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单》 第一章 沿着空荡的街道走了许久,心绪稍稍平缓下来。 黄昏还没有褪尽,天空暗红暗红的,望着前方稀稀落落的灯影,我惘然止住了脚步。 已经放学很久了,我不回家,却又不知道该去哪。一直以来,我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放学总是准时回家,从不去街头瞎转。转眼在这座城市虚度了五个秋冬,我甚至不清楚酒吧在哪,或者晚上想蹦迪该去什么地方。 前方不远,开着一家大型超市,我望了望门口璀璨的光线,信步走了进去。 想来惭愧,这家超市开业已三月有余,今天竟是第一次来,大约对于逛街天生不感兴趣,总会想到这大概只是在浪费时间。 商场里灯火通明,挺金碧辉煌的。离国庆还差一个礼拜,人并不多,更加显得宽敞,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径直上了电梯,来到了二楼的服装卖场。 和一般的超市不同,这里的服装柜面都是被人租下来的,很随意的隔成许多小间,外头就是一条走道。我并没有要买衣服的打算,只是想逛逛。衣服的式样很多,一排排从我眼前闪过,挺眼花缭乱的。我一路走过去,坐在里头的售货小姐总会抬头望我一眼,有的也没忘记习惯性地招揽一下生意,也许是快到收摊的时间了,都显得有些冷淡。 我就这样走马观花似地走着,偶尔也会看到几款中意的,但想起身上只带了十几块钱,似乎没有停下来的必要。正这样想着,我的视线停留在了一款衬衣上面,纯白色的,是那种休闲的款式,看上去漂亮极了。我顿了一下,想想现在确实只有十几块钱,又想转身离去。 “你要看一下吗?” 我回过头,一位女服务员正望着我,见了我的反应,她忙站起身,顺手理了一下头发,朝我走过来了。 她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双高跟鞋,显得很修长,头发用一根皮绳扎着,很自然的垂在身后。她微笑着朝我走过来,是那种带着职业味道的笑容,感觉很舒服。她走到我身旁的时候,我闻到了一阵香水的味道,我大约很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不禁暗暗深吸了一口,也没有要立刻离开的心思了。 “要看一下吗?我这里都是今年的新款。”她随手指了指门口和里头的几种款式,示意请我进去。 “恩,”我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我随便看看的。”我沿着衣架转了一圈,目光又回到了那件白色衬衣上面。她很快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款衬衣今年很流行的,你肤色比较白,穿上肯定好看。” 我细细打量着,并不说好。见我没有回答,她又继续说道:“试一下吧,你很有眼光的哦,我店里就这件卖得最好了,现在二八月的天气,穿在身上挺清爽的。” 说着,她从架子上把衣服取下来,准备递给我。我并不打算买衣服,况且身上也没有带钱,不过这款衣服确实挺不错的,穿上肯定合适,再加上售货小姐的这种热情,想想试一下反正也不要钱,就更加不想推辞了。 我很快就换好了衣服,看到我从试衣间出来,她马上迎了过来。 “好帅哦!快过来看看。”她把我带到镜子旁边,然后站在那里帮我整理衣领,我猛然感觉到又一阵的香水味,比刚才的要浓,她的手指在我的勃领那里来回地扯动,很让人窒息。 衣服确实好看,尤其是穿在我的身上,望着站在镜子当中的我——英俊、潇洒、成熟,还有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开始在我的内心一点点地蔓延起来。 “挺好的,我都快迷死了,你看,完全就是为你定做的。”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用了这种娇嗔的语气,温柔极了。我感觉心跳在加速,脸有些发烫,赶忙应道: “恩、好,蛮好的。” “你好高哦,上高中了吧。” “是的,上高三了。”可能是下午走得太久了,脚有些累。我从镜子旁走开,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她愣了一下,也在原来的地方坐好,笑了笑说: “我已经卖出去好几件了,不过他们穿起来都没有你好看。” 她痴痴地望着我,感觉火辣辣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不擅言辞起来。 她又继续说道:“我是说真的,如果穿到学校去,肯定会吸引许多女孩子的注意。” 我知道她并不是在应承我,感觉心理美滋滋的。我摸了摸穿在身上的衣服,想起来今天没有带钱。我朝她望了一眼,讪讪地说: “哦,我今天没带够钱,刚刚看到这件衣服确实好,就想试一下,我……”我本想为自己圆一下场,却没有想好该怎样说才好,竟然僵在了那里。 “没事的,你可以下次再过来啊,不过如果被别人买走了那就太可惜了,你穿上真的帅极了。”说完,她呵呵地笑了起来,竟然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我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她笑的样子很迷人,蕴涵着一种成熟女人的诱惑,很使人迷惑的感觉。 “那好的,我下次再过来。” 我实在觉得难为情,就回到试衣间把衣服换下来,想马上离开。她没有挽留我,只是提醒我把书包拿上。我向她道了谢,然后匆匆道了别。 商场的彩灯依然很耀眼,我迷迷糊糊走了一阵,闻到了一股烤面包的香味。我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忽然感到饥饿难耐。我很快找到了香味的来源,就在近处拐角的地方,有一家肯德基,想想十几块钱吃回肯德基应该够了,于是进去了。 肯德基不大,也许是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人少得很。我要了一块夹芯面包和一杯可乐,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我饿极了,很快就消灭掉了面包和鸡肉。透过大玻璃窗朝外头望去,商场的华丽陈设清晰可见,流行音乐柔和的旋律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我慢慢品味着可口可乐那种略带刺激的滋味,心情渐渐舒畅起来。 “你是一中的吧?” 我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一个袅娜的女孩已经站在身旁了。她背着书包,手上拿着一杯可乐,微笑地望着我。 “坐啊。”我赶忙说。 她很大方地坐了下来,也并不急着搭理我,只是慢慢吸着可乐,低垂着眼帘。我既感到兴奋,又很好奇。她应该也是高中生,嫩嫩的脸蛋,头发全部往后梳着,一副标准的少女打扮,显得很清秀。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中的啊?”我问。 她抬起头,指着我胸前的校徽说:“这个,我一眼就看到了?” “哦——那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接着问。 “我七中的,你看我连校徽都没戴。” 她低头吸了一口可乐,见我正疑惑地望着她,又笑了笑,说:“就是啊,一般你们一中的总喜欢把校徽戴着,看上去挺神气的。” “呵呵,这哪有的事?你真会开玩笑,至少我是没这样想过的。” 她白了我一眼,换成了一种正经的语气,问道:“你是高几的?” “高三。”我说。 “高三,那要考大学了啊。” “是啊,”我叹了口气,说道,“已经开始模拟考试了,今天还刚发了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单。” “是吗?给我看看,看你们的成绩单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的热情,就从书包里翻出成绩单,递给了她。 她接过成绩单,从第一行开始看。 “语文、数学、英语……这一个好厉害哦,差不多满分了!哪一个是你啊?” 看着她那种天真的表情,我笑了笑说:“你自己猜啊,你看上面哪一个像我。” 她果然去找后面的名字,然后抬头瞪了我一眼,“你快说呀,我怎么知道?” “你别看了,我的成绩很差的,我叫林泽宇,毛泽东的泽,宇宙的宇。” “哦,这个——林、泽、宇、第25名,语文92,数学91……不错啊,都及格了,比我好多啦。” “不行啊,你知道的,刚好及格是考不上大学的。”我平静地说。 “如果我能每门都及格那就好了,我现在高二,除了语文之外,全都及不了格,我都快烦死了。哎,我看你物理挺不错的,我最差的就是物理,那些弹力啊、能量什么的,难学死了。” “我就物理好一点。” “恩,继续加油,祝你下次进到前二十,哦不、是前十。” 她慢慢把成绩单折好,递到我手里。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鼓励了,我很感激地望着她,她羞怯地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觉到内心阵阵的慌乱,只得猛吸了一口可乐。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微笑着问道。 “我叫朱兰。” “朱兰,好的、好名字。” “不好啦,很普通而已,这里你是经常来吗?” “不是的,今天算是一个意外。那你呢?放学了也不回家的?” “我是不想回去,一回去我妈就逼着我做作业,简直烦死人!” “这样可不好,一个女孩子,放学了还不回家。” “女孩子怎么了?你不也一样?还说别人。” 我把成绩单收回书包,平静地说:“其实这次模拟考试我本来打算冲到前十名的,可结果还是老样子,一点进步也没有。心里烦得很,我打电话回家说要上晚自习,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你还挺努力的啊,我是怎么也学不好,我经常骗家里说要上自习,其实我是不想回家,我妈总是逼着我做作业,一点意思也没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你不用担心的,其实女孩子只要长得漂亮,其它的都不是很要紧的,真的。” “你在说什么呀?干嘛说这个?”她瞪了我一眼,装出了一副不再理人的表情,然后微微翘起下巴,望着窗外出神。 端庄、典雅、妩媚……许多飘逸的形容词不断从眼前掠过,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流行音乐的旋律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我的纷乱的思绪,渐渐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之中…… 商场渐渐安静下去,灯光依旧从远近处射过来,很有些刺眼。 “我们该回去了。”她突然说。 “恩,那走吧。”我说。 我们从商场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风有点大,我看到她的头发一阵一阵地飘起来,又很快地滑落。 “你住哪啊?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还是不用了,我就在那边一点点远。”她停了下来,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小心地问道: “你是七中哪个班的啊?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去找你玩。” 她沉吟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我有点后悔不该这样的唐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跳得快极了。 “好吧,”她抬起头,轻声说道:“告诉你吧,我是七中218班的,我回去啦,再见。” “再见。”我说。 她转过身,我望着她轻盈的身影一步步远去,直到消失在茫茫灯影之中。 我呆呆站了一阵,一阵旋风迎面刮来,猛然间感到几丝凉意。我不知道该去哪,还没到下晚自习的时间,我不想回去。我知道这次又没考好,回到家爸爸肯定又要发脾气了,在他的眼里,成绩不好的唯一理由就是不够努力、没有用功,我现在已经不想再辩解了。 街上的行人不多,却很嘈杂。这里算是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各式的机动车辆,不时发出几声尖叫。我感到有些烦闷不安,突然想去江边的公园走走,想来那里应该是个闲逛的好去处,而且并不算远,于是决定要去了。 拐了几个弯,穿过几条小巷,我来到了临江的河滩路,前方不远就是绿洲公园了。我沿着河滩路的防洪堤一直走,许多谈情说爱的情侣蹲坐在堤坝的草坪上,风从江面一阵阵吹来,夹杂着潮水的滋味。临街店面的装饰是很豪华的,许多的小姐优雅地坐在长凳和沙发上,映衬着彩灯柔和的光线,诱人极了。 绿洲公园三面环水,这里原本是被江水冲刷成的一片小孤岛,几年前政府发动群众在上面种树种草,就成了一座公园。我从河滩路下来,跨过一座小拱桥,里头的光线有些暗,零星地亮着几盏路灯。四处空无一人,我一直朝前走,江水的气味越来越浓,宽阔的江面旋即展现在眼前了。 江面静得很,黑漆漆一片,似乎深不可测的样子。远处是巍峨的山峰,从四面把我环抱。一轮满月,高高悬在那里,月影揉碎在江水中,缓缓朝北面的断崖流去。 我把手放在堤坝的栏杆上,面对着江中那片粼粼的月光,渐渐想起了心事。 这次考试,高考的第一次模拟考试,看来已经完了!为了这次考试,我利用半个暑假的时间疯狂地补习英语。两年以来,我的英语成绩一直在及格线的下方徘徊。我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去应付英语,我很清楚英语对于高考的重要性,学习英语是一个慢慢积累的过程,很难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只要把英语搞上去,到高三总复习时,就可以安排更多的时间去应对其它学科。但是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我似乎只是在做无用功。 自从进入高中以来,高一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算是我最风光的时候。那次我考了全班的第一十二名,虽然没进前十,但在全市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里也算个不错的成绩。学校一个年级八个班,六百人当中我排在了第九十五名,学校每年都能考上一百二十个左右的重点本科,这样看来高考考个重点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到自那以后成绩每况愈下,最后竟然稳定在了三十名左右。 每次考试失败以后,我总会重新树立起信心,没关系的,还有下次,下次就要赶上去了。 考试成绩似乎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令我感到疑惑的不仅是英语,还有化学。化学老师总会弄出许多见也没见过的方程式,就像眼前绵绵不绝的江水,无穷无尽。 化学是不应该那样难的,他们都说理科当中最容易的就是化学,可我最差的也是化学。我的智力是没有问题的,我曾经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当中得了一个三等奖,那次全校才十五个人获奖。物理教研组的老师们都说,这次获奖的,都是以后至少能考上一个重点本科的。 当时我的成绩是十五个人当中最差的,哦、不!应该是除了我之外,他们都是排在每个班前几名的。我受了这种鼓舞,自然信心倍增,似乎天地之大,已经没有我林泽宇干不成的事情了,大家都用崇敬的目光望着我,感觉真的好极了。 嗨——美好的日子很快就一去不复返了,我的成绩照旧在三十名上下徘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英语总算是看到起色了,一百五十分的试卷,我这次考了九十八分,只可惜其它科目没能跟上这种势头,然而两个月以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我伫立在堤坝的栏杆上,感觉有些迷惘。风有点大,吹乱了我飘在额前的头发。江面渐渐飘起一层层波浪,一阵一阵朝堤坝扑来…… 我看见地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她正微笑地望着我。