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乱之歌》 第一章 奇怪来客 “我今年十六岁,两年前我十四岁,当时我觉得我十六岁的时候会是一个将军。最不济也该是个所谓的年少有名的百夫长什么的。” 少年说到这时环视了一圈,看着周围这些或多或少露出些微笑意的老兵。故意让自己的眼神狠一点,显得自己不想看到他们在笑。 “所以老子十五岁刚到就跑来当兵了”说到“老子”两个字的时候,少年显得很是自豪。“那时候觉得自己打上一两场仗就会,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战功什么的。反正就是很厉害了,然后就有一位慧眼识英雄的人站出来跟我说,‘嘿,你小子不错,跟我学打仗吧’。” 或许是少年最后一段话说得太过搞笑,加之少年装作那位有慧眼的人说话而摸着胡子仰着头的样子太过滑稽,周围的看客都大笑了起来。 借着旁边的篝火可以看到周围是十来个抱着长枪的士兵,而中间正在诉说大志的是一个明显比周围人年轻许多的少年。 少年右手执枪,撑在地上,左手挥来舞去,仿佛把眉飞色舞的表情用一条胳膊一只手来展现了。 这是在怀远国边境,这群士兵是怀远国戍边士卒。中间的少年叫方然,是最近新来的士兵。 怀远国近年来已经不怎么重视武事了,兵役也就走走样子,家里有关系又不想来受这苦的,都会找些理由逃兵役。毕竟承平已久,周围这群自称老兵的人,也没实实在在打过几次仗。 “笑就笑吧,这大半夜的,也不知让我们出来守什么夜,看你们这散漫的样子,真要有敌人来了,嘿嘿……”看周围人都乐了,方然也没什么心情说了。 他心里给自己这种行为打上了“和普通士兵打成一片”的标签。自认自己这未来的将军,不惜自嘲逗大家笑,都是为了体察军情,与普通士卒打成一片。 但说来说去,十六岁的方然也就是个小兵。来边疆也一个月了,在自己那小城算得上一种资历的一年兵,在周围这群在边疆耗了好几年甚至半辈子的老兵眼里也就是个新兵蛋子。 是啊,还是个新兵蛋子。 方然走到人群中自己原来的位置,盘膝坐下。坐之前抬眼看了下四周,借着火光和不算太明亮的星光,可以看到在篝火四周各方向,大约一百步的地方隐隐约约站着几个人。 方然感觉这些放哨的人眼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军纪的。 方然抬眼看着对面一位看衣着比其他人高级的军士,那是他们这伙人的头儿。也是一位老兵,练兵的时候那叫一个严格。 方然刚来的时候就吃了不少罚,后来发现其实徐头私下里挺好说话的,只不过一到校场就跟六亲不认一样。像刚才方然发表一段演说,徐头也没说啥,就当活跃气氛了。 “徐老大,哎,能说说咱们是来干嘛的吗?”方然听徐头旁边的人在问这个他憋了好久的问题,忙支起耳朵,眼睛却盯篝火,好似火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闭嘴。”徐头仿佛进入了校场模式,“叫你等着你就等着,别乱问。” 那人忙转过头盯着篝火,不过方然这伙人也知道他们是来等人的了。老徐头有时候还是很不错的。 夜风吹得篝火闪动,发出像风卷旗帜一样的声音。方然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火光有些晃眼,把视线从火堆上移开。瞪大眼睛看着周围,深深呼吸了一口夜里微凉的空气,努力着不让哈欠打出来。 已经三更天了,有什么人值得一群当兵的大半夜来迎接,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大半夜赶路。 方然控制不住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是都城来的大官?带着国王的旨意,宣布战争的开始。听说徐头就是从都城来的,也不知道怎么给混成这样了。 亦或是异国的公主,因为一系列阴谋不得不谋求怀远国的支持。孤身一人,不对,不对,再是落难公主也该有个忠心的丫鬟。嗯,所以是主仆二人,身后还要有着穿黑衣的追兵,以及已经和追兵同归于尽的忠仆。 方然突然忍不住想笑,最终在憋不住的情况下转化成了一声咳嗽,仿佛喝水呛着了一般的咳嗽,不过此时喝的可能就是口水了。 为了掩饰尴尬,方然站起身装作活动腿脚,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身子也跟着转,最终在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时候停住了。 那个方向的哨兵过来了,哨兵已经换了一轮了,而下一次轮换时间还没到。所以,这是有情况? 侧开身让哨兵进去,这时其他人也都发现有人来了,看到方然站着,以为有情况,也纷纷拄着长枪站起身。 只有徐头仍旧坐着,也没对其他人的动作发话,等着哨兵报告。 方然觉得这就是为将风度,真正的将军就该这样处变不惊,尤其在身边其他人都开始慌乱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最好能哈哈大笑两声,显示一切尽在掌握。 不过此时显然没到需要稳定军心的时候,徐头也不像会哈哈大笑的人。徐头这种人,该是冷冷地瞪周围人一圈,然后在所有人都安定下来后冷冷地说出命令。 “头,那边有车队过来,大概两三辆,陈三在那守着,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哨兵站定施了礼后简介报告。 “走,过去迎迎。”说完后也不等他人,徐头一人当先就起身出发,方然等人连忙站好队列跟了上去。 走到原先哨兵呆的地方,只见三辆马车一前两后,来人站在最前面一辆旁。哨兵陈三正对车队站着,右手紧握长枪,嘴唇紧绷,看到面前的人视线转移,也转过身来,看到徐头竟然亲自来了,忙小跑靠近。 “一共五个人,三两马车,三匹马。有三个人说是车夫,不过看起来像是练过的,像是,嗯”陈三跟在徐头旁边,一边跟着走一边报告自己刚才问出的情况。 说到自己的猜测时陈三还是迟疑了。看到快到那些人附近了,赶忙接道,“像是当兵的。” 说完话一行人已经到来客跟前了,方然发现那五个人面对这么一群手拿长枪,面无表情的军卒,却是一点普通人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甚至由于一路过来徐头的沉默而产生的类似于威压的东西,对方都像是没感觉到一样,要知道自己这群当兵的都紧绷身体不敢乱动了。 果然不是普通人,方然暗暗想到,这阵仗,等会徐头过去跪下来磕个头老子都不奇怪。 