天下,可一大半都是沈将军打下的了!”就算万岁甘心,亲外甥也是皇子,他沈钟磬又怎么会甘心让五皇子坐了天下! “那又怎样?”郑贵妃一哂“到时父亲只管挑选我郑家强壮后生送去沈将军帐下历练,只要稍有功勋女儿便会让他们身居要职,让他们成为太子的左右手!”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令太子亲自督军,战功平分秋色,到时谁还敢说这天下有一半是他沈钟磬打下的! 可这些都是后事,重要的是现在她能真正登上后位,五皇子能真正被立为太子才行! 郑贵妃一点都不明白,父亲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清这些。 “我郑家三代单传,哪来的男丁?”郑阁老眼里掠过一抹痛苦之色。 郑贵妃一激灵“勋哥他,一”瞧见父亲神色黯然,她话题一转,儿一不是说大哥又有两个姨娘有孕了吗?” 儿……又生了两个女儿。”一直没说话的郑夫人就叹了口气“因是女儿,就没敢打扰贵妃娘娘。” 郑贵妃就低眉沉思起来。 “沈夫人医术高超,要不……”她抬起头”由女儿出面让她给勋哥瞧瞧?” “都说勋哥是妖孽附体……”郑阁老头摇的像拨浪鼓……”沈夫人若是一般民间大夫也就罢了,臣随时都可以灭口,她是沈将军的夫人听说沈将军捧在手上都怕化了……”治不好勋哥,甄十娘可不是他能灭。的“一旦治不好,传出去我郑家出了妖婪……”又使劲摇摇头“正值立后的敏感之时,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尤其甄十娘还是沈妃娘娘的亲嫂子! 一旦故意诋毁恶意传出她郑贵妃出生于妖孽之家,她哪还有资格成为国母! 郑贵妃脸色一行惨白,川,一父亲说的是,是女儿少虑了。”她呼出一口气“女儿再给大哥送几个美女吧,专挑那会生养的多收几房,总能有所出:” “你大哥已经收八房了。”郑夫人闻言就叹了口气……”你大嫂总是名门之后,娘娘如此,臣妇怕悔……” “这事女儿和她说!” 郑夫人就招呼人传郑大奶奶。 郑贵妃亲热地拉了郑大奶奶的手,亲自将一对上好的黄玉手镯给戴在手腕上“……这是祁国进贡的珍品。” 郑大奶奶受宠若惊,挣扎着要磕头谢恩,被郑贵妃一把拽住。 又问了身体怎样……勋哥还好吧等话,郑贵妃话题一转“郑家人丁不旺,勋哥之后大哥再无所出,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没有男丁撑着是不行的,嫂子就再给大哥添几个通房吧,以后肚子争气就抬了姨娘,不争气过几年就打发了……”她笑盈盈地看着郑大奶奶。 郑大奶奶浑身悄浸在冰水里。 连牙齿都有些发颤可却不敢有一丝反抗,她听自己发颤的声音点头称是“臣妾全凭贵妃娘娘做主。 有小丫鬟匆匆进来回“不好了,八公主出事了!” 屋里人俱是一震。 郑贵妃脸色发白。 几个未出阁的小公主在宫里憋的无聊,听她要出宫,纷纷结了伴去求,为给祖母的寿辰壮人气,她便一口答应下来,这若走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向万岁交代? 郑阁老已朝郑贵妃告罪,抬脚冲了出去。 穿过一个幽静的小树林,甄十娘等人刚转到海棠苑正门口,就瞧见一群婆子小厮急匆匆地往海棠院跑。 不会是又有人看到妖怪了吧? 甄十娘一行人怔住。 “怎么了?”秋菊抓住一个婆子问道:“…… 八公主从树上摔下来了!”那婆子说着,甩开秋菊就往前跑。 “走,我们也去瞧瞧。”医生的本能,甄十娘扶了秋菊扭头就往回走。 刚一转身,正遇到匆匆赶来的郑阁老“沈大人。”没想到在这儿见到甄十娘,郑阁老吃了一惊。 “听说八公主出事了?”甄十娘问道“我……” 话没说完,便被郑阁老打断“太医已经去了,就要开宴了,沈夫人先去huā厅休息。” 她家夫人可是神医! 秋菊听了神色就是一动,正要开口,见甄十娘已经和郑阁老告辞,就闭了嘴。 望着甄十娘身影消失,郑阁老迷眼起了睛。 笑话,八公主的生母可是于嫔娘娘,妃子之下第一人,争夺后位的有力盟友,若让甄十娘出手救了八公主,把她拉拢过去自己的女儿还能登上后位吗? 出了海棠怨,甄十娘在一个幽静的凉亭站住,回头见郑府的人己经没了影,就让人召来冯十三“去打听一下八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若仅仅是从树上掉下来,郑阁老为什么要回避她这个现成的大大? 他就不怕一旦耽误了,八公主丢了命? 这可是在他郑阁老的府邸上! 冯十三很快返回来……”的确是从树上摔下来了。”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是八公主听说海棠怨有个树精,就爬树上看不小心摔了下来。” 真是从树上摔了下来! 甄十娘心微微一动。 这郑阁老,对她还不是一般的忌讳呢。 回到huā厅,八公主那面已经传来了信,爬的虽高,但被树枝拦了一下落地后又压到宫女身上,八公主只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 听说八公主竟是为了看妖怪从树上掉下来,郑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戾色亲自吩咐身边的小公公“八公主受了惊吓,先送回宫去。”又压低了声音,儿,把跟随八公主的人都封了。。” 小公公点头出去,郑阁老趁机吩咐,儿……开宴。” 因甄十娘深受太后喜爱,赏赐了象征公主身份的圣尊御青溪玉佩,有无冕公主之称,郑夫人特意把她安排在郑贵妃这桌,位于huā厅西北最幽静典雅菊园用八宝琉璃屏与外界隔开。 四处菊huā开的正艳,一抬头便能看到小棒流水,甚是惬意。 桌上除郑贵妃外还有谨王妃和几个小公主,连一向讨厌应酬的长宁公主也来了。后宫中除了太后,和长宁公主最谈得来的便是郑贵妃这位大皇嫂了。 甄十娘本就是后宫中的红人,一桌上除了已出阁的长宁公主外,都是熟人,应对倒也从容,落落大方。 用了饭,几个小公主正张罗着摸牌。 有小丫鬟进来回,儿……沈将军乘接沈夫人。” 早就乏了,甄十娘正想着怎么脱身,听了就站起来。 谨王妃调笑道“就说沈将军真是把你棒在手上、含在嘴里了,这一会儿功夫都不放心,巴巴地赶着接回去。”和二皇子谨王共同出使了一趟祁国,沈钟磬已和谨王成了君臣之外的莫逆,甄十娘来上京时谨王妃曾亲自登门祝贺,之后两家就一直走动,沈钟磬对甄十娘的紧张她可是全看着眼里。 甄十娘听了心里甜丝丝的,只脸上笑容淡淡“我身体不好,每天是一定要午睡的。一温婉的语气加上倦倦的笑容,看着众人眼里,竟是别有一番甜蜜,几个云英未嫁的小公主不由一阵唏嘘。 “可不是,听过将军还为沈夫人违抗过懿旨,跪过午门坐过牢房呃……”五公主感慨万分。 “我听说当时父皇气急了,要抄了将军府,结果将军不但不辩,竟哀求了要跟您合葬!”七公主跟着艳羡道“真是个痴情的人。” 七公主最羡慕沈钟磬这点,爱便爱了,到哪都敢大大方方地对甄十娘好,不怕人取笑,不怕人闲话,不像那些文人,口口声声爱的死去活来,可当着众人却恨不能避之蛇蝎,生怕毁了自己谦谦君子的形象,畏畏缩缩的,见了就让人恶心…… 没料到谨王妃一句话,竟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甄十娘再淡然也止不住脸色微微发红。 正要开口,长宁公主突然一把将牌桌掀了出去,她腾地站起来朝甄十娘说道……”……公主府的旧邸,二十万两,少一文也不卖!” 空气顿时一静。 众人都目光俱落在长宁公主身上只见这一会儿功夫,刚月还和大家一起说笑的长宁公主脸色已变的青黑,隐然有些狰狞的目光和温馨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百六十九章 否决 这又怎么了? 谁也没惹她,怎么忽然就变了脸? 甄十娘恍然想起沈钟磬给她相中的那块地就是这位长宁公主的旧府邸,心里不由一阵翻腾,只脸上神色淡淡的,“……公主的那矗府邸地处上京最繁华处,别说二十万两,三十万也值。”她话题一转,“只我未必有哪么多银子,这样……”甄十娘认真想了想,“待我回去问问账房,看看我那些玉器到底能押多少银子,再给公主个准信?”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甄十娘四两拨千金,轻轻地把这个话题绕了过。 长宁公主呆怔怔地看着甄十娘没言语。 甄十娘从容地朝众人一一福身辞行。 谨王妃亲自送出来。 “……你别往心里去,长宁公主就是那个脾气,最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谨王妃满脸歉意,“都是我忘了她在场。” 甄十娘转过头。 谨王妃压低了声音,“长宁公主大婚两年头上,驸马就自请去了边关……这以后,她就变的喜怒无常,瞧见谁家夫妻恩爱,恨不能往死里给拆散了。” 甄十娘就想起沈忠信说的,那个位置是个不祥之地的事儿,暗道,“……难道真的不祥?”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辛秘?”心里想着,甄十娘抬头想要细问,余光瞧见里面有人正隔了屏风往这面张望,就笑道,“那个位置本就值二十万两,我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倒是王妃您……”推了谨王妃一把,“快进去吧,免得被长宁公主记了仇,听说万岁和太后可是都极宠她的。” 见甄十娘真的没介意,谨王妃恍然松了口气。 甄十娘在二门遇到正等着她的沈钟磬。 “……文哥武哥呢?”见简武简文没和沈钟磬在一起,甄十娘问道。简武简文和郑府表少爷一桌,早就吃完了,听丫鬟说已经被沈钟磬接走了。 “和二弟在外面玩……”沈钟磬说着,一回头,沈忠信已带简武简文跑了回来。 “爹,娘……”简武简文双双扑过来。 瞧见沈忠信目光熠熠地看向自己,甄十娘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回到将军府,甄十娘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已经掌灯了。 沈钟磬正在灯下看文书。 “你醒了?”听到甄十娘翻身,他放下手里的资料。 “……文哥武哥呢?” “已经回霸王居了。”沈钟磬眼底闪过一抹忧色,见甄十娘懒懒地不想起来,就一把拽起,“快起来洗漱一下,你晚饭还没吃呢。” “不想吃,我想继续睡……”刚刚睡醒,甄十娘声音呢喃慵懒。 一阵酥麻直沁心底,沈钟磬心软出了水。 几乎就要应诺,对上甄十娘瘦削的脸颊,立即硬起了心,“不行,你还没吃晚饭!”见甄十娘神色恹恹的,又软下声音商量道,“要不,我让丫鬟投个帕子你擦擦,我们就在床上吃?”看向甄十娘的目光亮晶晶的。 甄十娘一激灵 他不是想就这么抱着自己在大床上喂饭吃吧? 这煞星从来生冷不忌,想做就做的。 人瞬间清醒过来,忙乖乖地坐起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洗漱就是。” 沈钟磬抱了她不撒手,“就一次,没事的。”扭了头朝门口喊,“来人!” 对于这个煞星,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甄十娘一使劲,衾衣刷地被挣了开,甄十娘一激灵,忙用手去护。 冬菊推门进来,瞧见沈钟磬正抱着甄十娘,甄十娘衣领大开,露出半抹**,香艳四色,冬菊脸腾地涨红,紧紧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见甄十娘脸涨的通红,隐隐有些恼意,沈钟磬慌忙松开了手。 用了饭,怕甄十娘积食,沈钟磬硬拉着她在前院的小花园转了一圈,才返回卧室。 “咦,怎么生了火盆?”感觉屋里闷热,甄十娘才发现,屋里竟生了两个大火盆。 难怪她之前一睡醒就瞧见沈钟磬只穿了个单衫还满头是汗。 “早落雪了,也该生火盆了。”沈钟磬替甄十娘解下鹤氅。 她体寒,最怕冷,虽是十一月天,可出入外面都的穿棉袄了,屋里不生火盆怎么行。 甄十娘哑然,“屋里有地龙,现在就生火盆,腊月可怎么过?” 两人同处一室,一个怕冷,一个怕热,怕冷好将就,多穿件衣服就是,要硬让怕热的将就怕冷的,那可就遭罪了。 那股热浪上来,人没处躲没处藏的。 看着只这说话功夫,沈钟磬额头就见了汗,甄十娘回头招呼小丫鬟把火盆端出去。 “没事的。”沈钟磬摆手阻止,“到腊月再多生两个火盆就是了。” “屋里凉一些空气好。”甄十娘又吩咐秋菊,“……把那件银鼠皮马甲给找出来。” 说完,扶着冬菊去了洗漱间 洗漱完回到卧室,沈钟磬已换了件月白色中衣,正坐在案前看信,见她进来,忙放下信拿起秋菊才给找出的银鼠皮马甲给甄十娘穿,“快穿上,别冻着。”一把抱上床,弯腰脱了鞋放进被子里,又拽了拽被子给盖的严严实实。 小丫鬟低了头吃吃地笑,悄悄退了出去。 甄十娘脸囧的通红,见小丫鬟退出去了,开口抱怨道,“将军总是这样,让我在丫鬟面前都没了威仪。” “谁敢!”沈钟磬眼睛一立,“我明儿就撵出去!” 就说这家伙总是这样霸道。 甄十娘腾地把脸扭道一边。 见她真不高兴了,沈钟磬连忙哄道,“好,好,我知道了。”话题一转,“我记得从祁国带回了几张水貂皮,明儿让人找出来给你做个大坎寻常在屋里穿。” 水貂皮? 那可是祁国的珍品,寻常有银子也买不到,他竟然要用来做家居服! 开春时他刚给做了几件银狐皮的大坎还没穿几次呢。 甄十娘无语。 索性转了话题,“邬家人见道二弟了,怎么说?” “邬四爷对二弟很满意,中午郑阁老就给了准信儿,商量着能不能早点下帖子……”沈钟磬也脱了鞋,盘坐在甄十娘身边,“你见到邬姑娘了?怎么样?”又道,“若觉得行,我打算这两天就下聘,争取年前就娶进门。” 早点进门主持中馈,甄十娘也少受累。 这也太急躁了吧? 都快腊月了,还有一个多月,按这古代准备嫁妆的礼数,哪够用? 再说,谁家姑娘肯嫁的这么急,传出去,还不得让人以为自己的女儿白璧有瑕,否则,好好的姑娘,干嘛那么急着出嫁? “……是不是太急了些?”甄十娘声音有些迟疑。 “不急。”沈钟磬想也没想就摇摇头,“当初我们大婚,从接到圣旨到抬你进门才用了一个月。”这还长的,他抬的那几个姨娘,都是只用了几天。 也因此,在沈钟磬印象中,谈婚论嫁,只要双方谈妥了,随时都可以抬进门的。 甄十娘对这些一无所知,怕沈钟磬继续说他们大婚的事儿,自己漏洞百出,匆忙转了话题,“人看上去倒也温婉贤淑,只是……”她略一犹豫,“我觉得她不适合二弟……” “怎么?” 沈钟磬坐直身子。 “二弟执迷于机关设计奇门遁甲,厌倦仕途,邬姑娘却上个极重视仕途前程的人……”把戏院里两人的对话说了,“果真娶进来,慢慢地,因二弟没有功名人又不肯上进,她会对二弟失望的,闹不好就成了一对怨偶。”她认真看着沈钟磬,“夫妻,是要相守一辈子的,最好是志趣相投,多些共同语言。” 最主要的,乌雅芳外表看着温顺,却是个极其精明又隐忍内敛的,娶进门来,以沈钟磬对这唯一弟弟的纵容和宠爱,搞不好她身后他们爷仨都得被她算计了去。 沈钟磬眉头就蹙了蹙。 甄十娘看人的眼光比他强,她看不好就是不好。 “那就这么算了?”沈钟磬有些惋惜。 “二弟还小,也不急在这一时……”沈忠信今年十九岁,搁前世,就是一高中毕业生,甄十娘笑道,“我们慢慢给他挑。” “小什么?”沈钟磬摇头,“别人像他这么大,孩子都会叫爹了!”叹了口气,“不是他挣命地要去百泉拜师,早就成亲了。”又皱皱眉,“当初是我们主动求的,现在人家都同意了,我们又……”声音有些犯难,“我怎么和郑阁老开口啊。” “这事还真有点棘手。” 甄十娘就想起郑阁老对自己的戒备来,“我们得想个稳妥之策。” 郑阁老,看着低调中庸,实则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中国有句俗语,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他们还真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和他结仇。 “这事你别操心了,我自己慢慢想吧。”最见不得甄十娘皱眉,沈钟磬索性摆摆手。 “要不……”甄十娘抬起头,“再让二弟去喝一次花酒?”她也听萧老夫人说起过沈忠信喝花酒的事儿。 这招数虽然不地道,却百试不爽。 沈钟磬横了她一眼,“……连个功名都没有,再去喝一次花酒,二弟这辈子就别想再找媳妇了。” 想起古代人对功名的热衷,甄十娘吐吐舌头。 “你别想了……” 沈钟磬揉揉她头发, “左右也不是立即就下定,我们先拖一拖再说。” 也只有如此了 甄十娘点点头,想起鬼谷子来。 “……也不知那半张图能不能吸引他?”rs 第二百七十章 病危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 ~~~~ 沈钟磬就笑起来,“……他还以为你是个隐士高人呢,早就动身了,大约腊月初就能到。”密碟早把信传回来了,但见甄十娘一直懒懒的,对回春医馆毫无兴致,他便一直没提。 “真的?”甄十娘欣喜地抬起头,“……那我现在就该准备木材了。”她目光闪闪地看着沈钟磬,“就把他安排在簇锦园吧,重新修一下,那个院子大,正好放木料!” 几个姨娘一走,各院就都空了下来,里面属簇锦园最大。 “好!”沈钟磬点点头,“我明儿就让高全带人收拾了。”又想了想,“明儿你和二弟商量一下,看看用什么木质,需要多少列个单子,我让陈朝生采买,趁年前拉回来。” “嗯……”甄十娘点头,“就让二弟跟着去挑,他对木材很有研究。” “你直接吩咐他就是。”沈钟磬又想起馆址的事,“王总管昨儿主动找了窦璋,说是长宁公主要价十五万两。”叹了口气,“我看那个地方最低也值二十万两,也不差这五万两,就让窦璋把契约签了吧,不过……”他话题一转,“已经冻土了,大规模的改建还得等明年开春,我们就先把临街的那趟倒座房改造了,你将就着把医馆搬过来,待明年一开春,再改建你说的那些什么隔离区、病房啊。” 甄十娘神色黯下来,“……怕是要不成了。”把长宁公主今天在花厅里的话说了,“二十万太贵了,别说没有,就是有,投进去没个十年二十年的也赚不回来,实在不划算。” 沈钟磬怔了好半天,“她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又道,“我们看中之前,已经贴出快半年告示了,根本就无人问津啊。” 十几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一般人买不起,能买起的又忌讳,像她们夫妻这样一个生冷不忌,一个是现代灵魂百无禁忌的,可是不多见。 “我也不清楚。” 甄十娘摇摇头,“听谨王妃说,她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怕沈钟磬叫真,又哄道,“这样也好,我们正好再另寻地方,也不用那么大,有公主旧府邸一半大就够了,也省了银子。” 沈钟磬想了想, “二十万就二十万!我明儿就让窦璋去办。” 他不缺银子,重要的是甄十娘开心。 早点把医馆搬过来,她也省了来回奔波,随着天越来越冷,她去梧桐镇会越来越遭罪。 甄十娘错愕地睁大了眼。 “年关了,地方不好找。”沈钟磬含糊地解释道,“……之前窦璋就看了许多地方,不是太小就太偏,再没比长宁公主旧府邸更适合的了。” 甄十娘头摇的像波浪鼓,“没人相信我能拿出那么多银子!” 见沈钟磬神色晦暗,甄十娘立时想起上次自己提及身后怕有人争回春医馆时他的过激反应,又调侃道,“就算将军给拿银子,传到御史耳朵里,又该诬告你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沈钟磬错愕,“大周律里有这一条吗?” 他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吗?”甄十娘笑道,“将军一年的俸禄不过二万,二十万两要不吃不喝攒十年,现在您一出手就拿了出来,尤其还是和长宁公主交易,朝上重臣怎会不知道?”她故意板起脸,“到时啊,御史抓不着您受贿的证据,就会弹劾您这二十万两的巨额财产是来源不明的!”做了一个虚张声势的表情,“拉出去,砍头!” 沈钟磬哈哈大笑 气氛松懈下来。 甄十娘趁机说道,“……买卖在于人谈,也没有一把就成的,她喊了价我们总要还还价的,不如就一边和长宁公主谈,一边再遣人慢慢找地方吧。” 沈钟磬点点头。 心里却暗暗琢磨着怎么能说服甄十娘早点把公主府旧府邸买回来。 夫妻两人刚睡着,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八公主病危,万岁请夫人迅速进宫。”秋菊端了蜡烛进来回禀道,“李公公正在客厅等着。” 八公主病危? 甄十娘就想起八公主白天从树上掉下的事儿,不由皱皱眉头,“……当时太医不是说就擦破一点皮吗?” 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八公主的雍华宫里,郑贵妃也正厉声质问白天给八公主诊脉的孙太医,“……不是说只擦破点皮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光瞧见正襟危坐在龙椅上的万岁脸色青黑,郑贵妃脸色微微发白。 八公主,可是在她娘家出的事! “臣无能,臣罪该万死!”孙太医脸色灰白,连连磕头告饶。 直到现在他也搞不懂,白天明明看着八公主就是擦破了点皮,脉象也好好的,怎么这半夜三更的突然就不行了? 最蹊跷的是,眼看着八公主不行了,他竟诊不出病症在哪。 冷汗顺着孙太医额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淌。 万岁一脚将他踹到门口。 院使蒋衡率温太医李太医等人陆续从八公主的寝殿中出来。 “……怎么样?”万岁抬头问道。 “臣无能。”蒋衡率先跪倒磕头,“八公主呼吸微弱、脉搏细速,已隐有不续之兆……”呼吸微弱,脸色灰白,明明看着就是失血之症,可却查不到伤口,更看不到哪出血,真是蹊跷,蒋衡在脑海里又细细地把八公主的病情脉象过滤了一遍,连连磕头,“臣无能。” 虽然查不出病因,可他却知道,如不及时找到病因救治,八公主大约活不过今夜! 万岁目光又看向其他太医。 其他人俱羞愧地低下了头。 “……万岁,娘娘,八公主快不行了!”隔壁寝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叫。 万岁腾地站起,首先冲进寝殿。 瞧见八公主脸色灰白,呼气多,吸气少,就要没了气。于嫔娘娘尖叫一声,“公主!”昏了过去。 “娘娘,娘娘……”身边服侍的小宫女吓的尖声大叫。 雍华宫里一片大乱 “……沈夫人还没到?”慌乱中,郑贵妃声音微微发颤。 也许,只有她能救了八公主! 今天如果八公主死了,她郑家一门都脱不了干系,闹不好就会扣上一个谋害公主的帽子被御史弹劾。 “已经遣人去催了,奴才再去催。”傅公公说着,朝身边的小公公使了个眼色。 那小公公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白天沈夫人也去了郑府,为什么不让她给把脉?”提到甄十娘,万岁怒目看向郑贵妃。rs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开胸 郑贵妃扑通跪下去,“……都是臣妾疏忽,当时太医说没事,臣妾就没多想。”心里暗暗后悔不该听父亲的,现在好了,和宁嫔这场怨是结下了。 想起宁嫔的心机手段和家世背景,郑贵妃脸色一片死灰。 能爬到贵妃的位置,她也不是善类,倒也不是多怕宁嫔纠缠,可是,正处在这争夺后位的敏感时刻,她需要绝对力量的支持! 被将太医掐了半天人中,于嫔娘娘苏醒过来,正听见这话,呆滞的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女儿身上,忽然疯了似的冲向郑贵妃,“……我和你拼了!” 吓的小宫女呼啦围了上去。 “……万岁,娘娘,沈夫人,沈夫人来了!”正喧闹间,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殿内顿时一静。 于嫔娘娘慢慢地松开了郑贵妃,向门口望去。 万岁催得急,甄十娘又走不快,沈钟磬索性抱了她跑,直到众人跟前才松开手把她轻轻放在地上。 瞧见一屋子的人俱看着自己,甄十娘脸上火辣辣的。 勉强维持淡然的神色朝万岁盈盈下拜,“臣女叩见万岁。” “爱卿免礼。”万岁闪身让开床榻,“爱卿快瞧瞧八公主。”一颗心都在奄奄一息的八公主身上,万岁根本没注意她是怎么进来的,其他嫔妃也都没注意这些,眼睛紧紧地看着甄十娘缓步来到床前,拿起八公主的手腕。 早有小宫女上前替甄十娘解了大氅。 脸色发白,冷汗淋漓,显然是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怎么会没伤口? 又查看了八公主小腿的伤,的确就擦破了皮,已然结巴,再看看身体其他部位,亦没有明显的水肿等淤血之症,甄十娘不由锁紧了眉头。 “……怎么样?”宁嫔紧张地问道,“是摔坏了哪吗?” 郑贵妃也屏息静气看着甄十娘。 此时此刻,她很想甄十娘能郑重其事地宣告,“八公主是其他病症引起的昏迷。” 甄十娘抬头问八公主贴身宫女慧灵,“除了这儿,八公主身上其他部位还有没有伤?” “奴婢当时就查看了,就这一处擦伤。”慧灵摇摇头,把当时的情景说了,“……慧心姐姐被压断了腿,公主只擦破了皮。” “是被树枝刮得?”甄十娘仔细辨别八公主的擦伤。 看着不太像。 “不是,八公主是胸口落在树枝上,树枝没撑住又滚落下来,压在慧心姐姐身上。”慧灵又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小腿是掉在地上时被石头擦破的。” 胸口撞到了树枝? 甄十娘目光落在八公主平平的胸上,“八公主回来后没说胸口难受,胸部有没有淤痕。” “没……好像没有。”慧灵语气有些不确定,“……公主有些胸闷,太医说是因惊吓过度,导致的胸闷气短,喝了副安神的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越来越胸闷,最后……”慧灵泪汪汪地看着八公主。 胸……闷…… 甄十娘回头看向万岁,“……请万岁让众人回避,臣女要验身。” 万岁率众人退出了寝殿,只留了慧灵和于嫔娘娘。 甄十娘指使慧灵给八公主退去衣服。 瞧见八公主右肋下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紫,于嫔娘娘睁大了眼。 右肋淤青,第五条肋骨骨折 八公主很可能是胸内出血,因失血过多导致休克…… 甄十娘清冷利落的声音透过寝殿门上晶莹的珠帘传出来,万岁凛冽地看向众太医 众太医大汗淋漓 公主是说过胸闷,可贴身宫女说她身上无伤,公主乃千金之躯,他们怎敢像甄十娘这样查看? “……沈夫人要做胸穿测试,请秋菊姑娘进来。”慧灵出来传话。 秋菊冬菊等人被沈钟磬远远拉在后面,刚刚随太监进来,正站在正殿门外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听里面传话要穿刺,忙和冬菊交换了手里药箱,抱着冲进去。 眼看着甄十娘缓缓地从八公主胸腔中抽出满满一针管血,于嫔娘娘脸色煞白,“这……这……”她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是胸内出血!”看着血液不断地从刚刚穿刺的创口涌出,甄十娘暗暗叹息。 明知道有严重出血倾向时是禁忌使用穿刺术的。 可是,古代医疗条件太落后了,没有b超,x光,她也没法判断八公主胸腔的出血是否已经止住,只是形成了气血胸。 一般情况下,除大血管出血外,大多数胸腔出血都会在最长十二小时内就停止,不严重的话,完全可以用穿刺抽取或者做一个胸腔闭式引流排除胸部的积血、积液。 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试一试。 没想到,八公主的内胸出血很严重,已经不能用胸腔闭式引流和穿刺了。 面色沉稳地封住创孔,让慧灵使劲摁着,甄十娘站起来,把针管递给秋菊,“立即分离血清,做交叉配血试验!” 没过血清标准,不能验血型,而卢俊做外科手术又常常需要输血,甄十娘索性就用原始方法,不考虑血型是否一致,直接把病患和献血者的血清都分离出来,再分别用一方血清和对方的血液混合做两次交叉测试,若都不发生血凝集,就直接输血。 “分离血清?”秋菊怔了下,“冯大哥没来!” 分离血清最简单快捷就是用离心机把血液中的血清和其他物质快速分离,古代没有离心机,在梧桐镇回春医馆时,每每急需血清,甄十娘就会把装了血液的玻璃管让冯十三拿着摇,冯十三手快,速度堪比离心机,分离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这以后,秋菊就把冯十三当做活离心机使用,而冯十三也乐不知彼地跟在她身后效劳。 “……那就找几个手快的大内侍卫!”甄十娘说着,推门来到正殿。 “什么,要开胸探查止血?”万岁惊愕地睁大了眼。 沈钟磬脸色却变得煞白。 她又要做大手术! 这些日子,他好容易淘了几棵灵芝,让厨房天天给她做药膳,好歹才养的红润一些,有了点精神! 沈钟磬惊愕地看向甄十娘。 “八公主胸内出血严重,不知内脏是否受损,必须开胸探查。”甄十娘一改平日的温婉,语气利索强硬,有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八公主危在旦夕,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从没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万岁怔了半天,转头看向众太医。 开胸? 听说过有开腹的,还第一次听说开胸,人的心肺都在胸中,一旦打开,漏了元气,还能活吗? 医疗史上还从没听说过! 众太医面面相觑,俱连连摇头。 万岁本能地跟着摇头,“不行!” 若不开胸探查止血,八公主只有一个死。没料万岁会听众太医的话一口回绝,甄十娘怔住。 那面沈钟磬趁势请辞,“……夫人身体不好,即已查明病情,万岁请容臣带夫人告退。”这样最好,他的十娘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除了开胸,沈夫人再没有别的办法吗?”万岁没理沈钟磬,继续看着甄十娘。 “没有!”甄十娘摇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而且……”她话题一转,“……即便开了胸,臣女也不敢保证能救回八公主。”这次病症不同以往,需要大量的输血,她用的输血方法太古老,也不敢保证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发生意外。 可是,不开胸,八公主一定死! 瞧见万岁脸黑下来,于嫔扑通跪倒,“求万岁救救八公主!”又道,“沈夫人妙手回春,曾做过断肢再续,还曾经把肠子都流出来的人救活,万岁就让她治吧。” 想起甄十娘的高超医术,万岁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就让她试试? 那面沈钟磬脸腾地沉了下来,“娘娘听好了,夫人说,开了胸也未必能救活!” 于嫔娘娘就转向众太医,“你们谁还有办法救八公主!” 众太医俱低了头,齐齐地向后退了一步。 于嫔娘娘转向万岁,“万岁就让沈夫人开胸吧,就算治不好,臣妾也不后悔!”看着甄十娘,“我可以给你写个保证书,你只尽力治就行,八公主生死由命。” 这么多太医都没查出八公主的病症,他们的医术和甄十娘差的绝不是一点点! 若她都救不活,就没人能救八公主了。 看得出,沈钟磬根本就不想让甄十娘出手,此时此境由不得她选择,只有拼了! “公主,公主!”正不可开交,慧灵凄厉的声音传来,“万岁,娘娘,公主抽了!” 万岁腾地站起来,刚迈了一步,忽然顿住,回头看向甄十娘,“爱卿就开胸探查吧。” 见沈钟磬要冲过去,甄十娘一把拽住他,“……开胸只是个小手术,将军放心,有冯喜秋菊,我累不坏的。”猜到八公主大约是受了暗伤,甄十娘就直接把冯喜也带了来。 冯喜的医术原本不高,可是,这一年来,在回春医馆跟着褚榆钟霖卢俊等人,医术也是突飞猛进。尤其常看卢俊做外科手术,这以后,手术中缺人,他也能打下手了。 对上甄十娘眼里那股太阳般跃跃欲试的光彩,沈钟磬叹了口气,“你仔细些,别太逞强了。” “我知道。”甄十娘调皮点点头。 手术室就设在偏殿。 三十几盏宫灯分不同角度挂在偏殿棚顶,把整个偏殿照耀的亮如白昼,无一处死角。 春夏秋冬四菊都是甄十娘从梧桐镇上带来的,都经过医护训练。 准备器械,消毒,麻醉……一个个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手术需要隔离,可拧不过万岁和众嫔妃坚决要看,甄十娘就让人把偏殿侧窗上的幔帐撤去,露出一面光洁的大玻璃,里面亮如白昼,外面的正殿幽幽暗暗,整可以把手术过程瞧得清清楚楚。 只是,甄十娘怀疑,呆会她一刀下去,外面还有几个人敢往里面瞅。 八个一身青黑,面色冷酷的大内侍卫并排站在墙边,在夏菊的指挥下,一人拿了一根殷红的玻璃管飞速地摇晃,怎么看,怎么滑稽。 可是,对着万岁阴沉的脸,却没有嫔妃敢笑出声。 “血清配好了……”秋菊拿了两只贴了标签混合好的血清和红细胞悬液对着灯光看,“没有絮状悬浮就是不凝集?” “嗯……”甄十娘一边给冯喜等人讲手术步骤及分工,抬头应了一声,“你仔细了,不要把溶血当成了不凝集。” 输血中,溶血和凝集一样的可怕。 “奴婢知道。”秋菊点头,照着标签上的名字念道,“……翠竹姑娘和八公主的血液配型吻合,立即给她消毒准备输血。”说着,又从侍卫手里接过另两只试管对着灯光观察。 那面春菊早已将翠竹带进临时消毒室。 八公主被用一块中间开了个小窗口的白布遮的严严实实躺在临时用普通床铺架高改制成的手术床上,只一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 血液顺着透明的玻璃管从翠竹胳膊上缓缓流进八公主的身体,眼看着八公主的呼吸稳下来,外面的人一阵惊呼。 “天,这是什么治疗方法。” 连坚持跟在甄十娘身边的蒋衡和温太医都瞪大了眼,“……翠竹会不会死?” 虽然用奴才的命换主子的命天经地义。 可,这也太残忍了! “不会,正常人献出四百毫升血对身体完全没有影响……”说着,甄十娘喊道,“好了,开始手术!” 一伸手,冬菊已经利索地递上手术刀。 头也没抬,甄十娘一把握住手术刀,稳健落了下去 四百毫升? 是多少? 心里更糊涂,蒋衡瞪眼看着甄十娘,正要再问,突然妈呀一声本能地跳出去几步远,扑通坐到地上,圆睁的眼睛还呆呆地盯着甄十娘手落处喷出的那一股血剑。 八公主身上的白布一瞬间变的斑斑点点,恍然屠宰场。 “天啊,杀人了!” 正殿中众嫔妃一阵大乱,早忘了在万岁跟前要矜持,一个个鬼哭狼嚎地向外爬,万岁腾地站起来。 开口要喊人制止,瞧见沈钟磬恶煞般阴沉着脸地守在偏殿门口,万岁又扑通坐了下来。 冯喜冬菊也有些慌了神 “夫人!”瞧见甄十娘满身是血,秋菊手里托盘上的手术器械叮叮铛铛地响。 常配合甄十娘做手术,可像今天这样,鲜血喷泉似的往外涌,还是第一次! “纱布!”甄十娘扔了手里早浸透了的纱布。 冬菊抓着一摞纱布的手直哆嗦,伸了半天也没递过去。 负责牵拉的冯喜一把抓过 甄十娘整个一摞接过来,压着窗口上 “大家不要慌,这是正常反应……”血喷的不那么猛了,甄十娘大声说道,“是胸腔早积满了血,内压太大!”嘴里说着,甄十娘脑袋嗡嗡直响。 早预料到因胸腔内压大,她一开刀会有血喷出来,却没想到会这么猛! 出血量这么大,很可能是胸腔内的动脉出血! “翠竹的血输够了,换下一个!”她大喊道。 夏菊拉着早已消好毒的小宫女冲了过去。 胸腔被打开了,心脏没事,肺叶也没损伤……只是破了血管。 填塞纱布,清除血块 雪白雪白的纱布一块块地变得殷红,瞬间堆满了地 刚擦干净血又翻滚出来,打开的胸腔里一片血海,根本无法辨认和找到出血点。 开腔止血就是一个简单的手术,只要找到出血点结扎了就行 可是,血涌的这么急,里面一片模糊,出血点在哪? 一定要快点找到啊 一点要快点找到 这是和时间赛跑,拖的越长,八公主的生命就越危险 最主要,拖长了,她的身体也吃不消! 她现在的体质,绝对绝对坚持不了两个时辰 擅长外科的卢俊、胡平都不在,这里还没人能接替她做手术 若两个时辰内找不到出血点,一旦她累晕了可怎么办。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危险,甄十娘额头的汗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淌……rs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成长 温太医从没这一刻感到自己如此卑微 连一个小丫鬟都不如 看着秋菊冬菊给八公主数脉搏,记录引流量,胸液颜色,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之前那一幕惊心动魄又浮现在温太医眼前。 血一下子喷出来,所有的人都傻了眼,将太医和李太医都坐到了地上,他虽勉强站着,可也两腿发软,早就不听使唤了。 手术器械被碰的铛铛直响,甄十娘连喊了几声要纱布,却没人能及时递过去,那一刻,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丫头们的惶恐不安,可只那么一瞬,她们便都沉稳下来,牵拉的,递器械的,观察八公主呼吸、脉搏的,随着甄十娘利落的命令,一个个从容不迫地忙碌着,而他们这些大男人却自始至终地摊在那里,想逃走却连步都挪不动,如果不是顾念男人的尊严,大约他们也像那些嫔妃似的爬着出去了……后来,他想帮忙,竟然连纱布都数不明白。 “……为什么一定要数纱布?”温太医一直好奇,乱成那样,除了吓软的,能动的人都在忙,而纱布又用了不计其数,为什么甄十娘一定要坚持让数清楚。 “……颜色鲜红,一刻钟流量十毫升。”数完脉搏,秋菊弯腰认真地看着特制的封闭引流瓶上的刻度,又随手捏了捏上面的软管。 那面冬菊立即记录下来。 直起腰,秋菊一抬头,瞧见温太医还瞪眼看着自己,恍然记起他刚刚的问话,“夫人说不仅纱布数量,所有拿到现场的器械都要数清了,数目对齐了才能缝合,以免有异物遗落在病人身体里。”说着,又从桌案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底端罐了红色液体的半尺长细玻璃棍,看看上面的刻度,又使劲甩了甩,放入八公主口中。 “这是什么?”温太医好奇地弯下腰,不好盯着八公主看,他又直起腰,目光落向桌案上的药箱,瞧见里面还有一只,伸手拿了起来。 “体温计……”秋菊接过去甩了甩,指着底下的红球介绍道,“夫人说这里面是酒精,温度一高就会往上爬,含在嘴里半刻钟,就能测出人体温度。”比量着,“你用手握个试试,可神呢。”轻笑道,“比用手摸额头试体温方便多了,是夫人见我太笨了,才想出这个办法,找了琉璃坊的匠人,改了十几次花了两个多月才制出来。” “这……这……真是沈夫人想出来的?”手握住底部,眼看着一根红线缓缓地升了上来,温太医惊奇地睁大了眼,“太神奇了。” 秋菊就笑了笑。 弯腰抽出八公主口中的温度计,“……三十七度九。” 冬菊低头记了。 又给八公主号了一遍脉,冯喜接过冬菊的记录和之前甄十娘留的数据对比了一遍,“……都很正常。”抬头看着秋菊,“你们也去歇了吧,我一个人就行,别都耗这儿。”甄十娘说过,这只是刚刚开始,未来的二十四个时辰才是真正的危险期。 一刻也不能松懈。 秋菊将温度计放回药箱,一边收拾案上的器械,“今晚我盯着,让冬菊去歇着吧,明天早晨再来接替我。”她学的早,经验总比冬菊丰富,今晚她留下更合适, “冯爷爷也去隔壁睡一会吧,若有情况我让慧灵叫您。” 冯喜有些犹豫。 秋菊到底才学医术。 “冯大夫去吧。” 温太医说道,“奉了万岁旨意,左右我也得在这守着,有事再让人叫您也一样,沈夫人明天几点醒还不一定,大家可别今夜就都累趴下了。”虽然行医也有十几年了,又是名声赫赫的太医院副院使,可是,面对八公主那缠满了纱布的刀口,没甄十娘的人守着,他还真不安。 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如今的他,对甄十娘的这些徒子徒孙可是打心底敬重,一点都不敢小看了。 想起甄十娘那张大汗淋漓苍白的脸,秋菊黯然地转过身。 夜很静,只听见漏壶的滴答声。 “……你真的一点都不怕?”见秋菊拿了本医书静静地坐在八公主床边看,温太医眼前又闪现出甄十娘固定了八公主的肋骨,秋菊就接过去在刀口上飞针走线的情形。 那是人的皮肤啊,鲜血淋漓的,他远远地看着都发晕,这小丫头竟从容的像做女红一般。 不愧是甄十娘的爱徒 那气势和沉稳,俨然竟学去了甄十娘的三分。 “怕,谁第一次都会害怕。”秋菊从书上抬起头,“……我第一次都吓的哇哇地吐,要死要活地不敢动手……” 听甄十娘说用死人练解剖和缝合术最快,冯十三就偷了尸体半夜偷偷地带她去练习。 幽深的夜,冰冷的尸体,看着就瘆人。 冯十三用刀割开了一条尺长的口子让她缝。 看着渗着黑血的口子,手一触上去她就开始哇哇地吐,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摊在地上拼命地往门口爬,“我不敢,我不行,你放我出去!” 冯十三拎小鸡似的把她拎到尸体前,硬把她的手按这尸体上让她碰,“没事的,夫人说过,这世上没有灵魂,尸体就是死了的人,没什么可怕的,你就当他是一头死猪!” 她拼命地捶打冯十三,挣扎着往外逃,“……你放开我,我不学了,我不学了!” 冯十三一把将她扔到尸体上,“……想要夫人快点累死,你就做懦夫,什么都别学!” 想起自己受气孩子似的,一抽一抽地擦着眼泪,一面在冯十三的威逼下缝伤口的情形,秋菊嘴角溢出一丝轻笑。 那个闷葫芦,想不到发起脾气来还挺吓人呢。 甄十娘被抱出浴桶就醒了。 见她没像以往那样昏睡,沈钟磬舒了口气。 闷闷地拿了毛毯给她擦身子,穿衣服。 清醒的时候很不习惯沈钟磬这样伺候自己,可身上软的一个指头也抬不起来,甄十娘索性闭了眼由着他折腾。 穿好衣服,沈钟磬拿了个抱枕让甄十娘搂着坐起来,半跪在身后给她擦头发。 “……没想到能这么顺利。”想起自己骤然发现八公主右肺下一根血管刚洗干净,又随着肺叶的搏动流出血来时的悸动,甄十娘眼底闪着异样的光彩,“寻找了一个多时辰,我都有些绝望了,突然就发现了!”头轻轻倚在沈钟磬的大手上,万分感慨,“老天总是这么眷顾我,我当时真害怕再拖下去八公主就没救了。”不是八公主支撑不住,是她不行了,她那时都感觉眼睛开始发花了。 想起当时的困境和心里的那股无力,甄十娘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到底不是前世那具都可以把男人背肩摔的体质了。 看着甄十娘眼底那中了头魁似的神采,沈钟磬再绷不住脸,叹了口气,“……下次再不许这么拼命了。”又牢骚道,“八公主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能诊出什么病就好,还有那么多太医呢,犯不上你去拼命。” “我是大夫。”甄十娘抿了抿唇。 可你身体不好! 话冲到嘴边,对上甄十娘苍白的脸色,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沈钟磬一言不发地低了头使劲擦头发。 甄十娘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的头发揉碎了。 就叹了口气,“……这不特殊情况嘛,八公主必须得马上开刀,否则,我一定会找卢先生和胡平来帮忙。”又哄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看了她一眼,沈钟磬没言语。 摸摸头发差不多干了,沈钟磬朝门口招呼小宫女,“把粥端来。”转身跳到地上,“……吃饭吧。” “我不饿,我想睡觉。”甄十娘就势趴到床上,“冯喜和秋菊都不懂术后护理,我明天还得早起。” 明天能起得来才怪! 沈钟磬蓦然回过头,怒瞪着甄十娘。 甄十娘头也不抬,趴在床上装死狗。 她前世就这个习惯,每做完一个大手术,都累得不吃饭也要先睡一觉。 沈钟磬上前一把拎起来,“若不吃饭,你以后就再不许行医!” 甄十娘小脸抽了抽。 小宫女端来了沈钟磬特意要的灵芝乌龟红枣粥。 沈钟磬挥手打发了小宫女,把甄十娘放在腿上,端了碗亲自喂她喝。 虽然一点也不想吃,可沈钟磬好久不这么跟她找别扭了,甄十娘索性小媳妇似的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沈钟磬脸色缓下来,“我已经让人去请卢俊了,大约明天中午就能到,护理八公主的事儿就交给他吧,你这两天就好好在宫里养着。”八公主不脱离危险,万岁也不会放她回去。 “我也正想着呢。”甄十娘点点头,“太医虽然医术高超,可要论这外科手术和术后护理,还真不如我这些徒弟。”想起宫女说,李太医都吓尿了裤子,甄十娘得意地笑起来,“连我的小丫鬟都不如,交给他们我还真不放心。”又想起秋菊的一手针法来,“当时不是手发软,我还真不敢让秋菊动手,不想,她竟缝的那么好,一点都不胆怯,比卢先生胡平他们都好……”若不是秋菊,她这次非累昏了不可,欣慰地叹息,“秋菊什么时候练的这一手缝合技,连我都不知道呢,她那股泼辣劲,还真像我。” 像她前世,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也因此,她前世才学了一手精湛的医术! 想起秋菊娇俏的小模样,甄十娘眼里有着一股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慈祥。 沈钟磬眨眨眼 这也叫像? 一个泼辣如火,一个温淡如水。 心里不认同,见甄十娘高兴,沈钟磬也懒的纠正,又舀了一勺粥递过去,好半天,甄十娘没张嘴,“……十娘。” 沈钟磬叫了一声,一低头,甄十娘已经倚在他怀里睡着了……rs 第二百七十三章 勇士 “……冬菊姑娘说,沈夫人一听八公主出事了,立即就冲了上去,是遇到郑阁老,说太医已经去了,给拦了下来。”打探消息回来,贴身宫女若竹垂立在寝殿〖中〗央巨细地向于嫔娘娘回禀。 于嫔蓦然从九里香盆景前抬起头。 “郑阁老不让?”正擦拭盆景的如兰气的脸色紫红“他凭什么?”呼出一口气“沈夫人是神医又是女人,由她给八公主瞧再好不过!” 又道“不是被拦住不让看,我们八公主哪会遭这份罪……”想起八公主早上刚醒来时被疼痛折磨的那生不如死的模样,如兰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掉下来。 “还不是怕我们娘娘被沈夫人拉拢过去!”若竹一哂。 怕沈夫人拉拢过去? 为什么? 如兰疑惑地看向若竹。 于嫔娘娘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若竹。 若竹就一咬牙“……要说错了,娘娘就只当奴婢瞎说好了。” 于嫔娘娘静静地看着她,没言语。 “薛皇后薨世已经大半年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朝中大臣早就上折催促万岁立后了,娘娘您看着吧,这立后也就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她扳着手指给于嫔娘娘数“若说万岁想立谁为后,首先就是这些有皇子的妃嫔,大皇子和七皇子是薛皇后所生,就不提了,二皇子的母亲是宫女出身,是再拿不到台面上的,剩下这些皇子中,五皇子和十皇子是郑贵妃所生,又是万岁最宠爱的,她也是最可能被立为后的,再就是四皇子的母亲德妃,三皇子的母亲徐嫔,其他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的母亲都是才进宫的美人,因得了皇子才晋升为贵人,家势底蕴也没那么雄厚,不提也罢,娘娘你虽身份高贵,也算妃子以下第一人了,可到底没有皇子,和那几个主比,就又差了一层……算一算,有实力去争夺皇后之位的也就剩这么几个人了。” 想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于嫔娘娘点点头。 她父亲也说,按家世背景她也有一搏之力,怎奈她没儿子,身上还有两个有皇子的妃子,她是再没机会的,所以,薛皇后一死父亲就劝她洁身自爱,千万不要卷入后位之争。 如兰却更加困惑“……这些嫔妃,谁有几斤几两,即便不说,大家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这和沈夫人有什么关系?” “按说和沈夫人一点干系都没有,可是……”若竹话题一转“自去年沈将军得胜还朝后,沈贵人就一跃为妃,这可是大周史上没有的,现在外面纷纷谣传,沈妃娘娘虽然底蕴差了些,但毕竟也是天生的丽质,娘家哥哥又是功高盖世的大将军,手握重权,瞪一瞪眼万岁都怕,而亲嫂子沈夫人又是民间有名的神医,沈夫人在民间的威望有多高,娘娘您是最清楚了,若她打定主意要扶持自己的小姑,振臂一挥,那将是什么成色……”她给了于嫔娘娘一个你懂的眼神“更何况,沈夫人还深得太后宠爱呢。”自古手握重权的将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比比皆是,若竹压低了声音“宫里纷纷谣传,万岁这些日子频频宠幸沈妃娘娘,就是已私下和沈将军达成了默契,要立沈妃娘娘为后,想让她快些怀上龙子呢。” 和其他妃嫔比,沈妃娘娘唯一的弱势就是没有皇子,可她的优势是年轻貌美“万岁正春秋鼎盛,再坐二十年的朝也难说,若沈妃娘娘能诞下皇子,二十年后正当壮年!” 所以,要登上后位,郑贵妃真正的劲敌不是四皇子的母亲德妃娘娘,而是沈妃娘娘! 可是,郑贵妃千不该万不该,拿了八公主的命做儿戏! 想起八公主那张憔悴苍白的脸,于嫔不由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见于嫔动容,若竹趁势问道“我们要不要推助沈妃娘娘一把?” 这句话闷在心里很久了。 沈钟磬手握兵权,若他一心想立自己的妹妹,万岁绝不敢反对,风言传不到上面,可底下人都传遍了,都说沈妃娘娘被立为后的可能性最大,若她们娘娘这时能推助一把,就是拥立之功,这和待沈妃娘娘登上后位再去巴结绝对是天壤之别! 若竹一直不明白,她家娘娘一向聪明,为什么偏偏看不明白这些。 真是急死人。 推助? 于嫔一激灵,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淡淡的转了话题“沈夫人还没醒?” 正殷切地看着于嫔娘娘,若竹怔住。 随即点点头“……还在睡。”又补充道“卢先生出师沈夫人,又在军中行医多年,据说他最善治疗外伤了,有他在,八公主不会有事的。” “她到底是个短命的。”于嫔娘娘听了就叹了口气。 如兰也跟着叹了口气“温太医说她那付身子骨早就不能行医了,据说她以前给人瞧病时还曾累昏过三天三夜呢,一直以为是谣传,这次真正……”想起甄十娘是因八公主昏睡的,如兰声音戛然而止。 寝殿沉寂下来。 于嫔目光落在窗外如血的残阳上,久久,她突然回过头“……你去把那支千年首乌找出来。” “千……千年……”若竹舌头打转。 那颗三尺高已经完全长成人形的千年首乌,可是娘娘的父亲于尚书机缘巧合huā费万金求得。 是为万岁明年三月的寿辰准备的! 嘴唇蠕动了半天,若竹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出去。 …… 这一觉整睡了一天一夜,甄十娘直到第三天早晨才醒。一迈进雍华殿,所有人的动作一瞬间都停了下来,慧灵首先扔了手里的东西,冲过来扑通跪倒“……谢谢沈夫人救了八公主。” 她一带头,殿内其他宫女太监呼啦一下跪了一地。 俨然万岁亲临。 把甄十娘吓了一跳。 好歹劝了大家起来,甄十娘消了毒来到临时改做重症监护室的偏殿。 望着睡了一天一夜,脸色依然发白的甄十娘,卢俊鼻子一阵酸涩。 他使劲压下胸口涌上的一股不适,笑着问道“师父竟然做了开胸手术?”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这么多年的战场经验,还从来没有人被穿透了胸能活下来的。 遇到这种伤,他都是只给包扎,尽力让伤员少受些罪,从来不敢奢望能够救活。 甄十娘笑着点头“……让将军请你来,也是让你见识一下,只要用心,我们也可以做开胸手术,救治更多的病人。”拿起熟睡中八公主的手腕“八公主情况还好。” “非常好。”卢俊声音激动“早晨用了半碗粥。” 松开八公主,甄十娘舒了口气“比我想象的还好。”看着卢俊“先生对术后护理越来越有经验了。”之前她还真担心第一次做开胸手术,这些人不会护理,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以后,这些都可以放心地交给卢俊了。” 卢俊脸腾地涨红“我只是按师父留的医嘱做罢了。”迅速转了话题“师父为什么要把这个管子插在水中?”他指着插入水封瓶底端的胸管。 “是为了防止瓶中的气体流回到胸膛,形成气胸……”甄十娘趁势把闭式引流的原理给卢俊讲了“再观察十二个时辰,若流量不多,就可以拔管了。”说着话,一抬头,见胡平正满头大汗地记录,就笑着点点头“你好好整理一下,再拿给我看看,回去后你就试着给大家培训。” 胡平惊愕了大半天,随即连连点头。 小宫女在外面敲门“……万岁来探视八公主。” 查看了八公主的情况,万岁神色复杂地看着甄十娘。 上元节夜那一战,他也钦佩甄十娘的睿智冷静,可只是欣赏而已。 他一直以为沈钟磬对于甄十娘,睿智之外,他更倾心的是甄十娘的美色。 男人没有不好色的。 毕竟,甄十娘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尤其她那一副孱弱的体质,更让她于绝美中多了一份弱不禁风的娇柔,任谁见了都想倾尽所有去怜爱。 记得八月十五的国宴上,燕国王子就对她一见倾心。 不是慑于沈钟磬狠辣的威名,和她身边隐藏的绝世高手,大约她早就被掠去燕国了。 所以,当沈钟磬被老夫人告入死牢,唯一的要求就是和甄十娘生同寝死同穴时,他对沈钟磬相当的失望。 隐隐地,万岁觉得,沈钟磬之所以如此颓废,皆源于这个甄十娘命不长了,英雄气短,他对沈钟磬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惋惜。 后来因投毒事件沈钟磬重新振作起来,万岁就暗暗庆幸甄十娘的命不长,否则,若想把他的大将军从儿女情长中解脱出来,重振雄风替他征战沙场,他还真得费一番心机。 直到前天,亲眼见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万岁恍然发现。 甄十娘,看着柔弱,却是真正的勇士。 巾帼不让须眉。 她和他军营中那些铁血男儿一样,都是他大周旷古奇今的铁血勇士! 惺惺相惜。 不是好色,沈钟磬对于甄十娘,应该是真心的倾慕而爱恋着吧。 “沈夫人救治八公主有功……”万岁收回目光“来人,赏黑灵芝两颗……” 黑灵芝? 沈钟磬身子一震。 听说燕国进贡了两颗黑灵芝,乃灵芝中的绝品,他就厚着脸皮讨要,结果被万岁臭骂一顿。 今天,万岁竟主动拿了出来! 想到两颗灵芝至少能给甄十娘做半个月药膳,沈钟磬目光太阳般明亮起来,煜煜地看向万岁。 万岁冷哼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县主 加更求粉红 ~~~~ 在宫里又住了两天,直到八公主拔了管已经可以被扶着下床了,甄十娘才回道将军府。 沈钟磬一早就上了早朝。 想起木料的事还没着落,甄十娘正要让人去找沈忠信,沈忠信自己来了。 “……听说竟有人眼皮都没眨就填上了九宫图?”他兴致勃勃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从图纸中抬起头,“……你以为这世上就你聪明?”正要让人看坐上茶,沈忠信已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自己端茶倒了一杯,“……见识了嫂子的才华,我再不敢小瞧女人了。”掏出简文给他的翠玉手镯摩挲着,“嫂子打听出是谁家的姑娘了?” 眼里有股异样的光彩。 那日用了饭,趁沈钟磬等甄十娘,简武简文偷偷带了他去看妖怪,谁知妖怪没看到,他却遇到了她,那惊人的一瞥,让他至今想起心还砰砰乱跳。 “打听了……”甄十娘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忠信,“是南郡王李纯的掌上明珠,封了县主的。” 南郡王? 沈忠信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南郡王是谁?” 生性不喜仕途,一心钻研机关,他对这些一窍不通。 否则,他也不至于花了几天都没能打探出小县主的身份,只好厚着脸皮来求甄十娘了。 “南郡王奉旨镇守西南三省,很少回京,你不认识也正常。”甄十娘叹了口气,“虽说只是个郡王,可西南三省素有大周粮仓之称,担负大周一大半的粮食储备,南郡王比在京的这些亲王侯爷都深得万岁重视,你可不能小觑了。” 瞧见沈忠信目光瞬间黯了下去,甄十娘暗暗叹了口气。 小县主虽然骄纵,可甄十娘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那天见她也喜欢机关,突发奇想让简武简文考较她九宫图,就是想看看她的天赋,隐隐地,自己当时也有把和她和沈忠信送做堆的打算,才任由简武简文胡闹,把翠玉手镯给了沈忠信…… 谁知,对方竟然真是王门嫡女,不折不扣的县主。 沈钟磬虽然名声赫赫,奈何只是一介武夫,沈家终究不是累世的富贵,沈忠信又连个仕途都没有,讨个王门庶女都是高攀,南郡王肯答应这门亲事才怪。 这门亲事,是一点戏都没了! 知道了红衣女子的身份,她原是想阻止简武简文的,谁知两个小家伙动作超快,还在郑府就告诉了沈忠信,还一起在海棠院撞见了,想起这些,甄十娘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沈忠信手里的翠玉镯,“……县主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却不能因此毁了人家的清誉,这玉镯我收着吧,待适当的机会还给人家。” 既然不可能成的事儿,她就不能再放任沈忠信胡闹。 手里一空,沈忠信一激灵,伸手就要抢回,待听到“我们却不能因此毁了人家的清誉”时,手臂颓然地垂了下去。 甄十娘只做不见,将玉镯用帕子包了收进首饰匣,又拿起桌上的信递给沈钟信,“……百泉那面来信说鬼谷大师已经动身了,你大哥算计着腊月初就能到,趁这些日子我们该备料了,免得你师父来了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声音淡淡的,一个求字也没说。 沈钟信呆怔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接过信, “真的!”匆匆地展开,“师父真的能来?” 欣喜地抬起头,“嫂子想要什么档次的,我去帮您挑!”生怕甄十娘不相信,拍胸脯保证道,“我挑木料的眼光连师父都夸呢,保证让嫂子称心如意,物超所值!” 甄十娘微微地笑。 沈钟信拿了图纸匆匆地往外走,“……我先帮大嫂算算大约得用多少料。” 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大嫂……”沈忠信声音有些迟疑,“那个邬姑娘……”他紧张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眼皮都没动。 “邬姑娘温婉贤淑,萧老夫人也帮着瞧了,将来会是个贤妻良母,邬家已经同意了,你大哥准备这两天就下聘,头年就能抬进门。”甄十娘从图纸前抬起头,“以后成家了,二弟也是有妻子的人了,凡事也该稳重些了,再不能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当差了。”俨然一副长嫂如母的模样。 沈忠信整个人僵住了。 “大嫂!”他大叫一声。 一副恨不能吃人的模样。 今日之前,他也觉得,娶妻生子不过就那么回事,只要人贤惠一些,能博得大哥和母亲喜欢,娶进门口后放在家里伺候老夫人孝敬大哥大嫂就好,他自己该干嘛干嘛,可是,海棠院门口那惊人的一瞥,又听简武简文说世上还有这么聪颖活泼的女子,忽然之间,他一点也不想娶乌雅芳了。 “怎么?”甄十娘脸瞬间沉了下来。 见大嫂生气了,沈忠信声音低下来,“大嫂,我……”他有些不知所措。 甄十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只一瞬,沈忠信又变的谈笑自如,他讨好地看着甄十娘,“在郑府时,我也隔了墙远远地看到邬姑娘了,长得一点都不讨喜!”他胡乱编造道,“大嫂就跟大哥说说……”抱拳朝甄十娘连连作揖,嘴里像抹了蜜,“好歹把这门亲事退了,大嫂帮了这个忙,以后但凡有事,大嫂说一声,小弟一定在所不辞。” 甄十娘就暗暗叹息一声。 难怪老夫人只喜欢小儿子不喜欢大儿子,单他这一付灌了蜜的嘴和能屈能伸的劲头,任谁见了都讨厌不起来。 沈钟磬,从来就不会说这些甜言蜜语。 “你大哥倒好说,我会尽力替你说话,只是……”她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郑阁老那面不好交代。” 沈忠信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南郡王却大发雷霆 “……荒唐,真是荒唐!”他怒瞪着南郡王妃,“你怎么能由着她做出这种荒唐之事!” “我也是一眼没照顾到。”南郡王妃满腹委屈,“还是香儿的贴身丫鬟昨天发现她的玉镯不见了,我逼问之下,才知道她竟拿去换了木偶。”又委婉道,“对方也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王爷别小题大做了。”女儿打小就喜欢机关,只要她高兴,郡王府还不差这几个银子! 嘴里说软话,南郡王妃心里愤愤不平。 “你懂个屁!”南郡王额头的青筋蹦了蹦。 南郡王妃蓦然抬起头。 “你知道那两个孩子是谁?” “是沈将军的儿子,我在郑府见过沈夫人,虽没说话,可远远看着也是个大度的,若她发现……” “沈夫人温婉大度?”话没说完,便被南郡王打断,他咄咄地看着南郡王妃,“你怎么不想想,怎么会那么巧,竟带了儿子去参加寿宴,恰巧带了木偶,又巧遇到我们香儿,偏偏香儿天生就喜欢机关?” “这……” 南郡王妃惊住。 这些她还真没想过。 “香儿一直在南方,上京很少有人知道她喜欢机关……”王爷继续说道。 “王爷……”南郡王妃叫了一声。 “那年我往军中运粮草,曾跟沈将军提过香儿喜欢机关的事儿……” “王爷的意思……”南郡王妃嘴唇发颤,“这……这是阴谋?”忽然摇摇头,“外面都风传沈将军夫妻恩爱……” 又使劲摇摇头,“明知我们的女儿绝不会做妾,沈将军绝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儿。” “太医昨天还说沈夫人最多活不过一年!”南郡王声音猛高了八度,“我昨日去西伯侯府做客,还听西伯侯夫人说起,上京城里许多名门闺秀已经到了年龄却不肯议亲,就是等着攀附将军府给沈将军做续弦呢。” 南郡王妃就想起前两天内宫传出的甄十娘为救八公主累昏了的事儿。 她瞬间张大了嘴。 见她终于知道利害,南郡王语气缓下来,“按说我也相信以沈将军的为人不会把主意打到我们香儿身上,可是……”他话题一转,“西北马市闹得沸沸扬扬,郑阁老这是和沈将军磬较上了劲,两人表面看着亲热,实则是不死不休。”他叹了口气,“她们一个妹妹是妃子,一个女儿是贵妃,一个年轻貌美,一个育有两子一女,都是竟争皇后之位的最有力人选,重臣中甚至传言,这次马市之争谁胜了,谁的女儿或妹妹即将为后!” “……他是想利用香儿逼您就犯?”南郡王妃声音发颤。 “一旦被他在重臣间露出香儿的手镯炫耀……”南郡王摇摇头,“沈将军手握重兵,沈夫人在民间一呼百应,尤其这次救了八公主,更是深得于嫔娘娘感激,朝上后宫都已没了阻力,他现在唯一顾忌的就是我这个手握粮草掐住了他军队命脉的郡王爷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万岁这两年之所以对他们恩宠有加,连年提拔,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大周的粮仓,直接可以控制沈钟磬手中的重兵! 沈钟磬原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说是光明磊落,铁骨铮铮,可,在权势富贵面前,有几个人不折腰! 越想越怕,南郡王妃脸色微微发白。 突然,她腾地站起来,“妾这就去将军府!”rs 第二百七十四章 秘密 这面甄十娘打发了沈忠信,正要继续画图纸,李齐媳妇来了。 脸上油光满面,打扮的光彩照人,一进门就给甄十娘跪下磕了个头,“早就想来给夫人请安了,只这段日子忙翻了天……”当初只是觉得甄十娘聪明又有手艺,再加上有沈钟磬撑腰,才破釜沉舟赌一把,没想到,短短半年,她们夫妻的身价便不可同日而语,俨然已经成了灵谷镇的头面人物,连知县牛大人都要看她们夫妻三分脸色。 为此,李齐媳妇对甄十娘那是一个感恩戴德,再不敢没大没小地叫她阿忧,虽没签卖身契,可李齐夫妇已打心里把自己看做是甄十娘的奴才了。 甄十娘却唬了一跳,一把拽起她,“……你这是干什么?”又道,“还像以前叫我阿忧就是。” 她很怀念曾经的那段旧时光。 李齐媳妇哪敢,“夫人竟说笑话。”一付恭恭敬敬的模样。 见她执意,甄十娘也知她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就叹了口气,问起达仁堂的情况,生产的怎么样,太医院的订单还差多少,银子还够周转,麻药生产的还顺利,彭驯侍弄的药田收成如何。又提起李齐给的那几条鬼獒,“……有三条已经带了崽,将军很满意,直说要好好感谢李大哥呢。”声音和从前一样亲切,全无一丝高高在上的架子,李齐媳妇渐渐地自然了,话也多起来。 “……太医院的契约这个月底就供完了,温先生和我家那口子在萧大人的引荐下见了太医院主管药司局的李太医。”一一回答了甄十娘的询问,李齐媳妇就主动说起这次来的目的,“李太医一口答应续签四十万粒,只是有个条件,要我们独家供应太医院,不得供给其他医馆,尤其回春医馆……”看着甄十娘,“知道夫人身体不好,不敢打扰您的,只太医院是皇家的,又不敢轻易得罪,才打发我来请您个示下。” 如果这不是自家的药堂,自己这次还真被太医院算计了去! 惘她当初在七皇子的怡和殿极力保这些人呢。 当初有那一举,也全是为达仁堂的前程着想,想不到,竟救下了一群白眼狼! 明知道回春医馆就是她甄十娘的,还敢背后桶刀子! 想起窦璋办理上京回春医馆的手续也是一波三折,卡在了太医院。 甄十娘怒急反笑。 “你告诉他,回春医馆有沈将军和皇太后撑腰,你们也不敢得罪,而且……”她话题一转,“药材早就涨价了,后期和回春医馆签的契约每粒要比太医院高出三十文,太医院的这批契约完了,要续约就每粒涨三十文!” 笑话,念在当初是太医院的第一张契约让自己开成了达仁堂,这以后,任凭自己的丸药多火,她都没给涨价。 想不到,他竟然以为自己好欺负! “这……这……”李齐媳妇声音有些结巴,“能行吗?” “怎么不行?”甄十娘用茶盖轻轻地拨着浮茶叶,眼皮都没抬,“他不想签,我还不想卖呢!”声音沉稳,隐隐透着一股刚气。 她现在可不是当初,离开太医院就没了销路。 真斗起来,他们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李齐媳妇瞬间就充满了底气,腰背挺得绷直。 有将军和夫人做后盾,她怕啥。 瞧见门帘外人影闪动,甄十娘就吩咐秋菊带李齐媳妇下去休息,嘱咐道,“既然来了,也别急着回去,你先去秋菊屋里歇会儿,和她叙叙旧,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回头吩咐小丫鬟,“让厨房中午加道辣子鸡和豌豆炒肉。” 辣子鸡和豌豆炒都是她喜欢的菜! 没想到,阿忧成了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竟还记得这些。 李齐媳妇感动的泪流满面,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甄十娘笑着让秋菊带了她下去,“快去歇着吧。” 回头招来小丫鬟,“……去看看,刚才谁在门外?” 不一会儿,小丫鬟带着夏菊进来,“是石校尉,说是奉将军之命有事向您回禀。” 石虎? 沈钟磬帐前的第一密碟。 他来有什么事儿? 甄十娘心里一咯噔,抬头吩咐夏菊,“……带他去花厅。” “听说少爷在郑府遇到妖怪,将军就派了属下去查实……”见甄十娘扶了冬菊进来,石虎毕恭毕敬地给她施礼。 “……到底怎么回事?”甄十娘接茶的手顿住。 “少爷那日见到的应该是郑阁老的嫡孙郑毓勋……”石虎说道,“今年六岁,三年前随奶娘去河里玩,回来后就浑身发痒,几天功夫竟长出了一身鱼鳞,初时以为是病,找了许多大夫,都说是妖孽附体,连道士和尚也束手无策,大家都劝郑阁老趁早处置了,只因郑家四代单传,怕断了根,加上郑大*奶又是南平安伯侯的嫡长女,因她一力护着,郑阁老也不敢轻易处置,就谎称暴病身亡,偷偷地养在了后院……” 原来如此! 甄十娘眼前就闪现出郑大*奶那张厚厚胭脂遮掩下憔悴的脸来。 “这几年郑大爷连续抬了七八房姨娘,生了八个女儿,就是没得儿子……”石虎接着说道,“若得了男丁大约早就处置了。”他把偷偷拓印的在太医院留底的郑毓勋当年的病案呈给甄十娘,“将军被万岁留在了太和殿,特意让属下先跟您说一声,叫您和少爷不用害怕,虽是被妖孽附体,可那郑毓勋和普通的孩子一样,从来没有伤过人。” 他就是普通的孩子! 看了石虎拓回的病案,甄十娘已经肯定,郑毓勋得的应该是一种少见的皮肤病。 “……他会轻功吗?”合上病案,甄十娘抬起头。 “不会。”石虎摇摇头,“属下藏在望春轩里观察了三天,他跑跳、动做反应都比一般孩子慢,仿佛三四岁的孩子。” 甄十娘满眼困惑,“……怎么会?”把那天冯十三进去搜查的事说了一遍,“……只前后脚功夫,他就不见了影。”就算身边有冯十三那样轻功绝顶的人,也不可能逃的那么快。 石虎也疑惑地摇摇头,“属下不知,属下觉得就和普通人一样……”喃喃道,“难道他真的被妖孽附体了,会飞?”说着话,石虎激后背起一身白毛汗。 甄十娘扑哧一笑,“会飞是不可能的。” 只是,那天为什么会那么诡异,只有问郑毓勋本人了,她也不知道。 就朝石虎摆摆手,“你下去吧。” “……难道真是妖孽附体?”石虎一出去,冬菊就迫不及待地问,她脸色微微发白。 甄十娘摇摇头,“应该是一种病?” “那夫人能治?”冬菊声音有些兴奋,“那日奴婢见到郑大*奶,也真可怜,人都瘦成了肉丁。” “没亲自诊断,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甄十娘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郑阁老也真是奇怪。”冬菊叹息,“都知道您的医术天下无双,她怎么不来求您?” 是啊,这是有些奇怪。 甄十娘就想起郑大*奶那晦涩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暗道,“……当时不知道,现在想来,她是想求我给郑毓勋瞧病吧?” 只是,甄十娘眉头蹙的更深。 她为什么不求我? 是不敢……还是不信? 蓦然想起萧老夫人为替萧煜说服郑阁老送的重礼来,甄十娘心一动,一丝灵光划过脑际,她仿佛抓到了什么,待要仔细琢磨,又不得要领。 五指轻轻叩打着桌案,沉吟良久,甄十娘抬头吩咐冬菊研墨,刷刷点点写了一封短信折好了,递给冬菊,“让纪怀锋送去中堂府,一定要亲自交给萧老夫人。” 中午陪李齐媳妇用了饭,甄十娘便睡了。 一觉醒来,听丫鬟在外面窃窃私语,就披衣走出来。 几个小丫鬟正在厅里围着一个一尺见方小巧玲珑的圆轮叽叽喳喳,秋菊一回头瞧见甄十娘,“夫人醒了?”匆忙上前扶了甄十娘,“……怎么不喊奴婢。” 早有小丫鬟飞一般进屋去拿银狐马甲。 “……这是什么?”甄十娘好奇地来到桌前。 “……是二爷刚给文哥武哥送的玩具。”秋菊笑嘻嘻地介绍,“二爷没说,奴婢看了半天,也没瞧明白。” 水车。 前世去兰州交流时曾经在黄河边见过,甄十娘一眼便认了出来,不觉哑然失笑。 沈忠信,这是来溜须她吧? 早就听简武简文嘟囔,说二叔有个小水车,能把盆里的水运到高处,两人喜欢的了不得,可沈忠信宝贝似的说什么也不给,连沈钟磬亲自去要过一次,沈忠信都没吐口。 现在竟巴巴地送了来! 而且,沈忠信送东西一向是直接给简武简文,或者让沈钟磬带过来,送她这来讨赏还是第一次呢。 “这个叫水车……”甄十娘低下头,“可以提水和灌溉农田。” “……怎么提啊?”冬菊眨眨眼。 “这轮子要放在流动的河水中才能转……”甄十娘手抚着用支架固定了半悬空的大轴轮解释道,“咦……”瞧见大轮上有个手动把柄,不觉咦了一声,回头吩咐小丫鬟,“你去拿水来。” 一边握着手柄试着摇动了下,大轴轮就跟着呼呼地转起来。rs 第二百七十五章 登门 和前世架在河岸的水车稍有不同,沈忠信已把它改造成了一个不需要流水就可以使用的玩具小水车。 小丫鬟用一个方形的大木盆打来了水。 甄十娘把水车放进去,握着把柄摇动起来。 大木盆里的水被镶嵌在轴轮辐条顶端一个个小竹筒装满了,随着轮轴的转动提起来,到最顶端后又慢慢地倾斜,注入下面木头做的水槽,沿着固定的木槽缓缓地向前流动,最后被小丫鬟接到一个小盆里。 第一次见到这种提水用具,小丫鬟们既好奇又兴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正玩得热闹,有小丫鬟匆匆进来回话,“南郡王妃来拜见夫人。”双手把南郡王妃的拜帖递上来。 南郡王妃? 甄十娘怔了下,随即想起那个翠玉手镯来,忙匆匆率小丫鬟迎了出去。 “……冒昧打扰,还望沈夫人海涵。”说是冒昧,南郡王妃高昂着头,用一副盛气凌人的目光打量着甄十娘。 她穿一件豆青色冰凌花右衽缂丝小袄,外罩一件银狐皮马甲,雪白的立领映衬着一张绝色的小脸如细瓷般白皙,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百合髻,别着一支用细米粒大小均匀一色的东珠编成的梅花钗,东珠本就珍贵,能找到百十颗大小均匀光泽细润的东珠就更是难得,再看看丰满圆润的耳垂上一对祖母绿玉兰花耳钉,精致典雅,于简单中透着股大气,这就是所谓低调的华贵吧? 王妃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暗道,“看来外面的传言竟是真的,沈将军真是把她宠上了天!” 几粒东珠还好,这银狐皮却是少见。 她是贸然来访的,事先没打招呼,甄十娘得了信儿就接出来,根本没时间换衣服打扮,就说明她这身装扮是家居的。自己贵为郡王妃也不过只有一件银狐皮大氅,一年中也只有几次正经场面才舍得穿。 这甄十娘,竟拿了来做家居服! 一瞬间,南郡王妃就收起了轻慢之心,暗暗加了几分谨慎。 甄十娘也正打量着南郡王妃。 王妃四十多岁,穿了一件五彩穿花的缂丝背子,外罩一件大红遍地金丝绒斗篷,头上一只孔雀开屏点翠华光四射,面色雍容,腰背挺直,有种高不可攀的威仪。 穿得这么耀眼,她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吧? 甄十娘心里冷冷一笑,只脸上神色不变, “……外面冷,南郡王妃进屋说话。”一句有失远迎等谦卑的话也没有,甄十娘仪态优雅,语气从容,气势一点不输于南郡王妃。 见甄十娘伸过手,南郡王妃犹豫了下,随即亲热地携了她一起往屋里走,全看不出两人还是第一次正面认识,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呢。 王妃身后的贴身婢女不由眨眨眼。 好歹她家王妃还说了一句冒昧前来的客气话,这位怎么竟一句谦卑都没有? 随即想起甄十娘虽然只是个四品游医,可她深受太后喜爱,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无冕公主,郑老夫人寿宴上她家王妃都没资格和郑贵妃一桌,她却给安排到那一桌,几个婢女立即把心里的不快压了下去,换上一副亲昵的表情朝秋菊笑了笑。 小丫鬟刚倒了木盆里的水,正小心翼翼地擦水车,瞧见甄十娘携了南郡王妃走进来,纷纷立在两边请安。 “……这是什么?”南郡王妃好奇地看着桌案上的水车。 “……水车。”甄十娘漫不经心地说道,“用来提水灌溉农田的。” 灌溉农田? 南郡王妃眼前一亮,不可置信地弯下腰,“这么小?”怎么灌溉啊? 对着王妃一脸较真的表情,甄十娘哑然,耐心解释道,“这是个微缩的,是被改造了给孩子玩的。” “……就这么一个大轮子怎么提水?”南郡王妃不依不饶地抚摸着水车。 “把这个大轴轮放在流水中,湍急的水流就会推着轮子转动……”把水车原理说了,甄十娘索性回头吩咐丫鬟,“……打一盆水来。” “屋里没有流动的水,又怕孩子去河边有危险,就特意改装了一个把柄,可以摇动……”把水车放在木盆里,甄十娘亲自握了把柄给南郡王妃示范。 看着大木盆里的水被一筒一筒运上来,沿着木槽流向甄十娘指定的盆里,南郡王妃不由一阵唏嘘,“真的啊,这世上真有这样的能工巧匠!”早忘了王妃尊贵的身份,她接过把柄亲自摇起来,看着木槽里哗哗的流水感慨万千,“去年西南大旱,若是有这个水车把漓河水抽上来灌溉农田,王爷又何至于心力交瘁,大病一场。” 大周竟没有水车? 甄十娘看向南郡王妃的目光有些不可置信。 前世参观水车时导游曾经讲解过,水车起源于隋,盛行于唐,大周虽然和她记忆中的历史有偏差,可是,来回听沈钟磬说典故,宋以前的历史和她前世基本是同源的,元代开始就比较模糊,明清以后几乎就没听人提过,甄十娘一直猜这个时代是从唐代之后就偏离了她前世那个历史轨迹。 可是,按这个猜想,大周应该早就出现水车了啊? 难道,是唐朝以后这个时空经过了什么大变故,失传了。 “……怎么?”见甄十娘目光困惑,南郡王妃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南郡王爷镇守在西南?”回过神,甄十娘接过秋菊递上的帕子亲自给南郡王妃擦手,“……难怪之前几次宫宴我一直没见过您。” 南郡王妃有些困惑。 她这话的意思好似根本就不认识自己,难道……框了香儿的玉镯,并非阴谋? 想起此来的目的,王妃恍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和甄十娘谈笑风声了,甄十娘身上有股能让人消除戒备的宁静,对着她温婉的笑容,王妃竟再端不出刚刚在门口的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明知这时该板起脸,可看到甄十娘笑盈盈地给自己擦手,俨然闺中密友一般,王妃哪还说的出生硬的话,她顺着甄十娘说道,“王爷镇守西南都快十年了,这期间我只随王爷回来过三次,上京的人很少认识我……”叹了口气,“这次若不是为了侄女的事儿,王爷也不会让我随了来。” 侄女? 甄十娘就想起之前石虎调查的,郑大*奶是南平安伯侯的嫡长女,而南郡王妃正是安伯侯的亲妹妹,暗道,“她竟然是为郑大*奶来的上京?” 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下。 她是因郑大*奶而来,不知道南郡王又是为什么? 这个敏感的时候,南郡王突然回朝,对于沈钟磬一力主张的西北马市,到底上利好呢,还是利空? 念头闪过,甄十娘漫不经心问道,“……是令侄女病了?” 回头吩咐丫鬟,“把水车收拾了。”一边笑盈盈地拉了南郡王妃坐下,接过丫鬟呈上的茶递给她,“王妃尝尝,这是今年新下的铁观音。”又道,“……我略通岐黄,您来找我可找对了。” 接过茶放在一边,南郡王妃面色有些讪讪,硬着头皮把此来的目的说了,“……小女不懂事,还请沈夫人多多包容。”她看着甄十娘,“那个手镯……” “……竟然是令千金?”甄十娘恍然大悟,扭头吩咐丫鬟把首饰匣拿来,当着王妃的面取出翠玉镯递给她,“……王妃说的可是这个?”笑道,“昨儿将军还把文哥武哥训斥了一顿,让我收好了,待他查出是谁家的女儿,早早地还给人家。”真诚地看着王妃,“文哥武哥打小顽劣,王妃千万不要介意。” 竟然不是阴谋! 见这翠玉镯竟然是被甄十娘亲自收着,并非南郡王猜的那样,被沈钟磬故意挂在腰间,来诋毁女儿的清白,做成木已成舟的模样逼自己就范,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着甄十娘坦然的笑容,王妃脸色更窘。 委婉地说了些“我原是不该讨要的,只女儿家的东西不好外流”等道歉的话,她回头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对黄澄澄的长命锁递给甄十娘,“……第一次来,也不知少爷喜欢什么,不成敬意,还望沈夫人笑纳。” 全没有高高在上王妃的架子,谦恭讨好的语气仿佛求上门来巴结的破落户。 看着明明是自己这面理亏,可甄十娘翻手之间就令得王妃又是道歉又是送礼的,仿佛做了天大的亏心事般,秋菊忍不住窃窃地笑。 毕竟贵为王妃,身份尊贵,来向自己讨要翠玉镯,自然会拿出东西补充,甄十娘也没太当会事儿,伸手就接过来,不觉大吃一惊。 看着是两只拳头大小普通的长命锁,没想道,竟然是实心的! 真金足赤的黄金,掂一掂,足有三四两重。 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拿一块木头去换了四两黄金! 甄十娘惊愕地抬起头。 到底是大将军,万岁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南郡王也不敢得罪狠了,才令人连夜打造了这两只长命锁,见到甄十娘终于露出错愕的表情,王妃心情大好。 总算扳回了些颜面!rs 第二百七十六章 种因 正要拒绝,抬眼瞧见王妃赢了糖的孩子似的如huā的笑颜,甄十娘手停在了那儿。 郡王府和将军府都不缺这四两黄金。 自己已经接到手里又送回去,倒显得小家子气,好像没见过似的,念头闪过,甄十娘温婉笑道“……不过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倒让王妃破费了。”递给秋菊“替少爷收好了。” 见甄十娘只一犹豫就收了下来,一点都没为难自己,王妃心下一轻,暗暗点点头“……她倒真是个有担当的。” 又聊了会闲话,听门外有人说话,王妃心知是有事,就站起来。 见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被丫鬟擦净了水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的水车,甄十娘索性让丫鬟包装了让南郡王妃带着“……给小县主当玩具。” 王妃惊在了那。 说是玩具,这可是个无价宝! 参研透了,改造成真正的水车架在漓河两岸,对常年干旱的西南百姓来说,就是天降的洪福。 见王妃犹豫,甄十娘就笑道“不过一个玩具,家里就有匠师,再给打造就是。” 回过神,王妃点头称谢“沈夫人今后事情,若信得过我,我定会全力相助。”语气格外的真诚。 甄十娘微微地笑。 秋菊回头抱怨甄十娘“……少爷惦记了一个多月,夫人不该就这么送了人。”不说简武简会心疼,单说沈钟磬知道了就会不依不饶。 “我听说西南连续两年大旱,南郡王亲帅黎民百姓肩挑手抬从漓河取水浇田。苦不堪言。”慵懒倚着抱枕,甄十娘声音幽幽的“将军不管地方政务,这个水车在我们手里不过就是个取乐玩具。送给南郡王却可以造福一方百姓。”脸色陡然一正, “……去查查,刚才是谁在外面喧闹。”目光少有地带了一丝寒意。 知道南郡王妃在这做客,竟敢在门口喧闹! 让南郡王妃见了。还以为她的将军府多么没规矩。 秋菊快步走出去。 不一会儿,带了冬菊进来“……是老夫人听说南郡王妃来了,遣了红桑来请南郡王妃过去说话,因见你忙着,奴婢就给打发了回去。”冬菊小心翼翼地看着甄十娘脸色“……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甄十娘神色缓下来“你做的很好,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只管让小丫鬟往外撵。不许再让他们靠近客厅。” 不是霸道。 老夫人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人也越来越不讲理,已经不适合接待这些贵勋内眷了。 否则,哪天给将军府带来灭顶之灾都难说。 以前在梧桐镇她管不着。既然入主了将军府,她就绝不允许沈钟磬被折腾进死牢的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那面老夫人却脸色青紫。 “……她竟然把你撵了出来?” 把炕面捶得三响“……这贱人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婆婆!” 紫月等人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叫骂了半天,老夫人有心想趁沈钟磬不在家带了人闹上浩然居,随即想到如果自己敢闹过去,她就敢穿了诰命服摆出公主的身份等着自己,丢了脸不说,怕是以后更不让自己见孙子了……可心里的怒气到底出不来,索性拎起拐杖劈头盖脸地朝红桑砸去“都是你个小贱蹄子,连这么点事也办不好!” 痛打了红桑一顿,老夫人一口恶气总算平复下来。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红桑这个委屈啊。 难怪这些人明明在外面受了浩然居小丫鬟的气,回来都还要舔着笑脸替甄十娘说好话,早知道老夫人只会把气发到自己人身上,她刚才干嘛要添油加醋地诋毁甄十娘啊。 真是自己犯贱,找打! 甄十娘抚弄着一对真金足赤的长命锁,陷入沉思当初萧煜曾把朝中重臣的脉络关系跟她说过,却只字没提郑大奶奶是南郡王妃的亲侄女……是不知道,还是疏忽了? 南郡王掌管着大周一半的粮食储备,沈钟磬要蓄兵养马,离不开南郡王的支持,若他被郑大奶奶这个至亲拉过去……这个消息,一定要及早告诉沈钟磬! 让丫鬟重新清理了书案,甄十娘一边继续画图,一边等着沈钟磬。 傍晚时分,荣升从外面回来“……将军被万岁留在了宫里,让夫人不用等他,带少爷用了饭先休息吧。” 一天都在琢磨南郡王突然来京的事,甄十娘听了心便是一紧“没说什么事?” 荣升摇摇头“奴才不知。” 甄十娘眉头紧锁。 这种茫然无知的感觉真不好,看来她得在内宫按些眼线了。 打发了荣升,甄十娘又拿起笔,却怎么也静不下心,索性把图纸推到一边,让丫鬟重新削了根粗一些的碳笔,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画起素描来。 虽然锦衣玉食地养着,沈钟磬恨不能她抬个胳膊都怕累着,可她还是感到身体越来越差,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是该做几张画留着,好让简武简将来有个念想。 理科出身,甄十娘还真不会做画,好在学人体解剖时恶补了几个月素描功底,画了半天,怎么看都像一座骷髅,直让甄十娘哑然失笑。 画骷髅画惯了,竟然不会画活人了。 一把将画窝成团,还是哪天找个画师吧。 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沈钟磬一夜未归。 看着那半边床上叠的工工整整的被子,甄十娘心里有股莫名的不安。 而太医院里,院使蒋衡正咄咄地看着李太医“早就说达仁堂替沈夫人制造军中麻药又给回春医馆供货,和沈夫人关系一定非同寻常,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人家仗着沈夫人撑腰给涨价了!”他指着司药局刚统计的明年的采购计划“一粒涨三十,四十万粒是多少银子?”他目光有些发红。“一万两千两,一万两千两啊!” 户部的补贴卡的死,太医院过去一年却这么宽绰,福利搞的让翰林院那些大学士都羡慕。直跟他嚷着要改行做太医,他们全靠这些丸药挣钱,现在进价长了,售价却必须和回春医馆一致,利润一下子就被砍掉了四成! 白huāhuā的银子啊,就那么没了。 任谁看着都揪心! 蒋衡脸色紫涨。 李太医脸也憋的青紫“我们好歹还能管着他们,就不信他达仁堂吃了豹子胆,敢得罪我们太医院!”目光中透着股狠戾。 “……敢得罪?”蒋衡怒瞪着他。“人家抱住沈将军沈夫人这条大腿。背后就是太后皇上。有什么不敢得罪的?”又咄咄问道“退一步说,人家又怎么得罪你了?”指着桌上的采购计划。“从开春到现在,达仁堂丸药售价翻了一翻。现在人家涨价又怎么不对了?” 达仁堂的丸药独家生产又供不应求,那些小医馆打破头都买不到,想涨多少可不是他太医院能说了算的“你现在就拿出去跟大家说说,看看谁敢说这件事达仁堂不对!” 可是,他们第一次来续约的时候没说要涨价啊! 是自己提出要独家供应,他隔天就给涨了价。 很明显,达仁堂对回春医馆比待太医院亲厚,涨价一定是受了甄十娘的蛊惑。 真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扶植他们开起来的! 现在傍上了沈钟磬的大腿,就一脚把他这个恩人踢开了! 越想越气,李太医嘴唇直哆嗦。 见他还执迷不悟,蒋衡一哂“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能管着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们就是能管着他!”李太医恶狠狠地说道。 敢公然得罪他太医院。 达仁堂,等着吧! “达仁堂奉公守法,一没欠税,二没违法,你怎么管?”蒋衡声音猛提高了八度“人家是欺诈客户了,还是卖假药吃死了人?” 被蒋衡顶的哑口无言,脸色已经灰败下来的李太医听了卖假药吃死了人几个字,目光就不由闪了闪,嘴角微弯,隐隐露出一丝嘲讽。 见他不再蛮横,将太医神色也缓下来“毕竟我们太医院的牌子在这儿,达仁堂也不敢得罪狠了,你立即带了重礼去找萧中堂,让他帮忙说和一下,我们要的量比去年多了一倍,就按原价签了!” 李太医闷闷地应了声是。 望着蒋衡怒气匆匆的背影,李太医狠狠咬了咬牙。 有沈钟磬撑腰是吧? 这么多年游走于宫廷,他还有皇子皇妃给撑腰呢! 蛮横是吧? 他李建树倒要看一看,到底谁比谁更蛮横! 习惯了每天被火炉似的沈钟磬搂着入睡,沈钟磬连续两夜没回来,甄十娘心里冷清清空荡荡的,一大早就醒了,望着那面空荡荡的半边床发怔。 秋菊敲门进来“……李伯母来了。” “太医院嫌我们的丸药要价高……”李齐媳妇接过小丫鬟手里的布巾亲自伺候甄十娘洗漱“昨儿下午让人给了准信,契约不续签了。” 不续签了? 甄十娘洗脸的动作停在了那“他倒挺有种!”低了头继续撩水“不签拉倒,不用理他。”一边接过布巾擦脸。 “……上杆子不是买卖,我那口子和崔先生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得来请您个示下。”李齐媳妇话题一转“以前是没银子不够周转,生产的丸药也紧紧巴巴供应太医院和回春医馆,小医馆的买卖一律不做,为您把回春医馆搬来上京扩大经营,达仁堂又才上了两条生产线,现在太医院不要货了,库存都积压下来,崔先生的意思,丸药就供不应求,停产不划算,不如是就开发那些小医馆,虽然每家要量不大,可架不住小医馆的数目多……” ps:汗,码到一半睡着了,不好意思。 第二百七十七章 得果 李齐媳妇说着,扶甄十娘在梳妆台前坐下,摆手让冬菊退开“今儿我伺候夫人梳头。” 秋菊掩了嘴笑“以前在梧桐镇,夫人就常夸您梳头的huā样多。” 李齐媳妇呵呵地笑“今儿教你们梳飞凤髻。” 甄十娘透过镜子望着李齐媳妇利落的动作“崔鹤的主意不错,不进……”她认真想了想“一定要让李大哥和崔鹤多留些神,只捡那些实力强、有信誉的大医馆供货,要价每粒比太医院高五文……”免得被太医院抓了把柄“契约一定要签清楚了,仔细别被他们砸了牌子。” 李齐媳妇点头应是。 用了早饭,打发走李齐媳妇,甄十娘正寻思着要不要遣人去宫里打探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沈钟磬竞然连续两天一点信儿没有,小丫鬟进来回禀,川,督察院左督御史府管家登门求诊。” 正闷堵着,甄十娘抬脚去了左督御史府。 是左督御史李沧海的亲外孙,叫岚哥,今年十岁,一年前就开始偶尔腿疼,三个月前受了一场风寒,突然疼痛加剧,膝盖肿的跟馊头似的,太医说是受了风,谁知吃了十几副药没见强不说,昨天突然就瘫痪在床,不能走了。 知道甄十娘身体不好,沈钟磬非常反对她行医,李夫人原也不敢求甄十娘,是被女儿哭的可怜,才趁沈钟磬不在,硬着头皮来求甄十娘。 甄十娘诊得是鹤膝风,这种病主要症状就是两膝肿大,股骨枯细,看着跟鹤鸟膝盖似的,故名鹤膝风,虽是外邪入体受了风但这种病的根源却是因为气血亏损,营卫失护的情况下,受到风寒湿三气乘袭所致,治疗还得以助气养血为主,加之温经逐湿。 本身就血虚甄十娘对因亏血而引发的各种病都特有研究,当即开了黄民,当归,党参,防风,桃仁,意米巴戟、牛膝、地龙,见岚哥疼的嗷嗷叫,甄十娘又强撑着身体给做了针灸:瞧见外孙子的腿当时就不那么疼了,李夫人感激涕零,说什么也要留甄十娘用牛饭想到马市风波正紧,沈钟磬也正需要这些人维护支持,甄十娘就留了下来,用了午饭又嘱咐李夫人“明儿再让人带了岚哥去将军府吧,连续针灸几天,一准能动。” 李夫人连连点头“沈夫人以后但凡有事,看到起我,我定当竭力相助。”直把甄十娘送到垂huā门看着上了马车,这才簇拥着众丫鬟回了内宅。 甄十娘这面回到将军府,沈钟磬还没回来。 听丫鬟说郑夫人来了,因她出诊就去了老夫人哪甄十娘就皱皱眉。 马市风波问得沸沸扬扬,沈钟磬和郑阁老的矛盾已经白热化,不知道这个时候郑夫人来干什么? 是为沈忠信和邬姑娘的婚事,还是为了马市? 心里琢磨着,甄十娘正要吩咐人去养心院打探小丫鬟兴高集烈地跑进来……”……将军回来了!” 闷堵的胸口顿时一轻,甄十娘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带着简文简武亲自迎了出去。 两天没见到爹爹,简武简文扑上去抱着爹爹好一顿亲,看着拧股糖似的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的儿子,沈钟磐乐得合不上嘴。 这才是家! 对上迎面甄十娘温温淡淡的目光,想起以前每次回府,面对的都是姨娘无休止的攀比吵闹和母亲的斥责,沈钟磬心里感慨万千。 一家人乐融融地用了饭,又检查了简文简武功课,陪他们下了两盘五子棋,沈钟磬才亲自抱了送回霸王居。 回来时甄十娘已经洗漱了,换了身宽松的衾衣,外罩一件银鼠皮小坎,双手抱膝坐在床头,眉头紧锁。 听到门声,甄十娘抬起头“将军回来了。”目光中有股深深的担忧。 “是新任西北总兵袁敏私自储备粮草筹建马市的事发了……”沈钟磬在甄十娘身边坐下,主动解释道“被右都御史苏大人弹劾,万岁龙颜大怒:” “不是万岁允的吗?”甄十娘忿忿。 “毕竟没有明旨,这件事上不了台面。”沈钟磬叹了口气“是袁总兵得罪了当地的土豪,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甄十娘就想起萧煜的话“苏御史是郑阁老的人。”话脱口而出她抬起头看着沈钟磬……”郑阁老这是铁了心要和万岁做对了?” 苏大人单字一品!叫苏品,原任翰林院学院学士,后来因沈钟磬在死牢被毒事件,督察院左右御史徐良、邓甑都被撤职投入大牢,他才继邓凯之后接任了右都御史,而原任南平布政使的李沧海则接替徐良接任了左都御史。 “他是铁了心要拉我下马!“沈钟磬声音清冷。 空气顿时滞。 瞧见甄十娘脸色发白,沈钟磬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已经没事了”威慨道“幸亏了南郡王。” “南郡王?”甄十娘抬起头。 “由南郡王牵头,袁总兵还和西南联合商会秘密签了一供三年的百万吨稻草契约,若被抖出来,我这次少不得要在大狱里住上几个月了。”袁敏的身份还活动不到南郡王那,都是经了他的手操作的“直到不久前,大家才知道南郡王竟然是郑阁老的姻亲,万岁急急地把南郡王调回述职,正想着怎么敲打补救这面苏大人就发难了……”说着话,沈钟磬还有些后怕“……当时我和萧大哥都提着一口气,谁知南郡王竟当场否认了此事。”呵呵笑道“最后只查实袁敏囤了十万吨粮草,被调去西南,降任轻车都尉。” 甄十娘擦擦额头的汗。 果真把沈钟磬牵出来,手握兵权的他私自囤积粮草,就是谋逆的大罪! “你又损失了一员干将。”她心有金悸地看着沈钟磬。 “把袁敏调去西南,万岁一是堵住众口,二是让他以筹备军粮为名督促西南联合商会秘密准备粮草。”沈钟磬哈哈大笑“待马市的事通过了内阁,他还会被调回西北,袁敏曾和最善养马的匈奴人打过几年交道,在西北开马市再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甄十娘哑然“这不就是典型的共产党糊弄八路军吗?” 万岁竟如此冠冕堂皇地瞒天过海,不知那些费尽心机收集到证据弹劾袁敏的御史们会不会吐血。 沈钟磐没听清楚,他眨眨眼“什么?” 甄十娘一激灵,才发现自己说走了嘴,改口问道“萧大哥竟然也不知道南郡王妃是郑阁老的姻亲?” “虽是老安伯侯的嫡女,可南郡王妃从小就一直住在外祖母家……”当年的老安伯侯年少风流,趁夫人怀孕时和表妹偷情被堵了个正着,杨夫人一怒之下,带着长子回了娘家,后来老安伯亲自登门再三请罪,杨夫人才将儿子还给了他,自己则带着网出生的女儿一直住在娘家,把根由说了,沈钟磬叹了口气“是以上京很少有人知道安伯侯还有一个嫡亲妹妹。”叹了口气“西南三省是产粮大区,也只有南郡王的地界能签得起这样的大契约,不早下手,一旦马市的事尘埃落定,就会被投机者哄抬,是以袁敏一到西北就写信求我搭桥,是我拿了万岁手谕找了东山王才促成的。” 想起万岁骤然知道南郡王和郑阁老是姻亲时的紧张和震怒,沈钟磬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为什么竟没向着郑阁老?”又摇摇头“东山王为人严谨,南郡王不可能知道这是万岁的授意啊。” 甄十娘就把水车的事说了“他是个正人君子,得了那个水车,应该知道欠了你多大人情。 沈钟磬睁大了眼”你竟把水车送给了他?”扼腕痛惜“文哥武哥喜欢的紧呢。” 甄十娘横了他一眼“那你现在早就被御史葬劾到大狱里了。” 美丽的大眼黑白分明,斜斜地飞过来,直令沈钟磬心扑扑一阵乱跳,他下意识地收紧双臂。 甄十娘推了推他……”……这样一来,朝臣岂不是都向郑阁老那面倒了?” “昨夜万岁驾临朝阳宫,郑贵妃敬茶时烫着了万岁,当即龙颜大怒,起身就去了关雎宫。”沈钟磬哈哈大笑“一夜间就传遍了朝营,现在啊,郑阁老大约正战战兢兢地睡不着觉呢。”目光迷离地看着甄十娘,嘴唇慢慢地压了下来。 屋里就传来一阵气喘声。 久久,沈钟磬松开甄十娘,大口地喘着粗气。 “十娘,十娘……”他低糜地叫着,手顺着衣襟探了进去。 脸色潮红,甄十娘心扑扑地跳。 难得沈钟磬这么有兴致,可是,她今天出了一天诊,为给他拉拢人脉连午睡都错过了,这身子……若告诉他今天出诊了,一定又要被骂……可是,若硬来,一旦昏厥了……他又要自责……左右为难,眼见沈钟磬温热的唇又覆了下来,甄十娘蓦地睁开眼睛“将军想不想让沈妃娘娘做皇后?” 谋夺后位? 这话说的太吓人! 沈钟磬一激灵,嘴唇堪堪地停在了娇艳的红唇边,神色间还微微有些发怔。 甄十娘暗舒了口气,就势把沈钟磬的手推开,坐直身子,嘴里又问了句“将军想不想让沈妃娘娘做皇后?”熠熠地看着沈钟磬“我有办法!” 第二百七十八章 出局 加更求粉红票 ~~~ 暧昧的气息一扫而空。 “你有什么办法?”回过神,沈钟磬宠溺地拍了拍甄十娘的小脸。 “将军忘了……”甄十娘卖了个关子,“郑府后院还养着一只妖孽呢,只要利用好了,郑贵妃就再没机会做皇后。” 沈妃娘娘虽没皇子,但年龄背景都远胜于后宫其他嫔妃,而郑贵妃则胜在和万岁青梅竹马又育有两子一女,尤其五皇子又是万岁属意的太子人选。 目前看,皇后之位非郑贵妃莫属。 可是,若郑贵妃失去了资格呢? 