那是高二的一次地理课,她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老师,有着少女一般的身材,又不乏成熟女人的韵味,上课的时候,总让人浮想联翩。 她正把太阳系的结构画在黑板上,我望着那一个一个的球体,我很想弄清楚它们为什么都是球形,好奇心驱使着我,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十六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兴奋极了,我很快发现太阳系并不重要,我想到了整个宇宙。宇宙当中所有的星球都是球形,是的,它们都是球形,它们很可能诞生于同一个母体,就像母亲生双胞胎一样。 我想自己可能发现了世界的一个大秘密,只是并不敢肯定,而事情很快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在第二学期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文章是讲哈勃在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利用天文望远镜发现了宇宙大爆发理论,哈勃也因此而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我当时的心情很难在汉语中找到一个或者几个词语来形容。和我的推测是如此相似,原来已经有人发现了。但哈勃的发现有很大的运气成分,而我已经推出了那个结论,只要去找证据了。原来哈勃也并不比我强。 从此我发现自己对物理学的许多东西特别感兴趣。我开始崇拜牛顿,崇拜爱因斯坦,也立下了要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誓言。我知道我首先必须得考个大学,世界上的科研成果基本上都是上过大学的人搞出来的。我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不是那些所谓的高才生们所能比的,似乎获诺贝尔奖已成了自己的使命。但可悲的是我的成绩并没有因“此”而好起来。我一次次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天才,我是肯定能考得比班上任何一个人都好的。随之而来的失败也一次次地打击着我,就像夏季闷热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中国的教育体制已经失败到无法想像的地步了,也许根本就不会有机会,也许这就是在中国没人能获诺贝尔奖的真正原因吧。 不!我决不能认命!汉族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华夏文明源远流长。但是在这个拥有13亿人口的国家,这个有着12亿人口的民族,在这片伟大的土地上竟然没有人获诺贝尔奖,连一个也没有。不去说我们的近邻日本,竟然不如刚刚建国几十年,在一片沙丘上建立起家园的以色列。噢、不——世界不会相信,甚至在中国也很少会有人相信。我就代表着中国千千万万的有希望得到这一荣誉的人,我决不能放弃!如果连我也放弃了,我还能希冀这个国家什么?我还能希冀这个民族什么? 和浩瀚的宇宙相比,人原来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显得不足一提。许多年以后,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这座城市也会洒满同样的月光,但欣赏月光的人不再是我,也不再是我心仪的那些女孩,她们是另外一批人,也许早已换了几批人。人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考个大学吗?不是,考完大学之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为了以后赚很多的钱吗?不是,钱似乎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也许活着的时候可以享用一下,但是,地球已经转了四十六亿年了,人生又有多少年? 在这个世界上,我相信:真理永远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愚蠢的。但是掌握真理的人并不一定能成就一番伟业,或是及时成就一番伟业,因为愚蠢的人实在太多了,至少在中国已经多得无法想象。邓小平先生就是一个掌握真理的人,但是直到1978年,他才推动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国的经济才开始走向正轨,而此时新中国已经成立了二十九个秋冬。改革如果早二十年,中国决不是这个样子。也许从今天开始再过二十年,中国会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如果把中国的潜力充分发挥出来,中国的实力会盖过五个美国,十个日本,到时候中国就会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如果今天就开始改革,那么中国现在就会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只是现在似乎没有这种可能。 但是我相信,二十年以后,中国一定会开始这项改革,因为到那个时候,在我们这一代人当中,在这一代经历了中国当代教育体制洗礼的人当中,会出现很多个市长,很多个省长,中央小于五十岁的部长也都是我们的人,而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也只是我们的学长,到时候国家主席振臂一呼:“改革!”马上就有人想:不行,改革是有阻力的,而且会付出代价,阻力太大了就不行。其实根本没有阻力,会有什么阻力呢?上到国家主席,下到一村之长,都是我们的人。我们紧密地联合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信念。 我深深体会到——到目前为止,我们这一代人算是完了,我们没能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或者根本就未曾有可以去实现的理想,我们的人生价值已大打折扣,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完了。但是我们的下一代,我们走过的老路决不能让他们再走一遍,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步我们的后尘。 我幽幽叹了口气,感到一阵心酸。抬眼望去,天空飘起了一层阴霾,月光幻化成一圈模糊的黑影,在那里随风飘荡。 远处响起了锑都大厦报点的钟声,我转身往回走。 这是坐落在湖南中部的一座工业城市,因城市北边矿山镇的锑矿储量占世界的一半以上,这里又号称世界锑都。市区以锑都大厦为中心向四面延伸开来,资水北岸是老城区——城市的主要工商业区。九十年代在南岸建立了林溪特区,城市的中产阶级渐渐在那里集中,特区也开始繁华起来。 我家搬进特区的那一年,刚好是香港回归的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年头了。 然而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我一路往回走,河滩路显得冷清了许多,情侣们大都已经回去了,彩灯缭绕的店铺里闪现着一个个窈窕的身影,让人并不感到孤独。由于我早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晚上要上自习,我有点像在散步。我走到七中对面的车站的时候,学校刚好下晚自习,从里面走出来一群人,他们很快地穿过了马路,他们也是来等车的。看样子他们也是高三的,大约刚经历完一次惨痛的什么考试,现在正赶回家。 不远处一辆慢悠悠的公交车驶了过来,两个车灯射出惨黄的光线,让人不禁感到几分凄凉。 车上马上挤满了人,我坐在好不容易才抢来的座位上,忽然生出了一丝疲倦,就闭上眼睛,做出了一副要睡的样子。 “这次又惨了!”“唉——没希望了!” 车上老是传来这样的声音,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那里哀愁。我睁开眼睛,很不耐烦地望着他们,却发现他们也正看着我,似乎对我这个座位也不满起来。我拗他们不过,就将脸朝向了窗外。 街上是成排的路灯,也在那里惨黄地放着光。惨黄的灯光下,成群的人在那里悠闲地散步。临街的店铺大多还没有关门,里面的装饰是很豪华的,却更显得空荡。汽车过锑都大厦的时候,有一个轮子被横在路当中的一个大坑给陷了一下,车上一阵惊呼,坐着的人还可以稳住,站着的人早已倒成一了片。他们挣扎着起来后,全都在那里埋怨司机为什么不绕开那个大坑。司机只是摇了摇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汽车已开了一大半的路程,车上的人还只下去了一小半,车上依然显得很拥挤。前方忽然变得明亮了,高压钠灯所照射下的“资江大桥”五个大字正射出耀眼的金光,所有的人都被这阵光芒给震住了。这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一座钠灯,它号称可以照亮半个市区,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望着白昼般的天空就知道它还亮着,直到我进入梦乡。汽车在这里停了一下,只是并没有人下车。这是这片老城区的最后一站,下一站就是林溪特区了,汽车开足了马力向桥上冲去。一直以来,这座桥是没有灯的。 忽然,整个世界被黑暗所笼罩了下来(市区唯一的那座钠灯转眼间熄灭了),汽车也猛烈地晃了一下,差点撞到人行道上。车上连坐着的人都被甩到了地上,还有极少数的人紧紧抓住了扶杆,只是一个劲地在那里抖着。汽车已放慢了速度,窗外黑得怕人,只有几个鬼一样的人影不时从窗边掠过,车上更是静悄悄的,上面的人似乎都已死绝了。 “唉——完了,”这个声波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特别刺耳,特别的阴森,“只差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办?” 汽车继续在苍茫的夜色中行进,借着暗淡的月光可以很隐约地看到栏杆上面立着的一根一根的柱子,两岸河滩路上的灯光此时却带上了血色,倒映在黑洞般的江水中,活像许多跳跃的鬼火,在那里召唤。 第二章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过四分了。 我霍地爬了起来,发现妈妈正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而爸爸早已不知去向。我正要质问妈妈为什么不叫醒我的时候,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刚好是轮到放假了,我记得昨天或是前天好像跟妈妈说过。学校规定每个月放一次假,有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的时间,平常的双休日都被拿去执行“补课计划”了。 “噢!懒汉起来啦!我都去做完操回来了。你爸去矿山看奶奶了。”妈妈从来都是这样唠叨的,她说完就到厨房给我做早饭去了。我拿起遥控器在那里胡乱地调着台,有个台在播电视剧“像雾像雨又像风”。这是一部老电视剧了,在今年暑假的时候我就把它从头看到尾,一天播八集,从早到晚。妈妈也很喜欢看,每看完一集她就对我说:“该看看书了”。我就说:“等再看一集”。然后就再看一集,最后是大结局了,妈妈说:“不看了,最后都死光了”。我说不行,结局是一定要看的。结局看完之后,果然是全部死光了,只剩下一个片尾曲听了之后让人心碎。 “面好啦!”从厨房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帮我端过来!”我大声喊道。 一碗冒着热气的面端过来了,我拿起筷子,将盖在上面的精肉一块一块地送入嘴里。 “油盐全在肉上面,你搅一下再吃。” “好的。”我说,一面又送进几块肉。我是每次都会说“好的”,但我从来都不搅。我在想妈妈为什么就不帮我搅了再端过来。所以我每次都不搅,直到肉都吃完了,我才挑起一根一根的面条来。 “吃得到挺多的,要是读书能像吃饭这样发狠就好了!”妈妈望着我说道,一面递过来一张纸巾。 吃完之后我回到卧室把书翻开了。望着上面一行行的化学方程式,我马上就傻眼了。我记得这些方程式高x是从来都不讲的,只是每次上课的时候他就说:“这些方程式都是要记住的”。他每次都这样说,但考试的时候却并不怎么考。上早自习的时候,有些人背起了化学方程式,其他的人当然是在背英语,有时我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每每都能从噩耗中惊醒:开加额曲饿哦等于开哦额曲加额曲饿……我惊呼这个世界何时又多了一种外语!我定了定神发现并没有多外语,才叹了一口气又趴下了。 我清楚地意识到按照高x的方法搞下去对于我来说是不可能把化学赶上去的,我更加明白每天抄几页参考书后面的答案更是没有希望,豪无希望!我该怎么办?我曾经利用半个月的时间把英语从不及格赶到全班的中上水平,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语文稳定在了及格线以上。但我的数学还很差,老是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现在又有化学在这里拖后腿,我是怎么样也放不开手脚的。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又想抄参考书后面的答案了。我抓起笔在括弧里写了一个d,手大概是有点抖,竟画成一个p了。我用力把钢笔拍在书上,霍地站起身,白花花的纸上马上印出几点蓝色的墨汁来。 从卧室的窗子朝外望去,那是林溪中学的大操场,以前一放学我就和几个同学去那里踢球,我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我还进了两个球。他们把我叫做齐达内,我并不知道齐达内是谁,只是他们每次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就带着球,向球门飞奔而去。 我走到客厅,对还在看电视的妈妈说:“我去林溪学校打球。” “那你早点回来。” 我“嗯”地应了一声就穿着球鞋跑了出来。 从我家的楼下到校门口只有一百来米的样子。这是一条能一次通过四辆车的城镇公路,五年前爸爸带着我来这里看房子的时候它上面还铺着黄色的干草,踩上去软绵绵的,上面整齐地压着两行砖。两旁种着半米来高的两行小树,上面的土还是松的,刚浇过水的样子。有许多老式载重单车正从上面通过,那些干草也发出啧啧的响声。他们大概是砌房子的民工,正向市中心飞驶而去。后来这条路成了我上学的必经之地,只是不见了那堆干草,各式的机动车辆也开始往来穿梭。 小树苗很快就长大了,长得比我还高。我又从树叶绿了走到树叶黄了,最后它们纷纷坠落下来,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在这条路左侧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林溪公安分局”,又很多年之后我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个“锑都冰激凌厂”,我夏天吃的雪糕就是从那里运出来的。 刚跨进校门,我就听到了篮球碰撞的声音。我跃上那个台阶一看,果然是陈涛和谢君。他们正在那里投篮,见我来了都会心地一笑,“噢!怎么有空来打篮球了?”谢君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也抿嘴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他传过来一个球,我站在三分线外面顺手一投,球进了——空心。 “哟!还是这么准!”陈涛望了我一眼,很快拾起球转身运到三分线外,然后很标准的一个跳投,进了。 “好球!”我说。 谢君说:“呀!今天‘林溪三剑客’又到齐了,要不来赛一场吧。” 陈涛马上说好。我说:“只有三个人不太好打吧,我们来比赛投篮吧。” “好!”谢君一口赞成,然后跳起来接了一个篮板,“不过输了的要做俯卧撑。” “那肯定啊。”我说。 接着我们就开始投了起来,投三分球,看谁先投进十个,输了的两个人罚做俯卧撑。 谢君马上进了一个,他接过我丢过去的球,望了望站在篮框下的我,一面举起球瞄着篮框说道:“这次考得怎么样?” “还是那样,在班里排二十几名。”