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 第一章 重生待嫁 更新时间2014-3-1018:00:26字数:2566 柳含烟,花蘸雨,春色已如许。 只是记忆中的春日光景,如今却换作了累累白霜挂在枝头,一眼望穿,却也看不到半分红杏。 莫瑾言低头,看着身上大红底彩绣凤凰牡丹纹的嫁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分明记得,她已经死了。 就在她三十岁生辰之后的那个三月春天,自己于院子里浆洗不慎染上墨迹的襦裙,却一抬头就被风沙吹迷了眼,一起身,又踩翻了水桶,半截身子都被冷水沾湿,然后一阵风过,还等不及自己熬个姜汤驱寒,当天下午就被风寒缠上了。 以往染上些小疾,莫瑾言都懒得让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东院送米粮蔬果的粗使小婢知道,以免对方呆呆不知所措,然后怯懦地说她不知道该禀给谁听,让自己觉得白费口舌罢了。 所以那一次有些倒霉地患上风寒后,莫瑾言咬牙忍住,想自个儿挺过去,却没想当夜就烧了起来,而且又急又凶,不但浑身发烫,还神智迷糊。 如此状况没有持续多久,因得院中只有她一人,平日里自己做饭,自己浣衣,仅有个粗使小婢逢初一十五过来送些用度罢了。 好巧不巧,她发烧的那一夜正好是初二,头一天小婢才来了一趟,再来,得十多天之后了......所以直到莫瑾言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也无人知晓这侯爷续弦的夫人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一了百了,反正独活在高墙院落之内,走来走去不过十丈的方圆,她也腻了,也厌了,所以没有“哼哼唧唧”的不痛快,莫瑾言只求转世投胎可以不用嫁给一个病秧子,免得又是素未谋面就被自己“克”死,然后半软禁地被囚于这凄冷的院落中。 满含期盼地准备好先喝一碗热乎乎的喝了孟婆汤,然后再渡过奈何桥去投胎转世,可是为什么她一睁眼醒来,却是身在一柄晃晃悠悠的小轿之中? 轿夫按规矩,有意将小轿巅得犹如地动山摇,莫瑾言伸手牢牢撑住轿厢两边,以固定自己的身形,免得被晃得一头栽出去。 还有外头声声唢呐吹得那个喜庆,那个嘹亮,让她腹中空空根本吐不出来的干呕了几下之后,不得不正视自己竟然没死,竟然重生在了十三岁那年,竟然还是出嫁的那天早上的事实! 许是得了红封,外头的轿夫终于暂时放过了折腾她,待行轿稍平稳一 些,莫瑾言一把扯了大红盖头,然后拔开轿窗的软帘,不死心地准备往外偷瞄了一眼,却被一阵冷风灌入喉头,忍不住“咳”了两声。 轿子外的媒婆子听见动静,毫不客气地一拍轿栏,大声道:“新娘子可不能轻易被人瞧了去容颜,那是大不吉的!” 手中捏着被自己先前颠簸时揣在怀里的有些温热的大红果子,莫瑾言咬了咬唇,却被一早浮在上面厚厚的胭脂膏呛到,再一次“咳”出了声。 这次媒婆子却没有叫嚷,只是莫瑾言听得分明,她在暗暗嘀咕着什么,大约是“老天保佑这个新娘子也别是个病秧子”之类的。 对! 她没死! 她不但没死,还重生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眼看就要嫁人了! 还是嫁给一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怎么办,自己前世临终许下的心愿竟然被老天爷直接忽略了,然后将她的魂魄一扔,又扔回了出嫁的这一天! 可怜见,她已经被架上了花轿,眼看离得侯府应该也不远了,莫瑾言知道,想要逃婚,是绝计不太可能的。 再说他们莫家世代皇商,靠的就是皇家给赏口饭吃,虽然这口饭是金玉为米,宝珠为肴的富贵饭,却每吃一口,都要向皇家跪着唱一句“谢主隆恩”,所以她也不敢用下下策“以死明志”来结束重生的霉运。 不然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到时候肯定是莫家满门系数给她陪葬的下场。 要怪,就怪自己的生辰八字,好好的干什么带了四个“天干”!还主“再婚又生子”! 早知道历朝历代的钦天监都是披着道士外衣的大骗子,也只有朝廷才会相信这些人的言说,却害了自己这朵娇花...... 心中这样反复乱想着,莫瑾言深刻地觉得,她这一世不能再那样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呆呆傻傻什么都不上心了。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虽然自己重生在十三岁这年,但骨子里却是个活了三十年的老女人。 想来,老天安排她重生,这命运总该转一转了,不会再像她前世那样,孤寂悲哀地被一场风寒给夺走了卿卿性命。 很快想通,莫瑾言握着大红果子的手也不发抖了,盖头下,一张先前还惨白惨白有些发青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出嫁时因开了脸,又敷了厚厚的粉,加上唇上比粉更厚的胭脂,莫瑾言不敢动静太 大,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小心地微张小口,以调匀呼吸。 踩着脚底的厚厚绒毯,莫瑾言还没深呼吸几下,听见外头的媒婆子高喊了一声:“侯府到——” 然后便是整个轿子“哐当”一落地,吓得她一手将红果子攥紧,一手半撑住轿厢。 等花轿完全停稳,莫瑾言才赶紧把先前扯掉的喜帕又盖了上去将脸遮住,免得被迎出花轿的时候被人看笑话。 “新娘子下轿——” 媒婆子的声音在大冷天和吵杂的唢呐声中倒是十分响亮,一边喊着迎亲的礼仪,一边伸手撩开了轿帘。 咦!怎么没有新郎踢轿门的这道程序,却是由媒婆子撩开的轿帘! 莫瑾言毕竟是重生而来,不是原本那个十三岁,又一直养在深闺刚刚出嫁什么都不知道的莫家小姐了。 前一世,她并未注意到迎亲落轿的小细节,但这一次,她原本已经半起来的准备出轿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好歹她前世里因为太无聊,所以左右看过不少的书。所以莫瑾言知道,这迎亲的规矩并不是这样的! “新娘子下轿——” 媒婆子见轿中没有动静,以为周围太喧闹了莫家小姐没有听到,复又凑到轿门边往里喊了一句。 莫瑾言却还是坐着不动,只向着伸了半个头进来的媒婆子道:“王妈妈你做了多少年的媒婆子了?” 亏得她竟然还记得这媒婆子姓王,莫瑾言说完,心底暗暗“嘚瑟”了一下,佩服自己记性好。 然而周围唢呐声太大,这王妈妈没太听清楚新娘子说什么,赶紧往后招招手,示意乐工先停下来,才又撩开了些轿帘子,喊了声:“吉时就要到了,新娘子您还是赶紧下轿吧,咱们还得跨火盆,进狮子门呢!” 好不容易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这王妈妈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刺耳了。 可莫瑾言却还是纹丝不动,只提高了自己的声量:“王妈妈,您也是老资格的媒婆子了,知道新娘子下轿要跨火盆,进狮子门,却不知道,这轿门是要新郎官亲自‘踢’开的么?怎得就被您给逾越了呢?” 说完,莫瑾言半晌没听到动静,红盖头下的柳眉蹙了蹙,却不知,耳根清净下来的众人骤然听到一把碎玉般的女声从花轿中传出来,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都愣住了! 第二章 妙音如斯 更新时间2014-3-1110:28:17字数:2467 景宁侯府位于京城西郊,周围邻里不是侯门亲贵,就是一二品的大员,所以街巷宽阔,行人稀少,虽不闹热,却胜在清净安逸。 迎亲的队伍就停在侯府大门口,两边粉墙上的青瓦被雪压得厚厚的,却有老梅三五株从墙角冒出来,散着寒香,盈盈欲笑,看似像极了一幅绝好的岁寒图。 只是雪中美景无人欣赏,却因平地里响了一把极为悦耳的女声! 这声音,比珠更圆,比水更润,清凌凌,朗然然,娇诺诺,颤悠悠,还偏生又带了几分自然的慵懒,像是痒极了的手背被一只幼猫爪子轻轻一挠!那种感觉虽不至于勾魂夺魄,却着实让伸入半个头到花轿里的王妈妈也好,还是周围的挑夫和乐工也好,都当场没回过神来! 如此,莫瑾言蓦然才反应过来,周围的寂静,应该是因为她这把从娘胎里带出的好嗓子吧。 这好嗓子虽然不及天籁之音,却是莫瑾言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优点。打小就被周围的人称赞什么“出谷黄莺”、“绕梁三日”之类的。想来若是生在贫苦人家,她早被送去戏园子学青衣去了,等学成登台,少不了要挣个名角儿。 话说回来,再好听也是自己的声音,莫瑾言早就习惯了,身边人也不会一惊一乍的。但多半第一次闻及之人,十有八九都会露出迷茫之色,像是分辨不出此音到底是来自天籁,还是人间。 正欲再次开口,将这有些尴尬的情形给化解了,但莫瑾言觉得,若是她再亮出嗓子,估计周围的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该打回原形,循环往复,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小姐,您稍等,玉簪知道您的意思。” 还好,这个当口,从后面匆匆赶上来一位俏丫头。 这自称玉簪的丫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白净清爽,头上梳着双螺髻,别有一对纯银的累丝芙蓉花簪,手上一对素面银镯,身上一件水红底儿镶灰鼠毛边儿的夹袄襦裙,衬托得腰身不显臃肿,反倒窈窕有致。 此女正是莫瑾言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唤玉簪。 莫瑾言都有些忘了当初她从莫府还带了四个丫鬟,分别是玉簪、紫菀、锦葵还有绿萝。四人中,玉簪是一等的大丫鬟,其余三个却都还只是十二三岁和自己差不多大,身家清白的小姑娘。 除开玉簪不说,她从小服侍自己,大自己不过三 四岁,却成熟稳重,机敏能干,等于是贴身的心腹。 另外三个,却是莫家专门从族亲中为她寻来的“助力”。 三人的容貌各有特色,或清秀,或甜美,或温婉,但性子都是一等一的柔顺娴静......咳咳,说白了,这仨儿是莫家为她未来的夫君,也就是侯爷南华倾准备的通房丫头。一般来说,三年无所出,夫家就能纳妾。与其便宜外人,莫家打得主意是不如从莫瑾言身边挑出可信可用的,以后就算生了子,也能放在莫瑾言这个正牌夫人下面养着,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不过前世里,因为她嫁过来就没有见到过景宁侯一面,加上几个月后此人又短命的病死了,所以莫瑾言直接遣散了她们,包括玉簪也没有留。 毕竟自己是来守寡的,加上自己冲喜不成又背了个克夫的恶名,后半辈子只能常伴青灯,困守在侯府里,根本无法以景宁侯未亡人的身份替玉簪谋得一门好亲事。 若留了玉簪这个水葱儿似的姑娘,就等于埋没了人家一辈子。 莫瑾言犹记得,当年她打发玉簪离开,还花费了不少的口舌。毕竟这个丫头忠心,后来还是自己以死相逼,才把玉簪给“逼”走的。 如此,以至于一个人过了十多年的清净日子,莫瑾言才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有陪嫁丫头在身边。 ...... 趁着莫瑾言再一次思绪飘远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的时候,玉簪身手矫健地一把拉住将已经大开了一半的轿门,然后“啪”一声关了回去。 再望向王妈妈,玉簪挑挑柳眉,用着十分利索地声音道:“我说媒婆子,我家小姐刚刚说的极明白!之前你借口说新郎官儿病弱,吹不得风,所以没有到莫府迎亲也就算了。因得这腊月里头,寒风凛凛,咱们莫府不是不通人情事理,也就没好强求新郎官儿。可我家小姐的花轿都落在侯府门口了,难道新郎官儿连出来按规矩踢轿门都不行吗?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几百年来都是如此,莫非咱们大邑皇朝就能免俗不顾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新郎官儿着实无法露面,那代替新郎官儿踢轿门的血亲手足总能找出来一个吧?不能完礼,就不算成婚,难道这个浅显的道理你这个媒婆子都不晓得?还需要咱们小姐亲自来提醒?” 玉簪一边说,轿子里头端坐的莫瑾言就一边点头,看来自己身边的人还不错,至少是个可用的,又伶俐,也不怵,很好! 莫瑾言这厢倒是满意了,被玉簪数落一通的 王妈妈却脸色越来越沉。 原本就有些肥肉的脸一垮,王妈妈大早起来敷在面上的粉那是“刷刷”地往下落,嘴一瞥,竟露出几分委屈的样子来,低声道:“不是老婆子不守规矩,而是侯府......侯爷他......” “难道王妈妈把侯爷端出来,这礼法就能不顾了吗?”玉簪不依不饶,一副准备继续“讲理”的气势。 知道不是这王妈妈的错处,莫瑾言从轿窗伸出一只手,轻拍了拍轿厢,打断玉簪道:“王妈妈您既做不了主,我也不着急,就此等着便是。还请您跑一趟,向我未来的夫君通禀一声,再做回复吧。” 若玉珠落银盘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围人听莫瑾言又说话了,脸上都不禁露出舒服和愉悦的表情,好似忘了大家还在寒天地冻的室外待着,有种如沐春风的心情。 只是有些个心性浮躁的听了莫瑾言的妙音,脸颊上还犹带了几分红晕,暗想,有着如此美妙嗓音的新娘子,不知道容貌又会有多么美若天仙呢? 不理会外间众人的心思,端坐在轿子里的莫瑾言此刻倒是有几分悠闲。 诚然,突然发现自己咽气了,还重生在十三岁那年,是有些心绪起伏难以平静。 但前世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如流水推磨,早已练就了她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性子。 如今,瑾言心里跟明镜似得,就算她再活一遍,大不了也就那样,又不是没经历过,反正最坏的结果已经有了,还能如何? 所以自己不如以平常心来对待,说不定,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 新书上传,还请老朋友们继续支持,收藏推荐给点力。 如果是新朋友,收藏吧,天使君最在意收藏数了...真话... 第三章 怀古如壁 更新时间2014-3-1210:42:53字数:2644 在哈口气都是白雾的隆冬时节,作为媒婆子的王妈妈其实最不喜欢给人做媒。 但这次她接得是官媒生意,上头的主儿又是国母殿下南皇后,所以不得不大冷天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个“包子”走这趟亲。 本以为新郎不露面,新娘子又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可以很快完成活计然后揣着大红包在景宁侯府就着暖炉吃酒,却没想,连“下轿”这一个小小的迎亲步骤,都让她站在冷风里吹得浑身直颤。 “怎么,要我家小姐再说一遍,还是要给王妈妈您一个红封才能请动您?” 玉簪不过十八岁,却老练的紧,见王妈妈没动静,张嘴又是一句刀子般锋利的话刺了过去。 没办法,玉簪这股子泼辣劲儿也是在府里当差逼出来的,不然怎么可以从几十个小丫头中间被挑中,从小服侍着莫家唯一的嫡女长大呢! 这厢被玉簪数落两句,王妈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跺脚,挥了挥含着俗气香粉味儿的罗帕,扭头就往侯府小脚门儿提步而上,看样子,是请示主人家去了。 ...... “如今,若是没个新郎来踢轿门,新娘子肯定不会下来,这亲事也就成不了了。” 寻到侯府门口立着负责指挥下人们迎亲的陈管事低声说了几句,王妈妈脸色不太好,大脑袋一晃,斜插入鬓的一朵镶了宝石花的银鎏金的流苏簪子就跟着不住地打颤儿:“我说大管家,您就进去请示请示侯爷吧,哪怕遣个远房表兄表弟什么的来替替,也是个解决的法子啊。不然您看这一顶大红花轿并几十个送亲的挑夫和乐工都呆那儿,若是一时半刻还进不了门儿,咱们景宁侯府的脸可往哪儿搁都是一个‘丢’字哟!” 王妈妈也是个嘴快的,之前被莫瑾言突然开口的那把妙音嗓子所吸引,没来及和玉簪斗嘴。再说,玉簪就算有些不敬,却也句句占在了个“理”字上,等自己回过神来之后也知道无可辩驳,所以此时不顾眼前站得是侯府大管家陈柏,把刚受的一股闷气都系数撒在了对方身上。 被王妈妈数落的“老陈”今年已经五十六了,从南华倾老子当侯爷的时候就开始做管家,三十多年来,对南家忠心耿耿不说,对府里头这个“抱病”的少主子也有着足够了解。 心底颤了颤,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瞧见玉簪并三个仅有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片子 立在寒风中,俏脸被吹得已经有几分煞白,知道自家主子再怎么不乐意,但人家莫小姐可没错,现在这天还没亮透,夜露寒气正是往人身上钻的时候,小姑娘们的身板可受不得这样的煎熬,只得一咬牙,转身就甩开步子往府里跑去。 有些愣着看陈管家那副老骨头如此身手矫健,王妈妈揉了揉眼,觉得是错觉。 然后一想,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刚才的一番言辞起了作用,才令他幡然醒悟才忙不迭地去寻侯爷拿主意? 觉着或许是这个缘故,王妈妈过分圆润的脸上顿时焕发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来,然后心平气顺地迎着风回到花轿旁边,似乎早忘了刚刚从玉簪身上讨得没趣儿,低声对着花轿里的莫瑾言道:“新娘子请稍等,侯府管家进去请示了,想来不多久就会有回音儿。” 轿子遮风,莫瑾言坐在里面也不怕被寒风吹,但外面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却都是水葱儿似得小姑娘,可受不了这样大冷天一直原地等候。 想着,压低了声音,莫瑾言先招呼玉簪过来,让她给了王妈妈一个稍厚些的大红封,然后才吩咐道:“劳烦王妈妈和侯府交涉一下,给摆点儿火盆出来,大家伙儿都是讨口饭吃的,没必要为了走这一趟亲而受了寒。” 王妈妈接了银子,心下的不愉快更是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连连点头,而且想着她若能新娘子的旗号去讨要几个火盆,自己也能暖和些,就赶紧应了一声去和侯府的门房交涉。 景宁侯府门房的几个小厮不敢怠慢,很快就搬了几个烧得极旺的炭盆出来,不等莫瑾言吩咐,玉簪就十分老练地一一给了几个下人小红封打点一番。 如此,也亏得莫瑾言有先见之明,因为自打陈管家进了府内,约莫两柱香之后才见得他回来,若没有火盆取暖,别说小丫头片子们,就是身强力壮的挑夫此时也得齐齐挂着冰棍儿似的鼻涕虫。 这时候,飞快回来的陈柏身旁,还跟着一个生的十分俊朗的少年。 少年身量倒是与陈管家不相上下了,即高且瘦,看起来应该有十四五岁,却一脸稚气未脱,还有那掩不住的唇红齿白相貌姣好,若非头束玉冠,身着长袍,定要被人看成是个美貌的小姑娘。 “侯爷卧榻多年,染病已深,虽是大婚之日,却也不便露面,以免过了病气给新娘子,所以遣了堂弟南怀谷前来,替侯爷完成迎亲仪式,还请莫小姐见谅。” 陈柏喘着气说完这番话,伸手指了指侯府门前的花轿, 示意南怀谷赶紧下去,然后又对着一众犹聚在个个炭盆便取暖的挑夫和乐工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替亲的南小爷来了,赶紧啊,别误了吉时!” 于是,大家抬礼的抬礼,奏乐的奏乐,几十个人的迎亲队伍立刻就绪,侯府外又呈现出了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来。 当然,众人都动了,只有来替亲的南怀谷除外。 陈柏之前介绍他是南华倾的堂弟,着实是抬举了他的身份。因为南怀谷的父亲南无争,愿是老侯爷南无月的庶弟。早年就分了家,两家不算亲厚,最多逢年过节互相送送节礼,仅此而已,犹如远房。 且自老侯爷南无月去世,南华倾袭爵,他们家就与景宁侯府相交更是越发淡了。虽然是南家的旁支,可毕竟乃庶出二房,不如不沾这个亲带这个故若。 不是身为皇后的姑妈南婉容非要南怀谷暂时住进景宁侯府,他才不来凑这个趣儿呢,更不会成了南华倾的替亲! 还有,陈柏竟然要他去踢轿门,怎么踢,力道如何,都没有说清楚啊! “南小爷,您赶紧啊!” 看着南怀谷呆呆地没动,陈柏只得道了声“失礼”,伸手一带,就拉着他来到了轿门前。 踢就踢吧,当是踢蹴鞠好了。 南怀谷拢了拢衣领,觉得这府外的冷风简直像刀子似得,一大群人等着自己踢完轿门好进府,也就不耽误了,赶紧将衣袍一带,伸出穿着青色底儿绣竹叶滚边的羊皮靴子,“噔”地一声就往轿门上拽去。 说是轿门,这花轿其实用的油布加竹制横栏做了轿帘子做了遮挡而已,哪里经得住南怀谷这少年人的大力一踹,只听“哗啦”一声,轿帘子就直接被南怀谷踩到了脚下。 端坐在轿子里的莫瑾言被这有些过于大的动静给吓了一跳,本来已经半站起来的身子又惊地坐了回去。 而轿帘子被南怀谷给踩在了脚下,没了遮挡,一股夹带着寒气的冷风直灌而入,随着莫瑾言坐下去的动作,头上顶的喜帕就这样飞了起来。 没了盖头的掩饰,莫瑾言一张俏脸就毫无隐藏地映入了南怀谷充满好奇的黑眸里。 俏白的脸上虽然粉敷的有些厚,却掩不住肌肤的晶莹似玉,剔透红润。被开脸嬷嬷修得极细的柳眉到了末梢处微微上扬,与发髻正中心的美人尖恰好相合,勾勒出了一个饱满浑圆的桃心状前额,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顾盼间,神采涟涟的姿态像极了一朵盛 开的春桃。 加上一身鲜红的嫁衣在飞雪寒天中犹如一点红梅,更衬得莫瑾言一张小脸娇艳非常,直接让南怀谷有些看得痴了,脑中浮现出了一句诗词: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第四章 送入洞房 更新时间2014-3-1310:29:25字数:2927 几乎是同一时间,慌忙一抬眼,莫瑾言也看清楚了前来替景宁侯踢轿门的南怀谷。 一袭紫缎长袍,腰间系着一块碧玉坠儿,虽有些偏瘦,但更显身长玉立,围脖处一圈白狐镶毛领,托着一张有些阴柔的脸,眉眼细长,朱唇微丰......嗯,南家不愧是世代出皇后的鼎盛世家,连一个堂弟都如此俊俏,唇红齿白的,想来,自己那个夫君南华倾应该长得也不错! 意识到自己竟对着一个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起了旖旎之思,被一股夹着雪粒子的冷风一吹,莫瑾言一下就回了神,还算身手敏捷地先把喜帕扶正遮住了脸,然后才起身来,往轿门凑去,准备下轿:“对不起,妾身这就下轿。” “嫂嫂不用说对不起,是小弟唐突了,实在因为没踢过过轿门,以为都挺结实的。”南怀谷还没变声,所以嗓音清脆,也和个姑娘似得。 南怀谷的谦逊和气令莫瑾言心生几分好感,盖头落下的那一刻只对着他朗然地一笑,表示自己并未将他刚才的“失礼一脚”放在心上。 这个嫂嫂真好看......声音也好听......嗯,南华倾可不能辜负了她! 被莫瑾言温和的一笑所感染,南怀谷顿感亲近,见她出了花轿,十分自然地就上前托住了她的手腕。 “多谢。” 莫瑾言侧脸,略微道了谢,也不拒绝,就任由南怀谷扶着她一路跨火盆、过狮子门,然后进入了侯府的厅堂。 ...... 被南怀谷用大红的锦绸牵着,莫瑾言这一世拜堂,总算不是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礼,并非是景宁侯的意愿,但因为南家在大邑朝中地位特殊,所以前来恭贺的宾客倒是不少,都熙熙攘攘都挤在厅堂,一边观礼,一边低声议论着这场由皇后亲自下旨安排的婚礼。 抛开其他的不说,莫瑾言和南怀谷这一对儿,无论从年龄和身形上,都十分合配,一应礼制也均应对得当,好歹让这一场为了冲喜的婚礼变得正规严肃了不少。 和南怀谷拜过天地,莫瑾言知道南家如今除了皇后南婉容便没有了长辈,所以听见礼官高喊“二拜高堂”之时,抿了抿唇,却也跟着跪了在绣墩儿上,捧着旁边侍女地上的茶盏,只对着空荡荡的一对福寿雕花广椅做了个样子而已。 “夫 妻对拜——” 拜了天地,敬了茶,再夫妻对拜,对于莫瑾言来说,婚礼仪式就已经成了大半。 “礼成——送入洞房——” 礼官高声将拜堂流程的最后一步喊出来,周围顿时响起一连串恭贺声,还有门外大红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炸声,这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莫瑾言倒有些不太习惯。 记得前世里,整个侯府的前厅虽然围满了人,却是一派寂静,大抵是因为没人和她拜堂,那情形过分的有些尴尬,除了督仪的礼官按规矩念着文书外,其观礼之人都屏声静气。 莫瑾言估摸着,这次因为旁边还站了个南怀谷,此人虽然只是南家的二房子弟,但好歹也算是圆了礼,不至于出现有新娘没新郎那种古怪的局面。 所以礼毕之后,宾客们都十分配合地鼓掌道贺,目送着南怀谷牵着自己从大堂的侧门而去。 当然,作为代替新郎完成婚礼仪式的南怀谷不可能真的和莫瑾言“洞房”,在媒婆子和一众送嫁娘子,还有一堆观礼女眷的目光注视下,他牵着红绸那端的莫瑾言来到内院的月洞门边就止步了。 目送莫瑾言大红的背影被蜿蜒曲折的回廊所吞没,南怀谷略有失神。 按照俗礼,他这个替亲的,只能到这一步了,其后的喝合卺酒,结同心发,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而且作为南家的堂少爷,在侯爷南华倾抱恙无法出现的关键时候,南怀谷还得出面去前院应酬,陪前来观礼的客人们饮酒作乐。 不知道南华倾会不会露面呢? 他抱病多年,明知今日续弦娶亲也不现身,摆明了对这门婚事不乐意吧。 只可惜了新嫂嫂,那样静骨幽心的一个女子...... 各种想法交替浮现在脑中,南怀谷又往回看了一眼回廊尽头,两排大红绸结成的花儿被寒风吹得一颤一颤,脑中浮现出莫瑾言的一张俏脸,心绪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只得加快步子,看看去前厅喝下二两温酒之后会不会舒服些。 ...... 被送入洞房之后,莫瑾言独自端坐在喜床上,感觉身下硌得慌,伸手一摸,摸出一把枣子花生。 知道这是撒帐人在她进入洞房前布下的吉祥兆头,莫瑾言本来准备放下,可一大早除了吃掉两个半生不熟的饺子,自己熬了整天都水米未进,此时可觉得有些饿了。 反正南怀谷拜堂礼成之 后就留在外院应酬,这洞房里只她一个,丫鬟婆子们都按规矩守在房门外,暂时不会有旁人打扰。 想着,莫瑾言干脆撩开半截喜帕,先含了个枣子入口,觉得挺甜,又动手开始剥花生,准备把这一把吉祥果子都拿来裹腹。 并非莫瑾言胆大,而是她的确并非前世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十三岁小姑娘了,反正一时半会儿这洞房里不会来任何人,她又饿着肚子,不如先吃点什么垫着,再好好想想等会儿的事。 吃完一把吉祥果子,莫瑾言很熟练地用一方素帕裹了,悄悄塞到床底下,免得被人发现。 拍怕身上的果壳灰屑,莫瑾言拉下红盖头,又按照之前的姿势端正地坐好。 礼成了,自己如今已是景宁侯府正儿八经的夫人了,也是南华倾续弦的妻子了......然后呢? 想起前世,洞房花烛夜她可是独自坐过去的,等到窗外天麻麻亮了,坐得整个下身都没有了直觉,也没等到景宁侯来和自己圆房...... 对!圆房! 莫瑾言突然明白了过来。 作为冲喜的新娘子,她最大的任务就应该是令缠绵病榻的相公沾到喜气,然后帮他驱走病气,日渐痊愈。 可是,如果自己连嫁入侯府连未来夫君都见不着,又怎么能完成这个重任呢? 若她的嫁入,可以让景宁侯大病转好,那他就不会在自己嫁过来几个月后就病死了,自己也不用背上个“克夫”的名声,然后被困在侯府一方小院里守寡至死了。 思路逐渐清晰,但瑾言也知道,要圆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至少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喜房里头,根本不可能做到。 一对儿臂粗的红烛燃得正欢,“啪”地一声爆出个灯花,倒是将端坐在喜床上深思状的莫瑾言给唤回了神。 没有半分犹豫,莫瑾言直接站起身来,从喜塌走到了门边,轻叩门栏:“玉簪,你进来一下。” “是,夫人。” 莫瑾言完成拜堂的仪式,就不再是莫家小姐而是侯府的夫人了,玉簪机灵,改口也改得极快,门也应声而开:“您有什么吩咐么?” “让府里给备一桶热水吧,我要沐浴一下。” 莫瑾言半撂着喜帕,露出一双黑杏儿般晶亮的眼睛,对玉簪招了招手,示意她先关门,然后压低声音道:“趁我沐浴的时候,你去找到陈管家。问清楚侯爷今夜来不来。若 是身体实在抱恙,怕侯爷出了房间沾夜里的湿冷气儿,就不用劳动他的大驾了,我沐浴之后亲自过去......” 本想说自己亲自过去“圆房”,可话到嘴边,觉得有些不太矜持,莫瑾言改了口:“过去拜见一下侯爷,至少敬个茶,毕竟,咱们拜了堂,成了亲,就是夫妻了。” 玉簪听了,却觉得好奇:“夫人,听您的话,似乎确定侯爷不会过来似得?” “你觉得呢?” 莫瑾言语气稍低,不愿让门外头的其他人听见自己说话,柔柔的嗓音中说出的话却略带苦涩:“侯爷没来莫府迎亲,等我的花轿到了侯府门口,也没有半个主子来迎轿接新娘子。如果不是我以仪式不周全而拒绝下轿,那南小爷也不会临时被拉来替亲,和我一起拜天地。到了洞房这当口,难道侯爷就会巴巴来和我同榻而眠,鸳鸯合被?” 一边听,一边点头,玉簪觉得自家主子说的在理:“那夫人您候着,奴婢一定找到陈管家问个清楚明白,可不能让夫人您独守空房,受这等天大的委屈。” 莫瑾言点头,将喜帕拉下来:“你去吧,动静不要太大,若是侯爷不来,我便亲自去拜见,既成夫妻,这一夜好歹也该打声招呼我才能睡得踏实。” 玉簪领了吩咐,心里有底,出了婚房顺手将屋门又紧闭上。 第五章 主动出击 更新时间2014-3-1410:45:04字数:2647 走在侯府曲折迂回的内院里,一路上仔细地回想,玉簪总觉得自家小姐从抬出莫家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玉簪也说不上来。 只是她从小伺候莫瑾言,对这个主子的脾性也是摸得极熟悉。 原本莫瑾言在府里是个什么事儿都懒得过问,整天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弹琴画画。 哪怕她十三岁才刚刚初潮及竿,没来得及憧憬将来嫁人的美事儿,就被皇后一个懿旨给定下了终生,莫瑾言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玉簪犹记得,那时自家小姐听到自己要去冲喜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绣绷子,正在绣一对溪水的鸳鸯,作为将来的嫁妆。 没有愕然,没有哭闹,甚至连一抹委屈的神色都没有,她只是垂着头,继续绣着鸳鸯背上的羽毛,阵脚落下,细细密密,规规整整,毫无凌乱感,让人觉得她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嫁给谁,也不在乎自己未来的夫君。 可如今,自家小姐对侯爷竟然重视起来了,还遣了自己去问对方来不来“入洞房”! 嗯,虽然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但为了小姐的终生幸福,还是得厚着脸皮去打听打听才好呢! ...... 夜色笼罩下的景宁侯府后院十分清冷,但前院分明又传来阵阵喧嚣,一切似乎毫不相容,却又的的确确只有一墙之隔。 “夫人,热水备好了,只是您莫非现在就要沐浴更衣?” 那厢,玉簪四处寻找管家陈柏。这厢,侯府内院管事向姑姑已经备好了热水。 立在莫瑾言面前的这个向姑姑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六七岁,脑后梳着一个整齐的圆髻,别了两对蝶恋花的银簪子,一身缠枝暗红的夹棉袄子,看起来端庄秀丽,神情也大方温和,倒不像别的深宅大院里那种精明过头的仆妇。 前一世,莫瑾言对这个向姑姑的印象并不深,听见她和自己说话,只“嗯”了一声,然后解释道:“侯爷不是病着么,我一路从娘家过来,拜堂时也染了不少的鞭炮烟火气,加上脂粉味儿又厚,怕侯爷来了被呛着就不好了,所以想先洗洗干净再等着。” “夫人的声音真好听。” 向姑姑是第一次听见莫瑾言说话,略有惊讶,但很快稳住了心神,暗暗感叹了一句,赶紧又道:“对了,夫人的贴 身丫鬟说是有事儿去寻陈管家商量,如今身边没合适的伺候,您需要把另外三个小丫头招来吗?” 莫瑾言许了:“劳烦向姑姑让紫菀、锦葵、绿萝都进屋服侍我吧,这嫁衣层层按规矩,没圆房之前就不能脱,所以等会儿沐浴完了之后还得再穿上,可不是我一人能弄服帖的。” “奴婢这就去。” 退下的时候,向姑姑刻意又看了一眼坐在喜榻上的莫瑾言,只觉得这个新夫人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性子沉着有主张,看来莫家虽然是商贾之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却也是也不俗,倒配得上咱侯府的体面。 只可惜......侯爷那样...... 心中略感遗憾,向姑姑收住情绪,招手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将其三个婢女叫了进来。 随着向姑姑退下,紫菀三个很快就进了屋。 没了外人在场,莫瑾言直接将大红的盖头取下来,然看向了三个有些怯怯的小姑娘。 紫菀稍大些,身量也高些,穿着浅紫的衣裳,眉眼素净,却不失秀丽,且骨子里透出来几分倔强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锦葵比紫菀矮些,岁数也小了几个月的样子,穿着一身浅水红的衣裳,看起来俏丽活泼,十分讨喜,像是个性情豁达的。 绿萝是三人中最小的,身量也最矮,略有些偏胖,穿着浅碧色的衣裳,脸上却粉嘟嘟的,活脱脱像一个大仙桃儿,水灵可爱,但一圆瞪的杏眼却四处打望着,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忌讳。 三个小姑娘各有姿色,却都面相单纯,感觉应该没什么心机。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或焦虑或懵懂的神色,不如玉簪那样一门心思只在自己这个主子身上罢了。 莫瑾言知道她们前几个月还在自家屋里无忧无虑的生活着,虽不是锦衣玉食,却有爹娘疼爱。如今跟着自己嫁过来,不但低人一等,还得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不熟练也是肯定的,胆怯也是必然的。 但这嫁衣从云肩到贴身的小衣足有九层,必须得让小丫头们帮忙,而且头上的凤冠又重又麻烦,自己更没办法取下来,必须得假手他人。 所以莫瑾言语气放得异常柔软,轻声道:“你们被送到莫家后,都接受过一些训练,先帮我把头冠卸了,再把嫁衣褪了,沐浴的时候也不用你们伺候,等会儿我起来后,再帮我把凤冠带上衣裳穿好,你们可明白?” “是,夫人。” 紫菀和锦葵年纪要大些 ,齐齐福礼示意自己明白。 “唔,是的,夫人!”绿萝最小,懵懂间听得莫瑾言吩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慢半拍才点点头。 莫瑾言见她实在稚嫩,想着有两个丫头帮忙就足够了,便遣了她去门边:“绿萝,你在门口候着,若是玉簪回来,领了她赶紧来见我。” 守门这活计简单,绿萝抿嘴一笑,赶紧就乖乖去了。 紫菀和锦葵虽然有些笨手笨脚,却分工明确,先替莫瑾言卸下了头上凤冠,然后才开始层层脱去嫁衣,而且每脱掉一层,紫菀就让锦葵叠好放置在喜榻上,免得等会儿主子再穿上时就皱了。 剩了一层中衣和贴身的里衣,莫瑾言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跟来,就自顾进入了正房的隔间。 将身子完全没入水桶中,莫瑾言伸手捞起两片茉莉花瓣儿,心底暗叹侯府奢靡。这明明是盛夏时节的花,没想到深冬都还能看到,还舍得往洗澡水里加。 看来这个向姑姑是个细心的,也是个体贴的,而且水里似乎还有股子檀香味儿,又安神,又能松乏筋骨,着实舒服的紧。 仅仅闭目休息了小半晌,莫瑾言就听得外头门响,知是玉簪回来了,睁开眼,果然眼前一花,玉簪就已经进了这隔间。 “夫人,奴婢问清楚了。” 玉簪怕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冲到主子,伸手上下拍拍袄子这才凑到浴桶边上,俏脸上两团红晕,说话间微微喘着气,一看就是一路疾行回来的。 “陈管家虽然闪烁其词,但奴婢也不是傻子。”玉簪说话语速有些快,却也是性子使然:“他说侯爷贵体抱恙,一直在西苑书房养着,平日里也不出房门一步,怕这大寒天让沉疾加重。然后奴婢就问,西苑在哪儿,如果侯爷不方便,我们夫人就亲自前往拜见,那陈管家却说,西苑一直是侯府禁地,若无侯爷首肯,连洒扫的下人都沾不到边。而且从正房往西苑去还得经过一个偌大的朝露湖,只得一条水上栈道可行,不但寒气逼人,湿气也重,怕夫人沾了夜露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所以......” “替我更衣,咱们去西苑!” 不等玉簪说完,莫瑾言就已经做了决定,“哗啦”一声从木桶里起来。 玉簪是从小伺候莫瑾言的,见她起身,赶紧拉过旁边脚凳上放着的白色巾布,三下五除二地就伺候着主子擦干了身子,然后熟练地捞起中衣和里衣为其穿妥当了。 待莫瑾言走到外间 ,玉簪又招呼这紫菀和锦葵将层层嫁衣重新给穿在了主子,然后取了凤冠正准备往莫瑾言头上戴去,却被阻止了。 “凤冠太沉,而且外面还要罩上喜帕才算周全,实在不便。内院没有外男进入,就不需要了。再说,虽不是黑灯瞎火,我盖了喜帕也不方便行路,走吧,不耽误了。”莫瑾言语气沉着,说着使了个眼色,玉簪就懂事儿地上前一把将婚房的屋门给拉开了。 第六章 不请自来 更新时间2014-3-1516:42:13字数:2919 门一开,一抹红艳艳衣裙被夜风吹起,和那挂在屋梁上的红绸花一样,立刻被覆上了层层冷霜。 喜房外,除了向姑姑,还有三五个丫鬟婆子一并值守,见着新娘子竟然出来了,“哗啦啦”跪了一地,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齐齐喊着:“见过夫人!” 还是向姑姑反应快,行了礼忙起身,曲腰问道:“更深露重,夫人您若是有什么吩咐,您让身边的丫头知会奴婢等一声就行了。再者,您刚刚沐浴完毕,这出了屋子,万一受风寒就不好了,您还是赶紧进屋去吧。” 莫瑾言等她说完,就直接开口道:“向姑姑,您掌了行灯带个路,我要去一趟西苑。” 早听说新夫人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悦耳,但这时候,一群仆妇却没心思去仔细聆听,只因为在她口中,竟说出了“西苑”这两个字。 “这......” 向姑姑猛地一抬眼,本想再说两句什么,却看到莫瑾言一双眸子含着几分冷意,话到嘴边,赶紧一变:“西苑路远,又是寒冬深夜,夫人您若是要见侯爷,不如等明日一早吧。” “这么说来,你早知道今夜侯爷不会来这里了?” 莫瑾言这副十三岁的身子里头可是个三十岁的灵魂,一下就捕捉到了向姑姑话中的破绽。 语气微凉,抬手抚了抚额,莫谨言的声音没了原本的轻缓柔软,冷冷道:“你若是不愿意领路,那我自会着玉簪一路问过去。” 向姑姑哪敢让莫瑾言自个儿乱跑,且不说侯爷今夜根本不会来这件事儿只有她和陈管家才晓得,其余下人,就算猜到了,也只能按下在心里嘀咕而已。若是让这新夫人被下人们看笑话,那侯府的脸就更没地儿搁了。 想到此,向姑姑脸色一缓,赶忙笑着弓起身子做了个“有请”的姿势:“侯爷素来不喜下人太多,所以一到酉时末就会遣尽闲杂仆役,只留两个贴身侍从伺候。加上今夜又是喜宴,下人们都去前头帮忙了,玉簪姑娘是问不出路来的。还是让奴婢来带路吧,只是请夫人小心,夜里地上湿冷路滑......” 一边说,向姑姑一边使眼色,周围的丫鬟仆妇该点灯的点灯,该填暖手炉的也赶紧填了奉到莫瑾言的面前,还有该悄悄去往西苑报信的很快隐了身子匆匆而去。 没费什么力气就出了婚房,莫瑾言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要见到正主了,莫瑾言觉得这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即便寒风向刀子似得吹到脸上,她也不觉得冷,更没有觉得疼,只埋了埋头,将领口拉紧,抱着热乎乎的暖手炉便步阔身扬地直往西苑而去了。 ...... 景宁侯府,西苑。 深冬的夜晚虽然寒气逼人,烈风凛凛,却是月色皎洁,星辉醉人。 只不过偌大的庭院中仅有两株腊梅,一台白玉石桌并两个石凳,看起来清冷静素地有些过分了。 偶尔“啪”地一生,枝头被积雪压断发出脆响,回荡在着幽幽湖岸之边,更显出此处的空落冷寂。 “主子,新夫人已经由朝露湖而来,您是见,还是不见?” 陈柏垂首而立,耳畔的白霜被昏黄的烛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看起来那样老练沉稳的一个人,此时却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语气更是恭敬无比,心底像是打着响鼓似得,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你办的好差事......” 懒懒地声音从屋角响起,略显低沉,又含着几分黯哑,正是这侯府的正主,景宁侯,南华倾。 “小的也没想到新夫人年纪不大,却是个有主意的,她执意要来拜见您......顺的是天地常伦之礼,小人们无从阻拦,还请侯爷见谅。” 回话间,陈柏想起莫瑾言那张如新月般的脸,宛若一弯银钩,让人无论怎么看,都也有种看不分明的感觉。还有她细弱的身子,矮矮的,哪怕是穿了层层嫁衣也不显得臃肿,反而窈窕得犹如一弯折柳。 且她小小年纪,却说话做事没有半分破绽,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是侯爷明媒正娶的新夫人了,作为妻子的,要来和自己的夫君见一面,向姑姑确确实实不敢阻拦半分,与自己这外院管家更没有半分干系,真真是冤枉得很啊。 看着陈柏一脸憋屈,挥挥衣袖,南华倾冷哼了一声,也不再为难,示意他退下:“罢了,等会儿她来了,你迎进来便是。另外,让拂云和浣古准备一下,我这病秧子可不能好端端的出现在她面前。” ...... 一路经朝露湖的木栈而来,莫瑾言只觉得手脚都已经冻得僵了,呼吸间,从木板间隙浮起的阵阵水汽如冰钻似得经由鼻息进入体内,就算把暖手炉抱得再紧,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玉簪扶着莫瑾言,感 觉到自家主子的身子略有些发抖,知道肯定是受了冻,忙开口问一旁提着行灯的向姑姑:“这西苑到底还有多远?” “快了,走完这朝露湖的湖面栈道就是。” 向姑姑也冷得牙齿打架,一说话,寒气更是往喉咙里钻,差些被呛着:“只不过这朝露湖忒大了些,单是木栈道就有半里路,夫人您受累了。” “嗯。”莫瑾言抬眼望去,果然已经见得不远处有了点点隐约的灯火,知道就快到了,原本有些慢下来的步子又快了起来,只想早些从离开这寒气直冒的湖面。 ...... 等走完栈道,越过了身后的朝露湖,莫瑾言才发现,这所谓的西苑,竟是一个连接丘陵的半岛。 前有湖水,后有密林,无需围栏高墙,自成一片天地。 莫瑾言就着向姑姑手里的行灯前方四下一看,皎洁明亮的月色下,只一间独丁丁的青瓦房,六扇雕花排门紧闭着,极淡的暖黄火光从窗棂间隙中透出来。 除了前院两株被白雪压枝的腊梅,幽香四溢,这西苑的前庭便再无其他植物,中间一条白石子儿铺就的小径蜿蜒而去,两边则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像是一个冬季都无人清扫过。 月色清冷,烛火低暗,虽看得并不真切,但莫瑾言总觉得此处过于零落了些,与一路行来这侯府精致奢华的风格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见过夫人。” 一道青灰的身影闪过,正是从屋里推门而出的陈柏。 面对莫瑾言,陈柏十分恭敬,侧开身子,让出了洞开的房门:“夫人赶紧进屋吧,侯爷等着您呢。” 没有吃闭门羹,也没有任何预料中的阻拦,莫瑾言就这样提步迈进了屋中。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所嫁之人,景宁侯,南华倾。 黛绿底绣水龙云纹滚毛边的长袍只随意披在肩上,露出月牙白的薄绸缎子中衣,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就那样披散在脑后,衬得一双深眸也多了几分幽暗,更显得俊颜有些过分的清瘦。 若眼前斜躺在美人榻上的南华倾是个女子,莫瑾言还可以用“西子捧心,我见犹怜”这八个字来形容。 但偏偏,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两世所嫁之夫君,一个缠绵病榻,却正值盛年的男子。 苍白的容颜,苍白的唇色,甚至是露出衣袖的手指也是苍白而削尖,这样的南华倾,让莫瑾言心中一痛,油然而生一种怜悯之意。 “咳咳——” 南华倾两声咳嗽,总算令得莫瑾言回神,赶紧将外露的情绪收拢,然后端端正正地向着上首屈身一福:“妾身给侯爷请安了。” 听得莫瑾言出声,南华倾一成不变的表情多了一丝动容。 他没有料到,莫家的女儿不但长的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特别是她一本正经地自称“妾身”,与其十三岁的年纪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而更加格格不入的是,她一身鲜红嫁衣,脸上却不施粉黛,一头青丝绾成云髻,更没有半只钗环,仅双耳坠了一对龙眼大小的珍珠,颤微微地发出淡淡荧光,令她看起来有种熠熠轻灵之美...... 姐姐,你送了这样一个小美人过来,难道以为我就会妥协就范? 深眸一紧,南华倾收拢了对莫瑾言的任何情绪,只一个眼神看向了陈柏。 第七章 不能人道 更新时间2014-3-1615:36:34字数:2658 被南华倾一盯,陈柏立马会意,赶紧取了先前准备的鸳鸯福寿茶盏奉到莫瑾言的身前。 “侯爷身体抱恙,劳动夫人亲自来请安,实在是不该。夫人您要给侯爷敬茶,那就请赶紧吧,侯爷实在是需要休息了。”说着,陈柏别过了眼,不愿看向莫瑾言,只因为他知道,这个新夫人即将面对的处境,就连“艰难”二字也难以形容。 手中托着茶盏,莫瑾言眼底掠过一抹意外之色,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上方斜倚着的南华倾,却正好对上了他一双过分沉静的眸子。 如夜空中镶嵌了点点繁星,闪烁,却深邃难忘...... 这南华倾的目光和他病弱的外表似乎毫不相符,精明,隐忍,更仿佛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令得莫瑾言有种冲动,想要拨开那遮蔽皎月的层层乌障,只求一个明了。 而南华倾也没想到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子会这么肆意地打量自己,苍白的脸色生出一种厌恶的情绪来:“更深露重,夫人回去的时候小心些,本候就不送了。” 捕捉到了南华倾的不耐烦,莫瑾言才想起自己这一趟好不容易赶来是所为何事。但面对南华倾这张形容消瘦的脸,还有他气若游丝的神态,自己是在有些难以启齿。 “夫人......” 陈柏见莫瑾言还杵在原地不动,只觉得后背发凉,却不是因为寒夜太冷,而是怕再耽误下去,会惹怒南华倾,那他背后承受的就不止是这如刀般锋利的眼神,而是真正的刀子了。只得一咬牙上前搀扶起莫瑾言,将“请”她出去。 “放肆!” 轻轻地一声斥责,莫瑾言已经自顾直起了身子,手中还端着已经冷透的茶盏,目光严肃地扫过了陈柏:“陈管家,你乃男仆,怎能轻易触碰主母,难道这侯府的规矩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就算侯爷抱恙,也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决定我的去留。” 这几句话说的言辞犀利,却合情合理,加上莫瑾言此时起伏不定的胸口和素脸上两团潮红,陈柏不敢妄动,直接就双膝跪地,口喊“夫人恕罪”,然后便不动了。 而陈柏这一跪,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寂之中。 上首的南华倾是意外加不解,而立在中央的莫瑾言是还在想改如何措辞,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愿”来。 ...... 屋里的气氛沉寂微妙,屋外,却同样显得有些古怪。 当时莫瑾言进屋,向姑姑和玉簪被陈柏拦在了外面。此时听到里头动静颇大,两人双目一对,前者疑惑不解,后者却心急如焚,巴不得直接踢开门就冲进去看个究竟。 似乎看出了玉簪的焦灼,向姑姑伸手将她拉住,低声道:“侯爷不会对夫人怎么样的,你若冒失冲进去,不但护不了主,还会给夫人丢脸,姑娘你冷静些!” 玉簪明白道理,心动,身子却没动,竖起耳朵一听,似乎里面没了动静,这才往后退了半步,深吸两口寒夜冷气,企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后犹豫着看了看向姑姑,用着极小的声音突然问:“侯爷到底是什么病?” 向姑姑脸色一变,伸手将玉簪的肩头按住,却什么话也没说,只缓缓地摇了摇头,但神情中的凝重和严肃,却被窗棂间隙散发出的暖光照得异常清晰,看在玉簪眼里,便不敢再多问了。 ...... 书房中,上首斜倚而坐的南华倾抚了抚额,看到陈柏一副“怕事”的样子,只得开口道:“陈管家,你自己下去领二十个嘴巴子,别再碍夫人的眼了。” 伏地的陈柏一听,心里立马松了口气。哪怕是自掌二十大嘴,也比里外不是人地夹在中间好,赶紧就这样半屈着身子就悄然退到了门边,然后一开门就闪身而出。 至此,屋中就只剩下了莫瑾言和南华倾。 这西苑的书房极大,为了取暖,在四角和中央都放置了炭盆,里头丢了些陈皮橘干,随着热气四散,氤氲出淡淡的橘香。 偌大的屋子左右两边是齐顶高的书架,当中则是一个巨大的檀木书案,上面一张丈二宣纸平铺着,像是画到一半,几只毛笔都停在砚台边,有丝丝墨香溢出。 南华倾所在的位置正好在书案前方,他倚靠的美人榻边是一个高脚圆凳,上面没有放置任何花盆,只是圆肚青瓷花瓶中养着束鲜折的腊梅,冷香扑鼻。 橘香、墨香、梅香,将这屋子渲染地一室如春,温暖芬芳。 只不过屋中虽然暖香阵阵,却仅仅在书案上点了一支三指粗的红烛,忽明忽暗间,将南华倾的脸色勾勒出一抹冷意来。 深吸了口气,含香的暖意好歹让莫瑾言渐渐沉下了心来,情绪也趋于平稳。 她有意怒斥陈柏,就是想要南华倾赶走此他。如今屋中没了旁人,莫瑾言才抿了抿唇,然后张口道 :“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自古以来,夫妻之道都是人伦之根本,妾身已经嫁入南家,成为了侯爷的续弦夫人,又身负冲喜之重任,所以......” 瑾言顿了顿,而南华倾没想到此女竟然连熹公的《易·系辞》都背得出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就从美人榻的靠背上直起了身子,似乎忘了自己“病弱”的状态。 “所以,妾身此番前来,是为了与侯爷圆房。” 没敢看南华倾,莫瑾言用了一堆大道理来铺垫,等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倒觉得自己是理直气壮的,所以连“圆房”二字脱口而出,都不带半分羞涩,然后长舒了口气。 只可惜上首的南华倾就没那么轻松了,面对一个十三岁的稚龄少女,竟开口要求和自己圆房,就算他性子再沉稳,此刻也禁不住被“惊”到了,目露错愕之色,然后很没有形象地直接跌回了美人榻的靠背上,丝丝乱发纠缠着,显得凌乱不堪。 发现南华倾夸张的反应,莫瑾言这厢只能强作镇静,然后略垂目,屏住呼吸,只等着对方开口。 还好鼻息之间清香零零,使得瑾言心绪柔缓,不会太过紧张。 南华倾却觉得很是头疼,本以为取个续弦的妻子只是小事儿,而且对方年纪又小,他只要称病不露面,随意敷衍一下就过去了。 却没想,这莫家小姐竟是个“一根筋”,见自己没出现,不但主动找到西苑来,竟然还好不知羞地要自荐枕席! 他虽然不算是个大善之人,却也不是禽兽。目光落在莫瑾言光洁的前额上,这个年仅十三岁的新娘子甚至还称不上是少女,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南华倾只得忍住心中的不耐,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病了吗?” “妾身知道,所以妾身嫁过来的首要任务就是给侯爷冲喜。” 莫瑾言说着,缓缓抬眼,杏目被幽暗的烛光映得璀璨如银:“但如果连侯爷的面都见不了,身也近不了,又何谈冲喜呢?” “所以,你专程过来西苑,就是要和本候圆房?”南华倾反问着,总觉得眼前的莫瑾言不像十三岁,反过来,三十岁还差不多,那目光,真真比自己还要沉稳半分。 “圆房”二字被反复提及,莫瑾言再自持,粉颊上也不自然地晕出了两团淡淡的绯色红晕,只“嗯”了一下,算是承认。 黛绿色的长袍衬得南华倾脸色愈加苍白,轻轻抬手,他实在无法 和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继续讨论“圆房”的话题,只得语气一沉:“对不起了,本候......因常年病榻在卧,所以......所以,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四个字一出口,南华倾就后悔了,因为他分明看到莫瑾言猛地一抬头,黑漆漆地眼眸中竟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怜悯,就像看一个街边乞讨的乞丐。 第八章 顽疾成迷 更新时间2014-3-1711:37:45字数:2344 “咳咳咳——” 南华倾并没有料到,来自莫瑾言眼中在怜悯竟会让自己感到后悔,顿时一连串咳嗽从口中发出,脸色也变得有些病态地潮红。 见状,瑾言心一揪,看着南华倾一张俊脸咳得都要变形了,下意识地提步而上,想要做些什么,哪怕能让他舒服一些也好。 胸中翻江倒海般,阵阵腥气上涌,有瞥见那莫瑾言似乎想要靠近自己,南华倾一手撑住扶椅,一手勉强抬起想要阻止,却引发胸口更为剧烈地一阵疼痛。 看得出南华倾对自己的抗拒,莫瑾言不知道该上前还是退后,脸上的脸色也不比南华倾好多少,愣在当中,生怕再进一步,南华倾就会被自己给“害”死! 使劲儿地吸了两口气,看到莫瑾言呆在那儿不知所措,南华倾总算顺过来了,虽然胸口任然起伏地厉害,但好歹不咳了,脸色也渐渐褪去了潮红。 “侯爷......” 仔细观察着南华倾,莫瑾言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踌躇间,却看到南华倾伸出手指,指着门口,十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拂云,浣古,本候的药!” 感觉两阵风从耳旁掠过,莫瑾言眼前一花,凭空就看到不知道从哪儿突然钻出了两个灰衣人,一左一右地从她身边纵过去,立马就扶住了“瘫”在美人榻上的南华倾。 这两人年纪一般大,都是二十三四的模样,眉眼间有些类似,像是兄弟。他们均是一身灰色衣袍,面对南华倾“发病”,手脚十分麻利,一个掏出白瓷药瓶,一个顺手操起一盅茶,齐齐捧在了南华倾在面前。 赶紧接了自药瓶中倒出的一枚指尖大小的殷红药丸服下,再饮了慢慢一打盅温水,南华倾这才闭目靠向椅背,呼吸亦逐渐平稳了起来。 捂住唇,莫瑾言还来不及细想这两人是否一直藏在屋里,又是否听到了自己和南华倾的对话,目光落在表情痛苦的景宁侯身上,只觉得,完了,完了,这一世,恐怕这“克夫”的名声还得落在她的身上。 不然,怎么她一靠近南华倾,对方就”要死要活“的呢? 正在莫瑾言脑子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正是刚刚才自己掌了自己的嘴,脸上稍显红肿的陈柏。 他看到南华倾闭目躺在美人榻上,吓得老脸发青,赶紧两三步上 前,越过了莫瑾言,来到塌边半跪着:“侯爷,您无碍吧。” 仍旧闭目的南华倾只抬了抬手,便没了其他。 陈柏会意,神色一凛:“老奴这就让拂云赶紧去请沈太医。” 站在南华倾两侧的灰衣人,其中一个听到陈柏提到自己的名字,无需更多的吩咐,只见又是一道灰影闪过,人就不见了踪影。留下的浣古也没有闲着,伸手在南华倾的胸口轻轻向下按压,似乎在替主子顺气。 此时,像是才发现莫瑾言还没走,陈管家一拍头,忙不迭地道:“夫人,侯爷的病见不得风,受不得凉,更熬不住多思忧心。今日大喜,又见了夫人,加上天色已晚还没能歇息,想是累了才突然发病。沈太医是皇后娘娘吩咐常驻侯府的御医,很快就能赶过来,夫人不用担心,还是请您先回正房吧。” 不能见风受凉,更熬不住多思忧心...... 闻言,莫瑾言的目光落在南华倾紧闭双目的脸上,那苍白的脸色哪怕被暖黄的烛火照映着,也透出丝丝寒气来,若非鼻息间还有呼吸吞吐,真要让人以为那是一个纸糊的人偶! 看着看着,瑾言一口玉牙几乎咬碎了,她就怕是因为自己贸然来这一趟,才让南华倾发病的,因为这样,岂不正好证实了自己“克夫”之命吗。 咬咬唇,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瑾言此刻却已经内疚害怕地再在说不出任何东西来,只得迈着有发麻的身子和手脚,扭头,转身,然后渡步出了屋子。 就在莫瑾言鲜红的身影被屋门遮掩的那一刻,南华倾突然睁开了眼。 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地温度,哪怕是莫瑾言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犹在脑中盘旋,南华倾也只是厌恶地甩甩头,不愿再多想。 “侯爷,您......” 哆嗦着,陈柏大胆问了一句,却看到南华倾一记锋利的刀子眼刺过来,吓得他赶紧低头,不敢再问,只道:“小人以后绝对不会让新夫人靠近西苑半步,再有类似事情发生,小人就一头扎进朝露湖,喂了侯爷的鱼儿。” 再次闭上眼,南华倾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多说一句。 ...... 随着莫瑾言跨步而出,门外守着的玉簪已经将准备好的厚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然后向姑姑也适时地递上一个刚填好的手炉让她暖着。 想要回头再看看,却发现书房的门已经关上了,瑾言眉头紧蹙,心头的不安一波紧过一 波,目光刻在门上,仿佛那透出微光的门后才是生门,而自己所占的地方只是一个死门。 到底,南华倾的病情有多严重,在见到他之前,莫瑾言都不敢去猜测。可从刚刚的情形来看,南华倾的病,发的又急又凶,哪里像是拖了五年的痼疾,沉疾呢? 前一世,在自己嫁过来半年左右,南华倾就“去了”。可见,他已经是走在了生命的最后阶段,这病,也即将把他的生气耗尽了。 重生,莫瑾言只觉得自己太过天真,竟以为只要圆房冲喜,就可以救他一命。 种种重生后赖以支撑的信念突然就这样坍塌了,莫瑾言的脸上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真的没有办法寻求一线生机吗? 哀莫大于心死,瑾言突想着,不如放弃算了,反正身在侯府,不愁吃穿,虽然孤独寂寥,却也清净安逸...... 眼眸中,死灰般的沉寂,瑾言抬手一抹泪,才发现自己竟哭了。 夜风一过,瑾言只觉得手心仿佛被刺入了一根冰针,微微发疼,却在眼泪被风吹散之后,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是啊,自己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见过南华倾之后,却变得软弱了呢? 活了三十年,虽没有见识过什么,但从嫁过来之后就开始诵经念佛,人生的道理,莫瑾言却明白的不少。 如果自己真的放弃了,不再去争取,那她重生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天爷安排自己重活一次,难道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 不! 一定不是这样的! “呷——呷——” 幽冷清寂的庭院中,竟有阵阵寒鸦发出的叫声,一掠而过,颇为惊心。 心念的转变,几乎只在瞬息间,瑾言做出了决定之后,脸上又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气。 不管这一世和前一生是否还是一模一样,但至少,自己不能放弃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微小到只有一个缝隙,她也要想尽办法从缝隙中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而非前世那样,抱憾而死。 第九章 非生即死 更新时间2014-3-1811:09:37字数:3160 玉簪和向姑姑一直在外面守着,刚刚陈柏夺门而进,虽是片刻间屋门就被掩上了,但随着莫瑾言有些失魂落魄地出来,两人都大概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身为奴婢,主人家的事儿无论大小,他们也没有资格过问,所以两人都埋头垂目,哪怕心里一千个疑问一万个打鼓,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多嘴,只在莫瑾言走出来之后,一个赶紧上前扶着,一个提了行灯在侧,准备就此从西苑离开。 感觉到玉簪扶着自己,莫瑾言使劲儿将她反手捉住,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站稳。 只是莫瑾言的步子刚踏上朝露湖的木栈,就看到迎面而来一个身影。 月光将此人一身墨色长袍渲染出一层淡淡的银霜,浮光掠影般,却恰好模糊了他的一张脸,让人看不清五官。 只觉得一阵药香随着此人的靠近而钻入鼻息,瑾言就立刻猜到了他是谁,忙退后几步,让开了木栈连接西苑浮岛的阶梯。 走过莫瑾言身边的时候,此人略停顿了一下,许是看出了她一身嫁衣,埋头行了一礼,朗声道了句“见过夫人”,然后也没有驻步,径直往书房而去。 向姑姑自是认识来人的,扭头看着闪身进入书房的那个墨色身影,她脱口而出,语气有些惊惶:“沈太医来了......” 被向姑姑的反应所吸引,莫瑾言对这个沈太医很有些好奇,遂看向玉簪,示意她趁机询问打听。 “沈太医?” 玉簪接到主子眼神吩咐,忙开口问:“太医应该都是宫里的御医吧?怎么会这么快就赶到此处来给侯爷看病?” “夫人,咱们边走边说吧。” 向姑姑知道既然莫瑾言见了侯爷的面,又遇上侯爷发病,以及沈太医来急诊,那有些事情就不能一瞒到底,必须说些什么来安抚着才行。 提了行灯在侧,向姑姑示意莫瑾言先走,她才靠后半步紧跟:“沈太医年纪轻轻,却医术高明,最善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也是皇后娘娘派到侯府专门给侯爷治病的御医。平日里,沈太医就住在朝露湖边的清岚斋,若是侯爷发病,他也能及时赶到,不会耽误了病情,再者......” 不等向姑姑说完,莫瑾言就直接插话问:“这么说,侯爷的病症并非单一的某种痼疾,而是疑难杂症?” 莫瑾言如玉珠 落银盘的声音回荡在深夜的朝露湖上,听得向姑姑深深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语气也更加低沉了:“当年,因为蕴玉小姐突然离世,我们侯爷十分伤心,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日日忧思,怀念已故的未婚妻子,加上饮食不进,很快就卧床抱病了。一开始,的确只是小疾,但不知为何,上至太医院的御医,下至民间各色有名的大夫都没法将侯爷调理好,一拖再拖,往后,就是药石无灵了。” “难道以举国之医力,都不能治好侯爷吗?” 面对侯府新夫人质疑,向姑姑没办法像警告玉簪那样靠吓唬给蒙过去,只能婉转地道:“夫人,侯爷为什么生病,满京城都知道原因,所以说说无妨。但这四五年过去了,侯爷为何还未能痊愈,这就非奴婢等下人可以议论的。而且,皇后娘娘曾下过封口令,任何人要是把景宁侯的病症或病情泄露出去,就直接打发给人牙子卖了。所以......奴婢斗胆,请夫人先不要慌着打听,暂时也不要过问侯爷的病,这也是为您自己好。而且,有沈太医在,至少,咱们侯府不会没了主人。” 向姑姑这最后一句话有些大胆,言下之意,南华倾这些年没死,都靠着沈太医,听得莫瑾言一愣,步子一停,仔细看着她的侧脸。 在行灯的微弱光线下,向姑姑显得严肃莫名,莫瑾言就知道,南华倾染病这件事绝对不是表面上看那样简单的。 至少在她亲眼看来,南华倾这样严重的情况,根本连半年也拖不过吧。 不过一如向姑姑所说,想要在侯府下人们身上找到答案,恐怕也是决计不可能的了。但是自己必须要弄清楚南华倾的病是怎么回事儿,不然,她这一世算是再次白活了! 思虑至此,莫瑾言这才颔首点了点头,收起疑惑之色,只道:“我知道了,多谢向姑姑提醒。” 说完,三人便是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内院正房。 向姑姑也是个细心的,早已提前让下人备好了姜汤,嘱咐玉簪服侍莫瑾言用过就早些歇息,然后主动退下,只留了个婆子守在正房的院门口,没有过多的打扰。 “梆——梆——梆” 用完姜汤,梳洗完毕,听着侯府中回荡着打更的响声,莫瑾言才惊觉,此时已是三更天了。 玉簪在安排三个小丫鬟住进院子里的偏房,此刻莫瑾言独自在屋中,眼看红烛滴泪,已经快要燃尽,心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独守洞房 花烛夜了,第二次,似乎比起第一次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心情,多了些慌乱,更多了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而更声阵阵,愈加让她觉得心慌,眉间不自主地就浮起了一抹郁色。 特别是南华倾拒绝与她洞房的理由,竟是“不能人道”,这让活了三十多年重生的老姑娘莫瑾言有些语凝。 他到底是因为病重无法与我圆房,还是真的不能人道呢? 看起来两者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不能同房,但对于莫瑾言来说,这可是个大问题! 说实话,对于南华倾,莫瑾言有的只是怜悯,却无丝毫情义可言。嫁过来冲喜,早有思想准备对方会一命呜呼。但病重的夫君至少能带给自己受孕的机会,可若真的是南华倾不能人道,那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莫瑾言不是大夫,更不通药理,她想不明白,自己转生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在她看来,自己唯一的生路,除了南华倾不死之外,就只有身上怀了南家的种,才可能避免前世那样的结果。 病情......到底,南华倾是什么病...... 轻轻叩门,没听到回答,玉簪便做主自己开门进了屋子,却一眼看到莫瑾言托腮注视着红烛,脸色阴郁晦暗,哪一点像刚刚嫁人的新娘子呢? 心中酸楚难耐,玉簪却不愿意在莫瑾言面前表露,免得徒增伤悲的气氛,只扬起了眉梢,一边迎过去,一边轻声说道:“夫人,奴婢已经安顿好紫菀她们三个了。毕竟年纪都还小,就让她们挤了住的一间屋。” 说话间,玉簪又贴心地替莫瑾言斟了杯温热的水递上,柔声道:“夫人,向姑姑也说了,那沈太医是皇后亲自指派的御医,肯定会治好侯爷的,您就别太担心了!” 其实这些话玉簪本不愿再提,无奈自朝露湖归来,莫瑾言就一直沉默着,这个时候该上床歇息了,却还一言不发神情低落地犹自望着一对双喜红烛发呆,听了自己说话,也是愣愣的没有半分回应。 可怜自家小姐才十三岁,就要面对这样的难题......玉簪心疼莫瑾言,知道她是担心侯爷的病,想来想去,也只能劝慰两句:“向姑姑说,沈太医虽然年轻,但医术高明,专治疑难杂症的。” “疑难杂症。”借着玉簪的话,莫瑾言终于开了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明显的疲惫:“......玉簪,你说侯爷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玉簪却反问:“夫人您 是见过侯爷的,他看起来如何?” “他脸色很苍白,苍白到让我不敢直视。然后,他发病......我也说不上来,仿佛无法呼吸,只捂住胸口,像是要晕过去似的......” 仔细回想着在西苑书房的一幕幕,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令她感觉不太真实,但莫瑾言还是觉得莫名有些心惊。 一边想,瑾言一边轻轻摇头:“不行,我是嫁过来冲喜的,若是连夫君到底什么病都不知道,何谈冲喜一说!” 玉簪见着主子如此,语气里也充满了无奈:“夫人,向姑姑不是说了么,皇后亲自下懿旨,不许府里的下人议论侯爷的病,就算奴婢想打听清楚,恐怕也找不到人问呢。” 话虽如此,但玉簪是个忠仆,一门心思都在自家主子身上,眼珠子一转,倒也有了主意:“或许咱们可以找外面的名医问问,看是什么病会和侯爷的症状一样。若是夫人同意,找到机会奴婢就出府一趟,寻个稳妥的大夫打听打听。” “若是去外面打听,恐怕早晚都会被察觉,到时候累得你违背皇后懿旨,万一被宫里降罪就不好了。这样吧,三日回门,等到那天,我自有计划。” 莫瑾言毕竟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了,前世十六年的独居,心境的沉淀,也让她的心智更为清灵,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法子,虽不成熟,想想,却也只能如此了。 且不知为何,瑾言自西苑归来,脑中一直挥不去一个影子,却并非是夫君南华倾,而是那个只见身影未见其面的沈太医。 而鼻息间,那西苑书房中的橘香、墨香、梅香仍旧氤氲不去,甚至是来自沈太医身上的药香也犹存不散,令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看来,那个沈太医,应该才是南华倾病情的关键吧。 第十章 何谓同心 更新时间2014-3-1917:56:52字数:2978 梳着莫瑾言如瀑般垂至腰际的长发,玉簪迟迟没有动手为其绾发,只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桃叶连根,发亦如是。” 感觉到了玉簪的踟蹰,瑾言却语气带着几分豁达:“新婚女子第二天都会梳一个同心髻,以表示与夫君同心同德,合欢安顺,你就梳同心髻吧。” “可是夫人,侯爷他......” 玉簪虽然知道景宁侯是因为重病才让自己的主子独守空房,但她怎么也无法一如镜中的莫瑾言那样,心绪平静地仿佛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就梳个百合髻吧。”瑾言见玉簪仍旧迟疑不动,便道:“总归已经嫁做人妇,比不得之前做姑娘了,需得将长发挽起来。百合百合,百年好合,百合髻也是个好兆头的。” 玉簪忍住心头的酸楚,既然主子都能豁达地向前看,自己身为奴婢,又怎能再这副样子呢! 于是展颜露出一抹甜笑,玉簪点点头,手脚立刻变得利索起来,将莫瑾言一头长发扎到了脑顶,再分成数股往前后梳,最后将发脚掩藏起来,黑发便犹如百合盛开的花瓣,衬得莫瑾言一张素颜愈发的雍容秀丽起来。 “今天是我嫁过来的第二天,按理,应该拜见府中长辈。但侯爷的父母相继过世好几年了,只一个姐姐又是大邑朝的皇后,不可能入宫去面见,那就只见一下府中的人吧。你去通知向姑姑,就说巳时中刻的时候,让大家都到前厅,身为主母,也合该与下人们见见面的。” 见玉簪梳好发髻,瑾言随手从妆匣子里挑出一套碧玉雕宝蝉花样的头面首饰,自己一样样的别入发中,这才站起身来,穿上了一袭大红底绣双色梅花纹样滚黛青色边儿的对襟小袄,并一条柔绿色的褶裙,薄施粉黛,然后对镜整了整妆容:“紫菀她们三个,你先调教着吧,暂时不用安排什么,每日就做做女红功课便好。” “就算要用,她们三个也使不上劲儿的。都那样小的年纪,连自个儿都伺候不好,怎么伺候主子您呢。”玉簪透过镜面看向莫瑾言,屈膝福了福,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开口道:“夫人,您若是觉得人手不够,要不让向姑姑找两个得力的丫头到正房来?” “有你就行了。” 坐到桌前,瑾言看着热气腾腾的一锅猪肝粥,并三样小菜,倒也觉得饿了,伸手就准备自顾舀一碗热粥先润润口。 “主子您别动。”玉簪还在收拾梳妆桌上的一些零碎用具,看到莫瑾言竟自己动手盛饭,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前世里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十多年,瑾言倒是习惯了做这些日常琐事儿,却忘记现如今她可是刚刚出嫁的侯府夫人,怎么能自己动手呢,便假意伸手拿了一盏茶抿了小口:“猪肝粥你给我盛一碗就行了,其余的端去给紫菀她们三个吧。小姑娘家,来了陌生的地儿,怪可怜的。” “主子您心疼她们,就让她们先适应适应侯府的环境,再慢慢调教就是了。”玉簪熟练地布菜,嘴上也没闲着:“只不过啊,奴婢一个人伺候您自然没问题,可这偌大的侯府毕竟不是莫家,奴婢和主子您都不熟悉。不如趁着选丫头的机会,也可以看看府里的情况。您嫁过来就是主母了,很快也要开始管家,收两个府里的人在身边,也好有个眼线报。” “你说的对,等会儿我就让向姑姑安排。” 对于玉簪的伶俐周到,莫瑾言没有反对,想想找两个丫头到正房来伺候,也能侧面知道侯府之前的情况是怎样的。毕竟南华倾是那个样子,侯府里的用度也好,下人的安排也好,多半都没怎么亲自插手管理,只一个老管家陈柏前后照料,肯定会有些乱。 ...... 用过早饭,瑾言便来到了前院的厅堂。 端坐在首位之上,向姑姑和陈管家分列左右,以此往外,庭院内,立着侯府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奴仆。 丫鬟婆子由向姑姑一一领了来请安,家丁男仆则由陈柏引了来拜见,三十多个人,莫瑾言花了两盏茶的时间就看完了,随口问道:“景宁侯府里,就这么些个下人吗?是不是太少了点。” 陈柏忙上前答道:“夫人,老侯爷和老夫人过世之后,侯爷就遣散了一部分贴身伺候的老仆,给了他们安家费,让他们回去置田置地,也算告老还乡吧。再者,侯府虽大,主子却只得侯爷和夫人您两个,加上来做客的南小爷和沈太医,人手虽紧,却也算周转得过去。另外,侯爷喜欢清静,身边除了拂云和浣古两个贴身侍从,都不许人近身照顾,下人多了反而不好。再加上洒扫的,厨房的,门房的,花圃的,隆隆统统也就三四十个人。不过若是夫人觉得少了,小人明日就让人牙子送一批身家清白的小厮和丫头过来,让夫人挑吧。” “侯爷喜静,我就更没道理往府里选人了。” 瑾言摇摇头,对陈柏示意不用,再看了看向姑姑:“府 里的丫鬟中,哪两个机灵本分的,姑姑你给送来正房吧,我那儿倒是需要人手。毕竟紫菀她们三个年纪小了些,玉簪又是贴身的,忙不开。” “夫人,您觉得翠翘和舒眉如何?” 向姑姑立刻点了两个丫鬟的名字,那两人也极为乖巧,顺着就垂首来到了厅堂的中间,双双给莫瑾言跪下。 之前就对这两个丫鬟有些印象,莫瑾言此时再细看,那个叫翠翘的身量稍高,生的眉清目秀,应该是个机灵可用的。另一个叫舒眉的,则内敛许多,长相也敦厚温和,看起来让人放心。 趁着莫瑾言打量的间隙,向姑姑也忙不迭地介绍道:“翠翘和舒眉都是十六岁,两人四年前进的府,一个在花园里伺候暖房的花草,一个在厨房专司糕点一类的吃食,都是身家清白的穷人女儿,勤快本分,夫人可放心用。” “嗯,好的,今日过了就来正房吧。” 莫瑾言没什么好挑的,毕竟女仆就十来个,其中大半是二十岁以上的厨娘和粗使杂役的婆子,剩下五六个里头,又有一半是妇人,专司府中的女红一类,也就翠翘和舒眉合适一些。 “夫人,您现在是侯府主母,每日一早,小人和向姑姑会准时向您汇报府里的一些事务。”说着,陈柏上前来,十分恭敬地地上了一大串铜钥匙以及一个装有账本的樟木匣子:“另外,账房一直是小人在掌管,今天开始,就把钥匙交给您吧。” “玉簪,你收下吧。” 莫瑾言没有拒绝,直接让玉簪代收了,然后站起身来:“好了,耽误大家伙儿做正事,这就散了吧。你们只需谨记,对景宁侯府要忠心不二就可以,多做事,少说话,我虽是主母,却也只是刚嫁人的小姑娘,有什么不懂的,也要请各位帮衬着。” 说完,瑾言略微颔首,目光向下方三十多个下人一一扫过,这才准备离开前厅。 “恭送夫人。” 下人们也齐齐行礼,整齐划一,显出侯府的规矩非同一般。 “夫人!” 这个时候,却是外头负责留守值门的小厮匆匆而入,打断了大家:“夫人,宫里头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赏,正等在前头呢。” “快请吧。” 莫瑾言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合理的,毕竟皇后只有南华倾这个亲弟弟,对自己表示一下也是应该的。 坐回上首主位,不一会儿,先前通报的那个小厮就领着 一个身穿宫娥服饰的嬷嬷进了前厅。 “奴婢凤仪宫陈娟,见过夫人。” 这嬷嬷约莫二十七八岁,梳着宫里奴婢统一的圆髻,衣着亦是浅蓝底绣桃花纹样的常服,只是头上一套梅花金簪,显露出与普通宫女的不同之处来。 陈娟十分恭敬地朝着莫瑾言行了一礼,然后将手中的一方锦盒奉上:“皇后娘娘赐给夫人一套东珠头面首饰为新婚贺礼。并让奴婢转告夫人,她因为内宫事务繁忙,所以暂时不能抽空召见您,还请您务必以侍奉侯爷为要务,谨遵妇德,早日为南家后继香火。” “多谢娘娘,臣女会谨记娘娘的教诲。” 亲自从上位走下来接了锦盒,莫瑾言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再一想刚才陈娟最后的那句话,心也跟着沉了起来。 到底,南婉容知不知道她弟弟是个什么情况? 分明是她亲自下了旨,不让府中下人议论南华倾的病,瑾言以为,南婉容是知道南华倾病情的。可现在,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她又让陈娟传话,要自己早日为南家后继香火,这一前一后,根本就是矛盾的! 看来,一切的结症,都还是在南华倾的“病”上。越早弄清楚这一点,自己才能越早掌控自己的命运。 第十一章 三日回门 更新时间2014-3-2011:24:54字数:2904 腊月初七,是莫瑾言三日回门的日子。 景宁侯抱恙,自然无法随同莫瑾言回莫家,却备了一车厚礼,且安排了南怀谷这个南家二房的嫡子前往押送,也不算太过失礼。 在侯府待了三日,知道今日会回门,莫瑾言想起十多年不曾见过一面的家中亲人,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刻意着了件颜色鲜亮的妃色底绣凤尾纹样团花袄子,配上银红色的鱼鳞纹下裙,再挑了一对凤尾花的点翠簪子别在发髻两侧,略想了想,瑾言打开了皇后送的锦红妆匣,示意玉簪将当中那支衔珠凤钗给自己带上。 “主子,这一匣子东珠头面统共十六件,有华胜、簪、钗、梳篦、珠冠,另外还有项链和耳坠各两套。”玉簪一边戴,一边透过镜面看向莫瑾言,只觉得她发间中央的衔珠凤钗宝华流转,被闪得有些花了眼,“啧啧”叹道:“看这东珠,浑圆饱满,大小均匀,真真是难得之物呢。” “宫里的东西自不比坊间那样随便。”略施薄粉,再点了朱唇,穿戴好首饰衣裳,莫瑾言然后对镜一照,总算觉得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可心里,却沉甸甸的:“只是皇后赏赐的这些东西,是为了让我给南家后继香火,现在看来,我却是受之有愧的。” “主子,来日方长,您刚嫁过来才几天,别多想这些泄气的事儿。”玉簪过去扶了莫瑾言,不让她再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又道:“马车该备好了,咱们早些出发吧,免得老爷夫人久等。” “走吧,今日倒是个晴朗天。” 莫瑾言知道有些情绪止于此便好,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千万不能让爹娘跟着担心,所以扬起唇角,眉眼舒展地出了屋子。 没有带紫菀三个小的,更没要翠翘和舒眉跟着,身边只带了玉簪,在侯府仆妇的簇拥下,莫瑾言一路从内院出来,等迈步出了侯府大门,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门边的南怀谷。 “怀古见过嫂嫂。” 南怀谷看到莫瑾言,脸上便随即绽放出一抹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笑容,在冬日里显得温暖而灿烂,加之他今日也穿了一身丹砂色底滚金线卷草纹边儿的长袍,衬得其愈加意气风发,更令人一见,就会心生神清气爽的感觉。 笑着迎上去颔首还礼,莫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礼车上的大箱子小箱子,一旁相候的陈柏也赶紧递上了礼单:“禀夫人,按照礼制, 回门礼备有裘皮八张、蝴蝶锦十端、玉版带四围,连理鸳鸯纹样粉彩碟一套,另外还有南金十锭并如意珠十粒,您看可还需要添置什么?” “无需。” 点点头,莫瑾言听在耳里,暗想这些东西虽不算顶好,却不失礼数,无功无过,也就没有多说,只看着陈柏,略有犹豫,还是低声问:“侯爷他,身子可还好?” 三天了,除了那一夜在西苑的惊骇一瞥,莫瑾言没有再见过南华倾,甚至连西苑的半分消息也没有。所以今日见了陈柏,瑾言也免不了要过问两句南华倾的病情。 “多谢夫人挂念,有沈太医亲自照料,侯爷的病情已经趋稳。”陈柏话中滴水不漏,让莫瑾言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南怀谷听见两人说话,眉梢一挑:“怎么,嫂嫂您不知道华倾大哥去慈恩寺暂居了吗?” “侯爷出府了?” 莫瑾言一听,眉头微蹙。 身为侯府的夫人,虽然只嫁过来三天,连地皮还没踩热,消息不通也就算了。但南华倾这样不告而别,连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也不通知一声。而莫瑾言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陈柏和向姑姑一众下人也没个人来回禀,她的脸面该往哪儿放,莫家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放呢? 况且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南华倾不能同行就算了,却连一封书信也不带给莫家,这又算什么? 心中存着半点浮气,但莫瑾言偏偏无法发作什么,只得一口气又吞了回去。 好吧,既然你南华倾不在府里,那我就更好实施打听你病情的计划了......想着,瑾言便收起了不悦之色,拢住袖口,朝南怀谷略微颔首:“怀古,我们出发吧。” 被莫瑾言如此称呼,南怀谷失神了那么一瞬间,随即脸上绽开一抹灿烂明媚的笑意:“好的。” ...... 侯府的车马外表看起来并不十分显眼,但内里却装饰地精致舒适。 斜倚在厚厚的细白羊羔绒毛毯子上,手中抄着一个小巧的琉璃镶嵌五彩缠丝暖炉,莫瑾言嗅着车厢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似乎是腊梅,冷冷的,带着一丝极散发凉意的清甜,正是她喜欢的味道。 马车前,南怀谷身着滚了狐裘毛边的锦绣披帛,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无惧寒风,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马车,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南怀谷低声示意驾车的 马夫道:“此一路虽是官道,但也要将马车架得平稳些,以免让夫人觉得颠簸不平。” “是,少爷。” 车夫赶紧应了,手里的缰绳也紧着了些,控制着两匹马慢行在路上。 温暖的感觉,又有冷香袭人,加上马车均匀地摇晃着,瑾言觉有些疲倦,想着景宁侯府离得莫家大宅有一个多时辰的车马距离,便靠在一个鼓胀的丝缎靠枕上,干脆闭上眼睛补觉。 ...... 玉簪和一个随行一起送回门礼的侯府仆妇坐在前面的马车上负责领路,略简陋些,但也避风舒适。她听见南怀谷吩咐马夫,撩开车帘子往后瞧了瞧,见这个南家的二房小爷回望莫瑾言的马车时,眼中满满竟是温暖的神情,心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自家主子是侯府的夫人,而南怀谷又是景宁侯的堂弟,两人之间乃是叔嫂关系,若是南怀谷生出些有违伦常的旖旎之情......这对自家主子来说,根本就是祸不是福! 想到此,玉簪柳眉一沉,觉得以后要阻拦着南怀谷接近夫人,这才将帘门关上,然后向同车的中年仆妇道:“这位嬷嬷,南小爷一直住在侯府中么?他自己的家宅呢?” 听见玉簪打听南怀谷,这个中年仆妇笑得有些促狭,以为她也和其他府中爱慕南怀谷的小丫鬟一样,上下打量了玉簪一番,见其眉眼带笑,清秀有余,才道:“南小爷从辈分上,是侯爷的二房庶弟,的确不该久居侯府。可是南家人丁不旺,除了侯爷之外,就只有他这一脉了,自然与众不同些。而且侯爷抱恙,府中也缺个主事之人,所以皇后娘娘才安排了南小爷过来暂居。少年人嘛,火气旺,阳气足,也算是给侯府镇镇宅。” 接过话,玉簪又问:“南小爷的年纪虽然不大,却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一直呆在侯府,是否也是因为这件事儿的缘故?” 玉簪这样说,是觉得侯门大家有一两个常住的亲戚本是小事儿。再者,若南怀谷来京是为了议亲,那等他定了亲之后应该会很快离开,那她也就不用担心自家主子和这个南小爷会日久生情了。 见玉簪提起“议亲”二字,这仆妇就觉得自己猜对了,果然又是个想攀附权贵的小狐狸精,于是眼神就不太好了,透着骨子轻蔑劲儿:“刚我也说了,南家除了咱们侯爷,就是南小爷父亲那一脉。南小爷的父亲虽然是庶出,但他自己却是正儿八经的嫡系长子,和上辈已隔了一代,况且二老爷早年就分家出去了。再者,咱们南 小爷品貌出众,京城里适龄的名媛闺秀早就排着队想要攀亲了,只是因为他年纪尚轻,加上皇后放了话要亲自为其选人,这才断了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念头。不过啊,算起来最多再过两年,南小爷满了十六岁,就会娶亲成家的。而那时候......” 上下瞅了瞅玉簪,这仆妇冷哼一声:“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姑娘您过两年该就满二十了吧?难道还有脸让夫人出面为你谋一个姨娘的位置?你大了人家五岁,真好意思?” 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玉簪哪里会料到在这中年妇人的眼里,自己竟是看上了才十三四岁的南怀谷,张口想要申辩,又觉得没那个必要,只一咬牙:“我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会有夫人斟酌,嬷嬷你操什么心!” 说完,玉簪彻底闭了嘴,双手抱胸,顺带闭上眼靠在后背的车厢上,一副不会再多说一句的样子。 对面的仆妇扁了扁嘴,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自顾闭目养神去了。 第十二章 丹砂莫家 更新时间2014-3-2111:12:20字数:2731 莫家世代皇商,富贵自不必多说,但始终是行商的,所以身份地位上在权贵环伺的京城有些不入流。置宅,也只能往京郊偏僻处靠。因为京城内寸土寸金,历代望族又多,光靠银子,有些事儿亦是无法解的。 到了瑾言这一辈,莫家虽然还承袭着家族的皇商生意,但人丁却不甚兴旺。 莫家正房已是第六代,却只有瑾言这一个嫡长女。还好瑾言下头有个姨娘生的庶弟,如今已经六岁了,长得玉雪可爱,机敏聪慧,也算是个能延续家业的希望。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侯门媳妇,还是当今皇后的弟媳,莫家总算扬眉吐气了一番,所以从上到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 即便莫瑾言这个莫家小姐只是嫁过去冲喜,夫君景宁侯又是个病秧子,更别提正妻之位已经给了已逝的未婚妻,莫瑾言仅为身份平等的续弦,并非结发......可这一切对于莫家来说,只要能够高攀到南家,已经是极好的一门亲事了。 而且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包括莫家,都不知道南华倾的病到底有多严重,总觉得对方正值壮年,有小娇娘冲喜,再将养些个时日,总能恢复如初的。毕竟景宁侯府后面站的是当朝皇后,为了南家唯一的嫡亲血脉,倾整国之力,难道也治不好景宁侯吗? 再者,说得不好听,若是瑾言肚子争气,生个小侯爷,等景宁侯哪天撒手人寰,那偌大的家业岂不都留给了莫瑾言吗? 只不过,想是这样想,莫家还是怕被别人诟病卖女求荣,所以越是临到女儿回门,越是行为低调,只在府门口扎了两个大红的绸花,并两串红绸灯笼,以示家中有喜。 ...... 一个时辰的官道平稳顺当,当莫瑾言差不多醒来时,车队离得莫家大宅也已经不远了。 知道嫁出去的莫家女儿今日回门,莫宅外从一里远的地方就安排了下人值守,若看见侯府的马车好及时报信。 所以不等车队抵达,莫宅的门口就站满了前来迎接的下人仆妇,一左一右两排列开,迎着腊月的寒风,脸上却都喜气洋洋的。今日回门的,乃是大邑朝中最具权势的南家新媳妇儿,也从莫家出嫁的女儿。与有荣焉,哪怕一大早就在门口候着吹风,众人也不惧半分。 宽阔高大的四轮马车,由两头浑身黝黑的见状公马拉着,平稳且气势十足地停在了莫宅门口。 手脚麻利地从前头的小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莫瑾言所乘的马车前,玉簪先取了条凳摆好,这才撩开帘子,扶了瑾言下车。 一旁骑马跟进的南怀谷也勒马停住,翻身而下,将缰绳交给了前来牵马的莫府门房。 立在莫宅的大门前,瑾言抬眼看着熟悉的景别,总觉人生如一梦,匆匆数十年,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早已变了。 “瑾儿!” 说话间,一个年约二十来岁,梳着圆髻的女子从敞开的莫家大门渡步而出,脸上薄施了粉黛,身上一袭大红遍地洒银绣兰草团花的夹棉裙衫,头上一对缠丝嵌宝的鎏金步摇,匆匆行来,步摇上的迎金叶儿随着寒风轻摆于鬓,显出一身的贵气。 眉眼间,此女更是和莫瑾言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瑾言婉约,她更为精明干练些。 “娘!” 相隔十七年没有见过母亲白氏,此时重逢,瑾言莫名地觉得鼻头一酸,然后眼泪就从晶眸中滚落下来。 走上前,双膝跪地,瑾言十分规矩地行了一个叩拜之礼,直到双臂被人一扶,抬眼,才看到母亲已经来到了面前。 “我的瑾儿,你何须如此大礼呢。” 看着嫁出去才三天的女儿,白氏亦忍不住眼眶微红,张开手臂就将瑾言给拥在了怀中,然后又不放心地赶紧将女儿拉开,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生怕在侯府过得不好,被人欺负似得。 等仔仔细细看过瑾言并没有任何不妥,白氏的眼底才透出满满的温情暖意:“好孩子,娘想你了。” “娘,咱们进去说话吧,天冷。” 瑾言心中感慨,面上却克制住了涌动的情绪,反手扶着母亲往府里去。后面的南怀谷也立刻跟上,一众前来迎接的仆从亦纷纷起身随行而去。 ...... 从庭院到前廊,再到厅堂之中,莫府上下无不张灯结彩,大红的绸花被冷风吹得妖娆起伏,合着两三步就挂着的大红灯笼,显得喜庆吉祥。 眼见莫瑾言搀着白氏进了堂屋,老管家莫为赶紧迎上去,带领一众下人请安叩拜。 白氏给瑾言使了个眼色,瑾言便开口叫了“免礼”,玉簪则伶俐地拿出一叠红封塞到管家手中,让他挨着发给家中下人。 此时,白氏的贴身嬷嬷越娘也上前来,用衣袖扫了扫福两把寿海棠雕花扶椅上铺的绣垫,笑嘻嘻地请白氏和莫瑾 言落座。 莫为也上前,亲自领了南怀谷做到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奉了茶。 之前一直心系女儿,这个时候白氏才看清楚随瑾言一起进来的南怀谷:“咦,这位小相公倒是个一表人才的,您是?” 南怀谷从座位上起身,伸手示意抬礼的下人将大小箱子摆在中央,然后主动上前,行了个礼:“在下南怀谷,见过莫夫人。” 南怀谷虽是少年人,但风致高雅,气度不凡,容貌更是清俊逼人。加上他自称“南”姓,不但白氏赶紧起身回礼,周围的莫家奴仆也纷纷主动屈身行礼。 莫瑾言亦主动介绍道:“怀古是侯爷的堂弟,母亲您也知道侯爷抱恙,不便出门,所以请了怀古带着回门礼过来给双亲请安。” “南小爷好人才。”白氏见他双眸澄澈,清朗如玉,立即心生好感,连连点头:“您请坐,喝口茶好生歇歇。” “夫人不必客气。”南怀谷恭敬地回了话,这才回到位置端坐,然后打量起初来乍到的莫家。 “娘,怎的不见父亲?” 手中托着微微发烫的青瓷茶盏,瑾言没来及喝口热茶,环顾一圈,就发现父亲莫致远一直没有露面,遂开口问道:“莫不是去巡铺了?” “瑾儿,你父亲在你出嫁的第二天就启程去蜀中了。”说起相公,白氏叹了口气:“咱们的丹砂矿好像出了点问题,你父亲早在两月前就接了书信,因为在和侯府议亲,一直拖着没去处理。想着等你出嫁了,他才好放心上路。” “此时正值深冬,蜀中又远在几千里之外,是什么要紧的事儿非要父亲亲自去一趟矿上?” 莫瑾言对自己莫家的家族生意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大邑朝自建朝以来,莫家就凭借位于蜀中的丹砂矿脉成为了皇商。因其提炼出的丹砂“色如芙蓉、晶莹澄明”专为皇家供应丹砂颜料,为皇帝朱批拟旨所用。 除了顶尖的丹砂矿专供皇家,一些颜色偏黄,杂驳不纯的矿料亦可提炼出来,为作画的颜料。 所以莫家虽不是那种供盐、供茶、供丝绸这样的大皇商,但因得独有一片成色极好的丹砂矿,在皇商中也算是底气足,油水多的。而且丹砂矿提炼的红色颜料,即可作画,更可以作为胭脂水粉的颜料,另外道观炼丹和药行都有需要,故而自蜀中到京城,沿途稍大的城市都有莫家的店铺,出售丹砂矿制成的各色商品。 另外,历朝历代要修建帝王归寝之陵 墓,少不了也需要由丹砂矿中提炼的水银,所以莫家稳坐皇商之位,不愁吃穿,到了莫致远这一代,也富贵了一百年有余。 一般来说,作为莫家家主,莫致远只需要每年去一次位于蜀中的矿区视察,然后沿途从各家店铺收账回来审查,如此第二年再一去一回,就可以把生意上的经都理顺。平时,也不需要亲临矿区,毕竟莫家生意单纯,除了丹砂矿就没有其他,并不算麻烦。 再者,深冬腊月,正好是各家店铺收账的时节,父亲每年也是四五月去,六七月会,段段不会在这个时候上路往蜀中走,难道,自家的矿山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第十三章 石榴多籽 更新时间2014-3-2218:17:20字数:2556 心中打鼓似得,瑾言越想越有种发慌发憷的感觉,便抬眼看向了老管家莫为。 莫为年过五十,除了打理府中事务,平时也帮父亲管理矿上的事情,若是有什么要紧的,别人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所以瑾言直接问:“管家,父亲走时可交代了什么话?他会瞒着母亲,却不会瞒老管家你的,快告诉我吧。” “瑾儿,你想到哪儿去了!”白氏却并不显得担心,但女儿这样问,她也跟着看向了莫为:“老爷走的匆忙,只留了简短的几个字给我。莫为,你那里是否有更为详细的交代,一并说与我们听吧。” 不曾想莫瑾言会追问老爷离开的事儿,莫为脸色一沉,但毕竟年纪阅历摆在那儿,他很快就展开了眉目,笑着道:“哪里有什么要紧的,只因为今年出的矿石成色要差了几分,宫里头说让老爷下次供上来的朱砂颜色要鲜亮饱满些。老爷不放心下头的人做事儿,想亲自去矿上看看,确保为宫里供的东西是最好的,这才不会败了莫家的名声。” “即是如此,那老爷也不该走的那样匆忙,连女儿的回门也错过了。”白氏听了,也没有半分疑惑,点点头,略遗憾地喃喃了两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对面的南怀谷:“南小爷,妾身恬为长辈,您又是来送回门礼的,这厢也不能免俗,越娘......” 一旁伺候的越娘赶紧上前,奉上一个雕了松鼠葡萄花样的沉香木匣,然后白氏才继续道:“莫家是做什么营生的,想必南小爷也知道。其他好东西您应该也见得多了,只这一块‘石榴子’还算莫家拿得出手的,一份薄礼,还请您代侯爷收下。” “家兄最喜作画,若是见了此礼,保准会爱不释手的。”南怀谷当然知道这“石榴子”是什么东西,那可是丹砂矿中最顶级的一类。其形如石榴,晶莹剔透,颗粒饱满,只需要简单研磨成粉,沾水便可成为颜色鲜艳的朱砂料。 托着木匣,沉手如石,不用开箱,南怀谷就能想见这里头应该是极大的一块原矿。若是放在市面上,没有百金是换不来的。更别提除了莫家矿,其他矿区根本不出产“石榴子”这样的顶级矿料,真金白银也收不到,所以愈显珍贵。 不被人察觉的略叹了口气,瑾言目光落在南怀谷的手中,亦记起前一世回门的情形。 这石榴子于丹砂矿来说是枚至宝,而且“石榴多籽”,更是父母寄予期望的重礼 ,所以瑾言过了十七年还印象深刻。 犹记当年母亲送了这件礼,还是她自己捧着,如珠如宝地小心护在怀里回到了侯府。但那时,她求见南华倾无门,石榴子就一直安静地躺在这方沉香木的匣子里,不曾送出去。 如今,有南怀谷接收,想来南华倾应该能转接到莫家的情谊才对,毕竟这一块石榴子的价值巨大,几乎是莫家两百年来最拿得出的宝贝了。前一世被埋没,这一世,也该有个好归宿了才对。 正出神,瑾言便听得有下人从门口进来,禀报母亲,说是连姨娘求见。 连姨娘是六年前为父亲生下了庶子的姨娘。瑾言记得此女,也记得自己还有个庶弟,一抬眼,就看见一抹湖水绿的身影牵着个身穿绣虎头花样厚棉袄的小家伙进了厅堂。 “秀云见过姑奶奶。”连姨娘闺名秀云,原先是白氏身边的丫头,本性并不算跳脱,生的也只是清秀罢了。只因多年来白氏不曾再有生孕,顶不住莫家老一辈叔婶们的压力,见自家主子难做,这才自告奋勇做了通房。 不曾想这连秀云是个有福气的,与莫致远不过合房一次就怀上了,而且一生就生个男丁,才摆平了莫家想为莫致远纳妾的念头。白氏体恤她不容易,就主动向莫致远提了,给连秀云一个名分。毕竟她也替莫家承继了香火,是个有功劳的。 虽然连秀云后来不曾和莫致远同过房,但莫家上下都尊她一声姨娘,白氏甚至让她自己奶大带大儿子,待她十分亲厚。但连秀云并没有因此而忘记身份,面对瑾言回门,她一进来就和其余下人般,对着莫瑾言行了大礼。 “连姨娘免礼。”待玉簪发红封的时候,瑾言仔细瞧了瞧连秀云,见她肌肤细白,身子也圆润,言语间不见拘谨,一副利落大方的模样,就知道此女是个心思豁达的,也放心了些。毕竟深宅院落里头的勾心斗角之事太多,父亲不在母亲身边,家里头若是不宁静也麻烦。 “姐姐。”倒是跟在连秀云一旁的小家伙看到瑾言十分拘谨,被连姨娘推了推,才怯怯地张口唤了声姐姐,便赶紧跑到小几上抓了一块梅子糕和糖果子在手,然后凑到白氏身边,露出一副甜甜的表情:“母亲,果儿可以吃糖糖吗?” “德言,过来。” 瑾言看着自己这个庶弟,白胖可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笑意盈盈地招招手:“你快要入塾了吧,不能再自称小名儿了,得以姓名称呼才对。另外,这是梅子糕,不是糖糖,你大了,说东西要说全 ,不能再两个字都包圆儿,知道吗?” “哦。” 许是看着自己的姐姐梳了妇人头,不复从前在家里的随意,又穿得周正气派,小家伙还是放不开,扭捏地点点头,又自顾吃手里的糖糕去了。 “德言疏礼了,还请姑奶奶见谅。”连姨娘代儿子又行了一礼,规矩周全的很,让人挑不出错。 只是瑾言觉得庶弟大了,不该继续放在姨娘身边养着。而且六岁的孩子了,还自称乳名,想吃什么也说不清楚,可惜了天性的聪慧机灵。 心里暗暗记下来,瑾言准备私下和母亲说说,让她趁德言要入学的时候,要让他从连姨娘的身边搬出来才好。不然,耽误了对德言的培养是小,将来与母亲不亲厚,却念着姨娘的好,那就是养虎为患了。 ...... 莫家人丁不甚兴旺,京城的莫宅里也只住着莫致远这一房正房。但其他偏房的叔叔婶婶们知道今日瑾言回门,从今天一大早,就接连从外地赶到了,要吃一口瑾言的回门酒。 除了亲眷,莫家行商上的生意伙伴,其他有来往的皇商,以及莫致远私交好的京中友人也来了不少。 虽然想低调些,但客来不能怠慢,为此莫家也早备好了几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 瑾言已为人妇,今日又是她回门的好日子,众位宾客亦是为了她而来,所以自己免不了要梳妆打扮好,晚饭时跟着母亲在前厅与客人们见了见。 大家看她虽然年纪小,却处事沉稳,带了几分不凡的气度,一片赞誉,均称侯府的夫人就是不一般,令得白氏心头高兴,不小心还多喝了几杯。等到了夜深了,宾客们吃好喝好,才尽兴地一一散去。 只是看着大家一口一个侯府夫人,言语间也俱是称赞羡艳之词时,令得瑾言觉得有些讽刺,而没有了前一世初初听到时那种飘飘然的心情。 第十四章 母女合计 更新时间2014-3-239:20:29字数:2616 按礼制,莫瑾言回门之后可以在娘家住上几日。 至于具体可以住多少天,有“八对八,两头发”“九对九,两头有”之说,意思是初八回门就住八日,初九回门便住九日,而且都是吉祥的征兆。 瑾言成婚的日子是腊月初六,回门日是初九,那就可以在娘家住满九日。 腊月初九,大寒,亦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不过家中的温暖稍稍抵消了一些寒冷之意,而且九天时间不短,可以让莫瑾言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也好好筹谋如何先摸清楚夫君南华倾的病情。不然,几个月之后南华倾一命呜呼,她还得一如前生,乖乖束发出家,以“戴罪之身”囚于侯府之中。 因得南怀古尚未成年,所以可以暂居在莫府内院。不过南怀古到底是莫谨言的小叔,白氏有意隔开两人,就把南怀古安排在紧邻正房的一个院落,即方便自己照看,也离得谨言的闺房隔了好几个院墙,不会生出闲话。 莫谨言回到自己未出嫁时的闺房,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应家具摆设,心头却感到空落落地,更是觉得有些患得患失。还好母亲白氏拿来了枕被,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的与女儿多呆在一起,瑾言不需要独眠,这样让自己踏实了不少。 母女重逢,特别是对于瑾言来说,与娘亲分别了足足十七年,自然格外珍惜相处的每时每刻,两人说着话,拉着家常,几乎到了三更天才会睡下。 就这样,白日里,有南怀古陪着喝茶聊天,母亲亦会亲自下厨,做了好吃的,三人不分内外,一起用饭,热热闹闹,好不悠闲地过了两三日。 只是眼看归宁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瑾言觉得自己一直筹谋着的“计划”,也该实施了。 ...... 腊月十一,天冷风大,早早用过晚膳,谨言就嘱咐南怀古好生休息,别看书看得太晚,然后挽着母亲的手腕,两人一起回了房。 白氏忍了好几天,今天见女儿有些沉默,终于开口问了景宁侯的病情:“瑾儿,你夫君待你如何?他的身子,可见好些了?” 瑾言当然听得出母亲的弦外之音,知道作为父母的,肯定最关心能不能抱孙子,瑾言想了想,便顺水推舟,将南华倾的情形略加描述了一番,然后才承认,自己嫁入侯府三日,都未曾与夫君圆房。 看到白氏的眼 睛越睁越大,瑾言又把侯府将侯爷的病情瞒得十分严密之事说了出来,并提及皇后下了旨不许下人嚼舌,所以连自己这个新夫人,也打听不出什么所以然。 