虽然还有其他有皇子的嫔妃可选,可就形势而言,万岁宁愿选沈妃娘娘,笼络住沈钟磬,好为他的统一大业效犬马之劳。 只是,立的不是自己所爱的人,万岁以后对沈妃娘娘大约也会向对薛皇后一样敬而远之吧。 又有众嫔妃虎视眈眈,沈妃娘娘以后的日子大约也会步步惊心吧。 若是她,宁肯孤老终生,也不会去争那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位置。 可沈妃娘娘不是她。 最主要的,现在看着沈钟磬权势赫赫,一呼百应,可这些都源于当今万岁的恩宠。 若万岁驾薨了呢? 她可没忘记前世看过的和珅传,乾隆爷在世时他是何等的风光,可乾隆爷刚一蹬腿,他就被小皇帝抄了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 但凡权势之争都会血流成河,躲避都来不及,她本意也不想去趟这浑水,可若想简文简武一生平安,她就不能不考虑未来的储君是谁,未来的皇太后又是谁。 知道万岁一心想立五皇子为太子,立郑贵妃为后,她便打定了主意和沈钟磬一起保持沉默,好在简武简文和五皇子一个头磕在地上,成了异性兄弟,只要沈钟磬能和郑阁老维持之前那样不远不远的关系,五皇子登基后,就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可惜,天不遂人愿。 郑阁老竟把沈钟磬当成劲敌,公然挑起了战火。 甄十娘相信,以郑家对沈家的敌视,若果真让五皇子坐了天下,大约他登基那天就是她一门的死期! 为简武简文计,她少不得要重新谋局了。 虽然因老夫人的缘故,她和沈妃娘娘也形同陌路,几次进宫沈妃娘娘从没召见过她,但她终究是沈钟磬的亲妹妹,是简武简文的亲姑姑,现在自己助她登上皇后之位,将来成为皇太后,总能护住他们父子不会遭遇和珅那样的命运。 “你也信郑府出了妖孽?”沈钟磬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脸色微微发红,“……我怀疑他可能是得了一种极其难缠的皮肤病。”她绞尽了脑汁,也想像不出郑毓勋身上长了一层树皮的模样,“这个还得我见了才能确定。”幽幽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 生在那样要脸不要命的家庭已经很不幸了,尤其现在沈郑两家公然宣战,别说没见到人她没有把握能治好他,即便有把握,自己送上门去给免费瞧病,以求两家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郑家也不会让她见到郑毓勋! “我也不相信会是妖孽。”沈钟磬收回目光,他话题一转,“妹妹,怕是这辈子也做不了皇后了。”没有叫沈妃娘娘,他直呼妹妹,语气中带着股亲昵的伤感。 “……怎么?”甄十娘挣脱沈钟磬怀抱,盘坐在他对面。 “万岁前日特意找我彻夜长谈……”沈钟磬叹了口气,“以后会赐妹妹为贵妃,会保她在后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就是说万岁已经表明了态度? 沈妃娘娘,已经出局了! 怕君臣有隙,万岁竟然和他坦诚了,提早警告他别趟浑水! 甄十娘睁大了眼。 沈钟磬又叹了口气,“沈家一代而富,妹妹出身乡野,底蕴到底浅薄,论温婉不如寻常的小家碧玉,论气度连你都不如,她原本就不适合进宫的,我当初看好了手下的一个副参领,为人精明强干,又重情重义,原是打算说给妹妹的……”摇摇头,“谁知,我写信回来时,母亲已在安庆侯的安排下,将妹妹送进了宫。”皇后,那时是想利用他们兄妹对付郑贵妃吧,沈钟磬目光中有股淡淡的伤感,“万岁还说,群臣早就上奏要他立后,只是,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举荐妹妹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夫人两次午门击鼓在群臣中影响及坏,有其母必有其女,满朝文武都担心沈妃娘娘一旦被立为后,会跟老夫人一样祸乱后宫,到时候自己这个举荐人都成了千古罪人,可是,儿女不言父母之过,这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群臣中竟没有一个人保举沈妃娘娘? 为什么? 甄十娘怔住,随即想起老夫人午门击鼓的事。 鉴于老夫人的种种劣迹,和郑府出了妖孽一样,沈妃娘娘也不适合母仪天下! 没有利害谁都不会说,若果真出面竞争,诋毁的谣言马上就会漫天飞舞,如同前世的那些总统竞选。 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难怪沈钟磬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都扼腕叹息。 他身为大将军,现在就已经战功赫赫,将来再统一燕祁就是不世之功,大周未来的版图扩充将不止一倍,这天下将会有一半都是他打下的,立自己的妹妹为后,一点都不为过! 而她这面,一旦回春医馆在上京城开起来,把后世的医术传播开来,她的徒子徒孙也会遍天下,即便死了,她也是大周新式医院的开山鼻祖,即便以后沈钟磬功成身退了,以他在朝廷的影响力和她在民间的威望也会保证沈妃娘娘稳稳地坐在后位上。 也源于此,明明知道万岁属意郑贵妃,为简武简文计,她还是决定奋起一搏!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沈妃娘娘,一定会为有这样一个母亲感到羞耻吧? 只是,如此一来,她推举谁才能保证简文简武一生平安呢? 甄十娘睁眼望着头顶绘了满天星斗的承尘陷入沉思。 床头的矮几上,一盏如豆的红烛摇摇曳曳,发出幽暗的光。 第二天,一早用过饭,简武简文就去了书馆跟顾先生念书,因是沐休,沈钟磬一早出去了一趟,回来见甄十娘又在画图,就拽了把椅子腻在她身边拿了图纸看,一会问她渴不渴,让人端了牛奶进来喂她喝,一会又问累不累,要抱着她画。 “……我发现二弟对机械设计很有天份呢。”有沈钟磬这个大孩子在一边捣乱,甄十娘静不下心,索性放下笔和他说话。 “不务正业!”想起萧煜昨儿还告诉他,这段日子沈忠信办差三心二意的,翰林院的几个大学士都隐有不满,沈钟磬就冷哼一声。 甄十娘回头瞟了他一眼,“就科考才是正业!” 画了一上午图,甄十娘两颊绯红,娇颠的大眼瞪过来,竟别有一番娇俏顽皮,沈钟磬眼睛有些发直,喉结微动,他使劲咽了口唾沫,一把将甄十娘拦在怀里,“没有,没有,你画设备图,开医馆、治病救人,视天下苍生为己任,也是务正业,是大大的正业。”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有股宠溺的纵容。 视天下苍生为己任? 甄十娘先是怔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沈钟磬这是在瞎说,“这煞星,越来越没个正形了。”奇怪,她以前怎么还认为他是个中规中矩不欺暗室的大好人呢? 一怔神功夫,感觉后脖子热乎乎的,甄十娘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沈钟磬抱在了怀里,他湿濡的呼吸吹在脖颈间,麻麻痒痒的,甄十娘身子止不住一阵轻颤,慌乱地用手去推,“……你快放开。” 一地的小丫鬟憋着笑,低了头悄悄退了出去。 甄十娘脸涨的像红布,“大白的天,你快松开。”声音里带着股恼意。 这煞星越来越不像话了! “别动……”沈钟磬声音闷闷的。 甄十娘吓了一跳,恍然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硬梆梆的物事上……整个人傻在了那。 这可是,大白天呢。 沈钟磬已一把抱起她走向铺了水粉色桑蚕丝软被的矮榻。 吓得甄十娘惊呼一声,随即就变成了一阵低闷的呜咽。 甄十娘沉着脸坐回书案,不理沈钟磬。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沈钟磬陪着笑捡起扔到榻边的银狐皮马甲替她穿上,小意地哄着,“若再有下次,你就罚我两天不吃饭,好不好?”嘴里如是说,想起她刚刚恼羞成那样,但见自己克制的难受,最后还是顺了自己,沈钟磬心里甜丝丝的。 甄十娘,打心里疼着他呢。 想起刚刚那美妙的滋味,沈钟磬心都软出了水。 见甄十娘又别过头去,索性贴过来,拿了甄十娘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拍,“都是这双眼不争气,你一个眼神瞥过来,他就受不了了。”一副忿忿地替她报仇的模样。 甄十娘再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沈钟磬趁势搂了她,“你不知道,你一个眼神飞过来,我魂都没了……”贴着她耳朵喃喃地说起了柔情蜜语,甄十娘刚恢复的脸色瞬间又红到了脖子。 恍然三月的桃花。 沈钟磬心不由又一阵乱跳,忍不住咬了下去。 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又开始动手动脚起来,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我这病最忌讳这个,杜嬷嬷已不止一次地警告我,不许太纵容了……” 沈钟磬神色瞬间黯了下去。 “我知道。”他中规中矩坐直了身子。rs 第二百七十九章 退婚 二更,求粉红见沈钟磬神色黯下来,甄十娘心不由一紧,暗暗后悔自己话有些重了。 沈钟磬现在除了她没别的女人,正值年轻气旺,而她的身体又要求清心寡欲,他已经处处克制了,自己实在不该再说这话。 “那个,我……”话在嘴边,甄十娘不知该怎么解释。 杜嬷嬷不止一次劝她给沈钟磬安排通房。 可对她来说,沈钟磬欲求不满自己出去找她无话可说,让她主动安排,她做不到! 正自责间,沈钟磬已主动转了话题“二弟越来越没边了。”他弯腰捡起飘落在地上的图纸“简直把翰林院当成了〖自〗由市场,迟到早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翰林院的学士们都有意见,只碍于我的情面不好辞他罢了。”毕竟只是一个小笔贴,也没多少薪水,看在他和沈杞娘娘的面子上,翰林院也不敢把沈忠信怎么样。 见沈钟磬神色已恢复了自然,甄十娘就舒了口气“其实,二弟学这些机关遁甲也不错啊:“她主动接了过去“将军为什么一点要把他圈在翰林院?” 在甄十娘看来,以沈忠信对仕途的那划热情,大约他这辈子也只能做个小笔贴了。 当然让老夫人安心了。 话到嘴边,沈钟磬又咽了回去“机关遁甲总是旁门左道,登不了大雅之堂。”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若不是家境殷实,他又只有这一个弟弟,他也不会任沈钟信这么胡闹。 “将军错了。”甄十娘摇摇头“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鬼谷大师专门研究奇门透甲……不也成了一代宗师?”她话题一转“前天二弟拿了个抛石车图纸让我看,虽还不成熟,但也有那么点意思了,若真能造出来……将来就是一件威力极大的攻城利器,再有那个水车,一旦被南郡王利用好了,就能造福一方百说……”把水车的作用说了,甄十娘感慨道“这些可不是那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酸腐秀才能做到的!” 抛石车能攻城? 提到攻城利器,沈钟磬一改先前的不屑,他日光从手里的图纸中抬起,看向甄十娘。 “抛石车就是抛掷石头的战车,设计好了,能将三百多斤重的石头抛出百丈开外!”甄十娘看着沈钟磬“……将军想一想,将来您打仗时若用这个攻城,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会? 沈钟磬腾地坐直身子,伸手在桌案上一堆图纸中翻找起来,嘴里嘟囔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武器?” 当然有! 现代的飞机大炮坦克尖箭你还没见过呢了甄十娘心里冷哼,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她笑着点点头“真的有。”伸手拽过一张纸给沈钟磬比划起来“就是利用杠杆原理……”几笔就画出一个简单的图形“这面装上重物”她指着杠杆的短力臂比划着“而另一端装上待发射的石弹,这里再按个绞盘,发射时先将长力臂这端用绞盘拉下后用绳子固定,而短力臂那面的重物就会跟着上升,放好石弹后再砍断绳索,这面重物落下,石弹顺势就被抛了出去……” 虽不是特别懂机械,可抛石车她前世在电视中见过,那天沈忠信一拿来图纸,她就看明白了,而且,还依据前世的记忆给改了几处不尽意的地方,直把沈钟信震惊崇拜的五体投地。 “他突然拿这个抛石车图纸来,是想让我利用它说服将军答应他辞了翰林院的差事一心一意在家里跟鬼谷子学艺吧?”沈忠信可不是沈钟磬的刚直,他鬼机灵着呢。嗯起沈忠信得了自己的提点着了魔似的转头就走,连来求她的本意都忘了说,甄十娘笑着摇摇头。 沈忠信,对这些机关盾甲还真不是一般的喜欢! 看着他这两天跑前跑后,像个跟班似的帮自己备木料、制设备,改图纸,她就勉为其难地帮他一回好了。 “这还真有那么点门道,闹好了还真能攻城呢。”甄十娘讲的浅显易懂,沈钟磬果真拿起图纸琢磨起来。 “不止这个……”见沈钟磬来了兴趣,甄十娘趁机说道“将军没听说三国时诸葛亮曾造出过三弓连弩、木马流车吗?” “那些只是传说。”沈钟磬摇摇头。 “二弟说鬼谷子就能造出来。”只是没传说中那么大的威力,鬼谷子也不敢拿出示人罢了,甄十娘在心里补了句。 不过,经她这个现代人提点,应该能有所建树吧? “真的?” “鬼谷大师就快来了,将军不防和他谈一谈……” 沈钟磐当真凝眉沉思起来。 见他动了心,甄十娘又道“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二弟也不一定非要参加科举老仕途,若他真能把鬼谷大师的一身本领学到手,将来留在将军的大营专门制造这些机关……将军的军队将会如虎添翼。” “你说的也有道理……”沈钟磬兀自拿着甄十娘画的抛石车简图沉思。 小丫鬟进来回话“老夫人来了?” 沈钟磬和甄十娘同时怔住。 一直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老夫人已经很久不来这儿了。 她突然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甄十娘心莫名地跳了两下。 “没事的,有我呢。”沈钟磐握了她的手。 夫妻两对视一眼,相携走出书房。 一见甄十娘,老夫人拎着拐杖劈头就砸过来“你个贱人,我和你拼了!” “小心!”沈钟磬一闪身挡在甄十娘身前。 一拐杖正砸在沈钟磬肩头,疼得他闷哼一声。 没想到沈钟磬会护着,老夫人怔住,随即眼里闪过一股强烈的妒意,她疯了似的扑上去“我跟你拼了!” 早有婆子上拼死死地抱着老夫人。 “母亲有事好好说口……”甄十娘声音淡然沉静,清冷冷的。 “你倒说说,你到底想怎么样?”被人抱住,老夫人动弹不得,索性破口大骂起来。 众人目光俱落在甄十娘身上。 沈钟磬也转头看向甄十娘。 他不过三天没回来,她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竟惹得安分了很久的老夫人又疯起来。 甄十娘摇摇头。 这些日子,除了受左都御史之请出了趟急诊,剩下的时间她都老老实实地呆在书房地画图呢,哪有功夫招惹这个疯老太太? 见她也茫然,沈钟磬脸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母亲有话好好说。” 老夫人哪还听进去,婆子一把没抓住,又疯了似的扑上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沈忠信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娘,这事儿不怨大嫂!”上拼死死地抱住老夫人。 “怎么回事?”沈钟磬厉声问道。 “邬家……”对着沈钟磬咄咄的目光,沈忠信一哆嗦,求救地看向甄十娘“昨天让郑夫人来退亲了。” 邬家竟主动退亲了? 甄十娘就想起昨天郑夫人来拜访的事,听说她去见了老夫人,她正要让人去打听,沈钟磬就回来了,一高兴她倒把这事给忘的干干净净。 “郑夫人昨儿是来替邬家退好的?”甄十娘看向老夫人。 沈钟磬也惊讶。 这门婚事甄十娘的确没看好,但因怕得罪郑阁老,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拖一拖再说啊,甄十娘知道轻重,是绝不会乱来的,到底又是哪出了差错? 目光不由也看向老夫人。 提到小儿子被邬家退婚,老夫人脸色又狰狞起来,她恶狠狠地指着甄十娘“你倒说说,郑老夫人寿宴上,你都说了信儿什么坏话?!” 原来,昨天郑老夫人的确就是受了邬家委托来传话的,遇到甄十娘不在,想着子女的婚事到底还是要老的做主,就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当时就懵了。 抹了一宿眼泪,琢磨了整整一夜,今天忽然醒悟过来。 一定是甄十娘在郑老夫人的寿宴上说了小儿子的坏话! 从小在乡村长大,这种妯娌叔嫂间因为利益相互臭白的事,她可是没少见。 这个贱人,看在两个大孙子的份上,自己都不招惹她了,她竟得寸进尺,连小儿子的婚姻都要破坏! 大儿子被自己伤透了心,对沈钟磬她是再没指望了,现在她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儿子身上,就指望他能早点成家立业,给自己多生几个大孙子,也省得被这个贱人宝贝似的护着简武简文拿捏自己。 谁知,这贱人生怕沈忠信婚姻好了,妨碍了她! “邬姑娘多好的一个人,就被你这么生生地搅黄了,我和你拼了!”越想越激愤,老夫人又扑上去,被沈忠信紧紧抱住“大嫂什么都没说,都是我的错!” “连你也护着她!”听了这话,老夫人心里别提多伤心“我不活了”哭天抢地闹起来。 “娘,不是的!”沈忠信大声解释。 一瞬间,大厅里又闹开了锅。 “到底怎么回事!”沈钟磬猛地暴喝一声。 老夫人咯喽一声止住了哭,怔怔地看着沈钟磬。 屋里静下来。 所以的目光都聚到沈忠信身上。 “我……我……”对着沈钟磬青黑的脸,沈忠信一阵结巴。 第二百八十章 求医 三更,继续求粉红~~~~ 这门亲事是沈钟磬一手经办的,他有多期待能早早把邬姑娘抬进来,沈忠信心里最清楚,尤其看到母亲这样,沈忠信甚至能想象出待会儿大哥听了他的话后的暴怒,他两条腿肚子都微微发颤。 瞪眼看着沈钟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见沈钟磬又瞪起了眼,甄十娘一把按住他,朝沈忠信微微点头,声音宁静祥和。 沈忠信一瞬间心里就有了底。 “是邬姑娘在南河任知县的大哥回京探亲,前天去翰林院找同年张大人,正赶上我誊写的贺联不工整,被张大人训斥……”沈忠信语气委屈万分,“我也不过是因头夜喝多了,手腕没力气,谁知邬知县看了我誊的贺联,竟也跟着张大人教训我,不知道他就是邬姑娘的大哥,我就骂了几句……”声音渐渐地小下去。 故技重施! 好歹这次不是去喝花酒抢妓子。 沈钟磬脸色青黑却没有发脾气,他转头看向老夫人。 “所以,邬家才巴巴地退了亲!”老夫人声音尖利无比。 沈忠信做错了事孩子似的低着头,“事后张大人才告诉我他就是邬姑娘的大哥,是特意去翰林院考察我的。”想起张大人那幸灾乐祸的目光,沈忠信心里冷冷地笑。 “你个混帐!”老夫人拎起拐杖劈头就砸。 “娘啊,杀人了!”沈忠信夸张地大喊一声,一个高窜到门口,隔着门伸头看着老夫人,连连求饶,嘴里像抹了一层蜜。 甄十娘险些笑出声。 难怪老夫人会喜欢他。放在自己是老夫人,也会喜欢他比沈钟磬这头犟驴多一些。 从小就没打过这个小儿子,老夫人刚刚也是气急了,这时见沈忠信又是作揖又是讨饶的,心早软了,只脸上挂不住。 她悻悻地看向甄十娘。 这个贱人,见自己生了这么个无赖儿子,一定很得意吧? 甄十娘立即板起了脸。 老夫人冷哼一声,也不用丫鬟搀扶。拄着拐杖咚咚咚走了。 这面沈钟磬板着脸把沈忠信训斥了一顿,严令他回去把那个抛石车的模型做出来。 听出大哥雷声大雨大小,并没真的动怒,沈忠信就舒了口气,待听大哥竟没提他在翰林院混差的事。而是让他回去做抛石车模型,沈忠信不由感激地看向甄十娘。 大嫂,帮他说话了! 大嫂果然是大哥的克星,就说自己走她这条路准没错。 终于能如愿以偿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沈忠信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感激之外又多了一份敬重,全没觉得沈钟磬当着甄十娘的面训斥他有多难堪,见沈钟磬摆手让自己走。又郑重其事地给甄十娘施了一礼,才转身退了出去。 见他能这么尊重甄十娘,沈钟磬露出一抹欣慰。 甄十娘中午小睡了一觉,傍晚时分有小丫鬟进来回。“……郑府大奶奶来了。” 郑大奶奶来了? 这个时候? 甄十娘抬头看看漏壶,“就说我去了梧桐镇,让她回吧。” 小丫鬟退了出去。 秋菊有些不解,“……好歹她也是郑府的长媳。郑贵妃的亲嫂子,夫人不该就这么拒绝。” 把秋菊做为接班人培养。对这些甄十娘从不避讳她,常和简武简文一起听顾彦浦讲课,秋菊这以后也越来越机灵通透,一早就知道继薛皇后之后,郑贵妃是最有可能被立为皇后的。 以她家夫人和将军的傲气,是绝不会主动巴结的,但,至少也不能这么得罪啊。 “勋哥的病已经涉及到了后位之争。”甄十娘声音幽幽的,“闹不好会死人的。”言语间带着一股医者的悲哀。 知道了郑毓勋的事,她就给萧老夫人去了封信,想让她暗中说动郑大奶奶登门求医,那时还没想这么远,只想以此协助沈钟磬逼郑阁老放弃马市之争,二来也是真心地想救这个孩子。 同为母亲,她相信为了儿子,郑大奶奶一定会不顾郑家人反对过来求她,只是,现在郑阁老已经和他们撕破了脸,是万不会再让郑大奶奶把郑毓勋带出来交给她的,她现在见了郑大奶奶答应了她也没用, 尤其郑毓勋就是郑贵妃登上后位的死穴,是郑阁老的软肋。后宫中那些有皇子想谋夺后位的妃子怎么可能不利用? 她这一脚踏进去,很可能就被人当了枪使。 更何况,万岁已警告了沈钟磬不许趟浑水,她是万万不能出头了。 秋菊眨眨眼。 这政治,还真可怕。 因长宁公主旧府邸要价太高,甄十娘特意进宫求了太后打发了贴身女官香桃亲自带了她见长宁公主,谁知,长宁公主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一口价二十万少一文也不行,甄十娘也来了气,执意要换地方,拗不过她,沈钟磬只好让窦璋和陈朝生再继续给找。 转天一大早,陈朝生就带着窦璋拿了一份清单来浩然居请示“奴才又找了几处,夫人挑挑看,有没有满意的。”毕恭毕敬的把选址清单递过去。 秋菊上前接过递给甄十娘。 一共四处,认真看了一遍,甄十娘抬头吩咐人“……备车。”亲自随窦璋去各处转了一圈。 不是房间太少就是没有院落,连扩建的空间都没有,没一处让甄十娘满意。 “……年关了,没几家这时候卖房子,奴才走遍了上京,这几处算是大的。”见甄十娘皱眉,窦璋解释道,“要不,夫人就先选五城兵马司旁边的这幢?”他看着甄十娘商量道,“这幢房子原是当年镇国公给女儿置办的嫁妆,获罪后女儿女婿都连累了进去。这幢房子也充了公,被万岁赠给了原九门提督顾矾,顾矾死后,顾家举家都搬离了上京,这桩楼就空了出来,直到最近才挂出牌子”话题一转,“这幢楼虽然后院不大,可前后两座三十几间的两层小楼,屋子倒是够用了。夫人先将就将就,待明年开春,奴才再看看能不能把旁边这几处院落收购了,慢慢地扩建。” 入冬了,担心梧桐镇那面哪天来个告急。甄十娘又得不顾天寒地冻地奔波,沈钟磬对医馆的选址催了又催,窦璋和陈朝生这些日子可说是跑断了腿。 上京城可不是梧桐镇,说收购一趟房子多给几两银子就打发了。 不说这里寸土寸金,单说五城兵马司就在皇城外围,能住这附近的人,大都是皇亲贵胄。一个个非富即贵,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人家若真不想卖,可不是她们多花几两银子就能劝走的! 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再等等吧。”把清单递给窦璋。 “要不……”窦璋又不死心地商量道,“夫人先买着,奴才再想法在城郊买一块地,趁冬天备好了料。明年一开春我们自己建?” 自己建? 城郊虽然偏了些,但酒香不怕巷子深。有她和褚榆钟霖卢俊这些人,早晚能像梧桐镇的回春医馆那样,把荒凉的城郊变成繁华的闹市。 前世就有许多新城区开发的比老城区还热闹的例子。 而且,新建的医院完全按自己的设计要求,要远比利用旧宅改造来的方便。 想到这里,甄十娘眼前一亮,候地又暗了下去。 要无中生有建一座医院,没个一年半载的可搞不定,她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如果不趁她有生之年让回春医馆在上京火起来,怕是就很难再火起来了。 “……我再想想。”甄十娘声音淡淡的。 窦璋躬身退了出去。 起身来到窗前,望着院子中凋零的梧桐树,甄十娘陷入沉思。 兜兜转转看了一大圈,还是长宁公主的老府邸最合适了。 只是,她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长宁公主和驸马反目成仇? 一个另立府邸,一个远走边疆。 若她能查清这个,是不是就能找出说服长宁公主把那座老府邸卖给她的法子呢? 有小丫鬟进来回话,“……南郡王妃来了。” 甄十娘立即就想起昨天郑大奶奶傍晚登门的事情,暗道,“……难道是为了郑毓勋?” 可是,南郡王身份贵重又刚刚帮过沈钟磬,她却是不能向打发郑大奶奶那样给打发了,心里一阵翻腾,甄十娘开口说道,“……更衣。” “这大风的天,你怎么竟接出来了?”瞧见地上还没存住雪,甄十娘就裹了一件鹤羽大氅率小丫鬟迎出来,南郡王妃吓了一跳。 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拉了甄十娘匆匆往屋里走,“……你身子不好,快进屋去。”握着冰冷的五指叹息一声,“瞧这手凉的。” 甄十娘就笑了笑,“……我体寒,手常年都是凉的。”携王妃进了屋,落坐后,吩咐丫鬟“上茶”甄十娘话题一转,“……将军的旧部回京述职,特意带了些石榴、毛丹,我正要给您送去些尝尝鲜呢。”因西北囤粮的事,他们怎么说也是欠了南郡王一个人情,知道常年坐镇西南,南郡王就是那里的土皇帝,什么都不缺,沈钟磬就特意收集了些夷越的特产准备送给他。 东拉西扯说了半天,甄十娘只字不问南郡王妃的来意。 南郡王妃就暗叹了一声,“……就说西北囤粮的事一闹开,她是再不会出手救人了。”接过甄十娘亲手剥得毛丹咬了一口, “嗯,很好吃。”她话题一转,“……沈夫人信不信这世上有妖孽?”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三头? 加更求粉红~~~ 甄十娘盈盈地笑“……许多人都信,可能真有吧。” 南郡王妃怔住。 甄十娘话题一转“……那个水车小县主还喜欢?” “噢……”王妃回过神“喜欢极了,你不问我还忘了,我临来前,香儿还直叮嘱我一定要问问那水车是谁做的……”水车拿回去,王爷和小县主都爱不释手,尤其王爷,〖兴〗奋的连夜找工匠研究,可是,整个水车都是工铆镶嵌而成,一个钉子都没有,拆开后大家都傻了眼,想起女儿已经不眠不休地熬了两夜,也没能给复原了,南郡王妃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满是期待。 她来之前南郡王就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人请到西南。 她可是准备好了huā高价来挖墙脚的。 “是我小叔。”甄十娘笑道“听将军说,他打小就喜欢鼓捣这些,迷恋的连……”想说迷恋的连功名都放弃了,想起沈忠信对小县主的倾仪,甄十娘声音戛然而止。 虽然身份地位悬赏,但见南郡王妃豁达随和,身上有种超凡脱俗的气度,隐隐地,她觉得这事也未必不能成,却不想让南郡王妃看低了沈忠信。 “你小叔?”南郡王妃怔住“就是和邬家说亲的那个?” 甄十娘就想起南郡王妃和郑家的关系,暗道“她大约也知道了二弟在翰林院骂邬知县的事吧?” 甄十娘擦擦额头的汗。 沈忠信,这算不算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将军这一脉人丁单薄,我就这一个小叔……”甄十娘轻描淡写说道。 王妃就皱皱眉。 屋里沉寂下来。 秋菊走进来,贴着甄十娘耳朵悄悄说道“……二爷的抛石车模型做好了,在外面等您。” 知道她有客人,把抛石车放下走就是了,沈忠信这是听说王妃来了,故意送上门让人家瞧吧? 甄十娘心里好笑,同时也佩服沈忠信的勇气和执拗。 略一犹豫,朝正看着她的王妃解释道“是我小叔,昨儿将军见他画了个抛石车很感兴趣,就让他做个模型先看看,刚做好给送来,王妃先坐,我去去就来。” 见甄十娘把丫鬟都带了出去,南郡王妃就悄悄来到门口。 甄十娘在隔壁小厅接待的沈忠信,声音很低,听不清楚,南郡王妃只影虎听见甄十娘说了句什么,便将沈忠信送了出来,听到脚步声,南郡王妃慌忙闪开,隔了门上的珠帘向外望去。 沈忠信和沈钟磬一样继承了父亲的俊美,不同的是,因性情柔和,他身上少了沈钟磬那股桀骜的霸气和冷酷,看上去更加飘逸,阳光透过窗前明亮的玻璃映在月白色锦缎长衫上,泛起一股淡淡的清辉,竟是说不出的蕴藉风流。 南郡王妃不由定在了那里。 送走沈忠信,甄十娘来到客厅门口,想起什么,回头招呼小丫鬟“续壶热茶来。”这才推门走了进来。 南郡王妃正端坐在椅子上凝眉沉思。 “……让王妃久等了。”甄十娘笑着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亲自给王妃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王妃抬头看着她“什么样的抛石车?” 甄十娘就招手让小丫鬟把抛石车拿过来“……就是抛石头的战车。”拿了一粒毛丹当石头给王妃演示,一边笑道“……将军说这个打仗时能攻城,是件威力极大的武器呢,我也不懂。” “……这也是你小叔做出来的?”王妃惊奇地睁大了眼。 甄十娘点点头,把沈钟信的情况介绍了。 王妃认真地听着,又想起邬家退婚的事“……怎么竟没成?”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是他不想成亲,将军和婆婆又逼的紧。”把沈忠信故意捣乱的事说了“您不知道,上次我干娘逼着萧大哥给他介绍了陆家七小姐,他竟然故意拉了陆七小姐的表哥去喝huā酒……”这些事情早晚王妃得知道,与其让别人去抹黑,还不如早早地说清楚,当笑话似的说完,甄十娘叹了口气“将军就这一个弟弟,对他也纵容了些,非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不可。”抬头看着南郡王妃“王妃身边有没有好姑娘?” 王妃就想起自己那个用了跟沈忠信一模一样的手法几次破坏婚约的古怪精灵的女儿来,暗道“……他们倒是天生的一对。” 又说了一会话,王妃起身告辞,自始至终也没提郑大*奶的事。 甄十娘长舒了口气。 “……大嫂这椅子太板了,明儿我给您做一把摇椅吧,铺上松软的毛皮,累了可以直接躺上面休息。”沈忠信狗腿似的围着甄十娘转,一会要给她做这个,一会又要给她做那个。 秋菊等人掩了嘴笑。 被闹的不行,甄十娘摆手让他出去。 沈忠信涨红着脸看着甄十娘,好半天,才讪讪地退了出去。 “奴婢瞧着二爷是真心喜欢小县主呢……”看着沈忠信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冬菊说道“夫人好歹帮他说说吧。” “帮谁说话?”沈钟磬推门进来,正听见这话,一边低头端详甄十娘脸色“今天气色还好?” “……将军今儿这么早?”甄十娘放下笔站起来。 “旧部回京述职,大家张罗着要去得月楼聚一聚,我回来换件衣服……”散了朝就被旧部围住,去得月楼路上听荣升说甄十娘随窦璋出去选址了,沈钟磬才借口换衣服赶了回来“没累着吧?”又问“……有没有满意的?” 秋菊已转身取了件石青色锦缎长衫,甄十娘亲自伺候沈钟磬换上“都不十分满意。”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就要五城兵马司附近的那撞吧,院落虽小,好歹房间够用。” 听甄十娘语气很勉强,沈钟磬就皱皱眉。 “……不满意就再找找看,不急在这一时。”见甄十娘正绕了腰围给他系束带,整个人都贴在胸前,身上一股淡淡药香直沁心底,沈钟磬忍不住一把抱住她“二十万两不多,我们就要长宁公主的那套旧府邸吧。”他是真不忍心看着她这么折腾。 甄十娘脸腾地涨红,伸手要推,一抬头对上沈钟磬眼底一抹来不及掩去的忧色,心没由来的一颤,余光瞧见丫鬟们都退了出去,身子瞬间软下来,双手顺势圈了沈钟磬的腰“嗯,我再考虑考虑……”仰脸看着沈钟磬,柔声道“少喝点酒,醉了总是伤身子。” 沈钟磬目光就咄咄地亮起来,恍然正午的太阳般耀眼。 “知道了……”他轻轻在甄十娘额头啄了一下。 红晕顺着两腮蔓延到了脖颈,甄十娘却没躲闪,把脸埋在了沈钟磬胸前。 难得甄十娘这么有情志,沈钟磬迈不开腿,又温存了好一会儿,才在甄十娘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直到戊时才回来,酒没有多喝,却也没少喝,知道甄十娘不喜欢他身上有酒气,好好洗漱了一番,又喝了两碗醒酒汤,才回到卧室。 甄十娘还没睡,放下书坐起来“……是边关回来的旧部?” “都是从夷越边境回来的……”沈钟磬上了床,伸手想拥过甄十娘,摸摸身上还有寒气又忍住了,往床边躲了躲,拿被子把甄十娘遮严了“都是当年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了面难免唏嘘感慨,就多喝了几杯。”他柔声解释道。 “……那他们认不认识陶驸马?”甄十娘来了精神。 跟宫里来的杜妈妈打听了长宁公主和驸马的事,杜妈妈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陶驸马六年前去了燕周边境,三年前调到了夷越边境。 “陶驸马就戍守在巨鹿关,他们经常见面……”沈钟磬点点头“怎么?” “……那他们知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什么事情,陶驸马为何六年不归?”甄十娘声音少有的〖兴〗奋。 沈钟磬疑惑地转过头。 甄十娘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 “若能知道这些,或许我们就能知道长宁公主为什么要处置那个旧府邸了,她的底线在哪里?”和长宁公主一直谈不拢,就是因为他们对长宁公主一无所知。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沈钟磬当真凝眉沉思起来“酒桌上大家还真提起过陶驸马,他在那面也很清苦,多少年了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只谁也不敢问他这些事。”他话题一转“我倒是隐约听说好像是六年前长宁公主生了个妖孽,把陶驸马吓坏了,要扔了,长宁公主却坚持要养着……” 妖孽? 甄十娘就想起前世看过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会不会是被人换了?”她抬头看着沈钟磬“驸马府里的宠妾?” “娶的是万岁最喜欢的妹妹,皇家的大公主,陶驸马哪敢纳妾?”沈钟磬笑着刮了刮她鼻子“拒说当年他们夫妻一直恩爱的很。” 甄十娘就皱皱眉“……会不会和郑府的勋哥一样,是得了什么病?”身为现代人,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妖孽。 “不会。”沈钟磬肯定地摇摇头“说是有人亲眼看到是个三头六臂的,也说是两头四臂、四头八臂,说什么的都有,总之,肯定是长了好几个脑袋好几只手……” 活生生地长了那么多脑袋和手臂,这怎么可能是病?!(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求娶 二更,求粉红 ~~~~ 想象着一个人长了好几个脑袋的模样,绕是沈钟磬杀伐果断,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时接生的稳婆、当值的太医和伺候的宫女都被灭了口,具体谁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病。”一抬头,瞧见甄十娘眉头紧锁,伸手就去捋,“……别想这些了,睡吧。” 他最不忍看到她皱眉的模样。 “难怪都说那里风水不好。”甄十娘若有所思地嘟囔了句。 沈钟磬怔住。 随即说道,“你别担心,我早就找钦天监看了,说我身上煞气重,能镇住。”他搂了甄十娘过来,“我征战南北杀人如麻,连妖魔鬼怪也怕我,那天带你进宫,钦天监也看了你的面相,说你面色慈善温宁,身上天生有股可以消弭暴戾的祥和之气,我们俩珠联璧合,绝对能镇住那个地方。” 珠联璧合? 他这是夸耀自己呢,瞧见沈钟磬目光如十几岁的青涩少年般亮晶晶的,甄十娘撇撇嘴。 “尤其你买那块地是为了开医馆,行济世救人之事,是积善积德的大好事,钦天监还说,若能在那开起来医馆,说不定整个上京城的气运都被你改了呢。”沈钟磬呵呵笑道,“今天万岁还劝我呢,让我答应帮你出银子开医馆,把那个府邸买过来。”声音低迷下来,“你就要了那个地方吧,我也算对万岁有个交代。” 难怪她那日去慈宁宫,太后二话不说就让香桃带了她去找长宁公主,原来万岁和太后都想让她买那个地方! 甄十娘目光如午夜寒星般耀眼,“……那我们让万岁出面说服长宁公主!” “你啊……”沈钟磬宠溺地瞪了她一眼,“比萧煜还诡诈。”叹了口气,“就长宁这一个同胞妹妹,又命运多舛的,万岁也不好干预这些,不过……”他话题一转,“万岁说可以先从国库预支十万两,以后从我薪俸和赏银中扣。”沈钟磬不缺银子,可也不敢在万岁跟前炫富,毕竟他薪俸是有数的,于是,万岁劝他时,他索性就说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跟万岁哭穷。 “不行,不行!”甄十娘头摇的像拨浪鼓,“那全世界不都知道这个医馆是你拿银子开的了?” 那她还忙活个啥劲! 一抬头瞧见沈钟磬神色黯下来,心里一阵不忍,又放柔了声音商量道,“……按钦天监的意思,这个府邸除了我们,也没人敢买而且能买的起,当初长宁公主肯十一万两处置大约就是因为这个了。”话题一转,“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我明儿就让窦璋把五城兵马司旁边那块地订下来,见我们死心了,长宁公主说不定就松口了……”嘻嘻笑道,“她若能松口最好,五城兵马司那块地就留着我将来开医学院,若不松口,我们就把医馆开在那,待明年开春将军在城郊帮我找一块地,咱们自己建!”虽然大兴土木重新建一所医馆耗时耗力,她未必能等到,但这样一运作,待这面建成了,那面她的回春医馆也已经在上京城闯出了名! 只不过要搬一次家,只要广告做好了,这事也不是完全行不通。 越想越觉得可行,甄十娘目光闪闪地看着沈钟磬,“你趁明天就回了万岁,就说我已经把医馆的选址定下了,那里才要三万八,便宜!” 想让她帮着改国运? 那好啊,万岁先说服他亲妹妹贱价卖了那块地才行! 先借银子给他们? 看着是帮了他们大忙,实则这银子还不是进了他们老李家的腰包? 以后还不是要她和沈钟磬两口子做牛做马地偿还? 这和前世那些房奴有什么区别? 沈钟磬耿直,看不出万岁的算计,她可不傻。 沈钟磬倒觉得甄十娘太算计,但见她难得高兴,仔细想一想,她这主意也不错,他一直也有在郊区买地,让她随心所欲自己建的想法,只这个规划耗时太长,才一直没说,这样也好,就伸手刮了刮甄十娘鼻子,“你个小磨人精!” 甄十娘微微地笑。 两腮发红,恍然落日余晖下渲染了半边天的晚霞。 沈钟磬顿时痴在了那,忍不住俯身就吻了下去。 突然被袭上了唇,甄十娘心扑扑一阵乱跳,下意识地用力一推,原就喝了些酒,又是突然兴起,沈钟磬没坐稳,半个身子掉到地上,单手撑着地好歹没摔着。 甄十娘也吓了一跳,待见沈钟磬脸色涨红地爬上来,眼底隐隐有抹受伤的黯然,心又一阵不舍,娇颠道,“……满身的酒气。” 只是嫌他身上有酒气? 沈钟磬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甄十娘心里一轻。 怕他喝了酒再胡闹,甄十娘就讲起沈忠信喜欢上小县主的事情,“……二弟到底没有功名,我们又是一代而富的人家,没有家世底蕴,怕被南郡王一口回绝,妾一直没敢答应二弟,想着跟将军商量商量。” “……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就会喜欢?”沈钟磬惊诧地睁大了眼。 “这就是人说的一见钟情吧?”甄十娘笑着摇头,“我听文哥说,那日在郑府,二弟见过小县主。” 那天简武简文见到沈钟磬,第一件事就是把遇到妖孽的事说了,沈忠信好信,趁沈钟磬等甄十娘,就跟简武简文去了海棠苑,已经被郑府封了,不让进,三人折回时正遇到小县主,还和简武拌了几句嘴,后来听简武说就是她眼皮都没眨就填上了九宫图,把自己的活动木偶赢了去,本就一见倾心的沈忠信更是动了真情。 “你觉得……她和二弟……合适?”沈钟磬声音有些迟疑。 “我直觉小县主不是个拘泥于礼俗的人,又喜欢奇门遁甲,和二弟倒也志同道合。” “一家有女百家求,难得二弟有喜欢的人,我明儿就找人去给问问……”沈钟磬听了就果断地点头,“求个他满意的回来,也省了他又背后捣鬼。” “……这个时候求亲,会不会有联姻之嫌?”甄十娘有些迟疑,“郑阁老会不会从中阻挠?”为争夺后位,郑阁老可是红了眼,“你总是个二品官。” 这品阶根本就攀不上南郡王的嫡女。 不是和南郡王妃接触了两次,看出她不是个拘泥礼俗的势力人,这事甄十娘连张罗都不会。 “怕什么?”沈钟磬很不屑,“她又不是嫁我!”见甄十娘变了脸,忙转了话题,“若真嫌我们家世不够,我明儿去问万岁要个一品回来就是。” 朝庭是他家的,他说要个一品就要个一品? 甄十娘眨眨眼,看着沈钟磬笑。 沈钟磬脸色讪讪,嘟囔道,“……万岁说过,只要我答应不和他顶嘴了,他就封我一品官。”他品跌这么低,都是因为顶撞万岁被罚的,话题一转,“南郡王也不是傻瓜,我们不过就是求亲,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二弟也死了心,也免得拖下去让二弟有了心魔倒不好了 。” 这是沈钟磬一惯的处事作风。 想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甄十娘就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找谁做媒合适…… 因喝了酒,沈钟磬很快就睡着了,甄十娘却有些失眠,静静地躺在沈钟磬怀里,手轻轻抚着刚刚又被沈钟磬疯狂侵略过的微微有些红肿的唇。 最讨厌男人满身酒气,可她竟很喜欢他嘴里那股略带酒气的甘醇呢。 想起他刚刚借着酒劲趴她耳边说的那些羞死人的话,红晕慢慢地又浮上了甄十娘的两颊。 他们这面夫妻好的蜜里调油,那面郑大*奶夫妻却打翻了天。 “……勋哥不是妖孽,他是病了。”郑大*奶凄楚地看着丈夫郑爽,“沈夫人妙手回春,一定能治好他。”她扑通给郑爽跪下,“妾求求大爷,就跟老爷说说,让老爷出面去求沈将军,沈夫人一准会出手。”见郑爽瞪眼,又道,“姑母见了沈夫人,因老爷的人弹劾了沈将军的人,沈夫人是再不肯不明不白地出手的,一定要老爷亲自出面才行。”苦苦地看着郑爽,“勋哥也是你的骨肉啊!”又磕了个头,“妾给大爷磕头,求求大爷了。” “你竟然让姑姑去求了沈夫人?”郑爽气急败坏地指着郑大*奶,“你竟然把勋哥的事说了出去!”声音凄厉,他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惶恐。 父亲不止一次提醒他,沈妃娘娘是他妹妹郑贵妃的死敌,一旦勋哥的事被沈家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严令他不许去找甄十娘给勋哥瞧病,现在,她竟然私自去找了甄十娘……一旦甄十娘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出身妖孽之家,妹妹还怎么能……闹不好整个家族都毁了,越想越怕,郑爽啪地打了郑大*奶一个嘴巴,“你竟然私自去找了她,你竟然把勋哥的事告诉了她!”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静。 郑大*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郑爽。 情急之下失了手,听到啪的一声脆响,郑爽也惊住了,想起郑大*奶的家世背景,他眼底现出一丝慌乱,瞧见郑大*奶并没有忿然暴起,泼妇般扑过来,慌乱一闪而逝,“你知不道你做了什么?”他心虚地瞪着郑大*奶,“一旦沈家将这件事传扬出去,郑家满门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郑大*奶手抚着印了五个红檩子红肿的脸颊,不认识似的看着郑爽。 “……从今天起,没我同意,不许你再踏出郑府一步。”被看的发毛,郑爽色厉内荏,“否则,我立即就把那个小畜生给摔死!”说完,他猛一摔门,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小畜生? “他也是你的骨血啊!” 失了魂似的坐在地上,郑大*奶空洞的眼底浮起一股痛苦的绝望……rs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不成 “……她真找了谨王妃去说亲?”老夫人听了紫月的话,兴奋地眨着眼。 “是嘉兰说的,二爷在郑老夫人寿辰上看好了南郡王的女儿,夫人就出头找了谨王妃做媒。”嘉兰是沈忠信身边的大丫鬟,“……二爷这两天高兴的什么似的,走路都带着风,今儿还赏了她一个三两重的银角子呢。”紫月笑看着老夫人,“这下好了,二爷若能娶了小县主,我们府里以后可风光了。”家里一个神医,一个县主,任谁见了都羡慕。 老夫人乐的合不上嘴。 小儿子若真能娶了小县主,身份上终于压过那贱人,她也能在那贱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只是,她眼里又闪过一丝困惑,“……她真肯出力帮信儿说这门亲事?”那贱人一肚子的坏水,怎么会突然改了性? “千真万确。”紫月点点头,“你也知道,夫人前日亲自去了一趟二皇子的谨王府。” 甄十娘前天的确出了府。 “……算她良心没死光!”老夫人恨恨地嘟囔着,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抬头看着紫月,“二爷到底没有功名,连个官品都没有,你说这事能行吗?” 对方可是王门嫡女,封了县主的。 紫月也患得患失。 虽然没有功名,二爷好歹也是红极一时的大将军的亲弟弟。 南郡王,会不会答应呢? 那面南郡王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的女儿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家!” “……你没见沈将军对沈夫人那股宠劲。”两次去将军府,从甄十娘的吃穿用度和小丫鬟的言谈间流露出沈钟磬对甄十娘的宠,南郡王妃打心里羡慕,她不死心地劝道,“他弟弟也错不了,一定也会随他哥哥,对我们香儿好。”叹了口气,“香儿打小叛逆,就喜欢摆弄机关遁甲,没一点淑女样,若真嫁到那种中规中矩的人家,光规矩怕是也受不了,难得能遇到个也喜欢机关的,沈家虽然没什么底蕴,可人口也不复杂,嫁过去后,她上面就只有哥嫂和一个婆婆,那沈夫人我看着也是个和善知礼的,我们低就一些,他看着我们门槛高也不敢欺负香儿。” 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南郡王妃是打心底不放心,婚事上宁愿低就也不肯高攀。 “……哥哥嫂子好有什么用?”南郡王爷一哂,“你没听外面怎么传?沈老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刁钻,为逼沈将军休了沈夫人,都敢击登闻鼓跑到金銮殿上去,生生地把沈将军告进了死牢!”看着王妃,“上面有这样一个泼妇似的婆婆,我们香儿嫁过去还有好了?” “沈将军不还是风风光光地把沈夫人接回府了吗。”南郡王妃小声嘀咕道,就因沈钟磬对身染痨病的甄十娘不离不弃这一点,让她格外钦佩沈家的男人,又见沈忠信一表人才,飘逸若仙,才动了心思,“我们这样的人家,她敢欺负香儿!” “难道你让香儿嫁过去后也跟她婆婆一样做泼妇!”王爷瞪了她一眼,“沈夫人虽然名声显赫,知书达理,能压制沈老夫人,可到底是个短命的,她身后将军府还不知变成怎样呢,一旦沈将军再娶个恶妇回来……”王爷使劲摇摇头,“不行,不行,我的女儿,绝不能嫁入这样的人家!” 更主要的,后位之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后宫中最有竞争力的两大焦点便是沈妃和郑贵妃,为了女儿登上后位,郑阁老正四处拉人脉呢,自己现在和沈家联姻就是彻底得罪郑家! 而那面沈妃有这么一个母亲已经落了下层,这就是说,虽然万岁现在冷落郑贵妃,可她却是最有可能被立为皇后的,一旦她被立为后,五皇子就成了下一代帝王。 那么,自己今天的举措就很可能给南郡王府招来灭顶之祸! 越想越怕,南郡王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见王爷态度坚决,南郡王妃也打了退堂鼓,仔细想想也是,常言道,看人看面,买猪买圈,她看着甄十娘好,只想着女儿嫁过去不会被亏待了,可甄十娘毕竟命不长,她现在把沈钟磬调教的像模像样,把将军府治理的井井有条,谁知她身后这些都会变成什么样,那个沈老夫人也确实不是个东西,以后没甄十娘压着她,还不知会折腾出什么花来呢? 女儿嫁过去,的确不踏实。 “那,妾就回绝了谨王妃?”她有些犹豫。 “你就告诉她,我们只这一个女儿,不舍得远嫁。”南郡王斩钉截铁。 想起沈忠信的一表人才,南郡王妃总觉得惋惜,“妾就说香儿还小,等两年再说吧……” “等两年?”甄十娘听了心里就一阵翻腾,“这是不同意了?” 谨王妃面色讪讪,“……你放心,你小叔我见过,一表的人才,哪天我给介绍个更好的。” 关键是沈忠信喜欢! 甄十娘苦笑。 亲自把谨王妃送到垂花门,甄十娘还有些不死心,仗着沈钟磬和谨王关系深厚,谨王妃为人也豁达,又追问道,“……二弟是真心倾慕小县主,王妃好歹帮我打听打听,到底是嫌我们家世不够呢,还是因为二弟没有功名?”若说是因为后位之争政治原因,从西北屯粮的事一爆发,南郡王爷就等于站在了他们这面,将军府和郡王府联不联姻,南郡王爷都已经得罪了郑阁老,以他的聪明,不应该在这上面死拧才是。 再等两年,就是没把话说死。 若能知道原因,他们这面也可以补偿。 看着沈忠信这些日子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围在她身边嫂子长嫂子短的,她是真不忍心这门亲事就这么黄了。 谨王妃就叹了口气,“南郡王妃是我亲婶娘,早知道她就这一个女儿,宝贝的什么似的,找女婿不挑家世背景功名富贵,只求对方能一心一意对小县主,我才敢答应了你。”瞧瞧左右丫鬟们都远远地落在后面,压倒了声音,“她是怕了你那个婆婆,对你百般刁难不说,都敢上午门前击鼓告亲儿子,把亲儿子送进了死牢,担心小县主进门后还不知受都少气呢,人家好歹是个郡王,可经不起老夫人上午门去击鼓败坏名声。” 因老夫人两次午门击鼓,她刁难甄十娘逼沈钟磬休妻的事传遍了上京城,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能有甄十娘这样的气度心胸,为了儿子,生生地把这一切都默默承受了! 甄十娘脸色发白。 的确,若她可以选择,无论她和沈钟磬之间有没有爱,单凭他这个极品老娘,她都不会嫁给他! 直看着王妃上了马车,甄十娘才幽幽叹息一声,一转身,不由站住。 沈忠信正静静地站在影壁墙边,深秋飞舞的枯叶飘落在月白色的长衫上,有股说不出的清冷,落寞。 刚刚王妃的话他全听到了! 甄十娘身子震了下,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有这样一个母亲,不仅是沈钟磬的悲哀,也是他的悲哀。 为了促成这桩姻缘,她是真的尽力了,是他和小县主没缘份,谁也帮不了他,这个坎,只有他自己慢慢地跨过去。 “……竟然因为我击鼓告了将军,就不肯将女儿嫁进来?”老夫人震惊的睁大了眼。 “嘉兰亲口说的……”战战兢兢的红桑有股要哭的冲动,可面对老夫人凛冽的目光,却一句谎话也不敢说,“夫人不死心,到了垂花门还追问谨王妃,小县主为什么看不上我们二爷,被逼的没法,谨王妃说了实话……”把谨王妃的话学了一遍,“怕把女儿嫁过来后,你因不满意再跑去击鼓告状逼二爷休了,闹的满城风雨的丢人,才一口回绝了。” “怎么会?”老夫人目光有些傻,“求都求不来,我怎么会不满意她?”喃喃地嘟囔道,“我击鼓是因为那贱人败坏了门风啊!” 这怎么能一样? 以女子之身行医问药,甄十娘那么败坏了将军府的门风,现在她不也容下了那个贱人? 她这心胸还不够宽吗? 南郡王爷怎么会以为她容不下小县主? 喜欢都来不及,她又怎么会容不下? 这才刚提亲呢,她就已经帮她把中馈夺了来,而且已经开始翻箱倒柜把陈列多年的宝贝都找出来准备送给小儿媳妇了……怎么竟会这样? 老夫人目光直直的。 突然,她一把推开炕边的茶杯茶碗,几下爬到炕边就要穿鞋下地,“不行,我得去找南郡王爷说说,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虐待他女儿……”早忘了让丫鬟伺候,嘴里嘟嘟囔囔的,眼睛四处找鞋穿,茶杯茶碗叮叮咚咚地滚出老远,摔在地上,茶水流了满炕满地,衣服湿透了大半面,老夫人却全然不觉,只一味地嘟囔着…… 吓得紫月一把抱着老夫人,“您千万别冲动。”见老夫人傻傻地看过来,紫月放缓了声音,轻柔哄道,“说亲哪有一次就成的,人家好歹也是个县主,身份在哪,怎么能一说就成,总得我们一求再求给足了面子,才肯答应。” “真的?”老夫人眼里有了一丝光彩,“我们再去求就能成?”挣脱紫月就要下地,“我立即就再去求,给足他们面子,也正好把这件事说开……”rs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失常 紫月吓得紧紧地抱住老夫人“这事得让夫人找了媒人去说,您不能亲自去。”见老夫人停住,紫月松了口气“您这样不管不顾地去了,南郡王以为您是闹他,更不敢把女儿嫁过来了,二爷也跟着丢脸……” 老夫人就想起沈忠信来“信儿知道吗?”又追问道“信儿知道他的婚事是我搅黄的吗?” 别的事也就罢了,老夫人自小泼辣,遇到事情一向认为过错都是别人的,她自己没错,从来不会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只午门击鼓状告沈钟磬这件事不同。 午门击鼓把沈钟磬告进死牢,闹得将军府差一点被抄,她是亲自在万岁面前认了错的,想赖也赖不掉,这件事已俨然成了心魔,只要一提起,她就会羞愧到疯狂。 瞧见老夫人血红的眼睛看过来,红桑上下牙膛直打颤“听说被拒了婚,二爷就跑了出去,躲在垂huā门影壁后,把南郡王妃的话一句不拉地听了去……” “他听到了,他竟然听道了!”老夫人一把抓住紫月“信儿会不会埋怨我?”想到沈钟磬已经因此不再踏入养心院“她的信儿不会也为此伤心不来了吧?”这念头一闪过,老夫人一阵心慌,人顿时糊涂起来“信儿,信儿呢,他怎么不来?” 眼睛四处寻找,没见沈忠信的影子,嗷的一声叫起来“他恨我,再不来养心院了!” “快去请二爷!”紫月吓得冲门口大喊。 小丫鬟很快返回来“……二爷自谨王妃离开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二爷是出去办事了。”紫月轻轻哄着。 听说沈忠信只是出去了。并不是不来了,老夫人安静下来。 喝了碗安神的汤药渐渐地睡去。 一觉睡到亥时左右,老夫人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寻思了好半天。蓦然想起沈忠信被退亲的事,扑棱坐起来“信儿,信儿!”目光四处寻找。“……信儿呢,他不要我了?” 正趴在一边打瞌睡,紫月猛被惊醒,忙抱了老夫人连声安慰“今儿太晚了,二爷明儿一早准来。” 看看窗外确实黑了天,老夫人才安静下来。 想起小儿子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还不知怎么恨她,老夫人到底不安宁。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折腾起来。紫月无奈。遣了小丫鬟去逍遥阁叫,老夫人这才彻底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小丫鬟一个个鸦雀无声地立在地上。诺大个屋子就显得的更加空旷、宁静,一丁点声音便被放大了无数倍。听到门口一阵低低的说话声,老夫人一激灵“谁在外面!” 正低声跟冬雨禀报的小丫鬟水仙一哆嗦,再不敢多言,和冬雨战战兢兢走进来。 见是遣去叫沈忠信的水仙一个人回来了,老夫人尖叫一声, “信儿怎么了?” 凄厉如鬼魅般的声音瞬间划破夜空。 众人俱一哆嗦。 水仙扑通跪下“二爷在外面醉的人事不省,直说他没家,死活不肯回来,刚被将军扛回来,夫人正在逍遥阁帮着收拾,让奴婢回老夫人一声待明儿二爷酒醒了,一准来见您,让您先休息吧。” 老夫人整僵在了那里。 感觉特别的静,紫月一回头,老夫人正呆呆地望着水仙,目光直直地,恍然遇见了鬼“老夫人,您怎么了?”紫月吓的拿手在老夫人眼前左右摆动。 “……信儿说他没有家,信儿也不要我了!”突然,老夫人嗷的一声叫出来,跟着又哭又叫地大闹起来,一会儿说民妇不敢告了,一会儿说将军府被抄了,一会儿又说沈忠信不要她了,任紫月冬雨怎么劝也劝不住,眼见老夫人开始摔杯子摔碟,找衣服找鞋子,疯魔了似的要出去找儿子,找南郡王,紫月和冬雨死死抱着老夫人,抬头朝小丫鬟大喊“快去请将军和夫人!” 沈钟磬正青黑着脸坐在逍遥阁客厅。 指挥小丫鬟收拾了被沈忠信吐的狼藉遍地的屋子,甄十娘又吩咐道“去厨房煮碗醒酒汤,待二爷醒了喝。”缓步来到客厅在沈钟磬对面坐下“总是个孩子,受了这样的打击难免要折腾些,将军别跟他一般见识。”亲自接过丫鬟呈上的茶递过去。 沈钟磬目光落在甄十娘身上,顿时柔和下来“……这么晚了,还折腾你。”接过茶放在一边,起身拿起鹤毛大氅亲自给甄十娘穿上“让荣升先送你回去,我在这守一会儿。” 到底是亲弟弟,气归气,可看他折腾成这样,沈钟磬也不放心,甄十娘点点头“……总是个大人了,二弟一会儿醒了,将军有话跟他好好说,别只是训斥。” “我知道。” 沈钟磬声音闷闷的。 小丫鬟匆匆跑进来“……老夫人在养心院闹了起来。” 相互看了眼,沈钟磬和甄十娘抬脚直奔养心院。 被沈钟磬亲自抱住,老夫人总算安静下来,看着甄十娘坐在炕边给自己诊脉,她眼底有股如临大敌的警觉,可又恍恍惚惚地感觉,她若是不让诊,这个好容易踏进养心院的大儿子马上就会跟她翻脸,只讨好家长的孩子似的老老实实地看着甄十娘为她诊了脉,皱起眉头。 “……怎么样?”安抚老夫人睡了,沈钟磬来到客厅。 隐隐地,他有种不好的感觉,老夫人不仅仅是偏执,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她精神好像……有些……不正常。 沈钟磬紧张地看着甄十娘。 放下之前几个太医开的方子,甄十娘叹了口气“……老夫人是之前受的惊吓过度,一直没有恢复,我给开个方子慢慢调理调理看看吧。”甄十娘没说的是,因之前老夫人惊吓过度,几个太医的方子里不约而同都用了大量的朱砂。 朱砂可以安神。 但太医们却不知道,朱砂里面含有的汞却是有毒的,炮制不当或长期服用就会中毒,会导致记忆力减退,失眠多梦,甚至出现幻觉。 只这些跟沈钟磬说了他也未必明白,倒让他以为太医是有意要害老夫人,没得惹出一堆麻烦,好在她发现的早,及时改了方子调理还来得及。 甄十娘是神医,沈钟磬对她绝对信任,见她说只是上次留下的后遗症,就舒了口气,回头吩咐荣升拿了甄十娘的方子连夜去抓药。 令人将甄十娘送回浩然居,沈钟磬一直守着老夫人直到她睡踏实了,才又去了逍遥阁,见沈忠信醒来喝了碗醒酒汤又继续睡了,再没继续闹腾,这才回到浩然居。 甄十娘刚睡着,沈钟磬一碰床就醒了“……老夫人没再折腾?” “没事了。”沈钟磬心疼地给她掖了掖被角“……你快睡吧。” 甄十娘心踏实下来,娇弱地点点头“嗯……”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坐在床头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沈钟磬才起身要去吹蜡烛。 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甄十娘一咕噜坐起,被沈钟磬一把扶住“没事,没事,可能是二弟醒了。”一边拿了件衣服给她披上,正要叫人去问,秋菊敲门进来“老夫人醒了,听说是夫人开的汤药,死活不肯喝。”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甄十娘的神色“直说……夫人想药死她,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紫月遣了红桑来,求将军好歹给请个太医瞧瞧吧。” 请太医? 沈钟磬就抬头看看漏壶。 已经快寅时了。 家里就有神医,这深更半夜的却要出去请太医,相信明儿就会轰动了上京城,这让甄十娘情何以堪,颜面何存? 再说,上京城有哪个太医的医术能超过她? 可是,老夫人毕竟是他的亲娘,她坚持不肯服甄十娘的药,自己总不能任她疯癫下去不管啊。 一时间,沈钟磬眉头蹙成了疙瘩。 “让门上拿了将军的牌子去请太医吧。”正两难间,甄十娘开口说道。 “十娘……”沈钟磬诧异地扭起头。 “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者不治。”甄十娘面色沉稳,看不出一丝委屈“老夫人的病我治不了。” 她这是安慰他! “十娘!”沈钟磬紧紧握了她的手。 甄十娘就幽幽叹息一声。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就像她号称神医却依旧无法挽救自己的命一样,老夫人执意相信太医,这也是她的命吧? 订购的木料到了。 甄十娘对这些一窍不通,让人去找了一直趴在逍遥阁装死狗的沈忠信过来。 看到他一副邋遢的模样,甄十娘就一阵火大。 “……瞧你这样,还像个男人吗?”忍不住劈头就训起来“现在好了,连工作都折腾没了,你满意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心里难受的紧,可被甄十娘训斥一番,沈忠信竟莫名地好受了不少,他呆怔地抬起头“工作?” 甄十娘才发现自己一生气,竟冒出了现代语,心里暗道大意,只脸色不变,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年关了,翰林院最忙碌的时候,你倒好,天天闷在家里呼酒买醉,李大学士昨儿找到了你大哥,说大家对你的反响很大要辞了你,向你大哥讨人情,想把他侄子安排到西北大营中做参赞。”叹了口气“一点军功都没有,安排在军中尚可,做参赞就过分了,你大哥没法,只好答应让你辞了翰林院的差事……” 第二百八十五章 到来 在甄十娘的劝说下,沈钟磬也发觉沈忠信学的机关甲竟是门可多得的技艺,才借坡下驴替他辞了翰林院笔贴的差事。 可当着下人的面,甄十娘却故意这么说。 沈忠信辞了翰林院差的事,老夫人迟早会知道,到时候知道是沈忠信因为和小县主的婚事吹了自己折腾没的,老夫人是断不会再为难她和沈钟磬的。 这话有些刻薄了。 见沈钟信涨红了脸,秋菊悄悄拽了拽甄十娘。 甄十娘只做不见,指着簇锦园门口陆陆续续赶进的木材马车吩咐道“…...外面的差事没了,家里还一堆事儿,你也别老趴在屋里装死狗,木材都运回来了,这两天你就带人看着按材质分门别类地清点好码齐了,还有......”她话题一转“鬼谷大师的房间收拾好了,鬼谷大师这三五天就到,你熟悉他的习性,抽空去看看那面还缺什么,列个单子给高全补齐了。”看着沈忠信“人是给请来了,能不能答应留下来就看你的了,仔细你这邋邋遢遢样,鬼谷大师见了转身就走。” 鬼谷子生性怪癖,无拘无束,毕竟自己只是个大夫,不是机械工程师是被框来了可甄十娘还lk担tkaa 沈忠信错愕地抬起头。 甄十娘扶了秋菊转身就走。 “…...要不,奴婢去找陈总管要几个懂行的人帮忙清点吧。”回到屋里,冬菊一边伺候甄十娘脱了大氅,嘴里商量道“老夫人把二爷看得宝贝似的,知道您这么指使他又要闹事。” 虽说长嫂如母,甄十娘主持着将军府中馈,管沈忠信也是分内事,可这个家不同,头上的婆婆不喜她这个大媳妇.却对小儿子偏爱有加,拿根针都怕累着了,沈钟磬哪吃过苦? 冬菊是真担心沈忠信被甄十娘连骂带训又吩咐奴才似的安排了一堆事物,会恼羞成怒闹起来.一旦惊动了老夫人就会炸了锅。 “不用?”甄十娘慵懒地倚在抱枕上。 这些事,大约也没人敢往老夫人那面传了吧。 “可是……” 可是,外面冷豪豪的,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让沈忠信一个堂堂少爷大冷的天清点木料,他怎么肯干,尤其这段日子沈忠信本来就心情不好.见谁都跟仇人似的。 冬菊看着甄十娘,欲言又止。 去打听情况的小丫鬟进来回话“……二爷已经刮了胡子收拾利索,主动带人去清单木料了。” 冬菊错愕地睁大了眼。 这面沈忠信不闹了,那面小县主却闹得天翻地覆。 “…...放我出去!”她用力拍打着门环“我凭什么不能去找沈二爷!” 以前,父母可是从不反对她和男子交往的! 不知两家刚议过婚,自己的父母拒绝了对方.拆开了的水车实在安不上,听母亲说水车是将军府的二爷沈忠信送的,小县主便张罗着要去将军府找沈忠信求教。 结果.自然是被南郡王锁在了屋里。 “…...她还在闹?”瞧见小丫鬟端了纹丝没动的饭菜返回来.南郡王妃眉头就皱了起来。 “县主对水车着了魔,声言不让见沈二爷她就绝食。”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回道。 啪嚓,南郡王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 “王爷......”王妃开口劝道“香儿也是为您着想,这水车总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大事啊。”她看着南郡王“难道王爷因为这些,连西南百姓的生死都不顾了?”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王妃心里最清楚,小县主打小对机关着迷,性子脱挑l好动.果真嫁入贵勋世家,也未必能受婆婆待见。 难得遇到沈忠信这样条件家世都不错,又和她志趣相投的,虽然拒绝了,王妃还是打心里惋惜。 公是公,私是私。 想起西南的百姓烈日炎炎下.旦水灌田的辛苦,南郡王眉头也拧了起来。 “…...我听说沈老夫人虽不讲理,可沈夫人却是个心胸豁达的。”思索良久,他抬起头“……这次西北屯粮事件,虽然猜出了这可能是圣意,可我帮沈将军,当时也是看着沈夫人送了这个水车的份上,你再去将军府找沈夫人商量下,看能不能我们huā重金把这水车的图纸买下来?” 还去商量人家要图纸? 他们这面可是刚刚拒了婚! 王妃眉头一立“......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要商量你自己去!” 南郡王眉头拧成了疙瘩。 到底见不得丈夫苦闷,也知道这水车是福祉一方的大事,赌气不得,南郡王妃硬着头皮请了谨王妃做说客。 甄十娘听了就皱起了眉“……听二弟说那是他师父送的,二弟是不是参研透了,有没有图纸我还真不知遗,再……二弟......”想道沈忠信受的打击,甄十娘心里也有些发耸,转念想到这毕竟利民的大事,却不能因为个人恩怨耽误了,就咽下了嘴边的话,叹了口气“......我找机会问问看吧,能不能成不一定,您也别抱太大希望。” 就说她果然是个豁达之人。 见甄十娘没有一口回绝,谨王妃欣慰地点点头,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更多了一丝亲近“我也知这事你为难你肯答应我就感激了。”又说了一会闲话,谨王妃起身告辞。 亲自送到垂huā门,看着谨王妃上了马车,甄十娘一回头,沈忠信正站在她背后。 衣着整洁,人却清瘦了许多,于俊美中更多了一份内敛。 甄十娘见了就叹了口气。 话在舌边转了几个来回,到底开不了。问他要水车图纸,就抬脚向前走去。 这个,还是等沈钟磬回来再说吧。 “大嫂……”沈忠信回头叫住她。 甄十娘转过身。 沈忠信从袖笼里抽出一张卷成圆筒的图纸“......那水车我已参研透了,这个,大嫂代我给她吧。”透出一口气“我画的比较粗陋,若看不懂,大嫂可让王爷遣了工匠来问我。” 甄十娘怔住。 沈忠信把图纸递给秋菊,转身就走。 “这水车可以引水灌田,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大好事,西南的百姓会感激你的。”回过神,甄十娘冲沈忠信背影说道。 沈忠信脚步顿了下,复又大步向前走去。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一天,简武简文都放了假,连娴姐也跟两人来了浩然居,围在厨房看着甄十娘指挥着人做腊八粥。 简文简武打小就喜欢在厨房围在娘亲身边帮着递这递那,一点也不稀奇,娴姐却是第一次进厨房,端坐在绣墩上,怯生生地看着甄十娘正指挥着厨娘把剩余的食材倒入滚沸的锅中,然后将大火改成小火。 自杨岚去世后娴姐就有些自闭,见谁都怯生生的,难得她能受简武简文吸引来了浩然居,怕她紧张,甄十娘便没让人特意关照她,只像对简武简文一般,任她咕噜着眼睛看这看那。 见自己偶尔一回头,娴姐都受惊小猫似的迅速把目光挪开,甄十娘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一家人正说笑着,小丫鬟来回“……鬼谷大师到了。” 甄十娘眼前就是一亮。 “…...想不到沈夫人除了医术,竟然还会这些,真是天生奇才,难得啊,难得。” 沈钟磬亲自带了鬼谷子来到郊外演示经甄十娘改进的抛石车,看到一块二三十斤重的大石头被抛出百丈开外,将一根碗口粗细的小树拦腰折断,鬼谷子惊愕之余连连感慨。 这抛石车是他根据先师遗下的残缺不全的图纸改造.费尽了心机也只能将石头抛出不到五十丈。 天,这距离,这威力,两军对垒完全可以把巨石抛到城墙内! 几十辆同时动作……战况,会,怎样? 也没想到抛出车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沈钟磬当时就傻掉了。 接着又亲自上前,屏息静气试验了七八次,沈钟磬激动的脸色微微发红…...这......这绝对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攻城利器,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分外的柔和,若不是二弟和鬼谷子在场,直想抱过来狠狠地亲上两口。 跟随鬼谷子两年,沈忠信可是最清楚自己的师父,生性怪癖,从来惜言如金,能得他认可就很难得了,若能得他说一个“好”字更是弥足珍贵。 今天竟然连说了几个难得! 见鬼谷子感慨之余又朝自己点点头,沈忠信心飘飘悠悠地飞起来,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全是钦佩。 甄十娘微微地笑。 “…...大师过讲了,我也不过指点了几句,全是大师留给二弟的那个图纸,又加二弟心思玲珑,否则,这么机巧的东西我也想不出来。”这也不是谦虚,不是前世学过物理数学,又在电视上见过,让她自己想是绝对想不出来的,抛石机在现代早就被飞机大炮火箭导弹淘汰,可在这远古的冷兵器时代,他的威力却是绝对的,而第一个想出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师,甄十娘打心里钦佩鬼谷子,说着,她话题一转“…...听说大师还有当年诸葛先生留下的木马流车、三弓连弩图纸,都是两军作战的神器,还望大师能这次留在上京一起参研。”看向沈钟磬“将军定会感激不尽……” 第二百八十六章 查封 一直担心费尽心机把人骗来了却留不住,沈钟磬才在甄十娘的建议下,一见面首先就带鬼谷子来试抛石车,此时听了甄十娘的话,沈钟磬的心腾地悬了起来,只脸上神色不变,漫不经心地看向鬼谷子。鬼谷子心砰地一动。 他的确有这些图纸。 可是,那都残缺不全! 尤其那个木马流车,他浸研多年,却一直无果……若能得她指点……鬼谷子略一犹豫就朝沈钟磬一抱拳“……那就打扰将军了。” 甄十娘暗舒了一口气。 沈钟磬目光熠熠,恍然正午的太阳般明亮。 沈钟信则激动的嘴唇发颤,暗暗朝甄十娘拜了又拜。 因要大批量制造手术床、牵引器等各种医用器械,沈钟磬又huā重金聘请了一批手艺高超的木匠、铁匠专门给鬼谷子和沈忠信打下手。 医疗器具解决了,可长宁公主这面却死活不肯松口,医馆选址一直没着落。 不过三万八千两银子,为给长宁公主那面施加压力,沈钟磬索性听从甄十娘建议,把五城兵马司附近的那处顾府旧邸买了下来,只是,时交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已不适合大规模改造修缮了,甄十娘本意也不想在那开医馆,回春医馆搬家的事就拖了下来。 因天气太冷,心疼甄十娘来回去梧桐镇急诊折腾,沈钟磬和甄十娘商量后传信给卢俊钟霖,若那面有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就开一个推荐信,让病人直接来将军府,而这面,二门上只要见了回春医馆的印章和卢俊钟霖等人的签名就一律放行。由专门经过培训了的小丫鬟带到碧竹园。 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医疗室。 这一日,沈忠信奉鬼谷子的吩咐拿了几张图纸来浩然居找甄十娘讨教,正赶上她连续接诊了三个病人,带秋菊做了个阑尾手术,累的呼呼大睡。 对上沈钟磬一脸的忧色,沈忠信不由抱怨“大哥也真是,明知道大嫂身体不好,还任由她继续行医。” 这样下去,甄十娘非累死在医疗室不可! 打心底敬重他这个大嫂。沈忠信是真心真意不想看到甄十娘累成这样。他实在不明白,家里又不缺银子,他大哥干嘛让大嫂这么拼命? 行医。大约就是她的第二生命吧? 如果不能做,她会抑郁而死。 想起她面对病患时的神采奕奕,想起她每每提到医馆学校的宏伟未来时眼里那星星般耀眼的光芒,想起那些日子甄十娘一度放弃了医馆时身上透出的那股直令他惶惶终日的死气,沈钟磬阴郁的眼底浮现出一抹迷茫的苦痛。 明明知道那就是一条索命的路。却不得不纵容她去追索……这算是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你嫂子身体不好,你以后少拿这些乱七八糟的来烦她!”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沈忠信慢慢地转过身,不认识似的看着大哥的背影行医救人和看看图纸,到底哪个累啊? 明明是大嫂行医救人操心操力耗费心神。他不反对阻止,却反而来阻拦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他的亲大哥,不是傻掉了吧? 转眼间。小年到了,因打算一开春就把回春医馆搬过来,甄十娘就没给在竹园里培训的小医护放假,这些人都是伺候人的小丫鬟出身,没几个识字的。一定要抓紧了培训。 “……因病魔缠身,患者焦躁和惶恐是难免的。我们身为医护人员,不要总抱怨患者脾气不好,我们要对他们多一些耐心,多一些尊重……”继冯喜讲了两堂中药基本知识后,甄十娘开始给大家讲医护基本知识。 讲堂里静悄悄的。 这些人以前大都在各院当差,根本没机会见到甄十娘,慑于她进府后将军府里突然变得森严的规矩,又加楚欣怡对下人的狠辣手段,众人印象中一直认为甄十娘能斗败楚欣怡,一定是一位威仪冷峻手段比楚欣怡更狠辣的主母,却不想竟这般慈爱祥和,平易近人,听着甄十娘的课,眨眼看着她,这些人对甄十娘害怕之外,更多了一些崇敬和亲切。 有大胆的丫鬟都敢举手提出不懂的疑问。 见甄十娘解释的亲近随和,课堂一下子热烈起来。 正讨论的热闹,有小丫鬟来回“……安公公来了,请夫人进宫给太后诊脉。” “……腊梅、百合都不懂宫里规矩,还是奴婢陪您去吧。”见甄十娘留了自己继续给大家讲课,秋菊不放心。 腊梅、百合是甄十娘从小丫鬟中新提上来的两个大丫鬟,就是为了把秋菊冬菊解放出来,帮她带这群小医护。 秋菊冬菊都是她的嫡传弟子,将来是要继承她衣钵帮她打理医馆药堂的,绝不能再随在她身边伺候起居了。 “不用。”甄十娘摇摇头“讲完这一课,你就带大家一起跟冯喜辨认草药,温习各种草药的性味归经。” 太后只是受了风寒。 “……臣女给你开一副药,调理二日准好。”甄十娘一面给太后按摩着太阳穴,嘴里轻声说道。 声音柔和安详,太后因欲裂的头疼而生出的那股烦躁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嗯,被你在一揉,哀家好多了,你这些日子还好。” “天天燕窝灵芝地养着,臣女好多了。”甄十娘笑道“这些日子连走路都不喘了。”随着饭量的加大,甄十娘感觉她这段日子身体比过去这一年任何时候都好,连她自己都觉得脸色开始红润了。 这样下去,她大约都能看到秋菊成亲了。 虽说古人成亲都早,可秋菊打八九岁上就跟着她,就像她亲女儿,她是真不舍得秋菊太早成亲生子,走了她从前的老路,无论如何一定等到十六岁再嫁。一直以来,她都为自己不能够亲眼看到她出嫁感到遗憾。 太后抬眉看了她一眼“哀家听说你又开始在将军府里接诊了?” “……只是偶尔,只有梧桐镇那面瞧不好的,才会给推荐到将军府。” “你身体不好,那些事就别操心了。”太后规劝道“就算是太医院,也不能包治百病,回春医馆偶尔有瞧不好的病也正常,用不着再巴巴地给介绍到将军府!” 可她是大夫啊! 就算生命不长。可让她每天什么也不做,就躺在床上等死,还不如就干脆杀了她算了。 亲眼看到病人在她的精心医治下痊愈。心里的那股愉悦是不可言喻的。 就是因为有追求有梦想,有未完的事业要做,她才如此地渴望能好好地活着,才得以这样一天一天地支撑下来吧。 前世她见过许多病人,明明第一天还好好的。可是,突然检查出来癌症,第二天就蔫了,明明还能活一年,结果几个月就没了……这是因为面对死亡,这些人恐惧以外。已经没有任何梦想了吧? 心里不认同,甄十娘嘴上却不敢说“臣女以后会注意节制的。”她含糊道。 太后就叹息一声。 她话题一转。“听说你买了顾府旧邸?”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长宁公主的旧府邸太贵,臣女实在买不起。”甄十娘眼皮都没动,手上不紧不慢地给太后揉着太阳穴。 “万岁已经答应先从国库借银子给沈将军了……”太后声音缓缓的,于悠远绵长中透着股令人不得不折腰的刚气。 “借钱总是要还的。”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太后不知。外人看着将军的薪俸高,家里还有几处产业,包括臣女的回春医馆也赚钱……” 她话题一转“只是,臣女这病就是个无底洞……” 太后蓦然睁开眼。 甄十娘动作轻柔,不疾不徐。 直看了她大半天,太后突然又闭上了眼睛。 见太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甄十娘收回手,回头让香桃帮她安排房间。 给太后瞧病,她可不敢开了药就走。 “……你回去吧。”快到门口,太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晚一会儿,沈将军就该找上哀家的慈宁宫要人了。”低缓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调侃。 甄十娘脸腾地一红。 这以后,无论她去哪瞧病,都是前脚进门,沈钟磬只要知道了后脚就会跟着去接,这些竟然传到了太后耳朵里,甄十娘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暗暗埋怨沈钟磬太兴师动众了“……将军今日去了丰谷大营。”她脸上火辣辣地辩驳道。 “去吧。”太后摆摆手“不是什么大病,哀家只是想见见你。” 是想劝她买了长宁公主府旧邸吧? 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 “长宁是哀家唯一的女儿,她打小命苦,哀求也不忍心看她……” 幽幽叹息一声,太后话没说完突然一转“那个顾府你先别收拾了,等哀家再劝劝长宁吧。” 她等的就是这个! 甄十娘心砰地一跳,脸上却现出一丝犹豫,只一闪便低眉顺目地点点头“臣女听太后的。”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 纪怀锋正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宫门口转,一抬眼瞧见甄十娘出来,几步迎了上去“夫人总算出来了。” 见纪怀锋面色不善,甄十娘一咯噔“……怎么了?” “灵谷镇那面飞鸽传来信息,说达仁堂的药吃死了人。”纪怀锋匆匆说道“已经被官府围住,要查封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假药 甄十娘闻言脸色大变,“你立即传信给李齐崔鹤,让他们先顺着官府,千万别吃了眼前亏。”转身就往宫里走,“……我这就去见太后。” 达仁堂门前,人山人海。 “……我们药堂开业近一年,往太医院和回春医馆供药三十多万粒,从没出过差错。”李齐满头大汗,朝来封药堂的上京府府尹孟钏铸孟大人解释道。 “人证俱在,本官怎么会弄错!”孟钏铸脸色一沉,指着身边一个三十左右男子说道,“……济世药堂掌柜已经被本官带来了,他卖的千金丸就出自达仁堂,病患服用不到一个时辰就气绝身亡,仵作已经验明,死因就出在千金丸上!” 李齐循着孟钏铸的目光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这人他还真认识,是济世药堂的大掌柜于飚,半个月前经梧桐镇的老药商介绍,找到了他,按比太医院高五文的价格进了一批药丸。 达仁堂的丸药一直专供太医院和回春医馆,直到上个月和太医院闹掰了,他才请示了甄十娘往小药堂供货。为此甄十娘还千叮咛万嘱咐,选择客户千万仔细了,别砸了牌子。 谁知,还真就砸了牌子! 李齐脑袋嗡嗡直响,“不可能!”打死他也不相信自己的药会出问题,“这一定是误会!” “这丸药千真万确是在您这儿买的……”于飚急红了眼,“李掌柜你可坑苦了我,为了能卖上您的药,我又托关系又走门子好歹搭上话,就这样进价还比太医院高,这我也认了,可您万万不该用假药来害我啊,济世药堂几世的基业都毁了!”他叫苦连天地抱怨着,话题一转,“您看看,这些是不是都是从您这进的?”接过衙役手里的药盒在李齐面前哆哆嗦嗦地打开。 李齐伸手取过一粒。 的确是达仁堂的包装,颤着手剥开蜡制外壳,里面丸药大小颜色和自家的一模一样。 这……这应该就是达仁堂的药丸。 李齐抬头看着于飚,嘴唇微微发颤。 “是不是?”于飚问道。 李齐还真不敢说不是。 见李齐不语,孟钏铸一摆手,“……带狗。” 立即有衙役牵过一条半人高的大黄狗,从围观小贩手中要了块五花肉,把药丸夹在其中扔过去,一口就被大黄狗吞到了肚子里。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围观众人俱屏息静气地看着大黄狗。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瞧见那黄狗一点事都没有,李齐恍然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场上一阵骚动,“……倒了,倒了。” 李齐一激灵,低头看去。 只见那条大黄狗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李齐脸色微白,“这……这……”总觉得哪不对,可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你现在还有何话说?”他这面冥思苦想,孟钏铸却不给他时间,“来人,把达仁堂给我封了,所有人都带回衙门!” 轰,场面沸腾起来。 “……想不到达仁堂这么响的牌子竟会出假药!” “昨儿我那口子头疼,我就让她来达仁堂拿药,幸亏她心疼那几个银子,否则……”人群中有人一阵后怕,一瞬间,谩骂声,嘲讽声,议论声比比皆是。 李齐脸色一阵死灰。 再叫你横,再叫你横! 给三两颜料就想开染坊,不给点颜色,你还真不知道这上京城的天有多高! 敢和太医院作对,叫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人群后一辆灰蓝色的马车旁,李太医正看着这面冷冷地笑。 有后台是吧? 李太医回头瞟向达仁堂正对面十里香二楼窗口隐约的身影,“……还有后台比你更硬的主!” 斗,使劲斗,大家都往死里斗! 看看到底谁比谁腰板硬! 而十里香二楼雅间里,灵谷镇的土霸王黄大公子黄素郎正陪着一个身着锦缎的瘦高男人往这面看。 “……怎么样,这会儿您放心了吧?”眼看着衙役们封了达仁堂,黄素郎转向锦缎男人,“你放心,凭孟大人的手段,不出三天,准能把秘方搞到手。” 那锦缎男人却望着倒在地上的大黄狗皱眉,“……怎么给毒死了?”他总觉的哪不对,可却想不起来。 “……不死人,怎么能叫他们心服口服?”黄素郎一哂。 那锦缎男人又问了一遍,“……你确信这计策万无一失?” “绝对没事!”黄素郎一拍胸脯,“孟大人早查清楚了,达仁堂根本就没后台,能往太医院送药,也是萧大人欠了人情。”土霸出身,这黄素郎做事一向蛮横惯了,在他眼里,只要后台够硬,说你有罪就有罪,哪需要什么严密不严密的计策,他唯一需要了解的,就是你要整治的这个人背影大不大。 他可是听孟大人说,这锦缎男人的背景大着呢,他背后的主子可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子。 好一好就是未来的储君。 有这么硬的后台,他黄素郎还怕什么? 不是这男人再三叮嘱一定要严密周详,勿要堵住众人的嘴,他都懒得花这心思,直接抬个死人冲进去抓人就是。 在这灵谷镇上,他黄素郎从小到大一向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谁敢放个屁? “没漏洞就好。” 见他说的自信,锦缎男人点点头,“主子出身高贵,最不喜欢惹一身腥臊。” “你放心,保准没事!”听到出身高贵四个字,再一次肯定这男人的背景不一般,黄素郎底气更足,连连拍胸脯保证,“孟大人已经说了,人带回去连夜就审,得到秘方后立即就灭口。”嘿嘿笑道, “有了这些秘方,您立即就会日进斗金!”他可是听说,这男人是专门为他主子举事敛财的。 “好!”锦缎男人拍拍他肩膀,“事成后主子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黄素郎激动的浑身发颤。 “爹,您看到了,我给您报仇了,我把达仁堂连根拔了!”看着李齐被五花大绑地捆了,他嘴唇直哆嗦,“您在天之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原来,这黄素郎的父亲就是被当初沈老夫人在狱中遇到的那个老妇人谢姥姥毒死了的那个黄老爷,后来谢姥姥的儿子谢金贵求到李齐,甄十娘亲自出面求了沈钟磬把谢姥姥的死刑改为流放,举家离开了灵谷镇。 这无疑狠狠地打了黄家人一个耳光。 想到父亲在灵谷镇横行了一辈子,却惨死在一个邋邋遢遢的老太太手里,最后竟然连仇都报不了,这黄素郎直把李齐和达仁堂恨到了骨子里。 正看着达仁堂财大气大,以为有多大背景不敢寻衅报仇,黄素郎就遇到了眼前这个说要保他一世辉煌的锦缎男人…… 真是老天有眼! “大人请坐。”瞧见尘埃落定,一干衙役正推推搡搡地押着李齐崔鹤等人驱散人群往外走,黄素郎点头哈腰地请锦缎男人上坐,“酒菜都快凉了。” 刚刚坐下,就感觉脚下一阵轻颤,外面地震般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两人俱是一怔,相互呆呆地对望着,突然,两人同时起身,几步窜到窗口。 “他……他……”瞧见外面枣红色高头大马上那个雄姿勃发,英俊冷酷的男人,锦缎男人身子一震,“他怎么来了?” “他……他是谁?”见孟钏铸一行被几百名士兵围住去路,黄素郎声音颤巍巍的。 “沈大将军!”锦缎男人双手紧紧地抓着窗棂。 他就是传说中的沈大将军啊? 竟然这么年轻英俊。 黄大公子眼睛睁的铜铃大。 一回头,瞧见锦缎男人脸色发白,隐隐就要坐到地上,忙一把扶住了,“你怕什么?”不解地看着他,“沈将军威名再响,也是军中之人,还管不着地方政务。”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我们主子是……”见锦缎男人眼睛瞪过来,黄素郎强制压下了“未来的储君”四个字。 可虽然闭了嘴,黄素郎却是一脸的不在乎。 他们可是在替皇子皇妃敛财,有什么可怕的? 锦缎男人擦擦汗,自言自语道,“……他真的管不着地方政务吗?” 可为什么,他就是感觉心惊肉跳呢? “管不着!”黄素郎底气十足,“他就一界武夫,你瞧好吧,不出一刻钟,准得灰溜溜地走人。” “真管不着吗?”锦缎男人稳了稳心神,紧把着窗口往外看。 “……管不着吗?”沈钟磬也正冷冷地看着孟钏铸。 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过来。 孟钏铸一哆嗦,他硬着头皮看着沈钟磬,“……将军乃军中之人,按规矩的确不得干预地方政务。”腿肚子直转筋,孟钏铸在心里暗暗念叨,“我有皇子皇妃撑腰,没什么可怕的。” 瞧见沈钟磬点头,孟钏铸暗暗舒了口气。 硬挤出一脸笑意,正要巴结几句,却见沈钟磬回头从荣升手里接过一本文书扔给他,“……孟大人错了,我此次前来,并非要插手孟大人的政务。”他话题一转,“我是来监制药品的,达仁堂同军中签订了十万元的麻药契约,明年初交货,孟大人封了达仁堂,阻挠达仁堂配制麻药,耽误了军务……”他拉长了声音看着孟钏铸,“孟大人可负的起责任?” “这……这……”一把接过文书,孟钏铸有些傻眼。rs 第二百八十八章 蛮横 军务可不比地方政务,叛一个杀头必须的层层上报,转圜回旋翻供都有机会也有空间。军令如山,一个差池说杀头就杀头,连请旨都不用,尤其眼前这个煞星,传说他之所以能带出一支铁律的部队,就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军中之人,哪个不怕他! 一旦让他给自己套上一个影响军务的帽子,皇子皇妃也保不了他。 孟钏铸冷汗刷地淌了下来“达仁堂制造假药,犯了人命官司。”他强制镇静地赔笑道,“本官也是奉公行事,还望将军见谅。”语气已经没了之前的气势,隐隐带着一丝讨好。 “制造假药,犯了人命官司……”沈钟磬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忽然抬起头,“人犯招供了?”又问,“孟大人已经定案了?” “这……”孟钏铸心里发苦,“若人犯招供定案他就不怕了。”心里嘀咕,硬着头皮说道,“人证物证俱在,本官正要带回去审问。” “这就是还没审清了?”沈钟磬声音突然一冷。 孟钏铸一哆嗦。 “我虽不懂政务,可也知道大周律例,案情未审理定性前不得查封嫌疑人产业……”沈钟磬咄咄地看着孟钏铸,“孟大人只是怀疑达仁堂出了假药,并未坐实,就擅自查封达仁堂,阻碍我军中的麻药配制,所谓何来?”又道,“可是有万岁圣旨特批?” “这……” 律例是那么规定的,可真正执行中有几人按着程序走? 早摸清了达仁堂的背景,他才出的手,谁知道他们竟和军中签了这么大一笔订单,难怪这达仁堂竟然连太医院都敢得罪,原来是傍上了更大的金主。 军中订单都是绝密。若今天沈钟磬不拿出来,他是绝对查不到的。 孟钏铸心里连连叫苦。 “既没定案又没圣旨,孟大人就不能查封达仁堂,阻碍我的军务!”沈钟磬猛一回头,“来人,进驻达仁堂监制麻药。” 即没理由查封,那他的部队进驻达仁堂监督制造麻药就是理所当然了,说着,又回头看着孟钏铸,“既然达仁堂涉嫌制造假药。李掌柜你该带走就带走,只别妨碍了我的军务。”说出,若有似无地朝李齐瞟了眼。 李齐瞬间挺直了后背。“大人想调查假药之事,小的跟您去就是。” 瞧见沈钟磬身后的兵士纷纷跳下马背朝达仁堂涌去,孟钏铸心扑扑一阵乱跳。 说是监督制药这些人一旦进驻了达仁堂,就是不折不扣的保镖! 有这些兵痞坐镇,他以后还怎么封达仁堂。他还怎么可能逼出达仁堂的秘方? 若拿不到秘方……上面那位还会护着他吗……若没了这个后台……他……越想越怕,孟钏铸恍然发现今天自己伸头是一死,可缩头死的更快! 没办法,拼了! 若能在沈钟磬的威压下封了达仁堂,带走李齐这些人,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后台没用。这些人就招的更快,只要他能连夜录下口供,逼出秘方。完成了主子的交代,将圆滚滚的木头做成船,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念头闪过,孟钏铸一咬牙,“人犯虽没招供。但证据确凿,本官也是依法办事。还望沈将军配合。”声音顿了顿,“将军若要圣旨,本官明日定当给您请来。”无论如何,只要能拖过眼前就行,孟钏铸说着,厉声朝身后的衙役高呼,“都给我看好了,达仁堂已被官府查封,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 呼啦一声,三十几个衙役一字排开和冲上来的兵士对峙起来。 沈钟磬眉头一立,“孟大人是要来硬的了。” 一股无形的煞气瞬间蔓延开来。 从没见过这仗阵,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面色发白,哪还能发出声音。 一瞬间,诺大个广场鸦雀无声。 空气绷的紧紧的扑通扑通,人群中有人摊在地上。 “将军且不可鲁莽。”见沈钟磬脸色青黑,抬手就要动粗,随在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参赞魏武急忙拦住,“夫人的药绝不会有问题,这显然是阴谋,您这样硬来,反倒失了理,让夫人陷于被动。” 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把达仁堂封了? 想起这达仁堂凝聚了甄十娘的所有心血,若被她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难过,沈钟磬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鼓了起来。 “来人!”他猛喝一声,“进驻达仁堂监制麻药,有胆敢阻拦者一律拿下,交由万岁发落!” 既然甄十娘的丸药绝对没有问题。 那他索性就把这些人直接都带到万岁跟前,让万岁审讯,看谁还敢从中作弊! “……谁敢!”孟钏铸尖细的嗓子变成了破锣。 这些人哪听他的。 沈钟磬一声令下,众兵士呼啦上前抓了人就绑。 别看孟钏铸手下这些衙役平日在老百姓跟前作威作福,他们哪是沈钟磬精兵的对手? 人家一伸手,连兵器都没亮就堆歪了。 老百姓更没见过这架势,惶恐之余见到士兵们只绑衙役,并没为难他们,甚至还朝他们礼貌地颔首,人群中顿时高喝叫好起来。 天天被欺压,老百姓没几个不恨当官的。 能亲眼看到这群当官的被吓到屁滚尿流,真是大快人心。 孟钏铸双腿直打颤,“你……”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沈钟磬,“光天化日之下捆绑官府衙役,你就不怕王法吗?” 沈钟磬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正乱着,远处几批快马疾驰而来,“闪开,闪开……”领头一个黑衣侍卫一边将马鞭在空中甩的三响,一边大声喊道,“太后懿旨!” “……将假药涉及一干人犯悉数带回上京,责由太医院配合三法司会审。没定论前不得查封达仁堂资产,影响其对军中药品的供给。” 怎么会,怎么会? 太后怎么会亲下懿旨管这点小事? 这达仁堂,到底有多大的背景! 孟钏铸双手捧着太后懿旨傻了眼。 于飚扑通坐到地上。 正沉默间,又一阵马嘶,一辆蓝缎色高鹏四轮马车风尘仆仆地冲过来。 “驭……”车夫一搂缰绳,马车堪堪地停在众人眼前。 看到马车,沈钟磬顿时惊住。 待听到车里传来一声闷哼,车帘飞起,马车内雪白的银狐皮大氅一晃。里面的人险些被颠出来,沈钟磬浑身的肌肉顿时一阵紧绷,他怒目看向孟钏铸。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一股聂人心魄的杀气瞬间升腾起来。 孟钏铸感觉自己的心弦就要蹦断了,“你……你……你要干什么?”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被石头绊了下,扑通坐到地上,惶恐地看着如炼狱煞星般的沈钟磬。孟钏铸脑海中蓦然闪过上元节夜他连杀两个重臣万岁却只降了他一级的事,忽然间,他有一种明悟:眼前这个人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下体一阵湿热,孟钏铸再顾不得其他,双手撑地。使劲向后挪动,“你……你别乱来,我。我可是朝廷命官!” 沈钟磬一步一步向前走。 魏武荣升等人一个个都张大了嘴,本能地想劝阻,可被沈钟磬身上那股聂人心魄的杀气镇住,哪还开的了口。 刚刚还欢呼雀跃的百姓见了这情形也一个个迥然色变,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诺大个广场寂静无声。众人俱眼睁睁地看着沈钟磬在孟钏铸脚下站定。慢慢地抬起手朝他脑袋劈去。 “将军!”千钧一发之计,马车里传来一声黄莺般清婉的声音。“……此事自有三法司公断,将军就饶了他吧。”声音顿了顿,“我不喜欢看到将军杀人。” 手掌堪堪地停在了孟钏铸头上,沈钟磬身上的杀气顿时一消,他朝孟钏铸猛踢了一脚,“滚!” 呼…… 众人屏在胸口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纷纷回头看向马车。 微风拂动,马车帘微微扬起,里面一张绝美的容颜一闪而逝。 “……已经求了太后懿旨,你怎么还亲自来了?”几步来到马车前,沈钟磬温和的声音和先前的那股暴戾杀气恍然判若两人,“这大冷的天,颠坏了吧?” “还好。”里面的声音轻柔婉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亲自来看看,我不放心。” 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只轻轻一声就消弭了刚刚那股足以令人心神俱灭的暴戾杀气。 眼看着沈钟磬亲自护了马车朝达仁堂的大门走去,围在达仁堂门口的众人呼啦一声,自动闪开了一条路。 