走到近前站定,方然发现对面明显以中间二人为首,后面三个车夫打扮的人此时就像是那种随时可以为了主人而牺牲自己的护卫,三双眼睛冷冷看着自己这群人。 怪不得陈三那家伙要说车夫像是当兵的。方然觉得,此时要是给后面三人每人一杆长枪,铁定比自己这群人更像训练有素的军士,而且是上过战场的那种。 而此时,徐头还在继续往前走,在离最前那人三步距离的地方立住,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似乎在借着旁边火把的光亮仔细端详着那个人。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方然感觉到气氛都变了,沉默像是压在心头的大石。对面那三个“车夫”仿佛快要忍受不了外人这么注视自家主人的时候,徐头终于动了。 只见他左腿后撤半步,然后双腿弯曲,竟是向那人半跪下来。 第二章 胡思乱想 “臣,徐成光,参见二殿下。”徐头,也就是现在的徐成光,在方然等人还在呆愣的时候一字一顿说道,而后继续抱拳跪着。 方然等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忙陆陆续续跟着跪下,一时衣甲声响动,不像训练有素的戍边士卒,倒像是一群前来迎接老爷的仆人,因为老爷的沉默不语而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对面的二殿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有些慌乱的士卒,等慌乱结束后才缓缓说道:“徐将军请起,各位也都起来吧。这次回国仓促了些,劳烦徐将军夜半来迎了。” 听声音这个二殿下的年纪不会太大,但在方然的感觉里,这话就像一位掌权已久的长者在说。声音虽然缓慢柔和,没有一点方然想象中贵族子弟骄狂跋扈的样子,但那种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语调,仿佛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是决定生死的命令。 徐成光也没有反抗,站起身说道:“谢殿下。”而后挥手让方然等人站起。 方然这时候才敢偷眼打量这位二殿下,方才来的时候光顾着观察后面三人了,想着正角要放在后面看才能看出更多的东西。结果这位规格太高,一上来就给跪了,跪下的时候只敢看自己的左手和地面,生怕不小心抬头犯了什么僭越之罪。 只见那人穿着普通,跟平常边境往来的商人一个打扮,身子却挺得笔直,一下子就把那种商人气息消磨了许多。至于容貌,夜色太深倒是看不大清,而且方然也不敢正眼去看。 “方然,叫几个人去后面马车上赶车,你自己上殿下的车,给殿下当车夫是你的福分。”徐头吩咐道,最后说出目的地,“回军营。” 方然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选自己,但上司有命,不敢不尊。况且也没理由反对,抱拳说道:“是。” 方然指了指身边两人,其中一个就是陈三,他俩也不多话,反应过来就一左一右往后边马车走去。 而二殿下身后的那个人也向三名原来的车夫点了下头,又朝后面马车看了眼,马上就有两人走出,各自跟着陈三二人。 方然看徐头没有发话自己也就不做声,径自跟着二殿下往马车上走去。 等二殿下上去,方然正想上去赶车的时候突然惊觉身旁还有一个人,是那个一直站在二殿下身后的人。刚才二殿下说话、走路的时候这个人一直不发一言,走路也没有声音,仿佛影子一般就那么紧紧跟在二殿下的身旁。 一种名为存在感的东西,仿佛从这个人身上消失了。 虽然有些惊讶,但方然还是躬身让那人先上马车,而后自己上去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为一位尊贵的客人赶起了车。至于最后一位车夫则只能跟徐头和士卒们一起走回去了。 马蹄声阵阵,却没有多快,毕竟还要等后面走路的人。方然觉得徐头跑起来追赶马车的样子不会好看,就自觉放慢了速度。倘若被问起也好解释,就说马车太快了容易颠簸。 马车中一直没有声响传来,方然在乐得如此的同时,也感到有些压抑。 路途并不遥远,但如果一直这么安静的话,感觉上的时间就仿佛被拉长了。 所以小方然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方然打小就有这毛病,遇到点事总爱想东想西。这个毛病是怎么来的呢?方然忍不住想。 小时候的方然最爱去的就是胡同口茶馆里说书的地方了,因为是街坊邻居,加上茶馆忙起来的时候方然会充当小二干干活。茶馆老板也就不收方然的钱,当然,也不给茶喝。 茶馆里说书的有句经常说的话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经常这句话出口,堂下就是一片叫骂声。为什么?因为大伙听得正起劲,结果你来这一句。 当然,客人们其实也都明白这是说书的开始要赏钱了。 若舍得给上几个润口费,说书人也是不吝于再讲一会的,起码会把高潮部分讲完。但有时候台下观众正好没几个闲钱,或是说书人实在不想再讲的时候。方然这种正听得起劲却没钱的就郁闷了。 缠着说书的问了一会没问出来后续情节,方然就会忍不住自己想故事会怎么发展了。 那一刀到底会不会砍下呢?不会吧,毕竟砍了之后那谁谁一定很生气。 那个贼人到底藏到哪了?难道是皇宫,只有这里才没有被搜查。 到底证据是什么呢?完全想不到啊。 方然觉得说书人的这一手,会让许多人夜里睡不了好觉,心心念着第二天继续去茶馆听书,等说书人一拍响木,道出后续情节。 有时方然的猜想是对的,当然更多时候是错的,而且每次的错都让方然无从反驳,觉得说书人所说的才是合乎前文、合乎情理的。 可就是这偶尔猜对一次的欢喜,让方然喜欢上了这个游戏,甚至后来都不反感说书人的那句结束语了。 都怪当初的故事太迷人啊,方然不禁感慨。 回军营的路,方然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况且这里只一条大道,偶尔遇到分岔路口,方然才分出一些心思控制马车的方向。 二殿下。此时方然的心已经安定下来了,对于马车里那位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测。 先确定的是这个二殿下是怀远国的王子。虽然对于一些王侯也可以称为殿下,但前面带个“二”字,还不加封号,只能是国王的儿子了。 至于确认他是怀远国而不是别的国家的王子,倒没有费什么功夫,单看徐头对车中人的跪礼,以及车中人对徐头的主人姿态就可以确定了。 