白氏耳朵听着,心中着急,只想替女儿寻思个办法,至少,先让女儿和夫君圆房再说。 女儿毕竟是嫁过去冲喜的,虽也是明媒正娶,但却多了一层用意,和普通出嫁还有些区别。 换句话说,一般女儿家若是未曾与丈夫圆房,丈夫就去世了,那还能出了夫家回到娘家再嫁。而瑾言的婚事,当初定好了就是去冲喜,景宁侯抱病,那就有可能无法圆房,这是双方都默认了的。 即便两人没能圆房,这婚姻也是坐实了的,更改不得。 而且世俗里对冲喜的小娘子都有些偏见,若是嫁过去了夫君任不见好,那多半是要怪责在新娘子身上的,会认为她没福气。要是遇上严格点儿的贵胄世族,还会连带追究为两人合八字的寺庙和僧人,闹到官府去的也不是没有。 他们夫妻俩当时之所以应允这门婚事,让宝贝女儿去冲喜,一来,是因为皇后懿旨,不敢违背。二来,白氏和丈夫都认为景宁侯虽然是个病秧子,却正直盛年,而且他们也打听清楚了,知道南华倾是因为情根深种,犯了相思疾,算不得什么大病,只是拖得久了没有缓过来。再者,瑾言容貌过人,乖巧温顺,那南华倾再怎么念旧,看着一个鲜花儿般美貌的新娘子在身边,怎么也会慢慢淡忘已过世的表妹,渐渐接纳瑾言才对。 只要心回来了,那身子也会好起来的——这便是当初莫家答应这门婚事的原因和真实想法。 但现在听女儿如此一说,白氏顿觉不妥。若是没什么大毛病,为何连皇后都要亲自下封口令不许府中议论侯爷的病情呢?难道,当年景宁侯是因为未婚妻突然暴毙而落下病根的传言,只是一个粉饰太平的借口罢了? 想着,白氏的情绪就骤然紧张起来,这下再也睡不住了,从床榻上坐起来,借着床头点着留夜的一点油灯,低声望向枕侧的女儿:“不行,为娘要休书一封,让你爹赶紧想办法查清楚侯爷的病因病症。不然,这等于是你爹娘我们把女儿你往火坑里推呀!” 就知道母亲会有这样的反应,瑾言也坐起身来,娇小的身子裹在素白的软缎中衣里,细弱地让人心疼。 但身子小巧的她,目光却冷静沉着,稳如千钧。看着母亲,瑾言开口道:“娘,女儿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弄清楚侯爷的病情,就是需 要娘亲您配合一下,可好?” “法子?什么法子?” 白氏脱口而出,却反应过来自己的女儿才十三岁,能想到什么法子呢,随即一叹:“你困在侯府里,肯定什么也打听不出来,还是等你爹回来,我再好好和他商量吧。咱们莫家世代皇商,宫里头也认识些人。既然你说有个御医专门住在景宁侯府里为侯爷请脉,那太医院里就肯定有药帐。拿了方子,再出去问稳妥可靠的大夫......估计,也只有这样了。” “娘,女儿等不了那么久。” 瑾言却摇摇头,对这个看似最稳妥的办法直接否定了:“正好这几日侯爷去了慈恩寺暂住养病,女儿想,找个借口请沈太医过来,亲自问他!” “直接问那个太医?”白氏一惊,眼睛都睁大了:“都说不能打听侯爷病情,你怎敢当面问!女儿,你别冲动,也别急,慢慢来!” 伸手抓住母亲,瑾言试图让她明白自己不是一时冲动,所以语气愈发地稳了起来:“我刚嫁入侯府,再怎么说,也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妻子过问丈夫病情,沈太医就算知道有皇后懿旨,却也少不了透露两句。而且,女儿有个最理直气壮的由头,那就是到底我这个妻子到底能不能和丈夫有后的大问题!还有,既然皇后都下至要瞒住侯爷的病情,就算拿了宫里的药账,恐怕也是三分真,七分假,拿出去打听始终无法得到最确切的答案,还不如直接问沈太医。女儿亦相信,以沈太医的身份,应该不会泄露女儿曾向他打听侯爷病情的事情,这样外人也不会知道。” 被莫谨言这么一说,白氏将信将疑,但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女儿,你在侯府里,若是单独与沈太医见面,难免会被人瞧见,然后往宫里头递消息。万一让南皇后知道了这个情况,岂不对你不利!” “所以,女儿才需要母亲帮一个忙。”接过母亲的话,莫瑾言微抬了抬眉梢,一双水眸被幽暗的烛火照映着,闪出点点星辉,看在白氏眼里,竟是说不出的信任。 一咬牙,白氏点了点头,伸手将谨言细弱微凉的手腕握住:“女儿,为了你的将来,母亲什么都愿意做,你说吧,需要我怎样。” 第十五章 装病寻医 更新时间2014-3-2411:29:53字数:2576 腊月初十,莫家传出太太白氏突然双腿僵硬无法挪动,满城遍地找来名医诊脉。 腊月初十二,京中有名的大夫都一一被请过去给白氏诊脉,却每一个能治好,更说不出白氏为何突然下肢无力。 腊月十三,景宁侯府暂居的御医沈画因擅治疗疑难杂症,被新夫人的贴身丫鬟玉簪请出了侯府,来到莫家为白氏诊治。 ...... 进入熏着清淡水沉香的闺房,沈画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床边的少女。 和记忆中那夜匆匆地一面之缘不同,因为在母亲身边侍疾,沈画眼前的莫瑾言不再是一袭鲜红的嫁衣,而是换成了一身素色的夹棉小袄。 滚着明蓝狐毛边儿的夹袄略显宽大,清素的式样,只在袖口和裙摆绣了兰草团花点缀,头上只一对镶了碧玉的荷花簪,双耳亦是一对碧玉雕成的莲藕坠子,衬托着莫瑾言一张小脸愈发地清秀无骨,楚楚温婉。 “见过沈太医。” 看到玉簪真的将沈画请来了,瑾言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用香罗帕揉揉有些红肿的泪眼,斜斜向其福了一礼:“本不该劳烦沈太医,可明知道您就住在府里,又擅长治疗疑难杂症,所以厚着脸皮请了您过来,还请莫要见怪。” 听见瑾言的声音,沈画觉得好像一只黄莺在枝头轻声歌唱,轻灵悦耳之极,仿佛一路上风尘仆仆的疲惫都被赶走了,只留的一盏暖灯照亮着自己。 “医者人心,御医也好,民间大夫也好,本不该区别对待病患,夫人您有需要,令堂的病又来得急,在下本该主动前来的。” 十分恭敬地说着客套话,沈画踏步往屋里走了几步,一张脸也终于在屋中的烛火照耀下清晰了起来。 等对方行了礼,抬起头,瑾言才算将沈画的模样看清楚了。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 不知为何,瑾言在看清楚沈画容貌后,脑中竟想起了这句描述美人的诗词。 只因在沈画那张清俊地过分的脸上,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即便是毫无遮掩地展露于眼前,但却令人有种无端的模糊感。 而这样的模糊感,则是源于他表情中所流露出的情绪,太过冷冽,仿佛是一截开在雪地里的冰寒幽梅。 前一生,瑾言活得异常孤独。她 不怎么揽镜自照,但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泛出那样淡漠无依的眼神了。 可面对沈画,瑾言却看得出,在他言语温和的表情下,揣着的,却是一颗毫无温度的心。 “夫人,还请您稍退半步,待在下为令堂诊脉。” 被矮了自己足足一个头的小姑娘怔怔地打量,沈画也没有半分不适应的感觉,只低声提醒着,然后借由放置医箱的动作巧妙切断了瑾言的目光。 回过神来,瑾言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抬眼看了看门口的玉簪:“你去备茶,再吩咐厨房在竹馆备一桌席,顺带请了怀古晚上一起用晚膳。” 听见莫瑾言称呼南华倾的庶弟为“怀古”,沈画略蹙了蹙眉,回头看向她,却见得一片坦然之色,顿觉自己多心了,只含笑向着躺在床榻上的白氏行了礼。 白氏亦略起身,颔首点头与沈画也打过了招呼,再听瑾言这样吩咐玉簪,便主动道:“沈太医,莫宅离得侯府有一个时辰车马,您来的不算早,若赶回去,肯定是得入了夜才能抵达,中间还会耽误饭点,加上这天又冷,就只有委屈您在咱们莫家住一夜了。” 沈画本想开口说什么,但想想若自己坚持赶回侯府肯定是大半夜了。而且在这样的天气赶路,马夫和随车的小厮会十分疲惫,也就没拒绝:“那在下就只有叨扰一夜了。” 见沈画同意留下,瑾言侧身与母亲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便乖乖退到了床榻的尾部,没有再说话。 沈画也主动坐在床头边的木雕福寿海棠花的矮墩上,开始为白氏诊脉。 先用一张白绫帕铺在白氏的手上,沈画深吸口气,然后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了腕脉上。 号脉的过程不长,但沈画的神色却有些起伏。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他才收了手,顺带取了白绫帕,然后站起身道:“依在下拙见,莫夫人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因为自您的脉象看,沉稳有力,跳动有律,至少不是血滞凝涩导致的双腿无法行动。您可否告诉在下,您是什么时候感觉到脚使不出劲儿的?是否带有疼痛感?另外,除了双脚,其余肢体,比如肩臂或者手部,是否也偶有麻痹感?” 被沈画这样一问,白氏也不紧不慢地道:“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曾经不慎落水,还是在这样的数九寒天里。虽然被家人及时救上来,除了受了点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但从此,到了冬天我的膝盖就会疼。虽然疼吧, 用一些大夫开的膏药敷敷,然后注意防寒保暖,就一般没什么影响,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却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瑾儿初九回门,我只是着急去了前门迎接而已,第二天就觉得脚麻,睡一夜后,竟然直接挪动不了了!” “若是如此,之前您看过的大夫应该可以应付有余才对......” 沈画说着,脸上露出疑色:“因为您的病症从表面看,的确是风、寒、湿三气杂至,导致的痹症。您无法行走,应该是风气导致的行痹,只要开一些疏风活血的药,煎了放在木桶里侵泡双脚便可药到病除,至少缓解您双脚麻痹的症状。可为何接连来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呢?” “风寒邪湿,闭阻经脉,致使经脉不通,不通则痛......” 一旁端立的瑾言也在这时候开了口,神色略带愁苦:“可我母亲却只是麻木无法动作,而非疼痛,这才是让之前那些大夫觉得难以定论的缘故。” 回望了一眼莫瑾言,沈画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 言辞间,此女仿佛对医术有所涉猎,而且还是中医最讲究的辩证思路。但眼前的莫瑾言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已,有此造诣,自然让身为御医的沈画感到困惑和意外。 白氏也开口,略轻松地向沈画解释道:“我这个病年年入冬都要犯,瑾儿心疼我,所以才会涉猎一二。虽说久病成医,但在御医面前卖弄,倒是让您见笑了。” “不,令爱说的对,而且说到点子上了。”沈画仿佛有所悟,朗声道:“即然您不痛,那就应该不是风痹之症。冒昧地问一句,莫夫人您可是在令爱回门的酒席上饮酒了?” 随即也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白氏抬手抚了抚额,叹气道:“那日高兴,自然多喝了两杯,哎呀,我的毛病的确不能饮酒,以往从来也不曾沾过一滴,所以久而久之,倒是忘了禁忌。若非沈太医您提醒,倒叫我忘了这一茬!” “这就对了。可能是您迎接令爱时受了寒,然后紧接着饮了酒,把寒气封入了双膝关节之中,这才导致下肢麻痹不动。” 得了结论,沈画便从医箱里取出一张浅黄色的方纸和竹管小豪,直接走到屋中的圆桌上取了茶水沾湿笔尖,一边写,一边嘱咐:“如此,在下开两服药。一副内服,以祛风疏寒,固本培元。一副外敷,煎好后放入木桶过膝侵泡,每日两次。双管齐下,应该三五天之后就能下地了。” “还是沈太医的医术高明。” 白氏说着,正好和女儿的目光对上,两人不易察觉地互相点了点头,总算是过了这“装病”的一关。 第十六章 旁敲侧击 更新时间2014-3-2520:46:01字数:3073 竹馆位于莫宅正房的偏院,建在一个小竹林中央,跃高了两丈搭台,仿佛是竹海之上的一叶小舟。 整个小馆亦由碧竹所造,四面镂空,有竹帘遮蔽,挡风隔寒,却又能一眼贯穿周围景致,十分别致,所以莫家一般用来招待贵客。 入夜,竹馆周围的竹枝上挂满了暖橘色的灯笼,迎风摇曳间,犹如波涛慢慢的灯海,将竹馆烘托于其上,仿佛寒夜里劈开的一处温室,既有意境,又有景致,让前来赴宴的沈画和南怀谷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愉悦心情。 上前帮两人卸下外罩的披风,小厮将沈画和南怀谷迎了进屋,便知趣的退下了。显然竹馆中下人是不许久留的,更显出几分清净无扰。 因为主家莫瑾言还没来,只有沈画和南怀谷两个。虽然两人都是从景宁侯府出来的,但并不算熟悉,仅仅寒暄两句不至于冷场罢了。 不一会儿,莫瑾言也来了。一件碧绿底儿勾勒鹅黄花楹边的小袄配一套秋香色的百褶裙,一头乌鬓绾成云髻别上一对镶玉的缠丝桃花鎏金簪,瑾言的打扮即大方,又不失小女儿家的轻柔活泼,甫一进屋,仿佛有一股轻柔的暖风跟随而动,加上她周身散出来的淡淡熏香,顿时令得满室生春。 南怀谷目露惊艳之色,笑着就迎了上去。 沈画则略微起身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待瑾言落座后,便自顾坐下了,神态不显疏离,却也不热络。 “实在对不起,因为我要守着母亲的药熬好再侍奉其服下才能离开,所以来晚了些,让两位久等了。”瑾言有些不好意思,说是这样说,实则是因为她在屋里和白氏反复商量怎么才能从沈画嘴里套出南华倾的病情,然后商量商量着就忘了时间,这才来晚了。 “夫人一片孝心,我等多候一会儿也不算什么。”沈画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那我就让下人传菜吧。”瑾言向守在门边的玉簪示意了一下,便主动提了圆桌中央温在小炉上的酒壶,替沈画和南怀谷都满了杯,然后拿了个干净的小盏放到自己面前也斟满:“今日备下薄酒,一来要感谢沈太医拨冗替家母看病,二来要感谢怀古替侯爷跑这一趟,瑾言先干为敬。” 虽然只是一钱份量的小酒杯,莫言这一个“先干为敬”下肚,双颊还是立刻晕起了两团粉霞,在灯火的照耀下,像极了点染了樱桃红的胭脂一般,煞是鲜活好看。 主人敬酒,客随主便,南怀谷和沈画都立刻齐齐饮下了自己面前那杯。 南怀谷目光落在瑾言的粉颊上,见她樱唇微张,似是被酒辣了喉咙,有些不适,便主动道:“嫂嫂,你还要在伯母床前侍疾,少喝些吧。” “怀古,你我之间乃是亲眷,还好说。但沈太医不辞辛苦,以御医之尊为我母亲看诊,即便我不胜酒力,也要做出表率的。所以你不用劝了。”说着,莫瑾言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满满的,看样子,竟是要对沈画连敬三杯! “嫂嫂,你都这样说了,不如就由怀古来代劳吧。”南怀谷哪里看得下去瑾言这样娇弱的少女逞强,张口一说,顺手就把她身前的酒壶夺了过去,然后自顾斟满了:“沈太医,您不介意我替嫂嫂敬您吧。” “自然。”沈画没说什么,毕竟他只是个客,莫瑾言这个主家要殷勤周到,自己除了作陪,却不能推却。再说他是男子,饮酒忸怩,未免显得不合时宜。 就这样,南怀谷连干了三杯之后,脸颊也红了起来,而且眼神老是往上飘,看起来有些微醺之态。瑾言看在眼里,却没停,好不容易等南怀古替她“酒过三巡”,此番却又主动给自己和对方都倒满了杯盏,然后十分诚恳地看着南怀谷:“怀古,多谢你替我敬沈太医,但这一杯,我却是要敬你的。” “我干杯!但嫂嫂您是长辈,请务必不要勉强,您随意就是。”南怀谷是少年人的心性,虽然酒量着实不够看的,却还是主动“刷刷刷”接连又喝了三杯酒下肚,爽朗大方的紧。 一旁的沈画见莫瑾言只小口地抿了三下,再看南怀谷,六杯酒下去已经脸红成了猪肝,随即心下就生出来一抹不妙感来,总觉得莫瑾言似乎有意要灌醉南怀谷。 果不其然,等南怀谷放下酒杯后,双眼一翻,竟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害得后来玉簪带着小厮来上菜都得绕着南怀谷趴着的地方放置,以免他一抬手就打翻汤汤水水的,弄脏衣袖。 “这个怀古,酒量如此差,却又逞强。”瑾言看到南怀谷喝倒下了,嘴上念叨了两句,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地笑意来,然后转而看向沈画:“这样也好,有些话,当着怀古的面,我还真不好开口问沈太医呢。” “夫人,您......” 沈画一开始根本想不到这儿来,但此时看到莫瑾言略显稚气的脸上露出一抹愁容,一双水眸却异常沉着,犹如一汪深潭看不到底,就立刻明白了,然后语气一变, 带着几许难掩的疏离:“夫人是有意让南小爷醉酒,是为了问景宁侯的病情吧?” “沈太医是个明白人,妾身这厢就不遮掩了。” 瑾言直起身来,面对沈画“抗拒”的姿态,她却放柔了语调,用着原本就轻灵如天籁般的嗓音轻轻道:“我知道自己嫁入侯府是为侯爷冲喜祛病的。可洞房花烛那一夜,侯爷亲口告诉我,说......说他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 重复着瑾言说出的这四个字,沈画的神情一变,变得十分古怪,而且半晌没喘口气,一如慌忙间吞下了整个包子的恶鬼,而且还是死不了被噎得难受那种! “虽然侯爷的病情有皇后下令不许打听,身为侯爷的妻子,也应该遵循长辈的旨意,可......”说 到这儿,瑾言原本白皙的玉颜泛起一抹微微的绯红之色来,语气也显得有几分娇羞:“我毕竟是嫁到侯府冲喜的,若是侯爷因病不能人道,那我也至少应该有知情之权,所以还请沈太医您体谅小女子的心情,透露一二侯爷到底什么病,这样我才好知道将来会不会被南家以无所出而扫地出门。” 好一个“理由”啊! 若是可以,沈画此时简直想冲到外面的竹林狠狠喘口气,然后再大笑三声。可面对一脸谨小慎微的莫瑾言,沈画真的无法以一个医者的身份,向她这个小姑娘讨论南华倾是否能够“人道”的话题。 见沈画只侧过头看着竹帘间隙,目光似乎飘远了不少,瑾言只好一咬牙,将自己一把碎玉般柔软的声腔放到尽量怯懦的语调上,然后吐气如兰地轻叹一声:“若是侯爷的病真的药石无灵,那能够活多久,沈太医您至少可以告诉妾身吧!嫁鸡随鸡......哪怕是明天就守寡,小女子也认命了!” “不!没你想得那样严重!” 回头脱口而出,沈画才发现自己竟然着了“道”。明明心底铁了意志不会多说一句,沈画却在莫瑾言过分柔软嗓音下不自觉地松懈了心神。 身为御医,受托负责照看南华倾的病,他本不该与莫瑾言这个新晋的景宁侯夫人言及半句。 更别提,南皇后对其胞弟的病讳莫如深,其后还牵扯了许多人的生死,更有许多变数。虽然眼前这个娇弱的少女看似无足轻重,但万一...... 想到这儿,沈画胸中憋闷,一阵阵的后悔,脸色也明显变得十分难看:“夫人应该明白,在下是奉皇后之 命前来侯府暂住的,听从的,也是皇后旨意。皇后曾下令,要对侯爷的病情严格保密。刚刚在下所言,已经违背了懿旨。若是夫人明理,就不要再追问了,更不要再以任何方式打探,否则,您会得不偿失的。” “多谢沈太医提点,妾身明白了。”被烛火照耀地目光泛出淡淡的晶莹泪点,随着瑾言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似得,整张脸也透出几许超越少女稚龄的疲惫和寂静:“不早了,母亲还病卧床榻,沈太医您自便,我先回避了。” 说着,瑾言起了身,正欲离开,似是想起了还醉的不省人事的南怀谷,步子略有犹豫。 “夫人您请回吧,南小爷自有在下照看。” 沈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瑾言回头看了看他,略一点头算是谢过,这才推门而出,身影没入了夜色之中。 =======================sorry今天被拉到山上做赏桃花的片子,回来很晚,更新也晚了些,挖鼻孔...... 第十七章 突如其来 更新时间2014-3-2620:38:34字数:2916 第二天一早,沈画连早膳都没有用,就准备从莫宅出发回到侯府。 莫瑾言作为主人,自然要亲自相送。 穿着件绯色底儿绣绿萼花纹的披风,站在大门口,瑾言抬眼看着满天的阴翳,似乎是风雪要来了,心下有些不安。 没多久,沈画也从府中匆匆而出,青绿的长袍显得身形清俊修长,后面还跟着个小厮,手里拿着件厚厚的大氅,似是想为主子穿上,步子极快地往前赶着。 许是没有料到莫瑾言会亲自送到门口,沈画迈步出门,看到立在门边的娇小身影,一愣之下才微微屈身执礼道:“腊月里风大天寒,夫人还是快请进去吧,万一您也受凉了,那令堂床前就没有侍疾之人了。” “倒是沈太医,今日看起来天气不怎好,您还是穿上这件大氅吧,别让下人难做。”瑾言却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沈画身后的小厮。 小厮感激地冲莫瑾言笑了笑,赶紧上前准备都开大氅给沈画披上。 “无妨,在下立刻就要上车,车厢里却是不冷的,穿多了反而麻烦。”沈画却抬手阻止了,只示意小厮去放置行李,然后又对着瑾言行了一礼,看样子就要告辞离开了。 瑾言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巷口出传来一阵急过一阵的马蹄声。 很快,就有一个灰袍男子骑行而至,容貌清秀,年纪颇轻,但一路疾驰间神色似有慌乱。 此人瑾言看着有几分面熟,却每立刻想起来哪里见过,正准备让门房去问,那男子却翻身下马,径直往沈画面前而来:“沈太医!侯爷犯病了,还请您立刻启程去往慈恩寺一趟。” 听了此人说话,瑾言才想起来,他正是那一夜在西苑突然出现的两个灰衣人之一吗!应该是叫做拂云的。 “犯病了?” 沈画挑着眉,一渡步就直接跨上了车厢,看样子也有些着急:“拂云,你带路,慈恩寺离此不远,咱们立刻出发!” “等等!” 却是瑾言叫住了沈画。 听见南华倾犯病,瑾言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直接跨出门栏,冲下阶梯,伸手就拉住了即将上车的沈画:“沈太医,您带我一起去吧。身为妻子,丈夫有病却不在身边,着实不该。” “你......” 被瑾言 一扯,沈画半边身子只得又从车厢里探出来:“夫人,令堂正在病中,正需要您的照看,慈恩寺有在下,侯爷那边还请夫人放心。” 瑾言却很坚定地摇着头:“我母亲昨夜服了您的药,也泡了脚,已经好了许多,可见是有效的。但侯爷那边......他一个人在慈恩寺,身边是否有人可以照看生活,又是否住的方便舒适,妾身真的不放心。还有,即便您不带上我,我也可以直接让莫府派车前往,只是那样一准备太花时间,所以请您先捎带我一程,到了慈恩寺,我会亲自给侯爷解释,不会让沈太医您难做的。” 说着,瑾言已经撩开披风,伸出一只脚踏上了车厢的横栏。沈画不得已,只好往车厢里钻,免得把莫瑾言挤到。 成功上车,瑾言才回头嘱咐玉簪:“你去给夫人解释一下,就说我耽误两天。另外立刻让府中准备车马,还有我在慈恩寺过夜的一些用度行李,稍后一起过来。我这厢先跟沈太医去看望侯爷。” “知道了,夫人您放心吧。”玉簪见自家主子说着话已经和沈太医都进了车厢,答了一句就赶紧嘱咐门房备车,她自己则飞快地往正屋跑去,得先给白氏禀告,还得收拾莫瑾言过夜要用的行李。 ...... 沈画所乘坐的车厢虽是侯府所有,却不如莫瑾言乘坐的那一辆宽敞舒适,不但小了一圈,而且没有过多的内饰,只在坐下有一层三指厚的绣缎垫子,连个靠垫都没有。 但小有小的好处,加上车厢里挤了两个人,门帘一方,捂得又十分严实,所以瑾言一点儿都不冷,只想着这一次若能再见南华倾,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相比神态自若的莫瑾言,同车的沈画却面容有些僵硬。毕竟车厢极小,鼻息间不断有瑾言身上传出来的淡淡馨香,他又是大夫和药师,对气味很敏感,这种属于少女的清甜味道让身为男子的沈画很不适应,只能闭上眼睛,尽量调整呼吸,当做对面的莫瑾言不存在。 从莫宅到慈恩寺一路快马加鞭也要半个多时辰,拂云在前头带路,速度很快,驾车的车夫也甩着鞭子,尽量想要跟上。 只是这样一来,马车就有些颠簸。 不多久,沈画感到车厢里有些窸窣的声音传出,睁开眼,就看到莫瑾言脸色不太好,蜷缩着身子尽量靠在车厢壁上,马车每抖动一下,她的脸就白上几分,看来很不适应这样颠簸的赶路。 本不想多事,但沈画看着莫瑾言娇小的身子,苍白的 唇色,她毕竟只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而自己又是个大夫,视若无睹的话,有些违心,便从腰际取出一个玉兰花形的瓷瓶,然后递给她:“夫人,这里面是生姜、麝香、橘皮碾碎后用醋泡的汁,你闻一闻,会舒服些。” 瑾言伸手接过,来不及道谢就直接扒开塞子放到鼻端,一股清凉舒爽的气味钻入鼻息,总算把想吐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要不我让拂云慢些,再这样颠簸下去,夫人肯定会受不了的。”沈画说着,用手敲了敲车厢壁,车夫就应声勒马将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沈太医?” 拂云也勒马回头询问,神色有些不解和着急:“路程刚刚过半,沈太医,咱们快走吧。” “不用管我。” 瑾言也伸手轻轻扯了扯沈画的衣角,小声地说:“我闻了着瓶中的味道,已经好了许多,还有一刻钟的路程,忍忍也就过了,没必要耽误行程。” “也罢。” 沈画想了想,便伸出头嘱咐车夫稍微把车架得平稳些,然后朝拂云挥手示意,一行人便又出发了。 ...... 等拂云领着沈画和莫瑾言来到慈恩寺所在之地,已经是晌午了。 沈画没来得及和莫瑾言交代什么,就急匆匆从车厢跳下去,与拂云直奔景宁侯所居的禅房。 莫瑾言是个女子,来到寺庙,又无随行的下人可以使唤,只好撩开车帘子,自行往下一蹦,然后匆匆忙忙地跟上,生怕自己被落下,不然,这偌大一个和尚庙,她还真没办法自行找到南华倾。 很快,拂云就领着两人来到了位于寺庙后院的一个斋室,也不敲门,就直接推开了:“侯爷,沈太医来了......夫人,也来了。” “什么?” 匆匆跟进屋中的莫瑾言只听见“什么”这两个字,就感到一阵寒意用来,往后一看,以为是屋门没关。 可屋门明明是紧闭的,还是自己刚才亲手关上的啊? 按下心头疑惑,瑾言回过头,却发现屋中燃了好几个炭盆,阵阵热气直冒,哪里有半分寒意,便赶紧往南华倾的位置望去。 南华倾还是一脸如纸般的苍白,没有颜色,没有温度,但却衬得一双黑眸极为明亮。 待莫瑾言打量的时候,目光正好和南华倾的碰在了一处,恍然间,瑾言只觉得刚才那种寒意又瞬间袭来,身子不由得打了个 寒颤。 “夫人,你怎么来了?” 瑾言正要开口,南华倾却只顾接着又道:“拂云,你带夫人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寻个清净暖和的斋房,别怠慢了。” “是,主人。” 瑾言再次准备开口,一旁的拂云却已经身手极快地拉开了屋门,一股冷风直灌而入,根本容不得自己耽误,只得转身先出了屋子。 看到莫瑾言离开,南华倾脸色再次一边,看向沈画的眼神很是不满:“你主动帮她母亲出诊已是我意料之外,怎么这会儿竟和她一起来?” “你这个新媳妇儿可不好对付。” 比起南华倾毫无遮掩的冷意,沈画的淡漠仿佛已经刻入骨髓,只面无表情地道:“为了你这个‘不能人道’的夫君,她一个小姑娘也真不容易。” “噗——” 只听见斋房中传出一声怪响,偶然经过的僧人们都不由得驻足一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侯爷,你怎么吐血了。” 下一刻,又听见斋房中传出这句话,僧人们才释然了,摇摇头,对身患重病的景宁侯不禁又多了几分同情,暗想这段时间得在素斋上用用功夫,让侯爷好好在此养病才是。 ========================== 这天外采任务繁重,更新会有点晚哦,特此通报一声。 第十八章 因祸得福 更新时间2014-3-2718:16:12字数:2669 作为身份尊贵的景宁侯,南华倾什么都不缺,唯独良朋好友,仅此一个,就是沈画。 两人年纪相当,脾气也差不多,一个冷漠无情,一个淡泊清逸,本来都不是喜好交友之人,却在常年的相处中有了几分默契,亦暗暗滋长出犹如手足的情谊来。 听见沈画不热不冷地抛出“不能人道”这几个字,南华倾胸臆中本就堵了许久的一口污血直接喷了出来,洒在斋房的青石地面上,黑漆漆的,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腥臭味。 “咦——” 沈画看到南华倾“吐血”,不但没有紧张,反而露出一抹如释重负般的表情,上前蹲下,仔细看了看地上的一团污血,也不在意是否污秽,用手指沾了一点,轻轻捻开来凑到鼻端闻了闻,抬起头来,目光深沉:“侯爷,看来你这次冲喜是冲对了。” 吐出这口污血,南华倾也顿觉轻松,胸口一直闷压不解无法呼吸的感觉似乎消失了似得,苍白的脸上也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人色。但看到自己吐出来的污血如此触目,南华倾白了沈画一眼:“你是什么大夫,成心看我笑话么?别说不正经的!” 沈画却是一脸严肃,用着再正经不过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侯爷当年中毒,一直未能彻底根除,这几年来,余毒蔓延攻心,久而久之,怕是挨不到多久。而侯爷刚才吐出的这口污血,在下之前想了很多办法都不曾逼出来。却没料到新夫人一来,事情竟如此顺利,看来钦天监也不是不学无术之徒,真给侯爷您找来个八字旺夫的。” “怪不得这一口污血吐出来,本候胸口发闷的症状就减轻了许多。” 南华倾原本紧蹙的眉头稍微展开了些:“那你原本说我还有五六个月的性命,如今又能延续多久呢?” “不好说,或许一年,或许两年,只能看后面的医治效果才能定夺。” 沈画有些不忍看向南华倾,因为他知道,南华倾表面故作洒脱,但心里,还是很不甘心的。而且,万物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微不足道的蝼蚁,都想要活命,哪怕苟延残喘,也想活下来,这就是自然的定律,谁也无法超脱。 “罢了,有个一两年实在是比五六个月后就死了要好太多,本候还有好些事情没做呢!”南华倾见沈画不正面回答自己,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之色,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冰冷:“喂,你是怎么知道我拿‘不能人道’当借口 的?难不成那小姑娘找了你打听我的病情?” “嗯,我正要往下说,只是被你‘吐血’给打断了。” 沈画却自顾走到屋中的圆桌坐下,然后斟了杯热茶,似是脑中闪过什么有意思的画面,竟会心一笑,唇角上扬,看起来一派春风拂面。 “那你快说!” 南华倾挑挑眉,轻扬了扬衣袖,也从床榻上坐起身,随手操起旁边矮几上的一杯暖茶,走到一旁的隔间里漱了漱口,觉得清爽些,才绕出来对着沈画落座。 面对性子淡泊如白水般的沈画,南华倾见他竟笑得如此古怪,不由得生出几丝狐疑来:“你撞鬼了么?” “没有,是想到了好笑的事儿。”沈画抬眼,笑意仍挂在脸上:“而且这个好笑的事儿,还和你有关。” “什么事儿能让你笑成这样?”按捺着心中强烈的好奇,南华倾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指尖却在圆桌上划来划去,透露出几许焦躁。 沈画喝了口茶,润了润唇,这才缓缓道:“还不是你的事儿。由于你自己借口说‘不能人道’......” “噗——” 又是一口喷出来,还好不是血了,只是刚喝的茶水,南华倾脸色白中泛红,有些气急:“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我是病人么,再吐口血,肯定就不是污血了,别老拿那四个字来反复说行不行!” “哪四个字?” 沈画一本正经。 “你!” 若非南华倾对沈画太过了解,否则根本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 “好了好了,你先听我说完。” 沈画斜了南华倾一眼,似乎觉得这样的景宁侯比平素里冷若冰霜的样子要有趣许多:“之前莫家传出话,说莫夫人得了怪病,下肢双膝至双脚都无法动惮。后来你的小媳妇儿找到我,我也推脱不得,只能前去诊治。结果......她下来主动向我打听,想知道你的病会不会影响子嗣,你说,我该何回答呢?” “就说跟着我这个景宁侯只能守活寡就行了。” 南华倾抿了抿唇,脑中掠过莫瑾言刚才匆匆跟进屋的样子,那慌忙的神态,像是死了丈夫似得...... 诶,这不是自己咒自己么! 收回这个念想,南华倾倒真觉得这个小媳妇儿有些麻烦了,露出一抹不耐的表情:“沈画,以后你别和她私下接触。这个 小姑娘不是个好糊弄的,而且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婚那一夜,竟然要来主动与我圆房,差点没把我给吓死。所以才想出个借口搪塞一下罢了。” “你也不至于用这样的借口吧。”沈画眼神有些飘,嘴角扯了扯,似乎是在强忍笑意,所以面部表情有些异样:“就说久病未愈,不适合与她同房就行了。” “她再找你打听,你就直接告诉陈柏,他自会往宫里递消息。”南华倾恨恨地咬了咬牙:“皇后的懿旨都敢不顾,看来是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小丫头才对。” “你的病,的确让人挺着急的,也怨不得人家小姑娘。”沈画想起莫瑾言一副谨慎的样子,说话做事却出人意料的决绝大胆,这样的女子,不知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好了,你匆忙赶来,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去歇着吧。” 摆摆手,南华倾站起身来,自顾走到床榻边拿起一本佛经,就送客了:“走的时候,顺便把莫瑾言捎带回去,别留下麻烦给本候。” “告辞。” 沈画也不停留,看了一眼南华倾就径直出去了。 来到屋门口,看到拂云和浣古守在那儿,沈画想了想,把给南华倾调理身子的方子改了改,又仔细嘱咐了两人抓药熬药的事情,才叫了一位僧人带路往另一个院子的斋房而去。 ...... 早已安顿下来的莫瑾言此刻根本在斋房里呆不住,想起先前见到南华倾的样子,竟是那样苍白的脸色,整个人半躺在床榻上,仿佛一碰就会化为碎片,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不觉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瑾言斟酌了片刻,干脆抓起披风从屋里走了出去,想要在南华倾的屋门口守着等消息,也比自己在这儿干着急的好。 谁知刚推门而出,瑾言就看到一个小僧领着沈画向自己所居的小院走过来,便立刻迎上前。 小僧看到莫瑾言,先是恭敬地半屈身福了一礼,然后道:“夫人,实在对不住了,本寺原本不招待女香客留宿,所以斋房也未曾区分男女。一共也就两个院子。如今景宁侯占了一个乾院,只剩下这一个坤院,却是住满了男施主。不过您既是景宁侯的夫人,小僧也不得不厚着脸皮请求您暂时搬去乾院与您的夫君住一起,让出坤院这最后一间斋房给沈施主,可好?” “小师父您客气了,我本该守在侯爷身边的。” 莫瑾言哪里会介意,直接就答应了。 而且她顿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竟能和南华倾住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是超出了之前的预期。所以她也没耽误,向小师父点点头,又向沈画颔首施了一礼,便赶紧往南华倾所居的乾院而去。 倒是沈画想说什么,却找不到任何借口阻拦莫瑾言。毕竟人家小和尚说的在理,他也不可能留了一个女客,还是尊贵的侯夫人同住一个院落,所以只得看着莫瑾言身影从院门口闪过,然后暗暗地同情起了南华倾。 第十九章 寺中孤墓 更新时间2014-3-2817:33:24字数:2692 莫瑾言顶着寒风来到南华倾所居的乾院,却被拦住了。 拂云和浣古一左一右,两人伸开手来,犹如凭空一到门闩,令莫瑾言不得而进。 耐住性子,瑾言扫过高了自己大半个头的两个人,只得收起步子,拢了拢领口:“我来见侯爷,请让开。” 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露出一抹难色。 浣古蹙着眉看向拂云,示意他来应付。 拂云只得向着莫瑾言行礼道:“夫人,侯爷在慈恩寺是来养病的。并且吩咐小人等,除了沈太医诊脉,其余人等都不见。” “我是侯爷的妻子,难道不能见自己的夫君?” 莫瑾言早知道会被阻拦,但她并不甘心,昂了昂头,脸色无比严肃:“再说,我只是进去给侯爷请个安。若是侯爷需要静心养病,他自会告诉我,我也会退出来。你们两人这样就将我阻隔在外,于情于理,恐怕都是不合的。” “这......”拂云语塞,看了看浣古,对方却直接收起了拦在半空的手,且侧开了身子,根本没有打算再阻止莫瑾言。 拂云却坚持将莫瑾言给拦住,手直直地横着:“侯爷正在用膳呢,要不,请夫人稍后再来。” “哦,那正好,我还没吃午饭。”说着,瑾言一踏步,挤开了犹自还想挡住自己的拂云,然后迈着大步,径直往里而去。 ...... “你怎么不阻止一下!”拂云看着莫瑾言推开了屋门,想着等会儿主子的怒气肯定会系数洒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天就快要塌下来了。 “你阻止了,还不是一样。”浣古却没什么表情,看了一眼莫瑾言关上门,然后随口说了句:“我去看看晚膳准备的如何了,你继续守着。” “你这小子!午饭还没用完,什么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眼看浣古“嗖”的一下消失在寺院的围墙外,拂云跺了跺脚,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对了,晚膳后还有一顿汤药,沈太医吩咐须得温热了服用,我也得去准备一下。” 说完,同样一个闪身,拂云也没了踪影。 ...... 正端着一个瓷碗准备喝口热粥,南华倾听见门口似有声响,待抬起头来看是怎么一回事儿,却发现屋门被人直接推开了。 “侯爷,待妾身来伺候您用膳吧。” 一进屋,莫瑾言就反手将门关上,然后褪下披风,三步并两步地直接来到南华倾的身边,夺了粥碗,取了勺子,就准备喂他。 南华倾一开始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一勺粥已经凑到自己唇边,才意识道莫瑾言竟不请自来,眉头一沉,伸手挡开了她:“你怎么进来了?拂云和浣古呢?” “侯爷,身为您的妻子,此时此刻,若是不能呆在您身边,我还能去哪里呢?” 目光含着半分晶莹的微茫,瑾言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一副委屈的小娇娘模样:“独守洞房夜,是因为侯爷您还在病中,也就罢了,身为妻子,妾身也体谅您的处境。可三朝回门之时,您却宁愿住在寺庙中,也不远陪同妾身回一趟娘家.....” “本候需要在慈恩寺静养。” 南华倾的声音虽然仍旧冰冷,却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缓和。 面对一个柔弱无依泪眼婆娑的小姑娘,南华倾很难做到完全的不近人情。可身边若是多了这样一个小麻烦,将来恐怕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大困境,令得南华倾不得不硬下心肠。 “那妾身就在这儿伺候您吧。” 看到南华倾的眼神里中流露出一抹不忍,瑾言以为自己成功,心下一喜,就把放低了的手又抬起来,准备喂他吃粥,眼泪也收住了没再继续往下滴落。 却没想,南华倾沉吟这片刻之后,却是一伸手,“啪”地一下就把瑾言手中的瓷勺扫落在地,然后支撑着从桌边站了起来,背对她,一步步走到了床边:“从头到尾,本候就没有想过要娶亲,所以你若乖乖地不要在本候面前晃荡,或许,还能稳坐侯府夫人的位置,衣食无忧,可以安度余生。但若是你再企图接近本候......那你的下场,应该不会比地上的碎瓷好多少。” 闻言,莫瑾言被强行拂开的手还犹自有些发抖,低首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再抬眼看向南华倾的背影,她根本没料到南华倾竟会如此厌恶自己,甚至不惜做出这样粗暴的举动,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威胁自己! 是留,还是走? 活了三十年,莫瑾言一直是乐观的人,哪怕重生之后亲眼看到了南华倾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她也存了一丝希望,想着若自己和南华倾成了真正的夫妻,是不是他就能活下去,再然后,她也不至于背个克夫之名,只能存活在侯府的一方小院 中,最后孤寂而终...... “还不出去么。” 再次开口,南华倾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温度,有的,只是难以掩饰的厌恶。 深吸了口气,瑾言脑中暂时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坚持不走也讨不了什么好处,玉牙紧咬了唇瓣。 罢了,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 莫瑾言不想又惹得南华倾动气,默默的没有开口,只转身,步子有些飘忽地推门而去。 等走出去,莫瑾言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披风,身上的夹棉袄子不厚,但室外的冷风却一股接着一股地吹来,像是无数把刀子在割着自己的脸。 并不是没有勇气再一次回到那间屋子,瑾言只是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然后发狠地擦了擦脸上挂着的淡淡泪痕,又用双手拢住领口,提步就走,根本不想再停留哪怕片刻。 但之前的坤院恐怕是回不去了,那儿都是住的男客,最后一间屋子也让给了沈画,就算回去了,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弄得自讨没趣,瑾言看了看路,想也没想,就径直朝前头的大佛殿而去,想等着玉簪来了,便能立刻乘马车回去。 此时正值晌午,僧人们都去了饭堂用膳。用完膳,也都直接回僧房休息。所以莫瑾言一路走,都没遇到个和尚问路,加上慈恩寺非常大,来时,她只匆匆跟着拂云和沈画,根本没记住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明明来的时候大佛殿在西边啊,怎么......” 穿过了好几座请冷冷的小佛堂,瑾言却发现前面出现的是一座小山林,哪里有半分大佛殿的影子呢? 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瑾言有些无语了,想着或许前世里困守在高墙小院中,对方向有些模糊了,加上没出嫁的时候,去哪儿都有马夫和丫鬟跟着,皆无需自己来辨明道路。 可现在却好,自己饿着肚子,衣着也单薄,虽然走了一会儿身上有些发热,倒不觉的冷,但很快若是不找个避风的地方,多半是要着凉的。 想着,瑾言一咬牙,想先折返回到之前经过的那个小佛堂,至少找打一个僧人带路再说。 可就在瑾言一回头的时候,眼角却瞥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小山林是一个坡地,几乎没有路,却依稀可见一条被认为踩出来的小径。说是小径,其实也就是两边的杂草长得高些,隐约可以供一个人通行其间罢了。而小径的尽头,就在山坡的最高处,那里,立着 一个差不多两人高的佛塔形建筑。 “这里怎么有个佛塔?” 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瑾言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佛塔应该是用来供奉舍利等佛门法物的,一般来说,都建在寺庙的风水中心之地,可这里明明是一片荒林,而且,这佛塔看起来仅有两,一般寺庙都不可能用这样简陋的佛塔来供奉法物的。” 再回头看了看那边自己经过而来的小佛堂,清清静静,除了阵阵的冷风拂过,再没有半个僧人出现了,瑾言扭过头,惦记着眼前古怪的佛塔,干脆提起裙角,就往小山坡中间的山径走了上去。 第二十章 黄土掩玉 更新时间2014-3-2917:31:56字数:2810 等走得近了,莫瑾言走才发现,此处根本不是一个佛塔,而是修建的十分巧妙的一个坟头。只是从背面看过去,形状下宽上窄,错落而上,又被树林掩盖,光影变幻间,看起来和佛塔有些类似而已。 含着几分好奇,瑾言没有离开,提步,往这座坟的正面绕去,却发现前方竟是一片开阔,远远望去,山黛列眉,树烟绾髻,幽雅中透着舒朗广阔的意味,乃是风水绝佳之地。 可这样好的一块宝地,又是在慈恩寺,为何会有一座孤坟呢? 低首,看着坟前一片杂草丛生,瑾言环顾四周,移步,绕过坟堆,耐不住好奇,暗想:“恰好我与你遇见,且上前看那碑记是怎么写的。” 上前一瞧,却发现那碑上青苔都已长满,令得瑾言微微蹙眉。 她不明白,这慈恩寺里僧人那么多,为何却唯独没有人前来祭扫这座孤坟呢? 伸手拂开几丛杂草,瑾言只看到了一个“玉”字,便再无其他祭言铭文。 但就是这个简简单单的“玉”字,却透着几分古怪。 轻轻摩挲着墓碑上唯一的这个字,瑾言感觉有些割手,虽然看似刻画地有些潦草,但力道深入,像是谁用剑为笔,然后灌满了力气往石碑上摔下去,锐利而霸气,有种宣泄的意味。 “无论你生前何等模样,死后,却是落得寂寞如斯......” 低喃见,莫瑾言有些伤感,总觉得这一座孤坟中所埋之人和自己前世何其相似,都是孤零零的。差别却是,坟主已死,自己死后却又活过来了而已。 不过比自己来,瑾言觉得坟中之人还要可怜写,就算被葬在国寺的风水宝地,却也无人祭扫,掩不住那透骨而来的凄凉。 “既然遇见,就是我与你有缘。本该为你上柱香才好,却又不曾带得火烛香蜡来。也罢,我便留诗一首,你九泉有知,方能走的安然吧。” 沉声低喃,瑾言从一旁的枯树上折了个木枝在手:“我就把诗刻在你的碑上吧,免得整个碑上空空只一个‘玉’字,显得那样稀疏空落。” 手持木枝,莫瑾言撮土为香,屈身拜了拜,然后才在布满青苔的墓碑上写下了四句诗: 明月冷鸳被, 暗尘封镜台。 玉虽黄土掩, 名未白云埋 。 ...... “夫人——” “夫人您在哪儿?” “主子——” 刚落笔,瑾言不经意间仿佛听到了不远处寺中传来了阵阵呼喊声,像是玉簪到了,在四处寻自己。 心中一喜,这下总算不用饿着肚子吹着冷风和孤坟同病相怜了,莫瑾言将树枝留在了坟前,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自己刻下的诗,暗想“这位‘玉’人,若有机会,我再来慈恩寺,一定带上香烛纸钱为你祭拜”,然后便循声而去,离开了此处。 ...... 令莫瑾言没有料到的是,不但玉簪来了,南怀谷竟然也来了。 少年人特有的意气在寒冬腊月仍就张扬地如青松碧竹,加上南怀谷一张妙如润玉的脸,看得莫瑾言意外之余,心下略有感动。 “嫂嫂......” 见莫瑾言只一身薄棉夹袄,在大冷天连披风也不曾穿一件,南怀谷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自己那个称病的堂哥,总觉得肯定是南华倾亏待了莫瑾言,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怒意。 玉簪也看到瑾言的形容有些憔悴,什么也没说,一咬牙,眼泪就落了下来,直接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层小袄,披到了瑾言的身上。 “我没事儿,只是从侯爷屋里出来的时候忘了带走披风。”瑾言一只手拉了玉簪,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泪。 明明是大冷的天一吹风,指尖的眼泪就冰凉透骨了,但瑾言却觉得心下温暖无比,柔声道:“你别着凉了,赶紧去取一件我的外袍穿上,我不想呆在慈恩寺了。行李也不用卸下来,直接回莫府吧。” 南怀谷见玉簪踌躇不前,又冷得浑身哆嗦,便道:“玉簪姑娘,你去吧,我陪嫂嫂走过来便是。” 玉簪就是不想南怀谷和自家主子呆在一块儿,可看着瑾言根本不愿在此地多呆,自己身上又冷的不行,只好对行了一礼:“奴婢先去马车那边,嘱咐车夫不要套马,准备好直接折返回府里头去。” 见玉簪撒腿就跑,瑾言有些担心,怕她冷着了,也怕她摔着了:“这妮子,冒失的紧。” “玉簪姑娘是个护主的。” 南怀谷的语气却带着几分无奈,想起之前他死皮赖脸要跟着玉簪一起来慈恩寺,对方却根本不同意,耗了好半天,还是自己厚着脸皮直接挤上了马车,玉簪没办法,不愿再耽误,这才就范。 当然,莫瑾言不知道这里头的玄机,只当南怀谷不放心玉簪一个人来接自己,所以才跟着到了慈恩寺。 将莫瑾言一路带到慈恩寺的大门口,南怀谷朝着她行礼道:“嫂嫂,马车坐不下,怀古就不跟着一起回莫府了。” “你和沈太医一路吧,他或许明后天就会回侯府,届时,你也不用再来莫家接我了。”瑾言知道南怀谷一个男子跟着自己和一个丫鬟上路不太方便,也没邀他同去,点点头,颔首施礼,见玉簪已经在等着自己了,这才上了马车。 不再耽误,瑾言只让慈恩寺备了些干粮和热水在路上裹腹,马车便启程回了莫府。 还好,莫瑾言有家中母亲犹在病中作为借口,慈恩寺的僧人们也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景宁侯的夫人来了又匆匆走了。 而留下来的南怀谷,则被安排与沈画同住在了坤院的一间屋子里。 看到南怀谷出现,沈画先是吃了一惊,再一想,或许是他听了自己堂兄发病想来探望,便没有多问,只道:“景宁侯的病情已稳定了不少,明日我便会启程回侯府,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吧。” “即是如此,我也不用专程过去看望侯爷了,免得他觉得烦。”南怀谷语气里还含着几许怒意,说完就径直走向屋中另一张空置的床榻,看得沈画有些不明所以。 “对了,嫂嫂已经回莫府。”爬上床,南怀谷回头望南华倾所住的方向看了一眼:“沈太医您过去诊脉的时候给捎带一句话吧,但或许我那个堂兄侯爷根本不在乎吧。” 说完,拉过盖被将头整个蒙住,南怀谷便没了动静。 沈画愣了愣,不知道南怀谷这一肚子怨气是从哪儿来的,摇摇头,只当少年人心气盛罢了,就提着医箱出屋,往乾院而去。 ...... 待来到南华倾的屋子里头,沈画一眼就瞥见了莫瑾言留下的披风,月白的锦缎上用碧色的丝线出几枝绿萼,清冷静怡,像极了她给自己的感觉。 微蹙了蹙眉,觉得不妥,在替南华倾诊脉的时候,沈画不经意的问了出来:“你的小媳妇呢,怎么刚来就走了?” 南华倾脸色有些恹恹的,摆摆手道:“本候吓了吓她,以后,她不会来烦我了。”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你又何必呢。” 沈画微蹙眉,觉得南华倾有些太过不近人情了,忍不住又啰嗦了一句:“而且,她是你皇后姐姐送来的人, 你这样对她,万一被皇后知道了,总归是不妥当的。” “你怕我姐姐,不代表我怕。” 南华倾冷哼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对沈画道:“你也别去莫府给她母亲复诊了,尽量不要和莫家有任何牵扯。这样,也是对她和莫家好。”“随你,我明日就先回侯府,另外,还得为您在太医院备上脉案......你这病拖得太久,院判大人都好几次来亲自查验脉案了,哎!”沈画扶额,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是巴不得本候死了才好吧?” 南华倾咬咬牙,语气狠狠的:“也不知道你这个医者有没有半点仁心。” “我没有仁心,就不会以御医之身,却仅守在你身边五年,只是为了替你续命。” 沈画与南华倾互损惯了,说着,拍拍衣袍就站了起来,准备收拾了医箱就离开。不过走之前,他回头随口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府?还有,你怎么每年都要在这个时候住到慈恩寺呢?这么冷的天!” “过两天就回去,你别管我。”南华倾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说完,便端了茶表示送客了。 第二十一章 孤坟之主 更新时间2014-3-3016:02:10字数:2548 第二天一大早,在拂云和浣古的陪同下,顶着寒风,南华倾竟出了屋子。 一路前行,他的步子极为缓慢,围着厚厚的狐毛披风,冷风拂起随意散在后背的长发,纠缠着扬起的墨绿色衣摆,显得一张脸白无人色。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南华倾的唇色,在昨天吐出一口污血后,渐渐恢复了些许的正常,不再一如脸色那般白如纸了。 拂云和浣古一左一右,虽没有扶着南华倾,却小心翼翼,半伸着手,仿佛随时有需要就将他给架住以免摔倒的姿势。 浣古素来沉默,拂云却是个啰嗦的,不放心南华倾稍微好些就出来走动,多嘴道:“主子,今儿个一大早沈太医就启程回去了,万一您不小心染了风寒,也不方便诊治的。” “放心吧,昨晚一口污血吐出来,本候感觉舒服了很多。一时半会儿是绝计死不了的。”等绕过几座小佛堂,走到一个荒林坡地下面的时候,南华倾停住了脚步:“你们两个守在这儿,别像昨日那样被一个小姑娘说两句就不见人影,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打扰本候。” 拂云浣古浑身一颤,赶紧双双伏地磕头:“属下知错。” 但南华倾没有再理会他们,一步一步的,便踏着杂草往小坡顶上的一座孤坟而去。 感觉到两人的紧张,南华倾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回头低声道:“本候又不是将死之人,你们别哭丧着脸。” 拂云浣古两人交换了眼神,都乖乖收起了手,放弃了紧跟不懈。 他们两人其实都挺高兴,因为沈画走的时候又改了方子,还透露说侯爷的病情有了好转。 五年了,两人伺候南华倾,所有的抓药煎药这些事儿都是从他们手中过的,沈画从未提过半句病情好转这样类似的话。 终于,熬了整整五年,南华倾半死不活的日子就要过去了,拂云浣古都觉得松了一口郁气。 ...... 面前的小山坡不算陡,但每一次南华倾自己上来,都觉得双脚像是灌了铅,步步艰难。 这一次,好像略显轻松了些,这让南华倾的步子快了不少。 但走着走着,南华倾就发现了异常,这小径从来无人经过,会有些杂草覆盖,可细看,草间似乎有脚印,虽然清浅,却肯定是新鲜的。 按 下心头的疑虑,南华倾试图加快步伐,往坡顶上去了。 “咦。” 坡顶,还是那一座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孤坟,南华倾微微喘着气,并没有停下来休息,直接绕到了坟头的方向,一眼就瞥见了杂草丛生的石碑前头,竟出现了几个杂乱的脚印和三撮小土堆。 “是谁来过?” 眉头一沉,南华倾向四周望去,可除了守在最下方的拂云和浣古,哪里还有其他人。 而往孤坟的前方看去,是一片深深的峡谷,更不可能有人上来了。 “此处是慈恩寺的禁地,僧人们断不会轻易闯入。外人,更不可能来到这么偏僻之地。而且这座坟是背向慈恩寺的,就算有人路过,也不会发现才对......” 有些想不通,南华倾回头扫过被青苔覆盖的石碑,才发现了碑上竟有人刻了字,而且就在他亲自刻下的“玉”字旁边。 “明月冷鸳被,暗尘封镜台。玉虽黄土掩,名未白云埋。” 默默地念出来这首诗,南华倾只觉得胸臆中滚滚血气翻涌而来,冲的他心口突突直跳,阵阵地发疼。 “沈蕴玉,为什么你就算死了,也要继续折磨我......你就这样恨我么?” 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来这几个字之后,南华倾张口又吐出来一团污血,直接喷在了石碑上。 很快,深红色的污血就沁入了青苔覆盖的石头中,红绿色的苔藓中还有丝丝黑渍,颜色十分诡异。 ...... “主子!” 拂云和浣古两人飞身纵来,如惊鸿掠地一般,立刻扶住南华倾。 浣古看到南华倾吐血,脸色却看起来并不是很苍白,反而透出一抹淡淡的润色,觉得很是奇怪:“主子你没事儿吧!” “主子,虽然之前您在乾院吐出一口污血是好事儿,可这样老吐血,恐怕不见得好吧!”拂云见南华倾这样,更是担心地胡言乱语起来。 “看来,老天爷不绝我南华倾!” 南华倾却抬手推开了两人,将身子站直:“五年来,沈画一直试图将我当初中毒后逼在心口的余毒清除。却没想,在接连两口污血吐出来之后,我体内的余毒也几乎要清干净了。” 说着,南华倾目光落在石碑上被污血染出怪异颜色的“玉”字之上:“沈蕴玉,你让我生不如死这么多年,总有一天,你们沈家要 系数给我还回来!” 听得南华倾这样说,拂云和浣古纷纷露出了又惊喜又担忧的神色来。 惊喜的是,没想到主子一口血吐出来竟是多年的余毒,担忧的是,这么多年,南华倾始终没有将往事放下,而是把整个沈家都作为了敌人看待。 “沈蕴玉,你放心,虽然我给了你一个无名孤墓,但永远都不会有人来祭奠你,沈家也永远不可能安逸下去,除非我真的死了......”说话间,南华倾用脚一踢,坟前的三搓黄土就散了, 脸色越发变得冰冷,语气也毫无温度,收起了先前外露的憎恶之情,指着被青苔覆盖的石碑,南华倾又示意拂云:“给本候把这里擦干净,告诉慈恩寺的方丈,要是再有闲杂人等冒犯这座孤坟,本候就收回每年一万两的香油供奉。” “是!属下立刻去办。” 拂云功夫了得,一个扫袖,就把先前莫瑾言用木枝刻在石碑上的诗文给抹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一纵身,便往慈恩寺方丈所居之地而去。 见拂云离开,四下无人,浣古才沉声劝道:“主人,沈家在大邑朝的地位,不比南家差,甚至因为其财力雄厚,这些年来收买了不少的朝中大臣,隐隐有盖过南家的势头。您立誓与沈家作对,恐怕......” “恐怕拖累南家么?” 南华倾冷冷一哼:“南家和沈家,表面上和气了两百多年,实际上从来都是暗自在较劲儿的,谁也不服谁。南家的女儿,做了两百年的历代皇后,南家的血脉,就是大邑朝的根基,沈家再有钱,也别想撼动我们南家。” “可是,若主人您有个闪失的话,南家就绝后了。沈家,也就赢了。” 浣古的话十分大胆,却有几分在理:“而且,您现在最重要的是调理好身子,如今您也娶了新媳妇,为南家后继香火才对。报仇的事情,来日方长,沈家总会付出代价的。” 抬手,示意浣古不用劝了,南华倾回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峻而冲满了不耐烦:“你被我姐姐附身了么?” 不知道是南华倾是玩笑还是认真的,浣古愣着,没敢再接话,半晌才赶紧低下头:“主人,属下只认您是南家之主,绝无二心!” “你不用表忠心了。” 南华倾微眯了眯眼,目光越过浣古的肩头直达远处:“你和拂云是先父从小放在本候身边的,本候信你。只是你和拂云都得谨记自己的本分,不要越界了。特别 是莫瑾言那边,她虽然顶着侯府夫人的名声,却不是你们的主母。下次再轻易放她来到本候的面前,你和拂云都得领罚。” “属下谨记主人的话。” 浣古额上已经渗出细汗了,因为自己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来自南华倾冰冷锋利的眼神,哪敢再多说一句。 第二十二章 前尘莫忆 更新时间2014-3-3112:07:05字数:2652 在浣古看来,自己这个主子年纪不大,性子却又稳又准又狠。 当年,在南华倾被沈蕴玉这个未婚妻暗算,身中剧毒之时,竟能先下手先取了沈蕴玉的首级,然后直接割断自己的右臂腕脉放毒血,一连串动作,不但流畅利落,也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他自己的性命。 身为南华倾的贴身侍卫,浣古“见证”过他和沈蕴玉之间不少“亲亲我我”的画面,知道沈蕴玉和南华倾的感情并不假,两人也的的确确是青梅竹马,相当般配,就差等到双方满了十五岁,便可完婚,成就这一对大邑朝最令人羡艳的璧人。 但在最为惊险和震惊的时刻,南华倾可以立刻从事件中清醒过来,面对背叛了自己的沈蕴玉,毫无半分犹豫就拔剑便将其斩杀,让一个曾经是自己未婚妻的美丽少女身首分离! 如此手段,如此心性,浣古觉得,整个大邑朝都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而那一年,南华倾才十五岁。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和拂云两个才从心底里真正地把南华倾当成了主人,即便他们的年龄比南华倾大了三四岁,也甘愿俯首为奴,誓死效忠。 ...... “走吧,该回府了。再来,已是明年了。” 言语间,南华倾围在颈下的白狐裘毛轻轻扬起,像是一丝丝从天际落下的雪瓣,迷蒙间,眼神已经从冰冷变得漠然。 “是,主人。” 听见南华倾的声音,浣古收回神思,却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山坡上的那座孤坟。 那里头埋的,正是沈蕴玉的头颅,是南华倾亲手砍下来的头颅。 浣古犹记得,那头颅上,沈蕴玉一双晶亮的大眼睛还使劲儿地睁着,一副不敢相信,不可思议的神情。 再后来,南华倾让他和拂云将沈蕴玉的尸身送回了沈家,却保留了她的头颅,还将其埋入这慈恩寺的风水之穴。 每年到了沈蕴玉的死祭,南华倾都会来到慈恩寺,可是浣古却很清楚,南华倾是想用这座孤坟来自省。 但除了自省,当南华倾进入慈恩寺之后,浣古都能看到他眼中不再只是冰冷,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浮现而出。 或许,南华倾还是一直都放不下被他亲手斩杀的未婚妻吧。除了剧毒对身体的折磨,那种被最亲最爱 的人背叛的感觉,同样犹如蚀心之毒...... 只是余毒可消,心中的怨恨,又如何能解呢? 想到这儿,浣古脸上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悲伤来,盯着南华倾的背影,也觉得自家主子实在可怜。 甚至他心存了一种希望,在看到莫瑾言的时候,她那样纯粹的眼神,那样娇美的姿态,那样轻妙的声音,或许可以为南华倾阴霾了五年的心灵带去一丝阳光。 又或者,莫瑾言的到来,至少可以在南华倾的心上打开一条裂缝,让温暖可以照进他还算年轻的生命里,让他的人生不再只充满仇恨和报复。 摇摇头,浣古又觉得自己所思着实不太现实。 当那一剑斩下时,南华倾应该就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门,这世上,也恐怕再难有人可以敲开了。 咬着牙叹了口气,浣古不愿多想,便赶紧提步跟上了身影已经逐渐淹没在佛堂楼阁间的南华倾。 ...... 山中遇冷,雪落如棉,南华倾也决定提前离开慈恩寺。正好可以与第二天也要回侯府的沈画和南怀谷同行。 即将登上马车之时,南华倾一眼看到了南怀谷。 十四岁的南怀谷和南华倾年轻的时候有些相似,但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南华倾生在贵胄之家,世代袭爵,无论是其一言一行,还是其神情姿态,都蕴含着天然的尊贵和骄傲,所以旁人见了,总会觉得他太过孤冷,难以接近。 但南怀谷却不一样。 虽是南家的人,却生在偏房。虽为嫡子,却要盯着景宁侯庶弟的名号,所以无论是在眼神里,还是在表情上,南怀谷都有种倔强透出来。加上他容貌风华,远超常人,更显得意气勃勃,张扬不羁,是那种让人一见就会心生喜爱的少年人。 对于自己这个庶弟,南华倾了解不多,但见他竟然来了,想着或许是来给自己探病的,便主动向他点了点头:“辛苦了。” “能够代表侯爷去莫家送回门礼,怀古受到了莫家上下的厚礼款待,又有嫂嫂的嘘寒问暖,一点儿也不辛苦。”南怀谷脱口间,神情有些挑衅,但看着南华倾病怏怏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点,随即两颊有些泛红,语气一变,稍软了些:“堂兄,您身子可好些了?” 南华倾听在耳里,表情却还是冷冷的,只又对着南怀谷点了点头,就示意拂云扶他上车。 沈画见 状,亦知道南怀谷的尴尬,觉得他年纪还小,也不容易,就上前来主动叫住了他:“侯爷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总归,比起前几个月有了明显的好转。怀古,你不用担心。” “好转?莫非就是这几日好起来的?” 南怀谷有些意外。 他在景宁侯府住了有大半年,南华倾一直抱病,总呆在西苑的书房里几乎不曾在府中走动。听下人解释,因为天气热的时候侯爷的病怕晒,天气冷的时候侯爷又怕冻,风大的时候和下雨的时候,就更别想看到南华倾的影子了。 偶尔南怀谷主动去西苑拜见,大多数时候也是吃闭门羹的。 满打满算南怀谷就算见得过南华倾三五次,印象中这个堂哥都一直是病弱游丝,苍白清瘦的状态,和刚刚看到的那个人根本不一样。 适才和自己说话南华倾,虽然清瘦病弱,可好歹脸色带了几分人气,南怀谷不明白,怎么在慈恩寺走一圈,他就像变了个人似得,下意识道:“莫不是,因为新嫂嫂来冲喜,冲对了!” 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南怀谷就发现南华倾的背影微微一颤,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肯定是极难看的。 “啰嗦什么,出发吧。” 冷冷撂下这句话,南华倾转身就瞪在拂云半跪的腿上进了车厢,丝毫不给南怀谷任何情面。 沈画看到南怀谷脸色一阵阴一阵阳,知道少年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多半受不了南华倾的态度,只得叹了口气,将他拉住:“走吧,别惹你堂兄。” 皱着眉,等进了车厢,南怀谷才咬牙道:“沈太医,你是见过嫂嫂的,她那样的人儿......为何要嫁过来受如此的闲气呢!” 南怀谷不敢当着南华倾的面说这些,毕竟对方是景宁侯,又是兄长的辈分。但车厢里可不一样,他便开口向沈画抱怨起来:“嫂嫂才十三岁,虽然是商贾之家的女儿,却端庄大方,贤德良淑,不比世族家的贵女差。堂兄为何要那样淡漠冰冷呢?难道真的是旧情难忘?” “怀古......我痴长你十岁,就称呼你名字了。” 沈画看着南怀谷,觉得他愿意为莫瑾言说话,倒是个正直的性子,所以语气微缓,不嫌麻烦地多说了两句:“你还小,你堂兄景宁侯的事,等你大了,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南怀谷望了望沈画,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但他就是想不通:“若是堂兄身子见好了,那就该 感激新嫂嫂才对。若没有她来冲喜,他也好不了那么快。可堂兄如今的态度,我这个堂弟倒无所谓,嫂嫂却是嫁过来无依无靠的,难道他就不能厚待人家一点儿吗?” “他何曾厚待过任何人......就连对他自己,也是如出一辙。” 沈画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南怀谷的肩头,示意他不要多想,便自顾取了一卷医书在手翻看,没有再和他继续说话。 南怀谷沉了沉眉,见沈画不愿再言及南华倾,也没勉强,干脆背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第二十三章 皇后召见 更新时间2014-4-118:36:19字数:2753 南华倾一行回到侯府的第二天,莫瑾言也回来了。 其实,那天在慈恩寺被南华倾直接“威胁”后,莫瑾言想着,不如她就呆在娘家,反正自己这个媳妇不讨夫君的好,再者,若一切一如前世,南华倾迟早都会病死。等到那个时候,她避祸家中,说不定就能免于幽禁侯府的下场。 可是每每看着白氏用希冀的神情注视着自己,巴望着通过自己能够嫁入侯门后得到幸福的生活,瑾言就不忍放弃。 毕竟自己还没有到最后那一步,逃避,恐怕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没怎么耽误,瑾言让玉簪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就回到了景宁侯府。只是临走时嘱咐白氏,一有父亲的消息就一定记得通知自己一声,以免挂念。 ...... 回到景宁侯府内院的正房,因为是独居,莫瑾言倒也自在。 身边有玉簪伺候,有三个小丫头陪伴,还有翠翘和舒眉两个整日献殷勤的,莫瑾言除了一早一晚听向姑姑汇报内院的一些琐事,便没有其他要紧的。 可时间不等人。 莫瑾言记得,前一世,大概她嫁过来七八个月左右南华倾就病死了。所以这一世,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就那么小半年,若是不能在这小半年里找到个法子保住南华倾的性命,或者弄明白他到底是什么病,证明自己不是克夫的扫把星,那她又将会面对和前一世同样的下场。 只是南华倾表明了态度不愿再与她见面,回到侯府后,陈柏亦立刻放出话来,说侯爷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接近西苑,甚至连洒扫的下人都不能靠近,只有拂云和浣古每日会到后厨房取南华倾所用的膳食。 如此,连玉簪让翠翘和舒眉通过以前的关系,去打听侯爷每日吃些什么,用些什么,都抓不回半点有用的消息,让瑾言不得其法,只能暂时安静地呆在内院再说。 就这样,拖到了腊月二十,莫瑾言还是没有任何关于西苑的消息。 就连南怀谷也被沈画叫去了朝露湖边,据说是南怀谷想拜沈画为师,请其传授医术,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人影。 知道自己从沈画那里肯定得不到任何回应,南怀谷似乎又是被沈画给“拘”起来了,瑾言慢慢开始有些着急了。 可就是此时,宫里头突然下来一道懿旨。 宣读懿旨 的宫女名唤陈娟,乃是皇后寝殿凤仪宫的主事姑姑,年近四旬,容貌清秀,眉眼间一丝不苟的神情,加上一身端正的宫女服饰,让人一看就感觉肃穆而疏远。 陈娟面对莫瑾言,客气而拘礼,告诉瑾言,说是皇后想要见见景宁侯夫人这个弟媳妇,吩咐莫瑾言准备好,第二天就乘官轿入宫觐见皇后。 手里捏着黄绢朱笔写的懿旨,娟秀中透着几分犀利的自体,还有最后鲜红的凤印,看得莫瑾言忍不住嘴角上翘,觉得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前一世,连南华倾死了,皇后都没有召见过自己这个弟媳妇。 却没想,重来一次,自己竟在嫁入侯府的十多天之后,就有了入宫觐见皇后的机会。 皇后是南华倾的亲姐姐,也是下旨要自己嫁过去冲喜的人。 莫瑾言觉得,若是有人能帮自己的话,除了皇后本人,再无他想。 ...... 第二天一早,宫里前来接人的官轿就已经听到了景宁侯府的门口。 “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 按照《礼记·王治》中的规定,南华倾属于侯爵,乃非宗室皇族人员中能够获得的最高爵位。 而身为景宁侯的夫人,在莫谨言嫁过来之后,就已经拥有了一品夫人的身份,尊贵非常。 所以进宫给皇后请安,莫瑾言必须得穿上内命妇的礼服。 一袭大红绣六尾金雀的裙衫,外罩湛蓝底儿素水波纹滚边儿的夹袄。这一品夫人的礼服厚重华丽,端庄有余,却活泼不足。特别是穿在个子不高,身段还未发育的少女身上,映着莫瑾言脸傅粉唇染红的浓妆,美虽美,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莫瑾言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但入宫面见国母,这礼服是必须穿的,她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在玉簪的搀扶下,走出侯府大门,上了官轿。 ...... 皇城虽大,但景宁侯府本来就建在皇城边上,离得不算远,所以官轿摇晃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莫瑾言就听得外面跟轿的宫女让轿夫暂停一下,由她先去和值守皇宫大门的侍卫交涉。 趁这个间隙,瑾言撩开轿子上的小窗帘,想透透气,却看到宫门口一群身着银叶甲,手持长矛枪的守卫排开两列,正好将她所在的官轿围住。 而不远处,便是高耸连绵的城墙和巨大的城门,如此肃穆而冷煞的气氛 ,让莫瑾言不自觉地有些紧张起来,赶紧收手将帘子放下,没有再随意往外打量。 “一品景宁侯夫人莫氏,奉皇后懿旨前来觐见,这是凤仪宫的通行令牌,请查验。” 这次负责带领莫瑾言的宫女亦是上次来过侯府的陈娟。说话间,陈娟的语气十分平缓,面对两列铠甲侍卫,还略显出几分傲气。 瑾言心底有几分佩服,至少她自己甫一看了这些毫无表情手持兵刃的侍卫,不自觉地就会有些脚软。但反过来一想,陈娟毕竟是代表皇后出来的,又拿了凤令,当然不会觉得惧怕。说不定自己出入内宫的次数多了,也会胆子大起来的...... “下官等需例行检查,还请夫人见谅。” 不等莫瑾言反应,随着一声略显粗狂的声音响起,官轿的帘子就已经被人撩开了。 一阵寒风夹着些属于皇城的冷肃之气涌入轿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双像鹰一般充满了探究和谨慎的眼睛。 看到景宁侯夫人年纪这么小,像是被一身厚重的礼服压得透不过气,脸色泛着青白,又因为避嫌,双目微垂,只露出一抹光洁的额头和两弯柳眉,负责检查的侍卫只匆匆看了一眼轿厢,并未过多检查,就放下了帘子,然后扭头大声道:“官轿正常,开门!” 感觉的轿子又被人抬了起来,莫瑾言知道,她就快要与皇后见面了。 可是令瑾言没有料到的是,等官轿进了内宫的城门,陈娟就让玉簪把她扶下来,换成步行往凤仪宫而去。 穿着这一身厚重的礼服,步行的话,实在有些困难,莫瑾言无奈,只有将玉簪抓的紧紧的,才勉强可以正常行走而不会偏偏倒到失了仪态。 一旁的陈娟侧眼瞧了瞧莫瑾言,见她虽然步履艰难,却面色沉稳,毫不抱怨,心下暗暗对这个年纪小小的一品夫人有了几分怜惜,亦主动过去扶住瑾言的另一只手,然后低头小声道:“夫人,内宫规矩,皇后可乘九抬銮驾、贵妃可乘六抬花架,四妃可乘四抬平架,妃以下的主子们,除非皇上召幸,否则都是两人抬的肩舆伺候。而外宫的各等级命妇夫人,进了内宫只能步行,还请夫人担待些。”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明白。” 没有料到这陈娟会主动给自己解释,瑾言朝她释然一笑,心下的紧张顿时消减了不少,进而柔声问道:“这位姑姑,皇后可是个严肃的人?” 听到莫瑾言的声音,陈娟眉梢一挑,觉得悦耳之极 ,犹如银铃轻响,敲心而来,让人闻之舒畅,对其更喜欢了几分,露出些笑意:“皇后肯定严肃,不过夫人乃是皇后的亲弟媳妇儿,自然不同一般。夫人不用太过紧张,皇后问您什么,您只如常答话就是了。” 点头,瑾言冲陈娟感激地笑着,便不再多言。 好不容易来一趟,莫瑾言倒要趁机看看,这大邑皇朝的内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二十四章 婉容仪尊 更新时间2014-4-214:42:27字数:2814 大邑建朝两百多年,这座皇宫也已经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了两百多年。 青砖红墙,黛瓦朱梁,在瑾言看来,大邑朝的宫城并没有意料中的奢华,甚至连精致也说不上,有的,只是肃穆端庄、古朴宏伟的历史感和厚重感。 “凤仪宫就在前头了,还请夫人稍等片刻,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走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陈娟终于停了脚步,说话间也打断了莫瑾言的游览。 陈娟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门楼高耸的宫殿,示意莫瑾言暂时在此等候,然后才只身而去。 见陈娟离开,玉簪像是松了口气似得,一手挽住莫瑾言,然后一手取了锦帕给为其额头擦汗:“主子您走累了吧。” 说着,玉簪四下望了望,然后露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小声道:“这宫里头也没处找水喝,连一个歇脚的石凳都看不到一个,只有委屈您了。” 瑾言倒是心思豁达,她自己什么身份,也看得清清楚楚。怕是那领路的陈娟,在宫里也比自己这个一品夫人吃得开,所以并没有半分抱怨,只道:“我这个侯府的续弦夫人,在外面或许是有些身份的,但入了宫,却连皇上的妃嫔都不如。就算有水有凳子,也没我的份儿。” “也是,就算有水喝,还得看有没有毒呢。”玉簪四下打望着,禁不住将莫瑾言的手挽得更紧了些,低声喃喃道:“主子,前头就是皇后的凤仪宫了吧?您说这皇宫内院怎么阴森森,感觉渗人的慌呢?” “许是痴魂怨女太多,都纠缠于此,不愿离去吧......” 瑾言叹了叹,远远瞧去,前方不远处的凤仪宫显然要比之前经过的宫殿华丽许多,前庭的门楼足有三层,层层飞檐,皆是琉璃瓦覆盖,飞檐之上更有用汉白玉雕刻的凤栖梧桐,与琉璃交相辉映,点点彩色光晕蒸腾在清晨的雾气中,更显尊贵迷离。 只是不知道,穿过这飞凤门楼,进入了凤仪宫里头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呢? 毕竟,那里头住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见莫瑾言毫不顾忌地往凤仪宫里头打望,玉簪觉得很是佩服,也含了几分不解。 自己一路进来,看到这内宫中的宫女一个个都板着脸,小碎步迈得又快又急,却半分声音都没有,一如人偶,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相比较起来,宫婢们个个训练有素,走路带风,自己却大大咧咧没个规矩,弄得玉簪不但感到羞愧,还一阵阵的发憷,甚至腿脚都有些软了。 反观莫瑾言却有些不同。她身着礼服,行动艰难,却一步一步地,不但挺直了脊背,更没有叫一声苦,脸上的表情也带着足够的沉静与平和,与之一品夫人的身份很是相当。 算起来,自家主子还比自己小了好几岁,这样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又是第一次入宫,难道在这幽深的**里头,真的全无怯意么? 玉簪有些好奇,低声拉了莫瑾言问:“主子,要见到皇后了,您不紧张么?” “皇后是身份尊贵,但我亦是景宁候夫人,享有一品诰命,并非草民无衔。” 瑾言说着,眉眼舒展,身子也站直了些,像是为自己打气:“再者,皇后召见我,又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儿,而是她作为南家长女,作为姐姐,关心弟弟的婚事。想看看我这个弟媳妇罢了。顶多问两句在侯府习不习惯啊,然后嘱咐好生伺候侯爷之类的。我又为何要紧张呢?” “可是,侯爷连面都不见您呢。主子,您要不要找皇后说说,让她老人家给您撑撑腰呢?”玉簪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这个提议不错,很可行,赶紧又道:“当初也是皇后下旨,要主子您嫁到侯府。如今侯爷给您吃闭门羹,皇后肯定不会不管吧。” “她管不管,我都得说一说,却不是让她给我做主,是要让皇后娘娘觉得亏欠了我,主动过问才行。” 莫瑾言早有筹谋,玉簪这样一说,她也不妨透露几句心头的想法给她:“若是皇后早知道我嫁过来是守活寡,那她心里就一定对我有所愧疚。利用这一丝愧疚,我便能得到很多的便利。至少在侯府,我可以不再只是个傀儡似的主母,亦能对侯爷的病情有所了解和过问......总之,这一次,我一定不会白来的。” 待莫瑾言的话音刚落,陈娟就从凤仪宫出来了,步子略急:“今儿个不巧,皇上请皇后一并去御花园的听涛阁用午膳,所以留在凤仪宫的时间没多少。还好皇后娘娘已经梳妆完毕,等会儿见过您之后就起驾前往御花园,倒也耽误不了什么。” “要不,我下次再来?”瑾言还想好好和皇后“说说话”,若是匆忙间,只见一面,恐怕没什么好处,所以主动提出改期。 “那怎么行。” 陈娟却上前扶了莫瑾言,往凤仪宫里走去:“召见夫人您一次,皇后得提 前个五日就安排好。您好不容易来了,肯定要给皇后敬过茶才能走的。” 无奈,莫瑾言只按下心头的几分慌乱,跟着陈娟往凤仪宫里而去。 ...... 十五岁成为太子妃,十七岁封后成为一国主母,南婉容坐在凤位上,已经有十三年的时间了。 已年届三十,南婉容的脸上却仍旧光洁娇嫩,看不到一丝皱纹,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沉寂和睿智,却是年轻女子难以企及的。 “臣妾莫瑾言,见过皇后。” 按照进入凤仪宫之前陈娟的简单示意,莫瑾言一路来到前殿,只目不斜视,略微垂目,然后端正地朝着上首凤座的位置行了一个大礼。 宽阔的凤仪宫前殿里回荡着莫瑾言的声音,听得一整个大殿中的人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谁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个子娇小,脸色白皙的小姑娘,竟有一把如碎玉般悦耳之极的嗓音。 看着下首的莫瑾言行了礼,南婉容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个商贾之女虽然稚嫩了些,行为举止间却大方得体。而且她的声音竟如此好听,绵中带脆,脆中带甜,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南婉容也不禁挑了挑眉,红唇微抿,露出了几许意外之色,心下更是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弟媳妇又多了三分好感。 “赐座吧。” 南婉容轻轻指了指下首靠近自己凤座的位置,示意陈娟把座位安排在那里。 在玉簪的搀扶下起了身,但莫瑾言仍旧不敢放松,颔首垂目地走到赐座的位置,缓缓坐下,却只占了镶贝海棠凳面的一小半,然后挺直后背,目光亦不敢直视,乖乖等待皇后的发问。 “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南婉容的声音含着几分不怒而威的冷肃,但语气上,却并不显得严厉,反而有种刻意的缓和,想是怕吓着莫瑾言了。 依言抬头,莫瑾言动作轻缓,顺而抬眼,在南婉容打量她的同时,也看到了端坐凤位的大邑皇后真容。 许是因为等会儿要和皇帝共进午宴,南婉容穿得很是正式,梳妆打扮也隆重华丽。 一袭金红相见的礼服,绣着九尾腾云的凤凰花样,领边衣袖滚着福字紫缎金线纹,肃穆而华丽。而南婉容的头上,云鬓高髻上佩着一方牡丹顶簪,牡丹花的花片儿均是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的赤红玉片儿,花蒂则用绿色宝石镶在当中,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除了精 巧的顶簪,南婉容的发髻正前方还插了一支全由金片缀成的凤尾步摇,每一条凤尾的底部,都嵌满了红色的宝石,即便她没有任何的动作,宝石上也会不时变幻出深浅不一的红色光芒,将她勾勒得宝象光荣,犹如一尊塑了金身的神女。 只是在莫瑾言看来,这华丽的衣着和鲜亮的头饰之下,南婉容的眼神里,却透出一抹倦意来,仿佛有种无奈深藏在端庄肃穆的表情之下,掩盖了原本属于她的鲜活和跳脱。 第二十五章 以情动人 更新时间2014-4-317:20:28字数:2713 能够在凤仪宫如此肃穆的环境下,可以保持镇静地目光直视自己,在莫瑾言的眼神中,南婉容看到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不觉有些意外。 当初钦天监测算出莫家长女乃南华倾的天命所归,南婉容本不愿让一个商贾之女嫁入南家,但没有选择之下,她除了赌一赌,再没有别的办法。 下旨令莫瑾言与南华倾成婚之前,南婉容没有见过瑾言,只有一副宫中画师的画像可以参考。 画上的莫瑾言,清瘦,柔软,素净,安怡,种种特质虽然都在画师妙笔之下展露毕尽,但画师却没有画出她身上最为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她的眼神。 在南婉容看来,下首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目光中竟带着淡若清兰的平静,犹如一汪碧绿如墨的湖水,涟漪轻点,却只是悠悠晕开,静中有动,动中,却也蕴含着无尽的宁静。仿佛任何浮躁都能在这一汪深潭中被化去,只留恬然安逸。 以皇后之尊,南婉容接见过许多世家贵胄的小姐,还有无数的内命妇,眼前的莫瑾言,端庄大方,沉稳安静,毫无普通女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胆怯惶恐,很好,看来钦天监的的确确没有偏自己,这个女子,是唯一可以改变南家命运的关键! 想到这儿,南婉容看自己这个弟媳妇儿又更加顺眼了几分,甚至一开始觉得她过于清瘦,年纪也太小的这点点儿挑剔也完全抛开了,只笑意柔和地道:“瑾儿,关上门,你我便是姑嫂的关系,不用过分拘谨,先喝口这梅露,顺顺气,再告诉本宫,你这几日在景宁侯府过得好不好。” 被南婉容的温和语气所染,瑾言也放松了些,笑着接过了宫女适时递上的玉瓷盏,轻抿一口,顿时一股梅香扑鼻而来,令自己心气顿时为之舒展。 挑着眉,瑾言不由得赞道:“娘娘的茶好香,如甘露清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细细品尝,却再舍不得下第二口呢。” “茶再香,也是拿来喝的,不是闻的。”梅露可是南婉容最喜欢的,得了瑾言的称赞,她也乐得大方:“你若喜欢,本宫回头让内务府送一些去景宁侯府就是。” 莫瑾言生在皇商之家,好东西亦是见过不少,可这梅露的香气和滋味,却是她不敢妄想的,因为腊梅之中,唯独馨口腊梅花型最大,花气最香,也只有此种可以入茶。 但这馨口腊梅虽好,却是皇室独有。哪怕在景宁侯府种植 的腊梅,也只是素心腊梅而已,花型稍逊,香气微淡,根本比不得这馨口腊梅。 试问,皇室之物,身为臣下的莫瑾言又哪里敢轻易收下呢? 哪怕是南华倾,在西苑书房的庭院中也只是种植了素心腊梅而已,所以瑾言赶紧推却道:“多谢皇后割爱,不过此茶多半是用了腊梅树上的初雪作水,以上乘的雀舌嫩芽作底,再加上鲜摘的馨口腊梅冲泡而成的,如此精贵之物,岂是我等臣下可以享用的。” 南婉容和她的弟弟南华倾一样,都喜欢腊梅,也对腊梅极为了解。却没想到这莫瑾言竟能一言点出这梅露乃是腊梅所制,甚至还说出了腊梅的品种,这让南婉容再次心生惊喜,对其又多了些欣赏和喜欢,忙道:“你也知道这是馨口腊梅?” 笑着点点头,莫瑾言答道:“馨口腊梅外层花色金黄似蜡,内层花色却略带紫红,迎霜傲雪,岁首冲寒而放,香气浓而不厌,余香更是悠久绵长,用作冲茶之饮,方能不损其滋味。臣妾虽然没有见识过,却听得身为皇商的父亲谈及,说当年负责宫中花卉的一位郭姓皇商经历万难,才将馨口腊梅从秦岭以外移植到京城,令其存活下来。馨口腊梅种植在内宫,靠着大邑朝的龙气生根发芽,又有娘娘庇佑,才衍生出这梅露茶饮。若是离了内宫,恐怕滋味已非当初,与其浪费,不如娘娘偶尔召见臣妾,让臣妾沾沾您的福气,已是大恩了呢。” 一席话,说得玲珑巧妙,再配上莫瑾言悦耳的嗓音,听得南婉容抑制不住笑意流露,满脸皆是轻松愉悦的表情:“好个莫瑾言,难怪令尊要给你取这个名字,若是多听你说两句,本宫恐怕要失了仪态和风度,直接留你在凤仪宫陪着,不放你回景宁侯府了呢!” “谨言慎行,莫语轻言。这的确是家父告诫臣妾的做人道理。” 顺着南婉容的称赞,莫瑾言就接了话过来,却是话锋一转,满眼的笑意骤然褪去,换作了无比的慎重和肃穆之情,然后直起身子,面对上首,恭敬一拜:“但今日得见皇后娘娘,瑾言却有一席话不得不说,不得不问,还请娘娘宽恕瑾言。” 见莫瑾言神情言语变化极快,南婉容有些意外,伸手按了按,示意她坐下,也换了慎重的语气,才道:“有话,你坐下说,只消把本宫当家人就行。本宫是个喜欢听真话的!” “这些话有些私密,臣妾斗胆,还请皇后娘娘屏退左右。” 说着,莫瑾言的脸微微发红起来,像是新嫁娘有私房话要说的样子,娇羞中带 着点点怯意。 南婉容会意,抬抬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宫女们都退下,只留了站在身后的陈娟,然后看向莫瑾言:“瑾儿,你当说无妨吧。” “娘娘,瑾言有负娘娘凤恩,恐怕是无法完成娘娘嘱托之重任了。” 语气有些沉重,说话间,莫瑾言没有依言坐下,反而一步步来到前方,然后对着南婉容直接双膝跪地,埋头不再言语。 “你说的什么重托?” 南婉容愣了愣,看着伏在地上的莫瑾言,突然又反应了过来:“你是指,本宫让你入府冲喜,早点给南家后继香火的事儿么?” “嗯,娘娘您还赠了一套海珠头面首饰给臣女呢。” 红着脸点点头,瑾言抬起头,泪水恰好滴落,顺着娇俏的下巴而下,晕染在锦绣如云的礼服上:“可是从新婚之夜起,侯爷就没来与瑾言圆房。但瑾言不甘心,便主动去请安,想要......想要伺候侯爷歇息......可是臣妾一靠近侯爷,侯爷就气得发了病,吓得臣妾不敢再呆在屋里,只得匆忙离开。本想找沈太医打听一下,到底侯爷是什么病,他却讳莫如深,侯府的下人也不敢开口细说。臣妾就怕,是臣妾没福气,不但嫁过来冲不了喜,还有可能害了侯爷!更别提......为侯爷生儿育女了......” 一番话,莫瑾言说的是梨花带雨,凄惨可怜,顺带还解释了自己为何要打听南华倾的病情,并且言下之意,没有把问题推给南华倾的病,而是反复说自己冲喜不成,怕害了侯爷,害得南家香火无继。 被莫瑾言凄楚的哭诉所感,再看她娇弱可怜的小模样,却偏偏说话做事既明理又周全,南婉容哪里还会介意她不顾旨意私下探听南华倾的病情,只觉得胸口一阵的憋闷,咬咬牙,站起身来,竟是亲自步下了凤座。 扶起跪在面前的莫瑾言,南婉容叹了口气:“瑾儿,难为你了。是我们南家对不起你......” 玉牙紧咬住唇瓣,瑾言被南婉容扶起来,只使劲儿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委屈,不辛苦,不为难,更显娴熟温柔,大方得体。 只觉得手中握着莫瑾言的细腕还微微发着颤,南婉容愈加心疼了几分,沉下眉,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瑾儿,你跟本宫来,本宫亲自向你解释华倾的病。好歹,你已经嫁入了南家,并非外人,也应该知情之权。” 第二十六章 讳莫如深 更新时间2014-4-410:23:00字数:2720 “皇后娘娘......” 听得南婉容语气有些慎重,粉唇微启,瑾言眼中一抹感动的神色自然流露,随即忙点头道:“娘娘垂怜,臣妾惶恐。只是侯爷的病情,毕竟是属于他的隐私,您直接告诉臣妾,而不经过侯爷的允许,真的可以吗?” “下令封锁他病情的人是本宫,本宫自然也有权利告诉你实情。” 伸手轻轻揽住莫瑾言的薄肩,南婉容亲自带着她,由前殿侧门的屏风绕行而去,将玉簪和陈娟留在了前殿。 玉簪心焦,却又不敢跟上,张口更不敢询问,侧眼瞧了瞧陈娟,见她神态自若,并无半分意外之色,便知今日这一出,原是皇后早打算好的。 心绪稍微安稳了些,玉簪别无他法,也只得呆在原处,等莫瑾言出来了再说。 ......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莫瑾言就独自从内殿出来了。 玉簪见了,赶紧迎上,伸手扶住莫瑾言,却发觉她手掌冰冷,身体也微微在发颤,吓得忙问:“主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 瑾言摇摇头,勉强一笑,示意自己没事儿。但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她挤出的笑容,都透着一股子不自然,让从小就服侍在侧的玉簪根本不相信。 “玉簪姑娘,你先别问了。回了侯府,你再和夫人说话。” 陈娟见莫瑾言出来,也迎了上去,并示意玉簪不要多言,才又向着莫瑾言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要直接去御花园见皇上,这厢还是奴婢送夫人出去。趁着还没到饭时,也赶紧出发吧。” 说着,陈娟上前扶了莫瑾言,并快了步子,几乎是催促着带了她和玉簪离开凤仪宫。 虽然满腹疑惑,玉簪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得将莫瑾言还在微微发颤的手腕牢牢挽住,让她能感到哪怕一丝的安稳也行。 除了凤仪宫的门楼,陈娟见莫瑾言脸色不好,想了想,低声提醒道:“夫人,您这个时候千万别失态,宫里耳目繁杂,有的是人等着给南家挑错儿。您今天是以景宁侯夫人的名义进宫来面见皇后的,就是南家的人,也是皇后的人。这宫里头不安分的,早就四处安插了眼线,若您有半分不妥,都会给人抓住把柄往。到时候深究起来,恐怕有些事儿就纸包不住火了。” 猛地一抬眼,看着陈娟 肃穆的神情,莫瑾言也立刻反应过来了。 这可是内宫,是处处充满着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的是非之地,自己若是透露出半点异常,都会对皇后和南家不利。 “我明白了,多谢姑姑提醒。” 瑾言咬了咬牙,说着,将背脊挺得直直的,脸上的僵硬也渐渐退去,虽然还是不太自然,但至少显得不那么苍白失魂。 ...... 谁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 等莫瑾言刚出了凤仪宫前面的回廊,迎面一座六抬花架就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花架由六个内侍肩抬,挑高于空,车厢外面装饰了云缎软绸,被风一吹,明亮的妃色流苏荡漾而起,纠缠在漆黑的木质雕花厢壁上,在冬日严寒中,显出几分旖旎来。 莫瑾言和玉簪不明所以,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应对,陈娟见状,却是脸色微微一变。 陈娟很快恢复了如常之神色,先轻轻拉着莫瑾言避到侧面,玉簪也赶紧随着两人靠边挨着宫墙,然后陈娟侧眼对两人示意了一下,然后埋下头屈膝行礼。 瑾言也反应过来,眼前这花架可是六抬的规格,而在内宫之中能够乘坐六抬花架的,只有贵妃。之前听陈娟偶然提及,却没想到现在自己竟碰见了。 贵妃身份,可比自己这个一品景宁侯夫人高多了,谨言紧随陈娟的动作,带着玉簪侧身埋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停。” 本以为避开这贵妃座驾便可,却没想,随着一声温和的命令,六个抬架的内侍停住了脚步。 “外面站的,可是景宁侯新取的续弦夫人?” 车厢内传出的声音不但温和,还含了几分甜甜的笑意,但听在莫瑾言的耳里,总觉有几分假装。 很显然,临近午饭时间,又是这寒风凛凛的大冬天里,这位尊贵的贵妃娘娘可不会闲逛着就来了凤仪宫的外面,还故意把花架停在了自己面前,并一下子就叫出自己的身份。 所以谨言根本不敢主动搭话,只得侧眼瞧向了陈娟。陈娟毕竟是凤仪宫里的人,又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想来应该可以应付有余,免得自己多说多错,给皇后和南家带来什么麻烦。 果然,陈娟微微摆头,示意莫瑾言不要开口,自己却赶紧直接双膝跪地,语气谦卑地回了话:“奴婢见过贵妃娘娘,您眼里真好,这一位便是一品景宁侯夫人了。” “本宫问的是景宁侯夫人,你一个贱婢,插什么话呢?” 车厢里头的人儿再次出了声,却一改先前的温柔清甜,突然变得犀利而嘲讽。她不但将陈娟这个皇后的贴身宫女说成是“贱婢”,似是还没够,紧跟着又来了一句:“难不成,这景宁侯的新夫人是个哑巴么?” 下方的莫瑾言一听,眉头微蹙。 陈娟被斥,自己又紧接着被辱,这位贵妃娘娘好大的架子,好凌厉的气势,简直让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一旁的陈娟却直接伸手压了压莫瑾言的手背,暗示她不用理会。 许是等了好半晌还没有听到莫瑾言开口,上头的女声又传了出来:“哦,本宫明白了,景宁侯是个病秧子,娶一个哑巴来冲洗,还是真是门当户对呢!呵呵呵——” 紧接着,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也放肆地传了出来,但片刻间,这声音的主人又转回了先前的温和语气:“走吧,和哑巴说话真是无趣的紧,回宫!” 内侍听见吩咐,赶紧迈开步子就走,很快,这六抬的花架就消失在了另一侧的路口。 ...... “对不起,让夫人您受委屈了。” 待花架走远,陈娟忙扶了莫瑾言起身,见她眉头轻蹙,有些不明所以,便沉声解释道:“那位便是**之中地位仅次于与皇后的沈贵妃了。想必,您也明白沈家和南家之间的复杂关系,所以那位沈贵妃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就是。” “陈姑姑,若是沈贵妃先于皇后诞下皇长子,虽是庶子,却也会危及南家的地位,是吗?” 莫瑾言其实不太在乎这个沈贵妃对自己的污蔑,反而问出了一个有些让陈娟觉得意外的问题。 四下看了看没有旁人,陈娟一边扶着莫瑾言往外走,一边低声道:“夫人也知道,皇后已经三十岁了。虽然之前育有两个公主,但毕竟连续五年都没有再怀上,想要再生,恐怕没那么容易。不过,这沈贵妃虽然年轻,却是进宫了两年肚子都没有响动。所以,有些事情很难说得清楚。” 听得眉头一展,瑾言立刻明白了陈娟的意思,小声道:“所以,只要不是沈贵妃怀有龙裔,哪怕其他妃嫔有了,皇后只需要抱过来养在膝下,一切,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陈娟点点头,她没有想到莫瑾言竟可以举一反三,从自己十分隐晦的话中体悟到这一点,眼中露出欣赏之色:“夫人真是有一颗剔透的玲珑心 ,直接说到了点上。” “姑姑过奖了。” 莫瑾言可是活了两世的人,自然比真正的十三岁女孩儿要懂得更多。 不过这深宫之中风云暗涌,还真是半分都松懈不得的,也难怪,皇后会下了懿旨要封锁南华倾的病情。 陈娟送到外宫,亲自扶了莫谨言上官轿,就没有再送,只嘱咐抬轿的两个内侍,要小心平稳,别惊了景宁侯夫人。 如此,莫瑾言短暂的皇宫之行便结束了。 ====================== 天使君今天出发去西昌享受日光浴,早点更新。 然后后面三天的更新会在晚上哈,毕竟在外面码字时间不定,但12点以前肯定都会更新的。 特此告知一下各位书友。 小长假快乐哦~ 第二十七章 心乱如麻 更新时间2014-4-510:47:54字数:2566 端坐在回景宁候府的官轿上,莫瑾言一直默不作声。 经过沈贵妃那一出闹,虽然莫瑾言的脸色已非当在凤仪宫中那样苍白清冷,但在谨言的眼底,仍旧还残留着听到南婉容提及南华倾病情真相时的不可思议,和震惊讶然的神情。 莫瑾言曾经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料到,南婉容不但没有丝毫隐瞒,更无半分推脱,就直接将南华倾病情的真相系数道出。 只不过,那个真相也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在凤仪宫的内殿,南婉容屏退左右,告诉自己,南华倾卧病在床多年,并非是因为哀思暴毙的未婚妻,而是因为沈家的那个大小姐,竟然为了和另一个男人私奔,想要毒死南华倾! 南华倾何曾想到会被人下毒,而且下毒之人还是定了亲要迎娶过门的妻子,所以毫无警觉,就喝下了沈蕴玉送来的糖水。 还好南华倾从小习武,身体底子不错,又有沈画这个神医及时救治,才免去了毒发身亡的厄运。 但当时没死,并不代表南华倾就完全没事儿了。 据南婉容说,那沈蕴玉真是不顾一切,所下的毒十分厉害,南华倾无法完全将毒逼出体外,而沈画也只能逐步地替南华倾调理身体,无法根除。 这样,才导致了南华倾多年来缠绵病榻,对外称病。 如此家丑,身为皇亲贵胄的南家自然不愿意让外面知道,所以就对外宣传南华倾是忧思过度,导致身体亏损,才卧病在床的。而且,南家还将沈蕴玉的牌位放在了南家祠堂,把南华倾结发正妻的位置永久地留给了这个企图加害自己的女人。 虽然看似极不合理,但只有这样做,才能掩盖沈蕴玉暴毙的事实和南华倾中毒的丑闻,表面上,还能给南华倾一个情深重义的名声。 可这些只是表面罢了。对于南华倾本人来说,他一边要忍受被人下毒无法痊愈的痛苦,一边还要背负一个永远无法卸去的心理包袱,同时,还要把沈蕴玉的牌位迎进门,将她作为结发妻子供在南家祠堂,这重重压迫落在一个当时才十五岁的男孩子身上,该是多么的艰难啊! 想到这儿,不自觉的,谨言紧握的双手指尖已经深入了肉掌之中,却根本没感到一丝的疼痛,仅微微喘着气,似乎压在胸前的那一口浊气还没有完全消融,还在一点点的侵蚀着自己的心。 事情总是有两面的,站在南家的立场,莫瑾言可以为南华倾扼腕嗟叹,那站在沈家的立场呢?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 在凤仪宫内殿的时候,只有谨言和南婉容两个人。 在听了南婉容的叙述后,瑾言一直没有问,怎么下毒的沈蕴玉最后死了,南华倾却活了下来。 但略一深思,瑾言就能猜出个七八成。 那个沈蕴玉,竟然敢毒害当朝皇后的亲弟弟,而且南华倾还是袭爵的侯爷,她除了一死,又能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特别是,南家根本不会让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那沈蕴玉除了死这条路,恐怕也没有其他的机会了吧。 下场既然已经注定,那沈蕴玉是怎么死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沈家真会善罢甘休吗? 在大邑朝,南沈两家算是世家大族里旗鼓相当的。 南家扎根京城,虽然人丁单薄,却因为一连出了好几任皇后,所以这三四十年来,风头渐渐压过了其他世族,大有独秀于林之势。 而沈家则坐拥江南数万亩的良田宅邸,又有世袭汝阳侯的爵位,同样也是数一数二的望族。 为了和南家抗衡,从三十年前,汝阳侯沈从义就开始收买各地的书院。现今,在朝为官的年轻臣子,过半数都是受过沈家恩惠的,以沈家师恩铭记。 特别是两年前,沈从义又送了嫡女沈蕴凌入宫,深得皇上喜爱,不过半年就封了贵妃。 现如今,皇后南婉容并没有替皇上诞下龙裔,仅生育了两个公主...... 知道越多,莫谨言就越觉得累,若是一如前世那般,守着青灯古佛独守一生,其实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儿。至少,她可以活的简单而安稳,清清静静,无人打扰。 但自打她重生在嫁入侯府的花轿之上,就已经注定了,这一世,不会再平稳,不会再简单,她也必须要打起全部的精神,才能把命运重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要是,沈贵妃先于南婉容诞下皇子,那大邑朝的天,恐怕就要变了吧。” 官轿平稳,心弦却颤颤悠悠无法平静,莫谨言不禁还喃喃还自言自语起来,更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一下子就从皇后那儿知道了南华倾的真正病情,还有那个先于自己得到一品景宁侯夫人之位的沈蕴玉,她竟为了和其他男子私奔,而做出毒害未婚夫这样惊世骇俗之事,再 加上南家和沈家竟然都选择了隐藏这件事情的真相...... 瑾言深蹙着眉,虽然尽量冷静地让自己保持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却还是很难一下就理出个思路。 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实情,能不能圆房就已经不是莫瑾言现在最关心的事儿了。 突然想到,莫非前一世,在自己嫁过来半年之后,南华倾是因为毒发而亡的? 那这一世,南华倾还会不会那么早就死了呢? 咬咬牙,莫瑾言总觉得,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有注定,事情的发展,应该会产生变化才对。 她重生而来,自花轿上睁开眼睛之后,一切就已经在悄然地改变了。 至少前一世,她没能见到皇后,也没能知道南华倾病情的真相。 既然命运之轮已经偏离了轨道,那这一世,是否南华倾就能避免毒发身亡的结局,是否自己也能走出一条全然不同的路呢? 隐隐约约,瑾言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就像是自己在和上天下一盘棋,一盘她明知道所有棋子的落点,却结局百变的棋。 