我叹了一口气,眼睛一直盯着他已举起半天的球。他终于投了,球擦了一下篮框掉了下来。 “真没劲!”他咧着嘴叫道。 “你们呢?考得好吧。”我望着站在篮框下捡球的陈涛说。 陈涛半歪着头,望望我又望望篮框,说:“进了文科班之后我还能搞个十几名的样子,不过我们班的成绩太差了,和其它两个班比起来。” 我用力将球投出,球在篮框上转了好半天,最后滚入了框内。我望着从地上弹起的球,将视线转向了谢君。谢君正望着那个高高弹起的球发呆,见我正看着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强挤着笑容,露出了一行洁白的牙齿。陈涛马上说:“他呀,这次班里第七名,狠着呢。” 他收起笑容,现出一张冷酷的脸,“在文科班没进全校的前十是不行的,这次我是第二十七名,还差得远呢。” 他说得很对,高三八个班中,文科班虽然占三个,但是学校每年考上的一百二十几个重点本科中,文科只占了十几个。有人叫文科班为“垃圾集中营”,又说以后上了大学也不好找工作,我由于对物理的酷爱已到了极至,自然就赞同了这种观点。而今天在这两位挚友的面前,我当然是不会有所显露的。我高高跃起,篮球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他们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篮框,真像两尊雕像。 真要说起“林溪三剑客”,还有点吹的味道。林溪学校是一所九十年代才建起来的学校,由于历史并不长的缘故,这里也没有出过什么伟人。学校分为小学和初中两个部分,小学每个年级两个班,初中每个年级有三个班。一个班一般有四五十人,这样全校差不多有一千人的样子。围着学校走一圈只需要不超过十分钟,一到下课的时候,做“课间活动”的人们充斥着围墙以内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怎么样也感觉不出计划生育的伟大成就来。 从第一批初三的学生中考算起,学校每年也能考上几个一中。在我们这里似乎有一个规则:没能考上一中的,考大学是基本上没有希望的。我把成绩稳定在全校前十以后,有时意气风发起来,就把右手一扬,说:“等着高考了!”这时总会投来许多疑惑的目光,他们都在为能上一中而努力拼搏着,不过这里面似乎还有不以为然的人。 有一次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昨天刘文春的父亲来学校看成绩,他知道刘文春的情况之后就当即决定要报考六中,我觉得他是非常深明大义的家长。你们在报考学校的时候一定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来选择,不要明知考不上而硬去考。”说完他就用目光射住了还在那里做着一中梦的那群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老师当然是为我们好的,我却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她父亲的“当即决定”究竟有什么意义 进入初三以后,考试也渐渐多了起来。班里经常考第一的陈喜大概有些招架不住了,那张苍白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焦愁。我望着她的日渐憔悴的面容,有时不免也会同情起来。到第二学期每个星期进行一次的周考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了。那次谢君全班第一名,我第二,陈涛第三,陈喜当然是排在第四了,她拿到成绩单后就趴在课桌上哭了起来。有几个好心的女同学过去安慰她,说我们三个只不过是一时运气好才占了先机,叫她不要太往心里去,下星期的考试再超过我们就行了。 我们正捧着成绩单欣赏上面的分数,一面对陈喜的遭遇抱以同情,听到这样的评论,我们有点愤愤不平起来,但是并没有跟那几个女生去争辩,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示意下星期我们一定要保住这个第一名。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陈喜迟到了。她一直到第一节课上课的时候才来,眼睛里满是血丝,大概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她坐到第二排的座位上后,马上翻开了书。她似乎并不在看书,目光呆滞地望着黑板上写的几行字。很快就是中考了,老师现在一般已不讲课了,每次上课,他们只是站在讲台上交代几句,然后就让我们查漏补缺,自己看书。 我抬起头再次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趴在课桌上睡了。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所以今天就不禁多看了几回。有一回她突然从桌子上爬了起来,然后用手指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开始看书了。几分钟后我再次抬起头,她却又趴在那里了。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她起身朝外走去,大概要去上厕所,我望见她那张憔悴的脸猛然间又苍白了许多,很像营养不良的样子。我赶紧闪开视线,生怕被她发觉。她回教室的时候迟到了,很多同学都投去异样的目光。 球进了,是一个好球! 几天之后的考试在大家的期待中结束了,有很多人已不怎么关心自己的成绩,他们大概已经明白,那样的成绩对于中考是没有意义的。对前几名的争夺自然还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令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在成绩单的前十个名次当中已经不见了“陈喜”这个曾经很耀眼的名字,她只排在了第十一名。大家都在那里议论纷纷,我感觉自从进入初三以来,这个班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之后的几天班主任经常把她叫到办公室去谈话,我记得老师三年来找我谈话的次数都没有她这几天的多。常常是这节课的下课把她叫出去,到第二节课上课的时候,他又匆匆赶来了,然后在教室门口做了一个手势。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往往又到下课的时候了。这样我就对陈喜更加注意起来,有些爱开玩笑的同学就说:“老师是不是已经看上陈喜了?”接着就传来了一阵笑声,陈喜在这时刚好出现在了门口。她大概是听到了,那阵笑声也戛然而止。她肯定是听到了,我看到她那张脸马上又阴沉了许多。第二天,她没有来上课。 我还看见班主任站在走廊上狠命地抽着烟,一根又一根,时不时回头望了望那个空着的座位,那是一张栗黄的脸。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陈喜来上课,只是有时任课老师出于习惯点陈喜回答问题,大家望着那张早已布满灰尘的座位,才偶然想起了她。 这次考试谢君稳居第一,我继续保持第二,第三名也自然是陈涛。学校有个每次都考全校第一的,从未有过例外,这次学校的第二、三、四名被我们三个稳稳地占据,我们的名气也随之大增。 后来到填报志愿的时候了,几乎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个考全校第一的竟然报考七中,据说他是为了得到七中那笔可观的奖学金。不过他自己也有说法,说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并不怎么取决于学校的好坏。 学校对他这样的决定也是无能为力,本还想着他去考个高分为学校争光,现在他报了七中,即使考得再高也是没什么影响力的。这样我们三个再次成为关注的焦点。由于报志愿有两天的时间,外班有些举棋不定的同学跑过来问道:“你们报的是哪个学校?”这时我们就会带着坚定的微笑齐声回答:“一中!”学校的初中部很快传遍了我们报考一中的消息,他们又为这条消息加上了点润泽,说:林溪三剑客报考的是一中。我们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赞赏更加意气风发起来,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以藐视的目光扫视着人群。由于我比他们两小两岁的缘故,我竟矮出了半个头,所以每次总是我走在中间。很快又传来了消息,说林溪三剑客之首是那个长得最矮的。 现在我已是一米七六了,刚好长高了半个头的样子,除了陈涛比我还高出一点外,我已经和谢君平高了。现在我们走在一起不会再有人说我是最矮的了吧,只是在如今的这所学校,再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三剑客”,可能有人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也会偶然想起这几个字来。我这样地想着,投进了第十个三分,他们很快做起俯卧撑来,我感觉他们手臂上有节奏凸显的肌肉和当年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志愿填完之后,学校把十几个报考一中的学生集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所谓的“考一中敢死队”。这个称号不是学校起的。那天开考一中座谈会,我们当中的一个成员提出应该给我们这个团体起一个名称或者称号之类的,然后就先说出了一个,大家一致称好。执行会议的主任见我们这样的热情,就微微一笑表示同意。接着大家一致推举我当队长,说我是林溪三剑客之首,这个队长非我莫属。我正要跟他们解释我并不是年级第二,这中间有点误会的时候,谢君霍地站起来说:“向队长敬礼!”所以人都站起来敬礼,当然除了那个主持会议的主任,他只是一直在那里微笑着,我就硬着头皮把这个队长扛了下来。最后主任说:“今天这个会开得很成功,气氛搞得很热烈。你们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人生能有几回搏,你们现在要不怕付出,不惜一切代价,不成功、便成仁;考上重点高中,前途将是一片光明!”会议长久不绝的掌声中结束。 走出会议室后,我抓住谢君的手说:“嘿!你怎么能让我当队长呢?明明是你的成绩最好。”他摇着头说:“哎呀!我们三个谁当总不是一样的,你何必这样计较呢?再说你瘦成这个样子,这个敢死队队长你是最合适不过了。”他和陈涛对视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看着他们结实的肌肉,感觉他们真的很强壮。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天,该回家吃午饭了,就和他们匆匆道了别。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在厨房炒菜,爸爸在客厅看电视。一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就跳着跑了过来,“嘿嘿!我们的小少爷回来啦!”我把鞋子放好,关了门,只听见咔嚓一声响,很像是从战场传出了枪声。他又接着问道:“今天的会开得怎么样了?”我望了望那张兴奋的脸,低头朝客厅走,我说:“好得很!我都当上队长了。” “那——什么队长?”他更加兴奋了。 “考一中敢死队队长!”我郑重地说。 “啊——你成绩不是最好的,怎么会选你呢?” “因为他们看到我长得最瘦,就说我是再合适不过了。” 爸爸望了望我胸脯上一根根凸显着的骨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再说话。突然,他起身走到厨房,好像跟妈妈交代了什么。他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又带着微笑了。吃饭的时候,餐桌上比平常多了一个盛荷包蛋的碗,而那只装肉的碗也换成了最大的。我看见那两个荷包蛋一动不动地浮在那里,上面还飘着葱叶,就马上伸过筷子夹住了一个,没想到用力过猛,把那个蛋给夹破了,马上流出鲜艳的蛋黄来。 “哎哟!应该用勺子。” 妈妈叫了起来,她抓起勺子把那个蛋舀进我的碗里,然后又舀了几下汤。我很快就把那碗饭吃完了。我跑到厨房,换了一只大碗,盛了满满的一碗出来,然后把剩下的那个蛋和半碗汤倒进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牛肉一块一块地送入嘴里。 半个小时后,我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很满足地睡着了。 再过一个星期就中考了。学校已经取消了每周一次的考试,说是为了不影响我们进行复习。我们的“考一中敢死队”成立刚好两个星期,作为队长的我突然感到没底了。我发现有好些很基础的东西掌握得并不怎么好,数学、物理、英语、化学,甚至政治。我全身发起毛来,感觉这躁热的天气也越发难受了。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谢君和陈涛听,他们都说深有同感,说前些日子考得太多了,我们都忙着考试,根本没有心思回头去好好总结,这下可麻烦了。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时间,一个星期对于我们三剑客来说是绰绰有余了,不必太急的。”我这样地安慰他们,也像在安慰自己。 “好!那我们就各自制定复习计划,然后再一起参详参详。”陈涛赶紧说。 于是我们就各自制定计划,我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制定出了一份计划书,开头是这样的: 考一中敢死队队长最后决战计划 6月11 语文 6月12 数学 6月13 物理……6月16 历史 6月17中考 他们也很快写完了,我拿去给他们看,我看到他们的计划书上都写着这样的标题:不成功便成仁决战计划;考一中志在必得决战计划。看过之后,我们都笑了。 晚上吃过饭,我把计划书贴在书桌的左上角,然后拿出了语文课本。我以两分钟一页的速率翻着课本。这样地翻过几十页后,我突然感觉数学还有许多公式不熟悉,数学比语文重要,它一道题就有七、八分,到明天怕是来不及了。我赶紧拿出数学书,把语文课本丢在了一旁。数学不像语文那样繁杂,我以一分钟两页的速率翻了起来,它很快变成了一分钟翻八页,接着就是十页了……我又想起上次考试化学只打了94分,因为有两个化学方程式没有记好,导致我错了两道选择题,扣掉了六分。我又丢开数学书,把那本厚厚的化学书拿了出来。硬着头皮记了几页之后,一看表,发现已经是十一点十四分。我回过头,马上翻过一页…… 这个夜晚是如此寂静,仿佛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见一页页纸摩擦的声响,哗、哗、哗,哗哗哗。 第二天早晨,妈妈摇醒了我,我迷迷糊糊地说:“什么?”然后翻过身,想继续睡。 “二毛,好象有点发烧,快起来去医院。” “嗯——不会吧?” 我挣扎了一下试图起来,但四肢似乎没有接到我的命令,我还是一动不动地摊在那里。我使劲睁开眼睛,才慢慢地爬起来。只感觉到头有点沉,全身使不上劲。时间尚早,七点刚过,我就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到浴室去洗漱了。 我出来的时候,早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在了餐桌上。我对着还在厨房的妈妈说:“早饭我不吃了。” “感冒了不吃点怎么行?待会还要到医院去,快!吃完了好走。” 她也端着一碗面出来了, 我望着那一股股急剧上升的蒸汽说:“我实在是吃不下。” “那你至少把上面的肉吃了。”我看着上面炒得极难看的一片片猪肉,心想怎么说也是肉,不吃太可惜了。于是撑起肚子把肉咽得精光,还顺便扒进去两口面条。 由于我感觉烧得并不厉害,就对妈妈说:“随便找一个小诊所瞧一下就行了。” “还是去人民医院吧,就这么一点路。” “不行,太远了,那里人又多,我说什么都不会去的。” 经过反复争论之后,我们最后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医院。 今天这里的人很少。除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坐在他妈妈身上打点滴外,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老大夫正在那里拨着算盘。