关于国都中的王室,方然了解的并不多,毕竟离自己的生活太过遥远。只知道王室姓姬,现任国主已经在位二十余年了,这二十年怀远国风调雨顺,不兴战事,很是壮大了一番。看自己一个当兵的每月的俸银都能按时发放,就能感到国家对自己国库的信心了。 而国王生有三子,大殿下和三殿下应该都在都城。至于二殿下,民间没有流传什么消息,不像大殿下的勇武和小殿下的聪慧总有人拿出来说事。 要是有人疑惑这一点,就会有所谓消息灵通的人士告诉你,怀远国二殿下,从十岁起就不在国内了。而后在你敬杯酒并恭维两句后告诉你实情:原来二殿下在他十岁那年就被送去隔壁卫国作质子了。 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怀远国官方也没有想过掩饰,毕竟在这个众国林立的时代,为两国相安互送质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加上二殿下不在国内,没有什么事迹流传,民间也就不怎么提他了。老一辈人基本不提,新一辈人又没有兴趣问,渐渐倒也像个机密了。 也就方然爱听故事,经常缠着胡同巷子里的闲散老人问东问西,这才知道有这件事。至于其中细节,比如说为什么不送当时年龄更大的大殿下去做质子,怀远国和卫国有什么恩怨,为什么要送质子,就两眼一摸黑了。 二殿下的封号是什么来着,记得有位老人家说过,还说本来二殿下没有到获得封号的年纪,但因作为质子有功于国,国主特在二殿下离国前赐下了封号。 想了一会还是想不起来,方然也就放弃了。 现在二殿下归国了,是做质子的时间到了,还是卫国出了什么事? 做质子有没有期限方然不清楚,倘若二殿下是偷跑回来的,那自己这边防军就有事做了。要知道,从自己现在的位置,往东走半天的路程,就是那个卫国了。但看徐头早知道今天有人要来的样子,开战的可能应该不大。 另一个可能方然就不怎么敢想了,那就是都城里面出事了。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老国王病重,急召远在国外却是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回国继承王位。身在国都的另一个儿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甘心就这样输掉,派出自己的心腹暗中截杀…… 又是一出帝王之家无情亲啊,方然还是开始胡思乱想了。 第三章 命运在这一刻改变 一路上思绪放空,方然一行人终是回到了营地。 到得营门口,方然才发现徐头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还没到地方,就看到军需官带着人前来迎接,看来这次任务他们这批执行的小兵才是最后知道的人。 既然有人来迎,方然也就停下马车,转头轻声对着马车门帘说道:“殿下,已经到地方了,营里接待的人已经来了。” 马车里的人没让方然多等,方然刚说完就听到二殿下的声音:“那便下车吧。” 已经准备好了的方然忙道了一声:“是。”而后拿着车凳跳下了车,自觉放下了车凳以便二殿下下车。 正犹豫要不要掀起门帘的时候,二殿下已经出来了,低头看见车凳已经放下,似乎对方然的举动挺满意,对方然微微点了下头。 此时离得近了,又正面对着,方然终于看清了二殿下的容貌,那是一个俊俏的男子,长眉如柳,身如玉树,方然自认自己长得不算差,但跟对面那人相比却只能算普通了。 后面的事方然就完全参与不上了,跟着簇拥着二殿下的人群进了军营。被告知明天可以不用出操后,就回自己营房蒙着被子睡着了。 所以当第二天方然醒来后被告知要他去找徐头的时候,方然是一头雾水且有点忐忑不安的。 “属下方然求见将军。”方然半跪在屋门口说道。 “进来吧。”徐成光不含喜怒的声音传出来。方然鼓起勇气道了声:“是。” 而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向左转身走几步,看到徐头后再次跪拜:“方然见过将军,见过二殿下。” 此时方然已经发现屋子里除徐头外还有两人了,正是昨晚的二殿下与此时扔然站在二殿下身后的那名“影子”。 “起来。”徐头肃声命道。 方然站起身,低着头,微微躬着背以示恭敬。 “你叫方然?”这句话却是二殿下在问。声音已经没有了昨晚夜色中的威严。现在想想,昨晚觉得二殿下气势凌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乘夜而来带来的神秘感以及陌生感。 “是。”方然恭声回道。 “哪里人士?” “沙丘。” “祖籍沙丘?” “是。” “为何从军?” “家中贫寒,又无一技之长。” “听说你识得字?” “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 “听说你箭射的不错?” “是。” 方然的突然不谦虚似乎让二殿下愣了下,看了眼在另一边一言不发的徐头。然后继续问道:“你既识字,又精通射艺,怎么说是无一技之长呢?” 方然此时已渐渐觉到前方两位召见自己并不是自己犯了什么事,刚见到二殿下时方然都怀疑是不是昨晚在哪得罪这位了。 此时放宽心说道:“箭是从军后才慢慢习得,至于识得字,男儿怎可以笔墨为长。” 最后一句,却是方然化用怀远国当朝大司马的话。这位大司马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方然自小听的故事就有不少是说他的。 大司马本名耿西延,三代从军,却是一代比一代能干,祖父终其一生只做到了一个城门小吏。父亲稍好一点,从军之初就有神射手的美誉,据说救过前任大司马一命,终于城门校尉的职务。 而耿大将军自小就因为父亲的关系跟在前任大司马身边,前任司马膝下无子,便把耿西延当做自己的儿子来教导,聘请名师教授礼仪诗书,而后自己教导军务, 最终耿将军没有让当时的大司马失望,在后来怀远国与西边狄人作战时,在一场关键战役中,亲率三千铁骑突进,拿下了狄人首领,使得怀远国大获全胜。 百姓都说怀远国能有二十年太平日子,当然是因为国君的英明,但也要考虑到耿西延的赫赫战功。 后来看耿西延如此能干,上任大司徒索性把唯一的女儿也许给他,真正把耿西延当做自己的儿子了,对他全力支持。 当然,故事里耿西延战胜狄人的行动就生动多了,什么疾行三千里,杀敌过万,狄人畏其为恶鬼,被擒的狄人首领吓得尿湿了裤子,从马上跌落。 至于方然这句“男儿怎可以笔墨为长”。原话是:男儿当好武事,好杀人,好弓箭铁马,好披甲执刀。笔墨用处,无非燕然勒石。 “燕然勒石”说的是以前一位猛将大败夷秋,在敌人腹地刻石记功的事。 “呵,你到是会说。”二殿下轻笑一声摇摇头,似乎也没想到方然会这么说。 而从方然进门就一直没说话的“影子”却在此时说道:“方然,二殿下此次回都城,一路上缺个服侍打点的人,徐将军向殿下推荐了你,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当然,等你到都城也就不用回来了,二殿下自会给你安排差事。” “啊!”方然的呆愣一部分是真的,他有点猜到是二殿下有事找自己,但真没想过要跟着去都城。另一部分却是方然装出来的,在身体发呆的时候方然的脑子已经飞速转动起来了。 二殿下回国,在卫国做了这么多年质子,离国时又还在幼年,于国内人手不足是必然的,在远离都城的边军找几个属下也合乎情理。 而昨晚徐头半夜去迎接二殿下,指不定两人有什么关系,找徐头推荐几个身家清白的人也正常。 可,可为什么是自己,就因为自己识字?可军营里这样的人说不上多,但也决对不稀缺,从中找出几个射箭比自己好的也能凑出好几个。 虽然方然从军后一直觉得自己在弓箭上的天赋挺高,每次训练自己的成绩也不错,但也没到神射手的程度。 想了一会,方然觉得还是该听听徐头怎么说,便拱手对二殿下说道:“方然全凭将军吩咐。”想着徐头怎么都会提点自己几句。 “自今日起,你便跟在殿下身边,殿下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徐头的话没有给方然一点提示,反而断了方然的退路。 听到这话方然仿佛认命一般大着胆子小心问道:“二殿下怎么会看得上小人?” 二殿下仿佛心情不错,没有在意方然的冒犯,说道:“你昨晚马车赶得不错。” 啊?方然这次的呆愣却全是真的,就因为这个吗?方然惊愕之余不知怎么也有些失落。还以为有明眼人看出了自己的不普通呢。 “属下方然,拜见二殿下。”仿佛想通了一般,方然再次跪下,这次却是双膝着地向二殿下行了大礼。 从此之后,少年方然就不是边军的一名士卒,而是怀远国二殿下的手下了,当然,看二殿下的态度,方然的结局可能是成为一名年轻的马车夫了。 也不知怎么,方然跪下的那一刻,突然记起了这位二殿下的封号以及名字。 怀远国二殿下姬伯宁,封永安伯。 永安伯对他新收的手下缓声说道:“起来罢,回去收拾东西,和营地的人告个别,明天咱们就动身了。” 第四章 被称为野心的东西 方然出门后依旧有些茫然,一边往营地里走,一边迷迷糊糊想着方才的事。 刚才他那么痛快答应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没法拒绝,一位地位不知比你高到哪里去的贵人,抽你一鞭子都算是你的荣幸,更何况是看上你的能力想招揽你。 看徐老头那样子,就跟方然拒绝了就要把他赶出军营一般。退一步说,就算他们征求并尊重了方然的意见,但如果方然拒绝了,怎么都会让两人不高兴。 而后方然留在军营里,或许徐头不会做什么,但只要稍微表露出对方然的不满,就会有大把的人来给方然一个教训。 当时的情况下,方然只得答应,而既然只能选择同意,当然是越早同意越好,起码不会让自己未来的主子生气。 解释这么多,并不是说明方然不想同意。相反,方然是渴望这种机遇的,没错,这对方然来说就是机遇。 假设没有遇到二殿下这回事的话,未来的方然大概就和这个军营里绝大多数人一个样吧。 日复一日的训练,吃同一个灶里的伙食,当战争来临,就听从别人的命令上战场。 死了一了百了,活下来或许能混个小官。终其一生,也无法坐到徐头这种位置,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耿西延祖孙三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但那时就只能听着子孙说他自己沙场杀敌的故事了。 方然今年十六岁,这是一个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一切事的年纪啊。你看着整天在自己身边晃悠的是一群你看不上,甚至可以说有些看不起的人。想着这就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你。 你努力了那么久,遵守那些人上人定下的规则,朝着一个现在就能够看到全貌的目标前进;你披荆斩棘,流下的汗水让你自己都惊讶,为的就是一个这世上很多人都拥有的生活。 这世界从你开始长大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你耳边说着:你是一个普通人,你是一个平凡的人,你是一个不怎么重要的人。 这世上有那么多你不认识的人,而你第一次看到他就要给他下跪,只能看着他的脚尖同他说话。真的不想问一句凭什么吗? 真的不想与他们站齐,甚至是去俯视他们吗? 面对这一切你会甘心吗?十六岁的你会甘心吗?跪着的你会甘心吗? 终究还是想去拼一次吧,拼尽全力跃出水面,离开这总是一个颜色一个味道的烂泥潭。去看一看外面天空的明朗,透过水珠看一眼阳光,乘着风去嗅一嗅花香。 方然明白自己是有野心的,否则也不会选择从军了。昨晚他说他想当将军是真的,他对二殿下说自己家中贫寒也是真的,但也没到只能跑来当兵的程度。 听过了别人沙场杀敌、建功立业、功成名就的故事,怎会不心向往之辗转反侧? 但来到军营后的现实就是你是个普通人,全营大比你不是最厉害的,你弓箭上有天赋但每天还是要参加训练,甚至你当了一年多兵都没上过战场。 连你出发时抛下的“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是好的”的狠话都实现不了。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但离乡之后,功未成名未就,却又如何还乡?灰溜溜地跑回去,就算乡人不会嘲笑,自己也会不甘吧。 那些客死异乡的人大都是这么想的吧。方然突然想到。 回到营房,方然发现竟然还有人在,一般这时候营房里都是没人的,边军的训练量还是挺大的。 “小然子,听说你要去都城了?”一进去就有人问方然。 方然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仿佛看着未来自己的感觉再次涌上来,而且越来越止不住。 “是啊,老徐那家伙让我送二殿下回都城。”方然用自认为正常的语气说道,同时往自己床铺走去,准备收拾行李。又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我都是才刚刚知道。” “徐头身边卫兵跟我们说的,说你明天就走了。”靠近方然的一人说到。 “那你还回来吗?”旁边另一个人接着问道。 方然看着那个人,他叫什么来着,陆子通,对,陆子通,外号路子通。床铺在方然隔壁,同方然也很谈得来。 “二殿下的那个随从说可能会给我找个差事,让我留在都城。我感觉有点悬,跟为了骗我在路上好好服侍画的大饼一样。”方然坐在自己床铺上回道。 “其实留在都城也不错,如果路上把二殿下服侍好了,你这家伙就出息了。”陆子通仿佛很为自己朋友的机遇高兴。旁边的人也都点头称是。 “妈的,如果服侍差了,你们可能就见不到老子了。”方然说着最差的情况,也是自己的担心。 “那你最少也要撑到都城啊,以前听那些去过都城的人说都城怎么怎么好,咱又没去过,你替咱们看看到底怎么样。”昨晚的哨兵陈三插嘴说着自己的想法。 “对对,怎么也要到九峰楼喝次酒,去七里巷子逛一圈。”说这话的人最后嘿嘿笑了出来,七里巷子是都城有名的妓坊。 “去,别教坏了小然子”,周围人见气氛没那么惨淡也纷纷开始说。“要我说啊,这洛北城最该去的一定是城北太安寺的桃花林,据我一个去过都城的远方表兄说,那太安寺的桃花可被咱们国主誉为洛北六景之首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现下刚刚入秋,从这儿到都城指不定连叶子都还绿着呢。”另一个人感觉不太现实,“下次桃花开都要等到明年了。” “那又怎么样,小然子又不是在都城活不下去,好好跟着二殿下干,到时候就在洛北城定居下来,然后娶个小媳妇。等哥几个老了,想去都城可能还要求着你呢。”这是位比较乐观的。 方然静静听着这群同袍的话,想这群平凡的人其实也不是多么面目可憎。而且也不是都一个模样,像陆子通,每个月都会把自己的俸银寄回家里,找人代笔给他老母写封家书。据他说母亲积攒几封后就去找当地识字的人读给她听。 而陈三他是边军驻地伍平城本地人,有时候晚上查营不严,就会偷偷跑回家见见妻儿。每次从家里回来的时候都有老兵笑着说他走路脚步虚浮,怕是练不成队列了。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活法与乐趣,像昨晚方然吹牛般地说着曾经的志向,就也是一种乐趣。 且不提这群士卒特殊的告别方式,在这座军营的另一边,方然刚刚见过的二殿下和那位“影子”随从正在谈论着方然。 “葛素,你觉得方才这个少年怎么样?”姬伯宁闲聊一般问着身边的随从。 名为葛素的随从知道自己主子随和的性子,也不掩饰,说道:“奴才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的。” “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姬伯宁说道,然后等着随从的发问。 “那,二殿下是为了什么?”葛素确实有些好奇。 “我跟徐成光要人,说要个年轻点的,最好识字,能聪明些就更好了。”姬伯宁笑着说,“然后你猜徐成光说什么,他半点没推辞直接说昨晚那个赶车的怎么样,不但识字,射艺也练得不错。” “这个徐城光。”葛素似乎也认识徐头,笑着说道。 姬伯宁也没在意,接着说道:“所以今天我特意再来看看,毕竟也算是我回国收下的第一个人了。结果我还真发现了一点东西。” 看出二殿下有谈话的兴致,葛素适时问道:“是什么?” “野心,这个小家伙虽然能力还没磨炼出来,但他有野心,有野心是好事啊,尤其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姬伯宁坦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么小就有野心,怕是不会太忠心。”葛素没有怀疑自己主人的眼光。 二殿下看起来不太在意葛素的提醒,摆了摆手说道:“小事,孤还治不了一个小孩子?倒是徐成光,向我推荐这个人是什么意思,那个方然也不像是徐家的人啊。” 入夜,方然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白天做出选择后的热血冲头已经不在了,此时正静静思考着自己白天的做为。 倒也谈不上后悔,毕竟形势比人强,自己就算反对也没什么用。此时只是在思考自己抛去不能选择这一点,对于都城,自己到底想不想去。 结论是想去的,无论将称其为野心或是志向亦或是其他什么,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喊着:要去,即使死在路上。 就像当年选择从军的时候,就像当时选择调到最有可能发生战事的边军。 怀着对远方一座城池的向往,方然终是睡去。 第五章 马背驰骋 方然第一次知道骑马也能这么畅快,或者说是第一次这么畅快地骑马。 纵马奔驰,不必体恤马力,无需思考方向,只要握紧缰绳,身体随着马儿的起伏而起伏,心头尤然生出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 等你熟悉马背上的颠簸,忘掉两旁飞速掠过的景物,直至忽视前方的道路时,这种错觉就更加明显了。 理智上知道马儿已经到最大速度了,却还是想将鞭子狠狠抽下去,仿佛还能再压榨出一分马力,还能更快。 风,扑面而来的风,压着脸庞,刮过耳朵,张嘴时往嘴里灌,双唇闭紧,就往眼睛里钻,眼眶都仿佛被撑大了。 呼啸的风声伴随着马蹄声阵阵,仿佛把身体里的什么东西甩在身后,扔在道路中央,被后来的马蹄踏成碎片。 一行三人,怀远国二殿下姬伯宁,前边军小兵方然,二殿下的“影子”随从葛素。 马是徐成光提供的,二殿下说自己思乡心切,想要三人乘马先行。行李马车就由那三个车夫带着慢慢走。 徐成光以路上危险为由劝说,二殿下则以“我相信我国治安”为理由坚持。 最后的结果是徐成光认输,但要求将二殿下回国的消息通报给沿途各城,让各城整治沿途治安。 二殿下同意这一要求后,徐成光马上安排人牵来三匹良驹,让二殿下很是高兴。 这三匹马或许比不上传说中的千里马,但也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好马。第一次骑这么俊的马,方然对这次旅程突然生了更多的好感。 于是身上只带着少许行李的三人就出发了。 晨时出发,现在已近申时,途中只在午时停下吃饭,顺便歇歇马儿。其他时间方然三人一直在马背上赶路。 起初方然一直在担心看起来有些瘦弱的二殿下,会不会累倒在马背上,但看葛素一直没说话,自己也不敢胡乱建言。只在快中午时提议下马歇歇,吃点干粮。 而在休息时,方然终于确认,自己刚认的这个主子,并不是故事里那种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骑行一个多时辰,方然都有些累了,但看二殿下的样子,显然还有余力。 