在这盘棋中,莫瑾言知道,最重要的棋子,其实并非是自己或者是南华倾,而应该是沈画和南婉容! 因为这两人,决定了南华倾的生死,也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看来,等自己回到侯府,得先把南华倾放一放,好好和沈画谈谈才是正经。 而南婉容那边,她似乎对自己十分疼惜喜爱,言谈间,亦明说她会亲笔手书一封家信自给南华倾,劝他想开些,慢慢接受自己这个新婚妻子。 一朝之后,一国之母,只要南婉容对自己好,那南华倾就不得不承认和接纳她这个续弦的妻子。 只是忍不住又想起南华倾在慈恩寺的警告和威胁,莫瑾言脸上露出一抹涩涩的苦笑来:“他那样厌弃我......无非就只有两个原因吧......” 在了解到南华倾真正病情之后,莫瑾言对自己这个夫君更多了几分怜悯。 想来,之所以他那样不喜欢自己,一方面,可能是被女人伤害过,心中留下了根深蒂固的防备。 而另一方面,或许是想着他不久于人世,不愿多一个人受到连累吧。 两种原因,无论哪种,对于瑾言来说,其实都一样。 自从被抬进景宁侯府,她就已经是南家的人了,就已经是南华倾续弦的 妻子了。南华倾若是活着,她也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如果是南华倾最后毒发而亡,那莫瑾言面对的,除了被迫带发修行困于侯府之外,再没了其他希望,和一死的差别根本不大。 反复思虑至此,瑾言深吸了口气,看来,自己重生之后选择的另一条路比起前世的不闻不问,要更为艰难和坎坷。 第二十八章 手足情深 更新时间2014-4-623:09:03字数:2682 很快,在莫瑾言思绪纷纷之际,官轿就已经回到了侯府。 虽然早就过了饭点,但向姑姑却体贴细心地让厨房温着饭菜,等莫瑾言回到正房,就可以立刻用膳,不会饿肚子。 但因为心中揣着事儿,莫瑾言面对满桌的菜肴,却几乎没动筷子。 “这醋溜鸭肝可是咱们侯府大厨的拿手菜,酸甜适口,冬天吃了最适开胃。”一旁站着伺候布菜的翠翘和舒眉互相看了一眼,前者大胆上前说着话,很有些讨好卖乖的嫌疑:“夫人,可是不习惯侯府饭菜的口味?” “是啊夫人,若是您不习惯,可以告诉奴婢您的喜好,奴婢以前在厨房做活儿,别的帮不上,但饭菜口味倒可以和厨房方便沟通的。”舒眉也不呆站着,见翠翘卖乖,她亦柔声询问莫瑾言。 “或许是夫人习惯吃新鲜蔬菜?”翠翘忙接过话:“冬天里,桌上的绿色就少了。不过奴婢之前专司花房,可以让花房的采买培育一些绿叶蔬菜,为夫人添添新鲜。” “好了,你们别打扰夫人了,夫人只是累了。先撤下去吧!” 玉簪见翠翘和舒眉你一言我一句的,莫瑾言虽然听着,却连半分笑意都没有,就知道主子有些烦了,赶紧做了“恶人”,将两个人几下打发了。 翠翘和舒眉虽然有些失落和不情愿,但玉簪毕竟是莫瑾言身边的一等丫鬟,她们两个却是连紫菀那三个小的都不如的三等丫鬟,只得乖乖听话,撤走了餐盘。 “夫人......” 莫瑾言知道玉簪想问什么,听见她开口,抬了抬手:“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我累了,想补一下觉,你也下去休息吧,吩咐不许有人来打扰就是。” 看着莫瑾言十三岁的模样,眼神却深沉黯然,玉簪有种说不出的心疼,默默的点了点头,这就退下了。想着让她一个人静静也是好的。 ...... 可根本由不得莫瑾言愿意,她正准备和衣躺一会儿,却听得向姑姑在外面高声询问:“夫人,您可用好午饭了?” “向姑姑,主子睡下了,您有什么事儿么?” 玉簪在外面替莫瑾言“拦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竖在唇上,示意向姑姑小声些。 “真是不巧,侯爷说想要见一见夫人呢。” 向姑姑似乎 很为难,声量并没有降多少,似是有意想要莫瑾言听见。 南华倾要见自己? 莫瑾言一听,哪里还睡得着,掀开被子就走到门边,伸手一推,迈步出了屋子:“向姑姑,您带路吧,我没睡。” “打扰夫人了。” 向姑姑长舒了口,对着莫瑾言十分恭敬地屈身行了礼:“夫人这厢请。” “姑姑可知道侯爷召见,所为何事?” 莫瑾言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南华倾突然要见自己的原因,但还是想打听一下,看向姑姑清不清楚。 “陈管家突然来通禀,之前也没个征兆。”向姑姑摇头,步子一提,跟了上去,落后半步随莫瑾言往西苑走,心里也犯着嘀咕。 但既然莫瑾言问了,她少不了要开口说说:“许是侯爷知道了您今天被皇后召进宫,所以想过问一下吧。” “是么?” 莫瑾言不动声色,随口问:“侯爷和皇后的关系亲密吗?侯爷不方便出门,皇后也不方便从深宫里出来,应该不怎么能说到话吧?两人,多久会见一次面呢?” “一般来说,都是书信来往。” 向姑姑顿觉头大,斟酌着,小声道:“不过逢年过节,宫里会有官轿来接侯爷去面见皇后。偶尔,皇后也微服来侯府坐坐,只是不曾声张,外人无法知道罢了。” “看来,皇后和侯爷姐弟之间还是手足情深的。” 从向姑姑三言两语间,莫瑾言已经大概知道了两人关系的匪浅。 心中有底,瑾言的步子就不虚了,迈开来,第二次走上了朝露湖的木栈。 环顾着白日里的西苑,莫瑾言总觉得此处环境太过零落,与湖那头的景宁侯府有些格格不入。 目光落在两旁的腊梅树上,金黄的花朵散发出丝丝清香,含着朝露湖的水气,冰冷刺鼻,却怡人甘甜。 这香气给莫瑾言的感觉,像极了它们的主人南华倾。 南华倾本是景宁侯之尊,却抱病避世,仿佛这世上没有这个人,但他又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他容貌倾城,却性格冰冷,甚至是完全的不近人情,让身为妻子的自己,既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因为来自于南华倾的冷意,总是会无意中杀灭自己对他的怜悯。 ...... “夫人,奴婢等就不进去了。” 向姑姑见莫瑾言自踏入西苑浮岛之后步子越来越迟缓,想着她或许是有些惧怕侯爷,心下有些替这个小小年纪的新夫人担忧,所以语气放得十分柔软:“有什么需要,您喊一声,奴婢和玉簪会在此等候夫人的。” 这句话,也暗示了南华倾只想见莫瑾言一人,玉簪不得进入那件书房之内。 “好的。” 收回神思,瑾言深吸了口气,提起绣了云纹滚边的明蓝色襦裙,看了看无人值守的书房屋门,倒真有几分与南华倾面对。 以前不清楚内情,她对于南华倾的感觉除了怜悯,便再无其他。 如今从南婉容那里知道了南华倾病情的真相,瑾言总觉得十分可惜。 他这样身份高贵,又容貌过人的男子,无论是骨子里还是表面上,都应该是骄傲的。但他的骄傲,却被一个本该是依附于他的小女子给无情地踩在了脚底,践踏着,仿佛什么都不是。 虽然最后沈蕴玉死了,他还活着,但活着的这五年,他的自尊心肯定在一点一点的被蚕食,就算他的余毒最后解干净了,他也再无法成为原来风华昭昭,英气逼人的那个景宁侯了吧。 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南华倾,但该来的还是得来,瑾言深吸了口气,哪怕被寒气给呛了一下,正好当做提神,然后莲步轻移,一点点地靠近了屋子,伸手轻轻叩门道:“侯爷,妾身求见。” 紧随着,一声清朗,却显得有些中气不足的男声从屋中响起:“进来。” 听着南华倾亲自应答,莫瑾言蹙了蹙眉,奇怪拂云和浣古怎么不在他身边伺候,这才自顾将屋门推开了。 ...... 推门而进,屋中的暖意夹杂着阵阵香气幽幽袭来,让莫瑾言的心绪稍微放松了些。 一抬眼,她远远就看到了斜躺在贵妃椅上的南华倾。 半眯着眼的南华倾还是一身黛绿色的锦袍,只是这一次,他束起了长发,看起来要精神些,没有了新婚那一夜的苍白和病态般的慵懒。 微垂目,瑾言避开了和南华倾的视线交接,显得乖巧十足。 等走近了,瑾言再屈身行礼:“妾身见过侯爷。” 看着下首的莫瑾言,从宫里走了一遭回来,似乎有些变了,又似乎没变,南华倾猜不到自己想要答案,顿了顿,才道:“你知道,本候何故召唤你前来么?” 南华倾的 语气平稳而清冷,却又透出一抹淡淡的质问之意。 虽然对方没有叫起,但行过礼,瑾言就径直起了身,然后抬眼,看向了上方的南华倾。 清晨的一缕阳光从他身后的窗隙间悄然透入,勾勒出清瘦的俊颜,却无法笑容他眼底深刻的冰冷。 瑾言觉得,似乎与上两次相比,眼前的南华倾脸色要好转了许多,而且听他说话,声音也要正常了一些,不再一言三咳。 莫非,他的病情在好转? “闻音知雅意,侯爷的意思,妾身自然能明了。” 暗自猜想着,莫瑾言也点了点头,面对南华倾的“质问”,只柔声道:“今日皇后召见臣妾,侯爷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本候没有那个力气一字一句地和你闲扯。” 南华倾却抬手指了指那边的书案,对莫瑾言道:“去那儿,把你和皇后的对话一字一句地写下来,不许疏漏半个字。” 第二十九章 触怒君颜 更新时间2014-4-722:01:42字数:2522 南华倾伸出指尖,直指莫瑾言的鼻端,语气冷淡,却有种不容质疑的威仪感,加之周遭安静得有些过分,更凸显出书房中有些古怪的气氛。 “写下来?” 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莫瑾言愣了愣。 明白南华倾所指为何之后,瑾言讶然道:“侯爷,为什么不让臣妾说给您听呢?” “因为比起向你问话,本候更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面对莫瑾言有些委屈的神情,南华倾的这句话显得很是无礼,甚至有几分恶狠狠的感觉,像是对自己这个妻子从里到外都充满了厌恶。 但实际上,南华倾之所以不愿意听莫瑾言说话,除了的确不愿花费心思听之外,还有她的声音实在太过美妙,每一字,每一句,仿佛春风扶柳,泉水叮咚,似乎有种令人着迷的魔力。 南华倾本来就不想和这个小媳妇儿有什么瓜葛,自然越少接触越好。 所以,他想了个好办法,那就是让她自己写出来,然后一目了然,不用费什么心神交流对话。 看到南华倾说完就闭起了双眼,摆明了是不愿再多说什么,令瑾言有些无奈。 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似乎这一世脸皮变厚了很多,面对夫君的厌弃如此,她竟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而对南华倾的同情又更甚了几分。 不过趁南华倾闭眼看不见自己,瑾言又快速地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几下,见他一手轻轻捂住胸口的位置,眉头轻锁,再想着他的遭遇,不禁流露出几分惋惜之色,然后才唏嘘着摇了摇头,移步来到偌大的书案前。 只是莫瑾言没有发现,南华倾半眯着的眼睛在她一转身的叹息间已经睁开了条缝隙,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系数落在了眼底。 瞳孔微微一缩,目光跟随着莫瑾言的背影来到书案边,南华倾才再次闭上了双眼。 ...... 墨和纸都是摆好的,只需要落笔就行了,不过莫瑾言提了笔,蘸了墨,面对一张白纸,却不知道该写一些什么。 她不是不能按照南华倾的要求,把自己和南婉容的对话一字一句些清楚。只因为那样的话,这一尺见方的纸恐怕写上一二十页都写不完,既啰嗦,又毫无意义。 不自觉地将笔头凑到唇边,习惯性地轻轻咬了咬,待到一股墨香入鼻,瑾言 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书房,手中的笔也不是自己的,这样的动作恐怕有些欠妥。 悄悄侧眼瞄了瞄南华倾,瑾言发现他还闭着双目,并没有“监督”自己,心一放,突然就想到了该写些什么。 颔首,瑾言将笔尖蘸满了墨,然后“刷刷刷”三两下就写好,然后搁笔,将这一页纸提起来吹了吹,见墨已经差不多干了,才对着南华倾的方向喊道:“侯爷,妾身写好了,您可现在就看?” 不曾想莫瑾言这么快就写好了,南华倾睁开眼,侧过头望向她,迟疑间,还是点了点头。 瑾言会意,将写了字的纸拿在手上,然后走过去,双手奉给了南华倾。 接过纸,南华倾只看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 因为这张白纸上分明只写了一个字! 一个“毒”字! 本以为,莫瑾言匆匆写就,多半是敷衍自己,却没想,这一个字却已经抵过了所有的言语,将南婉容召她入宫最根本的原因说得无比清楚。 南华倾拿着纸的手变得有些颤抖,目光只死死地落在那个“毒”字之上,仿佛能够把这薄薄的一张纸看穿。 下首的莫瑾言早已料到南华倾会有此反应。 无论如何,被沈蕴玉下毒这件事乃是属于他的隐私,如今叫自己这个半生不熟的小姑娘知道了,南华倾肯定会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面对南华倾僵硬的表情,莫瑾言只得语气轻柔地解释道:“侯爷,您无需惊讶,皇后已经将您的病情原原本本说与妾身听了。但您放心,妾身绝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的。” 深吸了口气,将满胸氤氲的浮气给压了下去,南华倾才将目光从这“毒”字上挪开,向莫瑾言的脸上扫去。 如云的乌发,饱满的额头,精致的眉眼,白皙的肌肤,红润的唇色,窈窕的身姿......眼前的莫瑾言容貌似乎更甚当年的沈蕴玉,可看在南华倾的眼里,却充满了厌弃。 越是美的皮相,内心就越是让人难以捉摸,沈蕴玉如此,难道这莫瑾言就例外? 看着看着,南华倾眼底的厌恶之色更深了,待吐出一口浊气,才一字一句地道:“是你主动问的,还是她主动说的?” 被南华倾冰冷的语气和僵硬的脸色给镇住,瑾言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脑子飞快地转折,想着怎样才不会说出令他不想听到的答案来。 如果实话实说,应该 是自己先开口问了南华倾的病情,然后南婉容才给了自己这个惊天的事实。 但很显然,今天皇后召见自己,就是为了向自己说明南华倾的“病”,哪怕自己不问半句,也能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先找沈画贸然打探了他的病,然后又从他姐姐那儿知道了他最不愿意让人知晓的秘密,所以怎么都是自己的错吧。 “快说......不要考验本候的耐性......” 从牙缝中憋出这几句话,南华倾的隐忍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看向莫瑾言的眼神也仿佛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幽幽地闪出令人发寒的愤怒。 没想到一个久卧病榻的人都能发出如此猛烈的气势,莫瑾言吓了一跳,没稳住,身子就往后踉跄了两步,然后脱口道:“是皇后主动告诉妾身的。” 说完,莫瑾言就埋下了头。心里暗道:对不起了皇后姐姐,南华倾虽然是个病人,但他的愤怒可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只能转嫁给您了。至少,南华倾不可能找当朝的皇后闹脾气,却可以直接休了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续弦妻子。请您担待点儿吧! 许是觉得自己的怒气太甚,听完莫瑾言这句话,又见她埋头沉默的模样带着难以无视的楚楚可怜,南华倾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语气却平稳镇静了许多:“既然如此,你退下吧。” 又赶自己走? 莫瑾言咬咬牙,有些不甘心。 心念电转,想着如何才能让南华倾重视自己,和自己多说几句话,莫瑾言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按下心头种种情绪和无端的猜测,缓缓抬头,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目光更是柔软中带着点点泪光:“侯爷,那慈恩寺的孤坟,可是您为沈小姐立的?” 微眯了眯眼,南华倾不出意外地接了话:“你怎么知道?” 正欲开口解释,莫瑾言却发现南华倾表情一转,低头看向了还攥在他手中的纸。 上面那个“毒”字,字体娟秀,笔画轻灵,岂不是正和沈蕴玉墓碑上的留诗一模一样! 扬手,将写有“毒”字的白纸直接摔在了莫瑾言的面前,南华倾撑着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面前的莫瑾言。 虽然身子十分虚弱清瘦,但南华倾却很高,十三岁的莫瑾言哪怕踮起脚尖,也只能到他的胸口位置。 仰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南华倾,从他身后透过 来的光线不算明亮,却正好将他的侧脸勾勒清晰。 但无论怎么仔细地分辨,瑾言也很难看清楚他深沉如墨的眼底到底在酝酿着怎样的情绪。 不过即便如此,莫瑾言却清楚,南华倾是真的生气了。 第三十章 误打误撞 更新时间2014-4-815:31:06字数:2661 面对南华倾步步逼近,莫瑾言咬咬牙。 她的本意并非为了触怒对方,却没想,比起自己从皇后那里知道了他病情的真相,那个寺中孤坟显然更令他在意。 自己只是偶然发现,然后留诗一首,不知者不罪,莫瑾言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向南华倾解释道:“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若早知道那‘玉’字碑是为沈蕴玉而立,妾身绝不会留诗给她的。” 说完,瑾言又觉得说这些也是无意,因为她看到南华倾丝毫没有被说动,反而离得自己越来越近。 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因为莫瑾言分明能够感受到南华倾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意:“侯爷,妾身真的是无意打探您的隐私。之前在慈恩寺迷路,才误打误撞看到了那座孤坟,当时妾身不知道孤坟有主,才一时兴起留了祭诗......” 说着,瑾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发现南华倾还在往自己靠近,越来越近,甚至双手缓缓抬起,像是要掐住自己脖子的姿势。 从没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哪怕前一世知道自己要死了,莫瑾言都没有过同样的感受。她转身就想要跑开,可南华倾的身影已经将她牢牢罩住,自己的双脚亦如同灌满了铅,根本挪不动半分。 还想再开口解释些什么,瑾言却发现连自己的嗓子都失去了发声的力气,因为南华倾竟直接向自己“扑”了过来。 “啊——唔——” 在被南华倾扑倒的同时,一声尖利而凄惨的叫声还没能从莫瑾言的嗓子里发出来,就直接被两片冰冷的唇瓣给封住。 先是茫然,紧接着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想火烧似得,令得瑾言睁大了眼。 可看着近在咫尺的南华倾,双目紧闭,脸色发青,竟不是因为震怒想要侵犯自己,反而是又一次被自己给“气”晕了,莫瑾言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推。 但个子娇小的莫瑾言哪里是南华倾的“对手”,她这一动,不但没能把对方推开,反而步子没站稳,整个人直接给南华倾压住了,然后只听到“砰”地一声响,两人叠罗汉似得双双倒在了地上。 被南华倾压在身下,莫瑾言与其毫无缝隙地紧贴在一起,南华倾的脸更是直接埋入了莫瑾言的颈间,虽然呼吸微弱,却有一阵阵温热的气息拂过玉颈表面敏感的肌肤,令她惊惶之下,俏脸一红 ,原本清新过来的脑子又直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加上刚刚被南华倾误“吻”,瑾言只觉得唇上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颈间又被南华倾的呼吸撩动着,又痒,又凉,更觉心慌不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世相加,莫瑾言虽是个拥有三十岁年龄的老姑娘,但男女方面的阅历却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儿,从不曾与男子如此亲密的肌肤相亲。 虽然南华倾是因为晕倒,而意外夺去了自己的初吻,但对于莫瑾言来说,吻了就是吻了,身体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 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胡思乱想,而且很快,瑾言就感到了呼吸困难,毕竟南华倾是个二十岁的男子,虽然瘦些,可是足足高出她两个头,被他整个人压在身上,喘气喘不顺畅亦是正常的。 还好,身体的难受可以让莫瑾言暂时忽略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她动了动,想要把南华倾先推开再说,但自己的手脚都一并给对方死死压着,根本动惮不得! “砰——” 还好,随着一声闷响,书房的门被人一下子给推开了。 “主人!” 几乎是一瞬间,拂云和浣古就已经进屋了,许是因为听见了先前屋中的异响。 “夫人!” 随之而来的,还有惊惶不知所措的玉簪和向姑姑。 一左一右,拂云和浣古反应最快,两人上前来就直接吧南华倾给“架”住抬高,也算是顺带“解救”了快要被压扁的莫瑾言。 感到呼吸顺畅了,瑾言先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了几下,缓过气来,才赶紧顺着玉簪和向姑姑的搀扶从地上起来,张口就问:“侯爷怎么了?” “夫人,您被侯爷压着,先看看您手上没有,后脑上可有磕碰才是啊!” 玉簪见自家主子衫凌乱,发髻歪斜,两颊绯绯带着红霞,一副被南华倾非礼过的狼狈样,赶紧拿起手中莫瑾言之前卸下的披风罩在她身上,然后着急地上下捏了捏她的手脚,以确认没摔着哪儿。 “我没事儿,先看侯爷怎么了。” 拥住披风,瑾言的目光跟随着南华倾而去,见他瘫倒在贵妃榻上,脸色青灰,和之前看到的苍白更为刺目,想着自己千万别把他给气死了,心中暗暗向老天爷祈求起来。 “回夫人的话,侯爷又晕倒了。” 本不愿说些什么,但拂云听见莫瑾言的声音,虽然是夹杂着焦急 和担忧,却好听得让人不忍责怪。但自家主子每次遇上她不是晕倒就是吐血,虽然吐出来的是余毒污血,但事实上这个女子和南华倾就是犯冲的,所以心中莫名替主子叫屈。说着,拂云还有些恨恨的回头看了一眼莫瑾言,那表情十分直白,就是责怪的意思。 “不是,我......” 瑾言喃喃了两句,却发现自己没必要和拂云解释什么,只道:“你们守着侯爷,我去请沈太医过来。” “不用了!” 拂云配合浣古,为南华倾喂下一枚药丸后,一甩衣袖,起身就道:“小人自会去请沈太医,不劳烦夫人了。” 玉簪见拂云给自己的主子脸色看,孰可忍孰不可忍,张口就道:“你什么态度!明眼人都能看清楚,夫人是被侯爷给压在了身下,论起来,谁是谁非还不清楚么?这又关夫人什么事儿?而且今日是侯爷主动召见,又不是夫人想来惹侯爷发病,不明事理,你一个下人,竟如此和夫人说话,难道景宁侯府的规矩都随着侯爷的病给埋没了吗?” 拂云见玉簪气势汹汹,所言也的确没错,顿时有些焉儿了,但语气却不是那么甘心:“小人是没资格这样和夫人说话,小人错了,行么?” “玉簪姑娘,拂云和浣古是侯爷的贴身侍从,许是因为心急,才冒犯了夫人。” 向姑姑见气氛不对,赶紧做和事老,这厢安抚着玉簪,那厢又略带急促地嘱咐:“拂云,请沈太医要紧,你还不快去!” 拂云和玉簪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似乎在互相警告对方“这仇记下了,咱们回头再算”。 然后拂云身形一掠,就往朝露湖而去,玉簪则扶了莫瑾言,开始帮她整理凌乱的衣衫和头上歪斜的发簪钗环。 瑾言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目光投向躺在贵妃榻上的南华倾,见他脸色发青,嘴唇乌黑,心想或许是余毒发作导致,咬着牙,有些后悔起来。 自己本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可瑾言也没料到,那沈蕴玉已经死去了五年,却仍旧能惹得南华倾动怒至此。 看来,外间传言真假参半。 当初她嫁入侯府,身份上南家说的很清楚,只是续弦,并非发妻。因为景宁侯已经迎了已故未婚妻沈氏的牌位进入南家祠堂,给了沈蕴玉一个妻子的名分,所以南华倾再娶,也是取续弦妻子而已。 莫瑾言本不怎么在意,毕竟续弦也是正妻,而且沈蕴玉已经死了,她也 没理由去和一个死人争什么地位。 但按照南华倾如今的表现来看,沈蕴玉在他心目中绝对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因爱生恨,爱恨之间不过是一线之隔罢了,若非南华倾爱得那么深,又怎么会五年了还把沈蕴玉的孤坟看得如此要紧呢? 莫名间一股涩意袭上心头,莫瑾言突然觉得有些胸口有些发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目光却已经避开了南华倾,扭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直接示意玉簪离开。 第三十一章 侧面打探 更新时间2014-4-913:31:29字数:2744 步出书房,看着西苑前方偌大的朝露湖,深绿色的湖水氤氲流动间,正一丝丝往空中冒着寒气,莫瑾言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抿紧了薄唇,提步而去。 玉簪和向姑姑也都紧跟了出来,随着莫瑾言踏上了湖上的木栈。 只是没走两步,大家就看到了匆匆而来的沈画,沈画之后,则是巴不得提着沈画飞纵而去的拂云。 侧开身子,莫瑾言目光掠过沈画毫无表情的脸,开口想说什么,却被他匆匆行礼而去带起的凉风灌入鼻息,令她不得言语。 也是,这个时候耽误沈画的功夫,就是拖延他给南华倾救治的时间,还是罢了吧......这样想着,莫瑾言的脸色又恢复了些许的正常,微微整理了情绪,然后提步继续走在蜿蜒的栈道上。 这样的一幕,这样的情形,似乎与自己嫁入南家那**毫无区别,莫瑾言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来冲喜的,还是来专门“气”南华倾的。 但似乎,自己每“气”他一次,他都会好些,就像是上次,他吐血之后神色明显恢复了许多,而且先前听他说话,语气虽然细弱些,但至少和正常人差不了多少。 这样看来,前一世自己没能和南华倾见过一面,才是导致他死去的真正原因么? 莫非,一如钦天监所言,自己命中旺夫,所以才从大邑朝数万的未婚女子中被挑选出来,嫁到南家冲喜。只是这个“旺夫”的过程,有些惊险罢了? 想得头有些发昏,莫瑾言不知道自己以后是该多和南华倾见面,还是避而不见的好,毕竟这样的场面和动静实在有些大,因为南华倾不是晕过去就是吐血,谁敢去试呢? 正想着,听见前头的木栈发出“咯吱”的声响,瑾言一抬眼,见南怀谷竟然来了。 相遇在朝露湖的正中央,南怀谷许是不曾料到会遇见莫瑾言,脸色有些意外,但眼底却带出淡淡的惊喜。 他朝着莫瑾言规矩地拱手行礼,却不曾侧身让路,只道:“嫂嫂,您的脸色怎么如此糟糕?你刚刚是从侯爷那儿过来的么?侯爷又给您脸色看了吗?” 瑾言被南怀谷一连串发问给弄得不知如何答话,身后的向姑姑却主动上前来,隔在了两人的中间:“南小爷,夫人要回正房了,您请回避吧。” 面对莫瑾言,南怀谷温和如煦,但面对向姑姑,他可就没那 么好说话了,直接道:“怎么,向姑姑不想侯府里有人说真话么?”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向姑姑似乎对南怀谷有几分忌惮,赶紧解释:“这朝露湖水寒气外泄,奴婢是怕夫人在湖上待久了,对身子不好。南小爷若是有话要叙,还请下来再说。” “我两次想要去正房给嫂嫂请安,都被陈柏给挡了,说侯爷不准,怎么下来再说?” 向姑姑的“委婉”并没有让南怀谷满意,他丝毫不让,说着张口又道:“我是皇后请来景宁侯府做客的,又是侯爷的堂弟,嫂嫂亦是侯府的夫人,难道见不得?就算见不得,难道路上遇见了,问声好,寒暄几句,都犯了侯府的忌讳?我倒想问问,什么时候我可以离开侯府,这个客,可并非是我想做的!” 没想到南怀谷如此巧言善变,倒叫莫瑾言有些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了几分:“择日不如撞日,怀古,嫂嫂这就请你一同用午膳,你可愿赏脸?” 听到莫瑾言开口,南怀谷骤然收起对向姑姑的锋利气势,换作了一抹明媚的暖笑:“嫂嫂有请,怀古乐意之极。只是嫂嫂得先等等,怀古要把这一件‘石榴子’先送到西苑。” 说话间,一直跟在南怀谷身后的一个小厮露出了身形,手中正拖着那方装有石榴子丹砂矿的木匣。 “哦,我还忘了这茬。” 瑾言目光落在木匣上,那松鼠葡萄的雕花十分喜庆,里面的石榴子更是水润晶莹,红艳艳,赤溜溜。 不过可惜,这一件好东西,若是放在了西苑,也会和西苑的主人一样,沾染到冷若冰霜的气息,失了它原本的颜色和讨喜的寓意吧。 “南小爷,您回来这么几天了,怎么才把莫家的回门礼给侯爷呢?” 玉簪觉得奇怪,加上和南怀谷有几次交往,所以没有拘礼,开口问了起来。 “侯爷自打回府就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西苑。”南怀谷挠挠头,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我是见今日他主动召见嫂嫂,想着来碰碰运气。” “你去吧,送了过来正房用膳便是,我等你。” 说完,莫瑾言发现南怀谷眼中闪着极为明亮的微光,才觉得自己这样说话似乎有些过于亲密,抿抿唇,不再多言,朝他福了福,便与其擦身而过,径直往内院去了。 ...... 到了晌午,向姑姑带着翠翘和舒眉摆饭,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加了 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并三样小吃糕点,然后只等南怀谷来赴约。 很快,亦是非常准时,正午一到,南怀谷就来了。 因是莫瑾言邀请南怀古的,所以她端坐在侧位,将主位让给了南怀谷。 见到莫瑾言起身迎接自己,南怀谷赶忙行了礼,然后落座:“嫂嫂,你放心,老师只消三针下去,侯爷就苏醒了,并无大碍。” “是么?”瑾言松了口气:“多谢怀古告之。” “老师?” 话锋一转,听得南怀谷如此称呼沈画,莫瑾言顿时反应了过来,才释然一笑道:“怀古,你拜沈太医为师,莫非是想学医,将来也做御医么?” “呵呵,老师肯收我,我就已经满足了,哪里敢奢望将来有一天投身杏林呢!”南怀谷谦逊地摆摆手:“只不过这些日子跟随老师,嫂嫂,我倒是打听到一些侯爷的病情。” 说着,南怀谷抬眼看向了伺候在莫瑾言周围的玉簪、翠翘、舒眉,还有向姑姑,示意莫瑾言屏退左右,他才好说话。 若是真让向姑姑等都退下了,只留自己和南怀谷一个,莫瑾言也觉得于理不合,想了想,才道:“向姑姑,你带着翠翘和舒眉退下吧,这里有玉簪伺候就足够了。” “夫人......” 向姑姑觉得不妥,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到莫瑾言眼中不可置疑的意味,知道自己强留也是无法,只得带着翠翘和舒眉一起推出了屋子,守在正房的庭院里。 “玉簪是我的贴身丫鬟,怀古,你有话但说无妨。” 等向姑姑关了门,莫瑾言才一边说话,一边亲自为南怀谷斟了茶。 看了看玉簪,知道玉簪的为人,以及她和莫瑾言的关系,南怀谷点点头,方开口道:“虽然老师闭口不提侯爷的病情到底如何,但自从上次慈恩寺归来,侯爷的病,应该是在好转了。” “侯爷的病情在好转了?” 莫瑾言脸色一喜,这个消息是南怀谷从沈画那里得来的,比自己胡乱猜想要靠谱许多,令她悬着的心终于踏实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有一次,老师甚至轻松地戏言,说侯爷娶续弦冲喜,看来是冲对了。”南怀谷讨好似得朝莫瑾言眨眨眼:“看以后侯爷好了,还敢不敢这样晾着嫂嫂在一边不管不顾!” “我没事儿,一个人也清净。”瑾言见南怀谷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下倒有几分感激,突然想 到之前在西苑与南华倾的亲密接触,脸又不自觉地红了,张口问道:“那刚刚呢?侯爷突然晕倒了,我又不方便待下去,你可见到侯爷苏醒了?” ====================== 突然被告知要出差,下午去下午回! 好吧,我的时间去哪儿了,都被路上给浪费了。 如果可以,子孙后代都不要当记者啊~~~~~~~~~ 第三十二章 屋漏逢雨 更新时间2014-4-1115:32:26字数:2714 听莫瑾言问及当时西苑的情形,心有余悸似得,南怀谷深吸了口气,一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片刻之后,南怀谷才开了口:“老师向着侯爷的心口施了三针,然后不到一刻钟,侯爷吐出来一口又黑又腥的污血,就醒了。” “那滩污血腥臭无比,哪像是人嘴里吐出来的,看得一屋子人都心惊。”说到这儿,南怀谷停了停,还抬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虚汗:“几乎觉得侯爷是不是就这样要去了,那脸色青得不像话,看得我头上直冒虚汗。不过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口污血吐出来,脸色竟突然就恢复了正常,虽然苍白点儿,但好歹不吓人了。” “那侯爷醒过来以后呢?有说什么话吗?” 知道南华倾肯定是吐出的余毒,莫瑾言有些庆幸,但南怀谷说了半天并没有回答最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南华倾醒来,到底还记不记得之前和误打误撞夺取自己初吻的事儿? 若是记得,那两人再见,未免都会有些尴尬。 若是他完全不记得,那倒好,自己只当此时并未发生就好。 反正南华倾是自己的夫君,被偶然间亲一下,也不算什么的。 这样自我安慰着,莫瑾言见南怀谷似是在仔细回想,半晌才向自己答道:“侯爷没说什么,嫂嫂也知道他是个闷葫芦。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侯爷竟然直接收了‘石榴子’,没有拒绝,更没有骂我一顿让我拿走!” 南怀谷说话间,表情有几分夸张,手还轻扬在空中比划着。因为他知道,南华倾对待这门亲事一直是抗拒的,甚至连大喜之日新娘子进门都没有露过面,要让自己这个身份并不相称的二房庶弟来替亲,其态度可见一斑。 “我都说了这是莫家让我转交的回门礼,侯爷只是目光沉了沉,就叫我放下了。”拍了拍心口,像是完成了一件挺大的要紧事,南怀谷说完,又讨好邀功似得朝莫瑾言笑了起来。 “收下就好。” 被南怀谷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一笑,莫瑾言倒是觉得,或许南华倾记不记得两人的亲密一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无论如何,他们的关系是夫妻,当初大婚之夜,自己还主动要求与他圆房。那样大胆的举动,比起之前被南华倾误吻,根本算不得什么。 性子豁达,是莫瑾言两世为人的一个优点,将之前 的思虑暂时抛到了脑后,她举起了杯盏,向南怀谷敬了敬,语气真挚:“怀古,多谢你为我着想,这杯,嫂嫂先干为敬。” 南怀谷亦没有拒绝,捏起杯盏,仰头就饮尽了,感觉齿颊生香,忙感叹道:“嫂嫂这酒真好喝,不烈,反而透着股子甘甜的滋味呢。” 伸手指了指屋角放置的一个圆肚酒坛,莫瑾言道:“这是我从莫家带来的果子酒。父亲常年在京城和蜀中往返,沿途有什么稀奇有趣儿的东西都会带回来给我和母亲,这果子酒就是其中一样,据说,是桑树上结的桑葚,泡了酒,酒液殷红泛蓝,颜色极美,口感更是醇香清甜。前两天从娘家回来,母亲非要硬塞给我,说这酒虽然不值钱,却新鲜有趣,最适合女子饮用。不过,若怀古你喜欢的话,回头我让母亲送几坛子过来转赠与你就是了。” 酒不醉人,南怀谷却被莫瑾言柔声细语的讲述给说得有些微醺了,笑得裂开嘴,露出两排皓白的玉齿,映着明眸,却有些忸怩地推辞道:“怀古又怎么好意思呢,这酒乃是令尊大人的心意呢。” “你处处为我着想,视我为亲人。身为嫂嫂,几坛子酒而已,还送得起。” 瑾言觉得南怀谷是个可交之人,虽然年少,但知礼懂事,又一心向着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在南家,在侯府,对她自己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所以愈发对他又温和了几分。 “对了,嫂嫂可收到令尊的消息么?”正好莫瑾言提到了她的父亲莫致远,南怀谷倒是想起来当时在莫府的事儿,遂面露关切地问了出来。 “一般来说,车队进入蜀中,约莫半个月时间就能抵达。然后父亲若是有书信,驿站快马加鞭地送回京城,也要个三五天的时间,所以应该就这两天会有消息的。” 瑾言更是被南怀谷提起了心中的事儿,眉宇间一抹忧色悄然取代了之前的静逸恬然,说着,下意识地攥了攥手中的杯盏,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 “夫人,夫人!小人有要事求见!” 谁知事有凑巧,莫瑾言和南怀谷刚聊到了莫致远之事,就听得外间传来陈柏的喊声。 从第一次见到陈柏,莫瑾言就能看出此人是个性子内敛,沉稳有度的,不然,也不会伺候了两任景宁侯,都五六十岁了还不告老还乡。 如今听他语气急促,声量拔高,令莫瑾言手一斜,杯盏中红殷殷的酒液就不小心都给洒了出来,印在她月白色的襦裙上,像 极了突然喷出来的一口鲜血,艳红刺目,却又透出一抹诡异的蓝来...... 南怀谷也觉得不对劲儿,站起身来,主动上前打开了屋门。 莫瑾言更是来不及整理被污损的裙衫,紧跟着就走上前,目光追随着陈柏进屋:“管家,何事慌张?” 陈柏匆匆而来,旁边还跟着一个人,年约五旬,面容精干,正是莫府的管家,莫为。 那莫为跟着陈柏冲入屋中,一见到莫瑾言,就直接跪下了,老泪纵横,埋头伏地就哭了起来:“夫人,夫人,求您救救老爷啊,老爷在蜀中被矿工们给挟持了,至今未归......” 哭着,莫为哆嗦着从怀里的暗兜中掏出一个极小的木匣子,抽开面板,赫然一截断指映入了屋中众人的眼帘。 “那闹事的矿工头子让人带来了一截......一截老爷的断指,说若不给十万两现银做赎金,下一次,送到莫府的就是老爷的项上人头了啊!” “砰砰砰” 紧接着说完,莫为又狠狠地对着莫瑾言磕了几个头,因为太过用力,额前破皮,鲜血跟着眉毛就往鼻沟两边流,看起来很是吓人:“十万两白银,莫家不是凑不出来,可白银上路,需得有官府的通牒文书。文书的办理,更是要户部尚书亲自签字才能下达。闹事之人只给了咱们十天的时间,快马加鞭都来不及送十万两现银,哪里又有时间等文书下来啊!夫人没办法,只得让小人过来求求侯府,看有没有两可之法。能不能咱们先让现银押送上路,文书下达之后再一路补上。” 目光还紧盯着落在那一截已经流干了鲜血的断指上,莫瑾言仿佛不曾听见莫为的话,表情显得很是镇静:“我们怎么确定,这一截断指,是属于父亲的?” 莫为愣了愣,抬袖将纵横的老泪给擦了,有些哑然:“断指......哦,和断指一并送来的,还有这件东西。”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莫为又从暗兜里掏出个东西,却是一方碧玉扳指。 这碧玉扳指通体翠绿,乃是一块极好的料雕凿而成,寻常人家绝不可能拥有,更不可能作假。 有些颤抖地接过莫为递上的玉扳指,瑾言将其紧紧攥在手心,正欲开口,却不想,脑上一股气血上涌而来,双眼一黑,竟直接晕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 呃,刚才书友提醒发漏了。果然,三十三章 都发了,三十二却漏了。 补上,大家无视吧...............挖鼻孔ing......... 第三十三章 家族秘辛 更新时间2014-4-1220:47:25字数:2728 悠悠地睁开眼,映入莫瑾言眼帘的,是一张她看似熟悉,却又感觉无比陌生的脸。 双目被一截白布所系,只露出入鬓的长眉,直挺的鼻子,以及微抿的薄唇,还有那人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药香,终于唤起了莫瑾言的记忆。 闭上眼,再睁开一看,这里并非是她所居的内院正房,感到心口微微有些发凉,令莫瑾言猛地从**榻上起身,并下意识地拥住了盖在身前的素色锦被,然后脱口道:“我这是在哪里!” “夫人,您在清岚斋。” 手握银针,沈画正在为莫瑾言施针,却没想到她突然就醒了,微微蹙眉,赶紧停手,然后从**头的矮墩上站起身来,后退了半步,转身背对她。 所有的动作,沈画做得不疾不徐,轻缓有度,与神色惊惶的莫瑾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在一旁守着的向姑姑和玉簪都赶紧上前来,玉簪更是手脚麻利的替莫瑾言把敞开的衣衫拉拢,然后赶紧解释:“主子,您无需惊慌,之前您气急攻心,血气上涌,一下子就晕过去了。还好南小爷帮忙,将您直接......‘带’到了清岚斋,让沈太医诊治,这才没耽误功夫,还好还好,老天爷保佑,您终于醒了!” 玉簪一边说,屋中的沈画自顾将手中的银针收起,然后才解下了系在双目上白布,走到门边,轻轻叩门:“怀古,你进来吧。” 推门而进,正是一脸慌张之色的南怀谷:“嫂嫂,您醒了!” 觉得唇上有些发干,莫瑾言点点头,对南怀谷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意,但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头发晕,眼发昏,赶紧在玉簪的搀扶下又躺回了**榻。 “老师,嫂嫂怎样了?” 南怀谷不敢惊动莫瑾言,见她躺下,忙询问起了沈画。 “夫人......” 沈画却有些顾忌,看了一眼南怀谷:“夫人没什么了,你先退下吧。我让你进来看一眼,是不想你再门口又守一整夜。等会儿夫人倒好了,你却病倒,谁替为师晒晾草药。” 听见沈画和南怀谷对话,莫瑾言才惊觉自己已经昏迷了一整夜,脑中涌出莫为之前求见的画面,心下一凛,突然睁开眼看向了玉簪,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莫为呢?他回去了吗?” 玉簪咬牙,点点头,眼眶红红的,像是眼泪已经哭干了 :“老管家还得筹措现银,这里,等不及了......主子,这个节骨眼您的身子不好,莫老爷又......” 向姑姑听了,也露出了同情之色,哀叹着在一边摇头。 沈画却是已经从南怀谷那儿听了此事,了解到莫瑾言是为何事晕倒的,略想了想,上前走到了**脚边,看向被锦被拢住的那个小人儿,神色沉重:“夫人,您或许,可以求求侯爷。” “求他?” 瑾言摇摇头:“外戚不干政,户部又是皇上亲自过问的六部之一,而且押银文书非得户部尚书审过才能发下来。若是我求了侯爷,或是求了皇后,岂不是会适得其反!” “您的考虑也没错。” 沈画没想到莫瑾言竟会如此深思熟虑,她小小年纪,一下子就看清楚了庙堂之中的复杂关系,很显然,其心智早已比同龄的女子成熟机敏许多。若是一般人站在她的位置,肯定会笃定心思要求夫君,或者求皇后帮忙。 孰知,朝堂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外戚干政。**更是不得与朝中大臣又任何牵连,否则,对皇后母家极其不利,留下令人诟病之隐患。将来若是有半点不合帝意,说不定能以此理由直接废后,都是有可能的。 沈画想着,目光扫过莫瑾言苍白的娇容,那仅有一丁点儿红晕的粉唇紧紧抿气,仿佛在克制自己心里奔涌的情绪。 心头微微有些发梗,沈画沉眉,直接道:“让您去求侯爷,却并非是为了押送文书一事。毕竟户部办事,也不是一板一眼,此事来得急,文书下达也就两天时间,押送白银上路,前缓后急,应该不会耽误太多。” “那沈太医您的意思是?” 莫瑾言听了,心下才稍稍放松了几分,水眸微抬,看向沈画,却不知他让自己去求南华倾是为了什么。 “在下所指,不容为外人道,只能说给夫人您听。” 沈画说着,毫不避嫌地看了看向姑姑和玉簪,还有一旁的南怀谷,那意思,竟是要三人离开,留他自己和莫瑾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若是平时,顾忌人伦礼数,莫瑾言是绝不会答应的,但此事关系父亲的性命,她不得不点头道:“向姑姑,玉簪,怀古,还请你们谅解,去门外候着吧。” 向姑姑和玉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放心,却领了吩咐就退下了。毕竟她们只是下人,主子有令,她们不得不从。 只有南怀谷,咬 着牙,对沈画说:“老师,我也是南家的人,难道不能听吗?” 沈画却是神色冷漠地看了南怀谷一眼,随即摇摇头:“不行,这件事,只有夫人能够知道,因为她是侯爷的妻子。” 眼神有些黯然,南怀谷不是不放心沈画和莫瑾言独处,而是身为南家的一份子,却总是被排除在外,那种寄人篱下,以及被蒙在鼓里的感受,作为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实在是难以接受罢了。 眼看南怀谷也出了房间,莫瑾言睁大眼,看着沈画,没有发问,只等着对方开口。 “夫人可知道,为何南家的女儿总是会被选为皇后?”沈画却没有直接说出原因,反而提起了另一茬。 莫瑾言虽然心中着急,却知道沈画并非是个不着调的人,他既然有此一问,肯定有自己特别的理由,于是耐住性子,微启唇:“大邑朝由太祖东方礼建立,至今两百余年。据史书记载,两百多年前,太祖东方礼与同乡义兄南城朔一起揭竿起义,征战了整整十三年,才推翻前朝,建立起了大邑。为了怕功高盖主,也为了避嫌,南家家主南城朔主动辞去了太祖东方礼授予他的开国大将军之职,并承诺南家后代子孙,用世不在朝为官。为彪炳南家军功,补偿南城朔的自卸兵权,东方礼也定下了一条家规。凡南家有嫡女,皆为东方家长媳,后代子孙,必须遵守,若有违者,逐出家门。” 听得莫瑾言用清妙柔缓的女声徐徐念来,沈画只觉一缕幽香钻入鼻息,分明是无色无味的声音而已,却能撩动心弦,让人沉醉其中,犹如美酒,香醇甘甜,不忍释杯。 “这一段,的确是史书记载的。” 按下心头对莫瑾言的欣赏,沈画点点头,对于她的博闻广记,倒有几分意外。 “不过”说着,沈画却话锋一转:“真实的情况是,当年南城朔是被逼卸了军权,因为太祖东方礼乃是多疑之人。不想被人诟病‘卸磨杀驴’,东方礼才想出这么一出,一边让南城朔自卸兵权,一边立下家规让儿孙娶南家女儿为妻,实际上,仅仅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权宜之计?” 莫瑾言听得一愣,却又突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脱口道:“家规所言,凡南家嫡女,皆为东方家长媳......长子之媳,却并非嫡子......而只有嫡子,才可以继承皇位!” “对。” 没想到莫瑾言反应如此敏捷,竟一语道破个中关键,沈画微眯了眯眼,看着拥被坐 在自己**榻上的娇小女子,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他面对的,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阅历相等的知己。 =============呵呵,多谢深深书友打赏,有种久旱逢甘霖的舒爽啊 第三十四章 青璃之约 更新时间2014-4-1320:36:50字数:2804 眼前的莫瑾言身子娇弱,容颜略显憔悴,虽然已经透露出几分倾城之姿,实际上,却还是个没有张开的少女罢了。 不易察觉地摆首,似乎是想把刚刚对莫瑾言生出的念头给赶出脑中,沈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想来是孤独惯了,唯一的好友又是个十天半月见不着一次的“病人”,不然,又怎么面对一个十三岁小姑娘,竟会生出引为知己的想法呢? 作为一个年过二十的男子来说,这着实是有些可笑! 沈画只当自己被莫瑾言的嗓音所扰,于是收敛心神,又继续道:“南城朔当然也清楚东方礼这个家规的“玄机”,于是在表面卸去军权之后,他开始培植暗卫。本来南城朔就拥有一批军中的心腹,只是由明转暗罢了。而经过两百多年的经营,这一支暗卫已经成为不输于大邑朝正规军力的重要力量。” “而这,也成为了东方家连续两百多年来,不得不娶南家女儿为后的最根本原因。”适时地接过话,莫瑾言一脸的释然:“所以,沈太医您是想让我去求侯爷,求他动用暗卫的力量,去救出我父亲么?” 仿佛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微光,如果真如沈画所言,南家培植的暗卫力量那么厉害,连当朝国君都为之忌惮的话,那对付一群闹事的矿工因为轻而易举才对。 “嗯。” 对两人谈话之间颇为微妙的默契,沈画选择了视而不见,向着莫瑾言颔首点头,“夫人,您现在要做的,是确保令尊的性命,而非那十万两现银是否可以安全运到蜀中。矿工闹事,虽是一时而起,却定是经过长期谋划的。您想想,他们为什么要现银,而非四处可以兑换的银票?” “他们想......拿了银子就撕票,然后立刻出逃......” 言语间断断续续,明白这最大的真相和可能之后,莫瑾言犹如一记重锤落在胸口,紧接着整个后背已经被冷汗给湿透了。 即便屋内没有一丝风,瑾言也感到透心而来的阵阵凉意,几乎抽空了她体内仅存的一丝温度。 看到莫瑾言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无血,双目一翻,竟是又要晕倒,沈画下意识跨出一步靠近**头,直接伸出手将她后背揽住,然后十分利索地将腰际一个圆肚小瓶取了在手。 咬开瓶塞,倒入一枚颜色暗红的药丸送入瑾言口中,沈画才道:“你因为葵水突至,加上乍闻 噩耗,所以下虚上急,气血不稳,紊乱攻心,这才晕倒。服下这枚回血益气的药丸,应该会逐渐好转。记住,先不要急,保持镇静,方能使头脑冷静下来。” 果然,这枚散发着淡淡腥气的药丸甫一入口,莫瑾言就觉得整个人回过魂来了,之前眼前阵阵发黑的感觉都消失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但清醒之后,瑾言也感觉了自己的后背被沈画轻轻用手臂托住,致使两人靠得有些近,呼吸间,一抹源自沈画身上特有的药香钻入鼻息,令她心神一凛,抑制不住地有些羞赧起来。 知道对方是在帮助自己,瑾言只得咬了咬牙,别开目光,紧盯着锦被上的暗纹以转移注意力,然后开始试着自行支撑身子,却发现虽然脑子清醒了,身子却还虚弱着使不上劲儿。 “刚刚怀古在,在下不方便言及夫人的病情。” 见莫瑾言有些不便的表情,沈画会意,轻轻将她扶住往后,拉过一个靠垫枕在她的后背,然后空出双手,扣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背虎口穴:“恕在下无礼了,这样可以让夫人快些恢复体力精神。” 于是沈画一边力道适中地按压莫瑾言手背的穴位,一边继续又道:“另外,在下还要唐突一下,请夫人见谅。身为医者,必须问清楚病症方才好对症下药。像您这样的情况,加上您本身年龄还小,在下分析,应该是刚刚初潮过一两次,而且这两次的间隔时间极不规律,对吗?” 正觉得沈画替自己按摩手背的穴位有些不妥,再听他问及自己的隐私,瑾言没忍住,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像是一枚熟透的果子,白皙中晕出柔媚的粉霞,被素缎锦被一衬,更显出娇懦若水之姿态来。 知道身为女子的莫瑾言会有忌讳,沈画抿着唇,觉得差不多了,才收手,站起来退后半步,表情严肃:“女子葵水是否规律,涉及将来能不能安然怀孕生育,而且经在下诊脉,夫人体质阴寒,气血两虚,若不好好调理,肯定会影响身子的。” 听沈画语气肃穆,莫瑾言知道,身为医者,沈画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屋中并无旁人,面对沈画这样发问,瑾言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再者,她并不是故作忸怩,而是真的忘记了自己初潮是什么时候来的! 毕竟,她前一世已经是三十岁的老女人了。葵水来时一直都不怎么规律,她也没怎么在意。每一次若是腹痛,就自个儿熬点儿红糖水喝,或者用个汤婆子放在下腹暖身,第二天也就没 什么感觉了。 突然被沈画问及十多年前的事儿,莫瑾言哪里还记得,除了装羞怯,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啊! 看到莫瑾言眼底的茫然,沈画眉头微皱:“若是夫人不愿在下为您诊治,那在下可以介绍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过来。” 知道沈画是误会自己了,瑾言摆摆手:“我不是不信沈太医,而是......嗯,我初潮应该是去年秋天吧,可是到了现在,第二次葵水却还没来,所以,所以有些忘了......” 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加上莫瑾言语气很是细弱,透露出心底的不安,沈画看在眼里,只得摇头叹气,脱口竟道:“若你再晚一点儿初潮,或许,就不用嫁入侯府冲喜了。” 抬眼,没想到沈画的性子素来淡漠,却会说出这样一句替自己惋惜的话,瑾言有些意外。 可仔细看他,沉静如古井无波的眸子并无半分涟漪,还是那样清冷而孤寂,几乎让莫瑾言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无所谓听没听错,被沈画这样一说,瑾言无奈地笑了笑,唇角流露出一抹涩意:“若事事都能假如,那就好了。” 沈画没有再接话,只低首看着她,听她的感叹,总觉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反而透出一份成熟的睿智来。 被沈画的深眸看得有些心虚,莫瑾言不想再把话题围绕在自己的身上,避开了他的“审视”,用着包含歉意的嗓音道:“沈太医不要误会,我是肯定相信您的。以后,还要麻烦您帮我调理身子。若是侯爷和我的身子都不好,将来南家岂不是就彻底后继无人了。” 说话间,瑾言语气一变,目色也渐渐恢复了冷静,略微停顿了一下,复又开口道:“再说,侯爷的余毒,应该已经差不多逼出来完了吧?” 话到此,莫瑾言才缓缓抬起了眼,目光与沈画遥遥相对,黑眸如深潭映月,泛起点点晶莹微光,让沈画无法不正视! 表情很快从惊讶变得默然,片刻间,沈画只眉头微沉,却没有开口回应莫瑾言的问话。 知道沈画会意外,也需要时间梳理,莫瑾言没有相逼,只道:“皇后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沈太医不必讶异。现在我可以不问,因为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我去做。但希望我下次再找到沈太医,能够从您那里等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说完,莫瑾言自顾将锦被掀开,拢了拢衣衫,压住有些虚浮的步子,想要出去。 沈画反应 很快,抢在前面一把拦住了屋门,低首看着身形娇小,只到自己胸前位置的莫瑾言,低声在她耳畔道:“明日申时,西秦药馆,报青璃之名,不见不散。” 说完,沈画才一把拉开了屋门,向着外间喊道:“向姑姑,玉簪姑娘,请过来扶一下夫人。” 第三十五章 硬闯求救 更新时间2014-4-1411:07:02字数:2740 清岚斋是一方坐落于朝露湖畔的客馆,挑高三丈建于湖面之上,东面临水,与西苑遥遥相对,西面则是一片翠竹环绕,并无院门,自成一方。 竹,乃四季常绿之植,所以在寒冬腊月里,唯有这清岚斋显得青翠葱郁,与深邃透绿的朝露湖交相辉映,生机盈盈。 “夫人!” “主子!” 双双守在清岚斋门边的阶梯下,看到上方的屋门打开,向姑姑和玉簪赶忙迎了上去。 同样守在一旁的南怀谷也是眼神关切,仰头看向了门口。 乍然听闻沈画在耳边的低语,瑾言却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等玉簪和向姑姑围上来,她才将刚刚沈画所言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 申时,西秦药馆,青璃之名! 他这是在暗自向我邀约么? 为什么刚刚不说,非要另寻时间地点? 心下万般不解,令莫瑾言不经意地回过头去看,却只见到一抹玄色素袍的背影渐渐没入在屋中的阴影,根本无法得见他脸上的表情,更猜不透沈画到底所为何意。 “嫂嫂,您小心些。” 南怀谷见莫瑾言踏步而出,脸色泛白,身子犹如一株风中清莲,摇摆着从阶梯上缓缓下来,心中着急,伸手也想去扶。 可莫瑾言左边是向姑姑,右边是玉簪,南怀谷想凑上去也不可能,于是双手伸在半空,一时间形容有些尴尬。 “怀古,你守了我**,嫂嫂这厢记下了。” 瑾言见到南怀谷眼神关切,心下微暖,却也饱含怯意:“回头等我身子好些,再请你过来饮茶说话。今日也就如此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被莫瑾言关注到,南怀谷有些欢喜,见她虽然脸色不大好,但说话声音中气尚足,于是也稍微放心了,拱手对其行了一礼,说了句“嫂嫂保重”,便不敢再继续打扰,主动侧开身子让出道路,只目送着莫瑾言从清岚斋离开了。 想起先前自己在屋中问及莫瑾言为何晕倒一事,沈画并未详说,南怀谷抬眼看了看已经关闭的屋门,略有犹豫,还是登楼而上,准备问个清楚。 ...... 面对环绕的翠竹,瑾言沉寂的眸子中透出几分意外,抬眼看了看,却也没有多说,只示意向姑姑和玉簪自己没事儿,可以 不用搀扶而行。 向姑姑倒是规矩地放了手,玉簪却还是担心,半伸出手紧靠着莫瑾言,生怕她再次晕倒似得。 明白自己这个贴身丫鬟护住,瑾言也没拒绝,只是从清岚斋缓步离开,然后毫不犹豫地就往朝露湖折去,踏上了前往西苑的木栈。 “主子,您怎么又要去见侯爷?” 玉簪看得心急,毕竟莫瑾言刚刚才从昏迷的状态苏醒过来,不但脸色不好看,身上的衣裳更是寻常居家的裙衫,一头乌发也仅仅松松绾成,用了支碧绿的莲花形玉簪固定,浑身上下就没个庄重之处。 若自家主子以这副样子去见侯爷,玉簪觉得不但不合礼数,而且会损害主子在侯爷心中的端庄形象啊。 所以没忍住,开口侧面的询问,玉簪其实是想劝莫瑾言先回房梳洗整理之后再说。 “是啊夫人,您才刚刚恢复,身子还没养好。再说,侯爷也是苏醒没多久,情况不稳,您若又去求见,怕是......” 向姑姑亦不想莫瑾言又去西苑,且不说侯爷被她又给气晕了一次,还没隔到两天呢,就算去了恐怕也见不到的,免得走这一遭吹了冷风对身子不好,所以也紧接着玉簪的话劝莫瑾言。 可是向姑姑的话还没说完,莫瑾言倒是果真依言停住了脚步,但回过头,一双眼抬起,看两人的时候却透出一抹坚持:“我必须见侯爷一面,因为只有他才能救我父亲。所以你们什么话都不用说,比起父亲的性命,我被侯爷责怪根本不算什么。” 说完,瑾言回头,步子更加沉稳地迈向了前方,直往西苑而去。 莫瑾言虽然年纪小,却素来性子沉稳内敛,刚刚说话的语气带着侯府夫人特有的威仪,让香姑姑和玉簪不敢不从。 见状,向姑姑也只得按住玉簪,低声道:“你跟着夫人,我去找陈管家来。万一西苑又闹了起来,也有个人可以帮忙的。” 说完,向姑姑转身就往回走,玉簪则点点头,迈着小碎步就跟了上去,紧随莫瑾言不放。 ...... 拂云和浣古平日都是守在西苑外面的,除非南华倾有特别的吩咐,他们才会隐藏起来,不露面。 就像两天前南华倾主动召见莫瑾言,让拂云和浣古不得靠近书房,这让脾气有些急躁的拂云心里有猫抓似的,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南华倾明明就很厌烦莫瑾言,而且两人每一次的见面, 不是令南华倾犯病,就是害他晕倒,更甚者,气得南华倾吐血也足足有两次了! 好吧,虽然误打误撞让侯爷吐出了余毒,但那莫瑾言就是个祸水,对侯爷来说也并无半分好处! 而现在,看到一脸素净,装扮过分随意的莫瑾言又出现在了前往西苑的木栈上,拂云只觉得,若侯爷再被她给气得晕过去一次,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吐出来的又是污血吧? 相比起眼神古怪的拂云,浣古看到莫瑾言,却平和了许多,但饶是如此,面对步步而进的她,浣古也沉了沉眉。 他和拂云不一样,身为侯爷的贴身侍卫,他反而觉得莫瑾言的出现是一件好事。 正如莫瑾言的身份,乃是嫁过来为侯爷冲喜的娘子。虽然过程有些“曲折纠结”,但看结果,侯爷花了五年不曾逼出体外的余毒,在见过她两次之后,就那样轻易地“吐”了出来,可见老天爷并没有完全放弃南家,放弃南华倾,派了个福星来旺夫家! 可是这个当口,侯爷刚刚好点儿,又没有召见,莫瑾言竟然又大摇大摆地来了,两人若是相见,又会摩擦出多大的“火花”,浣古不敢想。 “见过夫人!” 当莫瑾言提步从木栈而下时,拂云和浣古按耐住各自的心思,齐齐上前,一左一右将前路拦住。 被风微微吹起的散发缠在略显苍白的脸上,莫瑾言仿佛没有看到两人,径直就往通向书房的青石小径上踏步而前。 拂云和浣古虽然接了南华倾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来西苑,但莫瑾言毕竟是侯府的夫人,又是个娇弱的小女子,他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直接动手,像对付其他人那样直接扛了“丢”出去吧。 只得谨守一尺的距离,将莫瑾言给左右环住,紧紧随行。 拂云见莫瑾言就要“突破”而出,一着急,忙低喊了一声:“夫人,您若再往前一步,就休怪小人无礼了!” 浣古也板着一张脸,看向莫瑾言,气势十足,摆明不会放她进屋的态度。毕竟,比起南华倾的震怒,眼前这个小女子,还是好对付一些的。 却是和在慈恩寺那一次不一样,莫瑾言被两人拦住,不但没有多说半句,甚至没有半分表情,更没有硬闯,只目测着自己距离书房的门有多远之后,她停住了脚步。 拂云和浣古都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若莫瑾言硬闯,他们就一个人点她穴道,另一个人拉玉簪过来扶着莫瑾言免得她摔倒 。却没想,莫瑾言都已经到了门口,却突然驻步,没了动静。 “侯爷,妾身知道您在里面听得见妾身说话,所以妾身就不啰嗦了。” 张口,清脆如银铃般迎风摇曳的嗓音响起,莫瑾言有意加大了音量,对着紧闭的屋门道:“家父在蜀中遭遇闹事矿工劫持,生死一线。若侯爷愿意调派暗卫相救,妾身可以答应侯爷任何条件,只求父亲可以生还回京。” 莫瑾言话中点出“暗卫”二字,且不说屋中的南华倾如何反应,她身边的拂云和浣古一听,顿时双双脸色一变。 而端坐在屋内休息的南华倾,本来正拿着一卷古著消遣,半眯着的双眸猛地一睁,透出一抹难以掩盖的冷意来,仿佛那一扇门只是一片薄薄的轻纱,令得外间守候的拂云和浣古都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意! 第三十六章 棋行险招 更新时间2014-4-1516:08:27字数:2687 当然,拂云和浣古是习武之人,五感六识都比常人灵敏数倍,所以能够感应到来自南华倾的怒意亦属正常。 但莫瑾言只是个普通的女子,隔着厚厚的门板,自然无法得知来自屋中的一股肃冷如冰的杀意正锁定着自己。 不过莫瑾言却十分明显地捕捉到了拂云和浣古脸上表情的变化,不但僵硬,而且透露出一抹惧意。 瑾言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大着胆子,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一咬牙,又开口道:“南家暗卫遍布大邑,妾身相信,蜀中亦有侯爷的势力。若侯爷愿意,莫家的丹砂矿,可分出一半赠予南家,算作拯救家父的酬劳。” “夫人,您先不要着急求见侯爷。” 浣古拦住已经要暴跳而起的拂云,更不想莫瑾言再继续说下去,赶紧开口,语气十分急促,但明显带着几分保护之意:“夫人,南家暗卫之事,是谁告诉您的?” 浣古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南家拥有暗卫一事,可以算南家保守了两百多年的最大隐秘,以莫瑾言一个才嫁入南家不到一个月的新媳妇来说,是怎么都不可能知晓的。 但莫瑾言不但知晓,还当着玉簪,拂云,和自己的面张口说了出来。 南家的暗卫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更是东方家族最为忌惮的一股隐秘势力。不但南家有意保持低调,身为大邑朝国主的东方家更不想被人发现它的“掣肘”。所以暗卫一事,除了南家的家主,以及家主身边的死士,旁人绝对无从知晓。 此时此刻,莫瑾言竟当众说出家族隐秘,南华倾若不留情面,甚至可以直接下令取了莫瑾言的性命,也是毫不为过的。 所以浣古有此一问,是想转移莫瑾言在这件事中承担的责任。至少让南华倾把注意力放在秘密如何泄露出去的,而非围着莫瑾言打转。 如此,也算是浣古侧面的给莫瑾言一个机会罢了。 面对浣古急切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语气中,瑾言却有些哑然。 她当然明白,自己点出南家秘辛一事有多大胆,更清楚此事对南家的重要性,也知道,她再一次地直接“冒犯”了南华倾。 想起他冷若冰霜几乎可以杀人于无形的眼神,心中虽生出一丝惧意,但瑾言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被困蜀中,被人断指,十天后, 很可能被人斩首。 前一世,如此重要的消息,因为她被囚于侯府,所以没有收到只言片语,最后父亲到底化险为夷,还是被人加害,瑾言也没办法确定。 重生而来,这一次她既然提前了解了实情,就必须想办法救出父亲。但自己除了向南华倾求救之外,根本别无选择。 想到此,瑾言掠过了浣古焦急的眼神,硬着头皮又开了口,只是这一次,显得沉着了许多,即便话音中含着丝丝颤抖,却有种不容忽视的气度:“身为南家长媳,身为侯爷的妻子,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想来,我并没有冒犯家规吧!” 莫瑾言这样一说,且不论拂云已经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向她,浣古也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再继续劝说。 只有不明就里的玉簪愣愣的,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怎么南家身为外戚,还会拥有一支暗卫,听主子说来,似乎还听厉害,可以救莫老爷于生死一线之间! 当西苑陷入一抹诡异的沉寂之时,但闻一声“吱嘎”响动,竟是南华倾亲自上前,将屋门向外一推,吓得莫瑾言交握在袖口的双手一颤。 仍旧是微微敞开的黛绿锦袍,露出月白素缎中衣,不过这次披散的长发用了同色的黛绿丝带后束,使得南华倾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但此时,他的脸色却阴郁地吓人,仿佛一团即将肆掠海上的乌云,只需要一道雷鸣,就能摧毁一切。 更别提他脸上一双深眸所含着的深深冷意,如冰霜降雪,连带着整个西苑的气氛都被冻住了,仿佛极轻的动静,都会引发一连串的碎裂。 面对气势压人的南华倾,莫瑾言咬牙昂头,直面逼视,以进为退,一字一句地道:“妾身无意探听南家隐秘。但事关重大,妾身的父亲命悬一线,还请侯爷暂时放下芥蒂,出手救莫家一次。妾身愿答应您任何条件,哪怕让是让我立刻沉入朝露湖,也绝无半分犹豫。” 风过,当莫瑾言一口气说完,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浮出了一层冷汗,丝丝凉意从肌肤沁入体内,没忍住,竟打了一个“激灵”! 冷眼睨着个头矮矮,仅够到自己胸前的莫瑾言,令众人意外的是,南华倾眼底的寒意竟然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一抹深眸算计,犹如老狐狸般的神色。 转身,背对莫瑾言,南华倾抛出一句“进来吧”,便自顾而去。 面对敞开的屋门,瑾言总觉得像是鬼门关,自己一脚踏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门后,哪怕是九层炼狱,她也得走一遭,所以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异常坚定地迈入而去。 留在外面的拂云和浣古,两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见南华倾竟然没有当场发作,都呆住了。 拂云更是半张着嘴,想问浣古什么,却没问出口,只一个回头,脸色怜悯地扫过了怔怔不知所以然的玉簪。 ...... “记得关门。” 刚刚踏步入内,莫瑾言又听见了南华倾的声音,有些悠远,却辨不出喜怒。 赶紧转身把门给关紧了,栓上门闩,瑾言才发现,南华倾似乎变化很大。 从第一次洞房之夜的卧榻病态,似乎根本没有力气和自己说话,到第二次在慈恩寺两番相见,气的他吐血,然后怒斥威胁自己不许接近他。 然后是两天前他召见自己,虽然仍旧显出几分病弱之态,却至少可以与自己正常说话,交流无碍。 到现在的南华倾,从他主动为自己开门开始,始终都站着,而且姿态挺拔,除了脸色稍微有些泛白之外,根本与常人无异。 细细想来,似乎每一次见他,他都比上一次的情况要好些。这让莫瑾言脑子里突然涌出“他肯定死不了了”、“我肯定不会再成**了”、“克夫的帽子可以摘掉了”......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 “你呆着干什么?” 耳边又一次响起南华倾的声音,略有些慵懒,略有些沙哑,却带着浑厚而悦耳的共鸣,让莫瑾言收回了神思。 “砰”地一下双膝跪地,瑾言没有半分犹豫,连连又磕了三个头,才复又坐起身子,面对南华倾,央求道:“妾身嫁入南家,虽无建树,但好歹,也履行了作为冲喜娘子的职责。至少,在妾身看来,侯爷的病,是在逐渐好转中。所以......” “所以你胆子也大了,竟然敢直接来求本候动用暗卫帮你救人?” 南华倾接过话,语气平淡,目光却阴冷无比:“告诉本候,是沈画告诉你的吧。” 微蹙眉,从之前拂云和浣古的表现来看,莫瑾言已经知道暗卫一事属于南家秘辛,沈画能够知晓,她无法确认是不是南华倾告诉他的。 不想牵连沈画,瑾言没有开口,只紧闭双唇,半晌后,才看向南华倾:“侯爷放心,这件事情,妾身绝不会向外人泄露半句。” “你可知道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密吗?” 把玩着手中一串圆润的白玉佛珠,南华倾微眯了眯眼,这毫不遮掩的威胁似乎轻轻松松就能说出来,哪怕他威胁的人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无所谓。 第三十七章 不复相见 更新时间2014-4-1611:36:50字数:2728 瑾言昂了昂头,修长而雪白的脖颈被一缕散发纠缠着,深邃的黑和刺目的白交融着,一如她黑白分明毫无惧意的眸子:“只要侯爷答应派出暗卫救妾身的父亲,死又有何惧。” 当“死有何惧”这四个字从眼前的莫瑾言唇中轻轻吐出,南华倾却有了一种深信不疑的感觉。 这是第一次,莫瑾言来见自己而没有认真打扮,一身月白绣绿茸滚边儿的素缎夹棉袄裙,与头上斜插的碧玉簪相呼应,映出一张生白若雪的脸。 卸去华服和珠翠,倒更显出莫瑾言十三岁少女的清丽本质,却也更加突出了她超越实际年龄的沉着与内敛。 “你不怕死?” 南华倾皱了皱眉,虽然极为轻微,却还是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那你怕什么?告诉本候。” 被南华倾这样一问,莫瑾言心下有些乱了。 她只知道,南华倾有些讨厌自己,但好歹,并不是恨自己。因为她太过渺小,恐怕根本不值得南华倾上心,更不值得他去记恨。 所以这次前来求他出手救父,瑾言所做的最坏打算,就是他对自己发一通火,然后碍于莫家是南家的姻亲,不得不妥协。 毕竟对于可以撼动大邑朝的暗卫势力,对付一群闹事的矿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可依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南华倾并非是一个好商量的人,更不是一个自己可以当做夫君来依靠的人。 想要求他点头救人,唯有,自己提出一个他愿意接受的交换条件吧。 生长在皇商之家,莫瑾言对商人之间的交易很清楚。你情我愿的前提,是有足够可以让双方都点头的筹码。 而自己于南家,于南华倾,唯一可以拿得出手进行交换的筹码又是什么呢? 南华倾对自己提出的莫家丹砂矿一半的所有权似乎并不在意,那自己还剩下什么,是可以打动他的呢? “本候耐性有限,你如果想继续浪费时间,那就请自行离开吧。”别过眼,没有再看向莫瑾言,而南华倾厌烦的语气也根本不需要遮掩,他轻捏佛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朝下首端端跪立的少女当头砸去。 听得心头一紧,瑾言的目光落在南华倾细长的指尖,被他摩挲的紫檀佛珠润泽如玉,似乎一下就点醒了自己。 突然想到了一个可 以让南华倾感兴趣的条件,瑾言伸出丁香似得舌尖轻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才开口道:“只要侯爷肯救家父,妾身愿自囚于侯府,常伴青灯古佛,与侯爷——永世不复相见。” “永世不复相见?” 绝没有料到莫瑾言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南华倾的手一停,佛珠挂落下来,“咚”地一声磕在了扶手上,然后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永世,不复相见......” 见南华倾从意外到迟疑,最后的表情终于多了几分感兴趣的样子,瑾言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也不耽误,瑾言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南华倾的疑问,继续道:“妾身知道,侯爷本不想续弦,是因为碍于皇后娘娘的旨意,而不得不娶。但妾身已经进了南家,就少不了要经常碍侯爷的眼。等侯爷身子好起来,妾身更担负着为南家孕育后嗣的重要职责。再者,皇后也说了,希望妾身可以时不时入宫陪她说话解闷。另外,侯爷身份高贵,应酬某些需要家眷出席的宴会,也不得不带了妾身在身边。所以来来去去,妾身是没办法按照侯爷在慈恩寺的吩咐那样,可以乖乖地避而不见,免得惹您厌烦。” 看到南华倾听得脸都绿了,莫瑾言说道此,赶紧话锋一转:“但如果,妾身自愿带发修行,避世不出,那侯爷岂不就清闲了?” 一抹郁色浮上眉头,南华倾还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就算她的声音再好听,但若是说的话不合心意,那听在耳里,也犹如夏蝉嗡鸣,令人相当的不舒服。 而且,这丫头,是在威胁本候么? 若是本候不答应她,她还会继续厚着脸皮出现在自己面前? 甚至还会赖在本候身边去外面以景宁候夫人的身份招摇? 细细将莫瑾言一番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愿本觉得十分可笑的提议,但在南华倾思忖之后,竟然有了点头答应的冲动。 瞳孔微缩,南华倾却不愿就此让莫瑾言“得逞”,他沉下眉,冷声道:“你以韶华之年,果真自愿带发出家,避世修行,常伴青灯古佛,然后再也不出来烦本候?” 莫瑾言见他这样问,定然是已经答应了八成,心下不禁松了口气,才又苦笑着甩了甩头:“就当,妾身与侯爷无缘吧。只要知道侯爷身子康健妾身就知足了。对外,侯爷可以解释说,正是因为妾身日日焚香礼佛,您的身子才日渐痊愈的。为了答谢佛祖恩德,妾身甘愿带发修行,为您继续祈福。如此,外间俗人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了。”说完 ,再适时地轻叹一声,便住了口。 沉吟半晌,南华倾目光落在莫瑾言的脸上,似乎想要分辨她是否真心。 瑾言却大大方方地任南华倾打探,清眸如水,毫无波澜。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瑾言才看到南华倾往后一仰,靠在了广椅的背上,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如你所愿,本候保你父亲一命。而你,却要自囚于侯府,永世不得再与本候相见。你可做得到?” “妾身做得到。” 瑾言轻扬眉梢,素净的玉颜如释重负地绽放出一抹笑意,清浅如白梨吐蕊,却芳香难掩:“只是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侯爷答应。” 不等南华倾反应,紧接着,瑾言却话锋一转:“正如侯爷所顾虑的那样,妾身芳龄十三,一辈子还长,不想就此虚度年华。若侯爷不介意,妾身想拜沈太医为师,一来可以在礼佛之余打发闲暇的时间。二来,也能有一门技艺傍身。” “技艺傍身?” 南华倾冷哼了一声:“你一个女子,在侯府有吃有喝,需要技艺做什么?” “因为妾身在与侯爷永世不复相见前,还有另外一个请求。” 眨眨眼,瑾言看到南华倾已经在翻白眼了,知道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但她却知道自己的请求肯定也是南华倾之愿,不等对方发作,赶紧接着道:“侯爷先别生气,妾身是想,若五年后侯爷能够记得妾身,还请您赐妾身一纸和离书。” “和离书?” 南华倾怎么也想不到,莫瑾言竟然最后打的是这个主意,脸色一变:“你想与本候和离?” 没有直接回答,瑾言只道:“侯爷不愿意,妾身也不会相逼,毕竟今日之后,妾身就不会主动再与侯爷相见了。妾身只是觉得,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特别是人与人之间,哪怕是再大的仇恨,也能够被时间所化解。侯爷仅仅是厌恶妾身罢了,若五年不见,您还能记得有妾身这样一个人,即便想起,也觉得无足轻重,那就请侯爷大方一些,还妾身的自由。离开侯府,拿着和离书,妾身有医术傍身,也有一些嫁妆做本钱,开个药馆,自食其力应该没问题。侯爷亦可以另娶,也免得这一辈子,因为妾身的缘故,而虚耗了侯爷的姻缘幸福。” 拿不准莫瑾言的话到底是否真心,南华倾只觉得她那样一个小脑袋,怎么能想到那么多的东西,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自己娶的,真的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 娘吗? 不过说来说去,她虽然是个小麻烦,但自从嫁入侯府,自己的病情的的确确有所好转,余毒也“吐”得差不多了,她“功”不可没。 就凭这一点,身为男子,身为景宁侯,自己也应该大方一些。 但总觉得这个交易自己吃亏了,所以南华倾的脸色还是没有变的缓和,倒是显得愈发阴翳:“好吧,本候允了。只要你能做到五年内不来打扰本候,本候可以考虑到时候赐你一纸休书。” “休书?” 瑾言脸色变得有些煞白,看着南华倾的样子并非玩笑,胸口竟有种绞痛难忍的感觉。 第三十八章 多说无意 更新时间2014-4-1710:54:43字数:2434 垂之和钟,叔之离磐。 此八个字出自于《礼记·明堂位》,意指古乐编钟,配置适当,发音调和。 乐之颂雅,故《户婚》之中亦以“若夫妇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来代指夫妻同意离异,两两相安。 虽然和离与休妻都是夫妻解除婚姻关系的方式,但对于女子来说,休妻是犯“七出”之罪而被扫地出门。 相反,若是和离,则“不坐”。不坐的意思,就是“不问罪”。 夫妻协商自然利益,女方则能抬头走出夫家,哪怕重新嫁人,未来的夫君也要尊重妻子前一段婚姻...... 脑子里掠过前一世自己闲暇时翻阅过的书籍,里面对休妻与和离的区别描述地异常详细,两世为人的莫瑾言并非懵懂不知事理的少女,她当然明白,一纸休书和一封和离书对她而言区别有多大。 忍住心口的莫名而来的痛楚,瑾言有些木然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到时候,且看本候的心情定夺吧。” 南华倾衣袖一拂,带起一阵凉风,更有书房内的腊梅香气与墨香丝丝交缠而来,冲到瑾言的面上,让她忍不住有种想吐的冲动。 好一个不讲理的南华倾,好一个没有半分人情味的景宁侯! 也罢,无所谓休妻或者和离,只要南华倾死不了,哪怕自己被休了,也好过前一世守寡到死。 知道和南华倾理论根本无益,亦只能这样无奈地自己劝自己,瑾言很快就变得豁然了,深吸口气,将眼眶内打转的泪意给系数收了回去,然后面对南华倾,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多谢侯爷。” 南华倾本以为巧言善语的莫瑾言会就“休妻”还是“和离”一事与自己纠缠,却没想她脸色变幻间,竟很快地恢复了平静,这让他有种泼出去的水没听到响声的焦躁感。 而瑾言这厢,既然已经达到目的,父亲也有了得救生还的机会,她便没有了再留下的理由。 正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因为自己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有些久了,膝盖发麻,一时间竟没了力气。 不愿在南华倾面前露怯,强行站起身后,瑾言的脚打了个“闪”,踉跄着差些没摔倒,然后赶紧有些狼狈地稳住了身形。 眼前的莫瑾言,像极了一株寒风中倔 强绽放的雪莲,南华倾扫过她发白的脸色和她颤颤巍巍的步子,右手竟不自觉地往前伸出来了一点,似是想要扶住她。 不行! 不能对任何女子生出怜悯之意! 一咬牙,沉下心,南华倾眼底极难捕捉的柔软一如潮水般褪去,却不留半分痕迹。 好容易觉得自己可以正常迈步行走了,莫瑾言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却又没有径直离开,而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又抬眼看向了南华倾:“另外,妾身还要给侯爷交代一下。既是带发修行,妾身得先回去安排一下伺候的丫鬟们,方才可以没牵挂地去伺候佛祖。所以还请您多给妾身三天时间,三天后,妾身会搬入朝露湖后山一侧的清一斋。” “清一斋?” 听得莫瑾言的语气,平和,却还是难掩一丝隐忍,南华倾有些奇怪,她分明极不高兴,却还能想得如此周全,不但考虑到了下人的去向,还挑了个可以避世修行之处。 但这个地方,却是南华倾最不想让莫瑾言染指的,因为那里,曾经是沈蕴玉每年春天来景宁侯府暂居时落脚的院落。 是巧合,还是莫瑾言从其他地方知道了清一斋所代表的意义? 为什么这个小女子总是让自己耐性全失,怒意不竭! “缘何选择清一斋?” 如果心尖处还有余毒,恐怕这时候南华倾已经又被气得吐出来了。但此时的他身体尚未恢复,没有精力去猜测莫瑾言心里想些什么,只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然后右手紧握佛珠,手背上因为用力过度,甚至有根根青筋凸出皮肤。 “妾身既然避世礼佛,肯定不能住在内院正房。” 瑾言看到南华倾隐而不发的怒意,心下却有一丝畅快:“想来想去,侯府之中最适合的地方,也只有清一斋了。因为其建在府中后山最偏僻的一隅,基本没人会经过。再说,侯爷既然答应妾身拜沈太医为师,正好清一斋与清岚斋相邻,即方便妾身拜师学医,也不会让人察觉,所以哪里是最好的地方了。” “你想得倒是周到!” 顺着莫瑾言的回答,南华倾不自觉地说了句气话,却立刻又反应过来:“本候什么时候答应你可以拜沈画为师了?” “侯爷,其实您答不答应并不重要。” 身子挺得笔直,瑾言虽然个子娇小,却气势不输任何一个成年的男子。知道南华倾会介意自己拜师一事,她刻意轻 描淡写地道:“关键是,沈太医会不会愿意收一个女弟子。若是沈太医拒绝了,那臣妾便乖乖待在清一斋念经礼佛,所以,后面的这些事儿,您都不需要再费心了。” 南华倾听了,微微蹙眉。 也是,与其和这个小女子多说废话,不如招了沈画前来,让他不许收徒便是。 想到此,南华倾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似是感叹,又似无奈:“你好自为之吧,本候不送了。” 说完,南华倾直接从扶椅上站起来,往书案而去,自顾提笔,似乎先前在画着什么,只是被莫瑾言的出现打断了,此时再继续而已,便不再理会其他了。 ...... 南华倾最后留给自己的话,还有他冰冷无情旁若无人的态度,莫瑾言都坦然地一一接受了。 目光随之扫过南华倾书案上一尊颜色鲜红晶莹玉润的“石榴子”,没有想到他会拿出来放置在书房如此显眼的地方。 再看低首作画的南华倾,他的神情仍旧冰冷,但少了几许戾气,带着几分书卷味道,一如普通的文士公子,显出他与生俱来的**雅致。 默然地在心里说了句“侯爷,您也保重吧”,瑾言觉得眼眶酸酸的,玉牙一压,觉得舌尖吃痛,她才收住了莫名的外露情绪,然后走到了门边。 伸手握住门闩,在推门而出的前一刻,莫瑾言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南华倾了。 正因为自己的渺小,正因为他对自己的不在乎,所以才毫不介意将一尊象征婚姻圆满,后嗣绵长的“石榴子”摆在眼皮子底下。 所谓睹物思人,若是心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就算每天看着“石榴子”,南华倾也不会想起自己才对。 别说五年之后,或许在自己踏出西苑的第二天,他就再也不会念起这世上还有一个景宁侯夫人吧?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一种落寞,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胸臆间满满皆是一股涩意,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目光总是会跟随着他...... 但瑾言却清楚的知道,自此,她再无法以南华倾续弦妻子的身份和他见面了。 或许自己与他有两世的姻缘,可有缘无分,一切,也只是虚无而已,何必徒劳呢。 回头,环顾了这书房最后一眼,收回落在南华倾身上的目光,瑾言没有开口告别,只一把将屋门推开,悄然地提步而去。 第三十九章 且行且离 更新时间2014-4-1811:35:08字数:2810 立在书案边的南华倾听见门响,知道莫瑾言终于离开,竟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又是幼年袭爵,南华倾几乎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身边除了拂云浣古两个贴身死士为伴,就只有一个沈画,让他引为良友,谈话交心。 对于女人,仅仅一个沈蕴玉可以让他“刻骨铭心”,只是这唯一的一个可以让自己记住的女人,也已经被他亲手斩杀了。 沉眉如川,南华倾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被那个身子娇小,年纪才十三岁的少女惹得无端地动气。 自打新婚那**,她身着鲜红嫁衣,不施粉黛,犹如寒风中一片被鲜血染红的飞雪,又好像仙子降世披着一地的月华而来......南华倾就觉得,从那开始,他便有些不冷静了,甚至张口就以“不能人道”为由,拒绝了她圆房的请求。 那时,对于自己可笑的“口误”,南华倾只当一时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口,也收不回了,并没有太过在意。 可后来,于慈恩寺再见,虽然自己半威胁半喝斥地赶走了她,脑中却总是莫名其妙地不时响起她软糯轻悠的嗓音。 她的的确确拥有一把大邑朝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好嗓子,那对于自己来说,却犹如如靡靡之音,挥之不去,斩之不断,让他一听到就有种无比烦躁的感觉。 甩甩头,想来或许是自己太久不曾与女子打交道,那莫瑾言又是个容貌倾城的小祸水,这才让自己心神不宁吧。还有种可能,五年来余毒未清,或许自己的神智也被消磨了一些,失了原本的理性和冷静,只是先前没有被触发罢了。 然后还有...... 自圆其说地想了各种理由,南华倾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笔不知何时已经落下,蘸满了浓墨的笔端竟然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言”字。 瞳孔微缩,大力地将这个“言”字给划掉,南华倾将笔一丢,自顾跌坐在书案后的扶椅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疲累。 却不知,这疲累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 “侯爷,沈太医求见。” 浣古的询问声在门边响起,却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沈画来了。 之前南华倾余毒未清,沈画会每隔七日替他诊脉开方,调整用药。 但自从南华倾接连吐出两口污血,沈画便每天都准时过来一趟西苑,施针为他继续排毒,以免残留在体内的余毒散到全身血脉。 只不过前两日沈画都是傍晚才会过来,今日,却提前到了上午。 本不愿在此刻被人打扰,南华倾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他记起莫瑾言说要拜师学医一事,抿抿唇,将书案上的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了角落,然后说了句“进来”,便起身来往屋中而去。 浣古为其开门,沈画面色沉静地踏步而进,却一下就嗅到了书房内极为微妙紧张的气氛。 虽然知道自己贸然将南家的隐秘告诉莫瑾言会有什么后果,但沈画同样知道,自己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没有怎么耽误,在清岚斋目送着莫瑾言的身影从木栈一路而来,又一路而去,沈画立刻带上药箱,以请脉为由,紧接着踏上了朝露湖上蜿蜒的栈道。 就是不知,南华倾到底答应她没有...... “是你告诉她,南家拥有遍布大邑朝的暗卫势力一事吧?” 渡步来到屋子的中央,见沈画有些心不在焉,南华倾有些不悦,一开口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根本不容否定。 早有准备,沈画将药箱放置于书房中央的八角桌上,只表情淡泊地点了点头:“夫人想要救父,在下既然知道一个好法子,就免不了要告诉她实情。” 目光如冰刀般锋利地扫过沈画的脸,似乎对方一个极细小的表情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南华倾沉吟了半晌,始终没有再责备他什么。 却是沈画话锋一转,抬了抬眉:“那侯爷答应动用南家暗卫了吗?” “答应了。” 南华倾一副“我早知道是你泄密”的模样,语气带着不满:“她来求我,我没理由拒绝。” “看不出来,万年冰山也有心软的一面。” 打开药箱,先用白布沾了酒净手,沈画拿出备好的银针,捏住一根在指尖,走到了南华倾的身边。 知道他首肯了救莫致远一事,沈画的语气不由得轻松了些:“侯爷的毒,在下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最迟再休养半年就能恢复如常,到时候,侯爷还是先完成你姐姐交代的重任,为南家后继香火才是正经。” 听得沈画“念叨”,南华倾没有回应,只主动伸出双手放在针灸用的软垫上,然后抬眼看向他,有种淡淡的挑衅之色划过眼底:“本候不会白白动 用南家暗卫,所以莫瑾言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什么代价?” 沈画循着南华倾双手上的几个穴位下针,有些不解:“莫家能拿得出来的,除了丹砂矿,就再无其他。难道莫家还什么是你景宁侯看得起的?” 南华倾也不绕弯,直接道:“莫瑾言三日后会迁入清一斋,自从带发修行,避世礼佛。” “避世礼佛?” 沈画的手一滞,最后一根银针悬在南华倾掌心的劳宫穴上方,好几个呼吸之后,才稳稳地扎下去:“侯爷,您什么意思?” 南华倾盯着沈画的指尖,见他轻捻银针,动作虽然如常,却明显带了几分迟疑,便故意说道:“没什么意思,自此之后,她便不会出现在清一斋以外的地方,也就不会来烦我了。” 南华倾既轻松又毫无所谓的语气,让沈画眼神一暗:“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还是侯爷你要求的?” “一个见面不过三五次的女子,对你来说,她很重要么?”有些犀利的话音脱口而出,南华倾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里面蕴含的酸意。 “任何一个有孝心的子女,都值得我帮助。夫人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 保持着淡漠平稳的声音,沈画将指尖的银针又往南华倾掌心皮肤扎深了几许:“当年在下愿意搬来侯府为侯爷清理余毒,也是因为家父欠南家的债,需要在下来还。所以我沈画愿意人格担保,对夫人,绝无觊觎之心,请侯爷放心。” “你说这些气话干什么!” 南华倾和沈画相交多年,当然听得出来沈画平静的语气之下是真的生气了,抿抿唇,不再像之前那样自称“本候”,只道:“对了,我只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收了怀古做弟子的?你不是素来喜欢清静么?” “怀古机敏聪慧,对药理亦有兴趣,我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收了。”被南华倾突然问及收徒一事,沈画倒是没反应过来:“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对了,我还想知道,你会不会收女弟子呢?” 没有言明,因为南华倾瞧着沈画似乎不想多提莫瑾言,所以话到嘴边,就变了,并未直接要求他不要收莫瑾言为徒。 将八根银针分别都扎在了南华倾掌心的各处穴位,沈画才舒了口气,听他这样问,摇摇头:“医术无所谓男女,不过我收了怀古为徒已是意外,也想好好教导他。若再收徒,不但会分心,也会占用我许多 的时间。” “那就是不会收了吧?”有些多余地又问了一句,南华倾见沈画已经露出了疑色,转而道:“你就笃定把南家暗卫一事告诉莫瑾言,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听南华倾又把话题转回到之前的内容,沈画却无所谓地扫了他一眼:“你拿我如何?你一个病人,我是你的大夫,离了我,谁给你清除余毒?再者,我这银针稍微扎歪那么一点点,你就去了,该怕的,是你吧?” 虽然沈画的语气和表情都无比冷静和认真,但南华倾却“噗”地一下大笑了起来:“好个沈画,本候病重之时,你还知礼守矩。如今本候渐好了,你却大胆起来,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听到屋内传出的笑声,守在门口的拂云和浣古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暗暗庆幸侯爷身边还有个可以说话的沈画,不然,两人想起先前莫瑾言走出屋门的时候那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眼神,还有书房内死一般的沉寂,都担心南华倾会出什么事。 第四十章 作何选择 更新时间2014-4-199:12:56字数:2865 看着南华倾大笑的样子,脸色虽不算红润,但至少已非过去五年来那样毫无血色的凄惨生白,而且没有因此喘不上气,五年来沈画心中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些了。 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沈画随即点点头:“你终于可以恢复如常了,南华倾,作为你的好友,我真心为你高兴。但作为大夫,侯爷,最多半年吧,半年之后,您的身体差不多痊愈,在下可能就要离开太医院,离开景宁侯府了。” 最后两句话,沈画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他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提及离开之事,却不得不提。 “你要请辞?” 南华倾笑意犹在,却突然脸色一僵:“就算你不想在太医院呆着,难道,就不能以客卿的身份继续留在侯府么?” 对于南华倾的挽留,沈画心下有感,神情终于不再是一如平常的清冷,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慨:“您也知道,当年在下同意任职太医院,是因为需要一个借口可以出入宫廷,方便为侯爷的病情掩盖真相。如今您就要痊愈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皱着眉,看向沈画,南华倾半晌没能开口,只道:“半年后再说吧,我不强留你,但你能留下,尽量留下。” 说着,南华倾的神色变得愈加严肃起来,语气更是透出身为景宁侯的威仪:“能够被本候引为知己的人,放眼整个大邑朝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知道南华倾能说出这样的话十分不易,沈画也很慎重,却没有作答,只点了点头,将这一句话记在了心头。 ...... 且说莫瑾言回到内院正房,正好是饭时。 向姑姑知道瑾言身子不大好,又经历了一趟西苑和南华倾的“斡旋”,特意嘱咐厨房准备了一桌可口清爽的小菜,颜色搭配也尽量有红有绿,避免了腻歪的大鱼大肉。 可面对这一桌子的菜肴,瑾言却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兜兜转转,眼看南华倾的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甚至即将痊愈,可为什么,一切都又回到了原点呢? 之前所有的努力,难道都付诸流水了吗? 早知如此,那自己重生而来,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忍不住这样自己问自己,瑾言心中有些发慌的感觉。之前因为有一个目的,所以重生后她并不见得多惊恐,甚至庆幸 老天爷的糊涂,给了她这种离奇的机会,让自己可以重新来过。 说起来,她不过是想要活一世不那么凄苦冷寂的日子罢了。 虽然是她主动提出来要避世礼佛,但瑾言却也知道,这只是自己当时面对南华倾怒意,和想要救父的一种无奈之举罢了。 不过有时候,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个法子,至少,南华倾没有阻拦自己向沈画拜师学习医术一事,而且,或许五年后,自己还能摆脱与景宁候府的关系,重新开始。 彻底的离开,这未尝不是一种属于自己的宁静呢? 心念电转,瑾言很快就整理好了思路,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沉寂,慢慢变得清透澄澈了起来。 一旁的玉簪见莫瑾言心事重重,对着桌子发呆,也不吃饭,便遣了翠翘和舒眉,免得她们起疑。 关上门,玉簪走过去只默默地给瑾言布菜,见她吃了一口就几乎没动筷子了,张口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开解。 感觉到玉簪按捺不住的忧心,瑾言知道,别人无所谓,但身边的人,她必须有一个交代,遂放下筷子,伸手示意玉簪坐在自己对面。 偶尔瑾言觉得寂寞,也会让玉簪一起用饭,所以看到主子示意,玉簪并未拘谨,忙走到对面坐下:“主子,您好歹吃点儿东西吧。” 摇头,瑾言勉强笑了笑:“我没什么,只是有个事儿要和你商量一下。” “主子您说。” 玉簪半坐在圆凳上,规规矩矩,不敢过分放松。听得瑾言这样说话,表情中又透着一股子凝重,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儿,没怎么坐稳,又一下子站了起来,差些把凳子给带倒。 “你坐,别着急。” 瑾言柔声说着,主动还给玉簪加了一块芙蓉鸡片,示意她一边吃一边听自己说话。 忐忑地坐回凳子上,玉簪只得依言动筷子,可吃着美味佳肴,却总觉得心中瘆的慌。 先前在西苑,虽然玉簪没听得太明白,但从拂云和浣古的反应,她也能猜出来,莫瑾言进屋去求侯爷动用南家的暗卫来救莫老爷,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 特别是哪个拂云,看莫瑾言进入书房时的眼神,就像......就像看一个去送死的人,玉簪急的在外面干瞪眼,却没办法阻止。 好不容易等莫瑾言出来了,玉簪却发现自家主子似乎变了,虽然仍是少女娇容,但眉眼间透出的疲惫之色,却 是经历过岁月沉淀的女人才会有的那种沧桑和疏离。 咬着牙,主子不说,玉簪就忍着没有开口问。 因为在玉簪看来,自己这个主子虽然年纪小,素来却是个有主意的,按住心头万般疑问,她只眨巴着眼睛,然后应付地刨了几口饭菜,只等莫瑾言开口。 瑾言却态度平和,等玉簪吃了些东西,这才缓缓启唇,将她请求南华倾出手救父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略去南华倾的反应不提,说侯爷已经答应了动用南家暗卫。 “这是好事儿啊!” 玉簪赶紧咽了咽嘴里的饭菜,露出兴奋的表情:“老爷有救了,主子您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从西苑出来的时候脸色那么吓人呢!奴婢还以为侯爷又给您小鞋穿,欺负了您呢!” “他没有为难我,只是......” 略顿了顿,瑾言想着该怎么表述当时的情形,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玉簪,其他的你不用管,只需要听好我现在说的。” 被瑾言的认真表情所摄,玉簪赶紧放下筷子,坐得端端正正,却不知怎么的,后背冒出一层虚汗来。 “三日后,我会搬到侯府后山的清一斋,自此带发修行,吃斋念佛,为侯爷祈福,以报答他救父之恩。”瑾言从容地说着,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普通的事情。 可这句话听在玉簪的耳朵里,却犹如天雷炸开,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随即满脸露出了无比震惊的表情来:“主子,您说什么!您怎么就要出家呢?您可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夫人啊!还要搬出正房,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眼看玉簪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瑾言知道她听了后一时间会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还在微微发颤的双手:“玉簪,我是自愿避世礼佛,绝非侯爷相逼,这点你要记住。另外,决定我已经下了,告诉你,只是想问清楚你的打算。” “奴婢誓死跟随主子。” 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玉簪因为情绪过于波动,以至于双颊浮出两团异样的红晕出来。 瑾言却摇摇头,加重力道捏了捏玉簪的手:“你先不要着急回答我。