眼睛还止不住地朝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张望这人到底是谁? 公主,郡主? “……那人是谁?”迎面十里香雅间里的黄素郎也在问锦缎男人,“竟然让沈大将军亲自牵马拽凳?”地痞出身,黄素郎本身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被刚才那一仗阵吓住,他总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蛮横。 连朝廷命官都敢眼皮没眨一下就要一掌给灭了。 这沈钟磬,可不是他这个级别敢较量的! 相应的,他就更好奇马车里的那个能令沈钟磬这个地狱煞星俯首伺候的神仙似的人物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锦缎男人颇没好气。 “……不是说没后台吗,怎么能求来懿旨?”眼看着达仁堂青黑色大门上的封条被三两下撕掉,黄素郎脸色发白。 这大约是大周史上最短命的封条吧? 浆糊都没干就被人揭了。 谁若再敢告诉他这达仁堂没后台,他黄素郎找他拼命! 为设这个局,他可是大把的银子都花出去了……没了丸药秘方,这银子,还能要回来吗? 黄素郎目光晦涩地看着锦缎男人。 他们的主子,能压得过太后吗? 而那面的李太医也正脸色发青地往马车上爬,一脚踩空了,扑通,坐到地上。 第二百八十九章 流言 在达仁堂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安排好一应事物,沈钟磬又留了五十名兵士以监督制药为名守在达仁堂,这才催促甄十娘上了马车。 瞧见沈钟磬一路阴沉着脸,甄十娘暴汗。 她真不是存心,达仁堂开业时两人还形同路人,她当然要瞒着,这以后知道了沈钟磬是全心全意维护她们母子,她根本就没想再把达仁堂的事情瞒着他,只是,这以后两人如胶似漆,好的蜜里调油,她早把这事忘到了爪哇国,一直想当然地以为沈钟磬早就知道达仁堂是她的了。 “……达仁堂用的是文哥名字,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呢。”她主动解释道。 他是知道。 可是,那不是她亲口告诉他的! 而且,听说达仁堂出了事,她第一时间不是派人给自己送信,竟然亲自来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她竟只走了大半个时辰! 想起她被颠得一下马车就哇哇地吐,沈钟磬脸色又黑了黑。 “……真生气了?”甄十娘侧过身对着他脸仔细看。 沈钟磬把脸转到一边。 好久没看到沈钟磬这别扭样,甄十娘扑哧笑出声“……大哥,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请您原谅小弟无知。”她学乡间俚拿语逗沈钟磬。 沈钟磬使劲板着脸。 余光瞧见她当真要站起来给自己作揖,猛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他怒吼出声,一把扶住她。 甄十娘就势滚到他怀里咯咯笑起来“……我吓唬你呢。” 听到怀中这毫不设防的娇笑声,沈钟磬再绷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啊。”他叹了口气“……以后再不许这么折腾,有事让人告诉我一声。”拽了拽大氅给她裹严了,拥到怀里。 温暖的怀抱,醇厚的味道。 被他宠溺地拥在怀里,甄十娘心里暖融融的,她依人小鸟般把脸贴着沈钟磬胸前“当时就在宫门口,我就直接去求了太后。”把当时的情景说了“想着你还在丰谷大营,来去得两三个时辰够不上,就自己来了。”抬起头“将军怎么来了?”想起他这么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听说自己的达仁堂出事了,竟然放下军务就跑来了,甄十娘心里又是一甜。 今生能得他如此全心相待,她何其有幸! “知道是你开的,我就在达仁堂设了暗卫。”沈钟磬说着,想起达仁堂的官司来“这一定是有蓄谋的,可惜……”他皱起了眉头“济世药堂的确进了达仁堂的药,也的确吃死了人,人证物证俱全,明知道是圈套,我们却没有证据。” 交给三法司会审,看着对他们有利,却也增加了翻案的难度。 所有矛头都指向达仁堂,没有确凿的证据,三法司也不敢轻易翻案,尤其正处在后位之争的敏感时期,他不去争,别人未必就会放过他,一旦知道甄十娘被牵涉到了假药事件之中,一定会借机诋毁甄十娘在民间的声誉。 甄十娘却一哂“若孟大人今天不拿狗做实验,我还没有把握,他竟然为了蛊惑灵谷镇的百姓,当场拿狗做实验,真是自寻死路!” 药商制假药也是为了赚钱,称之为假,大都因为冒充了别的〖药〗品,或没药效,或过期失效,或里面贵重药材换成普通的药材,偶尔炮制不得法治死了人也是有的,可还没听说有用狗来试验,而且,竟然真就把狗给毒死了的! 这分明就是毒药嘛。 若药商都把假药制成了毒药,一出手就得进大牢,还怎么赚钱? 外人不清楚,可行内人一看就知道! 把这里面的道理说了,甄十娘自信地笑道“将军不是大夫,不懂这些关窍,你放心,不出三天这件事定能水落石出!”抬起头“将军只需和三法司打个招呼,别让李大哥在里面吃了苦就行。” 李齐夫妇都是她的嫡系,即跟了她,她就要保证他们后半生的荣辱富贵,绝不会让他们吃了亏,替她背了黑锅。 “你放心……”沈钟磬神色松下来,用手刮了刮她鼻子“我保证他在里面一根汗毛都不会少。”想起什么,又道“就算不知道是你开的,不知道达仁堂给军中供药,可达仁堂的丸药专供你的回春医馆和太医院,想一想仅仅这些没有背景也做不到,可孟大人为什么还敢说封就给封了?”难道……他不由想起了时下最敏感的后位之争“……这里有皇子参与了?” 一个五品的小府尹竟敢带衙役和他堂堂的大将军对峙。 没有皇子皇妃撑腰,孟钏铸今天的底气绝不会那么足! 皇子? 甄十娘一激灵“我还一直琢磨太医院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呢。”把自己和太医闹掰了的事说了,看着沈钟磬“这一定是哪个皇子皇后利用了我和太医院的罅隙!”一瞬间,甄十娘也想到了后位之争,她脸色微微发白。 若是有皇子皇妃参与,这事就复杂了! “你别想那么多了。”见她变了脸,沈钟磬连忙安慰道“这事……” 正说着,马车吱呀一声停住。 甄十娘掀起车窗帘。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到了上京城。 “什么事?”沈钟磬问道。 荣升在车前回道“……万岁急召将军进宫。” 甄十娘心扑扑一阵乱跳,扭头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拍拍她“没事的,你先回吧。”说着,拉开门跳下马车。 那面荣升已牵来了枣红马。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万岁竟然让小公公在城门口堵着沈钟磬? 联想起刚刚的假药事件,甄十娘心里有股惴惴的不安。 一回到将军府就遣了人出去打听。 很快地,冯十三脸色发白地回来“……外面谣言四起,不仅说老夫人两次午门击鼓诬告儿子媳妇,犹如泼妇,端行不正,连您当年飞扬跋扈被遗弃在祖宅的事都给翻了出来,还说……”冯十三一样一样学着,语气忿忿“夫人以女子之身行医问药,做有损妇德之事也就罢了,竟然还为了钱财置病人性命于不顾倒卖假药,天理难容!” 他这个主人,满门被杀后又被遗弃多年,一直命运多舛,现在好容易有了点起色,却又遭人如此诽谤。 这些人,怎么就见不得她们好呢! 他们又没招谁惹谁,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心心走完生命最后这一段路呢! 看着甄十娘,冯十三义愤的目光中有抹深深的担忧。 甄十娘冷笑。 动作可是够快。 这边案子刚出来,连孟大人都不知道达仁堂是她开的,那面就已经流言满天了。 真是躺着也中枪! “……要不要我们出面澄清?”见甄十娘沉吟不语,冯十三说道“只要夫人一句话,属下一夜间定让这些人全部消失!”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他冯十三没别的能耐,搞暗杀还是可以的。 甄十娘笑看着他“你打算让谁消失?” “这个时候翻旧账,不用说,一定是郑……” 一定是郑家为扶持郑贵妃上位,弹劾他家将军西北屯粮之事失败后,才又想出了这一招! 甄十娘在民间的威望太高,不把她抹黑了,郑贵妃休想能越过沈妃娘娘母仪天下! 话没说完,瞧见甄十娘静静地眼看着自己,冯十三声音戛然而止。 见他不说了,甄十娘缓缓开口“事情没有定论前,谁也不许妄下断言!” 冯十三脸色腾地涨红,点头应了声是。 甄十娘回头吩咐秋菊“吩咐下去,将军府一干众人,一律不许回应外面的流言!” 所谓越描越黑,这个时候,沉默是金。 “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就这么任人泼脏水?”冯十三和秋菊出去了,冬菊满腹不甘。 “……那要看万岁什么态度?”甄十娘声音幽幽的。 并非全是太医院报复达仁堂,太医院不过是借了势而已,假药事件远比她想像的复杂,原本以为这件案子越过孟大人交给三法司,慑于沈钟磬和太后的威严,便没人再敢作弊。 现在看来,全不是那回事! 涉及到后宫的嫔妃、皇子,这件案子就不是纯粹的黑白问题了。 掌灯时分,荣升传回信来“……将军被留在了内宫,让夫人不用等他,早点用了饭歇着吧。” 望着眼前一桌丰盛的饭菜,甄十娘叹了口气。 这小年过的。 这些人纯粹让她开心呢。 沈钟磬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你别想太多,一切有我。”外面的流言,她应该听到了吧?望着甄十娘素白的脸,沈钟磬心疼地把她拥入怀中。 “我没什么,倒是将军。”甄十娘反手抱住他“为了那些流言气坏了身子,我们不值得。” 被流言中伤,最难堪的不是她。 是他。 当年她被遗弃是将军府的丑闻,这么多年一直被小心翼翼地遮盖着,忽然就被赤luo裸地翻出来,让他如何在人前抬头? 望着一夜间就清瘦了的脸庞,甄十娘隐隐有抹心疼。 感受到甄十娘对自己的维护和依恋,沈钟磬心里忽然好受了许多,他使劲拥住她“嗯,他们就是要我们不好过,我们要是生气才中了他们的圈套呢。” 紧紧地相拥,夫妻两人相视而笑。 流言蜚语算什么,只要他们彼此相知相惜就好。望着眼前的如huā娇艳,沈钟磬情难自禁地吻了下去。 “……万岁怎么看?”一阵急促的气喘之后,甄十娘松开沈钟磬。(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 断腕? 身为武将,他才不关心万岁家后院的事,万岁有那么多老婆,他爱扶正谁是他的私事,就像他当初一心要留下甄十娘一样。 自己的决定,外人谁也管不着! 可是,如今形势不同,说是被人离间,可谁知道先前的流言到底是不是郑家放的?就像他们猜忌郑家一样,郑家现在一定也猜忌沈家吧? 既被拖进了泥潭,他就不得不关心郑家下一步动作,会不会中了人家的离间计激烈地朝他的将军府出手了。 “蜂虿入怀各自去解 毒蛇噬臂壮士断腕……”顾彦浦手缕须髯微微地笑,“单看郑家想要什么了。” 壮士断腕? 这就是说,不仅被病魔缠身无辜的郑毓勋,包括郑家望春轩里的所有奴才,都得死。 太残忍了! 虽然知道这是郑贵妃想要那至高权利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可身为现代人,甄十娘听了还是止不住脸色微微发白。 “你别想那么多。”沈钟磬温声安慰道,“自古想要那无上的权利,都是要血流成河的。” 甄十娘点点头,“……将军再给文哥武哥多加些暗卫吧。”毕竟,第一个撞破郑府有妖孽的人是简武简文。 “……我已经安排了,连将军府和梧桐镇、达仁堂那面都增加了暗卫。”沈钟磬说着,抬头看着顾彦浦,“我们要不要再跟万岁和郑家……” “不用。”顾彦浦摇摇头,“我们什么都不要做!” 万岁是个明君,他心里自有计较。 所谓清者自清,这个时候,最好是静观其变,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 夏菊敲门进来,“荣升来了,说万岁召将军进宫。” 沈钟磬起身匆匆走了。 想起郑大*奶杨雪梅那张憔悴的脸,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 可怜的孩子。 若是自己,死也要搏一搏。 不知道,面对和亲生儿子的生离死别,杨雪梅会怎么做? 杨雪梅正搂着茫然无知的郑毓勋战战兢兢地看着丈夫郑爽,“……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她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雪梅……”郑爽温和地看着杨雪梅,“勋哥也是我儿子,我也不舍得。” 可是,不舍得又能怎样。 一旦被沈钟磬抓住勋哥,坐实了外面的谣言,妹妹郑贵妃别说当皇后,闹不好就被打入冷宫,郑家的荣华富贵也将毁于一旦。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更别说一个妖孽的儿子,可是,机会错过了却不可再来! 他柔声细语地劝说着。 杨雪梅一言不发,只使劲地摇头。 郑爽脸色陡然一变,“你到底要怎样,这样一个妖孽,即便活着也是祸害人间!”气势汹汹地冲过去,“父亲已严令,这次绝不能再让这个孽种活着!” 一步一步后退着,杨雪梅退到无路可退,她抱着儿子扑通给郑爽跪倒,“妾求大爷了,那日沈夫人也说,我们勋哥不是妖孽,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孩子。”一把将勋哥藏到身后墙角里,连连给郑爽磕头,“妾求求大爷,就让沈夫人给勋哥瞧瞧吧,只有她能治好勋哥,只要勋哥的病好了,就再不会有人说他是妖孽了……”她满眼期盼,“沈夫人菩萨心肠,一心济世救人,绝不会计较父亲的所作所为。” “你还敢提她!”郑爽声音凄厉,“若不是她撞破勋哥,若不是她在外面散播流言,贵妃娘娘何至于如此?”指着外面,“你没见这些日子郑府外面布满了密碟,不是贵妃娘娘派来大内侍卫,勋哥早被抓走了,你还敢找她给勋哥瞧病?”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她正巴不得呢,勋哥一露面,沈将军立即就会带兵把他架到午门前当众烧了!” 凶狠地看着杨雪梅,“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颗心!” 她会吗? 那么温厚的一个人? 会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吗? 杨雪梅呆呆地看着面色因暴怒而有些狰狞的郑爽。 “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当初都是我心太软,听了你的哀求才鬼使神差地留下这个孽种。”郑爽一步一步向前,“贵妃娘娘若因此被万岁嫌弃,我郑爽就成了郑氏一族的罪人!” 皇后的位置真的那么重要吗? 竟然可以置她们母子性命于不顾? 她要求不高,如果可能,她只想带着儿子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耻笑她们的地方,平平安安地终老一生! 这,过份了吗? 杨雪梅呆呆的目光中,慢慢地透出一股濒死的绝望。 “娘,娘……”郑爽手一触到郑毓勋的身体,郑毓勋就嗷的一声叫起来,紧紧地搂着娘亲。 回过神,杨雪梅磕头如捣蒜, “……大爷,妾求求你,饶了我们母子吧,大爷怕勋哥被人看到,妾就带他远走他乡,你就当我们死了。”举起右手, “妾发誓,妾此生绝不踏入上京城一步,也绝不透露他是郑家的骨肉!” “不行!”郑爽怒喝一声,“你看看外面,你能走出去吗?” 杨雪梅一激灵。 她停止了磕头的动作,血红的眼睛看着面色狰狞的郑爽,“这些年,妾任你纳妾,任你打骂,任你在外面寻花问柳,只求你能容勋哥活下去,你还要妾怎样?” “你还有脸说这些?!”郑爽脸上也现出一丝恨色,“若不是你生了这么个妖孽,我何至于在人前抬不起头?”他咄咄地看着杨雪梅,“现在连贵妃娘娘都受了连累,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闹的家破人亡才甘心吗?” “不,不是……”杨雪梅使劲摇头,“妾只想要我们的儿子活着!” “娘,娘!”见爹爹恶狠狠的手掌抓过来,郑毓勋吓的使劲搂着杨雪梅的脖子,哇哇地哭。 母子俩的力气哪有郑爽大,任他们苦苦挣扎,郑毓勋还是被郑爽一把夺了过去,他夹着连踢带打的郑毓勋就往外走。 “娘,娘!”郑毓勋睁着惶恐的大眼看着杨雪梅。 “郑爽!”呆呆地跪在那里,直被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惊醒,杨雪梅猛地跳起来,一把抄起桌案上箩筐里的剪刀,“你敢带走勋哥,妾立即就死在你面前!” 郑爽蓦然回过头。 杨雪梅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对着自己的咽喉。 “你疯了!”郑爽气急败坏。 “妾是疯了!”杨雪梅绝望地看着郑爽,“这么多年妾忍受着你的责打**,忍受你各房妾室的冷嘲热讽,妾早就不想活了,可妾不敢死,是因为勋哥离不开我这个娘!” 混在脂粉堆里,没有人能比郑爽更了解女人对金钱富贵的追求。 娇贵奢靡,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人会舍得死! 郑爽为杨雪梅竟以死要挟自己异常的愤怒。 他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杨雪梅走去。 眼见郑爽一步一步走近,杨雪梅绝望地闭上了眼,鲜血顺着咽喉一滴一滴流下来。 她是真想死! 郑爽大惊失色。 笑话,她可是安伯侯的嫡长女,南郡王的亲侄女,这两个人都是权倾朝野的名臣,是扶植郑贵妃上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个时候,怎么能得罪了! 还有,外面流言正凶,郑贵妃还需要他这个发妻和他一起出面辟谣呢,若这时却突然传出他们郑府的大*奶自杀的消息,岂不正坐实了郑府出了妖孽的传闻! 无论如何,她现在绝对绝对死不得! 越想越怕,眼看着杨雪梅脖子上的血越滴越多,郑爽直吓的魂飞魄散。 “你别乱来!”他大喊,慌乱的语气充满哀求,“雪梅,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别乱来,千万别乱来。”瞧见杨雪梅手又开始用力,直吓的一动不敢动,“我不动,你快把剪刀放下,我们凡事都好商量。” “娘,娘!”郑毓勋哇哇地哭。 原本死意已决,杨雪梅听见儿子凄厉的呼叫声,蓦然睁开眼。 郑爽长舒了口气。 “学梅……”他柔声叫道,“快把剪刀放下,那个太危险,我们有事好好商量。”身子慢慢向前蹭去。 “你别过来!”杨雪梅一激灵,手里的剪刀又向前送。 “我不动,我不动……”郑爽吓得哪还敢动,“我就把勋哥给你,你千万别乱来。”缓缓地把郑毓勋放到地上。 “娘,娘……”郑毓勋蹬蹬蹬扑了过去,一把紧紧地抱着娘亲的腰,仰着皴裂似长了一层树皮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杨雪梅。 一动不动,杨雪梅警觉地看着郑爽。 “雪梅,我们有话好好说。”郑爽温和地笑,“我先让人进来给你包扎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 “你出去!”杨雪梅凄厉一声。 郑爽一哆嗦,“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你先慢慢冷静一下。” 迟疑了片刻,见杨雪梅态度果决,郑爽悻悻地拉门走了。 杨雪梅扔了剪刀风一般窜到门口,一把死死地插上门,背倚着门板呼呼地喘粗气。 “娘,娘……”郑毓勋也跟着跑过来,紧紧搂着娘亲的大腿。 “勋哥!”杨雪梅弯腰搂住儿子,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郑毓勋伸着粗糙的小手给娘亲擦眼泪,“……我不是妖怪,我真的不是妖怪。”稚嫩的声音因哭破了嗓子而发哑,瞧见娘亲的脖子还在流血,扯掉身上的衣服就往娘亲脖子上缠。 被杨雪梅一把抱着,“……我的勋哥不是妖怪,我的勋哥只是病了。”苦涩的声音透着一股绝望的悲愤。 “文哥武哥不许乱说,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孩子罢了!” “文哥武哥不许乱说,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孩子罢了!” “文哥武哥不许乱说,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孩子罢了!” …… 那日甄十娘在海棠院门口的话又惊雷般一遍一遍在杨雪梅耳边响起,“我的勋哥只是生了一种别人都治不好的病。”她眼里闪过一丝绝然,“勋哥放心,这一次,娘豁出性命也要带你去寻她!”rs 第二百九十二章 齐聚 “……什么,撤了我药司局主管之职?”李太医愤愤地看着蒋衡,“凭什么?!”太医院里唯药司局是个肥缺,药商为了能把药送进太医院,请吃送礼给回扣,一年到头油水不断祖宗似的供着他们。 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李太医心疼的直蹦。 “凭什么?”蒋衡眼睛一立,“……竟然在药司局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假药大案,公然诬陷沈夫人制造假药,没让你进大牢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他看着李太医,“你还委屈?”指着外面, “连刑部尚书都被撤了职,你还叫敢屈,若不是我和温太医连夜求了沈将军和沈夫人,送了两只千年灵芝,并答应立即把上京回春医馆的手续给办了,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说话?”蒋衡一哂,“不只你,连我都得跟着一起吃牢饭!”越说越激愤,蒋衡脸色涨红。 李太医顿时萎靡下去。 想起自己竟蠢到不让达仁堂供应给他们自己的回春医馆丸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愤愤不平地嘟囔道,“谁知道达仁堂竟然也是她开的!” 现在,甄十娘还不知怎么嘲笑他吧? 李太医又恨恨地咬了咬牙。 “你说什么?”将太医没听清楚,瞪眼问道。 李太医一激灵,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看着蒋衡,“就任凭她满天涨价?” 即便涨三十文,达仁堂的丸药在太医院经营的所有药品中利润也是最高的。 可是,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就那么飞了,蒋衡心里又一阵烦躁,对李太医更加厌恶起来,“……不凭她满天涨价你能怎样,有种你别销她的丸药!”如不是他,太医院哪会搞的这么被动,连自己都被万岁叫去太和殿训斥了一顿,越说越激愤,蒋衡把李太医一顿臭骂,最后道,“……和达仁堂签约的事我已安排温太医去了,这件事以后不用你管了!”说完,蒋衡一甩门走了。 李太医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小吏目敲门进来,“……悦达药铺的马掌柜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为了拿到太医院药材的订单,马掌柜昨天刚给他封了一千两银子,两人昨天还在上京城最大的风月楼把酒听歌,相谈甚欢,约好了今天来签约的。 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刚到手,还没捂热呢,李太医心不由一阵抽搐,“滚!”他朝小吏目怒喝一声。 随着日子的推进,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 “……给杜嬷嬷额外再封五十两,四个菊字辈大丫鬟和顾先生身边的夏堇、宝笙每人二十两,其他各处管事婆子五两,小丫鬟一两……”甄十娘拿着帐房管事刘妈呈上的赏银清单吩咐道,“这些不用走公帐,全部从我私房钱里出,辛苦了一年,让大家都开开心心过个好年!” 刘妈睁大了眼。 往年这个时候,楚欣怡恨不能一个子的赏银都不发! 她拟这个清单,也是听了夏菊的传话,参照以往有赏银的年度斟酌了几个来回战战兢兢地拟出来的,不敢太高也不敢太低,生怕夫人不过做做样子,在奴才面前彰显一下她的宽厚,而自己竟拿着棒槌当了真。 可是,若太低了又会遭到底下人埋怨。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为了三四天,把开府以来所有打赏的账目都查了,好歹拟了出来。 谁知,甄十娘一听她说这是将军府的定例,二话不说竟掏了自己的私房银子打赏! 这是嫌她拟的太低了! 好半天,刘妈才回过神,“……夫人菩萨心肠,体恤下人,这是大家的福气,哪能用夫人的私房银子。”她讪讪笑道,“……都是为了大家,直接从公帐上出就是。”楚欣怡管家时,可是从来不肯掏自己腰包的。 “……不用。”甄十娘眼皮都没眨,“你就按我吩咐做便是。”看着大家都有份,但二十两以上的全是浩然居的人,她可不想老夫人见了又要鸡皮蒜脸地登门和她吵架。 达仁堂日进斗金,她不缺这些。 若老夫人想拉拢人,就自己掏腰包好了。 刘妈出去了,秋菊冬菊带人抱着几个大包袱笑呵呵地推门进来,“过年的衣服做好了!” “这么快?”甄十娘笑着看过了来。 “快什么?”秋菊抱怨道,“马上就过年了,若再不送来,奴婢都要打发人去苏绣坊催了。” 甄十娘就看看日历。 腊月二十八了 这日子真像飞似的。 秋菊已回头接过小丫鬟手里的包袱在甄十娘跟前打开,“夫人快看,少爷的宝蓝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这苏绣坊的绣工真没的挑……”抬头招呼正趴在桌前叠窗花的简武简文,“文哥武哥快过来试新衣服!” 回头吩咐百合,“……把各处的都发下去吧。” 简武简文蹬蹬蹬跑过来。 小丫鬟也呼啦凑上来。 正叽叽喳喳的热闹,沈钟磬带着一股寒气走进来,“十娘!”他叫道,“快收下一下,跟我出去!” 见沈钟磬面色不善, 小丫鬟俱敛了声,悄立在一边。 “爹,爹!”正试新衣服的简武简文双双扑上来,伸了胳膊让沈钟磬看,“……好不好看?”虽然这以后新衣不断,可从小在苦难中长大,记忆中只有过年才会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这让简武简文打心里对过年的新衣有种别样的情感。 “好看!”见两人扑过来,沈钟磬忙伸手拦住,“爹身上有凉气。” 简武简文才不怕,咯咯笑着一闪身就躲过爹爹手臂扑到他怀里。 沈钟磬心都化了,一把将两人抱起。 简武搂了爹爹的脖子,“爹要带娘去干什么,我也去!” 沈钟磬抬起头。 甄十娘正看着他。 “爹要带娘去瞧病。”他冲甄十娘说道,又低头看向儿子,“驿馆人太多,等下次再带你去。”外面谣言满天,正紧张敏感的时侯,简武简文还是放在家里安全。 尤其他要带甄十娘出去,全部精力放在她身上都不够,根本没多余的精力保护儿子。 “……瞧病?”甄十娘错愕,“怎么去驿馆?” “各国朝拜的使者陆续都到了,就聚在驿馆里,各国的知名太医也都应邀来了。”沈钟磬解释道,“人太多,请家里来不方便,不如我们去一趟。” 甄十娘就想起上次在梧桐镇沈钟磬跟她提过,求万岁下碟文请各国知名太医随朝拜使者来给她瞧病的事,“……都来了?”目光明亮地看着沈钟磬。 “来了十几个呢,简历我看了,都是各国首屈一指的大御医!”说是替甄十娘求医,万岁文碟中也有交流学术的意味,各国那肯示弱了,自然都是层层选拔挑选最好的,沈钟磬语气难掩一股兴奋,“我们快收拾收拾过去。” 又吩咐小丫鬟,“把夫人那件貂毛鹤氅找出来。” 那面秋菊早高兴地开箱倒柜了。 驿馆中,蒋衡和温太医正和各国太医争的面红耳赤。 “……怎么可能,人开了胸怎么能活!”一个五十多岁,满头白发的瘦高老者脸色涨红地瞪着蒋衡温太医,“世上哪有这么玄乎的事,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就从来没见过!” 来大周的一路上,大家就听说大周出了一个女神医,竟能给人做开胸手术,被传的神乎其神,于是一见到将太医和温太医,这些人开口就问。 原本只当个玩笑,以为不过是被人以讹传讹神话了的事,没想道,蒋衡竟当场承认,“……她救治的就是当今万岁的掌上明珠,八公主,我当时就在场!”提起当时的惊心动魄,蒋衡脸色还微微发白。 谁知,他话音一落驿馆立时炸了锅 那瘦高老者刚一坐下,蒋衡对面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腾地站起来,“……你知道我们燕国为什么把禁止输血写进律法?”他瞪眼看着蒋衡。 “……我哪知道你家的律法都规定了啥?”蒋衡心里不忿,只面上和煦如风,“为何?郝兄说来听听。”这人是燕国太医院首席大御医,叫郝震。 “是源于二十年前,我国的著名神医段一针为救一个被黑瞎子咬断了腿的猎人,因失血过多,就把自己的血输给了他,谁知当时救活了,第二天便开始昏厥,连尿都是黑的……”郝震说着,脸色微微发白,“后来因家属吵闹的太凶引起了民变,段一针被处以斩刑,禁止输血从此就被写进了大燕律法!”他呼出一口气,“不同人的血液混到一起就会变黑凝固,是坚决不能互相输的。”掳胳膊挽袖子,“不信我们就现场抓两条狗来试试!” 仿佛老娘被人上了般,郝震瞪眼扒皮地看着蒋衡,“……你竟然说八公主接受了好几个宫女的血,真真……岂有此理!” 蒋衡有种秀才遇到兵无奈。 八公主乃金枝玉叶,刀伤又在胸口,否则,他真想把她推到众人跟前,亮出来让大家好好瞧瞧! “……那日几个宫女轮流给八公主输血,都是大家亲眼所见,当时万岁也在场!”正无计间,温太医啪地一拍桌案站起来,“大家不信可以去问问万岁,到底有没有此事!” 他们这些人可以说谎,不负责任地胡乱吹嘘。 万岁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却是绝不会说谎的! 屋里顿时一静。 众太医脸对着脸,死鱼般瞪着对方一言不发。rs 第二百九十三章 信念 “……这绝对是事实。”蒋衡缓缓吐出一口气“沈夫人也说不同人之间的确不能随便输血,否则就会闹出人命。”他话题一转“但是,若找对了型,还是可以输的……”回忆着那日甄十娘让大内侍卫帮着配血的情景,蒋衡把怎么找血型说了一遍。 他也不懂,大家听的更是云山雾罩。 难道竟是真的? 既然敢叫号让大周的帝王出来做证,就说明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可让他们这些经历丰富的人相信这种玄乎的事,还真有点……各国太医面面相觑,俱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但却没人再出言辩驳。 温太医缓缓坐下来。 “就算这是真的,大周既然有这样的神医,为什么还要不远万里找我们来给瞧病?”沉寂中,燕国太医郝震质问道。 气氛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其他人纷纷跟着附和“……我听说大周万岁下碟请我们来,就是要给这位神医瞧病的,她那么神,为什么治不好自己的病!” “这……”温太医和蒋衡语塞。 若告诉他们,甄十娘已经无药可救,那巴巴地把这些人请来岂不是逗他们玩? 可若说有救,那他们这里又是名医又是号称神医的为什么治不好? 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寻常倒也罢了,这可是各国的知名太医,一个不慎,丢的是大周的国威! 蒋衡冷汗刷地落下来。 “沈将军,沈夫人到!”正无计间,门口小吏洪亮的声音传来。 蒋衡温太医眼前一亮,起身迎了出去。 女子行医本就是一件不齿的事情。不知为什么,明明对这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女神医满腹质疑,一肚子的不屑,可是,对着甄十娘那薄薄黑纱下,隐隐透着一股祥和之气的温淡目光,以及举手投足间那股高贵公主般的雍容,众人一瞬间都痴傻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怀抱着一个精致梅huā陶瓷手炉的甄十娘优雅地朝自己福身。被沈钟磬脱去鹤氅,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将太医上首。 众人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蒋衡不得不再次向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我刚刚和大家提起的……”知道沈钟磬不喜提甄十娘是大夫的事,蒋衡强咽下神医两个字“沈夫人和沈将军。” 回过神。众人才发现自己有多失礼,人家给自己福了礼,自己竟然连还礼都没有,不觉一阵尴尬,纷纷朝甄十娘抱拳施礼。 甄十娘微微地笑。 有女人在场,尤其还是这样一位让人不觉间就心生敬意的女人,大家再不敢像之前那样拍桌子瞪眼睛就差没跳到桌子上比谁个高。 蒋衡一一介绍完。纷纷规规矩矩地坐回了各自的位置。 屋子里一阵沉寂。 直喝了半杯茶,沈钟磬才放下杯,正要说明来意,请大家给甄十娘诊脉。就听燕国太医郝震朝甄十娘抱拳问道“……都说医人先医己,沈夫人号称神医,为何却治不了自己的病?”虽是质疑。语气神态却极为客气。 敢情这些人就欺负他们呢。 瞧见众人如此谦恭,蒋衡温太医心里一阵不平。“有能你们继续跟这拍桌子瞪眼睛啊!” 看沈钟磬怎么收拾你! 心里嘟嘟囔囔,蒋衡温太医抬头看向甄十娘。 沈钟磬脸色一阵阴沉。 感觉自他身上浮起一股寒意,甄十娘不着痕迹地朝他摇摇头,微笑着看向郝震“郝先生过讲了,医道博大精深,我也不过略通皮毛而已,还称不上神。”她话题一转“人吃五谷杂粮,百病丛生,身为医者,我自认这世上没有人能包治百病。”她静静地看着郝震,反问道“郝先生敢说自己能包治百病?” “这……”被问的哑口无言,郝震脸色一阵涨红。 屋子里再一次沉寂…… 许多年以后,当甄十娘的医馆学校被她的徒子徒孙开遍了大周,当她的医术传遍了各国,这些人还常常能回忆起今天的那一场医术交流盛宴——这是他们生命中唯一一次有幸能见到甄十娘,这个塑像被雕在各大医馆学校门前,被后世人仰为鼻祖的传说中的女人。 那样的一个女人,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本能地放弃敌意的祥和之气,她始终带着笑,全看不出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用她和病魔顽强奋斗的勇气现身说法地告诉大家,身为一个医者对生命的坚持……那个雾一样的女人,就这样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这是后话,却说甄十娘见沈钟磬自上了马车就一直闷闷不乐,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她主动倚到沈钟磬怀里,语气轻松地调侃道“……你别想那么多了,我号称神医都治不了,他们要能治就怪了。”想起刚刚自己舌战群儒的激烈场面,趴在沈钟磬怀里咯咯地笑“……我自己都没发现,我竟这么有口才呢。” 这些人都是各国医道中的精英,连他们都治不了,难道……她真的没救了,听着怀里咯咯的笑声,沈钟磬心刀剜斧砍般的难过“十娘……”他勉强压下胸口的那股窒息,紧紧搂着甄十娘,一声一声地叫着。 “钟磬……”甄十娘抬起头,她慢慢地掰开沈钟磬有些发僵的胳膊,拿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你看,这些日子用灵芝养着,我脸都红润了。”她静静地看着沈钟磬“我一直在学,在看,在寻找救治的方法,大家也都在学习摸索,医学每一天都在进步,你要相信,我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沉静的目光中闪着一抹希冀的火huā, “我一个人支撑不了,钟磬,你一定陪我坚持到底!” 直直地看着她,久久沈钟磬颤抖着手反握住她的手。 “好!” 回到浩然居,被沈钟磬扶下马车,甄十娘一抬头,不觉惊呼出声“天,武哥!”她一把捂住嘴。 沈钟磬顺着她目光抬起头。 只见简武正蹲坐在高高的绑了一颗墨绿色长青松树头的灯笼杆上,往绿森森的松枝上贴小旗,小小的身子随着松枝摇摇曳曳,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回过神。甄十娘抬腿就往院里跑“武哥快下来!” “十娘!”沈钟磬一把捂住她的嘴“他正专心,你会吓到他。” 这可不是梧桐镇上的那个小灯笼杆。 那是几丈高的灯笼杆啊,只有碗口粗。简武一失手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身子被抓住,甄十娘转过头怒目看着沈钟磬,眼里急出了泪。 “没事的,没事的!”沈钟磬轻轻地拍着她“男孩都喜欢冒险,有冯十三和纪怀锋他们在地下守着,不会有事的。”又道。“你突然闯过去阻止,不仅会吓得他失手掉下来,而且最容易让他从此变得胆小怕事,再不敢登高了。” 明明知道沈钟磬说的都对。可甄十娘就是止不住心里直抽搐,紧紧地抓沈钟磬,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发疯似的冲过去。 沈钟磬就势拥了她往前走“……走。我们进去看着他。”轻轻地拍着她“你放心。有我在,武哥绝不会有事。” 眼睛直直地看着简武,甄十娘木偶般被沈钟磬拥进院子。 果然如沈钟磬所料,冯十三、纪怀锋等十几个人正围成一圈在灯笼杆下如临大敌地守着呢。 沈钟磬见了就舒了口气,说是不担心,看着高高地挂在灯笼杆上的儿子,沈钟磬也紧张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浑身的肌肉都绷的紧紧的。 插完最后一面小旗,简武朝下面做了个手势,接着两手握着松枝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提起一口气休憩了下,猛地一个鹞子翻身,断线风筝般嗖地落了下来…… 甄十娘感觉心跳都停止了,直看着简武在半空中被冯十三一个起纵接住,抱着他轻飘飘落在地上,甄十娘才呼出一口气。 只这一瞬,甄十娘便出了一身冷汗,她软软地摊在了沈钟磬怀里。 “……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松开简武,冯十三宠溺拍拍他肩膀。 简武嘿嘿地笑“冯叔叔下次不用飞那么高接我,再低一些也没事。”说着话,感觉周围特别静,简武一回头,才发现爹娘回来了。 蹬蹬蹬跑过来“爹,娘!”瞬间睁大了眼“……娘也要爹抱!”眼红地看着爹爹的怀抱跃跃欲试。 被儿子的话噎住,沈钟磬脸上火辣辣的。 甄十娘已推开沈钟磬扑过去“武哥。”她一把抱住儿子,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板起脸看着简武“以后再不许从那么高往下跳!”语气从没有的严厉。 刚刚,她差点吓丢了魂。 正嘻嘻地笑,简武听了小脸立时抽抽起来。 冯十三叔说练轻功都这样,都要在梅huā桩上走的,那个灯笼杆也不过就比梅huā桩高了几丈罢了,不让上高,他还怎么学轻功? 目光求救地看向爹爹。 “你娘刚刚是被你吓坏了。”沈钟磬扳着脸说着,又用密音说道“你娘身体不好,以后千万别在你娘跟前做这么惊险的事情,会吓坏了她。” 简武这才注意到娘亲的脸色煞白,吓得一把搂了甄十娘的脖子“……娘别害怕,我没事的,冯十三叔他们都在底下接着我呢。”伸了小手给娘亲擦汗“娘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从灯笼杆上往下跳了……” 信誓旦旦地说着,简武心里暗暗琢磨,明天得让爹把二叔刚给他建好的那个高的吓人的梅huā桩阵挪到娘亲找不到的地方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过年 这个年是甄十娘一家四口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团圆年。 也许就是最后一个。 虽然嘴上劝沈钟磬要对自己有信心,可是,甄十娘对自己却一点信心都没有,大夫不治将死之人,这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她的病,大约是治不好了。 也因此,甄十娘格外地珍惜。 连下了两夜的雪,三十一大早,甄十娘透过窗户瞧见简武简文带着娴姐和一帮小丫鬟正在前面的小花园里堆雪人,甄十娘索性也换件厚厚的棉衣跑了出去。 瞧见娘亲,简武简文欣喜异常,“……娘,娘,我想用鸡蛋壳做眼睛!”一边和简文滚了一个大雪球按在堆好的雪人身子上,简武看着白花花的雪人脑袋说道。 “好啊!”甄十娘戴了厚厚的手套一面拍雪人,嘴里说道,“别忘了用墨汁把眼珠涂成黑色。” “嗯!”简武回头吩咐小丫鬟,“去把我的墨拿来,再打两个空鸡蛋壳来。”用手比量着,“告诉徐妈只在鸡蛋上打一个小孔就行,蛋清和蛋黄倒出来还可以炒菜。”小时候舍不得浪费,甄十娘就常这样给简武简文弄鸡蛋壳玩。 见他们还记得这些细节,甄十娘欣慰地点点头。 父母的言传身教,总是能潜移默化着孩子。 “我要用这个做鼻子!”娴姐也从头上拔下一支火红的玳瑁簪,“红鼻子好看!” 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玳瑁! 正叽叽喳喳的小丫鬟顿时一静,纷纷看向甄十娘。 感觉出气氛不对,娴姐不知哪错了,小手僵在半空中,她小嘴瘪了瘪想要哭。 没想到娴姐会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做雪人鼻子,简直比拿了翠玉换木偶的小县主还荒唐,甄十娘也吃了一惊,待要说在个太贵重了,不能拿来做玩具,瞧见娴姐一副要哭的架势,甄十娘声音不由一顿,“好啊。”她笑盈盈地拉起娴姐的手,“只是,娴姐要记得雪人化了的时候取回去。”手把手把玳瑁簪插在了雪人脸上,又把着娴姐的手在鼻子下面雕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嘴。 白白的雪,夺目的红,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一瞬间,雪人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咧嘴翘鼻朝大家微微地笑。 娴姐高兴的直拍巴掌,“雪人活了,雪人活了!母亲……”她拉了甄十娘的手,“我们管她叫小雪好不好!” “他是男的!”简武激烈反对,“叫大勇好听!” 甄十娘拿了小丫鬟用稻草编的花髻给雪人按在头顶,“现在,就变成女的了!” “娘!”简武脸色涨红。 这可是他和哥哥辛辛苦苦堆起来的。 “……哥哥得让着妹妹!”甄十娘低头整理着雪人头顶的花髻。 简武捏了鼻子朝娴姐做鬼脸。 娴姐一闪藏在甄十娘身后。 瞧见娴姐偷偷地从自己身后探出头朝简文简武伸舌头,甄十娘欣慰地点点头。 自杨岚去世后,娴姐还是第一次这么活泼。 这以后,老夫人越来越糊涂,尤其眼前的人和事转眼就忘,相应地,对娴姐看得也不那么紧了,若她能脱离老夫人的禁锢,大约很快就能忘记那夜的阴影,恢复从前的活泼吧。 “夫人……”对用价值连城的玳瑁簪做雪人鼻子,冬菊总有些不放心。 “……以后我再提点她。”甄十娘低声吩咐道,“这院子里没有乱人,你待会找个小丫鬟专门看着,待雪人一化就收起来。” 冬菊低声应是。 雪人是堆在小花园的正当中,瞧见花园四周空荡荡的,甄十娘就想起前世的冰灯,索性带了几个孩子在花园里浇起了冰灯……数九的寒天,滴水成冰,很快,大家就浇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大冰块。 沈钟磬回来时,一家人正玩的热火朝天,尤其简武简文,难得娘亲能陪他们这么疯,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两个小家伙高兴的上蹿下跳,脑门都出了汗,连娴姐都跟着大声地叫,直把沈钟磬吓了一跳。 “天,大冷的天,你仔细冻坏了!”上前就想把甄十娘抱回屋,瞧见三个孩子都停止了叫闹,正睁着大眼看着他,沈钟磬手停在了甄十娘身侧。 “爹,娘带我们浇冰灯呢。”简武简文首先喊道,“娘带我们浇冰灯!”娴姐也跟着喊,目光闪闪的,忘了叫母亲,顺着简武简文跟着叫娘,正要拽了甄十娘进屋,沈钟磬定在了那儿,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娴姐。 娴姐,有多久没这么快乐了。 想起这两个月无论自己怎么逗,娴姐都怯生生的,一句话也不说,沈钟磬转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趁势拉了他的手,“……难得孩子们高兴,将军也一起来吧。” “你的身体……”沈钟磬语气迟疑。 不是这群孩子,她身子可比那水仙花都娇贵。 “……过年嘛,就这一次,我已让人熬了驱寒汤,待会进屋后大家都喝一碗,没事的。” 也许这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了。 说着,甄十娘拉沈钟磬来到一个才浇好的四方形的大冰块前,呵呵笑道,“我们正愁这冰太硬大家都雕不动呢,将军来了正好给作苦力。”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把钝刀递给他,指着冰块正上方,“将军从这凿一个洞,晚上就可以放蜡烛了。” 临时起意,家里没有模具,都是让小厮从各处搬来的大冰块,按放在花园四周,大家在这个基础上浇铸,又加上没经过训练,大家异想天开,想怎么浇就怎么浇,结果就做出一堆奇形怪状的大冰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可是,能亲手浇出这些,亲眼看着流动的水在自己手下变成了晶莹的冰,只这神奇的感觉大家就已经很开心了,简武简文一会儿喊,“再来一勺水!”一会儿又喊,“我这个头上长出了一个包。”直逗得大家咯咯地笑,却是没人计较好不好看。 沈钟磬这个后来者却觉得特别难看,两三刀就挖出了一个半尺深的菱形小洞,沈钟磬索性又将外面的棱角都薛平了,弄得跟大西瓜似的。 简文看傻了眼。 回头招呼娘亲,“二叔手巧,我去叫二叔来雕!” 自己不过临时起意,这小家伙不是想把这些都雕出来吧? 看着小花园里三四十个奇形怪状的大冰块,沈钟磬额头起了一层黑线。 这可不是一二个时辰能完成的! 那面甄十娘已经点头,“好!”又道,“再把冯十三和纪怀锋他们都叫来。”说着,又招呼小丫鬟拿了水顺着沈钟磬刚雕完的西瓜均匀地浇下来,不过一刻钟,冰球表面那层花白的刻痕便杳无踪影,一盏浑然天成晶莹剔透的西瓜灯跃然眼前。 简武简文欢喜的嗷嗷直叫。 回了头招呼小丫鬟拿蜡烛。 娴姐首先抢了火折让沈钟磬抱着上前去点。 自西瓜灯心发出一抹橙黄的光,阳光下晶莹璀璨。 院子里的人一阵唏嘘。 “……天怎么还不黑!”简武抬头看着白花花的日头。 他已经等不及晚上出来看自己亲手做的冰灯了。 小丫鬟们掩了嘴笑。 受到感染,连沈钟磬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到底担心甄十娘的身体,见沈忠信他们还得雕一段时间,沈钟磬就催了甄十娘领娴姐进屋暖和,“……晚上出来看也一样。”又压低了声音,“你喜欢什么,进屋画了我雕给你。” 没想到甄十娘会这么喜欢冰灯,突然之间,沈钟磬很想亲手给她雕一盏,放在花园最耀眼处,让她每天坐在屋里就能看到。 甄十娘眼前一亮,“好,我就回去画。”见娴姐意犹未尽,就拉了她的手,“我们先回去睡一觉,否则晚上没有精神看。”语气亲昵祥和。 娴姐小脸瞬间明媚起来。 一觉睡到掌灯时分,甄十娘睁开眼,简文简武娴姐早已换好了衣服,正趴在床边睁着大眼看着她。 “……母亲真能睡,我早就醒了。”娴姐眨眨眼。 “不许这么说我娘!”简武立即瞪起眼,“我娘是身体不好,爹说睡觉养身体!” 简武一向霸道,话不投机张嘴就训。 娴姐早习惯了他这脾气,腾地把脸转过去。 见两人一言不合就红了脸,甄十娘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拽了娴姐过来,“谁给梳的头,这么漂亮。” “冬菊姐姐给梳的……”娴姐说着,偷偷瞄了简武一眼,趴在甄十娘耳边小声说,“我不是说母亲贪睡,我是着急用了饭回来看冰灯。” 第一次亲手制作冰灯,天一擦黑几个孩子就张罗着点,怕太吵打扰甄十娘睡觉,也担心孩子们玩野了不想吃饭,沈钟磬就严令吃了年夜饭再点。 于是,三个孩子就眼巴巴地守着甄十娘床前等她醒。 甄十娘听了哑然失笑,“好,我们就去吃饭。”又压低了声音贴着娴姐耳朵说道,“我也盼着吃了饭回来看冰灯呢。” 娴姐小脸立时红了起来,如熟透了的苹果,“我去给母亲拿衣服!”她转身跳到地上。 这面简武简文却因娘亲一醒了就跟妹妹咬耳朵不高兴,纷纷脱了鞋爬上床硬挤到甄十娘怀里,紧紧地抱着不撒手,生怕她被人抢走了似的。 甄十娘哭笑不得。rs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朝会 一家人浩浩荡荡去养心院用了年夜饭,连沈忠信都等不及一撂下筷子就随大家来了浩然居。 小丫鬟早就把冰灯点了起来,浩然居门前的回廊里也点了一溜三十几盏大红的西瓜灯,院子里灯火辉煌,五光十色,恍然天边的霓虹,又似繁华夜空中的朵朵明星,璀璨耀眼。 众人一进院就一阵欢呼。 顾不得进屋换衣服,三个孩子首先欢腾起来,扑过去围着冰灯转啊转。 “让二叔把鞭炮拿这儿来,我们在这面放吧!”简武简文看着沈钟磬商量道。 看着儿子渴望的小脸,沈钟磬就一阵犹豫。 男孩都喜欢鞭炮,一过了小年就张罗着买。 担心在浩然居会影响甄十娘休息,他提前就安排了沈忠信,让他拿回逍遥阁,准备大年夜让他领着简武简文在那面放。 “好。”沈钟磬正犹豫,甄十娘已经吩咐冬菊,“去逍遥阁把鞭炮都拿过来。”又回头嘱咐秋菊安排几个伶俐的人看着,“仔细一会儿放烟花走了水。” “你身体不好……”沈钟磬开口阻止。 “外面跟下饺子似的,我想休息也睡不着。”甄十娘笑着指着外面,“下午都睡足了,这会儿还不困,难得孩子高兴就让他们在这儿玩吧。”不是在梧桐镇,那里大都是穷人,过年买一挂鞭就算奢侈了,上京城里的大户多如牛毛,从戌时末就开始陆陆续续放鞭炮了,一波一波的,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见甄十娘竟然孩子似的跟简武一起上前点了一只加长了引信的二踢脚,然后拉了简武跑到他身边,扶着他肩头捂着耳朵咯咯地笑。 沈钟磬鼻子一阵酸涩。 她,不是天生的好静,她也喜欢,也渴望这样的热闹啊。 不知他们这样快乐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爆竹的碎屑落在晶莹剔透的冰灯上,被里面的烛火映得殷红如嗜血的晚霞,分外耀眼,简文见了就来了精神,索性吩咐小丫鬟找了一些五彩的绸带贴在冰灯不同的位置,一瞬间,花园里恍然百花盛开,直让人眼花缭乱,甄十娘直遗憾没有相机能把这一刻留住。 “……那对桃子太难看了,把这个换上去吧。”简武把一根红绸缠在自己亲自雕的“莲花宝座”冰灯上,很不满意自己的作品被摆在阴暗的角落里,张罗着要和花园正中的一坐雕了两颗叠在一起的“桃子”换一下位置。 那个灯是他给甄十娘雕的! 见宝贝儿子竟说自己刻的灯难看,沈钟磬脸色一阵涨红,“……那个你母亲喜欢,就摆在那儿!”沈钟磬说着,指着前面沈忠信雕的一盏百合灯,你若嫌那里偏,就和你二叔这个百合灯换一下。 简武正要让人把那两颗“桃子”搬走,听说是娘喜欢,忙住了手。 见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往灯上系彩带,没人注意在面,沈钟磬就贴了甄十娘耳朵问道,“你怎么会喜欢那么……”强压下难看两字,“……枯燥的东西?” 白天小丫鬟拿来图他就照着雕,当时也没觉得怎么样,此时被一起点燃了,再和大家费尽心机地雕成的各种娇艳花鸟相比,是有点……那个了。 枯燥? 甄十娘错愕。 这是丘比特的爱神之箭好不好,爱神之箭把两颗晶莹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多有寓意,多浪漫啊? 这家伙,一点都不懂风情! 也有些累了,甄十娘抬脚进了屋。 这就生气了? 看看甄十娘背影,沈钟磬又回头看看那盏冰灯。 简洁明快,古朴大方,好像,也不难看……还真有那么些,韵味。 微笑着冲甄十娘的背影摇摇头,沈钟磬抬脚跟着她进了屋。 正月初一是大朝会。 虽然手握重权,但沈钟磬品秩毕竟低,正二品的武官,和那些世家贵勋一比就差多了,按这品级身份,甄十娘也只有跟在那些王侯夫人身后朝太后、贵妃娘娘见礼的份,但她深受太后喜爱,一进宫就在众夫人羡慕的目光中被宣进了慈宁宫。 以郑贵妃为首的众嫔妃早聚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郑贵妃身穿一件大红镶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端坐在太后左下手,雍容典雅,端庄高贵,平和的神态丝毫看不出外面重伤她的流言正满天地飞。 难怪万岁执意要立她为后,单这濒临绝境却依然能压倒群芳的大度和沉稳,她也真配皇后这个位置。 人在顺境中看不出什么,面逆境中却最能看出本色。 一瞬间,甄十娘对郑贵妃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一抬头,正对上她投来的一抹若有所思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心不由微微一震。 她还是顾忌我了! 是怀疑外面的流言就是沈家放的呢……还是,记恨郑家有妖孽的事是简武简文撞破的? 甄十娘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她因此做不了皇后,郑家和沈家这个梁子是彻底地结下了! 见郑贵妃目光转瞬已浮出盈盈笑意,甄十娘落落大方地朝她福身下拜,请安后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向垂立在郑贵妃下首的沈妃娘娘,沈妃娘娘已回了头和小宫女聊天。 反而是垂立在太后右下首的德妃娘娘热情地迎上来,“……真想不到,赫赫有名的达仁堂竟然也是沈夫人开的,您的丸药可真是天下无双!”遗憾地叹息道,“……这么高的威望,沈夫人当初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语气热情崇拜,一双薄薄的红唇,极尽了天下之能事。 大殿中顿时一静。 这话虽是赞扬,却太敏感了。 现在满朝上下都在猜测,沈家和郑家为争夺后位,早已撕破脸皮白刃相见了,郑家首先捅出沈钟磬的部下在西北私自屯粮之事,一击不中接着又捅出了达仁堂的假药事件,如今当事人都被灭了口,谁也不清楚甄十娘到底参没参与制造假药,只知道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而那面,沈家一怒之下就抛出了郑家有妖孽的事。 至此,后宫中这两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算是正式对上了。 最后会鹿死谁手,可是有热闹瞧了。 而郑贵妃和甄十娘还能相安无事地站在这里,笑盈盈地打招呼,大家也不过是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罢了。 德妃娘娘的话,无疑是把这个大家都万分好奇却又不得不极力回避的敏感话题搬到了台面,一瞬间,殿内所有目光都聚在了郑贵妃和甄十娘身上。 太后微不可闻地皱皱眉。 郑贵妃脸上则一直带着淡淡笑意,雍容温雅地看向甄十娘。 恍然一点都没察觉殿内紧绷着一触即发的气氛,甄十娘从容地笑, “用我儿子的名也一样。”达仁堂自开业用的就是简文的名字,见德妃要开口,她话题一转,“当时连温太医都说,我这副身子骨最多活不过一两年,我怕到时候达仁堂还得重新办手续,太麻烦。” 大年初一就死啊,活啊,也不怕不吉利! 德妃嘴张了半天,说不出话。 甄十娘已看向于嫔,“八公主还好?” “呃,好,好。”回过神,于嫔连连点头,“知道沈夫人今儿会进宫,八公主一直说要来给您行大礼的。”救命之恩大过天,公主皇子也不能例外,“是万岁怕她刀口还没好再受了寒,硬给圈在了雍华宫。”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平安符递给甄十娘,“听说沈夫人身体不好,八公主去大慈寺还愿时亲自给您求了一个平安符,保佑您长命百岁。” 甄十娘笑着接过去,“八公主有心了,还请娘娘代臣女谢谢她。” 又和于嫔等人热情地聊起了别的。 大殿内刚刚被德妃挑起的诡异气氛一扫而空。 “十娘过来坐。”见甄十娘和大家见完了礼,太后招手让甄十娘过去。 早有小宫女搬了个绣墩放在太后身边。 太后亲自拉了她坐下。 众人脸色都变了变。 他们这些人,除了郑贵妃和几个公主,可都站着呢! “……年过的还好,听说你的厨艺特别好,都做了什么年夜饭。”太后拉着甄十娘的手说起了家常。 甄十娘笑着一一回了。 “沈夫人医术高超,在民间德高望重。”正说笑着,一直端坐的长宁公主突然开口,“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妖孽吗?” 声音凄厉高昂,殿内顿时一静。 甄十娘也是一怔。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若说有,沈家和郑家的恩怨就彻底地结下了,他日一旦五皇子上位,沈家一夜间就会被抄家灭门! 可若说没有,她怎么感觉这殿上除了郑贵妃外,其他光这一束束凌厉目光就能把她碎尸万段呢? 这些嫔妃,看着不起眼,一个个的家世却都不容小觑,谁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正惦记的后位,郑家和沈家已经撕破脸皮,她倒贴上脸去维护郑贵妃也讨不到好,反倒哗众取宠了。 如今外面流言满天,虽然万岁属意,可现在郑贵妃能不能上位还在两可之间,她可不想一句话把这大殿里的其他人都得罪了,不明不白地被当了枪使。 余光瞧见郑贵妃眼底闪过一抹犀利光芒,正咄咄地看着自己,甄十娘冷汗刷地冒了出来……rs 第二百九十六章 春宴 “放肆,大过年的哪来的妖孽!” 正无计间,却见太后脸色一沉,冲长宁公主喝道“还不下去!” 长宁公主起身蹬蹬蹬跑出去。 甄十娘擦擦额头的汗。 小宫女来回“……沈将军来接沈夫人。” “他倒猴急!”太后听了就打趣道“这面还没坐热乎呢,就巴巴地来接,怕哀家把人吃了不成。” 众人哄然大笑。 紧绷的气氛顿时一轻。 直窘的甄十娘脸色涨红,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勉强维持着镇静坐在那里。 “好了,好了,你快去吧。”见她还正襟危坐着,太后就推了她一把“你身子弱,和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比不了,早点回去歇着吧。”见甄十娘迟疑,又道“哀家还要召见那些外命妇,你在这也碍事。” 今天大朝贺,朝中有品位的内外命妇早就齐聚在了承乾殿,等着朝拜太后和众娘娘。 按理甄十娘这时候也该跟她们一样等在承乾殿的,这是太后特意照顾她,甄十娘感激地朝太后辞行。 于嫔亲自送出来。 “……沈妃娘娘年轻,沉不住气,腊月二十八万岁临幸关雎宫,因沈老夫人之事说了她几句,谁知她竟任性地和万岁大吵大闹起来……”于嫔看着甄十娘“万岁到底是一国之君,和普通人家的郎君不同,沈夫人要不要本宫提醒她一句?” 万岁说了几句话就吵起来? 再不懂事,沈妃娘娘也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国之君,身份地位自是与别家男人不同,再怎么骄蛮也不会这样吧? 一定是外面不利于郑贵妃的流言骤起,万岁才去警告她不要参与后位之争。沈妃娘娘不死心,闹了起来! 甄十娘静静地看着于嫔。 于嫔笑的和煦。 “……虽说我是长嫂,有长嫂如母之说,可沈妃毕竟是娘娘千岁,一君一臣,名份已定,臣女不敢逾矩。”甄十娘朝于嫔微微一福身,越过她缓缓地朝前走去。 于嫔慢慢地转过身,看着甄十娘的背影发怔。 “……斗得这么激烈。她为何竟不用您援助?”跟在于嫔身后的若竹疑惑不解。 “……可能我们都错了。”于嫔喃喃自语,忽然回头吩咐若竹“吩咐下去,雍华宫各处奴才都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呆着,不许到处乱窜。不许交头接耳传言是非,惹出事端来,休怪本官没提醒!” 初二一大早,喜鹊夫妇就带了平安来给甄十娘磕头。 把甄十娘吓了一跳“大冷的天,你怎么来的这么早,仔细冻坏了孩子?” 梧桐镇离上京七十多里。按这时辰,他们昨天半夜就得动身。 “奴婢昨儿就想来,是长河说您初一得朝拜,不让奴婢打扰您。”喜鹊眼圈发红。“夫人就让奴婢回上京来伺候您吧?” 这么多年相依为命,这些日子甄十娘也有些想喜鹊。 她低头想了想“……待回春医馆搬来,你就跟着过来吧。”让喜鹊坚守梧桐镇。她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喜鹊激动的扑通跪倒。梆梆梆磕了三个头“奴婢谢谢夫人!”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一听说各国名医都对甄十娘的病束手无策,喜鹊心就一直闷得透不过气,再安不下心守在梧桐镇。 甄十娘喜欢穿她亲手缝制的衣服,喜欢听她唠唠叨叨,喜欢笑着骂她笨……她恨自己不懂医,没有回天之力救她家夫人的命,可是,她绝不能连她最后的日子都不在她身边!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心有感触,甄十娘鼻子忍不住一阵酸涩。 “大过年的,你哭哭啼啼像什么?”见甄十娘眸光晦暗,李长河忙一把拉起喜鹊。 “奴婢不是哭,奴婢是高兴!”刚擦干眼泪,喜鹊朝甄十娘做了个笑脸,眼泪扑地又流了出来。 甄十娘转过头去看平安。 八九个月大的平安已经满炕爬了,正被简武抱着,啊啊啊地蹭了他一脸口水“娘,娘,他吃我脸!”简武一面痒得咯咯大叫,一面紧紧地抱着活蹦乱跳的平安不敢撒手。 逗得小丫鬟哄然大笑。 一室的沉郁一扫而空。 初三走亲戚,甄十娘没娘家,和沈钟磬消消停停地在将军府陪孩子们玩闹了一天。 初四开始,便是朝臣勋贵间相互联络感情的春宴。 看着雪片似的请柬,甄十娘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是她入主将军府第一年,不仅要参加各家的春宴,将军府自己也要摆,分不同的圈子,从客人名单到喝酒的器皿,样样都得随景而变,还真得个好人张罗,虽不擅长这些,可往年都有定例,这也难不倒甄十娘,她是担心这一圈春宴下来,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吃的消? “……往年楚姨娘主持中馈,有不屑她姨娘身份的,就不送请柬了。”高全讨好地看着甄十娘“今年换夫人主持,大家都争着请您,请柬一下子就比往年多了几倍,回请也要比往年规模大,夫人要不要早一点下手张罗?” 高全眨眼看着甄十娘,往年这个时候,楚欣怡早就开始上蹿下跳了地忙碌了,为什么他家夫人一点都不着急,每天还照样雷打不动地睡到自然醒? 不屑于楚欣怡的姨娘身份? 不全是吧? 今年接到的请柬骤然间就多了几倍,绝不是因为主持将军府中馈的人由妾变成了嫡妻这么简单。 这些人,应该是打听风声、拉拢收买居多吧? 后位之争已经到了最紧要关头,全世界都在传沈家和郑家对上了,而且,从后宫传出万岁对沈妃的态度看,沈家已经出局。可是,市井间关于郑家出了妖孽的谣言也一样飞满了天,郑贵妃就险险地悬在淘汰边缘,这个时候,那些有志争夺后位的妃嫔们,谁能把沈家拉拢过去,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在外人眼里,沈家这个时候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找一个能压得住郑贵妃的后台,以保沈家两世的富贵。 单看请柬中这么多素无往来的人就知道了。 可是。除了郑贵妃,后宫中还有谁有资格登上后位呢。 四皇子的母亲德妃,三皇子的母亲徐嫔、二皇子的母亲孙贵人,其他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的母亲张美人、陈美人和程美人……初一大朝贺时慈宁宫内的嫔妃美人一一在甄十娘眼前闪过。 算一算,郑贵妃之后也只有德妃和徐嫔了。 德妃? 这个名字一浮出脑海。甄十娘心就一动。 她突然低下头迅速地翻看起桌上的请柬。 太常寺卿于田、光禄寺卿张喜、通政使司副使李隼……萧煜曾经把朝中重臣的关系网给她详细地介绍过,没记错的话,这些人都和继她这一世的父亲甄尚书之后任户部尚书、兼协办大学士的吴尚书或多或少有些瓜葛。 而吴尚书,就是德妃娘娘的亲身父亲吴凡! 闷声发大财。 吴家,什么时候竟然坐得这么大了? 慈宁宫中,德妃那柔中带刀的微笑又闪现在眼前,甄十娘毛骨悚然。 “这些人往年大都没来过……”见甄十娘一张一张地翻着请柬。看的极其认真,高全解释道“第一次相请,我们总不能轻慢了。别的还好说,只这戏班子不好请,奴才昨儿出去打听了一下,上京城最红的两个戏班日子都排到了正月十六……” 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 沈钟磬正从外面回来。 “……又怎么了?”见甄十娘面色沉郁。衣服也没换就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 “夫人正考虑春宴的事……”高全替甄十娘回答。 “戏班子倒好说,家家都请那两家。唱来唱去也都是那几出戏,早就没了新意,我们不请也罢。”甄十娘看着沈钟磬“我是担心这么折腾我身体受不了。” 她更担心一脚踏进这个泥潭,沈家将会万劫不复。 几乎突然地,甄十娘有种直觉。 德妃,绝不是个好搭档。 “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随便翻了翻,沈钟磬一把将请柬搂起扔给高全“安排外事处的人,按请柬一一回绝了,正月我要带夫人出门寻求名医。” 全部回绝了? 高全张开的嘴忘了合。 许多外放官员、各省封疆大吏、军政要员都会趁过年期间回上京述职探亲。 春宴,除了和京城贵勋间联络感情,也是京官和外官结交联络加深感情的大好机会,各家都巴不得趁这个机会多结交些人脉,他家将军竟然…… “这……这……” 嘴唇翕动,高全不知话该怎么说。 “你下去吧。”沈钟磬摆摆手。 “将军……”甄十娘也有些惊讶。 这大周的名医早就被他寻遍了,连外国的都给拘了来,他还准备带她去哪寻? 若是借口,这借口也太烂了吧? 鬼才会相信。 “万岁已经准奏,允我请假带你出去寻求名医。”沈钟磬笑看着她“……你想去哪玩?” 万岁竟然准奏了!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甄十娘蓦然抬起头“……吴尚书就是那个渔翁!” 沈钟磬笑容定住。 甄十娘脸色微微发红“将军没注意,那些请柬除了您的那些部下,其他大都是吴尚书一党的。”又把初一朝贺上德妃娘娘的话说了“我猜这都是他背后策划的,这么多文臣支持,再把您这个手握兵符举足轻重的武官拉过去保她一本,德妃娘娘就稳稳地坐上了后位。” “……就说你比萧大哥还聪明。” 回过神,沈钟磬宠溺地刮了刮甄十娘鼻子“萧大哥和顾先生也这么猜。” “那万岁什么意思?”甄十娘紧张地绷直身子“会弃了郑贵妃改立德妃娘娘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避风 德妃,真不是个好拍档。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局,却是被她做成了! 至少从眼前看,自己这面已经没别的选择了。 万岁呢? 弃了沈妃娘娘和郑贵妃,万岁会有德妃之外更好的选择吗? 这可是关系到他们父子后半生的生死荣辱,静静地看着沈钟磬,甄十娘扶着椅背的五指都微微发颤。 “也许会吧?”眉头微蹙,沈钟磬复又摇摇头,“和郑贵妃青梅竹马,万岁真心里是想立郑贵妃的。”以前他不会多想,自从和甄十娘从相忌相疑到相知,他是最能理解一个男人不能把最好的送给自己心爱女人的苦痛了。 若他是万岁,他绝不会选德妃。 一抬头,瞧见甄十娘脸色发白,不由一把抱过她,“你别想了,这是他们老李家的事,他爱选谁就选谁,我们不搀和。”低了头贴着她耳朵低哑地问,“有一个月的时间呢,想一想,你都想去哪玩?” “这是他们老李家的事,他爱选谁就选谁,我们不搀和!” “这是他们老李家的事,他爱选谁就选谁,我们不搀和!” …… 沈钟磬的话一遍一遍在甄十娘耳边回荡,甄十娘身子一震。 是了,是了 她们现在远离上京,彻底退出这个是非圈,关键时刻不帮德妃落井下石诋毁郑家,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沈家,自始至终没有参与到后位之争! 这样一来,事情便回到了原点。 德妃也好,郑贵妃也好,无论谁做皇后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瞬间想通了此节,甄十娘呆呆地看着沈钟磬发怔。 难怪这煞星功高盖世,行事又荤腥不忌,却始终没让万岁猜忌。 虽然是个政治白痴,这煞星,对于大事大方向和上位者的顾忌,心里比谁都明白呢,有时,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倒让上位者没了顾忌 “想好了吗?”见甄十娘呆呆地看着他,沈钟磬用鼻子蹭了蹭她小鼻尖,“嗯?” “想好了!”甄十娘盈盈笑道,“文哥武哥早就想梧桐镇上的小朋友了,年前就准备了一堆礼物,直问我什么过年能不能回去看他们,我们哪也不去,就偷偷地回梧桐镇吧。”生命苦短,她哪有时间游玩,回到梧桐镇,她正好趁机会和钟霖褚榆他们商量一下回春医馆搬家和开医学院的事呢。 梧桐镇? 沈钟磬却皱皱眉,“……都熟得不能再熟了,也没什么好玩的。”又道,“再说梧桐镇离上京那么近,怎么能骗过万岁?”他抱着甄十娘呵呵笑道,“我可是上奏说要带你出去寻求名医的。”他话题一转,“去千佛山吧,那里有个千佛寺,我们顺道去上柱香。”据说那里的菩萨特别灵验。 他一直想带她去许一个长生愿。 甄十娘咯咯地笑,“梧桐镇有个回春医馆,那里的名医最多啊。”她看着沈钟磬,“你出去打听打听,若一提求医问药,是人首先就会把你推荐到梧桐镇!” 这本来就是掩耳盗铃的事,他们一出京城就会有各路密探跟着,到哪都一个样,又何苦折腾那么远? 见沈钟磬皱眉,就搂了他脖子软语商量道,“我们就回梧桐镇吧,我想那里的热炕了!” 热炕? 那个热乎乎的能躺五六个人的大炕? 炕梢三门四踢柜的中门上还有一面被她用剪纸遮了的镜子……若把剪纸揭下来……沈钟磬就开始幻想他们在热乎乎的大炕上欢爱缠绵的美妙滋味,从她答应同床时在梧桐镇住的那段日子,他每每躺在她身边脑子里就无数次幻想着他们在那张大炕上激情欢爱的情形了,只一直未能如愿罢了,此时听甄十娘又提起那个大炕,顿时眸光闪闪,“好!”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们就从西门出城悄悄地绕道去梧桐镇,过了正月再回来。”虽然是掩耳盗铃的事,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看着沈钟磬发亮的眼,甄十娘微微发怔。 他少小离家,根本就没睡过几天热炕,怎么一提起来竟比简武要见到小朋友了还兴奋? 梧桐镇是简武简文的大本营,简武随便喊一声就一堆小跟班,远比将军府有趣,一到梧桐镇,两个小家伙就好似脱了缰的小马驹,连带娴姐都跟他们成了野丫头,沈钟磬无奈,只得再三嘱咐冯十三等人务必保护周全了。 而甄十娘这面,钟霖卢俊等人又根据这大半年的实践经验对上京的回春医馆提出了许多建设性建议。 甄十娘大喜。 毕竟古代和现代医疗技术、人文环境、社会形态和民风民貌都不一样,梧桐镇的回春医馆全是她突发奇想贸然借鉴现代医院的经验开立的,就像摸着石头过河,当初也是一点着落都没有,完全是仰仗着着一股猛劲和沈钟磬无条件的支持硬冲了过来,经过这大半年的摸索积累,她上京城的回春医馆,将会更成熟,更符合古代特色。 见她高兴,沈钟磬索性把窦璋也调来了梧桐镇。 沈钟磬除了偶尔去趟丰谷大营,大部分时间都陪着甄十娘,什么也不做,只坐在一边看着她和卢俊等人规划新医馆的事,时而皱眉,时而开心,沈钟磬心就满满的。 没事时,甄十娘也会亲自下厨给沈钟磬做一桌好吃的,坐在一边看着他给简武简文刻木剑,听他讲曾随师父游历各地的所见所闻,仿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两个人总有一堆说不完的话,津津有味的日子飞一样的快…… 这面一家人乐不思蜀,那面万岁却来了口谕。 “……万岁令将军立即回京。”荣升带了从上京城来传信的侍卫来到回春医馆,找到正坐在那听看甄十娘和大家讨论的沈钟磬。 正研究开春后的人员安排,哪些人去上京城,哪些人留守梧桐镇,甄十娘听了就抬起头,“不是有一个月假期吗?”目光落在日历上,“今儿才正月二十五呢。” 沈钟磬笑着站起来,“……一定是万岁嫉妒我们过得太舒服了。” 他们虽然秘密绕道而来又深居简出,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是逃不过万岁眼睛的。 甄十娘莞尔。 一家人意犹未尽地回到了上京城。 上京城异乎寻常地平静。 宛如蛰伏着汹涌暗涛的湖面,平静的让人心惊胆战。 这些都源于万岁和郑贵妃携手参加了上元节的盛宴,自此,朝上百官集体失声,不再议论立后之事,外面关于郑府妖孽的流言也像水蟒遇到了蛟龙般,被一股无形的强势压了下去。 据说那天郑贵妃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百鸟朝风锦缎朝服,戴着一顶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的凤冠,直是霞光万丈,崴压群芳。 甄十娘感慨。 携了凤冠霞帔的郑贵妃参加宫宴。万岁这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朝臣他的心意吗? 即便流言满天,他也要立一个妖孽的女人为后。 万岁倒也是个重情的人。 只是,辛辛苦苦地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德妃会善罢甘休吗? 一旦德妃抓住郑毓勋坐实了妖孽的流言,他还会这么情深意重吗? 都说帝王最无情,到时后,他是要江山呢还是要美人? 甄十娘很好奇。 可是,这不是她管的事,她的上京回春医馆的筹划已经初见雏形,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既然不想再理会朝堂后宫上的纷争,那么这个医馆,以后就将是沈钟磬父子的立身之本,一旦今日立的皇后不是维护他们的那个人,他日他功高震主受了新君猜忌,回春医馆铺下的人脉足以保证他能够成功的隐退,从此隐匿民间,逍遥一生。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上京回春医馆尽快地开起来! 一个正月鬼谷子和沈忠信都没闲着,医疗器械基本打造好了,新医馆的规模战略、制度流程,人员安排等也都初步定下来,万事具备,只差医馆选址了。 一面在沈忠信的介绍下观看设备,甄十娘陷入沉思。 不让她用五城兵马司附近的顾府旧宅,太后要再劝劝长宁公主,这么久一直没信,也不知那面到底怎么样了? 长宁公主,会答应吗? 长宁公主正伤心欲绝地看着太后,“……凭什么让我降价,母后就是偏心!”又道,“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啊!”原本只是抱怨,话说出口,想起初一那天,为了给甄十娘解围,母后竟然当着一地的嫔妃训斥自己,长宁公主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正喝茶,太后把茶杯往桌上一顿,“……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眼见太后变了脸,香桃等人悄悄退了出去。 “母后……”长宁公主委屈万分地抬起头。 “……之前你处处为难沈夫人,硬挺着不降价,是说她帮着沈妃欺负郑贵妃,你要为郑贵妃出气。”太后凛凛地看着她,“逼着人家放弃大好春宴,大正月的跑出去避风,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沈将军夫妻光明磊落,根本就没参与后宫纷争,这些都是那群小人作祟!” 也知自己先前是诬赖了甄十娘,那妖孽谣言根本就不是她放的,长宁公主神色矮下来,小声嘟囔道,“……谁让他们那么恩爱。” “你说什么?”太后抬起头。 “母后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不降!”长宁公主倔强地咬着唇。rs 第二百九十八章 达成 夫妻恩爱偷偷地回家好就是了,那沈钟磬干嘛不分场地不分对象地对甄十娘那么维护,那么紧张,恍然一副恨不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心肝宝贝似的! 恩爱就恩爱好了,干嘛要在不幸的人眼前现! 这不是伤口撒盐吗? 总之,一听到这些小公主们提起他们夫妻那些轶事,她的心就像针扎似的。 “……你是看不惯他们夫妻和睦了?”太后看着长宁公主“你是看不惯她给八公主手术后累得站不起来,沈将军不管不顾,当着你父皇和哀家的面就把她抱走了?” 长宁公主紧抿着唇。 太后目光慢慢地变冷。 空气有些凝滞。 就在长宁公主受不了,想转身离开之计,太后幽幽叹息一声“外人都只看着他们恩爱,又有几人知道,他们才是一对真正的苦命鸳鸯。”语气中有股哀婉的怅然。 苦命鸳鸯? 长宁公主蓦然抬起头。 这也叫苦命鸳鸯? 若能得一个知心人如此全心相待,她相信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愿意做这种苦命鸳鸯! 见她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太后又叹了口气“……这次朝贺,你父皇受沈将军之托,邀请了各国的知名太医。”把各国太医给甄十娘瞧病的事说了“你父皇亲自召见了他们,和太医说的一样,即便这么灵芝雪莲地养着,她也活不长……”更何况,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灵芝雪莲长年供应,想起各国太医提起甄十娘时那倾慕和惋惜的目光,太后心莫名地一阵低落,她抬头看着长宁公主。“……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要殚精竭虑地想从国库掏银子给沈夫人开医馆?” 长宁公主摇摇头“为什么?” “你也看到了,她在梧桐镇开的那个回春医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是一个福祉百姓的大举措!”太后声音掷地有声“纵观大周医界,除了沈夫人,再没人有那智慧、魄力和心胸做这件事了,开学馆广收弟子。不保守不藏私,她只想在有生之年能把自己的绝世医术传下去,不被她带走埋没在地下,你父皇何尝不想她能在有生之年把这一壮举做完?”目光晦暗,太后声音苦涩。“一旦她没做完就撒手走了,让这种新型的医馆学馆从此天折,这不仅是她的遗憾,也是我大周朝的遗憾!”铿锵的语气有股命运无常的感慨“一个大正月,她一天都没休拖着孱弱的身子和回春医馆的大夫筹划设计,你倒好……”太后目光忿然。“竟死死地拖着后腿不松。!”太后声音戛然而止。 明明甄十娘已经打算另外选址了,而自己这面为了钦天监改换国运之说硬逼着她买下女儿那累世富商出手前都要考虑考虑的天价旧宅,拖着她有限的生命。 这是不是,太自私了? 想到甄十娘那面不知急成怎么样。而他们这面却利用权势硬逼着她等,汲汲算计了一辈子的太后,忽然之间感觉自己很卑微。 “……父皇不是答应用国库银子借给她吗?”长宁公主嘟囔道“她干嘛不借?”装清高吗? “沈夫人不想她身后沈将军背负一身债务!”太后声音猛高了八度。 “达仁堂和回春医馆那么赚钱。她怎么可能背债务?”气焰早已矮下去的长宁公主声音突然高起来。 “……她那一身病就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银子也不够填!”见长宁公主错愕地睁大了眼。太后声音低下来“你知道一颗灵芝多少银子吗?”又问“你知道一只雪莲多少银子?” 长宁公主摇摇头。 “大周不产这些,能到这里来的都是贡品,品质都是上好的,普通的都要几百两,好一好就上千上万……”太后看着长宁公主“我听说为感谢她救了八公主,于嫔送出的那颗千年首乌竟huā了上万两金子……这些药材,别说寻常人家,就是我大周的公主,天天吃也吃不起!”叹了口气“沈将军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现在也变成无赖似的天天盯着你父皇的珍馐库,死乞白赖地讨要药材,还不是因为买不起了!”话题一转“沈夫人坚持不用沈将军的银子开医馆,不是和他生分,她是不想她身后沈将军负债累累,她是打心里疼着沈将军呢。” 只眼红甄十娘夫妻恩爱,眼红达仁堂和回春医馆银子流水似的往里进,长宁公主却从来没想过这些,听了这话,不由认真拧起了眉头。 太后见了就叹了口气“你只眼红人家夫妻恩爱,可你却不知道,他们是因为都知道彼此在一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所以才会那么恩爱,彼此只想着对方,不想自己,这叫懂得珍惜,这叫惜福!而你呢……”太后抬起头“驸马对你那么好,只因说了一句磊哥是妖孽,要杀了他,你就生生地把人给撵走了。” “……他们真的没有多少日子?” 长宁公主目光茫然。 怎么会? 他们那么甜蜜啊? 怎么会有生离死别的一天? 一想到和心爱的人生离死别的滋味,她心里忽然一股刺痛,不知是为甄十娘,还是为她自己。 “你们的日子还多!”太后一哂“你和驸马还有大好的日子,还有过也过不完的日子,你们都好好地去挥霍!”呼出一口气“就这么再耗上三十年,等着有一个快死了的时候,再后悔!” 长宁公公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母后!”她声音有些凄厉。 “你下去吧。”太后无力地摆摆手“哀家累了。” 长宁公主紧咬着唇。 走到门口,她突然又转回身“那就十六万吧。”见太后抬起头,又补充道“再少了,我面子也过不去。”甄十娘在五城兵马司附近买了一处宅子,无疑是将了她一军。 现在大家都等着看她热闹呢。 否则,她也不会明明被煮烂了还硬着头皮死扛。 死要面子活受罪,到底是被自己惯坏了! 看着长宁公主发红的眼,太后暗暗叹息一声“……这大约是她的底线了。” “十六万?”甄十娘皱皱眉“就目前我们的状况,还是高了。” “十娘……”沈钟磬叫了一声。 “我知道你有一个宝藏,我们几世也huā不完。”甄十娘摆手制止他“只现在太敏感了,我们还是谨慎为好。” 见甄十娘主持中馈对银钱处处算计,生怕给他加重负担,沈钟磬索性就把自己发现南越前朝地下宝藏的事情告诉了她。 甄十娘很庆幸沈钟磬没有愚忠到把发现的无主财物献给皇帝,有了这几世也huā不完的宝藏,她再不用为谁当太子担忧了,现在,她们只要设计好将来被新君猜忌时怎么能全身而退就好。 只是,她不算计别人,不等于别人不算计她,尤其这个敏感的时候,大家都睁着眼睛盯着他们呢,一旦沈钟磬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给她开医馆,难说御史不会弹劾沈钟磬贪污行贿克扣军饷。 管他有的没的,先泼你一身涨水,拉下马来扒一层皮再说。 想起这段日子朝上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平静,沈钟磬就点点头。 只是,他又皱皱眉“……怕是长宁公主再不会降了。” “嗯……”甄十娘想了想“我们不如这样,先付八万两,另外八万两分几年从回春医馆的利润中支付。”笑看着沈钟磬“这样一来,我们连利银都省了。” 之前万岁说要从国库借给他们银子,是要按利计息的。 沈钟磬刮刮她鼻子“就你鬼点子多。”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长宁公主会不会答应。” 甄十娘霸气地点点头“我们就没银子给,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而长宁公主正眉头紧锁“分四年偿还,她是真没银子了?” 王总管恭恭敬敬地回道“……她光买顾府旧宅就押进去了三万两,奴才听说她这次连太后赏的圣尊御青溪玉佩都押在了德盛昌,好歹又筹措了十万两银子,沈夫人说还得修整房屋、购置设备,雇佣医护等,留下了两万周转。”王总管叹了口气“依奴才看沈夫人是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她是打心里不想买您这个府邸的,都是太后听了钦天监的话硬逼了她买的……” 长宁公主就不耐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分期就分期吧。” 匠人图纸早就准备好了,这面一签约,当天下午余庆便带人进驻了长宁公主旧府邸,开始全部的大规模的修缮改造。 过了二月二,就到了三月三。 医馆的改造已经基本完成。 说好了陪她验收的,可沈钟磬忙的抓不到影,一大早,甄十娘只好一个人在余庆等人的陪同下来到医馆验收。 “……这个台阶也给打掉,改成一个缓慢的斜坡。”甄十娘指着从手术室到病房的回廊中一个二级台阶说道。 这样更方便推送病人和手术床,立即有人刷刷地记录下来。 “前面就是夫人说的消……毒……室。”不懂消毒为何物,余庆说起来很拗口。 甄十娘抬脚随他走了过去。 小丫鬟兴匆匆跑进来“鬼谷大师和二爷把设备送来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失踪 甄十娘眼前一亮,扭头吩咐余庆,“让马师傅按清单接了,安放在各屋。” “……我一直奇怪夫人做这个绞索蜂窝是做什么用,原来是灯架啊。”鬼谷子望着手术床上方刚刚安好的一组蜂窝似的装了十几个小八角宫灯的大灯感慨。 因甄十娘身体不好,这以后,只要图纸能弄明白,对于一些小来小去的问题,鬼谷子和沈忠信也都不好意思去打扰她。 “……病人的经脉血管都特别细,开刀时光线一定要好,各个角度都不能有阴影,所以才设计了这个。”手术时忽略了一个阴影下的血管神经,都有可能导致一场致命的错误。 这是她参照前世的无影灯设计的,不同的是古代没有电,这无影灯不能像现代那样固定在手术床上方,想了几天,甄十娘又在灯底端的轴部安装了一个绞索,方便随时放下来取换蜡烛。 “真的没影子呢!”令人放上蜡烛点燃了,拉上窗帘,沈忠信伸了手在灯下试验,不觉一阵惊呼。 呼啦一声,众人都围了上来。 听着众人唏嘘感慨,甄十娘微微地笑。 照这进度,再有三五天就可以把卢俊钟霖等人招来上京准备开业了。 不能像梧桐镇镇的回春医馆,这次开业,一定要选一个隆重的日子,最好能把太后也请来。 她的时日无多,不能一路看着这个医馆慢慢地发展。 所以,要想医馆迅速地崛起,最好开业那天能一鸣惊人。 只这日子,选在哪一天好呢? 甄十娘低头沉思。 高全带了小公公匆匆走进来,“……郑贵妃病了,万岁急传夫人进宫诊脉。” 郑贵妃? 甄十娘惊讶,“……昨天的上巳节祭祀上,她不还霞光万丈、威仪容发吗?” 怎么突然就病了? 心里疑惑,但见小公公神色凝重,甄十娘不敢多想,简单交代了几句,抬脚跟小公公出了医馆。 在宫门口遇到荣升,立在马车前压低了声音,“……郑府大*奶和小少爷郑毓勋五天前双双失踪,将军让奴才转告夫人,见了郑贵妃应对要仔细了,将军就在太和殿,若有事夫人可让人给他传话。” 郑毓勋失踪了? 甄十娘身子震了下。 郑贵妃在这个时候突然传自己进宫,是真病了,还是以为郑毓勋被沈家劫持了,要把自己框进宫做人质? 此去情况未明,前途险恶啊。 只是,马车已到了宫门口,由不得她选择,在小公公的连连催促下,甄十娘悬着一颗心进了宫。 出乎意外,不是籍口框她进宫,郑贵妃是真病了。 她披散着头发,面色憔悴地倚在铺了大红锦缎的雕花大床上,全无上巳节祭祀上那光鲜亮丽的神彩,一夜功夫,她好似老了许多岁。 甄十娘心砰砰一阵乱跳。 不过是郑毓勋失踪罢了,竟让她一夜间如此颓废,难道万岁……心如沸水煮茶翻滚不息,只脸上神色不变,甄十娘从容地随小宫女走了进来。 “……娘娘只是心情抑郁导致食谷不化。”给郑贵妃号了脉,甄十娘缓缓说道,“臣女先给您开付药调理几日。”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大好的天色,娘娘多出去走动走动,会好的更快一些。” 心病还得心药医,她的病不是药石能治。 郑贵妃一直看着甄十娘。 怕冷的缘故,虽然已是阳春三月,她仍在松花色的锦缎窄袄外面套了一件雪白的银狐皮大坎,映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格外的娇艳,温温淡淡,宁静如菊,一双始终带着浅浅微笑的美眸恍如雾气遮掩下的幽黑深潭,有股她堪不透也学不来的清冷。 笑容依旧,神色依旧,一如一年前她初次在六公主的送亲宴上见到她的模样。 这样冷清祥和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她原该相信她的! “……不是都想争吗,朕决定即日下旨昭告天下,永不立后!” “……不是都想争吗,朕决定即日下旨昭告天下,永不立后!” …… 昨夜万岁那暴怒中带着股疲倦的声音一遍一遍如雷般在耳边响起。 郑贵妃痛苦地闭上眼睛。 郑毓勋母子五天前突然失踪,郑府发动所以侍卫全力搜寻,几天了,却一直无果。 若是死了还好,一旦被政敌抓去当众推出坐实了郑府有妖孽之说,到时别说她,连五皇子、十皇子和五公主的血统都会被百官质疑! 形势逼迫,自流言飞起就一直坚定地站在她背后的万岁迫不得已改变了初衷,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地结束这一场激烈的后位之争。 到底还是败了! 辛辛苦苦等待了这么多年,郑贵妃心里说不出的苦痛。 “……按方抓了药,分两次煎服。” 甄十娘写好方子递给小宫女,瞧见郑贵妃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就悄悄站起来。 “沈夫人!” 刚一迈步,郑贵妃突然睁开眼。 “娘娘……”甄十娘站住。 郑贵妃直直地看了甄十娘半天,“沈夫人坐。”见甄十娘还站着,又道,“你坐吧,本宫只想和你说说话。” 略一犹豫,甄十娘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达仁堂的假药事件不是本宫做的。”郑贵妃挥手打发了小宫女,“本宫问过父亲,外面那些谣言也不是郑家传播的,万岁最讨厌这种见不得人的伎俩,那些日子父亲一直应本宫的吩咐约束郑府上下。” “臣女知道。”甄十娘眼皮都没动,纹丝不动地端坐在那里,“外面妖孽的谣言也并非沈家所传!” “你……”看着甄十娘,郑贵妃语滞。 是的,妖孽的谣言若果真是她所传,她又何苦在正月里大好的笼络人脉乘胜打击郑家之际,从上京城消失的无影无迹? 她早该想到! 以沈钟磬和甄十娘的磊落心胸,还不屑于做这种事。 都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硬生生地将这样的一个助力变成了敌人,首先撕破了脸皮去弹劾! 可是,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她到底与皇后之位擦肩而过了! 郑贵妃神色候地一黯。 甄十娘见了就叹了口气, “……是因为郑大人首先和将军府有了罅隙,所以才会被人利用,离间。”声音幽幽的,有股勘破红尘的清冷。 “可惜本宫明白的太晚了……”郑贵妃声音空洞洞的,仿佛从遥远的云端传来,“万岁已经决定不立皇后了。” 甄十娘身子一滞。 是不立,不是打算立别人。 这就是说,在万岁心目中,皇后的位置非郑贵妃莫属! 她蓦然抬起头。 “万岁昨夜亲口告诉我,让我放弃入主中宫的心,他不打算再立后了……”不再自称本宫,郑贵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甄十娘解释,声音很轻,带着一股怅然若失的悲哀。 所以她才这么颓废,好好的突然就病了! 甄十娘看着郑贵妃,百味陈杂。 “你是不是想说……”郑贵妃看着她,苦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贵妃娘娘也不要如此丧志。”甄十娘摇摇头,“事情没到最后,您又怎知没了机会?”见郑贵妃凌厉地看过来,又道,“万岁放弃立后的打算,便是决定为贵妃娘娘空悬后位……贵妃娘娘……”声音顿了顿,“在万岁心目中的位置无人能够替代。”甄十娘说着,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自己当初竟然还异想天开地要推助沈妃娘娘上位。 幸亏万岁提早提醒了沈钟磬! 否则…… 甄十娘万分庆幸,正月里自己听了沈钟磬的话去了梧桐镇避风。 “我知道他的苦心……”听得出甄十娘说的是真心话,郑贵妃收回凌厉目光,她怅然地摇摇头,欲言又止。 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啊。 要权衡利弊,要平衡关系,还要维护皇家血统的尊严……现在娘家嫂子和勋哥已双双失踪,下落不明,是她们自己逃了、死了还好,若是被政敌掠走……郑贵妃心里又一阵刺痛。 一旦万岁不立后的打算还不能让对方罢手,誓要把勋哥抓到百官面前,坐实她身上有妖孽的血统,不仅她的贵妃之位保不住,为了保护两个皇子,万岁大约从此再不会踏入她的朝阳宫! 有情有义又能怎样,从此他们也会向那众多的苦情男女一样,明明就在一个紫金城内却要摇摇相对,夜夜哀婉了。 从此后,她将再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女。 生离死别,也不过如此! 想起这些,郑贵妃又一阵锥心刺骨,她脸色一阵苍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珠泪缓缓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在甄十娘面前维持什么高贵尊严了。 “若臣女能治好勋哥的病,向世人证明他不是妖孽,万岁会不会改变主意?”甄十娘声音很轻,很淡,仿佛风中的柳絮,一不留神,就会错过。 却又恍然一道炸雷,震的郑贵妃身子一阵轻颤,耳朵嗡嗡直响。 她蓦然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虽然没见过勋哥,可听了文哥武哥的描述,让臣女想起以前曾经见过的一种鱼鳞病……”甄十娘把鱼鳞病症状说了一遍,“若能让臣女见到他,或许……臣女能够治好。” 她能治好勋哥? 她是大周闻名的神医,在民间的威望极高……若是她能出现在人前证实勋哥就是得了一种鲜为人知的怪病……即便治不好……郑贵妃眼底闪过一道耀眼的光彩。 她蓦然坐起来,“你想要什么?” 甄十娘嘴角就弯了弯,恍然一室的春花绽放……rs 第三百章 骤变 太和殿里,空气压抑的仿佛蓄满了雷电的云。 “……我朝开国以来从没有不立后的先例,万岁不立皇后,六宫无主,皇子嫡庶不分,无宠无威,最易引起宦官专权,祸起萧墙,史上唐穆宗之后的宦官之祸,皆因不立后所起……”望着面沉似水的万岁,萧煜首先打破沉寂,他话题一转“即便万岁不立皇后,还会有太子之争,这些人也未必会善罢甘休,还望万岁三思。” 是不会善罢甘休。 但至少,见到不立皇后的圣旨,这些人会震惊猜测,从而犹豫。 他要的就是争取到这一点时间,一边寻找郑毓勋的下落,一边出重手杀猴敬鸡震慑吴尚书一党,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轻举妄动,从而作为条件把郑毓勋交出来。 “朕也知这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万岁声音凌峻“可是,萧爱卿还有更好的法子?”还是,他目光端凝,直直地看着萧煜“……就任他们闹下去,直闹得天下人皆知朕的皇儿身上竟有妖孽的血统!”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 屋里人俱一哆嗦。 萧煜就看了眼脸色灰白的郑阁老。 他也是直到今天万岁召他和沈钟磬来太和殿,才知道郑毓勋竟然已经失踪五天了。这老匹夫,明知事态严重,却还遮的严严实实,直到撑不住了,才端出来找万岁擦屁股。 心智有限却想贪天之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煜心里暗暗叹息一声,郑毓勋下落不明。到底是逃了还是落入吴尚书之手尚在两可,仓促之间,他也没办法。 郑阁老也正看着萧煜和沈钟磬。 “……沈将军真的不知道勋哥下落?”犹豫再三,他忍不住又一次问道。 鉴于杨雪梅以死相护。他不得不将她们转移了地方,又从郑贵妃身边又调了一批大内侍卫守着,自正月以来,郑府可是被他禁锢的跟铁桶似的。望春轩的下人俱被灭了。,外人根本不知她们母子的藏身之所,若不是有内应绝不可能把他们母子劫走。 听郑爽说过,杨雪梅一心想带了郑毓勋去找甄十娘,在郑阁老心中,杨雪梅八成是联系了甄十娘里应外合跑了。 万般搜寻无果的情况下,他才不得不跟万岁道出了实情,求万岁出面做和事老,说服沈钟磬放了郑毓勋。并承诺愿意推荐沈妃娘娘为后。 致命的短处落入政敌之手。现在已经不是争皇后了。能保住女儿别被打入冷宫就是万幸,眼巴巴地看着沈钟磬,郑阁老心里暗恨郑爽的优柔寡断。 连个媳妇都管不了。 到底惹出了这滔天的大祸。 早已当着万岁的面澄清了郑毓勋失踪与沈家无关。此时见郑阁老又磨磨唧唧,沈钟磬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 眼见沈钟磬被惹毛了。心里本就烦躁的万岁勃然大怒。 “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 他怒喝郑阁老道“……沈将军若想出手,还用抓什么郑毓勋,只正月里在各家春宴上吹吹风,你现在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沈钟磬夫妇的悄然离开,结果各家春宴上几乎没有一个军界要员到场。 