见我们进来,他微笑着对我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有点发烧,请您帮忙看一看。”还没等我开口,妈妈就抢着回答。妈妈老是抢着回答有关于我的询问,而且她反应总是比我快。久而久之,每当有人问起:你多大了、在哪上学、上几年级之类问题的时候,我就干脆懒得开口,等着妈妈的近乎于罗嗦的答复。 “你多大了?”他继续这样问道。 “快十四了。” “在哪里上学?” “林溪中学。” “上几年级。” “初三。” 望着他们一翕一合的嘴唇,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接着他就递给我一支体温计,我把它硬生生地含入嘴里,直到三、四分钟之后老大夫说可以取出来了,我才跑到外面去吐掉了已经往外溢的一大口液体。 “噢!三十八度九,要打点滴。” “才三十八度不用打点滴了,随便打上一针再拿点药就走了。”我终于忍不住了,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像是在命令他。 “你上初三,很快就要考高中了吧?” “过几天就考。” “那就应该赶快治好,再拖到考试那天,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是说不过他了,看来这点滴是打定了,这可怎么办呀!我是最怕打这种点滴的。我要看着那根针一头扎进去,而且通常要扎一次以上才能成功,实在是痛苦极了。这种点滴一打就是没完的,我曾经见过打一个上午的。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妈妈早晨带我去看感冒,医生说烧得不高,打两针就没事了,然后马上就打了一针,说要我中午吃饭前再去打一针,我连声说好。我走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头躺在靠里头的一张打点滴的椅子里,绝望地睁着眼睛。我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他真可怜,看病怎么也没人陪着。我中午再去的时候,发现他还躺在那里,仍然是一个人,而那双眼睛也更加绝望了。 这下完了,今天的课不知老师会交代些什么,还有我的“最后决战计划”。 “你叫什么名字?”他拿起一支笔和一张诊所专门用于记录的单子。 “林泽宇。”我抢着说。 “是那个树林的林吗?” “嗯。” “哦!你在林溪中学很出名呢,我一个孙女也在那读书,她上初二,她说你是‘林溪三剑客’之首,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你是‘考一中敢死队’队长。”说完,他就在那里嘿嘿笑了起来。他放下笔,从裤袋里取出一只皮包,摸出一张一寸相片递到我妈妈面前,说:“看,这就是她的相片。” 妈妈接过相片很诡秘地一笑,说:“长得挺乖的。”然后望了望我,大概在考虑该不该把相片给我看。我一把夺过相片,红色的背景上映着一张清秀的面孔,微笑着的样子是那样的可爱。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赶紧把相片还给了老大夫,我的余光感觉到妈妈正盯着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填完单子之后,他从里屋叫出来一个穿白色衣服的护士,我看到她是一个女的,顿时心情好了很多。她是来给我打针的。她很快配好了药,拿出一个棉球在我的手背上擦了起来。她是蹲着给我擦的,透过那件很有点宽松的连衣裙,我分明看到了她的白色的胸衣,和已经露出来的半个乳房。“你是很热吧,脸上这么多汗!”她丢掉了棉球,抬起头微笑地望着我。 第三章 两天的时光在彷徨中转眼就结束了。走在通往教学楼的那条路上,望着人群中一个个匆忙的背影,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嗨——泽哥,干嘛呢?走这么慢!”蔡力峰突然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我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的开心。见我没有说话,他又拍着我的肩膀说道:“你不是吧,快说,刚才在想什么?” “没有,我是在想要怎样才能把成绩搞上去。”我平静地说。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努力的啊?不过不用想了,你是没希望了。” 我全身震了一下,板起面孔对他说:“怎么没希望了?” 他把手掌往我眼前一摊,很不服气地说:“那你说你打算怎么搞?” “我觉得关键是数学和英语。我每次都只能打九十多分,如果能把它稳定在一百一十分左右,再把综合搞上去一点,那么至少应该进前二十名的。” “哟!行了吧,别做梦了,你这次是运气好,数学和英语都及格了。以前还以为你物理强,看谢俊杰,三个星期就赶上你了,像他那样才看着有希望,我这次都打了八十多。” “但是……”我是想说:人应该有点信心的。我转过头看到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没有说出来。他却更加得意了,马上抢过了话,“你看你,几乎没有哪门行的,我对你还不了解吗?化学赶了两年,还是及不了格。我要是你,早就去跳资江了。” 哦!化学!我对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朝前走。突然感到今天这条路怎么会这样的长,就加快了脚步,将蔡力峰甩在了后面。 “来啦!” 我定了定神,邓少辉正满脸贼笑地望着我,他手里捧着一本英语复习参考书,看来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哟!怎么这么早?”我一看表,发现才七点过十,教室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十几个人,在学校住宿的同学大概吃早餐去了。我将书包往桌上一丢,掏出一张纸象征性地擦了一下凳子,很快坐了下来。 “我们厂六点四十有一趟车,今天刚好赶上,就坐过来了。” 我打开课桌,从里面摸出那本语文复习参考书,翻开了,又从书包里抽出一支钢笔在上面放好。 邓少辉很疑惑地望着我说:“你,看语文?” “嗯。” 他放下书,把脸贴在上面笑着对我说:“想来想去我就语文还过得去的样子,每次都能考一百零几,其它的就不行了。” 我拍了拍他的脖子说:“不要灰心嘛,我们还有时间的。” “痒人!”他霍地坐了起来,“我是最怕这样乱动的,你这个色鬼!连男人都不放过。” “唉、唉,没办法,刚才在车上看到一个好靓的,突然发现生活原来这么美好!现在没有女的,就只好找你将就一下了。”说着就伸出两只手,做出了一个“龙爪手”的姿势。 “呀、呀!强暴!”他双手护住胸部,身体往后面猛地一闪。隔了两个座位的林小燕刚好映入了我的视线,她穿着一件微领的t恤,头发被一条皮绳扎着,很自然地垂在背后。她正疑惑地望着我,而我的“龙爪手”也对准了她。 邓少辉往那边一看,马上笑嘻嘻地站起来,让开了一条道,然后把腰微微一弯说道:“请!” 我仍然望着林小燕,两只“龙爪手”一动不动地举在那里,怎么也不肯放下来。林小燕慢慢提起手,学着邓少辉刚才的样子护着胸部,嘟起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猛地一怔,赶紧将“龙爪手”放下来,转身装出一副看书的样子。邓少辉也坐了过来,望望林小燕,又望望我,一个劲地笑着。 “这两天的作业做完了没有?”我突然转过头问道。 “我啊,差不多做完了。”他还在那里笑着,“其实班长挺不错的,你倒是深藏不露啊!” “你说什么?你还真以为……” “以为什么?怎么不说了?”他将头凑了过来,“要不要我向全班宣布一下?” “你敢!你说了看班长怎么收拾你。” “那你是承认喽?”他又拍着我的肩膀说:“放心吧,我是不会说的,不过她可是班长,你要手下留情,可别伤着她了。”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傻笑着应承他,装做若无其是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说:“你真的挺努力的,我大概才做了一半,另外一半都是抄的。” “唉——别说了,做完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成绩比你差。第三十三名啊!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他望着黑板上写的一行字,长叹了一口气。上面写着:高考倒计时 241天。 “我也不行的,二十五名怕是连一般本科都上不了。我最担心的是化学,这两天的十几页作业又是抄的答案,这样下去恐怕到高考都及不了格了。” 邓少辉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他很快又贼笑着把头凑过来了,“化学好办,班长这次考了108分,你可以伺机去和她探讨一下。”说完,他掏出了这次的成绩单,指着林小燕的分数给我看。 对呀!林小燕每次都能把成绩稳定在前十名,这次化学她算是考得最好的,我何不去问问她?看她是怎么学的。其实早在总复习第二章考试失败的时候,我就找过我们班的“三剑客”。他们说了好多,什么“循环记忆”呀,什么要多花时间呀,可说来说去似乎都只有一点,就是要多做题。除了老师发的那本复习参考书外,还要自己找一些题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习题做得越多,成绩就越好。当我说我连高x布置的那些都做不完时,他们总是摇着头微笑着说:“那就没办法了。”唉——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偷偷转过头,林小燕正在记英语单词,很投入的样子。对!就再去问问林小燕。我这样地决定之后,就丢开语文参考书,拿出英语参考书记了起来。 教室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走廊上响起了早自习的铃声,班主任也在这阵零声结束的一刹那走进了教室。他走上讲台,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就走下讲台,在教室里转起圈来。我的教室共九列座位,每三列座位靠在一起,这样就留下两行走道。他这样转了几圈,然后走到门外,在走廊上点了一根烟(是精品白沙),慢悠悠地走回办公室去了。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林翔每次早自习在教室转圈的时候,我老是心神不宁,惴惴不安的样子。现在他走了,我就拼命记起英语参考书上的生词和语法要点来。 教研室规定每个星期一、三、五为英语早自习,二、四两天为语文早自习,双休日由于上面的政策,不能列入教学计划,所以就没有安排,由学生自由活动。最后这两天还是被当成了英语自习。一开始也会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优美的诗句传来。很快地不见了这些诗句,接踵而来的是:“英格立洗、英英格立洗、死屁可英格立洗”。 “洗你妈!”我还坐在第七排的时候,有一次实在听烦了,就这样地骂道。 “你骂谁?”一个又矮又小的同学站了起来,蹙起眉头望着我。 “我就骂你怎么了?”我一看是孙小峰,就“理直气壮”起来。 “你是有病喽?”他这样地叫着,竟然朝后面走过来了。他快走近的时候,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站起来就将拳头挥了过去。我打中了他的太阳穴,他应声倒在了地上,也许是被打晕了,坐在那里不肯起来。我见状还想过去踩他两脚,被旁边的同学拖住了。 “打不死你?”我狂怒道。 “这个人有病,最好到神经医院去看看。”他很不服气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回他在第四排的位置上去了。 我是第一次这样主动地打同学,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样果断地就把拳头挥过去了,只是感觉刚才真的很想打人,好想打人! 我们很快就被林翔叫到了办公室。他厉声说道:“为什么打架?” “他骂人!”孙小峰抬头白了我一眼,我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要骂人?”林翔点燃了一根精品白沙,语气已经平缓了许多。 我还是低着头,感觉到血液正从全身一股一股地涌上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好啊!不说话,不说清楚就不要去上课了。” 我抬起头,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说:“他在读英语,像是故意让别人听到一样,吵死人了。” “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应该互相谅解,怎么能动不动就去动手呢?” “是他先冲过来的!” “你们呀!现在都高三了,你去看看,别人都在干什么?别人都想着怎么把成绩搞上去,你们倒好,还有时间打架?”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孙小峰上次是第十三名,林泽宇第二十八名吧。都还可以,不过都要加油,要向彭亮、李松岩和郭剑飞他们看齐。今天的事,有什么不舒服的都过去了,都把精力放到学习上来,听到了没有!” 我们都“嗯”了一声,然后走出了办公室。孙小峰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他突然转过头说:“你成绩一桶屎,能嚣张到哪去?”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刚刚还想着是不是应该向他道歉,现在真想上去再揍他两拳。最后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那次是上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这次的模拟考试他下降到了第十六名,我上升到第二十五名,只比他差九个名次了,下次一定要超过他。 今天是英语早自习,林翔出去后不久,曾荣就笑嘻嘻地走进来了。她是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她走到讲台上站了两秒钟,郭剑飞就高高举起了手。有十几个人抬头望了一眼,又继续看书。郭剑飞很快问起题目来了,看样子很兴奋。他每次上英语自习总要问很多题目。听彭亮说,郭剑飞从高一开始就特别努力,他和郭剑飞住在同一片社区,他听邻里们说每到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郭剑飞卧房的灯都还亮着。他每次说起这些的时候都会很兴奋,最后就说:“我要向他学习。” 每次我听完之后都不会有太多的打算。我不是怕吃苦,只是感觉像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一样,怎么也使不上劲来。 总复习了,老师每天都会布置很多习题,我大概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完的。每当在第二天的课堂上老师讲解这些习题的时候,望着干干净净的作业,我常常会感到很内疚很内疚。我一次次地提醒自己,到下次讲课的时候总不会再这样了吧。果然又是下次讲课了,我的作业还是空了一大片。 课堂上布置的习题到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老师都会一一讲解,所以郭剑飞每次问的题目都是他因为嫌布置得太少再额外补做的。他做题的速度是很快的。有一次数学考试,在很多人都在埋怨题目太难、都在唉声叹气的时候,他竟然交了卷子,从容地走出了教室。我一看表,这节课还没有下课,刚过了四十分钟。接着彭亮也交了,李松岩向四周望了望,也站起身将试卷交了上去。老师就站在讲台上微笑着欣赏他们精采的解答。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很遗憾地交出了试卷,都在那里议论纷纷,或是仰天长叹。很快,他们三个又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叫“非人类”! 