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来考虑清楚,若你愿意跟着我,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若你不愿虚度年华,我会让向姑姑帮忙寻一个老实可靠的人,再给你一百两银子,销了你的奴籍,你就此嫁人,去过新的生活。” “奴婢不离 开主子......” 听得瑾言这样说,玉簪已满脸是泪,且死命的摇着头:“且不说莫家对奴婢的恩德,奴婢说句斗胆的话,奴婢是看着主子长大的,心里从来都把主子当亲妹子一样看待,别说是避世礼佛了,就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不会舍弃主子您的,您别赶奴婢走啊!” 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时候玉簪肯定会钻牛角尖,只拉了她坐下,柔声细语地道:“我都说了,你先别做决定。三天时间不长,也不短,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同时也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将来。我还小,才十三岁,说不定十年五载后就又能走出清一斋了。我等的起。你却不一样,你已经满了十八,若是一直跟在我这个毫不受**的侯府夫人身边,多半只能是虚度韶华。到时候二十七八,再想嫁,就不好找人家了。” 张口还想表决心,玉簪看到莫瑾言眼中不容置疑的意味,半晌才把嘴巴闭上,然后点点头:“奴婢......奴婢想想吧......但还请主子答应奴婢,到时候若奴婢做了决定,你别强行赶了奴婢走就行!” 第四十一章 本性倔强 更新时间2014-4-2018:18:29字数:2640 在玉簪的倔强上,莫瑾言似乎看到了自己所具有相同特性。 虽然是两世为人,瑾言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情形了,但重生后与与玉簪相处的这些日子,偶尔会唤起自己对儿时在莫宅生活的记忆。 莫家世代皇商,富足有余,却地位尴尬。 瑾言犹记得,哪怕是个七八品的地方官,也能让父亲感到棘手,每每送上不少的银钱来打通关节还不够,需得伏低做小,方才可以得到通牒文书,让丹砂矿提炼出的朱砂可以准时运回京城。 十岁那年,一个五品官到家中做客,见到自己很是喜欢,想与莫家结亲。 父母自然高兴,可瑾言却记得很清楚,待母亲领了她过去见那五品官的时候,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大人,您的儿子是何人才相貌,小女子都不知道,如何能嫁呢?” 那官员很不高兴,口口声声说自己果然是商贾之女,粗俗无礼。 女儿被人这样当面数落,父母愣是不敢生气,反而拉了自己过去连连道歉。 可无论父母的头伏得多低,自己始终抬着下巴昂着头,小小身板立得直直的,硬是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 见自己脾气如此倔,那官员拂袖而去,再也没提结亲一事。 为了惩罚自己的“不懂事”,父亲狠下心,把她关在柴房,足足两天没给送吃食过来,自己就靠点儿清水捱过去的,却一直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那时候,连瑾言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拒绝联姻之事。 到后来,皇后下旨,要自己去为景宁候冲喜,她却半点抗拒也没有,乖乖的点头,坐上了那乘没有新郎前来的迎亲花轿。 父母以为她懂事了,可只有瑾言自己才知道,她当年拒绝那个五品官的时候,心里面想的,是要把自己嫁得更好。 因为只有嫁得好了,父母才能轻松些,否则,莫家会一代又一代过着表面风光,内里艰难的日子,世丗不休...... 思绪回转,瑾言无奈地笑了,如今她嫁入侯府,虽然自己受累一些,但至少关键时候,南华倾可以动用南家暗卫去给父亲救命,一切,也算是值得了。 想到这儿,脸上绽放着一抹豁达的笑意,瑾言看着玉簪,不由得道:“你这性子,还是这么倔。” 玉簪听到瑾言对自己的 评价,扬扬头,一脸坚定的样子,算是默认了。 瑾言多半也能猜出她最后的选择,叹了口气:“你这样忠心护主,我都看在眼里。其实你反过来想想,若你能过得更好,身为你的主子,我心里也是踏实的。” “过得好不好,不是主子来决定的。”玉簪的倔劲儿果真上来了,撅着嘴:“不是有句话么,喝水什么的,是凉还是不凉,那只有自己知道,旁人哪能晓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瑾言被玉簪逗得乐了,“也罢,三日后你做了决定,是去是留我都不干涉。不过要是你真选择留下来跟着我吃斋念佛,这书可得多读一些,什么半吊子都拿出来说,要是传出去,不被人笑话才怪呢!” “是是是!” 玉簪撒娇似的反手扯住莫瑾言的衣袖:“奴婢以后多读书,不给主子您丢脸,行了吧!” “知道就好。” 瑾言笑着,顺手拿起一盏温茶润了润喉咙,也示意玉簪到对面坐下,继续用饭。 主仆俩吃着办冷不热的饭菜,却因为有了对方的陪伴,所以心头暖暖的,屋里的气氛也变得融洽而温和,没有了先前的紧张。 只是吃着吃着,玉簪突然想到一个事儿,有些犹豫地张口问了出来:“主子,您要带发修行的事儿,需要知会娘家一声么?” 放下碗筷,想起白氏对自己的期望,瑾言缓缓地摇了摇头:“母亲担心父亲已经够累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看到莫瑾言为难的模样,好不容易露出的笑意也在逐渐收敛,玉簪看的胸口发梗,心下对于是去是留也早已有了决断,哪里需要等三天。暗暗下定决心,玉簪又道:“主子,奴婢觉得,那边还是瞒着吧。” “瞒,可能也是暂时的。” 瑾言却想得更多:“侯爷的病见好,就不可能一直在西苑呆着,总会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露面。有些场合,是需要带夫人的,我却不在,难免会有人问。虽然我是为了给他的病祈福,才主动带发修行,可是传到父母耳朵里,肯定还是觉得心酸。” “那也总比突兀地知道了好些。”玉簪也知道这件事彻底瞒住莫家是不可能的,但缓一缓总是好些的。 “是啊,有些事情,总是一开始难以接受,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 瑾言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别人,眼神也变得有些黯然。 看着瑾言那样委屈,玉簪想到一个办法:“主子,您若信得过玉簪,让玉簪回去一趟吧,陪着夫人等老爷回来,也顺带可以把莫家的情况每日捎信过来。” “你回去?” 意外地抬眼,瑾言很快就明白了玉簪的意思。 很显然,她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自己身边了。作为陪嫁的丫鬟,肯定不能一直呆在主子的娘家。等父亲被救出来,快也要半个月去了,到时候自己已经搬去了清一斋,等玉簪回到侯府,除了一并搬过去伺候自己,就再无其他去处。 一个自囚于偏僻一隅的侯府夫人,若开口帮下人出府,那会被人误以为是她自己想要找出路,或者不甘心被困在清一斋。 就算自己托向姑姑悄悄地安排玉簪,玉簪也不会有脸出府,因为那时再离开,会被视作一种背叛。 奴仆若被人以为她背叛主子,到了外面,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 很快想清楚了玉簪的打算,瑾言有些感动,眼底浮起泪意。 身边的人忠心不二的确难得,所以瑾言在感动的同时,心里也下了决断。 哪怕是为了玉簪,自己也不能就此真的避世礼佛,不问世事。 五年后,若不能争得一纸和离书,堂堂正正的离开景宁候府,那她两世为人就算是白活了! 目光渐渐变得从容而凝实,瑾言站起了身,一字一句地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玉簪,今日之后,你便是我莫瑾言的亲姐姐。哪怕不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我也要争一个可期的将来。放心吧,我们不会永远地呆在清一斋,最多五年,五年后,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玉簪也站了起来,面对比自己矮了许多的莫瑾言,听着她斩钉截铁的话语,没有半点存疑。 重重地点了点头,却不想瑾言肩负太多,玉簪主动道:“嫁不嫁人,都是后话。奴婢只想,若有一天主子您可以有一个真正的好归宿,那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玉簪,以后到了清一斋,你便改口吧。别叫我主子了。”瑾言只道她是个死脑筋,但刚才的话却是自己真心:“若你我长久相伴,做姐妹吧,别做主仆了。” “主子都说到了清一斋以后再说,现在就别计较了。”玉簪微微一笑,眼底皆是感动,但却没有立马应了,毕竟那么多年来,虽然一直把瑾言当做亲妹妹一样照顾一样护着,但真要让她改口,玉簪却是不习惯的。 “没关系,不急一时的。”瑾言哪里不知道玉簪的性子,没有相逼,只转而道:“这三日,我要好好准备,你也别忙着就去莫家,我会让向姑姑帮忙带个信,让母亲知道父亲有救了。” 玉簪点点头,走过来靠近莫瑾言,想要给她哪怕十分微弱的支持,也算是好的:“主子有需要,奴婢暂时不会离开。” “还好有你。”瑾言有些感激地看向玉簪,的的确确,她向南华倾争取来的这三天十分重要,若没有玉簪在身边,还真是不方便的很。 第四十二章 遣散奴仆 更新时间2014-4-2118:04:55字数:2428 没有意料中的**无眠,莫瑾言反而睡得十分踏实。 既然已经想明白了,那就一步步地往前走,若总是回头看来路多么艰辛,不但看不清前路怎么走,说不定还会磕磕盼盼,反而是种拖累。 这个道理,瑾言早在前世里被软禁时就想通了。 好好睡了一觉,大早起来,用青盐柳枝漱口,再换上一身淡紫底儿有花卉纹样的锦缎小袄,外罩同色八角云肩,云肩溜边儿是一水的白狐毛,配上一头皇后钦赐的云珠凤钗,瑾言这通身打扮虽是清清素素,却端庄稳重,亦不失少女丽质,更显得体而周全。 “主子,今日您有何安排?” 玉簪在一旁收拾好了妆匣子,见瑾言佩戴上南家祖传的云珠凤钗,娇俏的小脸上仿佛也晕出了淡淡的珠光,晶莹饱满,煞是好看,心下就有些替自家主子不值。 那样好的一朵娇花,怎得就无人欣赏,反而即将被埋没在这深幽的侯府。 但瑾言没有半句埋怨,更无半分怨妇的表情,反而闲淡镇静,玉簪也怒不起来,只得想着尽量的帮衬些,以减少些压在瑾言那小小肩头的重担子。 走到食桌边坐下,瑾言小口地喝着羊奶炖的粳米粥,待玉簪走过来,示意她坐下一并用早饭,才道:“这样,上午我先去听陈柏和向姑姑回事儿。然后你让那三个小的过来屋里一趟。身边的人,除了你,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紫菀她们。毕竟小小年纪跟着我嫁过来,人生地不熟,加上我这个半吊子侯夫人根本护不了她们的周全,心里恐怕早就打鼓了。如今我又要避世礼佛,今后的日子......也只能尽量替她们来打算。” “主子,难道你准备放了她们出去?”玉簪也小口地喝粥,同时伸长手替瑾言布菜。 “放回去?” 瑾言说着,摇摇头:“她们虽然是正经家生子,但如果不是父母舍了,决计不可能送到我身边的。说得好听是侯府夫人的陪嫁丫头,但莫家上下谁不知道她们将来是姨娘的命?就算侯爷看不上,我也不舍得糟蹋了她们,但名声已经是这样了,放回去,她们的父母可能善待?” “那......让紫菀她们跟着我们过去修行?”玉簪歪了歪头,实在想不出办法:“她们小小年纪,能耐住清修的寂寞吗?” “当然不能拉了她们一并过去清一斋。” 瑾言神情自如,显然是早有了打算:“你也别着急,我知道你平时对她们多有照顾,放心不下也是应该的,我尽力而为吧。” “主子别有负担,她们三个也都是懂事的小姑娘,想来,也会明白事理才对。”玉簪怕给瑾言压力,一边开解着,一边又替她乘了一碗米粥:“实在不行,就交给向姑姑,等大了就放出去嫁人。景宁侯府的奴婢,外头的男子定然不敢欺负。” “再说吧。” 瑾言笑笑,却是没有多用这第二碗羊奶粳米粥,只站起身来,示意玉簪跟上,直接去了前院正堂。 ...... 到了正堂,端端坐在上首,喝着温热的清茶,莫瑾言听陈柏和向姑姑把昨日府里的事务上报了,点点头。 见莫瑾言没说什么,陈柏和向姑姑又一前一后继续把今日府里有哪些用度和安排说了,等待她来定夺。 平日里瑾言总会过问几句,比如外头庄子的打点,府里头厨房的采买,还有温室花房里的情况,包括下人的婚丧嫁娶请的假都会关心关心,可今天,身为管家人的莫瑾言却没怎么多言,只取了印章在账簿上盖好,交给陈柏和向姑姑,让他们去账房支银子办事。 下人们见主子今日好说话,脸上都露出松口气的表情,但陈柏和向姑姑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陈柏不好问,向姑姑却大概猜到一些,只叹莫瑾言小小年纪嫁入侯府,面对侯爷那冰山似得的脾气实在不容易。可除了嘱咐厨房多弄些可口的饭菜,向姑姑也知道自己没法子去劝什么,便带着下人们退了。 ...... 回到内院正房,瑾言瞧见翠翘和舒眉两人,一个在打扫院落,一个在屋门的廊边半坐着做女红,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为她们安排。 翠翘和舒眉来了好些天,发现莫瑾言是个喜欢安静的主子,所以没有先前的热络,规规矩矩地做活儿,倒是十分守规矩。看到瑾言回来的早,两人先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双双行了礼,然后主动又各自捡了笤帚和绣蓝子,继续埋头该干什么干什么,亦是想给莫瑾言留个好印象。 玉簪见瑾言停步,同时也反映了过来,看向瑾言,瑾言却摆摆头,便渡步进了屋子。 反手关上门,玉簪忙问:“主子,她们两个,是第三天再让向姑姑领走,还是早点儿给她们说一声呢?” “叫她们进来吧。” 瑾言扶额 ,此时才有些后悔,不该往正房里收人。哪怕只伺候了自己十来天,翠翘和舒眉都是自己的责任了,哪能像玉簪说的那样,直接打发了呢。 玉簪张口还想问什么,可看着瑾言已经有了主意的样子,便不再多言,走过去打开门:“翠翘,舒眉,你们过来,夫人有话要说。” 一个将笤帚放好,一个立刻把绣蓝子挪开,翠翘和舒眉前后忙进了屋,对着莫瑾言恭敬地行了礼。 “起来吧。” 叫了起,瑾言走到正屋中央的罗汉**上坐着,等玉簪奉了茶,才看向两人:“你们虽然伺候我的时间不长,但主仆一场,也算是缘分,所以有件事儿,我想早些告诉你们,听听你们的打算。” 翠翘是个机灵的,一听,有些想多了,神情慌乱地看向莫瑾言,想看出她到底会说出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可莫瑾言虽然年纪小,一双水眸却如古井沉水,半分情绪都不曾外露,翠翘越看,越不明白,心里倒是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舒眉倒是个实诚的,点点头,只等主子说话,毫无半点焦躁,一副憨厚模样。 将两人各自不同的表情看在眼里,瑾言暗暗叹了口气,只徐徐道:“你们也知道,我是嫁过来给侯爷冲喜的。如今侯爷的病有了些起色,为了让侯爷可以早日痊愈,我准备后天就搬入后山的清一斋,自此避世礼佛,为侯爷祈福。” “避世礼佛”这四个字一出,翠翘和舒眉又是两种不同的反应。 翠翘一张嘴,想问什么,发现自己没那个资格开口,赶紧又闭上了嘴,但眼珠子却左右转了转,显出心底的慌张。 舒眉也是一下子就慌了,脸色发红,但好歹没有多问,只着急的两手交握,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我也不卖关子了,知道你们进了内院正房,本该有个大好前途的,如今我选择搬去清一斋礼佛,自然不能让你们跟着过去受累。” 瑾言刚说完,眼看翠翘和舒眉就要跪下,一个眼神扫过去,语气严肃:“你们别忙着表决心,且听我说清楚。” 正是半跪的姿势,翠翘和舒眉又只得重新站起身,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但明显,大冷天的,两人前额都渗出了细汗,可见心头紧张。 第四十三章 早作安排 更新时间2014-4-2215:57:32字数:2633 端坐在上首,年纪尚不足十四岁,但莫瑾言从头到脚却流露出毋容置疑的主母气度。 看得出翠翘和舒眉的紧张,瑾言话音一转,刻意让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我都说了,不会让你们跟着我清修吃苦,所以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听见莫瑾言这样说,翠翘和舒眉俱是一抬眼,眼底充满了疑问,都想知道到底她们面临的两个选择是什么。 没有耽误,瑾言又继续道:“若你们愿意留在侯府,我会让向姑姑给您们升了二等丫头,然后各自回到原来的司职处。另外,既然你们伺候了我一场,也算缘分,我可以格外开恩,让你们自赎其身。只是赎身的银两,每人十两吧,是个意思。等你们放出去,我会一人给你们准备一百两的银封,或是回乡嫁人,或是留在京城另谋高就都是可以的。” 听完莫瑾言的话,翠翘和舒眉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又齐齐跪在了地上。 翠翘没有犹豫,拜过莫瑾言就仰起头,直接道:“奴婢愿意自赎其身,还请夫人成全。” 瑾言点头,觉得翠翘虽然心眼儿多,却是个有主意的,然后看向了舒眉:“你呢,是去还是留呢?” “奴婢......” 舒眉有些怯怯的,似乎拿不定主意,但半晌后还是一咬牙:“奴婢家里早没了爹娘,就只有叔叔婶婶在家乡。当年就是他们卖了奴婢,就算奴婢拿了钱回去,说不定还是要被卖的。” 不需要舒眉再多说什么,瑾言会意:“那你留在府里吧,我知道你喜欢做糕点,我给向姑姑说一声,你以后别在厨房打杂了,专心地做你愿意做的事儿就行。” “多谢夫人大恩,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恩德!” 舒眉有些夸张地伏地磕头,“砰砰砰”三声响极为洪亮,玉簪赶忙过去扶了起来,怕她受伤。 看着翠翘和舒眉,瑾言倒觉得自己当初看人的眼光没有错,只是和她们主仆的缘分不够罢了。 想了想,瑾言有些唏嘘:“主仆一场,虽然我后天就要搬到清一斋,但若是你们在外和在府里遇到任何不如意的事情,都可以让向姑姑给我带信。能帮衬的,我也会尽量相助。” “夫人,您也是。” 翠翘从地上站起来,看向莫瑾言,眼底有些钦佩和感激的神色:“奴婢离开侯府,会呆在 京城。要是您有什么需要,给柳家巷的刘二娘带个信,奴婢在外面方便走动,帮忙打听些事情,或是捎带些东西都是可以的。也算是报夫人的恩德了!” “奴婢也是,奴婢做的糕点若还适口,夫人您只消吩咐一声,每日奴婢都换新花样给您做来品尝......” 眼看舒眉还要说,瑾言抬手打断了她继续“表忠心”,笑着道:“都说了,我搬去清一斋是避世礼佛,清修养性。若日日吃新鲜的糕点,怎么算割断红尘呢?舒眉,你若是记得我的好,将来万一厨房主事见我这个夫人没势了,克扣饮食用度,你替我给向姑姑举报一下就行了。” 虽是半开玩笑,但莫瑾言的话一出口,翠翘和舒眉都沉默了,连带玉簪也露出一抹难言的酸涩表情。 是人,就都要面对不同的困难。 哪怕是莫瑾言这样生在皇商之家的嫡长女,和她们这些从小被卖了做奴婢的相比,也有她的烦恼之处啊! 不约而同地有了这样的想法,包括玉簪在内,翠翘和舒眉看着莫瑾言,那小小的身板上仿佛扛了个无形的重压,都替她觉得不值和惋惜。 “你们暂时不要把消息走漏,后天我搬去清一斋的时候,再各自安排你们的去留。” 瑾言不愿气氛如此沉寂,从上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两人的面前:“好了,该传午膳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遵命。”翠翘和舒眉又是屈身双双福礼,这才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主子,她们两个倒是容易打发,紫菀那三个......”玉簪关上门,回头看了看瑾言,本不想让她再面对类似的情形,但却不得不提。 瑾言也觉得有些疲累,走到桌边坐下,一手扶额:“差不多了,你去叫她们过来吧,只说一起用饭就行了。” “要不,您再缓缓?”玉簪不舍得瑾言如此累心,没有依言离开,只道:“至少,先用饭吧。这几天您都吃得少,昨儿个还晕倒了,沈太医都嘱咐让您好好休息一下呢。” “玉簪,昨天我离开清岚斋的时候,沈太医让我今日申时出府去见他。” 瑾言脱口就将沈画与她的密约说了出来:“用过午膳,我就要准备出府。趁着现在午饭时有时间,你先让紫菀她们过来吧。” 再看玉簪一脸惊讶,瑾言叹了口气:“具体什么事儿,等我从府外回来再告诉你吧,现在,还是把该做的事儿先做了,我才能放 心地去见沈太医。” 玉簪从来都是懂事的,知道莫瑾言在南华倾病重一事上隐瞒了自己许多,再一想沈画乃是专司侯爷病情的太医,就明白其中的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问清楚的,便按住心头万般疑惑,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 随着玉簪带了紫菀三个进屋,厨房那儿也很快送来了午膳。 俱是些寒冬里鲜见的绿叶儿蔬菜,还有瑾言喜欢的一碟红皮儿的酸腌萝卜,并一锅煨着火的鸡丝白粥,一桌午饭并不丰盛,却显出来向姑姑的用心。 瑾言倒是有些饿了,看到紫菀锦葵和绿萝也在用眼睛瞅桌上的菜肴,便让玉簪安排了她们三个一并坐下,然后才道:“我嫁过来这大半个月,也没有机会和你们一起说说话,今日得闲,正好也有事儿要告诉你们,所以不要客气,咱们不分主仆,一起用一顿饭吧。” 话是如此,但玉簪和紫菀三个也得等莫瑾言动了筷子,才各自开始夹菜。 用完一碗鸡丝粥,瑾言看到除了玉簪因为有心事儿吃得少之外,紫菀三个都没有太忍得住这一桌在冬日里极其精贵的新鲜蔬菜,专心地吃着,一副满足和高兴的样子。 没有催促,只捏着筷子,瑾言有意让三个小的多吃些,然后过了好一会儿,见菜盘差不多见底了,才放下筷子。 看到瑾言搁了筷子,哪怕最小最贪吃的绿萝也赶紧刨了两口饭,然后立马规规矩矩地把手中的碗筷放好,没有再继续吃。 “玉簪,给大家倒一盅茶漱漱口吧。” 食不言寝不语,等众人都用好了饭,瑾言才站起来回到屋中的罗汉**上端坐,示意玉簪奉茶。 并排而立,紫菀稍大些,也精灵些,看着莫瑾言,似乎想看出今日的召唤所谓何事。 锦葵和绿萝则显得有些拘谨,特别是绿萝,平日里吃过午饭她都会睡会儿午觉,此时吃得有些饱了,眼皮子看着就耷拉了下来,她又赶紧睁开,站直了小小的身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等玉簪奉了茶,瑾言喝过一口放下,这才把之前对翠翘和舒眉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只是和翠翘舒眉不一样,紫菀三个太小了,有些不明白何谓“清修礼佛”,只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却能看出她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见莫瑾言示意,玉簪叹了口气,向三个小的解释道:“也就是说,主子后天搬入清一斋,虽然名义上是景宁侯府 的夫人,但实际上,却割断了尘缘,一心向佛,不再问侯府的任何俗世了。这下你们懂了吗?” “懂了。” 紫菀开了口,脸色终于带出一抹怯意:“主子,那奴婢等......也要带发修行吗?” 锦葵和绿萝也随即点点头,虽然还是有些茫然,但好歹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同样露出了有些害怕的神色来。 第四十四章 应邀赴约 更新时间2014-4-2311:45:43字数:2826 面对突然而来的变故,紫菀锦葵和绿萝都在茫然的表情中自然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瑾言摆摆手,身子稍微前倾了一些,示意她们稍安勿躁:“你们都是才刚满十岁的小姑娘,我哪里会狠得下心带你们在身边清修。同样的,因为你们还小,所以我不放心,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安排最适合你们。” 柔软的嗓音,如清风拂柳般卷走了心底的焦躁和不安,瑾言这样一说,三个小的都同时乖乖的点点头,只等着她说出来到底什么安排。 从三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到了对自己的信任,瑾言也知道她们年纪小小就离家跟在自己身边,能依赖的,也只有自己了,遂压低了音调,语气显得愈发沉稳而安然:“我搬到清一斋后,你们还是继续留在侯府吧。正房虽然不能呆了,但可以去绣房。虽然仍旧是奴婢的身份,但我会让向姑姑不要给你们指派任何的活计,你们每日只需做好女红,练好绣工,再学着认一些字儿。” 随着莫瑾言的话,紫菀锦葵和绿萝都缓缓地点着头。 “等五年,五年后,你们就都满了十五,向姑姑会给你们升到一等丫头,然后准备好官府文书,放你们出去嫁人。若是不愿被放出去的,陈柏那边可以给你们找府里的家生子,或是外面庄子的庄头。但无论是出去还是留下,我都保证将来让你们能嫁一个好人家。” 一口气说完,瑾言便没有再说,只等她们三个可以好好消化一下自己的话。 “嫁人......” 紫菀和锦葵没有说什么,倒是绿萝脱口道:“夫人,奴婢等不是您的陪嫁丫头么?奴婢的婶子说,将来奴婢们若是有福气,还能做侯爷的妾呢?嫁人,不是应该嫁给侯爷么?” “傻丫头,夫人都搬出正房了,潜心礼佛,为侯爷祈福,你怎么还可能有那样的想法!”玉簪知道绿萝是童言无忌,赶忙喝斥了她,同时也算是在瑾言面前维护她。 紫菀和锦葵其实也知道她们的“用处”,听见绿萝这样说,都皱皱眉。 绿萝不懂事儿,紫菀和锦葵却清楚的很。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哪怕对方是侯爷,妾氏也是妾氏,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比起以一等奴婢的身份放去正经嫁人,那根本没得比! 明白了莫瑾言对她们的许诺到底有多重,紫菀和锦葵立刻对着莫瑾言双双跪 了下去,异口同声地道:“奴婢谨遵主子安排。” 绿萝却愣着,没有随着紫菀和锦葵一起“谢恩”,只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奴婢要跟着主子,主子清修,那奴婢也清修就是了。奴婢世代在莫家做活儿,离开家之前,母亲还专门交代了,要忠心伺候主子,不得有二心呢。” “绿萝,你跟不跟主子去清一斋,和有没有二心毫无关系。”玉簪见她不懂事儿,赶紧走到她身边,用手戳了戳她的后背,示意她改口。 绿萝却“不知好歹”地摇摇头,气得玉簪一跺脚:“你平日里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今日怎么到了关键处却一套一套的!不过你那些道理都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夫人搬去清一斋避世礼佛,不问红尘世事,你跟过去,就是要......就是要做小尼姑,你也愿意么?” 瑾言却没有玉簪那么着急,只当绿萝没弄明白个中因由,笑着,有些开玩笑地问:“绿萝,那如果我告诉你,你跟着我,以后也不可能做侯爷的妾氏,你还愿意么?” “第一是对主子忠心,终身追随主子,第二才是嫁人嘛,至于嫁给谁,将来还不是听主子的话,您说了算!”嘟着嘴都是一同十分顺溜的话说出口,绿萝的小脸憋得有些发红,还悄悄地挪了挪步子,似乎怕玉簪继续”打“她。 果然,听了绿萝的回答,大家都知道了她根本没搞清楚什么是嫁人,因为她明显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玉簪可不想绿萝小小年纪就真的跟了她们搬去清一斋,干脆伸手拉住了她,向莫瑾言道:“主子,绿萝笨的很,奴婢下来和她好好说说吧。” “嗯,还有两天,紫菀,锦葵,你们和绿萝交好,下来也一并劝劝吧。” 本就没有存了带绿萝一起搬去清一斋的心,瑾言又嘱咐了一下紫菀和锦葵,然后才端了茶,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 ...... 正好离得申时还有小半个时辰,心中惦记着沈画的相约,瑾言让玉簪去给陈柏说她要出府一趟,让侯府准备马车,然后自顾走到梳妆台前,将一头的云珠凤钗取了下来。 今日这样装扮,是为了最后一次在侯府下人面前的亮相显出身为主母的庄重和高贵,所以瑾言才拿出了皇后所赐的云珠凤钗。 但等会儿她是要出去见沈画,不需要打扮的这样隆重,反而还得稍微避开旁人耳目。 想了想,瑾言找出一套寻常的点翠嵌宝的花 卉头饰别在发髻上,然后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觉得手有点儿冷,又来到衣柜边,从里面拿了件秋香色绣绿藤蔓枝花样的披风穿上。 对镜自照,如此果然没了景宁侯夫人的威仪,只一张素净俏丽的少女容颜而已。 趁着瑾言“改装”的这一小会儿时间,玉簪就已经回来了,说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马车,然后扶着莫瑾言从内院往外而去。 身为侯府的夫人,莫瑾言出府虽然不需要知会任何人,但门房那儿还是需要有个记录。 玉簪十分机灵,只说莫瑾言要去西秦药馆替母亲选几样疏通筋骨的良药,陈柏就直接派了马车候着,并未多问。 ...... 西秦药馆位于京城的西隅,东家姓秦,所以得名西秦药馆。 因为秦家在京城世代行医,又经常开馆布施,免收诊金,所以名声极好,往来问诊和抓药的老百姓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看到一辆精致古朴却不是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负责接引的小厮赶紧上前来:“请问贵客是需要问诊还是抓药?” 玉簪从车厢伸出头来:“我家主人与青璃有约。” 按照瑾言的吩咐,玉簪没有透露她们的来历,只提了“青璃”二字。 “青璃公子么?” 小厮听了,表情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世故,含着笑点点头:“请贵客先下车,小的这就引您去见青璃公子。” 玉簪这便放下帘子,看向里头端坐的莫瑾言,小声道:“主子,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人认出来咱们是景宁侯府过来的......” “我嫁入侯府就没在外面露过脸,谁能认得。” 说着,瑾言特意扯住罩在裙衫外面的披风,这件秋香色的披风乃是素缎夹袄的,花样更是寻常女儿家常用的,通身都普通极了,如此从头到脚的一盖,旁人根本看不出她里头穿着,更猜不出她的身份。 玉簪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道:“那等会儿主子稍微埋着些头,另外,还要委屈您跟在奴婢后面,这样没那么打眼。” 两人商量好,玉簪这才先下了马车,莫瑾言则紧跟着下来,然后半颔首,埋住一张小脸,退在玉簪身侧半步,加上小小的身子又披风所罩,毫不起眼,所以并未引得旁人瞩目。 倒是这引路的小厮有些好奇,看了看莫瑾言,又看了看玉簪:“青璃公子从不接诊,两位姑娘是怎么 知道他的?” “我们是青璃的同乡,有些事情需要公子帮忙。”玉簪随口胡诌了一个原因,然后抬了抬下巴,嘴抿得紧紧的,好让那小厮以为她性子高傲,免得继续对方套近乎又问东问西。 果然,小厮是见惯了客人脸色的,见玉簪虽是丫鬟打扮,但通身透着骨子气派,想着她们两个或许是哪家贵族小姐的奴婢,莫不是和青璃公子私通暗交来了? 想到此,小厮便埋头狡黠一笑,不再寒暄多问什么,只乖乖领路。 第四十五章 翠掩青芦 更新时间2014-4-2417:11:19字数:2647 京城繁华靡丽,寸土寸金,却没想,在闹热熙攘中,竟能独辟一处清静。 小厮将莫瑾言和玉簪带到西秦药馆后门的小巷口就停住了,指着巷子深处一个被绿竹掩映的扉门,只说青璃公子就在那方小院里面,让她们自行前往就是了。 窄巷幽深,待小厮离开,玉簪就自动退到后面,让瑾言先行。 青石油润,粉墙斑驳,一丛绿竹长得茂盛却不显凌乱,瑾言步步而来,有些好奇那扉门之后又该是如何光景。 来到门口,瑾言停住脚步,玉簪适时地上前来伸手叩门。 谁知院门仅是虚掩,并未落闩,玉簪一碰,“吱嘎”一声涩响便自动开了。 “青璃公子?”玉簪觉得有些别扭,但却按照莫瑾言的吩咐,没有称呼沈太医,而是以这个别名代替。 等着来人应门,瑾言下意识地抬眼往上看,发现院门上挂了一块有些朽烂的牌匾,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青芦。 这青璃公子应该就是沈画无疑了,他所居之处得名“青芦”也算顺理成章。 “可是莫家娘子?” 却是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从门口闪出:“公子在里面候着呢,请进吧。” 玉簪和瑾言都被这突然跳出来的小童吓了一跳。玉簪见他个头小小,穿着单薄的秋衫,却精神十足毫不畏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等觉得没什么需要提防之后,才侧开身子,看向莫瑾言:“主子,进去吧。” “等一下,莫家娘子可以进去,这位姐姐,您还是在此候着吧。” 小童却上前一拦,将玉簪挡在了门外:“小的会给您拿来一把凳子和热茶水,保证您不会冻着或者饿着。” “这......” 玉簪有些生气,她虽是丫鬟,等主子也是常有的事儿,可眼前这小童最多七八岁吧,对自己的态度竟然如此散漫,实在难以接受。 “青璃公子要求这样的吗?” 瑾言也略微皱眉,可想着沈画并非矫情之人,这样做,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只得伸手按住玉簪:“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时间不会太长的。” 无奈地点点头,玉簪扫过那垂髻小童,却没想对方一下搬出来两张小凳子,然后咧嘴冲她一笑:“咱俩同坐,呵呵。” 扁扁嘴,玉 簪一把夺过小凳子,自顾坐下来,却不理那犹自“傻笑”的小童,只伸长脖子往小院里看。 小童却等莫瑾言进屋的一瞬间,伸手就把扉门给拉上,半点也没让玉簪瞧见什么想瞧的。 ...... 进入小院,瑾言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这青芦的前庭不大,却是翠竹为墙,显得绿萌参差,当中一条白子铺就的小径,其尽头乃是一方鱼池。 鱼池也不大,就十来丈见方,有几块形状奇巧的太湖石点缀其间,偶有两三尾鱼儿游过,引得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对岸有几株杨柳,却因寒冬无芽,只剩枝条,稀稀落落,显得很是萧条,与翠竹掩映的围墙有些格格不入。 匆匆地环顾着周围景致,因为无人引路,瑾言也只得踏步走上白子小径,绕过鱼池,进了一个小门,却发现门后又是一带长廊。 长廊一边是粉墙,一边是万字朱漆隔断,再往外,通是种的松竹,长短大小皆不齐,映得檐前里翠,瞧着倒像是春日光景。 走着,终于走尽了廊,瑾言一转过去,又是一个亭子。 亭子堆砌在玲珑怪石之上,四面开窗,雕刻有兰花芝草和古柏长松的图样,宛然一副山林丘壑的景象。 正欲定眼细看,瑾言却听得“呀”一声门响,却是凉亭对面的一个角门开了,走出一个青袍男子,眉如远山,目若深潭,周身一派闲逸清淡流露而出,与这山水小院恰好相合,岂不就是沈画! 看到瑾言按时赴约,沈画朗声道:“夫人,这边请。” 说着,沈画从角门踏步而出,引了莫瑾言步上凉亭。 亭中有一青瓷八角圆桌和两个鼓凳,沈画没有拘礼,示意瑾言落座。 瓷登微凉,但瑾言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施施然地坐下,然后看向沈画:“沈太医,我应约而来,还请您莫要敷衍,有话便说。” “辛苦夫人了。” 沈画知道莫瑾言来一趟不容易,略微沉吟片刻,才道:“夫人既然知道侯爷是因为中毒才称病不出,那就应该知道,侯爷的毒是谁下的吧?” “嗯,皇后娘娘大概给我说了一下。”瑾言点头:“虽然这件事乃南家隐秘,亦是沈家家丑,却不至于令沈太医慎重如此,非要让我到这里来才能说吧?” “夫人聪慧,一言道破个中关键。” 沈画说着, 目光也变得越来越深沉:“还是先回答夫人最关心的吧。侯爷的余毒,的确在吐出两口污血之后就差不多清除干净了。” 直到沈画这时亲口确认,瑾言才长舒了口。 之前那些都是自己的猜想,不作数,瑾言心里其实一直都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 现在听到沈画所言,她也终于可以放心了。至少南华倾在这一世是死不了了。他死不了,那自己的命运也可以跟着来改写。 恍然间只觉得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令瑾言眉眼都随之舒展开来,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今日冒昧邀请夫人过来,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知您。” 沈画看着莫瑾言放松的姿态,小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以为她只是担心南华倾的病情罢了,并未多想,只沉声道:“下毒一事,皇后娘娘只告诉你是沈蕴玉所为,却不曾告诉您,所下之毒,乃是在下亲手调制吧?” 脸色由晴转阴,表情也随之一僵,瑾言猛地从瓷凳上起身,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你说什么?” 沈画早猜到莫瑾言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卖关子,保持着镇定平和,只继续道:“五年前,在下还是十七岁的少年人,性子散漫,不愿被拘束,所以悄然离家,游历大邑山川,好不畅快。行到南疆,在下对南疆苗人的蛊毒之术尤为痴迷,潜心学习了大半年后就结束游历来到了家中,然后闭门潜心研究蛊毒之术。” 说到此,沈画才停顿了下来,看着莫瑾言疑惑不解的目光,半晌后才开口道:“我姓沈,亦是江南沈家的人。汝阳侯沈从义,是在下的伯父。” 张口,瑾言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双目圆瞪,小脸变得煞白一片,半晌没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沈蕴玉的毒是......” 叹了口气,沈画接过话,却是话音平静地仿佛在叙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我父亲与汝阳侯乃是远房兄弟的关系,所以沈蕴玉算是在下的表妹吧。有一次我随父亲去汝阳侯府做客,伯父问我课业如何,父亲却把我南疆一行带回许多奇怪的虫毒一事说了出来。沈蕴玉知道我正在研制蛊毒,便悄悄到我暂居之处偷走了一瓶。后来被我发现,她却已经离开江南,去往了京城景宁侯府做客。” “再然后,在下就不用细说了,想来夫人能自行理解。”沈画收起了回忆,似是不想再多说当年之事。 “自行理解!” 瑾言却是真的回过神来了,可看着沈画不紧不慢的态度,令她有些愠怒:“你无害人之心,可沈蕴玉所下之毒毕竟是你研制出来的。你为什么不能早些治好侯爷,非要拖了这五年?如果我没有气得侯爷吐血,他还会继续抱病,说不定半年之后就撒手去了,到时候,你怎么能够原谅你自己呢?” “我一直都没有原谅过自己,无论南华倾是死是活。”沈画抿了抿唇,淡逸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一如石落深潭,虽无惊涛骇浪,却激起一团无尽的漩涡,仿佛可以吸走照入他眼眸的所有光明。 第四十六章 个中玄机 更新时间2014-4-2510:55:31字数:2899 明明这青芦庭院景致幽趣,更有着冬日里难得一见的莹翠环绕,莫瑾言却感觉不到半分清新,凉亭里更是似有若无地被某种无比凝涩的气息给填满了,令她呼吸间有种心头发梗的淡淡伤怀。 “你无法原谅自己,是因为沈蕴玉的死,亦是你间接造成的......”突然读懂了沈画眼眸深处的悲凉和愧疚,瑾言原本的愠怒好像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丝不忍。 瑾言见沈画一直垂目不语,清俊的脸庞上被一抹从窗隙间溜进来的阳光所照,却不显得半分温暖,反而透着一股子死水微澜的黯然,她就下意识地想要劝解:“这毕竟不是你的本意,你没有必要这样想的。” 摇头,感觉到了来自莫瑾言的关心,沈画的表情很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眼眸清澈,像是之前的情绪都不曾有过似得,语气更是云淡风轻,不着痕迹:“蕴玉因我而死,紧接着南沈两家的关系一触即发,所以我主动找到皇后,然后以太医院太医的身份住进了景宁侯府,为南华倾解毒。” 听着沈画所言,瑾言只觉得不太可能,柳眉皱起:“皇后怎么会相信你,相信沈家?” “你觉得皇后有选择吗?” 沈画看向瑾言,摇摇头:“南疆蛊毒,一蛊一毒,唯有下毒之人可解。当时皇后让大邑朝隐居的圣手神医出马,都一筹莫展,根本无从下手为南华倾解毒,所以,她只能选择相信我。” “可是,令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是,我无意中调制的蛊毒毒性却那样蹊跷,亦或许是我学艺不精吧,亲手制出的毒,一连五年,尝试了所有的办法,我都内能彻底地替南华倾清除。” 说着,沈画言语间透着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但同时也露出了明显的愧疚语气:“若非南华倾乃习武之人,将蛊毒逼入心尖,以内力包覆,否则,早就毒发身亡。也亏得他命大,拖了这么久,眼看就要不行......” 话到此,沈画突然站了起来,面向莫瑾言,表情透着一股严肃和认真:“虽然可能是巧合,但夫人您的出现,扭转了几乎不可能被逆转的局面。南华倾接连吐出的两口污血,的的确确是残留在他体内最后的余毒了。若非如此,最多半年,我也无力再回天了。” “沈太医,您过分自谦了。” 瑾言没有邀功:“若不是您细心料理,一个身中剧毒之人怎么可能坚持五年都不死?我 的出现,或许是一个机缘,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轻飘飘的不算什么,却正好落在了该落的地方,导致了一切都逆转。” “人生也好,命运也好,若是遇见了对的那个人,从此或许真的就不一样了。” 有些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沈画略侧了侧眼,因为他站着,莫瑾言坐着,目光正好扫过她额上的发髻线,一弯黑白分明的美人尖勾勒出饱满的弧度,被阳光一照,莹润生辉,虽不刺眼,但沈画却觉得自己不该多看。 “我不明白。” 听得沈画似乎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瑾言也施施然地站起了身,并没注意到沈画刻意与自己避免了眼神的接触。 表情收敛,语气亦同样恢复了镇静和平逸,瑾言目光如炬,仿佛想要看透到沈画的心底里去:“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难道,这不应该是皇后和沈家之间的某种协定么,乃是绝对不能泄露的!而且,以我对侯爷浅显的了解,他决不能知道你是沈家的人,更不能发现他所中的毒就是出自于你的手,因为他信任你,甚至是依赖你。我是侯爷的妻子,你又为什么要毫无保留的交代给我知道?沈太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着“意思”二字说出口,瑾言的眉梢一挑,本是一个十三岁稚龄少女的娇弱模样,却周身上下透出一种不容质疑的高贵气度,令得沈画不得不正视,更不觉地沉了沉眉。 “其实,在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夫人您......” 停顿了半晌,沈画却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和他身为太医素来显露的果断性子毫不相符。 “我不信。”摇摇头,瑾言并不接受这样的答案:“沈太医你应该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 看着个头小小的莫瑾言,沈画能够感受到她身子里散发出来的倔强,也知道刚刚他的话的确不算是答案,所以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原本侯爷的病情乃是南沈两家想要瞒到死的隐秘,却被夫人轻松地得知了真相。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告诉夫人,但在下总觉得夫人既然知道了一点,就会全都弄清楚的。” 话音一转,沈画嘴角微扬,不像是在笑,却有种轻松的姿态:“与其让您从其他地方知晓此事,在下还是想要亲口告诉夫人。” “你不怕我告诉南华倾?”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瑾言却知道,自己不会泄露这个隐秘给南华倾知道的,至少不会主动先说出来。 “您会吗?” 沈画却反问莫瑾言。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深意,像极了灵动鱼儿游过深潭时不经意漾起的点点涟漪,瑾言想了想,突然脆声道:“沈太医若答应收我做弟子,传我医术,我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没想到莫瑾言转的这么快,前一刻还在围绕着蛊毒一事探究问底,下一刻却提出要拜师,沈画一时没反应过来:“答应什么?收你做什么弟子?” “答应做我的师父啊,收我为弟子啊!”瑾言一笑,眉眼弯弯:“如何?” “夫人这是以此为要挟,还是单纯的想要拜师?侯爷他知道吗?” 沈画没有表态,却微微蹙眉,一下子想起南华倾之前莫名其妙地问他收不收女弟子一事,心下便了然了。 “沈太医觉得是要挟,那就算是要挟吧。侯爷他也是知道此事的。”瑾言没有隐瞒,将她请求南华倾动用南家暗卫救父,自己甘愿迁往清一斋避世修行潜心礼佛的事儿又简单说了一遍。 “昨日为侯爷施针的时候,他告诉在下了。” 且不说“拜师”一事,沈画很清楚莫瑾言是“被迫”避世清修的,看着她小小年纪,拥有如花儿一般的朝气,却即将被掩埋在景宁侯府的后山之中,说不定就此终老,便有些不忍,下意识地道:“在下不想收徒,但却可以指点夫人一些医术药理。” 瑾言听明白了沈画的“言下之意”,意思是自己名义上不会是他的弟子,但他却能以师父的身份传授自己医术药理。 目的达到,瑾言只颔首点头:“收徒也好,拜师也好,不过俗礼罢了,只要沈太医你愿意指点我,那在我的心目中,就会把您当成师父看待。” “随缘吧。” 沈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清一斋离在下所居的清岚斋极近,背后更有一条小径相通,夫人怕是早就打算好了吧,不然,您也不会偏偏选择清一斋作为清修之地。” “是,也不是。” 不知为何,面对沈画时候,瑾言会有种放松的感觉,语气也不知不觉得显出几分少女的轻快来:“我选清一斋,是因为那儿独在后山之中,清净无扰,地方也大,不会太拘着自己。再来......” 沈画当然知道清一斋的“特别”之处,接过话道:“只要夫人住在清一斋一天,侯爷就绝不会忘记你,因为那里,也曾是沈蕴玉的居所。” 反应过来莫瑾言的“深谋远虑”,沈画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夫人睿智,不输任何成年男子,在下佩服。” “不过是为自己打算罢了,没什么睿智不睿智的。”瑾言别过头,不想被沈画看穿自己的念想,看着一只乌鸦从凉亭外飞掠而去,火红的太阳已然西斜沉下,才惊觉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颔首行礼,瑾言赶紧告辞道:“我出府已经有一两个时辰,也该回去了。沈太医,你可要记得今日答应我的话,以后我找您请教医术药理之时,可别闭门不见就行了。” “虽不至于倾囊相授,但在下亦会毫无保留,夫人请放心吧。” 看着莫瑾言匆匆屈身福礼,然后自顾从阶梯而去,很快转过前面的门洞就不见了身影,沈画才自言自语道:“如此聪慧睿智,机敏玲珑,莫瑾言,你真的只是个十三岁的商贾之女吗?” 只是出了一连串小碎步发出的“窸窣”声逐渐远去,却再无声音可以回答沈画的疑问了。 第四十七章 主仆一场 更新时间2014-4-2617:28:37字数:2589 莫瑾言从青芦回到侯府,刚好赶上饭时,却发现向姑姑和陈柏都在正房外的小院候着。 再看一旁还站着翠翘和舒眉,翠翘神色有些复杂,舒眉怯怯地埋着头,瑾言想,多半是翠翘没管住嘴巴,给向姑姑透露了自己准备搬离正房去清一斋避世清修的事儿。 反正准备明天一早在回事儿的时候告诉向姑姑和陈柏,如今提前些,也没什么,瑾言提步上前,直接略过门口呆站的四人,只说了句:“进来吧”,然后让玉簪开门,便自顾进去了。 玉簪伺候着莫瑾言卸下披风,看到桌上摆好了饭菜,小声的问:“主子您先和向姑姑他们说话,还是先用饭?” “饿了,先用饭。” 瑾言抬眼看了一圈向姑姑和陈柏,再看了看翠翘和舒眉,对她们两个说:“你们下去吧,不用守着伺候了。” 翠翘和舒眉不由得松了口气,双双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奴婢帮夫人布菜吧。” 向姑姑抬起头,见翠翘和舒眉乖乖退下了,脸上堆着笑意,上前来取了双象牙雕喜鹊头儿的筷子,旁的一点儿没提,只道:“今儿是二十八,俗话说‘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厨房里准备了各色面点,都在为春节做准备。奴婢想着夫人胃口清淡,便挑了这枣花糕和甜水馍馍过来给您尝鲜,另外这粳米粥也是放了暖胃祛寒的老姜熬足了六个时辰,虽然素了点儿,不过温和益补,您用用看吧。” 陈柏是个老来精,眼珠子一转,顺着向姑姑的话就接了下去:“是啊,今天是二十八,快要过节了。咱们景宁侯府虽然人不多,但今天厨房做的面点都给发下去了,每个奴仆都有,也算沾沾夫人的喜气。” 吃着松软清甜的枣花糕,莫瑾言觉得肚子里舒服些了,却没有动甜水馍馍:“这几个馍馍,玉簪,你给紫菀她们三个小的送去。小姑娘家喜欢甜食,厨房送的不会多,肯定没吃够。” “是,主子。” 玉簪会意,知道多半莫瑾言要给向姑姑和陈柏交代“清修”一事,上前端了盛有甜水馍馍的盘子就退下了。 “陈管家,向姑姑,不介意我先用饭,再和你们说话吧。”瑾言端了瓷碗在手,最近她常以米粥代替饭食,通常就两口鲜蔬就算一顿。特别是晚饭,不喜欢用太多油腻的,清清淡淡,倒觉得胃上舒服。 “哪里哪里,夫人您随意就是。” “是啊,夫人您别介意咱们,先用饭吧。” 说着,向姑姑和陈柏互相看了一眼,倒觉得莫瑾言不做作,真性情。 临近年节,以往侯府里虽然收许多节礼,但没个主事的人,陈柏只能送张帖子算回礼。现在有莫瑾言当家,一样样安排的十分恰当,不但侯府的脸面做足了,连带下人们都有些期待正月的春节到来。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当家主母就要“撂挑子”了,以后侯府恐怕又要像从前一样冷清没人管了。 自顾喝了几口粥,瑾言才放下碗,见向姑姑主动上来替自己添饭,摆手示意不用了:“行了,就这样吧。辛苦两位过来,也该说正事儿了。” 一听,向姑姑和陈柏都同时眼神一暗,总期望那翠翘和舒眉所说的不是真的。但看莫瑾言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他们也知道多半没有悬念了。 果然,莫瑾言紧接着就语气平和地启唇,把她如何向侯爷请求前往清一斋避世清修,准备吃斋念佛为侯爷祈福一事说了出来,也顺带告知了两人,她明天一早就会搬离内院正房,直接住进后山。 不给向姑姑和陈柏打岔的机会,缓了口气,瑾言又继续道:“我是过去清修,所以只带玉簪一个在身边帮衬就行了。紫菀她们三个小的,就拜托向姑姑照看了,具体怎么安排,稍后我会仔细说给二位听。除此之外,翠翘我准备放她出去嫁人。她会给十两银子的赎身钱,我从嫁妆里支一百两银子给她,算是嫁妆。向姑姑,陈管家,你们能帮翠翘找到好人家,就疏通疏通吧,看她自己的意愿就好。至于舒眉,她想留在府里,那就让她回厨房吧,升为二等,好歹是我院子里出去的人,不能亏待。” “夫人,奴婢都记下了。” 向姑姑点点头,看着莫瑾言把身边的人安排的十分周到,只觉得遇上这样一个主子不易,心下更是不舍:“夫人您准备清修多久呢?” “是啊夫人,府里没个主事的人,也不像个家了。”陈柏也感慨着,不由得摇头叹气,这句话亦是发自内心,并非恭维。 “侯爷已经渐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相比向姑姑和陈柏的欷歔不舍,瑾言却语气豁达:“你们俩是侯府内外的支柱,应该都收到消息了。虽然侯爷暂时不会露面,但他的病有了起色,总归是有了希望。这景宁侯府,需要的是景宁侯,并非是我这个续弦的夫人。至于清修到 什么时候......随缘吧......” 明白劝也无用,更猜出来莫瑾言的“自愿清修”有些内情,向姑姑十分慎重而且严肃地点点头,开口道:“夫人,您搬去清一斋之后,也是咱们侯府的主母。您放心,一应用度一样不少,一样不差,和现在不会有任何区别。您若是有其他需要,比如建佛堂,各种经本,还有诵佛的珠子,檀香,或者抄写经文的文房四宝等等,无论巨细,您只要吩咐玉簪一声,奴婢都会为您准备妥当的。” “多谢向姑姑。” 瑾言也站起身来,对着向姑姑颔首点头,算是谢过她的殷勤:“跟着我过来的三个小的,紫菀、锦葵,还有绿萝,她们年纪尚小,我想让她们去绣房,就由向姑姑亲自带着,学习女红绣工,等五年后,她们都十五了,还请陈管家帮我物色三个品貌皆优,家境不错的好人家,让她们可以嫁的好一些。拜托了!” 说着,瑾言朝着向姑姑和陈柏施了一礼,以示慎重。 陈柏不敢受,赶紧屈身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向姑姑更是上前伸手扶住了莫瑾言,在一旁附和:“夫人不用如此大礼,您的人,奴婢和老陈都会用心照看。旁的不说,虽不如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娇养着,却也不会委屈埋没了紫菀她们三个的。将来嫁人,更是要一等一的好人家,让她们风风光光地从侯府出去。” 陈柏更是拍着胸口保证:“夫人放心,家生子,或府外庄子上的,必定挑最好人品,最好相貌的给紫菀姑娘她们。若是看不上,身家清白的府外人家,小人也能找出一大堆好的,让三个姑娘自己挑。” “有劳两位费心了。” 瑾言知道五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至少向姑姑和陈柏都不是小人,自己慎重地托付,他们也这样用心答应了,就应该不会怠慢才对。 “对了,怀古今日在府里么?” 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安排好,瑾言想起南怀谷。 这个府里,唯一能让她感到温暖,觉得像家人的,就只有他了。而且南怀谷素来对自己关怀备至,照顾有加,如今自己有了这么大的变动,怕是要亲自说一声才好。免得他从其他人那儿听了,又跑去找南华倾闹,那就不好了。 “南小爷每日傍晚才会从书院回来,这时候应该也用过饭了。”陈柏知道南怀谷的安排,忙答了:“夫人可需要下人去请他过来?” “劳烦陈管家,您别明说,等他来了,由我亲自告诉他吧。 ”瑾言点头,顺手端了茶。 陈柏和向姑姑会意,双双行礼后便退出了正房。 第四十八章 依依不舍 更新时间2014-4-2716:50:04字数:2821 等屋里没了旁人,瑾言脸上的疲色此时才显露出来。 放下已经凉透了的茶盅,走到梳妆台面前,透过菱花镜瑾言看着自己的眉眼,除了沧桑便是深沉,哪有半分少女该有的玲珑清澈呢? 抬手抚着脸颊,瑾言蹙蹙眉,人前,她必须保持冷静,虽然显露出超越年纪的成熟,却不能让人感到任何异常,心境亦需要保持一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单纯干净。但在人后,她却还是会觉着疲累不堪。 种种筹谋,计算,如今换来的结果看似和前一世没什么区别,但瑾言只道,一切,已经大不一样了。 南华倾可以活下去,这就是最好的一个结果。 几年后,自己更有机会出府,人世漫长,且看怎么活吧! ...... 念头至此,瑾言眼中的黯然和疲色骤然褪去,取而代之,则是一抹清澈和从容。 深吸了口气,想着差不多南怀谷也该来了,瑾言对镜展颜一笑,娇娇玉颜又恢复了少女姿容。 “嫂嫂,怀古求见。” 不等自己重新梳妆,就听得门上传来声音,瑾言只得用指尖梳拢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鬓发,然后理了理身上略有些发皱的裙衫,这才开口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南怀谷踏步而进,身上还穿着在书院时的常服,头上扣着纶巾,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怀古,你还未用过晚饭么?” 瑾言迎了上去,见他卸下薄面披风,内里是青灰色的细布长袍,腰系一根缎带,通身上下看起来随寻常无奇,一张洋溢着笑容的俊颜却眉目清秀如画,更显得容貌出众了。 按陈柏所说,南怀谷此时应该早就从书院回来了,至少,晚饭也已经用过了。但眼前的南怀谷还是一身书院常服,瑾言知道,多半是自己相请而耽误了他用饭吧。 “今日老师多说了几句,所以下课钟敲了却没走成。虽错过了饭时,大家却都觉得收获颇丰。”南怀谷将纶巾也取了一并放置在披风上,看着莫瑾言,笑意融融:“古人风范,闻音后可三月不知肉味。我这一顿不吃,也没什么要紧的!” 瑾言不知南怀谷是有意推说乃书院老师耽误了饭时,还是真是如此,看着他,自己觉得心下愧疚,便到门边朗声喊道:“玉簪。” 玉簪听见莫 瑾言叫她,赶紧从紫菀她们屋里匆匆出来:“主子,有何吩咐?” 瑾言只道:“南小爷来了,还没用晚饭呢,你去厨房,问问还有甜糕或者馍馍吗?” “这怎么好意思。”南怀谷站在瑾言的后面,咧嘴冲玉簪一笑:“劳烦姐姐了。” “谁是你姐姐!”玉簪“白”了南怀谷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又对着紫菀三人所住的屋子,喊道:“紫菀,你来为主子伺候一下客人。” 紫菀她们本来就在门边偷偷看南怀谷,听见玉簪叫唤,门一下就开了。 回头朝锦葵和绿萝笑笑,紫菀这才赶紧提步跟着进了正房,但目光却是不离南怀谷,有些怯怯的,更有几分好奇。 进了屋,瑾言亲自为南怀谷斟了茶,示意紫菀奉上,然后自行坐到上首的罗汉**上:“过来坐着谢谢,先喝口水暖暖,等会儿来了吃食才好下咽。” 见莫瑾言请自己同坐,南怀谷很高兴,从紫菀那儿接了茶,才道:“嫂嫂,之前我问陈管家,可知道您让我过来一叙是否有什么要紧事儿交代,可看陈管家似乎欲言又止,半晌也憋不出来一个字,我就没问了,想着嫂嫂不管有什么事儿吩咐,怀古一定全力以赴便是!” 含笑看着南怀谷,瑾言有些好奇,怎么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怎么没有他这样的精神头呢? 被莫瑾言这样笑眯眯地看着,南怀谷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接着又道:“嫂嫂别笑,怀古是说真的!这府里的情况,我住了大半年,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您若是觉得府里闷了,想要出去走走,告诉我一声,一定给您安排的即满意又有趣儿的行程。” “怀古,今日让你过来,不是有事儿相求,而是有件事要给你知会一声。”瑾言见他兴致勃勃,倒觉得自己要即将说的话有些扫兴了,语气更是缓和轻柔了几分,才道:“你也知道,侯爷的病拖了这五年,一直都没怎么见好。如今我嫁过来,虽然没能在侯爷身边侍奉,却心里一直惦念着,该怎样才能帮侯爷尽一份力。” “嫂嫂,你来了之后,我听老师说,侯爷的病已经比之前有了起色啊。”南怀谷皱皱眉:“您虽是嫁过来冲喜的,可不是来给侯爷治病的,您需要尽什么力呢?” 瑾言很是认真,目光看向南怀谷:“人在做,天也在看着,我就想,暂时搬去后山的清一斋,避世修行,为侯爷的病诵经祈福,看看,或许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好。” “搬去后山?” “清修!” 脸色一僵,南怀谷手里的瓷盏“咣当”一声就落在了罗汉**中间的矮几上,洒出来剩下的半杯茶:“嫂嫂,可是侯爷逼您的?” 见南怀谷又气又愤,一旁的紫菀正要上前擦拭收拾,却吓到了,反而退后半步。 “紫菀,你先退下吧。” 瑾言却保持着冷静,先是支开紫菀,等屋里没了旁人,才缓缓摇头:“没有人逼我什么,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哪知南怀谷的头摇地更厉害:“就算他没用言语逼您,也肯定是让嫂嫂您觉得累了,才想彻底撒手不管这景宁候府的事儿。侯爷也不想想,正经人家的小姐,愿意嫁过来冲喜的会有几个?他不好好待您就算了,还把您逼得无路可走,这件事儿......不行,我要找皇后娘娘告状去!” 起身来走到南怀谷旁边,瑾言伸手将他已经迈出了半步的身子给拉住:“怀古,你别这样冲动。你说得对,我是无奈,所以才选择了去清一斋清修。可有句话叫‘以退为进’,难道你读了那么多书,都不明白吗?” 回过头,南怀谷眼中的焦急之色终于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是一抹疑惑:“就算是以退为进,嫂嫂也不需要避世清修啊!您搬出正房,就等于放弃了侯府夫人和当家主母的位置,万一侯爷病好了,他不开口,您也难再回来了,岂不是太过被动吗?” “我才十三岁,就算守着这内院正房,守着这侯府主母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瑾言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倒是豁达的很:“侯爷本不想续弦,我是被皇后下旨强行嫁入侯府的。与其两相不悦,不如我退一步。三五年后,我也大了,侯爷说不定也早已恢复如常了。那时候若还有缘,我和他也能再做夫妻。若是无缘,尽可一拍两散。但如今,他厌弃于我,我若死赖着不走,只会让他越来越讨厌。如此关系,不如不维持也罢。” 仔细听着莫瑾言所说,南怀谷有几分明白了,半晌才点点头:“嫂嫂,您已然有了决断,怀古也无法让你改变心意。不过,既然是怀古替侯爷和您拜的堂,就有责任照看好您。无论您是在这内院正房做侯府的主母,还是搬去清一斋避世清修,对于怀古来说,都没有区别。所以今后,若是怀古来打扰您,您别嫌我烦就是,和我讲讲经,念念佛,吃吃茶,可好?” “傻小子,清修清修,就是要保持一颗寂寞心,清净心,你若常来叨扰,我还怎么能静地下来呢!” 瑾言被南怀谷的“孩子气”惹得一下,摆摆手:“这样,你不是拜了沈太医为师么,沈太医也答应了,今后拨冗抽空教授我医术药理。咱们也算半个师兄妹,有机会,便在沈太医所居的清岚斋见面吧。” “果真!” 南怀谷目露喜色,脸上表情还真是转得极快,“也好也好,咱们以后就是师兄妹了,比这小叔大嫂的关系简单,免得我来见您还得通过侯府下人通传。” 正好这时候玉簪拿着几个甜水馍馍回来了,瑾言想着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便没有留客,让玉簪送客,把点心给南怀谷带走。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想着以后能够在沈画哪儿和莫瑾言见面,两人还成了师兄妹,南怀谷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向瑾言拱手鞠躬,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离开了内院。 第四十九章 进退自如 更新时间2014-4-2817:44:29字数:2746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家家户户都要在这一天置办宴席,若有客往来拜访“别岁”,便招待一顿好吃好喝的。 所以比起真正的除夕夜仅有家里人围炉守岁,这一天反而显得更为热闹。 全京城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景宁侯府的情况,所以不会有客人主动上门,以至于南家显赫,又有当朝皇后做靠山,却门前清冷,不如别家那样熙攘多客。 但不敢来贸然拜访是一回事儿,景宁候府收的礼却一样不少。 从天刚亮,就有各家负责送礼的下人驾车而来,流水似地把车上各色年货从侧门往里抬,几乎一整天都不会停。 可今日过来送礼的各府管事却发现,景宁候府以往负责接节礼的老管家没露面,只留了两个小厮在侧门的偏院收东西。另外,只给来送礼的人一个小红封就打发了,连杯酒都不请吃。 大家揣了红封走出侯府,私下都在议论,只说景宁候病了这些年,府里的规矩是越来越差了,看来南家的衰败也是注定了无法挽回。 前头的冷清,殊不知乃是因为今儿个一大早,陈柏和向姑姑招呼了所有奴仆一起,都聚集到了内院正房外的花园子,正挨着给莫瑾言行礼兼送别呢。 身着一套蓝底儿白兰花纹样的锦服裙衫,莫瑾言端坐在屋内的罗汉**上,面对门外不算宽敞的庭院,只见站满了二三十号下人,其中自己有些叫不出名字,有些也只见过一两面。 看着他们都表情诚挚地一一上前来,给自己跪地行礼,瑾言有些感慨。自己即将搬去清一斋,以后也难再给这些仆从什么好处,所以瑾言除了吩咐玉簪送给他们每人一个厚厚的红封,其他的,也没有办法再表示什么了。 最后,紫菀和锦葵也来到了门前,双双跪下,伏地行了三个大礼。 瑾言见少了个绿萝,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玉簪,玉簪却皱皱眉,正准备走出去问问,却看到一个身材圆滚的绿衣小姑娘扛着个大大的布包,有些吃力地往正房而来,正是绿萝! “你这是干什么呢?” 玉簪见了她,赶紧上去接过她肩头的布包,牵着就往紫菀那边走过去。谁知绿萝却嘟着小嘴儿,一脸的坚定:“玉簪姐,我都说了我没改变主意,今儿个夫人要搬去清一斋,我已经收拾好包袱了,随时都能走,一点儿不耽误。” “ 你怎么还坚持要随主子去清修呢?” 玉簪忍住冲动,没有揪着绿萝的耳朵强行把她给“拖”走,听她这样说,再看她表情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没办法,只有望向了屋中端坐的莫瑾言。 “罢了,绿萝你进来吧。” 瑾言看着绿萝年纪虽小,主意却大,清楚这两天来她都没能被玉簪和紫菀锦葵她们劝好,这时候再阻拦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得招呼了她来到身边。 紫菀和锦葵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发红。 毕竟她们三个是一起被选来给莫瑾言做陪嫁丫头的,如今她们选择了去绣房过舒服日子,而绿萝却执意忠心伺候主子,相比较起来,她们就显得自私了些。 但自私也罢,忠心也好,事关个人前途,虽然心里有些愧疚,可紫菀和锦葵也没有碍着面子改变主意,行完跪拜大礼之后,便双双起身,退到了向姑姑身后。 “好了,今日大家都来送我,想来耽误了不少手上的事儿。” 瑾言看到所有奴仆都已经行完礼,便站起身来,缓步挪到了门边:“今日一别,或许今后还有机会再见面,大家也不要太过伤感,都下去吧。” 虽是简单的几句话,但莫瑾言的语气带着几分感激,几分感慨,甚至还有几分唏嘘,不过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出,她的语气里面,没有丝毫的“不舍”之意。 莫瑾言从屋中走出来,大家都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犹存几分稚气的脸上所挂着的沉静如水的表情,笑意清浅,却让人一眼看去就会觉得温暖而安定。 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岁的少女,在面对人生转折的时候,竟能如此平和,镇静,奴仆们扪心自问,他们这些活了几十年的人,恐怕都没办法自如地面对类似的变故。 但惋惜也罢,舍不得也罢,莫瑾言去意已决,作为侯府的下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去挽留,只能默默地嘱咐,希望这位侯府的主母不会以清一斋为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执掌侯府内务才好。 ...... 待向姑姑和陈柏带领下人们都离开了,瑾言才转回屋中。 玉簪让绿萝给莫瑾言奉茶,她自己则招呼着两个留下来的粗使婆子,指挥她们开始半行李。 “绿萝,你可想清楚了?” 瑾言接了绿萝递上的茶盏,略有些烫手,知道她还不熟悉伺候人这些精细的活计,只放在罗汉**的炕几上:“一旦跟着我搬去清一 斋,我若没有结束清修,恐怕你也不能再反悔离开。而且清修的话,你跟着我,没有大鱼大肉,只有清粥小菜,没有香茗美酒,只有粗茶白水,这样,你也愿意吗?” “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跟着主子,那算什么忠心?”绿萝想得很简单,回答的也很简单:“主子放心,奴婢是下定了决心的,这辈子都要伺候主子,无论遇上什么情况,都决不放弃。别说您这是去清修了,就是去当尼姑,奴婢这头也会跟着剃了去伺候您的!” 被绿萝的“决心”感动,瑾言点点头,也没有再劝,只站起身来:“你去帮玉簪吧,我们早些搬过去,早些安顿下来,别耽误了午饭时间。” 听见莫瑾言安排自己做事儿,那就等于同意自己跟过去清一斋了,绿萝胖乎乎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融融如春的笑容,赶紧狠狠点头,然后才去了玉簪那边。 玉簪都听到了莫瑾言和绿萝的对话,虽然觉得绿萝小小年纪有些可惜,但既然瑾言留了人,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伸手抚了抚绿萝的头顶,示意她看着几个装有首饰珠宝的妆匣,免得粗使婆子们失了手。 莫瑾言的行李不多,除了日常穿着的衣物,首饰,还有一些日用的物件,另外就是陪嫁了,因为她嫁过来才不到一个月,所以有些连箱子都没开过。 算起来十多个樟木箱一时也搬不完,玉簪只把几个装有要紧用度的箱子让婆子们抬了,自己则上前为莫瑾言系了件披风:“主子,可以走了。” 点头,瑾言提步而去,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环顾这间自己住了不过大半月的屋子。 这正房原是南华倾未曾“抱病”前的住所,从桌椅板凳到**榻花几,俱是黑漆鎏金的沉香木,雕着一水儿的卷草纹样式,表面沉稳,却又透出一种属于少年南华倾的张扬。 只是这本该有男主人的正房,却一直是自己单独居住,虽不算熟悉,却也留下了属于她莫瑾言自己的印记,此时最后再看一眼,亦算是一种告别。 渡步走出内院正房,莫瑾言没有去西苑和南华倾当面告别,只在朝露湖边驻步了一小会儿,看着湖面的微波荡漾,心绪却平滑如镜,毫无涟漪。 若说前一世,她被迫带发修行,是因为背着“克夫”的恶名自己除了侯府之外无处可去。那这一世,她却是以为夫君祈福为名而避世清修的。 等到南华倾病愈,自己这个“虔诚”的妻子,他又如何能以一纸休书打发呢? 到时候,南华倾除了亲自请自己回到正房继续做当家主母外,就只能乖乖地按照自己所求,送上和离书。不然,南家祖上几辈人的脊梁骨都会被世人指着骂的。让南家声誉扫地,如此后果,想来南华倾再冷血,也是不可能承受的吧?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个大邑国母南婉容呢!以南婉容的性子,又岂会允许南华倾随意休妻。 抬眼看向后山中被一片松竹所掩的檐角,收回了重重的思绪,瑾言目光轻柔,心底甚至有种期待,期待着和前世一模一样,却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的修行生活,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呢? 第五十章 一览无余 更新时间2014-4-2914:53:43字数:2604 清一斋位于景宁侯府后山,经由清岚斋后院的一条蜿蜒山石小路可以达到,背山面湖,视野开阔,几乎可以将整个侯府一览无余。 一路攀爬步行进入山中,反而寒气略去,只剩清新,加上满眼的松竹郁郁,青翠若滴,所以瑾言深吸了口气,顿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步子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还好后山虽是山,却不高,乃是一弯浅丘而已,坡度也不大,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山路,莫瑾言等人一行就抵达了清一斋的门口。 院门虚掩,却是一个老妪守在门口,拿了张笤帚在扫地,看到莫瑾言带着下人而来,她赶紧上前作揖行礼:“夫人,老婆子已经把清一斋打扫干净了,您进去看看可否合意。” “婆婆,您怎么称呼?” 没想到清一斋竟然有人,莫瑾言瞧着她年纪已经超过六旬了,头发花白,眼角生纹,主动回了礼,又开口询问起来。 听见莫瑾言的声音,这老妪有些失神,浑浊的眼睛发出一抹迷茫来。 上一次莫瑾言和所有的奴仆见面封赏,因为这老妪远在清一斋,所以没人通知她,只事后向姑姑让一个粗使婆子送来了红封,顺带告诉她侯爷续弦了,今后侯府有主母了。 如今才见得传闻中声若百灵,闻之醉人的莫瑾言,老妪只觉得她一张小脸清素怡然,虽然年纪尚小,澄澈的眼眸中却暗含波澜,绝非表面那样单纯可欺。 想着她竟然好好的侯府主母不当,竟自动请辞,要搬入这偏居一隅的清一斋诵经念佛,为侯爷祈福,老妪心里顿时有了几分了然,暗想,抱病多年的南华倾若是一直不好,那这姑娘岂不是就会一直呆在这清一斋虚耗青春?但若是侯爷的病见好了,恐怕这姑娘的虔诚纯良的名声会享誉京城! 只是越看,越觉得莫瑾言的容貌和原本清一斋的那个短命主儿有几分相似,老妪又觉得,南华倾就算是好了,恐怕也难解开心结,把她迎回府中吧。 当然,人老成精,老婆子眼底的惋惜之色很快隐去,好半晌,才点头回话:“禀夫人,老婆子夫家姓许,夫人唤许婆子就行了。” “许婆子,你怎么还在这儿耽误,向姑姑不是让你打扫好院子就回避的吗?” 跟着抬行李的一个粗使婆子上前来,见许婆子慢吞吞的,回话也不利索,先喝斥了她一声,才对着莫瑾言低 头回话:“夫人,您别理许婆子,她年纪大了,手脚自然也慢了,但为人还是老实的。不如您直接进去吧,看看若是有没打扫干净的地方,奴婢等再重新收拾收拾。” “许婆婆,这清一斋,一直是你负责洒扫清理么?” 莫瑾言却没理这主动上前的粗使婆子,反而走到许婆子面前,伸手虚扶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回话。 有些佝偻的身子显得颤颤巍巍,许婆子点头道:“是啊,清一斋虽然远离侯府内庭,却也是老侯爷最喜欢的院落之一。所以从不会空置,府中下人会来此轮值。因为此处深在后山,临湖而建,夏日里啊,清爽舒适。冬日里呢,又青翠舒朗,老侯爷最喜欢独自来此品茗看书。老夫人去世之后,老侯爷还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后来身子不健朗之后,才搬回内院的,方便周围人照顾。嘿嘿,现在的仆人或许不记得了,老奴在侯府做事有三十多年了,自然是记得的。” “你若是愿意,今后也留在这儿吧,正好我身边除了玉簪和绿萝,还差个扫洒的。”略想了想,瑾言就留了许婆子:“月钱照旧,加升一等。另外,若您实在不想留在这儿,要告老还乡的话,随时也可以走,我会让陈管家安排您回乡的事宜。” “老婆子无亲无故,哪里有什么乡好还的。”抬起头,许婆子张嘴,立马就应了,老脸笑得几乎皱成了一堆:“这厢要多谢夫人收留。老侯爷过世后,老奴就没离开过清一斋,算算也有快十年了。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但好歹算是伺候过两任的景宁侯,也把侯府当成了自己的归宿,倒真是些舍不得离开呢。既然夫人不赶老奴走,老奴就住下了,一定每天把院子打扫的干净整洁,您放心!” 听得这许婆子“啰啰嗦嗦”说完,瑾言也有了几分明了,眉眼含笑,朝她点着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们几个把行李放进屋里就退下吧。”玉簪见状,也忙上前来,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让她们先把箱子抬进屋,然后又吩咐绿萝:“你跟着许婆婆去看看,这里可有烧水的炉灶,给主子备好热水沐浴用,另外也先泡一壶热茶温着,让主子喝。” “是。” 绿萝憨厚地点点头,便跟许婆子去了。 ...... 有玉簪安排杂事,瑾言只踏步而进,终于得见了这清一斋的全貌。 因为依山而建,所以清一斋的院门和围墙只有一半,另一半,却是一方挑高而建,延伸出山壁的一个小亭。 没有去查看寝屋,瑾言对着方小亭倒很感兴趣,拢了拢披风,便自顾走了过去。 沿着三阶青石梯而上,当瑾言登上亭内时,眼前顿时一片开阔。 泛着墨绿微芒的朝露湖仿佛就在脚下,反射出点点波光,随着阵阵寒风掠过,带起层层涟漪,煞是好看。 而湖对面,一座浮岛也尽于莫瑾言的收眼底,两株腊梅,一座瓦房,清泠没落之感分毫毕现,正是南华倾所居的西苑。 再转过视线到另一边,连接着湖面的木栈,一座建在湖面的小馆亦映入了莫瑾言的眼帘。 翠竹环抱,掩映着一方小楼,充满了清幽雅趣,小楼的后院,一条山石小径曲折而上,直接清一斋,正是沈画所居的清岚斋。而清岚斋再往远处望,侯府的内院各房,外院厅堂,都清清楚楚,毫无遮掩。 看来,自己选了这个清一斋还真是明智,虽然清净勿扰,却能把整个府中的情形尽收眼底,也算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吧。 满意地点点头,瑾言胸臆更是开阔了许多,深吸了几口山间清新的空气,这才准备去寝屋那边看看。 “主子,水烧好啦,只是玉簪姐姐那边还没把咱们的茶具清理出来,只有许婆婆的粗碗可以用,您介意么?” 绿萝一脸煤灰,看来做这些起炉烧水的粗活儿还不太熟练,额上更是有着点点细汗,抬手一抹,脸上的灰就更多了。 笑着走过去,瑾言正要开口,却听得玉簪从屋子里急急跑出来:“绿萝,你怎能让主子用粗碗喝茶,快去把水壶提过来,我这边收拾好了,正要泡茶呢。” 摆摆手,表示无妨,瑾言柔声道:“我过来清修而已,粗碗也好,细瓷也好,喝口茶罢了,玉簪,你别骂绿萝,她反而要明白些呢。” 玉簪却是嗓门大,心眼细,张口就道:“清修又不是苦修,主子身娇肉贵的,虽不是生来大富大贵,却养在闺中爹娘疼爱的,如今离了家,身为您的贴身丫鬟,可不能不心疼着您!” 面对大了自己五岁,又是自己私下认了做姐姐的玉簪,瑾言只得无奈地笑了笑,算是默认,只由着玉簪来安排便好,自个儿直接就步入了屋内去查看新居。 一旁的绿萝见了,捂着嘴禁不住偷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又机灵,又可爱,不过被玉簪一瞪,赶紧埋下头,只乖乖地跟上去做事儿了。 ===================== 今天双更,以庆祝强推,哈哈。 默默的说,其实是编辑亲强势要求天使君双更的,呜呜呜,乖乖码字,尽量在7点前送上第二更哈!!! 第五十一章 隔湖相望 更新时间2014-4-2918:12:27字数:2775 在安顿下来之后,第二天,莫瑾言就立刻让玉簪启程去了莫家。 父亲远在蜀中,生死不明,莫瑾言唯有玉簪可以信任,所以让她去陪着白氏,以渡过这段艰难的等待时期。 莫瑾言虽然对家族生意不太了解,但也明白,那十万两现银几乎挖空了整个莫家。白氏在府里,身边恐怕根本没什么银钱可以周转,偌大一个府邸,几十口人要吃要穿,自己只能把当初从莫家带走的一些嫁妆让玉簪拿去典当变现,临时应急,也能帮衬一下白氏。 另外玉簪是从自己身边过去的,代表的是自己这个景宁侯的夫人,有她在,至少府里的人心要稳一些。 不过瑾言也特别交代了玉簪,让她千万不要把南华倾动用南家暗卫一事告知白氏,只说侯爷会通过景宁侯府的关系帮忙疏通,至少让父亲可以平安归来,要白氏尽量放宽心。 虽然心里放不下主子,但玉簪也是个明事理的,没怎么耽误就乖乖收拾了十多天可用的换洗衣裳和一些用度,然后带上要典当的首饰,这才拜别了莫瑾言。 临走,玉簪又叫来绿萝,把莫瑾言的生活习惯,吃食讲究,都一一交代给了她,嘱咐她好生伺候着主子,不然回来叫她好看。 绿萝听得心慌,玉簪一样样说了许多,她那个小脑袋瓜子又记不住那么多,只能囫囵吞枣似得听个大概,然后嘴甜地什么都答应了,好让玉簪放心离开。 玉簪知道绿萝虽然懵懂,却是个忠心不二的,再加上有个许婆子帮衬,她也就放放心心地去了莫家。 ...... 如此,在搬入清一斋的第二天,又是腊月三十除夕夜,莫瑾言身边除了一个小的绿萝,便是一个老的许婆子,虽不至于冷清,却也毫无节庆的气氛,倒真应了“清修”一说。 但向姑姑和陈柏都记着莫瑾言,加上今儿个又是除夕,所以特意吩咐了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素食给清一斋送过去。 到了晚饭的时候,一桌子精致的菜肴摆上来,虽然俱是素的,可红白黑绿黄皆俱,看起来色泽缤纷,又有几样清甜润口的糕点搭配,掌上灯,贴了窗花,挂上一对红纱烛笼,倒也有几分喜气洋洋的过年光景。 长发高绾,只一支沉香木的簪子别住,身着一件葱绿底儿,绣白玉兰花样的夹袄,配月白色襦裙,莫瑾言端坐在主位,让绿萝和许 婆子都落座:“今儿个是除夕,是团圆夜,咱们不分主仆,一起用一顿团圆饭吧。” “老奴以往都是一个人过,今夜算是十来年最热闹的,都是托了夫人的福呢。”许婆子穿了一身干净崭新的袍子,带了个暗红绣万字纹的抹额,带着绿萝给莫瑾言作揖拜年之后,才规矩地坐了下来。 “主子,可有红包?” 绿萝也穿了件新衣裳,是刚入侯府时绣房安排做的,显得稍有些大,绿红相间的颜色亦衬得她一张圆润的小脸十分喜庆。 “自是有的。” 拜年的红包需要亲手发,瑾言站起身来,走到许婆子旁边,给了她一个,口中说着:“大吉大利”,许婆子接了,屈身谢礼。 然后瑾言又走到绿萝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红包塞到她手里:“少吃点儿,别积食了,你这身子圆滚滚的虽然有福相,可长大了还这样,是媒人都要嫌的!” 双手接过红包,绿萝先听着莫瑾言让自己少吃点儿,愣了愣,再听她打趣儿自己,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主子,您这样说奴婢,奴婢可不依!” “夫人说的对,男人啊,都喜欢清瘦些的姑娘,绿萝,你可得管住嘴了,免得将来嫁不出去,成了夫人的负担可就不好咯。” 许婆子也跟着打岔,一边说还一边“哈哈”直笑,嗓门也大,惹得绿萝更加大声地嚷了起来:“不依不依,许婆婆你也欺负我!” 有这一老一小的闹腾,整个清一斋都回响着笑声和喊声,瑾言看着,只觉得这样的除夕也不错,至少心境是愉快而轻松的。 随许婆子和绿萝笑闹,瑾言用过几样素食和小点,就提了个行灯,想要到小亭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让她们别跟来,继续把桌上的饭菜都吃完才好。 绿萝却乖巧,主动填了个手炉奉到瑾言的面前:“主子拿着,站一会儿就回来吧,奴婢给您留两块甜糕。” 许婆子也走到屋门边,手里拿着一件厚棉的披风,见莫瑾言走过来,主动为她系上:“山里不比府中,虽然夜风不大,都给松竹挡了,却是带着露水寒气的,若是吹上了头,染了风寒就不好治了。” 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瑾言抄着手,等许婆子推门,便自顾出去了。 果然,这后山不高,又有遍植松竹,夜风不大,却因为紧邻朝露湖,风中夹带着丝丝寒气,瑾言拢了拢领口,把手炉抱紧,这才走到了小亭之上。 许婆子在这小亭的八角上对称点了等,随风摇曳,烛火荡漾,瑾言身在亭中,目光却落在了滆湖相望的西苑。 ...... 又是一年除夕,照例,这**,又是南华倾是独自一人渡过的。 但今年和往年又有些不一样,他的身体在逐渐恢复正常,不似以往那样,除了斜躺在贵妃榻上一动不动之外,就只能闭目养神。用过晚饭之后,觉得有些闷,所以披上一件鹤羽大髦,南华倾推开门,走出了书房,来到湖边。 守在暗处的拂云和浣古看到南华倾立在湖边,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湖对面的半山。 半山之上,点点灯火从林间透出,更有阵阵欢声笑语传来,只是隔了莫大的朝露湖,听得含糊不清。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让人感受到来自于清一斋的温暖气氛,更让人一下子想到了莫瑾言那一把碎玉般让人闻之难忘的嗓音。 自然而然地,南华倾也转头望向了清一斋的方向。 经由陈柏回禀,南华倾知道莫瑾言是昨日搬入后山的,身边带了个玉簪以及另外一个小婢,叫绿萝的,另外还留了许婆子在院子负责洒扫等粗活。 因为练过武功,眼力远超常人,皎月之下,不算高,不算远的后山之中,南华倾竟清楚地看见了立在悬山小亭之上的莫瑾言。 小亭檐角悬挂的灯笼映照出一团模糊的光晕,正好勾勒出莫瑾言娇小的身影。 虽不甚分明,但南华倾也微眯了眯眼,不由得皱起眉头,暗想,这莫瑾言搬到后山避世清修,却还能让自己看见,仿佛阴魂不散似得。 而且这样隔湖相望,南华倾总有种错觉,仿佛哪里站立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曾经住在清一斋,现在却已经身首分离的一个人。 心下的厌弃更深了,南华倾直接转身,快步就回到了书房中,猛地一关门,才发觉自己后背不知何时竟出了一层冷汗。 “可恶!” 南华倾知道那个身影分明就是莫瑾言,脑中却总是冒出另外一张脸,那张脸上有着大邑朝最为灿烂的笑容,最为娇媚的眉眼,但那张脸皮之下,却蕴藏这着最为狠毒和阴险的心思! 心口发疼,南华倾却知道这不是因为余毒发作,而是比余毒更加折磨人的回忆。 一挥手,“啪”地一声响,一只绘有缠枝纹的青花笔筒落地,碎成了瓷片,也惊动了身在西苑暗处的拂云和浣 古。 两人飞身而来,破门而进,本以为南华倾是不是“犯病”了,却看到他立在书案边,指尖一抹殷红血迹,正一滴滴地落在青石的地面。 拂云看得心惊,头也不回立刻去请沈画了,浣古则轻步走过去,默默的蹲下来收拾残局,然后小声道:“主人,您没事儿吧?” “出去!” 不顾手上还在淌血,南华倾没有理会浣古,直接绕到书案对面,竟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低头认真地画着什么。 浣古还没捡完地上的碎瓷,却不得不听从南华倾的吩咐,虽然心中担忧,但也知道南华倾不是个没谱的人,按下到了嘴边的话,便悄然退下去了。 ===================== 双更完成,呼,胃火上浮,牙齿好痛,闪了~~~~ 第五十二章 心如死灰 更新时间2014-4-3016:25:58字数:2497 山风微凉,但莫瑾言立在凉亭之上,却有一股冷汗从后背冒起来。 虽然西苑隔得有些远,也有没有足够的光线,但她却隐约间看到了南华倾立在湖岸边的身影。 只是那个身影没过多久就突然扭头而去,摔门进屋,紧接着没多久,山脚下的清岚斋也是“砰”地一声门响,然后一束行灯从竹丛掩映中露了出来,迅速地移动着,竟是沈画行色匆匆地踏上了朝露湖的木栈。 看他的身影被行灯照得忽明忽暗,却明显透出一抹焦急的姿态,而前头,正是一步三纵身形敏捷的拂云在领路,瑾言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莫非南华倾又发“病”了? 沈画不是告诉自己,南华倾的余毒已清,正在恢复调养中么? 那为什么山下朝露湖上会出现这熟悉的一幕呢? 到底怎么回事儿,严重么? 想要借由分辨沈画的一举一动来确认自己心中的疑问,可是天色渐晚,虽有皎月高挂,却根本看不分明,瑾言微微沉眉,脚步有些浮动,心下甚至涌起一抹冲动,想要亲自到西苑一探究竟。 只是她自己承诺,只要南华倾答应救父,从此就搬入清一斋,与其不复相见。若是自己现在过去了,岂不违背诺言了吗? 但心里的焦急却是无法平复的,因为南华倾的生死关系到自己的命运,更关系到远在蜀中父亲的安危! 很明显,他要是在这个当口有什么意外,就没有人可以调动南家暗卫去营救父亲了。 再加上前世里南华倾已经死过一次了,莫瑾言始终还是未曾完全放松警惕,她也不会当真以为,自她重生,一切就都已经不一样了。 可是此刻玉簪不在身边,不然莫瑾言也能遣了她去西苑门口候着打听情况,再回头一望,屋里传来一老一小的说话声和笑闹声,瑾言知道这两人是不可能托付的,一咬牙,干脆提步而行,直接出了清一斋的院门,往山下去了。 山路虽不算陡峭,可因为是夜里,瑾言匆匆而去,又没来得及取一个行灯照明,所以从清一斋下山的路走完,她裙角已经被路旁的荆棘撕破,一次踩空,膝盖更是直接磕在了冷硬的石板上。 但莫瑾言没有管自己,忍住疼痛和冷意,只步子不停,待来到朝露湖边,更是毫不犹豫地就踏上了湖上的木栈。 ...... 西苑,沈画跟着拂云着急而来,却发现浣古立在门口,脸色很不好。 看到沈画终于来了,浣古露出一抹松口气的神情,赶紧推开门示意沈画入内。 待沈画进屋,浣古才给拂云使了个眼色,硬着头皮也跟进了书房。 自己急忙慌地赶来西苑,沈画进入书房,却看到南华倾完好无损地立在书案后面,正埋头写着什么。沉下眉,刚想开口问拂云,一旁的浣古凑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沈太医,劳烦您给侯爷包扎一下吧。” 包扎? 沈画觉得奇怪,因为南华倾看起来并无任何地方受伤。但当自己的目光下移,落在书案的宣纸上时,才发现,南华倾竟然以指为笔,以血为墨! 眉头皱的更深了,沈画直接走过去,将医箱往书案上一放,“哐”的一声响,总算令得南华倾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请侯爷住手。” 沈画见南华倾看了自己一眼,又继续埋头写字,便直接跨上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腕部:“住手,你再写下去,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本来你的身子就亏损,还这样损耗气血,你想死吗?” “我不想死,只想完成这篇经文。” 南华倾说着,想要挣脱沈画的“束缚”,却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力气可以反抗,只得冷声道:“放开我,还有三句,我就写完了。” “你就算写完,也抹不去心中的恶业。” 沈画说完,竟直接把南华倾一把扯了过来,然后示意拂云和浣古上前:“按住侯爷,我好为侯爷上药。” 拂云浣古壮着胆齐齐上前,一边一个夹了南华倾,却发现他并无半分反抗,仍由两人将他“扶”着坐在了贵妃榻上,眼神中,没了以往的冰冷锋利,只剩灰暗,看得拂云浣古心头一惊,都不由得望向了沈画。 沈画当然也看出了南华倾有些涣散的眼神,更看出他眼底的枯槁和毫无人色,只觉得这样的南华倾,比他余毒未清之时还要虚弱几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捺住想要将他狠狠骂一顿的冲动,沈画取过医箱,还是决定先为他还在滴血的指尖包扎好之后,再说其他的。 ...... 正当沈画为南华倾包扎伤口之时,莫瑾言已经自朝露湖匆匆而来。 看到西苑没有一个人,亦不见拂云和浣古,只书房 的门虚掩着,瑾言步子一滞,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手拢住领口的披风,一手死死攥住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炉,瑾言一咬牙,再次提步而去,下定决心,直接侧身穿过了虚掩的房门,进入了书房之中。 一眼,莫瑾言就看到躺在贵妃榻上的南华倾。 三日不见,南华倾似乎已经与常人无异了,只是身子有些消瘦,脸色有些泛白而已。但很快,瑾言就发现南华倾的目光涣散,毫无神采,哪里还有半分身为景宁侯的高傲和冰冷呢? “他怎么了?” 目光下移,莫瑾言见沈画正半跪着为南华倾包扎伤口,还有两边站立拂云和浣古,从三人的神色来看,南华倾似乎“危在旦夕”,令她心口一疼,问出这句话之后,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吸走了,脚下也止不住的发软,开始打起了颤来。 或许都专注在南华倾身上,听见莫瑾言开口问话,拂云和浣古才反应过来,双双扭头去看。 沈画则是用手捏住了南华倾指尖还未缠完的布带,也回头望了过去。 白裙沾淤,秀发凌乱,小脸煞白,神色间更是惊惶中透出一抹担忧......这样的莫瑾言甫一出现在大家的眼前,众人心中都涌起了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拂云和浣古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明白为什么莫瑾言会在这个时间像是见鬼了似得闯入西苑。难道她站在后山的凉亭上,都能看清楚西苑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也太不可能了! 沈画却似乎在看过莫瑾言的眼神后,明白了几分,皱皱眉:“侯爷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打碎了茶盏,手指被割破而已。” 顺着沈画所指,莫瑾言一下就看到了书案边散落的未曾收拾好的碎瓷片,下意识地,就挪步往那边而去,然后蹲下,取出一方锦帕,将碎片都捡了起来包好:“原来是指尖被划破了......” 长舒一口,瑾言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人色:“那,既然侯爷无事,我就退下了。” 只是转身的那一霎那,瑾言的目光被书案上的白纸“红”字所吸引,那样刺目的鲜红色,作为盛产丹砂的莫家女儿,一眼就能看出绝非任何颜料能够呈现那样浓烈的红色。 再一仔细看,瑾言发现,这“红墨”所写的,竟是一段《地藏经》,而这段经文也恰好合理地解释了为何南华倾的目光会犹如枯槁,又为何会心如死灰吧。 ====== ================= 今日还是双更哈,第二更继续码,争取七点前发出来。 第五十三章 怒其不争 更新时间2014-4-3017:46:59字数:2306 雪白的宣纸上,一个个鲜红的经文跃然纸上,分明而刺目,虽然字迹潦草,却一气呵成,很明显,南华倾能够写下这一段《地藏经》乃是因为他平时就已经烂熟于心了,否则,不可能写得如此流畅。 “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若有众生,出佛身血,毁谤三宝,不敬尊经,亦当堕于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若有众生,侵损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蓝内恣行**,或杀或害,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下意识地念出这段地藏经文,瑾言仿佛感受到了南华倾在书写时的心情,那种以指尖为笔,以鲜血为墨,以心声为书的情形,该是有多么的强烈的恨意才会如此呢? 而这个恨,从他书写的经文来看,恨的竟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领悟了南华倾的意图之后,瑾言浑身只觉得异常冰冷,心,也跟着凉了。 但就在自己也了“心如死灰不复温”感受的一瞬间,瑾言脸色立刻一变,一种愤怒涌上了心头。 她一伸手,将这写满《地藏经》的宣纸一抓,然后转身就往南华倾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走到贵妃榻前,当着南华倾的面,当着沈画的面,当着拂云和浣古的面,瑾言在南华倾的身边止步了,猛地将手中宣纸扬起,另一只手再一扯,“刷刷刷”,于是,这张南华倾用鲜血写成的《地藏经》就这样碎成了纸片。 散落如雪片的碎纸落在了南华倾的脸上,也终于“触动”了他,令得他眼中不再是死水一滩,而是逐渐有一抹寒冰之意悄然从眼底升起。 “你来干什么!” 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来,令一旁的沈画和拂云还有浣古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南华倾之前面如死灰的样子竟全然褪去,恢复了冰冷寒意的眸子犀利如刀锋一般扫过莫瑾言,连带着整个书房内的气氛都被冻住了。 “你以为,恨自己,就能化解你心中的悔意么?” 瑾言却几乎无视了来自于南华倾的锋利眼神,略昂了昂头,挺直了纤细的身子,语气却与她的外表全然相反,透出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绝:“我可以告诉你,把一切的罪过归于自己,你得到的绝不是解脱,而是无限轮回的痛苦 !《金刚经》也好,《地藏经》也好,念过一千遍一万遍就能磨灭你心中的业火么?你若真想获得解脱,大可一死,也好过苟活于人世,然后不断地自我摧残,自我麻痹,觉得只要你自己原谅你自己了,一切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可以被封存的记忆!” 一口气说完,瑾言面对着神色从迷惘逐渐转为清澈的南华倾,眼中只流露出一抹怜悯之色,便施施然地一个转身,轻移莲步而去。 当夜风“哐当”一声把半开的房门吹响后,沈画才回过神,抬眼看向南华倾,生怕他会暴跳如雷,将刚刚才包扎到一半的伤口再弄得鲜血直流。拂云和浣古亦是心惊胆战地看向南华倾,生怕他会气得直接抽刀斩向莫瑾言。 可是令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南华倾竟缓缓坐起身来,仿佛还跟在已经离去的莫瑾言的背后,目光从房门直接穿透而出。 南华倾此刻的眼眸中,枯槁不再,冰冷犹存,但眼底十分清晰地一抹光彩,却是一抹明悟。 “你们走吧,本候想一个人静一静。” 把手从沈画的掌中抽出来,南华倾埋下头,自顾将布条缠紧,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站起身来,沈画知道南华倾的伤势并不重要,他真正需要愈合的,是心底曾经被沈蕴玉所撕裂的伤口。 倒是莫瑾言,沈画观察仔细,记得她来时和去时,步子都有些虚浮,加上她裙角的破损和膝盖处明显的污渍,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受伤了。 没有再耽误,沈画提了医箱向南华倾行了礼便转身而去。拂云和浣古见沈画走了,自然不敢再呆在屋中,双双也屈身行礼后退出了书房。 听见门响,南华倾知道屋中再无旁人的时候,终于停下来手上的动作,将布条的尾部塞进之前缠紧的位置,然后向后一趟,把自己摔进了贵妃榻的椅背上。 脑中回想着莫瑾言对自己说的话,南华倾一字一句,几乎半个字都不漏地又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 “若是记忆可以封存,我早就这样做了......” 嘴角上扬,南华倾自言自语间,缓缓闭上了双眼,下一刻,一滴极细极细的泪痕自眼角滑落,淌过他眉侧,然后没入发鬓不见了踪影。 但是这样的软弱瞬间,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罢了,再次睁开双眼,南华倾一如寒冰的眼神也逐渐凝聚在深眸之中:“你说的对,我没死,我死不了,那该面对的,就要去面对,否则,我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了,不是吗?” 南华倾的声音带着几分黯哑和低沉,口中的“你”,也很显然是指的莫瑾言。 想起她“怒其不争”的那副模样,哪里像个十三岁的少女,简直就是个“母夜叉”啊! 有些玩味的笑意从唇边泻出,南华倾深吸了口气,一时间,竟觉得同意莫瑾言搬入清一斋避世清修乃是自己的一个错误决定。 至少,自从她嫁入侯府以来,自己的生活变得“精彩”了许多,也没有以前那样单调如一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出头,就被南华倾自行掐灭了。 那个女子,年纪小小就能如此搅动自己的情绪,万一长大了,那厉害程度还不倍增么! 嗯,以后要给拂云和浣古交代,决不能再让她出现在西苑了。 她也真是脸皮够厚的,怎么会明明承诺了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还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地数落自己呢? 那架势,就像是妻子数落夫君似得! 不对,她算起来也是自己的妻子了,虽是续弦,但也名正言顺......这个比喻不对。 再一次被莫瑾言给搅乱了思绪,南华倾皱着眉,还翻了一下白眼,似乎对自己老想着那个小女子很不满意,干脆从贵妃榻上直起了身子。 抬眼望去,屋子另一头的食桌上摆着两块先前厨房送来的甜糕宵夜,南华倾站起来,走了过去,伸手把两块甜糕拿了,然后一口气便给吃光了,就像把莫瑾言给“吃下去”似得,随即露出了满足的表情来。 第五十四章 犹不自知 吃下两块甜糕,南华倾腹中有货,脑子里免不了又浮现出了莫瑾言“硬闯”书房的情形。 神色慌乱的小脸,略显凌乱的发髻,被荆棘勾破的裙摆,还有膝盖位置明显的泥痕,再加上她转身离去时有些虚浮的脚步......南华倾沉了沉眉,张口喊道:“浣古!” “主人,有何吩咐!” 一个灰影闪过,浣古几乎是在南华倾召唤他的同时就出现在了屋内。 进入书房的浣古十分眼尖地看到食桌上已经空了的盘碟,有些不明白里头原本盛的糕点去哪儿呢? 难道被南华倾吃了? 想到这儿,浣古眼神有些异样地看向了立在食桌边的南华倾,果然,他嘴边还沾了一丁点儿糕屑...... “你去暗中护送一下夫人,务必看她安然到达清一斋再回来。若非必要,不得暴露。” 不知道浣古的脑子里正在“开小差”,南华倾吩咐着,本来想让他去看看莫瑾言是否受伤,却觉得那样会让莫瑾言误会自己关心她,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暗中护送”。 “属下遵命。” 接下命令,转身又是一纵,浣古一如来时那样,身形快地像是一片虚影,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从书房出来的浣古趁着自己关门的瞬间回头一望,见南华倾神色自若,虽然浑身上下还是透着一股冷若冰霜的气质,却少了几分犀利,多了几分人气,着实有些奇怪。 那真的是自己的主人么? 莫非......是莫瑾言离开时那一番话起了作用? 在浣古听来,虽然莫瑾言的话有些道理,却着实有些过分了,那种怒其不争的口气,感觉像是把南华倾当成下人似的在喝斥。 南华倾身份尊贵,又是她的夫君,莫瑾言这样的“冒犯”。竟然没有触怒主人,浣古有些不敢相信。 看来,一物降一物,新夫人年纪虽小,却能震慑得了侯爷,今后,怕是也不会一如主人所想的那样,可以安静勿扰吧。 想着,浣古脸色愈加地古怪起来,不理一旁上前想要询问的拂云。系上面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双臂展开,双脚一蹬,仿佛一片灰影,很快就潜入了夜色之中。 ...... 相比已然开窍。甚至已经有了些顿悟的南华倾,看似潇洒离去的莫瑾言却越想越气,步子踏在朝露湖上 的木栈,发出“咔咔咔”的闷响。 