没军界支持,吴尚书哪敢妄动。 致使上元节宫宴上万岁才能一举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吴尚书一派。 朝上平静下来,万岁便急急地召回了沈钟磬,正和萧煜等人商量借助节后京官外放之际,对百官来一次清洗,以削弱吴尚书一派势力,正酝酿着,就出了郑毓勋失踪之事。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件事绝不是沈钟磬所为。 可恨郑阁老却一直执迷不悟地认准了郑毓勋就在沈钟磬手上。 看着自己这个虽然忠心却顽固不化老丈人,万岁气愤到无力。 真应了那句话。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狠狠地训斥了郑阁老一顿,万岁无力地朝萧煜摆摆手“……拟旨吧。”顿了顿“大行皇后薛氏秀毓名门,端方识礼,贞静柔和,常令朕哀思痛彻,长夜难眠……”万岁一字一字念着“朕决意为薛氏空悬后位,从此六宫无后……” 那面傅公公早已准备好笔墨萧煜撩起袍袖,刷刷点点地写着。 眼见拟好了圣旨,傅公公取出端正方圆的盘龙玉玺,郑阁老也知郑家大势已去,他身子顿时佝偻下去,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沈钟磬站起来“……臣这就调履臻协助九门提督李大人,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郑毓勋。”鉴于郑阁老的敌对,沈钟磬真懒的管这件事,可是,外人不知,身为万岁近臣沈钟磬深知万岁对五皇子的重视。 不仅仅因为是他心爱女人生的。 五皇子李贤机智聪敏,沉稳持重,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帝王气,是万岁心目中下一代帝王的不二人选。 万岁力挺郑贵妃上位,甚至发誓永不立后,一半是和郑贵妃有着青梅竹马的感情,最主要还是因为五皇子。果真郑毓勋落入吴尚书之手,坐实了五皇子身上有妖孽血统,这对万岁将是致命的打击。 没办法,再讨厌郑阁老,他也少不得要全力以赴了。 正犹豫怎么能说服沈钟磬抛弃个人恩怨出手寻找郑毓勋下落,见他竟不计前嫌,主动提出,万岁眼底露出一抹欣慰。 他到底没看错他。 关键时刻,他总会第一个无条件地挺身而出! 郑阁老却脸色煞白。 履臻? 他还记得这履臻是沈钟磬当初在死牢里收的江洋大盗! “万岁……”叫了一声,见万岁和沈钟磬同时瞪过来,郑阁老舌边的话咯喽一声咽了下去。 沈钟磬皱皱眉。 万岁叹了口气。“……江洋大盗出身,手下有一个庞大的情报网,延伸到市井末业,履臻最擅长的就是寻人找物!”外加偷东西。对着郑阁老的冥顽,万岁已懒得训斥,他无力地摆摆手“……此事交给沈将军。你不用管了。” 正说话间,小太监匆匆地敲门进来“……回万岁,东城指挥使马林马大人在东城门附近发现妖孽,正打了木笼囚车当街游行。” 抓到了妖孽? 万岁腾地站起来,震惊的目光中少有地闪过一丝惶恐。 正要离开,沈钟磬慢慢地转过身。 郑阁老哎呦一声,昏倒在地。 这面朝阳宫里,郑贵妃正看着甄十娘。“先说好了。若我不能登上后位。那个承诺就不做数!” 奕奕的神色和先前的颓废判若两人。 恍然真是甄十娘这个神医一副药就把她的病给治好了。 甄十娘微微地笑“若贵妃娘娘没在那个位置上,即便想践约。您也没那个能力!” “你……”郑贵妃柳眉倒立,只片刻。又失笑摇头“你总是这么一语惊人。”庆幸道“幸亏你早早地嫁给了沈将军,若被选在万岁身边,我是万万不会让你活着的。”当初甄十娘就在秀女名单中,是镇国公出手,才被先帝赐婚嫁给了沈钟磬。 明知道万岁对甄十娘只是尊崇,可是,每每看到万岁提起她时眼里的温润,郑贵妃就止不住心里发堵。 这都哪跟哪? 甄十娘错愕。 嘴张成了o形。 瞧见一向沉稳自持的甄十娘终于在自己面前失态,郑贵妃心情没由来大好,正要说话,小宫女匆匆敲门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外面风传已经抓到了郑府的妖孽,正被东城指挥使马林用木笼囚车押着游行示众,要当众烧了!” 什么?! 郑贵妃身子剧烈地一颤。 “快,备銮驾!”面色虽还沉稳,声音里却透着几分慌乱,郑贵妃扶在床边的手都微微发颤。 早有小宫女进来伺候穿鞋穿衣。 “……娘娘不要着急。”见郑贵妃浑身发抖,小宫女拿了衣服半天都穿不进去袖子,甄十娘站起来“您先派个公公给太和殿传个信,求万岁派兵保护臣女去见郑毓勋。 郑贵妃一瞬间也冷静下来“……对,这个时候,只有沈夫人出面了。”她一把推开小宫女,破天荒地给甄十娘福了一个大礼“我郑家一门的性命全在沈夫人身上了。”语气郑重,她眼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娘娘折杀臣女了。” 甄十娘忙闪身让开“臣女是大夫,治病救人是臣女的本分。” 郑贵妃已回头喊道“来人,速去太和殿……”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还是本宫亲自去一趟。”说着,拉了甄十娘就往外走。 小宫女拿了郑贵妃的朝服追出来“娘娘,您还没穿衣服!” 毓庆宫里,五皇子正端坐在书案后临摹。 “……不好了,不好了!” 太监福全匆匆跑进来“外面风传抓到了郑府的妖孽,正游街呢。” 什么? 五皇子手里的笔掉到桌上,咕噜噜滚落到地上,桌案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墨痕。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让人去截杀了?”瞧见一向沉稳自持的五皇子竟失了态,福全感觉天要塌下来,一边弯腰捡笔,他声音里带着一股哭腔。 “四爷,六爷安好!”门外小太监嘹亮的声音传进来“五爷正在临摹,不让外了打扰。” 听到声音,福全和五皇子神色俱是一震。 而毓庆宫门外,四皇子正用折扇轻轻拍打着手掌“……我也算外人吗?” 大冷的天拿着一把扇子,也不怕冻死! 心里嘟嘟囔囔,守门小太监朝四皇子嘿嘿一笑“四爷、六爷稍候,奴才去给您传一声。” “不用!”四皇子神色一凛“我有急事告诉五弟!”说着话,已大步冲了进去。 第三百零一章 除妖 加更求粉红票 医香就要结文了,最后一个月求粉红了,亲把粉红都投给久花吧。 ~~~~~ “五弟好悠闲……”冲进屋里,瞧见五皇子李贤正泰然自若地端坐在书案后临摹王羲之的大字,四皇子李成不由怔住。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李贤。 就不信郑毓勋被游街示众那么大的事情没传到他耳朵里。 “五弟可听说了,东城指挥使抓到了你那个妖孽表弟,正游街呢?”有意加重了‘表弟’两字,李成带笑地看着李贤。 同年出生,论容貌智力,自己哪样都不比李贤差,可偏偏父皇眼里只有他,人前人后只夸他,凭什么? 就因为自己的母妃比他母妃矮半个品秩吗? 从小生长在李贤耀眼的光环下,李成对李贤有着一股扭曲的恨意。 眉头都没动,一笔一划瞄完最后一撇,李贤放下笔,抬头看向李成,“……四哥的功课做完了?”神色悠然,全无一丝惶恐。 李成心里不由自主就一股忿恨。 “……难怪父皇这么喜欢你,原来五弟身上有妖孽的血统,专门会迷惑父皇!” 李贤眉头一挑,“我身上流的是父皇的血,四哥的意思父皇是妖孽?” “你!”李成脸色腾地一变。 “信传到了,四哥快走吧。”一直未说话的六皇子忙拽了他,“三哥正等着我们呢。”原本和李成一起去三皇子那,途中听说抓到了郑毓勋,他们才顺道来了毓庆宫,只是传个信罢了,六皇子没想到李成竟公然挑衅五皇子李贤。 李贤身上有妖孽血统也好,没有也罢,这事绝不是他们该说的。牢记母妃的叮嘱,六皇子可不想趟这浑水。 见李成不依不饶,六皇子硬拽着他往外拖,抬头朝李贤笑道,“三哥猎了一只梅花鹿,请大家过去吃,五哥要不要一起走?” 李贤笑着摇头,“……父皇留的功课还没做完,我已告诉三哥不去了。” 看着李成和六皇子的背影消失,李贤脸上的笑容凝住,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五爷,五爷!”瞧见李贤摘了墙上的宝剑冲出去,福全吓面如土色,“您要去哪儿?” 他家皇子不会是想冲到街上杀了那个东城指挥使吧? 直看到五皇子李贤冲到后院,一剑砍上迎面一颗碗口粗细的香樟树,跟着上蹿下跳疯狂地练起来,福全才舒了口气。 练吧,练吧。 发泄出来就好了。 远远地倚在墙边,看着李贤从高高的树桩上疯了似的跳到地上,又一声高喝跃到另一个树桩上,福全心里连连叹息。 再沉稳,他到底是个孩子! 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夜间沦为妖孽,是人,都受不了啊。 太和殿里,汗流浃背的小太监一趟一趟地传报外面的消息。 “……游行队伍到了五里桥,正往天香街方向走。” “……游行队伍已经到了天香街,百姓纷纷要求架火烧人!” …… 万岁阴沉着脸,暴躁的狮子般在地上大步地踱着。 郑阁老已经苏醒,面色土灰地瘫在椅子上,空洞的目光随着万岁的脚步来回移动。 微低着头,萧煜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沈钟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冷峻的目光中有抹叹息。 若没惊动百姓,哪怕人就在囚车上押着,他也敢带了人冲出去把郑毓勋抢回来。 现在,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 他们再做什么,都晚了。 “圣旨还发吗?”小太监捧着墨迹刚干的圣旨问道。 人都已经被推出来游行了,还发圣旨有什么用! 万岁一脚揣向小太监,“滚!” 殿内众人俱一哆嗦。 空气紧绷的令人透不过气来。 小太监敲门进来,“……郑贵妃求见。” “不见!”万岁烦躁地摆摆手。 “万岁!”小太监刚一转身,郑贵妃已带甄十娘冲进来,她扑通跪倒,“沈夫人能治好勋哥的病,求万岁立即派人护送沈夫人去救勋哥!” 嗖嗖嗖,所有目光都聚在甄十娘身上。 正要呵斥郑贵妃,听了这话,万岁瞬间惊住,回过头茫然地看向甄十娘,“你……” 甄十娘扑通跪倒,“勋哥不是妖孽,他只是得了一种少见的皮肤病。” “他不是妖孽,他只是得了一种少见的皮肤病。”万岁喃喃着,“……百姓会相信吗?” “会!”萧煜眼前一亮,他斩钉截铁说道,“若是别人或许百姓不信,沈夫人妙手回春,治过许多疑难杂症,她的话,百姓会信!”他沉沉地看着万岁,“……唯今之计,我们只有破釜沉舟让沈夫人冒险一试了!” 直直地看了萧煜半天,万岁果断地点点头,“来人,用朕的驾撵送沈夫人出宫!” “……用驾撵来不及!”驾撵要求四平八稳,与快字无缘,外面可是就要架火烧人了,“请万岁容臣在内宫骑马带夫人前去救人!”寻常内宫是不允许骑马的。 万岁也反应过来,这不是摆谱的时候,“沈将军速去,朕立即派大内侍卫随后保护!” 话音刚落,那面沈钟磬已抱起甄十娘冲了出去。 繁华的天香街上,人山人海。 “妖孽,妖孽!” “打死他!” “打死他!” …… 围在押着仅在腰间围了一周树叶的郑毓勋的囚车后面热血沸腾的百姓疯狂地纳喊着,尖叫着。 原本皮肤就皱皱巴巴像长了一层树皮,此时再被故意用最原始的树叶围住羞涩部位,被垂直地吊在囚车顶部,活脱脱一个柳树精。 “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妖孽……”郑毓勋喃喃的茫然无助的声音混在沸腾的人潮中,恍然浩瀚海洋中的一滴水,苍白,无力。 他惶恐的目光越来越迷茫,乌黑稚嫩的眼底浮着一抹与他小小年龄及不相称的沧桑。 “……他不是妖孽,他是病了!” 郑大*奶披头散发地一路跟着囚车跑。 嗓子哑了,鞋子丢了,脚扎出了血,杨雪梅眼泪也早哭干了,“……他不是妖孽,他是我儿子,求求官爷放了他吧!”她张着嘴,发着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嘶哑声音。 “去,去,去……”守护囚车的衙役拿着杯口粗的水火棍粗暴地拦住疯了似的杨雪梅。 动作粗鲁,却不敢太用力。 所有衙役都知道她是郑府的大*奶,是安伯侯的嫡长女,南郡王妃的亲侄女,即便郑家倒了,南郡王和安伯侯也不会倒,还没人敢得罪这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 “……打妖孽,打妖孽!” “烧死他,烧死他!” …… 随着囚车缓缓地驶进天香街的中心大广场,百姓的沸腾声越来越高昂。 站在高高的天香楼三楼雅间窗前,吴凡把广场一切尽收眼底。 渐渐地,他平静如死水般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见他笑了,一直小心谨慎地陪这一边的通政使司副使李隼哈哈大笑,“……这一次,就是郑家请来大罗金仙,也休想颠覆五皇子身上有妖孽血统的事实!” “……吩咐下去,架火吧!”吴凡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悲喜。 李隼笑容僵在脸上。 好半天,他才应了声是,嘴里暗暗嘀咕,“难怪郑家和沈家都在阴沟里翻了船,这么大的惊喜他也只嘴角弯了下,单这份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练,做九五之尊都够了。” 那面广场上,临时设施被迅速搬走,几百名皂衣衙役手提碗口粗的水火棍粗暴地将疯狂的百姓推出去几丈开外,强行拉出一个百丈见方的空地。 火烧妖孽。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他们这些施刑者,也将被写入青史,成为名垂千古的除魔英雄。 为了让后人铭记,这场面自然是越壮大越好。 否则,他们这些衙役也不会应上头号召一大早就将自己的三姑六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请了来助威。 只是,水火无情,一旦火点起来,烧到百姓就不好了。 在沸腾的呼声中,一块块干材被摆在广场正中央,一桶桶清油被泼在木堆上…… 眼看着儿子被拎下囚车,放在高高的木堆上,杨雪梅眼底流出了血,“……我的勋哥!”她疯了似的再一次扑上去,“让我和他一起去死!” 被衙役无情推倒在地上,撑了几次没站起来,杨雪梅无力地向前爬去,张着嘴发出一阵咝咝声,没有人能听清她在喊什么…… “点火!”东城指挥使马林猛地高喊一声。 立即有衙役点了火把,高举着一步步朝郑毓勋走去…… 正维持秩序的小衙役感觉脚被人抓住,一低头,瞧见脚下一双血红眼睛瞪着自己,那殷红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淌,恍然炼狱中的女鬼,“求求你,放了我儿子……”杨雪梅嘶哑地求着。 小衙役吓得妈呀一声,一脚甩开杨雪梅逃到一边。 被踢到一边,杨雪梅仰面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架在木堆上的儿子,绝望地闭上了眼…… 千钧一发之计,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马蹄声,战马嘶鸣声中夹杂着一声暴喝,“住手!” 站在广场中央,正洋洋自得地看着自己一手发动起来的宏大场面,想像着自己有朝一日替代李维坐上九门提督时的辉煌的马林猛一激灵。 这个煞星怎么来了? “快,快点火!”回过神,他慌乱地冲身后的衙役高喊。 沈钟磬是有名的霸道,他不让做的事,还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东城指挥使能反抗的。 为今之计,只能在他到来之前把生米做成熟饭! 都是精心挑选的干材加上清油,一沾火星,管保郑毓勋瞬间就化成灰烬,让他来了也没用! 听到命令,正手举火把接受检阅似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衙役再不敢搔首弄姿,匆匆往前跑了两步,一扬手将火把扔了出去……rs 第三百零二章 力争 第二更,求粉红 ~~~~~~~ 火把刚一脱手,就听嗖的一声,远处飞来一把大刀,嘡啷一声,火把撞上刀柄直线飞向正维持次序的众衙役,众衙役吓的东躲西藏地一阵乱蹦乱跳,连抖搂带踹好歹将身上的火星扑灭了。 “闪开,闪开!” 沈钟磬高声猛喝。 围观的百姓连喊带叫闪到两边。 说是迟,那是快,沈钟磬的马已到了跟前。 接到命令,正围成一赌人墙准备拦截的衙役瞧见沈钟磬的马蹄直奔自己面门,哪还敢拦,妈呀一声扔了水火棍屁滚尿流地逃向两边…… “驭……”一路无阻,沈钟磬直来到火堆旁边才搂住缰绳,黑缎色的高头大马呼呼呼地打着鼻息,围着木堆连绕了几圈,才缓缓地在马林跟前停下…… 广场鸦雀无声。 刚闪出的路瞬间又合拢上,围观百姓俱屏息静气地看着沈钟磬易碎陶瓷似的小心翼翼地将甄十娘放在地上,然后自己飞身跳下战马,心里俱不明白: 他们来干什么? “……他来干什么?”天香楼上的吴凡也在皱眉问。 “郑家和沈家是死敌,今天谁出头,也不该是他们啊?”李隼使劲擦着额头的冷汗。 隔着这么远,他甚至都能感到沈钟磬身上的那股炼狱恶鬼般的威严煞气,心里不由暗暗打鼓,“……这煞星突然冒出来,今天这事八成不行了。” 早就撕破了脸,都已经白刃相见了……沈家和郑家怎么又和好了? 难道他们之前并没中计? 那些只是表面文章,做给外人看的? 若真如此……那他们这些人……越想越怕,李隼额头刚擦净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面沉似水,吴凡五指激烈地叩打着窗棂,眉头拧成了疙瘩。 沈钟磬虽有气势,由他出面也确实能震慑住一大批人,可是……今日火烧妖孽是众望所归,是顺应天意民心的大好事! 游了这么长时间,万岁都不敢下明旨阻止,朝上百官没一个敢出头,杨雪梅被折腾成那样,她的亲生父亲安伯侯和姑父南郡王都缩头乌龟似的不敢露面,他沈钟磬现在却公然出头维护妖孽,明目张胆地行逆天之事,他就不怕遭到整个大周百姓的唾弃? 再莽直,他也不会做这种蠢事吧? 越想越蹊跷,吴凡目光落在身披雪白的银狐皮大氅,温淡宁静,恍然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站在沈钟磬身边的甄十娘身上,浑身电击般一颤。 这个甄十娘,可是民间有名的神医。 腊月里自己做了那么多功课,也没能诋毁了她在民间的声望,回春医馆还照样车水马龙,老百姓还一如既往地崇尚她的回春医馆,崇尚达仁堂的绝世丸药。 若她此时振臂一呼……吴凡冷汗刷地淌下来。 极目远眺,瞧见沈钟磬身后没带军队,他呼出一口气,回头吩咐道,“他没有带兵,也没什么可怕的!”狠狠地咬咬牙,“……告诉马林,让他不计任何代价阻止沈夫人当众胡言乱语,若他今天能成功地烧了郑毓勋,他日四皇子登基,我第一个耀升他为正二品的銮仪使!” 耀升为正二品的銮仪使? 从一个副六品的东城指挥使? 比自己的品秩都高? 李隼惊愕地张大了嘴,但见吴凡神色威严,匆忙点点头,转出走了出去。 直看着李隼背影消失,吴凡才慢慢地转回头,隔着窗户远远地看着甄十娘朝大家福身,他眼里闪过一丝狠色。 想哗众取宠是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算这群无知百姓好糊弄,下面还有几百名衙役呢,就不信堵不住你这张巧言善辩的利嘴! 这面沈钟磬和甄十娘却是没注意自己远远地把大内侍卫甩在后面,只身闯进了虎穴。 虽说被沈钟磬小心翼翼地抱着,可马速实在太快,她还是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癫出来,被沈钟磬轻轻放在地上,好一会儿,她才透出一口气,强压下胸口泛起的那股厌呕,端庄优雅地朝众人盈盈下拜,“……大家可能没见过我,我就是回春医馆的馆主,简忧。” 虽然身份公开了,可民间传颂的都是简大夫这个名字,为迎合众口,甄十娘索性也没纠正,回春医馆就一直用简忧的名字,而对外大家都称她为沈夫人。 是以,老百姓只知道简大夫就是将军夫人,却很少知道她这一世的真名叫甄十娘,实际上并不姓简。 哗,百姓一阵沸腾。 “……您就是妙手回春的简大夫!” “想不到,竟这么年轻!” …… 甄十娘名声虽响,可行医时都是青纱遮面,尤其这以后贵为大将军夫人,更是被保护的严严实实,老百姓还真没几个见过她真面目的。 此时见了一身雪白,光是站在那里,便安详如一泓山涧泉水,又似山凝岳峙般有种无法形容的静穆神秘,沸腾的人群止不住又一阵欢呼。 “简大夫!” “简大夫!” “简大夫!” …… 全忘了大家出来的目的是打妖怪,纷纷为有幸能够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神医疯狂呐喊、呼叫。 美丽的东西总是令人心仪想往,尤其眼前这位直可以把阳光都折射出五彩光华的倾国美人还是他们心目中仰慕已久的胸怀仁术一心济世救人的简大夫,百姓的热情直如烈火上煮沸的开水般十倍百倍地升腾。 堪比前世那疯狂的足球粉丝! 甄十娘微微地笑。 生性沉静,她还真不喜欢这种疯狂的盲目的个人崇拜。 可今天,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连连朝大家摆手,直看着热情高涨的人群渐渐地平息,甄十娘才咳了一声,开口说道,“……我自出道以来,一直以治疗疑难杂症见长,请大家相信我的医术,相信我一直是以济世救人为根本的。” 简大夫身染重疾,却不藏私不忌讳,一心要开医馆学馆,誓要把自己的绝世医术传播下去,救治更多的人,这在民间已经不是秘密,她一句话出口,百姓哪有不信的,纷纷点头。 眼见场面又要沸腾,甄十娘忙抬手压住,趁大家静下来,她指着被高高架在木堆上的郑毓勋,话题一转,“……这个孩子,只是得了一种少见的皮肤病,他并不是妖孽。”真诚地看着大家,“……请大家想相信我,让我把他带回去,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一定能治好他!” 所以的声音顿时一空。 甄十娘的威望和她的绝世医术让百姓们无条件地相信她不会说谎。可是,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木堆上那个腰上缠了一圈树叶浑身长满了树皮的怪物就是妖怪啊。 是该相信眼睛,还是相信甄十娘? 众人的脑袋如同被猛地罐进了三桶水般转不过弯。 一瞬间,场面沉寂如古墓荒茔。 “他根本就不是病!”被眼前突发的情况惊住,正不知怎么办的马林得了吴凡的命令,硬着头皮辩驳道,“大家有目共睹,他明明就是一个柳树精!”抬头看着众人,“大家说,是不是?” 人群一片默然。 马林脸色涨红,“你们有谁见过这样的病人!” “没有!”人群中零星有人摇头。 随着三三两两的应答声,摇头的人越来越多。 马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甄十娘皱皱眉。 低头想了想,她抬起头坦然地看着众人,“八公主开胸之前大家见过开了胸还能活的人吗?” “没有……”众人俱摇摇头。 “……在我救治冯十三之前,大家见过手断了还能接上的吗?”见众人摇头,甄十娘话题一转,“人吃五谷杂粮,百病丛生,我们不能因为没见过就认定是妖孽!”指着郑毓勋,“他就是一个可怜的,得了病的孩子!”铿锵的语气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沉寂中,已有人开始赞同地点头。 绝望地躺在地上的杨雪梅终于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扑棱爬起来,冲到甄十娘跟前扑通跪下,梆梆绑磕起头来,嘶哑的嗓子发出一阵咝咝声,恍然母兽嘶吼。 这就是那个高贵典雅的郑大*奶吗? 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疯子似的妇人,好半天甄十娘才认出她来,不觉一阵心酸,她一把拉起杨雪梅,“……你快起来!” 见杨雪梅嘴里还在不停地发着咝咝声,忙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嗓子哑了,别说了,什么都别说,我知道,我一定能治好他!”苍凉的声音格外地坚定,她扶杨雪梅慢慢地转过身,让她面对着众人,“……大家看到了,她就是这孩子的母亲!”嗓子有些哽咽,甄十娘顿了顿,“我也是一位母亲。”充满感情的声音格外地沉重,她抬头看着大家,“……我相信在场的人也一定有许多母亲,大家想一想,若是你们的孩子生了病,不但不能治,还被诬陷成妖孽,你们会什么样?” 在甄十娘的介绍下,杨雪梅嘶哑着嗓子朝大家连连鞠躬,虽听不清她说什么,可从口型上大家也能读出来,她是说,“……他不是妖孽,他是我儿子!” 看着杨雪梅流血的眼,人群中已有人哭泣出声。 “……这是哪个千刀杀的,把好好的一个孩子诬陷成妖孽!” 随着一阵谩骂声,人群嘈杂起来rs 第三百零三章 动心 加更求粉红 ~~~ 眼见百姓被甄十娘说服,大有一面倒之势,马林冷汗刷地落下来。 吴凡下了死令,让他务必烧了郑毓勋。 今天若能烧了郑毓勋,四皇子就能成功上位,他以后就将是二品的銮仪使! 反之,他今天押郑毓勋游街的行为就将被视为妖言惑众……那后果……马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感觉自己就好似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壑边,一脚迈过去了就是天堂,否则,就会身陷万劫不复的地狱! 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全在一念之间,瞧见吴凡的贴身小厮正隐在人群里朝自己连连做砍杀的手势,马林狠狠咬了咬牙。 不管了,拼了! “大家不要相信她的妖言!”他猛提高嗓子冲百姓大喊,“她就是为了钱财置病人性命于不顾制造假药的那个达仁堂的东家,连她的亲婆婆都击登闻鼓告她没有妇德,大家怎能相信这样一个伤风败俗……” 话没说完,就见额头青筋暴起的沈钟磬一抬手,刀光一闪,马林的人头扑通落到地上,直滚出半丈远,嘴里的声音才止住,身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一股血剑直窜半空,殷红的血雨飞絮般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人群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瞬时大乱。 “……当众斩杀朝廷命官。”尖叫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高喝,“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得了提示,回过神的众衙役饿虎般冲了上来。 沈钟磬猛提起一口气,大喝道,“圣人云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想我大周主上英明,堂堂的盛世,哪来的妖孽!”凛冽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马林已被我暂杀,若谁还敢妖言惑众,污蔑我大周出现亡国之兆,格杀勿论!” 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 众衙役顿时僵住,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这个帽子扣的大,包括天香楼上的吴凡都打了个寒颤。 盛世祯祥,乱世妖孽,有沈钟磬这句话,若谁再敢说郑毓勋是妖孽,那就等于诬陷当今万岁是个乱世的昏君! 百官谁还敢弹劾沈钟磬今日的胡作非为? 这个公案,是再翻不过来了! 想起多年来的呕心沥血,想起郑毓勋一旦被救回去的后果,吴凡身子晃了晃,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刚刚跳下马车,正站在百姓身后瞧热闹的萧煜好笑地摇摇头。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想这沈钟磬曾经是多么耿直的一个人,被甄十娘调教了大半年,竟然也学会假公济私了。 明明就是看不惯人家骂他老婆嘛,却偏偏冠冕堂皇地给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名正言顺地斩杀了! 那面坐在高高马车上的长公主也在喃喃自语,“……她一句话就令百姓都信了?”看着贴身女官彩云,“这勋哥真的不是妖孽呢,还是她的威望太高,让人盲目地尊崇?” 盲目到宁肯相信她的话,也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沈夫人的威望是有目共睹的……”彩云轻笑,“腊月里流言传的那么凶,也没能抹黑了她,您只看当初老夫人午门击鼓要休她,结果当街被砸就知道了。” 毕竟,这些老百姓都实实在在地得过她的恩惠,这么多年来,是她亲手救活了一条又一条濒临死亡的生命。 “……她威望真的那么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直直地看着远处那个仿佛能把阳光都折射出七彩光晕的女人,长宁公主神色间有抹说不出的复杂,“你说,若求她出面这么振臂一呼,我的磊哥是不是就能像勋哥一样重见天日了?” 彩云冷汗刷地落下来。 这怎么能一样? 勋哥被看做妖怪,也不过是皮肤粗糙丑陋些罢了,五官四肢到底和人一模一样,可磊哥却长了两颗脑袋,说他是病不是妖孽,谁信? 难道甄十娘能给砍下去一颗脑袋不曾? 身后异样沉静,长宁公主似乎也知道这个结果,她没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沈钟磬纵身飞上柴堆解下郑毓勋,心里喃喃地,一遍一遍地追问。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妖孽? 既然说太平盛世不会出现妖孽,那么,她的磊哥到底是人,还是妖? 那面围观的百姓瞧见沈钟磬夫妇抱了郑毓勋,扶着杨雪梅走出来,纷纷自动地闪出一条路。 “……雪梅,跟我回府吧。”出了人群,在路口处遇到闻讯而来的郑阁老父子,瞧见杨雪梅疯子似的一身褴褛,郑爽厌恶地皱皱眉,他强忍着耐心说道。 眼前红茫茫的一片,杨雪梅直听到声音才发现郑阁老父子,浑身电击般一颤,她一把躲到甄十娘背后,“不,我不回去!” 而沈钟磬怀里的郑毓勋直吓得浑身发颤,紧紧地抓着沈钟磬的衣服不撒手。 “别怕,他是你爹,是来救你的。”甄十娘轻轻拍着他。 郑毓勋把头使劲藏在沈钟磬怀里。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 她转向郑阁老,“……我已经跟大家承诺要带走勋哥给他治病,就让他暂时跟我回将军府吧。”见郑爽看向杨雪梅,又道,“…大*奶的眼睛也需要马上救治。” 虽觉得不妥,但见杨雪梅母子坚持不肯跟他回去,众目睽睽,郑阁老父子也不敢强行抢人,又怕惹急了杨雪梅说出不该说的话,郑阁老硬着头皮朝沈钟磬夫妇抱拳,“……就有劳沈将军和夫人了。”看向杨雪梅,“……我明日再让爽儿去接你。”声音祥和,恍然慈父。 杨雪梅把头转向一边。 那么荣升已牵来了马车。 待甄十娘和杨雪梅上了车,沈钟磬把郑毓勋递给她,“……我先让荣升送你们回去。” 知道万岁还在太和殿等结果,甄十娘就点点头,“将军快去忙吧。” 一放下车帘,甄十娘浑身就像散了架。 今天要往上京回春医馆送设备,她破天荒地没睡到自然醒,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刚刚站在人前,她真有一种快撑不住随时都会倒下的感觉。 这副身体,到底是不行啊。 甄十娘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你怎么了?”见她瘫软无力地倚着车座,单薄的身子风中柳絮般摇摇欲坠,全无刚刚在人前的精神,杨雪梅吓了一跳,伸手去摸甄十娘的额头,满是泥土的手触到帽檐上雪白的银狐毛时堪堪地停在了那。 甄十娘睁开眼,就瞧见杨雪梅一副尴尬焦急的神色。 嘶哑的嗓子好似破锣,好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沉默,她好歹能听清楚了发音,甄十娘心里一阵叹息,她强打精神拉了杨雪梅的手,“……忙了一上午,我只是有些累了,闭一会儿眼就好。”见郑毓勋正趴在杨雪梅怀里睁着大眼偷偷看自己,甄十娘就笑着摸摸他的头发,“……你几岁了?” 郑毓勋嗖地把头埋在娘亲怀里。 “七岁了。”怕甄十娘反感,杨雪梅替他解释,“沈夫人别介意,他从小就没接触过外人,认生。” 可怜的孩子。 甄十娘就想起简武简文,都一般大小的孩子,虽然他们曾经贫穷过,可比起这郑毓勋来却直如天上地上,甄十娘又叹息一声,“……文哥武哥和他一般大,回去后就让他们住一起吧。”简武简文活泼好动,天生热情,也许能带他走出阴影吧。 她不怕勋哥给文哥武哥带来晦气? 杨雪梅错愕地看向甄十娘。 一直没人敢和勋哥玩,心疼他每天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曾哀求郑爽买了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谁知,一见面就吓的投了湖……就是从那以后吧,勋哥就变的格外的沉默,寡言,坚持再不要小朋友,想起这些,杨雪梅鼻子一阵酸涩,两只眼睛又火辣辣地疼起来…… 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手上,昏昏欲睡的甄十娘一抬头,才发现杨雪梅的眼睛又开始流血,忙掏出帕子,“……别哭,再哭你这眼睛真就看不见了!” 郑毓勋偷偷抬起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甄十娘的动作。 回到将军府,甄十娘没敢马上休息,首先检查了杨雪梅的眼睛,秋菊带换洗一新换的杨雪梅回来时,甄十娘已经配好了药,捣碎了用纱布裹了给敷在眼睛上,“……刚开始有些刺激,一会儿就好了。” “一点也不刺激,这药凉冰冰的很舒服。”杨雪梅声音哽咽,“谢谢沈夫人。” 在广场时,她真以为自己这一生就那么惨淡地结束了。 杨雪梅的眼睛最怕刺激,见刚说一句话,她又要落泪,甄十娘忙拍了拍她,“……好好躺着,午饭马上就好了。”说着,转头看向同样换洗一新缩在床边紧紧拽着娘亲衣角睁着怯怯的眼睛盯着她身边的简武简文的郑毓勋,笑着介绍道,“这是文哥。”指着简武,“他是武哥。” “……你叫勋哥?”简武冲他嘿嘿地笑。 郑毓勋向后退了一步,紧紧地抓着杨雪梅衣角。 “他叫勋哥……”甄十娘替他答道,“比你们大三个月,以后要叫哥哥。” “……他个子都没我高!”在简武心目中只有比他强大的人才叫哥。 郑毓勋紧抿着唇不言语。 “……你那天怎么跑的?”穿了衣服,只露出小脸,郑毓勋已经没那么吓人了,尤其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恍然一只受伤的小鹿,简文是再不相信他是妖精,可是,他一直惦记着郑老夫人寿辰那天他怎么一息之间就没了影? 是会飞吗? ~~~~~rs 第三百零四章 急症 第二更,求粉红 ~~~~~~ “对啊!”简武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我们刚走,我冯十三叔就进去找你了,只一晃神,你就不见了,是……”想起娘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说郑毓勋是妖孽,简武强咽下‘会飞吗’三个字。 郑毓勋又向后缩了缩,小手悄悄搂上娘亲的腰。 杨雪梅挣扎着要起来。 甄十娘一把按住她,“……你别动。”见秋菊拿了药酒过来,就朝郑毓勋招手,“秋菊姐姐要给你母亲擦药,勋哥先放开娘。” 一路随囚车奔跑,杨雪梅身上腿上被磕的青一块紫一块,有皮没毛的。 郑毓勋向前倾了下身子,见简武简文看过来,又迅速缩了回去。 怕惊着他,秋菊端了托盘站在那一动不敢动,甄十娘见了就伸过手来,“勋哥……”郑毓勋一激灵,使劲搂紧了娘亲的腰。 手伸到郑毓勋身前,却没碰他,“来……”甄十娘目光慈爱地看着郑毓勋,声音祥和宁静,郑毓勋眼底的不安瞬间消失了去,抿嘴看了甄十娘半天,他小手怯怯地伸出来。 甄十娘一把将他抱过来,见郑毓勋身子瑟瑟地抖起来,忙轻轻地拍着他,“……勋哥今天真勇敢,被架在囚车上都没哭。”郑毓勋身体立时软了下来。 甄十娘一边拿起胳膊给他号脉,又柔声细语地和他说起了别的。 简武简文一瞬间都围在了甄十娘跟前,“……这个给你!”简武从兜里掏出一对小木偶,“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那日郑毓勋就是眼红他们的木偶才结识了。 见郑毓勋直直地盯着简武手中的木偶想要却不敢接,甄十娘就接过来塞到他手里。 木偶一到手,郑毓勋就宝贝似的紧紧地攥着。 简武见了就咧嘴笑,“你那天是怎么逃的?” 探过身盯着他。 郑毓勋使劲往甄十娘怀里躲了躲。 甄十娘轻轻地拍他后背,一边跟着好奇地低了头问,“……勋哥那天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声音祥和慈爱,如一缕柔和的风。 “我装石头。” 郑毓勋声音诺诺的。 “什么?”甄十娘没听清,把耳朵贴向郑毓勋的嘴。 “我趴在假山底下装石头……”郑毓勋声音立时响亮了一倍。 简武简文睁大了眼。 甄十娘就想起郑府望春轩里的那个假山就是用土木树根堆砌的,还别说,和郑毓勋的这身皮肤还真像,他果真把头藏起来猫在那,不仔细看,外人还真以为就是假山的一部分,不觉哑然失笑,“……勋哥真聪明,连冯十三叔叔都被你骗过了。” 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有人夸奖。 郑毓勋目光瞬间亮起来,恍然阳光下晶莹的水晶,小手悄悄地抱紧了甄十娘的腰。 “……你怎么不穿衣服?”简文问道。 深秋季节,连他们都穿了小夹袄,那天郑毓勋竟光着身子,否则,若只露出一张脸,他们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时值今日,简文简武还为自己那日的胆小惊慌耿耿于怀。 “我热……”郑毓勋说着,手无意识地又开始扯身上的衣服。 甄十娘就把手探进郑毓勋后背,果然,他身上热乎乎的, “……穿衣服很难受?”低了头柔声问道。 “嗯……”郑毓勋点点头, 甄十娘眉头拧成疙瘩,“……这到底是什么病?” 皮肤又硬又厚,燥热的穿不住衣服? 感觉脑袋像灌了铅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甄十娘使劲摆摆头。 今天的体力极度透支,连大脑都不转了,左右这病不急在一时,还是先用了饭睡一觉再慢慢地想吧。 想到这,甄十娘刚要吩咐传饭,小丫鬟急匆匆地敲门进来,“……傅公公来了,说五皇子病危,请夫人火速进宫!” 五皇子病危? 甄十娘倦怠一扫而空,“……怎么突然就病危了?”上午奉旨给郑贵妃诊脉时她还在朝阳宫门口见过去探病的五皇子,生龙活虎的。 “……郑府少爷被当做妖孽游街,五皇子受了四皇子讥讽,就跑出去疯狂练剑,谁知舞着舞着就突然腹痛难忍,初时以为是灌了凉风练岔了气,太医开了顺气驱寒的药,谁知一副药下去,不但未见好转,反而疼得越来越厉害,太医都束手无策……”虽然掺杂了皇子间的角斗,但事涉五皇子性命,傅公公却是一点不敢跟甄十娘隐瞒,他惨白着脸巨细地把五皇子得病的经过说了,语气虽还平稳,眼里却有抹深深的不安。 随在万岁身边多年,他深知万岁对五皇子的重视,如今妖孽事件刚刚平息了,却又突然病了,而且眼见就没气了。 这一次,后宫中不知又要翻起多大的风浪? 甄十娘也眉头紧锁。 剧烈运动后突然腹痛难忍,不是岔气,会是什么病? 五皇子到底是什么病? 毓庆宫内,也正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沉静 万岁阴冷的目光下,战战兢兢的众太医面面相觑。 看五皇子那鼓胀的肚子,明明就是气胀,可为什么用了顺气汤不但不见强却越来越糟糕呢? “疼痛难忍却不泄……”温太医眉头紧锁,“会不会是……” “五皇子早晨还排便良好,应该不是里急外重。”话没说完便被蒋衡打断。 想想也是,一付通气驱寒的药就令的五皇子的腹痛愈来愈烈,若真按里急外重下药,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后果,没十足把握,这方药任谁也不敢轻易下,念及此,温太医匆忙闭了嘴,只心里更加困惑: 并非一个点痛,也不是寻常痢疾那样间歇性镇痛,刚刚他又检查了一遍,五皇子是弥漫性的持续腹痛,这到底是什么病呢? 百思不解,他手又按向五皇子的小腹,希望能借此发现什么。 瞧见温太医手指一触到肚子,五皇子蜡黄的脸就一阵抽搐,额头冷汗流水似的冒出来,郑贵妃眼泪刷刷地淌。 “……皇儿到底什么病?”瞧见爱子气息奄奄,虚弱的连疼字都喊不出来,万岁声音难掩一股暴躁。 众太医一激灵,扑通都跪了下去,“臣无能。” “沈夫人呢?”郑贵妃犀利的声音都变了调,“怎么还没来?” “……傅公公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面对万岁贵妃娘娘的怒容,小太监心里暗暗叫苦,又不是太医在宫里当值,将军府离内宫少说也有半个多时辰的路呢。 一来一回就得一个时辰,就是飞也没那么快啊。 “再催!”太后拨弄念珠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快起来。 有小太监转身跑了出去。 同行是冤家,明明因为甄十娘要把回春医馆搬到上京的事情,太医院里除温太医和蒋衡外,都对她耿耿于怀,有一线机会就绝不会让她冒出来抢风头,但此时此刻,面对万岁冰寒刺骨的目光,这些人心里都暗暗祈祷。 快点啊 沈夫人一定要快点来啊 一旦晚了,被万岁视为下一代储君的五皇子没了命,他们这些人也都得被诛了九族! 一时间,众太医一个个直是企盼救星般望穿了双眼。 恨不能插上双翅把甄十娘给背了来。 腹部脘涨,持续疼痛,闹不好五皇子也向八公主一般是腹内脏器受损,出了一肚子的脓血屎粪也难说,唯今大约也只有请她来开腹查探才能保住五皇子一命了,想起腊月里八公主的危症,蒋衡心里一阵苦笑…… 到底技不如人啊。 即便有过病例,依据经验知道这病该怎么处置,可他们这些人中,却没有一个会开腔剖腹术的! 大家都在翘首盼着甄十娘,唯有随郑阁老萧煜等人来看视五皇子的沈钟磬脸色沉郁如腊月里的寒冰。 这时间正是她午睡的时候,尤其今天她从一早就起来忙碌,现在又要硬生生地拽起来。 她那身体,能行吗? 而宫门口,小太监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来转去,一抬起瞧见甄十娘的马车停下,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沈夫人不用下车,万岁吩咐,沈夫人的马车来了直接入宫!” 刚搂住缰绳,车夫又一甩马鞭,“驾!” 马车风尘仆仆地冲进了宫门。 实施剖腹探查术? 一面按压诊断,听了蒋衡的建议,甄十娘心里连连苦笑。 被折腾的两腿都发软,卢俊胡平等人又都不在,她现在的状态,还能撑下来这个手术吗? “……怎么样,是里急外重之症吗?”见自己提了开腹探查的建议,甄十娘却迟迟不语,只把眉头拧成了疙瘩,蒋衡开口问道,心里更加疑惑不解。 迟迟不肯答应开腹,难道她还有办法通过药石治疗? 腹胀成这样,却又不能用顺气汤,除了排泄不通,他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可若让他按里急外重之症下药,面对因一副顺气汤就已经气息奄奄的五皇子,蒋衡还真没那个胆。 难道这种情况下她还敢用药? 若果真还能用药,她又会用什么药? 蒋衡心砰砰跳地看着甄十娘。 “……准备开腹手术!”沉思良久,甄十娘毅然抬起头。 “是!”秋菊等人应了一声,匆匆动作起来。 又按压了一通,甄十娘用笔在五皇子肚脐左下方三做了个记号,一抬头正对上沈钟磬满是忧虑的眼,她身子不由一震,目光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微笑着朝沈钟磬点点头。 沈钟磬面色更加沉郁,他抬脚朝甄十娘走来……rs 第三百零五章 急救 五皇子李贤被移到铺了白色罩单临时架高的手术床上。 闲杂人都被请了出去。 秋菊拿了拇指粗细的大针管从五皇子手臂上抽出大半管血 冬菊飞跑着拿到隔壁分离血清,验血配型…… 不敢保证五皇子是不是腹内出血,开刀之前,一定要找到足够的血源,看着临时被聚在隔壁偏殿内一群惶惶不安地等待验血配型的太监宫女,甄十娘格外想念前世的b超。 因不知道一会开腹后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她必须做好各种准备。若能直接做个透视,确认是什么病,就不用这么如临大敌似的,闹得人心惶惶了。 不能保证自己做完手术后,还会不会有精力做术后护理,卢俊没在,术前术中术后用方都要一次开齐了…… 一张张墨迹未干的药方和注意事项被夏菊等人迅速地传递出去。 低头刷刷地写着,甄十娘额头渗出了汗珠,“……请傅公公过来。”她头也没抬地吩咐道。 余光瞧见沈钟磬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甄十娘拿笔的手微微发颤。 她迅速写完最后一笔,不等夏菊伸手来接就首先拿了起来。 眼见沈钟磬在自己跟前站定,甄十娘从容地把最后写好字的纸条递给得了信匆匆过来的傅公公,“还需要一个药引,得你亲自去找。” “什么药引?”傅公公随口问道,一低头瞧见手里的字,身子一凛,“奴才这就去找。”没敢看沈钟磬,他一抖手把纸条卷入袖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将军。”见沈钟磬若有所思地盯着傅公公的背影,甄十娘轻轻叫一声。 收回目光,沈钟磬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已飞鸽传信给卢俊了,你只想办法稳住五皇子的病情,拖上四五个时辰,等卢俊来做……”从梧桐镇到这,快马加鞭有四个时辰应该也到了。 “来不及了,五皇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甄十娘摇摇头, “将军放心,我刚刚在府里小睡了一会儿,不碍事的。” 她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十娘……” “这里只有我能做开腹术。”不等沈钟磬说话,甄十娘打断他,“我是大夫,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五皇子因得不到及时救治死去。” 虽然身体不好,但强撑着做个手术她还不会累死,可是,五皇子还那么小,他只有九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她眼前消失,她做不到。 甄十娘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 对着她坚定果决的目光,沈钟磬到底把话咽了下去,“……那你仔细了。”又道,“秋菊也快出徒了,温太医对外伤也多有研究,万不得已你就在一边指点他们做,千万不要强撑。” “你放心,我有分寸!”甄十娘笑着推他快走,“……我也该进去消毒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沈钟磬转身退到门外静静地看着她忙碌。 傅公公悄悄把甄十娘的纸条递给万岁。 “……速想办法把沈将军调开。”身子一震,万岁疑惑地从纸条上抬起头。 傅公公压低了声音,“奴才刚刚遇到温太医,说沈夫人开了一味参汤……” 参汤? 万岁更加疑惑,“皇儿是……” “不是给五皇子喝……”傅公公声音微微发颤,“温太医说可能是沈夫人担心她身体撑不了,才开了参汤自己喝,当初给萧老夫人瞧病时她就曾开过参汤强补……”把甄十娘当初依靠参汤强行提神聚气的事说了,“……久病成医,因她的病,沈将军对医药也颇有研究,一定知道这参汤的危害。” 参汤对她来说是夺命的毒药,沈钟磬知道了绝不会让她喝。 她这是在以命搏命! 万岁下意识地坐直身子,直直地看着甄十娘忙碌的背影。 “万岁……”见万岁迟迟不语,傅公公低叫了一声,“将太医和温太医都说,不马上开腹,五皇子恐有性命之忧!” 两害相权取其轻。 甄十娘喝一碗参汤,也许会缩短她原就不长的寿命,可是,五皇子不马上开刀,立即就会死。 面对这样残酷的选择,傅公公也不忍,可是,身为万岁身边的大太监,为国家社稷着想,为皇族血脉着想,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万岁紧握椅背的五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良久 他让人招来沈钟磬,“……这里用不上你,外面游行的事还没完,你速带九门提督李大人去四门巡视,以防未散去的百姓再聚众闹事。” 眼看着甄十娘忙碌的身影,沈钟磬心里有一万个不放心,可圣命难违,他沉着脸应声退了出去。 傅公公手抚胸口暗暗舒了口气。 消毒、麻醉、抽血配血…… 一切准备就绪。 小宫女端进一碗温热的千年参汤。 甄十娘手已消了毒,索性就让小宫女端着递到嘴边。 眼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下,温太医蒋衡难过地把脸转向一边。 万岁下意识地站起来。 感情气氛不对,萧煜直直地看着小宫女手里的汤碗,脸色微微发白,“万岁……” 低呼一声,他嘴唇嗫嚅,发不出声音。 直看着小宫女把空空的汤碗端出去,万岁才慢慢地坐了下去,沈重的目光中有股说不清的情绪流动。 甄十娘脚步稳健地来到手术床边,拿起手术刀,利落地喊了声,“开始!” 有上次被吓的经验,这一次各宫嫔妃不用劝就早早地溜了,郑贵妃想要强留下硬被万岁给撵了出去。 甄十娘的时间宝贵,他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她。 蒋衡和温太医如临大敌。 各自倚着一根柱子远远地站着,眼看着甄十娘的手术刀落下,两人猛地闭上了眼。 没听见呼叫声,两人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没有想像中的血剑喷出,只见随着甄十娘的手术刀迅速地向下移动,一连串殷红的血珠滚滚地冒出,随即便被甄十娘左手的纱布擦了去。 “纱布……” “止血钳……” “向右牵拉……” …… 随着甄十娘一声声干练利落的吩咐,手术器械一件件被递到她手里,秋菊冬菊配合的有条不紊…… 腹腔打开了,不是内出血。 也不是想像中的肠穿孔,流了满腹的粪便,甄十娘呼出一口气。 不是这两种就好。 记得前世她救过一个肠穿孔病人,因家住在郊区交通不方便,肚子疼了一夜才被送到医院,当时人已经昏厥,一打开腹腔,整个都溢满了粪便,在场的人惊白了脸,她足足花了四五个小时才彻底清洗干净,前世那么好的体质,出了手术室她都两腿发软,连续两天吃不进东西,闻什么都是一股粪臭味。 这次果真是那种情况,今天即便她喝了参汤也未必能撑下来。 首先摸到直肠,没有粗硬的粪便滞留,也不是大家判断的里急外重,到底是什么病? 内脏都没问题,没内出血,没肠穿孔,没硬物滞留堵塞,为什么五皇子肠子会涨疼成那样? 腹腔内一切脏器都正常,白花花的肠子在眼前晃动,根本看不出一点异兆,甄十娘额头的汗淌成了河…… 她使劲眨着眼睛,一次次用力甩去遮住视线的汗滴。 微闭上眼睛,甄十娘深吸了一口气。 索性又把窗口开大了些,沉下心来从十二指肠开始一点一点向下缕……手摸到一个及细之处,甄十娘身子一震。 就是他,找到了! 原来是肠扭转。 “肠扭转?”万岁皱皱眉,“那是什么病?” “就是因五皇子运动的太剧烈,把肠子折了个个,向麻绳似的扭转了一圈,致使肠内气息上下不通……”出来传信的蒋衡擦擦额头的汗,“……幸亏沈夫人救治及时,再晚一晚五皇子的肠子大约就被涨破了。” 明明是肠子扭转了,上下不通,他们这面竟还蠢笨地用顺气汤,也幸亏只用一副就停了,又有先前八公主胸腔内出血的经验,他们再没敢乱用药,否则……温太医又擦擦汗。 听懂了蒋衡的话,万岁脸色也一阵惨白。 他的皇儿,差一点就没命了! 找到了病因,剩下就顺利了 清洗,复位,清点手术器具…… “纱布三十五条……”夏菊照着清单念。 “齐了……”春菊利落地应了一声。 “止血钳十把…… “齐了……” …… 一项一项地对齐了手术器具,甄十娘利落地吩咐,“可以缝合了,准备针线!” 好困,甄十娘眼睛有些睁不开。 内壁缝完了,外壁交给秋菊就行,剩下的……术后十二个时辰内护理是最关键的,她已在手术前就写明了护理要点,蒋衡温太医带着秋菊冬菊应该能应付吧,做了这么多手术,她几乎就没参与过术后护理,应该不会有事…… “我先睡一会儿应该没事。”一边想着,甄十娘心里一轻,身子沉沉地向后倒去。 闭上眼睛的瞬间,甄十娘听到一声惊呼。 感觉身边一阵忙乱,她不由皱皱眉,怎么回事? 五皇子又出了什么事? 是体温降了,还是呼吸弱了…… 想睁眼看看,却感觉眼皮像灌了铅,“不管了,有温太医和秋菊,我先睡一会儿……”她头一歪,沉沉地睡了过去。 见甄十娘倒下,万岁腾地站起来。 “弟妹!”萧煜几步窜到大玻璃前,用力地拍着。 夏菊扔了装满纱布的托盘,一把接住甄十娘。 “夫人!”刚接过针线,秋菊整个人定住。 “……沈夫人没事!”温太医一边给甄十娘号脉,眼睛看着秋菊,“若不能完成这个手术,让五皇子出了意外,沈夫人才会伤心!” 秋菊使劲咬着唇,低了头从容地缝起来。 一针一阵地缝着,秋菊使劲瞪着眼睛,想阻止眼泪流出来,可眼里的泪就是止也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外淌……rs 第三百零六章 大典 沈钟磬被急急地召进宫。 “……明知道她体质弱,不能用人参强补,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还让她喝!”对上甄十娘不省人事苍白的一张脸,他暴躁地冲到正和郑阁老等人议事的万岁跟前,一把揪住了万岁衣领。 郑阁老萧煜等人木鸡般惊住。 沈钟磬平常也和万岁顶嘴,可是,也不过就说话气粗一些,却从不敢乱来,如今却暴躁地抓住万岁衣领要动手打。 这可是弑君谋逆的大罪! 连殿内众太监都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一时间全忘了上前去护驾。 任沈钟磬暴躁的狮子般咆哮,万岁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脑海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沈钟磬知道,眼前这个关键时刻把他支走该被千刀万剐了的人是君,他是臣,还不能动手打,他猛地松开万岁,一拳砸在龙案上。 震得龙案上的镇纸、砚台咚咚地响。 屋里人俱一哆嗦,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岁蓦地闭上眼睛。 眼看着甄十娘一口一口地喝下那碗夺命的参汤,固然他有私心想救五皇子的命,可是,他的的确确能真真地感觉到甄十娘心底那股无力的悲哀。 那是她的信念和追求,她很聪明,知道为了皇儿自己绝不会阻止,可是,即便自己阻止,她也未必会听吧? 否则,她也不会安排他把沈钟磬支走了。 这让万岁想起了当年镇国公当道时,他父皇阴郁的脸,想起了空有一腔抱负的他,因镇国公的咄咄逼迫,不得不违心地杀了许多誓死追随的忠臣时内心的煎熬。 这么高超的医术,却因身体而不能力行,不得施展……这何尝不是另一类的壮志难酬? 比起她命不长了,这更令她痛苦吧? 想到这些,从小修习御龙术,心肠早已硬如铁石的万岁也不由泛起一丝戚戚的感觉。 “沈将军放心,沈夫人身怀绝技,乃旷世奇才……”万岁声音有些发涩,“朕会张榜各国,为沈夫人寻求名医,奇药,奇方!”他看着沈钟磬,“为了我大周医术的发展,朕会不计一切代价帮你挽救她的命!” 不仅是为了报答,他更不想甄十娘那身高超的医术,就这么埋没在地下。 天,不会吧? 被袭击了,万岁竟然没有龙颜大怒。 相较于沈钟磬公然袭击万岁,殿内以郑阁老为首的众人更加震惊于万岁的冷静反应,一个个大张着嘴,下巴就快掉下来。 殿内异常的沉寂,落针可闻。 沈钟磬慢慢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万岁。 万岁猛一拍桌子,“沈钟磬目无君主,公然袭君,来人,拉下去重打三十大鞭!” 比以往那次昏睡的时间都长。 这一次,甄十娘直昏睡了五天五夜。 睁开眼,懵懂地看着床前下颚泛着一层青色胡茬憔悴的一张俊脸,甄十娘终于回忆起自己是在给五皇子做手术时睡着了,“……五皇子怎样了?”她一咕噜坐起来。 不会因为她睡着,误了事吧。 甄十娘心扑扑直跳,目光紧紧地盯着沈钟磬。 “他好的很!”见她一睁开眼就惦记着五皇子,沈钟磬声音有股忿忿,“卢俊说,他明天就能拆线,又可以活蹦乱跳了!”最好使劲跳,再把肠子颠翻,让卢俊再把他肚子多划几道口子。 沈钟磬在心里狠狠地诅咒。 他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怔怔地看了沈钟磬半天,甄十娘才完完全全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不由一阵心虚。 “钟磬……”甄十娘带着一股刚刚睡醒的慵懒缠上沈钟磬的脖子,“能救活五皇子,我真的很高兴!”见沈钟磬变了脸,忙又补充到,“钟磬,你别生气,那天只是个意外,你放心,等回春医馆搬来了上京,有卢先生这个外科专家,我保证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松开沈钟磬,她举起小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沈钟磬就叹了口气。 她每次犯了错误,都会这样滚到自己怀里甜甜妮妮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声音酥酥麻麻的,直让他心想硬也硬不起来,对着甄十娘一脸讨好的模样,沈钟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一把抱住甄十娘,把头埋在她肩头,“……十娘,你到底让我怎么办!”明明知道应该严厉地教训一顿,可是,他就是舍不得。 洗漱完,用了饭,甄十娘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五天五夜。 难怪沈钟磬会那么生气,她竟睡了那么久,再有一天就能拆线了,看来五皇子也不用她这个主治医师再去回访了。 一个手术,术后护理要比手术过程更重要,一旦感染了,手术再成功也没用。还好,老天虽给了她这么一个破锣似的捶败身体,好歹没把她的好运都剥夺了,这麽折腾竟然没有治死人。 甄十娘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怎样,她是再不能这麽逞强了! 见沈钟磬还坐在一边,甄十娘就看看漏壶,才辰时三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将军今儿不用早朝?”没记错的话,今天可不是他的沐休日。 记得那些日子,他可是忙的抓不着影,原本说好陪她一起验收工程的,结果都是她一个人去的。 沈钟磬脸色有些不自然,“因那天擅自斩杀马林,被万岁降了一级,罚我在家思过。”知道甄十娘最讨厌他做事鲁莽冲动,沈钟磬没敢说是因为自己那天失控之下拽了万岁的脖领,被他狠狠地打了一顿又降了一级。 他那天挥刀斩马林全是为了他们老李家! 乱世重典,那天的情况,百姓虽被她说服了,可是,那几百名衙役却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就他们两个人只身闯入虎穴,不杀人立威,那天她们休想救回郑毓勋。 连她这个最见不得血腥的现代人都认了,万岁凭什么……甄十娘怔了半天,忽然笑起来,“……万岁这是想让你在家陪我呢。”她才不在乎沈钟磬官品高低,“这样也好,上京回春医馆已经完工了,趁你在家,我们就选个日子开业,你正好去帮我助威!” 他当众冒犯了万岁,万岁打的也狠罚的也狠,但,罚他不用上朝的确是万岁用心良苦,为了让他陪昏睡不醒的甄十娘,对此沈钟磬也不置可否,他笑着摇摇头,“医馆你就别想早开业了。” “怎么?”甄十娘笑容僵在脸上。 “万岁已经下旨册封郑贵妃为后,三月十八举行立后大典,特意让傅公公来传了口谕,让你医馆开业的日子选在三月十八之后。” “我开业碍他立后什么事?”竟巴巴地不让越过了去,不知道她的时间宝贵吗? 甄十娘声音有些不虞。 沈钟磬笑着揉揉她头发,“钦天监给看了日子,说三月二十五最好,我们就选那天吧。”见甄十娘皱眉,又道,“只是个仪式罢了,医馆那面安顿好了,你就只管把钟霖、褚榆他们接过来,该接诊先接诊,到三月二十五那天再补办个开业仪式,什么也不耽误。” 想起自己在梧桐镇的回春医馆也是先接收的病人后举办的开业典礼,甄十娘就不甘愿地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人家才是大哥,他发话了,他们不听也不行! 三月初十,左督御史李沧海弹劾吴尚书侵吞赈灾银子,吴尚书一夜间被下了大狱,同日,德妃娘娘被贬为美人。 因侵吞赈灾银子一案涉及的官员极多,闹得大周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都知道甄十娘救了五皇子,是万岁和即将为后的郑贵妃眼前的红人,有心眼活的竟求到了将军府,一时间,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 甄十娘一律回绝。 “……将军刚被万岁贬斥,这些日子我们一直战战兢兢,自身都难保呢,哪敢再凭借救治之功去万岁跟前讨赏……”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忽然之间,甄十娘发现,万岁这个时候贬斥沈钟磬,真是用心良苦。 听了她的哀诉,想起沈钟磬的确被万岁贬了一级,他们夫妻力排众议推翻郑毓勋是妖孽的谣言,甄十娘又舍命救了五皇子,这麽大的功劳,都快半个月了宫里竟然没有任何封赏下来……显然,当初因后位之争,昭阳宫里的那个主已经恨上了她,渐渐地,这些人倒也死了心。 有升有降,有人欢喜有人哭 几天的功夫,朝堂就被彻底清洗了一番,包括一直养病“深居简出”的安庆候,随着六公主那面传来害喜的喜讯,也因卷入一场私盐案被抄了家。 激流涌动的日子过的飞速 转眼间,就到了三月十八,郑贵妃封后大典的日子。 这一日,上京城上上下下张灯结彩 火红的丝绸挂满了街头,直红透了半边天。 见过六公主出嫁的盛况,郑皇后的立后大典要比那跟隆重十倍。 甄十娘总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世纪庆典。 随众命妇垂立在午门前,观看了万岁携着盛装的郑皇后登上高高的祭祀台在礼官的指引下做了一个又一个繁辱的礼仪,甄十娘便被特别安排到一个清静的偏殿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直到申时左右,才和沈钟磬以及简文简武一家四口被请到坤宁宫。 看过立后大典流程,举行完国礼,接下来应该是家礼,是六宫嫔妃和皇族贵戚来坤宁宫给新任皇后磕头请安的礼仪,甄十娘很不明白,他们又不是皇亲国戚,已经在午门前给新皇后磕头了,为什么还要来坤宁宫再磕一次?rs 第三百零七章 义子 心里疑惑,甄十娘行动却不敢疏忽,听到太监传唤,小心翼翼地带着简武简文随在沈钟磬身后一步一步走入坤宁宫。 坤宁宫内聚满了人。 太后端坐在正中,郑皇后和万岁一左一右坐在两边。 见沈钟磬跪下,甄十娘正要跟着跪下,万岁开口道,“沈夫人身体不好,以后见朕可以不跪。” 天,即便皇后也没这个特权! 殿内一阵唏嘘,众人纷纷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也怔住,随即福身谢恩,“……臣妇谢万岁。”余光瞧见沈钟磬唇边带笑,甄十娘嘴角也弯了弯。 倒不是觉得这个恩典有多大,多荣耀,身为现代人,甄十娘是真讨厌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这种没人权的玩意,那面沈钟磬却是不舍的她跪在凉地上,夫妻两对万岁这个举措一致赞同。 见完礼,万岁让人赐了坐,招手叫过装扮的粉雕玉砌垂立在沈钟磬身边的简文简武。 “……听说你们和五皇子结拜了异性弟兄?”万岁沉声问道。 甄十娘心腾地悬起来,转头看向沈钟磬。 身为一国之君最忌外臣和皇子间走得太近,当初在宫门口听简文说五皇子骗简武结拜了兄弟,她就担心被万岁知道会龙颜大怒,曾嘱咐沈钟磬找机会回禀了万岁,这以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早把这个茬给忘了,也不知他说没说? 万岁又是从哪知道的? 见沈钟磬正专心地看着儿子,全没注意她,甄十娘心扑扑直跳。 她这面紧张,殿内众人也震惊。 竟敢让儿子和皇子结拜,这沈钟磬,吃了豹子胆! 尤其当初和简武一起同五皇子结拜的隆庆王世子父子,更是惊的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考虑着要不要跪下来请罪。 片刻的沉寂后,殿内响起一阵喧嚣。 瞧见有人走出来,一直端坐在万岁下首的五皇子抢先一步扑通跪倒,“这件事是儿臣逼武哥做的,是儿臣看他行事仗义身手敏捷起了爱惜之心,才逼他磕头叫大哥,此事与他无关。”自古君为臣刚,他逼武哥磕头,武哥就不得不磕,有他这句话,那些想藉此弹劾沈钟磬的就没了仰仗,而他这面,毕竟是万岁的亲儿子,顶多被骂一顿鲁莽而已。 甄十娘临危出头澄净郑毓勋不是妖孽,把他从地狱解救出来,之后又拿命救了他,五皇子打心里感激尊崇甄十娘,明知道身为一国储君,父皇最忌讳他这样义气用事,他还是义无返顾挺身而出,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沈钟磬一家因他受到责罚。 听了他的辩解,闪身出列准备弹劾沈钟磬的昌邑侯又悄悄退了回去。 “不是!”武哥一把推开急冒了汗的简文的拉扯,“没有人逼迫,我是自愿和大哥结拜的!” 甄十娘起了一身冷汗。 天,她是不是把简武教的太耿直了? 殿内瞬间沉寂下来。 众人俱屏息看向万岁。 “弟弟小不懂事,若做错了,还求万岁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怪罪。”见万岁沉了脸,简文扑通跪了下去。 面沉似水,万岁静静地看着简武简文。 就在甄十娘沉不住气要起身替他们谢罪时,万岁突然哈哈大笑,“……不错,敢作敢当,有乃父之风。” 空气一轻。 五皇子李贤和甄十娘同时舒了一口气。 李贤正要说话,却听万岁看着简武道,“……即磕头认了结义弟兄,为什么不给义父义母磕头捧茶?”江湖有个不成文规矩,磕头结拜的生死弟兄都要把对方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孝敬,但五皇子身份特别,他父亲是一国之君,谁敢肖想认他当义父? 简武眨眨眼。 跪在地上的简文已悄悄伸拳撞了他腿弯一下。 简武站不住扑通跪了下去,一怔神,他随即磕头道,“……武哥给义父义母磕头。” 万岁又转向简文,“……遇事冷静,反应机敏,很像你母亲。”外人没发现,简文刚刚急冒了汗,保护简武的小动作却全落入万岁眼里,见自己这面刚板起脸,他便嗅到了危险,阻止弟弟不成又急急忙忙跪下为他辩护,俨然竟有几分长者之姿,万岁打心里对简文多了几分赞许,“你不是也跟着他叫一起叫大哥吗,为什么不给朕磕头?” “文哥给义父义母磕头。”话音刚落,简文已经绑绑绑给万岁和皇后磕了三个头。 惹得太后都跟着笑起来,“……真是个小机灵鬼。”声音里不无宠溺。 简文又趁势拉了简武给太后磕头,“……义孙给皇祖母磕头。” 这一次,连万岁和皇后都跟着笑出来。 早有小太监端上茶来,简武简文接过去恭恭敬敬地给太后、万岁和皇后分别敬了茶。 瞧见万岁面色严肃地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招呼太监又赏了简武简文一对玉如意,那面皇后也赏了一对真金足赤的鎏金小马,殿内一阵唏嘘。 他们就这么认了个皇帝干爹? 被万岁皇后收为义子,以后就是不折不扣的亲王! 一时间,不可置信的,羡慕的,嫉妒的,各色的目光都聚在了这小哥俩身上,纷纷叹息自己怎么没养出这么好的儿子来? 简武简文敬完茶站起来,万岁目光又落在五皇子身上,“还不给义父义母磕头敬茶!” 让五皇子给义父义母敬茶? 如果说刚刚让简武简文磕头敬茶认义父义母,大家只是震惊,现在,已经傻了。 郑贵妃已被封为皇后,虽然暂时没立太子,可毋庸置疑,这个被简武简文唤作异性大哥的五皇子李贤就是太子——是大周下一代的君王! 身为一国之君乃天之骄子,除了父母和老天,怎可随便跪人? 连五皇子都傻在了那。 沈钟磬已腾地站起来,“……万岁使不得!” 万岁脸色一沉,“你坐下!” 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在民间都会认作义父义母,要孝敬终老的。 可李贤是皇子,自古以来,太医给皇子公主治好病是天经地义,治不好就是罪过,严重的都要被杀头灭九族的,绝不会认做义父义母。 这是内宫不成文的规矩。 当初和李贤结拜的不仅武哥,还有隆庆王世子,万岁却只字不提他,只让简武简文磕头敬茶,很显然,他不过是拿结拜之事做引子,变相地让五皇子像民间那样磕头认下自己这个救命恩人! 一瞬间,甄十娘已经明白了万岁的用意。 可明白是一码事,事实又是另一码事。 五皇子就是未来的九五之尊,怎可轻易跪人? 瞧见五皇子脚步轻快地朝她走来,饶是冷静自持,甄十娘心里也有些惴惴,她不安地看向太后和皇后。 太后慈爱地朝她点点头。 郑皇后朝她微微地笑。 余光瞧见沈钟磬也被万岁呵斥回来,沉着脸端坐下来,甄十娘就挺了挺腰,面色沉静地看着五皇子在自己面前徐徐跪下。 …… “……沈夫人!”甄十娘一家已经出了乾坤宫,长宁公主从后面快步追上来。 “公主。”甄十娘转过身。 “你说……”长宁公主气势汹汹,“这世上真有妖孽吗?” 甄十娘就皱皱眉。 据说宫里的这些嫔妃,她最尊重的就是郑皇后啊,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撒手? “……郑毓勋的确是得了一种少见的病!”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公主若不信,三个月后再看。” “你……我……” 想辩解什么又不知怎么说,长宁公主紧咬着唇看着甄十娘,眼里恍然有股说不清的委屈。 见长宁公主不言语,甄十娘朝她轻轻一福,转身就走。 她贵为公主,自己现在还贵为未来君王的义母呢。 谁怕谁啊。 恼恨她在医馆选址上狠狠地宰了自己一笔,甄十娘对这位刁钻乖戾的大公主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你……”见她竟不等自己发话就走,长宁公主脸色一阵扭曲,张嘴想训,对上甄十娘挺直从容的腰背,心里没由来一阵胆怯,她使劲一躲脚,转身进了大殿。 乌雅芳趴在闺房呜呜地哭。 “……多好的一段姻缘,就这么被你拆散了!”邬四奶奶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因皇后册封大典一直逗留在上京的大儿子邬卓,“那沈二爷字写的不好又碍着什么了?”她咄咄地看着邬卓,“现在好了,人家亲侄子是五皇子的磕头兄弟,亲大哥大嫂是五皇子的义父义母,一旦五皇子立了太子,以后登上帝位,沈将军就是无冕的太上皇,沈夫人就是无冕的太后,随便一句话,沈二爷至少也是个王侯……” 现成的候夫人就这么飞了! 邬卓邬知县也后悔不迭,嘴里却不肯认输。 “……他连个功名都没有,全靠沈将军的颜面进翰林院做了笔贴,还不知珍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日子,你去问问,翰林院的几个大学士任谁一提起他都头疼!” “混日子又怎样?”郑四奶奶眼睛一立,“人家那是有资本!有能你也混个试试!”指着外面,“京城里那些贵勋世子,哪个不都这么混,一个个不照样是王爷侯爷,呼风唤雨的!” 邬卓脸色涨红,不甘地嘟囔道,“……谁知道沈将军和沈夫人会被五皇子认作义父义母!”rs 第三百零八章 姻缘 原本小声呜咽,听见大哥也露出后悔之意,邬雅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女儿死也不嫁尹公子!”拒绝了沈忠信,在邬卓的窜动下,邬家很快就订下了尹家,家世虽没沈家显赫,这尹公子却在乡试会试中连中了解元和会员,连翰林院的李大学士都看好他,破格收为门生,预言他能在今年的殿试中夺得头魁,连中三元,“女儿这辈子不嫁人了,就去大慈寺做姑子!”爬起来四处找剪子,找刀子要剃度了。 看着被丫鬟死死抱住的女儿,邬四奶奶狠狠咬了咬牙,“你若真打定主意嫁他,我就厚着这张老脸再去说说。” 邬雅芳哭声立即小了下去。 当初沈家三番五次地上杆子来求,合了八字之后这面又提出要见人,那么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了,显然是真心想娶她。 如今自己答应了,他应该很高兴吧?邬雅芳微垂的眼底闪过一抹耀眼的光芒。 小县主李绮香正满头大汗地按装着水车。 固定好最后一个支架,小县主抬头招呼丫鬟,“快,拿水来!” 小丫鬟很快端来了一大盆水。 用力地摇着手柄,眼看着大木盆里的水被水车轴轮上的小竹筒一筒筒提起来,送的下面的水槽里,沿着自己设计的路线缓缓地流向前面的小木盆,小县主高兴的叫起来。 “我成功了!” “我成功了!” …… 令丫鬟抱了水车匆匆地来到父母的住处。 “父亲,母亲,水车装好了!”轻快的声音像天空的燕子,小县主脸色红扑扑的,恍然三月的桃花。 正带丫鬟收拾箱笼,南郡王妃见了忙一把扶住她,“……说过多少次了,女人要端庄贤淑,行止有耻,瞧你这样,仔细以后嫁不出去。”斥责的语气带了三分的宠溺,看着天真活泼的女儿,南郡王妃无奈地叹了口气。 “嫁不出去正好,女儿就在家陪母亲一辈子!”小县主听了就搂着南郡王妃的脖子咯咯地笑,“谁也没规定女人就一定得嫁人!” “胡说!”正整理信件,南郡王脸色一沉,“你瞧瞧你,坐没坐样,站没站样的,成何体统!” 南郡王妃一哆嗦。 忙拉下女儿缠住自己脖子的手,悄悄示意她去一边坐好。 小县主悄悄吐吐舌头。 余光瞧见父亲脸色阴沉,她眼珠转了转,回身接过战战兢兢的小丫鬟手里的水车放在书案上,“……父亲您瞧,水车做好了,您这次回去就可以用它把漓河水引上来灌田了。”一边摇着手柄一边解说着,小县主偷偷觑着父亲的神色,见他眉头舒展,聚精会神看过来,小县主嘴角偷偷弯了弯,“以后西南百姓再不用顶着烈日担水浇田了!” “……太好了!”早忘了生气,南郡王欣喜若狂,他一边接过手柄摇着,一边吩咐人端水,想起什么,抬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卷图纸,“这是卓大人才寄来的漓河流域图,你趁回西南路上好好研究研究,规划个引水灌溉设计图,我们一到家立即就着手修建!”已经三月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回西南路上? 小县主怔住,恍然才发现父母正在收拾箱笼,“……父亲母亲这是要回西南?”声音有些尖利,某名地,小县主心里有股不舍。 舍不得什么她也不清楚,就是打心里不想离开上京城。 南郡王和南郡王妃同时怔住。 南郡王妃停下手里的动作,“都三月了,早该烧荒松土了,不是等着参加立后大典,你父亲早就走了。”她看看案上的日历,“……再不能拖了,我们参加了回春医馆的开业庆典就走。”因亲侄女杨雪梅之事,她欠着甄十娘的情,而南郡王那面尽管急的抓心挠肝,可有万岁暗示,也不得不留下来参加回春医馆的开业庆典。 “这么快?”小县主心里有股淡淡的失落。 “……怎么?”南郡王疑惑不解。 “女儿一直闷在家里研究水车,都没来得及出去玩呢。”小县主扯了父亲的胳膊摇晃着,“……有卓大人坐阵,我们再住几天吧。” 为了这个水车,她的确错过了许多宴请和郊游,南郡王妃微微有些动容。 “不行!”南郡王脸色一沉。 不甘地噘噘小嘴,小县主眼珠转了转,又蹭到南郡王妃身边,“……母亲!”目光落在水车上,她眼前一亮,“对了,这水车虽勉强装上了,可有些地方女儿还不太懂,匆忙回去一旦仿制不出就麻烦了,要不父亲先回去,女儿和母亲……”话没说完,见父亲脸黑下来,匆忙改了口,“……对了,女儿听说沈二爷已经辞去了翰林院的差事,父亲不如就求沈将军带了他一起去吧。”讨好地看着父亲,“这样,女儿就不怕按不上了。”又道,“不止水车,沈二爷会的东西可多呢,什么木犁啊,农车啊……”眼珠转啊转,小县主竭尽所能地想着可能打动父亲的东西。 屋里特别静。 南郡王和南郡王妃相互对望了一眼。 难道,她是因为沈家二爷才不愿意离开上京城! 念头闪过,南郡王妃脸色变了变,“……你见过沈二爷了?”看似平静的语气中有股极力压抑的波澜。 正说得起劲,小县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父亲母亲严令她不许去找沈忠信! 可是,水车图纸虽然送来了,却因太潦草有许多地方看不懂,找了工匠去问过几次,到底不是特别灵透的人,传来传去的总说不明白,于是,她索性趁父母去参加春宴,偷偷跑到将军府。 不似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满嘴的甜言蜜语,苍蝇似的围着她撵也撵不走,沈忠信又臭又硬,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避瘟神似的也不管自己看不看得清离着八百丈远就讲解,死活不肯靠近自己,直让她恨不能踹上两脚。 可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呢,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蕴藉风流,那略带磁性低沉的声音她光听着心就砰砰直跳,尤其有一次自己正聚精会神看图纸,突然一抬起头,他正用一双温润的眼睛看着自己,现在想起来,她还忍不住心扑扑地跳……眼前又闪现出那俊美飘逸的身影,小县主脸色微微发热,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脸颊。 想的出神,一眼瞧见父母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小县主一哆嗦,她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没有,女儿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研究水车,哪有功夫去见什么沈二爷,张二爷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瞧见女儿的脸瞬间红到了两腮,南郡王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 见南郡王脸色不对,南郡王妃连忙板起脸,“……沈二爷即便不在翰林院了,上面还有高堂老母,又不是寻常的工匠,哪是你想请就请的。”不着痕迹地用身子把小县主和南郡王隔开,一边推了她往外走,“……还不快回去收拾东西!” 有些不甘心,但瞧见父亲脸色青黑,当真怒了,小县主使劲一跺脚,蹬蹬蹬跑了出去。 “你就惯她!”南郡王一掌拍在书案上,“你看看,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哪还有一点女儿家的矜持!”想起这面刚拒了婚,女儿竟偷偷地跑出去找人家,南郡王手背上的青筋都蹦起了半寸高。 这张老脸可真被她丢尽了! “……女儿这样也是你惯的!”被丈夫无端训斥,南郡王妃也有些火大,“她费尽心机组装水车,不也是为了你!” 目光落在水车上,南郡王气焰立时矮下来。 说到底,女儿不顾自己禁令跑出去找沈忠信,也是为了这个水车。 “……那沈二爷虽然没有功名,却也是一个想当当的君子。” 见南郡王不言语了,南郡王妃声音也低了下来,“刚被我们拒绝,听说这水车能福祉西南百姓,他二话不说就把图纸送了过来,香儿看不懂,我们遣了工匠去问,哪一次不都耐心地给解答,写的详详细细地让工匠带回来?”叹了口气,“……这样的心胸气度,你上哪去找,更难得他也喜欢机关遁甲,正和了香儿的脾气。” 南郡王妃说的一点也不假,抛弃沈老夫人这一层,南郡王也打心里看好沈忠信,至少也是个恢宏大度,光明磊落之人。 见他动心,南郡王妃趁机说道,“……你一直顾忌沈老夫人,这次皇后册封大典沈老夫人没去,我听说是因为越来越健忘了,刚放下饭碗就忘了自己吃没吃饭,叫嚷着给端饭吃,刚出了院门就找不着家,说话行动就像个孩子,身边一刻也离不了人,看这意思,怕是再主不了事了。” 果真这样,小县主嫁过去是再受不到婆婆气的。 更主要的,沈钟磬夫妻成了五皇子的义父义母,他日一旦五皇子坐上九鼎之位,沈钟磬和甄十娘就是无冕的太上皇和太后! 这样的联姻机会可是不多! 现在,大约满上京城未嫁的姑娘都巴不得和沈家联姻吧? 南郡王妃在心里叹息。 所以,刚刚看到女儿提起沈忠信竟然红了脸,她心里震惊之余窃喜居多,潜意识地,她还想促成这桩姻缘。 “痴呆了?”南郡王错愕,……沈夫人不是神医吗?”rs 第三百零九章 吵架 “……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南郡王妃听了就叹了口气,“听太医说,沈老夫人不相信沈夫人,担心害她,要死要活不肯吃沈夫人的药,有一次都后半夜了,硬逼了沈将军出去请太医。” “……这种事情她也能做出来?”南郡王语气惊讶之余有抹讥讽。 家里就有大夫,好歹大面上过的去吧。 “都敢击登闻鼓告亲儿子,她有什么做不出来?”南郡王妃一哂,“还好老天长眼,让她得了痴呆,再不记的这些前尘旧怨。”否则,任她胡搅蛮缠下去,甄十娘还不知吃多少苦呢,“……听谨王妃的意思,沈二爷也是真心真意喜欢我们香儿,王爷不如……”声音戛然而止,南郡王妃满眼期待地看着南郡王。 当初不同意这门亲事,虽说顾忌沈老夫人这个不讲理的婆婆,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吃苦,可南郡王更担心的是沈郑两家的后位之争,担心一旦郑贵妃当了皇后五皇子做了储君,他日会抄了沈家满门。 之前两家争夺的那么凶狠,不仅他,包括朝堂所有人,谁也没想到郑沈两家一场轰轰烈烈的争斗竟是这样一个收场。 封后大典那天,一见万岁收简武简文为义子他就后悔了,只是,南郡王眉头拧成了疙瘩,“……都已经拒绝了,我们现在又倒贴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想用女儿巴结权贵呢。”虽然他就是这个意思,可到底拉不下脸,南郡王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成,不成,我好歹也是个郡王,统管西南三省的军政,掌管大周半个粮仓,他沈钟磬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还犯不上拿女儿去巴结!” “王爷……” “好了,好了……”想起大好的联姻机会就这么错过,南郡王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他不耐地打断南郡王妃,“这两天你看紧了香儿,不准她再不知廉耻地往将军府跑!”一甩门走了出去。 死要面子活受罪! 见明明也后悔了,可南郡王还死撑,南郡王妃无奈地叹了口气。 …… 钟霖卢俊等人已来了上京,上京回春医馆也早就试运行了,封后大典一过,就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开业准备中。 离开业还剩几天,要做的事情特别多,甄十娘这个创始人本应首当其冲,可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卢俊钟霖等人真把她当成了一碰就碎的泥娃娃,她每天来到医馆,众人只把大事跟她汇报一下,讨一个决策,用不上一个时辰,卢俊钟霖就开始撵人,那股不讲理的劲竟比沈钟磬还霸道。 好歹在沈钟磬跟前她还能撒撒娇,硬赖着改变他心意,在这些人跟前,他们黑下脸来可是连眼皮都不眨。连最讨厌红尘俗事,一心潜研医术的褚榆,瞧病之余竟也跑前跑后地跟着张罗开业之事,板着脸不准她插手,催促她早点回去。 也知大家是心疼她,站在医馆门口看着大家都忙忙碌碌,没人理自己,甄十娘笑着摇摇头,索性扶腊梅回了将军府。她这身体,也的确逞不了强了,这个医馆早晚是要交给这些人的,她不想放手也得学会放手。 用过午饭,甄十娘向往常一样看了一会书便沉沉睡去,被一阵争吵声惊醒,甄十娘睁开眼,“……谁在外面。”都知道她有午睡习惯,这个时间没人敢喧哗。 正坐在床前静悄悄做女红的腊梅吓的站起身,“奴婢去瞧瞧……” “……我要找母亲!” “……我要找母亲!” 娴姐肿着半边脸一边哭着,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我娘睡觉,不许你打扰!” 简文简武涨红着脸拦在门口不让进。 “我的姑奶奶,您小点声,仔细吵到夫人……”门口的小丫鬟吓得连连哄劝,“小姐有事好歹等夫人醒了再说。” 不说还好,这些人一劝,娴姐索性扯了嗓子大喊,“……母亲,母亲,武哥打我!” 见她不管不顾地大吵起来,简武瞬间瞪起了眼。 眼见简武毛了,小丫鬟吓的连拉带拽好歹没让他冲上去。 “我的小祖宗,夫人身体不好,快别在这争吵……”看到哭得惊天动地的娴姐,连被叫闹声惊出来的杜妈妈都白了脸。 正闹得不开胶,腊梅走出来,“……夫人让小姐和少爷进去。” “……武哥打我!”一进门,娴姐就扑到甄十娘怀里。 看到娴姐白嫩的小脸上五个血红的手指印,甄十娘吓了一跳。 难怪一向在自己面前乖巧的娴姐会闹成这样。 简武竟动手打了她! “……怎么回事?”甄十娘瞬间板起了脸。 简武从小霸道,没少欺负简文,两人一言不和就拳脚相加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毕竟他们都是男孩,相互打几拳也无所谓,从一入将军府她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动手打娴姐。 在甄十娘眼里,男人强势霸道些无所谓,动手打女人就太没品位,没风度了,也因此她声音格外的严厉。 见娘亲被吵醒了,简文简武两人都红了眼,睁着气鼓鼓的大眼狠狠地瞪着娴姐。 娴姐吓得又往甄十娘怀里钻了钻。 “到底怎么回事?”甄十娘声音陡然高了一倍,“武哥!” “她骂勋哥是妖精!”简武气的胸口一起一伏。 简武对兄弟一向仗义,这是触到他底线了。 甄十娘怔住。 小丫鬟敲门进来,“……郑大*奶求见夫人。” “阿忧千万别责怪武哥,都是勋哥不好,是他惹的祸。”一进门,杨雪梅就连连给甄十娘道歉,一面拉了藏在身后的郑毓勋,“……快给娴妹妹道歉。” 几天下来,杨雪梅和甄十娘早已姐妹相称,因杨雪梅比甄十娘大一岁,甄十娘索性让她和萧老夫人一样称自己阿忧。 郑毓勋紧咬着唇,睁着一双倔强的眼不言语,恍然又回到了刚一进将军府时的模样,甄十娘见了心就忍不住一揪。 见杨雪梅立起了眼,硬耸了勋哥上前给娴姐道歉,甄十娘忙拉了她坐到一边,“……姐姐先坐,孩子的事情,先让他们自己说。” “勋哥没有错,就是妹妹不对!”简武趁势把勋哥拉到自己身后,不让他给娴姐道歉。 勋哥就拽着简武的衣服藏在他身后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甄十娘低了头问娴姐。 娴姐捂着脸呜呜地哭,“武哥打我!” “……妹妹让勋哥捏小鸟,勋哥不给捏,她就骂勋哥是妖精,弟弟就冲上去打了她一巴掌!”见娘亲的目光看向自己,简文说道。 勋哥从小没人玩,就天天自己在院子捏泥巴,时间长了,倒也捏了一手好泥,捏什么像什么,惟妙惟肖的。 他原本孤独惯了,不善与人交往,但架不住简文简武生性热情,又得了娘亲的嘱咐,做什么都带着他,三人同吃同睡把他当亲兄弟般看待,几天功夫,勋哥便也接受了简武简文,也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们,听说那些小人小鸟都是他自己捏的,简武简文情趣大发,索性让人买了许多泥人土,跟勋哥一起学着捏。 三个人正玩的高兴,娴姐来了,她本不喜欢泥人,但一见了勋哥捏的小鸟就爱不释手,直张罗要,简文给她捏了一个,跟秃尾巴鸡似的,被娴姐扔到一边,死活让郑毓勋给她捏。 原是想把手里的捏完了再给她捏,但郑毓勋性子内向,不会说,任娴姐怎么说,他只一声不吭地坐在那给简武捏小哪吒。 娴姐急眼了,张嘴就骂他柳树精。 瞧见勋哥手里的泥人掉到地上,两手捂着耳朵抖得身子都缩成了一团,简武冲上去就打了娴姐一巴掌。 简武简文没进府前,娴姐就是将军府的明珠,自小到大哪受过这个,她愣了大半天,回过神哭着喊着跑来找甄十娘。 听明了原委,甄十娘叹了口气,见怀里的娴姐捂着半边红彤彤的脸哭的委屈,就抬头看向简武,“……不管为了什么,妹妹是女孩,你动手打妹妹就不对,你先给妹妹道歉。” “娘!”一向对甄十娘言听计从的简武急红了眼,“是她欺负勋哥在先!” “那你也不能动手打。”甄十娘眉头立起来。 简武咬着唇不言语。 见甄十娘和简武僵住,杨雪梅慌忙一把拽过郑毓勋,“快给妹妹道歉。”又看向甄十娘,“这事都怨勋哥,你别难为武哥了。” 没有甄十娘就没有他们母子。 那天甄十娘也是为救她们,给她治眼睛,最后才累昏在五皇子的手术台边,尤其为尽快让勋哥摆脱阴影,甄十娘和简武简文这段时间所做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这些,即便她倾尽后半生也报答不完。 怎么能再因为他们让甄十娘母子不和。 这事都是她的勋哥不对,这么大的恩情,别说娴姐要一只鸟,就是要她的命,她也愿意给,一听说孩子们因为这个吵了起来,杨雪梅首先就将勋哥训斥了一顿。 被硬拉到人前,勋哥目光茫然地看着娴姐。 瞧见娴姐躲在娘亲怀里转过小脸偷偷朝自己吐舌头,简武气红了眼,“……就是她欺负勋哥,我死也不道歉!” ~~~~~~~rs 第三百一十章 见效 “简武!”甄十娘连名带姓一起喊。 “干娘,干娘……”勋哥慌了神,扑上去紧紧地拽着甄十娘衣襟“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对,不怪武哥!”勋哥被救后,杨雪梅死活让他认甄十娘做干娘,发誓长大后要像待亲生父母一般孝敬沈钟磬夫妇。 甄十娘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 可那两天杨雪梅就像着了魔,唯唯诺诺的,甚至要自己给她当奴婢,甄十娘没法,只好认了这个干儿子。 “娘!”见郑毓勋竟怕他受罚认了错,简武脱口大叫“勋哥天天晚上做噩梦,大喊大叫自己不是妖孽!” 屋子顿时一静。 大家目光都看向勋哥。 亲生父亲拔刀相向,又加那日的游街,对勋哥小小的心灵伤害太深,这阴影,大约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了,再忍不住,杨雪梅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她弯下腰一把抱住儿子“……勋哥别怕,都过去了。” “我没事的,武哥说我长大就不会做噩梦了。”勋哥伸了小手给娘亲擦眼泪“……娘别哭,干娘说娘再哭眼睛就看不到了。” “姐姐的眼睛千万不能再哭。”甄十娘忙推开娴姐,掏了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拽了勋哥小手拉过来“干娘都说了勋哥不是妖孽,干娘一定能把你治好。” 甄十娘声音特别轻柔,勋哥小手就紧紧地抱了她的腰,把粗糙的小脸埋在她身上。 瞧见简武兀自倔强地站在地当中,满眼的委屈。甄十娘心里叹息一声,招了手叫他“你过来。” 见娘亲声音缓下来,简武走过来。 “……娴姐有错。但你打妹妹也不对,你必须跟妹妹道歉。”声音虽然没了先前的凌厉,却透着股义不容辞。 “武哥……”勋哥小手悄悄拽了拽他。 对上勋哥哀求的眼,简武气哼哼地看着娴姐。“对不起,我打你不对!” 娴姐小嘴一裂,笑了出来。 简武话题一转“今天就是你不对,如果下次再敢这么说勋哥,我还照样打你!” 看着简武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小丫鬟扑哧笑了出来。 甄十娘也被气乐了“你放心,娴姐再不会这么说。”看向娴姐。“是不是?” 娴姐脸色涨红地点点头。“嗯。” 甄十娘话题一转。“勋哥并不欠你什么,你求他给捏小鸟,他答应了是人情。不答应是他的本分,求人就应该有诚意。要拿出等价的东西去交换……”她面色严肃地看着娴姐“怎么能人家不答应张嘴就骂?”声音从没有严厉“这和无赖有什么区别?” 虽然庶出,可简武简文曝光之前,娴姐是沈钟磬唯一的血脉,被他和老夫人捧在手里,直比那嫡出的还娇贵,身上也养了些坏习惯,甄十娘早就发现娴姐脾气有些骄纵,一来自大姨娘死后,她就有些自闭,二来到底不是亲生,也不好说的太深。 可是,今天这事她做的太过分! 没料甄十娘突然就变了脸,连满肚子不服气的简武都愣在了那,呆呆地看着娘亲。 娴姐小嘴瘪了瘪,张嘴要哭。 “阿忧……”回过神,杨雪梅一把将娴姐搂过去“孩子还小,你别这样吓她。” “姐姐你别管。”甄十娘把娴姐从杨雪梅怀里拽出来,认真看着她“今天这件事就是你的错,设身处地想想,若你手脚上长了疮,别人骂你残废,骂你是妖怪,你会怎样?” 娴姐就想起姨娘刚去世时,那些丫鬟婆子背后都指指点点骂她是小尖细的事情,原本委屈地要哭的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见她知道错了,甄十娘声音软下来“……既然知道错了,就给勋哥道个谦,告诉她你下次再不会了。” “不用,不用!”杨雪梅连连摆手,对上甄十娘递过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 见杨雪梅阻拦,娴姐松了口气,余光瞧见甄十娘正神色严肃地看着自己,娴姐身子僵住,沉闷了好半天,抬头怯怯地看着郑毓勋“……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不骂你了。” “不是,不是……”从小在鄙弃孤寂中长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郑重其事地跟他道歉,拿他当人看,郑毓勋脸腾地涨红,吭吭哧哧说道“……我明天就给你捏小鸟。” 原本觉得委屈,听了郑毓勋的话,娴姐眼睛瞬间亮起来。 空气顿时一轻,众人恍然舒了口气。 “……哥哥答应给你捏小鸟了,还不谢谢哥哥。”甄十娘趁机说道。 “谢谢哥哥。”娴姐说着,想起甄十娘说的求人要用等价的东西换“……明天我给你绣个荷包!”怕他不喜欢,又道“连母亲都夸我荷包绣的比她好。” 甄十娘汗颜。 随便叫出一个人,荷包绣得都比自己好。 见娴姐道了谦,又答应给郑毓勋绣荷包,简武一肚子的气顿时没了,他不好意思地冲娴姐笑了笑“我今天也是气急了才失手。”看向勋哥“他是我小弟,你以后再别欺负他。” “武哥,他是谁?”甄十娘哭笑不得,板了脸问道。 几个孩子中,勋哥最大,娴姐最小。 当初甄十娘和大姨娘是前后脚怀的孕,因甄十娘是双胞胎,年纪又小,简武简文早产,比娴姐大了一个多月,勋哥又比简武简文大三个月。 “他个子比我小!”武哥嘿嘿地笑。 虽然同岁,但因病魔缠身,加上郑爽也不高,郑毓勋整比简武简文矮了一大头。 “灯笼杆比你高,你出去叫哥!”甄十娘指着门口的灯笼杆。 简武脸涨的通红看着勋哥叫不出声。 “叫弟弟也一样。” 勋哥小声嘟囔道,一边伸了小手挠后背。 “又痒了。我帮你挠……”简武见了就走过去。 “勋哥是后背痒?”甄十娘声音难掩一股激动。 “他痒的睡不着觉!”简武把手伸进郑毓勋衣襟“还是这儿?” 勋哥点点头“嗯。” “……阿忧?”见甄十娘一把抱过勋哥脱下他上衣,杨雪梅紧张地围上来。 勋哥自得了这怪病。身上除了燥热穿不住衣服外却一直不疼不痒,现在却痒的睡不着觉,是不是……杨雪梅心悬在了嗓子眼,生怕打扰了甄十娘。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药有效!” 看到勋哥后背脱落的皱皮下长出一小块发红的皮肤,甄十娘强压着〖兴〗奋语调平静地说道。 和前世见过的鱼鳞病还不太一样,郑毓勋的病她也没见过,和钟霖褚榆等人研究再三,一致认为所谓皮肤病无非是湿热风邪入侵,客入肌肤,致使皮肤内不得通外不得泄而致,甄十娘索性摒弃以外用药为主的常规治疗方法,决定采用以调节机体功能为主。外用药为辅助的方法。七八天了。她已经增减调整了两次内服药方,却毫无进展,甄十娘正犹豫要不要改变治疗方向。郑毓勋竟然感到了痒! 有感觉了,就是说他皮肤的机能正慢慢地恢复! 沉着性子。耐心地寻问了郑毓勋这两天的感觉,又检查了其他地方的皮肤,甄十娘让人拿过笔墨,又重新调整了药方,递给百合“速去上京回春医馆让秋菊照着方子配齐了送回来。”这才抬头看向杨雪梅“……虽然用药调理见效要慢,但勋哥现在皮肤有感觉了,就是个好兆头!” “我真的能好?”穿好衣服,郑毓勋仰起小脸看着甄十娘。 “能,你一定能好!”甄十娘拉了他坐在自己腿上,只是,她话题一转“要退了这层老皮长出新皮,以后会越来越痒,勋哥可能要遭罪了。” 勋哥大眼亮晶晶的“我不怕!” “勋哥真勇敢!”甄十娘笑着夸赞“我会尽力让你少些痛痒,你一定要忍着别挠坏了。”笑盈盈地拍拍他小脸“待这层皮退了,我们勋哥就变成小帅哥了。”古代没帅哥这个词,但甄十娘从小就这么说简武简文,现在连郑毓勋也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了。 他耳尖通红,使劲把头埋到甄十娘怀里。 看他耳尖红的有趣,简文嘿嘿地笑“……等你变成小帅哥我就能看到你脸红的样子了。”因脸上的皮肤又硬又粗,郑毓勋皱巴巴的脸常年都是一个颜色。 “阿忧……”杨雪梅激动的抱住甄十娘的肩头,眼泪刷刷地往下淌。 从郑府逃出来还没来得及找甄十娘就落入了吴凡手里,被押在阴暗的地牢里,那些日子,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的勋哥,还能有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的一天! 见她又哭起来,甄十娘就叹了口气“你真把我当成大罗金仙了,知道有我在,你再怎么折腾眼睛也不会瞎?”语气万分沉重地调侃道“我到底不是大罗金仙,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别让我治不好你眼睛砸了我神医的牌子!” 