在歇息的时候,二殿下跟方然有了第一次正式谈话。 “方然,你为何从军?”姬伯宁坐在方然铺下的垫子上问道,看到方然似乎在想怎么回答后补充道:“说实话就好。” 方然正在从马背上往下拿干粮,听到问话后,回身恭敬答道:“小时常听巷口说书的说谁谁战场杀敌的故事,心底艳羡,去年又到了服役的年纪,跟家里老母说了声就跑去报道了。” 看二殿下似乎还想听下去,方然就接着说:“在沙丘城受了半年训,我和其他几个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免了一段时间的役。兵役快结束的时候,长官召我们过去,跟我们说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现在就回家,等来年到时候了再来,接着服役半年,以后不到战时,当兵就基本和我们无关了。” “另一个是,现在就决定当终身兵,就是当一辈子兵,等老了再退伍,每月有俸银,家里还可以入了军籍,然后跟我们讲了一大堆参军的好处。说什么已经二十年没打仗了,当职业兵半点危险没有,等过几年还有可能混个小官当当,家里入了军籍就怎么怎么。” “然后你就选择终身兵了?”二殿下似乎有些好奇自己新手下当时的心思。 方然恭敬回道:“当时还没决定,我跟长官说要跟家里商量商量,想请半天假。那长官挺欣赏我的,批准了,然后我就回家去看我娘了。其实当时我还是不想去当职业军的,因为我去从军的话,家里就剩我娘一个了,家父在我一岁多时就因病过世了。” 方然说到这时顿了顿,倒也没有很悲伤,继续说道:“而我家因为家父已经入了军籍,家父的病就是以前在战场上受的伤引起的。而那个长官说不怎么可能再打仗,就又把我上阵杀敌的心思也绝了,请假回家就是想看看我娘。回家后跟我娘把这事说了,我娘虽然有让我继承父志去从军的想法,但家里就我这么一跟独苗,我不想去她也不勉强。” 说完后不等二殿下发问,喘口气就接着说道:“后来我娘也没劝我,我吃过饭,在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回军营了。直到那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不会来从军,一直以为自己就要回家了,等来年再来服一次役,当兵从军这事就跟我完全没关系了。” “直到那个长官最后跟我们确认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自己不想再回家了,不想再回去过以前的生活了,脑子一热,就说了声我参加。” “那你怎么到边军来了?据我所知,我国军籍从军是可以选择到本地守城军的。”二殿下还是有些疑问。 方然虽然疑惑于二殿下的好奇,但已经决心实话实说,答道:“因为我觉得再怎么和平,在边军总比在守城军更有可能打仗吧。” “呵,你就这么盼着打仗啊,你知道一场仗下来要死多少人吗?你知道我国要是输了,会有什么后果吗?”虽是这样说着,但听其口气却是不甚在意。 方然说完后也正暗自忐忑,听了二殿下的提问后放下心来,说道:“来边军时候也不短了,我也想明白了,我想要的并不是打仗,只是不想再继续过原来的生活罢了。” “原来的生活?很不好吗?”二殿下问道。 “不是不好,只是这世上还有更好的东西。”方然说完后生出一种奇怪的轻松感。这些话本来是不能与人言的,但一旦有了一个合适的听众,就像开了口子的堤坝,止也止不住了。 “那你是想要最好的了?”姬伯宁笑吟吟地问道。 “不知道,连更好的都没见识过,也想不出什么是最好的。”方然努力让自己显得呆愣愣。 “哈哈。”二殿下笑出声来,“不错,你这人不错。以后就跟着我吧,咱这都城洛北,总比你那沙丘城强些。” 方然躬身答道:“谢殿下。” 回完话后,方然去了一个心结,拿出干粮,吃起来的时候都觉得更美味了。至于二殿下的伙食,全部由葛素拿着,服侍二殿下的活也基本都是葛素做,方然只能偶尔打打下手。 却没料到二殿下歇了一会又开始问话了:“方然,说说你在沙丘城的事吧。” 方然想了下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问道:“二殿下想些听什么?” “就讲讲你在沙丘城见到的那些更好的吧。”二殿下忍着笑意说道。 方然已经放弃羞耻心了,坦然说道:“小时候,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巷子茶馆里,点上一壶最好的茶,然后把说书的叫过来给我说上一整天。” 二殿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方然也不顾他,径自说着:“长大一点,就想着去老罗家酒馆喝顿好酒,一直听巷子里闲人说那酒有多好多好,到现在也没喝过。” 其实方然还没有说全,他当时的完整想法是去老罗家酒馆,先跟掌柜拍下一块银子,说请店里所有人喝一杯。而后被请到二楼,要上最好的酒,自己自顾自饮着。 …… 经过午时的谈话,二殿下似乎对方然亲近了许多,歇息完毕出发时便提议三人赛马,徐头不在,方然和葛素连劝一下都不敢,只得应是,然后努力追着二殿下。 虽然徐头给的三匹马都是良驹,但显然给二殿下的一匹是最好的,而且二殿下的骑术并不差。 这就导致方然最后在使劲加速的同时,其实已经放弃追赶了,只自己快马加鞭,不再去想赛马的事,只自己感受身体浑然如一的快感。这样却反而让方然的骑术更进一步了,竟是比葛素更快,排到了第二。 第六章 都城洛北 洛北城,怀远国都城,也是曾经大夏皇朝抵御外夷的一座要塞。 大夏建国多年,每年都会以戍边的名义在各处边境练兵,开拓疆土的心思也许不大,但国力强盛,加上年复一年以及像怀远国这种封地在边境的小国支持,帝国领土也是大了许多。 曾经的边疆要塞变成了现在的繁华都市,曾经边陲苦难之地的小国怀远,如今也是拥兵十万记。曾经一统神州大地威震四夷的大夏皇朝,却没几人记得了。 民间一直有一个流言:怀远国第一任国主之所以将自己的封地起名怀远,就是嫌封地离夏氏中都太远,太过荒凉,思念在中都的日子。 方然跟着二殿下,一路上遇到关卡就由葛素出示公文,缺少干粮就在附近城池守军处要。 徐头给的三匹马已经换过了,不过二殿下似乎挺喜欢他骑的那匹,通知了后面押送行李的车夫路过时带到都城。连带着方然的那匹马也一起。 方然高兴归高兴,但忍不住地想,那处守军会不会觉得二殿下挺小气的。 三天快马加鞭从边境赶到都城,晚上就借宿在路过的村落,也亏方然三人都是练过的,身体足够好,不然累倒在路上就闹笑话了。即使这样,方然还是全身疼痛了好几天。 