这个南华倾,若非自己无意中看到了他写下的《地藏经》,还不知道他除了余毒未清之外,脑袋也被余毒蚕食地成了个钻牛角尖的傻瓜! 他竟然把一切事情发生的原因都归结在他自己身上,还装的表面冷酷无情,其实。他根本就是个不敢面对事实的懦夫! 那个沈蕴玉才是罪魁祸首,难道南华倾真的如此在乎她,连恨,都不敢去恨,只能自我谴责么? 想着。心头又来了气,加上膝盖因为先前匆匆下山磕到了石板路上,一走动就发疼,瑾言步子愈发凌乱起来,不慎一脚踩滑,身子一弯,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麻木没感觉了。 “难道是先前下山的时候崴了?” 附身,用手轻轻按了按右脚的脚踝位置,果然一触就钻心地疼,瑾言脸色一变,嘟囔道:“都怪那个冰山脸!” “别怪侯爷,是您自己不小心。”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句说话声,吓得瑾言一跳,原本就已经受伤的右脚再次被崴到,左脚膝盖又生疼,没来得及站稳,眼看整个人就要从木栈上跌落到朝露湖中。 跟随而来的沈画没有料到莫瑾言的扭伤如此严重,已经到了站立不稳的程度,话一出口见吓了她一跳,顿时后悔。 这湖上的木栈两边扶手极矮,沈画眼看莫瑾言身子一侧就要翻出去,赶紧踏步上前,然后伸手将她给“捞”了回来。 反手紧紧地抓住来人,瑾言脚上吃痛,没办法,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对方的身上,然后忍住疼痛仰头一看,才发现来人竟是沈画。 沈画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此时靠得极近,阵阵钻入鼻息,寒夜凉风,分明冷意冻人,无端的,莫瑾言额上竟有些紧张地渗出了细汗。 一咬牙,瑾言推开沈画,想自行站立,却刚刚一动,就有种锥心之痛从脚踝处钻上来,身子歪斜不稳,以“投怀送抱”之势,又再次“挂”上了沈画。 莫瑾言的身子柔软纤细,被她撞了个满怀,夜色掩映下,沈画也露出了一抹尴尬之色来。 但沈画已非懵懂少年,而怀中的莫瑾言却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还不太适用,加上他知道莫瑾言乃是因为受伤所致,便很快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将医箱先放到一旁,然后双手稳住了莫瑾言的身形,沈画悄然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 才关切地问:“夫人,您哪儿受伤了,在下帮您看看。” “我之前来时不小心摔倒了,磕了膝盖,然后右脚像是被崴到了,一阵阵地发麻,轻轻一动,又如针扎似的疼痛难忍。”瑾言张口说了自己的情形,还是有些不敢面对沈画,片刻后又接了一句:“对不起,冒犯沈太医了。” 摇头,示意无妨,沈画想了想:“夫人,您的左脚应该是无碍的,只是膝上有皮外伤。而右脚比较麻烦。这样吧,湖上寒气大,耽误久了不太好,我先简单在此替您固定一下右脚的脚踝,然后您扶着我,到了清岚斋,我再帮您处理伤势。” 瑾言虽然不想麻烦沈画,但眼前这情形少不了要靠他帮忙。 那许婆子和绿萝都不知道自己下山,如今又右脚受伤,看情况还有些严重,免不了需要请沈画帮忙医治。 如此,瑾言只得点点头,语气感激地道:“还好有您在,不然我都准备用爬的了呢。” 听着莫瑾言打趣儿的语气,沈画知道她是有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也点点头,话音清朗:“在下是大夫,救死扶伤是职责所在,难不成见了夫人这个样子,还旁若无人地不管不顾么?” “沈太医可不是那样的人。” 瑾言抬眼看着沈画,终于露出了笑容,先前心底那一股股针对南华倾的怨气也消弭了不少。 扶着莫瑾言轻轻坐下,沈画将医箱打开:“还请夫人靠着扶栏坐稳,在下先用木板固定您的脚踝,免得走动中再次伤到,以致伤势加重。” “嗯。” 瑾言轻声应了,才感到右脚被沈画托起在手。 “冒犯了。” 言语间,沈画动作轻缓地先褪下瑾言右脚上穿的绣鞋,然后用指尖按压了一下已经有些肿起来的脚踝处:“您忍住疼,就这一下。” 刚说完,不等莫瑾言回应,沈画就已经迅速地从取了一块巴掌大的木板在手,然后紧贴着莫瑾言肿胀的脚踝,再拿了一圈布条,开始缠绕固定。 只觉得有千万根针在扎着自己的肌肤,那种蚀骨般的刺痛让瑾言眼泪都出来了,可她却咬牙忍住,硬是没呻吟一下,更没叫唤一句。 沈画掌心托着莫瑾言的右脚,感觉她几乎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就知道她所忍受的痛楚有多大,深吸一口气,虽然动作仍然轻缓温柔,却更快了,一圈圈将布条缠好,待重新提瑾言穿上绣鞋,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也 渗出了一层细汗来。 “还能走吗?” 站起身来,借着月色,沈画见莫瑾言小脸煞白,额上豆大的汗珠显然是给痛出来的,心下有些不忍:“要不您在此稍等,在下去找人,用肩舆来抬您。” 瑾言却神情倔强地摇摇头。 她自己主动避世清修搬去了后山,若是叫府里下人看到她这样,难免会有非议。 深吸了口气,似乎刚刚那一阵剧痛过去之后就好了许多,瑾言这才伸出手:“还请沈太医扶我一下。” 沈画屈身,将莫瑾言小心地扶起来:“您把右脚稍微抬高一些,走动的时候注意下,不要碰到地面就行了。” “好的。” 依言把右脚抬高,却因为动作太大,一股钻心的刺痛感突然袭来,“嘶”地一声,瑾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干脆让在下背您吧。” 沈画不得已提出这个建议。虽然莫瑾言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但她身份上却是景宁候夫人,那样未免会些冒犯。可看她如此难受,分明右脚的疼痛难忍却还是强撑着,沈画却不能无动于衷。 莫瑾言听了却又摇摇头,语气有些微弱,像是怕说话声大了会牵动伤口疼痛似的,十分小心翼翼:“怎敢劳烦沈太医,您将我扶稳就是,刚刚是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疼过了就好了。” 沈画见她额上还挂着汗珠,脸上却神色坚毅,知道她不会听劝。没办法,只好加重了双手的力道,尽力让她把重心靠向自己这一边,然后扶着她往前一步步地走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还好,莫瑾言崴到脚之时,已经接近木栈的尽头了,走了不过一小会儿,就已经来到了湖边,眼看清岚斋就在前头,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 今日上架,双更,请书友订阅。 第二更7点之前送上。 第五十五章 无意亲密 乌云闭月,夜色也越来越昏暗不明,诺大的朝露湖就像是一块墨玉,映出迷蒙的点点星光,却把周围衬托地更加幽暗。 “蹒跚前行”的莫瑾言和沈画都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身后,一抹暗灰色的影子一直紧跟在十丈之外,忽现忽隐,正是奉南华倾之命“暗中护送”莫瑾言的浣古。 眼看莫瑾言崴了脚,又和沈画“搂抱”,情形十分尴尬,浣古几次想要上前去帮忙,却谨记南华倾“不得暴露”的吩咐,只得干瞪着眼。 瞧见沈画和莫瑾言终于进入了清岚斋,眼不见为净,浣古不想再继续窥视,一个闪身,便迅速折返往西苑而回。 一边飞掠而去,一边暗想,等会儿自己必然得向南华倾回禀莫瑾言的情况,那自己到底提不提沈画“这一茬儿”呢?浣古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 书房中,南华倾正闭目养神,听见门上有动静,有些意外,没想到浣古这么快就回来了,那莫瑾言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 睁开眼,直起身,南华倾自顾操起一杯温茶,看也没有看浣古一下,只等他向自己回禀。 关上门,步子慢下来,思来想去,浣古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主人,属下赶上夫人之时,沈太医已经在帮她了。” 刚说完,浣古就接收到了南华倾扫过来一抹疑惑目光,赶紧跟着就解释起来:“夫人好像是下山来西苑之时摔伤了膝盖,之前匆匆离去,又在栈道上扭伤了脚踝,差点跌落湖中。幸好......沈太医跟在后面,扶住了夫人,然后又简单用木板替夫人固定了扭伤的脚踝。属下一路跟着,看到沈太医扶着夫人进入了清岚斋,怕是要在那儿耽误好一会儿,等夫人包扎好伤口才会送夫人回去清一斋。属下怕主人等太久,所以先行过来回禀。” 这浣古虽然竭力地轻描淡写了沈画和莫瑾言之间的情形,但南华倾不是傻子,他自然听得出莫瑾言若是伤到需要立刻用木板固定脚踝,那沈画免不了要与其肢体接触才行。 眉头沉下,幽暗的烛光照不清楚南华倾眼底的情绪,但跪在下首的浣古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一滞,一股压力也骤然袭来,将他罩得死死的。 “你为何不上去帮忙?” 南华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高兴,只觉得夜黑风高。那沈画和莫瑾言又是孤男寡女。虽然两人不可能做出什么越轨之事。但莫瑾言毕竟是自己的妻子,怎么能够与别的男子靠的那样近! 万一叫府里头的下人撞见了,肯定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去,到时候。连带自己的面子也会受损! 这样一想,南华倾对于自己胸口间闷闷不舒服的感觉也有了解释,再看向浣古,见他欲言又止,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的吩咐是“暗中护送”和“不许暴露”,脸色一变,冷冷道:“你又不是那种不懂得变通之人,看到夫人受伤,沈太医又一个人难以顾全。应该上去帮忙才对。” 话都叫南华倾说完了,浣古嘴唇嗡动了一下,却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埋头下去:“属下知罪了,还请主人责罚。” “去湖里游足十个来回。中间不准起来休息!” 南华倾显然不是开玩笑,目光冷峻地扫过脸色意外的浣古,冷哼一声:“怎么,莫非你以为我是戏言?”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领罚。” 浣古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南华倾,决绝,冷情,毫无半点情面。 也罢,是自己犹豫了,浣古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练武之人,大冷天游朝露湖十个来回也不算什么,便领罚而去了。 待浣古走出书房,一直守在门外的拂云凑了过来:“怎么了,你如何惹得主人生气呢?” 瞥了拂云一眼,浣古按下声量,极为小声地凑到拂云耳边道:“作为兄弟,我只提醒你一句话,以后涉及夫人的事儿,千万小心。侯爷心里,恐怕已经有了夫人的位置,他虽然不承认,咱们作为下人,却不能迷糊,得把罩子放亮点儿!” 听得云里雾里的,拂云还想再问,就看到浣古外袍也不脱,就直接纵身跳入了冰冷的朝露湖中,激起“哗啦”一阵水浪,才恍然间明白了他刚才的提醒。 “红颜祸水,虽是个小小红颜,也怕是个祸水哟......还好刚才主人不是派我去,不然,这会儿下水挨冻的人就得是自个儿了......” 摇着头,叹了口气,拂云走到西苑书房后面的小厨房,准备给浣古熬一锅浓浓的姜汤,等他从湖里起来,也好驱寒暖身。 ...... 且说莫瑾言在沈画的搀扶下来到清岚斋,看到诺大的院子里头只一个小厮伺候,比起自己的清一斋还要冷清,不由得对沈画生出几分同情。 但看沈画似乎没有在意什么,哪怕今夜是除夕,是家人团圆的时候,他也只当作是极为普通的一夜就这么过,瑾言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至少,沈画对他自己选择的人生没有过丝毫的动摇,除了医术,他的这一点特质亦值得自己学习。 在沈画的搀扶下坐好,眼看天色已晚,自己也已经出来了有些时候,想着万一许婆子和绿萝找不到自己肯定要着急,想了想,瑾言开口道:“沈太医,可否请您的小厮跑一趟清一斋,许婆子和绿萝还在吃团圆饭,我没有告诉他们就下了山,如今已有两刻种的时间了,我怕他们担心。” “夫人稍等。” 沈画明白莫瑾言的担心,正准备吩咐一旁帮忙准备夹板和药膏的小厮走一趟,却听得前门有响动,竟是南怀古不请自来了。 “师父,今日除夕,徒儿带了些酒菜来孝敬您。” 说话间,南怀古已经自顾推门而入,手里果然提着半只烧鹅和一壶小酒,看样子是经常出入此处,态度十分随意。 只是没想到沈画的屋里竞端坐着莫瑾言,南怀古步子一停,愣了愣,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脸色看起来呆呆的。 本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从清一斋出来,但南怀古已经进屋,躲也没处躲,瑾言只得勉强一笑,主动招呼道:“怀古,你来啦。” “嫂嫂,您怎么......” 听得莫瑾言柔声问候,南怀古总算回过神来,将手中烧鸭和酒壶放了,迎上前去:“嫂嫂您受伤了么?” 很明显,南怀古看到沈画半蹲在莫瑾言的面前,旁边的小厮手里端着夹板和药膏,以他不算精通的医术,也能猜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夫人扭伤了脚,为师替夫人包扎,你先转过身去。” 沈画倒是神色如常,示意南怀古回避,然后看向小厮,示意他将夹板和药膏放下来:“你也回避吧。” “是。” 小厮把一应用具放在沈画手边,就乖乖地自动转身,背对莫瑾言。 南怀古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沈画要为莫瑾言褪去鞋袜才能包扎上药,遂脸一红,赶紧扭过头转过身,然后继续问:“嫂嫂您不是在清一斋么,怎么会扭到脚呢?您扭到脚,却还能下山来么?” 不想南怀古起疑,莫瑾言只说是自己昨儿个搬入清一斋时,没注意给扭到了,本来以为没什么,就简单包扎了一下,却没想今日就走不动了,才让下人扶了自己下山,请沈太医帮忙诊治上药。 虽然莫瑾言的解释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南怀古并非是个心细的,听了就 信了:“原来如此,幸苦嫂嫂了。” “幸苦的是沈太医。” 瑾言随口答了一句,目光向下望去,见沈画先用了布条将他自己的双眼遮了,然后用手摸索着,正在极为小心地帮她褪去了绣鞋,再解开了先前捆绑的木板。 “怀古,你别说话了。” 沈画取了木板,侧过头嘱咐南怀古不要打扰,然后才转回身子,继续手上的动作。 虽然很疼,但因为沈画动作轻缓,瑾言倒不觉得太过难忍,只是待他脱去自己布袜的时候,脸上不受控制地就红了。 算起来,自己虽然已经嫁人了,却和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一般无二。这样裸足被一个男子如此握住,还真是有些羞人! 还好沈画遮住了双目,南怀古和那个小厮又背对自己,无人看到自己的窘态,莫瑾言深吸一口,右脚不自觉地缩了缩。 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疼了莫瑾言,沈画赶紧住手:“夫人忍一忍,上药的时候肯定会碰到扭伤之处。不过刚才在下仔细查看过了,没有伤及筋骨,实乃万幸。不然,您恐怕两三个月都得卧床休息了。” 听得沈画细细说来,加上右脚踝上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又有上药后的清凉感浮在表面,瑾言的紧张到时缓释了许多,虽然脸上仍旧挂着两团跎红,但总算心跳地没那么快了,只轻声道:“麻烦沈太医了。” ================== 双更完成,呼,长舒了口气啊 第五十六章 闻香辩味 以沈画成年男子的手掌,托着莫瑾言娇小的三寸玉足还有余,另一只手则灵巧地用了棉布蘸取药膏涂抹到伤处。 从褪去鞋袜到涂抹上药,整个过程细致无比,也让沈画不禁屏住了呼吸,想要让自己的动作更加轻缓一些,以减少莫瑾言的痛楚。 但即便自己再心无旁骛,掌心传来莫瑾言玉足的光滑触感,也让沈画有些不自然,手上的动作随之也变得有些僵硬。 加上自己每一次涂药,莫瑾言都会因为疼痛忍不住轻轻一颤,传到足尖,与他的手掌自然摩挲,那种十分异样的感觉令得沈画觉得不妥,只能加快了速度,尽量不让莫瑾言察觉到异样,然后可以快些结束包扎。 无人说话,瑾言能够分明地听清楚沈画的呼吸,甚至会觉得他从口鼻呼出的气息撩过自己的玉足,痒痒的,比脚踝的扭伤疼痛还要让她难受。 还好,随着沈画涂抹药膏,一股极为浓烈的气味蔓延至了整个屋子,瑾言闻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心神也被这药味儿给吸引,开口问道:“这味道怎么辣辣的,乍一闻有些难受,不过后面的气味又带着一丝清香,好生奇怪啊。沈太医,这是什么药膏?” “怀古,你来告诉夫人吧。” 沈画没有回答莫瑾言,只是一边擦药,一边吩咐了南怀谷,像是师父考学生,要看看他学艺够不够精。 “这叫三七活血膏。” 背对莫瑾言和沈画,却也不妨碍南怀谷那一股子骄傲劲儿和语气的自信:“这药膏活血行气,可加快撕裂伤的愈合时间,更能止疼。配料有三七、柴胡、香附、当归、老鹳草、牛膝、闹羊花、松子、小茴香、辣桂、自然铜、防风、骨碎补、杏仁、薄荷、枳实、丹皮、木通、地鳖虫、桔梗、凤仙花、威灵仙......” 听得南怀谷一口气背出来,瑾言立刻就笑了:“南小爷果然是个人才,拜师没多久就已经学有所成,真是‘士别三日叫人刮目相看’呢。” “嘿嘿,往后嫂嫂也要跟着师父学医,以嫂嫂的聪慧,绝对比我这个半吊子厉害。”这句话。倒透出南怀谷的几分不好意思来,像是极少被沈画称赞,突然被莫瑾言这样鼓励,他还真是有些心虚。 而沈画听见南怀谷说莫瑾言要跟自己学医,眉头皱了皱,只是眼睛被布条遮住了,看不见神情。 “不过,我怎么闻着这药膏里有一味药,怀古你却说漏了呢?” 没注意到沈画的变 化,话锋一转。瑾言有些疑惑:“家父经年往返蜀中和京城。曾经带过一味名叫‘雪上一枝蒿’的草药回家。说是此药有‘辛散温通,性猛善走,能祛风湿,活血脉。尤善止痛’之效,不但可以活血止痛,还能泡了酒外擦避虫蛇,愈咬伤,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的必备良药呢。有一次我偷偷取了一点儿,好奇是什么味道,结果一拔开瓶塞,立刻就被熏得双目流泪不止,那气味。和这药膏之前散发出来的辛苦之味如出一辙呢!” “听到没有,光是死记硬背,可出不了师。” 沈画接过莫瑾言的疑问,正好药膏已经擦拭完毕,该上夹板和缠布条了。他稍停了停:“夫人,您的嗅觉倒是真灵。按理,这三七活血膏混合了二十多种气味不同的药草和材料,更有柴胡茴香辣桂这等气味浓烈的种类,您竟然可以一下问出雪上一枝蒿的味道来,实在令人意外。” “让沈太医见笑了。” 这样闲聊着,瑾言的情绪也放轻松了不少,想了想,刚刚自己的出挑反而让南怀谷被沈画批评了,他是少年人的心性,这半晌都没动静,可见是锐气被锉。 所以瑾言自嘲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莫家的丹砂矿出产一些制作胭脂水粉的材料,有红,有黄,还有黑,所以莫家的产业里也有几个遍布大邑的胭脂铺子。我一个姑娘家,对丹砂矿自然不感兴趣,倒是从小就缠着母亲带我去京里头的两家胭脂铺子玩儿。从小闻着混合了不同花香和香料的味儿长大,鼻子自然就灵了。所以这次嫁过来景宁候,别的没有,父亲只把那几间胭脂铺子给了我做陪嫁。” “夫人对香料感兴趣?”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沈画伸手轻按了按上药的地方,瑾言的玉足却没有怎么动,可见是止疼的效果已经起来,便不再等,摸索着取了夹板往两边以扣,然后伸长了手指固定住夹板,腾出另一只手,开始缠绕布条。 “也算是吧,我不喜欢气味太浓烈的胭脂香粉,所以在家时就自己做熏香和调制胭脂,只能说有些心得。” 瑾言不是谦虚,而是她的确把这个事情当做闲暇之时打发时间的爱好,仗着自己鼻子够灵,配置出来的香料倒也挺好闻,又特别,外头可难买到。 所以往年在莫府里头,无论年老还是年幼的女子都很稀罕,逢年过节,奴婢们都会巴望着自己发的赏是新制的香囊或者胭脂。就连一些男仆也会帮屋里人要一些,说是回去讨媳妇儿的欢心。 想起前一世,她 嫁入侯府,也没什么机会可以摆弄这些玩意儿,算来弹指一挥间,她也有十多年没有碰过香料,也没有闻过什么鲜花的味道了,却还能一下子辨认出雪上一枝蒿,连莫瑾言自己都觉得有些神奇。 正当莫瑾言不经意地回想起前一世生活在莫家的情形时,沈画已经为她上好了夹板,套上了布袜,却没有穿上绣鞋。 “好了么?”瑾言笑笑:“果然不疼了。” “您的脚微微有些肿,加上脚踝处上了夹板,所以绣鞋暂时穿不了了。”沈画解释了一下,也自顾站起身来,把蒙眼的布条取了,看向南怀谷:“转过身来吧。” 然后沈画又吩咐小厮:“竹心,你快步去一趟清一斋通报,我和南小爷会亲自护送夫人上山,让伺候夫人的人不要担心。” “是,小的这就去。” 竹心机灵,看得出沈画在对自己使眼色,定是叫他不要向清一斋的人多嘴今夜之事,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省得,然后才退出了屋子。 “夫人,我扶您走走看,若不行,再想其他办法吧。”沈画伸手,轻轻扶着莫瑾言的手肘位置,示意她起身走一下。 南怀谷也转过身来,走到瑾言身边,伸手轻轻搀着她另一只手。 有两个人在旁边作“拐棍”,瑾言的脚上了药就没有先前那样吃痛了,加上本来自己的左脚并无大碍,瑾言反手撑着沈画和南怀谷,倒觉得行走没有太大的问题:“行,只是上山的时候,怕是得走走歇歇。” “这可不行!” 南怀谷见瑾言在屋里行走都有些艰难,更何况是山路!虽然后山只是个缓坡而已,山路也不算陡峭崎岖,却还是蜿蜒曲折,并非坦途大道。以莫瑾言的情况,怎么可能顺利上山呢? 想到这儿,南怀谷便直接做了决定,一手扣住莫瑾言让她停步,然后身子一侧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背对着半蹲下来,再侧过头道:“嫂嫂,来,怀古背您上山!” “不,不行。” 瑾言摆手,可一只手比南怀谷扣住,身子又有些不稳,挣脱不开,她只得求救地看向沈画。 沈画却想了想,觉得让南怀谷背莫瑾言是最好的法子了,便劝道:“若非如此,那我只能让府里拿一副肩舆过来,让下人抬了夫人上山。那样,便阖府皆知了,怕不是夫人所愿吧。” 虽然被南怀谷背上山有些羞人,但身份上总算比沈画要好些,至少自己是他的嫂嫂, 他也并非外男。而且沈画“威胁”的对,她昨天刚搬入清一斋,今天就到处乱晃还扭伤了脚踝,下人们也会觉得自己说话不算话。 “嫂嫂你放心,我看着瘦,背上也是有肉的,绝对不会硌着您。”南怀谷感觉到莫瑾言没怎么挣脱了,就知道师父的话起了作用,把身子又埋底了一些,催促她赶紧上来。 丢人就丢人吧,瑾言脸一红,也只能这样了,伸手攀住南怀谷的肩头,终于有些别扭地被他背了起来。 待整个人腾空而起,莫瑾言两手紧紧将南怀谷的肩膀抓住,双腿并拢,侧贴在他的腰际,却没想南怀谷反手一抱,就正好抱住自己的膝盖,之前被擦破皮的伤口处阵阵地发疼,瑾言只得看向沈画:“沈太医,还请带一些擦外伤的药给我,等会儿回了清一斋,我让丫鬟帮我包扎一下膝盖上的伤。” “走吧,我把药箱拿着。” 沈画见莫瑾言被南怀谷背着,总算免去了怎么上山的麻烦,点点头,示意自己早准备了药,然后走过去提了行灯在前面开路,示意两人跟上。 ===================== 今天还是双更,不过我马上要粗去一趟哟。所以第二更预计在晚上哈。 第五十七章 香乘遗宝 却说浣古还在朝露湖领罚,来回游了七八趟,身上倒也不觉得冷,反而越来越有劲儿。 待得最后一圈靠近清岚斋时,浣古露头出水面换气,却眼尖地看到了南怀古背着莫瑾言从后门出来,绕到后山的路上而去,前面,还有手提行灯领路的沈画。 看样子莫瑾言的脚是扭伤了,不能走动了,不然怎么会让南怀古背着?但南怀古又是怎么去到清岚斋的呢?莫瑾言应该不愿意别人知道她走出清一斋的事儿,沈画也不像是多事儿的人啊! 浣古想多看一下,视线却又被山路两边的松木遮挡,加上天色幽暗,仅有沈画手中的行灯发出微弱光芒,远远望去实在除了黑影就是黑影,哪里能看得清楚! 深吸了口气,浣古一个猛子又扎回了湖中,游水的速度更快了,这回他更纠结了,因为到底是对南华倾实话实说,还是隐瞒不报,他可得掂量掂量着。 不然又因为南华倾喜怒无常的古怪心思被罚,那自己可划不来。 ...... 这厢,南怀古背着莫瑾言一路上山,步子极快,到半山时就看到了送信后折返的竹心。 竹心十分机灵,说莫瑾言饿了,让许婆子带着绿萝去府里的厨房要一些点心和热汤,而且让她们抄了后山的另一条捷径,这样可以快些,而且就碰不上他们三个了,也免得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对于竹心的细致,瑾言笑着朝他点点头,以表示感谢,又觉得沈画真是个妙人,连身边的小厮都如此机灵用心,可见其识人之能。 “嫂嫂,您稳住,还有一半的山路,咱们走快些。会有些颠簸。”南怀古想着那丫鬟和婆子只是去厨房取点心,一来一回也不会耽误多长时间,而且后山的确有一条小径直通厨房,所以步子加快,也示意沈画提了行灯在前稍微快些,这样才能赶在她们回来前把莫瑾言送到清一斋。 沈画亦是会意,上山的步子愈加快了,行灯在夜风中明暗飘忽,一时间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听得脚步声“嗒嗒嗒”落在石板上。 瑾言没想到南怀古看起来高瘦无力。却行动矫健。背了自己这么久。连气也没喘一下,而且步伐极稳,怕他累着,遂小声在他耳边道:“怀古。你若是累了,就放我下来歇歇吧。” “男子汉,什么累不累的,就是打落了牙齿也要和血吞下去!” 南怀古语气豪迈,反而噌噌噌地往上冲,惹得前头引路的沈画回过头来瞪 了他一眼:“你胡乱逞强,要是摔了,自己没什么,别把夫人连累就行!” “哦。师父。” 有些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南怀古总算放稳了步子,一行人还是比之前快了不少,眼看清一斋的院门已经近在眼前,一对红烛灯笼在夜色中摇曳着。大门半开,显然大家是赶在了许婆子和绿萝之前到了,各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 坚持让南怀古和沈画提前离开,不用陪着自己,毕竟许婆子和绿萝很快就会回来,莫瑾言自己一个人待不了多久。 而且她膝盖的伤口越来越疼,也需要快些上药,南怀古和沈画,还有竹心,三人都是男子,不可能帮她,所以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不如早些离开。 虽然有些担心瑾言的情况,但南怀古见她坚持,沈画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只得叮嘱了好些诸如“精心养伤”的话语,这才有些不情愿的走了。 沈画心细,走之前把涂抹膝盖擦伤的药膏如何用,用量多少,一一交待了,然后又从药箱中取出一本有些泛黄的巴掌大小书在手:“这本《香乘》,乃是前朝一位名叫周嘉胄的收藏家所撰,记录了上百种香料的和不同种类香的调制之法,我在游历时偶然得了这一卷,夫人既然喜欢摆弄香料之类的,就赠与您翻看吧。” 虽然沈画说的轻描淡写,但瑾言却脸色一喜:“莫非,这就是周嘉胄先生殚二十余年之力所著的《香乘》一书!后人评价,此书‘采摭极博,谈香事者必以是书称首焉’。听闻早年周先生家中遭遇大火,原籍已经悉数被烧成了灰烬,这一本,应该是翻印的,却也存世不多。没想道,沈太医您这里竟然有!” “《香乘》一共二十八卷,我也只得了这一卷而已,也算是机缘吧。”沈画仍旧语气平和,见莫瑾言像是得了至宝,把古籍捧在手心,十分谨慎,就知道自己没有送错人,点点头,遂不再多言:“夫人喜欢就行,在下这厢告辞了。” “这古本,瑾言不敢收,等回头我一一抄写了,再还给您吧。”瑾言虽然喜欢,却不至于脸皮这样厚,见沈画已经转身,赶忙补了这一句。却看到沈画背对自己摆摆手,示意不用,已然带着南怀古和竹心离开了清一斋。 ...... 宝贝似得翻了两页手中的《香乘》,瑾言想起自己膝盖上的伤还没上药,她才把书压在枕下,看看自己到底伤的如何。 先将没有扭伤的左脚褪去鞋袜,将膝盖露 出来,竟是红了一大片,中间还有些青紫,瑾言不感再耽误,赶紧拿沈画留下的药膏,拔开瓶塞,用指尖取了一点儿在手,然后自顾涂抹在伤口处。 正在这个当口儿,许婆子和绿萝一起回来了,手里拿了食盒,装的是热气腾腾的糕点和一盅燕窝粥。 两人进屋,看到莫瑾言身形颇为狼狈,衣衫染泥,发髻凌乱,而且一只脚没穿绣鞋,还固定着夹板,另一只脚则把里裤褪到膝盖,膝盖上又红又肿,看情形很是吓人,赶忙丢了手上的东西齐齐冲过去。 “主子,您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绿萝本来就胆小,此刻双目含泪地喊着,就差没扑过去趴在莫瑾言身边大哭一场。 “夫人您没事儿吧?”许婆子却冷静些,瞧着莫瑾言神情还算镇定,应该就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接着道:“这夜里,山路两旁也没灯,您贸然就下去了,摔成这样,下次可别了。” “我没事儿,只是不熟悉路,还有些笨手笨脚的。”瑾言见绿萝“惊”,许婆子“异”,只随口说了一句便转开话题:“折腾了大半夜,还真是饿了呢,有什么吃的,拿来吧。只是我得先洗洗手,绿萝,打盆热水来。” 怕许婆子再问什么,瑾言没有再继续给膝盖上药,瑾言将卷起的里裤放下来遮住,:“又冲许婆子道:“许婆婆,您来帮我一下,把脏衣换下来吧。” 许婆子上前来,虽然身子佝偻,却手脚还算灵活,很快就帮瑾言把外衣脱了:“您用过宵夜,再简单梳洗后就早些歇息吧,别守岁了。” 许婆子收拾了莫瑾言的衣裳,药味极浓,更令她满腹的疑问。 想起先前那个叫竹心的小厮神色间有些慌乱,而且大半夜的,莫瑾言本来在凉亭上,怎么会跑到朝露湖边去,还扭伤了脚,擦破了膝盖。再者,她分明无法行动,却先于她们回到了清一斋,那必然是沈画和南怀古护送。 是抬?是扶?还是背? 只是他们无论以哪一种方式护送莫瑾言回到清一斋,都是犯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大忌,虽然情非得已,可万一有流言传出去,肯定会影响莫瑾言的名声...... 想到此,许婆子又仔细看向莫瑾言,见她半眯着眼在闭目养神,看情形没什么不妥之处,而自己又不好多问,只得按住了心头的疑惑,先将手里的脏衣裳拿了出去。 ...... 西苑,书房外拂云见浣古从水里冒出来 ,招呼了他去后面小厨房喝熬好的姜汤。 浣古却皱着眉,摇摇头,只说自己有事儿要禀告主人,便径自上前,叩开了南华倾的屋门。 把先前所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南华倾,浣古一颗心悬得高高的,只等他反应。 半晌,南华倾才懒懒道:“这点儿小事儿就来打扰本侯,看来你这十圈朝露湖白游了。” 听得南华倾语气如常,似乎对南怀古背着莫瑾言一事并不在乎。可先前自己回禀说沈画帮助夫人的时候,南华倾明明在意的很,如今却有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这让浣古有些无奈:“属下不敢隐瞒,既然看到了夫人的情形,自然要如实禀告主人的。”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以后不要拿来烦我。” 南华倾说着,站起身来,打了开个哈欠,示意浣古退下,便自顾走到书房一侧的屏风后:“下去吧,本侯要休息了。” 浣古吃瘪,张口想要问以后还盯不盯着清一斋那边的动静,又怕南华倾降罪,只得甩甩头,心口发闷地悄然退下,不敢再呆在书房里。 ======================== 还好赶在十二点之前码完了,呼,困死了,睡觉了。。。。。。 明天会在下午点更新,特此说明哦! 第五十八章 尘埃落定 除夕一过,便是正月初一。 开门大吉,先放炮竹,正是大年初一的习俗,又叫做“开门炮仗”。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寓意“满堂红”。 所以正当在瑾言睡得香之际,却听得的一连串的鞭炮声从侯府前院那边传来,虽然远离后山,但也是“噼啪”作响,”嗡嗡“入耳,顿时叫她再没了睡意。 “主子,您可醒了?” 正好绿萝来了,端了热水过来给莫瑾言梳洗,听见外头放鞭炮的声音,就知道可定会吵醒主子,忙放了手中的水壶:“厨房送来了早膳,是鲜嫩可口的鱼粥呢。听送饭的姑姑说,过节就是要吃鱼,寓意年年有余,还有什么吉庆有余,总归是吃鱼最好,等奴婢帮主子您熟悉了,就让许婆婆给端过来,现在还在小厨房的炉灶上温着呢。” 动了动手脚,觉得浑身酸痛,靠着绿萝的搀扶,瑾言坐起身来,背靠在枕垫上,先用茉莉香茶就青盐漱了口,再接过绿萝地上的热巾布洗了脸,精神一好,顿感腹中饥饿:“让许婆婆取来吧,你和她也一并用一些。” “是,主子。” 绿萝点头,收拾好了洗漱用具,便又退下了。 瑾言尝试了一下活动双脚,左脚膝盖的伤已经没什么感觉,右脚却一牵扯就丝丝抽痛,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脚伤合适能痊愈,不然,就只能一直卧床,实在有些不方便。 想起昨夜沈画离开时赠予的古籍,瑾言伸手从床头的矮几上取了。 泛黄的书页,略有些退色的墨迹,瑾言细细摩挲,倒觉得有此书陪伴,也不甚无趣,至少能打发几日的闲时。 很快。许婆子和绿萝就端着早膳进了屋子。 鱼片粥,拌酸笋,葱香蒸蛋,另外还有几样面点,俱是热气腾腾的,摆了一桌子。 两人扶了瑾言从床上来下,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坐下。 许婆子拿了件夹棉袄子示意绿萝给主子穿上,自己则走到几个火盆前,把夜里熄了的炭火又引燃,然后搬到食桌下头。免得莫瑾言冷到。 看到一老一小细致周到。瑾言指了指食桌上的饭菜:“都坐下吧。咱们一起用饭。” “主仆不同席,奴婢怎么敢。”许婆子摆摆手,昨夜是除夕,主子让她同席吃团圆饭。她不敢不应。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莫瑾言再怎么和善亲热,她也 是主,许婆子不敢身受,连忙拒绝了。 绿萝见许婆子规矩地退下,虽然看着那鱼片粥流口水,也只能礼数周全地跟随,不敢贸然就坐过去。 知道侯府里的规矩比一般家宅里都大,瑾言没有勉强。只道:“那你们不用伺候我用饭了,直接取了这一半去偏房用吧,大清早的,你们也饿了。等会儿我召唤你们再来收拾碗碟。” “多谢夫人。” 这一次,许婆子没有再婉拒。笑着上前,用空碗盛了粥和点心,带着绿萝就退下了。 ...... 几乎是同时,身在西苑的南华倾也被炮仗声吵醒了。 自从余毒“吐”出来之后,不过三五天时间,南华倾就已经和常人无异了,只是稍显清瘦。 不过瘦归瘦,因为脸色的润泽,南华倾一张“眉梢横淡墨,眼角湛文星”的俊逸容颜也越来越夺目,加上神态慵懒,眼神冰冷,谁见了,都要被“夺去一丝魂,勾去一点魄”,可见他着实没有辜负南家祖传下来的好相貌。 翻身起床,披上黛绿色的外袍,随意将披散的长发拢在身后,南华倾渡步来到窗边,推窗一望,皱着眉,暗想:好几年来,府里都不曾放过鞭炮,怎得今年过节就如此隆重? 刚一想,南华倾倒立刻找到了答案,多半是那莫瑾言还没搬去清一斋时早就交代好了的。下人们只是按照当初的筹划过年节,定然没有考虑到其他。 这个莫瑾言,人都隐世了,却总能再跳出来扰人清净,真是麻烦可恶! 长眉入鬓,一蹙,若柳叶轻折,南华倾眼眸扫过湖对岸的后山,清晰可见一座凉亭跃于山间,还有那清一斋低矮的灰墙和屋顶的青瓦。 府里那么多空置的院落,她偏偏要挑了这里避世清修,好一个筹谋深算,城府深重的莫瑾言! 手一扬,将窗户紧闭,南华倾走到房中端坐,很快拂云和浣古就听到了屋中动静,取了热水来为他梳洗,并同时将热茶备好,双双走了进来。 梳洗的时候,南华倾听见浣古连打了两声喷嚏,皱皱眉:“你下去吧,找沈画开两幅药吃,别硬撑着。” 拂云一听,赶紧接话:“主人,属下也劝过浣古了,他偏偏不听,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多好呢,不过游了个夜泳就受不住凉,要是过了病气给主人,看他不悔死。” “今日正好是第四天,暗卫那边快马加鞭,两天就能从蜀中送信 过来,禀报莫家老爷被劫持的情况。” 浣古说着,斜了拂云一眼,然后才向南华倾拱手回禀:“属下是这次行动的联系人,暗卫那边也只认属下一个,拂云不管用。等今天的事儿过了,属下自会去找沈太医开方子,会好生把病治好,多谢侯爷关心。” “嗯,你办事稳妥,本候知道。”南华倾当然记得这事,他其实也在掐指算着时间。 其实对于莫致远的生死,南华倾并不在意,但莫瑾言为了救父,宁愿放弃侯府主母的身份来求自己,他若是无法成功完好地救出莫致远,那就太没面子了。 再者,因为他称病,这五年来对暗卫的管理也多有疏忽,借着这一次营救莫致远,南华倾也好重整南家暗卫的队伍,顺带让统领暗卫的几个把头清楚,他这个南家的家主还没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以免乱了军心。 说什么来什么,南华倾正要开口问浣古如何安排,就听见西苑上空一阵哨音响起。 浣古一听,也赶紧把贴身挂在脖子上的口哨从棉衣里取出,凑在嘴上猛地一吹,一阵和之前的哨音稍有区别的声响发出,算是回应,然后赶紧把门打开。 南华倾和拂云见状,也跟了出去,抬眼一望,一只黑鹰正在西苑的半空盘旋,只听得浣古哨音一响,便俯冲而下,气势凌厉地扑腾着双翅,眼看就要撞上地面,却一个翻身,堪堪停在了浣古的头顶悬空位置。 这是黑鹰乃暗卫之间传送消息的“信使”,只认哨音不认人,飞行速度极快,比其普通的信鸽不知厉害多少倍。 看到彪悍威武的黑鹰落在自己面前,浣古毫无半分惧色,伸手就从它爪子上绑着的一个竹管中取出一张裹好的信纸,然后又吹响哨音,目送黑鹰振翅一飞,变成黑点消失在了天际。 “请主人过目。” 浣古没有展开信纸,而是转身交给了南华倾。 “你看吧,看了转述给本候听就行了。” 南华倾慢步走到湖边,背对浣古,表现的十分随意,仿佛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浣古却知道南华倾的心思,手捧着信纸:“事关莫家老爷的生死,还请主人亲自过目才好。” “诶,你不看,我来看。” 拂云却急躁些,见南华倾不愿看信,浣古又呆板不懂变通,他干脆主动“请缨”,直接拿了卷得小小的信纸在手,然后半点没耽误,就直接展开了。 谁知这一看,拂云就直接傻了眼,侧眼望向浣古,嘴巴张的大大的,半晌没说出个字来。 浣古却不理他,对着南华倾的背影努努嘴,示意拂云自己看着办。 拂云在焦头烂额之际,南华倾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扭过头来,冷冰冰的眼神一扫,把拂云当场就给“冻”得不能动惮了。 低头,看着白纸黑字,只写着“肉票已死”,便再无其他,拂云再傻,也清楚这莫致远的生死对于南华倾来说的重要性,他哪敢成为这坏消息的通传者,只哆嗦了一下,咬咬牙,双膝一跪,将信纸捧在手心:“还是请主人亲自过目吧。” “一个二个都是软脚虾。” 南华倾愠色隐现,只得耐着性子走过去,伸手一扫,便将信纸取了在手。 一眼看过去,顷刻间南华倾的脸色就已经阴郁一片:“把阿怒叫来,本侯要亲自过问此事。” 阿怒是南家暗卫的副首领,也是长居于京城负责暗卫事宜的主将,表面上,他只是一个马夫而已,所以若非绝对要紧的事情,他是不能与景宁候有来往的,怕暴露身份。 没想到南华倾竟要见阿怒,浣古不得不劝:“还请主人稍安勿躁,若是要与阿怒见面,还得另行约好时间地点,避过外头的耳目。” 被浣古这一提醒,南华倾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沉住气,连南家暗卫最基本的规则都给忘了,脸色更是愈发暗了起来:“你安排吧,最多一个时辰,再长,本侯不会等。” 说完,南华倾一拂袖,转身而去,目光却远远掠过湖面望向了对岸的清一斋,眉头一沉,总觉得这一次,或许她会真正地远离自己的生活。 第五十九章 莳花非花 一个时辰后,南华倾身着暗青色的长袍,盖了一件带帽的玄色披风,由拂云和浣古亲自驾车,从景宁侯府偏院的一个侧门而出。 侯府上下皆不知情,仅有管家陈柏晓得南华倾出府了,但出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却还是一概不清。 马车从侯府出来便转到后街,东绕西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足足绕了有小半个时辰,然后才悄然驶入了一条花街柳巷之内。 此处是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街道宽阔,两旁的青楼更是修建地十分气派,内里装饰也精致奢靡,许多达官贵人和富贵商贾都喜欢流连此地。 只是这里虽然热闹,却仅限于入夜之后。 届时,粉灯掌起,靡靡暗夜之中充斥着香甜腻人的脂粉味道,又有娇俏的笑声荡漾而出,但凡男子经过此处,都会被勾去去魂魄,只想一掷千金,求买一醉。 此时乃上午时分,各大青楼都还没开门,姑娘们更是陪着恩客呼呼大睡着,整条街都清冷地出奇,只有南华倾所乘坐的马车轱辘发出“哐哐”的响声。 浣古驾车,来到一家名为“莳花馆”的前门停下,望了望左右,见一个身着鲜亮,龟公模样的年轻男子斜倚在大门边,便嚷道:“我家公子昨儿个落了一袋子金元宝在柳色青姑娘的闺房里头,特来取回,还不快开门迎客!” 那龟公本来一脸猥琐不堪的模样,一听“柳色青”三个字,浊目中突然精光一闪,然后立马又恢复了先前的懒散,流里流气地道:“柳姑娘可是咱莳花馆的头牌,怎会摸鱼客官的银子呢?去去去,要找落在本馆的东西,去侧门那边的杂物房,自个儿找去吧。” 浣古听了,嘴上嘟囔着“这莳花馆再也不来了”“晚上认识银子。白天却不认识主子”之类的,手上却一勒马缰,按照那龟公所指,将马车驾到了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门边。 几乎是同时,这侧门一开,南华倾便埋头从车厢的位置跳下来,径直闪身而去,就剩了拂云和浣古在门边守着,神色中带着一丝猎犬般的警惕和敏锐。 ...... 但凡青楼,一、二等的。名字皆以“院”、“馆”、“阁”为主。三、四等的多以“室”、“班”、“楼”、“店”、以及“下处”来命名。所但从莳花馆的名字来看,就能体此次的清雅精致。 走入门内,南华倾抬眼,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威武大汉正立在面前。看到自己出现,神色震惊了片刻却很快恢复正常, 直接两步迎上来,双膝一跪:“属下阿怒,拜见主人!” “进去说话吧。” 南华倾只随口说了这句话,这阿怒就已经立刻站起来,半鞠着身子,表情极为顺从地上前拉开院内唯一一间瓦屋的门。 踏步而进,南华倾扫了一眼为自己斟茶倒水的阿怒。记忆中,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多以前,自己那时险些毒发身亡,却又遇上一件要紧的事儿,不得已才出了府与阿怒在此处相见。那时的阿怒也这样谦卑而恭敬。没有丝毫看不起他这个少年主人的感觉。 时过境迁,在南华倾看来,这阿怒几乎没怎么变,仍旧对南家家主忠心不二,见了他也十分恭敬,一如当初。 可现在的南华倾已非十三岁的少年,经历了被未婚妻背叛,和五年余毒不清的身体煎熬,他看清了许多事,也能分辨出一个人的恭敬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仔细打量着阿怒,南华倾却有些迟疑了。 因为他根本看不出阿怒的喜怒,但直觉却告诉自己,阿怒此人,应该可以相信。 双手奉茶,阿怒知道南华倾在打量自己,也知道身为南家的家主,对于南家暗卫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哪怕自己乃一人之下的副首领,也只是一个南家的奴仆罢了。 虽然眼底闪过一抹悲凉,但阿怒的忠诚却是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所以仍由南华倾打量,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只默默地将茶水高举,哪怕他已经举了有接近一炷香的时间,忍住手臂传来的酸痛,还是一样纹丝不动。 因为南家暗卫的第一条死规就是:主人不问话,暗卫不得主动开口。 觉得考验地差不多了,南华倾终于抬手,将已经温了的茶盏接过来,然后随意抿了一口,冷冷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是暗卫去晚了,还是你们惊动了闹事的矿工,反而害了莫致远的性命。” “回禀主人,我们的确去晚了。” 听得南华倾询问,阿怒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道:“暗卫赶到矿区之时,莫致远已经被撕票,但暗卫却获知了一个消息,亦是关于这一次挟持的。” “说。” 南华倾没什么太大的耐性,皱了皱眉,冰寒的眸子紧盯着阿怒,示意他不要停下来,一口气说完。 阿怒会意,便不再停顿,紧接着道:“闹事的矿工早有撕票的意图,若是属下等早一天接到任务,也不至于吃一个哑巴亏。不过,派去执 行任务的暗卫却打听到,闹事矿工是准备半途截了莫家运送的赎银,然后逃亡西北大漠。所以,暗卫兵分两路,一路去追击赎银下落,一并解决那几个闹事杀人者,另一路,则护送着莫致远的尸身,正在往京城赶。” “那几个矿工如此大胆,难道,背后就没有个主事谋划之人么?” 南华倾一边听,一边仔细思考,一下子就道出了这件事最蹊跷的地方:“矿工是卖苦力的,每日除了挖矿就是挖矿,要是以这些人的脑子能把所有的事情计算地恰到好处,那笨猪也能上树了。” 阿怒没想到南华倾能够一言点透此事的关键,心下倒有几分佩服,顺着便道:“能够运筹帷幄,谋划这件事情的人,必然不会是在远隔千里的蜀中,定然是莫家矿业在京城的人,而且,一定是莫致远身边信得过的人。不然,从矿工闹事,到莫致远动身前往平息动乱,再到莫家刚好可以拿出十万两现银,再到何时该杀了莫致远,何时改弃尸而去直取押运在半路的赎银,到最后进入西北大漠的接应,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一环扣着一环,中间哪怕稍有偏差,都可能走漏风声,以至于撕了票却拿不到半文钱。” “所以,此人是谁,可有了眉目?” 南华倾从阿怒的叙述中,亦感到了此事的诡异,眉头一沉。 莫瑾言早在半年前就被南婉容选中,两家纳聘下定,已是街知巷闻的大事儿,蜀中虽然远离京城,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儿。更别说京城了,莫家一旦和景宁候有了姻亲关系,那连傻子都知道,只要动了莫家,就等于得罪了南家。 既然如此,还有人敢算计莫志远,算计莫家的家财,这样的胆子,可不是普通矿工敢拥有的。 是沈家? 还是其他南家曾经得罪过的人,想要借由打击莫家,敲山震虎么? 越想,南华倾的脸色就越是阴郁,双眸犹如被万年寒冰所覆盖,看的阿怒心头一跳。 不曾想这位主人卧病五年,都是将死之人了,却一夕之间就好了,比之原来他所了解的那个少主人,更为内敛深沉,锋芒不露,却也更为让人害怕了。 “京城的关系要复杂许多,盘根错节,但大体上,安暗卫这边是有名单的。挨着挨着查下去,总会找到幕后黑手。而且闹事矿工那边,只要人抓住,一严刑逼供,必然可以套出些线索的。还请主人宽容几日!” 阿怒说着,又再次双膝跪地,语气恳请。 从座位上起身,南华倾低首扫过伏地不起的阿怒:“三日吧,初四的时候,若没有一个名字,你便提头来见本候。” 冷冷撂下这一句话之后,南华倾便径直而去,丝毫没有再给阿怒说话的机会。 ...... 回到西苑,南华倾脸色仍旧阴沉的吓人,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朝露湖,波澜不定,暗潮涌动,只等一道闪电劈开乌云,便可迎接倾盆大雨,而无惧狂风。 拂云和浣古不敢过问,只得寸步不离地守在书房门口。 南华倾独在书房,沉默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终于开口唤道:“你们进来吧。” 拂云和浣古立刻推门而入,双双埋头立在了南华倾面前。 “莫志远已死的消息,本候暂时不想告诉夫人,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多嘴。” 南华倾一边说,一边来到窗前,推窗远望,并没有看向屋中的另外两人,像是在自言自语:“暗卫已经护送莫志远的尸身赶往京城,在这之前,本候必须找到答案,才好向莫家交差,向莫瑾言交代。” 听得南华倾如此说,拂云和浣古都突然间明白了,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莫瑾言的地位已经重要到了这样的地步,竟能让从不曾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的南华倾犹豫了,连莫志远已死的消息都选择了暂时隐瞒,只为替莫瑾言求一个明白。 第六十章 惊闻噩耗 正月初二,莫瑾言从除夕夜扭伤脚踝,到现在已经养了两天,虽然疼痛已经缓解,却还是不得随意走动,整日除了躺在床上看书,就是靠着绿萝扶到贵妃椅侧躺着看书,要么就是裹着厚棉披风到外面的凉亭上看书,而且翻来覆去,也只是一本《香乘》而已。 这《香乘》乃是前朝古籍,纸张经过几百年的岁月,已经变得稀薄而透明,上面的墨迹也由浓转淡,渐渐失去了原本的鲜活。 瑾言爱惜此书,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给弄破,却又没办法凑到书案边抄写,只能动作轻缓些,犹如捧了一件珍宝在手把玩。 这让一旁伺候的许婆子和绿萝都有些困惑,不知道一本泛黄的旧书有什么好看,她们倆就算不识几个字,亦能看得出来上头的图样,尽是些花花草草和一些类似药方的文字排列,既不是小说话本,也不是野史逸趣,可见枯燥。 重拾了前一世爱好,莫瑾言却把看似无趣的《香乘》读的津津有味,甚至想要在后山直接辟一处可以种植香花香草的园圃,然后亲自种植,收获材料,制作香料,同时也好打发漫长的清修时间。 ...... 到了正月初三的下午,沈画提了医箱而来。 算起来从除夕到现在已经三天了,莫瑾言右脚踝的扭伤处也该换药和重新包扎,沈画没有提前告知,所以当他一身青袍,神色如常的出现在清一斋院门口时,正在洒扫落叶的许婆子十分惊讶。 “沈太医,您怎么来了?” 许婆子看着沈画,倒有几分熟悉,毕竟沈画住在清岚斋足有五年,和清一斋离得不算远,偶尔也会在湖边遇见。 提了提医箱,沈画答道:“夫人的脚伤该换药了。还请婆婆通报一声。” “是沈太医么?” 不等许婆子通传,正在凉亭上看书的莫瑾言听见院门外的动静,便朗声道:“您请进来吧。” 沈画向许婆子欠了欠身,直接踏步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凉亭上看书的莫瑾言。 凉亭建于高处,有三阶青石次第而上,两旁松竹茂盛,遮去了寒凉的山风,只留一片葱翠。 斜倚在凉亭的美人靠边,因为脚伤无法更衣。她身上披了件厚厚的夹棉袍子挡风。素净的月白颜色。有丝丝淡绿的抽芽花纹,令她整个人像是被裹在一个大大的茧里,只露出一张不施粉黛却犹若傅粉的玉颜,却更显肌肤胜雪。唇若点朱。 看到自己来了,她也不意外,反而展颜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水眸中亦有点点星光绽放,折射出这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仿佛可以直暖透心。 “这《香乘》已经赠予夫人,您大可慢慢翻看,无需着急的。” 沈画禁不住也露出了一抹难得的柔软表情,踏步上前。青色衣袍微微扬起,然后将医箱放在了石桌上。 收起翻开的书页,瑾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然后才摆摆手:“这本古籍珍贵无比,我怎能占为己有。只是这几日脚伤未愈。不太方便,等我好了,就抄写下来,将原物奉还。” “是否珍贵,要看在谁的手里。您视若珍宝,那就表示此书找到了真正爱护它的主人,您若还给在下,就等于‘明珠蒙尘’了。” 沈画没有立刻提出换药的事儿,只是走到凉亭边上,目光远眺,见脚下的朝露湖波光粼粼,犹如一块巨大的深邃宝石,颜色极美,顿觉心中舒朗无比。再往远处看去,西苑的情形也映入了眼帘。 “夫人,难道您不会觉得困扰么?” 突然间说出这句话,连沈画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背对莫瑾言的身子僵了僵。 瑾言也同时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才明白沈画是在问当她幽居此地面对西苑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因为自己和南华倾之间的纠葛,沈画是最明白的一个人。 可沈画不像是那种多管闲事之人,他这样问,令得莫瑾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间粉唇微张,却没有一个字说出口,让她觉得有些尴尬。 “对不起,在下无异打探夫人的心思。” 沈画很快恢复如常,回过头来,有些抱歉地对莫瑾言行了一礼:“还请夫人进屋吧,在下要为夫人重新上药包扎,这里风大,不太方便。” “绿萝,扶我进屋。” 瑾言赶紧喊了一声,算是结束先前的谈话。 正在帮许婆子烧水泡茶的绿萝赶紧放下手里的事儿,匆匆跑过来。 因是第一次见沈画,绿萝向他施了一礼,抬眼间见此人容貌出挑至极,面若冠玉,而且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御医了,整个人犹如星辉一般耀眼,看得自己两腮绯红,便赶紧埋着,头上前去搀扶了莫瑾言进了屋子。 “这位姑娘,请留步。” 等进了屋,沈画将医箱打开,看到绿萝扶了莫瑾言躺在贵妃榻上,便叫住了她,语气十分客气地道 :“劳烦你打一盆热水,然后再拿一块干净的巾布,等会儿我为夫人换药之前,还请你帮夫人清理一下伤口。” 这还是绿萝第一次被人唤作“姑娘”,本来沈画就生的十分俊美,加上声音温厚,惹得她好不容易消去绯红的脸颊又一下子烧烫了起来,这次更夸张,简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而且窘态毕现,几乎把头都埋到胸口了。 瑾言哪能看不出来绿萝的心思,知道她肯定是在沈画面前有些害羞了,只好替她解围:“你去让许婆婆打水过来给我清洗伤口,自个儿就留在小厨房吧,泡一壶热茶,再备些点心送过来。” 绿萝领了吩咐,就赶紧“逃”似得离开了屋子,弄得沈画也有些纳闷,皱皱眉,闹不明白这小婢为何那么怕自己,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不一会儿,许婆子打了水进屋。见沈画白布蒙眼,正在为莫瑾言拆夹板,倒觉得这个御医懂规矩,知道非礼勿视的原则,便上前放下水盆,语气恭敬地问:“沈太医,什么时候需要老婆子,您说一声就是。” “嗯,我这就拆了夹板和绑带,还请婆婆过来为夫人把上一次涂抹的药膏都擦拭干净。” 沈画说着。将手边本来就准备好的一个药瓶拿起来扬了扬。感觉到许婆子伸手接了。又继续嘱咐:“等下您为夫人上药时,须得以右手无名指的指腹取黄豆大小的药膏,涂在红肿的脚踝处。在涂抹之前,一定要温热手指。不要凉到了夫人。” 说完,沈画就起身退开了,然后转过去背对莫瑾言,取下了蒙眼的白布,开始为莫瑾言开方子:“夫人,您恢复的不错,在下为您开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每日三次,一共三副药。外涂加上内服,应该过几日就能下地了。” “多谢沈太医了。” 瑾言见他埋头开方,道了声谢,收回目光,看到自己露出的脚踝果然没那么红肿了。许婆子清洗的时候,也只是轻微的有些刺痛,终于松了口气。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自己没有骨折,却伤了筋,瑾言害怕得躺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床呢,没想到沈画说过几日就能下地,这让她心情一下大好:“沈太医医术了得,所以我才要厚着脸皮向您讨教医术呢。” “夫人,您要学医?” 清洗完残留的药膏,许婆子正小心地为莫瑾言上药,听她这样一说,有些惊讶:“您学医做什么?大夫不都是男子么?” “不能医人,若能自医,也是好的嘛。”瑾言 没有否认,虽然身为景宁侯府的夫人,拜太医学医有些惊世骇俗,但她现在避世幽居,潜心清修礼佛,学学医术药理倒也不是太过离奇的事儿。 背对两人,沈画没有表态,但脸上却浮起一抹有些无奈的苦笑来,对于莫瑾言的坚持不懈,他还真有几分佩服。 不过莫瑾言的身份,还有她和南华倾的瓜葛,种种复杂,令得沈画不愿被卷入其中,只要自己不理,她再怎么想要拜师求学,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做不得数。 “主子!” “主子!” 却是这个当口,一阵有些凄厉含着泪意的呼喊声从院门外响起,然后很快,这声音就已经进了,竟是玉簪回来了。 一身素缟,额系白条,加上脸色煞白,双目红肿,玉簪这副模样甫一出现在屋中,不但沈画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婆子也心一惊,回头就往莫瑾言脸上看去。 柳眉微微蹙起,似乎不太明白,瑾言张了张口,却又一下紧紧的抿住,双目映出玉簪一身麻黄孝衣,猛地,两串泪珠就从眼眶满溢而出。 “主子,莫老爷他......” 嘤嘤的哭声中夹杂着几丝沙哑,可见玉簪在莫家那边已经哭过好几回了,如今向莫瑾言通穿噩耗,她却还是没忍住,泪水“吧嗒”地落在地面:“老爷他被闹事的矿工给......给......” 突然抬手,让玉簪住口,瑾言僵硬的脸上已然毫无人色:“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连着重复了两遍“不要再说了”,莫瑾言的眼眸渐渐失去了光彩,然后向上一翻,竟直接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 强推结束了,嘿嘿,暂时恢复单更,让伦家喘喘气嘛,哈哈。 如果有粉红,每五张就加个更,行啵儿? 另外,没有粉红的话,只要有其他推荐,也会被编辑压迫双更滴,大家放心吧,我的轻松日子会很快结束的...... 第六十一章 瞬息万变 就在玉簪穿着一身孝服从莫家飞奔而出的同时,南华倾就已经收到了暗卫送过来的消息。 之前南华倾有所部署,在没有查清楚莫致远的死因之前,嘱咐暗卫封锁消息,以免让莫家提前知晓。 南华倾这样做,为的,也是不让莫瑾言从莫家那边得到噩耗。 今日一早,莫府就取下了过年才挂上的红灯笼,换上白纱素罩,又从绸缎庄拉了一车的白绸和素麻布,再然后,灵堂已经设好,香烛已经点燃,哭声也隐约从墙内传出来,负责监视莫府的暗卫察觉到不妥,便立刻前往了暗中设在莳花馆的驿站送信。 不消一刻钟,消息就递到了南华倾的手上。 没有安排暗卫阻止玉簪从莫府出来给莫瑾言传递噩耗,因为几乎也是同一时间,阿怒的传信黑鹰也来到了西苑的上空。 时间还没到初四,阿怒竟然就让黑鹰传信,南华倾觉得十分蹊跷,让浣古取了信纸,一看,上面果然写着“莫府已知,有人泄密,姨娘有诈”十二个字。 看来,的的确确是有人在借由莫家来试探南家的底线。 表面上,莫致远是因为矿工闹事而死,事情的起因也只是为了求财。 但整件事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那样简单,而莫致远,只是一个被牺牲掉的棋子罢了。 回到书房,南华倾脸色十分阴沉,将信纸攥在掌心,看向拂云和浣古:“你们两个,立刻去帮阿怒一起追查,若不找出幕后黑手,就不要再来见本候。” “若是真有人背后捣鬼,属下觉得,只是在京城寻找线索,恐怕还不够。”浣古仔细分析了一下,看向南华倾:“主人。不如让属下亲自去一趟蜀中。那些杀人闹事的矿工虽然跑了,但他们总有家人或者亲友留在那边,属下可以扮作矿工,去打听情况,或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拂云也脸色严肃地上前来:“那属下就留在京城,协助阿怒,然后随时向主人汇报进展。只是时间上......” 南华倾想了想,也知道事情如果不是表面那样,明天恐怕很难得到答案。只得忍住心头的愠怒:“浣古。你快马加鞭。从蜀中一来一回需要三天半的时间,本候再给你两天时间调查情况。这样,最迟初九,你和阿怒必须找出答案。否则......” “属下若是不能查出谁在背后捣鬼,就提头来见主人!” 浣古意志坚决,向着南华倾拱手之后,便没 有再停留,转身出了书房。拂云也向南华倾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跟了出去。 屋中只剩南华倾一人,他再次抬眼,目光从半开的窗户间隙望向了湖对岸的清一斋。 松竹茂密的后山上,阵阵风过。带起一阵林海波涛,却很快又恢复了幽静。 玉簪应该已经把消息递过去了吧? 略有犹豫,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扯了一件墨色绣兰草纹样的大髦披在身上,南华倾走出了书房。踏上朝露湖上的栈道,然后径直往后山而去。 ...... 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当莫瑾言终于渐渐恢复知觉后,感到一只有些冰凉的手覆在了自己的额头,然后,便听到了周围有人在说话。 “她真的没事儿?” 这声音略显慵懒,却透着一股冷意,犹如自己额上的手,柔软,却让她觉得很冷。 “夫人气血有些虚亏,也是年轻女子容易惹上的麻烦。但只要调理得当,好生休养,最多半年就能无虞。” 另一个声音正在解释,语气平淡,但又难掩一抹担忧,轻叹一声,仿佛能愁断长魂,惹人心酸。 “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毛病?” 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不怒自威,且暗含了一丝质疑。 “夫人嫁过来之前,刚刚初潮,女子葵水初至,本该好生将养,可她进入侯府以来,虽不至于操劳,却整日忧思,令得阳气不稳,再加上乍闻噩耗,一时堵了心窍,才会晕过去。” 第二个声音却极为耐心地解释着,有种波澜不惊的平稳。 “怎么还不醒?” 第一个声音有些不耐烦了,莫瑾言也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更看清楚了到底是谁和谁在说话。 “侯爷?” 这算是惊醒了吧...... 从嗓子里憋出一句略带惊讶和恐慌的喊还不算,莫瑾言下意识地拂开了还搁在自己额头的手掌,却看到南华倾猛地沉下眉,一双冰冷的眸子射出道道精光,仿佛有丝丝寒气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让身边的人会不知不觉地被冻伤。 “你醒了。” 南华倾收回手,也收回了落在莫瑾言苍白玉颜上的目光,转而看向沈画,语气仍旧如刀刻般生硬:“你来看看她怎么样了。” 沈画见莫瑾言醒了,也放心了些,上前一步,正要替 她摸脉,却看到南华倾一动不动,只好道:“侯爷您让让在下。” 皱眉撇了一眼沈画,南华倾才往床位的方向挪了挪,但仍旧一副霸气无比的样子,端坐在莫瑾言的床沿上,仿佛守着自己的什么珍宝财物。 “夫人,您这两天......” 铺了一张白绢在莫瑾言的手上以隔着把脉,沈画本想问莫瑾言是不是到了经期,可看到南华倾没有回避,再看莫瑾言清澈懵懂的眼神,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这样吧,每月的初三,还请夫人允许在下来为您诊脉,然后连服六日的汤药,以调理您气血不和之症。” “多谢沈太医。” 瑾言是真的觉得感激,目光中也闪出点点晶莹的微芒,冲沈画一笑。 只是这莫瑾言看似无邪的笑容,落在了南华倾的眼里,只觉得十分刺目,别过头,却不小心看到了她半露在锦被外的玉足。 足尖如莲瓣似得,粉嫩的指甲修剪地干净整洁,而让南华倾不解的是,她足上的肌肤甚至比脸上和手上还要白皙透亮,那种柔滑的感觉,即便只是目光接触,也会觉得丝柔如甘泉流淌。 “啊——” 突然感到脚下一阵凉风钻入,瑾言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却是看到南华倾一把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沈画也才记起,先前莫瑾言突然晕倒,许婆子正在为她的右脚上药,后来丫鬟将她扶到床榻睡好,匆匆盖了被子,却被南华倾突然闯入,喝退了下人。 南华倾质问莫瑾言怎么会晕倒,自己解释了半晌,后来倒忘记了莫瑾言的脚上还没重新包扎。 “侯爷,您这是干什么!” 瑾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手扯住锦被,脚一缩,想要盖住露在人前的玉足。但却不敌南华倾动作快,直接一把捏住了未着布袜的右脚,扯到眼前一看。 南华倾见她雪白的玉足上,一团乌青从脚踝处蔓延开来,扩散到脚背,一青一白,又有淡淡的黄色药膏覆盖,眉头一沉:“你怎么伤得这样严重,脚都肿成馒头了。” 想要把右脚从南华倾的钳制下收回来,无奈力气太小,而且一挣脱就使得扭伤处阵阵刺痛,瑾言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只得看向一旁的沈画。 沈画见南华倾如此粗暴无礼,也皱着眉,不敢看莫瑾言的玉足,只伸手一把拍在南华倾的肩头:“侯爷,夫人的脚伤虽不算眼中,但脚踝筋骨撕裂,必须上夹板好 生静养,您放开她吧。” 看到南华倾还不想放手,瑾言心底一股无名之火“嗖”地就窜上来了,想起晕倒前玉簪一身孝服扑在自己面前哭,告诉自己,父亲已经死了,那种锥心之痛,让她晕过去之后再醒来都感到呼吸困难。所以当南华倾突然出现在面前时,瑾言一惊之下,心中的怨气也随之升起:“侯爷有时间,怎么不去管管南家的暗卫,说好了要帮妾身救父......结果呢......” “我......” 南华倾看着她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来,知道她不是因为脚疼才哭,是因为苏醒过来,终于记忆逐渐清晰,想起了父亲的死讯,这才宣泄而出。 “对不起。” 片刻之后,南华倾终于放开了莫瑾言的脚,开口,竟道歉起来:“令尊被害一事,并非表面上闹事矿工所为。经暗卫调查,应该是有人想要针对南家,却选择了向莫家下手,好以此试探南家的反应。所以,当令尊被绑架之后,就注定了会被灭口。另外,莫家运送前往蜀中的十万现银,也在中途被劫,由闹事的矿工运往了西北大漠。” “南华倾!不要再说了!” 沈画见莫瑾言呆呆地望着南华倾,毫无表情,眼里却一阵阵止不住地泪如泉涌,心下不忍,想要阻止南华倾继续“折磨”她。 “让他说。” 莫瑾言却让沈画不要阻止,说着,一闭眼,狠狠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再一次睁开眼,瑾言的眼底已毫无神采,只有无限的恨意流露:“南华倾,你告诉我,是谁,我要知道,是谁在幕后主使,是谁让莫家家破人亡,是谁?” 第六十二章 死灰复燃 莫瑾言有着一副轻软如甘泉,清脆如碎玉般的好嗓子,这是所有认识她的人对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一旦她开口,或柔软,或平逸的声音发出,似银铃轻摇,又似黄莺出谷,却绝不会过分娇媚或者甜糯,有种令人心神恬静,心旷神怡的感觉。 但就是这样一把好嗓子,如今却几乎从牙缝中逼出了“是谁”这两个字,听在南华倾和沈画的耳朵里,既觉得违和,又有种难以磨灭的深刻和心痛。 沈画面露不忍,难以想象此刻莫瑾言的内心经历着怎样的煎熬,遂转向南华倾,希望他可以给莫瑾言一个答案,一个交代。 “暂时,还查不到。” 南华倾却叹了一口气,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可眼看着莫瑾言失望地神情骤然流露,他立刻又道:“但明天,本候会给你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这个人,是来自莫家的,而且,他和幕后主使肯定有着必然的联系。” 瑾言心中的悲苦已经犹如盛满凉水的杯盏,再难承受哪怕多一分,却没想,南华倾却告诉她,幕后主使竟和莫家的人有关。 目色戚戚地望着南华倾,瑾言冷笑了一下:“侯爷什么意思?” 被莫瑾言悲凉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南华倾别过眼:“令尊的遗体还未运抵京城,又有没有找到主使之人,所以本候曾下令封锁消息。却没想到,有人提前报信,让莫家知道了令尊被害的事实。很显然,这个报信人也是一枚棋子,为的,是要扰乱暗卫在这件事上的部署。只要找到了这个人,再顺藤摸瓜,就一定能揪出幕后那只黑手。” “夫人,您放心吧,南家暗卫遍布大邑。两百多年的经营,绝非是一纸空谈。”沈画见状,知道南华倾也是尽力了,遂上前帮忙劝解:“只要侯爷答应了揪出幕后主使,就一定不会食言。” “放心?” 两行清泪滑落颈间,瑾言深吸了一口,看向沈画:“我不笨,却能看得出来,父亲之死,仅仅只是一件针对南家策划出来的前奏罢了。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阴谋。沈太医您也说了。南家暗卫势力庞大,一般人又怎会轻举妄动?而且知道南家拥有暗卫的人......难道不是当朝皇上么?除了他,还有谁能花费这些心思去试探南家?再不然,肯定也是势力可以和南家抗衡的世家大族。哪有那么容易?” 听到这儿,南华倾转过脸,没有再避开莫瑾言,反而神色突然变得深沉如碧波汪洋,眼底酝酿的情绪在暗暗涌 动着:“就算是大邑之帝,敢与南家为敌,也一样要付出代价,一样要给南家一个交代......这下,你信我了吧。” 从未有过的“你我”相称自南华倾口中说出来。瑾言一怔,心下,却莫名地对他产生了信任。 南华倾或许无情,却并非无义,他承担着南家两百多年的责任和荣耀。而非仅仅是为了给莫家,给自己一个公道。所以莫瑾言知道,他这么斩钉截铁,却也不是对自己,而是对他本人罢了。 想到此,信任犹在,却没有任何的感动,瑾言语气有些苦涩:“那妾身就等着侯爷的答案吧。” “你......” 看得出莫瑾言神情中流露出对自己的信赖,南华倾不觉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嘴唇动了动:“令尊的事,本候没能帮到你。你还是搬回内院的正房吧,之前的约定,也不需要遵从了。” 虽然很快恢复到了“本候”的自称,但没想到南华倾竟然会有这样的提议,瑾言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讽刺。 摇摇头,她早已打定了注意,只淡淡地道:“妾身丧父,须得守孝三年。此处清净勿扰,管家之前又帮忙布置了佛堂,妾身正好在此为亡父诵经超度,就不用搬来搬去了。” 看着莫瑾言曾经鲜活的一双眸子此刻光彩渐渐退去,只剩古井般毫无波澜的沉寂,南华倾总觉得这是自己的错,眉头微皱,看向了沈画。 沈画知道南华倾是想让自己帮忙劝莫瑾言,可他倒觉得,远离尘嚣清居一段时间,或许对她更好,就对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劝了。 “也罢,但你不用幽闭于此,可在府中随意走动,也可出去府外散心,或者回莫家住一段时间陪陪莫夫人亦可。”南华倾不是凉薄之人,既然莫瑾言情愿留在后山避世而居,那他也只能这样说了。 “沈太医,劳烦您为我重新包扎一下脚伤,我要回一趟莫家,为亡父守灵。”瑾言说着,又看向了南华倾:“还请侯爷同意,妾身才好尽快启程赶回莫家。” 莫瑾言之所以要求得南华倾的同意,是因为她已经嫁入了南家,按理,外嫁的女儿是不能回娘家去守灵的,那样会很不吉利。就算守灵,也只能给夫家的长辈守,绝没有给娘家父母守灵的道理。最多,可以允许媳妇在手臂上系一条黑纱,或者腰间系一条白布而已,以尽孝道。 但南家并无长辈,即便这个要求有些无理,莫瑾言也想要试试。而且父亲的死,或多或少也是因 为南家的缘故,瑾言只希望南华倾可以松口。 南华倾自然知道她这个要求有些不合礼数,而且他也没有打算让莫瑾言离开景宁侯府。 一来是为了她的安全,二来,看着她这幅身板瘦弱的娇小样子,哪里能捱得过整整七天的守灵哭灵,所以南华倾心一横,摇头道:“这件事,本候不能答应你。本候只能让你在清一斋此处为令尊开设小灵堂,算是尽孝。” 没想到南华倾竟然冷情至此,莫瑾言知道自己没有能够站住脚的理由,只呆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垂目,语气中有着道不尽的漠然:“多谢侯爷......妾身明白了。” 沈画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降到了冰点,无可奈何,他只得充当调解人,提着医箱上前来:“在下为夫人上药吧,无论如何,都得把伤养好再说。” “劳烦沈太医了。”对于沈画,莫瑾言是心存感激的,见他来了,便缓缓点头,却连看都不看南华倾一眼,只道:“侯爷请回吧,妾身这里不方便接待,也不送了。” 被莫瑾言下“逐客令”,南华倾觉得有些没面子,而且他看到沈画虽然取了布条遮住眼睛,却用手去触碰莫瑾言的玉足,心头更是一阵阵地发梗。 “沈画,你让开。” 想也没想,南华倾竟脱口而出:“上药包扎固定夹板,这些本候都会,你把夹板和布条给我就行了。” 说着,他也没有给沈画反应或者拒绝的机会,直接走到了床沿边,将他给挤开。 沈画白布蒙面,自然动作要慢些,被南华倾掀开的时候没站稳,差些一个踉跄,还好伸手一下扶住了旁边的矮桌,这才没有摔倒。 莫瑾言却没那么听话,看到南华倾的手伸过来,她的右脚往后一缩:“侯爷您这是干什么!” “本候为你包扎伤口。” 南华倾有些不耐烦了,手臂伸长,然后又往莫瑾言躺着的位置靠近了几分,让她无处可躲:“男女授受不亲,沈画虽然是大夫,却始终是个男子。你足部未着鞋袜,他给你上药,岂不有违常伦?还是本候亲自来吧,虽然麻烦一些,但也没办法。” 这南华倾说得好像他帮了很大的忙似得,听得莫瑾言气不打一处来。 但对方瘦归瘦,却人高手长,在床沿一坐,根本就像是一堵围墙,而且沈画也在屋中,瑾言看他已经取下了布条,脸色倒是平静如常地自顾走到一旁,背对自己,非礼勿视,似乎并不在乎 谁替自己包扎。 没人帮忙,那就自己来,瑾言看到南华倾已经拿了夹板在手,一把就夺了过来:“不敢劳烦侯爷亲自动手,妾身自己来吧。” 看到瑾言把夹板攥地紧紧地,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那倔强的小脸上闪着别样的光芒,南华倾竟笑了:“随你,你若能自己包扎也行。” 沈画却有些担心:“夫人,您膝盖上的伤可好了?” 沈画的言下之意,是莫瑾言因为膝盖有伤,所以无法弯曲,自然手短够不着脚踝,更别提自己包扎了。 南华倾却不知道莫瑾言身上除了这右脚的脚踝,竟还有伤,听得眉头一皱,顺着她的脚就往上看去,却发现里衣盖住了膝盖的位置,干脆一伸手,强行把里衣推了上去,露出白皙光滑的小腿和看起来并无大碍的膝盖。 瑾言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胸口起伏,更是因为生气导致,她双手死死抓住裙角往下覆盖,只让南华倾看了这短短一眼,就已经把整条腿遮得严严实实:“侯爷费心了,妾身受伤的是左边。” 眼看南华倾又要厚脸皮地想要查看另一侧的膝盖,瑾言咬牙,忍住刚才动作太大而扯得脚踝刺痛,一把将锦被给盖在腿上,只一字一句,用着严肃无比地表情提醒南华倾:“侯爷请自重!” “自重什么?”南华倾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表情坦荡,动作自如,不但令莫瑾言十分无语,也让沈画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的景宁侯了。 ============ 占用广告位溜一句:琳子,你从日本回来了?? 第六十三章 层出不穷 莫瑾言虽然再世为人,活的岁数比南华倾要大多了,但骨子里却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子罢了,脸皮自然不可能太厚。 现在南华倾以夫君姿态,别说为自己查看伤势了,就算看光了她的身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事实却是,莫瑾言自嫁入侯府,就不曾与南华倾同房,虽然两人名义上夫妻,却不曾有夫妻之实,所以南华倾越界这让她觉得既尴尬,又愤怒! 可是这话该怎么说,莫瑾言还真开不了口,只得死死拽住锦被,避免被南华倾用强。 而南华倾这样一闹,屋中的气氛也骤然有些微妙。 “夫人,若是您膝盖上的伤已经渐好,那自行上药应该是没问题的。” 终于,屋里的第三个人开了口。 沈画背对两人,不用看,只听,也知道南华倾在干什么。感觉得到莫瑾言的无助,更了解南华倾的霸道,沈画只觉得头疼,没办法再旁观者清。 说话间,沈画转过身,然后两步跨到床边:“夫人您小心些,不要再次把弄伤了脚踝就行。实在觉得为难,可以让下人帮忙。如此,在下和侯爷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肩膀被沈画按住,南华倾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着莫瑾言一双小手把锦被拽得紧紧的,虽然埋着头没有看向自己,但颤抖的身子,发白的嘴唇,紧绷的下巴......罢了罢了,大男子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她爱怎么怎么吧! 想到这儿,南华倾肩膀一抖,把沈画的手给抖开,然后才起身来,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怪他多管闲事,才冷声道:“走吧。” ...... 听见屋门一声闷响,南华倾终于离开。瑾言才整个人放松下来,往后一靠,长长地舒了口气。 紧接着,玉簪和绿萝还有许婆子又进来了,看到瑾言终于苏醒过来,三人终于放下心来。 “玉簪,你回去陪我母亲,过了头七再回来吧。” 瑾言看着玉簪一身粗麻孝服,头缠白布,眼泪又忍不住下来:“我不能在父亲灵前尽孝。只有拜托你了。” 玉簪咬咬牙。走到床边。神色悲苦地看着莫瑾言,伸手将她露在外面的小手握住:“在奴婢心里,从小就把小姐当亲妹子看,莫老爷也同样是奴婢的亲人。身为女儿。守灵该遵守的规矩,禁食、哭灵、磕头谢客......种种奴婢都会替主子做足,做好,不让主子遗憾。您只放心地在侯府养 好身子,这才是对老爷最大的安慰。” 被玉簪这样一说,瑾言再难抑制心头的悲伤,一把扑入她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前一世,莫瑾言知道自己要被当做冲喜娘子嫁人的时候。她没哭;洞房花烛夜,独自一人睁着眼睛守到天明,她也没哭;嫁人不过半年,连夫君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守寡,她还是没哭;甚至每日敲着木鱼。诵着佛经,枯燥而无聊的日子整整过了十七年,她都没哭。最后,在她快要病死的时候,莫瑾言还是没有一滴泪掉下来,因为她认命,她从小接受的教养,就是认命。 可这一次,她却悲嚎大哭,似乎想要把所有积累在心中的情绪全都释放出来,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够再认命了。 父亲已经去了,瑾言没办法再改变什么,但母亲还在,庶弟德言还在,玉簪还在,莫家也还在......老天爷既然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不能坐以待毙,她不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的亲人,她所关心的人,她也要让他们有机会活得更好。 痛痛快快地哭这一场,让自己把该宣泄的都宣泄出来,再次面对人生,面对命运的时候,那她就不能选择逃避了。 玉簪抱着莫瑾言娇小的身躯,感到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哭声也从一开始的嚎嚎大哭到现在的嘤嘤抽泣,没有多说什么,像是哄一个小孩子,只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拍着她的后背,借此让她可以逐渐平复心情。 一旁的许婆子和绿萝见了,两人都悲由心生,虽然莫致远和她们离得很远,根本不亲近,可被莫瑾言的孝心所感,眼角也都不由得湿润了。 不能为莫瑾言做什么,许婆子拉了绿萝,带着她默默地退下了,想着让莫瑾言可以静一下也是好的。 ...... 却说沈画和南华倾齐齐从清一斋离开,两人各有心思,都没开口说话。 南华倾在前,沈画在后,走到后山脚下的时候,却看到南怀谷一脸急匆匆的样子“狂奔”而来。 对,两人都没看错,南怀谷的确是以狂奔的姿态冲过来的。因为他此时还穿着书院的常服,因为跑动太快,头上的儒巾几乎要散了,肩上的书袋也随意往背上一扛,随着跑动的幅度一下下地扬起又垂下,发出“砰砰”的声响。 而他本来一张娇美堪比女子的脸,也因为奔跑太久而变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张着嘴使劲儿呼吸,更显得粗俗了几分,和平日里的斯文少年公子模样完全毫不 相干! “你见鬼了么!” 南华倾皱眉,看到南怀谷如此毛躁,直接往前一步,将他给拦住:“这里是景宁侯府,不是什么荒郊野外,你要做野人就走远点儿,别让人知道你也姓南就行了!” “侯爷,我......” 南怀谷看到南华倾竟然从后山下来,后面还跟着沈画,顿时一脚刹住了狂奔之势。 “怀古,你如此着急,莫非是知道了莫家老爷遇难一事?” 沈画却有几分了解,他知道南怀谷素来对莫瑾言这个嫂嫂很是在乎,莫家有丧,莫瑾言该有多悲伤,南怀谷绝不会置之不理,这才匆匆赶来问候吧。 南华倾一听,眉头皱的更深了,伸手一把将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南怀谷抓到身前,问道:“告诉本候,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今天一早莫家才匆匆摆上令堂,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闹得全城皆知,连你们书院都接到了消息!” 被南华倾这样一说,沈画也突然明白了过来,作为书院,相较于酒楼茶肆更为封闭单纯,怎么会同时也收到消息,实在有些古怪,也看向了南怀谷,想听他怎么说。 南怀谷挣脱了一下,发现南华倾虽然才刚刚有所好转,却力气比自己大多了,只得老实交代:“书院好几个同窗家里都是皇商,他们一来就说莫家老爷莫致远在蜀中视察矿难时被闹事矿工所杀,还说莫家筹集了十万两现银,结果送到路上就被劫走了......” “行了,不用说了。” 喝住南怀谷继续啰嗦,南华倾追问道:“你告诉我,最先散出消息的是哪几个同窗,名字写给我,本候要彻查。” “查什么?” 终于被南华倾放开,南怀谷却懵了:“侯爷你不去帮嫂嫂查哪几个闹事杀人劫财的矿工跑哪儿去了,却要查我的同窗?怎么回事儿?” 满腹的疑问,南怀谷又看向了沈画,想知道他是否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画也琢磨出了几分端疑,示意南怀谷稍安勿躁,进而提醒南华倾道:“侯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带着怀古,我们去西苑再议吧。” 点点头,南华倾也需要理一下思路,撇了还想往后山去的南怀谷一眼:“她是你的堂嫂,虽说也是家人,但男女有别,加上她又在清修,以后没事儿,不许你去打扰她!给我走!” 嘴唇嗡动了几下,南怀谷本想争辩几句,可肩膀已经被沈 画拍住,耳边更是响起了沈画的提醒:“侯爷心情不大好,你别惹他了,夫人那边虽然悲伤,但情绪还算平稳。你稍后再找机会暗中去问候就行了,现在别惹事儿。” 南怀谷虽然心里有些看不起自己这个侯爷堂哥,但沈画的话他却是听得进去的,耷拉着脑袋,喘了几口气,只好提步跟上。 等到了西苑,南华倾也没有为难南怀谷,让他把名字写在了纸上就放了他出去,但却留下了沈画。 “你怎么看?” 沈画看着十多个名字,摇摇头,总觉得这一次南家面对的,绝非一场简单的阴谋,莫瑾言或许说得对,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大邑皇帝。就算不是,也很可能与皇帝有关,不然,谁敢动南家,那样等于是太岁头上动土。 一个字个字地看过去,南华倾沉吟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沈画:“这些名字背后,有一个共同点,别人看不出来,却无法逃过本候的眼睛。” 南华倾之所以这样说,是南家暗卫不单是隐藏在整个大邑的地下武装势力,更是密如蛛网的一个情报机构。大到朝中国事,小到市井琐碎,每日都有人整理并层层送报。 即便南华倾足不出户,避世称病,这五年来,也每日不停地在浏览这些情报,然后通过拂云浣古来指挥暗卫的行动。 见南华倾隐而不发,沈画有些按耐不住了,若主使人真的和当朝皇帝有关,那整个大邑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简直令他不敢想象。 第六十四章 凸显端疑 自推翻前朝暴政以来,大邑百姓已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安逸日子。 其间虽然也有些土匪和起义,却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可这一次,在沈画看来,若是东方家和南家起了冲突,那即将动摇的,将会是大邑的国之根基! 想到此,沈画脸色有些泛青,他虽然生性散漫,一如闲云野鹤,对国家大事不甚上心,但身为大夫,对百姓的疾苦却无法不正视。 不再等着南华倾的答案,沈画主动开口问:“到底是什么共同点,南华倾,你快说!” 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一个个名字,南华倾神色也逐渐变得阴郁起来,听得沈画有此一问,他闷哼了一声,才咬牙道:“这十多个人,表面看起来都是皇商,可以很好地掩饰他们为什么会一早几乎是同时获知莫致远的死讯。但实际上,这十多个人祖上三辈都是江南人士。有些,是近十来年才迁入京城的,有些,是近三十四年迁入的。但总归,他们的相同之处都是来自于江南!” “江南......沈家?” 沈画明白了,愕然之下,又有些了然,同时也松了口气,至少不会是东方家想要铲除南家,那就好太多了。 但是对于南家来说,沈家虽然不够强大,但这些年来,沈家的壮大,南家的势微,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一旦沈家想要和南家争夺第一家族的位置,同样会导致朝野震动,导致无辜百姓受到牵连。 即便沈画和沈家有一些牵连,算是沈家的人,可他心底里其实并不愿意看沈家逐渐坐大,甚至和南家起冲突。 “南家的势力,连当朝皇帝就要忌惮三分。文斗不过武,沈家凭什么来挑衅?致死莫致远后,他们又会有什么其他行动?” 沈画仔细想来,总觉得事有蹊跷。一边分析,一边看向了南华倾:“你若是怀疑沈家在背后捣鬼,那你能猜到他们的最终目到底是什么吗?” “最终目的么......虽然暂时不知道,但总会水落石出。” 一把将写满名字的纸揉碎,南华倾冷笑着,眼底一抹冰寒之意显露而尽:“沈家,本候没找你麻烦,你却先来找本候的麻烦。好个汝阳侯,好个沈从义,你若想死。本候成全你就是了......” 南华倾的语气透着几许轻松。可听在沈画的耳里。浑身不由得颤了一下。 沈从文如果是老狐狸,那南华倾就是一头隐忍许久而即将爆发的猎 豹,两个人正面交锋,谁胜谁负。还真是一个让人猜不到结局的谜。 ...... 入夜,原本该灯火通明的京城,却家家户户都早早熄了灯,因为今天是初三。 正月初三,赤狗日,传说中“赤狗”是熛怒之神,遇到他的人一定会不吉利,故初三为“凶日”,不宜外出。 所以今夜和过年的除夕还有初一初二很不一样。老百姓都谨守习俗,既不会外出拜年,怕惹到凶煞,也不会大声喧哗饮酒作乐,而是紧锁屋门。且半盏灯烛也不敢点,摸着黑梳洗了便上床睡觉,故而整个京犹如一座空城似得,安静得不像话。 傍晚的清一斋也没有点燃火烛,被山间茂密的松竹林所掩,仿佛不存在。 玉簪下午的时候就启程回到了莫家,许婆子则亲自去了厨房,替莫瑾言张罗晚膳,只留了让绿萝,让她好生陪伴主子。 瑾言和衣靠在床上,脚已经包扎好了,是玉簪动的手,虽然不如沈画做得那样细致稳妥,但也十分规整。 “绿萝,给我掌一盏灯。” 看到窗外天渐黑了,月亮又还没挂起,麻麻的,伸出手来都数不清几个指头,瑾言叫了一声在床边呆坐的绿萝。 “主子,今儿个不许掌灯呢,万一触了霉头就不好了。” 绿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伸手替莫瑾言掖了掖被角:“要是主子觉得无聊,就闭眼睡睡,等会儿许婆婆端了晚膳过来,奴婢再叫醒您。” “我睡不着。” 瑾言一闭眼,脑子里就会出现莫致远有些模糊的样子,她总想看清楚,却发现因为和父亲分开太久,记忆竟然缺失了似得,怎么也平凑不出他完整的样貌来。 前一世,她出嫁之后到死都没有再见过家人,重生而来,又直接在抬往景宁侯府的花轿上苏醒,算算,自己有十七年没有见过莫致远。 虽然有足够的理由,但瑾言觉得,连生父的容貌自己都无法记起,这是一种不孝,更是一种罪过。 如今父亲遇害,生死两隔,就更没可能再见面了,所以她心里更多的,是遗憾,是不甘,更是浓浓的后悔。 或许,当初我不答应嫁入侯府,莫家就不会和南家有任何牵扯,父亲也就不会成为被人利用来试探南家的棋子,更不会死在遥远的他乡,只留一座空空的令堂给家人祭奠。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瑾言的身子就开始了 不由自主的颤抖,哪怕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也怎么都暖和不起来,仿佛从脚尖一直到心里,都冷透了。 察觉到了莫瑾言的异样,绿萝有些害怕:“主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有些饿了。” 瑾言双手交握,指尖泛白,想来或许是自己太过虚弱的原因:“再给我拿一床棉被吧,我觉得冷。” 绿萝依言,摸黑取了衣橱里的棉被,展开铺在莫瑾言的身上:“现在呢?主子,要不奴婢给您再灌一个汤婆子来,然后把炭盆起了。” “灌汤婆子要起火烧水,难道你就不怕触霉头?”瑾言终于轻松了些。 “那奴婢生个炭盆,应该不算吧?”绿萝也拿不定主意,挠挠头。 瑾言摆摆手:“算了,既是习俗,咱们也得遵守,冷就冷一点儿吧,生了火,有了光,也就算破戒了。” 绿萝是个小孩子,虽然知道习俗是应该遵守的,但却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直接抱怨了起来:“为什么偏偏是初三晚上不能生火呢,沈太医给您开了方子抓了药,却没办法煎药。而今天是谷子生日,禁食米饭,厨房又开不了火,许婆婆都去了好久,也不见回,莫非主子您还在病中,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么?” “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不吃也罢。” 瑾言摇头,叹了口气,倒觉得今夜安静些,总比四处都歌舞升平的好。至少,有种全城都在悼念亡父的感觉。 ...... 却没想,许婆子这时候回来了,和她一并出现在清一斋的,还有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笑容的南怀谷。 只是一老一少似乎一边走一边在争执什么,声音也大,直接传进了屋子里头。 “嫂嫂气血不足,怎能只吃这些!” “南小爷,今天是赤狗日,家家户户入了夜都不得开火,奴婢弄得这碗白粥和米糕还是悄悄用备给侯爷的开水温过一下的。” “不冷不热的,吃下去岂不要闹肚子!还有,若是不能生火,怎么煎药?” “奴婢也没办法啊,只有等到明天一早再给夫人煎药。” “什么破习俗,小爷我偏不信!” 随着南怀谷的话音一落,一盏灯烛被点燃,然后房门一开,照亮了原本幽暗的室内。 手执烛台的南怀谷眉目依旧清秀俊美,一身窄袖圆领的湛蓝色长袍显得人很是精神,他一 进屋,就对着莫瑾言咧嘴一笑,露出白玉般的牙齿,笑容明媚而温暖,一如他手中所执的红烛:“嫂嫂,你该不会也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吧。” 看到他,瑾言仿佛不再觉得冷了,柔声道:“也罢,你既然已经点灯,那我们若还死守着习俗也是无意的。只是赤狗若是来了这里,你可得拿了打狗棒替我们挡着。” 听见莫瑾言打趣儿似得回话,南怀谷有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奴婢见过南小爷。” 绿萝瞥见南怀谷,眼睛里放出一抹别样的光彩来,见他大胆无畏的样子,心里是又害怕,又佩服,先是怯生生地在一旁行礼,然后乖巧地把屋里所有的灯烛都点燃,再生了火盆,这才主动退出来屋子,过去小厨房帮着许婆子张罗莫瑾言的晚膳。 看着南怀谷自顾搬了一个海棠木的墩子坐到床边,瑾言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走近了,看清楚,南怀谷才发现莫瑾言竟虚弱苍白到如此地步,一身素白的袄子,乌压压的头发随意绾在脑后,连一根簪子也没有别,只用这梳篦固定,本来就娇小的脸庞看起来更为清瘦了。 咬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担忧,南怀谷展眉,朗声道,“师父今夜有些事情,不能亲自过来为嫂嫂复诊把脉,所以让我替他过来看看您,顺便让下人别在乎习俗,把药给您煎上,说是您气血太虚,不能拖。” “多谢沈太医惦记。”瑾言点点头,心下微暖。 “嫂嫂不感激怀古亲自来陪您么?” 南怀谷有些撒娇的语气,从他那样一张星眸生辉的脸上张口说出来,却毫无违和感,更是把屋里的气氛搅得轻松了许多。 ==================== 突然发现有六张粉红,感谢红飘羽、ling2277、误忧。 貌似这几天是双倍粉红,再有四张粉红,俺就加更哈......努力存稿ing...... 第六十五章 不速之客 与莫瑾言同岁的南怀谷虽然身量高挑许多,但脸上的稚嫩还未褪去,笑起来甚至还有一丝孩子气,让人觉得亲切而温暖。 从南怀谷进入房间来,他只字不提自己父亲过世一事,但莫瑾言知道,他定然是专程过来看望自己的,还十分努力地想要逗得自己放松心情。 这份体贴竟然来自于一个和她相处不久,更不算亲厚的人,着实不易。 眼底的苦涩渐渐褪去,瑾言有些几分感激地望向南怀谷,语气真诚而温和:“怀古,多谢你了。” 张口,想要劝些什么,但南怀谷看着莫瑾言,总觉得她什么也不需要,不需要自己的劝慰,也不需要更多的“节哀顺变”等空话,在她柔弱地过分的外表下,一颗心却足够的坚强,坚强到可以战胜一些苦难。 但再独立,再坚强,她却始终是一个女子,南怀谷想,他只要可以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边,让她不感到孤单就好了,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不一会儿,许婆子跟着就热了饭菜,和绿萝一起端到屋里。 瑾言知道南怀谷肯定也没有用饭,就让许婆子匀了一份给他,南怀谷却拒绝了,让莫瑾言多吃点儿,他自己则亲自去小厨房守着煎药,说是沈画有令,这第一副药的火候得拿捏好,不然效果就差了。 让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亲自执扇看火,瑾言想想,也只有沈画这样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才会做得出来吧。 目送南怀谷出了屋子,瑾言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用过热热的晚饭,隔了半个时辰,又喝了南怀谷守着煎好的药,身上不再觉得冷,反而发了一层细汗,浑身都暖暖的。舒服且安逸。 谢过南怀谷,让他带话也多谢沈画,待送了客,莫瑾言便梳洗熄灯休息了。 不知道是沈画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有南怀谷的造访让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这一夜,莫瑾言竟睡得十分踏实。 ...... 相反,南华倾却几乎一夜未眠。 以他素来一意孤行的性子,更不会把年节规矩放在心上,灯烛照样点燃。炭盆照样生火。一切和平常的夜晚没有区别。 若是有人可以从高空往下俯瞰。就会发现,偌大的景宁侯府,仅有两个地方发出光亮,一个是后山的清岚斋。一个是西苑的书房,隔着墨色浓郁的朝露湖,交相辉映,成为了夜色中仅有的一点明媚,也成就了湖面粼粼泛起的波光。 整夜不曾合眼,直到清晨一缕曙光破晓而出,伴随一声从空中发出的凄厉啸叫,矗立在湖边的南华倾才抬眼望向空中。 看着黑鹰盘旋而下,直落在头顶前方的位置。南华倾走了上去,伸手取下了鹰爪上的信。 黑鹰又是一声清啸发出,双翅一振便犹如离弦的弓箭,射入空中,很快成为了黑点消失在天际。 将卷成团的信纸展开。南华倾看着上面的黑纸白字,眉头一沉,转身直接踏上了朝露湖的木栈,看样子,竟是要往后山而去。 ...... 天刚麻麻亮,莫瑾言就醒了。 身体的好转,让她的心情也少了些抑郁,张口唤了绿萝过来,示意她为自己梳洗。 “主子,今儿个您看着要精神不少呢。”绿萝今天没有再穿绿衣,而是一件灰蓝色的夹袄,腰间系了一条麻布,也算是为莫致远“戴孝”了。 瑾言看着她如此乖巧懂事,点点头:“今日是初四,室内掸尘,屋外扫地,还要把脏的或者旧的东西‘扔穷’。我觉得,不但要把脏旧的东西扔了,还得把烦恼也一并切掉,这才叫真正的‘扔穷’呢。” 绿萝半懵懂半明了,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主子的话说的好深奥呢,但听起来却很有道理呢。” “夫人说的话,哪能没道理呢。” 许婆子也进了屋,手里端着盆冒热气的水,指挥着绿萝拿了干净的巾布和梳洗的其他用具到床边,然后两人一起伺候了莫瑾言梳妆。 因为要为莫致远服丧,瑾言同样是一身素白的袄子,除了裙角绿丝线绣的蝶戏水仙花样,全身上下再没有一丁点儿的颜色,头上绾发的,也只是一支沉香木的水仙花簪子。 看着莫瑾言虽然清瘦,却精神尚好,许婆子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踏实了许多:“夫人,老奴让厨房加了些羊奶在粳米粥里一起熬,另外还有沈太医给的几样食补药材,红枣,当归,黄芪,枸杞子,稍后就会送来。还有,您的药也上炉子熬起了,等您用完早膳等等就可以喝药。” “许婆婆您费心了。” 瑾言见许婆子心细,觉得自己留了她在清一斋是个很好的决定。至少在生活上,有个年老的照顾,比起玉簪和绿萝要周到许多。 “夫人您休息会儿,老奴去看看药炉的火候,按照南小爷的吩咐,可不能马虎。”许婆子一身青灰的粗布棉袄,腰际也和绿萝一样系了素麻 带子,向莫瑾言福了福礼,这便退下了。 不一会儿,厨房送饭的下人就来了,竟是舒眉。 舒眉穿着府里下人的常服,是靛蓝的夹袄棉袍,侧鬓配着一朵淡蓝的绒花,整个人没有一丁点儿厨房婆子的油腻,反而清爽娟秀,透出一抹难得的丽质。 一见到莫瑾言,舒眉就跪下了:“奴婢今儿个才得知夫人娘家的事儿,奴婢在府里做事儿,不敢戴孝,只能借由送饭的机会过来给夫人请个安。夫人您身子弱,想吃什么都告诉奴婢,奴婢一定帮您办到。” “舒眉,你有心了。” 瑾言却神色平稳,只点点头,手扬了扬示意她起来说话:“我要为父亲守孝,又在清修之中,吃食上,忌荤腥,尽量清淡才好,所以你不用特意帮我准备什么好的。” “那奴婢尽量给夫人挑新鲜的,爽口的吃食,另外,糕点也多变一些花样,让夫人吃得舒心些,也是好的。”舒眉有些倔强,见莫瑾言不领情,却坚持要为她在一日三餐上下功夫。 看得出舒眉并非是拍马邀功,加上自己已经不再主理府中事务,她有这份心,也算是人情,瑾言并不想受这份情,奈何对方执意,若是自己再拒绝,恐怕伤了舒眉的心,瑾言只好答应:“你我主仆一场,虽然时日短,却难得你有这份忠心,辛苦了。” “奴婢不辛苦,夫人,您才是真正的苦......”舒眉说着,眼看就要落泪的样子,惹得一旁许婆子直皱眉。 许婆子上前拉了拉舒眉,小声道:“好了,舒眉姑娘,夫人身子还没全好,需要静养,餐盘等会儿我会让绿萝给你带回厨房,这会儿你便退下吧,夫人要用饭了。” 舒眉有些不舍,可看到莫瑾言没有阻止许婆子“赶”自己,知道两人间的主仆情分还是太浅了一些,也没有多做停留,埋头屈身行礼之后,才退了出去。 ...... “啊,你是.....侯......侯爷......” 谁知舒眉刚刚走出屋子,还没来得及迈出清一斋的院门,就看到一抹高瘦的身影从虚掩的门外一闪而入。 舒眉十一岁入府,在府中做了四年的下人,却从未见过正主景宁侯。 但眼前这个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俊美的容貌,冷傲的气质,通身上下更是有着难言的威仪,更能不经通传便直接“闯入”夫人清修的院子,还有他腰佩上一块温润的“南”字镂空雕玉牌.. ....饶是舒眉反应再慢,她也立刻明白了过来,赶忙双膝跪地,埋头就高声请安道:“奴婢给侯爷请安!” 南华倾步子极快,直接略过舒眉,半分也没有停一下,径直就往莫瑾言所居的寝屋而去。 还在院子里地伏跪着的舒眉,因为过于紧张,明明知道南华倾已经离开了,却浑身无力,还在瑟瑟发抖,一时半会儿不敢起来。 她哪里曾想到,入府四年多了都不曾见过一次景宁侯本人,却在这后山的清一斋见着了!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着,舒眉的脑子里也掠过了刚才南华倾惊鸿一瞥的模样,如此的俊美,还有让人仰视的高贵气度,顿时双颊烧红,一颗少女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下人们总喜欢悄悄议论,说五年前,景宁侯是全京城公认的第一美男子,但凡待嫁女子,从豪门贵族到小家小户,无一不存着成为景宁侯夫人的妄想。直到侯爷请了沈家小姐的牌位进祖祠,然后称病不出,这才断了众多闺中少女的妄想。 这样貌若仙姿的男子,还那样的情深款款,舒眉想得浑身一颤,就想要再看一眼侯爷,把他的样子记在心中也好。 可刚一回头,舒眉就愣住了。 正欲推门而入的南华倾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转身走到了抬眼呆呆望着自己的小婢面前,目光中除了冷到极致的冰凉,再无其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舒眉......” 有些结巴地回答着南华倾,舒眉原本羞红的脸色渐渐被一抹惧意所取代,因为南华倾的眼神实在太冷了,冷得叫人一眼望去就会从心底里打冷颤似得。 第六十六章 人心不古 本没有在乎眼前这个小婢,但南华倾还没有准备让府里的人都知道他病已经痊愈,只得停留下来,吩咐道:“本候从不曾出现过,你也没有看到过本候,听见了吗?” 舒眉像个石雕似得,在南华倾冷漠的眼神和冰冷的语气下,只得眨眨眼,连点头答应都忘记了。 “还不走!” 南华倾见舒眉实在呆笨,说完这句话便没有理她,转身一推,没有敲门,更没有开口询问,就直接渡步进入了莫瑾言的寝屋。 ...... 许婆子和绿萝正在给莫瑾言布菜,当然,舒眉在外面那么大声的请安,她们也都听到了响动。 但莫瑾言却仅仅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埋头继续喝粥吃菜,还空出一只手捏了个点心,慢慢就着粳米粥细咽。 