正流着泪,杨雪梅扑哧笑出来。 甄十娘趁势拉起她,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吩咐腊梅把药袋拿来给她敷眼睛。 “阿忧,我想……”平复下来,杨雪梅开口叫道。 见她叫的郑重,甄十娘坐直身子。 小丫鬟匆匆敲门进来“……郑夫人来了。” ps:有些晚了,道哈尔滨安顿下来吃晚饭就八点多了,⊙﹏⊙b汗,坐了一天的车根本不饿,很想直接留在宾馆你码字,只是,客户的接风宴不参加不好。 第三百一十一章 归宿 郑夫人来了? 甄十娘皱皱眉,抬头看向杨雪梅,“……怕是不死心,又来接你们母子的。”这半个月来,郑爽已经来了四五趟,因杨雪梅不愿见他,甄十娘便以她眼睛没好不能激动为由给打发了。 现在郑夫人亲自来了,她还真不好轻易打发了。 正和简武简文坐在蒲团上玩,郑毓勋听说郑夫人来接他回府,嗷的一声跳起来,“娘,娘!”惶恐的声音都变了调。 紧紧地趴在娘亲的怀里,他小小的身子还一阵一阵地瑟瑟发抖。 眼睛刚被敷上药,杨雪梅看不见,她摸摸索索地抱紧儿子,“阿忧……”苍白着脸色哀怜地转向甄十娘的方向。 “娘,娘……”简武简文双双扑过来,“别让勋哥回去!”简武哀求道,简文跟着附和,“……勋哥说那个人骂他是小畜生,要杀了他,所以他们才逃,才会被人抓了坐地牢。”使劲摇着甄十娘胳膊,“娘千万别让他们回去。” 那个人? “谁?”话问出口,甄十娘差点咬掉舌头。 除了郑爽还有谁。 瞧见简文一提那个人,郑毓勋的小身子又风中柳絮似的瑟瑟地抖起来,甄十娘暗叹了一声。 郑家想认回这个孙子,怕是难了。 “勋哥放心,你不想回去,干娘就绝不让你走。”她轻轻拍着郑毓勋,回头吩咐小丫鬟,“带郑夫人去客厅。” “沈夫人身体还好?”面对甄十娘,郑夫人再不敢以长者自居,笑盈盈的语气中明显地带了股讨好的意味。 “……大家都不肯让我干活,眼见上京回春医馆就开业了,我却成了最闲的一个人,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精神倒是被养足了。”甄十娘东拉西扯地和郑夫人聊着,只字不问她的来意。 郑夫人心里就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问道,“怎么没见雪梅,她还好吧?” “眼睛还看不清东西,瞧什么都是一片红……”甄十娘面不改色地撒着弥天大谎,回了头吩咐百合,“请郑大*奶出来。” 杨雪梅眼上蒙了一层白纱布,被小丫鬟扶着走出来,郑毓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娘亲的衣衫。 郑夫人下意识地站起来,“雪梅……”又低头看向郑毓勋,“勋哥。” 郑毓勋受惊兔子般瞬间把身子藏在娘亲身后。 郑夫人脸色微微有些尴尬,抬头看向杨雪梅。 半个月不见,杨雪梅俨然瘦成了一把骨头,郑夫人看着心里百味陈杂。 “……你父亲的意思还是想让你回府养着。”郑夫人亲热地拉了她的手,又转头看向甄十娘,“需要用什么药、怎么用,请沈夫人写个方子带回去。” 感觉儿子的小手一下子抓紧了自己,杨雪梅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母亲回吧,我不回去。” 毕竟是郑府的媳妇,不沾亲不带故地就这么住在将军府,成何体统! 郑夫人脸色微变。 “……勋哥的病必须我亲自守着。”甄十娘适时开口,“这孩子从小没见过人,内向,一刻也离不开他母亲,我看不如这样……”她看着郑老夫人商量道,“就让姐姐在这陪着勋哥待他病好了再说。”又到,“昨儿安伯侯夫人要接姐姐回娘家住,我也没让走,有姐姐陪着勋哥,他的病能好的快一些。” 这么多年来,自己在郑府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可娘家却羞于她生了郑毓勋这个妖孽,任她被夫家欺负而不闻不问,杨雪梅也早对娘家寒了心。 郑爽就是个棋软怕硬的脓熊,这些年来,若娘家稍稍给她撑点腰,郑爽也不敢左一房又一房的往回抬,对她非打即骂了,也因此,当听说母亲要接她会娘家时,杨雪梅毫不犹豫就地拒绝了。 她敢打赌,果真回了娘家,不出三天他们母子就又会被送回婆家! 身为五皇子的义母,万岁亲令见了他可以不跪,现在的甄十娘,可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即便亲生女儿当了皇后,郑夫人也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见甄十娘发了话,郑夫人再不敢再强求,勉强扯了个笑,“……那就打扰沈夫人了。” 甄十娘就满意地点点头。 给杨雪梅留了银票,问她还需要什么让郑爽给送来,郑夫人又想起邬雅芳来,“……当初都是他大哥,想把她嫁给尹公子,才硬拗着退了亲,心里念着沈二爷,邬姑娘死活不肯听他哥哥的话嫁给尹公子,见女儿不吃不喝,邬四奶奶也后悔的什么似的。”看着甄十娘,“两家八字也合了,人您也都见过,邬姑娘端庄贤淑温婉大方,和沈二爷也算是天生的绝配,我听说二爷也还一直未说亲,您看……”因婚事没成,顾念当初沈郑两家已撕破了脸,沈家和南郡王都不约而同地有意将这事压了下来,是以,虽然也算是南郡王的姻亲,郑夫人却不知道乌雅芳之后,沈家又上门求了小县主。 后悔了? 不是后悔错过了沈忠信这个人,她是后悔错过了成为侯夫人的机会吧? 听了郑夫人的话,甄十娘心里一哂。 “怕是不成了……”心里不屑,脸上却不带出来,甄十娘做出一副为难状,“二爷是一心一意地求娶邬姑娘的,那些日子,彩礼都备好了,老夫人连珍藏多年的珠宝都拿了出来。”这是事实,刚一和邬家提亲,老夫人就开始张罗着给小媳妇准备见面礼了,“……不是将军那些日子太忙,早就换贴过礼了,这面正一心一意地准备,那面却突然泼了冷水……老夫人一股火就气病了。”叹了口气,“您也知道,沈将军至孝,把老夫人气成那样,他是再不会同意了……” 也知道沈钟磬那拉硬屎的犟脾气,郑夫人就惋惜地叹了口气。 “……老夫人健忘的厉害,这以后人也糊涂,是再不会记得这些事的。”送走郑夫人,杨雪梅回头就劝甄十娘,“既然二爷一心一意想娶邬姑娘,如今她也后悔了,您不如再问问二爷的意思。”自己的婚姻不幸,杨雪梅也多有所悟。 婚姻是一辈子大事,最好能找一个情投意合的。 听甄十娘说沈忠信一心一意地想娶邬雅芳,她便一心一意地相信甄十娘说的是真的,又听自己的婆婆说邬雅芳也一心一意地想嫁沈忠信,两人都心仪对方,可谓情投意合,她便打心里不想甄十娘这么给拆散了。 “你啊……”见她说的认真,甄十娘无奈摇摇头,“我那是敷衍你婆婆。”想到南郡王妃是杨雪梅的亲姑姑,和小郡主提过亲的事她早晚得知道,甄十娘犹豫了下,开口说道,“二爷真心喜欢的是你姑姑的女儿,香儿小县主。”把当初的事儿说了,“……为此,二爷曾经还天天呼酒买醉,和邬家的婚事他是万不会答应的。” “原来是这样,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杨雪梅嘴里嘟囔着,忽然抬起头,“那你刚刚说的有模有样……”她做梦也想不到,甄十娘这样温淡坦诚的一个人,说起谎话来竟然连眼皮都不眨。 虽然刚才故意蒙了眼,她看不到,可光用耳朵听,甄十娘那态度,那语气,任谁也不信她是在说谎。 “世上也只有姐姐这么实心……”想起她堂堂一个侯府嫡女竟沦落至此,甄十娘声音戛然而止。 杨雪梅神色也黯下来。 空气有些窒闷。 甄十娘挥手打发了小丫鬟,“……不回去,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住在她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紧咬着下唇,杨雪梅摇摇头。 “要不……”甄十娘试探着商量道,“待勋哥病好了,我和将军做东,请郑大爷过来,你和他好好谈谈。”杨雪梅是一定要回去的,但绝不能不明不白地回去,甄十娘的意思,让她趁这机会和郑爽提出条件,约法三章,至少要保证她回府后母子再不能受气。 “不……”她这面想的好,谁知话一出口,杨雪梅就凄厉地摇头,“我坚决不回去!” “姐姐……” “阿忧……”杨雪梅打断他,“他一心想杀了勋哥,勋哥亲眼看到他是怎么打我,骂我,怎么逼迫我们的,回去他会天天做噩梦的。”认真看着甄十娘,“你知道吗?勋哥一见到他就浑身发抖,直到现在,都不肯开口叫父亲……” 即便没这些,被圈禁在望春轩近四年,那里,就是郑毓勋的噩梦吧? 想想也是,甄十娘就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打算?”又道,“好歹你公公是当朝国丈,你小姑是正宫国母,这样的家世,你母亲家是绝不会允许你回去住的。”也就是在她这,换一个人,慑于郑皇后的权势,杨雪梅早就被郑府绑回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杨雪梅说着又想哭,想起甄十娘的话,又强忍住了,她毅然地抬起头,“……我想一个人带着勋哥过!” “你……”甄十娘惊愕。 “阿忧……”杨雪梅哀求的声音透过股义不容辞的果决,“我想跟你学医,以后就带勋哥留在回春医馆。”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好歹能挣出一口饭吃就行。”rs 第三百一十二章 波折 这怎么行? 甄十娘却没这么轻松,杨雪梅可不是当初的自己,全家被杀,就一个破落户,什么名声地位,对曾经的她来说都是扯淡。◎文學館r /> 杨雪梅可是堂堂的侯府嫡女,当今皇后的亲嫂子! 传出去……甄十娘下意识地摇摇头。 杨雪梅激动地叫了一声“阿忧……” 张嘴要回绝,一抬头正对上杨雪梅瘦的尖尖的下巴和憔悴的一张脸,甄十娘声音梗在喉间“……我知道这有些惊世骇俗,可我真的无路可走了!”杨雪梅声音里带着一股坠落绝境的清冷“我想向阿忧一样,独立自主,再不要依附谁活着!” “不着急,勋哥也不是一时半时就能好的,我们还有时间。”甄十娘认真想了想“等勋哥病好了,你还没改变主意的话,我们再说。”一边说着,甄十娘心里暗暗琢磨若果真郑毓勋病好了后,她还执意要学医,自己要不要找太后出面说动郑皇后。 只要甄十娘不拒绝就好。 知道甄十娘的心有多软,杨雪梅嘴角弯弯,露出一抹真心笑容。 第二天一早,甄十娘去了上京回春医馆。 安伯侯夫人和南郡王妃结了伴来看杨雪梅,甄十娘回来时两人已经走了,杨雪梅兴冲冲地找到她“……我问姑姑了,自收了水车图纸,又见二爷一表人才,我姑父早就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看着甄十娘“我们这面总是男方,阿忧就大气些再找谨王妃去说,给足了我姑父面子。一准能成。” 即使面对娘家人,不知不觉间,杨雪梅已经把自己划归到了沈家这面。 甄十娘莞尔。 却也认真地考虑起来。 她回头让丫鬟找来沈忠信。 “……将来五皇子登基,你最低也能被封个侯爷,配小县主倒也不算委屈了她,我打算再找人给说说,想先问问你的意思?”甄十娘认真地看着他“你若同意呢,这婚事一旦成了。你就要放下心结好好待人家,若不同意就算了。” 再去求? 当初南郡王拒绝的那么斩钉截铁……现在,会改变心意吗? 若再一次拒绝…… 沈忠信脸色微微发白。 那种锥心的感觉一次就够了,若再一次被拒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过来。 等了半天没回音。甄十娘就叹了口气。 她缓缓地站起来。 慢慢地转过身,沈忠信怔怔地看着甄十娘不疾不徐地走出厅门,小县主那灵动的大眼,娇怒的模样又闪现在眼前。 突然,沈忠信抬脚冲到门口“大嫂!” 甄十娘回过头。 “谢谢大嫂的心意,若能求得。我一定会好好待她!”沈忠信脸色涨红地看着甄十娘。 再伤一次又如何? 这么多人都说大嫂身体不治,她都从来没有灰心、没有放弃过,自己身为她的小叔,身为一个堂堂七尺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懦弱! 怎么可以因为一次挫折就轻言放弃? 再被拒绝一次可能会很痛。可是,若因为胆小畏缩而不去争取,不去尝试,他会后悔一辈子! 甄十娘亲自找了谨王妃再去给说媒。 谨王妃有些犹豫。想到沈钟磬和甄十娘身份今非昔比,便欣然应允硬着头皮去了南郡王府。当天下午就乐颠颠地来了。“……感念您的诚意,南郡王妃说先和八字看看,若相配呢就先订下来,只是她们就这一个女儿,又嫁这么远,有些舍不得,婚期要再等两年。” 婚期要等两年? 这不过是南郡王为自己当初的借口找台阶吧,这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要面子,甄十娘好笑,却不想为这点小事计较。 在前世,沈忠信这个年龄就一在校大学生,再等个三五年成家都嫌早。 能抱得佳人,别说两年,十年他也愿意等,那面沈忠信〖兴〗奋的抱了简武简文直问他们想要什么。 沈钟磬却很不忿,当初南郡王无情拒婚,直把他的将军府折腾的天昏地暗,现在他又后悔了,给足了面子还磨磨唧唧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两天上门给沈忠信提亲的人可是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 他弟弟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偏偏在一颗树上吊死? 心里忿忿,奈何爱妻已经答应了人家,他却是不好反悔,只是,他坚决不同意等两年“……二弟不小了,再等两年和他同龄的人都该做爷爷了!”沈钟磬语气从没有的粗鲁。 做爷爷? 甄十娘眨眨眼。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知道碍于面子,沈钟磬绝不会让她再去提亲,她才绕过他和沈忠信商量,偷偷地将生米做成熟饭,没想到沈钟磬虽然勉强答应了,却会这麽强烈反对拖延两年,甄十娘不觉有些后悔自己答应的太快了“……二弟喜欢小县主,不在乎再等二年。”她试着劝沈钟磬。 “这些你不用操心,我去跟他说!”沈钟磬声音斩钉截铁“这门亲事他若同意就现在挑个日子,不同意就算了!” “将军既然不同意,我让媒人去说就是。”甄十娘忙笑着拦住他。 笑话,果真让他出面,亲事还不知被搅成什么样呢。 知道南郡王一家马上就要离京,转天一大早,甄十娘就去找了谨王妃,那面很快就回了信“……南郡王一定要等两年。”谨王妃看着甄十娘连连抱怨道“为你小叔的婚事,我可是跑断了腿。” “你放心,待这亲事成了,我一定让二弟亲自给你送猪头!”甄十娘笑着打趣,心里却暗暗琢磨。 两面都不肯低头,这事怎么办好? 听说婚事又起了波折,沈忠信亲自找到沈钟磬。“……我喜欢她,再等两年也无所谓的。”又道“……大哥有文哥武哥,也不需要我传宗接代了。”当初硬逼他成亲,是因为老夫人逼着要孙子,甄十娘身体又不好,他才硬着头皮答应的,沈忠信不明白,现在孙子已经有了。老夫人也不逼了,他大哥干嘛还这么急。 沈钟磬脸色一阵青黑。 沈忠信倔强地看着他“若大哥坚决不同意,我就一辈子不成亲!” 沈钟磬一拳砸到书案上。 沈忠信身子震了震,却依然不服输地和他对视着。 深吸了几口气。沈钟磬勉强压下给他两拳的冲动“你坐下……”他强压着耐心说道。 “大哥……”沈忠信态度软下来。 “我就你一个弟弟,从小到大一直宠着你。”声音凝重,沈钟磬语重心长地说道“舍不得你受一点苦……” 这他知道。 沈忠信低下头,他这个大哥看着脾气暴躁,可是。自小到大,凡事只要自己说一声喜欢,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满足自己……只是,这终身大事不是别的。 若不能娶小县主。他毋宁孤独一生。 大哥真为他着想,就不应该这么拗着! “小县主和你都不小了,为什么还硬要拖两年?”见沈忠信抬起头,他话题一转。“不为我想,你为你大嫂想想。她身体不好,外面一个回春医馆就让她操碎了心,回来家里还有一大堆家务事……”他看着沈忠信“不同意你等两年,我不是反对你娶小县主,只想你早点成了亲,让弟妹把中馈接过去,好让你嫂子一心一意经营回春医馆。”声音斩钉截铁“不管你怎么想,总之这件事我绝不会任你等上两年!”又道“若你执意娶小县主也行,先娶个平妻回来替你嫂子管家,两年后再迎娶她!” “大哥!”沈忠信大叫。 沈钟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屋里异样的沉寂。 “我去找她说!”沈忠信腾地站起来。 那面南郡王也正和南郡王妃僵持着。 “……人家又找了媒人,一心一意地想求娶香儿,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你还有什么好拿捏的,硬要再拖上两年!”南郡王妃絮絮叨叨地嘟囔着“香儿今年都十六了,寻常人家的女儿早出嫁了……” 这个年龄说还小,谁信? “够了!”不过是脸面上过不去,也没想到沈钟磬会在婚期上跟他死扛,南郡王心里正烦躁,他啪地一拍桌子“先前都说了我们不舍的女儿,现在又巴巴地往外嫁,岂不让人说我们看人家有权势了,要卖女求荣!” “你不是卖女儿!”南郡王妃也火大“……人家若不是五皇子的义父义母,你能答应的这么痛快!” “……好,我们就不攀这门亲事!”一句话说到痛点上,南郡王恼羞成怒“他等不起,我们还不嫁呢!” 南郡王妃脸色一阵发白。 小县主怒气匆匆地从外面冲进来“父亲,母亲!”她瞪眼看着南郡王和南郡王妃“你们这么喜欢把女儿留在家里,女儿就一辈子不嫁人!”说完,呜呜哭着往外跑。 “香儿!”南郡王妃一把拽住她“到底怎么回事?” 小县主扑到南郡王妃的怀里呜呜地哭“……他说沈将军坚决不同意他等两年,我若真心想嫁就马上成亲,否则他就一辈子不娶正妻!” 见这面正义亲,女儿竟私自去见了沈忠信,南郡王气的浑身直抖“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就死了这条心!” 小县主哭声戛然而止,抬头怔怔地看着暴怒的父亲。 “我南郡王的女儿,还没有这么被人逼亲的。”南郡王见了又恨恨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开业 胸口一起一伏,对着父亲决绝的态度,小县主使劲一躲脚,“女儿已经是他的人了,父亲不同意,女儿也没脸活了!”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她才不会傻到要父亲来决定一切。 话音落地,所以的声音顿时一空。 瞧见父亲要暴走,小县主嗖地冲了出去。 “反了,反了!”南郡王一拳将桌子砸了个窟窿。 亲事拖了下来,上京回春医馆如期开业了。 庆典出乎甄十娘意料的盛大。 万岁竟携了郑皇后亲自给她剪彩,百官们更是争先恐后,生怕拉下了自己被万岁记住。 原本为隆重推出上京回春医馆,开业前甄十娘就让小医护带着 自写的“小广告”在街头巷尾宣传了近半个月,闹得早已家喻户晓,此时加上万岁亲自剪彩,那场面直比郑皇后的册封大典还要热闹。 剧烈的鞭炮声中,褚榆钟霖卢俊等人俱穿戴一新,站在门口代甄十娘迎接络绎不绝的客人。 达仁堂的大先生崔鹤亲自带了四个小徒弟满头大汗地坐在正堂登记礼单,而代自家主子来登礼单的奴才小厮直排出一里多地。 花蓝,贺礼一直摆到后堂,各色锦旗挂了整一面墙。 “……阿忧这会儿知道万岁为何执意让你现在开业了。”和甄十娘并肩站在二楼上,萧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一楼门口的盛况,“……他这是知道你穷,替你敲诈百官呢。” 万岁携郑皇后剪彩后,首先就当众由太监高喊着扔了一个大红包。 于是,来参加庆典的百官也纷纷效仿。 甄十娘微微地笑。 为她这医馆,万岁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傍晚时分,崔鹤捧了厚厚的礼单兴冲冲地来到甄十娘跟前,“……不算礼物,夫人光贺银就收了近二十万两呢。”眉眼都带着笑,“这一下,连欠长宁公主的八万两都能偿清了。” “……她的银子不急!”甄十娘摇摇头,“把这笔银子都存到德盛昌去,做为基金专门用于给那些没钱的百姓瞧病。” 想了想,“再让余庆找人做个碑文,把礼单上所有名字都刻上去,就立在医馆门前,也让得了实惠的百姓记住他们。” 崔鹤眼前一亮,“这样一来,百官们名利双收,就再不会为被万岁逼着掏银子冤枉了,只恨自己的银子掏少了,名字没有排到最前面!”只是,他笑看着甄十娘,“就不知长宁公主知道我们有银子也不还她,会不会气吐了血?” 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崔鹤深知长宁公主的脾气有多乖戾。 甄十娘淡淡地笑,“……和她的付款契约是受大周律保护的,她不服可以随便告。”对于这个乖戾嚣张总是冲自己使劲的大公主,她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而长宁公主正看着正堂里的一面面锦旗发怔,“……她真救了这么多人?”语气中带着股不可置信。 “是的……”站在墙下负责讲解医馆概况的小医护点点头,“百官送的大都是花篮贺银,这些锦旗基本都是被沈夫人救过的病人送的,你瞧那个……”她指着眼前的一面锦旗,“这个于良是沈夫人当初在梧桐镇的邻居,当时他儿子被花生呛到了气管,都没了呼吸,硬是被夫人给抢救了过来……”把甄十娘当初救狗子的事说了,又指着另一面锦旗,“这个马顺也是梧桐镇的人,从房顶掉下来,被树枝刮破了肚皮……” 一面一面地,小医护恭敬地解释着。 长宁公主神色越来越郑重,“……她医术真这么高?” 小医护扑哧一笑,“……远的不说,八公主和五皇子的病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不都是我们夫人救的?”又道,“您是不知,连那被诬陷为妖孽的郑府小少爷,如今后背上都开始长出新皮了呢……” 长宁公主身子一震,“真的?” 小医护点点头,“……您去问问郑大*奶,是她亲口说的。” “……她真的连妖孽都能治好?”长宁公主直愣愣地看着小医护。 小医护差点咬到舌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沈夫人说郑府小少爷只是得了一种少见的皮肤病,并不是妖孽……” “她说不是就不是吗?”长宁公主凄厉的声音引来许多人回头。 小医护吓的不敢言语。 明白自家公主的心病,彩云吓白了脸,“……出来一天了,公主回去吧。” “……她真的连妖孽都治,真的能包治百病?”长宁公主目光少有地执拗,声音又高了八度。 瞧见众人呼啦围上来,小医护又后退了一步。 她追问这些干什么? 被长宁公主凄厉的声音吸引,一直看着墙上锦旗眼红的李太医回过头……事涉皇后和五皇子的血统,郑府小少爷的事情早就盖棺定论了,她为什么还不依不饶的? 是想为德妃娘娘翻案吗? 不是说后宫中她和郑皇后走的最近吗? 常给皇子皇妃瞧病,深知后宫中这些错综复杂关系的李太医又皱皱眉,难道……他忽然想起后宫中那些不为人知的辛秘……会不会也和郑毓勋一样,她也把那个三头六臂的妖孽豢养在了后院? 如今受了郑毓勋的刺激……她动了心,也想找甄十娘给瞧瞧,把他变成人? 这念头一闪过,李太医心扑扑直跳。 “这还用问……”他笑呵呵地接过长宁公主的话,“沈夫人自出道以来,还没听说她失手过。”见长宁公主看过来,“……连妖孽都能被她变成人!” 有意加重了变成人三个字,李太医一脸崇拜的模样,“她绝对能包治百病,您没听街头巷尾的顺口溜吗?有疑难,有杂症,就找回春的简神医……”意味深长地看着长宁公主,“公主若有什么疑难,只管找她绝对没错。” “找她真的有用?”长宁公主咄咄追问。 “……郑府小少爷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李太医发问道,“若有疑难,找她绝对没错!” 见长宁公主动容,直吓得彩云拉了她就走,“……马车已经来了,公主快走吧。” 慢慢地转过身,静静地望着长宁公主的马车消失,李太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包治百病的神医是吧? 吹吧,吹吧 最好把天吹破了。 说郑毓勋不是妖孽,再丑陋他到底还长了个人形,长宁公主生的那个可是长了三头六臂! 长了好几颗脑袋,谁敢说他不是妖孽? 她甄十娘再厉害,还能给砍下去两颗头,把他变成人形不曾? 当年给长宁公主接生的稳婆和太医可是全被灭了口! 不是郑毓勋,一旦抖出长宁公主生了个妖孽,连太后……这一次,被她窥见了神机,看万岁和太后还护着她……李太医阴森森地冷笑。 庆典过后, 原本打算立即动身的南郡王夫妇因女儿的婚事耽搁下来。 深知女儿鬼精灵的秉性,南郡王夫人都怀疑她说的**于沈忠信的话是不是真的,可这事谁也说不准,事涉女儿名节,南郡王却是再不敢蛮横地拒绝这段姻缘。 尤其上京回春医馆的开业庆典上,朝中百官多方打探沈忠信的婚事,甚至连甄十娘身边的大丫鬟都惦记上了,打破了头抢着和沈家联姻,直让南郡王心里七上八下的如坐针毡。 等了两天不见将军府动静,再坐不住,南郡王急急地催了南郡王妃以探视杨雪梅为名去将军府探探口风。 瞧见沈忠信三魂丢了两个半似的,一天天浑浑噩噩的,几天功夫脸都瘦脱相了,到底心里不忍,甄十娘正琢磨要不要再拉下脸来趁南郡王夫妇没走,亲自登门谈谈,见南郡王妃竟亲自来了,便主动提了起来,“……您也知道,沈家人丁一直不旺,多年来将军一直子嗣艰难,我身体又这样。”她诚恳地看着南郡王妃,“二弟也不小了,将军是打心里着急他能早日成家,替沈家开枝散叶。” 原本就为这事而来,这么大个台阶,南郡王妃哪还敢拿捏,“……都是王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一心一意地不舍得。”她话题一转,“沈夫人说的也是,二爷也的确不小了……”做势想了想,“要不,就定在十月吧?” 十月? 现在才三月末,还有大半年呢……想起沈钟磬恨不能立即就让沈忠信成亲,甄十娘眉头就蹙了起来。 南郡王妃连忙解释,“从西南到上京一来一回就得两三个月,还得准备嫁妆,现在定下来,到十月就已经很紧张了。” 想想也是,总是个县主,不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大婚总不能太简单随意了,听了甄十娘的劝说沈钟磬也没再反对。 沈忠信的婚期最后定在了十月十八。 因南郡王着急回西南,婚事一谈妥,甄十娘这面就开始张罗交换庚帖,准备聘礼,一时间,将军府上下一派喜庆。 而长宁公主府却笼罩着一片阴云,自参加上京回春医馆的开业庆典,长公主的脾气便格外地怪戾,直让公主府上上下下的奴才战战兢兢。 和勋哥不一样,磊哥是活生生地长了两颗头,四只手,四条腿,怎么可能是病?看着着了魔似的长宁公主又拿起铜钱摇卦,彩云幽幽叹息一声,劝阻的话在舌边打了几个旋又咽了回去……rs 第三百一十四章 磊哥 又是凶卦! 瞧见六个铜钱中,又是中间两个字朝上,长宁公主一把将铜钱打落在地。 “公主……”彩云慌忙弯腰去捡,余光瞧见长宁公主起身就走,忙放下铜钱追出去,“您要去哪儿?” 屋里的丫鬟婆子呼啦啦跟着追了上去。 “……我想自己走走,你们都回去吧。”听到身后呼隆隆的脚步声,长宁公主蓦然转过身。 见长宁公主朝后山走去,彩云回身朝不知所措的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抬脚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和位于繁华天香街的旧府邸不同,长宁公主的新府邸位于紫金城西北的云雀山脚下,地址偏僻,环境幽静,府邸正门对着不算繁华的平安街,大半个后院隐没在树木掩映的云雀山中,从平安街上看,就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三进出大院。 一直来到后院围墙边的一片紫藤树下,长宁公主才停下脚步。 彩云几步上前撩开墙上一簇刚刚发出新芽的枯藤,露出一把别致的铜锁。 原来,这紫藤树后面竟是一个和围墙一模一样的暗门,门上人工雕了几颗枯藤,骤看上去,就是一堵挂满枯藤的围墙,彩云掏出钥匙打开铜锁,吱呀一声推开门,“公主……”闪身让到一边。 “你在外面守着。”长宁公主迈步走进去。 彩云关上门,转身坐到紫藤树下的石凳上,抬头望着幽幽蓝天。 和外面中规中矩的三进出大院截然不同,一进暗门,眼前花园苗圃小桥流水,以及远处倚山而建的一群散落房屋,俱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间,典雅别致,曲径通幽,恍然一个古朴的小山村。 看到眼前如画的美景,长宁公主沉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脚步轻松迈下台阶,“磊哥!”她温和地叫着。 “母亲……” “母亲……” 不远处一抱粗的香樟树后闪出一个小人影,螃蟹似的斜着冲过来。 骤看上去,像是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横着往这面跑,近前仔细看,两人竟是连在一起的,整个前胸都紧紧地贴在一起,只脑袋和四肢是分开的,身体蠢笨,但两张一模一样的容貌却恍然是鬼斧神工雕琢下的杰作,粉雕玉砌的,直是灵透无比。 听到儿子亲昵欣喜的叫声,长宁公主眼前一亮,待看到那天蓝色锦缎遮掩下臃肿蠢笨的身体和那两张和他一模一样直令她魂牵梦绕的容颜时,长宁公主心又一痛,恍然被剜空了一般,空洞洞地疼着。 “母亲又进去好几天,我都想母亲了!”正愣神间,磊哥已经跑到她跟前,左边的一个开口说道,右边的跟着抱怨,“都说了,我们是两个人,我是大磊,他是小磊,母亲还磊哥磊哥地叫。”嘟囔道,“都不知母亲是叫我还是叫他。” 明明就一个身体,怎么能算两个人? 若真是两个人,就好了! 听着儿子无邪的抱怨,长宁公主心又一阵刺痛,她温和地弯下腰,“叫磊哥也一样,你们不是一下子都过来了吗。” “母亲说的也是……”大磊伸手想抱母亲,身前有小磊挡住抱不着,索性转过身,把后背贴在母亲怀里,用后脑勺在母亲怀里蹭啊蹭,“他天天沾在我身上,即便单独叫我,我也不得不带他来!”瞪眼朝镜子一般在自己眼前晃的小磊做了个鬼脸,“讨厌鬼!” “你才讨厌!”小磊也不示弱,“是你沾在我身上好不好!”抬手就打了他一拳,“你闪开,这是我母亲!”咬牙憋足了劲向后退了两步,硬生生地把大磊从长宁公主怀里拽出来,自己则转了身倒退着扑过去。 大磊也不甘示弱地使劲往后退,挣扎着不让他后背碰着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拽过他们,让他们侧身过两颗头同时靠在自己怀里,好歹消停下来。 “……母亲,那个小门里面是什么?”小磊指着长宁公主进来小门,“母亲一进去就几天,都没人送饭,齐爷爷说您是在闭关,闭关就不饿,不用吃东西吗?”又问,“什么是闭关?”摇着长宁公主的胳膊,“母亲下次带我一起闭关好不好。”黑溜溜的大眼眨啊眨,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渴望。 不是里面,那个小门通向的才是真正的外面啊。 那里,才是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听着儿子天真稚嫩的关心,长宁公主心丝丝挠挠地难受。 正不知怎么回答,大磊扑棱抬起头,“你又放屁,真臭!”一边捂着鼻子,松开长宁公主就跑。 “你干什么……”冷不防被大磊拖跑,小磊大叫,“我还和母亲说话呢。”一边挣扎着想回到长宁公主身边,奈何被大磊抢了先机,自己体位不对浑身的劲怎么也使不出来,一眨眼,就被拖出了丈余远,两人又打打闹闹地吵起来。 闻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屁味,长宁公主好笑地摇摇头,她缓缓地直起腰,“齐太医。”瞧见一个身穿石青色长衫,须发花白的老者走来,长宁公主开口叫道。 此人正是当年长宁公主生产时当值的,传说已经被处死的齐太医。 “公主安好。”他紧走两步给长宁见礼。 “……磊哥怎么还穿这么多衣服?”眼见就四月天了,她都只穿了一个夹衫,刚刚抱着磊哥,身上竟然穿着棉袄,“身子还那么虚?” “少爷打小肾阴虚,这以后越来越怕冷了。”齐太医声音透着股忧色。 尽管当初害怕的要死,可这么多年相依为命,齐太医已对虽长的两头四臂妖孽一般却善良天真活泼可爱的磊哥打心底生出一份亲人般的疼惜。 越来越怕冷了? 长宁公主脸色微变,“……不是一直调理吗?” “臣无能……”齐太医扑通跪下,“自从发现少爷肾阴虚,臣就一直潜研各种补肾药材,为少爷做药膳,就是一直不见强,反而越来越严重了……”齐太医脸色微微发白。 肾乃生命之源,磊哥却天生的肾虚,药石无用,照这般下去,他们大约都活不到八岁,想起那两双黑宝石似的明亮的眼,天天爷爷长爷爷短地叫自己,又想起他们伸着粗笨的小手帮自己捶背捣药的情景,齐太医沧桑的老眼闪过一抹浓浓的忧虑。 “……怎么会这样?”长宁公主直直地看着他,“齐太医再没办法了吗?” “能想的法子臣都想了……” 嘴唇嗫嚅,想说再请个太医给磊哥号号脉,想到一旦见到磊哥的模样,那人怕是也要像自己这般一辈子被锁在这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齐太医声音戛然而止。 “……你说,沈夫人能不能治好磊哥,让他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长宁公主看着齐太医咄咄问道。 “沈夫人?”齐太医昏花的老眼眨了眨。 被软禁在这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他的日子一天也是一天,一年也是一天,早就与外界隔绝了,齐太医还真不知最近几年才横空出世的甄十娘。 对上他茫然的神色,长宁公主恍然想他不认识甄十娘,就把甄十娘的事迹说了,“……老百姓眼睁睁地看着勋哥就是个柳树精,她站在广场上短短几句话就人都信了她,信了勋哥不是妖孽。” “……外面竟然出了这样一位神医?”齐太医震惊的嘴唇发颤。 断肢再续,开膛剖腹……这……这些,他听都没听说过! “你说……”见齐太医目光闪闪,长宁公主抓住救命稻草般看着他,“若她出面告诉大家磊哥不是妖孽,我的磊哥是不是就可以重见光日了?” 他,是不是也会回来了? 长宁公主不无奢望地想着。 尽管当初是自己把他撵走的,可是,这么多年来,听说他一直一个人,过的很苦,自己派人给送去衣服,送上京的特产,那暗示,够明显了,他却一直不肯回来见自己。 是不是,他也像她一样害怕,他们团聚后会再生下另一只妖孽? 想起太后教训自己不知珍惜的话,长宁公主心疼出了血 她不是不知珍惜,这日日夜夜都在噩梦和疼痛中的日子,让她怎么珍惜? 正震惊中,听了长宁公主的惊雷之语,齐太医脸色微微发白。 他不过一个资质平庸的太医罢了,已经土埋半身了,终身圈禁在这方圆之地无所谓,那沈夫人却是颗绝世奇材……一旦她见了磊哥也治不了,岂不是也要和他一样…… 这可是涉及到太后的血统是否纯正! 念及此,齐太医微张着嘴,木呆呆地看着长宁公主,硬是不敢把那个头点下来。 尽管,他比谁都渴望那个被传为神的沈夫人能亲自来给磊哥把把脉。 突然,长宁公主转身就走,“我去找她!” “公主!”回过伸,齐太医开口阻止。 “母亲等等我!”正和大磊吵闹,一抬头瞧见母亲又要进小黑门闭关,小磊扯着嗓子大叫,撒腿带着大磊就往这面跑。 咣当一声,那扇无情的小门被死死地关住。 生生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小磊一屁股坐到地上。 大磊跟着他扑通跌倒,两人抱拥着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最后双双横卧在地上脸对着脸喘粗气……rs 第三百一十五章 请诊 为和氏璧打赏加更,谢谢亲的大嫂和粉红票。 ~~~ “……长宁公主府的对牌?”甄十娘从书案上抬起头,看着百合。 “是的。”百合双手把对牌递过去,“王总管亲自来请您,说长宁公主身体不舒服,要您过府把脉。” 低头想了想,甄十娘把对牌递回百合,“……告诉王总管,我和太医院有约定,皇族贵勋找我把脉,必须有太医院的推荐信,请他回去吧。”对这个乖戾的大公主,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百合接了对牌转身退出去。 沈忠信拎了个食盒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周记的九层糕,大嫂尝尝。”他献宝似的把食盒在甄十娘面前打开,“……为买这些,我可是排了一个多时辰队呢。” 南城外十里的周记糕点铺上京闻名,目光扫了一圈,“文哥武哥呢?” “……和顾先生念书呢。”甄十娘把九层糕分装了,吩咐小丫鬟,“给顾先生和少爷送去。”这才看向坐在一边咕咚咕咚喝茶的沈忠信,“……把你岳丈送走了?” 南郡王一家今日启程,沈钟磬太忙,只令人送了仪程,沈忠信则受甄十娘嘱咐,天不亮就起来亲自送出城外。 提到岳丈两字,沈忠信脸色腾地一红,只嘴里恭恭敬敬地回答,“一直送到十里长亭。”想起小县主那恋恋不舍的目光,沈忠信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才分开就开始难过了?”甄十娘有些好笑,“半年一晃就过去了。” “大嫂!”沈忠信脸红到了耳朵,语气有些恼怒,可神色却不敢有一丝不敬。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见他急了,甄十娘忙摆摆手,话题一转,“半年说快也快,一眨眼就到,我的意思新房就设在逍遥阁吧,那个院子有些小,把围墙打掉和后面的竹院连起来,也块赶上浩然居了。”抬头看他,“怎样?”又道,“你若同意,我就让高全找工匠来测量,趁年前雇的木匠还没走,索性把家具打了,若不喜欢,你看看府里哪个院子好,我让人给你挪腾出来……” “这些全凭大嫂做主就是……”沈忠信说着,想起她身体不好,忙又改口道,“就在逍遥阁吧,大嫂只管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去张罗。” 甄十娘也正是这个意思,就点点头,又让人找来高全亲自带沈忠信去看房屋。 自己的新房装成什么样,让他自己做主最好。 中午睡了一觉。 醒来后,秋菊亲自把上京回春医馆开业以来的经营情况和病案病例送了回来,甄十娘正看着,沈钟磬兴冲冲地回来了。 “今儿这么早?”封后大典后,沈钟磬就忙翻了天,连续几天都是她睡着了他才回来,早晨起来后人就已经不见了影,甄十娘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了,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放下手里的资料,亲自迎上来帮他解披风。 “马市通过了!”沈钟磬声音难掩兴奋,“萧大哥晚上在天香楼摆宴庆贺,因时辰还早,我回来换套衣服。”一把拥住正给他解衣扣的甄十娘,趴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好几天都没和你说话,我想你了。”声音低糜嘶哑,湿濡的气息吹的甄十娘耳朵酥酥麻麻的。 甄十娘脸腾地涨红。 挣扎着要推开,余光瞧见秋菊带小丫鬟悄悄退了出去,就索性让他拥着,只嘴里抱怨道,“……将军也真是,一地的丫鬟呢。” “怕什么,不都出去了吗。”沈钟磬索性打横抱起她,低头吻了下来,“我今天真高兴!”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袁敏已经重新被任命为西北总兵,走马上任了!” 西北马市,自去年九月他从祁国回来就开始运作,中间曲曲折折,起起落落,甚至于因他提前让袁敏去西北运作,差一点就被诬陷为谋逆的大罪……历时七八个月啊,包括萧煜都想尽了法子,现在终于有了结果,怎么能不高兴? 能清晰地感觉到沈钟磬的激动,甄十娘也打心里为他高兴,索性就由着他胡来,两人亲热了一回,沈钟磬才在甄十娘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少喝点酒。”帮他换好衣服,甄十娘踮了脚在他额头印了一吻。 “我知道……”沈钟磬目光亮晶晶的。 说是要少喝,因太兴奋了,沈钟磬回来时身子都有些打晃,抱着甄十娘连啃带亲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情话。 甄十娘直到日出三竿才起来,沈钟磬已经上朝了。 看着那面散乱的被子,甄十娘不由又想起昨夜他趴在耳边说的那些羞死人的话,两颊瞬间热了起来。 这煞星,看着少言寡语的,想不到喝醉了竟这么磨人呢。 洗漱完用了饭,想起昨天看过的上京回春医馆收治的两个从没见过的病症资料,甄十娘起身正要亲自去瞧瞧,百合推门进来,“……徐公公来了,太后请您进宫。” 甄十娘就想起昨天长宁公主派人来求医的事,不觉摇摇头。 这个长宁公主,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马车在宫门停下,甄十娘正要下车,等候在宫门口的小太监匆匆迎上来,“……太后让沈夫人来了就先在宫外等着。” 竟然不进宫? 她以为长宁会在慈宁宫等着她给诊脉。甄十娘微微有些错愕,随即应声坐回马车。 不一会儿,紧闭的宫门便被徐徐打开,呼隆隆冲出两排披挂整齐的御林军一字排开站在两边,跟着太后的凤辇徐徐地抬了出来。 甄十娘匆忙下了马车。 早有小太监跑过来,“……太后请沈夫人上辇。” 她可没资格和太后同撵! 看着眼前肃穆威严的明黄色凤辇,甄十娘犹豫了下,随即从容地走了过去。 “……今儿天气不错,哀家是想带你去长宁那儿坐坐。”待甄十娘坐定,太后笑着解释道,“哀家就这一个女儿,脾气骄纵了些,心眼却不坏,你要多担待她一些。”又道,“哀家也拿你当亲女儿,你们以后要多多走动才是。” 早就猜到了太后召她的用意,甄十娘却没想到太后会这么直白地一见面就做和事老。 是长宁公主告状了,对自己的态度不满吗? 甄十娘心砰砰跳了两下,只面色淡然地说道,“……昨儿长宁公主还请臣妇诊脉,因开设上京回春医馆前臣妇就与太医院有过约定,臣妇没敢擅自过去。” “你们那个约定哀家也知道……”太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都是这群自不量力的家伙庸人自扰!”她话题一转,“不过你放心,今儿带你去不是给长宁诊脉……” 不是给长宁公主诊脉? 那她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 扫了眼外面戒备森严的御林军,甄十娘眼底闪过一丝毫不遮掩的困惑。 像是考虑一个什么重大决定,太后沉默下来。 凤辇里异样的沉寂,只听见凤辇晃动时发出的吱呀声,直让甄十娘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扑扑地跳了起来。 到底什么事儿? 竟然让太后如临大敌一般,这么慎重。 “十娘……”沉寂中,太后轻轻叫了一声。 “太后……” “你发誓……”太后郑重地看着她,“今天随哀家去公主府的所见所闻绝不会和第二个人提起,包括沈将军!”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甄十娘心弦绷的紧紧的,脑海里迅速地把认识长宁公主以来有关她的所有信息过滤了一遍,蓦然想起沈钟磬说的当年长宁公主生了一个三头六臂妖孽的事……亲自带她登府却不是给长宁公主诊脉,还让她发下这么重的誓言,莫非……那个孩子也和郑毓勋一样,被长宁偷偷地养在了后宅? 长宁公主之前请她也是想让她给那个孩子诊脉! 那孩子到底什么病? 怎么会被传成三头六臂? 若果真自己治不好,却又无意中探得了皇家秘辛,以长宁的乖戾,会不会召来杀身之祸……太后这是保护她! 变相地承诺她,今天给那孩子诊了脉,即便治不了,只要她今后守口入门,便不会被灭口! 心思百转,时间却不容她细想,甄十娘在太后的咄咄逼视下缓缓地举起了右手,“臣妇发誓,今日在长宁公主府所见所闻绝不对第二人提起,包括沈将军,否则会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太后呼出一口气。 她缓缓地掀起侧窗帘,凤辇已离开宫门,徐徐地向平安大街走着。有御林军开路,两边百姓早已被清退,最近的宫女太监也都离凤辇六七尺开外,这高高的凤辇上,倒是个比密室还严密的说话的好地方…… “……那个孩子,还一直活着?”听了太后的讲诉,甄十娘声音有些发颤,到现在,她都无法相信,那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长宁果然生了个两只脑袋的妖孽。 “别说长宁公主十月怀胎生下他,就是哀家见了,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珠转啊转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哀家也不忍心,架不住长宁的苦求,就在云雀山中给建了个小村庄,把当时接生的稳婆、当值太医和宫女太监都秘密圈禁在了那里,一起带着磊哥过日子……” “……那些人也都没死?”甄十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岁要杀了,是长宁不忍心。”见甄十娘错愕,太后叹了口气,“你看着她现在性子乖戾,当年她却是个心地善良的连只雀儿都不舍得杀的小公主……”想起那样一个善良的人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今天的模样,太后又叹息一声。 一个那样的儿子,一个六年都不肯回头的老公,任谁,都会变吧? 隐隐地,甄十娘心里有些同情长宁公主。rs 第三百一十六章 见面 第二更,ps求粉红票~~ 这才叫真正的世外桃源! 不愧皇家,果然是大手笔。 随太后和长宁公主进了紫藤树下的暗门,甄十娘暗暗惊诧于眼前的小桥流水,古树苍天。 “母亲!” “母亲!” 听到母亲呼唤,大磊小磊手拉手螃蟹似的跑过来,一眼瞧见随在母亲身后的太后和甄十娘,堪堪地停住。 “外祖母!”两人又齐齐转向甄十娘“你是谁?”声音敞亮亮的。 山村里常年就这些人,骤然见到一个生人,大磊小磊即好奇又〖兴〗奋,乌溜溜的眼睛眨啊眨地看着甄十娘。 原来是连体儿! 甄十娘哑然失笑,从头到尾,太后都坚定地说是一个人,也没说还多了四只手脚,只含糊地说是两个头的怪胎,毕竟这是太后的隐痛,凤辇上她也不好细问,还以为可能是头上长了个人头大小的肿瘤之类的,枉她一路上挖了空心思,琢磨着到底会是什么病。 这误会闹得。 她盈盈地弯下腰去“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磊!” “我叫小磊!” 大磊小磊异口同声说道,大磊问道“你是谁?” “你真好看!”小磊跟着说道“比我屋里画上的仙子还好看。” “我是姑姑!”甄十娘笑着摸摸大磊的头“你是大磊。”又看向小磊“你是小磊?” “嗯!” 还是有人第一次分开他们叫大磊小磊。两人欣喜若狂。 心有灵犀般齐刷刷跳到长宁公主跟前“……母亲,母亲,终于有人相信我们是两个人了!”小磊回头看向甄十娘。“是不是,仙子姑姑?” “是……”甄十娘笑着点头“你们本来就是兄弟两人啊。” “你……”长宁公主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从一进门,她就紧张地盯着甄十娘的脸。 她竟没有害怕。也没有尖叫? 是人第一次见到磊哥都会尖叫,害怕啊,她竟然那么坦然! 想问你不怕他们吗,叫了声你,对上儿子可爱的小脸,长宁公主声音戛然而止。 “……沈夫人身体不好,别都站在风口里,有话进屋去说。”甄十娘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喊妖孽吓着磊哥,让太后心情格外好。笑呵呵地拉了大磊小磊往前走。 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甄十娘。长宁公主几次欲言又止。只神不守舍地随在太后身后。 一行人穿过一个雕梁画柱的长廊,来到一座歇山顶造型别致的小屋前。 “凤娘,凤娘!”远远地。大磊就扯开嗓子喊“母亲出关了!” “姥姥也出关了!”小磊也跟着补充道。“还带来了一个仙子姑姑!” 凤娘是大磊小磊的奶娘,早就得了信带着小丫鬟迎出来,听到小磊的呼喊,她惊奇地张大了眼,上下打量着甄十娘。 她是谁? 这个小村,除了长宁公主和太后,六年来再没外人进来过! 也知这些人的好奇,甄十娘只面色沉稳地扶着太后不疾不徐地走进小屋。 落座上茶后,甄十娘首先拽过大磊小磊给他们号脉。 “……大磊几岁了?”松开手腕,她柔声问道“我不是大磊,我是小磊!”小磊冲甄十娘眨眼笑。 甄十娘就想起当初沈钟磬把简文简武认错的事,也哑然失笑“你们长得太像,转了一个圈,我就认不出来了。” “没事,姑姑再认错了,我就提醒你!”大磊爽快地替她解围“母亲天天磊哥磊哥地叫,根本就不分我们。”在大磊心目中,能认定他们是两个人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可不想和那个粘在身上撵也撵不走的臭屁精当一个人,好像那些臭屁都是他放的,丢死人! “大磊真懂事。”甄十娘说着,在身上找了一圈,最后摘下脖上的南珠项链,招呼凤娘拿来剪刀临时改成一长一短两个小手窜,在小磊手腕上缠了一圈,大磊手腕上缠了两圈“……临时来看你们,姑姑没带礼物,这个送给你们。”笑看着两个人“以后我就能分清你们了,带两窜的是大磊,带一窜的是小磊……” “谢谢姑姑!”大磊高兴的跳起来,小磊没注意,被扯了个趔趄,两人险些摔倒,被凤娘一把扶着“少爷仔细些。” 大磊才没管,拉了小磊螃蟹似的横穿到长宁公主身边,举了小手在她眼前晃“以后母亲也能分清我们了,看到我手腕上有两窜就叫我大磊!” “我是小磊!”小磊也举了手在母亲眼前晃。 看着儿子灿烂的笑容,长宁公主眼睛有些刺痛,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甄十娘。 齐太医得了信,拿了大磊小磊的病案记录匆匆赶来。 “……怎么样?”见甄十娘放下病案记录,齐太医不无担心地问“少爷的身体……” 甄十娘松开眉头, “……我想和先生一起数数大磊小磊的脉搏。” 让凤娘盯着漏壶给计时。 “时间到!”瞧见漏沙流到甄十娘指定的刻度,凤娘喊了一声。 “大磊二百二十次。”甄十娘松开大磊的手腕,紧张地看着齐太医。 “小磊二百二十五。”齐太医不解地看着甄十娘“夫人数这个……” 甄十娘眼前一亮“再来一次!” 她数这个到底干什么? 关心磊哥的阴虚之症,齐太医很想听听这位被外面传为神医的女人的意见,却是一点没心情数这些,张了张嘴。见她又拿起大磊的手腕,齐太医也拿起小磊的手腕。 “大磊二百二十二次” “小磊二百二十六” “大磊二百二十一次” “小磊二百二十五” 连数了三次,两人的脉搏频率都不一样。 这就说明大磊和小磊没有共用一颗心脏! 没有b超,她只能用这最简陋的方法测试两人是否共用了一颗心脏。能不能手术把他们分开。即便不共用一个心脏,还有可能共用一个心包,但这样至少能分离了,至于其他脏器。比如肝肾,都是多叶或对称的,即便只用一套,也可以手术剥离,前世做过许多器官修整术,人只有一个单肾,胃切除四分之三、摘除一片肝页都能活,能确认他们有两颗心脏,就表示果真要分离这对连体兄弟。两个人都存活的可能性很大。 这让甄十娘心莫名的轻松。 第一眼看到大磊小磊。她就喜欢上了。尤其大磊那天真活泼不设防的率性,是这么的可爱,若一定要死一个才能把两人分开。她宁愿让他们这么一辈子连在一起。 “……姑姑数什么?”大磊小磊莫名其妙,大磊眨着黑曜石般的大眼问道。“为什么要数这个?” 这也是众人的疑问。 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宠溺地拍拍大磊的小脸“姑姑在数大磊的心跳,大磊的心脏被小磊身体挡住了,姑姑摸不着,只能数一数。” “噢……”大磊似懂非懂,抱怨地瞪着小磊“这家伙粘在我身上真碍事!”小磊也瞪起了眼“你才碍事,天天抱在你我都不能像凤娘那样坐,还得天天看着你拉屎,真臭!”虚张声势地用手捏捏鼻子。 屋里人扑哧笑了出来。 “谁叫你们是不可分割的亲兄弟呢,好了,谁都不许抱怨了。”甄十娘笑着拉住两人的手“我来时看到外面huā园里有许多漂亮的huā,是……” “都是我和大磊种的!”甄十娘话没说完,小磊就高高地举起小手。 说是世外桃源,不能看戏,不能赶集,没有各种宴席集会,没有小朋友玩,山庄里唯一的乐趣便是种种huā草,享受大自然风光。 怕孩子寂寞,齐太医和凤娘就常带着他们种huā种草,向所有的田间长大的孩子一样过着乡间最淳朴的生活,尤其小磊,特别喜欢huā,看到山上的野huā也要圈起来划归己有,然后一株一株挪回来栽到huā院里。 和他粘在一起,大磊想躲也躲不开,少不得一边抱怨一边跟他一起做苦力。 新来的姑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美丽huā园,这让小磊的心飘到了天空,亮晶晶看向甄十娘的眼,宛如水晶般透明。 那简单真纯的快乐,直让在场所有人心颤。 “噢……”甄十娘有些吃惊, “还会养huā,大磊小磊这么能干啊?”两人立时昂起了头,甄十娘趁机说道“姑姑非常喜欢huā,大磊小磊可不可以送我一束?” “好,我去帮姑姑摘!”不等小磊反应,大磊拽了他就往外跑。 知道甄十娘这是支走他们有话要跟公主和太后说,凤娘忙带了小丫鬟跟在后面簇拥着走了出去。 屋子沉寂下来。 甄十娘眉头紧锁考虑着分开这对连体兄弟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是……两个人?”长宁公主声音微微发颤“不是……”妖孽两个字在舌边打了几个转,到底没有说出来。 “是的。”甄十娘神色庄重“他们和文哥武哥一样是双胞胎兄弟,只是没有发育好……”把形成连体儿的道理说了“……这也是一种病,只是很少见。”前世的资料统计,连体婴儿的发病率极低,孕妇八~十万人中才可能发生一例,而且成活率仅为二十万分之一,大磊小磊能被养这麽大,真是奇迹。 “母后!”长宁公主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您听到了,磊哥不是妖孽,他不是妖孽!”她情难自禁地俯在太后的肩头“他们只是没长好的双胞胎兄弟,驸马身上没有妖孽血统!” 她身上也没有妖孽血统! 伏在太后肩头的身体一颤一颤的,长宁公主泣不成声。 第三百一十七章 自荐 加更求粉红 ~~~ 多年来一直堵在胸口的疙瘩解开了,太后也激动万分,只多年养成的喜怒不行于色的沉稳,使她还持重地坐在那里,没向长宁公主一样痛哭失声,她用力拍着长宁公主,“哀家听见了,哀家知道。” 甄十娘终于明白了长宁公主三番五次地纠缠自己,问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妖孽,并非是跟自己找茬,她是想求证她的磊哥也不是妖孽吧? 她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大公主,表达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那磊哥也可以向勋哥那样出来见人了?”哭声渐停,长宁公主蓦然抬起头。 甄十娘就看向太后,“……大磊小磊的情况和勋哥不同,怕是没人会相信臣妇的话。” 这古代到底还是迷信啊,放在现代,哪会有这般艰难? 都恨不能去电视媒体上给报道一下,多为孩子募集些手术费,面对这无法改变的事实,甄十娘心有戚戚。 见长宁公主变了脸,太后一把拽住她,“十娘说的是,磊哥到底和勋哥不同,这不是她振臂一呼人就能信的。” “……即便不是妖孽,磊哥也要这么被偷偷地养着?”长宁公主尖利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臣妇刚才号脉,大磊小磊天生肾虚,即便这么养着,怕是也活不过八岁。”甄十娘淡淡的声音带着一股无力回天的哀叹。 看了大磊小磊的病例,六年来除了寻常的感冒发烧,齐太医一直给他们补肾,可两人还虚寒成这样,甄十娘怀疑他们是先天性肾功能不全,或者肾脏发育畸形。 这些都要靠后天的手术修补。 前世见过的连体儿,大多都伴有器官畸形。她就见过一对虽然有两颗心脏,却都发育畸形的连体女婴。 大磊和小磊会不会也这样? 能做个b超就好了,此时此刻,甄十娘尤其怀念前世那些先进的设备。 “活不过八岁!”长宁公主尖叫一声,看向齐太医。 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齐太医扑通跪下,“臣一直以为少爷年龄大了就会好,谁知,臣用尽了方法,少爷的身体还是越来越虚……”面对这样一对多灾多难的母子,他哪忍心说啊。 这就是真的了? 长宁公主一把抓住齐太医的衣领,“再没有办法了吗?” 齐太医额头的汗水簌簌地往下淌,嘴唇嗫嚅,发不出声音。 长宁公主一把松开他,转头看向甄十娘,“沈夫人……” 甄十娘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十娘……”太后低婉地叫道。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甄十娘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毅然抬起头来,“……若手术将他们分开,也许还能活得久一些。” 手术将他们分开? 亲眼见过甄十娘打开八公主的胸膛,长宁公主听了这话,眼前顿时一亮,她熠熠地看向甄十娘,心悬在嗓子眼,这一刻,长宁公主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甄十娘却话题一转,“不过,我不敢保证能成功地分开他们,保证分开后他们都能活。” 没有透视眼,她不知道大磊和小磊到底有没有共用器官,都共用了那些器官,能不能手术剥离,前世那么先进的医疗技术,她们医院也只成功地分离过两例连体儿,记忆尤深的是,他们收过一对胸骨相连的连体女婴,b超检查有两个心脏,一个心包,以为手术不会太复杂,可是打开腹腔后才发现患儿内脏的结构比检查时显现的图像更复杂,术后三个小时,其中一个就死了……没有身临其境,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 总之,分离手术中一切意外皆有可能。 说着话,甄十娘也暗暗叹息自己的定力不够。 明明已经跟沈钟磬发誓了,可一转眼就又在这破车揽债。 可是,既然看到了大磊和小磊,她是真的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对活泼可爱的宝贝只能这么艰难地活着,而且,生命又是那样的短暂。 不为别的,至少手术能改善他们的肾功能,也许可以活的更长久一些吧? “若大磊小磊能这么长长久久地活着,我绝不会开这个口。”甄十娘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你是说……可以把他们分开成两个人……”饶是沉稳,太后声音也止不住微微发颤。 “是的……”甄十娘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道,“他们都有各自的思维,五官,手脚,只是胸腹连在一起,只要用手术把他们胸腹和里面的脏器分开再各自缝合了就行……”只是,她声音有些沉重,“我不敢保证这么分开后两个人会不会都能活下来……”她静静地看着太后和长宁公主,“也许两个都能活,也许只能活一个,也许……”声音黯下去,“一个……也活不了……” 屋子异样的沉静。 “即便不分开,他们也只能活到八岁……”长宁公主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突然抬起头,“母后……” 太后点点头,“那就做吧。”即便只活一个,也总好过终身圈禁在这里强,又想了想,“手术就在这里做,你需要什么列个单子,哀家让人去回春医馆给你取来。”她看向齐太医,“就让齐太医和凤娘这些人给你当助手……”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不能带出去见人的。 那怎么成? 甄十娘怔在那里说不出话。 “……怎么?”太后皱皱眉。 甄十娘使劲摇摇头,“这个手术臣妇一个人做不了……”见太后脸沉下来,忙又补充到,“就算他们只是皮肤相连,简单剥开就能变成两个人,也要有两组人同时进行。”认真看着太后,“皮肤一旦被切开,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流血,体温每时每刻都在流逝,这不是儿戏,臣妇一个人真的做不了。” 笑话,这可不是砍瓜切菜,一刀下去,咔嚓,就分开了。 这是拆分连体儿啊,他们的血脉相通,脏器共用,哪有那么容易剥离? 前世她们医院成功分离的两个病例中,其中一个她就参加过,当时医院可是成立了一个协作组,汇集了胸科、外科、整形科、麻醉科等各专业专家和护理人员二十七八个人,历时七个小时,才成功地分离了那对兄弟。 这绝不是一个人能干的活! 更别说她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 要成功地分开他们,她需要一个技术精湛的医疗团队,要云集回春医馆和太医院所有名医,认真地培训两三个月的人体解剖,这个手术才勉强具备实施的条件! 不是念着大磊小磊的可爱,念着自己也是一个母亲,知道那种宁愿粉身碎骨也要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的心情,今天,她根本就不会提这个议。 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她这算什么? 甄十娘心里苦笑。 太后却想起八公主和五皇子手术现场的惊心动魄,“齐太医这些人加在一起,大约连一个秋菊都不如吧?”心里想着,她神色黯下来。 甄十娘说得对,这绝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 “哀家再想想吧。”她看着甄十娘,“十娘可要记住你的誓言。” 磊哥身份特殊,这件事非同寻常,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她贵为太后,每次来看磊哥也是亲力亲为,从不敢带宫女进来,不是知道甄十娘性子沉稳,懂得轻重,她今天绝不会放她回将军府。 也知太后对自己破了例,甄十娘匆忙点头,“……臣妇记得。” 沈钟磬回到将军府,听说甄十娘被太后请去,二话没说,打马就迎了出来,在宫门口遇到和太后同辇而回的甄十娘,太后也没挽留,笑着打趣了一番让她快走。 甄十娘红着脸和沈钟磬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怎么竟去了长宁公主府?”一上马车,沈钟磬忍不住问道。 想起太后让自己发的誓,甄十娘笑着说道,“是长宁公主感染了风寒,昨天请我没去,今儿就请了太后出面。” 会这么简单? 不过一个风寒,就让太后亲自陪着去公主府? 沈钟磬听了就皱皱眉。 “知道我和她一向不和,太后今儿主要是想做个和事老,让我以后和她多走动,多让着她些。”恍然没见沈钟磬眼里的疑惑,甄十娘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还差不多。 沈钟磬松了口气,他随即眉头一立,“……你不用管太后说什么,以后只管离她远一些。”见甄十娘错愕地看过来,又道,“……你性子太棉和,就她那乖戾的脾气,没我护着你还不知受她多少气。” 她有那么差劲吗? 甄十娘眨眨眼,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竟然这么好欺负啊? 太后一直没有回音,原本也觉得在古代做这种连体儿分离手术太惊世骇俗,担心成功的可能性太小,甄十娘也就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又一心一意筹划起开学院的事情。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见孩子们心气高,沈钟磬索性包了一艘花船,带甄十娘和几个孩子足足玩了一天,几个孩子高兴的什么似的。 脸上已开始退皮的郑毓勋也比刚来时开朗了许多,看着他跟屁虫似的随在简武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个简武,自己说了多少次,一转眼,他还是让郑毓勋管他叫大哥。 端午节过后,西北来了消息,袁敏已经到任,马市和粮草正在筹备和扩建中,只是,从北方葛勒部落引的种马出了问题,对方迟迟不肯送来,大有毁约之意。 万岁和萧煜等人商量了半天,怀疑这是燕国对大周的开马市之举起了戒心,从中做了手脚,南方没好马,要想驯养能作战的马,大批的种马必须从北方引进,这事还必须沈钟磬亲自跑一趟……rs 第三百一十八章 学馆 第二更……~~求粉红原本对袁敏一个人在西北首开先例张罗这么大的马市就不放心,沈钟磐也早想去西北看看,只是不放心把体弱的甄十娘一个了留在家里,才一拖再拖,此时见种马眼睁睁地引不进来,却是再不敢留恋温柔乡,当即应万岁旨意让甄十娘给准备行李…… 甄十娘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前世的她可是从没这么婆婆妈妈过。 “出门在外一定要爱惜身体,别总熬夜。”这煞星熬起夜来常常一整就一通宵让她实在不放心……”占三餐一定要及时,一路去西北,地方官员一定会有许多宴请,你千万要少喝酒……”絮絮叨叨地说着,甄十娘心里牵肠挂肚的,全是不舍。 对甄十娘今夜异乎寻常的主动热情和这毫不遮掩牵挂,沈钟磐直甜到了心里,一股黯然的离愁涌上心头,少小离家,之后这么多年来一直东征西讨,他从来都是说走就走,还从没这般不舍过。 “怎么办。”他拥紧了怀里的人“我还没走就开始想你了……”你再说下去,我怕是明天真的走不出去了。” “你又取笑我。”甄十娘拿手捶他,嘴里笑着,眼泪差一点落下来。 “是真的!”沈钟磐索性抱了她坐起来“要不,我带你一起去吧?”她一见到病人就不耍命他是真放不下她……”否则马市一通过他就去西北了……”占天暖了”你也正好看看此去西北的一路风光,我给你备一辆宽敞的马车,白天也可以躺在马车里睡,我们走慢一些,应该不会太辛苦。” 这怎么行? 他又不是去游玩。 甄十娘敢保证,若真带她出门,一天的路程他会分成三天走,大约三个月也到不了西北。 “回春医馆刚开业,我怎么走的开。”见沈钟磐目光极其认真,甄十娘连忙摇头。 “十娘……” “文哥”武哥,娴姐,还有勋哥的病都离不开我……” “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我真不放心。”想起家里这群孩子,沈钟磐就叹了口气“这会儿卢俊也来了上京,再有手术就让他做,你千万不能再拼命了……” “你放心……”甄十娘就笑起来”占不用你说,这些人也不会让我动手,我每天去医馆,都不等我呆够一个时辰就开始撵人。”忿忿地抱怨道“也不知这医馆到底是谁开的。” 沈钟磐就呵呵地笑……”占你啊,也就得这些人管着。”否则早晚得累死”占对了……”想起什么,沈钟磐话题一转“万岁说你那个什么开膛剖腹术很实用,想让你在太医院挑几个灵透的教一教。” ‘i好啊……”甄十娘欣然应诺“让他给多拨些银子来当学费。” 他们还缺银子? 上京回春医馆开业那天,万岁可是替她狠狠地向百官敲诈了一大笔! 沈钟磐惊愕。 “……好了,好了,我不要银子了。”见沈钟磐好笑地看自己甄十娘认输……”占至少他也得挑几个知名的老太医定期去我的学馆教课才行。”虽说不会开膛剖腹术,但太医院的太医一个个可都是百里挑一层层选拔上来的,各有所长,甄十娘早就眼红不能把他们精到回春医馆坐诊了。 以前一个人行医时,她只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医术练好,如今站在更高层,她才发现网罗人才比什么都重要。 “你啊,除了医病不讲条件,你是一点亏都不吃。” 沈钟磐宠溺地摇摇头……”占万岁非常赞成你开学馆,这些你只管去和郑皇后提。” 甄十娘咯咯地笑”i……这世上本来就没才免费的午餐嘛。”想起学馆的开学典礼,语气黯下来“你又不能参加了。”双手圈着沈钟磐的腰,恋恋不舍地把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心跳。 开学馆,教书商人,把她的医术传承下去,这比开医馆的意义还不同,也许这就是她此生中最后一件大事了,就像前世的毕业典礼,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参加。 “订下日子了吗?”沈钟磐贴了她耳朵柔声问“我到时让人给你送贺礼回来。” 甄十娘就认真思索起来。 古代没有寒暑假,可来自现代的甄十娘却尤在意这些……既然是学馆最好避过暑期向前世那样八月份开学……”只是她的身悔…甄十娘开口说道……”占就六月十七吧。” 现成的房子,一早修整上京回春医馆时就一起修了,此时也不用再费什么心,六月十七这天,甄十娘的回春医学馆如期开业了。 依据上京和梧桐镇两个回春医馆的预期发展规模,甄十娘第一批只收了一百二十人,其中包括太医院十人沈钟磐的丰谷大营三十人……”尊重古代特色,甄十娘特意把女子单独分成一班,和男生分开两个院子教学而讲师的配置……”除了甄十娘亲自教大家人体解剖学,其他均由褚榆卢俊钟霖等回春医馆的名医授课,连大医院的蒋衡温大医张太医也都被甄十娘挖了过来,给安排了课程,诊脉之余大家轮流过来给学生讲课。 虽没像上京回春医馆开业时那样刻意宣传,可甄十娘名声在外,又才万岁亲题的牌匾,开学典礼却也空前的热闹,瞧见这么多以前从没见过的世家贵勋都来观礼,直让这些学子们为自己有幸能成为回春医学馆的第一界学生感到自豪,一个个俱挺直了胸膛,满眼崇拜地看着他们的馆主甄十娘。 站在操场〖中〗央高高的洗l台上,看着这雄厚的师资力量,和一个今生龙活虎的学生,甄十娘也从没才的骄傲。 有志者,事竟成,她终于把现代的医学院搬到古代来了! 打破了古代这种家族模式的医术传承,后世,大约就不会再才那么多珍稀的秘方失传了吧? 沈钟磐特意让人送回一块亲笔提的大牌匾,被甄十娘挂在了学馆一楼大堂的正〖中〗央。 “天道酬勤”看着这四个刚劲有力霸气十足的大字,甄十娘眼底掠过一抹柔和的笑。 她从没发现,这煞星脖气霸道,字也写的这样霸气十足呢。 一瞬间,甄十娘心头泛起一股淡淡的思念。 走了快两月了”来信说已经到了塞外,不知他能不能如期把种马引进来? 塞外的草原上,一匹四蹄雪白桀骜不驯的枣红马正嘶玲玲地怒吼着,高高地扬起四蹄想把背后的人掀下去。 瞧见那野性十足的枣红马几乎直立戍人形,远处围观众人一阵惊呼。 “将军小心!” 一个个俱屏住了呼吸看着草原上一人一马博弈。 而远处,任枣红马怎么折腾,骑在光裸马背上的人却如蛆附骨般贴在马身上,纵跃了几次没把人甩下来,枣红马索性撩开四踢疯狂地向前飞奔。 一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外。 众人恍然呼出一口气。 “沈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口……”葛勒王慨叹一声,‘占这赤擎性子暴烈……”连我们葛勒部落第一勇士都被它摔断了三根肋骨,正养伤呢。” 刚刚那马上之人正是奉旨来塞外追要种马的沈钟磬……”来到葛勒部落,正遇到葛勒王带人训马,一言相激,他便起了好胜之心,想征服葛勒王刚刚捕获的一匹据说还没人能征服的野马,葛勒王口中的赤擎。 随沈钟磐一起来的魏武、石虎等人却没这么轻松,魏武紧张地看着一人一马消失的方向,暗道“将军真的能驯服它吗,会不会有事?” 那面沈钟磐正紧紧地搂着马脖子俯身贴在马背上,直到马速慢下来,他才直起要,抽出腰间的长鞭狠狠地朝马背上抽去。 惹得赤擎又一阵撩撅狂奔。 如此反复几次,赤擎终于支撑不住,卧倒在地上突突地嘶鸣。 沈钟磐呼出一口气,翻身跳下马背,来的马头前,一脚踢过去,嘴里戏谑道“继续跑啊!”又踢了一脚“起来跳啊。” 赤擎扬扬脖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核桃般的大眼中竟似有一抹哀求。 沈钟磐舒心地笑了。 从兜里掏出一早准备的炒熟的黄豆用手递到马嘴前,赤擎一边吃着,还不忘用厚厚的唇裂在沈钟磐手上讨好地蹭啊蹭。 “真是难得的千里良驹。” 刚刚那疯狂的速度直比他骑过的任何匹马都快……”好久没这么刺激了,沈钟磐舒心地在赤擎身边坐了下来,用手轻轻抚着马背,一抬眼发现手掌一片殷红,猛吓了一跳,他迅速摸了起来。 因马本身就是枣红色,他刚刚竟没发现,马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竟都是殷红殷红的。 这竟然是罕见的汗血宝马! 因要开马市,他对马也颇才研究,汗血马以速度和耐力见长,四肢修长、体形纤细优美,而这匹马体形高大粗狂,性子粗野,任谁也没想到他竟也是一匹少见的汗血马! 像是感觉到沈钟磐的欣喜,赤擎又伸过头他身上蹭啊蹭,一把搂过马脖子,沈钟磐目光如太阳般明亮。 ……i……沈将军当真是英雄出少年!”瞧见沈钟磬一人一马悠闲地跑回来,葛勒王脸色僵了僵,随即快步迎了上去“这赤擎自捕获已经两月才余,一直无人能够驯服。”说着话,葛勒有些汗颜。 葛勒,可是被誉为养马圣地的。 如今,竟然让一个南人给煞了威风。 “难得的好马!”沈钟磐兀自回头摩挲着已被他擦干了血汗的马背……”占麻烦王爷再给配一副好鞍。”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葛勒王笑容僵在脸上。 他这是想要这匹马?(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嚣张 对着沈钟磬冷峻霸气的一张脸。 葛勒王暗暗后悔自己为何要听从谋士的建议激他驯马? 原本以为沈钟磬一个南人绝对训不了这么暴烈的野马,他正可借机嘲讽南人不懂马,不适合大开马市,毁了之前的供马契约,谁知,竟真被他训服了……这可是一匹难得的宝马良驹啊,当初捕猎它时,曾用了十几个勇士。 心里疼的抓心挠肝,葛勒王哈哈大笑, “沈将军放心,本王马上让人准备,我葛勒匠人雕的马鞍天下无双。” 沈钟磬意味深长地笑了。 刚刚葛勒王心痛的神色俱收眼底,只是不知当他知道自己送出的竟是一匹少见的汗血宝马时,会不会心痛到吐血? 回到王宫,葛勒王大排筵宴为沈钟磬一行人接风。 酒过三巡,见魏武几次提起供马之事,葛勒王庭顾左右而言他,闭口不谈,沈钟磬想了想,说道,“……我听说葛勒有一座百年古阵?”葛勒部落能以弹丸之地固守一方,据说就是仰仗这个百年古阵。 提到它,葛勒王哈哈大笑,“当年祁国的五万大军被困阵中,一夜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想当年,那祁兵一路杀到他的王庭,气焰是多么嚣张不可一世,最后不也灰溜溜地退了兵? 话音落地,酒宴上一片欢腾。 所有的葛勒人,俱以这个百年古阵自豪。 “……是吗?”沈钟磬眉头微挑,“我打小和师父修习阵法,倒很想见识一下。” “你……” 热烈的气氛顿时凝滞。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聚在沈钟磬身上。 “……将军。”魏武脸色微微发白。 说是见识,两邦交往,这话便是公然挑衅,他们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身边士卒不足五百! 沈钟磬泰然自若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本也可以用别的方法慢慢说服葛勒王供给大周种马,但最快的方法就是破了他的古阵,让他再无凭仗,乖乖地向大周俯首。 娇弱的甄十娘正在上京翘盼自己,和她相守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可不想在这跟葛勒王耗上大半年。 说不得了,今天那古阵即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静静地看着沈钟磬,葛勒王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好!”他爽朗地应了一声,举起酒杯,“沈将军真乃少年虎胆,干杯!” 第二天一早,葛勒王亲自带了沈钟磬一行人来到古阵前。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迎面云山雾绕,灰蒙蒙的,恍然深不见底的陵川沟壑,又似阴森森的地府黄泉,只这么站在阵前,便让人打心底生出一股惊悚。 “……沈将军若想出来时,只要吹响这个,本王自会派人进去接你。”压根就没想过沈钟磬能破了这个阵,葛勒王接过侍卫呈上的半只牛角递给沈钟磬。 “谢谢王爷。”沈钟磬漫不经心地接过牛角挂在腰间。 “……属下随您一起进去。”见沈钟磬驱马上前,魏武和石虎策马追上来。 笑话,祁国五万大军一夜间都没了,他们将军怎能一个人单挑? “不用。”沈钟磬摇摇头,“我当年和师父研究过这个古阵,这阵最适合群杀,破阵的人越多威力越大,人越少反而发挥不出威力。” 当年为研究这古阵,他曾和师父硬闯过一次,“你们不懂阵法,反让我分心。” 想到沈钟磬天生对地理敏感,最善各种阵法,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些人所能及的,魏武石虎就点点头,“将军小心了。” 眼见冲进阵门后,沈钟磬一人一马转眼便消失了踪影,魏武等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葛勒王眼底却闪过一丝冷笑,压低了声音吩咐侍卫,“……传令下去,关闭困阵启动杀阵,调集十八勇士,待他一冲进死门立即放箭!” 这阵适合群杀,几千几万的人马闯进死门,无所谓准头,弓箭手只闭着眼射就行,可一个人冲进去,想杀就没那么容易,这时候就必须要神箭手才行。 想他的十八勇士,个个都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就不信他沈钟磬今天还能活着出来! 嚣张是吧? 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天外有天! 一群矮瘦懦弱的南人就想称霸三国,除了地域广阔外,不是全仰仗这个沈将军吗,今天就把他灭在他的王庭,看他大周还敢窥觑北方? 想起燕王送的价值连城的明月碧玺,想起刚被沈钟磬夺去的赤擎,葛勒王看似温润的眼底闪过一丝狰狞。 两个时辰过去了,阵门前的雾瘴越来越浓,只听见里面喊杀阵阵却不见人影,渐渐地,魏武石虎脸色越来越白,额头冒出了冷汗。 而葛勒的神色却越来越悠然。 三个时辰过去了,听到里面一阵尖锐刺耳的厮嚎声,魏武等人再忍不住催马冲了过去。 葛勒王身后众侍卫腾地站起来。 葛勒王微笑着摆摆手,“……不用管,他们想找死就成全他们!” “王爷说的是,正好一勺烩了!”谋士路全阴冷一笑,“也省得……”话没说完,他睁大了眼,“天,他……他……”手指着古阵说不出话。 葛勒王已经腾地站起来。 大睁着眼睛,见鬼似的看着前面。 听到惊呼声,垂立在葛勒身后的众大臣也纷纷翘首向前望去。 只见刚刚还雾瘴重重的阵里,不知什时候,雾气已渐渐散去,全没有想象中的沟壑丛林,阵门里一马平川的广场上,不过是一座座低矮无奇的小土包、大石堆而已,其间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而正中一座三丈高的城墙上,一杆冲天的大旗已被人拦腰砍断。 浑身浴血的沈钟磬正手握大旗,策马从石堆中缓缓走来,金黄色的阳光洒在身上,有股气吞山河的豪迈。 “将军!”催奔到阵门的魏武石虎等人激动的声音发颤。 沈钟磬手举大旗朝众人摇了摇,阵门口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怎么会?” “……怎么会?” 他怎么会破了这古阵? 这可是他葛勒传承百年的古阵啊! 眼看着魏武等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沈钟磬朝这面走来,葛勒依然不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 “传说这沈将军天资聪明,对地理尤其敏感,是天生学阵的材料,他师父武穆老人最擅的就是各种阵法……”路全垂足顿胸,“……看来竟都是真的,难怪大周以一群南蛮矮人就敢生出统一三国的狼子野心,有他在,事无不成矣。” 听了路全的话,眼睁睁看着自家传承百年的奇阵就这么被毁于一旦,葛勒王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杀意,“来人!”他低喝一声,正要传令调兵围杀沈钟磬一众,有侍卫神色慌张地跑过来,贴了葛勒王的耳朵低声回禀,“……葛巴将军传来消息,昨夜子时,沈将军的二十万大军已悄悄压至部落边境。” 葛勒身子一震,“他要干什么?” 话问出口,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还能干什么? 他单人独骑挑了自己的百年古阵,如今看着他们只有五百人,自己这面若稍有异动,他一声令下,二十万大军顷刻间就能杀到他的王庭,而自己这面的古阵已破,再无凭仗,岂不是任人宰割? 说是南人矮小懦弱,他葛勒的勇士个个以一当十,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啊,葛勒只是个小小的部落,勇士不足几万,他的二十万大军一走一过,岂不是……蝗虫过境……一瞬间,葛勒脸色死人般的灰白。 他有些后悔,和大周一向交好,早就知道大周的这位少年将军难惹,他何苦贪图燕国那点小利而自毁联盟呢。 现在,补救还来得急吗? “沈将军过来了。”正紧张思索着,有侍卫在耳边低声提醒道。 葛勒王一哆嗦。 抬头怔怔地看着前面煞气腾腾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沈钟磬,好一会儿,葛勒王才堆出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那恭维的神色,全无昨日接风宴上的凛凛气势。 而燕国皇帝正震惊于袁丞相的奏禀。 “……他竟然一人一骑单枪匹马破了葛勒的百年古阵?” “迫于沈钟磬的强势,葛勒王已经撕毁和我们的联盟,按原价供应了大周一万匹种马,又另派了一百名驯马师前往大周。”袁丞相应声道。 “这个沈钟磬,真有那么厉害?”燕帝一把将奏章扣在龙案上。 “……他比传说中更勇武!”袁丞相叹了口气,“臣原以为他只是匹夫之勇,如今看来此人有勇有谋,排兵布阵不亚于当年的镇国公徐博,万岁万万不可小觑此人。” “万岁……”张阁老迈步出列,“自收服夷越以来,大周国力骤增,两年来大周变革内政,大肆鼓励农耕,减免税赋,甚至还学我们北人允许女子改嫁,从商、从医……”张阁老抬头看着万岁,“两年来磨兵砺马,大周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大周了!” 而纵观自己国家,仰仗大周没有骑兵,不懂马性,南人又身材矮小不如北人强悍,从没把大周放在眼里,几年来一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举国一片奢靡之音,果真打起仗来,哪还有可用之兵,“万岁……”他沉痛地叫了一声,“……大周如今又大开马市,驯养骑兵,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爱卿想要朕怎样?”心里一阵烦躁,燕帝一拍桌案,“爱卿说大周开马市有野心,让朕派人离间郑阁老阻止马市,如今又让朕送出燕国国宝屈尊与葛勒部落结盟,朕都照着做了,你还让朕怎样?”rs 第三百二十章 夜诊 张阁老脸色微微发白。 这些原本都是良策啊,之前派人离间郑阁老和沈钟磬,那蠢笨的郑阁老已经中计,不仅成功地阻止了大周拟开马市之举,甚至差一点就把沈钟磬拉下马。 可谁知,只不过一个正月,这沈钟磬翻手之间就把马市促成了。 送出国宝,葛勒王也答应不供大周种马了啊,谁会想到那沈钟磬竟单枪匹马,以一己之力挑了葛勒的百年古阵,一夜间就摧毁了两家的联盟! 想一想,这些都是因为有这个沈钟磬! “万岁……”沉寂中,袁丞相躬身施礼“自古南人北征很少有成功的,大周以矮弱的南人竟敢窥觑我堂堂北人江山,周帝无非是仰仗有少年奇材骁勇不亚于镇国公的沈钟磬。”当年镇国公就曾与燕国一战成名,至今燕国一提起镇国公都还胆战心惊“只要能除去此人,大周无惧矣!” 除去沈钟磬? “怎么除?”燕帝抬起头“刺杀,离间?” “臣有一策,管叫万岁不费一兵一卒即可离间沈钟磬君臣,削了他的兵权!”兵部尚书余敏出班奏道。 “讲!”燕帝眼前一亮。 “沈钟磬乃军事奇材,他深得大周帝王的信任,处事果决手段毒辣,臣查阅了他平夷越时几次大战的资料,他带兵打仗可谓无任何弱点,唯一的弱点便是……”声音顿了顿“沈夫人!” “沈夫人?” 殿内众人一阵唏嘘。 “是的,就是沈夫人。”余敏把沈钟磬和甄十娘的事迹说了“臣听说这沈钟磬曾为沈夫人坐过死牢,抗过懿旨,跪过烈日,甚至还求了大周万岁张榜各国为沈夫人寻求名医奇药奇方……” 燕帝就想起大周悬赏寻求名医的告示都贴到了他大燕国的事情。“爱卿说的是,这沈夫人的确是他的软肋,只是……”他话题一转“朕听御医郝震说过,这沈夫人身患绝症,早已药石无救。” 就算是软肋,一个快死了的人又有什么价值? 以大周万岁对沈钟磬的宠信重用,那沈夫人一旦归西,他立马就会收罗天下的绝世美女赐给沈钟磬,自古宝马配好鞍。美女配英雄,沉浸在温柔乡里,谁还记得当年的结发情! 众人也都是一个心思。听了万岁的话,俱看向余敏。 余敏微微一笑“臣说的就是这沈夫人的病,只要利用好了,万岁就能兵不血刃地除了沈钟磬。”他一字一字地说道。“万岁只要请出一人……” “谁?” 众人俱竖起了耳朵。 余敏神秘一笑。 甄十娘打了个喷嚏。 “……妹妹冷了。”杨雪梅起身接过小丫鬟递过的衣服为甄十娘披上,看着又低了头专心看资料的甄十娘暗暗叹了口气。 眼见八月天了,大家都换了纱衣,直恨不能不穿衣服,可是,甄十娘却还穿着密实的锦缎。即便这样,坐久了她还会感到冷。 “……从没学过医,想不到姐姐还挺有天赋的呢。”甄十娘从案前抬起头。“竟誊的这么准确。” 虽说开了医馆、学馆和药厂,可她也算史上最清闲的东家了,除非重大事情,否则,这些人绝不会让她操心。有这样一群属下。甄十娘打心里感动,她无以为报。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把自己两世所学以及诊治过的病例和心得都整理出来,不要随她一起埋进黄土。 见她日夜伏案疾书,杨雪梅便主动替她誊撰,医学独成一体,有许多生涩难懂的术语,不学医的人很难弄准确,她有些不放心,架不住杨雪梅苦缠,便让她誊个试试。 没想到,杨雪梅不仅誊的又快又好,竟然连错别字都考证了修改过来,可见她是真用了心。 杨雪梅脸腾地一红“……妹妹觉得能看就好。” 甄十娘就认真地看着她,考虑着干脆让要她去回春学馆协助编修教案的可行性。 秋菊拿了一瓶淡黄色透明液体兴冲冲地走进来“……制剂造出来了!”递给甄十娘“夫人快看!”目光闪闪地看着她“这是柴胡制剂,卢先生刚给一个发热昏迷的病人用了,很快就发汗退烧了,效果比以前用口服要快多了!” “真的?”甄十娘腾地站起来。 上次给大磊小磊诊脉,提出要分离他们时,甄十娘首先就想到要成功地分离他们就必须要有前世那种通过血管给药的注射液才行,没有西药,但中药也可以制成注射液,虽然后来太后没答应,这件事不了了之,可这个想法却在甄十娘心里生了根,随着她的医馆规模越来越大,手术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研制中药注射液已经是势在必行,绝不能再向以前那样全靠口服,鼻饲,偶尔一个小手术也要所有的人全部披挂上阵,日夜不眠地守着。 于是她专门调集了达仁堂的技师和回春医馆的名医成立了一个研发小组,把想法说了,让他们专门研制注射液。 她只给指了个方向和方法,没想的还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这注射液真就被这些人研制出来了。 古人的智慧还真不可小觑! 难怪古埃及能造出至今成迷的金字塔。 看着手里和前世堪有一比的注射液,甄十娘感慨万千。 “这个也是药吗?”见甄十娘和秋菊竟激动成那样,杨雪梅不明所以“怎么用?” “是直接注进血管和肌肉中的药……”想到杨雪梅一心想学医,甄十娘就耐心地解释道“其实用药的途径不仅仅只是口服,鼻饲,肛门用药,还可以通过血管,肌肉注射,就像我先前给八公主输血那样……” 正说得热闹,百合匆匆敲门进来“……南郡发生洪灾,太医院组织了医护队,希望回春医馆也能出人,卢先生遣人来问您的意思。” “备车,我们去医馆!”甄十娘匆忙放下手里的注射液。 因医馆的病人越来越多,担心褚榆钟霖卢俊三人走了,甄十娘会受累,在众人的坚持下,甄十娘只好让冯喜带了两个新聘的年轻大夫,随太医院的人一起南下。 洪灾过后必有瘟疫,灾后的疾病预防是关键,和褚榆等人根据水灾后常见瘟疫,拟了几个秘方,让连夜准备药材给冯喜一并带着,忙碌完了,甄十娘回到将军府已经酉时。 用过晚饭,甄十娘早早地就洗漱睡了。 “钟磬……”午夜蓦然惊醒,甄十娘伸手向身边摸去,半边床空荡荡的,她微微有些发怔。 “夫人……”听到声音,喜鹊端了蜡烛进来“您又醒了?” 看到她,甄十娘才想起沈钟磬去了西北还没回来。 心里暗叹一声这习惯还真可怕,他走了那么久,她还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虽然时近八月,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冷,好怀念他那火炉似的怀抱,以前在他怀里怎么也睡不醒,可自他走后她却常常在午夜惊醒。 夜,格外的清冷。 “要不,奴婢搬进来陪您吧?”喜鹊商量道。 “不用……”甄十娘披衣坐起“把长烛点了吧。” “您又要写?”喜鹊惊叫。 “夫人!”见甄十娘又拿笔写起来,喜鹊声音有些失控“你的病最忌讳这样熬夜。” “我睡不着。”甄十娘头也没抬“白天再补眠也一样的。” 她的时间不多了,趁沈钟磬不在,她一定得抓紧! 喜鹊幽幽叹息一声,回头吩咐小丫鬟煮了碗红枣枸杞粥端进来。 夜色宁谧,时间在沉寂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甄十娘伸了个懒腰,瞧见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正要叫人把东西收了,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正陪着甄十娘做女红的喜鹊一激灵,正要起身去看,小丫鬟匆匆走进来“长宁公主病了,王总管亲自来请夫人出诊!” “长宁公主病了?”喜鹊疑惑地问道“怎么不去找太医?”长宁公主府邸位于紫禁城西,离太医院比将军府近多了。 再说,都知道她家夫人身体不好,半夜绝不会出诊的。 “奴婢不知,王总管连连哀求,要夫人务必念着太后的恩情,能连夜出诊,救他家公主一命。” 王总管被叫进客厅,看着他支支吾吾急的煞白的一张脸,甄十娘就想起了大磊和小磊……会不会是……他们病了? 彩云无头苍蝇似的在公主府门口转来转去,一抬眼瞧见大汗淋漓的王总管带着甄十娘的马车冲进来,慌忙迎上来“沈夫人总算来了。”扶甄十娘下车后,伸手接过秋菊的药箱,回头吩咐小丫鬟“带秋菊冬菊姑娘进屋休息。”拉了甄十娘就往后院跑“公主在后院,我们快去!” “夫人!”秋菊冬菊抬脚追上来。 “你们在这儿等着吧。”甄十娘沉静地吩咐道。 看着架势,就是大磊小磊出事了! 他们身份和病症都特殊,秋菊等人还是不知道的好,太后对她客气,对她的徒弟可不会客气,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一个个都被终身圈禁在这美丽的桃huā园里…… 严厉喝退了死活要跟着她的秋菊,甄十娘随彩云进了暗门,一路来的大磊和小磊的住处…… ps:⊙﹏⊙b汗,比昨天还晚,都不好意思说啥了,明天一定加更,顶着锅盖爬走…… 第三百二十一章 蜂毒 加更求粉红 ~~~ 古朴的小屋里灯火辉煌。 长宁公主忧心忡忡地坐在大磊小磊床前,一双杏眼微微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瞧见甄十娘匆匆进来,一把抓住她,“……沈夫人快救救磊哥!”说着话,眼泪刷地落下来。 “……他们怎么了?”甄十娘抬眼朝床上望去。 大磊小磊正面对面侧躺在床上,大磊露在外面的一条胳膊和半个肩膀都又红又肿,跟发酵的馒头似的,脖子、脸上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隐隐起了一层细细的红斑,青一块紫一快的,他双眼紧闭,早已不省人事。 而和他贴面躺着的小磊正眨着大眼忧郁地看着他,一边拿小手轻轻地摸着他脸上的红斑,嘴里喃喃着,“……你快点醒啊,我以后再不和你吵架,再也不骂你是讨厌鬼了。” “少爷早晨去山上玩,撞上了马蜂窝,逃跑不及被树枝刮倒,大磊把小磊藏在身下,结果后背和胳膊都被马蜂蛰了……”一面掀了大磊的衣服让甄十娘查看,齐太医解释道,“一回来我就给拔了蜂刺用碱水洗了,又服了桑盐水。”以前处置蜂毒都是用这法子,百试不爽,“大磊白天还好好的……”被马蜂蛰了一般都要红肿上三两天,这在齐太医看来也不足为奇,“谁知半夜竟呕吐抽搐起来,忽然就不醒人事了……”他脸色发白地看着甄十娘,“大磊后背腿上也都起了红斑,这种情况我第一次见,沈夫人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 蜂毒呈酸性,要用碱解,在前世轻者只用小苏打水或肥皂清洗一下就行,根本不需额外处置,肿两天就没事了,特别严重的才会到医院处置,大磊……怎么会这样? 是古代的马蜂比现代的毒性大? 发热,抽搐,呕吐,身上起满了红斑……肾衰竭! 仔细地查看着大磊身上的红斑,甄十娘蓦然想起之前大磊小磊就有肾虚的毛病……会不会是中毒引发了肾衰竭? 念头闪过,甄十娘匆匆掀开小磊的衣服,果然,后背和腿上也起了一片小红点,甄十娘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也看到小磊腿上背上的红斑,齐太医脸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长宁公主腾地站起来。 “我怎么了?”有大磊挡在身前,小磊看不到自己的腿,见众人都围过来,不由怯怯地问,稚嫩的声音透着股莫名的惶恐,他挣扎着想起来,奈何大磊沉沉的身子拖着他,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起来。 “……小磊没事。”见他受惊小鹿似的看着自己,甄十娘忙按住他,一边轻轻拍着,“姑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是不是和大磊一样,也起了红斑。” “我身上有吗?”小磊抬了小胳膊自己看。 “就有几个……”甄十娘轻声说道,“姑姑给开副药,小磊就没事了。” 斟酌良久,甄十娘提笔写了方子,吩咐人煎了,直看着小磊睡了,甄十娘才朝长宁公主和齐太医示意,率先推门出来。 “怎么回事?”一到外屋,齐太医就迫不及待地问,“大磊没事吧?”从没见过这种症状,他心里隐隐有种莫名的惶恐。 “……大磊和小磊必须马上动手术分开!”甄十娘看着长宁公主,“否则,性命难保。” 因胸腹相连,大磊和小磊只能脸对脸躺着,呼吸对着呼吸,尤其他们血液循环也是相通的,一个感染了,另一个铁定跑不了。 现在大磊中了蜂毒,隐隐已有肾衰之象,继续下去很可能导致心力衰竭,直至危及生命,同时还会扩散给小磊,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将他们分离。 “马上手术?”长宁公主凄厉一声,“母后不同意!” 屋子特别的静。 长宁公主声音低下来,“除了这个,沈夫人再没别的办法吗?” “没有!”甄十娘声音果断,“小磊身上也已经起了红斑,不马上分开,他很快也会和大磊一样浑身长满红斑,呕吐,昏迷。”又道,“即便分开了,我也未必能救回他们,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否则……”甄十娘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否则,怕是一个保不住。 “你是神医,你怎么会没有办法!”长宁公主声音猛然高了八度,她使劲摇着头,“你一定有办法能救他们!”声音霸道而无礼,“你一定有的!” “我不是神!”甄十娘也猛喝一声。 屋子顿时一静。 从没被人呵斥过,长宁公主呆呆地看着甄十娘。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甄十娘声音缓下来,“不能包治百病,更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她直直地看着长宁公主,“我只是比别人更努力更专心于医道而已,我只是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医术上,看的、学的比别人多一些而已。”她不过就比别人多了一世的记忆,身上的医术也都是她一点一滴学来的,“说我是神医也只是外人的风传,能治好八公主和五皇子,只是凑巧他们得的病我能治,遇到不会的我一样也治不了!” 前世那么高的医疗技术,癌症、艾滋病不也一样死人。 哪个时代,都有人治不了的病。 “公主……”见长宁公主沉默下来,一直未说话的齐太医开口说道,“沈夫人说的是,少爷的病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大磊小磊打小体虚,他浸研了这么多年,若能治早就治好了,“太后不同意也是因为大磊和小磊之前没有生命危险,现在……”他声音顿了顿,“公主就再去求求太后吧。” 长宁公主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母后不会同意的!” 几个月前她就求了,若能同意,又何苦等到今天? 甄十娘低声劝道,“总是亲外孙,太后也不愿看到大磊和小磊就这么死去,公主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太后不会同意?”她话题一转,“大磊的病相险恶,公主一定要早做决定。” 晚了就来不及了。 第二天一早长宁公主就进了宫,不到巳时便返了回来。 太后坚决不同意做手术。 甄十娘和齐太医无奈地叹了口气。 齐太医被圈禁的这些年一直专心肾病的研究,对于肾虚要比甄十娘还精通,甄十娘把自己的看法说了,两人共同斟酌了一个方子。 因大磊时好时坏,长宁公主就把甄十娘留在了桃花院里,让凤娘给打扫客房休息。中午一睡醒来,大磊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小磊身上的红斑越来越多,手脚也开始发热浮肿。 申时左右,小磊也开始呕吐,抽搐。 见全应了甄十娘所说,而甄十娘和齐太医又都束手无策,长宁公主绝望之下索性穿了素衣带了剪刀再次进宫。 在她的以死相逼下,太后终于松了口,匆匆随她一起来到公主府。 “……沈夫人能不能让齐太医和凤娘做助手?”