快下自习的时候,郭剑飞终于问完了,曾荣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彭亮很快补了他的缺,他拿出了一大把试卷。我放眼望过去,那张红色的封面上写着:高考英语冲刺计划。 今天的一、二节课是英语课,由于有两天的假,曾荣布置了近二十页的作业,都是那本复习参考书上的,早自习下课的时候,我赶紧利用这十分钟的时间,在上面胡乱地划着,这样竟然很快就划完了两页。一看后面还空了七八页,就干脆夺过邓少辉的书翻到后面的答案抄了起来。抄完之后,扯着足足二十来页的作业,我也心安理得起来。 和往常一样,曾荣一上课就开始讲题,她讲得太详细了,我不得不拿起笔做着笔记,每次上曾荣的课我都做笔记,才两个多月,我的笔记差不多可以编成一本书了。以前英语不能及格的时候,我就把希望都寄托在做笔记上面,以为这样就能把成绩提升。结果并不理想,我发现上课做的那些笔记太乱了,而且记得太多反而不能理解。 直到有一天我在书店看到了那本《高中英语语法大全》,上面的许多语法知识,我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仔细把目录一看,原来从高一到高二,老师讲的所有的语法都是按照它编排的顺序讲的。好家伙!这下可好了,把这本书买回去,再把上面所有的语法要点系统地从头到尾总结一遍,这样以后老师再讲语法的时候,我就不会再仰头望着天花板,感慨着自己惨淡的人生。 “林泽宇,下五题的答案讲一遍。” “a,b,a,c,d” “嗯,错了一道。”她点点头,我赶紧坐下。“这道题是一个过去完成进行。” 呀,我前天做的时候把它看成了一般过去式了,怎么看成一般过去式了呢?可能是做得太快了,没看清楚就选了,其实真要说语法,我掌握得还是算好的,最基本的结构和用法应该是掌握了,早晨读课文的时候也有感觉了,但只要它稍微难一点,我就搞不明白了。按照他们的说法,准确率不高就是语感不好,但是我也有准确率高的时候,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是第一感觉,倒很像第六感觉。 我坐在第二组,左边是邓少辉,再左边就是一条过道。曾荣讲着讲着就走到林小燕旁边了。我听课的时候,如果没到必须得看书本的时候,总是望着老师的。我用佘光感觉到隔着两个座位的林小燕也正望着曾荣,听得认真极了。曾荣走过去的时候,我顺势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她仍然望着曾荣,隔着两米多的距离,我用4。8的视力感觉到了一个不自在的眼神。她发现我了,她把眼睛猛地转了过来。 只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时间也在此刻凝滞,两双炽烈在目光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愿离去。 她终于低下了头,我也赶紧转过身,一面按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吸了几口空气。好险呀!差点被她把魂勾去了,刚才,她是在暗示吗?一定是的!我……该怎么办…… 下课铃声拖长了音调划破了寂静的空气,校园很快活跃起来。我来到走廊上远眺,顺便放松一下紧张而又兴奋的神经。远近处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淡蓝色的天幕上停着几朵白云,被太阳光照射的地面金灿灿的,像秋季成熟的稻田,因为美好而显得诱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小声叫了起来。 除了几个上厕所的之外,教室里并没有出去几个人,我仍然能感受到上课的那种沉闷的气氛。有几个喜爱夸夸其谈的人站起身,想来上几句煽动煽动情绪,望着这片黑压压的做着习题的人群,他们很遗憾地坐了下来,又拿起了放在课桌上的那支钢笔。 又是一阵沉闷的铃声,化学老师高x挺着啤酒肚,迈着方步,提着那本和他近乎相似的参考书进来了。大家马上振奋起精神,注视着他的那张肥脸。 由于特级教师的缘故,同学们对于他是格外尊敬的。据他说他是八十年代考上大学的,在那个高考录取率很低的年代,这委实是一件值得光荣的事。他说当年上高中也是在这里上的,那个时候就苦哇!后来上了大学,生活条件也改善了很多。我学的是化学工程,我特别喜欢记教材上的那些化学方程式,每记一个我都特别有成就感,当时记熟的许多方程式现在都还能清楚地写出来,尽管是很多年没用了。后来分配工作,我就被调到这里来了。他每次说到这里,总会流露出很复杂的感情来。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每次讲课的时候总是可以写出许多很怪很怪的方程式来。很多人一看到是自己不会的方程式,就赶紧抓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了起来。除了英语课之外,我一般是不怎么记笔记的,最多有时在书上随便划几下,或是再加上一行字。听了几节化学课之后,我发现老师讲的东西太多了,讲了很多教材上没有的内容,我坐在那里听得实在没底了,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起慌来。到第二天再上课的时候,我的课桌上也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笔记本了。但我又犹豫起来,这些方程式太古怪了,横竖都是很难记住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考。最后在高x把它擦掉以前,我还是硬生生地把它记了下来。 高x在上个星期五布置了十八页作业,都是这本复习书上的。自从他发下这本书以后,我们的复习就是每天做上面的习题。今天有两节化学课,这十八页习题也必须在这两节课当中讲完,才一会的工夫,高x已经在讲第四页了,我看着上面一道一道的题和一行一行的答案尽力地听着。头脑里混乱得很,不知道这些题为什么会这样的难,也不知道弄懂它们和我理想中的成绩到底有多大的联系。 又是一阵杂乱的翻书的声响,我猛地一征,慌忙翻过一页。呀!怎么是空的,没有做?我这才想起星期六只做了四页,后来是想抄后面的答案的,但终究没有抄成。我看了看四周,邓少辉、肖文他们都做完了。他们两个上次虽然是三十多名,但化学都及了格,有八十多分。从高一到现在,他们的成绩我基本上是不放在眼里的,化学这门课,我为什么还不如他们?成绩不好是不能怪老师的,班里毕竟还有一些学得很好的,“三剑客”自然不用说,像林小燕化学也差不多是炉火纯青了吧。再这样下去,到第一轮复习完了,我怕是也很难及格。我抬起头,茫然地望着高x。 那是一张微胖的脸,却更显得慈祥。无论讲到哪里,他望着大家的眼神总是很坚定、很坚定,总是充满着自信。我突然感到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接着就感到很空虚很空虚。我开始坐立不安,心里慌得厉害,只盼着快点下课。 仿佛能感觉到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大约快下课的时候,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随着那阵沉闷的零声,我的心跳开始急剧加速,我站起身,毅然向讲台走去。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使自己的声音发抖。 “高老师,我有几个问题。” “嗯。”他点点头,微笑地望着我,这让我马上轻松了许多。 “就是我不知道化学应该怎样才能搞上去。” “你这几次都没有及格,主要是要跟着我的思路走,这本书上我每天布置的作业你做完了没有?”他拍了拍那本化学参考书,满脸的自信。 “没有,很多题不会做。”我马上说。 他那张温和的脸立刻严肃起来,“那不行,不会做就问,多看前面的例题,我交代的任务都不完成怎么可能把成绩搞上去?”他摇着头叹了口气,“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跟着我的思路走,按部就班,有什么不会的题尽管来问我。” “但是我感觉这本书上有些题太难了,比模拟考试的难多了,我想可能没必要做这么难的题目。”我低下头,把声音放得好低,大概只有高x能听见。 “高考肯定是有难度的,要不然每个人都能考上了,怕难是不行的。这本书大部分的题目都是好的,有个别题目是难一点,有的超出了大纲,不过也可以练练思维。你考试主要感觉哪些东西不会?” “就是感觉心里没底,一考总有许多不会的,不知道该从哪里搞起?” “那就是基础不扎实,你应该先把每章前面的基础知识记熟再去做后面的题目,不要怕难,要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他把头偏向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郭剑飞,我只好从讲台上退下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只感觉满脑子一片空白,我摸着那本厚厚的化学参考书,忽然感到一阵心酸,两颗眼泪在眼眶中闪了好久,终于没有掉下来。 第四节课的铃声已经响了,郭剑飞还在问着题,大家都睁圆了眼睛望着他,不满的神情写在了脸上。看到他迟迟没有下来,大家显然不耐烦了,大概是看到高x讲得正起劲,有什么话也咽到了嘴边。大约五分钟过后,高x终于讲完了,郭剑飞提着书走下讲台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这道题有点超纲,弄懂就行了。”郭剑飞回头笑了笑,到坐位上坐好。 高x放眼望着整个教室说:“开始上课,我先说两点。现在有些同学感到心里没底,应该说这是正常的,等到我们第一轮复习完,再回过头来翻翻我们做过的习题,那种感觉就会完全不同。所以你们要尽量打消顾虑,跟上我的思路,一步一个脚印,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 大家的热情再次高涨起来,有很多人握紧起拳头,做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也紧握着拳头,却怎么也无法掩盖住内心的慌乱。不知过了多长时候,突然感觉到肚子饿了,才想起下课就该吃午饭了。 下课的时候,郭特名叫上了我。 一到吃午饭的时间,学校旁边的饭馆总是“人满为患”的。我们很快来到了平时经常去的那家,里面的人还不算多,老板娘早已笑着迎在了那里。 “来啦!” 我们对她点点头,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我很快点了两个菜,将单子交给老板娘,“快点啊!”她接过单子的时候我笑嘻嘻地说。 “很快的,很快就好。”说完,她转身向厨房走去。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和特名对视了几眼,不知道该说什么。特名苦笑了一下,说:“学校食堂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今天一定要多吃点。” 我赶忙附和道:“那是肯定的,不然这里每天这么多人?” 他干笑了一下望着外面,我也转过头,发现门口的那张桌子已经坐着两个女生了。 我故意取笑说:“怎么样,看上哪个了?” “是你看上了吧,还好意思说我?” “喂,”我将头凑了过去,放低声音说:“你觉得哪个好看一点?” “都可以,那个穿白色短袖的身材更好一点,不过太高了。” “不高,还不到一米七,我去刚好。这样吧,我们一人一个,那个高的归我,矮的归你。” “哈、哈、哈……”我们一同笑了起来。他马上止住了笑容,说:“说真的,你觉得我们班谁最好看?” “那还用说,除了杨小微还有谁?” “杨小微是好看,不过我老是看不惯她,像个狐狸精。你觉得林小燕怎么样?” “哦?你是……” “我就喜欢这种很清纯的,她人品好,又是班长。”他向前伸着头,把声音压到了很低,“我昨天晚上去上厕所的时候,很晚,大概有一点多了,她刚好从宿舍楼出来,穿了一件好像是睡衣的东西。我叫了她,她还对我笑了一下,我当时真想……” “真想什么?” “把她拖到哪个角落里去……” “那你怎么又没拖了呢?” “我不敢,我怕她叫。” “是啊!一叫整栋楼的人都会听到,那就完了。” “后来,后来我躲在洗衣服那个地方的一根柱子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只是想躲在那里一直等到她出来。我等啊等,她好久都没有出来,我想她是不是来月经了?” “那也不一定,也可能是搞大的。”我们早已面色通红,特名咽了一大口茶,又继续说下去,“我就想着她是来月经了,我想着她拿着卫生巾在那个地方擦来擦去,我仿佛听到了滴水的声音。”他紧握着拳头,深吸了几口气,“她终于出来了,我听到她穿着拖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快走到我身旁了。 第四章 已经是十天以后了,随着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天气也一天天凉快起来。 我背着书包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嘈嘈杂杂的嚷动,就赶紧掏出钥匙开了门。 “曳!是老二回来了。”我还在弯着腰换拖鞋,五叔就侧仰着头嚷到。我一听就知道是矿山的几个叔叔,一看爸爸还没有回来,妈妈在厨房烧饭,里面不时传来高压锅喷气的声响。 “读书先生回来了,教书先生还没回来。”我放了书包在客厅坐好,三叔马上笑眯眯地说道。他们手上各捏着一根烟,有时猛抽几口,马上腾起一团烟雾。茶几上摆着两个烟盒,一盒精品白沙,一盒芙蓉王。 “越长越帅气了,有我这么高啦!”四叔也歪起头说道。我知道都是些敷衍我的话,所以并不回答,只是在那里一个劲地笑着。 “嗯,快考大学了。”三叔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像是有什么喜事。 “看考不考得上噢!”五叔吹出一口烟说道。 四叔轻声笑了笑,说:”大学还是考得上的,一中的学生,开玩笑!老二是吧?” “不晓得。”我看着茶几上的烟盒,又望了四叔一眼,很有些难为情了。 三叔冷笑着问道:”你现在能搞第多少名?” “上个星期的模拟考试第二十五名,全校两百多名。”我平静地说。 “没有发狠!”他马上板起脸,厉声说道。客厅的空气被一阵短暂的沉默所包围,我们都木然坐在那里,各自想起了心事。三叔很快又笑了起来,”我来看老二的光荣榜,呵……”他站起身,兴冲冲地去看光荣榜,四叔怔了一下,也起身跟了去。由于光荣榜贴得太低了,他们都弯着腰,”你看这前面的,都是有硬功夫的。”三叔用手比划着,四叔弓在后面,伸着脖子,一直咧起嘴笑着。 “哎,这个彭亮是你们班的吧?”三叔突然问道。 “是的。”我说。 “厉害呀!上次我去一中看他的相片,全校第三名,唉——”他叹了口气,走回了客厅。”要这么说,那次的成绩还可以,上面的一百多个人基本上都是能上重点本科的,读书要加油才行啊!” 外面传来了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是爸爸。 “曳!大哥回来了。”爸爸刚露出半个头,他们就齐声叫到。 “你们,今天怎么有空……”爸爸笑嘻嘻地说。 四叔仰起头,拖长了调子说:”来看老大的。” “我才不要那么这么献殷勤,你们有空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说完就进了厨房,里面马上又传来他阴阳怪气的声音,”菜做好了没有?” “你只知道吃!”妈妈大声叫道。客厅里又笑成一片了。 爸爸从厨房出来,走到客厅坐好,仍然是笑嘻嘻的样子。他朝他们瞥了一眼,说:”矿山现在不好搞吧?”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吧嗒吧嗒抽烟的声响,烟雾弥漫了整个客厅,在那里绕起了圈儿。 三叔弹掉烟头上的一截烟灰,犹豫了一下,还是掐灭了。”现在锑价这么低,前段时间搞的那个地方,如果碰到九四年的锑价,至少赚了十来万了,现在还倒亏了几千块。”他拿起那个芙蓉王的盒子,抽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 五叔瞅了三叔一眼,说:”唉——现在是搞一次亏一次,完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叔斜着脑袋,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搞怕了,现在帮着他们打风钻,先卖卖苦力再说。” “嗯——”爸爸摇摇头,冷笑了一声,说:”矿山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你们自己要多想些办法,多去找点事情。” 