远远看到洛北城的时候,方然并没有多震撼,似乎和一路行来见到的其他城池差不多。走近之后也只是觉得城门检查严了些。 二殿下在城门口就下了马,方然同葛素跟着下马,三人顺着人流,牵着马,像普通百姓一样进了城。 只有在葛素出示身份公文时出了点混乱,几名守军集体跪倒。 进城后二殿下似乎想四处转转,但被葛素劝说了几句,就决定先去王宫拜见国主了。方然自然是没那个资格跟随,跟到王宫门口就只能停步了。 期间宫门进出的人看方然的表情很是怀疑,仿佛方然是觊觎宫殿里什么东西的小民。 好在没人真的上来问话,否则方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二殿下回国的事能不能泄露也没人提点他。 方然一直等到下午才看到葛素出来,来洛北的路上,方然虽然努力想跟葛素打好关系,但不知是生性沉默还是对方然不满,葛素一直对方然不冷不热。 需要方然做事的时候不会客气,却也不会故意使唤,其他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二殿下在的缘故,葛素就基本不同方然讲话了。 此时看到自己在这座城里唯二认识的两人中的一人走来,方然不觉快步迎上,走了两步才发觉一个人待这么一会,自己心却已经有些急躁了。 步伐稍稍停顿,缓缓深吸了口气,方然走上去问好:“葛先生。” 葛先生是二殿下让方然这么称呼的,方然暗暗猜测葛素应该是二殿下谋士一类的心腹。只是不知是二殿下带去卫国的,还是在卫国时招揽的人才。 葛素看起来三十多岁,若是十年前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二殿下了,那跟二殿下的一同在别国旅居十年的感情就不必多言了。 葛素对着方然点了点头,似乎对方然一直等在宫门而感到满意,说道:“走吧,咱们先去看看永安伯府。”说到“永安伯”三字的时候葛素的语气略微有些奇怪。 方然听到却略感安心,自己起码没有一到国都就被扔到哪个犄角疙瘩,从此没人想起。恭声回道:“是。” 而后跟在葛素身后走着,同时小心地看着四周,倒不是对国都有多好奇,只是想着趁有人带路就多记记路。 来到一片新土地的陌生感不觉让人想做点什么来安下心。 葛素一路上也不说话,像是发现了方然的左顾右盼,走路的步子也慢下来。让方然在记路的同时也开始观察国都的风土人情。 进城的时候虽然也有路过,但那时候跟着二殿下,方然可不敢这么大胆。 看着看着方然突然想笑,想着古人诚不欺我,帝都的民众果是自有一股傲气。当初看那些话本小说里提到哪国国都风情,几乎都会点上一句国都民众的自豪感,细节一点就会提到国都民众对异乡人的傲慢与蔑视。 现今方然走在大街上,听着偶尔传来的交谈声,虽未听到看外乡人不起的话,但语气中的自信自豪却已经感受到了。 方然有些出神地想着,突然发现自己和葛素两人来到了一处有些喧闹的地界。看着道路两旁的酒楼以及偶尔路边的小摊,方然想这里肯定不在二殿下府邸附近。 却没想,葛素在一家看起来颇为奢华的酒楼门前停了下来,然后迈步走了进去。方然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问,默默跟着进去。 到门口就有小二前来招待,迎了二人进去,葛素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找了一张靠近窗口的桌子坐下。 然后对此时正站在桌旁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坐的方然说道:“坐吧。” 方然依言坐到葛素对面,预感到自己要与隐约是自己上司的人有一次谈话了。 “我叫你小然吧,听说以前在军营他们就是这么叫你的。”葛素跟小二点完菜后就说道。 “是。”方然暗暗想着是葛素顾忌自己面子才没把后面的“子”字说出来,还是军营里那帮人在被问话的时候没好意思说。 “二殿下说你在国都的第一顿饭要吃好点,我也不知道现在国都哪里的饭菜好。十年前离开前就喜欢到这儿来吃饭,这次也算是借你的光故地重游了。”葛素仿佛要和方然搞好关系一般闲聊着。 方然没弄懂他的意思,但其中的善意却是感受到了,忙要说些感谢二殿下,感谢葛先生的话。 话还没出口就被葛素打断:“你是不是一直奇怪二殿下为什么要带你回国都?” 方然想不出来否认的理由,只得说:“是有些。” “其实是因为小殿下了。”葛素说着,仿佛一点都不是什么隐秘,“二殿下有一个弟弟你知道吗?” 方然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小心回道:“知道的。” “小殿下名叫姬伯文,和二殿下是一母同胞。十年前我国发生了一些事,需要一位王子到卫国做几年质子。当时二殿下刚满十岁,而小殿下才五岁,主母又已经不在,一群臣子商量来商量去,就决定由二殿下和小殿下中出一人去当质子。”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危险事,我国和卫国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卫国也不会欺侮质子。只是叫一个小孩子离家在外总归有些……”葛素没有说下去,方然猜测不外乎就是不要脸什么的。 葛素接着说道:“二殿下作为兄长,自然不能让五岁的小殿下去了,于是主动提出让自己去。大臣们高兴都来不及,更何况反对,当即就把这事定了下来。我就是那时候被派去照顾二殿下的。” 此时小二开始上菜,方然等小二上完菜后问道:“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和小殿下年龄差不大多啊,你今年十六吧。”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二殿下这十年来和小殿下见不着面,只能偶尔通通书信,这次回国不免有些担心弟弟会不会多年未见有些生分。本来也没想到做什么,但那天你去接二殿下,殿下看到你这么个和小殿下年龄差不多大的士兵,就想着能不能在边军给小殿下找个玩伴。” 说到这时葛素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本来二殿下也没有点名要你,结果徐成光直接就推荐了你,二殿下也觉得有趣,就定下是你了。” 方然这才明白自己这事情的由来,了解自己只是被找来当玩伴后也不是太失落,说道:“原来如此。” 葛素看着方然,一边拿起筷子夹着小二刚送来的菜,一边说着:“本来想着菜没上来就把话说完的,结果话有点多了,菜也上得有些快。你也先吃点吧,还有些话咱们边吃边说,不必讲究什么食不言的。” 