见了大磊小磊的模样,太后也知长宁公主所言非虚,她不死心地看着甄十娘,“就在这里做。”似是商量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 “不行!”甄十娘果断地摇摇头,“……我一个人做不了!” 笑话,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做拿到前世都是一个严峻考验的连体儿分离手术,还不如直接杀了大磊小磊来得痛快。 太后脸色瞬间沉下来。 “母后!”长宁公主哀叫一声。 “……太后不想外人参与,无非是担心他们见了大磊和小磊的模样会害怕,认定他们是妖孽,传出去毁了公主的名誉。”甄十娘趁机劝道,“其实太后多虑了,这些日子,为学开膛剖腹术,包括太医院的将太医和温太医都随我一起解剖过尸体,不是街头的无知百姓,听了臣妇的话,他们绝不会再认为大磊小磊是妖孽的。”她话题一转,“事实胜于雄辩,若通过手术把大磊小磊分开了,亲眼看着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人,谣言自会不攻自破,连驸马也都会对此释怀,相反……”她静静地太后,“若他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那些谣言才真正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呢。” 太后眉头紧蹙。 “母后……”长宁公主低叫。 “沈夫人所言及是,还望太后三思。”齐太医扑通跪下,梆梆梆给太后磕头。 “齐先生,沈夫人!”正僵持着,磊哥卧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大叫,“少爷又吐了!” 甄十娘齐太医双双冲出去。 太后刚站起来,又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少爷抽了!” “大磊已经出现呼吸困难,必须马上做分离手术!”一面帮大磊做人工呼吸,甄十娘朝太后大喊。 “若磊哥有个三长两短,女儿也不活了!”长宁公主嗷的一声,拿头就朝墙上撞。 被小丫鬟死死地抱住,“公主,您冷静些,有沈夫人在少爷不会有事的!”她语无伦次地大喊。 屋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太后!”凤娘扑通跪下,“求太后救救少爷!”呼啦一声,屋里人全跪了下去,“求太后救救少爷。” 不是怕大磊小磊死了,她能这些人也得被灭口陪葬,她们是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样逝去……自大磊小磊一出生就随在他身边,两个孩子生性乐观开朗,活泼可爱,他们早已变成了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太后猛一闭眼,“好吧!”rs 第三百二十二章 紧张 第二更,求粉红票~~~ 甄十娘连夜召来了卢俊钟霖等人,包括太医院的蒋衡和温太医。 要分开大磊和小磊,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剖腹手术。 他们从胸到腹都连着,不知道腹腔里面是什么情况,很可能就有共用器官,甄十娘估算,要分开他们至少要二三十个人。 还好,亲眼见识了她给八公主和五皇子做手术,大家都很崇拜她的开膛剖腹术,自开了学馆,这些人都不请自来听她的解剖课。 卢俊和**等六个徒弟,褚榆、钟霖和新招收的三个知名大夫,将太医和温太医,春夏秋冬四菊和早在梧桐镇回春医馆历练出来的十几个干练的小医护,十几个大夫乌压压围满了专门为大型手术设计的大培训室的圆桌前,而小医护则各自拿了把椅子坐在众人后面。 诺大个培训室里,鸦雀无声。 弥漫着一股紧张而沉重的气息。 众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甄十娘为什么连夜召集了这么多人过来? 他们这些人,全是精英,随便叫出一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专家,再难的急症召集三五个就够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急症,竟把他们都聚齐了? 看着拿了一摞资料匆匆走进来的甄十娘,众人俱屏住了呼吸。 “……连夜召集大家来,是我们马上要把一对感染了重病的胸腹相连的兄弟分开。”在圆桌首位上坐定,甄十娘静静地看着大家。 目光格外的沉重。 即便在前世,要分开一对连体儿也是个严峻的挑战! 哗,众人一阵喧哗。 胸腹相连的兄弟? 众人都无法想象,胸腹连在一起怎么活? 甄十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知道大家很惊奇,但他们的确就是一对兄弟。”把连体儿的成因简单说了。“知道大家可能会震惊、质疑,可时间宝贵,我没时间解释更多,现在,大家只要相信我,他们绝不是妖孽,就是一对胸腹连在一起的双胞胎兄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竭尽全力把他们分开!”声音果决而不容置疑。 虽然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可这里都是见识广博的老大夫。见甄十娘说着严肃,俱点点头。 “好……”甄十娘欣慰地舒了口气“把他们分开后。其他要修复内脏,结扎血管缝合皮肤等他们兄弟两个就要同时进行,我们也要分成两组,我带一组,卢先生带一组……”把各组的名单念了。“手术选在一号手术室。”一号手术室是上京回春医馆最大的手术室,自开业以来还从没用过“现在,要准备两张手术床、两套手术器械……”她看向秋菊和冬菊“秋菊冬菊各带一组医护立即准备。” 话音一落,秋菊冬菊已带着十几个小医护冲了出去。 甄十娘目光落回众人。“……没有透视眼,我们看不到大磊小磊的内脏,现在唯一只知道他们有两颗心脏。手术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他们有可能共用一个心包,或者共用一个胃,一套肝脏,甚至有可能共用一套畸形肾脏。”这个可能性最大。也是她最担心的,一一把打开胸腹腔后可能出现的情况说了。甄十娘认真看着大家, “针对手术中每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我设计了几套方案,大家看看再帮着补充一下,首先,一旦两个心脏在一个心包里……” 场面急促而严肃,培训室西北角的鎏金漏壶里的流沙刷刷地流着。 “……好了。”对几个方案都做了详细的描述,又根据大家的提议做了修改,甄十娘最后抬起头“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众人俱摇摇头。 “好!”甄十娘点点头“现在大家用最快的时间把这几套方案再理顺一遍,准备手术。” 刷刷刷,众人迅速低了头翻阅记录。 秋菊急匆匆敲门进来“夫人,外面来了许多御林军!” “什么?” 众人呼啦一声站起来。 敢围他们的医馆,知不知道这是谁开的? 当初万岁和皇后都亲自参加了开业庆典! 连蒋衡和温太医眼底都现出一丝激愤,不知道是内宫中哪个皇子皇妃吃错了药。 “大家不要慌!”甄十娘从容站起来“……一直没告诉大家,我们今夜病人的身份。”把大磊小磊的身份说了,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说道“……御林军是太后调来的,是为了保护大磊小磊和手术不被外人打扰,今天的手术非同寻常,大家一定要严格保密!”语气极其严厉。 众人俱一哆嗦。 外面被御林军围住,若果真有个意外,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原本就沉重的气氛又增加了几分肃穆,惊悚,随甄十娘鱼贯而出,卢俊等人一个个神色庄重,如临大敌。 虽然是晚上,可医馆中还有急诊,尤其住院部那面更是灯火通明,把急诊室临时转移到住院部,又在医馆门口设了两个导诊,专门负责带急诊病人去住院部就诊,而整个医馆的前堂俱被御林军封锁,闲杂人等一率清除,只留下准备动手术的三十几人。 几辆遮的严严实实地马车徐徐驶进医馆大院。 早有小医护推出安装了四个轮的急救床,齐太医抱着遮的严严实实的大磊小磊走下马车。 随甄十娘出来迎接的温太医和将太医见了齐太医如同见了鬼。 “你……你……”两人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 再见故人,齐太医更是别有一番心酸,尽管已有心里准备,可此时此刻也止不住浑身冰冷僵硬,颤抖着嘴唇发不出声音。 “别说,大家什么都不要说!”甄十娘果断地说道“立即把大磊小磊送进手术室。” 回过神。众人才想起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温太医上前接过大磊小磊,几步跑上台阶放到急救床上。 小医护立即推着急救床上飞一般冲进医馆。 自始至终,大磊和小磊都被遮的严严实实。 披挂整齐严阵以待的御林军一个个面面相觑,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这么神秘? 太后破天荒地亲自来了。 带了一群准备为大磊小磊配血的宫女太监。 “……选择手术把他们分开,我也是竭力抢救,有可能大磊小磊都能救活,也有可能一个也救不活。”亲自把太后和长宁公主安排到手术室旁边特意加了两张舒适软榻的休息室,甄十娘再一次声明。 若放在寻常人。她早就让签手术同意书了。 毕竟是太后,她可不敢逼了太后签这个。 给皇家人瞧病,治好了是你的本分。治不好是就是罪过,一旦救不活大磊小磊,她倒不无所谓,她担心的是跟她拼死拼活的这一群属下,绝不能被这个乖戾的公主给剐了! 说不紧张。眼看着自己这三十几人被皇家的御林军围得风雨不透,甄十娘的心一直就悬在嗓子眼。 长宁公主腾地站起来。 “你坐下!”太后厉声呵斥,转向甄十娘“十娘只管尽力抢救,能不能活都是他们的命!” “谢谢太后。”恍如不见长宁公主的激愤,甄十娘沉重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母后!”长宁公主叫了一声。 从没有太医给她治病前敢这么推卸责任的。 她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还没抢救就先把退路找好,母后这么答应她。手术中她还会竭尽全力吗?长宁公主看向甄十娘背影的目光阴晴不定。 “你放心!”太后正色道“……不用你拿刀逼,十娘也会竭尽全力抢救磊哥的。” 甄十娘,从来只对生命执着。 此时此刻,她甚至比长宁公主更渴望能救回大磊小磊吧? 太后在心里叹息。 那么晶莹剔透的一颗心。自己的女儿怎么就看不清呢,甚至还因为她见到了磊哥异于常人的模样。自私地求自己想把她也圈禁了,一辈子只给磊哥治病。 “可是……” “若你担心她治不好,现在就把磊哥拉回去!”太后声音从没有的严厉。 长宁公主嘴唇瘪了又瘪,不甘地坐了下来。 除了两张并列的手术床上方两盏巨大的“无影灯”手术室四壁伸出的雕修别致的横板上,也点满了一盏盏小巧玲珑的八角宫灯,整个手术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大磊小磊身上遮盖的布单被撤下。 秋菊带着两个小医护迅速将两人的衣服脱了。 天,天! 瞪眼看着床上光溜溜的两兄弟,众人俱神色大变。 如果之前听说大磊小磊胸腹相连令众人震惊,此时却都已经忘了他们胸腹相连的事,惊愕地看着浑身肿胀不堪,长满红斑的大磊小磊,蒋衡声音都变了调“沈夫人……”他脸色发白的看着甄十娘。 这种情况他见过一次。 那人就是这种症状,浑身浮肿长满了红斑,从发病到死只活了五天。 这种病根本就没的治! 嘴唇嗫嚅,想到外面戒备森严的御林军,几次涌到舌边劝甄十娘放弃的话生生地被蒋衡咽了回去。 气氛异样的凝重。 众人俱忧心忡忡地看着甄十娘。 这么重的病症,他们能治好吗? 他们,真的能把这对胸腹连在一起的兄弟分开吗? 过了今夜,他们这些人还能再活着见到家人吗? ps:为和氏璧打赏加更,感谢亲的打赏和粉红票。 总算没有食言把这章码出来了,我可以放心地去睡觉了,(*^__^*) 嘻嘻…… 第三百二十三章 意外 “这是哪儿?”小磊还在沉醒,被喧闹声吵醒的大磊眨着黑溜溜地大眼看着甄十娘,“为什么大家都看着我?”又指着头上蜂窝状的灯,“那是什么?” 身处陌生的环境,大磊格外的好奇。 “那是灯……”甄十娘握了他的小手,“是用木架把十几个灯拼凑到一起的,这样屋子里会更亮。”声音柔和亲昵,“这是姑姑的医馆,要为你和小磊做手术。” “手术?”大磊眨眨眼不明所以。 “就是把你和小磊分开……”甄十娘耐心解释道,“这样,你以后就不用天天带着小磊跑了。” “真的?”大磊稚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彩。 “当然是真的。”甄十娘亲昵地用额头贴了贴他额头,“不过,可能会有些疼。” “我不怕!”稚嫩的声音格外洪亮,大磊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我就可以自己给姑姑彩花了。”那日为和太后探讨他们的病,甄十娘故意以要花为名支开他们,大磊却一直以为甄十娘喜欢花, “小磊在山上还有一片野菊花。”因太大了搬不回来,小磊就把外面圈了化为己有,两人胸腹相连天天形影不离,小磊的秘密自然瞒不过大磊, “再有一个月就开花了,到时我偷偷去给你摘,姑姑千万别告诉小磊。”大磊趴在甄十娘耳边低声说,目光戒备地看着还在熟睡的小磊。 甄十娘心狠狠地抽搐了下。 多么可爱的一对宝贝。 只是,今夜之后,他们真的都能活下来吗? 甄十娘心沉甸甸的,只脸上笑容更加柔和,“那就说好了。”她贴着大磊耳朵小声说,“等姑姑把你们分开后,大磊就带我去云雀山,我们去偷小磊的野菊花。” 仿佛有了共同的秘密,大磊目光闪闪,“拉钩!”他费力地抬起红肿不堪的小胳膊。 甄十娘忙一把扶住,伸出小手指钩过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放缓了声音随着大磊一起说道。 好似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松手,大磊就咯咯笑起来。 看着明明周身红肿不堪,脸上也起满了红斑青一块紫一块有皮没毛的大磊,却一点不知痛般笑的那么灿烂,卢俊钟霖等人瞬间背过脸去。 胡平端进麻药来,“麻药准备好了。” 大磊无邪的笑容太过璀璨,直刺的甄十娘眼睛发涩,她猛地背过身去,“用吧……” 麻醉、消毒,记录数据,插导尿管,传递药品、器械,胡平秋菊带领着一群穿了统一消毒服的小医护匆匆地穿梭忙碌着。 齐太医眼睛眨了又眨。 果然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他不过被圈禁了六年,这世道竟变化这么大,竟出现了这样的医馆,这样的床,这样的灯,真,真,真……齐太医嘴唇颤动着发不出声音。 秋菊冬菊分别从大磊小磊胳膊上抽了一管血,贴了标签递给小医护飞快地送了出去。 “……那是干什么?”齐太医瞪眼问道。 “配血!”虽然大磊和小磊血型应该是一致的,可为稳妥起见,甄十娘还是要求分别交叉配验一次,秋菊说着,一边抽出大磊嘴里的温度计,“大磊体温三十八度……”那面冬菊跟着喊,“小磊三十七度八。”早有小医护低头刷刷地记录。 体温终于开始下降了,甄十娘听了就舒了口气,“准备手术!” 小医护上前迅速地给大磊小磊罩上了雪白的手术单,秋菊接过剪刀刷刷刷在要手术部位剪开了一个长方形窗口。 “……可以开刀了。”胡平用手术刀背轻轻划着大磊小磊的胸腹,听到两人从开始喊疼到渐渐没了声音,胡平把刀递给甄十娘。 虽然也亲手剖过腹,可是,像这样长在一起又病成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是真没胆量动手。 “我来!”中途被卢俊接过去。 虽也被大磊小磊的长相和那浮肿的身躯吓住,从他们被送进来就一直心惊胆颤,但切皮肤开创口总是最简单的,这些他们都能做,甄十娘要留着体力做之后的器官分离和修补。 第一次听说人的脏器也能修补,这些,他是真的没做过。 想到真正的挑战全在开腹之后,甄十娘就收回手,“你仔细了,很可能下面就是直接相连的脏器。” “我知道……”卢俊面色沉重。 颤抖的手在碰触到大磊小磊相连皮肤时稳了下来,卢俊手里的手术刀稳稳地切入皮肤,随着他手臂移动,一串串血珠滚珠似的冒出来。 齐太医惊叫一声坐到地上。 而两边扶着大磊小磊负责牵拉的胡平张彪则迅速拿了纱布一边擦着一边压迫止血,恍然不见齐太医的惊叫,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着。 随着胸部相连的皮肤一点一点地切开,众人一阵兴奋的惊呼。 比想象中的简单,没有心包相连,大磊小磊胸部只是简单的皮肤相连! “师父!”卢俊激动地看向甄十娘。 “继续分离胸腹部!”看着卢俊很快地就把胸部相连的皮肤肌肉分离了,甄十娘心一阵砰砰乱跳。 不用分离心包,心脏没有畸形,大磊和小磊都活下来的概率就大了一倍! 趁卢俊继续动作,甄十娘指导已对皮肤修补缝合炉火纯青的秋菊和胡平,一会儿怎样转移皮瓣修补缝合大磊小磊大面积没有皮肤的胸膛。 “……他们的肝脏长在一起!”随着卢俊一声惊呼,众人俱围上来。 “只有三个肝叶!”温太医脸色发白,虽没亲自做过手术,可听了甄十娘的解剖课,温太医也知道正常肝脏的样子。 “这怎么分?”正常人都有两片肝叶,右大左小,可大磊小磊加在一起才三个,怎么分啊? 如果要强行分开,他们至少有一个人只有一片肝叶,还能活吗? 看着眼前融成一团的肝脏。胡平声音发颤。 “……如果分不开,能不能再把他们重新连上?!”刚有些适应这血腥场面的齐太医声音里带着股哭腔。 六年来一直相依为命,大磊小磊已俨然他的亲孙子。 原本众人心里就没底,齐太医带着哭腔的一声惊呼,手术室瞬间乱了套。 手术器械被碰的咚咚乱响。 “夫人!”秋菊脸色煞白。 再连回去? 这怎么可能? 整个胸前的皮肉都剥离开了,还怎么连上? 可是,大磊小磊身份非比寻常,一旦都死了……秋菊不敢想下去。 其他众人也不敢想下去,一股低糜惶恐恍然末日来临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大家别慌,他们会有器官共用,这个我们事先已经料到了!”见众人都慌了神,甄十娘大声喊道,“……准备执行第二套方案。”声音沉稳冷静,众人的情绪瞬间平静下来。 已有小医护应声忙碌起来。 甄十娘冲扶着大磊小磊负责牵拉的胡平张彪大声吩咐,“用力些,尽力放平!”一边朝卢俊喊,“卢先生继续往下剥离,我负责分离肝脏!”这个她前世做过,“董贤帮我止血!” 人一叶肝也能活。 肝脏是人体内少数的能天然更新失去组织的器官之一;被切除四分之一,其余的肝脏也可以再生成一个全肝,前世那些所谓的肝移植大也都只移植半个肝。 这里大磊小磊共用三叶肝,已经足够了! 查看到大磊和小磊的肝脏虽然融合到一起,却并没有太大的畸形,剥离后只要稍微修复便可,甄十娘很欣慰,低头拿起手术刀镊子小心翼翼地剥离着紧贴到一起的肝叶…… 董贤满头大汗地拿着纱布顺着甄十娘手术刀划动的方向填塞止血, “血出的太厉害了,要不要暂时把肝动脉结扎了?”看着刚塞下的白纱瞬间变的殷红,董贤大喊。 “不行,那样容易造成肝坏死!” 汗水一滴一滴顺着甄十娘额头往下淌,“你尽力用填塞止血!”又道,“……换长纱布!” “长纱布!” “长纱布!” 董贤大喊。 冬菊拿起一圈长纱布递过去。 “……夫人!”正紧张忙碌着,就听卢俊大叫一声,“他们只有一只肾!”惶恐的声音都变了调。 甄十娘手术刀差点扎进小磊的肝叶中。 深吸了一口气,她勉强维持着镇静看过去。 “……不是只有一只肾。”甄十娘声音发颤,“是其他三个肾都萎缩了!”看着三个萎缩成蚕豆大小聚成一团葡萄般寄生在仅有的一只完好的因负担太重比寻常人肥大了一圈的肾脏的肾门上的小肾脏,甄十娘脑袋嗡嗡直响。 大磊小磊阴虚怕冷,早就猜他们的肾不好,她想了许多可能,先天性肾功能不全,畸形……唯独没有想到他们只有一只完好的肾脏。随着大磊小磊年龄的增长,肾脏负担越来越重,加上三个萎缩的蚕豆小肾也吸收营养,才会慢慢地衰竭。 这在前世她也从没见过! 怎么办? 怎么办? 肾脏是人体重要的排毒器官,素有生命之源之称,人没有肾脏是绝对绝对活不了的。 现在,两个人共用一只完好的肾脏,怎么分? 放在前世还可以暂时用透析维持生命,待找到合适的肾源做个移植手术,在古代,可以吗……眼前情况,移植一个健康的肾脏,是同时救活大磊和小磊唯一的法子。 难道,真要让她做一个惊天动地的器官移植术? 可是,老天。 这个,她在前世都没有经历过!rs 第三百二十四章 选择 器官移植,这在前世都是空前挑战,没一定实力的医院根本都做不了,甚至许多有钱人都去国外做,更何况在医疗条件这么落后的古代? 现有的条件,她能做到吗? 心思百转,甄十娘飞速地考虑着现有条件给他们做器官移植的可能性,殷红殷红的血在眼前晃,甄十娘额头的汗刷刷地往下淌。 “沈夫人!”见连卢俊都停下来,众人俱看向甄十娘等着她决定,齐太医凄厉一声,“您一定要救救他们。”对着眼前这种从没见过的治病方式,齐太医俨然已经忘了他也是一个大夫,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家属。 这么多知名大夫,一定有办法救大磊小磊,一定有的。 他期哀地看着甄十娘。 “沈夫人,沈夫人!”正犹豫不决,负责观察大磊生命体征的温太医大喊,“大磊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小磊呼吸急促!”钟霖也跟着大喊。 甄十娘一激灵,一低头,才发现大磊小磊腹腔里的血液正汩汩地往外冒。 只这呆滞的瞬间,眼前便已是殷红殷红一片汪洋。 “是失血过多!”甄十娘扔了手术刀,抓起一大片纱布就按了上去,“快,先止血!” 董贤卢俊瞬间反应过来,双双扑上去。 “纱布!” “纱布!” 一大盘纱布瞬间就没了,董贤急的大喊。 几个小医护同时冲出去,迅速端来了整盘整盘的纱布。 大片大片纱布填进去,瞬间就变得殷红殷红。 一瞬间,地上就堆出一座殷红殷红的小山。 “一定是有动脉断了,我们要尽快找到出血点!”否则血液不会冒的这么快,甄十娘一边寻找,嘴里大喊,“快,大磊小磊脚碗处再各加两个注射口,增加盐水和血液供应!”输的没有出的快,两人眼见已呼吸衰竭。 夏菊飞一般冲出去。 秋菊接过小医护递过的注射针冲到大磊脚下。 两个早已配好血型蒙了面的小太监被夏菊匆匆带进来。 “找到了,是肾豆上的小动脉破了!” 卢俊大喊,“这里怎么还会有血管?”本以为不过一团萎缩的肾脏,早就坏死了,想不到里面竟然还有一团丰富的血管! “立即结扎!”甄十娘用力甩掉额头的汗。 “我们怎么办!?”一面结扎,卢俊大喊。 虽然找到了出血点,血不那么泉涌似的冒了,可是,打开的腹腔一直不停地出血,一直不停地流……大磊和小磊的体温一直在下降,生命每时每刻都在流逝…… 现在该怎么做,他们必须立即拿出一个决断来! “马上告知太后!” 冷静下来,甄十娘大喊,“他们只有一只肾,只能救一个,大磊感染厉害,现在只能竭尽全力抢救小磊!” 已有小医护飞一样冲了出去。 “不要!”齐太医失声大叫,见甄十娘看过来,他勉强控制着激动情绪,“求沈夫人千万不要放弃,救救大磊!”又道,“您是神医,一定有办法的!” 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名医。 民间的、太医院的,他们随便叫出一个都是站在大周医术界巅峰的人物啊。 还有这么多神奇的灯,神奇的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器械……都能把人的肚子打开,都能把血从一个人身上输给另一个人,她怎么就能没有办法了呢? 眼睁睁地看着殷红殷红的血液从被蒙了眼的小太监胳膊上缓缓地流入大磊小磊的身体,他们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齐太医目光从甄十娘身上慢慢地移向其他人,“我求求大家了。”他扑通跪到血水纵流的地上。 众人俱沉痛地低下了头。 “我没有办法!”甄十娘声音有股说不出的沉重,“……再拖下去,连小磊也会没命!” 这是分离连体儿啊! 就是放在前世这种手术的成活率都相当低,曾经她们那么大的医院,那么先进的设备,也只成功分离了两例。 这是古代啊,而且,他们只有一个单肾,还妄想用现有的条件做器官移植? 她刚刚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自出道以来便一直被众人恭维追捧,刚刚她险些被这假象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是个天人,无所不能! 眼前情况大磊感染严重,若选择换肾,这只单肾就只能留给大磊,才能保证把感染较轻的小磊放在低温下减慢血液循环,勉强维持几个时辰的生命,去寻找合适的肾源。 可是,几个时辰之内她能找到合适的肾源吗? 退一步,即便凭借皇家势力找到了,没有透析设备,没有先进的监护仪器,没有抑制身体免疫的抗排斥药物,没有现代先进的医疗技术,现有的条件她又怎么能够移植成功? 再退一步,大磊感染那么严重,即便得了这只单肾就能活下来吗? 怕到最后,除了大磊小磊,还要搭上另一条被迫捐肾者的无辜生命。 没有那个条件,她就绝不能贪天之功! 这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 不是她的试验品! “沈夫人……”齐太医声音带着股哭腔,“大磊最懂事,他是为保护小磊才被马蜂蛰!”他痛苦地看着甄十娘,“……大磊这么可爱,他还这么小,他才六岁啊,您真的忍心放弃?” 一股悲恸的气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我不怕疼!” “……以后我可以自己给姑姑采花了。” “……我们拉钩!” 大磊稚嫩的声音和他那璀璨明亮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甄十娘心一阵抽搐。 如果有可能,她比谁都不舍得放弃! 小医护匆匆推门进来,“……太后让沈夫人只管尽心抢救,能救活谁算谁!” “沈夫人!”见甄十娘转过身,齐太医大叫。 “把他拉出去!” 甄十娘声音冷酷而果决。 “沈夫人……沈夫人……”被拖着往外走的齐太医扯着嗓子大喊,“您也是大夫,济世救人是大夫的天职,你怎么能这么无情,这么冷酷!” “你也有儿子,大磊若是你儿子,你会放弃吗?” “沈夫人,你是个冷血人!” “你是个无情无义没有人性的冷血人!” “……”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齐太医那撕心裂肺的哭号声还久久地回荡在手术里。 甄十娘猛一闭眼。 骂她无情也罢,冷血也罢,她的手术床上还有一条鲜活的生命等着她抢救,她没有时间解释,没有时间悲恸,更没有时间哀悼! 现在,她们必须竭尽全力保住小磊的命! 空气异样的沉重。 秋菊冬菊使劲眨着眼,不让眼泪落下来。 见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她,甄十娘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吩咐道,“我负责分离肝脏,卢先生负责切断大磊连接在共用肾上的血管,神经和淋巴管,剥离萎缩的小肾!”呼出一口气,“胡平、张彪、董贤准备,分离后,马上把大磊移到另一张手术床缝合!” 随着甄十娘一道道果断利落的指令发出,手术室瞬间紧张起来。 连在共用肝肾上的血管神经一根根被卢俊甄十娘剥离切断,胡平张彪董贤等人立即接过去结扎通向大磊身体的那一端。 空气紧张而沉重。 只听见手术器械叮叮咚咚的碰撞声和甄十娘卢俊不时的吩咐声。 渐渐地,众人额头都淌满了汗。 剪断最后一根相连的血管,大磊迅速被抬到另一张床。 胡平张彪董贤飞快地带了几个小医护冲过去。 卢俊则和甄十娘一起带着秋菊冬菊乔磊郝立冬几人埋头修复小磊的肝肾及腹腔内其他器官。 不善于动刀,钟霖褚榆连同温太医将太医则紧张地帮着监督观察大磊小磊的体温,呼吸、脉数以及其他生命体征,及时增减药品修改药方…… 甄十娘很庆幸,当初太后拒绝她给大磊小磊做分离手术的提议,之后这几个月来,她虽然没有组织大家专门培训内脏剥离修复的相关知识,可她却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带领达仁堂和回春医馆的精英研究出了中药注射液。 否则,今天她连小磊也别想救活! 胸腹缠满纱布的大磊很快被推出手术室。 “磊哥!”长宁公主第一个冲上来。 “他是大磊。”领头小医护解释道,“小磊还在里面抢救。” “大磊!”看着大磊果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有手有脚四肢体态都正常的独立的人,长宁公主惊喜地叫了一声。 随即想到刚刚传出大磊已经不救的话,她心又一阵抽搐,“大磊!”一瞬间惊喜的声音变得格外凄厉。 他不是好好的吗? 里面怎么说没救了? 长宁公主满怀奢望地看着匆匆推着大磊往重症监护室跑的几名小医护和在他身边护理的董贤。 众人俱沉痛地低下了头。 让人强行解了大磊的麻药推出来,就是为了让她们母子见最后一面。 大磊被匆匆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这是重症室,您不能进去!”见长宁公主和齐太医跟着冲进来,守门侍卫闪身拦住他们。 为防止交叉感染,甄十娘严令,重症监护室不允许探视,而且特别强调,皇亲国戚也不行。 “夫人吩咐过,让他们进来!”长宁公主眼睛一立,抬手就要打人,就听里面小医护大喊。 见侍卫闪开,长宁公主放下手和齐太医双双冲进去。 休息室里,被一阵凌乱声惊醒的太后也匆匆赶了过来……rs 第三百二十五章 逝去 大磊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看到每天阴魂不散铜镜般在自己眼前晃的小磊,他怔了好半天“小磊呢?”他茫然地问。 “姑姑已经把你和小磊分开了。”太后强压着悲恸握着他肿胀的小手“……小磊还在里面手术,你先出来了。” “……姑姑真的把那家伙从我胸前给摘下去了?”灿烂的笑容因身体极度的虚弱而显得有些疲倦,大磊原本明亮的眼睛也有些暗淡,只那欢快的语气证明,他听了这个消息是打心里高兴。 “是的。” 长宁公主使劲咬着唇,拿起大磊的小手摸向他胸口“你看,这是你自己的胸。” 麻药还没过劲,大磊触觉还不灵敏,只感觉胸口粗麻麻的“这就是我自己的胸?”他好奇地问“这么粗?” “因为有刀口,是裹了纱布。”长宁公主耐心地解释“疼不疼?”他心疼地看着儿子浮肿的小脸。 大磊恍然感觉胸口有股丝丝拉拉的疼痛“……有点疼,不过我能忍。”想起那家伙终于不用天天贴在自己身上,大磊精神格外好“小磊真笨,还没有我出来的快。”虚弱的声音里有股别样的自豪。 长宁公主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刷地扭过头去。 齐太医一转身冲出重症监护室。 “是啊。”太后勉强扯了个笑, “终于变成一个人了,大磊高不高兴?” “高兴!”大磊费力地点点头“我再也不用天天闻小磊的臭屁了。”见太后错愕,又解释道“小磊放屁好臭。”两个人天天粘在一起,他想躲也躲不了。 “是的!”长宁公主用力点点头。“大磊再也不用闻小磊的臭屁了。” 大磊虚弱地笑“……我还可以穿红衣服了!” “红衣服?”长宁公主疑惑不解。 印象中他们兄弟的衣服都是蓝、绿色的,她好似从没听他们要过红色? “……我喜欢红色,可小磊一看到红色就发疯。”大磊神秘地看着长宁公主“齐爷爷说他是牛眼睛,叫我让着他,我才跟着他穿蓝色!”齐爷爷趁小磊睡了偷偷地告诉他,说牛见了红色就发疯。 “母亲一定给你做一套大红的衣服!”长宁公主绝然说道。 大磊咯咯地笑。 有些累,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大磊!”长宁公主凄厉地叫了一声。 “母亲怎么了?”大磊睁开眼。 “不要睡着。不要闭眼!”长宁公主语无伦次说着,隐隐地,她有种预感,大磊一旦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来了。 “我有点困。睡一觉肚子就不疼了。”以前每次生病齐爷爷都会这么说,瞧见母亲脸色发白,就伸了肿的发亮的小手去摸“以前那家伙天天粘在我身上,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好了,等我睡醒觉肚子不疼了。我就去给母亲摘huā,还有外祖母,姑姑……姑姑最喜欢huā,她还亲我额头。”想起甄十娘。大磊恍然发现他手腕上的手串不见了“我的手串,谁偷了我的手串!”声音异样的焦急“没有手串。姑姑一定认不出我是大磊了,我的手串。我的手串!” 甄十娘是第一个叫他大磊、用手串把他和小磊分开的人。 那手串,就是他独立身份的象征。 “大磊的手串没丢,没丢。”见他挣扎着要起来,长宁公主忙紧紧地抱住他“是姑姑要给你动手术,临时摘了。”顿了顿“大磊放心,姑姑绝不会认错的,她早在你脚上栓了牌子。”伸手摘下他脚指上写了大磊两个字的小木牌给他看。 “我的手串,我的手串……”大磊只焦急地喃喃着,涣散的目光已隐隐有些发直。 早有小医护跑出去找回了手串。 亲眼看着母亲把加长了一截红线的手串拴在自己肿的发亮的手腕上,大磊开心地笑了。 有了这个手串,姑姑就再不会认错他了。 他已经和姑姑拉了钩,等他身体养好了就带姑姑去偷小磊的野菊huā呢,这是他和姑姑两个人的秘密,对母亲也不能说。 紧紧地盯着腕上的手串,大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唇边恍然一朵灿烂的笑容…… “大磊!” “大磊!” 长宁公主凄厉一声。 “你就让他安心地睡吧……”瞧见任长宁怎么喊,大磊都没再睁开眼,太后扭过头擦眼泪。 突然,长宁公主疯了似的冲出重症监护室“沈夫人,沈夫人!”她使劲砸着手术室的门“你救救大磊啊,救救大磊啊!” 根深蒂固地以为大磊和小磊是一个人,之前手术室里传出只能救一个,她也难过,却并没多么深刻的痛苦,此时此刻,眼睁睁地看着大磊就这样活生生的在她眼前逝去,长宁公主感觉自己的胸口好似被撕裂了,心脏被血淋淋地摘出了胸膛一般。 “你是神医,你一定有办法救大磊的!”完全忘了公主的形象,她半跪在手术室门外砰砰砰地砸着门。 “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只求你发发善心,救救大磊!” “沈夫人!” “沈夫人!” …… 见长宁公主痛不欲生,呼啦一下,她身边的小宫女在门外跪了一地,一起跟着哭叫哀求。 大磊死了! 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手术室里的人身子俱是一震,有小医护已经发出低低的抽泣声,甄十娘身子晃了晃。 “夫人……”秋菊一把扶住她。 “我没事!”甄十娘用力甩去眼底的泪影。 毕竟是公主,没人敢向对齐太医那样硬把她撵走。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哭号哀求声连成一片。 门口两个御林军脸色煞白,忧心忡忡地看着恍然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哭号低着头一心一意手术的甄十娘和卢俊。 小医护一个个脸色煞白,传递器械的手都微微发颤。 一分神,春菊把手术刀当镊子递了过去。差点划破甄十娘的手。 “我要镊子!”甄十娘大喊。 “是!”春菊慌乱地寻找镊子,器械碰得托盘叮叮咚咚地响。 “我去撵她!”**腾地站起来。 “你站在!”被甄十娘厉声喝住。 “师祖!”**痛苦地叫了一声。 若有一线希望,他们谁都不会放弃大磊,尤其他的小师祖,她对生命是那样的执着,此时此境,她比谁都渴望能救回大磊的命! **不明白,都已经说清楚了,就一只肾脏。只能救一个,这些人骂他师祖冷血无情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闹,他小师祖早已心力交瘁,体力不支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再闹下去,小磊也会没命? “让他去吧。”卢俊声音疲惫不堪。 “不行!”甄十娘声音果断“让她进来吧。”苍白的神色间难掩一股疲倦。 她是公主,正处在濒临疯狂的绝望中,这个时候,他们这些人谁敢动她一下立即就会被她做为泄愤的对象处死! 除了她自己。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走到门口去驱赶长宁公主了。甄十娘紧靠着秋菊身上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第一次,甄十娘为身在这种绝对皇权统治下的一个医者感到悲哀。 若不是她的身份压着,今天这些人。大约一个都活不了了。 “师父!”卢俊低叫一声。 “没事,让她进来我亲自和她说。”她要让长宁公主明白,这是她的决定,免得事后这些人遭了池鱼之殃。 紧闭的门忽然一松。长宁公主一把冲进来,身子险些栽倒。被御林军扶住。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回过头“沈夫人……”怔了片刻,长宁公主回过神“救救……”大磊两字还没说出,一抬眼正对上眼前鲜血淋漓恍然修罗场般的手术床,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地上。 手术用了近三个时辰,丑时左右,小磊被顺利地转移到重症监护室。 隔着重症监护室玻璃,看着小磊满是红斑的一张小脸,太后百味陈杂。 甄十娘,真的把他们分成独立的两个人了,虽然大磊……想起大磊,太后心一阵抽搐……可是,无论如何,这足以向世人证明,磊哥不是妖孽,他们只是一对没有发育好的连体兄弟! 连得了信来探视的万岁都激动的浑身发颤,百感交集。 亲生的妹妹生了一只三头六臂的妖孽,这是他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疙瘩,是一道永远也无法挣脱的枷锁。 包括他的母后……这么多年来,心一刻也不曾轻松过吧? 虽然他利用无上权势封了。,可是,他一直知道,那些谣言就像滋生在阴暗腌臜臭水沟里的蚊虫,无时无刻不在繁衍泛滥,只是,慑于他的权威,才没人敢公然质疑而已…… 现在,他终于可以一血前耻了,终于可以向世人大声宣布:他李家人,就是天之骄子,血统高贵纯正! 大磊的殡仪特别隆重。 长宁公主亲自给大磊穿上了大红大红的寿衣。 看着哭的死去活来的长宁公主,百官震惊之余又无限哀惋、叹息。 原来,那些谣言都是假的,她当年生的不是三头六臂的妖孽,竟然是一对粘在一起的双胞胎! ps:看了评论区大家的呼声,我琢磨了一天一夜,前面的伏笔和设定的条件,真的结局真的没法改了,只能尽力让他走的快乐一些…… 哈尔滨今天暴雪,怕路不好走我们提前收工,结果稿子没来得及写完往上发,路上雪太厚,平日二十分钟的路走了近一个小时,有一段路,是我们下来推着车走,好久没有那种感觉了,我们几个人一个个冻的手和耳朵通红,喊着一二三,往前推……匆匆来哈尔滨,我连冬天的手套都没带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 换心? 和众人一起看着静静地躺在千年玄冰棺中四周摆满鲜花安详如刚刚睡去的童颜,李太医瞪得比铜铃大的眼被大磊那大红的寿衣映的殷红殷红。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她竟然真的把一个三头六臂的妖孽变成了两个人! 更可气的,万岁竟然为这么小的一个屁孩子举行这么大的殡葬仪式,竟然还给他用了千年玄冰棺。 那是千年玄冰棺啊。 无价的国宝! 据说此棺可以让尸体保持千年不腐,传说当年身患绝症的南夷始祖就是用这千年玄冰棺保存了身体,被后世的神医偶尔发现给救活了。 当然,这都是传说。 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传说,才给这千年玄冰棺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使得它价值连城,素有国宝之誉,万岁才会在沈钟磬平定南夷后点了名讨要这口千年玄冰棺。 现在,万岁竟然用它装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孩子,只为了大家能够透这晶莹的玄冰,看到里面那个栩栩如生的孩子和上京回春医馆中那个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孩子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只为了昭告天下人,当年,长宁公主生的并不是三头六臂的妖孽……他们只是一对胸腹相连的双胞胎兄弟。 白白地为回春医馆传了名! 现在,整个大周没有不知道回春医馆的了吧? 有没有搞错啊? 当初向长宁公主推荐甄十娘,他要的并不是这个结果啊!!! 唯一令李太医感到欣慰的是,因治死了大磊,甄十娘被万岁削了从四品的游医。 而甄十娘因有卢俊等人照应,手术中好歹没有累昏,可术后却也睡了五天,一醒来就听说小磊术后感染了。 二话没说,她撂下饭碗就来了上京回春医馆。 “……小磊怎样了?”瞧见匆匆跑出来的秋菊,甄十娘问道。 “……听说小磊突然发热不醒人事,连将大人和温大人都来了,和卢先生等人一起调整了方子,大家守了一天一夜,小磊今儿凌晨就醒了,已经没事了。”瞧见甄十娘脸色还好,秋菊暗暗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扶她下了马车,“就怕您醒了后担心,奴婢一早就让人传信了,都是丫鬟没说明白,害你虚惊一场。”因大磊殡葬后,上京回春医馆的病人一下子多了一倍,所有人包括小医护都应接不暇,秋菊只好让小丫鬟回去传信。 “……我本就惦记着要过来的。”第一次在这么粗陋的条件下做连体儿分离手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手术,小磊的肝肾都做了修整,说不担心是假的。 听丫鬟的描述,小磊应该是肝昏吧? 也难为卢俊这些人能再一次把他救回来,他们可都是第一次接触,也只听自己在术前提过各个器官修复后可能发生的症状罢了,心里想着,甄十娘欣慰的同时,也为自己这俱身体生出一股回天无力的悲哀。 她加快了脚上的速度。 因治死了人,甄十娘又被罚,忙碌有序的医馆中四处糜荡在一股低迷沉重的气息,瞧见无论是导诊小医护还是出药收款的,一个个都如丧考妣似的阴沉着一张脸,甄十娘不由皱皱眉。 “……夫人!”几个小医护迎上来,声音里有股惊喜,只看到甄十娘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一个个极力压制着心里的难过,刻板肃穆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默哀,她不由停下脚步。 “……有病原本就痛苦,再看到你们这样一张脸,病患的心情怎么能好!”她目光一一掠过众人,“秋菊冬菊没给你们讲过吗,要微笑面对我们每一个病患!”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 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没有人能包治百病,也没有医馆能抢救所有的垂危病人,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发生,我们只要吸取教训,牢牢地在心里记住就好,坚决不要把负面的情绪带到公事中,带给其他病患!”甄十娘话题一转,“……去告诉大家,虽被撤了官品,我还是馆主,依然会每天来医馆治病救人,回春医馆的天也没有踏下来,大家该笑还要笑,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是……”小医护齐齐应了声。 “那就笑一个。”甄十娘声音温和下来。 大家慌忙做笑脸,只咧嘴的瞬间,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 甄十娘猛一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秋菊抬脚匆匆跟上去,“奴婢去找卢先生?” “让他们忙吧,不要告诉大家我来了。”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小磊在哪个病房?” “……一直在重症监护室。” “……嗯,再有两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放下小磊手腕,甄十娘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真的在古代做成了一个连体儿分离手术! 没有组织培训,没有先进的设备,靠的全是她和卢俊这些人的一腔热血和一颗救死扶伤的心! 那夜她有多紧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古代本来就没有条件做这种手术,至少那天她还没有条件,事前她心里一点底没有的,可是,如果她不做,大磊小磊就都会没命,她只能闭着眼睛往前冲! 只是,看着小磊那红斑已经消退了大半的小脸,甄十娘眼前又浮现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心底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涌起一阵伤感…… “你们都去忙吧,我自己四处走走。”甄十娘脚步在一号珍室门口停下,忽然,她一转身朝后门走去。 “夫人……”秋菊叫了一声。 “……快,快,有急诊!”瞧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被四个人抬着冲进来,门口导诊的小医护大喊。 医馆门口一阵忙乱。 “是胳膊断了!”回过神,秋菊一步冲过去,“送去四号诊室找卢先生!”一边喊着,秋菊吩咐引路的小医护,“这里有我,你快去后院照看夫人!” 来看望小磊,硬被钟霖拽去帮忙会诊的将太医出了三号诊室,听说甄十娘来了,他匆匆来到一号诊室。 “夫人去了后院。” 守门小医护朝将太医福身施礼。 远远瞧见医馆后院莲花池畔浓密榕树下,那孤寂落寞的纤瘦身影,将太医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久久,他慢慢来到甄十娘身边。 甄十娘没有回头。 空气格外的静谧,只远处三三两两的住院病人在悠闲地散着步。 看着甄十娘孤寂的背影,莫名的,将太医一阵心痛。 嘴唇动了动,他欲言又止。 “……我和大磊拉了钩,待他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偷小磊的菊花。”甄十娘低哑的声音少有地透着股低迷。 “你已经尽力了,那种情况下能救活一个,就已经是奇迹!”按他们诊断,大磊和小磊一个都活不了,“万岁之所以惩罚,也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家的尊严,否则,他绝不会放过那天参与手术的其他人,只罚她一个!”从来治死皇家人的太医轻者流放,重则被杀,像她这样轻的处罚,还是第一个。 将太医在心里大声申辩,他嘴唇翕动,到底没有说出口。 大磊终是去了,这在谁心里,都是痛! “……我明明可以告诉他这个手术很危险的!”甄十娘忽然把脸埋在手掌上,“听到我要把他和小磊分开,他快乐地对我笑,贴着我耳边告诉我独立后他最想做的事,可是……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告诉他,我可能根本救不活他!” 自己只一句肯定的话,一个笑容,他便会高兴的大叫大跳,大磊的快乐是那么简单,纯粹,他是那么的相信她,毫无犹豫地把生命交给了她。 可是,她却没能够把他救回来! 蒋衡怔住。 无论是手术时的干练,还是和他谈开创回春医馆时的沉稳,即便在上京驿馆中各国知名太医俱对她的病无可奈何时,她依然是微笑的。 他所认识的甄十娘,从来都是乐观向上,安详宁静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颓废难过的甄十娘! “沈夫人……”蒋衡不知说什么好,他声音格外的凝重,“你是人,不是神仙,不能拯救所有的人!”他看着甄十娘背影,“他们只有一个肾脏,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是这个结果,也只能保住一个人!”他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是浮夸,那日若不是你临危决断,果断地舍弃,今天小磊也活不了!” 医者仁心,那天面对齐太医和长宁公主的哭号,不是还知道就一只单肾不能再分成两半,他甚至都想和齐太医一起求甄十娘能不能把那只单肾切开来,大磊和小磊一人一半! 不舍得啊,是真的不舍! 相信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舍,都处在痛苦的两难中,甚至当卢俊大喊怎么办时,他都一片茫然,不是甄十娘临危决断,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怕是现在,躺在那冰冷的千年玄冰棺中长眠于地下的,就是两具冰冷冷的尸体了! 是吗? 大罗金仙来真的救不活吗? 甄十娘苦笑。 人也冷静下来。 “……你记不记得,列子?汤问?”甄十娘忽然转过身,她面色沉静,全无刚刚的颓废,“……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 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 如初……”甄十娘平静地,一字一字念着。 “夫人这是……” 传说中神医扁鹊的确做过换心术……突然提起这个,她的意思……想起大磊就是因为没有肾脏而死,蒋衡心砰地一跳,他屏息静气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深吸了一口气,“也许这只是一个传说……”可是,一千以年却真的有人做成功了心脏移植,“可我相信,就像不同的人可以输血一样,只要找对了型,理论上人的器官也是可以交换的,只要我们有扁鹊那样的神药……” 不是神药,是抑制免疫类的药物,移植器官的过程不复杂,简单说就像断肢再续一样,把相应的血管神经接上就是了,关键是移植后身体不能排斥这个器官,把移植器官的原理解释了,甄十娘静静地看着蒋衡。 蒋衡呼吸有些粗重,“沈夫人的意思……” “……你想不想尝试?” 甄十娘持重的声音有股刻意压抑的悸动。 前世那些抑制免疫的药品都是西药,古代没条件制造,不过她相信,就向这一年来她和卢俊一起研究出许多相当于现代抗生素的中药配方,使他们的开膛剖腹术越来越趋近于成熟一样,这世上一定也有抑制免疫功能的中药。 她只要慢慢地把他们找出来! “沈夫人打算怎么做?”蒋衡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回春医馆和太医院成立联合小组,把这作为一个专门的题目来研究……”这就相当于前世那些科研项目,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反复做上百次上千次的临床试验,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不是她一个回春医馆能完成的。 “怎样?”甄十娘看着蒋衡。 有志者,事竟成,神农尝遍百草最终成为医药之祖。也许一年内找不到,可是,哪怕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不管多久,只要能研究出来,他们就能救更多的人。 就不会再有大磊这样的悲剧发生! 蒋衡就想起大磊和小磊的分离手术中那些瓶瓶罐罐,和便捷的血管给药方式,事后他才听说达仁堂和回春医馆联合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专门研究制造那些可以直接往血管里注射的药液,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 自发现了那些注射液的好处,蒋衡就一直遗憾太医院参与不到达仁堂和回春医馆这些新药的研究中,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买高价药,现在甄十娘肯主动伸出手,他怎能错过! 甄十娘神色一轻,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她郑重地抬起头,“我现在还是待罪之身,与我合作,你怕不怕?” 蒋衡哈哈大笑。 “……我只怕沈夫人有扬名的机会拉下了我!” 看着蒋衡,甄十娘由衷地笑了。rs 第三百二十七章 挑拨 一向散漫的太医院忽然变的紧张忙碌起来。 从内宫诊脉回来,瞧见蒋衡又带了几个老太医关在屋里密谈,李太医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这么神秘? 状似随意地在门口的藤椅上坐下,他招手叫过负责为给蒋衡屋里送茶水的小吏目,“……将大人又忙什么?”他头也不抬地翻弄手里的资料,一边皱眉看着,似是有很重要的事找蒋衡。 小吏目就回头看了眼蒋衡的屋门,“……还在研究同上京回春医馆成立联合研究组的事。” “联合研究组?”李太医吃惊地抬起头,“他们又要做什么?” “……要研究换心术。”这话光听起来就惊悚,小吏目压低了声音,“沈夫人和将大人约定,我们太医院和回春医馆各出一部分银子和人员,成立一个联合研究组,专门研究把一个人的心、肝,肾给换到另一个人身上……”叹了口气,“传说一千年前神医扁鹊做过换心术,若能早点把这失传的神术找回来,长宁公主的大少爷也不会死了。” “这……这……” 这太骇人听闻了! 李太医脸色大变,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扁鹊的换心术毕竟只是个传说,这她也敢想! 而且,那蠢笨的蒋衡竟也相信! 竟然真带领太医院的太医们一起跟着她折腾,也不怕败了太医院的名望! “……也许真就能被沈夫人研究出来呢。”看到李太医震惊的模样,小吏目笑了,“一开始学生也不信,温太医说沈夫人独创一绝的缝合术、开膛剖腹术就是受佗曾给人剖过腹的史料启发……”提起甄十娘,小吏目满眼崇拜,“沈夫人说理论上人的心、肝、肾都能换。”语气非常肯定,“她说能就一定能!” 开膛剖腹,断肢再续,甚至能带人把肚子连在一起大磊小磊向切西瓜一样地给切开,甄十娘带着她的回春医馆全体精英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已让学医出身的小吏目崇拜到了盲目。 李太医目光发直。 小吏目说的不错,那个女人说行,就一定能行。 集她的回春医馆和太医院所有精英……说不定还真能被她折腾成了……那将是……李太医眼前已经浮现当他们做成第一例换心术时,那万人攒动的辉煌。 只是,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些,都没他的份! 在不久的将来,这无上的荣耀有将太医的,有温太医的,有张太医的,有齐太医的,就是没他李建树的份! 药司局主管之职被撤了,因当初要挟达仁堂,知道甄十娘不喜他,太医院所有和回春医馆的合作蒋衡都特意避开他,去回春学馆授课没有他,听甄十娘的解剖课、被上京回春医馆邀去会诊他就更没份了。 忽然间,李太医发现,自假药事件以来,他已经渐渐地被排除在太医院的核心之外了。 眼底浮起一缕红丝,一瞬间,李太医目光狰狞如地狱恶鬼。 小磊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 听说他不肯吃东西,甄十娘亲自来了病房。 “……小磊真勇敢,一点都不怕疼!”亲自为小磊的刀口上了药,甄十娘接过小医护端过的清炖排骨汤,“来,多吃饭,小磊才能好的更快。”一边舀起一勺慢慢地吹。 早有小医护上前,把小磊的床支起来,又在他后背垫了个软软的抱枕。 “怎么?”汤递到嘴边,见小磊紧抿着唇不肯喝,甄十娘柔声问道。 “我想大磊。”小磊黑亮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雾气。 从小就在一起,骤然失去一个,怎么能不想? 甄十娘就叹了口气。 “……姑姑也想他。”把碗递给小医护,甄十娘轻轻握了他的手,“可是,小磊也不能因为想念就不吃东西啊,大磊知道你为了他不吃东西会很难过的。” “他到底去了那里?”小磊仰头看着甄十娘,“秋菊姐姐说他去了天上,天那么高,他怎么上去?”神色黯下来,“他为什么不带我去?” 甄十娘心一阵抽搐。 病房瞬间沉寂下来,小医护悄悄背过身去。 “……虽然天天骂他讨厌鬼,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他。”小磊黯然地嘟囔道,“只是看不惯他得意的样子,才故意气他。”认真地看着甄十娘,“他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讨厌他,才不带我走?” “不是。”甄十娘艰难地摇摇头,“是因为……天上很寂寞,很寂寞……但你们必须要去一个……”她声音苦涩,“他知道你喜欢热闹,怕你忍受不了,才把唯一能留下来的机会让给了你。”轻轻擦去小磊眼角滚下的泪,“他希望你能替他好好地留在这里,替他孝敬母亲,替他看外面蓝天,白云……然后,讲给他听……”重新接过汤碗,舀了一勺递给他,“所以,你一定要多吃东西,尽快地好起来,他在天上看着你快乐才会开心。” “可我想他,真的很想……”小磊紧咬着唇。 听到抽泣声,甄十娘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长宁公主正站在病房门口,她一手扶着墙,极力压抑着悲戚。 甄十娘忙给小医护使眼色。 “……公主节哀。”小医护匆忙上前,“小磊身体还没恢复,您这样,他……” 长宁公主一转身冲了出去。 一路冲到后院,她趴在池塘的榕树上放声痛哭。 久久,长宁公主抬起头。 这原本就是个花园,因修建的精美,甄十娘接手后就没做太大的变动,只增加了一些方便病人散步时休息的木椅石凳,沿着池塘缓慢地走着,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景一物,长宁公主百味陈杂。 这曾经是她的府邸,大磊小磊就出生在这里,当初那撕裂般的疼痛尤在眼前,可一转眼,便已经去了一个……曾经,她是那么渴望她的磊哥能重见天日,可她做梦也没想到,让他们重见天日竟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会那么残忍。 救了她一个儿子,却收去另一个! “……都是我,失去了理智,才会骂沈夫人冷血无情。”正出神,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说,听到沈夫人三个字,长宁公主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顺着声音转过头。 齐太医和李太医正坐左手不远处小树林中的木椅上。 齐太医后悔的垂足顿胸,“……那样的情况,只能救一个人啊,不是沈夫人临危决断……我……我……”他把脸埋在手掌中,“我差一点害了小磊啊。”那天一听甄十娘决定放弃大磊,他便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甄十娘冷血无情,可毕竟是大夫,冷静下来,他也知道自己错怪了甄十娘。 那天当众咒骂甄十娘,甄十娘倒没说什么,可记仇的秋菊和这帮小医护对他却没一个好脸,他每天来看小磊,大家都拿他当隐形人,尤其连被圈禁前和他不分彼此的蒋衡温太医事后都怒斥他被关了六年,脑袋都变成榆木了。 直让他无地自容。 “你说……”稳了稳情绪,“……我要不要去和沈夫人道个歉?”这样,回春医馆众人就不会对他充满敌意了吧? 被圈禁六年,他已经有些不懂外面的人情世故了。 又是这个女人! 真是阴魂不散。 听齐太医竟要去给甄十娘道歉,李太医脸色一阵扭曲,正要诋毁几句,余光瞧见不远处的憔悴身影,他心一动,唇边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叹息一声,他改口道,“……沈夫人也是宅心仁厚,不忍心伤害无辜啊。” 不忍心伤害无辜? 大夫治病救人,又怎么能伤害到无辜? 齐太医困惑地转过头,看着李太医。 “一千年前,神医扁鹊就实施过换心术,人的心和肾都能换。”李太医又叹了口气,“……其实,那天若能及时找到一只肾给大磊换上,也……”声音戛然而止,他摇摇头,“只是,那献肾之人就得死,救了大少爷,就得死另一个无辜……沈夫人……是不忍心啊。” 怎么会? 齐太医更加困惑。 以前是不知,通过那天的手术他已经知道了,人是有两只肾的,摘了一只,身体会虚,却绝不会死啊? 再说,神医扁鹊的换心术只是个传说,甄十娘也只是受了大磊的刺激才誓要把换心术发掘出来,不过就是个想法,八字还没一瞥呢,他怎么竟说现在就能做了? 若真能做了 这些日子,他每每看到沈夫人,她又何至于那么低迷,伤感? 眨眼看着李太医,齐太医怀疑他是不是也像自己,脑袋里长满了榆木? 而李太医正屏息静气地用余光瞧着不远处的憔悴身影,见她疯了似的冲进医馆,他嘴唇微扬,露出一抹冷笑。 甄十娘正在给换心术研究小组的人员培训。 “……有血管缝合术,利用手术更换人的心、肝,肾也是有可能的,过程并不难,最重要的是换上的新器官能不能被原来的身体接纳。”她用最通俗的语言给大家举例,“就像一个大家庭,突然来了一个新成员,若这个新成员想在这个家庭中立足,最主要就是看其他成员排不排斥他……”她目光一一掠过众人,“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找出这样一种药,用了后让你的身体不排斥这个新器官,慢慢地把它融合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正说着,只听碰地一声,门被一把推开,长宁公主气势汹汹地冲进来……rs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冲突 众人错愕地回过头。 “……公主留步!” 小医护追在后面喊,“夫人正……”瞧见众人看过来,声音戛然而止,“夫人,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甄十娘 “你出去吧。”甄十娘朝她点点头,“公主安。”她起身朝长宁公主缓缓福了一礼。 蒋衡褚榆等人也纷纷站起来给长宁公主见礼。 “你说……”长宁公主冲到甄十娘跟前,“肾是不是可以换?” 她问这个干什么? 难道……想起大磊的死, 蒋衡脸色一白。 她是质疑甄十娘能给大磊换肾而不换! 温太医已急的满头大汗,连连朝甄十娘使眼色。 千万别说能,千万别点头啊! 他在心里默念着。 “理论上可以。”略一犹豫,甄十娘点点头。 蒋衡温太医一垂足。 啪,长宁公主一掌打在甄十娘脸上。 没想到长宁公主会动手,甄十娘顿住。 嗖嗖嗖,不知从哪冒出四个暗卫齐刷刷挡在甄十娘身前。 长宁公主抬手正继续打,只见一股疾风迎面吹来,她蹬蹬蹬倒退几步,扑通墩到地上,那疾风力道十足,长宁公主五脏六腑差点翻出来,她一阵晕眩,胸口难受得连哼都没哼出来。 “我和你拼了!” 秋菊嗷的一声跳起来,疯了似的冲向长宁公主,被冯十三紧紧地抱住。 “她是公主!”冯十三大喊。 她可以打人,他们却不能打她。 “公主又怎么了!”想起甄十娘那孱弱的身体,秋菊完全失去了理智,“夫人全心全意地治病救人,还救出错了!” 回过神,蒋衡褚榆等人也纷纷挡在甄十娘身前,怒目看着长宁。 胡平握在身侧的手青筋都蹦起了老高,不是温太医和卢俊在背后死死地拽着他,严禁他不许给甄十娘惹事,他早就冲上前替甄十娘打回来了。 谁说男人不能打女人。 连病魔缠身,孱弱如此的甄十娘她都敢打,她还有没有点人性? 为抢救小磊,她昏睡了五六天。 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一心一意救人还救出仇来了,被万岁罚了不说,竟然动手打人。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长宁公主相信,她已经死了几个来回了。 没想的会激起众怒,刚缓过气的长宁公主也被惊住,对上一双双杀人似的眼睛,她早忘了屁股被摔的生疼,坐在地上忿忿地和众人对视着,她心里一阵迷惑。 甄十娘能救大磊而不救,不该打吗? 正僵持间,门外一声高喝,“太后驾到。” 将太医等人脸色大变,被太后看到这情形,不知道的,还以为众人怎么欺负这位骄纵乖戾的大公主呢。 正焦急间,也没见谁动作,一股劲风生生地把长宁公主给托了起来。 长宁公主瞬间睁大了眼睛。 见到这架势,太后微微怔住,待看到甄十娘脸上那五道明晃晃的指印时,不由脸色大变,她蓦然转向长宁公主,“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母后,她……”长宁公主指着甄十娘。 明明是她仗着人多势众欺负自己嘛,当众把自己推倒地上,现在又粉饰太平地给扶起来,可偏偏自己连是谁动的手都不知道,这里又都是甄十娘的人,如今想指责是他们欺负自己都难。 毕竟甄十娘脸上的青痕大家有目共睹,可自己屁股疼的钻心却没人知道。 感觉屁股火辣辣地疼,长宁公主气的嘴唇直哆嗦。 长这么大,她还没吃过这种暗亏。 她杏眼圆睁,使劲瞪着甄十娘。 对上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太后一阵失望,“带下去。”她厉声吩咐道。 立即有几个小太监上前,强自把长宁公主拖了出去。 “……驸马一去六年不肯回来,磊哥又那样,长宁这些年很苦,哀家对她也宠了些,你就多担待她一些。”太后语重心长地拉了甄十娘的手,温和地劝慰道。 “大磊的事我也很遗憾,可我真的尽力了。”甄十娘声音幽幽的。 “哀家知道……”太后点点头,“是长宁骤然失去爱子,心里扭不过劲,等她冷静了会明白的。”叹了口气,“你也是,明知道她一直接受不了大磊的死,怎么还那么告诉她?” 问明了冲突原委,太后也觉得是自己的女儿无理取闹了,可是,痛失爱子,长宁公主正处在极度痛苦中,今天甄十娘就该让着她些,直接告诉她肾脏是坚决不能换的,当时只要她摇摇头,就不会有今天的冲突。 到底还是亲生女儿啊,这偏架拉的。 甄十娘听了就叹了口气,她郑重地看着太后,“……若我说不能,这件事情怕是就真的不能了。” 事情就是这样,只有坚信自己能够做到,才能够坚持到最后。 如果连自己都不自信,又怎么可能成功? 她是真的渴望能够早日将器官移植研究成功,能救治更多的人,不要再有大磊这样的悲剧发生。 而且,如果把器官移植变为可能,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在这古代,也可以进行骨髓移植……如果……如果……她是不是还有机会救自己一命? 俗语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不要总是在失意的时候怨天尤人,老天总会在你真心付出之后,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算不算,老天给她真心付出的,特别回报? 只是,这念头只一闪,甄十娘神色候地又暗了下去。 这是古代啊,要移植骨髓谈何容易? 除了她,还有谁能做这样的手术? 她又如何自己给自己移植? 还有,那能让她恢复造血功能的造血干细胞,又在哪里? 没有前世那先进的仪器,她又怎么采集,如何配型? 是考验吗?老天总是喜欢给人幻想的时候,又残酷地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天,你可真是老天! 甄十娘心里满是苦涩。 对着甄十娘黯然的神色,太后身子一震。 是啊,如今的甄十娘,可不是当年在梧桐镇,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医女,如今的她已经站在了大周医术的最前沿,她的话就是一个风向标,引导着大周医学的发展方向,她任何一个关于医术方面的表态都举足轻重。 今天,她怎能轻易摇头? 果真她今天摇了头,太医院和回春医馆联合提议的换心术研究预案就会胎死腹中吧?看着甄十娘白皙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痕,太后微微动容。 她用力地拍了拍甄十娘,“你放心,哀家一定让她跟你道歉!” 换心术研究原本只是太医院和回春医馆之间悄然进行的,被长宁公主这一闹,顿时轰动了整个上京城。 一时间,两个公主当众大打出手,太后公正无私,让亲女儿给干女儿当众道了欠成了上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萧煜匆匆找到甄十娘。 “……弟妹万万不能研究这个。”他认真看着甄十娘,“……弟妹想没想过,果真研究出换心术,达官贵人为了自己,会不顾百姓生命强行他们献出心脏,也许……”他郑重地一字一地说道,“最后死的人会比弟妹救的人更多,反而辜负了弟妹的一片悲天悯人之心。” 甄十娘就想起前世那些偷盗、买卖器官的事情。 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和将太医约定研究器官移植,凭的全是一腔热血,这个,她还从没有想过。 是啊,古代没有人权,人也是可以买卖商品,一旦那些权势者知道别人身上的器官都可以做为自己的备用件来更换,使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他们岂不是要……强取,豪夺? 这比前世那些偷盗来的更恶劣! 每个时代都有他的局限性,这需要一个过程来沉淀,器官移植放在民智开化人命平等的现代可行,硬搬到古代是有些……有些……太超前了。 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 “……大磊的死是个遗憾,弟妹就忘了他吧。”见甄十娘动容,萧煜果断说道,“弟妹立即和太医院解散了那个什么联合研究组,我也会奏请万岁下旨禁止百姓谈论此事。”经长宁公主一折腾,这世界上还有换心术之说已经闹的沸沸扬扬。 隐然已经有人开始打听,是不是人老了之后还可以换一个孩童心脏,从而长生不老? 这件事必须马上制止,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话,萧煜抬腿就走。 “大哥说的对,这个是有许多弊端……”甄十娘蓦然抬起头,“可是,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 萧煜转过身。 “可不可以……这样……”甄十娘看着萧煜商量道,“换心术即便研究成功也只有回春医馆和太医院能做,我立即和将大人商量做个禁忌,就说……” 她仔细斟酌着语言,“凡接受移植的器官怨念太深就不能成活,所以必须本人同意主动捐献,今后凡学习换心术的弟子都要发下重誓,若非本人亲口承诺是自愿捐献并签下契约,绝不给做换心术……”第一次,甄十娘感谢古人的迷信。 难怪历史上许多君王都搞愚民政策。 愚昧有愚昧的好处,好管理。 因为他们相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世会被拔舌下油锅受尽十八般酷刑, 所以这一世他们会有许多禁忌。 萧煜皱眉沉思。 甄十娘又道,“还请萧大哥奏明万岁能把这些禁忌写入大周律法……” 誓言只是自律,只有以法的形式定下来,才能起到真正的强制约束。 修改大周律? 萧煜想也不想就摇摇头,“弟妹可知出台一部律法要经过多少道程序?” 这可不是回春医馆的内部制度,只要她大笔一挥就通过了!rs 第三百二十九章 归来 出台一道律法是不容易。 可是,只要万岁肯,就一定行! “我身体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毒邪深伏于骨髓中,暗耗精血,致使机体精亏血少,形体失充,故血液化生不足,日渐赢弱……” 甄十娘看着萧煜,“骨髓能够生血,若真能研究成功了,我换了骨髓,或许能好。” 骨髓移植,需要对捐献者和病人的白细胞抗原检测配型,就是前世所说的配型,这是需要在电脑中进行检测、识别基因编码的。 这种技术,在前世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她可以大胆地想。 但是,在古代却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可甄十娘知道,这是唯一能说服万岁和萧煜不要下禁令杜绝,同意他们研究器官移植的理由。 萧煜说的对,器官移植可能会带来许多危害,但这是一把双刃剑,心存罪恶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只要制定了严密的禁律,她相信这个技术一旦成功,总能救治更多的人! 甚至,她渴望,若干年后,器官移植研究成功了,她的徒弟徒孙能够把长眠于千年玄冰棺中的大磊复活。 大磊的殡葬她没能参加,没见过那口千年玄冰棺,可听了那个关于千年玄冰棺的传说,她打心里希望那真的,希望许多年后,大磊能够像南夷那个身患绝症的始祖一样,被复活。 虽然只是个传说,但至少也是个心里安慰吧。 也源于此,她格外地渴望后世的器官移植术能够在这个时代研究成功,只可惜,她前世没亲自做过器官移植,对这些理论知道不多。 换骨髓? 人的精髓怎么能换? 萧煜不相信。 可是,看着甄十娘纤瘦羸弱的身影,他义无反顾地点点头,“好,弟妹先和将太医拟出个章程来,我想办法帮你说服万岁。” 原来,她也是这么这么地渴望能活下去! 就让她研究吧,让她心中有个念想,有个寄托,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夕阳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映在甄十娘素白的脸上,有种古朴的静美,突然间,萧煜感觉胸口闷闷的,他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几匹快马狂奔在巨鹿关的官道上。 “圣旨到!”领头之人在马上高喊,“……巨鹿关守备陶横接旨!” “大磊……小磊……”听着传旨钦差高声朗读圣旨,驸马陶横浑身僵直,恍然木雕泥塑。 他们是他的两个儿子! 他们不是妖孽! 不是妖孽! “驸马爷快谢恩……”圣旨念完了,见陶横还呆呆地跪着,跪在他身后的侍卫低声提醒。 “驸马爷……” “驸马爷……” 连叫了两声没动静,侍卫用手推了推他。 陶驸马身子猛一激灵,他猛地一声尖叫,“父亲,您听到了吗?” 浑身因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您的孙子不是妖孽!他们不是妖孽!” 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您终于可以安息了! 想起父亲就是因为自己生了妖孽抑郁而死,一拳一拳地砸着地上,陶横浑身颤抖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 因是血症,平时一点小伤也不容易好,坐在铜镜前,抚着三四天了还有些淤痕未消的脸庞,甄十娘苦笑,难怪沈钟磬说她性子棉和,没有他护着,她会被长宁公主欺负死。 果然呢,他才离开自己就挨了打。 不过,她也没想到长宁公主真会打她,一直以来沈钟磬把她保护的好好的,谁敢动她一指头? 想起沈钟磬,甄十娘目光落在桌上的日历上。 他已有十多天没来信了,上次来信说西北的事情已经快处理完了,也不知道现在完没完,他动没动身? 就到九月了,沈忠信的婚期快到了,南郡王已经来信商量大婚仪程准备送嫁了,他能来得及赶回来吗? 西北总兵袁敏不明所以地看着沈钟磬。 正商量启程之事,刚刚还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目光落在沈钟磬手中荣升刚送来的信上,是上京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儿? 见沈钟磬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袁敏心里七上八下的。 气氛紧窒而沉闷,总兵府内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吩咐下去,我立即回京!”沈钟磬腾地站起来。 “将军,将军!”见沈钟磬抬腿就走,袁敏慌忙追上去,“卓大人下午就到!” “都定好了,补充契约你跟他签就是!”沈钟磬已经冲出了大门。 可是,可是,人家是特意来看你的啊。 袁敏惊愕地看着沈钟磬头也不回的背影。 知道沈钟磬要来西北,西南巡抚卓大人才亲自押了粮草送过来。 否则,卓大人日理万机,怎会亲自过来? “将军,将军……”袁敏不死心地追上去,“西北百官已经聚齐,明日要给您摆宴送行的。”包括远在边陲的那些府官都连夜赶了来,这么大的仗阵,他这个主角怎么能说走就走? 追到总兵府外,哪还有沈钟磬身影? 袁敏回头吩咐师爷朗文静,“速去打探上京发生了什么大事?” 朗文静很快返回来,“……昨儿的信息,上京没有大事发生。” 没有大事? 袁敏眉头拧成了疙瘩。 那他家将军火烧屁股似的往回跑干什么? 说了一声立即回京,沈钟磬已率先翻身上马,冲出临时府邸。 魏武石虎一头雾水 回过神,魏武一边吩咐石虎带人收拾行囊随后跟上,自己带了十几个侍卫上马追了上去。 远远地瞧见沈钟磬一人一马飞一般冲出城门,魏武等人傻了眼。 他家将军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竟像是要上阵杀敌似的,不要命地往前冲? “驾,驾……”沈钟磬使劲抽打着身下的赤擎。 真是岂有此理! 他在这日夜不眠呕心沥血地为他卖命,万岁竟敢趁他不在上京欺负他的甄十娘! 不过就治死了一个人罢了! 下旨撤了甄十娘四品游医资格不说,还放纵长宁公主动手打她! 治死了人,她自己还不知有多伤心呢,竟然还被罚! 想起甄十娘那孱弱的身体怎能经的起这样的摧残,沈钟磬直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上京。 知道小磊喜欢花,甄十娘让人准备了一大束鲜花。 “……恭喜小磊出院了。”轻轻抱了抱小磊,甄十娘回头接过秋菊手里的花递给小磊。 小磊忧郁的眼底闪过一丝明亮的火花,“……姑姑以后还会天天来看我吗?” 他喜欢这个仙女似的总是夸他勇敢的姑姑,在她身边格外的安详,能让他忘了失去大磊的伤心。 “小磊回家,姑姑就去不了。”见他小脸垮下来,甄十娘话题一转,“不过,小磊以后想姑姑了,可以来看姑姑啊。”她笑着揉揉小磊头发。 来这里? 小磊眨眼看着窗外美丽的亭台水榭。 虽没有他的花园漂亮,可这里有好多好多的人,每一个人都会对他笑,特别的热闹。 他从来不知道,他那个小村之外,还有一个这么大的世界,“……那我想姑姑了就来看你!”他欣然点头。 “好!”甄十娘点点头,“姑姑衷心希望你以后来这里只是想我,不是病了。” 小磊听不太懂,但知道这是姑姑答应了,仰了头冲她嘿嘿地笑。 有小医护进来回禀,“……长宁公主和驸马来接小磊。” 驸马半个月前就回了上京,据说两人已经前嫌尽释,这些日子一直出则成双,入则成对。 听说他们来了,甄十娘简单交代了几句,转身带秋菊上了楼。 对这位乖戾的大公主,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见甄十娘走了,来给小磊送行的卢俊钟霖等人也纷纷和小磊告别。 一眨眼,病房里只剩下两个小医护。 “……姑姑送我的花。”小磊抱着鲜花扑到母亲怀里,一边眨眼看着母亲身边那个凭空冒出来对他好的没边的叫父亲的人。 看着可爱的儿子,陶横眼睛微微发涩。 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似一直在梦中。 曾经,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生他还能再回到娇妻身边,还会拥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儿子。 父亲因他被万岁贬斥抑郁而死,若再和公主生出另外一个妖孽,他的家族都会被他拖累,曾经,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都是那个女人。 用她高超的医术向世人证明,他的儿子,不是妖孽! 目光扫了一圈没见甄十娘,驸马有些失望。 她,一定是被自己的妻子伤透了心吧? 陶横朝小磊拍拍手。 小磊立即裂开嘴扑了过来。 “走吧。”陶横接过小磊,朝长宁温声说道,“……我们去跟沈夫人道别,顺便感谢她救了小磊。”这是之前他们在家就商量好的。 看着冷清清的病房,长宁公主也很不是心思。 什么意思嘛? 送了小磊花,她为什么不等自己一会儿? 她知道自己那天太冲动,误会了她,可她好歹也是个公主,被母后逼着当众道歉已经很难堪了,她好歹给自己个台阶下吧? 驸马见了就叹了口气。 “小磊,走了!”他抱起小磊朝门口走去,“我们去感谢姑姑治好了你的病。” 小磊眼睛瞬间亮起来,“……去看姑姑喽。”回头招呼还迟迟疑疑站着的长宁公主,“母亲,快走啊。” 瞧见长宁公主夫妇走来,一号诊室的小医护如临大敌。 双双挡在门口。 “……沈夫人不在,公主有事请去四号诊室找卢先生。”小医护谦恭地朝长宁公主施礼。 不在? 原本神色蔫蔫的长宁公主被刺激了的斗鸡似的瞪起眼睛。 甄十娘不在屋,这些人干嘛挡在门口? 她又是鬼怪妖孽,能吃了甄十娘不曾? 拉开小医护,长宁公主猛一把推开门。 “公主……”陶横刚想阻止,长宁公主已经冲了进去。 甄十娘正和钟霖讨论病案,听到动静,错愕地抬起头,秋菊冬菊早已双双挡在她身前。 嗖嗖嗖,不知从哪冒出四个暗卫,煞气腾腾地看着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惊住。 瞧见众人这架势,甄十娘哑然失笑。 这些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长宁公主是再不会打自己的。 她摆手挥退众人,起身朝长宁公主微微一福,“公主安好。” “……你为什么躲我?”长宁公主语气中有股说不出的委屈。 不躲着你,谁没事自己找不自在啊? 甄十娘心里说着,嘴里淡淡问道,“公主有事?” “……我们是来向沈夫人道别的。”匆匆进来的陶横把话接过去,“谢谢沈夫人救了小磊。”一面放下小磊郑重地给甄十娘施了一个大礼,他朝长宁公主递了个眼神。 长宁公主不情不愿地回身接过彩云捧着的一摞文书递给甄十娘,“给你!” 什么? 甄十娘不明所以。 秋菊已上前接了过来。 竟是她的八万两银子借据和馆址转让契约。 “这……”甄十娘错愕地抬起头。 “听说沈夫人组织了一个换心术研究组,这笔银子送给沈夫人当做费用,希望沈夫人笑纳。”见长宁放不下面子,驸马陶横说道。 她的意思,这八万两银子给免了? 甄十娘看向长宁。 “不是感谢你,我只是为大磊积阴德!”感谢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味,长宁公主杏眼圆睁使劲瞪着甄十娘。 甄十娘哑然。 这长宁,好话到了她嘴里也说不出好。 “……臣妇代研究组的全体人员谢谢公主和驸马。”她真诚地朝长宁公主和驸马微微一福。 见她没有扭扭捏捏地推诿,长宁公主舒了口气。 一边招呼秋菊看座上茶,感觉气氛不对,甄十娘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沈钟磬正凛凛地站在门口。 几个月不见,他又瘦了一圈,俊美的脸孔轮廓更加清晰,有种栉风沐雨的英气。 他回来了! 甄十娘浑身一阵轻颤,接茶的手停在半空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是公主,除非万岁和太后,没人敢把自己怎样,可是,对上沈钟磬扫过来刀子似的凛冽目光,长宁公主就是止不住心里直打颤。 感觉到娇妻的惶恐,刚坐下的陶横腾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挡在长宁公主母子前面。 “将军。”他朝沈钟磬躬身施礼。 身为巨鹿关守备,陶驸马也是沈钟磬的部下。 发觉沈钟磬神色不善,甄十娘瞬间想起长宁公主打自己的事,写信时她虽然没有告诉他,可他的手下却不敢隐瞒,瞧见沈钟磬一步步朝陶横走来,她慌忙挡在沈钟磬身前,“将军先出去等我一会儿。”推了一把,沈钟磬没动,甄十娘压低了声音,“这是我的医馆,你不许乱来。” 凛冽的目光落在甄十娘脸上时变的柔和,直直地端详着甄十娘的脸,好半天,沈钟磬才转身走出门外……rs 第三百三十章 流放 “……将军回来也不打个招呼,突然就站在那里,把我下了一跳。”不是吓一跳,是惊喜了一跳,甄十娘说着,抬脚走出医馆大门,感觉身体腾地悬了起来,她惊叫一声。 回过神,才发现沈钟磬已将她打横抱起。 瞧见医馆门口前来就医的人纷纷回过头,甄十娘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还好,马车就在医馆门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沈钟磬已抱着她一步跨上马车。 一上马车,沈钟磬就搬过甄十娘的脸仔细瞧,寻找被长宁公主打的痕迹。 直到现在,甄十娘心还一颤一颤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骤然见到他,再一次跌入这宽厚温暖的怀抱,闻着这熟悉的气息,甄十娘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 她静静地看着几个月不见,恍然瘦了一圈的沈钟磬,看着这俊美的菱角分明仿佛苍天鬼斧雕撰的脸,看着,看着,眼泪止也止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把沈钟磬下了一跳。 她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想起她拼上命救人却被罚,被打,沈钟磬心疼的一抽一抽的,他伸出粗笨的大手一边给她擦眼泪,柔声细语安慰道,“别哭,你别哭,回府后我立即就进宫给你讨公道。 讨公道? 讨什么公道?甄十娘怔住。 “还疼吗?”沈钟磬心疼地抚着她脸颊,想起甄十娘这么娇弱,自己都不舍得动一下,长宁公主竟敢动手打,他额头的青筋又蹦了几蹦,“是不是青了很久?”她平时稍微磕碰一下,都会紫上几天。 甄十娘才想起他一上车就搬着自己的脸颊看,原来他是在查看自己脸上有没有淤痕。 这个傻瓜。 这么久了,哪还有痕迹。 心里想笑,一咧嘴,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瞧见沈钟磬一脸紧张心疼又暴怒的模样,甄十娘恍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泪流满面,她脸不由又一阵臊热,暗骂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 窘得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又担心沈钟磬真的以为自己是受了多大委屈才向他哭诉,见他紧张的不知所措,她忙倾身搂住他脖子,“我不是……”声音近似呢喃,“我是太想你了,见到你太高兴了。”骤然在诊室里见到他时的悸动,现在还尤在心中。 她是想他了! 虽然打心里能感觉到甄十娘对自己的依恋,可这样赤luo裸的表白,甄十娘还是第一次。 沈钟磬手停在她脸庞,他惊讶地抬起头。 “十娘……”声音隐隐透着一丝忐忑,不安。 “我是太想你了……”甄十娘又小说道。 嗓子好似被人勒住,沈钟磬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十娘……”猛然低头吻了下去。 直感觉马车里的空气被榨干了,沈钟磬才放开甄十娘,大口地喘着气,甄十娘身子早软成一团,趴在他怀里跟着一起喘息。 “我也想你,天天做梦都是你……”他气喘着在甄十娘耳边呢喃,“半夜惊醒了睡不着,就出去练拳……”想起那些难捱的长夜,沈钟磬下意识地收紧双臂,直恨不能把怀里的小人揉到身体里。 她也是,想他想的睡不着,就起来整理资料编修教材。 可是,这些,她可不敢跟他说。 “那天和长宁公主都是误会。”她软软地依在沈钟磬怀里,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她已经跟我道歉了,你再不许找她麻烦……” “你是我的女人。”他都不舍得动一下,“他们凭什么说罚就罚,说打就打!”沈钟磬眉头一立,“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自己去找万岁!” 她是他的女人? 甄十娘抬起眼。 曾经,她最讨厌男人这种动不动就把女人据为已有,宣称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论调。 一点人权都没有。 可是,对着沈钟磬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 甄十娘忽然发现,被心爱的人贴上标签,那感觉,也不错。 在甄十娘的劝说下,沈钟磬是没找长宁公主和万岁麻烦,只是把刚从巨鹿关调回奉命去他丰谷大营报道的陶驸马直接踢去洗粪桶,而且严令,不得擅自离岗。 几天没见到驸马爷,长宁公主闹到了万岁那儿。 万岁和沈钟磬大眼瞪大眼,一个比一个瞪得圆。 瞪不过沈钟磬,万岁首先服输,他放缓了语气,“好歹他是朕的皇妹夫,你怎么能让他去洗粪桶?”又道,“他和皇妹分离六年,如今总算破镜重圆了,就把他调出军营,来内宫当值吧。”看似商量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 万岁摆手让沈钟磬下去,意思这事就这么定了。 “……十娘好歹是臣的女人,万岁凭什么无辜罚她?”还任由长宁公主打她,沈钟磬瞪眼看着万岁,“长宁公主和薛驸马能破镜重圆到底是谁的功劳?”他话题一转,“想把他调出丰谷大营,除非万岁削了臣的兵权,免了臣的将军之职。”看到甄十娘越来越虚的身体,他打心里想干脆解甲归田算了,只一心一意地陪着她,两人抛开一切凡尘俗事,出去四处走走,兴许还能遇到什么奇人奇药,就治好了她。 万岁震怒地眯起了眼。 但见沈钟磬神色郑重,全无一丝要挟之意,又想起他对甄十娘的宝贝和甄十娘那孱弱的身体,万岁颓然地泄了气。 “……她治死了朕的亲外甥,朕总的做做样子吧。”他无奈地看着沈钟磬,“朕也是为了维护皇家尊严。”万岁声音万分委屈。 就怕罚了甄十娘他会尥蹶子,他已经罚的够轻了。 放在别人,轻者都要被流放的。 什么狗屁尊严! 沈钟磬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抬头看着万岁,“……难道大夫就该死?”又道,“十娘身怀仁术,她一心治病救人还错了?”声音又高了八度,咄咄问道,“原本就救不了的人,她救活了是本分,救不活就得罚?”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甄十娘尽了本分,救活了是大磊幸运,救不活是他的命! 他凭什么罚他的女人! 尤其甄十娘的身体是那样的孱弱。 越想越暴躁,抬头对上万岁紧锁的眉头,沈钟磬也知皇家自古就有这规矩,声音勉强软下来,“要不,万岁就再给臣降一级,补给她。”他皮糙肉厚,怎么责罚摔打都行,甄十娘却不行,“她是臣的女人,她有过错,臣替她受罚也是应该的。”蛮不讲理地看着万岁,“无论如何,万岁不能这么罚她!” 否则,他就让薛驸马洗一辈子粪桶,让长宁公主天天闻臭气! 这都哪跟哪? 还没听说自古哪个朝代有这么荒唐的。 万岁被沈钟磬气乐了。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对着沈钟磬的胡搅蛮缠和他隐隐已经有些发红的眼,万岁无力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给她升回来就是!” 南郡水灾的折子奏了上来。 水灾得到了有效控制,灾后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疫病,万岁龙颜大悦。 因甄十娘的回春医馆无偿出人出力捐献药材有功,万岁大肆封赏。 甄十娘恢复四品游医,褚榆被升为副四品游医,冯喜、钟霖、卢俊则被御赐封为副五品游医,连秋菊胡平等人都封了副七品,而将太医和温太医竟被万岁打破太医院使最高五品的规格,也破例升级为四品和副四品。 被沈钟磬要挟是一方面,可深受医术落后的荼毒,万岁这也是下了狠心要大肆发展大周的医疗事业。 如果不是愚昧无知,他的亲外甥又何至于被孤零零圈禁了六年,他的亲妹妹又何至于变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和母后又何至于年复一年地背负着沉重的心里枷锁! 甄十娘说的对,只有医疗普及了,才能真正救治更多的勋哥、磊哥,才不会有大磊这样的悲剧发生。 细心人不难发现,这批嘉奖名单里,除冯喜张太医几人是参加了救灾的,大部分都是参加救治大磊小磊的医护人员。 李太医就是这细心的人。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人都升了官,连甄十娘身边的小丫鬟都升了副七品,独独他被调去兔子不拉屎的巨鹿关做军医! “驸马爷在巨鹿关戍守三年,对那里感情颇深,深受那里军中没有好大夫的疾苦……”蒋衡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他也是感谢你为长宁公主推荐了沈夫人,否则,不仅小磊,他和长宁公主也没有今天,才特意推荐了你去巨鹿关。”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你放心,驸马已经给巨鹿关的老步下打了招呼,你去了,这些人都会‘关照’你的……” 李太医脸色比死了亲娘还难看。 这是报恩吗? 一声不响地就被发配了三千里,说报仇还比较贴切。 “将大人……能不能……帮我说说……”沮丧的声音全无一丝往日的凌厉,“……我一大把年纪了,家小又都在上京。” “驸马也曾经一个人在那里戍守了三年!”蒋衡站起来,“圣旨让你即日动身,不得耽误了行程。” 小吏目远远地躲了起来。 没找到人帮忙,李太医一个人抱着装满了个人东西重重的大木箱一步一步迈出太医院…… 医者救死扶伤,要的是一颗济世的仁心,若被妒心蒙了眼,只会越走越远,早晚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但愿,边陲的艰苦生活能唤回他的良知。 慢慢地踱到窗前,望着李太医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岁的佝偻背影,蒋衡暗暗叹息一声……rs 第三百三十一章 落发 平淡而忙碌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十月十八。 高朋满座,十里红妆,沈忠信和小县主的大婚热闹又隆重。 因甄十娘身体不好,受了新人礼便回来了。 “……娘家全福人不让压衣襟二爷就不压,让他做啥就做啥。”晚上喜鹊一回来就学给甄十娘听,语气隐隐有些叹息,“……大家都说二爷以后会受气。” 上京的习俗,入洞房后新郎新娘双双坐在床边,新郎要将自己的左衣襟压在新娘的右衣襟上,表示男人要压女人一头。 甄十娘微微地笑。 夫妻之间,重要的是两心相知,只有爱极了才会去宠,哪有什么受气不受气之说。 就像她和沈钟磬,看着沈钟磬对她言听计从,可是,她又怎么舍得让沈钟磬吃一点亏,受一点苦? 而那面南郡王妃听了却欣慰地舒了口气,“他能这么待香儿,也不枉我把女儿嫁了这么远。”说是找了个好姑爷,可女儿打小没离开过身边,突然嫁的这么远,南郡王妃到底担心。 “婆婆对她怎么样?”这是南郡王妃最担心的。 “新婚第一天我们县主去敬茶认亲,沈老夫人瞧见县主头上的黑珍珠点翠直说好玩,吵着闹着要拿下来玩,还是沈夫人拿出一颗镶了鸽子蛋大小夜明珠点翠给小县主换下了小来,哄着沈老夫人喝了新妇茶就给,她才老老实实地喝了,攥着点翠上的黑珍珠嘿嘿笑着跑到一边玩。”送亲回来的于妈摇摇头,“那智力还不如三岁孩子,将军府大小事物都是沈夫人说了算。”看着南郡王妃,“沈夫人性子安静,人也随和,奴才看着也不是个刁钻难处的,我们小县主也算是嫁了个好人家。” “这就好。”南郡王妃就放心地舒了口气,“以她那性子,是绝不会亏待香儿的。” 过了十月,转眼就到了长至节。 一大早沈钟磬带沈忠信、简武简文去家祠拜了祖先,中午回来甄十娘已带小县主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宴,一家人在养心院哄着沈老夫人热热闹闹地用了饭,小县主独自回了逍遥阁,沈忠信则随沈钟磬来到浩然居看顾彦浦带几个孩子拜孔子。 掌灯了,见沈忠信还闹着和简武简文玩五子棋,甄十娘索性就撵了他回去。 “……都摆晚饭了,二弟怎么竟走了。”沈钟磬洗漱完进屋不见沈钟信,不由问道。 甄十娘一面给他盛饭,漫不经心说道,“弟妹还等着他呢。” 想起沈忠信夫妻自大婚以来天天如胶似膝的模样,沈钟磬就没言语,只好笑地摇摇头。 用了饭,甄十娘回头就遣了丫鬟去打听。 怎么好端端的,这小夫妻就东一个西一个了? 小县主正咄咄地看着一进门就躲到一边翻书看的沈忠信。 “……你到底怎么了?”她又推了沈忠信一把,“你说话啊?” 甄十娘身体不好,常常要静养,浩然居的大小丫鬟走路都蹑手蹑脚的,而小县主生性活泼,走到哪都带着风声,最受不了每次去浩然居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大家是心疼甄十娘,以为奴才都怕她,又想起外面传言甄十娘生性骄纵,就好奇地问沈钟信,“我看大嫂那么柔和安静,怎么家里人都怕她,是不是个表里不一,面善心狠的?” 谁知,正帮她画眉的沈忠信听了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小县主还以为他是临时想起了什么事,也没太在意,自己画了眉就吩咐丫鬟摆饭。谁知,早饭摆上,小丫鬟找了一大圈,才知道沈钟信已经一声不响地和沈钟磬拜家祠去了。 小县主这才知道沈忠信是生气了。 