三叔吁出一口烟,说:”现在炼厂还可以搞,至少不会亏本,但就是投资大了点。” “还是搞炼厂比较稳当,稳赚的,就是赚多与赚少的区别,不像开矿洞,要么赚一笔,要么亏一笔。”爸爸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带着兴奋了。 三叔又接过话去,说:”开矿洞要靠运气,搞炼厂主要靠经营,但也要靠运气。比如说我今天花一笔钱买进一批矿石,锑价刚好在这时开始涨了,等我把它炼成锑品再卖出去,那样一下就搞火了!” “那么跌的时候呢?那一下就搞死了。”爸爸用手指扣了几下桌子,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五叔瞅了爸爸一眼,说:”那还不如把矿石买回来压着,等涨得差不多了再卖出去。” “买矿石?”四叔好像突然找到了发表意见的机会,就大声叫道:”买矿石还不如去买锑品,既稳当,保管起来也方便。”说完,他摆出了一副很得意的神情。 “五叔瞪了他一眼,大约有些生气,”那你去买喽,搞不好一买就跌了。” 四叔也不甘示弱,说:”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运气好,我一买它肯定涨!” 在一旁沉思的三叔回过神来,冷笑着说:”涨?要涨的,你一买它就涨了。” 妈妈端来两碗菜放在餐桌上了,爸爸站起身说:“去筛酒!”然后到厨房去拿碗筷。我们也跟着起来,三叔接过杯子去筛酒,我从妈妈手里接过一碗饭,找了中间的一张凳子坐好。三叔筛好酒后,爸爸向四周看了看,说:”来!”于是他们举杯抿了一口酒,传来几声”啧啧”的响声。三叔翕着两行略带点黄的牙齿说:”这酒还可以,比较醇,在哪里搞的?”爸爸瞅了三叔一眼,说:”你们二姐送来的。” “二姐,她现在在搞什么?” 爸爸很不耐烦地说:”哼!搞什么?在农村还有什么可以搞?还不是每天守着那两亩田?” “守着两亩田怕不行,还有两个读书的。”三叔仍然很平静地说,顺便伸筷夹住了一块鸡肉。我的脑海里突然幻出一个场景来。四周都是绿油油的山坡,爸爸的小妹,我的姨妈弯着腰立在田里,一点一点地挪着。 “嗯,赚的两个钱,一栋房子一砌,全光了,两个小孩子读书都拿钱不出,就只好往这里跑。”爸爸激动地说。 “也是想不开。一个专科,要是我,我才懒得送,白搭!”三叔愤愤不平地说,”要是我家里那个也考成这个样子,哼!对不起!” 我有些不满地望了三叔一眼,好好的怎么又说到高考去了?爸爸就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说:”我们这一个,也是越来越缩,看读书哪有这样读的?早晨算准了快七点才起来,其它的暂且不说,英语和语文就这么老是上不去。”他们的目光都注视了过来,我埋起头,一个劲地扒饭。”读书要发狠才行。”五叔说。爸爸也放平了语气,说:”发狠是一个,还有学习方法,也要掌握才行的。我教的初中班,有些人学英语,要说他没努力,他每天抱着本书在那里背单词,就像和尚念经一样。他在教室里背一天单词,和尚就在庙里念一天经,你说这又有什么用?”四叔疑惑地望着爸爸,大概并没有听明白,一个劲地讪笑着。 “来!喝!”爸爸拿起杯抿了一口,说:”我这个书再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等有机会把它辞了,我干别的事去。” 三叔笑了笑说:”也有一千多块钱一月,应该不错吧?” “唉——你不知道,现在的学生不好教,上面的领导又只会捞钱,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的共产党,所谓无官不贪!”四叔愤愤地说。 爸爸看了四叔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上面中央还是做得可以的,就是下面这些地方官,搞得太不像话了。”他想了想又说:”我们这些老师完全被他们搞死了呀!”说完,爸爸神情地望着他们,但他们并不理会,大概对这个并不怎么感兴趣。 五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现在小学也搞得一塌糊涂,杂七杂八的费用一交就是没完。” “是老师没钱发工资了。”爸爸冷冷地说道,”还没到时候,高中,大学,一般的家庭根本承受不起。” “现在我们矿山有好多读完初中就去广州、深圳打工了,都往那边跑。”四叔满脸的兴奋,很有点嘲笑的味道。 “不去广东去哪?守在矿山怕是只要这么多希望。”三叔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说道。 “所以说,只有让小孩子读书才有希望。”爸爸扬着右手说。 所有的目光又注视到了我身上,四叔和五叔很快发现了贴在墙壁上的一堆奖状,痴痴地望着出神。 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开始吃饭,房间里猛然安静了许多,碗和筷子乒乒乓乓的碰撞声更显得清脆了。 不一会,餐桌上只剩下杯盘狼藉的一片,妈妈开始收拾碗筷,大家纷纷离座,又坐回了客厅。很快,有几杯热气腾腾的茶摆在茶几上了。 四叔和五叔端起茶,慢慢地吹气,三叔靠在椅子上,脸红红的,大概是有点醉了。爸爸轻笑了一声,说:“怎么这样喝不得?才不到两杯。” 三叔朝爸爸望了一眼,说:“这酒好像有点醉人,不过没事。” 四叔突然叫道:“你是不行!看我,跟没喝一样。”说着他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精品白沙。三叔瞪了他一眼,也掏出一根烟点上,默默地吸了起来。五叔拿着遥控器在那里调台,似乎对上面的节目很感兴趣。倘在平时,我吃完饭就到卧室去做作业,高一高二的时候还看看每天七点播出的新闻,按爸爸的说法是:新闻还是可以看一看,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没必要了。后来到了高三,仍然是六点多吃饭,七点看新闻,我却坐在那里感到不安起来。我老是想着学校里同学们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彭亮、郭剑飞他们也早已疾笔如飞了吧。于是赶紧踱回卧室,翻开了参考书。这样看新闻的习惯也渐渐淡忘了。 爸爸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瞄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之后,他转过头对着五叔说:“现在干点什么没有?” 五叔回答说:“想是想去开个商店,卖点日用品。” 爸爸一怔,又接着问道:“开个商店?在哪开个商店?” “就在七里江那个地方,只要开起来了,生意应该不错的。” “不好吧?”爸爸摇摇头说:”那里已经有两家商店了,有一家规模还可以,你再开一家恐怕拉不到多少生意。” 五叔并不服气,微笑着说:“生意是做出来的,慢慢做,一天几十块的工资还是有的。” 爸爸大概认定了开商店没多少希望,就加重了语气说:“你们干什么事情我并不反对,但头脑一定要活一点,眼睛要放亮一点,千万不要急于求成。” 三叔和四叔都望了爸爸一眼,五叔颔首在沉思着什么,一口一口地抽着闷烟。 爸爸想了想又说:“你看现在矿山那几个人已经走了一半了,赚了两个钱都往市区跑,怕不是开商店的时候。” 是啊,非常有道理,人都走光了还有谁来买东西呀?想到这里,我不禁为五叔感到担忧起来。我斜眼瞥了一下他,那张脸阴沉沉的,显得很为难的样子。最后,他重新点起一根烟,说:“先试试再说,看好不好搞。” 电视上响起了天王表报点的钟声,客厅的空气显得悲切起来。大家像是猛然间被惊呆了似的,都怔怔地望着开始播出的新闻。 “国家主席江泽民在……的陪同下视察了……” 大家轻声一笑,相互对视了一眼。妈妈拿着水瓶过来加开水,大家又重新拾起茶杯,慢慢地抿着。 三叔一个劲地吸着烟,半天没有吭气。最后,他抬起头望着爸爸问道:“刚才说把老师辞了,想打算怎么搞?” 爸爸一听,马上严肃起来,说:“一个,我先去和校长交涉,每个月可以少发几百块钱工资,搞个留职待岗。再不行干脆工资不要了,以后能领退休金就行了。现在的初中老师多得没地方放,学校肯定满口答应。这桩事一完,嗯,我先到处跑跑,多了解一些情况,我准备去做煤碳生意。看看调煤卖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三叔很认真地听着,眼睛里慢慢放出光来,说:“是桩好事,冷水江好多家煤矿!” “当然是桩好事,用心做,只要把握得好,是稳赚的。” “要是好做,我来当个帮手。”三叔兴奋地望着爸爸说。 “这个到时候再说。”爸爸略微沉思了一下,说,“前两年煤矿效益不好,煤价太低了,一般的煤八十块钱一吨,好多煤矿都倒闭了。像利民煤矿这样的大型国营煤矿,一万多职工,不是开玩笑的,现在下岗了都得自谋出路。” 客厅再次馅入了沉默,大家都沉着一张脸,仿佛在为那一万多下岗职工的命运感到担忧。四叔看了大家一眼,很小心地问道:“这么大的一家煤矿,怎么说倒就倒下来了?” 爸爸回过神来,说:“也主要是安全没有抓好。利民煤矿的矿区,它的煤质是非常好的,但是瓦斯也比较严重,经常出事,现在又在抓安全生产,最后也是搞不下去了。” 五叔叹了口气,说:“也是没办法,为了生计啊!” 爸爸也跟着叹了口气,陷入了沉默。良久,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忧悒的神情蓦地消失了踪迹,他笑嘻嘻地说:“我在x村教书的时候,这个村开了几家煤矿,又号称寡妇村,有好多男的都被炸死了。有一次我从学校回来,经过一个小山坡的时候。”大家好像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样,深情地注视着爸爸。半天没有动静的三叔也听得入了神,嘴巴半张着。四叔和五叔伸长了脖子,微微咧起嘴笑着。爸爸压低了声音,又继续说下去,“就是那天经过小山坡的时候,下面有一家煤矿,很多做工的在那里走来走去,我就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突然,一股浓烟从里面喷了出来,接着听到‘轰’的一声响,停在洞口的一辆货车被抛出十几米远,最后滚到了下面的一个水库里。呀!那场面真是壮观!” 四叔眯起眼睛笑着说:“里面的人怕是差不多了?车都炸飞了。” “死了几十个,他们的家人来收尸的时候,有十几个根本就认不出来了,就随便捡一具埋了,肯定要搞错好多。”爸爸朗声说道。 “那这家煤矿也差不多了,老板不赔死了?”三叔酒大概醒了一半的样子,微红着脸问道。 爸爸睁圆了眼睛回答说:“赔九万块钱一个的人,总共四十来万,他赚的哪只有这么点?没多久又招进来一批年轻人,大部分是本村的。” 三叔重重地吁出一口烟说:“也是没办法,当年矿山好搞的时候那么多劳力往这挤,稍微差一点的老板还不要。我是记得的,凡是那些从煤村里来的做工特别卖力,我看了也很欢喜。你说不用去挖窑,一个月还能拿一千把块钱,谁不想久做一点?” “所以我上课的时候就对学生讲,说你们如果再不发狠读书,那么一世都只能去挖窑,到时候连命都没有了。” “那家寡妇村怕是出了一批读书的好手。”三叔说。 爸爸愤愤地说道:“出个鬼!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你说的他们根本就不听,说什么‘读书无用论’,十几岁的人就忙着去谈恋爱,我看是死症一个!再没有办法。”他转过头来,用他那尖利的目光射住了我,说:“我告诉你,现在矿山是什么希望也没有了,你再这样搞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我默默地低着头,我知道他们都在看着我,大概在为我的前途感到担忧。 爸爸又接着说:“我们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和你的叔叔们,也包括你妈妈家里的那些长辈,没有一个在哪当了一个什么官的,可以说没有半点背景,以后就只能靠自己。如果还看着我那点钱,你看到了的,我好重的负担!所以再不发狠读书,哼!怕是到时候要吃苦头。”听了爸爸的‘慷慨陈词’,三叔激动地说:“现在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而且有钱不如有权。我倒是希望我们家里出个当官的,那可就威风了。老二,发狠读书,以后至少给我当个市委书记。”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茶几,摆在上面的几个茶杯被震得跳起舞来了。看到我只是苦笑着没有说话,他微笑着问道:“难道市委书记也不想做?那说说看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有点含糊地回答说:“我想去当个科学家,我搞科研的能力应该比较强。” 四叔一听,兴奋地叫到:“曳!要得,老二去当科学家,有志气!” “看能不能当上哦!”爸爸冷冷地说道。 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只有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还在嗡嗡作响,大家似乎都在思索我到底能不能当成科学家,也或许是想其它的一些事情。半晌,爸爸突然说:“现在的共产党,贪污腐化,搞得下面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也许是对这些台词早已耳熟能详了,我们都疑惑地望着爸爸,很有些话不投机的味道。从我刚开始懂事的时候起,每当家里来了客人,爸爸定要把他的这种言论宣扬一番,我那时候就想:就是共产党的不对,我以后一定不做共产党。在这样的漫骂声中我慢慢长大了,我渐渐觉得有些东西似乎说得不太对,但是一直没有完全想明白,只是对这种漫骂感到不满起来。 我鼓足了勇气说:“也不是什么共不共产党的问题。比如说我今天入党了,好,那我就是共产党了。但我今天又没有入党,我还不是党员,那我到底是不是党员?以后有可能是,但现在不是,那又怎么说呢?” 爸爸拍着桌子,瞪圆了眼睛叫道:“那你认为共产党贪污腐化是对的?” 我并没有示弱,又继续说:“贪污腐化肯定是错的,但这不是共产党的错。中国有六千万党员,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执政党,它集中了中国大部分的精英,现在说贪污腐化是共产党的错,那就是这些精英的错,但是这些人故意犯错的吗?你想连这些精英都犯了错误,搞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如果中国换一批人来管理,那么情况肯定更糟。” 爸爸很不服气地瞥了我一眼,叫道:“以前的君主时代是家天下,现在是党天下,贪污腐化就是一党专政造成的,如果像西方国家一样搞多党执政,它怎么腐化起来?” 我想了想说:“西方国家的多党执政不一定就适合中国,我倒以为中国只能搞一党执政。中国太大了,各种矛盾都很复杂,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党将它牢牢掌控起来,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很容易陷入动乱。到时候整个国家都乱了,还谈什么几党执政?怕是连过几天安稳的日子都很难了。” 大家都疑惑地望着我,大约在努力思索着什么。在这种极不寻常的氛围当中,我的脸蓦地红了。四叔笑了笑说:“曳!果然是读书的,”他望了望爸爸,“你还不如他了。” 爸爸愤愤地叫到:“我看你是……” 对于他的后辈,爸爸一直都是抱以怀疑的,特别是刚过十六岁不久的我。他总说这个不对,那个也不对。有时我听得烦了,就说:”存在就是合理!”他就说:”十几岁的人知道什么?赶紧发狠读书才是正事,考上了大学就是合理,没考上的话,还有什么说的?”他总是拿考大学来压我,我被说到伤心处,也没有心思跟他辩解下去,就躲进卧房或者厕所之类的地方,好让他不再借题发挥,然后默默在那里坐上好长的一段时间。渐渐地,我对他的许多话很不以为然起来,不过对于考大学这一点,我还是不敢有什么疑义的。比如说:考不上一个好大学一切都只是空谈,守在矿山只有死路一条,考上了大学怎么怎么好之类的。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坐在一旁,很安静地听着,眼前呈现出一副宏伟的蓝图来——我上了大学,很快就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记者们都跑来采访我,好多的记者!把路都给堵住了。他们问我面对着十三亿的国人有什么要说的?我就说:多年以后,当人们再次回想起今天的辉煌的时候,他们会记得,那一年,我十八岁! “我看你是异想天开!书又没见你好好读,一些歪理斜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我告诉你,高三了,好丑都只在这一年,到时候恐怕后悔都晚了!” 