主子没喊停,许婆子和绿萝只得继续伺候莫瑾言用饭,待“夺门而入”的南华倾进来,两人都有几分忌惮,一齐埋头福礼:“见过侯爷。” 南华倾见莫瑾言不疾不徐地吃着糕点,竟没有主动起身相迎,心里有些不悦。但瞧着她一张素净的小脸,身上也是素服清袍,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瘦瘦的,一张脸还没有自己的巴掌大,身上有伤不说,加上乍闻噩耗,心里的伤痛更是不少......想到此,南华倾便自行恕了莫瑾言的不敬之罪,只踏步往屋中而去。 “侯爷来得真早,可用过早饭了么?” 莫瑾言知道他今日回来告诉自己到底谁是莫家的内贼,却没想他天刚亮就出现了,放下粥碗,这才抬眼看向了南华倾。 似乎没过几日,这南华倾就已经和常人一般无二了,一身绣着如意云纹的黛绿色锦袍将他衬得十分精神,虽有些清瘦,但更显得俊逸脱俗,整个人的气质也与凡夫俗子毫不沾边。像是个从仙卷中走出来的天神。 南家的人,都生的十分美貌,这点莫瑾言早就从同样俊美的南怀谷和年届三十岁,却风韵娇媚的南婉容这两人身上有所体会。 却没想,慢慢恢复如常,不再是一副病态的南华倾,容貌竟会耀眼至此,几乎让人无法逼视。 略带慵懒却冷冽的眸子,薄薄抿起微微上翘嘴唇,还有一头黑亮如缎的长发。只要不显露本性的冰冷无情。恐怕任何女子见了他。都难免会脸红心跳吧。 但莫瑾言却不是普通的女子,面对南华倾过分张扬的容貌,她却能感受到他内心随时散发的冷漠和孤傲,所以她只 淡淡扫了他一眼。又继续道:“侯爷若是还没用早饭,这还有些米粥和糕点,您不嫌弃的话,将就裹腹吧。” 南华倾挑了挑眉,看到莫瑾言竟没有着急问自己“答案”,只邀请他同坐用饭,心里有些好奇,干脆直接走过去,一把坐在了她的对面:“也好。本候也有些饿了。” 许婆子和绿萝心里头都在打鼓,手免不了有些抖,只按耐住不安,战战兢兢地给南华倾添粥布菜。 南华倾却一抬手:“不用了,你们下去吧。本候不喜欢旁人伺候。” 两人却愣住,悄然看向了莫瑾言,待身为主子的莫瑾言点了头,许婆子才带着绿萝赶紧退下了。 “看来,你倒是驭下有方。” 南华倾看了看莫瑾言,见她一张小脸素颜如玉,虽不施粉黛,却白皙润泽,微垂目,看似乖巧,却透着一股子冷静。 想起她嫁入景宁侯府的时间虽然极短,但上至陈柏和向姑姑,下至眼前的婆子和小婢,似乎都对她极为认同,就连拂云和浣古有时候都没办法,只得妥协,南华倾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很少有女子在自己面前能如此冷静,端然,甚至是......漠视...... 意识到了莫瑾言给自己的感觉很不舒服,南华倾将碗盏一推,“哐啷”一声响。 瑾言抬起头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目露疑惑:“可是饭菜不合侯爷的口味?” “本候没什么胃口,还是先说正事吧。” 南华倾随性惯了,身边的人也都能看他的脸色反应,偏偏这莫瑾言却犹如一团棉絮,让自己一腔愠怒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得一拂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她,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更畅快些:“今天一早,暗卫那边就送信过来了。” 仰头看着南华倾,瑾言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是谁......” “你自己看吧。” 将取自鹰爪上的信纸往莫瑾言面前一丢,南华倾却没有主动告诉她,只等她自己查阅。 将小小地卷成一团的信纸展开,莫瑾言的指尖略微有些颤抖,但当她看清楚了两个写在纸条上的字之后,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似乎不信,似乎又觉得应该是这样,紧接着,便是一阵愤怒涌上了上来。 “怎么会是她,连姨娘是我母亲的陪嫁丫头,跟了母亲十多年,为人低调,甚至在她生了庶子之后,都......” 瑾言心头的愤怒让她有些乱了房产呢,喃喃自语地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然后才明白了:“德言,她是为了德言......” “你们家的事儿,本候并不全然了解,但这纸上的‘姨娘’二字却能透露许多信息。”南华倾知道她所说的“德言”是谁,冷冷一笑:“令尊一死,除了你这个已经出嫁的嫡女,就只有庶子莫得言才能继承家财,所以这个连姨娘,才会铤而走险,牺牲父亲,来成全儿子。” “可是——” 不愿意相信连姨娘那张无欲去求的脸皮之下,竟然隐藏这如此狠辣的心思,瑾言却发现,南华倾说的很对,其实答案再简单不过了,因为连姨娘有充分的理由来勾结外人陷害自己的父亲。 可是陷害了父亲之后呢?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顾不得右脚火辣辣的疼痛,莫瑾言有些惊恐地看向南华倾:“不对,害死了我父亲,连姨娘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因为她生的儿子是记在我母亲名下的,就算德言继承家业,她也只是个妾,是个下人奴婢,永远不可能得到实际的好处。所以她不会停手!母亲,母亲有危险!” “你反应这么快,看来,本候没有看错你。” 相比莫瑾言的坐立不安,南华倾则十分冷静:“你嫁入南家也有一个月了吧,是时候,该本候去拜见一下岳母了。” “拜见......岳母......” 瑾言有些意外,但只要南华倾一句话,母亲的安危却是能有保障的,毕竟这是京城,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蜀中,所以她语气有些急切:“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父亲已死,连姨娘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我娘,一定要快!” “明天你父亲的尸首就该运抵京城了,你准备一下,明日,本候陪你回莫府奔丧。” 说完这句,南华倾又看了莫瑾言一眼,看到了她眼底的焦急,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以本候的身份,出行需要周密的安排,不是大摇大摆走出去那么简单的。你放心吧,暗卫既然已经查到了连姨娘的头上,她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动手。你母亲的安全,本候绝对能保证。”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南华倾还慎重地点了点头,因为上一次,他也曾承诺帮莫瑾言救父,却以失败告终。虽然莫致远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却也令他心头埋下了对莫瑾言的一丝愧疚。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食言,所以想让莫瑾言可以相信他。 可是心情犹在煎熬和担忧之中的莫瑾言根本没有领会到南华倾的言下之意,眉头微蹙地望着自己的交握的粉拳,脑子里还在想着连姨娘是内贼的事实。 无意多做停留,瞥了一眼心神不定的莫瑾言,南华倾皱了皱眉,便没再说什么,准备直接离开。 见南华倾已经转身,瑾言手中捏着信纸,望向了他的背影,咬咬牙,张口道:“多谢侯爷!” 停下脚步,南华倾侧了侧脸,初升的日光从门缝洒入室内,却无法让有他在的地方变得温暖,反而令得他透出一抹孤冷的气氛:“别谢本候,本候不是为了你,而是要借由前往莫家奔丧,告诉幕后主使,南家接招了。更要借此昭告天下,景宁侯卧病五年,已经痊愈。自此,南家又将回到了大邑的巅峰位置。如此,而已!” 瑾言却无视南华倾的冷漠,声音颤抖地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莫家能守住,只要母亲能够平安,那就行了。” 皱眉,扭头面向前方一个跨步,南华倾没有再回应莫瑾言,直接出了屋子。 敞开的屋门灌入一阵冷风,而独留在房间的莫瑾言,只觉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似得,有些虚脱地坐回了椅子上,再看满桌的精致饭食,仿佛是一堆石头,没有了任何胃口。 ================== 今天去乐山闭关,嘿嘿,还是每天7点更新哈 第六十七章 别有用意 第六十七章别有用意 当天下午些的时候,向姑姑奉南华倾之命来了清一斋。 手里捧着一件紫绡绣白羽纹样的锦服和一条素雪绢裙,向姑姑身后还有两个绣房来的婆子,一个负责为莫瑾言量尺寸,一个负责动手把锦服的改到完全合莫瑾言的身。 同时,借这个机会,向姑姑还带来了紫菀和锦葵。 虽然分开的日子仅有三四天,但绿萝见了紫菀和锦葵,几乎尖叫了起来,三个小姑娘拥抱在一起,虽不敢大声喧闹,却又是笑又是泪的,惹得许婆子提拎了她们出去,免得打扰了莫瑾言。 知道绿萝和紫菀还有锦葵感情深厚,犹如姐妹,瑾言没有阻拦,只吩咐许婆子帮她们到小厨房热一些糕点甜食,再备好一壶花茶,又搬了两个炭盆过去,让她们可以自在舒服地说话叙旧。 “夫人请节哀。” 向姑姑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脑上梳了个一丝不苟的圆髻,许是因为年节,除了银簪,又别了两朵水红色的绒花,看起来要精神许多,也显得更年轻了。 撇过一眼向姑姑手里捧的华服,瑾言知道这是南华倾在为明日莫府一行做准备,即便心里有几分不愿意,她还是配合了向姑姑,点点头:“劳烦姑姑跑一趟。”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夫人这样客气,奴婢是要折寿的。” 向姑姑说着,招呼两个绣房的婆子上前来:“你们伺候夫人先把外衣卸下来,再量了尺寸,改大小。” 因为脚伤,瑾言不太方便站立,但许婆子和绿萝都不在,想了想,只道:“前两日上山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虽没什么大碍。却不太方便。向姑姑您扶着我一下吧。” 向姑姑不疑,只关心道:“夫人可需要奴婢为您请个大夫来瞧?” “没关系,沈太医住得近,绿萝帮我跑了两趟,他已经开了活血的内服方子和外涂的药膏,过几日就该全好了。”朝向姑姑笑笑,瑾言轻描淡写地就略过去了,转而道:“只是站久了会不舒服,还请两位快些。” “是!” 两个婆子赶紧应答,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侯爷肯亲自陪夫人回娘家奔丧。奴婢看在眼里。却是替夫人高兴的。” 向姑姑见从头到尾莫瑾言都保持着平淡的表情。连看也不看侯爷吩咐自己拿过来的这一套苏绣锦裙,只得主动劝她:“夫人守得云开见月明,虽然娘家有 丧,但说句不合时宜的话。还请夫人把心思多放些在侯爷的身上。就像您刚刚嫁入景宁侯府的那一夜,知道什么事才是要紧的。侯爷陪您回莫府,夫人要好生抓住这一个机会,最好是能够先为南家延嗣,这才不会被耽误了终生啊。” “向姑姑。” 瑾言抬眼看了看她,见向姑姑语气和表情都十分诚恳,她却似乎无动于衷,只淡淡地道:“您也知道您的话不合时宜,那就不要再说了。《户婚》有律:‘诸居父母丧。生子及兄弟别籍、异财者,徒一年。’你让我为南家延嗣,莫非是想让整个大邑的人都知道我莫瑾言不孝么?还是想让我被官府抓去坐一年的牢房呢?” 愣住,向姑姑没想到莫瑾言当着两个绣房的婆子和身边的下人,竟然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直接斥责,不说,还暗指自己居心叵测,想要陷主于不孝不义。 向姑姑脸立马就红了。 毕竟莫瑾言丧父的事情是阖府皆知的,向姑姑当然也清楚,十分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但她在侯府多年,也是个有城府的,面对主子的斥责,向姑姑赶紧认错,直接跪在了地上,伏地磕头道:“主子息怒,奴婢多嘴了。” 瑾言知道自己语气有些重了,看到向姑姑立马认错,心下也有些愧疚,示意旁边的婆子过去扶她起来:“向姑姑不需要这样的,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心情不好,还请你不要介意我刚才的指责。” 站起身来,向姑姑还是恭敬地垂着头,额上明显一团磕头的红印子:“哪里,是奴婢越界了,奴婢忘了夫人还在孝期,真是罪过。” “衣裳改好了,你们就下去吧,我累了。” 不想再多费力气应付闲杂人等,瑾言也没有客套什么,看到尺寸已经量好,也没让她们把衣裳穿在自己身上来改,就直接让向姑姑和两个婆子离开了。 待向姑姑她们离开,瑾言才坐回了椅子上,闭了眼。 她想要好生想想,明天回到莫家,她该如何面对正在悲痛中的母亲,还有那个竟狠毒至此的连姨娘。 另外,徳言何其无辜,若是连姨娘没了,他的人生,会不会也从此改变呢?莫家,以后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 正月初五,又叫“破五”,从大年开始的诸多习俗从今日起便可不再遵守。 比如初一开始要吃水饺,一连五日,从王公大宅到街巷小户,哪怕是待客也如此,必须有 一碗水饺摆上桌。今日起,就可以不用继续吃水饺了。 另外,女子年节期间不得外出的习俗,从初五开始,也可以不用遵循了。 所以一到初五,满街皆是身着新装上街串门或者走亲访友的女子,使得街巷间脂粉香气四溢飘散,欢声笑语亦如莺燕叽喳,好不热闹。 不过今日京城百姓都注意到了,原本一连五年都安安静静的景宁候府,到了初五,却是一连三辆马车驶出了侧门。打头的马车华贵富丽,一面“南”字的丝绒紫缎旗帜高扬,而且马车上,俱是帮上了白绢,直往莫家所在的城郊方向而去。 识得南家马车的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因为只有景宁候南华倾亲自出行,才会插旗以示旁人回避,而且三驾马车都绑了白绢,显然是奔丧去的。 莫家老爷莫致远被闹事矿工谋财害命一事倒是京城皆知,却不想,南家当今的家主,五年不曾出过府的景宁候南华倾,会带着续弦的妻子前往莫家奔丧! 一时间,坊间猜测景宁候南华倾的病是不是已经痊愈的人就已经聚集在了茶肆酒楼,开始纷纷议论。 另一拨议论不停的,则是满街出来走动的大媳妇儿小闺女们,而她们议论的重点,则是景宁候竟会突然出府,带着新婚妻子往莫家奔丧,那这个莫家嫡女也太幸福了吧。 满城皆知莫家嫡女八字旺夫,被皇后挑中送到了景宁候府冲喜,却没有人会看好她可以真的给南家带去喜事。 可看着今日侯府的架势,显然是人家这位冲喜娘子撞了大运,嫁过去一各月不到的时间,不但让夫君的病痊愈了,还成了侯爷宠在手心儿里的人,不顾还在年节之中,竟亲自去给莫家老爷奔丧。 几乎是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景宁候病愈出府,携妻奔丧的消息,整个京城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 端坐在宽阔的车厢内,莫瑾言听得外间街巷吵吵嚷嚷,觉得有点儿头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本想深吸一口气,让脑子清醒一些,可呼吸间皆是南华倾身上独有的腊梅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让莫瑾言又不愿意过多沾染他的气息,只伸手挑开了窗帘,让缝隙中钻入一丝外间的冷空气进入车厢。 “啊!” “看到了,看到了!” “果然是景宁候呢!” “惊鸿一瞥,俊美更甚从前呢!” 没 想到自己随意撩了撩窗帘,竟引得车厢外一群小媳妇儿惊声尖叫,吓得瑾言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往挪了挪,远离窗帘的位置。 半眯着眼,听着外间各种嘈杂,同坐在车厢中的南华倾却神色平静,看不出半分喜怒。 莫瑾言皱了皱眉,瞅了一眼对面端坐的南华倾。今日他总算换了身衣服,不再是那黛绿的锦袍,而是一件深紫色底儿银丝绣鸿雁花纹的锦服,头上则是一顶嵌宝吐珠的紫金冠,用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暂固定着,显得他贵气逼人,亦突出了他皇亲国戚的身份。 他所穿的深紫锦服,和自己身上的淡紫苏绣锦服倒是极为相称,再没有眼色的人,也能看出他们俩是一对儿,这让莫瑾言有几分别扭,伸手理了理裙摆。 “别担心,等下了马车,拂云会取来两件麻衣罩衫,到时候你我一同穿上,再给令尊祭拜。”看到莫瑾言的脸色不太好,南华倾以为她是觉得这身打扮太过隆重,回去奔丧不合时宜,所以主动开口解释了起来。 瑾言愣愣,却没抬头,只颔首抿了抿唇,应了一声:“侯爷想得周到,妾身替莫家多谢了。” 见她前额光洁如璧,小巧的美人尖正好在眉心上方的位置,有几丝细细的绒发溜了出来,揉揉拂过,南华倾觉得心里有些发酸,亦想起了自己少年丧父的感受,知道她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只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出口打扰莫瑾言。 于是这方小小的车厢又回到了之前的安静,和坊间的嘈杂一壁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 第六十八章 做足戏份 与街道上热闹的气氛截然不同,从莫宅所处的巷口开始,白纸灯笼和素麻绢布就挂了两排,除了嘤嘤的哭声,就只有道场法事传出的诵经之声,低沉悠远,肃穆沉痛。 旁人觉得大过年遇丧会沾染晦气,所以莫宅所在的整条街几乎都没有一个人,冷清的不像话。 但当景宁候府的三驾马车依次驶入巷内后,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很快便聚集在了巷口张望,不过却还是没有人靠近莫宅的前门。 不过老管家莫为早已门口候着了,只等南华倾和莫瑾言一行前来为莫致远奔丧。 十万两现银是从莫为手里丢了的,加上昨夜凌晨莫致远的尸首运抵家宅,通宵安排老爷的入棺,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像是老了好几岁,一头白发不见半点青丝,整个脸上也满满皆是悲戚之色。 “恭迎景宁候与夫人!” 虽然疲惫不堪,但得到通报,今日景宁候会带着夫人亲自回到莫家奔丧,莫为好歹打起了精神,一早就候在前门,带着几个下人,只等迎接贵客。 “吁——” 拂云和浣古亲自架了马车,今日却没有穿着低调的灰袍,而是一副侯府守卫的打扮,黑色的细布棉衣,腰系缎带,看起来威风不少。 见莫为上前接应,拂云勒住了马缰,回头道:“侯爷、夫人,到了!” 浣古飞身下车,取了横在车架下的脚凳,摆放在车厢外面:“请侯爷、夫人下车。” 车厢里,南华倾看了一眼莫瑾言,见她抿着唇蹙起眉,脸上有种近乡情怯的惧色,小小的身子在苏绣紫袍中微微发着抖,看起来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本欲掀开车帘子先下去,南华倾又想起之前出府的时候,那许婆子和绿萝一边一人扶着莫瑾言。她的脚似乎还没有好利索,于是已经出了半个头的身子又钻回了车厢。 瑾言正要撑着车厢起来,却看到南华倾去而复返,只得侧开身子让他。 却没想,南华倾一转身就伸出手,竟是要扶莫瑾言下车的动作。 “侯爷,妾身可以自行下车的。”瑾言直接拒绝了,眉头一蹙,不明白南华倾闹得哪一出:“下人们就在外面候着,等会儿自有人扶我。您不用担心。” 手伸在半空。南华倾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本候要扶你。你就乖乖听话,别在这个时候闹别扭。” 莫瑾言当然清楚南华倾的性子,他既然开了口,就容 不得自己拒绝。抿抿唇,只好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怎么这么小。” 南华倾一把握住了莫瑾言的手,只觉得纤细地过分,柔柔的,凉凉的,仿佛捏着几根水葱,一用力就会捏坏似得,只轻轻将手掌合拢,这才先转身退出了车厢。 手被南华倾牵住。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热触感,瑾言觉得十分不适,却又不好挣脱,只得空出另一只手撑着车厢壁,小心地往前挪动。以免碰到脚伤。 养了这几日,莫瑾言的脚伤其实差不多渐好了,只是行走的时候若没有人扶着,就会有些跛脚,沈画嘱咐,让她尽量不要走动,即便需要行走,也最好有人搀扶,不然再次受伤,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不曾想南华倾竟十分细致,一手轻轻拉着她,然后放缓了动作,先行出了车厢之后还还主动为莫瑾言把车帘子撂着。 弓着身子钻出车厢,瑾言没有看南华倾,只小心地将没有受伤的左脚先踏在了垫脚的小凳子上。 看得莫瑾言如此小心,南华倾唇角微微翘起,然后手一收,就把眼前的小人儿整个带入了怀中,再然后,将空出的另一只手反过来一搂,竟当众把娇妻给抱下了马车,看的周围人无疑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过周围的人不是来自景宁侯府就是来自莫家,又都是下人,自然再意外也不敢多说什么,非礼勿视,纷纷埋下了头,十分规矩。 而突然被南华倾抱起的莫瑾言只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周围的景致被颠了一圈,再然后,耳边就传来了一阵略带慵懒的冰冷嗓音:“别乱动,做戏要做足,你好好享受一下本候的怀抱就行了。” 享受? 煎熬还差不多! 被南华倾拦腰抱起,说实话,莫瑾言就算想要反抗也没办法,因为对方身高身形都远远超过自己,一双手臂将自己给抱地紧紧地,根本挣脱不了。 而且南华倾说的也不全错,如果这时候自己不配合,外人见了定会觉得奇怪,所以瑾言只好按住心头的不适,将一张羞红了的脸埋在了南华倾的胸前。 “老奴莫为,拜见景宁侯和......夫人......” 莫为年事已高,见不得年轻人搂抱亲密如此,只一眼就赶紧低头行礼,语气也颤颤的,透着几分不安。 “夫人脚上有些扭伤,不太方便行走,管家你带路吧。”南华倾略微点头,算是回 应,顺带也解释了他为何要“抱”着莫瑾言的原因。 就这样,莫为在一侧引路,南华倾抱着莫瑾言前行而去,拂云浣古紧跟其后,还有许婆子和绿萝也亦步亦趋的跟上了。 而其他随行的南家下人,则跟着马车由侧门进入,一时间,莫宅门前的片刻热闹就已经消散不见,而守在巷口看热闹的人们也纷纷离开了,整条街巷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悲凉。 ...... “侯爷该放妾身下来了。” 明明已经进入莫家,南华倾却丝毫没有把自己放下来的意思,莫瑾言耐不住了,小心地抬起头问了出来。 低首,幽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戏谑,南华倾只摇了摇头,并没有理会她。 眉头轻蹙,瑾言伸手抵住了南华倾的胸膛,别过眼,不想沾了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梅香淡墨的味道,又把声量提高了些许:“侯爷您的身子刚刚才好转些,别累了,还是先放了妾身下来吧。” “别急,到了灵堂门口再说,你脚上不太方便,总不能叫一大群人都等着你慢慢走吧。” 只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南华倾就不再多言,抱着莫瑾言的手还紧了紧。 侯府里的人倒是都知道莫瑾言脚上似乎有伤,之前从清一斋出来都需要丫鬟婆子搀扶,看到南华倾抱着她,并不觉得太奇怪。莫家的人,除了莫为等在门后迎接的,一路上看到姑爷抱着小姐进来,到了此刻才听见,原来是小姐崴了脚,姑爷体恤而已。 很快,莫为就引了南华倾来到设在厅堂的灵堂。 灵堂的正中摆放这灵柩,前面设了供桌摆放牌位、蜡烛、香案、三牲,另有数条祭幛悬于两侧,而牌位的上方,一个面白底黑墨书写的“奠”字旗幡高高挂起,显得肃穆且庄重。 停住脚步,南华倾终于把莫瑾言放了下来。 一旁的拂云则赶紧上前,将之前备好的两件麻衣罩衫捧到两人的面前:“请侯爷和夫人披上孝服。” 南华倾放开了莫瑾言的手,一把扯过孝衣,抖开宽袍就罩在了锦服的面上。 从后面上来的许婆子也从拂云手中接了一件麻衣,抖开往莫瑾言的衣裳外面罩去,然后理了理,这才又退下。 待南华倾和莫瑾言披上孝服,跟着来到灵堂门口的拂云和浣古,以及许婆子还有绿萝,都取出了一根手掌宽的麻布腰带勒在了腰上,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民妇白氏,谢过侯爷、夫人。” 眼睛已经哭肿了的白氏看到女儿女婿回来奔丧,泪水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在越娘和玉簪的搀扶下给南华倾和莫瑾言行了一礼。 南华倾主动上前虚扶了白氏,面露沉痛之色:“岳母请节哀,好让岳父大人可以安心地离开。” “娘——” 瑾言咬着牙,挪步上前,伸手一把握住了白氏的手,感到她一直在颤抖,心中的酸楚和悲痛也再无忍不住,眼眶一潮,泪水也落了下来。 玉簪看到莫瑾言哭成了个泪人,强忍住泪意,掏了一张绢帕,然后上前为她拭泪。 “来给你父亲上一炷香吧。” 白氏拍拍莫瑾言的手背,看着自己的女儿似乎长大了,又有南华倾这样优秀的女婿陪伴回来奔丧,再艰难,莫家的将来至少不会绝望,遂勉强露出了一抹笑意:“你父亲能看到你如今活得好好的,又有夫君陪伴,他也能安息了。” 说着,白氏又亲自为南华倾取了三炷香,让他和莫瑾言一起上前为莫致远敬香。 与南华倾并排跪在白布包覆的蒲垫上,莫瑾言只觉得讽刺。 两世都嫁给了这个男子,却两次都只有新娘,没有新郎,第二次,甚至是旁人代替南华倾来和自己行礼。 而好不容易两人可以跪在一处,却是为自己遇难的父亲上香......如此想来,瑾言的心更是发酸,脸色也青青地透着些灰暗。 烧了香,白氏向南华倾和莫瑾言谢礼,然后亲自迎了他们去一旁的厅堂落座。 其余跟来的南家仆人,也挨个为莫致远点香敬拜,神色肃穆。 =============== 人品爆发一下,今日双更,求粉红哟~~~ 第二更预计时间晚上11点哈。 第六十九章 追谥赐封 要想俏,一身孝,原本华贵秀丽的淡紫色苏绣锦服被意见素麻罩衣遮住,却更显莫瑾言肌肤若玉,眉目娇弱,因为过分的清瘦,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十分突出,瞳孔仿佛含了一汪深泉,潋滟起伏,似有星辉闪动。 与南华倾一起端坐在厅堂一侧的广椅上,没有褪下外罩的麻衣,莫瑾言接过玉簪奉的茶,看向白氏,见她神色憔悴,身形消瘦,却不见那连姨娘和庶弟,心下一凛,觉得有些惶惶。 “岳母大人,瑾言不是还有个庶弟么?” 莫瑾言刚想到这儿,南华倾就直接问了出来,但神色间毫无异相,就好似随口关心一般:“听闻他年纪尚小,突然丧父,怕是有些难以接受吧。” 白氏听见南华倾“关心”家中人事,面露感激之色,赶紧回话:“禀侯爷,昨夜德言与民妇一起为亡父守灵,今儿个一早见他精神实在太不好,就让姨娘带他下去用些米粥歇着了。” 瑾言蹙了蹙眉,直说道:“娘,德言虽然是庶子,却也是莫家唯一的男丁了,父亲过世,来往悼念的宾客众多,您不要心疼他,多让他出来见见客人,该做足的礼数,也一样不落要周全才好。只有这样,他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孝道。” 白氏自然知道这些道理,更知道自己对德言有些溺爱,连连点头:“好,我这就让越娘去叫带了德言出来拜见侯爷。” “顺带让连姨娘一块儿出来吧,我也想见见她。”瑾言叫住正欲离开的越娘,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 越娘领了吩咐,便退下了。 白氏虽然不知道莫瑾言为什么要“点召”连姨娘,却没有多想,只道或许是因为德言的事情,她这个外嫁的嫡姐要训两句话也是正常的,也就没有多问。 南华倾侧眼看了看莫瑾言,见她面色沉静。略显悲痛,虽然即将和杀父的帮凶面对面,也没有任何愤恨流露,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地很好。 很快,越娘回来了,同时来到厅堂的,还有身穿麻衣的连姨娘和莫得言。 “姐姐!姐夫!” 原本胖乎乎的莫得言似乎瘦了些,但却礼数周全,一进屋就地向着南华倾和莫瑾言行了大礼,然后又朝向白氏。恭敬地叫了声“母亲”。 “德言。过来吧。” 白氏招招手。目露慈色,示意莫得言过来落座。 “奴婢见过侯爷、夫人。” 紧接着,连姨娘也上前来行礼了,清素的脸上不施粉黛。眼中更是毫无神采,一身麻衣衬得她十分文静娟秀,甚至是渺小,哪里有半分恶人的模样。 薄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瑾言还是忍住了当众揭穿连姨娘的冲动,取而代之,则是一抹浅笑露在了脸上:“连姨娘,我记得你进莫家之前,曾在一家绣房做工。家中母亲妯娌等,也俱是苏州迁移至京城讨生活的绣工,也算是出身苏绣的世家了吧。” 略显得有几分疑惑,连姨娘还跪着,莫瑾言没叫起。她也不能自己就起来,只埋头答话道:“禀姑奶奶,奴婢家人的确来自苏州,不过绣工世家却说不上的。” “你看我一身苏绣袍子,近日来我对苏绣也有几分痴迷,所以,想向母亲讨了连姨娘过府,指导指导侯府绣工的手艺,可好?”说着,瑾言转向了白氏,表露了自己想要借用连姨娘几天的意愿。 白氏根本不介意自家女儿“借走”连姨娘,当然,连姨娘自己愿不愿意,也轮不上征询她一个下人的意见,所以她直接就点了头:“这有什么好说的,连姨娘,就麻烦你了。” 连姨娘愣住了,终于抬了眼,眼底一丝仓惶掠过,却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如常:“奴婢惶恐,只怕不能让姑奶奶满意。” 瑾言直接站起身来,走到了连姨娘的面前,伸手,虚扶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别人我信不过,连姨娘十三岁就跟在母亲身边,不但为莫家生了庶子,还一直勤恳侍奉母亲,有你过府教授指导,我才能放心。” 连姨娘有些迟疑地缓缓站起来,本欲再说什么,却听得外间一阵嘈杂,紧接着,两个身着内监服和两个身着宫女服的人径直而入。 “莫家白氏接旨——” 一个年老些的内侍上前一步,捏着公鸭似的嗓子朗声道:“传皇后娘娘懿旨,莫家世代皇商,劳苦功高,家主莫致远因公而殉亡,为表仁孝,特追谥赐封,按八品下葬。” 听完皇后的懿旨,白氏目露惊色,根本没想到自家相公的死亡,竟会引得皇后娘娘亲自过问,还追封了个八品官位! 另一个中年宫女主动上前来,到白氏的耳边示意:“白氏,皇后恩典,还不快拜谢。” “民妇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白氏这才回神,一边高喊谢恩,一边双手高举过头,接过了懿旨。 因为是皇后懿旨,除了白氏和下人们跪接,南华倾和莫瑾言都 只需要屈身行礼便可。 宣读懿旨的内侍待白氏取了丝绢,又走到了南华倾面前,先是恭敬地拱手行礼,然后语气谦卑地道:“侯爷,传皇后娘娘的话,因为内宫事务繁忙,没办法抽空前来,还请侯爷替娘娘为莫大人上一柱想,以表孝道。” 一旁的宫女也朝着莫瑾言行礼道:“景宁候夫人,皇后娘娘也让奴婢给您带话,请您节哀顺变,尽孝之余,一定请注意身体。” “娘娘有心,瑾言代莫家多谢皇后娘娘挂念。” 侧眼看了一下南华倾,虽然他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莫瑾言却也能猜到,皇后那边,一定是他传了消息过去,才会有今日这一出。 传了旨,带了话,另一个内侍和宫女又将手上捧着的三个装有丧礼的黑色木匣奉上,然后一行四人也未做停留。直接出了莫宅。 一时间,众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但白氏手中泛着金黄色泽的帛卷懿旨,还有一大两小三个丧礼匣子,都分明地提醒着大家,刚才所发生的事儿并非虚幻,乃是实实在在的。 ...... 南华倾和莫瑾言并未在莫家停留太久,两人分别又给莫致远上了香,然后午饭也没有用,就乘坐马车离开了。 走之前。白氏拉着莫瑾言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不过大多是“有夫婿如此妇复何求”之类的话,要她好生侍奉夫君,娘家的事情不要担心等等。 瑾言勉强着自己露出些许笑意,对于母亲的千叮万嘱。也系数点头接受,并未透露半分自己搬离内院独居清修的事儿。 只是莫瑾言这一走,连秀云也被一并带上了,安置在许婆子和绿萝所乘的马车上。而玉簪则继续留了下来,按照莫瑾言的吩咐,她要陪伴白氏一段时间。 待马车回到侯府,南华倾让莫瑾言跟着来了西苑,也让拂云和浣古直接把连姨娘给困了,蒙头盖脸封住嘴巴。避开侯府下人的耳目,直接“抬”到了书房。 已经晕过去的连秀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待拂云一杯凉水往她脸上一泼,才突然惊醒过来。 “这......小姐......” 连秀云不笨,当她发现自己一到侯府就立刻被安排在了一处偏院。根本和绣房毫不沾边,心下就已经有了戒备。所以当后来一个粗使婆子送了茶点过来,她一点儿都没动。 可小心有什么用,拂云直接一个“手刀 ”就将她给劈晕了,然后用毯子一裹,像扛着头猪一样的就扛了过来。 如今连秀云醒了,看到莫瑾言立在自己面前,原本清素的脸上被一抹恨意所取代,她突然就明白了:“小姐,您知道了吧。” “连秀云,莫家可曾亏待了你.....为什么?” 许许多多多的疑问,最后只这“为什么”三个字,莫瑾言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小姐既然知道了,奴婢也就无需狡辩了。” 连秀云倒也痛快,并没有挣扎或者否认,只灰败着一张脸,显得有些气若游丝:“要杀要剐,还请小姐随意处置,只要,小姐不要迁怒于徳言就好了。” “你若真为徳言好,就告诉我,是谁在和你暗中勾结?” 深吸了口气,看到连秀云根本没有否认,瑾言只觉得心尖都疼得直颤,这种被身边熟悉人背叛的感觉,还是难受得紧。 其实连秀云也有她自己的无奈,但她没有想过狡辩什么,只断断续续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晓得,若是不照那黑衣人所说的办,徳言就会有危险。” “黑衣人?” 此时南华倾才发了话,眉头一沉:“你可曾见过他什么模样?” 连秀云漠然地摇着头:“没有,他一身黑衣,说话声音也像是隔着一块布,不但看不清人什么样,连他多大年纪奴婢都无法分辨。” “可有书信?” 瑾言不死心:“他总不能轻易就进入莫家宅院来找你吧,你虽然独自一个人住,但徳言经常回来看望你,也有丫鬟婆子进出,那个就不怕被发现?” 随着莫瑾言的追问,拂云和浣古也双双上前一步,面露厉色,煞气凛凛,仿佛连秀云若不老实回答的话,他们就会让她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 今天四川有个突发新闻在处理,所以晚了点儿。sorry。 明天继续双更,第一更时间固定,二更再通知哟 第七十章 罪无可恕 身为南家家主的贴身死士,拂云和浣古表面上看起来略显敦厚,甚至有些过于平凡,可一旦收敛起普通人的模样,外放出属于暗卫死士独有的煞气,就会立刻让周围人明显感觉到不适。 被拂云和浣古团团围拢,连秀云更显得娇弱无依,微微颤抖的身子,苍白到极致的脸色,都透露出了她心底的恐惧。 看得出连秀云的惧意,瑾言借着拂云和浣古的凌厉气势,却用着柔软的声音娓娓劝来,“连姨娘,你若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看在德言的面上,我绝不会伤害你。但如果你执迷不悟,妄想隐瞒任何线索,那我也帮不了你了,因为那个幕后主使,最终的目的是南家,而非莫家。南家在大邑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背后所牵扯的复杂关系,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姨娘可以看清楚的。” 软绵的语气到最后一收,莫瑾言的眼神也变得冷了几分,看在连秀云的眼里,仿佛面前的这个少女根本不是记忆中的莫家大小姐了。 “奴婢说,奴婢说......”连秀云不是笨蛋,听了莫瑾言的话,再看拂云浣古那架势,哪还敢再隐瞒什么,赶紧道:“的的确确是没有书信来往的,那黑衣人,他来威胁奴婢的时候,只带了这一样东西。” 说着,连秀云从贴身袄子的内兜里取了一个荷囊出来,颤抖着递给莫瑾言,示意她自己查看。 莫瑾言没有亲自接过荷囊,而是浣古一把从连秀云手里扯了,反复翻看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交给了莫瑾言。 荷囊在手,轻飘飘没什么分量,瑾言皱皱眉,却毫不犹豫地直接打开,却没想到,竟从里面倒出来了一团被黑线捆绑的头发。 这一团头发细细的。软软的,又很短,不用问瑾言也立刻猜了出来:“这是......德言的头发?” 连姨娘一看到头发,立刻止不住了,眼泪刷刷地往下直流:“这不但是德言的头发,还是德言的胎发。夫人大度,德言出生后,让我奶他,从小养到大。这一束胎发,更是他出生后满月时奴婢亲自剃下来的。一直妥帖地放置在上了锁的箱子里。那黑衣人一拿出来。奴婢的脚都吓软了。只好......只好一切都听他的。” “那他如何安排你的?” 南华倾瞥了一眼瑾言手中的胎发,眉头一沉,这种以亲子来威胁生母的做法,不但可恶。而且卑劣,即便南家暗卫在执行任务中也免不了会杀人,却从不会做出这等违背良知,令人发指的事情。 哭成泪人的连姨娘抹了抹泪,赶紧答道:“他要奴婢把莫管家的行踪掌握了,还有莫家在蜀中矿上的一些消息,然后写下来,每天晚上都放在院门口大树下的一块石头压着,说他自会来取。后来。那黑衣人又威胁奴婢,要奴婢谎称蜀中有亲戚来京,说是看到了老爷的尸身,让莫家知道老爷的死讯。” 说到这儿,连姨娘一下子就扑倒在了莫瑾言的脚下。猛地磕头,然后抬起头,不顾额上磕破了皮,只央求道:“奴婢从头到尾都是被逼的,只因为德言的安危,才被那黑衣人利用。但大错已然铸成,奴婢也是该给老爷偿命的,只求小姐不要迁怒于德言,奴婢死也能放心了。” “告诉我,你一开始,知道他们会害死我父亲么?”面对凄楚可怜的连姨娘,瑾言却保持着冷静,没有生出一丝的怜悯,反而更加深了对其的怨恨。 “那黑衣人......他......没有直说。”连姨娘咬咬牙,有些躲闪,并未正面回答莫瑾言的问题。 “那人以你的骨肉相逼,这是一则。二则,你看到了莫老爷死后对德言带来的好处,所以,你选择了漠视和顺从。”莫瑾言却早已知道了答案,冷冷一笑,语气含着几分酸涩和不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连秀云,你是你,德言是德言。你永远只是莫家的下人,一个姨娘罢了。德言,却是父亲的血脉,是莫家的子嗣。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对德言抱有任何的偏见。” 讶然地看着莫瑾言,连姨娘听得不太明白,却不敢相问,脸上又是茫然,又是惧怕,呆呆地有些不知所措。 “瑾言,你想怎么处置她?”连姨娘已经没有用了,从她身上也问不出关于幕后主使的线索,南华倾亦失去了耐性,所以有此一问。 闭上眼,似乎在挣扎着什么,瑾言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看着脚下的连姨娘:“连秀云,我不会要你偿命,因为你毕竟是德言的生母。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天开始,你削发为尼,住进大昭庵去吧。自此吃斋念佛,为父亲祈福,或许,可以渐渐洗清你的罪孽。将来德言长大了,我也只会告诉他你出家了。” “多谢小姐。” 能够逃过一死,连秀云这句“多谢”也是出自于真心,再次给莫瑾言磕了三个响头,她就已经被拂云和浣古重新绑上头套捂住嘴,一如来时那样被“隐秘”地带走了。 处理完连姨娘的事儿,莫瑾言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西苑了,转头向着南华倾福 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了书房。 南华倾也没有留莫瑾言,只是见她形容憔悴,步履轻缓,因为脚伤,甚至还有些蹒跚,心下有几分同情罢了。 但也仅仅只是同情,或许还有几分莫家被连累的愧疚,却并无其他。因为莫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南华倾还得继续追查幕后主使,这时候,他也无暇去顾忌莫瑾言的感受。而且在南华倾看来,只有尽快找出真凶,才能抚平莫瑾言的丧父之痛,也能让她早些释怀,走出悲伤。 ...... 一路步行,于朝露湖上缓缓前进,莫瑾言呼吸着略带阴寒的空气,不觉得冷,反而脑子更清醒了几分。 连姨娘的可悲,根本不值得同情,但想起连姨娘被拂云和浣古带走时脸上决绝的神情,瑾言知道,留着她活下来,或许比让她死更难受。 但这一切,都是连姨娘咎由自取,因果循环,也该她为父亲一辈子诵经念佛,以赎其罪。 眉头渐渐沉下,瑾言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西苑的方向。 离开时,瑾言并未多问南华倾什么时候可以追查到幕后主使者。因为她看得出来,南华倾表面胸有成竹,实际上,五年来卧病在床,他已经逐渐失去了对暗卫的完全控制。或许他还能调动暗卫的势力,也能在很短的时间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 可是非要南华倾给自己一个交代,瑾言觉得,那也是不公平的。 “夫人,您怎么不让人扶着一下?” 走着走着,莫瑾言没有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清一斋门口,听见一声关切的询问,抬眼,便看到了沈画那张温润如白玉、清朗如碧竹的脸。 “多谢沈太医关心,我的脚已经差不多好了,自己走,也没什么大碍。” 或许是心里太痛,身体反而麻木了,直到沈画开口问及,瑾言才发现右脚上火辣辣地阵阵刺痛传来,忍不住蹙了蹙眉。 身为大夫,自然能看出莫瑾言行路的姿势和她脸上略显痛苦的表情,沈画叹了口气,踏步迎上:“在下扶夫人到清一斋休息一下吧,然后让竹心去叫伺候您丫鬟婆子来接。” 这种时候,瑾言也不像单独呆着,沈画是知情人,给自己的感觉也十分安心,便点点头:“那就叨扰沈太医一杯茶了。” 伸手带着莫瑾言的手肘,沈画看着个头小小的她,一身华服却难掩憔悴和疲累,知道她今日回了莫家奔丧,却也不提,只道:“令堂还 好吧?” “多谢沈太医关心。”瑾言听得出来沈画的“小心”,主动道:“遭逢变故,母亲情绪还好,只是有些操劳,瘦了不少。 “你呢?” 沈画扶着莫瑾言的手微微一紧:“夫人不但要承受丧父之痛,还要瞒住家人,想来,一定不好受吧。” 有些意外,瑾言侧脸仰头看了看身边的沈画,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提到这一点的知情人。 南华倾扬言要揪出幕后黑手,却不曾体会到自己把真相对家人隐瞒的痛苦。只有沈画,他竟能细致到如此地步,可以察觉到自己心底最深切的纠葛情绪,这让瑾言心底浮起一抹暖意:“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虽然隐瞒起来会很痛苦,但痛苦,我可以独自承受就行了,没有必要分成两份,三份,去让家人也痛苦。”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或是隐瞒也是必要的。”沈画点点头,他看得出莫瑾言是个心智成熟也十分独立的女子,但还是掩不住对她的担忧:“只是这些苦,都由夫人独自来承受,实在有些不公平。” “无所谓公平与否,只要我在乎的人关心的人一切都好,那我也就安心了。”瑾言说的是心里话,语气也平和无扰,看向沈画,目光更带着几分沉静和凝炼。 抿了抿唇,沈画本想再劝,却发现莫瑾言已经想得很透彻了,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便没有再开口,只小心地扶着她往清一斋而去。 ================ 接连三场直播,今天赶稿是挤出来的时间。所以双更可能不行了。明天争取双更吧,食言而肥不是我的作风,哎,工作码字族真是无奈!! 第七十一章 竹门掩翠 南华倾昨日突然决定要陪莫瑾言回莫家奔丧,当时已经准备好启程前往蜀中的浣古只得折返回府。身为家主的贴身死士,浣古必须先保证主人出府期间的安全,才能顾及其他,所以延误了行程。 待莫瑾言离开之后,拂云和浣古处理好连秀云前往大昭庵的事宜也都回了西苑。 浣古即将出发前往蜀中,南华倾又交代了诸多事项,也分析了蜀中那边的情况,想让他这一趟过去,不但要调查莫致远的事儿,也要顺带肃清整顿一下那边的暗卫势力。 五年来不曾亲自过问暗卫的事务,南华倾知道再严密的队伍,也会有一两个蠢蠢欲动的,亲笔写下一纸书信,南华倾给了浣古直接斩杀不用审问的权利,让他交往蜀中暗卫的统领,也算是一个警告。 手握主人的重托,浣古没有再耽搁,从侧门悄然出府,骑上一匹枣红大马,连午饭也顾不上上就直往蜀中奔去。 拂云则按照南华倾的安排,又去了阿怒所在的莳花馆,询问事件追查的进度。 只是走之前,他将几个安插在景宁侯府周围的暗卫都招来,让他们提高警惕,在自己和浣古没有回来的时候,将南华倾的安全交给了他们来负责。 ...... 随着莫瑾言的离开,拂云和浣古也各司其职不再停留,所以此时西苑只剩了南华倾一人。 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南华倾脸上疲态尽显,本想休息一会儿,可又觉得心里有些乱乱的,根本睡不着,干脆一把扯了披风系上,准备到清岚斋找沈画。 正好时间合适,南华倾想着可以与他一同用午饭。 南华倾走在朝露湖上,的步子不快不慢,看着碧绿的湖水上丝丝白气蒸腾而上。风过,夹杂着湖中特有的腥味和寒意,令他沉了沉眉,将肩头的披风又拢紧了几分。 习武之人,身体都异于常人,御寒能力极强。想起五年前,寒冬腊月里,他也只需要着一层薄棉布衫。却没想现在的自己,竟会怕冷! 自从余毒肃清之后,南华倾的身体状况恢复的也很快。本来他从小练功习武。身体的底子极好。这也是他五年多饱受余毒侵蚀身子没有垮掉原因。 但今时不同往日,初三的一夜未眠等消息,初四的筹谋出府,到今日从莫家归来。审问连秀云再部署接下来的打算,一连串的事情发生,都需要自己亲自过问,南华倾也感觉到了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这一趟 主动去找沈画,南华倾也想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看看能否重新开始练武,慢慢恢复自己原有的功力。 很快,经由湖上的木栈,南华倾就来到了湖岸边的清岚斋外。 清岚斋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因为这里不但靠近西苑,也连接着后山的清一斋。 想到清一斋,南华倾脸色收敛,心里有些浮躁,却不是因为曾经在哪里居住过的沈蕴玉。而是它现在的主人莫瑾言。 这个小女子看似普通,却有种难得的慧根,心智成熟,远超同龄人。 每每和她相处,都会以为自己是在和同龄人说话,而忽略了她才十三岁的事实。 特别是经历这一场变故,南华倾身在其中,也能感受到来自于莫瑾言身上的一些特质。 她纤细而敏锐,却足够独立和坚强,同时,在危急的情形下,她还能保持头脑的冷静,镇定,这样的女子......或许是符合景宁侯夫人身份的吧? 这样的想法甫一出现在脑中,南华倾就摇了摇头,觉得有些荒唐,可笑自己年过二十,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所惑,看来是得把精力放在习武修身之上了。 收起思绪,抬眼看着清岚斋外密密麻麻的细竹,这天然的院墙透出几分舒朗的绿意,南华倾不禁也放松了几分。 提步往竹林中的一条小径而去,南华倾刚到门口,却看到沈画的小厮竹心和一个眼熟的小丫头正从院子的小厨房出来,两人手里托了杯盏茶水,正在说笑,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正欲叫住竹心,南华倾却突然想起了旁边的小姑娘是谁。 胖乎乎的,一身豆绿色的夹袄,腰间还系着一条麻布带,不就是莫瑾言的贴身丫鬟么? 好像叫绿萝什么的! 难道莫瑾言离开西苑之后没有直接回清一斋,而是来了此处? 莫瑾言两次晕倒,都是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南华倾知道沈画在为其调理身体。上一次,浣古回禀,说是莫瑾言扭到脚,亦是沈画帮忙替包扎上药,但自己却不知道两人私下会有其他的交往。 再联想到之前莫瑾言曾提过,要拜沈画为师学习医术......略有迟疑,南华倾还是踏步上前,准备看个究竟。 “侯爷?” 没走两步,竹心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扭过头来,见来人竟是景宁侯,有些意外,更是吓到了,赶紧屈身福礼。 自打南华倾一早陪着莫瑾言大张旗鼓地去奔丧之后,侯府里的下人就都知道自家主子病体渐愈了。 竹心认出南华倾,绿萝更是对景宁侯这张俊逸非常却冷若冰霜的脸十分熟悉,吓得险些打破手中的茶盏,跟着就埋头行礼,半分不敢怠慢:“奴婢见过侯爷!” 手一扬,示意两人退下,不要挡路,南华倾径直踏上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门口。 竹心和绿萝见状,脚有些发软地双双退到了一边,只埋头噤声,都不敢妄动。但同时两人心里头都有些打鼓,因为沈画和莫瑾言此时单独在屋子里,按理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些违背常伦,南华倾更是莫瑾言的夫君,这样的情形,完全类似“捉奸”了! 越是这样想,竹心和绿萝的脸色就越是难看,特别是绿萝,对南华倾的“厉害”早有领教,奈何没办法出声传信,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 竹门虚掩,里面的沈画和莫瑾言正在说话,却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南华倾立在门口,目光自然就从虚掩的门缝间望了进去,正好看到盘膝对坐的沈画的莫瑾言。 两人中间隔了一个矮几,上面放了几本书,沈画正翻开给莫瑾言指点什么,莫瑾言则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不时地问两句,而沈画则耐心详细地为其解答,说不清楚的时候,还扬手比划一下。 在南华倾看来,两人之间像是师父指点徒弟,又似是同好在交流心得,都专注在那几本书中,心无旁骛,连自己站在门口已经好一会儿,他们也都没有发现。 期间,莫瑾言甚至在看向沈画的时候频频点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虽然极为清浅,但却是从不曾展露在自己面前的,这让南华倾心底浮起一抹莫名的不悦。 手一推,竹门便“吱嘎”一声响,随即跨步而入,南华倾脸色冷冷的,看不出情绪。 而正在交流香料花草的沈画和莫瑾言听见异动,纷纷抬眼往门边望去,看到竟是南华倾来了,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沈画立刻反应过来,起身相迎:“侯爷,您怎么来了?” 瑾言也跟着起身,之前脸上的放松一收,变得谨慎起来,也向着南华倾施礼:“妾身见过侯爷。” 没有说话,南华倾只渡步走到了矮几边,低首一看,却发现这几本书都是一些草药的绘本,而且有些年头了,便随口道:“本候想到清岚斋来走走 ,却没想打扰了两位了。沈画,看来你果然是个‘好为人师’的,不但收了怀古为徒,还准备将景宁侯夫人纳入门下么?” 南华倾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微微发酸的口气,听在瑾言的耳里,只觉得可笑,便道:“侯爷,妾身倒是想拜入沈太医门下精研医术,但沈太医却不收。不如侯爷帮妾身说和说和,让沈太医破个例吧。” 看到莫瑾言不惧南华倾,竟当场有些争锋相对起来,沈画不愿意被牵扯其中,“咳咳”了两声,抬手掩了掩鼻端,无奈间,才道:“夫人对香料有所研究,正好在下有几本相关的草药藏书,所以拿出来让夫人过目。说起来,夫人在这一领域有着颇为独到的天赋和见解,在下却只通药理,而不解香薰风情,还要反过来向夫人请教才是,又怎谈的上收徒一说呢!” 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两人在做什么说什么,又把莫瑾言拜师一事弱化,沈画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容易,然后才含笑看着南华倾:“侯爷既然来了,不如就在清岚斋用午饭吧。夫人您也留下吧,在下借花献佛,以侯府的饭食来招待两位主人,可好?” 南华倾本就是来和沈画一起用饭的,顺带询问一下自己的身体条件可否恢复练功,所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取了外罩的披风,然后一把就自顾坐到了沈画原本的位置:“也好,取了你的竹叶青来,本候想喝两杯。” 说着,南华倾抬眼看向了莫瑾言,目光含着几分深意,似乎十分好奇她到底会留下来用饭,还是拒绝后离开。 ==================== 今日双更,第二更大约在晚上十一点过吧,木法太确切,因为晚上要先带娃睡了再码字,呜呜呜 第七十二章 借酒消愁 感觉到南华倾有些探究的眼神,莫瑾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很不舒服。 其实从南华倾走入屋中,莫瑾言就已经感觉到了他掩藏在冰冷目光下的愠色,说话的语气也含酸带刺,夹枪带棒的,弄得自己和沈画都有些尴尬。 瑾言自己倒无所谓,毕竟南华倾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他给自己气受,自己也只能乖乖地受了。但沈画何其无辜,他本是好心让自己暂时在清岚斋休息,如今这样的状况,反而叫他为难,令瑾言生出几分愧疚。 别过眼没有看南华倾,瑾言只朝着沈画有些抱歉地颔首道:“多谢沈太医留饭,不过我还在孝中,又是清修的身份,是用不得荤腥的,只能茹素,更无法饮酒。留下来,怕是会影响了侯爷和沈太医的兴致,我还是先行告退吧。” 说完,瑾言垂着眼,还是没看南华倾,只礼节性地行了行礼,转身就准备叫绿萝来扶自己离开。 “你茹素可以,本候也管不着。” 谁知南华倾竟开了口,叫住了已然转过头去的莫瑾言:“但之前,你曾说要为岳父守孝三年,本候却不能答应。你已经嫁入南家,是南家的媳妇儿,更是南家的人了。南家长辈无丧,你也没有理由守孝。不过,本候可以额外开恩,许你服一年的齐衰孝吧。” 眉头一蹙,听完南华倾的话,瑾言这下没有再回避,只用这有些难以置信地目光回头看着他,因为她实在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的确,按照规矩,自己已经嫁入南家,三年的斩衰孝只能为公婆服,娘家父母至亲若是亡故,身为已出嫁的女儿,哪怕是戴孝,于夫家来说都是晦气的。 当时乍闻父亲遇难,瑾言脱口而出要守孝三年,她没有细想其中不合规矩之处,但南华倾那会儿也没有阻止,只是不许她回去守灵罢了,却没有对自己守孝的事情提出任何异议。 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却计较起了这些俗礼呢? 莫非,是他看到自己在此与沈画“相谈甚欢”,想要借此事惩罚或者警告自己? 越想,瑾言就越是觉得可笑,看向南华倾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平和起来。 无所谓守孝几年,自己如今在清一斋住着,府内的下人都知道她在清修礼佛,吃穿用度其实和守孝没什么区别,生活上甚至也和守孝一样,无欲无求,不可能作乐寻欢。 所以守孝不守孝,只是说法而已,实质上,对于莫瑾言来说并没有需要去恪 守的规矩或者改变的地方。 南华倾也察觉到了莫瑾言眼神的变化,一开始,她听见自己提出这件事,眼底的愠怒是难以掩饰的,可很快,她竟然收敛住了,眼眸深处透出来一股淡淡的自如若素。 明知道在莫致远这件事情上,自己对莫瑾言有所亏欠,但南华倾还是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出不许她守孝三年一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为难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弱清瘦的小女子。 但莫瑾言的反应,能够这么快地自行平息怒气,转而变得温和从容,却也是南华倾没有预料到的。 同样地也将南华倾神色的变化收入眼中,莫瑾言发现他似乎并非是要为难自己,再加上先前已经想通了,更不想和他有任何冲突,所以徐徐地屈身施礼,用着从容地嗓音道:“侯爷有命,妾身不敢不从。一年就一年吧。” 说完,瑾言就直接转身,招呼了绿萝过来,仿佛刚才的事儿根本就不是个事儿,然后经由后门直接离开了清岚斋。 ...... 看得出南华倾有些不悦,沈画什么都没说,让竹心取了埋在外间竹林下的酒坛,然后又让竹心去通知厨房多送几样小菜来,说是侯爷要在清岚斋用饭。 看着面前的酒盏慢慢注满微微泛绿的酒液,南华倾竟不等饭菜端来,直接一口就空腹下肚。 “莫非,你是在喝闷酒么?” 沈画看着南华倾有些发红的脸颊,无奈地甩甩头:“你从来不胜酒力,也不喜欢饮酒,你让我拿了这坛子竹叶青出来,是为了赶走夫人吧?” “你像个狐狸。” 南华倾斜斜地睨了沈画一眼,也不否认:“上次她扭伤脚,你不顾男女之防扶她,又替她上药包扎。今次我无意来了,又撞见你们私会.....其实你若收了她做弟子,身为老师,教授徒弟也算不得什么。但偏偏你否认收徒,她也一副拜师不得的埋怨语气。既然如此,那你和她之间的交往,又算什么呢?” 沈画见南华倾竟有几分认真了,更觉无奈,也用着严肃的语气道:“南华倾,你放心,我沈画这一辈都不会和你争任何东西,特别是女人,你记住了我这句话,下次再看到我和夫人相交,你只当我爱才惜才,愿意指点她罢了。别的,不要胡思乱想。” “你是说我以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么?”闷哼了一声,有些撒气的感觉,南华倾将杯盏一推:“满上!” “我是怕你心 存芥蒂,以后对夫人会更刻薄!” 沈画嘴上对南华倾毫无敬意,但行动上却提了酒壶,帮他斟满了杯盏:“我知道你的顾忌,你不愿意再和任何女子有牵连。但莫瑾言的路,不是她自己选的,而是你们南家强加到她身上的。她的命运,同样也因为你而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她何其无辜!其实,我倒觉得你应该向你这个小媳妇儿好好学学。” “学什么?学脸皮厚?学胆子大?” 说着,南华倾想起了新婚那一夜,莫瑾言一身嫁衣,鲜红地那样明媚,可脸上却不施粉黛,干净地不像话,看起来虽然奇怪,却是极美的。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身上的特质不用我说,你也能看得出来,看得明白。”沈画见南华倾满眼的嘲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承认和正视事实罢了,也懒得多费口舌去说莫瑾言的好。 “若是之前,我可能会慢慢去接受这一段既成事实的姻缘,可现在......” 南华倾收起戏谑的表情,缓缓地摇了摇头,口气竟带着几分认真:“南家已经被人盯上,这背后,不是沈家就是东方家,但无论是哪家,南家的处境都十分艰难。现在我借由陪莫瑾言回娘家奔丧,向世人宣告了景宁候南华倾又回来了,更是向那幕后主使之人‘宣战’,你说,这样的情况,我若是对她好,岂不是害了她么?” 沈画却反驳道:“人各有命,她的命运已经和你,和南家完全牵连在了一起,你以为,你这样是为了她好么?” “将她疏离,总比让她被人当做把柄来制衡我,要好太多了。”南华倾十分坚持,因为沈画并不知道“五年之约”这件事,更不知道莫瑾言早已表明她有去意,自己也没有必要说的太清楚。 瞧着南华倾似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对于莫瑾言他也不可能最终接受,沈画想起那一张我见犹怜的小脸,总觉得可惜:“若是你真这样想,不如放了她吧。” 眉头微微皱起,南华倾总觉得沈画对莫瑾言的关心有些超出了常理,抿抿唇:“难道你想让她成为后门弃妇?她才多少岁?十三还是十四?这么小的年纪,她又不可能回娘家,莫非真的出家当尼姑去?” “现在她还小,将来呢?而且,她现在和弃妇有什么区别呢?” 沈画却不依不饶:“你是南家唯一的嫡系,早晚要为南家延续香火。她年纪虽小,但过几年你身子好了,她也就大了,到时候,你好好考虑该怎么办吧。” 说完,沈画自顾将一口闷酒饮入腹中,却没想喝的急了,这清冽的竹叶青竟也火辣辣地呛喉咙。 干咳几声,只觉得自己费力不讨好,何必插手南华倾的家务事,沈画没再多说一句,提了酒壶又是一满杯,仰头,杯子又见了底。 说了这么多围绕莫瑾言的话,南华倾也心头郁郁地,极不畅快,看到沈画的牛饮,也不客气,夺过酒壶在手,也是一个满杯,然后举起来一口就饮了个一滴不剩,有种借酒消愁的意味。 别说南华倾身体刚刚痊愈,五年不曾饮酒,根本不胜酒力,喝了这几杯竹叶青,眼看就要醉过去了。 沈画同样如此,三五杯酒下肚,也红了一张关公脸,看到南华倾眼神已经有些游离,干脆丢了杯盏,将酒壶提到嘴边,就这壶嘴儿直接灌了一大口。 就这样,饭菜还没上,一坛子竹叶青就已经去了一大半。 等厨房好不容易送了热乎乎的饭菜过来,竹心带着几个下人一推门,满屋的酒气清甜入鼻不说,再一看,南华倾和沈画竟双双扑倒在矮几上,竟都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 好困,直接觉觉。没有捉虫,明天再来修文,哈哈,偷懒了 第七十三章 别有用心 初一人拜神,初二人拜人,初三穷鬼日,初四人乞米,初五初六正是年。 今天是正月初六,还在年节其间,但独辟一处的后山清一斋中,却不见半点年节的气氛。 从初三接到莫致远死讯后,原本挂在院门口和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就已经取下了,贴在窗户上的剪花也没了,甚至连小厨房里的灶也是凉凉的,没个热络的感觉。 将苏绣锦袍束之高阁,瑾言一大早起来就换上了布衣素服,外罩一件青绿底儿绣淡黄落英的坎肩,配上一条月白的素色襦裙,头上用沉香木的簪子绾了发,只在侧鬓别了一朵指甲盖儿大小的白色绒花,周身上下看起来干干净净,轻轻柔弱,也一眼能看出她在戴孝。 许婆子是懂事儿的,知道出嫁的女子在夫家戴孝有违礼制,可南家毕竟已经没了老的,只剩当朝皇后一个嫡姐,算不得长辈,所以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问莫瑾言的打扮。 用过早饭,瑾言就去了清一斋后面一间偏房,这里被辟出来做了小佛堂,供奉着一尊白玉水月观音,香案、木鱼、佛珠、蒲垫,一应俱全。 净手后,先为已逝的父亲上了一炷香,然后瑾言翻开《金刚经》,一边瞧着木鱼,一边手捏佛珠,诵念了一段经文。 前一世,十多年来的日子莫瑾言都是这样渡过的,所以做起来驾轻就熟。 虽然前世里自己是被迫清修,但每每诵念起经文,都令得莫瑾言心绪平缓,心神安宁。转生而来,这是她第一次重拾佛珠诵经,倒是有种淡淡的怀念,启唇间,经文流淌,逐渐闭眼,情绪也归于了恬然地空灵状态。 守在佛堂外的许婆子瞧着莫瑾言这样熟练。觉得有些蹊跷,看向绿萝,小声地问:“你家主子,以前曾修过佛么?” “奴婢也不知道。” 绿萝哪儿晓得这里头的门道,只摇了摇头:“奴婢跟在主子身边,算算也就几个月,之前的事儿婆婆您问我也没用。” 按下心头的疑惑,许婆子没再多说什么,只觉得跪在佛堂里头的莫瑾言有些不简单,十来岁的年纪。对礼佛的规矩一样不差。念起经来更是流畅而虔诚。一点儿没有年轻姑娘的轻浮感。 念诵了七遍经文之后,莫瑾言就收了佛珠,放下木鱼,从蒲垫上起来。 又对着上首的白玉水月观音拜了拜。瑾言这才转身走出了佛堂。许婆子和绿萝立刻迎了上来,一个为她系上披风,一个塞了手炉到她 怀里,伺候地十分妥帖。 算起来,自己搬入清一斋,这还是第一次来到佛堂礼佛,瑾言出来之后并未立刻回到前院正房,只环顾四周,见院墙外松竹葱翠。角落处有一个小小的柴门落了栓,突然记起沈画之前所言。 按沈画说的,这清一斋后院下去,有一片地,土质肥沃。适合种植草药花卉,让她脚伤好了可以去看看,若能种些带香的花草,以后便可以自己制作香料,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反正无事,瑾言没有犹豫,直接往后院的那扇柴门而去。 “夫人,您要去哪里?” 许婆子见方向不对,赶紧跟上:“这后院出去便是山地,虽然也属于侯府的产业,却是荒废的,除了松竹林子便没有其他景致。” “我不是要看什么景致。” 瑾言来到了门边,指了指门闩:“绿萝,把门打开。” 绿萝有些疑惑,看了看许婆子,歪着头道:“主子您要出去么?” “打开门,我看看后院是什么样子。” 耐着性子随口解释了,瑾言伸手催促了绿萝一下。 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绿萝虽然觉得按照许婆子所说这门后应该没什么好看的,可还是硬着头皮把满是灰尘的门闩给挑开了。 许是多年不曾开过这扇柴门,随着绿萝一推,“吱嘎”直响,涩耳之极。 门一开,绿萝就先行探头出去瞧了瞧,然后回头道:“主子,门后有条碎石小路,不过已经被杂草所覆盖,走不得了。” “让我看看。” 示意绿萝侧身让行,莫瑾言走到了门边,不顾门上的灰积了厚厚的一层,伸手推开了些,然后一望。 果然,在密密匝匝的松竹林中间,以门边为起点,有一条被杂草所覆盖的小路,蜿蜒而去,不知重点在哪处。只不过杂草已经有了半人高,就这样是没法走人的。 “夫人若是想出去看看,奴婢让几个粗使婆子来除了草再说吧。” 杂草胡乱的生长着,有些已经枯死,偶尔一两声鸦鸣回荡于松林之间,许婆子怕莫瑾言就这样贸然地闯出去,遂上前阻拦。 “劳烦许婆婆叫人来清理一下吧。” 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瑾言退后半步,看向许婆子:“另外,也请一并让粗使的婆子留一些小锄头,小铁锹在清一斋。” “夫人莫非... ...想要开荒?” 许婆子年岁大,见识也丰富,一听莫瑾言的要求,就立刻猜到了她要干什么:“您可是千金之躯,怎能做哪些粗活儿?” “开荒倒不至于。”瑾言却平和无扰地笑了笑:“我曾听闻侯府后山有一块地,土质肥沃,所以才想去看看。若是真的合适,就像闲暇时种些花草,既可怡情,又可打发闲暇的时间,岂不挺好?” “这样,那奴婢立刻去办。也不用明日了,让她们手脚麻利些,下午的时候就能把路清理出来。” 有了莫瑾言的解释,许婆子才放心了些。早些年她也知道,京中闺秀们盛行养花,而且非珍贵的品种不养。这清一斋曾经的主人也喜欢侍弄花草。而眼前这个主子来自于皇商之家,也是娇养深闺的大小姐一个,她要养养花,陶冶陶冶性情,总归也是件不错的事儿。 ...... 用过午饭,瑾言午睡了小半个时辰,然后起来亲手烹了一壶茶。手里拢着一个放了香片的熏炉,独自坐到凉亭上。 不多时,许婆子就过来禀告,说后院那条小径已经清理出来了。 有些兴奋,瑾言站起身来,将熏炉放置在凉亭的木桌上,径直就往后院而去,许婆子亦唤了绿萝一起驱步跟上。 绿萝很高兴,小姑娘对新鲜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一路小跑在前头。两个丫髻上的流苏随风飘起。看得步行在后面瑾言心情也轻松了几分。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 但许婆子跟在后面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老脸上挂着一丝犹豫,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快步向前而去。 因为是抓紧时间清理出来的,后院柴门外的只中间一条单人可行的小径,两边还剩了许多杂草,不过不影响通行罢了。 绿萝抢先跑了出去,像个小兔子似得,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提了裙角,瑾言跨步出了柴门,呼吸着铺面而来的泥土气息,抬眼。又有淡淡的光线从松竹间隙投射而下,照在脸上,倒让人感觉出了几许春日的意味。 小径蜿蜒,曲折,绵长。走了约莫一盏茶,瑾言才远远看见一片缓坡,心想,沈画所指的地方一定就是此处了,遂又加快了脚步而去。 “啊——沈......沈太医!” 还未走进,瑾言老远就听见绿萝一惊一乍的喊声,却没想这后山偏僻之处也会遇上沈画。 三步并两步,匆匆而去 ,瑾言果然见得一抹青袍身影,正挽着衣袖从一片药田里探出头来,岂不正是沈画! “夫人,粗使婆子清理出来道路才发现这条小径连接了沈太医的药田,您看......”许婆子喘着粗气跟上来,赶紧在莫瑾言耳边解释:“虽然沈太医是客,但毕竟此处的药田他已经打理了好几年,总不能直接赶了人家离开。夫人若是想要种植花草,不如和沈太医商量商量?” 许婆子并不知道是沈画主动告诉的莫瑾言,这后山有处土地可以栽种花草,所以才有此一说。 但莫瑾言心里是清楚的,却不曾想沈画会在这里早有一片药田。 听见绿萝的惊叫声,沈画抬手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抬眼,也瞧见了从密林深处渡步而出的莫瑾言。 一身清素的裙衫,显出莫瑾言轻灵若玉的气质,鬓旁一朵细白的绒花,更衬得她一双明眸晶莹如水。当她从山间密林中缓缓而来,看在沈画的眼里,仿佛林中的仙子,透着一股纤尘不染的空寂感觉。 淡淡地笑着,沈画提着手里的小锄,迎面向莫瑾言走了过去,先是恭敬地埋头行了礼,才开口道:“看来,夫人的心已经静下来了。” 沈画这句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许婆子和绿萝听不懂,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瑾言却一下子反应过来,扬起眉梢,想起之前她曾对沈画感叹过,若自己静下心来就重拾爱好,亲自种植一些香草花料。 只是莫瑾言没想到,沈画对于自己所言的一字一句都还记得,心下莫名有些感动,莲步轻移上前行了礼,才柔声道:“植物亦有灵,若是心不静,哪里能够种好花草呢。” 两人一问一答,虽然有些莫名,却暗含了几分禅意,惹得沈画和莫瑾言相视一笑,都感到了来自于对方的默契,却不曾注意到后方的许婆子略垂着头,老脸上掠过一抹忐忑。 =================== 今日还是双更,第二更在晚上11点半左右。 第七十四章 药田易主 过了正月,北方的天气也时而有晴,不再是日日寒雪飘絮的景象。 特别是后山因为种植了松林,绿树成萌,也要比外面温暖几分,所以沈画所开辟出来的药田中,好些已经在抽芽,一派生机盎然。 看到了沈画手提小锄,瑾言只道他肯定是在亲手伺弄药田,走上前去,低首看向了他脚下一片绒绒苗叶,觉得很是眼熟:“咦,这是......” 沈画见莫瑾言感兴趣,便指着周围十丈见方的土地道:“这一小块,是在下才开垦出来的,种植了忍冬。” “果然是金银花。” 听得“忍冬”二字,瑾言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眉眼皆笑:“金银花被誉为解毒之良药,它性甘寒气芳香,甘寒清热而不伤胃,芳香透达又可祛邪......” 说到这儿,瑾言住了口,才反应过来,这金银花田,沈画应该是为南华倾专门种植的,顿时神色黯然了不少。 沈画看到莫瑾言刚才还笑眯眯的,说完金银花的药用价值就渐渐僵住了,知道她定然想明白了这块药田的作用,遂转开了话题:“夫人,您连忍冬的药学名都知道,也对金银花的功效十分熟悉,看来,这药田要易主了。” “易主?” 把脑子里南华倾的影子给抹去,瑾言深吸了口气,嗅到阵阵清冽甘香,听得沈画这样说,有些不明白:“难道沈太医要将这一大块药田都送给我不成?” 沈画语气有些唏嘘:“只是物归原主罢了,您是景宁侯夫人,这后山的地界亦是景宁侯府的产业,在下鸠占鹊巢了这些年,即将离开,唯一舍不得的,也就是这块药田了。” “沈太医要离开侯府?” 得到了这个消息,瑾言有些不知茫然,但转念一想。沈画乃是太医院的御医,留在侯府是为了给南华倾治病。如今南华倾病好了,沈画要么回到太医院,要么请辞离开,却也不会无名无分的继续呆在侯府。 “并不急于一时,但早作安排却也是必要的。” 看到瑾言从意外到想通不过短短片刻,沈画点点头,又指了指不远处长势极好的几块药田:“在下这五年来种植了半夏、黄芩、龙胆和甘草,不过是一些常用的药材,都极易存活。适合山地坡土的土质以及北方寒冷的天气。所以夫人以后接手了也不必要担心。只隔三差五来看看。浇浇水,除除草便可。” 沈画说的轻松容易,瑾言却知道他是想找 事儿给自己做,只笑笑。没有接话。顺着看过去,见他身后有个小小的提篮,里面像是新鲜挖出来的什么菜根,便指了指:“沈太医藏了什么好东西么?” “哦,这是一些野生的葛花和白茅根。”沈画随口答了。 瑾言对植物大多都十分熟悉,特别是草药也有些涉猎,一听,不解道:“这两样东西,不是解酒的么?” “昨日侯爷在清岚斋饮了酒。宿醉不醒,在下想采一些为他熬制解酒汤。”再次提到南华倾,沈画看得出来莫瑾言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顿了顿,才继续道:“侯爷酒量不好。昨日却醉了,说起来,连在下也醉倒了,大白天的,真是有些可笑。” 瑾言想起昨天中午南华倾去找沈画,两人一起用的午饭,又有一坛子从竹林中挖出来的竹叶青,却没想他们两个都喝醉了,抿抿唇,有些不明所以。 莫瑾言虽然对南华倾的了解不深,却也能感觉出他是一个克制力极强的人,而且那人冷傲之极,似乎从不会对任何事情上心。 俗话说酒能消愁,也只有心中有愁的人才会醉倒,这一次,他不但主动找酒喝,还饮至烂醉,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吧? 南家即将遭遇什么,瑾言也能猜到几分,南华倾身上的负担有多重,她更能体会。 南华倾虽然身份特殊,身为景宁候,又是南家暗卫之主,年纪却不大,也就二十岁。虽然有一个姐姐乃是皇后之尊,但说实话,瑾言看得出,他身边除了拂云浣古似乎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算起来,唯有和沈画走得近些,似乎不仅仅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而是有些知己深交的感觉。 想着,莫瑾言便脱口道:“沈太医还是劝着些侯爷吧,他的身子才渐好,如此饮酒,怕是不太妥当。” 说到此,瑾言又想到了什么,看向沈画:“若是宿醉不醒,这都午后了,只吃点儿解酒汤怕是不抵事吧,侯爷可用过早膳或者午膳么?” 看到莫瑾言流露出对南华倾的关心,反而对于自己也醉酒一事好不伤心,沈画倒也坦然,只细说道:“他喝了五年的药,已经不想再喝了,闻到药味儿就捂鼻子。所以只这葛花和白茅根可不行,回头,我会让竹心多加些桑果进去熬制,起了锅,再用偏甜的蜂蜜糕让侯爷就着一起食用,夫人就放心吧。” “蜂蜜亦是解酒良药,还是沈太医想的周到。” 瑾言颔首,却又想到了另一层,忍不住问了出来:“您这样细致,把 侯爷的身子料理地如此认真,而且是可同饮共醉的交情了,他......会愿意放您离开么?” “在下还要继续为侯爷调理身体,半年之内不会离开,这段时间,也足够侯爷去想通了。” 言下之意,沈画是肯定要离开的,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那我可不管,这药田没有您说的,只轻轻松松就可以照料好这些药材。等您离开,我干脆都拔了,只种我喜欢的香花料草,反正沈太医也不会知道!”说着,瑾言还炸了眨眼,似乎有意气沈画似的。 看在沈画眼里,瑾言这一番话却是有些俏皮,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他不但不介意,反而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点头:“这样也好,若是药田的出产于夫人无用,那也没有意义。不如让夫人种一些您自己喜欢的,才会用心照顾。有时候,过于执著以往,不如拔除地干干净净,不然连累将来的日子,踌躇不前,还有什么意思可言呢?” “沈太医不但大方,更是豁达,瑾言受教了。”莫瑾言听得出沈画有意在劝慰自己,也正了正色,向着沈画行了一礼,态度十分端正谦卑。 后面的许婆子和绿萝见自家主子以侯府夫人之尊,竟向着一个客居的五品御医如此恭敬,都有些不解。 许婆子心里有事儿,脸色更是变幻了好几下,最终才忍住了,没有提醒催促莫瑾言离开。 一时间,莫瑾言又问了一些沈画关于此处土质如何,适合种植那些香草花料的事儿,沈画也认真答了,并答应为她从外面买一些种苗回来。 想着沈画还要去给南华倾解酒,自己也已经耽误了他不少的时间,瑾言收起兴致,这才与其道别,让许婆子和绿萝一起往回走去。 ...... 这几日,南华倾那边也没有闲着,拂云不时地回到西苑,把阿怒那边得到的消息传递过来。但不知为何,京城里这几日风声有些紧,暗卫出动,总能遇上官府巡查,所以事情进展的十分缓慢,令得阿怒天天亲自东奔西跑,却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另外,已经离开了足足五天的浣古也回来了,亦带回一个有些惊人的消息。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 南华倾手中捏这一张用朱砂提写的书信,脸色很不好,似乎这薄薄的信纸和鲜红的字迹有些刺眼,他只看了一眼,就直接单手揉碎了,往书案上一扔。 浣古脸色更差,五日的奔波,几乎没 怎么合眼,而且他在蜀中打听到的消息,也让人根本无法安心:“属下也没想到,长江以南的暗卫组织竟松动到了如此地步,这封元统领的书信所写的三十个暗卫消失逃离,属下觉得,还是避重就轻了的。” “整肃各地的暗卫组织,这件事慌不得,得筹谋好一个时机,杀一儆百,收拢人心。”南华倾咬了咬牙,却是将南家的暗卫一事暂放在另一边,转而问道:“那几个闹事的矿工,你可查到什么底细,和什么人有牵连?” 说起此事,浣古面露难色,摇摇头:“属下只查到这几个矿工乃是三个月前才到莫家的丹砂矿干活的,并非世代为莫家出力的矿家。而且他们都是孤身前来,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老家在何处,家里有什么人就更打听不到了的。属下还挨家都去搜查了一遍,什么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干干净净的。” “没有消息,就已经是消息了。” 冷冷地开口,南华倾指尖扣了扣书案的桌面,发出“咄咄”的声响来:“三个月前,皇后选了莫瑾言为本候的续弦妻子,那些闹事矿工突然出现的时间上,到正吻合了南家和莫家联姻。看来,这幕后主使之人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啊,就是不知,这最后被吊起来的鱼,到底是本候,还是他自己呢?” 说着,南华倾眼中冷意骤增,倒是有些期待早些和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好好过一招。 第七十五章 有心之人 初十的时候,竹心一大早就上门来,给清一斋送来了好几包种子。 绿萝接了,奉到莫瑾言的面前,是个樟木的一尺小匣子,打开看,里面一叠黄纸包好的小封,上面写了不同种子的名字,瑾言认得沈画开方的字迹,知道这是他亲笔所写。 瑾言将黄纸包一一取出来看,既有花香浓郁的梅花、桂花、瑞香、茉莉、素馨、佛桑、含笑以及白兰花种子,也有用气味芳香的药材类,比如白芷、零陵香、杜蘅、迷迭香、茱萸、泽兰、茅香等等,林林总总竟二三十样! 不过短短三日的时间,沈画就替自己收集了这么多的香花料草的种子,有些还是南方才有的品种,想到这里头的不易,瑾言心下暖意涌起,表情也多了几分柔软,不觉微微展开了笑意。 正好这时候许婆子端了碗厨房送来的冰糖银耳盅,一进屋就看到莫瑾言在翻看什么东西,竹心也还没走,和绿萝在门口,带着她蹲在地上拿了个木枝玩蚂蚁。 “绿萝,玩儿什么呢?” 许婆子皱了皱眉,轻声喝斥着,吓得绿萝立刻起身,乖乖地接过了托盘。 “竹心,这是来做什么呢?”转而又问了竹心,许婆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笑眯眯的指了指屋子里头,便探头去看。 屋里,瑾言端坐在当中的圆桌边,正一一查看匣子里的种子,神情中偶尔流露出笑意或者惊喜,像是收了什么宝贝,一脸爱惜之色。 “是什么东西,夫人看得那么高兴。”许婆子看不明白,回头问竹心。 “是各种香花料草的种子。这大冬天里的,又是过年,好些铺子没开门呢。沈太医花了挺大的劲儿才收集到的。”竹心乖乖地回了许婆子的话,又冲绿萝笑笑,这才转身离开。回了清岚斋。 “沈太医送的......”许婆子皱皱眉,看着莫瑾言又一一将那些纸封收回了樟木箱子,脸上表情有些犹豫。 但衡量半天,许婆子还是甩甩头,示意绿萝送银耳盅进去伺候莫瑾言,自己则转身退下了。 ...... 有了种子,上午为亡父诵经之后,下午的时间闲来无事,瑾言便让绿萝陪着一起去了药田。 药田里青葱依旧,生机盎然。只是这次莫瑾言没有看到沈画前来。 让绿萝帮忙一起把药田一角没有种植药草的地翻了翻土。瑾言随手丢了几样种子进去。想着开没开春,现在天还冷着, 怕是种子难以抽芽,所以留了大部分的种子。然后在药田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回去了。 从初十到十四,一连五天,莫瑾言每到下午的时候,都回去药田走一圈,看着忍冬还在抽芽,也顺带给自己刚播撒的花种浇点儿水,期待着可以有绿意破土而出。 这天莫瑾言和绿萝从药田回到院子,看到许婆子忙进忙出,准备了火烛。白纸,还有一些竹签,似乎要自己动手做什么。 “许婆婆,这些是什么东西呢?” 绿萝看着觉得好奇,急匆匆地跑过去。拿起来各种东西翻看,却看不出所以然。 瑾言提步而来,却是一下子就猜到了,才点点头:“明日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吧。” “元宵节本该点花灯的,但夫人您身上有孝,所以奴婢就想做几个孔明灯,等明晚月圆的时候,夫人可以给莫家老爷抄写几段经文放飞,也是个念想。” 许婆子语气有些嗟叹,说着,又埋头继续糊孔明灯。 “让奴婢也来帮帮忙,如何?” 说话间,一声清脆的说话在众人的背后响起,听得莫瑾言和绿萝都双双露出了惊喜之色,并齐齐往门边望去。 绿萝更是丢了手里的竹签,撒腿就冲过去,高声叫喊着:“玉簪姐姐,您可回来了!” 玉簪立在门边,一身米白色的夹棉袄子,头上也只一支玉簪花型的银簪子,脸上不施粉黛,所以脸色有些泛白。 看到绿萝冲过来,玉簪也蹲下,一把将她迎入怀中:“好个小丫头,几日不见,抱着你倒是吃重了!” 瑾言也面带笑意移步而来,看到玉簪站起身,亦伸手将她拉住:“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没有人带个信!” “主子,夫人想着明日就是正月十五,合该一家团圆的日子,只可惜您身在侯府,不能回去吃一口团圆的元宵,所以让奴婢带了些她亲手包的元宵过来。” 说着,玉簪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却难掩其中的苦涩,然后将脚边放置的提篮拿了起来,捧到莫瑾言的面前:“这些是夫人连夜亲手和了糯米包的,有白糖馅儿、芝麻馅儿、豆沙馅儿、还有黄桂、核桃仁、枣泥填的果仁馅儿,足足六十六个。到了明儿个夜里,咱们就可以煮了吃呢!” 伸手接了,瑾言眼底也泛起了泪花,却强忍着没落泪,使劲儿点点头:“母亲那样的辛苦,咱们一定全吃了!” “玉簪姑娘吧!” 许婆子看到三人说话,虽然没见过玉簪,却知道莫瑾言身边有个大一些贴身丫鬟,眼看着情形,就知道是她了,所以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这是原本负责清一斋洒扫的许婆婆,我来了,就留下了她,玉簪你来认识一下吧。”瑾言侧过身,将提篮给了绿萝,又指了指许婆子,为玉簪介绍。 “许婆婆您好。” 玉簪乖巧地行了个礼,虽然她身份上乃是侯府的一等丫头,算起来,也就是向姑姑和陈管家比她的等级高,但看许婆子年迈,亦是长辈,所以还是执礼尊称。 “您这趟回来,就该住下了吧?” 许婆子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心里对玉簪已经有了几分喜欢:“若是住下,老婆子这就帮你收拾屋子去。” “不用劳烦婆婆,我自己来吧。” 玉簪这样说,也就是不走了,听得绿萝一乐,莫瑾言也颔首笑了笑,上前将她挽住:“走吧,去看看你的屋子,你虽然没随我们一起搬过来,但东西都一应摆好了的,你只需要自己开箱笼就行了。” “多谢主子。” 看着莫瑾言,玉簪觉着她比起初五那天过来奔丧时,气色要好了许多,知道她在渐渐走出丧父的阴影,反手将她扶着,主动说起了莫家的情况:“夫人那边,这几日也恢复进食了,晚上睡的时间也长一些了。另外,已故老爷的书房,夫人每天都亲自去打扫,说是这样可以有个念想,仿佛老爷还在。还有德言少爷......” 莫瑾言听玉簪提起庶弟,微微蹙了蹙眉,伸手按住了玉簪,然后回头示意许婆子和绿萝先去屋子里帮忙收拾收拾,自己要先和玉簪说说话,然后才拉了她两三步往凉亭而去。 连姨娘被带走的原委,莫瑾言曾让拂云悄悄给玉簪传了话,要她在白氏面前遮掩一下,等过一阵子,再找个理由,只说连姨娘主动出家为尼不会再回到莫家了。这样,也可避免莫家里有下人议论连姨娘的去向。 等许婆子和绿萝都离开,莫瑾言才有些担忧地问道:“德言他,没找连姨娘吧。” 玉簪点头,把声量放低了些:“夫人让德言少爷过了十五就去书院,每半个月才能休息一日回家。等去了书院,他课业紧,夫子又盯着,是不会有闲心去想连姨娘的。” “是哪个书院?” 瑾言想起庶弟那张胖乎乎的小脸,天真一派,不过才六岁的年纪,亲生的娘亲就再也 见不到了,亦觉得有些心酸。但连姨娘是不可能再“放”她出大昭庵的,所以也只能狠下心,切断他们母子俩之间的联系。 “是直隶书院。”玉簪答道。 “直隶书院?”瑾言有些意外:“直隶书院非皇亲贵戚世家大族子弟不收,在怎么,也得是朝廷命官的子嗣才行。怎么德言竟能进去读书?虽然咱们莫家世代皇商,却也不够格吧!” 玉簪朗声道:“主子您忘了,皇后在初五那天送了懿旨来,给了咱们老爷八品的追封。直隶书院对已故朝廷命官的子嗣都是破例接收的,不然,德言少爷也不可能进去读书的。” 莫瑾言缓缓点头,算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南华倾才对。若没有他出面求皇后下旨,自己父亲一介商贾而已,又怎么可能死后被追封为朝廷命官呢,即便是八品,这也改变了莫家的地位,也算是南家对莫家的一个补偿吧。 想到这儿,瑾言下意识地往凉亭外望去,层层叠叠的松竹林之下,朝露湖尽收眼底,湖边,一座浮岛似得西苑也清晰可见。 好几天过去了,南华倾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幕后主使之人是否查到的消息,瑾言微微沉眉,总觉得似乎这几夜西苑书房的灯都没有熄灭过,可见南华倾应该是忙得彻夜未眠吧。 难道,以南家遍布大邑的暗卫组织,都没法查到那几个失踪矿工的消息么? 想到此,瑾言手不由得紧了紧,好不容易轻松了些的心情,此刻却变得沉重了起来。 =================== 今天状态好些,也没那么忙,呵呵,晚上第二更大约还是11点半左右哟。如果状态继续保持,周六也双更,哈哈,求一下票票吧~~~~~ 第七十六章 突然邀约 玉簪跟着莫谨言嫁过来,也算是亲眼见证了她短短一个多月来的变化。 从前的莫瑾言,只是个不染世俗的闺阁少女,而现在的她,从衣着鲜亮到朴实无华,从珠翠满头到青丝松绾,从身份高贵可出入皇后寝殿到现在只能避世幽居,再加上莫家遭逢巨大的变故,短时间之内,她小小的单薄的肩膀上,似乎承担了太多太多的重压。 特别是自己代莫瑾言回莫家守灵,几日不见,玉簪发现她的目光更为凝炼了,也更深沉了,仿佛一汪无波的深潭,空寂而虚无,让人觉得心疼。 莫瑾言再独立,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已,设身处地想着,玉簪只觉得心酸不可抑制,心痛也难以抚平,真的难以想象独身在这侯门宅院里,这种夫君不理,下人不问的日子,她还要过多久...... 越是细想,眼泪就越是止不住地落下来,凉风拂面,发觉自己竟然又哭了,玉簪才赶紧抬手抹了抹泪,不想因为自己的悲伤让莫瑾言也难受起来。 还好莫瑾言似乎只望着湖对岸的西苑在发呆,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玉簪深吸了口气,小声地问:“主子,您这几日,可与侯爷见过面?” 瑾言收回望向湖岸对面的眼神,看了看玉簪,见她神色略带悲戚,眼睛也是通红的,只摇摇头:“没有,没见了。” 一直惦记着莫瑾言和南华倾之间的关系,玉簪自己又好些日子不在侯府伺候,想起莫瑾言先前望着西苑的眼神有些复杂而飘远,犹豫间,却还是小声地开了口:“当初您让侯爷出手救老爷,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主子,您可埋怨侯爷吗?” “埋怨又如何,父亲也活不过来了。而且,他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没有人能预料未来,自己不能。南华倾也不能,所以莫瑾言心里,其实对南家,对南华倾并没有太大的怨恨。 相反,莫瑾言其实最埋怨的人是自己。 当初若是抵死不答应皇后的指婚,那莫家和南家就不会有任何的干系,父亲也不会被当做试探南家的一枚弃子,无辜枉死。 “主子,那你应该没有必要守着承诺,呆在这清一斋避世清修了啊。”玉簪伸手拉了拉莫瑾言。语气透着几分焦急:“侯爷呢。他有提出让您搬回正房去么?毕竟他没有做到您的所求。应该会心有愧疚才对啊!” “我想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好好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生活。” 比起玉簪 的焦灼不安,瑾言却十分坦然,即便语气中略有迟疑。却也并不明显。 玉簪这下可呆不住了,稍微屈身,凑到莫瑾言耳边继续劝道:“主子,您嫁过来的时候,侯爷还在病中,那样忐忑的日子您都熬过来了。如今侯爷身子见好了,怎么您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呢?” 被玉簪这样反问,瑾言有些语塞。 的确,当初重生在嫁入侯府的花轿上。她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最大的可能,让南华倾不要死,做好一个冲喜娘子该做的,甚至主动前去要求与南华倾圆房这样羞人的事情。她也毫不在乎,脸皮厚的和城墙有一拼! 因为如果不争取,那自己转生而来,又得担着克夫的名声,然后守寡多年,孤寂而终。 但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从知道了南华倾真正的病因,到父亲因为南家而死,还有南华倾对待自己的态度......让瑾言有些动摇了,她开始觉得,前一世单纯的日子,似乎并不是艰难的。而这一世,若后半辈子自己要以景宁侯夫人的身份活下去,或许,会更加的辛苦吧。 为了救父,自己向南华倾承诺避世独居之时,也曾与他定下了五年之约。 五年后,哪怕面临自己有可能被休妻的下场,却也让莫瑾言看到一丝新生的希望。 离开侯府,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何尝不是一种改变命运的方式呢?留在景宁侯府,依附于根本对自己毫不在意的南华倾,和前一世的守寡又有什么不同呢?说起来,守活寡比起丧夫之后真正的守寡,还要更凄惨些吧! 看着莫瑾言不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甚至平静地有些过分了,玉簪有种恨其不争的感觉,一跺脚:“主子您可千万别放弃,千万别想着就在这后山里头过一辈子啊!” 抬眼,莫瑾言静默无波地眼底有着一抹从容和淡然,她伸手轻轻揽住了玉簪,摇头道:“你放心,就算我和侯爷过不下去了,却也不会就此放弃,蜗居于侯府一辈子。最迟五年,我便能得到侯爷的允许出府,那时候,咱们清闲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也是一种生活么!” 玉簪愣住了,半晌才听出来莫瑾言的意思,张口道:“主子您要离开侯府?您是侯府八抬大轿迎进来的夫人啊,怎么离开呢?” “到时候再说吧,侯爷说不定,会放了我离开呢......” 瑾言笑笑,示意玉簪不用过分纠结在这件事情上,只眨眨眼:“到时候给你找 个好人家嫁了,嫁妆一样不少,就放心吧!” 玉簪脸一红:“谁说担心嫁妆的事儿了,主子您真是的!” “你不嫁人也可以,到时候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可别怨我。”瑾言说着,眉眼带笑,抬手捂了捂唇,才发现自己好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 ...... “笃笃笃” 三下敲门声过,虚掩的院门同时也被人人轻轻推开了,随即而来一声询问:“夫人,拂云求见。” 说话间,一身灰袍的拂云像是一片落叶似得,就已经悄然出现在了清一斋的院子里。 玉簪正拉着莫瑾言,两人又是泪又是笑的,却没想到突然出现个大活人在面前,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讨厌的拂云,遂脸色一变,上前道:“你难道不知道礼数么,也不敲门!” “姑娘和夫人在说话,在下敲了三声门也没人应,只好贸然进来了。” 拂云反瞪了玉簪一眼,然后才上前对着莫瑾言行礼:“打扰夫人清修了,还请夫人见谅。” 看到拂云前来,莫瑾言以为是南华倾那边有了消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忙开口问道:“可是查到了什么消息么?” 直起身子,拂云脸色无奈地摇摇头:“对不起,到现在,还没有关于幕后主使者的确切消息。”说着,拂云话音一转:“但是夫人放心,那几个闹事的矿工的踪迹已经有了线索,最迟三日,暗卫就能追上他们。到时候,那几个人会被绑回京城受审,莫家的银两也可以系数追回。” 听见了这个消息,莫瑾言才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父亲的血债能够讨回一半,莫家的钱财也能收回来了。 “不过,”拂云却再次开了口,对着莫瑾言恭敬地道:“在下此番前来,却不是仅仅是为了禀报这个消息,而是另有事情要对夫人转达。” 说话间,拂云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用金箔勾边的请帖,上头一对凤凰于飞的纹样,映着日光微微折射出淡淡的金晕。 拂云然后双手奉到莫瑾言的面前:“明日正月十五,宫中举行元宵夜宴,这是皇后亲笔题写的请柬,要邀请夫人同侯爷一并前往御花园参加夜宴。侯爷谴了在下过来送信,同时请夫人准备一下,明日傍晚与侯爷一同启程前往宫中赴宴。” “拂云,你是知道的,我已经给侯爷说好了,要在这里避世清修,潜心礼佛。”瑾言说着,眉头皱了皱,看向他举起的帖子: “你拿回去吧,告诉侯爷,我就不奉陪了。” 抬起头,拂云脸色有些怪异,似乎早就料到莫瑾言会拒绝,只得继续道:“夫人,这是皇后亲笔写的请帖,在下只负责转送过来,您不得不接啊!再者,您若是不想赴宴,给在下说可没用,得侯爷答应,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解释您为何不出席。” 拂云说的也没错,瑾言只道如果自己不接帖子,就等于让他回去在南华倾面前交不了差,肯定是要领罚的。 无意为难下人,瑾言给玉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接过请帖。 玉簪对拂云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做法有些生气,鼓了鼓腮帮子,就踏步上前,直接从拂云手里把请帖给扯了过来,然后交到了莫瑾言的手中。 瑾言打开对折的帖子,里面果然是朱笔所写的邀请,落款,亦是皇后的凤印盖在“婉容”两个娟秀的字上。 “拂云,侯爷这时候可在西苑?” 收了帖子,瑾言心平气和地开口询问了起来。 拂云摇着头:“这时候,侯爷正在安排明日入宫的事宜,夫人想见侯爷的话,得入夜了才行。” 瑾言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劳烦你回去给侯爷通报一声,今日玉簪回来带了好些我母亲亲手包的元宵,今夜,妾身会煮好一碗,送过去给侯爷品尝,还请侯爷等着。” 被莫瑾言有些蹊跷的笑容弄得很是迷糊,听着她清灵如碎玉落银盘的声音又十分悦耳,拂云茫然的点点头,这才屈身退下了。 第七十七章 夜送元宵 一到傍晚,朝露湖上就起风了。 阵阵波光拥着一枚颜色赤红的落日,渐渐从如镜般的清晰变得模糊如同一副彩墨山水画。 居于山间,虽不觉得风大,但听得阵阵风声穿过松林,“簌簌”的声响亦十分悦耳,令得莫瑾言略微有些浮躁的心情缓释了不少。 晚膳有五碟八样,都是按她的口味准备,红绿黄黑,并一碟三样白色的糕点,点心以外,亦是皆素。 年节里,天气又冷,北方极少能吃到新鲜的蔬菜,瑾言看在眼里,也知道其中的不易,晓得厨房是费了心思的。 所以虽然没什么胃口,但她还是尽量地把每一碟菜都吃到了见底儿,剩不多。 再喝下一小碗米粥,看着窗外落日已被浓云所完全覆盖,远处的灯火也一盏盏点燃,莫瑾言知道是时候该动身了。 “主子,您要不要换身衣服?” 伺候着莫瑾言用饭,见她搁了筷子,玉簪忙上前,递了盏茶:“外面又吹风了,换件厚实些的衣裳吧。” 用花茶漱漱口,起身来,莫瑾言感觉出玉簪其实是想自己换身衣服再去见南华倾,低头看着自己一件素色的棉布袍子的确有些失礼,头上也只随便挽了个髻,到了傍晚,也有些松了,便点点头:“也好,就换一身吧,你再帮我梳个头。” 换上一件淡绿底儿绣竹叶纹样以银丝云纹滚边的锦袍,下身则是一件深绿的百褶幅裙,再一双荷叶田田的绣鞋,瑾言看起来果然清爽精神了许多。 玉簪有心,为莫瑾言挽了个桃心髻,别上一对碧玉雕的仙桃如意簪,更突出了她额前的美人尖,看起来娟秀婉约,柔若杨柳。 看着自己拾掇地差不多了,不过份清素。也不会让人觉得招摇,瑾言吩咐玉簪道:“你去把母亲包的元宵分十八个出来,煮成三碗,一碗给西苑送去,另一碗我顺带送到山脚的清一斋,还有一碗,让许婆婆跑一趟,送去怀古所居的清栎斋吧。” “沈太医也要送去一碗么?” 玉簪回来之后,也从绿萝那儿打听了一下自己离开这段时间主子的情况。 莫瑾言脚受伤,是沈画照料的。后院那块药田。也是沈画所有。似乎自己回来之前。沈画还送来了不少的种子,是极有心的。 即便如此,玉簪却也不曾想到,自家主子和那位沈太医之间。关系已经熟悉到了可以夜送元宵的这种程度。 记得 在莫致远死讯传来之前,自己曾陪着莫瑾言去过一趟西秦药馆,后面那个掩藏在小巷深处的青芦,还有那个自称青璃公子的人,也是沈画。 玉簪虽然相信沈画是个正人君子,但自家主子毕竟还在清修,若是走得近了,府里怕是会有闲话传出来,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莫瑾言却态度坦然。语气平和:“沈太医算是我半个师父,送一碗元宵孝敬乃是礼数,亦感谢他为我收集来这些香花草料的种子。” 看得出来自家主子没那些个心思,再一想,沈太医都二十多岁了。说起来做莫瑾言的师父倒是合适的,定然不会有其他的误会产生,玉簪也就点点头,答应了一声,便只身去了小厨房。 有许婆子和绿萝帮忙,元宵很快煮好了,分别用三个瓷盅装好后放在了手提的食盒里。 三个食盒,许婆子、绿萝、玉簪,一人捧了一个在手,随在莫瑾言的后面,四人一起下了山。 清一斋就在后山小径的起始处,顺着下来,瑾言直接就往竹林里“钻”,玉簪便赶紧跟上,许婆子在后面带着绿萝,亦步亦趋,眼神有些异样,本该就在外面候着等莫瑾言出来,她却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越过了竹墙,来到清一斋的院子里。 瑾言停在门边,理了理衣裳,然后接过玉簪手里的食盒,亲自上前敲门道:“请问沈太医可在?” “请稍等。” 屋里传来竹心的回话,下一刻,屋门打开:“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沈太医在的。” 竹心看到莫瑾言,脸上满是笑意,侧身让开了进门的位置,同时朝屋里喊了声:“沈太医,夫人来了。” 瑾言也笑了笑,提步而进,却发现屋里不仅仅有沈画,还有个身着青蓝底儿绣青松纹锦袍的少年,眉目清秀,容貌俊逸,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岂不正是南怀古么! “怀古!” 好几日不曾见过南怀古,没想到偶然遇上,瑾言有些惊喜:“正好,我为沈太医顺道送来了元宵,本来也要送一碗去你的清栎斋,就一起了,免去多跑一趟。” “有元宵吃?” 南怀古迎上前,看到莫瑾言走到桌边,放下食盒,却只取出来一碗:“嫂嫂,只这一碗么?” 玉簪跟在后面,看到南怀古嘟嘴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张口就道:“南小爷放心,夫人不会吝啬的。另有两碗在绿萝手里捧着呢,本想让她和许婆婆给您送 过去的,奴婢这就去拿。” “嘿嘿,玉簪姑娘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会觉得嫂嫂吝啬呢。”南怀古咧嘴一笑,对于玉簪的爽朗和玩笑丝毫不介意。 “夫人何须亲自送来,真是劳烦了。” 闻着一股甜香的味道从莫瑾言手中的瓷盅传出来,沈画也迎上前来,看着六个浑圆雪白的元宵,微微挑眉,不解道:“今日乃是正月十四,怎么夫人就煮上元宵了呢?” 身后,玉簪已经拿了绿萝手中的食盒上来,莫瑾言顺手取了瓷盅打开:“是的,本该十五才吃元宵,不过......” 瑾言不知道该怎么说,顿了顿,才无奈地继续说着:“我怕明日没机会,所以提前送来了,聊表心意,也顺带给两位拜个大年吧。” “为什么怕明晚没机会?”南怀古脱口而出,一想又没对:“玉簪姑娘,您怎么只拿了一碗送进来,还有一碗呢?不是嫂嫂和我们一起吃么?” 玉簪本想回答,却被莫瑾言伸手按住了。 勉强笑了笑,瑾言抿抿唇,与其有些无奈:“还有一碗,我要亲自给侯爷送去。” “您不是在清修么?嫂嫂,为什么还要去见他!”南怀古素来不喜欢南华倾,一听,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莫非,侯爷请您明晚一起入宫赴宴?” 沈画却从莫瑾言刚才的话里猜到了几分:“所以您才提前煮了元宵,怕明晚人不在侯府吧。” “是皇后给我下的帖子。” 瑾言没有否认,点点头:“不过我没答应去,想趁着送元宵的机会,求侯爷同意我明晚不去赴宴。” 沈画一听,皱了皱眉:“竟是皇后亲自给您下的帖子么?” “所以我才不能直接拒绝。”瑾言面露难色。 “嫂嫂,我也收了一张请柬,不过是内务府发到直隶书院给我的。”南怀古在一旁也早就听明白了:“我其实也不愿意去,可皇后待我还不错,若是不去,未免有些失礼了。” “怀古,你乃少年人,多参加宫里的宴会却是有好处的。”瑾言朝南怀古笑笑:“我不一样,还在清修中,身上又有孝,去了反而不合时宜。” 沈画听得理解地点点头,不过想着竟会是皇后亲自下贴,觉得有些蹊跷。 这种宫里的夜宴,一般直接会下给各府的男主人让他们携带家眷,或者像南怀古这样只身在京城的,就送往书 院,从没有单独下贴给某一位内眷或者夫人的做法。 可是看着莫瑾言十分坚定地不愿去赴宴,沈画就没有多说什么,只希望南华倾等会儿不要为难她才好。 “嫂嫂您若是去了也好,我就可以和您一起过元宵节了。”南怀古和沈画不一样,想不到更深处去,想着莫瑾言也赴宴的话,那也不错,至少可以一处赏花灯,吃元宵,热热闹闹的。 