小县主生性率直,在她看来,夫妻之间有什么不满说开就是,没有过不去的桥,见冷了她一天的沈忠信终于回来了,便主动追问自己到底哪做错了,他早晨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连问了几声,瞧见沈忠信低着头一声不吭,小县主也来了气,一把夺过沈忠信手里的书扔到地上,“你说话啊!” “我大嫂也是你说的!”沈忠信腾地坐起来。 “我也是听丫鬟那么传,我不过问一句嘛!”小县主不甘示弱,“也没说她什么啊?” “外面还传言你不懂妇道,和男人嘻嘻哈哈呢!”沈忠信脸色涨红,“你是那种人吗?” “你!”小县主嗷地蹦起来。 她紧抿着唇左看右看,突然一步冲到柜子前收拾东西张罗着回娘家,“我不守妇道你还娶我干什么,你既然觉得我不懂妇道,配不上你,我走!” 沈忠信坐在那一言不发。 “我走了!”收拾好东西,小县主大喊。 沈忠信头也不抬。 “你真的不留我?”走到门口,又转过头,见沈钟磬看都不看她,小县主一阵难过,她紧抿着唇,“你还说会疼我宠我一辈子!” 呜呜地哭着往外跑。 小丫鬟吓的纷纷追了出去。 见小县主当真冲出了门。 沈忠信就叹了口气,起身追上她,硬抱在怀里拖了回来。 小县主一边呜呜大哭,一边拿手使劲捶沈忠信,“大婚才一个月你就欺负我!” 沈忠信只抱住她不撒手。 直到安静下来,沈钟信才又叹了口气,“……大嫂是我最尊重的人,我不许任何人说她!”他话题一转, “我宠你,纵你,你有不满打我骂我都无所谓,只你不能说我大嫂,她和大哥真的不容易。”把甄十娘和沈钟磬的故事讲了,“……都知道大嫂的命不长,可我们谁都不敢提,每天快快乐乐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过日子,可看到大嫂一天天的憔悴,我们大家心里都难过,不是怕她,你不知大家有多心疼她。” “是别人说她骄纵嘛。”小县主小声嘟囔道。 沈忠信立时板起了脸,“那你亲眼所见呢,大嫂对你不好吗?”知道她远嫁,怕她想家,沈忠信不在时,甄十娘就常和杨雪梅过来陪她,什么都手把手地教,吃穿用度对她也格外照顾。 “我知道错了。” 想起这些,小县主脸腾地一红, “我以后为会向亲姐姐一样待她。” 沈忠信这才点点头。 一边给小县主擦眼泪,温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管中馈,可大嫂身体不好,外面又有医馆学馆的分不过身,我们做弟弟弟妹的总得为她分担一些。”他话题一转,“大哥已决定让我去军中制造抛石车和三弓连弩那些机关,不过,得等明年夏天他的马市成规模了,才能腾出手来,趁我现在赋闲在家,正好帮你。” 小县主不喜欢这些俗务,他更不喜欢。 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嫂和大哥辛苦而坐享其成。 “我真的不喜欢嘛。”小县主小声嘟囔。 “香儿……”沈忠信贴着她耳边轻轻叫她。 “好了,好了。”小县主认输,“……大嫂这些日子一直带着我,待我再熟悉熟悉,过年回了门就接过来。” “嗯……”沈忠信笑着点点头,“雪梅表姐也答应到时会帮着你,你一定能做好的。”说着话,他低头吻了下去。 屋子里就传来一阵气喘声。 按习俗,大婚三日新娘回门,可小县主娘家太远,又已经十月,一个月回门又怕赶不回来过大年,最后甄十娘和南郡王妃商量,让他们过了大年再回门。 大年初三启程,在娘家住了半个多月,一来一回,沈忠信和小县主返回上京时已经是草长莺飞的三月了。 甄十娘如约把中馈交给了小县主。 听说女儿要接管将军府中馈,小县主这次回门,南郡王妃又特意给她带了两个得力的嬷嬷,有沈忠信帮衬,小县主做的倒也井井有条。 看着弟弟弟妹都对甄十娘敬爱有加,妯娌间亲如姊妹,家里家外一团和气,沈钟磬心里有股别样的满足。 虽是沐休日,可每日卯时上朝,寅时起床已经成了习惯,沈钟磬的生物钟已被调整,到点便醒了。 没向往日一样穿衣出去,他盘腿坐起,静静地看着朦胧中沉睡的佳人。巴掌大的小脸,朱唇轻抿,双眸微闭,沉睡中的甄十娘显得格外的安详,沈钟磬伸手将甄十娘额前散落的一缕秀发撩起,轻轻抚着她清瘦的脸颊。 这张脸啊,他看了百遍千遍,也看不够。 一丝熹微的曙光透过窗帘缝隙映进来,如流水般洒在被子、褥子和甄十娘脸上,瞧见她睫毛动了动,沈钟磬起身想去拉严窗帘,一抬眼,目光落在枕头上,沈钟磬身子电击般一颤,整个人僵住。 落发? 只见甄十娘背后的枕头、褥子上,散落了一大片黑丝般的秀发。 她怎么会掉这么多头发? 难道…… 一股莫名的惶恐涌上沈钟磬心头。 似是感觉空气的紧窒,甄十娘睁开眼,“钟磬……”她习惯性向身边摸去。 “十娘……”回过神,沈钟磬慌忙回过身躺下来拥住她。 “怎么了?”感觉沈钟磬身上一股紧绷的气息,甄十娘懵懂问道。 “没事,我才刚醒……”沈钟磬放柔了声音哄道,“才过卯时,你再睡会儿。”放松了浑身的肌肉,他轻轻拍着甄十娘,一边用身体挡着窗缝透进的曙光。 “嗯……”甄十娘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沈钟磬怀里,又沉沉睡去。 轻轻把熟睡的甄十娘放在枕头上,沈钟磬颤着手指一根一根捡起床上散乱的落发,慢慢地捋成绺,缠成团,一颗心仿佛也被这缕缕青丝紧紧地缚成一团,他怔怔的看着甄十娘因病弱比一般人都要白皙清瘦的脸…… 忧郁的目光中有股绝望的沉重。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她,到底,还能撑多久?rs 第三百三十二章 求婚 甄十娘向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沈钟磬已经出去了。 喜鹊亲自打水进来伺候。 “……夫人!”扶甄十娘在铜镜前坐下,喜鹊一梳子下去,顿时一声惊呼。 “怎么了?”甄十娘回过头。 “您……您……”喜鹊看着缠在梳子上一团散乱的头发,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怎么会? 甄十娘一把夺过梳子,撸下上面的头发怔怔地看着。 她竟然开始掉头发了。 这就是说,她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想起沈钟磬,想起简武简文那可爱的脸,她心一阵刀绞般的难过。 “怎么会掉这么多头发?”喜鹊好容易找回来的声音里满是惶恐不安。 “女人都掉头发。”回过神,甄十娘漫不经心地把掉落的头发一圈圈缠在手指上,“你别大惊小怪的。”想起什么,她腾地站起来, “快看看,床上有没有?” 腊梅刚收拾完床铺,“没有。”她摇摇头,“和寻常一样,只零星几根。” 女人都掉头发,她们每天早晨起来自己的床上也都会有。 甄十娘恍然松了口气,她慢慢地坐回梳妆台。 “怎么会掉这么多?”喜鹊喃喃地看着面色坦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甄十娘。 “我身子弱,比别人掉得多也正常。”甄十娘声音淡淡的,“你别大惊小怪的,快梳吧,一会儿将军该回来用饭了。”又嘱咐道,“这件事就别和将军乱说了。” 这以后,她发现沈钟磬也常常拿着医书看,一定也是在研究她的病吧? 若被他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了,他不知会有多担心? 只想一想,他为自己担忧的模样,甄十娘都心疼。 喜鹊不懂医,悄悄地去医馆问秋菊。 秋菊疯狂地往前跑,直没了力气,才一把扑到木子湖畔的银杏树上,呜呜大哭。 一直追在后面的冯十三放慢了脚步,“你到底怎么了?”声音里满满的担忧。 听小医护说秋菊神色不对,他寻出来时就看见她拼命地延着大路跑,怎么追问也不说。 “……夫人开始掉头发了!”秋菊使劲垂着树干。 “掉头发?”冯十三疑惑不解。 “她的日子不多了!”声音撕心裂肺,秋菊一把捂住脸。 “你这样……”冯十三神色黯下来,“夫人见了会更难过。” 就是怕甄十娘见了难过,她才拼命地压抑自己。 可是,心口那刀剜般的难过并不会因为压抑了就会消失。反而,它一天比一天膨胀,像魔鬼一样折磨着她。 “你知道吗?”秋菊蓦然转过身,“……去年这个时候,夫人还高兴地说,也许,她能看到我穿上嫁衣的模样了。”因自己吃了早婚的苦,甄十娘一早就告诉秋菊让她至少要等到十六岁成亲,“都是那场手术!” 痛苦于没能救活大磊,甄十娘心里始终有一个结,“从那以后,夫人就常常念叨她若能早一点研究抗排斥的药物,大磊就不会死,念叨说她还欠大磊一个承诺没有完成……” 所以,这以后她才拼命地研究抗排斥药物,就怕出现第二个大磊,她来不及救。 想起每每甄十娘站在窗前沉思模样,秋菊又一阵钻心地疼。 “我娶你,我们马上成亲!” 冯十三突然说道。 哭声戛然而止,秋菊错愕地抬起头。 “这样……”冯十三眼底有股义无反顾的决绝,“夫人就能亲眼看到你穿上嫁衣的模样了!” 他要娶她? 有些反应不过来,秋菊傻傻地看着冯十三。 “秋菊……我……”冯十三被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脸慢慢地红到了耳根。 秋菊忽然摇摇头,“夫人让我十六岁成亲!” “那你肯不肯嫁我?”冯十三放在身侧手指绷的紧紧的。 秋菊紧抿着唇,“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我不能违背她。” 这就是肯嫁他了? 冯十三心砰砰跳地看着两腮都红透了的秋菊。 突然,他转身就走,“我去找将军说!” “你……”秋菊张口结舌。 待回过味想要制止,冯十三早已不见了踪影。 午睡醒来,见简文简正和武郑毓勋娴姐几人坐在浩然居东次间临窗大炕上用红红绿绿的贴花纸折纸鹞,甄十娘就坐在一边给大家讲起了前世那些关于千纸鹤的故事…… “……红色代表什么?”一边听娘亲讲,简文拿起一张红色贴花纸。 “吉祥如意。”甄十娘笑着拍拍他小脸。 “蓝色呢?”简武扬起折好的蓝色纸鹤。 “广阔。”甄十娘伸手接过来,一边把翘起的鹤尾压平,“蓝色是海和天的颜色,代表海一样的胸襟和天一样的豪情。” 郑毓勋也拿着一张蓝纸折着,一边回了头问简武,“鹤嘴怎么折?”简武简文从小就跟甄十娘学折纸,郑毓勋和娴姐却不会。 “向内中折……”简武接过去给他示范,立即就出现一个翘嘴,“然后再把两个翅膀打开……” 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跃然眼前,郑毓勋眼睛亮晶晶的。 伸手接过来重新做了一遍,拿在手里做势飞舞起来, “……折一千个纸鹤,愿望真的就能实现?”他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 “能。”甄十娘把他抱在怀里,“每天折一个纸鹤,到一千只时,勋哥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大约不用一千只,他就会抛开心理阴影变成一个活泼的孩子吧。 甄十娘看着勋哥白净的小脸想。 千纸鹤只是一个美好传说,可甄十娘更愿相信这是一种坚持,只有对梦想有着执作追求,把人生乐趣一次又一次折进小小的纸鹤里,梦想才会有可能实现的一天。 所以她才把这些说给孩子们听,想藉此打开郑毓勋的心结。 “……黄色呢?”娴姐举着手里被折成一团糟的纸给甄十娘看。 “你那是什么?”简文眨眼问。 “纸鹤啊。”娴姐学勋哥一样飞舞着,一边看着甄十娘,“……好不好看?” 甄十娘莞尔。 “……你再把翅膀和头尾都拽出来就更好看了。”伸手接过来帮着修改,一边教娴姐看。 “连纸鹤都折不好……”见娴姐问来问起地折不好,满头大汗的简武抬头朝她一呲牙,“你知不知道你前世是怎么死的?”一边低了头继续折。 “怎么死的?”娴姐不明所以,认真地问。 众人也都莫名其妙地看向简武。 “是笨死的!”简武抬起头朝她做了个鬼脸。 娴姐怔住。 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一把将纸鹤握成团砸向简武,“你才笨,人家是才学!”母亲说,天下没有生来的巧人,都是熟能生巧,勤能补拙。 “勋哥也才学!”简武一闪身躲开迎面的纸团,“……他一教就会,折的也比你好。” “……妹妹折的也很好!”勋哥连连摆手。 简武一抬头,正瞧见勋哥脸红到了脖子,“勋哥脸又红了!”他大叫。 以前郑毓勋脸上长了一层厚厚的树皮,常年就一个表情,几个月下来换上了一层白嫩的肌肤,众人才发现,勋哥特别愿意脸红,稍微夸一句,他脸就会红上大半天。 闹得连娴姐都天天追着他看红脸。 他果然是个小帅哥。 娴姐眼里,郑毓勋比简武简文还好看。 见大家又围过来,郑毓勋鸵鸟似的使劲把脸埋在甄十娘怀里。 甄十娘被一群孩子闹得哭笑不得。 她连连挥手替郑毓勋解围,“……我们小帅哥都害羞了,大家不许看了。” 趁娴姐又追着简武闹,郑毓勋悄悄抬起头爬在甄十娘耳边,“我以后每天折一个,直到一千只纸鹤,希望干娘的病早点好。” 甄十娘怔住。 沈钟磬满面春风地从外面回来。 “爹,爹!”孩子们瞬间围上去。 “……又折纸?”沈钟磬一把抱起扑到炕沿的简武简文。 “嗯……”简武拿了手里的纸鹤给沈钟磬看,“好看不?”他压低了声音,“娘说折够一千只纸鹤愿望就能实现,我和文哥要给娘叠一千只,希望娘的病快点好,爹要不要一起?” 沈钟磬身子猛地一顿,他抬头望向甄十娘。 甄十娘正朝他微微地笑,“将军回来了。”一面放下郑毓勋要下地。 郑毓勋已窜到地上,先小丫鬟一步拿起甄十娘的鞋给她穿。 “你快坐着。”沈钟磬连连出声阻止,一面贴着简武耳朵说,“好,你教爹爹折。” 怕孩子们弄洒了,沈钟磬吩咐丫鬟把刚端上的茶水撤下去。 见沈钟磬难得有兴趣和孩子们一起闹,甄十娘也回到炕上,“……将军怎么回来这么早?”她一边给沈钟磬示范怎么折,嘴里问道。 “没什么事情,我下朝就回来了。”沈钟磬拿着一张彩纸笨拙地学着。 甄十娘恍然发现,连着两三天,沈钟磬都是一下朝就回来了。 看来,五皇子被立了太子后,真是国泰民安了。 不过,她很高兴沈钟磬能每天回来这么早,她的日子不多了,真心里,她渴望沈钟磬能抛开政务多陪陪她和孩子。 “父亲还不如我!”见一张纸很快就被沈钟磬折碎了,也没能折出一只纸鹤来,娴姐咯咯地笑。 这回简武终于不用笑她上辈子是笨死的了。 “你手太大,先换张大纸试试……”见沈钟磬窘的脸色发红,却不服输地又拿起一张来,甄十娘忙替他解围,回了头吩咐丫鬟,“去裁些大纸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玩了一下午。 沈钟磬终于折出了一只超大号又丑又笨的纸鹤来,被简武摆在一堆小纸鹤中间,誉为老鸡护小鸡,大家直笑破了肚子。 连甄十娘都忍不住看着沈钟磬笑……rs 第三百三十三章 成亲 晚上躺下来,沈钟磬就和甄十娘说起冯十三来,“……一大上午就跑宫里去找我,想求娶秋菊。”冯十三的轻功,出入皇宫内院如走平地。 甄十娘有些犹豫,“秋菊才十三岁,太小了。”秋菊就像她女儿,甄十娘是真不舍得她嫁的太早,“……等十六再说吧。”想起自己不能亲眼看到她大婚的模样,甄十娘有些惋惜。 “不小了。”谁家的女儿不都十三四岁就开始论嫁? “我们大婚时你才十一岁……” 沈钟磬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了她十三生的简武简文。 若当初她能再大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她是怕秋菊成亲早了会走她的老路! 沈钟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那就让她等到十六岁!” 第二天,趁沈钟磬上朝,甄十娘让人找来喜鹊,“……冯十三想娶秋菊,你觉得怎么样?”又道,“冯十三看着沉闷些,可为人重信重义,倒是个可托付的人。” 叹了口气,“就是不知秋菊的意思。”顿了顿,“若秋菊也喜欢他,我想找个好日子给他们定下来,待秋菊十六岁再完婚。”无论怎样,她都想能亲眼看着秋菊有个好归宿。 冯十三? 喜鹊错愕。 “……是不是,太大了些?” 冯十三今年二十四岁,整比秋菊大了十一岁,“人也太闷了,秋菊……会喜欢吗?”喜鹊声音有些不确定。 之前一直留守梧桐镇,这以后她回了上京,可秋菊几乎天天呆在回春医馆,喜鹊还真不知道,冯十三看着闷,可和秋菊呆在一起却总有说不完的话。 “会吗?”甄十娘眼前就闪过秋菊朝冯十三横眉瞪眼的模样,“我看他们一直有说有笑的。” 正说着,门碰地被推开,秋菊一股风似的冲进来。 “秋菊姑娘,夫人正……”百合跟着追进来。 “你下去吧。”甄十娘朝百合摆摆手,目光落在秋菊身上。 “夫人……”秋菊扑通跪下,“奴婢要成亲!” 甄十娘和喜鹊同时怔住,相互对望了一眼。 冯十三昨天和沈钟磬提,她今天就跑过来求……两个人这是,商量好了? 甄十娘眼底隐隐带出一丝笑意。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成亲?”她认真看着秋菊。 秋菊脸烧得像火碳,“……奴婢喜欢冯大哥。” 她想甄十娘看着她成亲,想她亲手为自己挽起妇人头,想为她冲喜! 也许,冲了喜,就可以把所有晦气都带走。 只是,这些理由,她一个也说不出。 甄十娘犹豫不决,“你知道,我是打算让你十六岁成亲的。” “夫人……”秋菊把脸埋在甄十娘腿上,哀求道,“奴婢答应您等十六岁再圆房!”毕竟是个女孩子,提起这个,秋菊脸红到了耳根,她把脸使劲埋在甄十娘腿上,不敢抬起来。 不是万不得已,打死她也不会说出这种羞死人的话。 正震惊秋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不知羞了,喜鹊听了这话,瞬间明白了秋菊的用意,她脸色一阵发白。 “这么多年游走江湖,又一直未娶,冯十三也不小了,再等三年都老了……”喜鹊看着甄十娘,“夫人就答应她吧。” 甄十娘哪还不明白秋菊的心。 她目光有些晦暗。 “好……”良久,她叹了口气,“你去叫冯十三来。” 秋菊这面找的杜妈妈做媒,而冯十三那面找了魏武的夫人,很快换帖子下了定,冯十三和秋菊一再坚持,甄十娘只好由着他们,婚期定在了三月二十八。 秋菊是甄十娘的奴婢,冯十三也是甄十娘的属下,秋菊的意思就在将军府成亲,随便找个院子,简单举行个仪式就是。 孤儿出身, 她从不敢想自己的婚礼会有多辉煌。 甄十娘却不同意,“……哪有女儿成亲还在娘家的。”坚持让冯十三在府外给秋菊另置房产。 怕冯十三没银子,又嘱咐沈钟磬暗中帮衬他一把。 冯十三好歹是个大男人,她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被招了上门女婿,心里结了疙瘩,以后欺负她的小秋菊。 出乎甄十娘意料,冯十三听说了,立即就在回春医馆附加买了一幢带了巨大花园的四合院,镌了牡丹花的门楼,雕梁画壁的抄手游廊,七大间的正房,带了穿山游廊的厢房,尤其后花园里更是亭台楼宇,小桥流水,豪华奢侈不亚于累世富贵的大族。 “……想不到,冯十三家底这么丰厚,我们秋菊竟然也是个小富婆了。”甄十娘铺了一炕珠宝首饰给秋菊挑添箱的。 “富婆?”坐在一边津津有味看着她的沈钟磬不明所以。 “……就是特别有钱的婆娘啊。”甄十娘脸不变色地解释道。 沈钟磬哈哈大笑,“你别小看了冯十三,他可是六指神偷出身。”别说一座府邸,秋菊想要传世的国宝他都能给弄回来,他话题一转,“冯十三觉得这么匆匆成亲有些委屈了秋菊,让我帮他求求你,他想把婚事办的风光隆重一些?”总是个小丫鬟,甄十娘行事又一向低调,秋菊怕太张扬甄十娘不高兴,可女人一生就一次,冯十三又不想委屈了她,商量秋菊行不通,他才偷偷找了沈钟磬。 风光隆重? 甄十娘抬起头,“……哪有当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风光出嫁的?”目光落在赤金镶蓝宝石孔雀开屏点翠上,甄十娘眼睛就闪现第一次进将军府参加上元节宫宴时,秋菊看到这个点翠时那发光的眼,她顺手拿起来,“……这是他的事,他想怎么张罗就怎么张罗吧。”语气中有股老态龙钟的嗟叹。 “你怎么就好像七老八十了……”沈钟磬好笑地看着她。 是吗? 甄十娘恍然发现自己刚刚的语气是有些老了,不觉哑然失笑。 是心老了吧? 小秋菊都要成亲了,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说是隆重一些,在甄十娘看来,也不过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嫡子娶妻那样,礼仪程序更齐全罢了,毕竟冯十三和秋菊都是孤儿,也隆重不到哪去。 谁知,冯十三却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意外。 按规矩,婢女不能从主家院里出嫁。可秋菊是她捡来的孤儿,一小相依为命,甄十娘拒绝了杜妈妈要秋菊认她做干娘从她家里出嫁的好心,坚持让秋菊在将军府出嫁。 三月二十八一大早,将军府门前张灯结彩。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能亲眼看着秋菊出嫁,甄十娘非常激动,亲自拿了梳子给她梳头,“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携手共白头……”抚着秋菊如缎的秀发,甄十娘眼前又闪现五年前那个枯瘦如芦柴棒似的小女孩。 瘦颊的小脸上就剩一双骨碌碌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苦苦哀求着留下她,说她什么都能做,只要给她一口饱饭吃就行。 那时候的秋菊,抱着还二三岁大的简武简文就跟小猫拖了个大耗子似的,怕被撵走,每天一听到自己起床就爬起来,拎了到她胸口高的大木桶去打水,小半桶小半桶地往缸里拎,自己怎么说也不听,和于良家比她猛一头的大妮打一样多的柴,一溜烟尘地拖回来,一张小脸就抹得跟花猫的,见自己迎出去就呲了牙笑,自己看了都心疼,让她少打一些,她这面点头,下次还依然打那么多……那时候啊,她们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往事历历在目,甄十娘鼻子微微发涩。 透着镜子,看着秋菊极力克制着雾蒙蒙的一双大眼,甄十娘转过身去。 杜妈妈接过梳子为秋菊高高地挽起头发,甄十娘亲自给她戴上太后赏的八宝如意挂珠钗。 迎亲的花轿来了。 穿了大红嫁衣明**人的秋菊被扶出来给甄十娘和沈钟磬磕头。 “秋菊姐姐真漂亮!”简武简文看直了眼。 “夫人……”一个头磕下,秋菊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这样的喜庆,这样的日子,本应是一场欢畅的盛宴,可一想到甄十娘的病,秋菊就钻心地疼,心好似永远缺失了一块。 被秋菊感染,喜鹊已经低声哭起来。 “别哭,别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甄十娘使劲眨着眼逼回眼底的泪影,语气轻松地调侃道,“仔细哭花了妆,冯十三认错人……” “哭吧,哭吧,不哭不发,越哭越发……”杜妈妈在一边说。 上京的习俗,女儿出嫁哭得越凶,娘家人就越发,新人不哭,娘家没福。 一直隐忍的秋菊听了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正围前围后跑得欢实的几个孩子瞬间都被惊住。 “娘,娘……”瞧见娘亲也落了泪,简武简文感觉天要塌下来了,直吓的哇哇大叫。 郑毓勋就紧紧地抱住了甄十娘的腰,“干娘,干娘!” 不明所以,娴姐也跟着哇哇地哭。 因甄十娘的病,众人心里原本就一直压抑着,日日强装着笑脸,此时有了由头,冬菊等人一个个再忍不住失声痛哭。 一股生离死别的悲壮蔓延开来 场面有些失控 杜嬷嬷也傻了眼 负责礼仪的妈妈最先反应过来。 大声招呼秋菊身边的小丫鬟,“快拿盖头。”抬头冲大家喊道,“新娘子要上轿了,新娘子要上轿了!” 随众人出来,瞧见魏武石虎等一大群威风凛凛的迎亲人,甄十娘有些傻眼。 沈钟磬,不是把他的丰谷大营搬这儿来了吧?rs 第三百三十四章 求佛 “……冯十三也在军营呆过,听说他终于肯成亲了,大家都要来凑热闹。”沈钟磬低笑着跟甄十娘解释。 有礼仪婆子拿了瓢水让甄十娘往秋菊脚下泼“干什么?”甄十娘不明所以。 当初喜鹊和李长河成亲时,她好像没做过这些。 “这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杜妈妈在她耳边解释,“意寓女儿嫁出去就不能回头了。” “那可不行!”亲眼看着秋菊披上嫁衣,甄十娘高兴是高兴,可心里终是空落落的,隐隐有股莫名的担忧,秋菊,是为了安慰她才嫁的这么早,这么匆匆,“秋菊什么时候想回来,只管回来!”她大声嘱咐秋菊。 身为现代人,她可不买这些礼俗的帐。 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礼仪婆子忙大声招呼,“……快背新娘子上轿。” 简文简武双双跑过来,简文左手握着简武右手,右手握着他左手,两人双臂交叉做成花蓝状,“秋菊姐姐快上来!”简武朝她大喊。 这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的坐花轿游戏,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成真,简武简文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 婚礼习俗,怕带走娘家的土新娘脚不能沾地,要娘家的兄弟背上轿,可秋菊是孤儿,没有兄弟,原本和冯十三商量,已经拜**做大哥准备让他背,可简武简文听说了一定要自己来。 身为奴婢,秋菊哪敢让他们背。 可扭不过小哥俩吵着闹着要一起抬她上轿,身为现代人的甄十娘根本就没有这种等级观念。而沈钟磬那面,什么礼俗不礼俗,只要他们娘仨高兴,就是捅破了天也无所谓。也由着简武简文任性。 见秋菊被简武简文抬起来,郑毓勋和娴姐蹬蹬蹬跑过去,拽着秋菊拖到地上的裙裾跟着简武简文跑。 从没见过这种别开生面的上轿仪式,众人都直了眼。 杜嬷嬷呵呵笑着硬握了甄十娘的手帮她把水泼了出去…… 轰隆隆的鞭炮声中。秋菊上了花轿。 “……沈将军替他们请了兵部尚书萧大人主持婚礼,不仅丰谷大营众将领和兵部的人,还去了许多江湖人,怕去将军府迎亲给沈将军添麻烦,都被冯十三安排在天香楼……”香桃津津有味地说着秋菊婚礼的盛况,“迎亲的轿子一到,整一条街都被堵死了,而秋菊这面除了回春医馆、达仁堂和回春学馆那些人,听说沈夫人嫁徒弟。她医治的那些病人竟自发地去了。娘家这面气势竟也不输婆家。” “这也算上京城独一份了……”碧玉跟着说道。“六公主大婚虽然隆重,却也没这么热闹,那个冯十三奴婢见过一次。真想不到,他那么闷闷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朋友,这么阔气。” “看走了眼吧?”太后轻笑道,“冯十三可是有名的六指神偷,当年皇宫里的国宝都被他偷去了好几件,气得先帝悬赏万金,最后也没奈何了他。”感慨地叹息一声,“还有那个江洋大盗履臻,他们这些人若不是被沈钟磬收了去,放在外面,还不知折腾成什么样呢。” 冯十三竟然就是当年那个把皇宫搅得天地覆的六指神偷? 天,沈夫人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香桃和碧玉同时睁大了眼。 而甄十娘也正瞠目结舌,“……他怎么组织了这么大的场面?”直到现在,甄十娘还没从震惊中回过味来。 这就是冯十三嘴里的隆重? 竟然比沈忠信和小县主的还热闹。 难怪他要找沈钟磬来跟自己商量,还好,因心疼秋菊,怕自己死后她没依靠,特意给她备了三十六抬嫁妆当以后的私房钱,否则,还真让秋菊在冯十三面前抬不起头。 “他大秋菊十一岁,又这么匆匆成亲,就怕委屈了秋菊。”沈钟磬一把搂了她,“你就别管了,他跟我说他想把最好的给秋菊,这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冯十三,是爱惨了秋菊吧? 忽然之间,甄十娘心中对秋菊为安自己的心小小年龄就出嫁了的最后那一丝担忧荡然无存,“嗯!”她欣慰地点点头,“把秋菊嫁给他,我是真的放心了。” “那就说说我们吧。”沈钟磬贴了她的耳朵柔声说。 我们? 甄十娘回过头。 “冯十三成亲,我特意和万岁请了两个月的假……”沈钟磬笑看着她,“我带你去万佛寺吧,我们去许个愿。” 一直就想带她出去玩,却一直忙于政务,总觉的以后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可突然间,他才发现,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冯十三成亲关你什么事儿?” 他请什么婚假? 话说出口,甄十娘忽然顿住。 她想起了这些日子明明头发掉的厉害,她早晨却从没在枕头上发现过,又想起这些日子他拒绝了所有应酬,几乎每天一下朝就回来陪她……甄十娘心微微发颤。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好啊。”她轻快地应了一声,“去年正月你就说要去许愿,当时忙于医馆搬家,现在医馆学馆都走上了正轨,我也早想出去散散心了。” 换心术还在研究中,可是,能传授的她都传授了,剩下的就是蒋衡褚榆他们的事了,或许一两年,或许还要几十年,这些,她都看不到了。 不想了,不挣扎了该知足了,能看到沈钟磬这么疼爱简武简文,能看到他们有个好未来,能看到秋菊大婚,她已经知足了。 在这最后可以数过来的日子里,她只想好好和沈钟磬厮守在一起。 “那我们等秋菊回门后就动身……”见甄十娘没因放不开医馆推诿,沈钟磬心里一轻。“把勋哥一个人留在府里也不好,让娴姐在家陪他和母亲,我们就带文哥武哥。”郑毓勋病虽然好了,可他死活不肯回郑府。“再带上秋菊和冯十三吧,她们刚成亲,正好就当休假了。”秋菊深得甄十娘真传,路上有她照应甄十娘他也放心。 “……秋菊和冯十三就留在上京吧。”甄十娘摇摇头。“她初入这一行,还需要留在医馆中随褚榆他们多看多练才行。”学医最重要的是临床实践。 这次出去,她只想好好陪陪沈钟磬,再不管医道之事。 “十娘……” “她还要去学馆听课……”甄十娘摇摇头,“你有两个月假,我想在外面多转转。” “那让冬菊夏菊跟着吧……”沈钟磬退而求其次。 冬菊夏菊也才入道,甄十娘也不舍得她们抛开学业回来伺候自己,但见沈钟磬坚持,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只得点头应允。 万佛寺位于上京城西二百里的灵台山。属于典型的宫殿式布局。南北中轴线上的主体建筑主要有,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圆通殿。法堂,藏经阁等,东西两侧有钟楼,鼓楼,伽蓝堂,祖师殿,斋堂,禅堂和方丈室等。 据说这里许愿特别灵,也因此,虽和大觉寺只隔了三十里,这里的香客却络绎不绝,俨然比大觉寺多几倍。 沈钟磬不是个讲排场的人,可顾念甄十娘身体虚弱,经不得热闹,还是令当地官府封了山,亲自带甄十娘简文简武一家四口来许愿。 在大雄宝殿拜了三世佛,许了个“……佛祖保佑他父子三人一生平安。” 的愿,甄十娘回过头,简武简文正跪在她身后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宝相庄严,栩栩如生的三尊佛像,独不见沈钟磬。 “将军呢?”甄十娘皱眉问。 来万佛寺这一路,沈钟磬和她几乎形影不离,她还真不习惯一转眼看不见他的感觉。 “刚出去……”夏菊回道。 几人出了大雄宝殿,甄十娘正瞧见沈钟磬身影消失在右侧偏门,她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知客和尚介绍众人去圆通殿拜菩萨简武简文却张罗着去放生池看乌龟,锦鱼。 孩子喜欢放生,甄十娘就让冬菊夏菊带了简武简文去放生池,又嘱咐纪怀锋等人,“跟紧了,仔细文哥武哥走丢了。”一个人朝沈钟磬消失的右偏门走去。 门边闪出两个侍卫,朝甄十娘躬身施礼,“将军让夫人拜完三世佛先随知客和尚去圆通殿拜菩萨,将军随后就去。” 甄十娘没言语,抬脚进了偏门。 侍卫迈步要追,想到沈钟磬对甄十娘的宠,又停在了那儿。 进了偏门,没见沈钟磬,甄十娘目光扫了一圈,瞧见荣升正垂立在祖师殿门口,她抬脚走了过去。 荣升闪身挡住她,甄十娘就无声对看着他,良久,荣升缓缓让开了路。 听到里面低低的说话声,甄十娘脚停在门槛上。 “……求佛祖把弟子命续给她,弟子不求永生,不求永世,只求今生能够与她共白首。”沈钟磬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眼前的佛祖, “求佛祖成全弟子的真心。”五体投地拜了下去。 横亘沙场,曾经的他杀人如麻,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曾几何时,他竟然也这么虔诚向佛了? 不求永生,不求永世,只求今生与她共白首……呆呆地望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前那虔诚寂寥的背影,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迈步离开殿堂。 给祖师上了三柱香,沈钟磬走出祖师殿。 阳光有些刺,他微微眯了眯眼,瞧见前面银杏树下的纤细身影,沈钟磬怔了怔,随即大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伸手摘下甄十娘头上的树叶,“没去圆通殿?” 一路上她就惦记着要来拜菩萨的。 “……我在看上面那个塔,不知是什么?”佛祖殿位于大雄宝殿的右侧,视野特别开阔,站在这里,正好能看到山顶位于中轴线上的那个巍峨宝塔。 甄十娘回过头,朝沈钟磬烂漫一笑,顿时如春花绽放。 沈钟磬看痴了去。 良久,才回过神,“那是藏经阁。”伸手抱起她,“你想去,我带你上去。” “钟磬……”甄十娘挣扎着跳到地上,“我想自己走上去。”她想和他一起手牵着手走上去。 “你……”沈钟磬有些迟疑。 能行吗? 走平路都喘,怎么能爬这么高的青石阶梯。 “你拽着我……”甄十娘笑着把手递给他。 看着递到眼前的一双素白小手,沈钟磬犹豫不觉。 “钟磬……”甄十娘看着他,“我还从没和你一起爬过山呢。”那年清明祭祖的时候他曾带她游过凤凰山,可几乎都是他霸道强势地抱着她走。 很想能够和他一起手牵着手慢慢地变丑,变老,变白头…… 只是,她做不到了。 她现在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就是和他一起手牵手,慢慢地爬上那座山…… 让那牵手的感觉永远隽永在心中。 ps:ps求粉红票 第三百三十五章 愿望 看着甄十娘充满渴望的眼,沈钟磬果断地点点头,“好!”他握紧了那纤细的小手。“我就陪你走上去。” 感觉手中的十指冰冷,沈钟磬心里一阵难过,只神色更加温润,笑意也更浓,“你若累了,千万别硬撑着,我可是准备好了随时为你效劳……” 甄十娘忽略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苦痛,咯咯笑道,“……我走的慢,就怕你没耐心。”她认真看着他,“只要你肯等,不会在半山腰把我扔下就好!” 沈钟磬身子颤了颤,他无声地朝前走去。 良久,他缓缓说道,“你放心,无论多慢,我都会一路陪你走到山顶。” 甄十娘紧紧攥了那只温暖的大手。 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寻常人走两刻钟的路,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 来到山顶,甄十娘心情大好,一扫平日的冷静矜持,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真不敢相信,我还能够自己爬上这么高的山!”脸上的笑容如孩童般浪漫。 四月的微风暖暖地吹在脸上,有股说不出的惬意,甄十娘享受地闭上了眼。 沈钟磬鼻子却有些酸。 登山,一件寻常人看来这么简单的事情,对她来说,竟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奢望! 突然之间,他很庆幸。 这一次,他是一步一步陪着她走上来的,没有像以前一样霸道地抱着她上来,没有再一次剥夺她有生之年的一个小小奢望。 担心草地凉,可沈钟磬却没向以往那样霸道地把她拽起来抱在怀里,他轻快地坐在她身边,脱下衣服给她铺在身下,和她一起静静地看天边的晚霞,看残阳如血。 “如果……”他想问,如果生命不久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除了登山,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她最大的愿望? 当然是周游世界了 这是她前世就有的愿望,希望有一天存够了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各地旅游,一个人背着行囊去看泰山的日出,夏威夷的海,苏黎士的雪……只是,这些愿望是再实现不了了。 “我最大的愿望啊……”想起来万佛寺这一路寻常三四天的路他们竟足足走了近半个月,“她这副身体,想要继续游玩是不可能了。”心里叹息一声,甄十娘缓缓道,“就是能找一个农家小院,和家人一起种种菜、养养花、没事了去溪边钓钓鱼……”一样一样地数着,她又想起了那首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曾经,这是她一直想往的生活。 在被遗弃的那五年里,她最渴望就是能和他离婚,然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两人一起男耕女医,一起带简武简文过平平凡凡的日子……那时候,她也没想到竟还会有和他走到一起的这一天。 “就这么简单?”沈钟磬有些错愕,到底不敢让她坐在凉地上太久,他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我们拜完菩萨就下山找一个农家小院种田,养花……”感慨道,“这么多年戎马生涯,我也很久没有过这么悠闲的日子了。”想起简武简文跟他讲起梧桐镇往事的贪恋目光,“……他们也一定喜欢。” 没有俗事纷争,一家四口,种花养草,垂钓溪头,这日子,只想一想就很美,生命最后的日子能得他父子如此陪伴,她此生足矣。 心头莫名的一股暖流涌动。 突然地,甄十娘回头搂住沈钟磬脖子就吻了下去。 激情瞬间被挑起来,沈钟磬脸色涨红 他用尽全力克制着身体冲动,强自把甄十娘的脸搬正。 “……这是佛门清地,你仔细方丈见到被逐出去。”宠溺的声音里有股极力压抑的克制。 也感觉身下沈钟磬身体的变化,甄十娘怔了好半天,随即咯咯地笑。 两人站起来。 看着脚下弯弯曲曲延伸到山门的青石阶梯,沈钟磬有些犹豫。 她不是还想自己走下去吧? 看着甄十娘已有些泛白的脸,沈钟磬有抹心疼,“还想自己走下去?”他试探着问。 “……我走不动了。”甄十娘苦笑地摇摇头,“你背我下山吧” “好。”沈钟磬弯下腰。 甄十娘爬上他宽宽的后背。 不舍得这快乐时光,沈钟磬脚步放的很慢,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一步一步迈下青石台阶,甄十娘低低地叫,“钟磬……” “嗯……”沈钟磬继续一步一步走着。 “……你以后叫我阿忧吧。”阿忧才是真正的她,“我喜欢你叫我阿忧。”每每听他叫她十娘,她总感觉他是在叫她的前身,心里很不舒服,她希望他喜欢的珍爱的宠溺的心里装的都是她简忧,不是她的前身。 虽然明知她和前身是灵和肉融到了一起,简忧就是甄十娘,甄十娘就是简忧,她这想法有些荒唐,有些对不起她的前身。 可是,她真的吃她前身的醋哎。 阿忧? 沈钟磬就想起她几个至交的好友,包括杨雪梅、萧老夫人都叫她阿忧,就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阿忧……” “钟磬……” 小沙弥捧了一摞经书往藏经阁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英俊男子正背着一个绝美女子往山下走来。 小沙弥撒怔住。 今天上京城来了个大官要烧香许愿,整个灵台山都被封了,这里怎么会有人? 难道他们就是……竟然,这么年轻? 小沙弥眨眨眼。 想象中能把山封了的大官一定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小沙弥想不到沈钟磬会这么年轻。 如血的夕阳照耀在两人身上,安详静谧,仿佛天工造物般有种随时都会飘然而去的虚幻。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佛门净地,他们这种行为很不和适宜,可是,小消弭又觉得他们和四周的景物是那么和谐,一点也不突兀,没有亵渎,没有对佛祖不敬,仿佛他们原本就该是那样的,同这抱阴合地,赤日当天的幽静是一体的。 瞧见两人走近,小弥撒下意识地退到一边。 沉浸在温馨静谧的小世界里,沈钟磬和甄十娘眼里再无他物。 走得近了,小沙弥就听见两人低低的对话,“钟磬……” “嗯……” “你知道吗?”甄十娘如兰的气息吹在沈钟磬耳边,“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了。” 甄十娘眼前又闪出那一年的秋天,她去瑞祥药铺求李齐卖丸药…… “……掌柜的,这有简记阿胶吗?” 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她抬起头,就看到站在荣升背后英气逼人的他。乌发如墨,清潋的眸光如深邃夜空中的一抹星光,让人只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沦陷其中……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就跳了起来。 此后,她锁紧了自己的心,不让自己去喜欢他,去受他影响,心,是还不由自主地沦陷了。 “我知道……”沈钟磬声音低迷。 沈钟磬眼前又浮现出十年前,那个飞扬的日子……他掀起红盖头,就看到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双美丽的眼睛闪闪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么设计你娶我,你很不甘心,可我真的喜欢你,从教军场上看到你第一眼开始……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就对你一个人好!” 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十七岁 她青涩的像一朵尚未展开的雏菊,他更是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莽撞少年。 年少的无知注定了他们是一对怨偶,之后,五年的离弃,再相聚时……因为欠了她满门的鲜血,让他总不能看清自己的心,蹉跎了两年,终于换来今天的携手……可是,走到一起才发现,原来,在虚度了那么多光阴之后,他们执手相依的日子竟然已经屈指可数了…… 是老天对他荒唐过往的惩罚吗? 相知相惜,却不能一起到白头,这是怎样一种悲哀? 脚步越来越沉 往事如烟,在眼前一一掠过,沈钟磬心里有股说不出的苦涩。 在千佛寺游了小一天,甄十娘早早地就睡了。 沈钟磬却睡不着,听着怀里的人睡熟了,他轻轻把她挪到枕头上,掖好被子,翻身坐了起来。 放下半个幔帐,悄悄点了一盏小烛,沈钟磬从床下搬出一个小木盒,抽出一摞彩纸认真折起来。 手法依旧笨拙,可经过这些天的努力,他已经能折出一只比较好看的纸鹤了。 对着茕茕烛光,看着手中比简武简文折的不知丑了多少倍的纸鹤,沈钟磬苦笑。 折一千个纸鹤,心愿就可以实现吗? 她是个坚持的人,她只想籍此告诉孩子们坚持的重要吧? 自己竟也和简武简文一样,相信折一千个纸鹤心愿就能实现。 这想法,是不是很幼稚? 可是,自三年前知道她命不长了,他做了许多事情,延请各国知名太医,重金寻求养血奇药,奇方,去祁国著名的大慈寺求传说中佛法无边的圆通大师给开光五毒玉佩,万岁张榜天下为她寻求名医的告示还贴满了大街小巷,贴满了各国,尤其这次去西北,一路上他缝庙必拜,一遍遍地在佛祖面前苦苦地求,愿意用他的几生几世,只换取和她这一世的情缘……能想的,能做的,他都做了。 可她依然一天天地憔悴。 头发越掉越多,越来越,消瘦,嗜睡……他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他不知道,除了这幼稚执着的举动,他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 夜也冷,也很静 茕茕的烛光把沈钟磬五指拉得长长的映在晦暗墙壁上,恍然机械的皮影,正认真地,执拗地,一下一下地折着……rs 第三百三十六章 找到 胡平像每天一样,例行消了毒,换上消毒服,推门走进完全消毒无菌的换心术实验室,直接来到迎面实验台上一溜七个装了七只小白鼠的铁笼前,打开第一个,伸手向小白鼠颈部抹去,小白鼠颈部微微凸起的一块硬硬的,几乎没有搏动。 “又失败了!”胡平叹了口气,迈步走向下一个。 没有前世那些精密仪器,为找出器官移植所必须的抑制免疫的抗排斥药物,甄十娘就带领大家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测试。 依据前世实验室里小白鼠颈部异位心脏移植模型,甄十娘教大家直接把供者的心脏移植到受者的颈部,比起把心脏移植到小白鼠胸腔内,这种手术即简单又经济实用,而且,移植后只要通过视诊和触诊就能观察到移植的心脏是否存活以及搏动情况。移植后,再分别给小白鼠喂食不同的草药,若移植的心脏能存活,就说明这种草药有抑制免疫的效果。 大半年来,他们进行了上千次试验,试了近百种草药。 从最开始操作笨拙,手术没做完小白鼠就死了,或者手术后移植到颈部的心脏发生动脉血栓,动脉卡压及静脉吻合口狭窄等状况导致手术失败,到现在,连秋菊都能在半个多时辰内熟练地将一只小白鼠的心脏移植到另一只小白鼠颈部…… 只是,一直以来,所移植的心脏最多一次只存活二十四个时辰。 她们一直没有找到甄十娘说的那种能抑制免疫的有抗排斥作用的草药! “又是死的!”放开第二个,胡平又走向第三个,第四个……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单调的枯燥试验,胡平有些麻木,也有些疲倦,他甚至怀疑甄十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扁鹊的换心术毕竟只是个传说。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那样一种神奇的药。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例行公事地观察完,盖上第七只笼盖,正准备转身出去,胡平忽然顿住。 他抬起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突然,他匆匆返回身,重新打开第七只笼盖伸手紧张地摸向小白鼠的颈部,扑通、扑通……隐藏在颈部皮下的心脏正有力地跳着,刚刚,他浮躁之下摸偏了位置,幸亏他转身的刹那回忆起手指碰触的位置似乎有轻微的搏动,才想起复查一遍! 心砰砰直跳,胡平颤着手指拿起笼壁上的标签。 雷公藤。 服用雷公藤后,移植在这只小老鼠颈上的心脏竟足足活了三十六个时辰! “……师父!师父!”他转身冲出实验室,“找到了,找到了!” 兴奋地声音都变了调,“雷公藤,雷公藤。”他边跑边喊,“雷公藤有师祖说的那种抗排斥作用!” 咣当,咣当,咣当…… 几个诊室的门同时被推开,卢俊第一个跑出来,钟霖褚榆冯喜秋菊等人跟着都冲了出来,纷纷跑向消毒室。 得了信儿,蒋衡和温太医也来了。 大家兴奋地围着那只小白鼠 已经十天了,移植到这只小白鼠颈上的心脏还完好地跳动着。 “……真的,世上真的有这种奇药!”蒋衡声音发颤,“沈夫人没有骗人!” 手扶鼠笼,卢俊目光湿润。 “师父,我们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在心里呐喊。 八个月啊! 这八个月来,他们日复一日做着枯燥的试验,多少次,大家都失去了信心,觉得扁鹊的换心术不过是个美丽的传说,是甄十娘一直坚信,这世上一定有这种药,只是没有找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种药,终于被他们找到了! “……若是能早一点找到,大磊就不会死了!”秋菊哇地一声哭出声,“夫人的身体也不会衰败的这么快!” 激动沸腾的实验室瞬间沉寂下来。 “……大量收集雷公藤!”蒋衡大声道,“准备做大动物试验!” 甄十娘,最想看到的,就是换心术研究成功吧? 她的日子不多了,他们一定要加紧,绝不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众人都是一个心思,蒋衡话音一落,俱纷纷忙碌起来。 褚榆推门冲匆匆朝药材室跑的秋菊大喊,“告诉大家,雷公藤是剧毒物,炮制的时候,一定要仔细!” 拜完万佛寺,沈钟磬就在灵台山附近一个小村子里买了一撞幽静的农家小院,侍卫马车都留在了驿馆,只带了顾彦浦纪怀锋喜鹊冬菊等几人,一家四口住了下来。 院落不大,却特别干净,整洁。 院当中一口十多丈深的古井,井水清冽甘甜,门前两颗大枣树已经发出了新芽,搬个小凳坐在院子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外面街道上,远处山坡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迎春花,轻轻一吸,花香夹着野草的芬芳就钻进了鼻子,整个人都跟着飞扬起来。 甄十娘非常喜欢,亲自给起名叫清平小院。 后院有半亩菜地,已经松了土,屋子原主人还没来得及播种就被沈钟磬高价买了下来,虽然知道他们只是临时住,播种了未必会有收获,可甄十娘还是执意要种上土豆。 种了未必会有收获,但不种就一定没有收获,她喜欢春天播种时的那份喜悦心情。 见她兴致十足,沈钟磬就拿了镐头亲自背地。 甄十娘则铅华尽洗换了身布衣荆钗和冬菊坐在地头上切土豆种。一抬头就能看到沈钟磬高俊忙碌的身影,甄十娘心里甜蜜蜜的,充实又温馨。 “……种块不要太大。”见冬菊切的块太大,甄十娘耐心地解释道,“太大了浪费土豆。”现在无所谓,当年在梧桐镇,他们都是非常仔细的,一颗土豆把所有芽眼切下后,还能剩下心顿菜吃,“要尽量竖着切,保证每个切块顶端都带芽眼,能发出土豆,发黑的地方一地要剔除。”一面说着,甄十娘一面做着示范。 这些,还都是当年在梧桐镇时,前院的张大哥教她和喜鹊的呢。 又想起八年前她初到梧桐镇上,那时候,她什么都不会,而且身边人思想,观念和她来的那个世界也截然不同,生怕哪天言论过于大胆被镇上的人当做异类抓去浸了猪笼,她有医术不敢施展……曾经,那是一段什么样日子啊。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日日夜夜挖空心思想要穿回现代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竟全是甘甜。 眼前浮现出第一次在邻居张志的指导下种了一院子土豆,眼看着亲手种下的土豆冒出新苗,她兴奋的和喜鹊抱在一起大叫大跳……也是那一天,她忽然晕倒,才发现自己继承的这俱身体竟怀了孕。 快乐变成了满头的乌云,她开始纠结于要不要生下来。 想起简武简文的可爱,甄十娘心里满满的,全是欣慰,就是当初的一丝不忍杀生的仁念,这以后,简武简文带给她多少快乐,满足和一往直前的勇气…… 像是感觉到母亲的念叨,被逼着在屋里瞄完大字的简文简武蹬蹬蹬跑出来,“娘切完种了吗?” “就快了……”甄十娘笑着应了一声。 “我去拿木灰!”瞧见娘亲已经切了大半框土豆芽,简武蹬蹬蹬往回跑。 简文则找了两个小竹筐。 两个小家伙把切好的土豆芽用草木灰拌了,分成两个框,一人拎了一小筐,“爹,爹,我帮你种!”一边喊着,蹬蹬蹬跑了过去。 “少爷,少爷……”冬菊急的大叫,“地里脏,你们不会!” 甄十娘好笑。 简武简文,从三四岁起就跟着喜鹊秋菊在地里摆种子了。 眼前闪现两个小家伙蹒跚的小腿抬着小半框土豆种芽一人站在一个笼背上满头大汗地摆种的情形,两张小脸都花成了猫,听到自己表扬就咧了嘴笑,然后更加卖力地迈着两条小短腿量距离……一转眼,他们都能够一人拎着一筐跑了。 这就是岁月啊 幽幽叹息一声,甄十娘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劝慰道,“就让他们去吧。” 让孩子自己去体验各种生活,都是他们成长中不可多得的体悟。 “顾先生……”回过头,甄十娘才发现顾彦浦不知什么站在后院门口的青石台阶上。 忙吩咐冬菊,“给顾先生搬把凳子。” 冬菊放下刀站起来。 “不用了。”顾彦浦笑着摇摇头,“后院太小,我还是去前院宽敞。”看到他们一家四口乐融融的模样,他有些不忍打扰。 “别种太密了,两颗之间要一尺左右。”见简武简文拎了土豆种跑过来,怕他们不会种,沈钟磬放下镐头过来教。 “我们早就知道!”简武简文咯咯地笑,“娘以前教过!” 瞧见儿子果然摆得有模有样,沈钟磬心里百味陈杂。 这就是他们曾经的日子。 他心痛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 简武抬头朝他呲了牙笑,瞧见爹爹满头大汗,就伸了小灰手帮着擦。 “你把爹的脸擦花了!”瞧见爹爹的脸瞬间被简武抹的一道一道的,简文大叫。 简武怔住,翻过手来,才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草木灰。 睁着两只大眼呆呆地看着爹爹的花脸。 沈钟磬哈哈大笑,“没事,没事,一擦就掉了。”拿起肩头的布巾一边擦着,迈步朝甄十娘走来…… 身后就传来一阵淘气的爆笑声。rs 第三百三十七章 白发 第二更,求粉红票 ~~~~~~ 甄十娘也忍不住笑。 “想不到,你还真会种地呢。”她笑着倒了杯温茶递给沈钟磬。 听说他们要种土豆,一早起来纪怀锋等人也跃跃欲试,一个个刨的歪歪扭扭的,被沈钟磬都给撵了出去。 “……我就是庄家人出身啊。”沈钟磬接过茶杯在她身边坐下,没拜师前,他也和简武简文一样,天天随在父亲身边松土种田,“后来随师父云游四方,再后来又带兵打仗,我还常常想,将来我老了,带不动兵了,就解甲归田,弄一块地接着种……”声音戛然而止,沈钟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有些呆滞。 若生命中没有了她,他还有未来吗? 甄十娘心一阵战栗。 恍然不见沈钟磬眼里一闪而逝的黯然,她掏出帕子给沈钟磬擦脸上的汗,嘴里轻笑道,“……昨天周嫂还悄悄跟我说你长得好看。” 周嫂是他们的新邻居,一家人以养花为生。 看着这张即便粗布衣裳,依然难掩俊美光华的脸,看着看着,甄十娘的帕子不自觉停在沈钟磬脸上,“你真的很好看呢。”声音近似于呢喃。 这张脸啊,她越来越看不够,真想,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 “……你才知道我好看啊?”伸手握住她的手,沈钟磬调侃道,“我还以为你第一眼喜欢上我时,就知道我好看呢。”握着甄十娘的五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带笑地看着眼前如花的容颜,那清亮里眸子里还映着他的倒影,沈钟磬心里一阵阵刀剜似的地难过。 这样彼此相依的光阴,若能留住,该有多好。 对着这深邃目光,甄十娘心里一阵灼烫。 她慌乱地抽回手,“臭美!”做势横了沈钟磬一眼,“那是周嫂从没见过男人,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微微怔了一下,沈钟磬哈哈大笑。 低糜阴郁的气氛一扫而空。 暖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两人身上,恍然舞台上的追光灯,又似凝滞了的光阴,温馨,安宁。 四月的天,人们都换了夹衣,可甄十娘身体却越来越畏寒,还穿着棉袄,嫌棉花沉,沈钟磬就弄了各种轻软的毛皮,其中以白色居多,他们是绕过朝廷的眼线隐居在这小村中的,怕被左邻右舍看见她穿毛皮太过显眼而起疑心,失去这难得的平静生活,甄十娘决定还是穿棉衣。 沈钟磬却坚决不同意。 喜鹊就用上好的细棉布做了个罩子把毛皮絮在里面,有些像前世的羽绒服,又轻又软,穿在身上暖和和的,人也显得粗壮,不再那么柔弱纤软,甄十娘非常喜欢,从喜鹊屋里出来就高高兴兴地进屋找镜子。 一进门,对上迎面空荡荡的梳妆台,甄十娘不由叹了口气。 这煞星,也有些太入戏了。 说是要过平淡的农家生活,像将军府那样可以照全身的大镜子太显眼,买一面小的总可以吧,她在梧桐镇上时,于良家那么穷,还有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呢。 在首饰匣里找了半天,里面那个巴掌大小的铜镜也不知哪去了。 本就不是个爱打扮的人,翻了半天,一面镜子也没找到,甄十娘就把这事儿放到了一边。 陪简文简武瞄了一会大字,见他们喊热,甄十娘就想起自己屋里还给他们带了几件用轻软的蚕丝做的双层比甲,想招呼冬菊给找出来,抬头瞧见冬菊夏菊正在院里打水,就亲自回了正屋。 翻了半天没找着,甄十娘目光落在柜子底下的一个蓝色碎花包袱上,伸手拎了出来。 两件竹青色的,两件蟹壳青的,四件比甲都在小包袱里,拿出来放到一边,正要系包袱,手触到底部硬帮帮的,甄十娘顺手翻了翻了,竟是两面铜镜,其中一面巴掌大小背面雕了一珠栩栩如生牡丹花的正是她原来放到首饰盒里的那只。 怎么跑这儿来了? 甄十娘皱皱眉。 这冬菊,越来越不顶事了,从上京出来时打了包袱,可现在都已经安定下来半个多月了,东西该放哪儿也不知道拿出来好好归拢一下。 心里想着回头嘱咐冬菊一声,甄十娘拿起那面团扇大小铜镜。 喜鹊手非常巧,原本蓬松松的最不容易缝制的毛皮竟也被她做的工工整整,缠枝花镶边的衣领高高地耸着,正遮住了因清瘦青筋都有些突出的脖颈,即典雅又保暖,有种古香古色的味道。 摆弄了半天,甄十娘很满意,正要放下铜镜把包袱系起来,右手不小心打掉了头上的包巾,一眼瞄到镜中的自己,甄十娘整个人惊住。 怎么会? 怎么会? 她的头发呢? 只见镜中的她原本一头浓密的乌发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变的稀稀疏疏,头顶隐隐都露出了花白的头皮! 自从发现她掉头发,喜鹊就给她做了各色各样的头巾、帽子,天天裹着,也怕头发掉的哪都是,尤其怕掉到枕头上被沈钟磬发现,她有时睡觉都裹着…… 咣当,甄十娘手里的铜镜掉到地上。 正拿了一本《灵枢》躺在炕上看得专心的沈钟磬扑棱坐起来 目光落在地上的铜镜上,顿时明白过来 “阿忧……”他一步窜过去抱住甄十娘,“还能再长出来的!” “……我不要!”甄十娘声音凄厉。 眼前闪现前世那些化疗患者,头发颓了,形削骨瘦,扮鬼不用化妆的一副模样,甄十娘拿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她不要,她不要他看到她变成那样。 如果注定就是这一个结果,她宁愿立即死去,也不愿他看到她变成秃发秃顶瘦骨嶙峋身上青筋随处可见的一副又黄又丑的模样。 她希望他以后的记忆中全是她美丽的模样! 从没见过这样的甄十娘,沈钟磬慌了。 他紧紧抱着甄十娘,“阿忧,阿忧……”他一生生地呼唤着,“你不要想那么多,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阿忧!”如果她变成无盐的模样可以换回一条命,他宁愿她变成无盐。 只要,她能陪在他身边! “左右都是这一个结果,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第一次,甄十娘对生失去了所有信心。 “阿忧!”沈钟磬暴喝,“你死了我怎么办,文哥武哥怎么办!” 听到声音冲进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喜鹊冬菊夏菊等人黑压压跪了一地,“夫人,夫人……”一面后悔怎么就没舍得把跟随她们多年的这两面铜镜一起扔掉,喜鹊大喊,“夫人不想活,奴婢也跟您一起死!” “娘,娘!”简武简文抱着娘亲的身子哇哇地哭。 甄十娘身子僵住。 她呆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众人,目光缓缓地从简武简文身上落在沈钟磬身上。 众人都屏住了气,直直地看着她。 “阿忧……”沈钟磬声音柔下来, “你说过……” 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人生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变老……变丑……变白头……”他认真看着甄十娘,“我也会变老,变丑,变掉了牙的!”他用脸蹭着甄十娘的小脸,“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阿忧,一直是的!” 可是,她丑了,他还没有啊! 他还依然那么英俊,那么年轻,华光万丈。 甄十娘在心里呐喊。 只是,听到耳边沈钟磬一声声啼血杜鹃似的呢喃,她又怎么舍得立即就抛下他一个人去了? 甄十娘呆呆地依在沈钟磬怀里一言不发。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 沈钟磬朝跪在地上的众人使眼色,让他们出去。 眼睁睁地看着喜鹊把屋里的两面镜子都拿了出去,甄十娘神色木木的。 甄十娘万念俱灰,沈钟磬一步不敢离开,整整一天就抱了她坐在炕上,连她睡着了都不敢撒手。 简武简文也没去顾彦浦屋里读书,和爹爹一起围在娘亲身边,见娘睡醒了,就给她讲笑话。 简文讲完一个笑话,简武想跟着做笑脸,可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眼泪就在里面打转不敢落下来,甄十娘心一阵抽搐,她勉强扯了个笑,伸手揉揉儿子的头发,“……娘没事了,你们去跟顾先生读书吧。” “娘!”见娘亲终于肯说话了,简武哇的一声扑到她怀里,“顾先生说,人身就是一副臭皮囊,即便长成仙女,若没有一颗善心,也不过是一具腌臜污秽的皮囊罢了,娘亲千万别被表像蒙了眼。”仰着泪汪汪的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甄十娘,“……娘有没有头发,都是我娘!” 甄十娘手指颤了颤。 “娘知道了,你们去读书吧。”她抚着儿子的小脸,柔声说道。 “……夫人,夫人!”冬菊兴匆匆跑进来,“卢先生来信说找到抗排斥的药了!” 强自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冬菊希望这个消息能让甄十娘振作起来。 耿耿于大磊的死,所有的人都知道甄十娘对寻找抗排斥药物的执着。 她一定会高兴的! 随后跟进来的喜鹊等人俱屏息静气看着甄十娘。 瞧见面对这么大的惊喜,甄十娘也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沈钟磬心沉沉,阴郁的目光更加晦暗。 夜色如一幅黑沉沉的帷幕笼罩下来,万籁俱寂 听着怀里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沈钟磬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枕头上,翻身坐起。 轻轻地缕着甄十娘稀疏的头发,沈钟磬目光绝望又痛苦。 她想把最美的留给他,可她又怎知,眼睁睁地看着爱人一天天的憔悴枯萎,他又是怎样一个痛苦法?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是坚强的,能一直陪他走到现在,就是因为她有生的渴望和一颗坚强的心,若没有了,她将会怎样? 早就知道她命不长,他们一直再挣扎一直挣扎,多少次,他坠入绝望的泥潭,都是她一直鼓励他,微笑着说要他陪她到最后……现在,她没了生的意志,不想挣扎了,要他怎么办? 一瞬不瞬地看着朦胧中瘦削的容颜。 他不敢睡。 好怕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就不见了 能这样看着她的日子流逝一刻少一刻,他不敢睡! 再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很想,时间能够就此凝结。 屋角的青铜漏壶沙沙地流着,月亮悄悄地越过树梢爬上了夜空,慢慢地钻进了厚厚的云层,夜,黑沉沉的,仿佛被涂了一层重重浓墨,只听见清风吹着树梢沙沙地响。 渐渐地,沉沉的黑幕边缘泛起了一丝灰白,越来越白…… “你醒了?”见甄十娘睁开眼,沈钟磬敛起满眼的愁绪,笑着问道。 “嗯……”懵懂中,甄十娘忘了头发掉秃了的事,她翻了个身,撒娇地把头枕在沈钟磬腿上,动作忽然僵住,她慢慢地抬起头,“你的头发……”声音微微发颤。 “怎么了?”沈钟磬下意识地捋起一缕头发。 动作顿时僵住。 只见他原本一头乌黑的墨发竟然一夜间变的花白,一根一根,在熹微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rs 第三百三十八章 相守 加更,求粉红 ~~~~~ “怎么会在样,怎么会这样?”甄十娘一骨碌坐起,搂过沈钟磬的头一根一根地翻找,她嘴唇微微发颤。 沈钟磬也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白发。 忽然,他哈哈大笑。 “阿忧,阿忧……”他拥紧了心慌意乱的甄十娘,“我一直担心你看不到我白头的模样,现在好了……我们……终于可以白发相守了!”笑着,笑着,沈钟磬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他把脸紧紧地埋在甄十娘肩头,“阿忧,阿忧,我终于可以和你白发相守了!”他梦呓般低低地笑着,“阿忧,阿忧,这会儿我和你一样丑了,你再也不用担心你的头发没了配不上我……阿忧,阿忧……我们真的可以一起慢慢地变丑、变白头了!”低低的笑声听在甄十娘耳朵里恍如啼血杜鹃的哀鸣。 白发相守? 甄十娘身体僵直 那是要等到几十年以后……他们牵着手,慢慢地,变老。 现在……他……还这么年轻…… “……弟子不求永生,不求永世,只求今生与能够与她共白首。”那日沈钟磬在佛前的誓言如雷般在耳边一遍一遍响起。 原来,佛祖竟是要她们这样白发相守。 佛祖,你何其残忍! 心仿佛被钝刀一下一下生生地割着,甄十娘整个人都麻木了。 骤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快掉秃了,她绝望,不愿他看到她丑陋的模样,她宁愿立即死去,却忘了,他是那么的爱她,他根本就不在乎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怎么没有想到,一天天地看着爱人憔悴枯萎,他心里又是怎么一个难受法? 生生地,让他一夜白了头! “钟磬……”她一把捂住沈钟磬的嘴,“那一年你曾经说过,我即嫁了你,就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做出一副凶煞模样看着沈钟磬,“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以后无论我变的多丑,多难看,你都不许抱怨,不许反悔,只能认命!”又道,“即便成了鬼,我也是你的鬼,你也绝不许嫌我丑!” 她不在乎了,再不会介意这些了。 从今后,无论变的多丑,多难看,她都要和他纠缠到最后。 沈钟磬怔住。 “那就说好了,你即便做了鬼也一定要天天来缠着我!” 突然,他兴奋地抱住甄十娘,“一定要来啊!”也学甄十娘做出一副恶煞模样,“听到没有,如果你敢不来,我会杀到阎罗殿去把你绑回来!” 这世上有几个人希望被行削枯槁的恶鬼缠? 他竟然希望自己做了鬼也要天天缠着他! “钟磬……”甄十娘猛然搂过沈钟磬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阿忧……”反应过来,沈钟磬用力拉开甄十娘,“我们不可以。” 这太伤身体,他宁愿清心寡欲,只求能和她相守的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不管,我要,我要!”甄十娘用力撕扯着沈钟磬的衣衫。 老天已经对他这么不公了,她不要他再为她禁欲,她要他,她要真真实实地感受他在她身体里悸动,她要把自己完完全全融成他的一部分。做他的一根肋骨。 甄十娘从来没这么疯狂过。 沈钟磬呆住。 “好。”他放纵地吻了下去,“阿忧想怎样,我都陪你!”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湿漉漉的白发交织着黑发,恍然黑白相间的锦缎,覆在这一对绝命的鸳鸯身上,又似人间最美的华服…… 而回春医馆的实验室里,空气也异样的沉重。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在小白鼠身上移植的心脏已经成活了,怎么换成大狗就死了? 看着眼前直挺挺的大黄狗,蒋衡等人眼底布满阴霾。 这条狗,刚做完心脏移植手术,活了不足四个时辰。 在这儿之前,他们又利用雷公藤反复做了十几例小白鼠颈部异位心脏移植,所移植心脏都活了。 可是,换成狗怎么就没用? 小白鼠和狗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 这已经是第三条狗了,仅仅比那两条狗多活了一个时辰……到底哪出了错? 蒋衡褚榆钟霖面面相觑,俱摇摇头。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卢俊叹了口气,一面戴了手套拿起手术刀准备解剖大黄狗。 “是啊……”钟霖跟着叹了口气,“她一定能找出原因。” 秋菊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浓绿的树木。 都快五月了,她和将军还好吧? 她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 耳边又想起甄十娘临走前遗言似的絮絮唠叨,秋菊猛打了个冷战。 她,不会是不打算回来了吧?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秋菊心里越放越大…… 而甄十娘正拿着蒋衡的信皱眉。 除了用量不同以外,好像前世也没听说小白鼠和狗对同一药物有何不同反应。 对于器官移植,她前世也没做过。 靠的都是前世在报刊杂志电视上听到的一些花边,一切,都得靠他们自己去摸索。 “……体质越弱,对外来器官排斥越小,可以找一条体质弱的狗再试试,另,移植之前先用一到两天抗排斥药物。”体质弱免疫力就低,移植前先用药降低机体的排斥性,也有利于移植器官存活,依据前世其他常规手术的经验,甄十娘斟酌再三,写了几条建议。 沈钟磬从身后抱住她,慢慢抽出她手里的笔放在笔洗中,“……这些让将大人和褚先生他们慢慢想去吧,你别操心了。”看着她紧皱的眉头,沈钟磬隐隐有抹心疼。 “我想操心也操不动了……想不动喽……” 一边摇头感慨,甄十娘吩咐冬菊,“墨干了就给将大人寄走吧。”回身拉了沈钟磬,“我们继续修花……”一眼瞧见窗台花盆里秃尾巴鸡似山茶花,不由惊呼一声,“天!”转头看向沈钟磬,“沈钟磬!” 这株盆栽是周嫂才送来的,见是新挪栽的,甄十娘就拉了沈钟磬一起修剪,谁知刚拿起剪刀,蒋衡的信就来了,她不过回信的功夫,一株好好的山茶花就变成了秃尾巴鸡! 沈钟磬脸色涨红。 他只是剪子下重了,把右面的长枝剪短了,觉得不好看,又剪左面的,结果左剪右剪就成这样了……对着甄十娘质询的目光,沈钟磬心里很委屈,他一个大男人,种地打仗还行,哪会剪花修草这些磨磨唧唧女人才弄的玩意啊。 可自从知道隔壁的周嫂夫妻是花农,专门种花卖花,她便着了魔,三天两头拽自己鼓捣这些。 “我只是……”语气支支吾吾,他不知怎么解释。 冬菊笑盈盈地推门进来,“周嫂又来送花了。” “阿忧!”周嫂端了盆兰花走进来,“这可是少见的九子兰,家里一共两株,不是你要,你周大哥都舍不得卖……”声音突然顿住,周嫂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台的山茶花,“天啊,这是怎么了!” 沈钟磬脸红到了脖子,他嗖地窜了出去。 “见花枝太长,我就想剪剪,谁知三剪两剪就这样了……”甄十娘讪讪地朝周嫂笑,一面拿着剪刀作势继续剪。 被周嫂一把夺下来,“你快别祸害东西了。”心疼的直咂嘴,“是你要天然的我才没修,这一盆修好了少说也五百文……”声音戛然而止,周嫂下意识地回过头,瞧见沈钟磬早不见了影,这才继续说道,“也就你男人心宽,这若是你周大哥,见这么祸害银子,巴掌早打身上了。”艳羡地看着甄十娘,“你男人对你真好。” “他做生意,不差这几百文钱……”甄十娘脸色涨红。 “不是银子,他宠你真的没边了。”周嫂手指着外面,“你去打听打听,这十里八村的,哪家的婆娘敢太阳照屁股了还不起来!”她看着甄十娘,“换一个男人,一天打你八遍!”甄十娘喜欢上种花,经常上她那买花,周嫂也起早来送过两次,她还第一次看到像沈钟磬这样宠婆娘的男人,太阳升起老高,婆娘还在屋里睡觉,他不但不打,还禁止大声喧哗吵醒了她。 现在,整个村里都知道,要来找甄十娘,一定要等到日出三竿以后,背后又羡慕又嫉妒,又见沈钟磬年轻英俊花钱大方,村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见他两眼都发光,就好似饿了几天的大灰狼终于见到了一只肥美的羔羊一般,不是沈钟磬顶了一头白发,又整天冷着一张脸,让人不敢近前。怕是这小院的门槛早被那些人踩平了。 她在梧桐镇时起的也早啊,为省灯油每天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文简武起早的习惯都是跟她养成的呢,只是,她现在是真的起不来喽……听人夸自己的老公好,甄十娘心里即甜蜜又苦涩,想起端午节要到了,她回了头吩咐冬菊给周嫂包了一大包袁敏特意从西边捎来的大红枣,“……回去包粽子!” 周嫂眼睛立即眯成了一条缝。 端午节赛龙舟,吃粽子,挂艾蒿,戴荷包,挂五彩线。 采杂药,踏百草要在日出之前,一大早,山村中的婆娘们就起来了,三三两两地结伴上山,漫山遍野的吆喝声把小小的村庄闹得开锅稀粥一般热闹。 而偏安于小村东侧甄十娘的清平小院里,却异样的宁静,喜鹊等人走路都蹑手蹑脚的,连跟沈钟磬割艾草回来欢实的又蹦又跳的简武简文一进院门,都把脚尖掂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跟爹爹一起爬上屋顶插艾蒿。 喜鹊又特意用艾叶菖蒲蒜头做成艾人,用菖蒲作成剑悬挂在甄十娘屋里的正堂前和门楣上,据说这些都能驱魔祛鬼。 甄十娘一觉醒来,已经日出三杆,她呆呆地望着自己手腕,脚腕,脖子上的五彩线发怔…… 怎么给她也系了这个? 端午节佩香囊带五彩线都是给小孩的啊。 不会是她这段时间太黏沈钟磬,他也把她当成大孩子了吧。 “……孩子们喜欢,给你挂上的。”沈钟磬目光躲闪,“你可不许摘了,要等到第一场雷雨时和文哥武哥他们一起摘。” 系出五丝命可续。 但愿这五彩的长命缕能续了她的命,驱除鬼邪,给她带来一年的好运。 知道甄十娘尊崇医道,素来不信这些,沈钟磬心紧紧地悬着。 孩子给挂的? 那他心虚什么? 沈钟磬和简武一样,一说谎话就不敢看她的眼,瞧见沈钟磬目光躲闪,又见自己衣服都被挂上了辟邪香囊和贴了艾叶的小虎,甄十娘暗暗叹息一声。 这煞星,越来越迷信了。 看着沈钟磬一脸的紧张,甄十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个煞星,这个曾经横亘沙场,杀人如麻生冷不忌的煞星,什么时候起,开始信奉宿命了? 甄十娘万幸。 幸亏,迷信传言人血馒头能治的是肺痨。 若是说能治血痨,他大约一定会逼着她吃下一颗吧? 只想一想,她胸口就一阵厌呕。 ~~~~~~ 晚上还有一更rs 第三百三十九章 相濡 第二更,求粉红~~~ “……阿忧!”见她脸色发白,吓的沈钟磬慌忙抱紧了她“又想吐?” 这些日子,甄十娘偶尔发起病来,就会吐的天昏地暗。 “没事……”甄十娘软软趴在他身上“我是再不能输血了。”这应该是输血反应吧? 自去年冬天临时配合卢俊作了一个胸腔出血大手术累昏了,蒋衡和褚榆福至心灵,给她输了一次血,很快就醒了过来,之后她又输了几次,就开始掉头发、呕吐。 一直奢望能靠输血维持她命的沈钟磬神色瞬间黯了下来。 甄十娘只做不见。 “这彩丝还挺好看呢。”她扬手给他看腕上的五彩线“只我记性不好,到时你别忘了帮我摘下去?”她一语双关道。 也不知她还能不能等到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到时他千万别忘了给摘下来,传说死人身上带线会把活人也给拽走的。 “嗯……”沈钟磬固执地拥紧了她“下雨时我一定提醒你,到时你亲自剪下来。”连同她的霉运,一起带走。 洗漱完,沈钟磬喂她用了饭,吃过药,简武简文早已穿戴齐了围过来。 今天临镇上有赛龙舟,一早村里的孩子就跑没了影,见简武简文不是心事,沈钟磬就让纪怀锋带他们去看,两人都惦记娘亲,不肯单独去。 甄十娘觉得身上懒懒的不想动,但见简武简文看向窗外的目光全是渴望,就吩咐纪怀锋准备马车。 “你……能行吗?”沈钟磬有些迟疑。 她现在的身体,可是一点热闹也不能凑了。 “路不远,坐马车去没事的……”甄十娘说着拍拍简武简文的小脸“我们现在去,正好看比赛**!” 简武简文早一个高窜到地上。 看到儿子高兴的模样。沈钟磬暗暗叹了口气。 她是一点也不舍得孩子不快乐啊。 身体到底是不行了,看了不到两刻钟,甄十娘便受不了耳边雷鸣似的击鼓声和热烈的加油声,见她脸色发白。沈钟磬就悄悄嘱咐纪怀锋等人看好了简武简文,抱她坐上马车回了清平小院。 晚上,简武简文一回来就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甄十娘微笑着坐在沈钟磬身边认真听。 觉得有些困,她把头轻轻倚在沈钟磬肩头。 “……娘又睡着了。”简文神色瞬间黯下来。 正讲的欢实。简武声音戛然而止,乌黑的大眼眨了眨,瞬间泛起一层水雾。 “别哭……”沈钟磬轻轻把甄十娘抱在怀里“……仔细吵醒你娘。” 简文简武瞪眼把眼泪逼回去。起身蹑手蹑脚铺了被褥。 看着爹爹替娘亲脱了外衣,盖好被子,简武简文双双围了上来。和爹爹一起坐在炕边看着娘亲祥和的睡容。 见她不舒服。沈钟磬小心翼翼地把甄十娘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 看着娘亲稀疏的头发和瘦削的脸颊,简武简文阴郁的大眼雾蒙蒙的,酷似沈钟磬的稚嫩小脸过早地隽上了一抹沧桑…… 蓦然惊醒,甄十娘怔怔地看着头顶被窗外星光染了一层清辉的承尘,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听简武简文讲白天赛龙舟的盛况时睡着了……她真是越来越不顶事了。 幽幽叹息一声。瞧见沈钟磬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就探过身摩挲起来,想拽过被子给他盖上。 自己体寒怕冷,她潜意识地觉得别人也怕冷。 摩挲了半天,碰到褥边一个硬物,甄十娘手停在那儿。 这是什么? 回头看看沈钟磬呼吸均匀,甄十娘悄悄坐起来,借着半掩的窗帘照进的熹微星光,仔细瞧去,原来是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 给沈钟磬盖好被子,甄十娘蹑手蹑脚探过他身子把盒子捧了过来,轻轻地打开。 甄十娘怔住。 一尺长半尺宽的黑漆云龙纹雕huā木盒里,折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半盒纸鹤,由又大又丑到小巧玲珑惟妙惟肖……一只一只地翻弄着,甄十娘手指微微发颤。 这么多? 难道他也想为她折一千只纸鹤? 那天她是为了鼓励郑毓勋早日走出心理阴影,才给孩子们讲了那个故事,这不过是鼓励孩子的话,他怎么也信? 这一定是简武简文告诉他的吧? 出生在广岛的女孩佐木祯子,从小得了战争后遗症“败血病”在她病重时母亲教她折纸鹤祈福,告诉她当她折出第一千只纸鹤时,她的病就会好……那天,她没有告诉孩子们那个故事的结尾。 事实上,那个故事的结局是,没有等到一千只,当那个女孩折到第六百六十四只的时候,还是死去了。 如果,没有等到一千只,她就去了,他可怎么办? 她死了,他可怎么活? 静静地看着沈钟磬沉睡中俊美的脸,甄十娘一阵锥心刺骨地痛。 这个人啊……这个愿意用几生几世只换取和她一世情缘的人啊,让她怎么舍得死。 可是,宿命如此,她能奈何?! 记得前世看过一个故事,男主跨越千年去追寻他的妻子,千年的等待,千年的黑暗,一千年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日子,他就那么等了,寻了…… 很想啊,她死后也能回归故里,牵引着他一起回到前世,再续前缘。 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够? 即便能够,她又怎么舍得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毫无希望地等待千年,忍受千年的寂寞! 抚着散落了一床的银发,甄十娘忽然泪如雨下,她猛一转身,用被子紧紧地捂住嘴…… 弯弯的月牙穿过重重乌云爬上高高的星空,洒满了一室的银光,凄迷,清冷。 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沈钟磬睁开眼。 缓缓坐起,他呆怔怔地看着睡梦中还在流泪的甄十娘,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擦去她腮边的泪痕。 他一直最怕她流泪的。 一直不舍得她流泪。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流泪却无法安慰那锥心的疼,她有。他也有。 原来,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知道自己将要死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爱人一点一点地枯萎憔悴。可你却活的好好的。 明明牵了你的手,却不能和你一起偕老。眼睁睁地看着你流泪,我却什么也不能做。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来生,不要来世,只求这一世与她相守到老! 如果可以,他宁愿甄十娘从来没有爱过他! 没有爱,就没有痛。 至少,面对死亡,她不会不像他这般心痛。不会像他这般无助,不会一个人在深夜里痛哭……想起那一年,甄十娘告诉她自己还有两年生命时的从容,冷静,云淡风轻,沈钟磬胸口一阵窒闷。 他忽然转过身,颤着手打开木盒,抽出底层的彩纸,双手哆哆嗦嗦地折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被子上,暖洋洋的,甄十娘睁开眼。 “醒了?”沈钟磬盘腿坐在炕边看着她笑。 “每天一睁眼就看到你的感觉真好。”甄十娘一咕噜爬到他身上。 以前他天不亮就得上朝,她一睁眼就是空荡荡的半张床。 “你这么留恋我啊?”沈钟磬哈哈大笑,一边拽过被子裹着她抱在怀里。 “……不行吗?”甄十娘瞪眼。 “是不是很讨厌我上朝?”沈钟磬宠溺地问。 “嗯……”甄十娘认真地点点头“非常讨厌。”孩子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闭上眼睛。 沈钟磬拍拍她屁股“快起来,吃饭了。” “不想起来。” “太阳照屁股了……” “你帮我穿衣服” 沈钟磬笑“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 嘴里抱怨,伸了手去拽衣服。 “谁叫你惯我?”甄十娘把脸埋在沈钟磬怀里蹭了蹭,闭着眼不肯穿衣服。 这也赖他? 看着孩子似的赖在自己怀里不起来的甄十娘,沈钟磬哭笑不得。 眉毛掉光了,甄十娘又对梳头女红这些都不精通,不愿喜鹊冬菊等人看到甄十娘这个模样,沈钟磬便亲自帮她洗脸画眉。 “……你画的越来越好了?”看着镜中一对纤长轻细的玄月眉,甄十娘赞叹道。 沈钟磬就想起第一次把她的眉画的又粗又重,她也说好看,调侃地告诉他她的额头就是一张白纸,喜欢被他画成任何模样……就那么顶了一整天。 这个女人,总是有那么一股变拙为宝的力量。 “今天想干什么?”他贴着甄十娘耳边柔声地问。 “嗯……”甄十娘看着外面明媚阳光“我们去钓鱼吧。” 养huā弄草,钓鱼绘画最能修心养性,锻炼人的耐心。 他脾气暴躁,生性耿直,万岁对他的宠全是建立在统一三国的野心上,他日三国统一四海升平,他若还是这个脾气,难说哪天不会触犯龙颜,带来灭顶之灾。 未来的日子不能陪伴他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有限的光阴里,磨一磨他的性子。 “钓鱼?” 沈钟磬头皮发麻,可一想到总比在家里剪huā弄草好,他欣然点头“好,我们就把软榻搬到溪边,你累了就躺着晒太阳。” 她现在的身体,也只能钓钓鱼,养养huā了。 钓鱼养huā,这些对曾经的他来说,都是痛苦折磨。 可是,还能够看着她,陪她一起做她想做的事,他甘之如饴…… ps:我继续码字,晚上还有一更,ps求粉红票 第三百四十章 以沫 三更,求粉红 ~~~~ 出乎甄十娘意料,愿以为性子暴躁,一定坐不住的沈钟磬,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两人一上午竟然也钓到了二条鱼。 倒是简武简文,一会动动鱼杆,一会蹬蹬蹬跑来要鱼饵。 结果,自己的鱼饵用光了,沈钟磬这面的也被用去了大半,一条也没钓上来。 “……你们这不是钓鱼。”迷迷糊糊在软榻上睡了一觉,甄十娘睁开眼,正瞧见简武简文又来拿鱼饵,就打趣道,“是来喂鱼的。” 简武简文嘻嘻地笑,“娘醒了?”索性双双在爹娘身边坐下来,“我明明看到鱼竿动,可每次拽上来都是空的。”简武搂着娘亲的腰。 “你那是心太急了。”沈钟磬动了动手里的鱼竿,“要等到鱼咬住了再起杆,就像带兵打仗,要诱敌深入就一定要有耐心,要等到敌人全进了埋伏圈,才能收网。” 这也能和带兵打仗联系到一起? 甄十娘晕倒。 她是要他出来修心养性的。 “钓鱼,首先要心境平和……”这两天看了几本关于修心养性的书,甄十娘搂着简武现学现卖。 “爹,娘……”正说着,简文把着鱼桶大叫,“您们快看,这就是顾先生说的相濡以沫。” “我看,我看!”简武一步窜过去。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简文念道,“顾先生昨天才讲了庄子。大宗师。”见爹娘回过头,兴奋地说道,“泉水干涸了,一对鱼儿被困到小洼里,为了让对方活下去,就用各自嘴里的泡沫喂对方。 ” 看着桶里相濡在一起的鱼儿,甄十娘沧然。 “嗯……”她笑着亲亲儿子的额头,“这就是相濡以沫。” 一家人说笑闹了一阵,简武简文跑远了。 甄十娘低声叫,“钟磬……” “阿忧……”沈钟磬回过头。 “我们把鱼放了吧?” “好……”沈钟磬起身拎了桶把鱼倒入溪中。 看着两条原本圈在一起的鱼瞬间没了影儿,甄十娘感慨道,“……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顾先生这个时候教简武简文这个典故,就是想点醒他们要放开吧? 简文的故事没讲完,后来海水渐渐地漫上来,那相濡以沫的鱼儿最终各自东西,亦相别相忘于江湖了。 他是天生的军人,注定是一只要展翅高飞的雄鹰,征战三国的沙场,才是他的归宿! 一瞬间,甄十娘心里想守着他终老在这里的打算开始动摇。 “如果我们是那一对鱼儿……”她轻轻拥着沈钟磬,“以后,当海水漫上来时,就相忘与江湖吧?”能够放弃,能够忘记,也一种幸福。 沈钟磬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甄十娘笑着伸出小指,学简武简文的语气,“我们拉钩,说话不算的是小狗!”慢慢地转过头,沈钟磬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一笑,“只能用各自嘴里的泡沫喂给对方,是不是就这样?”他低头吻上了甄十娘的唇。 …… 上京回春医馆的实验室里,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活了,活了!” “我们成功了!” 看着已经能晃晃悠悠站起来的小黑狗,卢俊激动的使劲拍打着蒋衡的肩膀,褚榆钟霖等人一个个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沈夫人说的不错……”蒋衡也激动不已,“这世上真的有换心术,只要能找到扁鹊那种神奇的药!” 接到甄十娘的回信,他们又按她的建议找了条病弱的狗,并提前喂了药,已经四天了,这条狗还好好地活着! “师祖说行,就一定行!”一边低头检查小黑狗的刀口,董贤大声说。 秋菊扑哧笑出来。 实验室里一阵哄闹。 “师父,师父……”正热烈着,胡平拿了一本《灵枢》匆匆跑进来,“我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 大家都围上来,秋菊问道。 “《灵枢、经脉》说: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皮肤而毛发长…… ” 人体发肤血液,皆来自精髓! “师祖的病在精髓!”胡平看着众人,“温热毒邪深伏于骨髓中,暗耗精血,致使机体精亏血少,形体失充,故形体日渐赢弱,血液化生不足,呈现一派虚损之象……”这就是他小师祖的症状! 用尽了方法还是一天天羸弱,他们的小师祖已经灰心放弃,携了将军远遁他乡,可是,他们这些人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每天都在拿着医书寻找救治她的法子。 胡平话音落地,屋里顿时一静。 钟霖等人俱悄悄转过身去。 胡平瞪眼看着众人,“难道不是?” 褚榆慢慢地抬起头,“你读过扁鹊见蔡桓公吗?” 胡平不明所以。 “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秋菊缓缓念道,“……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病入骨髓,药石无效也! 胡平恍然大悟。 原来大家早就知道他的小师祖已病入骨髓! “……沈夫人早已病入骨髓,即使扁鹊在世亦无能为力” 褚榆声音低沉,有股无力回天的怅然。 是啊,甄十娘病已入髓,扁鹊再世尚不能及,他们又能怎样? 钟霖幽幽叹息一声。 “要是骨髓也像心、肾这样能换就好了……”胡平喃喃地看着晃晃悠悠的小黑狗。 扁鹊是神医,可他师祖也是神医。 扁鹊能换心,他师祖也带他们研究出了这种神奇的技术……谁说扁鹊不能治的病他们师祖就不能治? “我们研究换骨髓吧?”他突然看着大家。 心都能换,骨髓为什么不能换?! “你也真敢想!”卢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真的想治好师祖的病嘛。”胡平垂头丧气地嘟囔道。 他们谁都想! 可是,这是甄十娘命,他们也无能为力! 因成功移植了小黑狗心脏的喜悦荡然无存,一瞬间,诺大个实验室恍然古墓荒茔般沉寂。 秋菊转身跑了出去。 甄十娘正斜倚在抱枕上安详地听诊脉回来冬菊描述。 “高热,腹痛不止,舌胎灰黑而浊,脉弦细数……”甄十娘沉吟着,“看症状,徐婶儿应是湿热秽浊壅滞肠道,气机不畅而至,当消署化湿,行气止痛,可用百部,川辣子,苦参,乌梅,黄连……” 甄十娘一边说着,夏菊刷刷地记。 “好了。”见甄十娘声音顿住,她抬起头,“还有吗?” 小村庄不大,就三十多户人家,村里没大夫,有病都要去临镇上瞧,一来路远,二来舍不得银子,村民们寻常有个小病都忍着,甄十娘看不过,寻常左邻右舍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让冬菊夏菊去帮着瞧,一来二去的,村里人都知道冬菊夏菊会瞧病,都来找他们。 今天徐婶的病症比较特殊,冬菊和夏菊诊了脉,不敢拿主意,跑回来问甄十娘。 “就这些,去吧。”甄十娘摇摇头。 沈钟磬从外面进来,正听见这话,他重重地把手里的衣服往椅子上一摔,冬菊慌忙上前捡起来折好。 夏菊拿着药方不知所措。 “你去吧……”甄十娘朝她摆摆手。 偷偷瞄了沈钟磬一眼,见他没言语,夏菊蹑手蹑脚地闪了出去。 沈钟磬闷声不语地在炕边坐下。 冬菊端进茶水也悄悄退了出去。 “钟磬……”甄十娘起身亲自给沈钟磬斟了杯茶,“我这也是为了让冬菊夏菊锻炼锻炼,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累不着我。”她以为沈钟磬是心疼她又给人瞧病。 “那一家人不是好东西,你离他们远一些?”接过茶放在柜子上,沈钟磬闷声闷气说道。 不是好东西? 她还是第一次听沈钟磬说这种话。 甄十娘怔住,随即就想起早晨听冬菊说徐家的小女儿徐春凤一早来给母亲求医,瞧见沈钟磬正站在院子里浇花,就故意踩了自己的裙角往他身上倒,被沈钟磬闪身躲开,结果徐春凤摔破了膝盖,疼得呜呜地哭。 沈钟磬当时就黑了脸,吓的冬菊冲过去捂住徐春凤的嘴硬拖了出去,好歹没惊醒她。 能摔的不顾形象地大哭,徐春凤大约也没想到沈钟磬会躲开不扶她吧? 否则,她也不必做戏做的那么真了。 也觉得沈钟磬这么对待一个女孩家有些不近人情,可想到当初他暴怒地要卖了冬菊的事儿,甄十娘又有些欣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炼,他暴躁的性子,到底还是收敛了。 为沈钟磬的转变,甄十娘打心里高兴,眼底都透着笑,“……春凤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她劝道。 这么算计自己,她竟然还帮她说话! 瞧见甄十娘眉眼都带着笑,沈钟磬蓦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劝自己相忘于江湖的事。 难道,她是打定主意想把自己送给人了? 难怪她不吃醋,难怪她明明知道那丫头是在勾引自己,竟还让冬菊去给她母亲瞧病! 念头闪过,沈钟磬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暴躁。 按在炕沿上的手背上青筋一蹦一蹦地鼓了起来,不是顾念甄十娘身体不好,放在以前的性子,他早就暴走了。rs 第三百四十章 回京 第四更,求粉红票 ~~~~~ “钟磬……”发现气氛不对,甄十娘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他,“你怎么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这么暴怒了。 沈钟磬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钟磬……”甄十娘又叫了声。 听到她声音里的不安,沈钟磬到底不舍得,他叹了口气,反身把她抱在怀里,“你怎么不吃醋?”声音里满满的委屈落寞。 她真的以为给自己随便找一个女人来,就可以替代她,就可以安心地去了吗? 吃醋? 甄十娘恍然明白过来。 “我啊,”甄十娘笑看着讨不到糖吃的孩子似的闹别扭的沈钟磬,“倒是想吃醋,只是……”她话音一转,把手轻轻放在沈钟磬胸口,“我知道,你这里,除了我,再装不下别人了。” “阿忧……”暴躁一扫而空,沈钟磬激动的抱紧了她,“阿忧……”他想再听一遍。 看着沈钟磬一瞬间就眉开眼笑的脸,甄十娘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不要这样。 “钟磬……”她握了沈钟磬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也一样,我这里,除了你,也再容不下别人了!”爱就是爱了,她不要在临死时才想起,竟忘了告诉他,她爱他。 “阿忧……”沈钟磬声音发颤。 “钟磬……”甄十娘把脸贴在他胸口,“你记不记得那年你给我雕的那个冰灯……” 沈钟磬就想起简武嘴里那个丑的不得了的两颗桃子被一支箭串到一起的冰灯。 “记得……”沈钟磬点点头,“是……古朴大方,很好看。”想起那年三十,就因为他说了一句那冰灯枯燥,好容易屋里没人了,她却别扭地不肯让他亲一下,他可是再不敢说那冰灯丑了。 “那不是桃子,是我们俩的心被爱神的箭给拴到一起了……”她给他说起了丘比特的故事。 沈钟磬眼睛闪闪发光,“我明年给你雕一个更大的,就摆在花园正中间,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 明年? 她还有明年吗? 甄十娘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沈钟磬也回过味来,心里一阵抽搐。 空气沉寂下来。 “将军,夫人,上京来信了!”冬菊兴冲冲敲门进来,“换心术成功了!”瞧见甄十娘正坐在沈钟磬怀里,脸腾地一红,“夫人……奴婢……” 正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甄十娘腾地坐直身子,“我看看。” 沈钟磬也长舒了口气。 “……六月十七回春学馆一周年庆典,想参加吗?”和甄十娘一起看了信,沈钟磬小意地问。 “嗯……”甄十娘有些犹豫。 她实在不舍得这幽静的田园生活和同他这样相偎相依的日子。 “若不愿意,我们就继续留在这里……”瞧出她的不舍,沈钟磬说道,“我已写信回去,继续和万岁告假了。” “回去吧。”甄十娘摇摇头。 能得他这样一心一意地陪了自己两个月,她已经足了。 顾彦浦说的对,他们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 大情小爱不能够填补人生中所有空白,爱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她的生命到了尽头,可他还要活下去,统一三国的沙场上,还有广阔的空间等着他施展。 他是雄鹰,只有展翅在蓝天上,他才能挥洒自如,振作起来。 “阿忧……” “我也想回去看看小花。”甄十娘笑看着沈钟磬。 小花是移植心脏成功的小黑狗,原本是条黑狗,可简武有条鬼獒叫小黑,秋菊就给起名叫小花。 “好!”见她兴致高昂,沈钟磬就点点头,“我们这两天就动身,说不定还能赶上回春学馆的一周年庆典。” 太和殿里,傅公公也正问万岁,“六月十七回春学馆开业一周年,万岁要不要送块牌子?” 一周年,这么快? 万岁抬起头,恍然想起沈钟磬已经好久没上朝了 “他们怎么样了?” “沈夫人越来越嗜睡,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傅公公叹了口气,“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季,奴才听说沈将军一夜白了头。” 白了头? 万岁怔住。 