像是被当作棒球击中了一样,我猛然从美梦中苏醒过来。对!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能考上大学,一切都无从谈起,到时候我总不能呆在家里搞科学研究吧,可能要不了几天就会被当作病人送到疯人院去。上了大学,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查资料,去请教老师,然后坐在哪个安静的地方,等待着灵感的降临。灵感是肯定会降临的,只要我坐在那里静静地思索下去,就像那次上地理课一样。 我说:“是不是异想天开还不一定,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等到考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我等着,反正只有这么久了,马上就十一月份了,一眨眼就到了明年的六月,到时候就看吧。”爸爸似乎很得意地说。 哼!看就看,不用等到明年了,就在下次的模拟考试。按照现在的学习进度,前进七、八个名次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把成绩单拿回来,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下半年,我国的经济继续保持良好的增长势头,各项指标稳步上升,预计今年的经济增长率将超过百分之八。”这则新闻立刻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转头注视着电视银幕,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来。 三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中国的经济……” 爸爸接过话说:“中国的经济,多亏了邓小平,这几年就是靠朱熔基。可以说邓小平开了一个头,然后朱熔基在关键时刻稳定了局势,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每年百分之八、九的增长率不是开玩笑的,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以后除了美国就是中国。”说完,爸爸握了握拳头,像是在为中国的经济加油,也像是为在座的人鼓劲,包括他自己。 我皱了皱眉头,很认真地说:“我看不一定。增长率高,但是起点也低。七八年刚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中国人均jdp是250美元,而像日本已经超过了一万美元。现在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已经有一千多美元了,但是还不到日本的十分之一,我看中国还很落后。比方说有两个学生,一个成绩很好,考试能考八十分,另一个很差,只能考两分,这样差学生肯定要奋起直追。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成绩进步神速,连续翻了好几翻,现在竟然可以考到十分了,然后就说:呀!前途一片光明!但是老师却犯愁了,因为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个考十分的意义究竟何在?” “那你是说中国这些年的发展没有成就喽?你是不知道我们的那个时候,每天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又累得半死不活,你看现在什么都有了,你们却不知足了?” “不是说没有成就,但也不能和以前比。就像你说的,过去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又怎么比呢?人类进入原始社会的末期就已经可以填饱肚子了,而且还有了节余,这才导致了阶级的产生。从这一点讲,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甚至连原始社会都不如。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他们之间又怎么去比呢?目前的经济是在增长,但它是建立在很低的起点之上的,它的技术含量极低,它依靠的是投资,是能源的消耗,它的增长是有限度的,等到中国的发展必须依赖于科学技术的时候,这种增长也就终结了。就像我刚才所讲的,中国能打十分,日本打八十分,美国为九十分,假设这里没有满分。再过二十年中国能打三十分了,但问题也出来了,因为他发现无论怎么做也超越不了这个分数。比方说考数学,一加一他知道等于二,二乘二也知道等于四,像这类傻子都会做的题刚好是三十分;现在要分解因式了,当然,这个太深奥了,他不懂,应用题就更加不懂。最后考 第五章 在礼炮的阵阵轰鸣中,城市这边灰暗的楼房被照得一隐一现。这是市人民政府在资江大桥上举行的焰火表演,为了庆祝这个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日子——旧历新年的除夕之夜。 资江大桥的两端已经挤满了人。人们的尖叫声、欢呼声、夹杂着礼炮炸开的遁响,就是到了方圆几十里以外的地方,应该也能听见。我独自站在家里的楼顶上,双手插在灰色西裤两边的口袋里,面对着城市那片最光亮的地方,活像一尊雕塑。 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早晨,我走在那条通往教室的水泥石子路上,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揣测着将要发生的事情——第二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我走得很慢,很多人从后面赶上了我,我不时抬抬头,望着他们匆匆远去的背影发一下呆,什么也不想,只是想发呆。 那次语文、数学、和英语考完之后,我又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综合上面。因为综合有三百分,在七百五的总分当中占据了很大的分量,只要把综合考好,名次还是极有希望前进的。综合试卷发下来了,我很吃力地做着一道一道的试题,还差半个小时交卷的时候,我知道这次又完了,令我感到痛苦的不仅是化学,还有生物。思绪已经乱得不能再乱,又一道十二分的化学题,我记得前几天在一本什么书或者哪张试卷上见过,就是怎么也想不起它的化学方程式了。就一个化学方程式,好像还设了一个未知数什么的,我完全想不起来了。眼前的这张试卷渐渐模糊起来,不见了化学题,物理题也找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白的,然后印出了血一样的颜色。我又看见字了,密密麻麻的,却已不是那些试题,而是一张成绩单,我在三十名靠后一点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突然想起林小燕来,自从那次‘玩笑’以后,她显然是对我产生了好感。每天中午,我跑到学校外面吃过午饭回来,她总会坐在教室里等我,见我来了,她就微微一笑。然后我就捧着那本化学参考书过去问题目,她总是尽可能详细地帮我讲解,完了就问我听明白了没有。我总是点点头。问完题目之后,我们就一起做习题。有时她也会问我一道两道的物理题,我望着那张陷入沉思的脸,有时也会跟她讲起牛顿和爱因斯坦的故事。累的时候,她就侧着头趴在桌子上,呆呆地看我一会,接着就问我:“你为什么不累啊?”我总是不回答她,然后她又说:“不理你了。”又埋头继续做习题。 这样地过了几天之后,我发现我的信心又回来了,我又做起了前进到班里前十名的美梦,就忍不住把我的计划讲给她听。她听了之后很开心,说别忘了我和她的约定,到时候请她吃饭。我有点疑惑地望着她说:“不是要超过你才请的吗?”她马上收起笑容,好像心事很重的样子,我问什么她也不说,我想她可能是一时心情不好吧。 又过了几天,她突然小声对我说:“林泽宇,其实只要你进入前十名就一定可以超过我,我现在真的是感觉压力太大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最近几次的小考也是考得好的,但我就是感觉压力太大了。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一直是班里的前几名,那时所有人都夸我,说我学习好,将来肯定有出息。每次期末考试发成绩单的时候我是最开心的,因为我知道,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他们又要夸我了。后来上了初中,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夸我,我明白了像我这样的农村孩子是只有读书才有希望的。我开始加倍努力,每次都考第一名,从未有过例外,我总是能把班里的第二名甩掉很远。进了一中之后,我才知道这里的高手很多,比如像我们班的三剑客,我是怎么样都赶不过他们,我真的很烦。而且我发现我的物理不好,上次就只考了八十多分,我老是犯一些很低级的错误,但是我又控制不了我自己,下次的月考我怕是不行了。真的!只要你进了前十名,你是一定能超过我的。”说完,她惘然地望着黑板,上面干干净净地的,一个字也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也许是我自己都需要人安慰,我猛然间感到有些失落了。“没关系的,”我终于说:“每个人都有压力的,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她望着我点点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林翔到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才把成绩单发下来,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中 358班 第二次模拟考试成绩单”这一排字,我望着它欣赏了好一会才去找自己的名字。我从倒数第一开始找,我知道这次的成绩不会好,只是希望在成绩单上的排名不要太惨。我找到了,第三十一名。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比如说掉几滴眼泪什么的。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发现林小燕正朝着这边看着我。我想我应该坚强点,不能在她面前失态。我这次真是太差了,林小燕排在第七名,比上次还好,她综合考了两百四十多分,而我只有189;还有几个上次在我后面垫底的,这次竟然跑到前面去了。这几个人我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他们有什么资格排在我的前面呢?我简直无法忍受了!好吧,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不管怎样都是应该坚持下去的。 林翔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同时被叫来的还有郭特名,他这次是第三十二名,刚好排在了我的后面。见我们来了,林翔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成绩单,说:“你们两个,怎么成绩都越来越往后退?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还没有从忧伤和失落中解脱出来,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按理说成绩应该稳步前进的,听任课老师说你们平时的表现还可以,都是比较认真的,怎么考试就是上不去呢?”他仔细瞧了瞧成绩单,又说:“林泽宇数学还没有及格?郭特名的英语也要加把劲了,曾荣老师说你英语还没有及过格呢。” “嗯。”我们齐声说。 正是上课时间,走廊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望了一眼特名说:“喂,你刚才怎么不说话?”他摇摇头说:“唉——考成这样,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然后转头望着空旷的天空。 中午吃过饭,我独自在校园里闲逛,我故意绕着回教室的那条路走,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这样地绕了几圈之后,我看到拐弯的地方过来了一个女生,就跟在了后面。她穿了一件长袖衫,细细的腰,比林小燕细多了。我跟着她上了二楼,她进了一间教室,抬头一看,门牌上写着“341班”。哦,原来是高二的。她班里几个正在看书的人发现了我,几对目光同时射了过来。我赶紧转身躲开他们的视线,快步跑上了四楼。 我从走廊的窗户经过的时候,林小燕扭头看到我了。我低着头走进教室,假装没有看到她。到座位上坐好以后,我一头趴在课桌上,将脸朝着墙壁,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我根本就睡不着,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在翻滚着。痛苦、失望、忧郁,甚至丧失信心。 今天回去肯定是没法交差的,我仿佛又看到爸爸那张可怖的脸了,眼睛里射着凶光,就像世界末日的前兆一样。就在十几天以前,我还当着他和几个叔叔的面说我会进入班里十几名的。每次惨痛的失败之后,我总能重新振作起来,然后说出一番“豪言壮语”。高一的时候,爸爸总是很耐心地听着,然后露出满足的笑容。从高二说到高三,爸爸渐渐对我不信任起来,现在已经是极不信任了。他已经对我丧失了信心,在他的眼里,也许是再不会有奇迹的了。特别是姐姐高考失利之后,他变得更加忧心重重。姐姐用电话查到分数的那一刻,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今天的我不正是在重复着姐姐的那条老路吗?我该怎样去面对他啊?骂我一顿都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怕看到他对我丧失信心的样子,我真的很怕看到。我还对林小燕说我要进入班里前十名呢,搞成这个样子,她大概也在那里嘲笑我了。我知道她嘴上肯定不会说的,但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我又为什么要口出狂言呢?还和她在一起搞什么所谓的学习?我对她也并不是很依恋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似乎有几滴眼泪掉在了课桌上,我赶紧用手把它擦干,又试了几下眼睛,生怕被别人看到。等它慢慢干了之后,我才起身翻开一本参考书,在上面胡乱地看了起来。我根本就看不进去,我老是感觉教室里的几个同学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们都是至少全班十几名的,他们肯定在想:都三十几名了,还能看出个什么名堂呢?一直到上课的铃声打响,我都没有翻过一页。 第二天清晨,我又走到了这条路上,迈着更加沉重的步子。好多天没有下雨了,清洁工正用扫帚扬起一阵阵烟尘。爸爸说我肯定是没搞头了,还说考重点大学,现在怕是连一般本科都难。昨天的晚饭吃得我好难受,泪水都差点哽出来了,感觉鼻子湿湿的,我用力把它吸了进去,连同嚼碎的饭菜一起咽下去,心里竟然舒畅了许多。 也不知道林小燕会怎么看我,我要不要跟她去说点什么呢?还是算了吧,毕竟我们只是坐在一起搞了二十几天的学习,我甚至只在有一次她趴着睡着的时候偷偷地碰了一下它的小手,而且我还装作是去拿她握在手中的钢笔的。很滑!真的。我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喜欢’之类的话,我不是忘了说了,而是每当我坐在公交车上欣赏着一个个足以用高雅来形容的女生的时候,我迷惑了。 算了!就把这看成一种普通的同学关系吧,不必再和她去说清楚了,她学习这么好,应该会明白的,还是想想怎么来收拾现在的局面吧。成绩已经不可避免地下滑了,现在也还不是绝望的时候,我不是经常对他们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吗?我对郭特名说过,对蔡力峰说过,对邓少辉说过,对林小燕也说过。他们总是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并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的自信。