瑾言没有再提此事,却想起了另一茬儿,向着南怀古询问道:“前几日,我母亲送了德言去直隶书院报到,怀古,你可见了他?” “德言么?” 南怀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对了,那个胖乎乎的小子!” 沈画见南怀古随意称呼莫瑾言的庶弟,皱眉教训起他来:“怀古,什么胖乎乎的小子,算起来,莫德言是你的兄弟才对。” 南怀古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着沈画“嘿嘿”一笑:才又看向莫瑾言:嫂嫂,您是想我在书院照顾着他一点儿吧。“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不让人欺负德言。” “欺负倒是不至于,我想,他年纪还小就在书院读书,又是住宿在那里,好几日才得回家一次。你就帮我多关心一些吧,像个大哥哥那样,让他不至于太孤独就行了。另外,学业上也督促着,叫他不要太贪玩。” 瑾言认真地说着,还朝南怀古慎重地颔首行了礼:“这厢,我做姐姐的,就替德言拜托了。” 被莫瑾言的态度所感染,南怀古也收起了随意,赶紧虚扶了她,亦重重地点头答道:“嫂嫂,怀古一定不负重托,将德言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来教导监督,您就放心吧。” 对于南怀古,瑾言的确是放心的,看着他慎重地回答了自己,便收起了正色,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闲话过后,亦说完了正事儿,瑾言也没理由再留下,向沈画和南怀古告辞后,便带着玉簪去往了西苑。 第七十八章 夜送密信 静夜,风凉。 任凭墙外京城的灯火喧嚣,位于景宁侯府的西苑却犹如遗世独立的孤岛,除了两点烛光,便是一抹淡淡的月华照亮,偶尔两声鸦鸣,更显静谧非常。 立在书案前,南华倾正专注地看着一叠信件。 这些加急送来的消息,全是这几日全国各地暗卫组织收集来的,里面几乎囊括了朝中所有重臣的细微动向,包括家族亲戚也逐一排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南华倾便没法有所动作。 可是要在这么多的朝臣里头找出和隐藏在暗处黑手之间的关联,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因为随着莫致远的死亡,一条线索就已经断了,那几个闹事矿工又摆明了只是收钱做事儿的,就算现在他们已经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了,南华倾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现在的情况是,除非那幕后主使再针对南家做出什么事来,不然,整个调查就会一直停滞不前,毫无进展。 所以今年皇宫的上元夜宴,他才会主动与南婉容联系,准备借此机会,当面和某些人见见,或许,可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上元夜宴的规模不大,却会邀请朝中二品以上的所有官员参加,包括官员的家眷,比如夫人和嫡子,甚至兄弟等。 能够在一个宴席上见完所有这些朝廷重臣的机会可不多,正好南华倾病愈如初的消息也早就通过陪伴莫瑾言奔丧的时候放出去了,也是时候他正儿八经地在众人面前亮相了。 想到上元夜宴,南华倾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密信,眉头微蹙,想起了拂云送完帖子给莫瑾言之后,回来禀报,说是她傍晚入夜了会来求见自己。 其实南华倾让皇后安排他自己入宫赴宴,并没有想到莫瑾言这厢去,却不料姐姐竟以皇后的身份。亲笔题了请帖,邀她一并入宫赴宴。 今夜她过来,多半又是气呼呼质问自己,然后直说不想跟着去赴宴吧! 这样想着,南华倾觉得有些浮躁,眼前堆积地像小山似的信件也看不下去,站起身来:“拂云,奉茶。” 隐在暗处的拂云听见南华倾吩咐,赶紧一个飞纵就显出了身形,什么话也没说。赶紧去烧水烹茶。 说着。南华倾走到贵妃榻上斜斜一趟。半眯着眼指了指书案那边,示意同样从暗处出现的浣古:“收一下密信,免得等会儿她来了看 到。” 不用说,南华倾这烦躁的表现。多半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她”,浣古抿唇,然后轻摆了摆头,乖乖的去收拾书案了。 只这一会儿,拂云刚泡好了茶,就听见由朝露湖上栈道传来的声响,看向南华倾:“主人,应该是夫人来了。” “去开门吧。” 南华倾想了想,没有选择闭门不见。而是让拂云去接引。 拂云本以为南华倾让他去拦人,却没想竟是要他开门迎客,抬眼望了望书案那边的浣古,对方只点点头,他也只好满头雾水地听从吩咐。 ...... 一路从木栈行来。瑾言外罩着一件秋香色的披风,禁不住风吹,头上发丝飘起,显得有些凌乱。 远远就看到西苑的书房开了门,也差不多已经到了湖边,瑾言回头接过玉簪手上的食盒,空出另一只手理了理鬓发,这才吸了口凉凉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每一次与南华倾相见,都像是一次交锋,考验着自己的心神,心智,包括整个人都必须打起精神来。不然,结果只能是以自己的退败而告终。 莲步轻移,步步而近,鼻端丝丝腊梅香气环绕不觉,又有一抹属于火炭的温暖气息从敞开的书房内漫漫而出,令得瑾言越是靠近,反而越觉得冷,不由得拢了拢领口的披风。 来之前,瑾言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准备直接以自己还在孝中为由,拒接前往皇宫赴宴就行了。 可临到门口,瑾言却想起初七的时候在清一斋,南华倾突然要自己只能守孝一年,而且态度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瑾言就觉得,这个理由恐怕不能让他妥协吧。 斟酌间,已经临到了门口,莫瑾言甚至已经看见了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南华倾,他透过面前一盏热茶腾起的雾气,正在看着自己。 白雾半遮,却遮不住他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但不知为何,莫瑾言却看到了他眼底蔓延的一丝憔悴。 “夫人,您请进吧,侯爷等着呢。” 拂云立在门边,见莫瑾言到了门口就停步了,也不往里走,只得开口催了一下:“夜里风大,您进来了,在下才好关上门。” 点头,瑾言这才回过神来,侧身进入书房,让玉簪替她卸了披风,然后向着南华倾走了过去。 “这是母亲让玉簪带过来的元宵,是母亲亲手包的,虽不见得精致,却是满含了心意,请侯爷 尝尝吧。” 莫瑾言动手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取出瓷盅,揭盖,顿时一股清甜的香气四溢而出,满室皆香。 说实话,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地查看迷信,分析形势,然后斟酌对策再回信给各地暗卫组织,南华倾因为太累,一直都没什么食欲,吃的东西也马马虎虎,潦草对付罢了。 所以当一碗热气腾腾,又香又糯的元宵出现在面前时,南华倾还真有些觉得饿了。 捧着瓷盅来到南华倾身侧,瑾言双手奉上,面色沉静,语气恭敬:“若不嫌弃,请侯爷趁热用一些吧。” 等莫瑾言说完话,在拂云和浣古意外的目光下,南华倾竟真的接了瓷盅在手,然后取了瓷勺,一口一个,六个元宵不过转眼就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莫瑾言也很意外,看着南华倾“狼吞虎咽”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时高高在上的孤傲之感,完全就像个没吃饱饭,没人照顾的大男孩。 喝了口瓷盅里煮元宵的热汤,南华倾没有保留,最后一个元宵也瞬间下肚,然后一副满足的样子放下了空空的瓷盅,又以十分优雅的动作取了袖兜的一方锦帕,轻轻擦拭了唇边的汤汁,才道:“岳母的手艺,你可学到了十分之一?” 没想到南华倾竟会问起自己的厨艺,瑾言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我没包过元宵,不过好像也不怎么难,就和了糯米粉,然后调了馅儿,搓成浑圆的形状应该就行了。” 摆摆手,南华倾却认真地道:“说来简单,单单这元宵皮儿就要十分讲究,须得厚薄均匀,厚了,内馅儿的香味出不来,口感会太过平淡。薄了,一煮就烂,成了一锅混汤,更是麻烦。还有搓汤圆的手感,轻了,合不拢口,也搓不成这圆圆的形状。重了,直接搓得内馅儿爆裂,也就没得吃了。所以要做出岳母这样的元宵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听得南华倾说起元宵头头是道,瑾言只当他特别喜欢吃这样小吃而已,接过话:“侯爷若是喜欢,妾身那儿还有好几十个,都给您送来吧。” “行啊。” 南华倾脸皮有些厚,竟没有推脱一下,就直接张口答应了。 瑾言看到南华倾今晚似乎心情还不错,至少没有刁难自己,而且“吃人家的嘴软”,也不耽误,趁着时机正好,清了清嗓子,然后用着央求的语气道:“妾身今夜过来,除了给您送元宵,还想请求个事儿。” “明晚的夜宴,你不想去吧?” 南华倾自然知道莫瑾言想什么,直接接了话。 以为南华倾要松口,莫瑾言赶紧屈身福礼道:“妾身还在孝中,实在不宜参加任何饮宴,还请侯爷恩准。” 这下,南华倾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沉了沉眉,似乎在想些什么。 埋着头,半晌没有听到南华倾开口,瑾言觉得奇怪,缓缓抬起了头,继续说着自己不应该去的理由:“侯爷......还请您体谅妾身刚刚丧父,仍旧沉浸于悲痛之中,既不能饮酒,也不能作乐,若是去了宫里的夜宴,也只会令大家扫兴的。” 这番话说出来,莫瑾言却发现南华倾还是没理会自己,只是神色凝重地看向了后面的拂云和浣古,紧接着,一道清亮的鹰鸣之声突然响起,在这夜色浓郁的晚上显得十分突兀。 “可是信鹰?” 南华倾一皱眉,刚一问出口,拂云和浣古就已经双双有了动作。 拂云开门,浣古取信,很快,他就捧着一个被卷得小小的信纸回来了,奉给了南华倾。 半夜送信,定然十分紧急,南华倾不顾上莫瑾言还在身前,直接取了在手就匆匆展开,一看之下,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侯爷,这是?” 莫瑾言此时也弄明白了,刚才那声鸣叫竟是一头负责送信的飞鹰,再看南华倾接了信之后的反应,实在令人有些好奇和担心,所以才问了出来。 “莫瑾言,明晚,你必须得陪本侯走一趟皇宫,去赴这个上元夜宴了。” 南华倾突然抬头,看着莫瑾言,然后把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她,示意她自己查看。 有些迟疑,但莫瑾言还是接了信,低头一看,脸色也立刻变得阴郁起来,甚至透出一股激动。 她立刻就明白了南华倾为什么说自己必须得陪他走一趟,只咬咬牙,点头道:“好,妾身明晚就去会一会那沈蕴凌,看她如何面对我!” 第七十九章 一对璧人 正月十五,上元夜,皓月高悬,彩灯栉比,京城百姓大多都提了亲手制作的各色花灯出门赏月,或燃灯放焰,或喜猜灯谜,或随意在街边小吃摊儿上用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将条条街巷渲染地人朝如织,大家同庆佳节、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悬挂着“南”字锦旗的马车从景宁侯府的侧门而出,很快便融入了一派喧嚣熙攘之中。 但车厢内的气氛却与外间截然不同,南华倾的冰冷,莫瑾言的静默,同时,又有一丝隐忍不发的愠怒之意悄然蔓延。 南华倾半眯着眼,悄然打量着坐在侧面的莫瑾言,她正半颔首,目光落在手心的一个碧玉扳指上,指尖细细摩挲着,似乎是一件珍贵之物。 “这扳指是男子贴身之物,可是你父亲的?” 冷冷的开了口,却带着一丝关切之意,不过南华倾并没有体会到自己语气的细微变化罢了。 没有抬眼,瑾言只将扳指紧握在掌心,点点头:“初五,侯爷陪妾身回莫家奔丧,离开时,母亲把这枚扳指给了我。这枚扳指虽不算珍贵,却是父亲的爱物,他的尸身从蜀中运回来的时候,扳指也一直呆在右手的拇指。虽然扳指没能保得他平安,但母亲给我,也算是一个念想吧。” “今夜,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只侧面试探一下沈蕴凌,一定记住了!” 南华倾看不到莫瑾言的表情,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此刻心绪的不平静,表面的默然,很可能心里已经酝酿了风暴,他只怕,万一在夜宴的时候她与沈蕴凌见了面,会控制不住。 听见南华倾这样说,莫瑾言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车厢内有些昏暗,只一盏密封的油灯挂在顶上,还有丝丝彩灯光线从摇晃着的窗帘缝隙中透进来。但莫瑾言的一双水眸却闪着点点微光,乃是泪意上涌,反射了光线所致。 昨晚在西苑,南华倾接到了密信后就立刻给了自己,莫瑾言看得分明,上头写着“矿工已死,杀手擒获一人,内侍,景怡宫,沈贵妃。” 密信虽然简短。更只有只字片语。但莫瑾言却读的再清楚不过了。很显然,暗卫在押解矿工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埋伏,杀手将矿工灭口,却有一人被反擒。经查。那人却是个内侍,而且就是出自于沈贵妃的景怡宫! 若无意外,这一条线索,已经将幕后黑手直指向沈蕴凌。 既然已经知道了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那莫瑾言无论如何,都要趁着上元夜 宴的机会,去见一见沈蕴凌! 不然,她也就不会主动答应陪南华倾去赴宴了。 宫中夜宴,能够接触到后妃的。必然只有身为一品景宁侯夫人的自己。若只有南华倾一个人去赴宴,仅能远远看着,却无法靠近。 说实话,瑾言获知消息后,心里虽然气愤难耐。也的的确确想要看看那个沈蕴凌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却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南华倾让她侧面试探,显然是有别“打草惊蛇”的意思,深吸了口气,瑾言压住心头的愠怒,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侯爷准备怎么办?既然杀手已擒住,难道不该送到官府或者刑部来督办案件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就因为沈蕴凌是贵妃之尊,就无法追究了么?” “瑾言,你想得太简单了。” 脱口而出,南华倾这是第一次以闺名来称呼莫瑾言,令得他微微一顿,才有继续道:“将那内侍纠送官府,然后呢?他会以杀人的罪名被秋后问斩,但幕后的沈蕴凌却可以撇的一干二净。再说了,现在我们抓到了犯案的内侍,然后呢,能够证明是沈蕴凌下的命令么?暗卫查到了线索,却还不清晰,更多的,则需要证据去证明。今夜我带你去赴宴,让你和沈蕴凌见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要你用丧父这件事情来试探她,刺激她,让她万般周密之下露出马脚。她一紧张,就肯定会和汝阳侯沈从义有所联系,只有这样,暗卫才能查到更多的线索。” 说到这儿,南华倾语气更缓和了几分:“所以,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面对她的时候,该怎么做了吧?” “她只要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然,在面对亲手杀害了其父的女儿面前,怎么也会流露出或慌张,或愧疚的神色吧......” 瑾言说着,点点头,眼底的恨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着和内敛:“我会好好和这个沈贵妃周旋的,侯爷,您放心吧!” 南华倾见她娇弱的面孔下,却有着一颗坚韧坚强的心,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另外,皇后那边,本候也已经送了消息过去,她会看情况护你周全,所以你也不要怕面对沈蕴凌。她或许是贵妃,但在姐姐面前,却只是个奴婢罢了。” “多谢侯爷。” 略微颔首,算是表达心中的感谢之意,瑾言便在没有多说什么,仍旧埋头,将手心的碧玉扳指捏的紧紧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更为安心。 南华倾也不再多言斜斜靠在车厢壁上,双目微闭,一抹疲色也悄然爬上了眉梢。 ...... 景宁侯府离得皇宫不远,只是街巷中太过热闹,所以抵达宫城的门口时,已经接近戌时了,大部分前来赴宴的宾客早已落座。 侯府的马车挂有“南”字锦旗,身为侯爵,南华倾亦无须接受守门侍卫的检查和盘问。因为和南华倾一起来,莫瑾言自然也不用像上次那样等候临检才能入宫。 只有一同前往,却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南怀谷被拦下了,先要验明他所持的请帖,然后登记他的户籍、所属书院等信息,才能放行。 宫里只要有夜宴,便会有一条单独供马车行驶的道路,由侍卫领着,可以直接行驶至御花园的外侧,不需要南华倾和莫瑾言下车步行。 所以很快,当马车在御花园外停下时,负责接引的内侍就迎了上来。 另一个守在宴会门口的内侍则高报喊:“景宁侯、景宁侯夫人到——”,这样宴会中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哪一位宾客又到了。 五年不曾出现在宫中,又是侯爵的尊贵身份,当内侍喊了一嗓子之后,原本已经有些喧嚣的夜宴大厅之内,竟突然地就陆续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门口,好奇着抱病多年的景宁侯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也好奇哪位冲喜的续弦夫人又会是何样的一位妙人。 与初五前往莫家奔丧一样,南华倾先行踏出车厢,然后亲手扶了莫瑾言下车,只不过,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将她横腰抱起,显得那么地张扬肆意和毫无顾忌罢了。 待下车站稳,莫瑾言正要抽出手,却感觉南华倾用力一握,竟没有放开她,只是侧眼低首对她一笑:“乖乖地,跟本候进去就行了。” 几乎是第一次看到南华倾露出笑容,莫瑾言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手径直往里而去。 面对灯火辉煌的夜宴大厅,感觉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和南华倾,瑾言肯定不能强行挣脱,好在礼服宽大,亦能遮住被他紧握的手,自己也只能作罢。 南华倾的步子跨地不大,似乎在有意照顾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莫瑾言,所以两人一路行来,不急不缓,却无限拖长了被大家行“注目礼”的时间,令得本就有些紧张的瑾言脚步也微微颤抖起来,有些虚浮不稳。 不仅如此,掌心相互贴合,这样和南华倾之间的肌肤之亲也使得 莫瑾言脸上微微发红,那种烧烫的感觉,更令她心绪有些忐忑。 好在南华倾的手掌宽大而温和,将她牢牢牵住,似乎在传递着令她安心的讯息,越往里走,也越化解了瑾言紧张的情绪,逐渐变得坦然而自如起来。 就在南华倾和莫瑾言双双踏着猩红的绒毯,步入夜宴大厅之事,几乎所有的宾客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的确,病愈的南华倾经过小半个月的休养,虽然神色略有疲惫,但一身华贵的暗紫色绣金线云纹的礼服将他衬得骨秀清像,风神卓然,再加上他本来就生的姿仪俊美,早在五年前就有大邑第一美男之称,现在他年逾二十,正是男子风貌最盛之际,乍一看来,犹如画中神仙步入凡尘,俊美姿容看得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南华倾身侧的莫瑾言,虽然个头不高,却身姿婀娜,一身碧绿底儿绣银丝水仙花样的锦服,清秀婉约,端庄温雅,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宛如珠玉。容貌上,这位景宁侯夫人虽然不及身旁的夫君那样星辉耀眼,却神情从容,静默恬淡,犹如一只摇曳盛开的夏荷,遗世独立地拥有着属于她自身的气质和光芒,丝毫不会被旁边的南华倾所掩盖。 当南华倾和莫瑾言并肩立在帝后面前止步时,几乎所有的人心里都发出同一生感叹,那就是:好一对璧人也! 第八十章 夜宴失态 夜凉有风,设在御花园的上元夜宴自然不会露天而席,而是临时搭建了竹顶和轻纱围栏,既能隔绝外间寒意,又能隐约欣赏到御花园的朦胧景致,更有盏盏花灯摇曳其间,显得意趣盎然。 帐幔之内,有挑高的丹陛月台,一层金线织就的黄幔轻轻隔开,一对龙凤宝座,尽显尊崇,乃是帝后之位。 高台之下,青幔为遮,一侧坐着以贵妃为首的诸位后宫妃嫔,还有公主郡主等,另一侧,则是皇亲国戚和来自侯门世家的贵客及家眷。 再下来,无遮无挡,朝臣以品阶依次往外落座,两人一席,或携妻带子,或两个知交凑在一处,皆可随意。 上元夜宴主要是赏花灯,看焰火,又是戌时中刻才正式开始饮宴,所有人都已经用过了晚膳,菜肴上便以精致的各色点心为主,再来便是每人一碗的六色六馅儿元宵,以及每桌一壶的宫廷佳酿。 ...... 青幔之下,南华倾和莫瑾言并未坐在一处,而是被分隔开了。 五年不曾在宫中露脸,甫一现身,南华倾就被一群皇亲国戚簇拥着拉了到了一侧,大家问东问西,大部人还是好奇他的病怎么突然就痊愈了。 身为皇后的弟媳妇儿,莫瑾言则被南婉容亲自招到了身边,只隔着一层黄幔,与贵妃沈蕴凌同席而坐。 沈蕴凌身为贵妃,却与莫瑾言这个一品景宁侯夫人平起平坐,奈何乃是皇后安排,她也拒绝不得,只是脸色一直沉着,而且一句话也没有说,气氛略显尴尬。 莫瑾言也没有主动攀谈,只端然地跪坐在矮几之后,目光微微向下,显得很是恬静娟秀。 南华倾被人层层围住。又不断有人上前敬酒,更有汝阳侯沈从义本人前来攀谈,他须得打起精神与其“过招”,所以无法完全顾及到莫瑾言,只能偶尔往对面望去。 因为有孝在身,莫瑾言虽然不能明着为亡父守孝,却另辟蹊径,只一身碧色锦服,佩戴的头面首饰也是白玉清荷的花样,亦不会违背她的初衷。加上她年纪尚小。身材纤细。姿容清素。在南华倾眼里,于众多打扮华美衣着鲜亮的妃嫔中,她反倒十分显眼。 这厢,许是感觉到了莫瑾言的沉默。沈蕴凌有些不乐意了,柳眉轻轻皱起,娇艳的容貌上也露出一抹厉色来:“景宁侯府夫人,你筷子也不动一下,话也不说一句,皇后见了,怕是会以为本宫这个主人家招待不周呢!” “怎么贵妃以上元 夜宴的主人自居么?”还是没有抬头,瑾言听见沈蕴凌终于沉不住气主动开了口,只语气平淡地回这一句给她。 “你!” 且不说莫瑾言的声音有种令人难以忽略的魅力。即便宴会大厅人声鼎沸,也足够清晰地传开了。 沈蕴凌自然也听得出来她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俏脸一红,看了一下月台之上的帝后都双双往她这边望了一眼,心下更是羞愤难挡。反口就道:“本宫又不是那个意思!” “那贵妃娘娘又是什么意思呢?” 瑾言终于缓缓地抬了眼,侧头扫过脸色涨红的沈蕴凌:“上元夜宴,主人自然是皇上和皇后,贵妃刚才那句话,怕是有些越矩了吧。” 随着莫瑾言清妙的嗓音说出来这一番话,不但上首的皇后忍不住微微一笑,就连坐在她和沈蕴凌后面的一众妃嫔们也都轻声笑了出来。 感到自己被人当成笑料,沈蕴凌却偏偏不敢发作,因为她和帝后仅一层黄幔隔开,说话声儿稍大一点儿就会被听得清清楚楚,表情动作也能一点不漏地被看明白。 可身为贵妃,又长在侯门,从来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儿,周围人也对她极尽阿谀奉承之势,哪里曾吃过这样的闷亏。 再加上感觉到来自皇上的“侧目”,沈蕴凌更不能就此罢休,于是凤目一转,脸上的愠色隐去,换成了轻缓的语气又道:“景宁侯夫人,之前听说令尊在蜀中遇害,算起来,你不是还在孝中么?身上有孝之人,也来宫里头凑热闹,你就不怕冲撞了皇家么?” 终于听见沈蕴凌提及父亲过世一事,莫瑾言不怒反笑,因为自己之前有意激怒她,就是为了让她主动把这件事说出口来。 今夜赴宴,莫瑾言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扰乱沈家的阵脚。而沈家参与夜宴之人,除了沈从义这个老狐狸,就只有身为贵妃的沈蕴凌了。 沈从义交给南华倾去对付,莫瑾言则只需要拿了沈蕴凌来“开刀”就可以了。 她十分清楚,沈蕴凌虽然是个好对付的,但自己却不能露出马脚。所以父亲遇害一事,绝对不能先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必须得由沈蕴凌提出,否则,这一场“试探”的好戏就没法演下去了。 被莫瑾言脸上淡漠却讽刺的笑容所激,沈蕴凌没忍住,声量又大了起来:“你笑什么,戴孝之人,不但作乐饮宴,还笑容满面,成何体统!” 亏得此时一群舞姬登场,于中央空旷处献艺,丝 竹之声响起,加之众人觥筹交错间人声喧闹,所以皇上和皇后以及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沈蕴凌的失态。 只有对面一直暗中观察着莫瑾言的南华倾看出了沈蕴凌的异样。 虽然听不太清楚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但不过片刻之间,两人交谈更只有寥寥几句话,莫瑾言就能把沈蕴凌激怒到失态,南华倾意外之余,倒也有几分了然。 早知道莫瑾言虽然年纪不大,心思却细密深沉,对付沈蕴凌那个自以为是、骄横跋扈外加没什么头脑的女人,的确是游刃有余才对,可笑自己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 于是打起了精神,南华倾冷眼含笑,扫过一副面向敦厚却城府暗藏的沈从义,手里捏了杯酒,也准备开始主动“出击”了。 这边,一心放在如何让沈蕴凌出丑上,莫瑾言并未接收到来自于南华倾的关注目光。 等沈蕴凌说完话,她只眼波轻扬,脸色变得慎重端肃起来,声量更是放大了几分,至少可以上首的帝后能够听个清清楚楚:“怎么,贵妃难道不是称呼臣妾为景宁侯夫人么。那您就该知道,臣妾嫁入南家,也早已是南家的人了。虽然父母生养之恩不能忘,不可忘,但身为南家媳妇儿,又怎可为莫家戴孝?贵妃您口口声声说臣妾戴孝,那岂不是咒臣妾的夫家吗?且不说臣妾的夫君还在对面,臣妾的姐姐皇后娘娘更是在上首好好地坐着,臣妾又给谁来戴孝,戴哪门子的孝呢?这‘不成体统’四个字,还是贵妃您收回去吧,别咬了自己的舌头才好。” 哪里曾想到眼前这个娇弱清秀的小姑娘一张嘴巴竟如此厉害,沈蕴凌本来就是个粗枝大叶的浮躁性子,越听越气,到最后,根本坐不住了,直接从竹席锦垫上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莫瑾言的鼻尖:“你骂谁不成体统!” 恰好这个时候,舞姬表演告一段落,丝竹之声也戛然而止。 沈蕴凌这一声喊,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宴会大厅之中十分“响亮”,不但让上首的帝后听见了,坐在前面的一大半宾客也都听得是一清二楚。 更别提青幔之中离得不算远的皇亲国戚和世家弟子们,还有一种妃嫔、公主郡主......大家纷纷傻了眼,不知道这沈贵妃今日是不是吃错了酒,竟对着看似温良顺从的景宁侯夫人撒起了野来。 而被“欺负”的莫瑾言却神情无辜,脸色略显尴尬,愈加令得不知内情的旁观者心生怜悯,看向沈蕴凌的目光都暗含了几分厌恶。 看到自己女儿在众人 面前以贵妃之尊竟仪态全失,沈从义老脸一青,在对面根本坐不住了,却又不好直接上前阻拦什么。毕竟沈蕴凌乃是贵妃娘娘,论身份,可比他这个异姓世袭的汝阳侯尊贵多了。 举起酒杯,沈从义看向了上首的皇帝,正想前去敬酒,以转移大家的视线,却没想南华倾横插过来,手里也举着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亦阻断了自己的去路。 笑话! 莫瑾言进行的正顺利,让那个蠢妇这么快就自曝其短,南华倾岂能让沈从义破坏这“精彩”上演的好戏呢。 于是一手捏了酒盏,一手直接把沈从义给拉住,南华倾唇角微翘,压低声音,恰好只能让沈从义听见:“汝阳侯,算起来,本候还要唤您一声岳父大人呢,怎么,难道您的女儿不再了,却也不认小婿了么?亏得小婿五年来日夜怀念亡妻,汝阳侯也不曾来探望过小婿一次,实在是令人有些寒心啊......” 沈蕴玉当年的“死因”,还有南华倾的“病因”,都是沈家的软肋,此刻听南华倾提出来,沈从义老脸一黑,虽然心中着急,却也只能暂时不管沈蕴凌那边,必须得先应付了南华倾再说。 =========================== 冲票票,明天双更哈。 有啥票票,来者不拒喃,吼吼 第八十一章 母凭子贵 正月里的御花园草木并不繁盛,虽然有从温室里搬出来应景的各色鲜花,却不及四季常绿开得十分茂盛的丛丛细竹,夜风一吹,竹叶“簌簌”作响,随着一盏盏花灯摇曳而起,犹如竹浪翻滚的墨绿色海洋,配上其间点缀的嶙峋怪石,倒别有一番景致。 此刻,位于御花园一侧,原本应该喧嚣沸腾的上元夜宴,却因为沈贵妃的一声“怒吼”,而悄然变得安静起来。 从最上方丹陛月台上的帝后,到下侧的皇亲国戚后宫妃嫔,再到众多前来赴宴的二品以上官员和家眷,此刻都噤了声,目光纷纷投向一层青幔隔开的那个席位,好奇到底里头发生什么。 感觉到上百双目光注视着自己,沈蕴凌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她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出丑,反而将一腔怒意都洒在了表情静默而淡然的莫瑾言身上。 莫瑾言越是不理,越是沉着,沈蕴凌就越来气,用着染了鲜红蔻丹的指尖指向莫瑾言,几乎已经戳到了她的眉心:“怎么了,现在你却不敢开口了吗?刚刚不是还伶牙俐齿地骂本宫不成体统么?” 微微蹙眉,瑾言抿着唇,叹了口气,也从席榻上起身来,却继续无视沈蕴凌,而是向着一层黄幔隔开的帝后跪下,礼数周全地伏拜后,才朗声道:“禀皇上、皇后,臣妾从头到尾都没有骂过沈贵妃一句,反而是她步步紧逼,态度骄横,这点,臣妾身后的一众妃嫔都能为臣妾作证。” 随着莫瑾言清甜甘冽如美酒香醇的嗓音说出“作证”二字,十几二十个端坐在沈蕴凌身后的妃嫔们竟然都齐齐点了点头,像是早就说好了似得,无一例外。 实在不是莫瑾言的声音魅力太大,而是她摸准了这沈蕴凌平日里在宫里飞扬跋扈惯了,定然把各位妃嫔都得罪了个干净。后宫这样的对方。一旦有机会,绝对没人会雪中送炭,有的,全是落井下石,所以不用回头看,她也能知道此刻身后是个什么情形。 见妃嫔们纷纷点头,看的上首的皇帝眉头一沉,皇后南婉容更是露出了怒其不争的神情,伸手按住了想要说什么的皇帝,然后开口。对着体面尽失的沈蕴凌严肃地道:“沈贵妃。瑾言是本宫的弟媳。亦是身居一品的景宁候夫人,可不是你身边可以随意呵斥欺辱的宫女奴婢。时候不早了,今日宴席乃是你亲自忙里忙外,想来是因为太累了。又饮了酒,这才失态的。本宫准你先行回景怡宫,快歇息去吧。” 听得皇后这样说,虽然言语间是帮衬着莫瑾言,也斥责了沈蕴凌两 句,但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而给了沈蕴凌一个台阶下,让她赶紧离开。也免得再继续出丑。 众人都觉得皇后果然不同,竟有如此气度,能容下身边这个性子尖锐的贵妃,着实不易,也更体现出了母仪天下的宽厚仁慈。 哪知沈蕴凌并不领情。反而脸色一变,哭着就往皇帝月台之下的位置“扑”过去,梨花带雨,好不凄楚可怜:“陛下,臣妾并无意针对景宁候夫人,是她句句绵里藏针,含沙射影地污蔑臣妾,您可别被她一把好嗓子给迷惑了,反过来以为是臣妾的错啊!” 一旁跪地埋头的莫瑾言听在耳里,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任谁也无法察觉的笑意来。 这个沈蕴凌,真是笨到家了,随便说几句话出来都能被人挑出错,竟然还敢在皇帝面前撒娇耍泼。看来,东方寻这个皇帝也不好当,碍着沈家的面子,却要留着这样一个蠢妇在身边,日夜相见,枕席相拥,恐怕早就不耐烦了吧? 莫瑾言这厢刚想到这儿,上首的皇帝就憋不住了,沉声开口,含着一丝愠怒:“你说谁被迷惑了!朕看你是久疏管教,你信不信,朕立刻就让汝阳候把你领走!等你学会什么是礼数规矩之后,再由皇后决定你是否可以回宫!” 听得脸色煞白,又被皇帝点名,沈从义也终于有了机会可以摆脱掉南华倾了,一个箭步,十分灵活地就来到了沈蕴凌的旁边,先是一把将女儿的拉住,和自己一起双膝跪在了地上,然后语气惶恐地道:“皇上请息怒,贵妃娘娘心性单纯,听不出太过绕弯的话,这才着了到。还请皇上念在贵妃娘娘一派天真和不被尘世所染的真性情,要怪,就怪老臣从小放任,只想保着贵妃娘娘的纯真,这才导致了她如今的不知人心,不识险恶,还请皇上恕罪!” 听得沈从义这样说,莫瑾言几乎要吐了。 什么心性单纯,什么一派天真,还有什么不被尘世所染的真性情! 莫瑾言简直有些佩服这个沈从义了,竟能把沈蕴凌天生的愚蠢说成了纯真,还顺道一记暗箭射到了自己身上,意指是自己含沙射影,绕了弯去骂他的宝贝女儿。 不过瑾言却丝毫没动气,因为自会有人对付这个老狐狸,至于她自己嘛,只需要稳住一副娇弱无辜的模样就好了,反正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谁欺负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果然,沈从义话音刚落,南华倾也从人群中渡步上前,一身紫袍的他姿容华贵,气度雅然,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了所有人 的目光。 来到月台之下,面对帝后跪地福礼,南华倾才朗声道:“皇上,皇后,臣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孰是孰非,相信听过拙荆和沈贵妃对话的人都能分辨得出来。而沈贵妃的席桌离得月台最近,臣弟亦相信,皇上和皇后不会有任何偏颇,自会还拙荆一个清白。” 比起沈从义的强行歪曲和有意贬损,南华倾这话更叫一个绝,言下之意,是要身为皇帝的东方寻关起门来处理家事,别让家丑外扬。 东方寻哪里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反而一如南华倾所言,比起其他人来说他还更清楚几分,因为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脸色愈加尴尬,东方寻的目光狠狠地落在沈从义身上,一把拍在龙椅的扶手上:“还不快领了你女儿下去,难道丑还没有出够么!” 沈从义不敢不违抗皇命,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见东方寻脸色不对,作势就要拉了沈蕴凌退下,同时赶紧低声劝道:“你先乖乖随为父回侯府,皇上过两日气消了,为父自会帮你提回宫的事儿。” 却没想沈蕴凌是个倔性子,她反手一推,竟挣脱了沈从义的制衡,然后又往前跪了两步,语气凄厉地嚷了起来:“臣妾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皇上难道忍心让臣妾腹中的胎儿出宫去吃苦么!” “你说什么?” 咋听沈蕴凌叫喊,东方寻没反应过来,只语气急迫地反问了一句,然后脸上原本对沈蕴凌的怒意已被一抹惊喜之色所代替,甚至直接从龙椅上起身,抬手掀开了黄幔,竟亲自步下月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扶起了沈蕴凌:“爱妃,你再说一遍!” 顺势投入东方寻的怀抱之中,沈蕴凌泪眼朦胧,抬头露出一副委屈的神色,双手更是夸张地抚上了平坦不见半点隆起的小腹,又羞又怯地点点头,然后玉牙轻咬了咬红唇:“昨儿个太医才确诊的,还没来得及报给皇上呢。臣妾是有喜了,臣妾腹中,终于怀了皇上的孩子,大邑后继有望了!” 连沈从义都没想打沈蕴凌竟会丢出这样一个惊天的消息,脸色变幻间,还是隐忍住了心中的各种情绪,原地一跪,然后高喊着:“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沈从义这一喊,夜宴大厅中其他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跟着跪了一地,口中重复高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就连并肩跪在下首的南华倾和莫瑾言,此刻也只能无奈地对望了一眼,然后硬着头皮随着众人一起跪拜福礼。 如 此,整个夜宴大厅中的宾客也只当先前的事儿没有发生,绝不可能再提了。 ...... “好好好!众位爱卿都起来吧。” 接连说了三个“好”,东方寻一脸的喜气,伸手按按,示意大家起身:“后宫至少两年没有出过喜讯了,沈贵妃竟能在上元节这天和大家一起分享如此令人欢喜的好消息,朕十分高兴。朕答应你,只要你一举得男,为大邑后继香火,朕就立刻册封你为皇贵妃!” 后面一句话,东方寻却是埋着头,含着几分宠溺的语气在沈蕴凌耳边说出来的。 但即便如此,皇帝的话也一字不漏地落入了众人的耳里,一时间妃嫔们都几乎炸开了锅,朝臣那边,也露出了震惊之色,因为皇贵妃与贵妃,仅有一字之差,却是天渊地别。 一句话,母凭子贵,子却也要靠母亲的身份才行。 一旦沈蕴凌生下皇子,又以被册封为皇贵妃的话,那大邑朝今后的“天”,恐怕就要变了。 ==================== 今日双更,第二更我尽量在7点10分就放出来哈。让大家一次看个过瘾。 第八十二章 谁胜谁负 当然,听见皇帝金口玉言,最为震惊的,还是沈蕴凌本人。 凤目圆瞪,红唇微张,沈蕴凌做梦也没有想到东方寻竟会许给她这样一个承诺,一抹欣喜若狂之色几乎难以掩饰,加上脸上泪痕犹在,整个人的表情看起来亦十分失态。 可失态又怎么样,身怀龙种,谁还能多说她一个字! 细细回味刚刚皇帝所言,只要自己生下龙子,就会一跃成为皇贵妃。 皇贵妃和贵妃,一字之差,却是翻天覆地的区别。 身份上带了一个“皇”字,那她就再也不是东方家的奴婢了,而是能够和皇后南婉容平起平坐的侧妻,翻身一变,就成了主子。 而更为重要的是,小皇子一旦生下来,她就会被册封为皇贵妃,那自己不但可以将小皇子养在身边,小皇子更拥有了东方家嫡长子的身份! 进一步说,哪怕南婉容将来也诞下龙子,也只能屈居于自己孩子之后。 将来,自己的孩子册封太子,做下一任的大邑皇帝也是可能的事儿了啊! 想着想着,沈蕴凌几乎已经幸福地要晕倒在皇帝怀中了,一张俏脸绯红如霞,加上杏目含泪,晶莹泛光,实在不得不让人承认她也是个美人儿。 “祝愿贵妃娘娘早生贵子,为大邑皇朝延续后嗣——” 同样盘算地清清楚楚的,还有沈从义。只要自己的女儿抢在南婉容之前生下龙子,成为皇贵妃,那下一任的大邑之帝,就有可能是一个身上流淌着沈家血脉的人。 如此,两百多年东方家和南家把持天下的局面,也能一朝改变! 按耐住心中的狂喜和激动,沈从义老脸一沉,赶紧地又把口号改了改,高声颂出之后,也引得夜宴宾客都跟着改了口。齐声高喊:“祝愿贵妃娘娘早生贵子,为大邑皇朝延续后嗣——”。 一时间,原本还被看笑话的沈家人和沈贵妃,摇身一变,竟成了众人称颂和伏拜的对象,局势变化之快,实在令人难以遇见。 而整个夜宴大厅之中,除了有些沉默的南华倾和莫瑾言外,上首孤零零端坐在凤座上的南婉容也一直保持着一言不发。 皇帝已经离座,黄幔之后。仅有南婉容独坐。 隔着轻纱。她一双美眸轻轻流转。一抹恨意亦流淌而过。 不过紧接着,几乎只是转瞬之间,南婉容的脸上就已经戴上了一副温和娴静的“面具”,起身 来。穿过黄幔间隙,也一步步渡下了丹陛月台。 一身明黄凤袍,绣着大红牡丹花纹样,一条九尾金凤自花丛中飞渡而起,凤目由两颗鸽蛋大小的碧玉点缀,衬得南婉容华贵端庄,富丽非常。加上南家女儿与生俱来的绝色姿容,当她一步步来到东方寻身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逼视,齐齐埋下了头主动向其行礼。 南婉容眉眼含笑,轻轻拉住了沈蕴凌的手,她本就高过对方半个头,所以低首道:“恭喜妹妹了。听到这样的喜讯,身为姐姐也觉得万分高兴。这些年嫁到皇家,本宫虽然早已诞下两位公主,却一直不能孕有龙子,看到妹妹有喜,本宫也就放心了。” 挑了挑眉,含了几分挑衅之色,沈蕴凌却直接从南婉容的掌心里抽回了手,根本理也不理,只继续撒娇赖在皇帝的怀中,然后仰头似乎在其耳边悄声说了什么,惹得东方寻仰天一笑,竟不顾身边的皇后还有和一众宾客朝臣,直接拥了美人在怀,然后经由竹围侧门径直而去了。 于是,一场“精彩纷呈”的上元夜宴,也随之落下了帷幕,倒是给了赴宴的众人一个根本猜不到结局的收尾。 ...... 冷月高挂,凤仪宫却灯火扑朔,明明暗暗,更使得偌大的宫殿显出几分清冷之意来。 南婉容高坐上首,华服还没褪下,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显出几分犹如雕塑的冷硬感,她半垂目,纤长的睫毛在脸上勾勒出两片阴影,几乎一动不动,使得整个人看起来一如这凤仪宫,虽然华贵,却空洞虚无,毫无温度。 “陈娟,给侯爷和夫人赐座吧。” 突然开了口,南婉容嗓音轻慢,却还是凉凉的语气,说话间,也终于卸下了面对外人时的端庄肃穆,露出一抹疲态来。 夜宴结束之后,南华倾和莫瑾言被陈娟拦下来,没有随夜宴的宾客及时离开后宫,而是请到了凤仪宫与南婉容私下说话。 南华倾虽是外男,却是皇后的胞弟,所以留在宫中盘桓一时,也不算违例。 莫瑾言更不消说,乃是身居一品的侯夫人,只要南婉容一句话,哪怕宿在后宫都可以,更别说滞留片刻了。 两人亦知道今夜由沈蕴凌抛出来的消息对南家的震动有多大,二话不说,就跟着陈娟来了凤仪宫。因为他们的心里也有千般疑问万般困惑需要从南婉容哪里知道答案。 落座在镶汉白玉凳面红漆剔牙海棠福寿花的木墩上,南 华倾和莫瑾言都没有主动开口,毕竟遭逢巨变,他们都想等南婉容先缓过来再说。 “华倾,你怎么看。” 不过一场夜宴罢了,再看南婉容,此时的她竟像是突然老了许多,精致的眉眼间一抹愁色浮起,眼尾甚至悄然爬上了几条淡淡的皱纹,看起来憔悴而疲惫。 “一旦沈蕴凌诞下皇子,大邑朝两百多年来的格局就会发生巨变。” 南华倾说着,却话锋一转,冰冷的嗓音中透出些许柔和来:“但臣弟要说的却不是东方家南家还有沈家之间的恩怨渊源,而是想知道,到时候,姐姐你会怎么做。” 莫瑾言一听,柳眉微蹙,有些异样地抬眼看向了身旁端坐的南华倾。 回了莫瑾言一眼,南华倾表情微冷,仿佛毫不在意她在想什么,只继续扭头看向了上首的南婉容:“其实姐姐只需要想明白,你要的是什么就行了。南家到了我们这一代,守不守住两百年来的辉煌,还不是你我两人说了算。守得住,算是上对得起祖宗,但下的对其谁呢?你,或者我,难道坐在这个位置真有外人看的那么逍遥么?” 说着,自己回答自己地摇摇头,南华倾冷冷一笑,顿了顿,才又道:“没有,什么都没有,虽然表面上南家看起来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却附带无尽沉重的负担在你我的肩上。姐姐,只要你愿意放弃,身为弟弟,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会有半分异议。所以,你只需要好好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就足够了。” 南华倾所言的字字句句灌入耳中,南婉容听着,双手不禁紧抓住膝盖上的锦服,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在白皙凝华的手背上显出了道道青筋,其实她也很想放弃,但放弃的后果呢? 趁上首的南婉容还在犹豫,莫瑾言细细地体会了一下南华倾的言下之意,竟是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刚刚,自己用着有些异样的眼神看向南华倾,不为其他,而是以为南华倾要劝南婉容痛下杀手,除掉沈蕴凌腹中的孩儿,以杜绝等孩子出生后会对南家造成的难以挽回的巨大影响。 却没料到,南华倾的意思竟然和自己的猜想全然相反,他竟然要南婉容想清楚她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再做决定,而不是以南家的利益为首。 这是自己所了解的南华倾么? 南家两百多年的基业,他竟然毫不在乎么? 若是南婉容下不了手,那他就会拱手将南家的荣华富贵让出来送给沈家么? 当初那个狠心一剑斩下沈蕴玉头颅的南华倾,真的是眼前的这个男子么? 他也有这样充满了人情味儿的一面么? ...... 似乎感受到了身侧来莫瑾言心中翻滚如波涛的情绪起伏,南华倾斜斜睨了她一眼,唇角不经意地微微上翘了那么一点。 但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却是他五年来从不曾显露过的真实笑意。 可惜莫瑾言仍旧沉浸在混乱中,想要找到那一连串问题的答案,却忽略了南华倾难得一见的笑意流露。 “本宫,想要赌一赌。” 终于,像是过了很久,南婉容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也卸下了承担了太久的重担,眉眼的紧绷渐渐变得缓和下来。 “赌?” 南华倾挑眉,不明所以。 莫瑾言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因为南婉容给的答案实在不算是答案。 一抹微笑取代了疲倦,南婉容低首,双手抚上了厚厚锦服遮盖下的小腹:“本宫这个月的葵水已晚了六天,太医说,若是再晚三天还不来,那本宫就有可能怀上了龙胎。” 同一夜,两次听到类似的消息,下首的南华倾和莫瑾言的表情都已经无法惊讶来形容了,南华倾脸色一变,甚至直起了身子,张口就道:“姐姐要赌,您腹中的胎儿可是皇子?” 瑾言也因为紧张,一下子从木墩上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南婉容的腹部,实在觉得事有凑巧,也巧不到这种地步吧,难道老天爷在给南沈两家开一个玩笑不成? ==================== 双更搞定,长舒一口气,明天继续哈。 求收藏+各类票票。 那个喜羊羊君,乃好有喜感。 第八十三章 留宿一夜 身在高位,母仪天下,南婉容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外人看来那样尊崇而光鲜。 做了十多年的皇后,诞下了两位公主,南婉容始终没有生下一个儿子,东方寻虽然没说什么,但膝下无子这么多年,尤其还是在皇家,所以他与南婉容之间的关系也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疏离之中。 还好现在皇帝的年纪还不到四旬,正值壮年,所以朝中暂时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但若长久没有后嗣诞生,于国家,东方寻也好,南婉容也好,都实在难以交代。 特别是这几年来,生下了第二位公主之后,南婉容的肚子就没了动静,表面上她不怎么在乎,心里头,却几乎可以用“忍辱负重”这四个字来形容,个中艰难,也只有她这个当事人才能体会,旁人根本无法想象。 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加,自己或许再没有机会怀孕,南婉容都快要放弃了,却没想,惊喜会来得这样的突然。 虽然现在对于自己是否已经有孕,南婉容仅有七八成的把握,更加不知道腹中的胎儿到底是男是女,但她却愿意赌一赌,赌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命! 所以南婉容面对南华倾的猜测,只点点头,属于即将为人母的柔和笑意显露而出,开口道:“按照沈蕴凌的说法,她的孩子已经有两个月了。但若是三天后本宫也确认有孕,那胎儿也该有一个半月了。算起来,本宫和她几乎是同时怀孕,她也只比本宫早了十多天而已。别看这十多天足够长,但本宫却是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经产妇。按照经验,多半有可能会提早发作生产。” 说到这儿,南婉容顿了顿,眼底一抹光彩闪现,语气也高扬了几分:“而沈蕴凌则不同。她入宫两年多来,肚子一直没动静,这一次能有孕。却是个怀了头胎的初产妇。本宫知道,初产妇只要调理得当,她又年轻,身子也十分康健,只要不出现意外情况,一般都会足月而产。且一旦发作,初产妇因为毫无经验,又是投胎,阵痛两天三天都不一定能顺利产下胎儿......” “所以一早一迟,姐姐和沈蕴凌。在时间上。很难说地准。谁会先生下孩子。” 南华倾适时地接过了南婉容的话,脸上的惊异之色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一丝从未有过的淡淡温暖:“姐姐。你若是愿意把命运交给上天来定夺,那身为弟弟,也是您唯一的亲人,我没有丝毫异议。” 目色感激地看着南华倾,南婉容有些哽咽,轻轻用掌心抚住平坦的小腹,长长地舒了口气,才用着轻柔 的语气道:“等到那时候,无论本宫和沈蕴凌誰先诞下胎儿。更无论胎儿是公主还是皇子,我会认命的。比起狠下心去加害无辜的胎儿,顺应天命才是我的选择。” “老天庇佑,皇后娘娘纯良贤淑,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莫瑾言也适时地开了口。但她除了表达心中的祝愿,其他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不过打心眼儿里,她是不曾料想到这一幕的。 本以为后宫之中,勾心斗角,滥贱人命才是正常,却没想,南婉容竟然会守住底线,没有动心思去除掉沈蕴凌腹中的胎儿。 南华倾也是,他身为南家家主,担负着延续南家辉煌的使命。而南家的命运,则与南婉容这个当朝皇后休戚相关,南华倾竟让南婉容按照她自己的心意来选择,甚至将南家放在了一边。 或许别人若是知道了,会觉得南家姐弟实在天真。 可看在莫瑾言这个旁观者的眼里,突然觉得,南家能够富贵两百多年的原因,或许就在于此吧。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些只是浮于表面的东西,若不顾一切的去追求,去固守,说不定只是徒劳而已,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但若是家族子弟可以端正言行,谨守道义,顺应天命,踏踏实实地去经营,反而能有所收获,成就一片天地。 想到此,瑾言黑眸微亮,侧眼看向了身旁的南华倾,仿佛他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却比两人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他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好了太多,太多。 既然该说的都说了,该得到的答案也得到了,南华倾知道南婉容也累了,只向着上首的姐姐深深一拜,便转身带着莫瑾言离开了凤仪宫。 ..... 皓月当空,若是寻常夜里,这一轮明月会吸引所有正在仰望天际之人的目光。 可今夜乃是上元灯节,整个宫中处处有檐角和横梁的地方,几乎都挂满了妃嫔或者宫女们亲手制作的花灯,极尽巧思,一盏盏,一台台,紧挨着犹如蔓生的藤花,不但个个形状华美,而且色泽明媚,将素来阴寒的宫闱渲染出几分旖旎和难得的温暖。 陈娟在侧,提了行灯引路,走出凤仪宫却发现四下灯火通明,根本不需要点灯就能看的清清楚楚,遂吹口气灭了灯烛。 “姑姑,你不用送本候了,回去陪陪皇后吧。” 看到陈娟心事重重的模样,跨步而出,南华倾就停住了,示意她可以 先回去。 陈娟想了想,便点点头应了:“那奴婢就先回去守着娘娘了,侯爷、夫人,奴婢失礼了,请两位小心慢行。” “放心,虽然五年来几乎不曾入宫,但这皇宫内院却是本候从小玩儿到大的地方,还不至于迷路。”摆摆手,南华倾随口说着,便没有再多做停留,直接往前而去。 莫瑾言见状,也只得向着陈娟略微颔首,算是告辞,然后赶紧跟了上去。 ...... 南华倾在前,莫瑾言退后半步紧跟,两人没有开口说话,所以除了各个宫殿院墙内偶尔传出的人声,就只有回荡在狭长通道上,只属于两人的脚步声。 一开始,南华倾步子略大,跨步间,很快就把莫瑾言甩到了后面。 但没走多久,南华倾就听见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碎步声,皱了皱眉,只好放缓了脚步,方便莫瑾言跟上。 于是片刻过后,两人原本显得凌乱的脚步声竟渐渐重合了起来,一下一下地踏在青石铺就的宫中小巷,若不仔细分辨,几乎听不出这是源于完全不同的双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行走间,宫墙两旁高挂的盏盏花灯,亦将两人前行的身影投射到了狭长无边的宫墙上。 南华倾高瘦,莫瑾言娇小,影子也从一开始的一大一小,渐渐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近而逐渐融合。 如果单看墙上人影,仿佛紧挨相拥的两个人在并肩而行着。 ...... 七弯八拐,亏得南华倾果真记得路,约莫在后宫步行了一刻钟左右,他终于带着莫瑾言来到了先前下马车的地方。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远远望去,原本还挤满了停靠马车的偌大平台,此时却已经变得空荡荡了,唯一剩下了一辆挂着“南”字锦旗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那儿,两匹马儿被套在半人高的立柱上,不时地喷喷气,甩甩尾,似乎都有些困顿了,耷拉着头。 看着情形有些不对,南华倾突然停住了脚步,并且伸出手一下子就把紧跟在身后的莫瑾言拉住,往自己身后挡住。 “怎么了?” 被南华倾拉着手,莫瑾言也随之步子一顿,轻妙细弱的嗓音在空旷的地面传开来,回声骤起,像是有无数个同样的她在说话,在这不算喧闹的静夜之中,听着颇有几分诡异。 南华倾目光如炬,四下一看之后,才侧身对莫瑾言解释道:“你看马车只有马 儿没有车夫,而拂云和浣古本该一直守着马车等我们回来,此刻却不见了人影,有些不对劲儿。” “莫非,因为等太久,过了关闭宫门的时间,他们两人被‘请出宫去了’?” 莫瑾言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倒是略一估算,此刻已经接近子时,都这么晚了,后宫之中应该是不会允许外人逗留的。拂云和浣古虽然装扮成了车夫,却不像南华倾和自己,乃是皇后亲眷,可以随意滞留。所以她猜想,两人许是被巡逻或者守门的侍卫给遣走了才对。 “普通侍卫可‘请’不动他们两个,就算假装服从命令先行离开,他们也能绕回来躲在暗处。” 南华倾一边和莫瑾言说话,一边用冰冷锋利的双目仔细扫过周围,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可本候已经来到这里有一会儿了,却毫无动静......实在有些违背常理......” 被南华倾这样一说,瑾言背后一层汗毛倒竖而起,心下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惧意,反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小声道:“也对,不管有没有蹊跷,拂云和浣古不在,马车就没人驾了,那我们该怎么回府呢?” “回什么府......” 南华倾却摇摇头:“他们俩不是没有章法的人,擅离职守,怕是被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给拖住了。你我若此刻出宫,本候亲自驾车也无所谓。但却肯定不安全!” 说到这儿,南华倾立刻下了决断,直接回头,深眸低首看着莫瑾言:“走,咱们转回凤仪宫,请皇后报内务府,就在宫中留宿一夜!” ============= 今日还是继续双更,第二更争取七点十分可以同步第一更放出来。 第八十四章 正中命根 因为南华倾和莫瑾言所到之处已经是后宫的边缘了,靠近前殿,所以停驻马车的偌大平台上并没有花灯挂起,只一轮冷月洒下淡淡月华,勉强照亮了周围。 “留宿?” 莫瑾言张嘴,刚说出来这两个字,就看到南华倾神色凛然低头看向了自己。 南华倾高过自己足足一个头,瑾言仰望着他,却因为背对月光,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却能感觉来自于南华倾的紧绷情绪。 不由得自己反应,莫瑾言手上一紧,就被南华倾拉着直接转身,往来时的路快步地走回去了。 对方腿长步阔,莫瑾言尽量迈着碎步跟上,却还是觉得手腕处被南华倾拉得生疼。 而且按照南华倾所说,莫瑾言即便有些害怕,却也没想过要在外面过夜,而是还是在这阴冷的后宫里头。 再者,清一斋那边玉簪和绿萝还有许婆子都等着自己回去呢,这边根本没有人可以回景宁候府通报,又已经等了这么久,若再继续等不到自己回去,肯定会着急的担心的。 脑子里想到了这些,莫瑾言便下意识地去挣脱南华倾的手,却不想南华倾竟突然刹住了步子,害得她迎头就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还好,南华倾及时松开了自己的手,莫瑾言赶紧揉了揉被撞得发晕的头,正欲张口问他怎么突然停步,却看到一抹黑影从花灯闪烁的夜色中掠过,犹如鬼魅,轻飘飘地不着地,吓得她几乎尖叫了起来。 反手一把将莫瑾言直接揽入怀中,然后另一只手把她的嘴唇牢牢捂住,南华倾只低下头,迅速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在原地等我,千万别出声,我去看看是什么人!记住。在原地等我!千万不要乱走!最多十个呼吸,若追不到那人我就会立刻回来!” 一口气说完,南华倾身子一闪,竟也施展出了轻功,飞快地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而去,几乎是几个眨眼间,莫瑾言就已经看不见他了。 等周围在没有了别人,只剩下自己一个,莫瑾言才猛地回过神来。 自己竟然被南华倾给“丢”了! 还是丢在这深幽阴冷的后宫之中! 即便满眼皆是绚烂的花灯,头上明月也皎洁清亮。莫瑾言却立刻感觉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感。 花灯已经挂了许久。夜风乍起。很快,一盏又一盏的灯烛被风给吹灭,原本明媚的夜色也渐渐被黑暗吞噬,一团浓云缓缓移动。 也将月华遮蔽,更使得夜色凄冷,幽寂莫名。 身子有些发麻,由双脚开始,一股无力感很快蔓延到全身,莫瑾言脸色越来越青。 独在这后宫偏僻之处,她不敢妄动,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宫墙,然后垂下目光。盯着经历了两百年风雨侵蚀的青石板,脑子里只想着南华倾离开时的那句话“记住,在原地等我”,心下才稍稍安稳了些。 一下,两下。莫瑾言尽量让自己的放缓呼吸,因为按照南华倾所说,最多十个呼吸之后他就会立刻转回来,那一前一后,最多自己呼吸二十下,那他就能出现了吧。 可不知为什么,瑾言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急促,数来数去,分明已经过了南华倾所说的时间,却根本没看到他回转而来。 小心地抬起头,望向他离开的方向,突然一只漆黑的乌鸦“嘎”地一声叫唤,极低地掠过了头上的天空,吓得莫瑾言一跳,内心的忐忑和紧张根本抑制不住,双手紧捂着嘴唇,险些就喊出了声。 “南华倾怎么病了五年,脑子给病糊涂了么,竟丢下小娘子独自在这已经宵禁的内宫.....啧啧啧,真是可惜了......” 冷不防,鸦鸣之后,却是一声低沉且带着几分尖细的声音乍然响起在耳边。 莫瑾言浑身一凉,鼻端更是立刻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整个人犹如石化,却还是艰难地转过头。 好吧,就算今晚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里了,莫瑾言也想要看看到底来者何人,不然做了鬼也没地方去索命。 眼前的人一身黑衣,脸上更是黑纱蒙面,只露出了一双小小的三角眼,肩头,仿佛是受了伤,泊泊涌出一股鲜血,几乎将黑衣染成了红色,在晦暗不明的月色之下,显得尤为诡异。 “小娘子,你怎么不叫呢?” 许是因为肩上的伤处,这黑衣人说话间有些喘气,但一双鹰目却犀利深沉,仿佛莫瑾言只要一开口,就再也别想活命了。 抿了抿唇,瑾言只觉得双唇上一阵阵地发干,更有种麻痹的感觉,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心中盘算着为什么南华倾没回来,却来了个身受重伤的黑衣人,莫瑾言猛得用玉牙咬了下舌尖,试图以疼痛来换取自己的脑子的清醒。 舌尖的刺痛,果然让自己的惧意褪去了些许,莫瑾言看着黑衣人虽然黑纱蒙面,额上却豆大的汗水不断低落,肩上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血肉模糊,就知道此人定 然是忍着剧痛在和自己“周旋”罢了。 在看他没有受伤的右边手上提了一口剑,却垂着,连举起来威胁一下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莫瑾言就几乎能肯定,他不过是色厉内荏,只想吓住自己不开口喊人罢了。 这样一分析,心中的恐惧再次消去了六七成,莫瑾言眼眸流转,脸上维持着惧怕无比的神色,只战战兢兢地往后悄然地退了半步。 眼看这黑衣人没有因为自己退后些许而有所动作,莫瑾言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小心地启了唇,用着轻缓细弱的声音道:“这位大哥,您可是受伤了?” 夜色之中,寂静一片,莫瑾言本来就清妙柔软的嗓音犹如一段舒缓的乐音,甫一从口中说出来,就令得黑衣人神色微滞,似乎是很难理解为什么眼前个头娇小,怕的浑身颤抖的小女子,说话的声音竟如此的好听。 可片刻之间,黑衣人就反应了过来,目光露出一抹狠辣之色,面纱起伏,似乎是重重地吸了口气,然后莫瑾言就看到他右手似乎有了动作。 就是现在! 莫瑾言身子娇小,面对“欺压”而来的黑衣人,她沉住气,右脚突然抬高一提,不偏不倚,竟正好踢在了黑衣人正面胯间的位置。 “啊——” 紧接着,莫瑾言一声尖叫,几乎是使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来呼救,然后撒腿就开始往南华倾离开的方向跑去。 “啊——” 几乎在莫瑾言喊叫的同时,那着了道的黑衣人也是一声惨叫,然后长剑一丢,捂着胯间就跪了下去,神色痛苦,比起先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救命——啊——” 即便知道此处乃是后宫的边缘,几乎无人经过,但莫瑾言觉得,哪怕喊不来南华倾,惊动了巡城的侍卫过来查看也是好的,所以一边跑,一边继续喊着,清脆而慌张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城墙上,几乎震得青瓦都在“嗡嗡”作响。 只不过莫瑾言根本没跑两步,“救命啊”三个字也基本上还没完全从口中喊出来,她整个人就直接“腾空”了。 等莫瑾言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一个身着湖蓝色锦服的男子“扛”在了肩上,头朝下,一股血气上涌,头晕眼花间,勉强昂起头,却看到了立在城墙顶身影匆匆飞掠而来的南华倾。 这时候看到南华倾,莫瑾言就像看到了救星,双手在空中扬着,示意他赶紧来救自己。 南华倾却 似乎神色平静,立在原地喘了喘气,目光看向莫瑾言,对她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东方煜,五年不曾相见,一见面,你就扛了本候的媳妇儿在肩上,这未免也太过失礼了吧。” “看到我,你既不行礼,也不尊称一声煜王殿下,恐怕失礼的人不是本王,而是景宁侯你吧。” 说话间,这东方煜手一抖,倒是先将肩上扛着的人儿给放了下来,然后才笑眯眯地看着惊魂未定的莫瑾言:“还未自我介绍,本人东方煜,小娘子可以称呼本王一声煜王,或者王爷,都可以。” 整个人被“翻来覆去”倒腾了这么一下,莫瑾言脚下不稳,加之周围景致明显是在半空之中,她素来惧高,此刻只觉得脚软,一阵风过,被吓得后背冷汗直冒,眼看就要瘫软在地...... 还好不远处的南华倾一个箭步飞身而来,一下子就把莫瑾言整个揽入了怀中,然后一脸冷意地看向对面“嬉皮笑脸”的蓝衣男子:“东方煜,本候管你是煜王还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还不说个清楚!” “别别别,冰块,你别着急,本王先把陈麟那厮解决了,然后再给你解释清楚,稍等!” 说着,东方煜脚下一瞪,就从十丈高的城墙一跃而下,直奔那还在原地捂着命根子惨叫的黑衣人而去,也不知道是怕了南华倾,还是真的想先解决了黑衣人再说。 ========================== 时间有点急,所以没怎么修文,可能有bug。 回头再捉虫,哈哈 第八十五章 死有何惧 城墙之上可供落脚之处不过五尺宽,离地更有十丈之遥,立在上面,夜风嗖嗖,莫瑾言只觉得头晕眼花,一张小脸又青又白,看起来脸色极差。 “你别看下面,看天上的月亮。” 南华倾的声音在莫瑾言耳边响起,眉头微蹙,感觉到怀中人儿还在发抖,不由得冷眼又往跳下城墙的东方煜看去,眼里尽是责怪之意,却又一抹无奈的表情同时浮现在脸上。 依南华倾所言,深吸了口气,莫瑾言缓缓抬头,却发现原本高挂在天际的一轮明月,此时被一轻轻飘过的浓云所遮蔽,天色也逐渐由朦胧变得模糊起来。 月亮没得赏了,莫瑾言的目光只好顺势而下,不偏不倚地就落在了将她轻揽在侧的南华倾脸上。 幽暗的夜色中,南华倾一双黑眸却闪着极淡的微光,长睫如羽,半遮而下,削弱了他素来清冷而锋利的眼神,反倒有种柔软和魅惑的姿态悄然展现。 下意识地咽了咽发干的喉咙,瑾言不觉双颊微微有些烧烫,暗想,这南华倾真不愧是大邑朝有名的美男子,如此容貌,简直比他的姐姐南婉容还要美上几分,真是妖孽! 而南华倾注视着东方煜的一举一动,并没察觉摸莫瑾言仰头并非在赏月,而是赏他这个“妖孽美男”,只见到东方煜正在对那受伤的黑衣人说什么,黑衣人却捂住裆部命根子跪在地上,那痛苦不堪的神色,更叫人觉得好笑。 于是薄唇微抿,唇角微翘,随着一抹好看的弧度在嘴上出现,南华倾竟真的展露出了一丝笑意。 南家有美人,容华可倾国! 这样的笑容,是莫瑾言从不曾在南华倾脸上看到过的,脑子里竟随之浮现出这样一句诗词来。 “难怪,你会叫南华倾......”喃喃自语地说出这句话。瑾言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别过眼,不敢再肆意打量尽在咫尺的南华倾。 “我不叫南华倾,叫什么?” 因为离得极近,虽然没注意看莫瑾言,南华倾却把她的自言自语一字不露地听了进去,却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目光从东方煜那边收回来,望向了身边个子娇小的人儿:“你吓傻了不成,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莫瑾言离得南华倾稍远了几许。鼻端不再是那萦绕不断的腊梅香气。被凉风一吹脑子更是清醒了许多,只摇摇头:“没什么,妾身刚刚吓到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完。一口玉牙紧咬着,以维持自己有些僵硬的笑容,然后侧脸避开了南华倾探究的目光。 “好了,本王点了那太监的穴道,不用怕他再逃走了。” 戏谑的说话声适时响起,东方煜身影一如鬼魅,不知什么时候竟又回到了城墙之上,正双手抱胸地看着莫瑾言,似乎对她十分好奇:“小娘子。你在和南华倾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本王也听听啊!” 东方煜的油滑打岔虽然令人尴尬,却正好接了莫瑾言的窘迫,她抬眼望过去,亦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刚刚“救”了自己的煜王殿下。 月色迷蒙。盏盏花灯也已经差不多都熄灭了,只有远处城中还剩下点点灯火,在这样黑漆漆的夜里,莫瑾言只能看到东方煜的轮廓身形,知道他身长玉立,姿态挺拔,其余的,眉眼如何,容貌又怎样,一概迷迷糊糊,根本不清不楚。 “那黑衣人是什么来头,竟在后宫里持剑行凶。” 南华倾打断了两人相互的探究,语气含着几分冰冷,直接追问东方煜道:“还有,他肩头的伤,是你造成的么?先前从本候面前掠过的黑影,到底是你还是他?若是他,那就算了。若是你,为何不亮明身份,害我一路跟随,险些......” 本想说险些害得莫瑾言被那黑衣人所伤,南华倾却反应过来,最后倒霉的是那黑衣人,而非莫瑾言,便住了口。 “这个家伙身手实在太差,不过轻功却极好!但轻功好又如何,还不是被本王给追上了,哈哈!” 东方煜却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正面回答南华倾的问题,说着,还露出了一抹促狭的笑意:“小娘子,本王还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大胆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个凶神恶煞浑身是血的黑衣人,你不但没吓晕过去,还能一脚命中他的关键部位,虽然他那儿的命根已经早就被切了......告诉本王,难道你不怕死么?” 听得东方煜的描述,好像那个黑衣人挺可怜似得,瑾言没忍住,掩口轻笑了一声,惹得南华倾侧目。 “莫非你真不怕死?”南华倾冷冷一笑,嗓音有些含酸带刺的感觉。 “死有何惧,人死了,不过和生出来之前一样罢了,寂静,黑暗,没有任何区别。”这倒是莫瑾言的真心话,她不是没死过,有时候,她反而希望前一世就那样死了算了,免得重生而来,麻烦不断。 “你说话倒是有趣!哦,不对,不光是有趣,还很有意思,本王受用了。” 东方煜的语气有着直白的欣赏之意,而南华倾亦微微沉木,看着莫瑾言的眼神不再只有冰冷,仿佛还多了几分佩服。 说实话,那样的情形,四下漆黑,一个手持长剑身染鲜血的蒙面人突然出现,她不但能临危不惧,还迅速分辨出那黑衣人不过外强中干罢了,然后掐准时机给了他一脚,然后才边逃边喊救命。 年纪小小就能有这样的急智,南华倾想着就摇了摇头,恐怕,整个大邑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侯爷,您是去追煜王了么?为什么说好十息之后就回来,却久久不曾现身呢?你可知道我.....” 莫瑾言倒是被东方煜提醒了,缓过神之后,才记起自己刚刚的遭遇全是拜南华倾所致,越说越气,胸前微微起伏着,显然是在埋怨他先前丢下自己的行为。 南华倾语塞,因为莫瑾言的“指责”实实在在,虽然错不一定在自己,但他也无话可说,无辞可辨。 “小娘子,你别怪冰山,是本王拖住了他,又没注意,结果被那死太监给耍了,这才耽误了他回来救你。” 说着,那东方煜竟然给莫瑾言作起了揖来,如此慎重的道歉,根本没有半分身为王爷的威仪,反倒像个和气有礼的秀才书生。 听见东方煜终于承认了是他的错,南华倾闷哼了一声,却没再提之前的事儿,转而道:“东方煜,带我们去你的长宁殿,今夜怕是不方便离开了,就叨扰一宿吧。” 说着,南华倾手一伸,就将离得自己一臂远的莫瑾言给拉了过来,然后“钳住”她纤细的腰肢,突然一个纵身,毫无征兆地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也罢,虽然突然被南华倾带着从高处落下,但莫瑾言有了先前的经历,这时候已经能处惊不变,除了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之外,脚下倒没再发软。 只是踩着青石板,竟是种软绵绵的,让莫瑾言觉得有些奇怪。 “还不快挪开。” 从城墙上跳下来,双脚却被莫瑾言正好踩住,还感觉她故意在自己脚背上踏了踏,虽然不至于疼,但却很是别扭,南华倾说着伸手将她轻轻一提,再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才总算是没被她继续踩了。 听南华倾抱怨,又突然被他“推”开,莫瑾言才反应自己刚刚踩在脚下的并不是地面,而是他的脚背,脸上一抹羞赧之色浮起,赶紧道歉:“对不起,妾身不知道,还以为踩在地上呢。” “怎么 五年不见,冰块儿你还是这么小气。” 紧随两人从墙头纵身跃下,东方煜理了理身上略有些凌乱的锦袍,调笑了南华倾两句,然后才指了指前面:“走吧,正好本王的长宁殿就在附近,勉为其难,就让你住一晚吧。” 然后语气一改,变得温和而彬彬有礼,东方煜对着莫瑾言屈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示意她往前走:“小娘子,这边请。” “煜王请。” 莫瑾言不用看,也能感觉出南华倾身上一股冷意释放出来,想起东方煜称呼他为“冰块儿”,倒觉十分妥协,不由得笑了起来,也语气柔和地向东方煜回礼:“就麻烦王爷了。” “不麻烦,承蒙小娘子不嫌弃,本王还怕招待不周。” 东方煜听着莫瑾言的声音,眉梢微扬:“您的声音极好听,悦耳如银珠落玉盘,小娘子若觉得不好意思,可以多和本王说说话,就算是答谢本王了。” 本东方煜如此直白的称赞,瑾言有些不太好意思,尴尬地笑笑:“煜王不用称呼臣妾为娘子的......” “你可以叫她一声夫人。” 说着,南华倾快步赶上来,直接插在了莫瑾言和东方煜的中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冷意:“别开口闭口小娘子,景宁侯夫人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小娘子。” 若不是莫瑾言对南华倾还算有一些了解,几乎会以为他是在吃东方煜的醋,因为这样的语气,这样话语,南华倾完全就是以一个丈夫身份在维护自己的妻子。 ======================= 照例双更哈。 今天被一群小盆友攻占了直播间,闹了一下午,所以第二更只能晚上十一点以后了哦。 估计应该是十一点半左右。 哈哈,双更不易,且看且投票票哦 第八十六章 夜宿长 夜色深重,东方煜眼底含着的几分促狭笑意令人不易察觉,但他戏谑的语气却根本藏不住,也掩不住。 亏得从停车的平台前往长宁殿一路都十分偏僻,除了寒鸦飞掠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然,像东方煜这样,在宫里如同逛大街一样的随便,恐怕早就被撵出去了。 “是是是,叫夫人,本王改口还不行么!” 似乎有些惧怕南华倾,说着,东方煜话锋一转,继续嬉皮笑脸地伸长了脖子看向被南华倾挡了大半个人的莫瑾言:“已算是相识,本王却还不曾请教夫人的尊姓大名呢。” “臣妾莫氏。” 瑾言已经嫁入南家,在外人面前,也只能被称为莫氏,或者南夫人,再不然就是景宁侯夫人。 “呵呵,被皇后指婚,嫁给景宁候冲喜,八字旺夫,又深得夫君宠爱,大邑举国上下,谁不知道夫人您是皇商莫家之女呢。本王啊,是想问夫人的闺名!” 东方煜不死心,又像是有意要激怒南华倾一样,一边问,还一边斜眼瞅了瞅走在两人中间的南华倾:“景宁候不介意本王知道您的夫人名讳吧?” 被初次见面的男子问自己未出嫁之前的闺名,莫瑾言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却知道东方煜并非有意冒犯。 不过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好像夹在她和东方煜中间的南华倾脸色越来越沉,即便瞧不清粗,莫瑾言也能感到他似乎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深宫之中,又是深夜,莫瑾言怕南华倾和东方煜起冲突,也没有犹豫,直接就回答了:“臣妾,名瑾言,字轻寒。” “清涵?清寒?轻寒......”东方煜接过话:“是哪两个字呢? 没想到莫瑾言连自己的表字都告诉了东方煜,南华倾更是第一次听到。也不觉地念着“轻寒”二字,同样想知道是否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十月轻寒叶未凋,淡黄疏绿短长条。无情有态堪怜处,日角云头雨半腰......” 粉唇微启,吐出这四句诗词,加上莫瑾言的嗓子本来就是仙灵妙音,人间难闻,令得东方煜不由得露出了几许迷离神色来。 果然! 南华倾听了莫瑾言所念的诗词,一下就肯定了心中所料,倒是有种古怪的感觉从心里头升起了。 而沉醉了片刻。东方煜即刻双目一亮。然后才连连感叹道:“真真是极妙的!极妙!南华倾。你说呢?” 南华倾却瞪了东方煜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莫瑾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柔柔地笑着:“因为妾身出生在十月,这四句诗词描写的亦是十月初秋之光景。所以取了其中的‘轻寒’为表字,让侯爷和煜王殿下见笑了。” “冰块,你是怎么找到尊夫人这样一个妙人儿的啊!听说当初皇后指婚,是因为你们俩八字相合,却没想到,连表字的来历都几乎同出一辙,哈哈!” 说话间,东方煜摇晃着脑袋,不顾南华倾的警告神色。张口就念念有词起来:“十月开花是子真,小春分付与精神。折来含露晓妆新,暖意便从窗下见。粉容何待鉴中匀,宛然长似玉——华清。” 有意拖长这最后两个字,东方煜收了气息。遂笑道:“夫人,您听此诗之中最后这‘华清’二字,便是您夫君的表字了。因为他也是出生在十月,而‘华清’二字与他的名讳同音,也算是南华倾这个名字的来历,你说巧不巧啊!” 至此,莫瑾言才知道原来南华倾也是十月出生的,而且表字和自己一样,都源于一首描述十月景致的诗词,倒真是有几分凑巧了。 “好了,长宁殿到了,煜王先请吧。” 南华倾突然开了口,打断了莫瑾言和东方煜的“闲聊”,停住脚步,双手抱胸,侧身示意东方煜上前去。 三人的前方,是一段幽深的宫巷,其尽头两扇巨大的殿门紧闭着,上头门檐挂了两个灯笼,红红的微光下,“长宁殿”三个字十分显眼。 而殿前,则威武地立着两个守卫,身高八丈、身披铠甲,手握长矛,此刻看到有人过来,立即警觉,一副准备上前查看的样子。 “是本王回来了,开门吧。” 东方煜忙上前招了招手,然后身形一闪,飘似得,人就已经到了殿门口,然后对着两个守卫低声道:“车马台那边,有个半死不活的太监,你们先收了送到长宁殿的地牢,本王空了再提审。” “是!” 两个守卫齐齐埋头应答,然后立刻将殿门打开,待东方煜领了南华倾和莫瑾言入内之后,他们又动作迅速地将殿门重新紧闭。 然后,其中一个守卫将手中长矛递给另一人,便独自飞快地往东方煜所指的车马台那边而去。 ...... 长宁殿四下都燃着灯烛,照的极亮,加上过了子时,浓云已散,天际又恢复了月朗星稀。浑圆如 珠的月亮十分明亮,如水的月华倾泻而下,偌大的宫殿一旦入内,就会令人感觉犹如白昼。 “本王不喜太吵,所以除了两个守门的,其余便再无伺候的宫婢和内侍。” 迈步进入前殿,一直走在前面领路的东方煜指了指空荡荡的厅堂,然后转过了身来,冲莫瑾言一笑:“不过每日内务府会派人来给长宁殿洒扫干净,亦会在小厨房准备些食物糕点,水也热在灶上的。所以夫人若有什么吩咐,直接给本王说就行了。本王来亲自伺候!” 正好此处光线足够,待东方煜转过身说话的间隙,莫瑾言这才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东方煜生的是浓眉大眼,方脸红唇,站在南华倾的身边虽然相貌不见得有多俊朗,但他胜在身子高壮,肤色黝黑,一袭湖蓝色的锦袍衬得他精神奕奕,整个人也有种英姿勃发的卓越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样,本王还算英武吧。” 咧嘴,露出上下两排皓齿,东方煜似乎对自己的相貌十分有信心,还刻意往南华倾身边站了站,挺胸抬头,有意让莫瑾言来比较:“坊间都说景宁侯是大邑朝的第一美男子,那夫人觉得,本王又如何呢?” “不是还算,是英武非凡。” 掩口笑了笑,瑾言还真是觉得这个煜王有趣之极,眉眼间神色亦柔和了不少。 “多谢夫人称赞。” 东方煜顺着“台阶”就登了上去,一副傲然的姿态睨着南华倾,像是在示威,又像是挑衅。 “英武什么,鹦鹉一般聒噪还差不多。” 在东方煜的厚脸皮面前,南华倾冰冷的眼神似乎根本震慑不住他,无奈只能讽刺了两句,然后冷冷道:“房间在哪儿,本候要休息了。” “冰块,长宁殿你又不是没来过,此处乃是前朝的棋社改建,就一间寝殿供本王所用,另外,便只有一间书房和这大殿了。” 东方煜眼珠子一转,说话间像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却被南华倾直接一扬手给开口打断了:“来者是客,寝殿你就让出来吧。” “那本王往哪儿睡?” 不乐意了,东方煜一脸愁苦之色,看起来有几分滑稽:“本王追了一晚上那倒霉太监,也很累啊。” “睡书房去,或者就在这大殿里打地铺也好,随便你。”说着,南华倾将莫瑾言直接一拉,带着她就往殿侧的屏风而去。 “都说客随主便,怎么成了鸠占鹊巢呢!” 还在埋怨着,不过见南华倾和莫瑾言已经双双消失在了屏风之后,东方煜终于收住了口。 刚刚还抱怨着,现在却一派轻松,东方煜甚至还吹起了口哨,然后自顾走到大殿一侧的火盆边,提了一个热在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像是准备烹茶。 ...... 被南华倾带着直接来到了寝殿,还没进去,透过敞开的屋门,莫瑾言看着殿中就一张宽大的床榻,微抿了抿唇,步子便有些迟疑了。 虽然自己和南华倾是夫妻,却从未同床共枕过,如今被他拉到一间仅有一张床的屋子里,这令得莫瑾言骤然紧张了起来。 没想到南华倾却在门口就停住了,指了指中间的大床:“你快休息吧,本候还要和煜王一起审问那黑衣内侍。” “侯爷不是说您想早些休息了吗?” 脱口而出,莫瑾言才发现自己这话的意思有几分暧昧,似乎在挽留南华倾和她共处一室,又赶紧摆摆手,正欲解释,南华倾却语气平淡地丢了一句:“本候不过捉弄一下东方煜罢了。” 说完,头也不回,南华倾就径直离开了,只留莫瑾言一个人呆在原处,脸上还有些泛红。 “你也会捉弄人么,真是新鲜。” 看到南华倾离开,瑾言倒是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嘟囔着,嗅到这寝殿里一丝清甜温暖的香气,倒真是觉得十分疲乏了,挪着步子来到床榻边,扯开被子,和衣就躺了上去。 感觉睡意袭来,又浑身酸痛身心俱疲,刚一闭上眼,瑾言就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第八十七章 前尘旧事 长宁殿原是先皇的棋社,所以比起其他专门主人的宫殿要偏僻些,内部陈设倒是古意盎然,随便一个桌凳皆有不凡的工艺,再配上湖水蓝的轻纱帐幔,更显清雅别致。 东方煜端坐在前殿的一角,守着一方炭火正旺的泥炉,袖口高挽,正熟练地洗了杯盏,然后提壶灌水,顿时一阵清新恣意的茶香蔓延开来,驱走了深夜的寒意。 “她睡了?” 听到动静,东方煜咧嘴一笑,回头招呼了南华倾过来同坐:“本王就知道你会过来,咱们喝口茶,再去地牢审人吧。五年了,还没好好和你说过贴心话呢!” 步子轻缓地从屏风后绕出来,看着东方煜,南华倾却立在原地没动,皱了皱眉:“别耽误了,快去地牢吧,你的守卫应该已经把人带来了。” 以为南华倾是不放心莫瑾言一个人在寝殿休息,东方煜摆摆手:“放心吧,寝殿里点了安息香,你那小媳妇儿保准睡得沉沉的,雷都打不醒。来,尝尝本王这次去武夷山弄回来的金骏眉。” “金骏眉甘甜太甚,你喜欢,独享便可,本侯不用了。” 拒绝了东方煜盛情,南华倾却渡步上前,来到炉边,宽袍一撩,便坐在了蒲垫上,顺手去了个空杯,自顾斟了一杯温热的白水润喉。 “本王知道甘甜绵软并非你的心头好,看那小娘子就知道了。”品着上等的武夷红茶,东方煜一脸放松的姿态:“清洌,却醇香,还带一丝难得的微苦滋味,若是以茶喻之,那......又该是怎样的珍品呢?” 南华倾斜了东方煜一眼:“她是人,不是茶。” “茶分百味,人也有千面,其实,也差不多。” 东方煜微眯了眯眼。看得出南华倾不喜欢自己多说莫瑾言,转而道:“本王倒觉得有些奇怪,你不是对亡故的未婚妻念念不忘么,还大张旗鼓迎了她的牌位进宗祠,怎么短短五年之后就取了续弦呢?哦,对了,据说,沈家对你娶了沈蕴玉牌位一事可不怎么买账,弄得人死了连尸身都见不着,只有自行合了个衣冠冢。让家人缅怀祭拜罢了。” 听见东方煜提起沈家。话里有话。暗意无穷,南华倾神色一凛:“这是南家和沈家之间的事儿,煜王殿下不需要操这个闲心。” “哼!” 东方煜却不依不饶:“我管你和那老狐狸斗,可如今你们南沈两家已经闹到宫里头了。本王那个皇兄脸色可不会太好。特别是今夜,那黑衣人显然 是沈贵妃宫里头的,而且针对的就是你们夫妇。他轻功极好,一路尾随,若非本王专程在车马台那边等你,见风头不对,才察觉到那厮鬼祟的行踪。你说你带着一个小娇娘,只知道风花雪月,说不定就着了道了。” 南华倾一直还不知道拂云和浣古跑哪儿去了。不过从东方煜三言两语之中,亦能猜出来和那黑衣人有些关联,。 所以到东方煜“邀功”,他南华倾也没有戳破,只淡淡道:“本侯虽然卧病在床五年时间。却还不至于耳聋眼瞎到如此地步。不过也要谢谢师兄你,至少没有趁火打劫,也来捅本王两刀。” “啧啧啧,看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 东方煜只当南华倾是说笑,扁了扁嘴,又道:“好歹你愿意叫本王一声‘师兄’,我还以为,三年的同窗之谊,你小子早忘光了呢。” “少年记忆最是深刻,怎能相忘。” 南华倾倒是有几许唏嘘感慨,不禁话多了起来:“家父去世的早,母亲也不在了,唯一的姐姐嫁入皇宫,无人管教我,便送了我去上书房读书。上书房里头全是皇家子弟,就我一个外戚。虽然姐姐贵为皇后,但私下里,这些贵族子弟们都看不起我,还视我为眼中钉。那时我年纪又小,不过才十二岁,受了欺负也无处诉说。亏得煜王相护,后面两年才安稳了许多。” “谁叫你小子年纪小小,就一副‘世上唯我独尊’的孤傲模样,偏偏还生的俊美无比,比小姑娘还好看,啧啧,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说着,东方煜的眼睛亮了亮:“不过也奇怪,过了五年,你好像变了个人似得,没那么嚣张了,看来性子上的锋利处被磨钝了不少。但本王又总觉得你说话的时候,仿佛都在用鼻子看人,和以前似乎又没什么区别。” “煜王不要关注在下了,还是去审审那黑衣人吧。那人有可能知道莫致远被害的内情,本侯必须问清楚,争取早一些给她一个交代。” 说着,南华倾直起身来,结束了两人的“闲聊”:“煜王应该知道莫致远是拙荆的父亲,也是本侯的岳父。这次他被人杀害,很有可能是沈家所为,更有甚,和沈贵妃脱不了干系。所以等会儿审问的时候,还请煜王让本侯亲自来。” “你去吧,只要不弄死人,随便怎么审。那沈蕴凌如今怀有身孕,却也不能任她在宫里头兴风作浪,扰乱社稷。”东方煜终于严肃了些,说话间一股煞气透出双目,却是旁人根本难以察觉的。 “煜王不去?” 南华倾有些不解:“皇上那边,难道您不需要交代?” “皇兄那边,怎么交代是本王的事儿,你不用担心。”东方煜摆摆手,又恢复了十分和气的笑容。 “那就多谢煜王殿下了。” 南华倾不疑有他,径直往这长宁殿的地牢而去,似乎十分熟悉此处的路线。 微眯了眯眼,看到南华倾离开,东方煜才叹了口气:“沈蕴凌有喜,皇兄正高兴着,若是本王那这些麻烦事儿去找他,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说着,东方煜扬手捏了一杯斟满明黄茶汤的白瓷盏,一饮而尽,放下空杯,不觉摇了摇头,面露无奈之色。 ...... 且说莫瑾言身心疲累,但毕竟在外面借宿。即便有安息香抚慰心神的奇效,可她还是没有睡得太沉。 再加上这一夜入宫赴宴的遭遇实在“精彩纷呈”,瑾言脑子里乱乱的,更无法完全放下,所以不过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就醒了。 夜里风凉,可这寝殿中却温暖如春,有四个炭盆并排放在脚边,另外一对半人高的熏香炉也燃着,散发出沉香暖意。 因是和衣而眠。又盖了锦被在腹上。此时睡醒。瑾言觉得有些热,抬手摸了摸额头,却发现烫手地吓人。 赶紧翻身而起,瑾言知道多半是因为自己在外头逗留了太久。夜风透寒,加上被那黑衣人吓到,胆气一虚,外加受凉,恐怕会病的不轻。 皱眉,虽然身子有些发软,但莫瑾言还是撑着让自己站起来,然后往大殿而去。 ...... 却说南华倾前去地牢审问那黑衣太监,可不过短短片刻他就回转而来。跨步走到东方煜的面前,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这么快?” 东方煜正眯着眼休息呢,见南华倾已经回来了,只好坐直身子:“可是那厮嘴巴紧?”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自然嘴巴紧。” 一把坐在东方煜的对面。南华倾一脸难掩愠怒之色:“本侯进去的时,他就已经全身发紫了,显然是中毒而死。” “什么?中毒死了!” 有些不相信,东方煜睁大了眼:“本王的侍卫都是受过训练的,之前肯定确认过他身上有没有可以自尽的武器,包括牙齿有没有含毒,都会仔细查看,他怎么可能服毒自尽?” 对于毒药,怎么用毒,南华倾这五年来也算是颇有心得,沉眉给东方煜解释道:“有些毒,可以藏在指甲盖中,一丁点儿便可致命。你的侍卫没查到,也是正常。” “也罢,死了就死了,你就别管了,本王会处理好的。” 东方煜摆摆手,看到南华倾怒意不竭,遂劝道:“你放心,就算他服毒自尽,尸首还在本王这里。他以为他死了,就能干净了,根本就是妄想。他穿的袍子,他吃到肚子里的东西,还有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可以泄露许多讯息。本王会招来一个精于验尸的仵作仔细就检查,到时候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会送信到侯府,知会你一声的。” “煜王执掌皇宫内卫,想来这件事还难不到您。有劳了!”南华倾冲东方煜颔首点了点头,算是谢过。 东方煜何曾见过南华倾低头,挑挑眉:“没想到你小子还会替别人的事儿上心,真是变了。” “她的父亲因南家而死,我必须上心。”南华倾冷冷一笑:“都被人欺负到门口,难道我还不反击么?敢动本侯的亲家,就是向南家宣战,若是我置之不理,下一次死的,或许就不会是外姓,而是我南家的人了。” “你这么笃定那黑衣人和害死莫致远的人有关联?”东方煜觉得今夜的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想从南华倾嘴里套出来一些消息。 南华倾当然听得出东方煜打什么主意,笑了笑:“这是南家的内务,就不拿来麻烦煜王殿下了。好了,本侯去陪拙荆了,王爷您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南华倾起身来,心里还有些隐隐地担忧,毕竟莫瑾言先前的经历实在凶险,她本来身子就有些弱,一人睡在那儿,也不知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连南华倾自己都没发现,他心里竟对莫瑾言有了一丝挂念和关怀,便直接阔步往大殿后侧的寝殿而去了。 ================== 汗,昨晚码第二更的时候时间紧迫,没注意,被喜羊羊君发现bug了。 是身高八尺,不是八丈,害羞地赶紧去改了.......... 今晚在外面有个活动,多半没时间码第二更了。 这样吧,如果回去的早,我就尽量码字,十二点前能搞定一章就发出来。大家不要等,明天一起看也可以的。 第八十八章 宽衣解带 莫瑾言勉强从床榻上起来,本来身上就穿着厚重的锦服,此刻浑身发烫,额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如纸,但两颊上却挂着一抹因为体热而产生的红潮。 没想到寒症来得如此急,身体越是发热,自己的脚步就越是虚浮,待莫瑾言勉强从寝殿扶墙而出,却一下子就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一抬眼,便看到南华倾快步而来,脸色阴沉。 “你怎么起来了?” 南华倾埋着头正在想那黑衣人的事儿,一抬眼却看到莫瑾言倚在寝殿门边,一张小脸煞白中带着一抹怪异的红晕,眼神也虚弱无神,心下暗道不好,一个箭步就冲过去了。 看到南华倾回来,莫瑾言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勉强浮起来一抹笑意,却双目一番,眼前一黑,直接给晕过去了。 就在莫瑾言倒地的前一刻,南华倾身形一闪,伸出左臂堪堪将她接住,然后右手拇指直接往他的人中掐去。 用了狠劲儿来掐,南华倾看到怀里人儿稍微有了些动静,这才放手,然后拦腰将其抱起,又回了寝殿之中,脚后跟一踢,就把殿门关上了。 将莫瑾言放在床榻上,南华倾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烫的吓人,二话不说,就伸手去解莫瑾言的腰带。 迷迷糊糊间,莫瑾言只觉得人中的位置火辣辣的疼,也知道是南华倾及时赶回来了,将自己又抱回了床上,可为什么......他在解自己的衣裳呢? 下意识地用手护住领口,瑾言终于清醒了些,睁开眼,有些惶恐地看着南华倾,启唇,用着略带暗哑的嗓音道:“你要干什么!” “你浑身发烫,衣裳却这样厚,又出了一层虚汗。里面的小衣肯定已经湿透了。发烧之人最忌冷热交加,我帮你脱去外裳,盖一层薄被,你很快就不会这样出虚汗了。” 说话间,南华倾不耐烦地拂开了莫瑾言的手,见她一副警惕小心把自己当成采花贼的样子,莫名又觉得有些好笑:“且不说本候没有把你脱光的打算,就算你真的脱光了,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身子,又瘦又平。除了骨头就是皮。有什么好看的?” 听得南华倾这样说。莫瑾言倒真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自己重生在十三岁的身子里,虽然初潮已过,开始发育了,却该凸的地方不凸。该翘的地方更没翘,平平扁扁,又瘦又小,的确没什么好看的。 可男女有别,南华倾这样直接地动手为自己宽衣解带,实 在让莫瑾言接受不了,有用手捂住领口,虚弱地道:“妾身自己来吧,不劳烦侯爷了。” 南华倾闻言。挑挑眉:“你连路都走不动,直接就晕了,还是本候不嫌麻烦抱你进来的。你要是有力气自己脱衣服,自己盖被子,就轻便吧。我乐得轻松。” 不甘心地动了动手,莫瑾言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酸软不堪,才想起之前被南华倾掐了人中,人虽然强行被唤醒,但身子却还在自我保护的“休眠”状态,一时半会儿基本都动不了了。 只好红着脸点点头,反正自己发着烧,脸红也看不出来,然后莫瑾言才慢慢松开了本来就没什么反抗之力的手,眼一闭,干脆不看南华倾了,咬着牙,一副“你爱怎样就怎样”的表情。 看着莫瑾言“无奈屈从”的样儿,南华倾忍不住闷声笑了笑,顺手就将她腰际的系带解开了。 没有腰带的束缚,瑾言外传的锦袍一下子就从胸前散开了,露出里面青草绿的薄薄中衣,果然已经被汗湿透了,紧贴在肌肤上,连肚兜的形廓都清晰无比。 皱了皱眉,南华倾站起身来:“你等着,本候打一盆热水来给你擦擦汗。” 说完,南华倾随手将本来敞开的锦袍又给莫瑾言合拢,似乎怕她感到冷,然后才转身出了寝殿。 不一会儿,南华倾就端着一盆冒着白烟的热水进来了,盆子的边缘还搭着两块巾布。 瑾言躺了一会儿,倒觉得身体慢慢恢复了些力气,脱去外衣是够用了,看到南华倾这么快就回来,赶紧支撑着把外袍脱了垫在身下,然后有些羞赧地道:“擦身这样的事儿,还是妾身自己来吧。” 见莫瑾言还是不信他,非要自己来,南华倾懒得争辩,将水盆往床榻边的矮几上一放:“擦身的速度要快,水如果凉了就告诉本候,不要再染了寒气。” 说完,南华倾侧过身子,主动避开目光,非礼勿视。 “是,妾身明白了。”瑾言点点头,伸手去拿水盆上搭着的巾步,然后丢入盆中,发现这水虽然热,却不烫手,拿来为发烧的病患擦拭身体是最合适的,不由得看向南华倾,没想到他是个这么细心的热,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哆哆嗦嗦地将巾布拧干,瑾言红着脸将里衣的领口也扯开了些,露出粉颊和半截胸脯,上面香汗淋漓,见风就收,冷得自己一个哆嗦,赶紧用热热的巾布擦去了浮汗。 如此反复几次,莫瑾言觉得舒服了不少,虽然有些地 方擦不到,不过本来就脖子胸口出的汗最多,能把这两个地方擦干了,人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好了,侯爷您不用回避了。” 瑾言觉得水温也差不多凉了些,便停了手,自顾扯过来锦被想为自己盖上,免得“衣衫不整”的样子被南华倾看了去。 可南华倾正好坐在被子上,莫瑾言一扯,力气又小,根本扯不动,只得开口道:“侯爷,请您挪挪,妾身......” 正好南华倾这时候回过了头,看着莫瑾言领口微敞,白皙泛红的肌肤被草绿色的里衣衬得柔腻光滑,再往下,甚至露出了一截月白色滚了兰草边儿的肚兜,更显肌肤润泽如玉,粉颈修长,看着看着,目光就有些挪不开了。 意识到南华倾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肌肤之上,瑾言却又扯不动锦被。羞得赶紧用手挡住外泄之春光:“侯爷,请您让让。” 意识到自己尽然被那片粉腻白皙的肌肤摄去了注意力,南华倾皱了皱眉,也赶紧侧过头,站起身来:“对不起,刚才没注意。” 说着,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南华倾干咳了两声,然后径直往殿门而去,只丢了一句话给莫瑾言:“你出了汗。本候去浓些热的姜汤来。喝下后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应该就全好了。” 看得出南华倾几乎是“夺门而出”,莫瑾言倒不觉眉眼舒展,仿佛看到了南华倾的另外一面,就像个害羞的大男孩。和印象中持重老沉,冷若冰霜的那个景宁候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 这一次,南华倾回来的要慢些,莫瑾言靠在床头的锦垫上几乎都要睡着了。 看到莫瑾言眼皮都在“打架”了,南华倾一进屋就直奔床前,淡淡道:“这长宁殿没个下人,这是本候守着煜王一起熬制的姜汤,趁热喝了你就赶紧休息吧,已经快要到丑时了。” 没想到都已经是第二天了。瑾言捂住唇,打了个哈欠,赶紧接过了南华倾递上的碗盏,放到嘴边感觉了一下,嗯。和之前打来的水一样,这姜汤温热却不烫口,十分合适,就直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了。 “好了,你睡吧。”南华倾收了空碗,主动帮莫瑾言取了垫在后背的靠枕,扶了她躺下:“你的热还未退,身边需要有人照顾。这里没有宫婢,只有本候亲自来。” 看到莫瑾言张口想说什么,南华倾神色平淡地打断了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你若觉得不好意思,就早些睡着便什 么都不知道了。” 本来南华倾的照顾自己的行为十分体贴温和,但他偏偏表情冷淡,语气更是有些不耐烦,瑾言也懒得心生感激之类的情绪,眼一闭,果真就准备睡了。 只是刚刚闭眼,瑾言就感觉到南华倾在用手查看自己额上的温度,到底还是觉得他纡尊降贵来亲自伺候自己,着实不易,遂表情逐渐轻缓起来,心里也莫名的踏实了几分,不会儿,就睡沉了过去。 听到莫瑾言鼻息间轻微的鼾声响起,南华倾知道她这一夜是折腾够了,能这么快睡着也是正常的,便喃喃道:“那个沈画怎么搞的,不是一直在为她治疗血气虚弱之症么,怎么还是一不行了就晕呢。” “这样弱的身子,还来为本候冲喜,真不知道你是撞了什么大运。”说着,南华倾的语气愈发清软了几分:“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让人操心,真不知道长大了又会是怎样一个大麻烦!” 说到此,南华倾的目光移到了莫瑾言的睡颜上。她紧闭的双目有着一抹好看的弧度,细密的睫羽随呼吸微微颤着,显得楚楚可怜。她的鼻尖小巧且圆润,鼻翼的宽度似乎与粉唇刚刚对齐,唇上,虽然略有发干,却呈现出犹若樱桃般的色泽,看起来有几分诱人...... 突然收回了落在莫瑾言脸上的目光,南华倾擦线自己竟然对着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生出了一丝旖旎之想,顿觉有些不舒服,紧抿了抿唇,心下还是觉得“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最合适她。 既是祸水,那便沾不得! 有了这个领悟,南华倾脸上片刻流露的柔软很快就被严肃和的冷意所取代,根本看不出他曾有多短暂的失神。 ======================= 尽然赶上了双更。 先发文,明天再修一下bug 第八十九章 乔装打扮 一夜安睡,醒来时,已是卯时初刻。 连莫谨言自己都没料到,经过昨夜的那一场“惊险的意外”,身子又染了风寒急热发烧,只却能睡得如此安稳踏实,中间几乎就没再醒过。 此刻缓缓睁眼,觉得头也不晕了,身上亦微微发暖,谨言知道自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便支撑着想要起来。 可刚想撩开锦被,她就发觉自己前面靠近床沿的位置被人压着,伸过头一看,竟是还在沉睡的南华倾。 见他和衣而眠,神色平静,细微的呼吸声传入耳中,谨言不忍打扰,便想挪挪位置再下床。 但南华倾几乎整个上半身都侧趴在床边,不但压住了自己的锦被,还把双腿的也压住了一半,她要是一动,肯定会吵醒他的。 看向南华倾,谨言知道他肯定是照顾了自己一夜。不但手臂上的衣袖还挽着,脚边还有一盆早已凉透的水,盆沿搭着两张巾布,叠得方方正正,与自己的额头宽窄一致,显然是用来交替敷在自己额头用于散热的。 实话实说,谨言的确没想到以南华倾的身份和脾性,竟会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若非他整夜替自己“降温”,睡前又亲自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给自己服下,不然,她的身子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就恢复如初。 想着,莫谨言的目光就移向了南华倾熟睡的脸。 只要是见过南华倾的人,都会对他的一双眼眸印象深刻,因为那其中蕴含的冰冷和锋利,是普通人所不具备的。而他眼底的孤冷和高傲,更是必须是有着特殊经历的人才会自然流露,旁人想要装,是怎么也装不出来的。 可此时他闭上了眼。浑身上下的锐刺也随之收起来了,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柔和。 不过南华倾此刻似乎梦到了什么,眉头不经意地微微蹙起。薄唇轻抿,使得他整张脸上泛起了隐约的哀愁之色。 卸下了属于景宁侯的身份。此刻的南华倾在莫谨言眼里,也不过是个有着悲苦经历的大男孩儿罢了。 平时的他高高在上,而这样酸涩而无助的表情,恐怕只有在睡梦之中才会悄然流露,这让莫谨言忍不住一叹,然后伸手,用指尖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眉间。 奇怪的是。当谨言的指尖刚一触到南华倾紧蹙的眉心,他浑身便轻轻一颤,但片刻之后,他脸上原本的愁苦之色竟渐渐地褪去了。取而代之,则是一抹安详和平静。 看到他在自己的“安抚”下终于 睡得平稳了,谨言禁不住有些心酸。 南华倾不过才几岁就父母双亡,袭爵继位后,小小的肩膀更是担负起了整个南家的重担。到了少年时。本有个被他当做家人的未婚妻陪伴,却不想背叛会来的那样突然。 