傅公公黯然地点点头,“他们十三天前已经动身往上京赶了,这一两日就能到,沈夫人大约也是想参加回春学馆的周年庆典。”他看着万岁,“万岁题块牌匾吧……”这也许是甄十娘参加的最后一个庆典了,万岁亲提了牌匾,以后回忆起来,沈钟磬心里总会好受一些。 “通知内务府准备……”万岁想了想,“朕和皇后亲自去庆贺。” 亲自去? 傅公公怔住,随即欣喜地应道,“那奴才就去通知回春学馆和沈将军安排接驾!” “不用惊动他!”万岁摇头,“就让他陪着沈夫人吧。”沈钟磬是他统一三国的利器,要收服他的心,他绝不能让他这时候留下丝毫遗憾! 杨雪梅、李齐媳妇正带了一群学员忙碌着。 “……表彰名单出来了?” 一面看着大家挂条幅,杨雪梅问道。 “……正在誊写,马上就好!”一个容貌清丽的绿衣少女说道。 “……誊好了马上送去将军府给夫人过目。”一边看着丫鬟送来的典礼流程,杨雪梅头也没抬。 甄十娘和沈钟磬昨天晚上回到了上京。 正好能参加明天的一周年庆典。 这学馆是甄十娘心血,周年庆典她一定要组织好了,让甄十娘亲眼看着她给后世人留下的成就。 “要不要再加个项目……”李齐媳妇不识字,听小丫鬟念完流程后,抬头跟杨雪梅商量道,“在夫人讲话后,把小花推上来,让大家亲眼看看那神奇的换心术!” 换心术凝结了甄十娘的所有心血,若不是因为大磊的死,若不是因为研究换心术,甄十娘,绝不会衰败的这么快! 杨雪梅目光闪闪地亮起来,“这个提议好!”只是,她又皱皱眉头,“听说小花被单独养着,不许外人随便观看……”这能行吗?心里犹豫着,她抬头吩咐小丫鬟,“你速去回春医馆找卢俊秋菊,让她们商量将大人,明天能不能把小花带过来!” “是……”小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杨雪梅李齐媳妇又低了头继续忙碌 “奶奶,奶奶!”门口传来小丫鬟慌张的叫声,“医馆那面传来消息,小花……死了!” “什么?”杨雪梅惊住。 手里一盘刚扎好的彩花掉到地上 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一地……rs 第三百四十一章 圆通 小花,这条带给甄十娘无限喜悦,带给蒋衡卢俊等人无限欣喜和信心的小黑狗,在成功换了心脏后的第三十三天,全身浮肿死去…… 回春医馆实验室里,阴云密布。 眨着雾蒙蒙的大眼,看着六月的天气里还在大红的缠枝花交领小袄外面套了一件墨色的水貂皮大坎行削骨立的甄十娘,秋菊用尽了全力才压抑住溢到唇边的抽泣。 狠心地抛开他们这些人,一个人和沈钟磬远走他乡,她是不想让他们看到她生命最后时刻的憔悴模样吧? 从离开那一天,她应该就没打算再回到上京城。 若不是小花,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把她请回来参加回春学馆的一周年庆典。 可是,兴冲冲地回来了,他们让甄十娘看到的却是一俱冰冷冷的尸体! 让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看这个…… 他们何其残忍! 对着满头银发眉满目沧桑神色更加冷峻萧然的沈钟磬,蒋衡等人难过地低下了头。 一股低旋悲哀的气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呆呆地看着小花的尸体,甄十娘眼底流过一抹绝望。 大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抑制免疫有抗排斥作用的草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地移植了大狗的心脏,让她莫名地产生一丝奢望……没有先进的仪器设备,没有现代的dna鉴别技术,未必就做不了骨髓移植。 只要大家有信心,有热情,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前世的器官移植起源于十八世纪,眼角膜移植是最先取得成功的异体组织移植技术,是一八四零年爱尔兰的一位内科医师比格完成的, 成功地把羚羊的角膜移植到人的眼球上。 而大器官的成功移植,则是在一九五四年,美国波士顿的布里格姆医院成功地做了世界第一例同卵双生兄弟间的肾移植手术……那时候,也没有现代那些先进的设备吧? 更何况,她带来的血管吻合术等许多医疗技术都是二十世纪的。 一定比十八世纪先进! 可是,小花冰冷冷的尸体再一次粉碎了她刚刚燃起的奢望…… 甄十娘身子晃了晃。 “阿忧……”不顾众目睽睽,沈钟磬心疼地拥住她。 回过神,甄十娘一抬头,才发现气氛异样的沉闷,沉寂的恍然在举行一场肃穆庄严的殡葬仪式。 “没事,没事……”她开口打破沉寂, “小花能活一个多月,就说明我们的换心术已经迈出了一大步,大家吸取教训,再接再厉,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能成功。” 这已经很不错了,纵观前世的器官移植发展史,从一九零二年第一例动物器官移植尝试失败到一九五四年在美国成功的同卵双胞胎肾脏移植,期间整整相距了五十二年! 他们这点失败算什么。 说着话,见众人肃穆地看着她,甄十娘调侃道,“虽然小花为我们做了很大贡献,可大家也不用这么哀悼吧?” 扑哧,胡平董贤人等笑出来,只咧嘴的瞬间才感觉脸上有滚烫的液体溜下。 秋菊冬菊转身冲了出去。 “还愣着干什么?”卢俊瞪着发红的眼睛大声喝道,“把小花抬进解剖室,立即查找死因!” 胡平董贤郝立冬等人一拥而上 看着四五个大男人争先恐后地抬着一条小狗尸体往外冲,甄十娘有些好笑,鼻子却涩涩的,她呆呆地看着忽然一下就忙碌起来的众人发怔。 “我们回去吧。”沈钟磬轻轻拥了她。 “嗯!”甄十娘点点头。 忙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地抬起头,透过实验室明镜的大玻璃,静静地看着那个满头银发的沧桑背影,正如珍似宝地搂着他娇弱的妻子,一步一步迈下阶梯…… 明媚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照在床上,画眉鸟在窗外吱吱地叫。 甄十娘睁开眼睛。 “醒了?”正盘腿坐在床头温柔地看着她的沈钟磬笑着问道。 “嗯……”翻了个身,甄十娘慵懒地把脸埋在沈钟磬腿上,继续闭眼。 忽然抬起头,“什么时候了?”目光落在屋角的漏壶上,“天,快巳时了。”一咕噜坐起来,“你怎么不叫我。” 今天是回春学馆开业一周年庆典! 她答应了众人要去的。 “你仔细头晕!”吓的沈钟磬一把扶住她, “我不舍得叫醒你。”他低迷地在她耳边说道。 他叫了,可怎么唤也唤不醒。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不是贪睡,她一天里,大多数时间是昏迷的。 微低着头,沈钟磬掩去眼底的一丝黯然。 “典礼都快开始了……”顾念她早晨起不来,大家有意把典礼推迟到已时,“我们现在去,只能瞧个热闹了。”知道沈钟磬一向把自己的身体看得大过天,甄十娘惋惜地说道。 “那……”沈钟磬一边帮她穿衣服,嘴里问道,“我们还去吗?”甄十娘消瘦的厉害,头发几乎掉光了,不愿让丫鬟看到她这模样,这以后她的起居,沈钟磬全接了过来。 “一周年庆典,我这个创始人一定要去!”甄十娘摊开两手让他帮着系扣子。 沈钟磬点点头,“我让人去通知一声,就让他们先开始吧,我们去收个尾就行。” 回春学馆的广场上挂满了各色的彩带,学子们穿了清一色的服装,庄重地站在广场上,屏息静气看着前面黄罗伞盖下花枝招展的一群人前那个身着明黄绸缎的威仪男子。 万岁啊,那就是万岁。 长这么大,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万岁……这位传说中只有四品以上的大官才能看到的天之骄子。 能让万岁亲来,她们的馆主何其骄傲! 卢俊等人却没这么自豪,额头的汗水正噼里啪啦地往下淌。 “……沈夫人可知道万岁来观礼?”褚榆压低了声音问卢俊。 “我没听师父提过?”卢俊一边拿袖子擦额头的汗,“怎么办?”他看着前面四层钟楼上的巨大青铜漏壶,“时辰就到了。”甄十娘还没来,他们这些人可以等,但万岁皇后不能等! 若是寻常也就罢了,这也许是甄十娘参加的最后一个典礼,真心里,卢俊一定要等到她来致词。 传信小厮汗流浃背地跑过来,“……将军传信,夫人刚醒,让大家别等了,先典礼吧。” “我去请示傅公公。”将太医就走。 傅公公匆匆来到观礼台上的伞盖下,俯在万岁耳边低声问,“……沈夫人刚醒,下面问要不要先典礼?” 万岁抬头看看蔚蓝的一丝云彩也没有的天空,“再等!” 花絮彩带在微风中轻轻飘扬,站满了人的广场鸦雀无声。 “沈将军,沈夫人到!”随着一声高呼,广场上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看着沈钟磬小心翼翼地扶甄十娘走下蓝色高棚马车,万岁下意识地站起来 万岁身后的公主嫔妃和广场两侧的百官更是一个个惊愕地睁大了眼。 他们,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只见明明六月的天气,头顶艳阳高照,可甄十娘竟然还穿了一件雪白的银狐皮大氅,阳光下映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的苍白,而沈钟磬,也少见地穿了一身白衣,没有戴冠,一头花白的银发简简单单在脑后束了个马尾,棱角分明的面孔更加凌俊,有股说不出的沧桑…… 他,真的白了头? 直直地看着这对风霜浸染的夫妇,万岁嘴唇翕动。 瞧见观礼台上的万岁,沈钟磬也怔了一下,随即扶着甄十娘从容地向观礼台走去。 “……干娘走不动了。” 瞧见每上一级台阶,甄十娘都要倚在沈钟磬肩头气喘一阵, 郑毓勋突然抬脚往前冲去,“我去背干娘走!” 被杨雪梅一把抱住。 “娘!”郑毓勋大叫。 众人纷纷回过头。 杨雪梅一把捂住郑毓勋的嘴,“别去,别去!” 声音里有股极力压抑的抽噎。 听到身后一阵骚乱,甄十娘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大约是嫌我们走慢了吧。”沈钟磬轻笑地调侃道。 “还好了。”甄十娘喘息着笑,“这只有七级台阶……”灿烂的笑容仿佛把阳光都折射出五彩光华,沈钟磬黯然地眨眨眼。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带甄十娘向万岁谢罪后,沈钟磬转过身朝着众人真诚地一躬到地,“夫人身体不好,让大家久等了,我代夫人向大家赔罪。” 甄十娘也跟着他盈盈下拜。 “……我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大家以后无论走到那里都要永远记住,我们是大夫。”甄十娘目光缓缓地掠过众人,“我们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她喘息了一下,“想尽一切办法治病救人!” 看着这一对白衣白发,恍然金童yu女般华光四射地站在那里,明明耀的人睁不开眼,却又恍然有股说不尽的沧桑悠荡在眼前让人止不住想流泪的璧人,众人俱忘了回应。 广场上鸦雀无声。 “……是不是嫌我说的太短?”甄十娘压低了声音问沈钟磬。 想要长篇大论,侃侃而谈,她已经不能够了。沈钟磬心里一阵酸楚,只脸色笑容更加温和,“你说的已经够多了。”他笑着扶了她转过身,“我以为你上来鞠个躬就行呢。”甄十娘就把头倚在他肩上,“……我们走吧。” 讲不动了,她是真的讲不动了。 能站在这高高的观礼台上,再一次看到自己这些学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微风轻轻扬起沈钟磬满头发白,散落在雪白的狐皮上,迷醉了众人的眼,直看着那一对十指交扣相携的身影消失在观礼台的另一端,沉寂的台下才发出一阵暴烈的掌声 长宁公主已经扑到彩云身上,痛哭失声。 不过两个月的光景,他怎么沧海桑田,仿佛过了一甲子? 直看着沈钟磬扶着甄十娘走下最后一个台阶,万岁目光还怔怔的,尤不相信眼前所见。 “……要不要奴才去把他们叫回来?”见万岁失神地望着沈钟磬的背影,傅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 “……由他去吧。”万岁凝重地摆摆手, 杨雪梅特意给甄十娘安排了一间宽敞的休息室,和沈钟磬刚刚坐下,秋菊就一阵风冲进来。 “夫人……”她扑通跪到甄十娘脚下,“您就让奴婢回去伺候您吧。”又道,“奴婢可以晚上看书,绝不会耽误了学医!” “我有将军在身边就够了。”甄十娘摇摇头,“连冬菊夏菊都被我撵去医馆了。”她语重心长地拉起秋菊,“卢俊虽说叫我一声师父,可他只是挂了个名,你才是我真正的首徒,以后啊……”她轻轻摸着秋菊的头发,“我的医馆,学馆都要靠你们撑着,你一定要努力啊,千万别给我丢了脸……” 再忍不住,秋菊一转身,蹬蹬蹬跑了出去。 透过明亮的玻璃,看着秋菊趴在梧桐树下的颤抖身影,甄十娘微微有些失神。 转过头,沈钟磬正静静地看着她。 “……要不要去上面看看?”他指着窗对面高高的四层小钟楼。 甄十娘目光就亮起来,“好。” 那里能看到学馆的全貌,这是她一直想做的。 …… “将军,将军!”高全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夫人,夫人……夫人有救了!” 急促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浩然居死水般的沉寂。 众丫鬟呼啦一声冲了出去。 咣当,正喂甄十娘喝药,沈钟磬手里的碗掉在地上,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腾地站起来。 咳,咳……甄十娘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忧……”回过神,沈钟磬忙抱了甄十娘轻轻拍着她后背。 呼出一口气,甄十娘抬头怔怔地看着门口。 抱起她放到床上,又掖紧了被子,沈钟磬爬在她耳边柔声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迈步走了出去。 “将军……”高全拿着一个大红的拜帖激动地看着沈钟磬,“夫人……有救了!”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外面来了个和尚揭了皇榜,说是他有一套修心养性的洗髓心经,只要帮夫人打通经脉,慢慢修炼,假以时日,夫人便可洗经伐髓,重获新生……” 沈钟磬目光越过高全,看向他身后身披红色袈裟,面色慈爱的白眉白发的老和尚。 “圆通大师……”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阿弥陀佛……”圆通大师双手合十,“沈将军,贫僧说过,我们有缘,还会再见。” 此人正是当年沈钟磬去祁国送亲,为甄十娘求辟邪驱害的五毒玉佩的大慈寺高僧,传说中德高望重法力无边,见人但凭缘分的圆通大师。 当年祁国举行十年一度的大朝圣,他和二皇子同去祁国大慈寺,二皇子曾花费千金,都没能见到他。 竟然是他揭了皇榜! 看到他,原本以为又是个无名小辈来骗钱的沈钟磬,完全信了。 圆通大师,他说能治好甄十娘,就一定能! 沈钟磬声音微微发颤,“大师……”他一躬到地虔诚地给圆通大师施了一个重礼。 “阿弥陀佛……”圆通大师又念了一声,“若要治好沈夫人,还需沈将军能放下屠刀,一心向佛。”他看着沈钟磬,“若沈将军肯辞去将军之职,发誓此生绝不再执掌兵权,老衲愿献一心经,助沈夫人洗经伐髓……”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洗经伐髓的心经? 甄十娘皱皱眉。 身为现代医生,甄十娘还是坚信以医治病,对于这些东西,她并不十分相信,也不十分热衷。 心经,就是前世说的那些气功之类吧? 前世也听过一些报道,某某气功大师能隔空取物,某某大师用气功治好什么什么病,她当时看了也是一笑了之,从没认真考证过。 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是,自古就有内功可以养生的传闻,连中医专著《黄帝内经》里都记载“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 积精全神,精神不散”等修炼方法。 和神奇的针灸术一样,气功自有他的神奇之处,就像她稀里糊涂地穿越到这里一样,都是用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谜团。 她眉头越拧越紧。 骨髓移植……洗经伐髓……难道……他们真有异曲同工之处? 身为现代人,要甄十娘完全相信这些是不可能的。 可是,若一点都不信她也做不到,心里犹犹豫豫,她也分不清圆通大师的话有几分是真,到底可不可信? 只是,有一点,她毫不质疑。 “……这一定是燕祁的离间计!”她静静地看着沈钟磬,“是他们也惊觉于大周一日日的强大,发现了将军和万岁的意图,才利用我的病要将军发誓从此永不言兵!” 否则,以圆通大师的身份,多少人慕名去祁国大慈寺,花费万金都不得见,他却不远万里跑到大周来给自己传授洗髓心经。 她本就来自不信鬼神的现代,佛家不把她做另类烧了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她自信自己和圆通大师绝没有那么大的佛缘。 越想越对,她搂了沈钟磬,“我早已病入精髓,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我不相信他一套心经就能治好我。” “阿忧……”沈钟磬扳正甄十娘的身体,郑重地看着她,“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试一试。” “可是……” 可是,这可不是被骗花了点冤枉钱,他一旦在佛祖前发下重誓,即便圆通大师的洗髓心经救不了她,他也不能反悔了。 征战沙场,是他的第二生命啊! 在一起这么久,甄十娘知道他对统一三国,对他的丰谷大营有多深的感情。他是天生的军人,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他离不开沙场,离不开他的部队! “阿忧……”沈钟磬声音极其认真,“不试一试,我会后悔一辈子!”又加重了语气,“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对着他固执的目光,甄十娘心颤了颤。 她想起了他固执地在深夜里折纸鹤,固执地给她拴五彩线,固执地去求佛,固执地求玉佩……无论是真是假,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一直在信和不信之间徘徊,她不也是潜意识地奢望能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吗?心头那股强烈的对生的渴望,让她这个现代人都开始迷信圆通大师的那套洗髓心经或许真能换了她的骨髓,救她一命。 沈钟磬,又怎么可能不信? “好!”她果断点点头,“……我们就试试。” 听了信匆匆来到将军府的卢俊秋菊等人在二门遇到穿戴整齐正要进宫的沈钟磬,大家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将军……”叫了一声将军,哀求的话在卢俊舌边直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外面都传言祁国法外高僧圆通大师的到来是燕祁的离间计,是为了阻止大周统一三国的野心,才利用沈钟磬对甄十娘的痴心离间他们君臣。 他到底有没有那样一套心经谁也说不准,即便有,又真的能洗精伐髓吗? 果真那心经也救不了甄十娘怎么办? 没有了甄十娘,他家将军还有统一三国的事业可以依托。 若两样都没了,他可怎么过? 可是,可是,他们是真的真的想救甄十娘啊。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面色冷静的沈钟磬,哀求的话在嘴边踯躅,说不出口。 静静地扫了他们一眼,沈钟磬接过荣升递过的缰绳,飞身上马冲出将军府。 众人慢慢地回过头,呆呆看着他们的白发将军消失的方向。 身为大将军,沈钟磬的滔天权势是实实在在拥有的,可圆通大师的洗髓心经之说却是没有任何保障的一句空话,就好似水中的月,镜中的花……是那么那么的虚幻。 他家将军,到底会怎么选择? 萧煜正堵在宫门口。 “……这是燕祁的离间计!”他涨红的脸看着满头白发神色冷峻的沈钟磬,“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相信?” “圆通大师是著名的法外高僧。”沈钟磬声音淡淡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尤其圆通大师这样身份的人。 “他是不会打诳语,若你交了兵符兵印并发誓从此后永不言兵,他也会教弟妹一套洗髓心经,可是……”他咄咄地看着沈钟磬,一字一字说道,“你敢保证这套心经就一定能救了弟妹的命?” 沈钟磬眼底就闪过一丝晦暗。 “他是法外高僧,不会为俗事所动,可是,贤弟别忘了……”萧煜继续说道,“他是佛家中人,最见不得生灵涂炭,燕王祁王要联合说动他兵不血刃地消弭一场战争并不难!” 沈钟磬身子晃了晃。rs 第三百四十二章 日出 “贤弟……”萧煜叫了一声。 “《灵枢、经脉》说: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皮肤而毛发长……人体发肤血液,皆来自精髓。”沈钟磬看着萧煜,“阿忧的病已深入骨髓,除了洗经伐髓,再没有办法……”圆通的话总有几分依据,这是甄十娘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即便是受骗,他也甘之如饴,“若我放弃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萧煜就想起去年甄十娘说服他同意研究换心术的话。 “我身体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毒邪深伏于骨髓中,暗耗精血,致使机体精亏血少,形体失充,故血液化生不足,日渐赢弱……” “骨髓能够生血,若真能研究成功了,我换了骨髓,或许能好。” …… 甄十娘的话一遍一遍在萧煜耳边回荡,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换骨髓……洗经伐髓……难道,这真的能治好她? 只是,他无奈地看着沈钟磬, “……这么多年万岁励精图治,减税赋,开马市,内修国政,外结邻邦,别人不知,万岁的心思贤弟应该最清楚!” 他一字一字说道,“万岁绝不会答应的!” 是的,统一三国是万岁多年的梦想,也是他多年的梦想,放弃了他心里都隐隐作痛。万岁,绝不会放弃的! 沈钟磬神色一黯。 他随即决绝地摇摇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苦涩的声音有股堪透世事的怅然。 望着他满头白发,萧煜眼前又闪过回春学馆周年庆典上,他们十指交扣,相视而笑的情形……他慢慢闪到一边。 朝他点点头,沈钟磬迈步进了宫。 …… “五公主驾到……” “沈妃娘娘驾到……” “四公主驾到……” …… 随着守门小厮一声声高喊。将军府热闹的开了锅。 洗漱一新,在豆青色右衽交领小袄外套了一件银狐皮大坎的甄十娘被喜鹊秋菊扶着来到正堂坐下,目光一一略过眼前花枝招展的众人,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 这些人都是来说服她放弃的吧? 也不知他能不能惹得龙颜大怒? 想起万岁也会像这些人一样,咄咄地瞪着他,挖心剖腹地刺激他,甄十娘心里隐隐生出一抹心疼。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五公主红着眼看着神色淡然的甄十娘,“沈将军为你跪午门、坐死牢,为你白了头还不够!”她咄咄地瞪着甄十娘。“明知道这是燕祁的离间计,你还自私地只为了活命,就让他发誓为你放弃兵权,要在你死后让他一无所有!”越说越激愤,五公主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是个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女人!” 早就知道父皇有意让自己嫁给沈钟磬,亲眼看着他对甄十娘的痴心,她的心里早就装不下别人了。 尤其在回春学馆周年庆典礼上,远远地望着满头白发被沧桑岁月洗练的更加冷峻刚毅的沈钟磬,她心都碎了,暗暗发誓。甄十娘死后,她一定会用最温柔的心抚平他的所有创伤……现在,甄十娘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救命心经,竟然逼沈钟磬为她交出兵权。并发誓从此永不言兵! 难道她不知道,交出兵权,沈钟磬将一无所有! 更主要的,沈钟磬一旦弗了圣意。失去圣宠,她的父皇又怎么肯把自己嫁给他! “……你知道将军对他的部队有多痴迷。倾注了多少心血吗?”两眼泛着红,沈妃娘娘也咄咄地看着甄十娘,“你太自私了!” 果真沈钟磬交出了兵符,她以后还有什么仰仗,“将军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带兵打仗,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声音哀婉,沈妃娘娘说到动情处,直是催人泪下。 大堂里立时响起一阵嗡嗡声,质责谩骂声此起彼伏。 甄十娘从没发现,这些妃子公主,看着一个个衣着华丽光鲜,高贵典雅,可是,在没有万岁的背后,竟然也能够这么粗俗无礼。 秋菊两眼都冒出了血丝。 “……别动。”见她安奈不住,甄十娘轻声叫住,“她们就是想激怒我做出欺君之事,被万岁名正言顺地杀了。” 只有她马上死了,沈钟磬才不会一意孤行中了燕祁的离间计吧?甄十娘淡淡地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直恨不能吃了她的众人,祥和的目光仿佛一个局外人,站在红尘之外,看俗世的纷纷扰扰。 对着的甄十娘安详宁静,众人直气炸了肺子,质责的声音越来越高。 “……长宁公主驾到!”正闹得厉害,外面又传来一声高喝。 喧嚣顿时一静。 众人眼底瞬间掠过一抹冷笑。 长宁公主可不是她们这些人,惹怒了她,可是会动手打人的,面对这个乖戾的大公主,看她还会这么安稳?! 面对众人的冷笑,秋菊本能地挡在甄十娘身前,紧握着小拳头看着神色高傲的长宁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进来。 出乎意料,长宁公主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义愤填膺,在正厅中央站定,她目光缓缓地掠过众人。 “黄姑姑……”看到她,五公主眼泪刷地落下。 “沈夫人身体不好,需要清静。”刚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见长宁公主猛地一声高喝,“出去,都出去!” 众人顿时傻住。 知道这位性子乖戾的大公主深得万岁和太后宠爱,见长宁公主凛凛地看过来,沈妃娘娘咬了咬牙,率先扶宫女退了出去。 “阿忧……”屋里清净了,长宁公主转头看向她,“你不要在乎这些人说什么。我支持你。”和驸马六年的分离,她唯一明白的道理就是,无上的权势和无边的富贵都换不来爱人的相守。 学馆周年庆典上,那白衣白发相扶相携的身影,让她心碎。 甄十娘看着她,笑了。 万岁却勃然大怒。 “朕不同意!”他一把将龙案上的和田玉震纸摔的粉碎,“这是燕祁的离间计!”起身从龙案上抽出几密信扔给沈钟磬。 安帝八年十二月初十,祁国万岁亲拜大慈寺,秘密见了云游归来的圆通大师。安帝九年一月,圆通大师动身前往燕国传教,受到燕国皇帝的热情招待,三月二十,圆通大师离开燕国。前往大周…… 看着几封记录圆通大师行踪的密信,沈钟磬神色一阵恍惚。 “圆通大师是受燕祁万岁指使,离间你我君臣的!”万岁痛心疾首地看着沈钟磬,直恨不能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变浆糊了, “这么简单的离间计,你怎么连脑袋都不长。人家一说就信?”竟然当真要辞去大将军之职。 “臣知道。”沈钟磬磕头。 “知道你还信他!”万岁暴喝。 “……这是唯一能救阿忧的法子!”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洗髓心经,只是骗你发一个誓言!”万岁语重心长地看着沈钟磬。 “圆通大师德高望重。” “也许他那个心经根本就救不了沈夫人!”万岁好容易压下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沈钟磬神色一黯,随即义无反顾说道,“不试一试。谁也不知道。” 试一试? 万岁怒急反笑。 他弯腰看着沈钟磬。 “……你可知道试的后果?” 沈钟磬紧闭着嘴。 “没有朕的恩宠,你什么都不是!”万岁猛地站起,“你会失去所有的荣华、富贵,和滔天的权势。从此以后不再是一呼百应的大将军,而且……”他话题一转。“即便如此,你得来的那心经也未必能救得了沈夫人,她一样会死,她死后你将一无所有,连街头的流浪狗都不如!”他直直地看着沈钟磬,一字一字说道,“这样,你也愿意去试?” “臣无悔!”沈钟磬磕头。 万岁怔住,他不认识般定定地看着沈钟磬。 突然,万岁一把将龙案上的奏折打翻在地。 “朕不准!” “求万岁成全!”沈钟磬磕头,“没有她,臣就是一俱行尸走肉,再不是您的大将军。” “滚!”万岁猛地暴喝一声。 “万岁不答应,臣不起来!”沈钟磬固执地说道。 太阳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火球,染红了西面半边天。 沈钟磬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太和殿门口。 “将军,将军……”荣升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万岁带御林军包围了将军府!” 沈钟磬腾地站起来。 “……将军留步!”瞧见沈钟磬带人煞气腾腾地冲进来,奉命守在浩然居门口的御林军呼啦一声围上来。 沈钟磬眉头一立,一股无形的煞气瞬间蔓延开来。 “将军稍安勿躁……”见沈钟磬要硬闯,闻讯出来的顾彦浦忙开口阻止,“万岁只是在和夫人说话,还请将军耐心等候,夫人……不会有事的……”他朝沈钟磬无声地摇摇头。 君臣名份大过天,今天的沈钟磬可不是当日受宠的时候,他和万岁关系已经濒临决裂的边缘,一个不慎,就会给将军府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想起甄十娘还在万岁手里,沈钟磬一拳狠狠地砸在门口的木桩上。 顾彦浦见了就欣慰地点点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他的棱角到底被甄十娘磨平了些,懂得压抑怒火了。 浩然居正堂大厅里,万岁正神色复杂地看着甄十娘。 “……你知道吗?”万岁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两年前朕见你第一面,就想杀了你。” 第一眼见到她的倾国之色,他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一天,沈钟磬会被她完全迷了心智。 到底,沈钟磬还是被她迷惑了心智! 虽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唆使他反出大周。报她满门的血仇,可是,迷惑沈钟磬年纪轻轻就解甲归田,打算后半生终老山林,这算什么? 千军易得,一将难寻。 没有沈钟磬,他统一三国的大业要靠谁来完成? 对着眼前明明已经行削骨立,可却依然沉静淡泊如一泓山涧清泉的甄十娘,万岁心里百味陈杂。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窗外红彤彤恍如巨大火球般正徐徐西落的太阳。 “臣妇知道……”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甄十娘神色祥和地看着窗前的明黄背影。 万岁身子猛地一颤,他蓦然转起头,定定地看着甄十娘…… 恍然一只咆哮不安的狮子。沈钟磬来回在浩然居门口踱着步。 全神戒备的御林军目光随着他的脚步晃来晃去,一个个如临大敌。 生怕这个煞星一个忍耐不住,发作出来。 吱呀,浩然居正屋大门被从里面推开,万岁满面春风地走出来。 沈钟磬一个箭步冲过去。 御林军呼啦一声挡在他和万岁之间,咄咄地和沈钟磬对恃着。 紧张之势一触即发。 “退下!”万岁声音冷冷的。 御林军刷地退到两边。 一步一步来到沈钟磬跟前,万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瞪着血红的眼睛。沈钟磬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万岁。 空气沉闷而凝重。 御林军一个个心弦绷的紧紧的,哪怕一个细微的声响就能断裂。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万岁首先开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看这情形,甄十娘应该没事? 沈钟磬暗暗透出一口气。 他扑通跪倒。“臣意已决!”又道,“若万岁想劝阿忧放弃,臣将以死谢罪!”若甄十娘被他说动一心求死,他得了心经也莫奈何。 万岁脸色一阵青黑。 他猛一转身。大步走了。 呼啦啦,围在浩然居门口全神戒备的御林军迅速跟了上去。 慢慢地转过身。沈钟磬静静地看着万岁的背影消失。 忽然,他转身风一般冲进正堂。 “阿忧!”沈钟磬咣当一声推开门,焦躁的声音里带着股莫名的惶恐。 目光寻找了一圈,落在默立在窗前的纤细身影上,沈钟磬缓缓透出一口气。 甄十娘正神色黯然地看着窗外如血的残阳,祥和的神色间有抹冷凝的沉重。 沈钟磬刚放下的心砰地跳了下。 “阿忧……”他朝甄十娘背影说道,“……你以为军营是我的生命,你不知道,后半生若没有你相伴,我也再带不了兵!”落寞的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苍凉。 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向卧室走去。 沈钟磬呆呆地看着她缓缓地从自己身边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难道她……眼前闪过万岁那一脸春风得意,沈钟磬心一阵莫名的惶恐。 “阿忧……”沈钟磬突然回过头。 声音里有股浓浓的绝望。 “阿忧,我……”他追在甄十娘后面。 甄十娘突然回过头,“……学洗髓心经会不会很苦?” 沈钟磬怔住。 “和你从前练内功一样吗?” 甄十娘又问,“我可不可以偷懒?” 沈钟磬呵呵地笑起来。 “差不多吧?”他也不知道那个洗髓心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沈钟磬话题一转,“你别想偷懒,我会二十四个时辰盯着你练。” 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沈钟磬哈哈大笑。 甄十娘也跟着笑。 因被祁国高僧迷惑,执迷不悔的沈钟磬执意要辞去大将军之职,惹的万岁勃然大怒,誓死不肯答应沈钟磬辞官挂印解甲归田,最后两君臣一夜间反目成仇,那个下午,万岁带兵封了将军府,准备逼甄十娘自裁,可是,在和甄十娘长谈后,万岁却欣然改变主意,春风得意地带人离开了将军府。 至于万岁最后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放过了沈钟磬夫妇,没有人知道。 传说,是甄十娘利用对太子的救命之恩要挟万岁放过了她们,亦有传说,甄十娘献出了许多价值连城的秘方。最后求得万岁网开了一面,总之,关于万岁为什么会答应沈钟磬解甲归田,民间的各种说法不一。 大家唯一知道的,为救甄十娘,沈钟磬到底中了燕祁的离间计,用手中的兵符大印,用后半生的富贵荣华为甄十娘换了一套洗髓心经,最后被万岁一夜间贬为庶民。 而沈钟磬则带着甄十娘一家老小悄然离开了上京城。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洗髓心经对甄十娘到底有没有用…… 而那个彩带飞扬的日子,那个白衣白发直把阳光都折射出五彩光华的少年将军携着他娇弱的妻子一步一步艰难登上只有七级台阶的观礼台朝众人鞠躬致歉的故事,却成了上京城百姓间一个不朽的传奇。 …………花絮………… 天色微明,茫茫的弥漫到天际轻飘飘的白雾中,一条舒缓曲折的青石台阶恍然冲天而起的灵蛇蜿蜒通向灵台山观日峰上。山脚下,一对步履缓慢的好似乌龟爬行的夫妇正一级一级地往上攀着。 走的近了,人也越发的清晰,男子白衣白发,俊美的面容凌厉而沧桑,女子瘦削纤弱,八月的天气还穿了一见雪白的银狐皮大坎。正是失踪在上京城的沈钟磬和甄十娘。 他们十指交握,一边走着,一边低低说着话。 “……你到底答应了万岁什么条件?”沈钟磬问道。 沈钟磬一直好奇甄十娘到底答应万岁什么,会让万岁一夜间就改变了态度? “当然是丧权辱国的条件了。” 甄十娘神色间闪过一抹黯然。 丧权辱国? 想起那日他冲进浩然居。就看见甄十娘一脸的黯然,沈钟磬心里一阵紧张。“到底什么条件?”他腾地站住。 “给你三次机会。”甄十娘伏在他肩头低低地喘,“你猜?” “……利用对太子的救命之恩相逼?” 民间都这么传说。 甄十娘摇摇头,“……太子是我义子。我救他是本分。” “献出许多价值连城的秘方?”这也是民间的传说。 甄十娘摇头,“再多的秘方也不能助他完成统一大业。” 沈钟磬一激灵。“……你把我那些兵法阵法秘笈都卖了!”万岁拿了这些就能统一三国了吧。 “你那些秘籍都放哪了?”甄十娘眨眨眼。 她经常去他书房,好像竟从来没见过这些呢。 沈钟磬脸色涨红。 这些都被他藏在密室里,她见都没见过,怎么会给卖了? 可是,明明这一次是燕祁算计了他,利用圆通大师逼他交出兵权,放弃统一三国的野心,可看万岁那神色,分明是他们算计了燕国。 想起自己交出兵符兵印那天,万岁那一脸的贼笑,沈钟磬心总不踏实。 甄十娘,到底把什么卖给了万岁? 变革内政,开放马市,富国强兵,几年来万岁做了这么多准备,怎么会轻易放弃统一的野心? 他之后,万岁又打算让谁承担大将军之职呢? 想起大将军的继任人选,沈钟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会是她把……莫名地,他眼前就闪过从小就立志要做大将军的简武那张霸气张扬的小脸…… “甄十娘!”他回头大叫。 “三遍已经过了……”甄十娘声音淡淡的,“猜不到就算了。” 沈钟磬怔怔地看着甄十娘淡然无波的脸。 忽然,他释怀地笑了。 管她卖了什么,答应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件,重要的是他还能够这样和她一起看日出日落…… “走不动了?”见甄十娘又停下来喘,沈钟磬伸手给她擦额头的汗。 “嗯……”甄十娘倚在沈钟磬身上,“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到山顶。” “那里的空气好,适合你练心经……”沈钟磬声音里满是宠溺,他自然地弯下腰。 甄十娘熟练地爬上他后背。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让人背着?” 他还是喜欢抱着她。 她身子轻的已经感觉不到重量,只有抱在怀里,他才有种踏踏实实地拥有的感觉“嗯……”甄十娘认真想了想,“因为趴在你背上我也能看见你脚下的路啊。”她亲昵地攀着沈钟磬脖子,“这么看着你一步一步地走,就感觉我一直和你同路,可以和你这么一直走下去……” “那我以后就天天背着你。” “你以前有没有这么背过别人?” “有啊……”沈钟磬不假思索地回道。 “谁?”甄十娘身子顿住。 “石虎啊……”沈钟磬一本正经说道,“当年他带了三个密碟深入南越腹地刺探消息,三天未归,我就带了人去寻找,后来在山涧旁找到重伤昏迷的石虎,身边的侍卫为找他都分散了,没办法了,我只好亲自背他了,怎么……”感觉耳后温润的气息又吹了过来,沈钟磬带笑地问,“你以为我会背谁?” “……沈钟磬!” 甄十娘恍然发现沈钟磬是在逗她,伸了拳用力捶他。 山谷中就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 一轮红日从天边冉冉升起,火红的朝霞将这一对相携的璧人染上一层金色的辉晕,迎着日出的方向,渐渐地,微缩成一个模糊的剪影…… (正文完) ps:终于完结了,衷心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撒花,撒花…… 关于后记 那个,第一次尝试写带悬念的结局,会有后记或番外填大坑,不过要等一等,明天要飞长沙,然后无锡上海,当忙过了这阵就填。(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后记——九年之后(一) 时光荏苒,转眼九年过去了。 安帝十七年,大周征服燕国的第二年秋天,统一三国的战火终于燃到了祁国邬洛河以南的邬塔城下。 磅礴的邬洛河好似一条挟雷裹电的巨龙,翻滚的咆哮声和着邬塔城外震天的喊杀声,直令大地震颤,山河变色。 “杀啊,夺下邬塔城,直蹈祁都……” “冲啊,活捉了祁帝,大家回家过年!” …… 狼烟滚滚,嘹亮的号角声中,碎成了一条一条的周字大旗已成血染,回家过年的诱惑让征战多年的将士杀红了眼,呐喊着,呼啸着,一个个不要命地向前冲…… 呼啸的箭失在头上飞,脚下的血水流成了河。 在一队剽悍的骑兵掩护下,救护队冒着密集的箭雨抬着伤兵冲进部队后简陋的帐篷中。 清理,消毒、止血,包扎……处置好的伤兵很快被抬出帐篷送到大后方,另一个马上又被抬了上来,雪白的医护服被染成红色,卢俊师徒脸上的汗水淌成了河,小医护更是一个个脚不沾地地奔跑着…… “纱布!”张彪大喊,“纱布没了!” 看着自己刚刚送进来的一大摞雪白雪白的纱布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座殷红小山,小医护两眼发晕。 “麻药,麻药!”董贤一面抓着大片纱布按压伤兵胸口止血,一面大喊,“箭头断在肉里,我必须用麻药!” 攻打祁国的一路势如破竹。众人都没想到,临近祁都,眼见胜利在望了,却在邬塔城外遭到祁兵空前的抵抗,滚木礌石、砖头火箭,但凡有杀伤力的东西都被祁军拆房子扒地运到城头不要命地往下抛,大周的伤兵一夜间就骤增了十几倍,库存的麻药不多了,卢俊下令一般伤口能挺则挺。除非必要,一律不准用麻药。 打开一个药柜,空的,再打开一个,还是空的……负责分配麻药的医护红了眼,“麻药没了!”直翻到最后一个。医护大哭出声。 “去找吴参军弄几缸烈酒!”卢俊头也不抬地大喊,“大家再忍一忍,师父亲自去筹药了,麻药很快就到。” “师父,他整条腿都被踩烂了!”**看着眼前刚抬进来的整一左条腿都被马蹄踩的血肉模糊野兽般哀嚎的士兵大叫,“怎么办?” 没有麻药。怎么办? 卢俊使劲眨着被汗水模糊的眼睛,想看清前面的情况。门口响起一道清丽的声音,“马上截肢!” **身子一震,“师祖!”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来人正是亲自筹药回来的甄十娘。 几年的修养,她面色丰腴了许多,白皙如瓷的肌肤吹弹可破,刚刚蓄出的一头浓密秀发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髻,用玉钗别在脑后。整个人清清丽丽的,骤看上去。恍然十七八岁的少妇。 “麻药到了?”卢俊惊喜地跑过来。 “到了!” 甄十娘朝一起送药来的简文招手。 简文正指挥人搬卸马车上的药品,“卢先生安!”他率先搬了一大箱跑过来,“这是我娘连夜配的麻药!”达仁堂的麻药还有三天才能运到,甄十娘就近筹集药材连夜配制了一批。 “太好了!”卢俊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闪开,闪开……”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卢先生,卢先生,魏都统中了箭!”随着喊声,四个人抬着浑身是血的魏武冲进来。 “箭伤离心脏太近了!”冲过来帮忙的乔磊大喊。 祁军的箭头都带倒勾,一拔就带下一大片肉,尤其在左胸,离心脏这么近,一个不慎就会断了心脉,这手术除了师父和师祖,他们谁也做不了。看着已经二天二夜没休息卢俊,乔磊脸色发白。 对着魏武死灰般的脸色,卢俊拿手术刀的手微微发颤。 魏武,是他相随多年的兄弟。 “我来!”甄十娘一把接过手术刀,吩咐医护,“准备麻药!” “师父刚到,一路奔波……”卢俊有些迟疑。 “……我在马车上睡了一觉。”甄十娘利落地剪开魏武的战袍,“倒是您,眼圈都熬黑了,我回来了,你快去歇着吧。” 看着甄十娘专注忙碌的背影,卢俊百味陈杂。 老了,他真的老了。 甄十娘身体孱弱,一直都是他冲在前面照应她的,从什么时候起,竟变成她冲在前面照应他了? 感觉脑袋有些晕眩,浑身虚脱脱的,卢俊心里有股淡淡的失落。 只一瞬,便被一股打心里涌出的欣慰替代。 无论如何,能看到甄十娘今天这样健康的模样,他打心里高兴。 ……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泄在路两边的枫树上,一簇一簇火红火红的,如同霜染。 几个小医护正穿梭在枫林间收着白天晾晒的纱布。 “……夫人回去吧,我们收就行。”医护长牟月一边折着纱布,苦口婆心地劝道。 明明知道甄十娘现在的身体健壮的甚至能把男人背肩摔,可牟月就是担心她会累坏了。 也许,是七年前的记忆太深刻吧? 那时,她还是回春学馆的一名学子,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看着骄阳下那一对沧桑身影相扶相携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上那只有七级台阶的观礼台时,她眼泪止也止不住……就是那时吧,记忆里的甄十娘始终是弱不禁风的。 自甄十娘病好复出后,无论是在回春医馆,还是在开战后的军医院,所有人都不舍得让她太操劳。 “我不累。”甄十娘摘下丈长的纱布。轻轻一扬,便熟练地折成两节,“留下人员名单拟好了?” 经过五天四夜的鏖战,周军终于攻下了邬塔城,就剩下祁都了。攻下祁都,活捉了祁帝,历时五年的统一征战也便结束了。 这是最后一战。 武将军下令,无论伤口轻重,把伤兵全部留在邬塔城。另把医护人员也分成两组,一组留下照顾伤兵,另一组随部队急救。 “拟好了!”牟月试探着商量道,“夫人也留下吧。” “让卢先生留下吧。”甄十娘摇摇头,“再安排个医护照顾他。”连续几年的劳累辛苦,卢俊身体越来越差了。 “卢先生想让您留下。” 刀剑无眼。跟去战场太危险了,“他说他随军多年,经验比您丰富。” 急救队离战场越远,伤兵输送的时间越长,死亡率就越高,为了能多救一些人。卢俊和甄十娘一致主张把急救队的帐篷直接搭建在战场后。 只是,如此以来。医护人员的危险就更大了,也因此,卢俊一直不赞成甄十娘随军行医。 终归是冷兵器战争,比现代的飞机大炮可差多了,看着牟月一脸紧张,甄十娘哑然失笑。 正要说话,有侍卫匆匆跑来。“……祁国摆了一座五行九子阵阻住去路,武将军命令。大军连夜撤回邬塔城!” 五行九子阵? 甄十娘皱皱眉。 难怪攻打邬塔城的阻力会这么大,原来他们在争取时间摆阵呢。 只是,这阵她连听都没听过,简武,能破吗? “……孙副将昨夜带了五千人探阵,一直没有消息。”见甄十娘皱眉,传信侍卫解释道。 五千人? 都覆灭了? 甄十娘一激灵。 “姑姑,姑姑!”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飞奔过来,“……武将军和姑父吵起来了,太子让您快去!”因跑的太急,没注意脚下被树根绊住,少年一头扑过来。 “小磊小心!”甄十娘一把扶他,“你慢点说,怎么回事。” 来人正是当年被甄十娘救回的小磊。 已经长成了健壮少年,俨然比甄十娘还高一头,他呼呼地喘着气,“姑父和武将军吵起来了!”一边拉了甄十娘就走,“太子也劝不住,让姑姑快去救火!” 中军大帐中,气氛凝重的好似蓄满了雷电随时都会掀起一场暴风骤雨的云。 “不行,坚决不行!”大将军沈简武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万岁亲旨,爹只做我的亲人随在军中照顾我,不得带兵打仗!”他殷殷地看着沈钟磬,希望爹爹能在自己的坚持下退让一步。 沈钟磬也静静地看着儿子。 十七岁的简武,个头比他还猛小半头,棱角分明仿佛苍天鬼斧雕琢的脸孔已经脱去了曾经的稚嫩,冷峻而霸气,一如当年的自己,只是更多了一丝内敛,沧桑。 这和童年的经历有关吧? 看着金盔银甲威风凛凛的简武,沈钟磬甚是欣慰。 长大了,他终于长大了。 再不是那个整天腻在自己怀里摆弄木刻刀剑的简武了。 只是,孩子大了不由爹,竟然开始知道跟他顶嘴了! 眼底的温润一闪而逝,沈钟磬脸色一黑,“什么万岁亲旨!”他啪地一拍桌子,“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将者,首先要懂得随机应战,抓住战机!”他认真看着简武,一字一字说道,“那个五行九子阵,只有我能破!” 这话一点不假。 简武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随即又使劲摇摇头,“不行,坚决不行!”见沈钟磬变了脸,他话题一转,“众将已经议定,既然破不了,我们就水攻!”指着地形图比划着,“我们连夜撤兵三十里退回邬塔城,明日三更在马家榕堰口决堤放水。”就不信,那些土木沙石堆成的阵能经得起一场滔天洪水的冲刷! 简武自信地看着爹爹。 “武将军说得是,五行九子阵位于邬洛河下游,又值秋汛,水势正猛,决堤淹阵也是个可行之策,连太子都同意。”石虎趁机劝道。“沈大哥就别固执了。” “……五行九子阵再莫测,终究也是土木堆砌,人而为之,水攻之策切实可行。”太子也跟着打圆场,“义父就不要坚持了。”目光讨好地看着沈钟磬。 虽是个政治天才,但他在军事上和沈钟磬父子却是没法比的,对这一点,太子也有自知之明,尤其虽名为监军。可父皇一直嘱咐他,要他军事方面务要听沈钟磬的,不得妨碍他们父子用兵。 此时此刻,虽然赞成简武,但面对沈钟磬的暴怒,他也不敢拿太子的身份硬压。 “……殿下此言差矣。”沈钟磬强压下胸口的窒闷。放缓了声音,“邬洛河下游流经四个省,六十七个县,惯穿整个邬洛部落,一旦绝提,大半个祁国都将成为一片汪洋。”那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 “殿下想没想过,我们一念之间。将会有多少人痛失家园,流离失所?” 不错,战争都要死人。 但是,战争是为了用最小的伤亡来换取更大的和平,他们是为了挽救暴政肆虐下的燕祁百姓于水火,不是制造人间炼狱的。 太子神色一黯。 这些,他不是没想到。 可是。他们刚得的密报,祁国太子以割让三城和迎娶邬落郡主为正妃的代价从邬落借兵十万。自西南包抄过来,如今形势,他们三十万大军深入祁国腹地,东面有邬落河天险,北面被五行九子阵阻住, 一旦西面南面的退路被祁太子的十万精兵阻断,腹背受敌,他们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全军覆没。 为今之计,只有立即破了五行九子阵,直捣祁都活捉祁帝,他们才有一线转机。 不是没想过邬落河决堤会造成的后果,可受灾的毕竟不是大周子民,和他的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危机相比,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战争,总是要有牺牲的,不是吗? “本王知道。”太子话题一转,“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又道,“邬落河下游贯穿整个邬落部落,一旦决堤,邬落王自顾不暇,祁太子借来的十万精兵也将不攻自退。” 一石二鸟,这也算是个良策。 帐内众人都跟着点头。 目光一一掠过众人, 沈钟磬沉默下来。 良久,他猛地站起来,“我虽然没破过,但曾听师父提起过这个阵,我今夜就带两万精兵闯阵,或许……”他看向沈简武,“还能救回孙副将。”话题一转,“若我二日不回,你再考虑决堤不迟!” “不行!”简武腾地站起来,“万岁不许你带兵!”见沈钟磬瞪过来,忙又说道,“爹既然认为水攻之策牺牲太大,那你就连夜教我破阵之法!三天……”他灼灼地看着沈钟磬,“……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准能学会!”对于排兵布阵,简武自信自己的领悟力还无人能出其右。 教他破阵之法? 沈钟磬黯然。 他哪有什么破阵之法? 他只是听师父提过这五行九子阵的厉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破,怎么教他? 之所以不听众人劝阻一意孤行要打破曾经的誓言亲自带兵破阵,他就是想凭仗丰富的经验和当年师父的提点进去碰碰运气,他都没有把握,简武又怎么能够? 即便悟性超人,一学就会,他又怎么舍得让简武去冒这个险! 更主要的,“……战场上瞬息万变,胜负只在一瞬间,战机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沈钟磬郑重地看着简武,“祁太子的十万精兵不出五日就能到达邬塔城下,三天……”声音低沉,沈钟磬一字一字说道,“三天之后,我们将失去所有先机!” 简武脸色发白。 是的。 他们根本没有三天的时间去学习破阵之法,否则,他也不会被迫采取水攻的下策。 见他不语,沈钟磬猛一转身,“就这么定了,大家早点用饭安歇,准备三更闯阵。”但凡阵,大都用阵旗指挥,白天破阵固然方便,但也不容易找到对方的指挥中心,夜晚就不同,必须用火把指挥,很容易暴露目标。 说完,沈钟磬抬腿就走。 “不行!”简武急红了眼,“没有本将军的箭令,任何人休想调动一兵一卒。”称呼变成了本将军,简武咄咄地看着沈钟磬。 “什么!”沈钟磬腾地转过身,“你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 简武不甘示弱,“我是统御三军的大将军!” “狗屁大将军!”沈钟磬额头的青筋蹦起来,“我是你老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后记——九年之后(二) 简武脸色涨红。 他紧抿着唇,不甘示弱地和爹爹对视着。 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自父子俩身上蔓延开来。 饶是身经百战,众将领一个个也都变了脸,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几步,用尽全力抵御着那股令人胆颤心惊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人吞噬般的无形煞气。 “四弟,义父……”太子干笑着不知如何劝阻。 “干爹,干爹……”郑毓勋一步窜到两人中间,抱着沈钟磬的腰往外推,“武哥不是有意冒犯你……”对上沈钟磬凛冽的目光,郑毓勋一哆嗦,后话吞到了肚子里。 明明怕的要死,郑毓勋紧紧地抱着沈钟磬的身子不敢撒手,回头朝简武直打眼色,示意他先服个软。 沈简武高昂着头,倔强地与沈钟磬对峙着。 沈钟磬脸色又黑了几分。 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众人头上的冷汗刷刷地往下趟。 正紧张着,门外一声高喝,“……沈夫人求见将军。” 犹如听到仙乐般,众人脸上顿时一喜,“……快请,快请。”不待沈钟磬父子反应过来,太子首先开口说道。 “钟磬……”直走的父子俩跟前,甄十娘恍然才发现气氛不对,“你们这是……”她看看简武,又看看沈钟磬。 “没事儿,没事儿。”沈钟磬身上的气势顿时一消,“我们在探讨军情。”看向简武,“是吧?”回头的瞬间。狠狠地瞪了简武一眼。 “是的,是的。”简武也嘿嘿地笑,“……娘不用担心,我只是和爹探讨军情。” 太子趁势遣散众人,“今日就到这儿,大家先用饭吧,晚饭后再继续研究。” 回到住处,趁沈钟磬洗漱,郑毓勋偷偷跑过来。 “……武哥是担心干爹打破誓言会遭报应。才坚决反对。”偷偷把简武的心思说了,郑毓勋认真看着甄十娘,“干娘帮着劝劝干爹吧,武哥主张水攻也是无奈之举,干爹若实在不同意,就连夜教我们破阵之法也行。”否则。一旦打破誓言,干娘立即就会死去。 当初,他干爹可是拿干娘的命在佛前发的毒誓! 想到沈钟磬打破誓言的后果,郑毓勋脸色发白,“干娘……” 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古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迷信。 来自现代。她才不信这些誓言真能应验,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 听到是沈钟磬的声音,郑毓勋腾地站起来,“武哥不让我跟干娘说这些,干娘千万别说破了。” 老鼠见了猫似的窜了出去。 第一次看到沈钟磬发那么大的脾气,郑毓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站在门口,直看着郑毓勋仓惶逃窜的背影消失,沈钟磬才回过头。“他还是那么固执?”拉了把椅子在甄十娘身边坐下。 “怎么?”甄十娘亲自斟了杯茶递过去。 “郑大人又来信了,哀求我让你好好劝劝他母子。好歹能认祖归宗。”沈钟磬接过茶喝了一口,“这孩子最听你的话,你就帮着劝劝吧。”郑大人是郑毓勋的亲爹郑爽,时下已经官拜礼部尚书。 快十年了,尽管郑爽一直努力耕耘,却一直没能生出儿子,相应地,郑毓勋便成了郑家唯一的根,尤其看到郑毓勋脱去一身稚气后,变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馋的郑阁老和郑爽直流口水,奈何,无论他父子如何哀求讨好,郑毓勋母子死活也不肯再回到郑府,尤其郑毓勋,死活不肯叫郑爽爹,更不肯认祖归宗。 想起这些,甄十娘就叹了口气,“我听武哥说,勋哥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亲眼看着郑大人打她娘亲,逼着要杀了他,他娘眼泪都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可郑大人就是铁一样的不肯动心,直逼着他娘拿剪刀划破了咽喉,鲜血哗哗地淌……”抬头看着沈钟磬,“不是我不想劝,是他始终忘不掉过去的阴影,若郑大人真有诚心,就让他慢慢等吧。”也许,等郑毓勋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慢慢地释怀吧。 想起郑毓勋的固执,沈钟磬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他忽然抬起头,“武哥为什么不肯答应?”简武霸道,但却非常孝顺,像今天这样和他针尖对麦芒,丝毫不让,还是第一次。 虽然简武简文和郑毓勋交情过命,但沈钟磬早就知道,郑毓勋就是甄十娘的一个小耳报神。简武简文许多不想被父母知道的秘密都是甄十娘从郑毓勋那探知的。 “武哥是怕你违背了誓言遭报应。”声音淡淡的,甄十娘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药品清单。 沈钟磬身子却电击般一颤。 一瞬间,他面白如纸,“阿忧……” 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钟磬……”甄十娘慢慢地抬起头。 “阿忧……”嘴唇翕动,沈钟磬直直地看着甄十娘说不出话。 “钟磬……”甄十娘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迟疑,“若你实在不安心,就……教武哥破阵之法吧。”她从来不相信那个誓言会真有约束力,更不舍得让临时抱佛脚的简武身涉险境,沈钟磬经验丰富,由他带兵破阵胜算总比简武大,可是,她打心里不舍得看到沈钟磬因担心违背誓言而心里不安。 哪怕沈钟磬只皱皱眉头,她都心疼。 “来不及了。”不敢说自己也没把握能破了那个五行九子阵,沈钟磬摇摇头,“祁太子已从邬洛王那借了十万精兵……”把当前形势说了,“唯今只有两个选择,或者我去破阵,或者水攻。阿忧……”声音嘶哑,沈钟磬握着甄十娘的手,“一旦邬洛河决堤,半个祁国都会变成一片汪洋,将会有上百万人溺死,上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最后一战了,我不想让武哥成为祁国百姓的罪人!”他凝重地看着甄十娘,“武哥是我们的儿子。他才十七岁,路还长着,我不想让他以后的日子里都要背负着沉重的心里枷锁,日夜难安……”他更不舍得让亲生儿子只身涉险,嘴唇翕动,沈钟磬再说不下去。 甄十娘就想起前世历史上的几次黄河决堤。印象最深的是一九三八年花园口决堤。淹没了豫、皖、苏三省四十四个县市。大片的土地成为沼泽,八十九万人溺死,一千多万百姓流离失所,大水过后,那片土地变为荒凉贫瘠的黄泛区。 亲手制造一场空前的灾难,导致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即便最后胜了。简武也是罪人! 尤其统一之后,鸟尽弓藏之时,为给祁国百姓一个交代,简武第一个就会被万岁送上断头台。 眼前闪过简武那霸气张扬的小脸,一股寒意直透心底,甄十娘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瞬间。脸色雪一样的苍白。 “阿忧……” “好。”甄十娘突然抬起头,“我帮你。”回头招呼侍卫进来。“……去请武将军回来用饭。” 侍卫应声跑出去。 “阿忧……”沈钟磬颤抖着的手指轻轻抚上甄十娘的眉眼,小心翼翼地把她额前垂下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今后,无论生死,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九年前,他不敢死,因为简武简文还小。 现在,简文继承了甄十娘的衣钵,接手了她的医馆药厂,加上这几年经营军中的粮草布匹买卖,俨然已经成为上京第一大商,而简武,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也更不用他操心了。 他们兄弟联手,直可动摇大周国的根基,这一次,他可以安心地去了。 他违背了誓言,就该遭到报应,受到惩罚。 若甄十娘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会和她在一起,无论碧落黄泉,无论地府冥城,他都要和她守在一起,阳世不成,就让他们做一对鬼夫妻好了。 “娘……”听说娘亲找他吃饭,简武放下手里的军务就来了,对上爹爹古板的脸,他脸色僵了下,随即嘿嘿笑着在甄十娘身边坐下,“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目光扫了一圈,“我大哥呢?” 前天就听说大哥简文和娘亲一起来了军中,他一直忙于军务,到现在还没能见上一面。 “上批药品在路上出了点事,他昨天一早就走了,要三五天才能回来……”甄十娘笑着夹了块米粉肉放到简武碗中,“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米粉肉,你尝尝。” 好久没吃到娘亲手做的菜了,简武猛扒了一大口。 “真香!”满嘴都是小时候的味道。 一脸的满足,简武一抬头,正对上沈钟磬来不及收敛的柔和目光,他脸色又僵了一下,低头猛扒了两口饭,忽然抬起头,夹了一大筷子肉放到沈钟磬碗里,“爹也尝尝。”又低了头继续扒饭。 看着儿子的别扭样,甄十娘哑然失笑。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把剔好刺的鱼肉放到他碗里,“你爹同意了,一会儿吃完饭就教你破阵之法。”声音淡淡的,甄十娘不紧不慢地继续剔着鱼刺。 “真的?”咀嚼的动做停住,简武张着大嘴看着爹爹,嘴里的饭粒差点掉出来。 “战机不可失。”沈钟磬板着脸,“没有三天给你浪费,若想破阵,你必须保证一天一夜就得学会!”见简武没反应,又道,“要做不到,你就留在邬塔城,我带兵去!” 简武使劲两下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我能行!”站起来一把扑到沈钟磬跟前,搂了他脖子咯咯地笑,“谢谢爹!”高兴得直恨不能把爹爹抱起来转上几个圈,“我保证今夜不睡觉也要学会!”又道,“爹放心,我已派周超连夜带了二万兵马埋伏在讫力山,阻击祁太子的援军。”讫力山是通往祁都的必经之路,道路狭窄,宜守难攻,“……至少能争取三到五天。” 看着一瞬间便欣喜若狂的儿子,沈钟磬心里一阵酸楚。 不知道,以后没有他和甄十娘的日子,他还会不会这么开心。 用了饭,简武就留在了爹爹的营帐中的学阵法。 甄十娘亲自泡了杯茶守在一边,笑盈盈地看着谈论的热火朝天的父子俩。 简武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信誓旦旦地告诉爹爹自己不睡觉也要学会破阵之法,谁知,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些睁不开眼睛,他使劲告诉自己要坚持,千万别睡着了,最后还是软软地爬在了桌案边。 “武哥,武哥醒醒……” 使劲摇了两下,见简武呼呼睡的香甜,沈钟磬松了口气,他一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儿子,来到隔壁的营帐。 甄十娘亲自给简武换了衾衣,又从他怀里摸出贴身藏着的兵符兵印,递给沈钟磬,“……你今晚就去?” 沈钟磬神色凝重,“早一日破了五行九子阵,周超阻援的压力也会小。”果真让他在讫力山阻上五天,他的二万人马大约也全没了。 见沈钟磬转身就走,不知为什么,甄十娘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浓浓的不安。 “钟磬……”她一把从后面抱住沈钟磬,低婉的声音里有股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担忧。 沈钟磬身子一阵轻颤。 他慢慢地转过身,“……阿忧。”望着这张看了千遍也看不够的脸,沈钟磬心又丝丝挠挠地疼起来。 不知道,今日一别,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他更不知道,如果他活着回来,面临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报应? 甄十娘已经冷静下来,手依然环着沈钟磬的腰,苍白着脸笑看着他,“我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保重!”踮起脚在沈钟磬唇上印了一吻,缓缓地松开他,“……早去早回。” 沈钟磬站在没动。 突然,他一把拥住甄十娘低头吻了下去。直感到肺里的空气快被抽干了,沈钟磬才抬起头,“阿忧……”他喘息地叫着。 “钟磬……”甄十娘目光迷离。 扶甄十娘站好,手臂松了松,忽然又一紧,沈钟磬猛地弯腰抱起她大步朝寝帐走去。 简武一觉醒来,已经日出三杆。 听说爹爹连夜带兵闯入五行九子阵,简武才发现自己被亲爹亲娘给合伙骗了,“娘……”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满眼痛苦地望着甄十娘,“你怎么能这样?!” 若是换一个人,他一定能喝出自己的茶里被放了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后记——当年往事 “二天的时间,你也许能学会破阵之法,却学不来你爹二十年的经验。” 甄十娘眼皮都没动,“由你爹去破阵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可是,爹爹九年前曾在佛前发过重誓,不能带兵的。 而且,是用娘亲的命发的重誓! 话冲到嘴边,简武直直地望着娘亲说不出口。 “……可是什么?”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她静静地看着简武。 简武紧抿着唇。 “……武哥是担心你爹会打破誓言吗?” 心里一阵难过,简武倔强地把头转向一边。 “你爹说,祁太子的援兵五日内就可抵达邬塔城……”甄十娘声音缓缓的,她话题一转,“为我一个人的命,武哥就要陷三十万儿郎于险境,甚至要决堤放水,致祁国千万百姓生灵涂炭……”声音忽然高了八度,“这是为将者所为吗?” 可是,他只有一个娘! 而且,他也知道水攻是万不得已的下策,才要跟爹爹学阵法亲自带兵去破阵了啊。 “娘……”简武脸色紫红,满眼的痛苦。 “……顾先生没有告诉你,匹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吗?” 对着娘亲从没有的严厉的目光,简武脸色由红转白。 爹爹是爱娘亲的,他是用整个生命爱着娘亲的,这些,早在九年前,还是个幼稚孩童时,他就知道了。 九年前,爹为娘抛弃所有,今天,他却为了三十万儿郎的性命,为避免千万百姓生灵涂炭,亲手打破誓言,放弃了深爱的娘亲……这就是,匹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因出道以来平燕灭祁,一路畅顺所滋生的骄纵荡然无存,简武脸色纸一般的灰白。 “我不会有事的。”甄十娘神色缓下来,她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你爹让你好好准备了,待他破了五行九子阵,再一鼓作气拿下祁都。” 仿佛下一刻娘亲就会被无常抓走般,简武一头扑到娘亲怀里,“娘!” 轻轻拍着儿子瑟瑟发抖的后背。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无论表现的多么坚强,勇猛,简武,到底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 伤兵和辎重都被送进了邬塔城,轻装减负的将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单等五行九子阵一破,一鼓作气拿下祁都。 只是,两夜一天了,沈钟磬那面发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五行九子阵中从最初的喊杀阵天到悄无声息,直令得周营三军将士一个个神经绷得紧紧的。面对简武紧绷绷的没一丝笑容仿佛能冻死人的脸色,连太子都躲得远远的。 站在帐门前,望着晨曦中冉冉升起的朝霞,甄十娘心越来越不安。 又一天开始了,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听说他当年单刀匹马挑了葛勒的百年古阵,也只用了三四个时辰,这一次,为什么这么久? 难道……他也不会破五行九子阵? 眼前闪过沈钟磬出发前的狂野,那一夜,他要她要的那么激烈,仿佛要把自己揉进他身体,又好似要把几生几世的爱都宣泄出来一般,甄十娘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边的惶恐…… “钟磬!”她抬脚朝中军大帐跑去。 “夫人要去哪儿?”百合正端了一杯新鲜羊奶过来。 跟随甄十娘多年,百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联想起这两日军营中的紧张气氛,百合端拖盘的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夫人!”凄厉的声音有股大难临头的惶恐。 甄十娘脑袋瞬间清明下来。 去找简武又有什么用? 难道要告诉他,他爹爹也许根本没有破阵之法,让他带兵去救? 若沈钟磬都破不了,简武又能如何? 简武早就暴躁的像一只受困的猛兽,若自己再沉不住气,他怕是立即就会疯了似的带兵去闯阵……几十万人马的性命啊,胜败在此一举,她和简武绝不能先乱了阵脚。 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沈钟磬临走时说过,他若两天不回来,再让简武另想破敌之策,这才两夜一天,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心里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甄十娘连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她慢慢地走回来,端起托盘里的羊奶使劲喝了一大口。 许是心情不好的原因,平日喝惯了的味道,此时一入口中便翻江倒海地难过起来。 咣当,杯子掉到地上,来不及跑到洗漱间,甄十娘弯腰哇哇大吐。 “夫人,您怎么了?”百合扔了托盘冲过来。 直吐的天翻地覆,胃里什么都没有了,甄十娘才透出一口气。 “……奴婢去找武将军!”伺候甄十娘重新洗漱了,扶她进帐歇下,百合转身往外跑。 “不要告诉他。”甄十娘一把拉住百合,“我没事的。” “夫人!”百合大叫,见甄十娘态度坚决,又商量道,“要不,奴婢去请卢先生来?” 压住胸口又反上来的一阵厌呕,甄十娘勉强笑了笑,“我就是大夫。”又吩咐道,“你去给我煮碗清粥来。” 百合出去了,甄十娘望着自己的手腕发怔。 五指微微发颤,她有些不敢给自己号脉。 刚刚那一阵厌呕的感觉,和九年前一模一样……不会是,沈钟磬的誓言应验了,让她这副身体又回到从前了吧? 她是从来不信这些的。 九年前,在沈钟磬的陪伴下,她清心寡欲地修炼了两年洗髓心经,加上圆通大师从祁国带来的独特偏方调理,血症奇迹般地好了,虽然以她所知的医学知识没法解释,但她也不认为这有什么玄虚,中华气功自有他的深奥之处,就像针灸术,许多疑难症不用药石,一针便好的病例在后世也是有的。 可是,圆通到底是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得道高僧,难道……感觉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地难过,甄十娘身子晃了晃。 “娘,娘……”简武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甄十娘怔了一下,随即匆匆地忙碌起来。 简武一脚迈进营帐,甄十娘正静静地坐在桌案前摆围棋,神态祥和宁静,“娘……”简武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甄十娘抬起头。 “娘立即随太子一起撤回邬塔城吧。”简武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我联系了大哥,他明日会到邬塔城接你。” “怎么?” “……我要带人亲自去接应爹爹。”他和太子约定,若三天内他们父子还不回来,就用水攻,他特意让士兵带了当年娘亲做的那种救生衣,即便被困在阵中,只要能找到爹爹,总能在洪水冲毁五行九子阵时脱困。 “你想到破阵之法了?”甄十娘眼前一亮。 “还没有……”简武神色晦暗。 眉头垂下来,吧嗒,甄十娘把手里的白子落下,“现在才巳时,离天黑还早着呢。” “石大叔刚刺探回来,阵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简武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有股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焦虑,“爹一定是被困了!”抑或,已经出了意外。 使劲摇摇头,简武拒绝这个结论。 扶在棋盒上的手指抖了抖,甄十娘顺势拿起一粒黑子,“石虎没进阵,谁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你爹临走前让我们等两天,我们就继续等。” “娘!”简武腾地站起来。 若是别人,他或许还会冷静地等。 可是,被困的是他亲爹! 是他亲爹啊。 两夜一天了,生死未卜。 让他怎么还能够安心地坐在中军帐里等? “为将之道,泰山蹦于前而不变色,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那几年,沈钟磬教简武简文兵法时,甄十娘也常常守在一边,久而久之,也能顺口说上两句,她神色淡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简武。 简武脸色由白变红。 “你爹经验丰富,见过的阵型过目不忘,他不会有事的。”甄十娘神色自信沉稳,“倒是你,全军上下都看着你呢,怎么能先乱了阵脚。”声音宁静,有种如沐春风的祥和。 简武浮躁的心顿时沉静下来。 “我就按兵不动等到明日清晨。”说着,简武大步走了出去。 甄十娘一下子瘫坐下来。 好半天,她哆哆嗦嗦摸到茶壶,叮叮当当,茶壶碰的茶杯叮当直响,一杯茶怎么也倒不满,茶水却淌了一地,一把放下茶壶,甄十娘无力地把脸埋在颤抖手掌中。 “夫人,夫人!”百合急匆匆的声音。 身子动了下,甄十娘缓缓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一抹残阳透过低矮的窗子映在桌案、凳子上,殷红如血的,怔怔地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甄十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惘然。 百合已经推门进来,“……圆通大师来了。” 圆通大师? 甄十娘微微发怔。 他来干什么? 是来索要当年的承诺吗? “阿弥陀佛……”圆通大师双手合十,“沈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看着圆通,甄十娘眼前又闪过许多年前那个下午…… “臣妇知道……”她祥和地看着窗前的明黄背影。 万岁蓦然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你知道……”久久,万岁沉沉地开口。 “所以臣妇这些年一直谨遵万岁教诲,谨守本分,不敢干预将军的政务……”甄十娘声音平静,淡定如一泓古老的泉。 她是没有干预内政。 可是,迷惑沈钟磬弃官挂印,这算什么! 心头一股莫名的烦躁,万岁猛地背向窗口。 空气沉闷窒息,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晚霞虽好,可太阳终究要西沉……”静静地看着窗外嗜血的晚霞,万岁声音空洞洞的,仿佛从飘渺的云端传来,“生老病死是谁都阻挡不了规律,世人谁也躲避不了……包括朕,也有驾鹤西去的一天!” 是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慢慢地抬起头,甄十娘望着窗外如血的残阳发怔。 “沈夫人自己就是大夫,你应该知道,圆通大师也未必救得了你……”心绪平静下来,万岁慢慢地转过身。 “没有十足的把握,圆通大师不会来。”这是甄十娘冥思苦想了一天一夜的结论。 为什么? 万岁疑惑不解。 “身为佛家中人,圆通大师要将军发誓永不言兵,无非是见不得生灵涂炭,想以一己之力阻止一场战争而已。” “……所以他才会使出离间计!”万岁语气咄咄。 他不明白,清清楚楚地知道圆通大师的诡计,甄十娘和沈钟磬为什么还这么执迷地相信他? “明知是计,将军却执迷不悔,他无非是想挽救臣妇的命……” 甄十娘目光幽幽地,“若臣妇死在圆通之手,将军绝不会真的遵守誓言,他的铁蹄一定会踏平燕祁,圆通大师……”她缓缓收回目光,看着万岁,“也将成为天下佛门的罪人。” 沈钟磬,从来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生冷不忌的人。他是宁愿用以后的几生几世来换取和她这一世情缘的,若得不到,他又怎么会遵守誓言以求来生好报? 他是一颗根本就不要来生来世的煞星! 是的,付出了这么多,若甄十娘死了,沈钟磬怎么会甘心。他一定会变成一只复仇的地狱炼鬼,狂暴的恶魔煞星,他会铲平世上所有的佛家庙宇,杀尽天下的所有和尚,以血今日之辱!听了甄十娘的分析,想起沈钟磬对敌时的狠戾,万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臣妇听说……”甄十娘拿起桌案上石虎收集的情报递给万岁,“圆通大师来大周之前,不仅见了曾为臣妇诊脉的燕祁太医和隐居山野的祁国神医徐一针,而且来大周这一路,他也一直都在寻访各地名医……” 他应该是真正研究了她的病吧,否则也不会来的这么迟,看着手里比自己的密碟收集的还详细的资料,万岁五指微微发抖。 是的,甄十娘说的不错,身为德高望着的大师,圆通不会堪不透这些,他只有救活了甄十娘,沈钟磬才会谨遵诺言,从而兵不血刃地消弭这场战争…… 只是,这样一来,谁来完成他统一三国的大业? 若甄十娘死了,这天下将会被沈钟磬掀起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他要的只是统一,是让天下四海升平,是要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绝不是这样的……可是,退一步,若他现在逼死甄十娘,沈钟磬一样会反出大周,他们一样还是中了计……被甄十娘一语点醒,万岁恍然发现。 不是一个简单的离间计。 圆通大师的到来,竟然把他逼入了一个死局。 “他一心向佛,不忍看到生灵涂炭……”万岁声音义愤填膺,“他难到没看见,燕国皇帝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即便朕不发动战争,燕祁百姓一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筹谋了这么久,让他放弃,他不甘心,“战争是会死人,可一场战争会带来长久的和平,会让天下百姓从此长治久安,朕是救燕祁百姓,是在拯救天下,这难到不是更大的善行!”难到这世上仅仅是不杀生就行善了吗? 狗屁! 若果真如此,这岂不成了一个恶人猖獗的世界! 说到激情处,万岁猛一啪桌子,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不甘,不甘,让他就这么放弃,他死也不甘! 感觉屋里特别静,万岁也发现自己失态,他声音戛然而止,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岁。 不管承不承认,和圆通大师这一局,无论如何选择,他都败了! 败的干净,败的彻底……眼睁睁地看着人家的圈套就在那里,他和沈钟磬却不得不一脚跨进去! 忽然间,他有些能够理解沈钟磬目光中那股绝望的沧桑。 “就这么放弃,朕不甘心……”他目光空洞洞地望着窗外。 因圆通来自燕祁,她这两日也特意看了些沈钟磬收集的燕国密报,想起燕帝的那些暴政,甄十娘心颤了颤。 沉吟良久,她毅然抬起头。 “万岁不肯答应他辞去大将军之职,不过是没有更好大将军人选而已。”努力思考着措辞,甄十娘缓缓说道,“臣妇听说因不满燕王暴政,燕国上下怨声载道,即便万岁不动兵,假以时日,燕国也会大乱!” 她话题一转,“若万岁肯耐心地等上三五年再发兵,臣妇倒有一个将计就计之策……” 万岁眼前一亮,“讲!” …… 不甘心沈钟磬和万岁就这么被眼前这位圆通大师算计,更担心沈钟磬会因万岁逼死她而变成一只没有人性的复仇恶煞,她卖了自己的亲儿子,承诺万岁她会说服沈钟磬用三五年的时间教简武兵法,然后以平民的身份辅佐他统一三国……那时候,她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还会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 对上眼前白眉白须慈眉善目的圆通大师,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 果然是德高望重的大师。 非自己所能算计。 亲自品尝了当年的苦果,甄十娘满眼的苦涩。 “大师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只想兵不血刃地消弭一场战争……”仔细地斟酌着,甄十娘静静地看着圆通大师,“难道大师没有看到,燕帝骄奢淫逸,燕国百姓早已民不聊生,即便不用兵,他们也一样生活在炼狱中……” 沈钟磬生死未卜,眼见统一在望,就这么要她一家人妻离子散,她不甘心! 声音少有地不平,她一字一字质问道,“难道……在大师眼中,平定天下,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不是善,而只有不杀生才是行善?”(未完待续) 后记—害喜 “阿弥陀佛,沈夫人此言差异……”圆通双手合十,“当年贫僧救沈夫人虽是受燕祁皇帝所托,却并非想消弭这场战争。” 并非想消弭战争? 那是什么? 甄十娘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当年燕祁气数未尽,大周擅自发动战争得不偿失,天下百姓也会因此陷入连年战乱……”圆通又念了声阿弥陀佛,“贫僧只是把这场战争推迟了几年罢了。” 想起沈钟磬父子只用了不到三年后便平定燕国,一路攻城掠阵仿佛摧古拉朽一般,甄十娘暗暗点了点头。 只是,她又皱皱眉。 他这意思,是早就猜到了她当年和万岁定下的计策? 既然能预知未来,那么,他现在又来干什么? 是来质责沈钟磬违背誓言的吗? 还是……心里翻江倒海,抬头对上圆通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甄十娘一瞬间平静下来。 无论破阵结果如何,沈钟磬生,她生,沈钟磬死,她死,即决定了要生死相随,此时此刻,无论圆通大师有何目的,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人在自己的如炬目光注视下还能这么冷静,对着甄十娘古井无波的眼,圆通眼底闪过一丝钦佩。 不愧沈钟磬甘愿为她舍弃一切,她果然值得。 若换一个人,大约早已磕头哀求了,她却一直那么坐着,甚至连自己来干什么的都没有问,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她一无所求,今日之事,怕是不好办了。 “阿弥陀佛……”一瞬间,圆通敛了几分从容,“贫僧听说周兵正在遣散邬洛河两岸百姓,准备决堤淹阵?” 决堤淹阵? 甄十娘微怔。 随即恍然,是了,邬洛河一旦决堤,便是一场空前的灾难,他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根本就没打算采用水攻,之所以大张旗鼓地遣散两岸百姓,也是沈钟磬临走之前的计策,意在蛊惑祁太子借来的十万精兵。邬洛河下游贯穿整个邬落部落,一旦决堤,整个部落将会变成一片汪洋,相信这个谣言一定能阻止他们援助祁国的脚步,减轻周超阻援压力。 没想到,祁太子那面没好消息,倒把这位德高望重的圆通大师给忽悠出来了。 甄十娘嘴角微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笑意。 “……决堤到底是个下策。”甄十娘神色淡淡的,“否则,钟磬也不会打破当年的誓言。”直言不讳地把周兵困境说了,她话题一转,“若他也破不了阵,为大周三十万儿郎的性命,即便下策也不得不勉强为之了。”又道,“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绝不能有妇人之仁。” 甄十娘一句话,若大周破不了祁国的五行九子阵,那么,对不起了,我们还得水攻。 耿耿于沈钟磬当年被迫发誓所受之辱,甄十娘才不想就这么轻易成全了圆通大师。 她静静地看着圆通大师。温淡的目光沉静如水。 圆通大师注视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一丝睨端。 “……沈施主带兵破阵并没违背誓言。”圆通大师语气少有地恭敬。 虽是平民夫妻,但甄十娘和沈钟磬对周兵的影响不容小觑。 要说服周军放弃水攻,只有说服甄十娘这一途,他必须先消除了甄十娘因当年之事对自己的怨怼。 “怎么?”甄十娘坐直身子。 “贫僧当初只让沈施主发誓,此生不得执掌兵权,并没禁止他身为将士参战……”圆通大师笑容祥和,隐隐有丝讨好的意味。 甄十娘愕然。 当年圆通初见沈钟磬,就当众提出要他辞去大将军之职,并发誓从此永不言兵,似是有意的,圆通的话也很快就被散播出去,至此,大周上下都知道沈钟磬为救她被迫发了毒誓,从此永不言兵,但具体誓言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是把军营视为第二生命的沈钟磬心底不可触及的一块痛,她从来没问过,相信以沈钟磬的粗心,也从没仔细去研究过那个誓言的漏洞吧? 看着可爱的圆通大师,甄十娘笑了。 “早就决定生死相随,那个誓言已经不重要了。”她声音平静,“关键是,他要保证我大周三十万大军绝不能覆没了。”当年给她治病,这圆通可是把大周折腾的底朝天,现在要她们放弃水攻,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甄十娘怀疑,圆通一定有破阵之法。 圆通为甄十娘的精明坦荡念了声阿弥陀佛,“若贫僧献出阵图,沈夫人可否保证说服武将军放弃水攻之策?” 阵图? 甄十娘心砰砰一阵乱跳,正要说话,帐外一阵凌乱,百合气喘吁吁跑进来,“夫人,夫人,五行九子阵破了,武将军已经带兵去接应老爷了!” 他回来了! 他活着回来了! 甄十娘整个人僵住。 圆通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没有阵图竟然破了空古绝今的五行九子阵,他真是一颗奇材。”暗暗擦了擦额头的汗。 幸亏,他当年没把这对夫妻得罪透了。 沈钟磬左肩受了箭伤,虽不致命,却也不轻。 简武亲自给送到了娘亲的营帐。 包扎完伤口,甄十娘喂沈钟磬喝了药,正要把圆通大师来军营的事告诉他,百合端了热呼呼的排骨汤进来。 甄十娘舀了一勺在唇边吹了吹,正要喂沈钟磬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咣当,汤碗掉到上。 “夫人……”百合吓得一把扶着她。 两天两夜没合眼,躺在柔软的床上,沈钟磬昏昏欲睡,听到声音,他扑棱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哇哇大吐的甄十娘,顿时傻在了那里。 九年前,甄十娘得病后期,一发病就吐的天昏地暗的情形又闪现在眼前。 突然,他一步窜下床去,“阿忧!”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直令天地变色。 “娘怎么了?”打扫完战场,正拿了作战计划来找爹爹商量明天攻打祁都方案的简武远远地在帐门外就听到爹爹的嘶吼,顾不得让人禀报,他几步窜了进来。 正瞧见爹爹光着脚站在地上抱着脸色发白的娘亲。 目光缓缓落在狼藉不堪的地上……爹爹的誓言应验了! 这念头一闪过,简武顿时如被抽干了血,整个人僵住,“娘!”凄厉的声音里有股末日般惶恐,看向爹爹的目光满满的幽怨,痛苦。 他不让爹爹去的。爹就是不听。 胃里吐干净了,甄十娘好受了许多,恍然才发现沈钟磬正大惊小怪地抱着她,余光瞧见儿子正瞪着大眼看着他们,不由脸色一红, “……我没事的。”挣扎着要下来。 “阿忧……”沈钟磬紧紧地抱着她不撒手。 挣了几下没挣脱,对上沈钟磬凝重的神色,甄十娘恍然醒悟,他是误会了,“你快放下我,我是……”她趴在沈钟磬耳边低语。 “你……”沈钟磬睁大了眼,“你是说……你害喜了?” 甄十娘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这个煞星,怎么当着儿子的面就吼了出来。 “娘……”简武张着大嘴闭不上,脸色由最初的惶恐变成错愕。 不是誓言应验了,他是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沈钟磬也才发现儿子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 难怪她会羞成这样,儿子都十七了……看着甄十娘埋在自己怀里的脸都红到了耳跟,沈钟磬呵呵地傻笑,转过头朝简武一板脸色,“这没你的事儿,你去忙吧。” 百合掩着笑收拾地面。 “爹的伤绷了!”放下心来,简武才发现爹爹肩头又渗出了血,殷红殷红的一大片,焦虑的声音里满是关心。 甄十娘也慌了神,“你快松手。” 沈钟磬固执地抱着她不撒手,“你去忙你的!”兀自冲简武说道。 简武一出去,沈钟磬就迫不及待地把甄十娘放在床上,掀了衣服摸向小腹,“就在这里,我们的孩子……”兴奋的如初涉人事的少年,“我听听……” 甄十娘哭笑不得。 “才两个多月,还看不出来。”挣扎着坐起来,“你快躺下,我给你重包一下。”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沈钟磬兀自摸在甄十娘小腹呵呵地傻笑,“她什么时候出生?我抱她去观日峰看日出……” 甄十娘哑然。 孩子才上身呢,他就惦记着抱出去玩了,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说了半天,没听到甄十娘回答,沈钟磬一抬头,正对上甄十娘一脸奇怪的表情,他笑容僵住……曾经甄十娘病入膏霜的情形又闪现在眼前,当初她就是因为产后血崩,最后差一点死了……现在,她又有了身孕,会不会……再血崩,然后变成不治之症……最后,回到原点。 念头闪过,沈钟磬一阵慌乱。 “阿忧,阿忧……我们不要这个孩子…我们现在就打掉他……”不要就不会难产血崩,甄十娘就会没事,沈钟磬语无伦次地说着,抱着甄十娘的手臂越箍越紧,“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不要了……”他打破了誓言,这就是老天的报应,让他们一切都回归从前的模样。 能切身地感到沈钟磬对这个孩子的期待,甄十娘对着他骤然改变的态度疑惑不解,“钟磬……” “我们不要这个孩子……” “钟磬……” “不要,我们不要……”沈钟磬兀自摇头,“这样你就再不会血崩了……” “我不会再发生血崩!”甄十娘大声喊道。 声音戛然而止,沈钟磬怔怔地看着甄十娘。 “当初是因为我年龄太小,现在不会有事了。”甄十娘低声安慰着六神无主的沈钟磬,“圆通大师亲口说了,你没有违背誓言。” …… 安帝十七年十月二十,简武亲自将大周的旗帜插在祁都城楼上,从最初的筹谋到攻陷祁都,历时十二年,大周皇帝的统一梦想终于实现。 因甄十娘身体不适,简武推迟了还朝的日期,一家人暂时住进了祁国皇宫。 和当初怀简武简文不同,甄十娘这次折腾的特别凶,甚至连喝口温开水都会吐出来。 沈钟磬得了“孕期恐惧证”,天天担惊受怕地守着甄十娘。 直到孩子五个月,甄十娘孕吐慢慢好转,甚至连卢俊都憋笑憋到脚抽筋,硬扳着脸一本正经地向沈钟磬保证,“师父现在的身体好的很,绝不会再发生当年的事情。”沈钟磬心好歹定下来。 恐惧一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即将为人父的兴奋。 当年生简武简文时错过了,这一次,他要全程守在甄十娘身边,和她一起感受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喜悦。 “……能不能诊出是男是女?”贴着甄十娘微微隆起的肚子,沈钟磬一面急于再一次感受胎动的喜悦,一面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 诊出是男是女? 她又不是b超眼,哪能诊出来? 甄十娘看着自己高挺的肚子,都说肚子尖尖是儿子,圆圆是女儿,这胎相尖尖的,应该……是儿子吧? 她转向沈钟磬,“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长得向你一样,我们给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地抗在肩头出去玩。”沈钟磬眼睛亮晶晶的,恍然初为人父的少年。 甄十娘不由皱皱眉。 他这么渴望女儿……若果真是儿子,怎么办? 他会不会失望? 突然之间,甄十娘发现,她一点也不舍得他失望。 “我诊不出来……”她笑看着沈钟磬,“男孩太淘气,我也喜欢女儿。”简武简文小时候就淘的没边,“如果这胎是儿子,我们就继续生女儿。” 越说甄十娘心情越好,她恍然发现,来古代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超生被罚款,落不上户籍,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生,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沈钟磬张着嘴说不出话。 她还要生? 生简武简文差点要了她的命,这胎才几个月就折腾的她又吐又呕的死去活来……她绝不能再生了! 就这一个,这是最后一个。 看着甄十娘笑意满满,沈钟磬暗暗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偷偷喝绝育药,沈家子嗣单薄,虽然他也非常非常的想要孩子,可女人生孩子太遭罪太糟蹋身体,他可不想她好容易养回来的身体再给糟蹋了。 曾经那撕心裂肺的感觉,他经历一次就够了。 甄十娘这么漂亮,没有一个向她一样漂亮的女儿会有些遗憾。可甄十娘跟自己撒起娇来直比那小女儿还贴心,想起甄十娘倒在他怀里咯咯笑的模样,沈钟磬心都软出了水。 没有就没有吧,今生他只宠着,纵着她一个就够了。(未完待续) 发新文了 发新文了,姐妹了支持一下 书名:娇**妻 简介: 赵青一直不明白,能用一块价值连城的蝴蝶给她陪葬的亲爹为什么会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釜底抽薪 抛下身陷绝境又身怀六甲的她举家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许多年以后,她才知道…… 原来,她只是一个代嫁的冥婚新娘。 ******* 原本应该被他捧在手上的娇**妻,阴差阳错竟成了一个未婚有子的不贞女子,一别经年,她早已被冠上了别人的姓氏,对面相逢不相识,这让他情何以堪? 书名下有连接,姐妹们帮忙点一下,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