我总是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想跟他们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大概说了他们也不会明白。 经过一天的思索,我很快抛却了失败的阴影,并且制订了下一步的复习计划:首先必须解决的是化学及不了格的问题,按照高x的那种复习方法,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及格了。高x说还要进行第二轮复习的,现在力争把它稳定在及格线以上,然后等待时机。英语要想办法更上一层楼才行,这一时期的主要精力就用来学英语。那些英语成绩好的都在那里背英语词典,这大概是进一步提高英语水平的好方法。语法也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地混下去了,每次考试都没有太多的感觉,成绩一出来就是及格的样子。再也不能凭着所谓的语感做题了,那种心里没底的感觉真的很痛苦。其它的就先这样跟着去吧,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天气已经变得寒冷了,空气中飘着像牛毛一样的雨丝,正没有方向地乱窜着。我走在回家的那条路上,不住地打着寒噤。我走得很慢,后面那个打扫街道的清洁工都可以跟上我的步子。我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看见她穿着一件菊黄色的塑料雨衣,比散落在地上的树叶要鲜艳多了。雨已经下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叶子粘在地上,她要费好大的劲才能扫起几片来。我略皱了一下眉头,从她的扫帚边跨了过去。几粒水珠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凉痒痒的感觉。 由于上次考得不好的原因,现在我已经坐在了第四排。在我彷徨的期待中,林翔捧着第三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单发下来了。到昨天下午为止,各科的老师已经把所有的试题讲解完毕,我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各科的成绩,我清楚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抱任何希望的,我还是希望着在前三十个人当中一定要有我的名字。成绩单已经传到我的面前了,我几乎不敢抬起自己的眼睛,我分明看到了那个曾经令我感到自豪的名字,他分明是排在了第三十二名的后面。简直无法想象!郭特名排在了第三十名,有史以来第一次超过了我。蔡力峰刚好在我的前面,我转过身去的时候,他正咧着他那张大嘴笑着。林小燕仍然是前十名,不过已经呆在了第十的位置,她的前面正是号称358班一号黑马的谢俊杰。我已经记不清楚三剑客中的哪一‘客’排在第一名了,这实在对我没有太多的意义。 令我感到更加痛心的是,林翔并没有在上完早自习或者下课的时候把我叫到办公室去,在他的眼里,我怕是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我已经被不予考虑了。每次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我总能很快地振作起来,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教室。现在我已经被不予考虑了,已经被不予考虑了…… 今天晚上要进行数学考试,是数学老师在上完课的时候说的,他说:“为了进一步摸清大家的水平,决定今天晚上进行一次测试,所有的同学都必须得参加。”他走了之后,教室里一片唏嘘,有大声尖叫的,有摇头叹气的,还有敲着桌子骂娘的。我木然坐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摇头,还是应该叹气。大的考试,像每个月底进行的模拟考就令我焦头烂额了,对于这样的小考,就像对待路边讨钱的乞丐一样,早已是麻木不仁了。卷子哗哗哗发下来以后,我在上面胡乱画了几下,又开始胡想起自己也弄不明白的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大概是这样一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不一会,大家纷纷起身,我也赶紧站起来,混着人群把卷子交了上去。 初冬时节的夜晚真的很冷,我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不禁浑身哆嗦起来。和往常一样,照例有辆棺材一样的公交车等在了那里。我快步踱了上去,选了中间靠窗的一个座位坐好。车上很快挤满了各式的男女,都在那里发着颤,有的开始咒骂起了天气,说往年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今年怎么会这样的冷,看来这个冬天很难熬了。 车子开始启动了,路旁边斑斑驳驳印着的树影渐渐加快了向后退却的速度,街上静得怕人,人们大概耐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严寒,都躲到屋里烤火去了。车厢里却闹得很,有谈学习的,又谈论国家大事的,有呵呵发笑的,还有几个似乎在打情骂俏,我尖起耳朵,也没有太听清楚。 前面就是资江大桥了,车厢里蓦地静了下来,只有柴油机还在那里隆隆作响,它摒足了力气,预备着最后的冲刺。苍白的月光下,一辆公交车,一座石拱桥,还有映衬在这片夜色中的一张阴郁的面孔。 我打开防盗门的时候,妈妈闻声从客厅里赶了出来。一进门她就嚷道:“肯定又考得不好,看你那个样子?”我从书包里掏出成绩单往地上一甩,说:“这个样子,不读了!”然后忿忿地走到卧室去,后面马上跟过来一个很惊异的声音,“哟——搞到这个后面去了……” 第二天上午,林翔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还在想着他终于想到我了,看来我还没有完全被不予考虑,他劈头就说:“林泽宇,你妈妈刚才来过了,听她说你打算不读了,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我猛地一怔,原来是妈妈来了,她来干什么呢?他是这样才把我喊到办公室来的,我仍然是被不予考虑的,有哪个班主任还会考虑我这样的学生呢?见我没有回答,他又说:“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放弃,也许你再努力一把就上去了,但是一定要好好找原因,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多问问老师,多总结经验,听到了没有?”我默默站在那里,假装很认真地听着。其实林翔每次把我叫到办公室的时候都会说一番大体相同的话。也不知为什么,每次听他讲完之后,我总是满怀信心地走出办公室,然后又开始投入到新的学习计划中去。今天,我的信心显然没有那么强烈了,尽管我还是相信,下次应该就能赶上来了,但这种想法的背后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阴影——如果下次再失败了,我该怎么办?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叫上了特名。人真的多极了,我们老是没法走成一排,只能一前一后地走,就是挨着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低着头,并不说话。终于走到操场上了,他突然转头像我问道:“你怎么搞到那个后面去了?”我苦笑了一下,尽管他不是盯着我的脸等待着我的回答,我还是苦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就是感觉好像有浑身的劲,却怎么也使不上来。”他望了我一眼,似乎还带着同情的意思,这让我蓦地感到凄凉起来。我把手插到口袋里,装做一副很坚强的样子继续朝前走。到了那家饭馆门口的时候,我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进去了。 “老板娘,干子炒肉和辣子……” “炒个猪肝吧,”我说:“我这两天视力有点不太好。” “是干子炒肉和辣子鸡块吗?”老板娘微笑着站在一旁问道。 特名抬起头说:“干子炒肉和爆炒猪干。”老板娘点了点头,很满足地去了。特名回过头来望着我说:“你视力上次测的是多少?” “4。7的4。6,左眼要差一点,现在不知道还有多少了,你看马路对面的那几个小字,我现在都有点模糊了。”说着,我睁着眼睛望着外面,特名转过头去,瞅一眼马上说:“天地五金杂货店。看来我的视力还可以,到时候不要大学没考成,反而把眼睛搞坏了,那就亏大了。” “就是就是,所以今天先吃个猪肝调节一下,不管怎样,眼镜是一定不能戴的。你看那些戴眼镜的,像个什么样子?比如说我们班的易瞎子,呵呵!那真是……” 特名刚好抿了一口茶,却全都喷到了地上。坐在我们右边的两个女生瞪了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特名不好意思地向那边望了一眼,一个劲地朝我干笑着,脸倏地红了。 “说他干什么,还是说说你吧。”我怔了一下,疑惑地望着他。 他重新喝了一口茶,说:“我觉得林小燕她喜欢你,你后来怎么没和她继续了?” “哦,你说这个呀?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心里烦,和他谈谈学习,聊聊天啊就感觉轻松了许多。我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想着如果能这样互相激励着把成绩搞上去那就行了。后来你也知道的,我退到了第三十一名,我心里真的烦得很,想到任何事情都烦,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并不那么喜欢她,我好像对市区的女孩更感兴趣一点,就像住在我们林溪的,真是不错” “你眼光还挺高的,生在福中不知福。不过女朋友还是到读大学了再去找好一点,考上大学了那就什么都可以做了,以后再去读个研究生,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哦,你读大学就是为了去找女朋友呀,那不是在浪费时间吗?我看你还是现在趁早找一个,不要到时候大学没考上,女朋友也没处找了。”我冷冷地说。 “哟!你这不是在咒我吗?读大学怎么会浪费时间呢?读完大学就应该找工作了,没读大学恐怕连工作都难找。至于找女朋友,他们不是说大学里时间很多吗?如果没事做,找个女朋友,多爽!要知道,过完今年我就十九岁了,哈哈——” 老板娘把菜端上来了,我抽出两双筷子,递给他一双,说:“大学里怎么会没事做呢?可以学很多东西,可以去查资料,搞研究,然后再出几个成果,那才叫爽呢。到时候,还愁找不到女朋友?” “这个我没想过,成果怕是没那么容易出吧?总之是先考上大学,其它的事等以后再说。现在要想办法把成绩搞上去,不然一切都无从谈起。我是不敢抱多大希望的,至少也得考个本科吧,那些专科考不考都一样,学校太差了不行,而且本科也不能进最差的,像什么娄底师院,吉首大学,那简直无法想像!” “看你那副德行,我们两现在的情况,怕是连这两所学校都考不上。要想上本科线至少得进入全班前三十名,而我们连这个都不到。哎,要是你刚好考上了娄底师院或者吉首大学,那你读不读?“ “我肯定是不会读的,虽然是个本科,但是也太拿不出手了,我家里还指望着我去考个重点呢。我上初中的时候在班里是数一数二的,如果只考了个这样的学校,还不被他们骂死?” 看到特名这样严肃的表情,我突然感到心里酸酸的,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他,却什么也说不上来。我端起一碗茶猛灌了几口,似乎这样做我就会好受些,然后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一直到把饭吃完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他依旧递给我三块钱,然后我去付了帐。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说:“那到教室去看书吗?我想现在不回宿舍睡觉了,去教室看看书吧,不如你来教一下我的英语吧。我也买了一本和你一样的语法书,搞了几页,好像有点感觉,你还是帮我去看看吧,上面的东西太多了,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问道:“你教材上的那些单词都记熟了没有?大概有一千多个单词吧。” 他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说:“那些单词都记了一百来遍了,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用。每次考试的时候老是感觉心里没底,好像这个词要得,那个也可以,结果常常选错,你做题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我啊,感觉就和平时做题一样,做五个对三个,那些最常见的用法,最基本的句法比较有把握,然后就是做阅读理解的时候把握更大一点,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一些生词不会,可能是词汇量太少了,我还想着看能不能再记上几百个单词呢。我都后悔英语赶得太迟了一点,我们班那些成绩好的从高一就开始背字典上面的单词,现在的词汇量怕已经是我的两三倍了,我那时如果也像他们一样,那么现在英语就不用管了,至少能考一百二十分以上,就可以集中精力去对付其它的科目,我现在化学还及不了格呢。” “其实我哪门都没有把握及格,每次都是运气好就能及格,运气不好那就难说了。像语文、数学那样的科目,老是在九十分上下徘徊,就没有一门过硬的。” “唉——总之是前途一片渺茫啊!”我狞笑着望着天空,白云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的,像雪一样的白。 教室里自然有三剑客挥动笔杆的身影,他们对知识的渴求已经到了无法言语的程度,他们在做着一道一道的习题,无数的习题。我从后门进去的时候,望着这样一个个悲壮的身影,突然想起一句诗来——题海无涯,回头是岸! 特名很快拿出那本语法大全翻开了,我很用心地讲着,他用手托着下巴,不住地点头。 日子一天天难熬起来。由于天气太冷的缘故,学校把本应在十二月底举行的模拟考试推迟到了一月五号,当林翔站在讲台上宣布这条消息的时候,整个教室都欢呼了。大家狠命地敲着桌子,就像打军鼓一样,有的干脆把书卷在手里,对打了起来。林翔皱起眉头,好像很不满的样子,但很快就被他们给逗乐了,露出两排很干净、却又微微带着点黄的牙齿。我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横竖都是要考的,晚考几天不是更加烦心吗?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激动的。 对于这次考试,我已经没抱多大的希望了,这一个月以来的复习,感觉老是没法打开局面。那次决定强记英语单词后,第二天我果然买了一本字典,不太厚,叫《高考英语词汇大全》。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来就背,一面欢喜着自己正朝着英语高手的方向一步步前进。这样地过了十几天以后,感觉似乎充实了很多,但我做英语习题的准确率并没有怎么提高,而且很多单词不是记住了就会用的。最要命的是,这些额外的单词在习题当中出现的几率很小,最多只在阅读理解当中出现几个,这样我最先记住的那些词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背字典的决心也慢慢动摇起来。又过了几天,我终于决定不再背了,我对英语再次感到迷惘起来。既然那些英语天才们在词汇方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优势,那么我和他们的距离到底在哪呢?我终于明白:天才就是天才,一生下来就是天才;就像我们中国人太聪明,在刚刚学会叫妈妈的时候就会说英语一样。 我停止背字典计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