虽然亲手将沈蕴玉斩杀,但南华倾也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拖着被余毒折磨的身体整整五年时间,不但身子受到了伤害。心里的愤怒,困惑,甚至是委屈也纷纷化作了利刺,一根根扎在他的脑子里,只要一回想,恐怕就会疼得难以自持。 所以,一直以来,莫谨言对南华倾的态度都含着几分怜悯,这怜悯足以让她容忍南华倾的冰冷和无视,但却还不足以让自己对他产生一分属于夫妻的感情。 思绪至此,谨言收回了手,表情也从柔软转为了平淡。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五年之后离开侯府范围,去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新生,莫谨言十分清楚,那她就必须要无牵无挂的离开。 南华倾的魅力有多惊人,对女人的吸引力有多大,上元夜宴之时谨言昨夜一直陪伴在侧,从众位女眷看他的目光中,就已经了然。 所以莫谨言突然觉得自己选择避世于清一斋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离得远远的,不至于日久生情。 有了这样的认识,谨言下意识的往后推了推,抱起双膝靠在枕垫上,似乎想要介意距离上的间隔来阻断和南华倾的关联。 许是因为莫谨言在床榻上的动静有些大,熟睡中的南华倾终于醒了。 浑身酸痛不说,头也昏沉沉的,南华倾一手撑着前额,一手张开用拇指和小指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待自己清醒了一些,才往莫谨言睡着的地方望去。 “你醒了多久?” 现在才看到莫谨言正盖着锦被,双手抱膝坐在床头那边,竟早于自己醒来,南华倾身子一直就站了起来:“怎么不叫本侯一声。” “侯爷睡得挺沉的,想来昨夜因为照顾臣妾实在累了,就让您多睡一会儿。” 谨言微微一笑,算是回了话,见南华倾身上的“防备外壳”几乎是一瞬间就又穿上了,还严严实实的,半分破绽不露,和之前睡着的模样像是两个人,心下不由得一叹,表情也随之露出一丝感慨。 南华倾和衣睡了一夜,低头看着发皱的锦袍,有些不适应,伸手理了理,然后才道:“走吧,昨夜留宿长宁殿,虽然煜王让人去了侯府报信,但内务府那边却没 有记录,所以咱们得趁着宫门没开的时候,拜托煜王想办法悄悄送出去。” 说完,南华倾就转身准备离开了,却想起莫谨言还未梳妆更衣,又回头看向了她:“你穿上外袍就出来吧,顾不上梳洗和用饭了,稍微快些。” 感觉到他言语里的紧张,莫谨言也觉得自己和南华倾就此留宿宫里似乎不合规矩,要是追究起来,恐怕还要问责,是得快些才对。 等对方出了寝殿关上门,半分都不耽误,谨言便赶紧掀开锦被,从床榻上下来了。 利索地穿上昨夜那件锦袍,谨言系好了腰带,抬眼望了望,看到一个面挂在墙上的铜镜,便走过去,对镜理了理发髻,看起来没那么凌乱了,这才紧跟而出,往前殿去了。 ...... 前殿里,东方煜早已侯在哪里,手里还捧着两套内侍服。 看见南华倾和莫谨言一前一后从屏风绕出来,两人都衣衫略显不整,东方煜促狭地笑了笑,便主动迎了上去:“怎么样,两位昨夜睡得可还安慰?” 南华倾皱眉,瞪了东方煜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 谨言提步上前,倒是恭敬有礼地福了福礼,柔声答道:“多谢煜王殿下收留,只是占了您的寝殿,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说话间,双颊自然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显然还是觉得在外面与南华倾共处一室有些令人害羞。 东方煜笑眯眯地给莫谨言还了礼,又关心起了她的病情来:“哦,对了,昨夜南华倾几乎把本王厨房里的姜都给用光了,说是您染了风寒,此时可大好了?” “行了,煜王不用客套了,先安排我们出宫才是正道。” 南华倾往前略踏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刚好挡在了东方煜和莫谨言之间:“本王和拙荆留宿内宫,没来记得给内务府报备,所以还得麻烦煜王来想办法。” “办法早就想好了。” 扬扬手,东方煜看着南华倾,闷闷地笑了笑:“不过要委屈侯爷和夫人换上这两身太监常服,然后跟着本王以随侍的身份出宫去。” 说这话,伸长了头,东方煜绕过南华倾,看向莫谨言,眨眼一笑道:“可好?” “也好,这样倒是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拿给我吧!”南华倾接了两身衣服,将明显小一些的那一套转身递给了莫谨言:“你去后面的寝殿换上吧,发髻也要散了重新挽在脑后,本侯在这儿等你。” 取 了太监服,谨言点点头,便转身回了寝殿去更衣。 南华倾则当着东方煜的面直接将外袍一脱,露出一身暗红色的中衣,然后把这套青灰色的太监服很快套在了身上。 不一会儿,莫谨言也出来了。 发髻高绾,头戴顶冠,脸上清素无妆,却被一身青灰色的常服衬得肤色晶莹,乍一看,莫谨言倒不像个小太监,而是个小书童,因为她实在太过清秀了。 抬眼看到穿着和自己身上一样太监服的南华倾,谨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他不管穿什么,看起来都难掩一身的贵气,根本和卑躬屈膝的太监就不沾边儿。 一旁的东方煜看着两人,唉声叹气地摇摇头:“侯爷和夫人天生丽质,穿了这身衣服还难掩气度华贵,这......” 南华倾抬眼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麻麻亮了,若是再不走,等太阳出来,视线清晰,恐怕就能加不能避人耳目,便催促道:“走吧,趁天色还早,等会儿到了城门本侯和拙荆把头埋着跟在煜王的马车边,侍卫应该不会察觉的。” 挑挑眉,东方煜无奈地摊了摊手:“也只有这样了。哦,对了,你的马车昨夜本王已经命人牵过来了。摘了‘南’家锦旗,挂上了‘煜’字的旗帜,若不仔细分辨,应该看不出来。等下出了城门,绕过侍卫的耳目视线,你们就可以乘马车直接回府了。” 听见东方煜安排的十分妥帖,南华倾埋了埋头,算是道谢,然后看了一眼莫谨言,三人这才齐齐从长宁殿而出。 ================ 为嘛网络总在我更新的时候出错呢 害我又晚了半小时 亲们谅解哈 今夜照例估计十一点五十左右第二更,等不到的可以明天看哦~ mua~~~~ 第九十章 中途改道 摇晃的马车略显得有些颠簸,莫瑾言脸色有些不好,但她却极力忍住心头的不适,粉唇抿得紧紧的,加上没用早饭,这才没有吐出来。 见莫瑾言难受,南华倾用手扣了扣车厢,对着外面赶车的拂云和浣古吩咐道:“无须着急,慢点!” 拂云和浣古昨夜就接到了消息,知道南华倾一早会从宫里出来,所以一直隐住行踪候在宫门口。 天亮之前,当马车一出宫,他们俩就飞身跟上了,待东方煜下车,南华倾和莫瑾言上去之后,两人便快马加鞭往景宁候府而去。 感觉到马车骤然平稳了不少,莫瑾言感谢地抬眼冲南华倾点点头:“多谢了。” “本候也觉得不舒服,加上腹中空空,想吐都吐不出来,这才让拂云他们慢点儿。”南华倾淡淡地说着,言下之意,他并非为了关心莫瑾言而让马车行慢点儿,而是自己不舒服了,顺带而已。 但莫瑾言总觉得南华倾这句话解释的有些没必要,而且有种死鸭子嘴硬的倔强,遂轻笑埋下头,没有再谢他什么,免得他不自在。 而且,昨夜那黑衣人被擒,南华倾却一直没再提,自己也没机会问。这个时候,车厢里只有她和南华倾独处,瑾言遂收起笑意,神色严肃地开了口:“侯爷,昨晚您和煜王可审了那黑衣人?是否拿到了证据,证明那人乃是景怡宫的?” 听见莫瑾言问及提审那太监的事儿,南华倾无奈地摇摇头:“那厮,用隐藏在指甲盖缝隙里的毒,服毒自尽了.....” “他死了?” 瑾言脸色一变,有些煞白。 虽然那人昨夜要挟了自己,但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令她觉得背后一寒:“到底。什么样的内侍会这么忠心不二,宁愿死,也不泄露主人的半点消息。实在是......” “没那么容易。” 捏紧了拳头,手背青筋凸起。泄露了南华倾心底难掩的愤怒:“他人虽然死了,但尸首还在,煜王会请刑部的仵作仔细验尸,从头发到牙齿,从穿的衣裳到吃的东西,一样皆不放过,本候就不信。他真能一死了之!” 听得南华倾形容验尸的细节,莫瑾言再也忍不住了,胃中一阵翻腾,却因为没有吃过东西。哇哇地干呕了两声,脸色愈加难看了几分。 “你很难受么?” 南华倾收回怒意,见莫瑾言捧着胸口在发呕,皱了皱眉,张口又对驾车的拂云和 浣古道:“转去莳花馆。本候需要用早膳。顺带,也该见一见阿怒了。” 莳花馆.....阿怒...... 强压着心头的不适,手还捂着心口,听着这两个陌生的名词,莫瑾言不解地望向了南华倾。 “莳花馆是南家暗卫在京城的总部,阿怒,是南家暗卫在京城的统领。” 简单地解释了,南华倾四下望了望,果然找到一壶早已凉透的开水,扒开塞子,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帕,用水沾湿,然后递给了莫瑾言:“擦擦吧,你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点头,伸手接过了锦帕,凉凉的感觉拂过额头,令得瑾言没那么难受了,这才勉强开口道:“莳花馆是个什么地方?莳花,乃应季时令鲜花的统称,若是有茶馆酒肆能冠以‘莳花’为名,那得花费多少银钱在上面,才能维持莳花馆这个称号呢?” 被瑾言的认真给逗得扬了扬眉,似乎觉得很是有趣儿,南华倾冷冷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那里的各色鲜花竞相绽放,满园春色掩都掩不住,倒是不负莳花之名的。” ...... 等马车停在了莳花馆门口,莫瑾言跳下车,才发现这莳花馆里的此“花”非彼“花”,乃是代指此处乃花街柳巷,竟是一个青楼妓馆! 有种被戏弄的感觉,瑾言蹙了蹙眉,虽然妓馆这等地方属于三教九流里最下等的地方,身为良家女子,更不能与这样的烟花之地沾上半分关系,可她转生而来,对世俗礼数并未心太过固守,倒觉得有机会开开眼界实在难得,便十分坦然地就跟了南华倾从侧门入内,且一路都四下打量周围的景致,显得十分坦然。 ...... 南华倾带着莫瑾言进入莳花馆后门,阿怒匆匆来迎接,看到两人身穿青灰色的太监常服,愣了愣,然后赶紧行礼道:“侯爷,夫人,需要小人为两位找一套衣裳来更换么?” “也好,穿着这身内侍服实在有些别扭。”南华倾立刻就答应了,转头看了看莫瑾言,再问阿怒:“有夫人可以穿的衣裳么?” “莳花馆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衣裳,有大有小,都是崭新的,夫人您放心,小人会找最素净雅致的几套来让您选的。”阿怒神色恭敬地向着莫瑾言解释着,见她点头首肯,这才准备下去。 “再给本候和夫人备一桌早膳。”南华倾想起来莳花馆是的另一个原因,又补充了一句。 “在下明白。另外, 夫人茹素,沾不得腥荤,早饭会以清粥小菜为主的。”阿怒连忙应了。 “你怎么知道......” 瑾言虽然和南华倾一起来,却是临时起意,这个暗卫统领却不但知道自己是谁,似乎连自己正在守孝清修都知道,不然,哪会刻意提出选素净的衣裳给自己换,还有饮食上也晓得自己正在茹素呢,遂脱口想问,一脸疑惑。 “夫人可是南家的恩人,您嫁入侯府冲喜,这才让主人一下子就病好了。在下等,早就等着给夫人请安了。知道您长什么模样,了解您的习惯,也是正常的。” 阿怒机灵,可不会说他们暗卫组织对莫瑾言的人,还有她的习惯早已了如指掌,却换了这样一个借口说出来,显得没那么怪异。 “好了,先上几样糕点填填肚子,泡一壶热茶,不要让我们等太久了。”南华倾适时插了话,免得莫瑾言问多了起疑,她的心思慎密,说不定再琢磨一下,就会明白她是被暗卫给监视了,便摆摆手示意阿怒可以退下了。 ...... 熟门熟路地,南华倾径直往二楼去了,莫瑾言紧跟在后面,拂云和浣古则守在了楼梯口,一左一右,神色肃穆,像是两个门神。 进入二楼唯一开着门的屋子,趁着阿怒来没来,莫瑾言开始打量起了周围,发现这莳花馆内一应家具摆设都绣幕珠帘、雕梁画栋、极近奢靡之势,却又不显得太过俗套,很有风月之地的气质。 看着莫瑾言一路进入莳花馆,满眼好奇,却丝毫没有娇羞之色,南华倾倒觉得有些不解。 若是换了普通女子,只要是良家妇女,进了这妓馆,定然会露出或尴尬或不适的神色来,没想到她却像是逛大街似的,状态十分自如。 不过想起洞房花烛之夜,她就敢身着嫁衣主动来西苑要求和自己圆房,南华倾不疑有他,只想着或许此女生来就比其他同龄的女孩子要大胆些,也就没管她,任她打量个够。 ...... 不一会儿,阿怒就亲自端了一个托盘,“噔噔噔”地上得楼来。 “主人和夫人先用这厨房一早熬好的姜丝粥,还有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在下这就去找更换的衣裳,等会儿和热茶一起送来。” 阿怒跑的急,却半分不喘,气息平稳,放下托盘,即刻又退出去了,来如影去如风,看在莫瑾言眼里,倒是和拂云还有浣古如出一辙。 闻着姜丝粥淡淡的香 味儿,瑾言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令她脸一红,赶紧捂住肚子。 南华倾正好走到桌边准备坐下来用饭,听见莫瑾言腹中空想,没忍住,就开起了玩笑:“你参观妓馆倒是大大方方,怎么肚子饿了叫两声反而不好意思呢?” “有侯爷带着,不看白不看,有什么好害羞的。”莫瑾言轻声顶了嘴,目光扫过热粥和腾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几乎要流出口水来了,可见是真的饿了。 “这样么?”南华倾挑挑眉,见她咽着口水,眼珠子都要落到碗里了,暗想始终是个小姑娘,便闷声一笑,示意莫瑾言过来坐下:“本候自己吃饭习惯了,倒忘了主动邀请,来吧,坐下,不需要再一旁伺候布菜。” “多谢侯爷。” 听见南华倾相请,瑾言也不扭捏,直接就走过去,先福了福礼,这才侧坐在半个登面上,取了属于她的那一碗粥,埋着头开始喝起来。 感觉到南华倾似乎在看着自己,莫瑾言埋头啜着碗里的热粥,只缓缓伸出手,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去抹馒头。 却不想,摸来摸去没馒头的边儿,莫瑾言只得又将手伸长了些,轻轻一按,却发现自己掌心处被什么咯了一下,赶紧抬头看怎么回事儿。 “你再饿,也不至于要拿了本候的手掌当馒头吃吧?” 冷不防南华倾有些戏谑的嗓音在对面想起,瑾言才发现自己正一把抓在了他的手背上,脸一红,手一下子就缩了回来,抿抿唇,也不解释,只准备去拿另一个馒头吃。 ==================== 双更君好困,爬去睡觉了...... 第九十一章 别有隐情 姜丝粥和白面馒头发出的香气四散在房中,别说莫瑾言腹中空空,略有失态,就连南华倾自己也觉得食指大动。 知道莫瑾言饿坏了,南华倾只挑挑眉,没再笑话她什么,只松了手,准备把这个馒头让给她,自己取另外一个。 事有凑巧,莫瑾言侧过头,半垂目,却正好同样的动作,手移到旁边,也是准备取了另一个馒头,两人不偏不倚,指尖又缠到了一起。 肌肤相触,还三番两次,屋中又只有莫瑾言和南华倾独处,这下,两人都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的山芋,齐齐一缩手。 顿时,一股微妙的气氛在房里渐渐蔓延,不但莫瑾言面露异色,连南华倾都感觉到了一丝尴尬,只得干咳了两声,借以消除这毫无声息的异样气氛。 “笃笃笃——” 还好,这个时候阿怒回来了,敲了三下房门就自顾入内,手里托着一壶热茶和几样清素爽口的小菜摆到了桌上:“主人和夫人先用饭,衣裳稍后等沐浴用的热水备好了,再一并送过来。” 有阿怒及时出现,房中原本古怪的气氛也骤然就消失了,南华倾和莫瑾言都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亦十分默契地各自取了一个面头放在自己的碗碟里,根本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什么。 不过阿怒瞧见莫瑾言竟和南华倾同席而食,眼底掠过一抹惊异之色,但很快就隐去了,只屈身行礼道:“不过等会儿还要请主人或者夫人其中一人到隔壁,这间屋子地方不够,隔间只能供一人沐浴。” 看到阿怒殷勤地安排着,摆手,南华倾只吩咐道:“只需要为夫人准备沐浴的热水就行了。本候先更衣,完了还要抓紧时间和你商量一些事情。” “是。”阿怒只接命令,不问缘故。点头应了,又再一次出了房间。 有了阿怒的“打岔”。等屋里又只剩下莫瑾言和南华倾的时候,就没那么尴尬了,两人埋头,各自喝粥、吃菜、啃馒头,加上本来就饿得慌了,自然无暇顾及其他。 只是莫瑾言一直都很小心,眼看南华倾放了筷子。她也没有再继续吃,然后主动起身来,提了茶壶,翻起盖着的茶盅。先为南华倾斟茶,再为自己倒了一杯,进而悄声地问道:“侯爷可是要和阿怒商量沈家的事儿?” 吃饱了,喝口热茶,南华倾面露轻松之色。抬眼看了看表情关切的莫瑾言,点点头:“很明显,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沈家。这还要感谢你昨夜上元夜宴的精彩表现,不但让沈蕴 凌主动抛出怀孕一事,也让沈从文那个老狐狸露出了尾巴。” “妾身是觉得。从昨夜的情况来看,汝阳侯似乎不太知情的样子。” 瑾言却摇着头,说出了她的考虑:“说实话,汝阳侯若是想试探侯爷和南家,根本没必要从妾身的娘家下手。不但周折,而且费力不讨好。再仔细分析,其实只要一查,就能查到闹事矿工来历不明。虽然中途有杀手暗杀了那几个携款潜逃的矿工,但却折损了一个杀手,且暴露其身份是来自于景怡宫。还有昨夜,明明沈蕴凌主动爆出怀有身孕一事,为何汝阳侯还要安排一个杀手跟随咱们,而且这个杀手又是个太监,让景怡宫再次暴露。汝阳侯哪怕有一点点的谋略,都不至于会做出如此草率而不计后果的安排吧!”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莫瑾言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出自己的猜测:“侯爷,沈家对沈蕴玉的死,是知道内情的。沈蕴凌和沈蕴玉是亲姐妹,她会不会一直对妹妹的死心存怨恨,念念不忘呢?若是沈蕴凌若是一心想为她妹妹报仇,有没有可能,她这样做的目的,仅仅只是针对侯爷和妾身的私仇,而非南沈两家之间的博弈呢?” 听得莫瑾言分析,南华倾的表情逐渐从平淡变得慎重起来。 之前,他一直觉得有人动莫家,而莫家是南家的姻亲,那就是在试探南家,考验南家暗卫的反应和势力,好为以后铲除南家做出提前的分析。 但刚刚竟莫瑾言这样一分析,他的确觉得以汝阳侯的老谋深算,不至于安排这等错漏百出的行动。 会不会,真如莫瑾言想的那样,这一切只是沈蕴凌挑起的事端,只是沈家在知道了之后,不得不帮沈蕴凌善后呢? 若是那样的话,整盘棋的下法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着,南华倾抬眼看向了莫瑾言,眼中掠出一抹欣赏之色:“你分析的有可能,等会儿本候会让阿怒把重点放在沈蕴凌的身上。她既然敢动用景怡宫的太监,那就一定会有把柄,到时候,就算她诞下皇子,也别想做上皇贵妃的位置。” 莫瑾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一抹疲色来:“妾身只希望,沈蕴凌能理智些,莫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感觉到了莫瑾言情绪上的低落,南华倾站起了身来,立得笔直,且用着十分慎重地语气,一字一句道“本候给你一个承诺,今后无论是莫夫人还是莫德言,都不会受到半分伤害。莫家的皇商地位,也不会受到影响。” 意外于 南华倾竟会对自己许下这样的承诺,瑾言唇角微扬,以微笑回应道:“尽人事,知天命,妾身不会强求南家对莫家的庇佑,只希望,在侯爷做出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考虑一下有没有附带的伤害。若会对莫家造成任何的影响,还请侯爷知会妾身一句,该躲的躲,该避开的避开,莫家只求安稳平和,不求富贵逼人,大不了,母亲和弟弟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是一种选择。” 听得莫瑾言以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淡泊的话来,南华倾心底微微有些发酸。 身为景宁侯,身为南家家主,他竟然无法带给莫瑾言信心,甚至让她生出了放弃一切的想法,这根本是自己无能的一种的表现。 但他却丝毫没有立场去责怪莫瑾言什么,更没有理由去要求她相信自己。 眉头一皱,半晌,南华倾才缓缓的点了头:“放心吧,即便南沈两家闹翻,本候也要确保莫家的安危,不让令堂和家人再受到任何无辜的牵连。” 说完,南华倾只觉得有些沮丧,主动推开门,想看阿怒为何还不上来。 而莫瑾言当然也看出了南华倾情绪中的失落,知道他处在风口浪尖,姐姐是皇后,他身上更是负担着南家百年的兴衰之责,而自己和莫家亦成为了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这对于南华倾来说,其实也是一种不公平。 愧疚和理解的神色浮起在眼中,莫瑾言启唇,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南华倾已经转过了身去,而自己却是无话可说,也帮不了他,只得深吸了口气,选择了沉默。 ...... 阿怒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把衣裳送上来了,热水也亲自带着拂云和浣古,一桶桶地提上来灌满了木桶。 南华倾没有回避,直接在莫瑾言面前脱下了太监常服,换上了崭新的暗红底绣墨竹纹样的锦袍,然后嘱咐她沐浴更衣之后在此稍等他片刻,一会儿再共乘马车回侯府。 莫瑾言乐得可以单独待一会儿,直接埋头福礼送了南华倾走出屋子,由得他去另一件房和阿怒密谈。 绕过屏风,来到隔间,瑾言宽衣后便滑入了热气腾腾的木桶,想着借由沐浴来放松一下紧绷的身子和紧绷的情绪,顺便,也好好想想今后的打算。 今日过后,回到侯府,她就不准备再轻易走出清一斋或者后山的范围了。 一来,她想为父亲守孝,二来,若是五年后真能离开侯府,那她就必须要为今后的生活开始筹谋打算。 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过瑾言知道庶弟年纪尚小,莫家的产业应该都由母亲白氏来暂代打理。 可惜自己对丹砂矿的开采和经营毫无兴趣,更从未有过涉猎,仅仅对京城莫家所有的几家胭脂铺子稍微上心一些,不然,她倒是可以帮助母亲和庶弟维护好莫家世代的产业,不至于因为家中无主,而致家道中落。 不过那几家胭脂铺子,是父亲生前送给她的嫁妆,莫瑾言之前没有时间,这次等回了侯府,恐怕得招了管事来过问一下。毕竟将来自己要自力更生,离开侯府过新的生活,恐怕一开始,都得依靠这几间铺子来维持生计。 瑾言如今又在后山尝试种植香花料草,她一琢磨,觉得胭脂铺子的经营,也要与自己的兴趣相合才对,这样才能长久而兴旺。 心下这样略一合计,莫瑾言倒是对未来有了一丝期待,脑子里也不再只是南沈两家的博弈,以及沈贵妃与南皇后的明争暗斗了。 随着身心略一放松,又浑身被温暖的热水所环抱,鼻息间还有水中升腾的淡淡熏香味道,莫瑾言便沉沉地在浴桶中睡去了,眉间的愁绪也逐渐被抚平,露出一抹婴儿般的宁静姿态来。 ==================== 好捉急啊,尼玛开了一天的会啊。 赶着七点前码完第一更。 有第二更哈,不过还是深夜了。争取十一点半吧!!!! 第九十二章 分道扬镳 用过一顿早饭,再边沐浴边闭目补了补觉,待莫瑾言从木桶里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有了劲儿,自行擦了身子,便取了阿怒之前送来的新衣层层穿上。 这身锦服乃是素白底儿绣水仙团花的夹棉薄袄,内衬一袭靛蓝宽幅襦裙,再外罩了一件有着杏黄儿流苏的坎肩,系了三寸宽的蓝底绣云纹的缎带,衬得莫瑾言腰肢纤细,娇俏水灵,一张脸也显得肌肤晶莹,哪怕不施粉黛,也唇红齿白,双颊更是出白皙若玉的粉腻光泽来。 推开门,南华倾一进来就看到揽镜自照,正在用巾布绞干湿发的莫瑾言,见她有些艰难地反过双手,高高举起,却还是只能够到肩以下的位置,后脑勺上的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头上。 抿了抿唇,南华倾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渡步上前,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取了莫瑾言手上的巾布,开始为她绞干。 从铜镜中已经看到了南华倾开门进屋,莫瑾言却来不及梳头,正欲站起来,却感觉到他突然来到了背后,夺过自己手中的巾布,直接盖在了后脑的位置,开始帮自己绞发。 “没时间了,本候来帮你。这里没有下人,只也将就一下吧。” 南华倾硬着头皮帮莫瑾言弄干头发,手上的动作虽然快,却似乎可以守住了力道,以免弄疼她。 虽然夫妻之间相互绞发乃是在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儿,甚至还是闺房乐趣的一种,但莫瑾言和南华倾并非实际上的夫妻,所以弄得莫瑾言脸又微微发红起来。 感觉南华倾手劲儿控制的极轻,这样虽然弄不疼自己,却也等于没什么作用,巾布没法吸走头上的湿水。瑾言干脆直接站起来,侧身埋头道:“算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干了。侯爷若着急回府,妾身直接绾了发。咱们就走吧。” “这正月里的寒气大,你昨夜才发了烧,难道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不成?” 南华倾脸色严肃地伸手往莫瑾言肩上一按:“坐下,好好让本候帮你快些弄干头发,这样才能早点儿离开。不然,等街市上人多起来,就不好避开耳目了。” 莫瑾言当然知道此处作为南家暗卫在京城的据点。肯定不能被旁人看出了其中的玄妙,所以他们离开地越早,就越不会被旁人察觉。 可没想到南华倾竟然将她的身体看的更重要,执意等自己的头发干了再离开。这让莫瑾言有些淡淡的感动,遂不再挣扎,只有着他帮忙擦拭头上的湿发。 不过这样的动作,加上两人 单独在房内,还是略显得有些尴尬。莫瑾言便开口道:“侯爷,您和煜王是什么关系呢?还有,煜王是皇上的亲兄弟吧,为何皇上登基了却还允许他住在宫里呢?这也于理不合吧!” “煜王算是本候的师兄。” 南华倾虽然不喜欢多说话,但此时两人交谈着。总比沉默的气氛来的好些,便开口解释了起来:“本候小时候在上书房读书,里头全是皇家子弟,我年纪最小,又是外戚,虽然有姐姐当靠山,可始终她身在后宫,鞭长莫及,根本无法完全顾及到我,所以其他人便合伙起来捉弄我,欺负我。唯有东方煜,他会主动帮我,让我在上书房待的后两年可以安稳平顺地渡过。” “原来侯爷和煜王有同窗之谊,怪不得煜王对侯爷似乎很了解,也不在乎你的脾气......” 话一出口,莫瑾言就意识到了不对,赶紧转而道:“那煜王难道一直在京城么?您之前说他会调集刑部的仵作给那畏罪服毒的黑衣人验尸,难道刑部是煜王在掌管?以皇上的立场,会不介意有王爷在他的眼皮底下吗?而且,还把六部之一的刑部交给他来管,可见煜王对于皇帝来说,应该是十分信任的吧。可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又是王爷的身份,他为什么要帮咱们呢?” “因为他不想看到大邑朝变天。” 南华倾倒是没有介意莫瑾言挑刺儿他的脾气,只淡淡地用了这一句话来回答她所有的疑问,想了想,觉得给她普及一下大邑朝家族之间的关系也好,又继续道:“南家和沈家,在加上东方家,是一个互相制衡的三个角,也算是支撑起了整个大邑的命脉。三足鼎立,以东方家为大,南沈两家为手足,缺一不可。若是南家和沈家闹起来,只有东方家来收拾残余,到时候,整个大邑朝也会跟着倒霉。所以他必须在两家中间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协调好两家的关系,否则,一旦南家和沈家斗起来,再想办法去协调就晚了。你别看他嬉皮笑脸,但实际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不要轻易相信他。毕竟,他代表的是皇家的利益,他所做的一切,也只为了东方家好,而不是真的为了你我着想。” 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莫瑾言却明白了南华倾话中之意,那就是叫她远离东方煜,不要叫他和善的外表给骗了。 虽然觉得南华倾不太尊重自己的判断,但莫瑾言还是顺着颔首点了点头:“妾身知道了,那煜王身份尊贵,又是皇上的亲兄弟,自然不是我等可交之人。若再有机会见他,妾身会主动避开的。” 对于莫瑾言乖巧顺从的态度南华倾很是满意,伸手轻轻拂过她脑后的长发,感觉差不多干透了,这才将巾布放下:“可以了,你挽好发髻,本候在门口等你。” “多谢侯爷。” 瑾言站起身来,向着南华倾福了福礼,长及腰际的黑发披散在后背,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散落了几缕到胸前。 这样的姿态看在南华倾眼里,到有了几分婀娜之感,脑中却突然掠过了沈蕴玉的模样,仿佛正在对着自己笑,令他脸色一变,目光也阴冷了起来,然后直接转身,“砰”地一下就推门而去了。 留在屋中的莫瑾言没有察觉到南华倾的异样,因为他怕时间来不及,所以动作有些大,透露出心里的焦急罢了,便赶紧去了一直碧玉簪,将长发随意玩了个纂儿在脑后,便匆匆跟了上去。 ...... 从昨夜前往宫中赴宴,到今日天刚亮才回来,侯府里上上下下都各司其职,只等侯爷和夫人回来。 南华倾下了马车就直奔西苑,连招呼也没有和莫瑾言打一声,瑾言心里也惦记着玉簪她们等久了,提了衣裙便往清一斋而回。 果然,虽然昨夜接近二更天的时候有宫里的内侍过来传话,说是侯爷和夫人留宿在了后宫,但玉簪却一直揪着一颗心,一夜没睡地守在院门口,只等莫瑾言回来确认她有没有被“欺负”。 因为玉簪曾经见识过南华倾对待莫瑾言的态度,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不但言辞冰冷,而且透出一抹厌恶,亏得自家主子性子好,这才没有与其计较。 但昨夜里莫瑾言和南华倾呆了一整夜,身边也没个人,玉簪就怕自家主子吃了亏。 所以当玉簪看到莫瑾言渡步而回时,脸上的是又惊又喜,又担忧又哀怨,张口就道:“下次主子要在外面留宿,可一定把奴婢带上才好。免得担惊受怕一整夜,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呢!” 知道玉簪心疼自己,瑾言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只说昨夜宴席散了之后,皇后请了她和侯爷去凤仪宫一叙,结果说这话就已经过了关闭城门的时间,无法出宫,只能留宿一晚。 玉簪一边听,一边仔细打量着莫瑾言,见她肤色红润,神情也十分自若,总算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但她却也细心地发现,莫瑾言回来时传的衣裳和去赴宴时的锦服不一样了,忙问了出来:“主子,您什么时候换的衣裳?怎么不穿昨晚那一套锦服呢?” 瑾言不想细说,只摆摆 手:“宴席上不小心弄脏了,皇后帮忙找了一套来替换而已。” 说着一顿,瑾言抬手抚了抚额:“我不习惯宫里的床榻,没休息好,趁还早,我去补补觉,等中午用膳的时候再叫我吧。” 玉簪本来还想问,比如她可看着莫瑾言的确有些憔悴,神情也显出几分疲惫,知道她昨夜定然睡得不安稳,便住了口,伸手扶着她,往屋里而去。 只是等莫瑾言刚休息了一刻钟,沈画就主动上门来了。 沈画看得出莫瑾言很是必备,长话短说:“侯爷回来后就吩咐在下过来一趟,说是夫人昨夜发了急热,又晕倒了一次,虽然今天已经大好,但怕病症反复,所以让在下来为夫人诊脉开方。” 瑾言感激地笑了笑,倒是不太相信南华倾竟会挂记着自己的,眼底露出些意外之色。 沈画却有意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看出她笑意之下的疑惑,主动道:“侯爷其实是个心细的人,一旦他关心谁,就会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夫人也不必意外的。” “是么......” 倒是真体会出南华倾对自己的几分关心,但莫瑾言却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些受不起,顿时胸口一沉,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第九十三章 自有分寸 手里提了医箱,沈画略微低头,似乎在想些什么,等玉簪领了她进屋,才收起了飘远的神思。 见莫瑾言正在休息,沈画行了礼,略有些抱歉地道:“打扰夫人了。” “沈太医,您怎么来了?” 瑾言从床榻上起身,衣衫略有些皱,便伸手理了理,然后迎了上去,示意玉簪去奉茶,这才请了沈画坐下:“我才刚回来,您消息还真是灵通呢。” 知道莫瑾言不过开玩笑罢了,但沈画却认真地说:“并非是在下消息灵通,而是刚才去西苑,本来是为侯爷例行诊脉,他却赶了在下出去,说是夫人昨夜急热高烧,而且又晕了一次,虽然今天已经大好了,但怕您病症反复,所以让在下来为夫人诊脉开方。” “主子,您昨晚发烧了?您怎么不告诉奴婢一声呢!” 玉簪一听,才知道原来昨晚莫瑾言生病了,心疼的不行,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跺脚,分明就是生她的气了。 “你看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昨夜是因为夜风太凉,宫里头又偏阴冷,才一下子急热发烧,今儿一早就全好了。” 瑾言知道玉簪关心自己,说着冲她笑了笑,才又吩咐道:“好了,你下去看看许婆婆和绿萝醒了没,沈太医一早过来,多半没有用饭,让她们去厨房端些热的糕点过来待客。” 不过看着自家主子的确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玉簪也只得点点头,向沈画行了礼便下去了。 “玉簪有些夸张了,让沈太医见笑。” 瑾言示意沈画饮茶,自己也捏了杯盏轻啜一口,然后微微一笑:“沈太医刚刚说是侯爷让您来的,应该是半真半假吧?” 没想到莫瑾言会这样说。沈画神色一凛,略显得有些尴尬,半晌才点了点头:“侯爷质问在下。说为何没有帮您调理好身子,动不动您就晕倒。然后讽刺了在下的医术一通。又说在下是虚有其名。侯爷都这样说了,在下肯定不敢耽误,直接就从西苑匆匆赶来为夫人诊脉了。” 莫瑾言听得眨了眨眼,只觉得有些好笑。 沈画却有意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看出她笑意之下展露的轻松,主动道:“侯爷其实是个心细的人,一旦他关心谁。就会啰嗦些,夫人不要不信。” “是么......” 倒是真体会出南华倾对自己的几分关心,但莫瑾言却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些受不起。随即胸口一沉,感到有些透不 过气来。 看到莫瑾言脸色变得有些发青,沈画赶紧放下手中的杯盏,来到她面前,道了句“得罪”。就伸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腕脉:“夫人您放轻松,深呼吸就好。” 有沈画在一旁,莫瑾言又深吸了两口气,顿觉心口处的不适放松了许多,这才勉强一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总觉得累。昨夜发烧也是,从床榻起来,走两步就直接晕了,若非侯爷及时赶到,恐怕我这张脸就直接摔到地上了,破了相也不得而知呢。” 莫瑾言用着轻松地语气说着,沈画却眉头越蹙越深,抿着唇,侧过眼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她,沉声道:“怎么昨夜夫人未曾与侯爷同房么?” 意外沈画为何有此一问,瑾言愣住了,抬眼看向沈画,因为他正在为自己号脉,站着的身子略微弯曲,这句话也正好响在了耳边,带着几丝温热的气息,不经意地聊过了颈间的肌肤,让她变得迟钝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见面前的莫瑾言微微仰头,露出修长的粉颊,而一双晶亮的眸子只看着自己,粉唇微启,却半天没有开口,沈画也知道他不该探问*,略有些窘迫地收回了手,然后直起身子,别过眼,解释道:“夫人不要介意,身为大夫,在下这样问,是想知道夫人的情况再下判断。不然,若是不问清楚就开方抓药,到时候怕影响夫人的身子。” “你是怕我和侯爷同房,万一有了身孕,要避开活血的药方吧!”瑾言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心智比起少女来成熟了许多,又略通药理,听得沈画解释,倒大大方方地应了:“沈太医您尽管开方,我和侯爷,还没有同房过。” “这就好,因为夫人的病症在血瘀不通之上,需要活血之后再益气补阳,所以必须慎重。” 暗暗松了口气,沈画听着点了点,也不耽误,直接就取了医箱里自备的笔墨和纸为莫瑾言开方子。 待写好,沈画吹了吹,让墨迹可以早些干透,然后才交给了莫瑾言:“让玉簪姑娘去抓药吧,就去西秦药馆,到时候在下会挑了最好的药材背着,报青璃之名直接取了就行。” “多谢沈太医费心了。” 对于沈画的细心和体贴,莫瑾言也只能不停地道谢。 “对了,昨夜怀古回来,找到在下,说是上元夜宴的那一晚,夫人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但好像却得罪了沈家,不知......”犹豫了一下,沈画还是就昨夜宫中赴宴一事问了起来:“若是以往,南家有皇后在 宫里撑着,您得罪了就得罪了,也没什么。但听怀古说,沈贵妃当场爆出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夫人若是得罪了她,恐怕今后会有些麻烦。” “怀古倒是个多嘴的。” 莫瑾言微笑着摇摇头,对于沈画的担忧,她却觉得没什么,因为皇后多半也已经怀孕了一个多月,到时候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但这个秘密在皇后没有主动公开之前,莫瑾言不会泄露出来,说着,顿了顿,只道:“沈蕴凌很有可能是害死我父亲的真正凶手,得罪也罢,不得罪也罢,这个仇我已经记下了,所以也没什么区别。” “原来如此。” 沈画却一点即通。恍然大悟般:“在下就说,夫人本来决定不去宫里的,怎么第二天就和侯爷一起离了府。原来,却是因为这个缘故。” 皱了皱眉。沈画有些不解,又道:“沈贵妃为何要这样做,她和夫人毫无干系,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许是为了给她妹妹沈蕴玉报仇吧......” 无奈地叹了叹,瑾言吐气如兰:“人心一旦被仇恨所蒙蔽,就会做出旁人觉得不理智的事情来。但她本人却并不自知,反而会觉得这样伤害别人是理直气壮的。” 意外于莫瑾言对待沈蕴凌的态度。在沈画看来,她谈及有可能是杀害生父凶手之人,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隐忍中。带着一丝沉静,与她清秀娇弱的外貌全然不相符合。 “我不想说她了。”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再多提沈蕴凌一句都嫌恶心,瑾言看向沈画:“怀古那边,还请沈太医转告。就说我很好,让他好好读书,不要挂念。另外,今天开始,我会闭门清修。唯一的,只在后山那块药田出现而已。” “嗯,在下每隔七日回来为夫人诊脉开方,为您调理身体,其他时间,也不会来打扰的。” 说着,沈画起身,便直接告辞了。 只是沈画刚走出屋门来到庭院,就碰到了手里端着糕点的许婆子和绿萝,玉簪也在一旁,见他要离开了,忙迎上去:“沈太医已经为夫人诊脉开方了吗?” “是的,方子在夫人那里,还请玉簪姑娘亲自跑一趟去抓药。” 沈画客套地应了,便准备离开,没注意玉簪身后许婆子脸上的异样。 “那这几样糕点还请沈太医带回清岚斋吧,奴婢已经给夫人留了一份,这一份还请您收下。” 玉簪转身,示意绿萝跟上沈画,却没想许婆子一步上前,主动道:“让奴婢随沈太医去清一斋吧,不劳您亲自动手的。” 想着竹心喜欢吃清甜软糯的糕点,沈画倒没拒绝,点了点头,这才提步而去。 许婆子见状,赶紧拔腿就跟上了。 一路行来,走到半路,后面的许婆子终于开了口:“沈太医,老婆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沈画没有停步,只稍微放缓了些,便道:“婆婆请说。” 许婆子紧跟两步,然后才用着商量的语气道:“以后,若是夫人身旁没有伺候的丫鬟在,还请沈太医稍微避避嫌,不要单独与夫人相处。” 步子一滞,沈画听了许婆子所言,侧过头看向她,沉如古井般的眼神带着几分淡漠。 的确,作为男大夫,在为女病患诊脉的时候,是不便单独相处的,一般都会有家眷或者伺候的下人在一旁,这样才算守规矩。 但莫瑾言年纪尚小,沈画对她也算熟悉,加上两人交往交谈之间有几分难得的默契,所以在自己心目中,并未太过介意这些俗礼,因为莫瑾言本身也是性子豁达的,她对待自己,亦没有所谓的男女之防,介意什么。 而且刚才的情况,是莫瑾言突然发病造成的,而玉簪又正巧出去了...... 沈画想着,连上的神色略有变幻,虽然对许婆子这样的“建议”他并不以为然,也无需对一个下人解释什么,所以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在山间小径向下而行。 过了片刻,沈画觉得还是要有所回应,不然影响了莫瑾言的名声就不好了,才才淡淡道:“知道了,沈某自有分寸。” 张口还想说什么,许婆子却感受到了来自沈画的身上散发的淡淡不悦,知道自己也是越矩了,便闭上嘴,只埋头紧跟。 ================ 继续双更,求点票票,要月底了。 第九十四章 隔岸观望 正月十七,落灯日,应节悬挂的彩灯皆在今日去除,亦宣告正月新年的结束了。 一大早,景宁侯府里的彩灯和窗花都被下人们取了,只留了一对春联在大门上。 今年的春节和过去五年不太一样,侯府里有了主母,侯爷也病愈了,还在十五的上元节带着新夫人一起入宫赴宴,表面上,景宁侯府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奴仆们的脸上也多了些生气,个个都带着笑。 不过下人们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因为明明侯爷和夫人在宫里共度了一晚*,一回来,却一个直奔西苑,一个回了后山,并没有大家预料猜测的那样,两人会一起搬到内院的正房,从此做一对恩爱夫妻。 但主子的事儿,还轮不到他们这些下人来过问,虽然暗地里有些嘀咕,却还是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敢过多的猜测。 ...... 对于莫瑾言来说,过不过节,其实没什么所谓,生活而已,只是春夏秋冬各不一样罢了。 她搬离正房来到这清一斋,就是为了避开喧嚣和麻烦,可以让自己好好静下来,想一想将来的打算。 生活上,她有嫁妆,有陪嫁的胭脂铺子,更有莫家支撑,将来若是离开侯府,应该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麻烦的是,她无法肯定五年后南华倾会不会放她离开,或是以何种方式放她离开。 最好的结果是南华倾赐她一封和离书,拿了和离书,自己可以继续留在京城,哪怕再嫁也是容易的。 最坏的结果,则是南华倾写下一纸休书。 到时候,自己同样可以离开侯府,却是以弃妇的身份。改嫁是不可能了,因为没有人会要一个曾经被休的女人为妻。倒是她没有颜面留在京中,要么改名换姓。要么远离是非之地,寻一个类似江南水乡之地安安静静地过后半生罢了。 只是离开京城的话。母亲和德言都无法经常相见,实在并非莫瑾言所愿。 所以她基本已经确定,如果南华倾真的将她休了的话,那她就舍了莫家女儿的身份,换一个名字留在京城,不嫁人就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样的话。母亲肯定会为自己操心,毕竟,世俗对被休的女子是有所不容的。而改名换姓之后,更是无法以莫家女儿的身份活下去。死了,也进不了莫家的祠堂,母亲同样会替自己觉得心酸和不值。 所以莫瑾言觉得,这五年的时间十 分关键,至少。得不让南华倾讨厌自己吧。只要他不讨厌自己,这事儿就有的商量的。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莫瑾言也不得不考虑。 那就是,南华倾根本不放她离开。既不给休书,也不给和离书,让她一辈子都呆在侯府。若是两人关系可以缓和,说不定能相敬如宾,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但如果五年后和现在一样,她在清一斋避世清修,南华倾却仍旧住在西苑的话,那两人或许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互不相干,更不相往来。 单是这样一想,莫瑾言都觉得很不舒服。 自己转生而来,好不容易改变了命运,若是后半辈子一如前生那样,被困守于一方天地之中,虚度年华,然后孤寂而终,那样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不如就此投湖自尽算了,早些转世投胎,也能寻个解脱。 胡思乱想着,莫瑾言眉头不由得揪成了一团,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干脆招来了玉簪,让她陪伴自己去后山的药田去看一下,借由侍弄花草来散散心也好。 ...... 沿着后院偏门外的小径而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药田的位置,这还是玉簪第一次随莫瑾言而来,东张西望,觉得很是新鲜。 “好了,咱们分分工,你去帮那几片药田除除草,我看看上次播下的种子可有动静了没。” 瑾言说着,自顾挽起了衣袖,再将裙摆套好免得在地里扫来扫去弄脏了,然后取了玉簪体篓里面的一把精致无比的银质小锄,就自顾走到了当初沈画为自己留的小片田地里。 玉簪点了点头,没有阻止莫瑾言亲手做事儿,想着让主子散散心而已,也费不了什么力气,按照主子所指,来到了另一片药田,开始除草。 等走到了药田边,莫瑾言蹲下,才发现之前撒下的一些种子似乎没什么动静,想起沈画曾经叮嘱,说想要种子尽快发芽,首先得保证有充足的水分,另外,土壤必须松软,让空气可以渗透进入土里。 可自从播种之后,莫瑾言算算,她已经有好几天时间不曾来照顾了,没给种子浇水,也没松土,便直起身来,向着玉簪招呼了一下:“我去湖边取点儿水,你等我。” “主子,让奴婢去吧。” 玉簪抬起头来,手里还抓着一丛野草,可见这块药田的确许久无人打理。 “你好好除草,这里离得湖边不远,又有小径直 达,一来一回耽误不了什么时间,我亲自去。” 说着,瑾言走到玉簪放置工具的地方,取了浇灌用的水壶,提起就往湖边而去。 ...... 这条路其实算不得路了,乃是因为有人经常由此来往湖边打水浇灌药田的缘故,走得多了,便成了一条路。 瑾言踏上去才发现裸露的泥土略有些湿滑,不敢走的太快,只放缓了脚步,怕想上次一样,要是不小心扭着,又得好几天下不来床了。 虽是正月里,但后山松竹林长得十分茂盛,所以温度比起外面要略高些,而且空气清新,呼吸间淡淡的青草味儿和松油味儿混合着,令莫瑾言一下就放松了起来,步子也更显得轻快了。 不一会儿,穿过这片松竹林,瑾言就来到了朝露湖边。 此处乃是一片浅滩,泥沙细滑,湖水随波逐浪而来,层层追赶着拍在岸边,又有一圈嶙峋怪石围起,即有趣又幽静,让瑾言一见就喜欢上了此处。 抬眼看了看浅滩,几乎都是潮湿的,瑾言直接坐在了一块石头上,脱下鞋袜,赤足踏上了泥沙。 奇怪的是,瑾言觉得脚底的触感并无想象中那样冰凉,反而透着淡淡的温暖,往前每走一步,越是靠近湖水,温度似乎就越高。 “莫非,此处有一汪温泉的泉眼不成?” 瑾言对地理知识略有涉猎,按理,湖水应该和空气一样的温度,若是热水,又临着山,那多半有温泉的泉眼在地底下。 想着,瑾言面露几分欣喜,喃喃道:“若真有温泉,那引了热水出来,在一旁盖一间竹木所造的浴所,里头挖了深坑用汉白玉砌出个泉池,那岂不是神仙般的享受!” 按下心中的惊喜,瑾言越走越近,但等湖水完全漫过了自己脚背的时候,却没有了先前踩在浅滩上的温暖,阵阵凉意从脚趾直透而上,她不敢耽误久了,怕寒湿之气倾入体内,赶紧弯腰打了一壶水便提着裙角匆匆退到了后面。 踩在湿润却温暖的浅滩上,瑾言几乎可以断定,这温泉的泉眼就在这片浅滩之下,而起不会有多深,不然,温度也不会传到地面来。 寻思着,瑾言还不想离开,随自顾坐到了边缘的石头上,暗道,不知沈画或这南华倾知道这里有泉眼么?若是自己想要造一个温泉的泉池,那必然得经过南华倾的同意才行。 可南华倾会同意么? 这里的朝露湖和后山, 显然是一处风水所在,使得景宁候府可以依山傍水。若是在此大兴土木凿洞引水,多半是不行的吧! 想着,瑾言脸上露出了一抹遗憾之色,却又不愿放弃挖掘温泉池的打算:“或许,沈太医那边可以帮忙想想办法,或者由他去给南华倾提一下,会不会有机会呢?” 这样一估摸,瑾言便坐不住了,准备先回去筹划一下,然后等下次沈画来给自己诊脉的时候,将此事提给他,听听他的意见。 ...... 正思绪蹁跹,莫瑾言并未注意,遥遥相隔的朝露湖对岸,正有一个黛绿的身影立在那儿,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从莫瑾言踏出松林来到岸边,脱去鞋袜,赤足踏上湖岸的浅滩,再到她匆忙打了水又退回岸边坐下,然后露出了思考的样子,南华倾都一一收入了眼帘。 一身素色棉袍,不施粉黛,不着钗环的她,因为挽起了衣袖而露出一截藕臂,裙角套起,一双玉足更是白皙地有些刺目,即便隔了半个朝露湖,南华倾也几乎看的一清二楚。 此刻他眼中的莫瑾言没有了平素的持重和沉稳,流露出了几许属于少女的天真和洒脱,她时而沉思,时而微笑,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看着看着,南华倾的眸子越来越凝炼,越来越深沉,仿佛心尖儿上被人撩了一下,浑身上下都随之一凛。 别过眼,不敢再把目光流连于莫瑾言的身上,南华倾咬了咬牙,再使劲儿甩了甩头,便直接大的踏步地回到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屋门,反复这样,便能切断他心底牵连在那一抹身影之上的神思。 第九十五章 讳莫如深 因得在药田耽误了一会儿,待莫瑾言和玉簪回到清一斋,午饭已经凉了。 玉簪让许婆子去热一下饭菜,又嘱咐绿萝打了水给莫瑾言梳洗,毕竟在药田里劳作,出汗是肯定的,手脚也沾了泥土,另外她自己也需要清洗干净才能伺候主子用饭。 心中挂念着温泉池的事儿,瑾言草草用过午饭,就让玉簪去请沈画来一趟,就说自己有事情想要要询问他一下。 玉簪以为自家主子惦念着播下的种子,要请教沈画种植方面的经验,不疑有他,就赶忙去了。 只是玉簪走到门口,许婆子便叫住了她:“姑娘这是去哪儿?伺候完夫人,你也不先用饭么?” “主子让我去请沈太医过来一趟,等办了事儿我再用饭,不耽误的。” 玉簪随口答了,径直便走出了清一斋,只留下许婆子脸色微变,却没有去阻止。 正好这时候莫瑾言从房中出来,渡步来到庭院的凉亭边,见许婆子在院子里,便道:“许婆婆,烦您去泡一壶茶来,我想在这儿休息一下。” “夫人......可是等沈太医来赴约?” 许婆子迎了上去,脸上堆着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对,我让玉簪去请沈太医了,婆婆怎么知道的?”瑾言直接答了,神色舒朗自如。 许婆子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备好热茶,只是......”略停顿了一下,看向了莫瑾言。 梳洗过后,又刚用了午饭,此时莫瑾言只穿了件薄棉素缎的夹袄,外罩了一件湖水蓝镶银鼠毛立领的素面披风,长发斜斜松绾,插了一对小叶紫檀镶绿松石钗头的簪子,虽然不施粉黛,却乌发如云。一张小脸被银鼠毛圈儿这么一围拢,更显娇俏柔媚,活脱脱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林中仙子,让人见了就诺不开眼。 知道以莫瑾言的姿容,怕是任何男子都会忍不住想要与她亲近,许婆子犹豫再三,才又开了口:“前日里沈太医不是才刚来为夫人诊过脉吗?怎得夫人不舒服么?可要紧?” 瑾言摆摆手,提步来到凉亭边的美人靠,斜斜坐下,一手托腮。目光正好落在了以往并不起眼的那片浅滩上。心里还记挂着温泉池的事儿。便随意道:“有其他事儿想要询问沈太医罢了,并不是身上不舒服,婆婆不用担心。” 亦提步跟了过去,许婆子略微屈身低头。语气小心地道:“夫人身体安泰就好。只是奴婢却担心..... .” “担心什么呢?” 瑾言回过头来看向许婆子,不明白她今日怎么了,言辞吞吞吐吐不说,态度也过分地谨慎,看起来有些不对。 收起笑意,许婆子唤作了严肃的表情,又上前了半步,往莫瑾言身侧靠拢了些,才低声道:“夫人在清一斋避世清修。却屡屡与沈太医有所往来,若是因为调理身体需要沈太医问诊开方便罢了,因为那是于情于理的。但这种时候,夫人请了沈太医过来一叙,却是为了其他的私事。万一叫府里的下人知道了,定然会有闲话传出去,于夫人您的名声有损。” 说着,见莫瑾言只垂目而不语,许婆子话音变得软了几分,关切地道:“奴婢看得出夫人是个聪慧谨慎之人,所以有些话也就大胆了。您选了这清一斋来避世清修,您可知道此处以前乃是那位先夫人沈氏每次来京城的暂居之所么?” 听到这儿,瑾言终于抬眼又看向了许婆子,微抿着唇:“婆婆,您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还请明说。你我虽是主仆,但在这清一斋里,我一直敬您为长辈,您若是有所提点,直言不讳便好,无需太过谨慎的。” 看得出莫瑾言这一番话乃是真心的,许婆子犹豫再三,眉头更是越沉越深,最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夫人,您应该是知道内情的吧,就是关于先夫人沈氏突然暴毙一事!” 不曾想,许婆子竟会道出这件隐秘之事,瑾言神色一凛:“婆婆,您知道些什么?” “老婆子在清一斋伺候过先夫人,先夫人的尸身,也是老婆子为她收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忆之事,甩了甩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许婆子目光微沉,才哆嗦着继续道:“也罢,无论夫人您知不知道内情,老婆子只说一句话,侯爷十分看重女人家的妇道。老婆子是怕夫人和沈太医走得太近,万一侯爷误会了,那可就跳进朝露湖也说不清了。侯爷的怒意,想必夫人也领教过,还是注意避嫌的好啊。” 说话间,许婆子抬手,指了指湖对岸的西苑:“您看,这里与侯爷所居之处隔湖相望,您若大张旗鼓在此与沈太医交谈饮茶,必然逃不过侯爷的眼睛。他要是看到您和沈太医来往过密,心里头总会生疑。你们夫妻俩有些隔阂,奴婢都看得出来,但隔阂,总比误会好。隔阂可以随着时间而逐渐消除。误会,却需要解释和澄清。夫人您现在闭门不出,怎么去解释,怎么去澄清呢?” 说着,回头看了看莫瑾言,许婆子叹了 口气:“奴婢贸然提醒,有些越矩了。但字字句句皆出自真心,还请夫人仔细琢磨一下吧。” “哎——” 再次叹气,许婆子步子有些沉重地走出了凉亭,留了莫瑾言独自思考,没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打扰。 因为许婆子觉得,以莫瑾言的机灵,肯定能体会自己苦口婆心,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显了,她是应该能够理解的吧。 略微蹙眉,按照许婆子所指,瑾言目光落在了朝露湖的对岸,的确,从这里望向西苑,虽不甚分明,但还是能看得清楚一应发生的人事,反过来,若是南华倾有心,也能看清楚她在清一斋的情况。 许婆子提醒的对,不管自己和沈画之前是否是清白的,若是以南华倾的立场,又隔了这么远来看,定然会心生疑窦。 将来,自己还得靠着南华倾的同意才能离开侯府,若是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心爱之人的背叛,心有余悸,肯定会愈加敏感,哪怕明知自己和沈画之间不可能,南华倾也有可能会介怀。 这样一想,瑾言不由得背后生出了一层冷汗。 之前自己没有顾虑太多,再加上对沈画十分信任,却把自己的立场和南华倾的想法忽略了。看来,即便要继续与沈画相交,也得避开南华倾的耳目,不能这样大张旗鼓了。 想到此,瑾言突然从美人靠上站了起来,拢住披风,转身就步下了凉亭,然后回到了屋中。 ...... 与此同时,玉簪已经来到了清岚斋的院门口,远远看到竹心正拖着一壶茶往里面走,便叫住了他:“竹心,沈太医可在?” “咦,玉簪姐姐。” 竹心年约十七,比玉簪小一些,所以开口唤她一声姐姐:“沈太医在的,您有事儿?” “是夫人有事儿。” 玉簪听得竹心说话乖巧,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等会儿沈太医没什么要事吧,夫人想请教一下沈太医一些关于药田的事情,所以遣了我过来相请。” “沈太医只隔天去一趟西秦药馆,昨日刚去了,今天是休息的。” 竹心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示意玉簪跟他进屋:“而且现在是下午,侯爷那边也不需要例行的问诊,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着话,竹心已经叩开了屋门,沈画果然端坐在书案前,正在写着什么。 “沈太医,夫人身边的玉簪姑娘来了。”竹心走过去放下托盘,顺带把茶斟满了一杯然后递到了沈画的面前。 停笔,沈画抬眼看了看玉簪:“是夫人有什么不舒服么?” “见过沈太医。” 玉簪看着沈画一身青色素袍,衬得其温润犹如一块碧玉,让人只是看着,就会觉得格外平静,那种清冷淡泊的气质,似乎和自家主子有几分类似,只是他们两人一个清淡如竹,一个清素若兰,稍有些区别而已。 觉得自己将沈画和莫瑾言拿来相比较有些怪异,玉簪赶紧收回了神思,上前一步,福礼道:“禀沈太医,夫人想请您移步去一趟清一斋,说是有事儿要请教一下您。具体什么事儿夫人没仔细说,但奴婢猜想许是药田上面的事情需要询问您一下吧。” 玉簪的声音十分轻快,自顾说了半天,却发现沈画眉头微沉,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便闭上嘴,等他回复。 沈画听完,也没什么表情,语气亦平淡地听不出起伏:“下午我要出去一趟,还请玉簪姑娘回了夫人,说在下没有空。” “可是竹心不是说......” 玉簪脱口而出,望向了竹心。 竹心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之前沈画分明说了今日不出侯府的啊,他突然说要出去,去哪儿呢? 站起身来,意在送客,沈画看了看玉簪,补充道:“还请玉簪姑娘回去转告夫人,以后,若非身体上的不适,还请莫要来打扰。” 有些莫名,更是不解,但玉簪也不好留下来多说什么,只得颔首点点头,然后默默地退了下去。 ================== 继续双更,第二更还是在凌晨深夜十二点前哈...... 第九十六章 闻香识人 为了让心绪放松些,莫瑾言点燃了一枚小塔状的佛香。 此香名为“定外”,佛家讲戒、定、慧。无论打坐还是禅修,以入定为最殊胜之境界,而静坐为入定的起步,往往有此香相伴,故而得名。 这还是莫瑾言特意托付陈柏帮她找来的沉香、龙脑香还有石斛这三种原料,然后自己亲手调制的。 这款用于入定的佛香制作起来十分简单,以沉香削成小方块,龙脑香碾成极细粉,石斛以温水浸透,用石臼杵成泥,以纱布滤出黏汁。然后再将沉香、龙脑香混入石斛汁液。 取汁之后的石斛则需要焙干,打成细粉,最后加入沉香、龙脑香混合的汁液,紧压成塔柱状,用时,焚之即可。 一般来说,莫瑾言只有早上再后面佛堂诵经之事才会点燃一枚,但不知为何,似乎是受了许婆子一番言语的影响,她现在心绪有些混乱,需要以此香来让自己头脑清醒,保持镇定。 “笃笃笃——” 正在发呆,瑾言听得门响,不由得心揪了一下,就怕是玉簪带了沈画来赴约。 “请进。” 立起身来,看到屋门被玉簪推开,却只是她一人,瑾言莫名的舒了口气:“沈太医呢?” “他说......”玉簪想了想,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好:“沈太医他说,以后若非主子您身子不舒服,需要他前来问诊开方,就不要轻易打扰他。而且他今天下午似乎要出去一趟,所以就直接拒绝了主子您的相请。” “这样么。” 虽然没有亲耳听见沈画是什么说的,但从玉簪的口气和表情来看,莫瑾言觉得似乎沈画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要有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抿了抿唇,虽然瑾言不愿就此失去一位相谈甚欢又有相同爱好的良师益友,但毕竟男女大防不可废。 她不想因为私下与其走得近,而让南华倾误会沈画与自己的关系有所不洁。这不但会影响南华倾对自己的态度,更会破坏沈画和南华倾之间的情谊。 这样想着,瑾言心下也有了定论,只点点头:“也罢,沈太医事务繁忙,不但要照料侯爷的身体,还要为我调理身子,另外,西秦药馆那边他也在以普通大夫的身份接诊,所以来不了也是正常的。这样吧。我书信一封。你帮我再跑一趟。就不用他亲自来了。” 说话间,瑾言走到书案边,取了笔墨和纸张,略权衡了一下。才落笔写到: “青璃公子谨启。 今冒昧致书,乃是想请教一事。后山药田之下,湖边有一浅滩,水热沙温,似有地热泉眼。妾有意发掘,修建泉池,但顾及侯爷态度,不敢贸然有所动作。若公子得空,亦愿意相帮。请代为询问修建泉池一事。若觉不便,亦可无视此信。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 写完事项,瑾言并未留名,直接提了纸张。吹干后便折好放入信封之中,交给了玉簪:“告诉沈太医,信中询问之事,他若方便过问,就帮忙问一下。若是觉得不便,直接烧了,当我没写就行了,无需挂在心上的。” 玉簪识字不多,看着莫瑾言些的书信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觉得好奇,接了信便问道:“主子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要让沈太医帮忙呢?” 瑾言也不隐瞒,只把先前她去湖边打水,感觉或许那里有一眼热泉水在地下,想请沈画帮忙问问侯爷,是否可以请人来看看,修建一个温泉浴池。 玉簪不明白:“主子您怎么不自己给侯爷提呢?” “药田本是沈太医开垦,由他去说,侯爷或许会应允。反正到时候若建好了,离得清一斋不远,我大可享用热泉水就是,不在乎是谁修建的。”说着,瑾言的表情也有些无奈:“但若是由我去向侯爷提出,此事定然办不成的。” 当然清楚自家主子和侯爷之间的关系,虽不至于剑拔弩张,却并不算缓和,倒是沈太医似乎深得侯爷信任,玉簪听了,总算明白了莫瑾言所为何事,遂点头,揣了信函便退下了。 ...... 见玉簪刚离开又匆匆而来,走得走得急了,有些喘气,竹心赶紧迎了上去:“玉簪姐姐慢点。” 看到竹心在门后守着,玉簪放缓了步子,拍拍胸口顺了顺气:“我来给沈太医送一封主子的亲笔信,怕沈太医都离开了,所以紧赶慢赶下山来,没错过吧?” 竹心挠了挠头头,撇嘴道:“我也不知道沈太医为何说他要出去,今日他分明是安排好了要研究一个古方的。这时候也在里面埋头看书呢,根本就没出去的。” “呼”地长出了口气,玉簪也摇摇头:“哪管这么多,反正我这封信能及时送到沈太医这儿就好了。劳烦帮我通禀一声吧!” “嗯。” 竹心应了,便提步“噔噔噔”地三两下踏上台阶,然后敲开了门,对着里面的沈画恭敬地禀道:“沈太医,玉簪 姑娘又来了,说是夫人那边有封亲笔信要交给您,可让她上来?” 沈画想了想,拿不住莫瑾言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商量,先前让玉簪来请不成,此时又送来了一封书信,于是点点头:“进来吧。” 得了应允,竹心这才侧过身子,招呼玉簪上来送信。 进屋,玉簪将信念从怀里取出,双生奉到了沈画面前的桌案上,然后按照莫瑾言之前的交代,语气十分恭敬地道:“沈太医不便前往清一斋赴约,夫人便将所请教之事书信一封,让奴婢送来。还请沈太医当场阅见,然后给奴婢一个口信,奴婢回去传给夫人就行了。另外,夫人特别提到,若是沈太医不方便的话,就当没看过这封信,当场放炭炉烧了就是。” “好吧,稍等。” 沈画伸手捏了信封,心下略有些犹豫,毕竟男女之间互通私信,也算是私相授受的一种,以莫瑾言的谨慎,不该犯这样的错误才对。 但既然她嘱咐了玉簪急急送来,那这封信里头所写的事情,定然对她来说十分要紧。 思附片刻,沈画还是将里面薄薄的信纸取了出来,甫一展开,“青璃公子”四个字就首先映入了眼帘。 没想到莫瑾言竟以“青璃”来称呼自己,沈画微微扬眉,再继续看下去,才知道莫瑾言竟是发现了朝露湖边的那个热泉眼。而且,她竟然想让南华倾同意修建一个温泉池子,用来沐浴! 看着看着,沈画没忍住,唇角微微翘起,眉梢也随之上扬了些许,透露出心中此刻的轻松来。 一旁的玉簪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画看信的表情,见他一看书信就褪去了清冷的表情,取而代之是一抹会心的笑意,就知道主子的请托多半有戏了,忙主动问道:“如何,沈太医您可愿意帮忙么?” 沈画却摇摇头,温和之色渐渐退去,想了想,才对玉簪说道:“你告诉夫人,此事急不得。若有机会,在下自会打探侯爷的口气,但他多半是不准的。所以也请夫人不要太抱希望。” “这样么。” 连玉簪都觉得有些失望,喃喃地点头应了:“那奴婢这就回去转告夫人吧,多谢沈太医了。” 待玉簪离开,竹心主动关上门,沈画又拿了莫瑾言的亲笔书信来看。 这是沈画第一次看到莫瑾言的字迹,发觉她落笔之处虽然有着女子特有的娟秀,却带着一股自如之意境,若非经年练字,是绝没有这样功力的。 可她分明才十三岁,就算是三岁提笔,也不过练了十年,十年,即便就小成,也不可能拥有如此的风骨,实在令他觉得有些意外和不解。 另外,沈画将信纸凑到鼻端轻轻一嗅,发觉这墨中竟有一丝“青麟髓”的香味。 青麟髓是一种极为珍贵的香墨。因为其用料十分讲究,以沉香、檀香、龙脑香、麝香、细辛、蜂蜜等混合而制。而且此墨每次研用时,清香入鼻,走窜极快,醒脑提神,每于临池之际,可为墨主人增加不少乐趣。 这样的香墨,除非雅致之极的文人骚客,普通人是绝不会拿来用的,更别提她一个少女了。 手持书信,沈画恍然间仿佛听见了莫瑾言那一把碎玉般轻灵悦耳的嗓音,即便她不曾出现,只看这一字一句,也一如她本人在说话一样。 恍然间有些走神儿,待沈画回过神来,目光也从短暂的神往中恢复了清明。 老练沉着的字,极致清雅的香,明明两个不可能,都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看着她的亲笔之书,闻着淡墨之香,沈画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在涌动着,只将信纸折好,贴身收妥,然后再三犹豫,竟大跨步地绕过了书案,来到门边,一推门就闪身而出。 门口守着的竹心见他匆匆而去,张口问:“沈太医去向何处,何时回来?” 沈画却继续往前疾行,只背对竹心摆摆手,身影很快便没入了松竹围墙之外。 ============================================= 今天早点第二更,因为状态不错,时速有所提高,哈哈,可以早点睡了。 晚安,书友们~~~~ 第九十七章 了然释怀 沈画偏爱竹意清韵,所以终年皆是一身竹青色的袍子,春夏时节,是薄棉轻衫,秋冬时节,则是夹棉厚袄,略有不同,却总会给人一种疏朗利落之印象。 如今他踏步在后山小径上,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从成了精化作人的竹仙在移动,身影已然融入了松竹密林之间。 脚下步履极快,越是靠近清一斋,沈画的步子就迈得愈发轻松,因为他已经完全想通了。 之前被许婆子提醒,沈画的确生出了疏远莫瑾言的念头,毕竟她是女子,男女有别,而且贵为景宁侯夫人,身份高贵,若是自己不避嫌而与其走得近了,对她的闺誉也会有所影响。 所以先前玉簪来传话,说莫瑾言要见自己,沈画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而且还是颇有些“严词”地拒绝了。 可稍后,玉簪又紧接着送来了莫瑾言的书信。 由她亲笔所写的书信,字迹隽秀,言辞谨慎,但却透出属于莫瑾言本性中的一种跳脱。再加上她用了青麟髓这种香墨,更显出她在“香道”上的造诣,非普通女子可比,甚至有种淡淡的禅意透过笔墨传达到了自己的心底。 这样的心性,通透,玲珑,哪怕莫瑾言本人仅是个十三岁少女,却令得许多成年人都感到汗颜而有所不及。 若自己谨守俗礼,刻意疏远莫瑾言,沈画觉得,或许这会是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良朋可寻,知己难得,而像莫瑾言这样蕙质兰心,独具灵性的少女,更令得沈画生出了爱才惜才之心。 虽然嘴上沈画没有答应莫瑾言拜师,但心里其实早已把她当做了可教之才在悉心关注着,培养着了。否则,他也不会随便将珍藏许久的古籍赠予她,更不会费劲力气找到各种香花料草的种子,还连夜帮她开垦出来一小块属于她的药田。 君子之交。知礼守礼,只要心中明白何谓界限,保持身正澄明即可,自己又何须受他人非议之左右呢? 而且沈画自以为,他并非俗人,更非那种被世俗礼教捆绑而墨守成规的人。 可为什么在与莫瑾言的相交之中,他竟落入了俗套之中,而被所谓的礼教束缚住了呢? 当青麟髓的清淡香味钻入鼻息之时,沈画像是突然间就悟了,心下甚至略有些急切。想要告诉莫瑾言。他可以做她的师父。亦可以成为她的知己良友,而不仅仅只是大夫与病人之间的浅薄关系! 所以沈画才会夺门而出,如履平地般 地穿梭与林间小径,只为早些解除误会。 ...... 远远透过松竹林的间隙。已经可以看到清一斋的院门,沈画才停住了脚步,原地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微微起伏的呼吸,然后整了整衣衫,这便一步一步地踏着青石阶上前,伸手叩门。 却说玉簪刚刚差不多才回到院子,还没进屋去回禀莫瑾言呢,就听得门响。便转身去应门:“谁?请稍等。” 说话间,门打开,却是沈画立在外面,看的玉簪一愣,没反应过来:“沈太医。您......” 沈画自顾进了院子,却一眼看到刚刚从偏房出来的许婆子,见到自己的时候,目光深沉而疑惑。 并未理会许婆子,沈画看向了玉簪,略微点头:“烦请帮忙通传一声,在下有事儿想和夫人相商。” “沈太医,您刚刚不来,这时候却来了,叫奴婢好跑了两趟呢。” 有些打趣儿地埋怨了两句,不过玉簪却不敢对沈画放肆什么,抿唇笑了笑,便侧过身子:“您进去吧,夫人本来就等着您的回话,如今沈太医亲自来了,就不用奴婢转达了。” 见玉簪说着已经上前敲开了屋门,然后示意自己入内,沈画点头表示谢过,这便提了衣角,迈步而入。 “沈太医,您怎么亲自来了?”向沈画迎了上去,瑾言难掩意外的表情,甚至眼里还含了几分惊喜。 看到随后入内的玉簪,瑾言吩咐道:“为客人奉茶。” 玉簪妥当地斟了一杯热茶奉到沈画面前,沈画道了声“多谢”,然后看向莫瑾言,语气柔缓地道:“夫人相请,在下本该早些过来,只是有事儿耽误了。见您亲笔写信,觉得怎么着也要来回一句,不然,就失礼了。” “沈太医以为如何?”瑾言对那热泉水的泉眼十分在意,见沈画匆匆而来正是和自己说这事儿,遂眨了眨眼,不等他回答,就又问:“您能说动侯爷在湖边修建一个温泉浴池么?” “夫人别急,让在下喝口茶慢慢说,可好?” 沈画却微微一笑,露出了难得的轻松表情,将杯盏凑到唇边,果然徐徐地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才点头道:“其实,在下早就知道沿着药园下去到湖边的浅滩之处,可能会有一眼温泉。” “您早就知道了?”瑾言有些意外。 颔首,沈画接过话:“北魏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第卷三十九,有过描述‘县界有 温泉水,在郴县之西北,左右有田数十畮,资之以溉。常以十二月下种,明年三月谷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温水所溉,年可三登。’” 瑾言“一点就通”,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后山那片药田兴兴向荣,正月里都有青苗抽出来,竟是因为有温泉水的浇灌!” “这也是后山本来只能种植松竹林,却可以养活那些精贵药材的原因。”沈画说着,却话锋一转:“自然渗透而出的热泉水,搀和了朝露湖的凉水,两相中和,用于浇灌草药最是合适,你我皆可随意取用。但《太平御览》卷七十一亦有记载,‘始兴灵水源有汤泉,每至霜雪,见其上蒸气高数十丈,生物投之,须臾便熟。’还有‘宜阳县南乡有温泉焉,以生鸡卵投其中,熟如煮也。’” “您的意思是......怕这地下的泉眼是后者,水温沸腾过高,难加利用?”瑾言听明白了,随即反问:“可是若不挖掘,始终不能得知地底真貌,难道沈太医不好奇么?” 摆摆手,沈画叹了叹:“好奇是一茬儿,夫人知道么,若是真的要动土修建泉池其实是很简单的,开凿泉眼却十分不易。有时候掘地三尺,甚至三丈都不一定能正中泉眼。因为工程浩大,所以在下一直不曾给侯爷提过。” “果真有那么麻烦?”瑾言有些失望,神色也暗了下来:“我还以为,只需打通泉眼,然后把泉水接出来就行了呢。” 见莫瑾言失望了,沈画不厌其烦地又仔细解释了起来,语气带着一贯的轻缓柔和,仿佛能够安抚人心:“首先确定泉眼的位置就十分不易。其次,将泉水从地下抽取上来,再灌入砌好的泉池中,需要能工巧匠按照地形来布置管道。另外,泉池不能只进不出,还需要将用过的泉水排出,而且是同进同出,时间上须得保持一致,才能恒定泉池之中的温度,不然里面的人泡着泡着就会觉得冷了。” 神色有些恹恹的,瑾言本来兴头正高,被沈画当头泼了凉水,一时半会儿还是有些恢复不过来:“受教了,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 有些不忍让莫瑾言情绪低落,沈画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不过,在下可以去和侯爷提一提,侯爷之前病重,本来也不能用热泉水沐浴。现在他身子逐渐恢复正常,他本来也是习武之人,温泉沐浴对他来说,对调理身体和消除疲劳都有不错的效果,或许,侯爷会答应也说不定。” “果真?” 瑾言抬起头来,露出一 抹笑意:“那就劳烦沈太医了。” “不麻烦。” 沈画摇头,侧眼看了看玉簪,又看回了莫瑾言,有些欲言又止。 谨言是个心思细腻的,见沈画似乎有话想单独给自己说,便主动对玉簪道:“水凉了,去小厨房重新烧一些热水来,要鲜开的。” 虽然不知道莫瑾言为何非要刚烧开的水,但玉簪没有多嘴问什么,便依照吩咐乖乖地退下了。 “好了,沈太医您有什么话,大可直说无妨。”看到玉簪随手关上了屋门,瑾言这才对沈画点了点头,神色亦慎重了起来。 “夫人可知,为何在下之前拒绝了您的相请,现在却又主动来清一斋见您的原因吗?”沈画说着,站起身来,却是渡步来到门边,将紧闭的屋门推开,半敞着,目光往外一看,果然许婆子正在外面拿着把笤帚,假装洒扫,实际上却正竖着耳朵张望着这边的情况。 瑾言看到沈画开门的动作,再看许婆子有些慌张地低头侧身,突然就明白了,然后抬手轻轻扶额,语气无奈:“多半是许婆婆向沈太医说了些越矩的话吧!” ================== 中国人太喜欢开会,偶们领导最喜欢开会,直接浪费我的时间,晚了点发布!!! 第九十八章 引为知己 沈画听得“许婆婆”三个,略感诧异,回过头看了看莫瑾言,本想开口问她怎么知道是许婆子告诫了自己,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因为此刻莫瑾言的表情,苦涩中透出一抹无奈,分明是一张属于少女的清秀脸庞,却又带着几分深重的顾虑,几乎和他自己当时听见许婆子所说的话之后,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任由屋门敞开着,沈画渡步回到桌边落座,同样也苦笑这,叹了口气:“看来,许婆婆也给夫人‘提点’了一下所谓‘男女大防’‘礼义廉耻’的事情吧!” “何止提点,吓得我赶紧从凉亭进了屋子,生怕您来赴约的时候被侯爷看到呢。”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瑾言想起当时自己的反应,亦觉得有些夸张和没有必要。 听得莫瑾言提及“侯爷”二字,沈画了然地点点头:“侯爷之前的经历,的确不好让他产生什么误会。” 瑾言亦表示同意:“其实,我知道许婆婆提点的对,她的关心,也是为了我好。而且,许婆婆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好像是知道内情的。” “许婆婆一直负责清一斋的洒扫,当年沈蕴玉每次来侯府暂住,也是她来伺候的。沈蕴玉死的突然,许婆婆知道些什么,也不奇怪。”沈画附和道。 柳眉轻扬,瑾言豁然一笑:“当时听玉簪说您拒绝了前来,还说,以后若非问诊开方,您不会再来见我,也让我不要轻易找您。再想着许婆婆的话,我心里还挺难受的。所以我也没强求,而是采用了书信的办法来和您联系。想着如此既能寻求您的帮忙。也能避嫌一二吧!却没想,您却主动来了。这时候,许婆婆恐怕心里正打着鼓呢。因为玉簪出去,这屋里就只有你我独处了呢。” “所以在下才把屋门打开。好让许婆婆放心,你我并未作出任何越矩之事,仅仅是对坐清谈罢了。”沈画捏了杯盏,喝着茶,神态自若,似乎是有意做给外面还在假装扫地的许婆子看的。 然后沈画才放下杯盏,神色从轻松逐渐变得慎重起来。抬眼看向莫瑾言的神色也含了几许认真:“夫人,其实在下这趟过来,并非只是因为温泉池子的事儿。” “不是么?”不以为然,瑾言眉眼弯弯。浅笑道:“那是什么事儿呢?” “这还得感谢许婆婆提醒了在下。”沈画唇角微扬,以往的他,极少会这样笑,偶尔微笑,也只是礼节性地。并非发自真心,但这一下,已经是他今日第无数次露出笑意了。 莫瑾 言也发觉今日的沈画有些不同,但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只望着他。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 “夫人以为,您与在下之间,是以什么关系来相处的?”沈画反问了莫瑾言一句。 想了想,瑾言脱口道:“一开始,您是太医,我只想找您打听侯爷的病情。后来,我因为血气亏损太过厉害,您帮我医治,算是我的大夫了。再后来,您以青璃公子的身份指点我侯爷病情之外的隐情,那时开始,我就觉得,您犹如师长一般在关心着我。” 说到此,瑾言顿了顿,目色中浮起一抹感动:“还有父亲遇险,您为了帮我,将南家隐秘主动告知,让我去求侯爷出动暗卫来救我父亲,那时候,我心里对您的感激就已经难以言表了。虽然最后父亲没有被暗卫救出,但至少侯爷插手了此事,莫家不再孤单面对,也能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真想,不至于我父亲冤死。” 语气一收,瑾言也将流露出来的悲戚之色渐渐收拢,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但这些,都还不是我对您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明明您拒绝了我的拜师求艺,但却给了我一本珍贵无比的《香乘》古籍,还将药田交给我来打理,甚至,还连夜为我凑齐了二十多种香花料草的种子......大过年的,我可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哪怕您守着西秦药馆,也要花费许多精力,付出一定的代价,才有可能办到。所以一直以来,瑾言的心目中,都将您视作良师益友,甚至,有种知己难逢的感觉。” “知己”二字说出口,瑾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沈画乃是外男,不但男女有别,更有身份上的差距,以“知己”二字称呼他,显得有些过了。 但这确实莫瑾言发自内心想法,所以她目色澄澈,神情诚恳,毫不矫揉造作,显得落落大方,更没有避讳什么,只看着沈画,想知道他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 被莫瑾言的一席话,直接说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沈画看着她清秀的眉眼,却领悟到了她敢于破除世俗枷锁的勇气,同时心底也涌起了一阵感动和难掩的欣赏。 “能被夫人引为知己,是沈画之福。” 站起身来,沈画对着莫瑾言埋头拱手行礼,神情同样严肃而诚恳:“若是夫人不嫌弃,沈画愿为夫人之良师,更愿为夫人之益友,而红颜知己,您更是沈画生平之唯一。” “红颜知己......” 虽然这四个字用在男女之间略显得有些暧昧,但从沈画清冷舒朗的表情上,却只让莫瑾言 看到了真挚,不由得展颜一笑,点点头:“若是这样的话,那沈太医便是我的蓝颜知己了吧?” “哈哈,夫人果然有趣,且急智机敏,在下没看错!” 仰头有些恣意地大笑了两声,沈画只觉得一直以来搁在自己胸口上的一块大石头给推开了,面对莫瑾言,他也终于可以端正自己的态度,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欣赏:“夫人,在下看得出您是一个早慧之人,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然超脱俗尘,拥有了普通人望尘莫及的慧根。我总觉得,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所以才敢越矩向您坦露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您能理解,亦能有同感,就表示,沈某没有看错人,您的确是一位值得深交的知己。” 对于沈画对自己的评价,瑾言有些感动,不经意间笑意盎然,亦谈及了自己对沈画的印象:“我记得您曾经说过,年少时您喜欢云游四海,我便感觉得到,您不是那种墨守成规,视礼教为生命的那种迂腐之人。所以,刚才那番有些大胆的话,我才敢说出来。若换一个人,恐怕已经将我视为洪水猛兽,逃都来不及呢,哪能向您这样可以对坐谈笑呢!” “对,就是‘对坐谈笑’。”沈画收起笑意,再次露出了认真的表情:“以后,沈画愿与夫人对坐谈笑,香料药理也罢,温泉水也好,天下之事,皆可作为你我的谈资。咱们不拘世俗之礼,却谨守礼仪之根本,成为忘年知交,可好?” “忘年知交......” 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瑾言暗想,自己前一世活了三十年,算起来,的确比沈画大了六七岁有余,也算是“忘年”了吧。虽然她知道,沈画是以一个成年男子对待一位十三岁少女来计算的年龄差距。 这样一想,一抹有些会心的笑意浮上眉梢,瑾言也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以后你我私下相处,我便称呼您一声‘青璃公子’如何?” “称呼只是表象,随夫人喜欢就好。”沈画示意自己无所谓,见莫瑾言杯中已空,主动起身为她斟了茶:“只是,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世俗之人的眼光,却也不能不理会。” 说着,沈画侧了侧眼,示意莫瑾言看院子里还在东游西荡的许婆子。 瑾言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轻笑着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世人之心,千种万种,我们虽然清者自清,却不能不切实际。到时候,也会伤害到一些人的......” 说到此,瑾言的语气变得沉重了几分:“侯爷毕竟是尽力过那样不堪之往事的人,俗话说,一朝被 蛇,十年怕井绳,他若误会了,恐怕根本难以解释的清楚。所以,你我之间相处,还是需要慎重避嫌。” “你知我知,即可。君子之交,亦能淡如水。夫人只需要记住,在下肯定会站在您这边,就行了。”沈画说完这句话,知道也是该自己告辞了,起身来对着瑾言浅浅一笑,点点头,眼底略带了一抹宠溺,像是老师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已然不再类似从前那样谨慎而拘束。 “青璃公子,瑾言尊敬您,亦视您为良师益友,更是一位兴趣相投,谈得来的知己。希望你我这份友谊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保持这份纯粹。”瑾言只道沈画要离开了,起身相送,也送上了这句话,以表明自己的心意,更微妙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让她可以和沈画之间拥有一份“纯粹”的友友谊而不至于在将来变了味道。 =================== 双更君继续走起,有bug明天捉虫,有错别字明天修文哈~~~~~ 第九十九章 离奇消失 正月二十,宫里传出消息,皇后有喜,已是两个月的身孕。 大邑后宫多年不曾皇子或公主诞生,这次却连着皇后和贵妃都有孕,皇帝亦朱笔一批,大赦天下,免除三年赋税,令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喜庆。 深居于清一斋的莫瑾言也从玉簪和绿萝那儿得到了消息,脸上虽然含着笑意,却记起之前上元夜,南婉容曾说,三日之后便会有确认有孕的消息。 离得上元夜三日,那就该正月十八,为何又隔了两日才放出消息呢? 而且,喜讯里头说皇后已怀孕两个月,但那一夜,瑾言分明记得,南婉容说都是一旦确认自己有孕,时间上算起来,应该是一个半月。 宣布喜讯推迟了两天,怀孕的时间却提前了半个月,南婉容这样做的意图,瑾言也能理解。只是瑾言猜不到,等八个月之后,南婉容和沈蕴凌到得谁会先于对方诞下龙裔呢? 而先生出来的孩子,会是皇子,还是公主呢? 南婉容想要抢时间,但肚子是否争气,还得看老天爷是眷顾她这个皇后,还是眷顾沈蕴凌那个贵妃,因为只要孩子一天不出生,就谁也无法预料是男是女。 仅仅是这样随便一想,瑾言都觉得有些复杂,而且结果充满了变数,几乎是难以预料的。 来到佛堂诵经的时候,瑾言特意为南婉容祈了福,至少作为南家媳妇,她是希望南婉容可以顺利产下麟儿的。 而沈蕴凌......瑾言想到她,闭上眼睛,长长地从胸臆间呼出了一口浊气。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虽然现在还没有绝对的证据,可以证明沈蕴凌就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幕后主使。但真相早已呼之欲出。 缓缓睁眼,瑾言想起南华倾所言,不知道煜王那边是否已经对那服毒自尽的黑衣内侍有了验尸的结果。 瑾言有些担心。过了这些天,南华倾不曾来找过自己。若是煜王那边仍没有任何消息递过来,是不是表示,一切还是查无所获呢? 若是如此,没有切实的证据,即便是南家,也无法对沈蕴凌做什么,更何况。她如今有了身孕,沈家为了保住她,肯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思绪辗转间,瑾言再次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只有诵经念佛才能让自己感到平静。 ...... 与此同时,南华倾乘坐的马车也直接去往了皇宫内院。 今日的凤仪宫 不同于以往,进出的宫婢内侍都带着一脸的喜色,从宫门口到内殿。四处都摆上了象征多子的石榴盆景,俱是内务府从京城各地温室花房调来的。 一身大红底儿绣牡丹团花的锦服,南婉容亦是容光焕发,一头金凤钗环,映得肌肤白皙。姿态端庄,她正站在一株半人高的石榴盆景前,红彤彤的石榴小果缀满了枝头,与其相互映衬,更显出了几分喜气来。 伸手轻轻摘下了一颗鸽蛋大小的果子,捧在掌心,然后南婉容漫不经心地与身边伺候的陈娟说着话:“这小石榴看起来确实讨喜,圆胖可爱。石榴花也不错,簇生于枝头,形状像个倒过来的铃铛,颜色也好看的紧。” “这批石榴盆景,是内务府花费心思从京城各处花房收上来的,娘娘您喜欢就好。”陈娟脸上也挂着笑意,忙应着话。 “就是不知,内务府是只送了凤仪宫,还是景怡宫也送了呢?”说话间,南婉容将果子捏在掌心。 南婉容看似不经意地一问,却让陈娟立刻领会到了意思:“奴婢这就让人去打听。” 摆摆手,南婉容却展颜一笑:“罢了,无需去打听什么,顺其自然吧。听说昨夜景怡宫里闹腾的凶,沈贵妃还打碎了好些珍贵的瓷器摆件,想必,看看这些喜庆的花树,她的心情也能平静些。所以,送了就送了,也没什么,本宫不至于气度那么狭小。” “沈贵妃沉不住气,自打昨夜提前从太医院知道了消息,就又撒泼又骂人的,皇上还怕她动了胎气,听说整夜都守在景怡宫呢。” 陈娟说着,有些忿忿不平的意味:“她明知道皇后您也有喜了,却折腾这么一出,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是什么意思。娘娘,以后恐怕咱们要防着她点儿,免得她做出什么下作卑鄙的事儿来。” 南婉容当然知道沈蕴凌是个不知轻重,更是个不消停的,自己虽然没有害人之心,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准备,点点头:“今日本宫招景宁侯觐见,就是为了未雨绸缪。” “景宁侯求见——” 正说着,随着门口负责值守的内侍高声一喊,南华倾便径直而入了。 “来啦。” 南婉容看到弟弟日渐恢复,虽然清瘦些,却和常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不由得宽心了几分。再加上自己好不容易又有孕了,所以脸上的喜气掩都掩不住,眉眼笑得弯弯的,连带着人也年轻了许多。 “恭喜姐姐!” 南华倾踏步上前, 直接半跪在了南婉容的面前行了一礼,然后才站起身来:“希望姐姐可以如愿以偿。” 伸手轻轻抚上了尚未隆起的小腹,南婉容含笑点点头,然后亲自挽了南华倾一起往后面的庭院而去。 一路走,姐弟俩一路也在小声地交谈着。 “姐姐,您真的想好了么?” 南华倾侧眼看着一脸喜色的皇后姐姐,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担忧:“就连沈画自己也无法确定催产药的绝对安全,万一......” “若是沈蕴凌先于我发作,我就必须铤而走险,而非坐以待毙。”南婉容却态度坚定:“而且沈画的医术,我也信得过。不然,也不敢将我们母子的安危交到他的手上。” 南华倾还想再劝:“可是,万一姐姐因为提前生产而影响了孩子和您的身子,我怕得不偿失。” “所以,你一定要让沈画把后续的可能都想到,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南婉容神情十分坚定,因为不论男女,她也一定要比沈蕴凌先生下孩子。不然,主动权就会落在沈蕴凌的手里,那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 “也只有这样了。” 南华倾无奈的点点头,停下脚步,看向南婉容:“另外,这段时间凤仪宫里的安全问题,姐姐可有想法和安排了?” 南婉容却没有停步,继续往前缓缓渡步而行:“这宫里头的内侍,本来就是南家培养出来的暗卫,倒不怕有人敢行凶,因为也没有人有那个本事。但除了明防,还得暗躲。一应的饮食用度,甚至熏香和沐浴的热水,都必须层层有专人来检查负责。所以,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整个凤仪宫都会如履薄冰,直到我平安生产为止。” 南华倾微微沉眉,他没有把上元夜离开凤仪宫后遇袭一事告诉南婉容,一来,是不想让她担忧,二来,是因为事情涉及沈家,牵连甚大,南婉容身为皇后,需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自己不想再拿此事来烦她。 但沈蕴凌的心狠手辣显然已经超出了南婉容的预料,到底告不告诫她一声,这让南华倾犹豫了起来。 “怎么了?” 南婉容回头,见南华倾还在原地立着没动,便笑笑:“怎么不走了?我都不担心,你瞎担心什么,走吧,陪我用一顿午膳,咱们姐弟俩好好说说话吧。” 脸上显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南华倾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快步跟了上去,伸手扶住南婉容。 但南华倾并未在凤仪宫逗留许久,而是用过午膳就离开了,悄然往东方煜所在的长宁殿而去。 亏得长宁殿地处偏僻一隅,南华倾亦有意掩人耳目,所以当他来到长宁殿时,正在午睡的东方煜还有些意外。 匆匆罩了件外袍,东方煜将南华倾迎进殿内,知道他这一趟突然造访是为了那黑衣人的事儿,也不耽误,直接道:“本王本来准备今天出宫,亲自去景宁侯府拜访的,你来的正巧,也就不用本王跑一趟了。” “五天时间过去了,验尸可有结果?”南华倾也直言自己此次造访的目的。 “那黑衣人的尸体,两天前突然不见了。”东方煜咬咬牙:“验尸的仵作也跟着没了踪影,本王让刑部的人彻查,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过来。” “尸体不见了?” 南华倾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儿,惊讶之后却是一抹厉色浮在眼底:“刑部大牢的守卫密如铁桶,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将一具尸体给偷走?还有那个仵作,说消失就消失?他的同僚呢?家人呢?难道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事情蹊跷就蹊跷在这儿,所以整整两天都没查到任何消息。”东方煜摇摇头,也十分苦恼:“一人一尸,感觉像是凭空从地牢消失了似得,不但刑部里无人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仵作的家人更是主动找来刑部,又哭又闹,要刑部交人。” 说着,东方煜叹了口气:“既然有人铁了心要毁尸灭迹,恐怕是真的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本候知道了。” 南华倾沉着眉,听了东方煜所言,他也没有停留,便匆匆告辞离开了。 因为若是暂时查不到任何线索,他还需要向莫瑾言有一个交代,但怎么开这个口,这还真让南华倾感到了为难。 第一百章 得见真容 三年后,五月初五,端午。 端午这天,亦是浴兰节,《大戴礼记夏小正》有载:“午日,以兰汤沐浴。”所以到了这天的正午时分,家家户户都会烧好热水,加入佩兰,以香气浓郁之汤沐浴。 景宁候府亦不例外,下人们早早在府门口挂上了菖蒲以驱病疫,四下撒了雄黄酒以避五毒,然后厨房里煎了一大锅佩兰汤,一半送去了西苑,供侯爷南华倾使用,一半则送去了后山清一斋,供避世清修的夫人莫瑾言沐浴。 ...... 两个粗使婆子抬着滚烫的佩兰汤,小心翼翼地由厨房通向后山小径往清一斋而去,一路走,一路聊着闲话,虽然顶着初夏的骄阳,但又密林遮挡,倒也不算太热。 “三年了,夫人也真沉得住气啊!”一个年轻些的婆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替莫瑾言不值。 “若沉不住气,哪能得了这誉满京城的贤良之名呢?” 另一个年老些的婆子看的深远些,接过话,撇撇嘴,又道:“从大邑的皇宫,到京城的高门贵户,再到市井之家,哪个不知道咱们景宁候府人甘愿避世清修,日日夜夜只为侯爷祈福的贤名呢?也是多亏了夫人的虔诚,咱们家侯爷病了了那么多年,这才一天好过一天,如今已于常人毫无区别了呢。更有甚者,说咱们南家全靠了夫人这位冲喜的续弦夫人,才能不至于......断了香火......” 最后这四个字,年老的婆子说得异常小声,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捂嘴偷笑道:“可那些人却没想明白,这夫人虽然虔诚贤良了,却还没与侯爷同房,南家不一样没个子嗣么!” “可夫人也真是耐得住寂寞呢,三年来几乎就没走出过清一斋。偶尔出去,也是往她娘家陪嫁铺子。十六岁正是果子熟透了的年纪,而咱们侯爷又是大邑朝排在第一的美男子,啧啧啧,我真是想不通啊!”先前说话的年轻婆子“噗嗤”一笑,趁着后山里四下无人,也开起了主人家的玩笑来。 年老的婆子却十分严肃地摇摇头:“夫人当年嫁过来毕竟还小,也不曾与侯爷圆房,自然不知道男女之间那些**事儿。可你说怪不怪,咱们侯爷正是二十三四。病早好了。亦是阳火正旺的年纪。却愣是独居在西苑浮岛,身边别说什么通房侍妾了,就连丫鬟也没个,他难道真耐得住这‘寂寞’?” “你说。咱们侯爷会不会还念念不忘先夫人呢?”年轻的婆子露出一抹向往之色,觉得真如自己所 猜测的那样,那南华倾应该是大邑朝有史以来最最痴情的男子了。 老年婆子却“啐”了一声:“你想想,夫人十三岁的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了,这三年过去,已经张开了,听偶然见过夫人的老徐家的那个说,那夫人的模样,就是长公主殿下也比不了呢。更别说牌位还在人却死了七八年的先夫人了。侯爷放着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不喜欢,难道喜欢一块木头牌子?” 年轻婆子想想觉得也是,便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眼看清一斋的院门已经出现了山路小径的尽头,小声道:“今日你我可占了大便宜。平日里清一斋决不允许下人随意进入,今日却因得玉簪姑娘带了绿萝姑娘回莫府见她那病重的娘亲,许婆子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才让咱们厨房送了佩兰汤上去。到时候,可要好生仔细地瞧瞧咱们夫人现在是什么样儿了,上次我见她,她才十三岁呢!” “走吧走吧,我也心痒痒,想看看夫人如今是什么模样呢。” 说这话,老年婆子的腿脚似乎都灵便了许多,和年轻婆子抬着装有佩兰汤的木桶,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门口。 叩了门,正是许婆子来应的。 三年过去,许婆子除了白头发多了几缕,倒没什么变化,不过想来常年跟在莫瑾言身边,受她影响,两年前也开始吃斋念佛了,整个人倒是慈祥平和不少。 “来啦,直接抬进夫人屋里吧,顺带帮老婆子把烧好的热水也抬进去,我一个人,实在没那个力气。” 许婆子笑眯眯的迎了两个人进来,见她们东张西望,甩甩头,也没见怪。这三年来,莫瑾言几乎算是足不出户,侯爷又不许闲杂人来打扰,所以府里下人们但凡有机会都想看看主母如今长大了之后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许婆子只随口吩咐了,便领着她们径直往里屋走。 “夫人,打扰了。” 直敲了敲半开的屋门,许婆子小声地立在门边:“厨房的婆子们送来了佩兰汤,奴婢这就带她们进屋了。” “进来便是。” 房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骤然响起在寂静无比的后山之中,仿佛天籁一般,清灵中带着几许慵懒,却并无半分甜腻之感,只令人觉得心之神往,想要迫不及待地看看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何模样! 侧眼瞧着两个抬着佩兰汤的婆子神色有些发痴了似的,许婆子闷声一笑,这才将屋门推来敞开,然后对着两人说道:“还愣着作甚,夫人让你们进去 呢!” 许婆子的声音自然低沉沙哑,虽然不大声,却足以将她们飘远的神思给拉回来。 赶紧回神,两人一前一后就跟着许婆子进了屋。 只是这清一斋的屋子虽然不大,却也不是一眼可以看个清楚明白的,两人抬着滚烫的佩兰汤,自然不敢一进屋就东张西望。而且许婆子领着她们进屋就往屏风后面绕,也来不及去瞧瞧打量莫瑾言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过两个婆子也不急,待将佩兰汤倒入沐浴用的大桶里之后,她们又跟着许婆子绕了出来,此时手里空着,脑袋便能动了,于是双双睁大了眼睛,只半埋着头左右一圈儿环顾,发现屋里竟是空的。 “别看了,夫人刚才出去了,许是闲屋里闷得慌吧。” 许婆子瞧着两人的促狭样儿,又是一声闷笑:“走吧,烦请两位帮老婆子把热水也灌好。” 两人对望一眼,都想着还有机会,随了许婆子就一起出屋,往清一斋的小厨房而去。 待她们刚一跨出门槛儿,远远就看到一抹淡绿的身影在往凉亭而去,虽然是背对两人,但那一头如云高绾的乌发,还有那娇弱的削肩,以及盈盈不足一握的杨柳腰肢,走动间,裙角微扬,显得身形异常婀娜高挑。 仅仅只是这一个背影,就已经让两个婆子有些呆了,按不住心头的好奇,真想直接冲到莫瑾言的面前,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可惜,她们除了在脑子里想想,倒不敢真的越距上前去打扰莫瑾言。而且在她们看来,眼前的庭院,凉亭,绿衣背影,仿佛构成了一副水墨画似的,让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怕惊扰了莫瑾言。 也罢,无缘得见,那几当自己没有眼福吧。 两个婆子虽然心里好奇地要命,但也只能乖乖跟了许婆子先把事儿做好再说。 但两人运气不怎么好,从小厨房到屋中沐浴的隔间,来来回回抬着热水走了好几趟,莫瑾言都只一个背影,立在凉亭之上,叫她们怎么也见不得真容。 眼看最后一桶水灌好了,两人心里和猫抓似的,只希望许婆子这时候可以请了莫瑾言进屋沐浴,好歹,也能让她们给夫人行个礼,可以正面瞧清楚她的模样蔡才好。 果然,许婆子出了屋子,就径直来到凉亭便,对着正在眺望朝露湖的莫瑾言恭敬地道:“夫人,兰汤已经备好,水温也正合适,您请沐浴吧。” “多谢。” 说话间,莫瑾言终于转过了身来,从凉亭之上渡步而下,含着清浅的笑意,不觉微风拂过脸庞,散落的两缕发丝随之扬起,她用手轻轻拢在耳侧,才看向了两个粗使婆子:“你们跑这一趟挺辛苦,这香包是我亲手所制,里面除了吸汗的蚌粉,亦有白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等香料药材,就送给你们作为礼物吧。” 两个婆子听得一把软玉般带着温香的嗓音响起在耳边,连谢礼都忘了,只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莫瑾言,只觉得她仿佛不是真正存在的人,而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是,似乎刚刚才从天而降,虽然穿着布衣薄衫,却是那样的姿态悠然,带着纤尘不染的轻灵气质。 而她的一张脸,未施粉黛,却感觉有一层淡淡的薄雾,叫人根本看不清眉眼,却偏偏会产生以一种感触,恐怕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就是她了,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超越了吧。 所以直到两个婆子怔怔地回到了厨房,被下人们为了一圈,问及可见到了夫人如今什么模样时,她们都恍然间觉得之前所见并非真实,因为仙子怎么可能会存在呢,还化身成为了咱们景宁候府的夫人,实在匪夷所思啊! =============== 第一百章咯,应景之作,撒花庆祝粽子节的到来...虽然俺不喜欢吃粽子呢...... 继续每日双更哈。 第一更晚七点,第二更晚十一点三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