方然听了也觉得这葛先生是不是平日里话太少被压抑了,这次居然说了这么多话。也拿起筷子夹菜,只是肚子空空,人却不知怎么没什么胃口。 “别觉得当小殿下的玩伴是委屈你了,当年我二十多岁,被派到卫国服侍二殿下,也只是个小玩伴。”葛素似乎开始安慰方然了,“而且跟着小殿下,你还可以和小殿下一起到书院读书。二殿下在卫国的时候就在卫国嘉禾书院读书习武,咱们怀远的书院一点不比卫国嘉禾差了。” 方然本来也没多失落,毕竟就像军营里道别时谁说的那样,只要跟着二殿下混着,不犯事,再怎么都比在军营里有出路。而跟着年龄更小的小殿下似乎也差不多。 此时听到葛素如此一说这“玩伴”的好处,方然不自觉就有些期盼,继而就生了些许忐忑,说道:“但小殿下不喜欢我怎么办?” “没事,这一路二殿下还是挺欣赏你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叮嘱让我带你吃顿好的。小殿下不喜欢,你就回来,怎么都不会让你闲着。”葛素终是露出了一些曾经侍卫的气质。 方然感到,葛素在二殿下身边是就是“葛先生”,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谋士,现在说了这么久的话且喝了几杯酒后,葛素仿佛有了一股正当年武官的风范。 方然听了之后也说不上相信,但也没办法多问,在葛素的招呼下吃起了酒菜。同时也暗自决定以后绝对不能得罪这位自二殿下幼时就跟随的前辈。 饭毕,方然跟着葛素终是来到了安远伯府,这座府邸可以说是符合方然对王公贵族住地的所有想象。 先不说宅子的大小,单看府门前的一大快行人稀少的空地,就知道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了。更不用说府里的假山湖水,亭台楼阁,每一处景都让方然自觉长了见识。 而后是府里的丫鬟仆人,人不多,似乎是要让二殿下自己找些贴合心意的。 最后是方然的住处,一间单独的大房子,待客室、卧房、书房一应俱全。方然长这么大都没住过这么奢侈的屋子。 葛素将方然带到住处后就离开了,说是要安排府里的事情,嘱托方然好生休息。 方然先是到卧房躺到床上,盯了一会房顶后去了书房。书房中自然有书,没有因为屋子没有主人而空置。 方然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书籍,有些看过,有些听说过书名,更多的是完全没听说过的。 随手抽出一本没读过的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察觉屋子有些暗了,便点燃书桌上的灯。 第七章 第一桩任务 来到都城的第二日早晨,方然人生第一次享受到了被人服侍的滋味。【零↑九△小↓說△網】 天刚蒙蒙亮,方然就自然醒来,方然觉得自己以后如果想要享清福,一定先要把这一年多养成的早起习惯给改掉。 醒来后的方然先出门在屋前打了一套行军拳,这是怀远国士卒都会的一套基础拳法,没什么精妙之处,但用来强身健体还是够的。 本来练完一遍拳法后就要练习枪术了,怀远国步卒统一一条素木长枪,规定士兵有任务时枪不离手,睡觉也要抱着枪睡。 方然服役期间就有一项训练是晚上抱着枪睡,半夜会有教头不定时吹号,号声一响,士卒们就要在一定时间内穿戴整齐到校场集合。 集合时若是少戴了帽子,也就是减一顿早饭的事,但若是没有带长枪,别的不说,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所以有的士兵会在睡前将长枪绑到胳膊上。 方然的枪在离开军营时就已经上缴了,一路行来,身上的武器是一柄短刀。是徐头在方然临走时赠送的,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估计是看出方然没了武器有点不安。 短刀只比小臂长一点,有点像是较长的匕首做成了刀的样式。一路上方然一直将它绑在小腿上,也没有用到的地方,而方然的刀法顶多就是比没练过的人强一点。此时也没心思拿出一柄匕首样式的武器来练练。 又打了一套行军拳,末了方然终是看见了在旁站了好一会的丫鬟,而后看见了她手里抱着的毛巾一类东西。【零↑九△小↓說△網】 “有什么事吗?”虽然猜到可能是来服侍自己的,但方然还是颇有些忐忑地问了句。 “崔管事让奴婢来服侍客人洗漱,然后带客人去找葛先生。”看起来和方然差不多大的丫鬟答道。 方然昨日见过这个崔管事,和葛素进门时就是他迎接的,后来安排方然住处时给葛素和方然在府里带路也都是他。 葛素只跟方然提了一句这是府里的管事,像是不甚在意的样子,方然也就以为只是个普通小管事没放在心上。 此时看这丫鬟的态度,这位崔管事似乎在下人中却是地位不低。方然也没多问,径自回了屋子。 发现水已经打好了,拒绝了丫鬟说水有些凉要换一盆的提议,自顾自地洗漱起来。 昨晚方然边看书边想事情,睡得不算太晚,毕竟不知道今天是否有什么任务,但也称不上早,此时用微凉的水刺激脸庞,方然感觉脑子清明了许多。 昨天葛素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可能还是怕还算是年轻人的方然听不懂太隐晦的话。 葛素讲了很多,但他真正要说的其实是那个没被讲的人——怀远国大殿下。 没错,十年前卫国需要一位质子,为什么只能从二殿下和小殿下兄弟中选,选年龄更大,更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国主的大殿下不是更好。 或许就是因为大殿下更有可能继承王位,大臣们才没有选他,但葛素将这个可能提都没提,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零↑九△小↓說△網】加上葛素似是随口一说的主母已经不在,方然怎么想怎么都是一出王室的腥风血雨。 洗漱完毕,方然跟着丫鬟到了葛素的房间。 房子格局和方然住的那间差不多,就是大了一圈,进去后就有人将方然迎到书房内,葛素正站在书桌旁看着什么,看到方然进来,就放下手中的书册对方然说道:“小然来了,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方然看着葛素露出些许亲近的脸,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葛素一直在掩饰着什么,或者说一直带着面具生活。这种感觉突如其来,没有逻辑过程,似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事,方然却莫名有些相信。 “挺好的,就是早上突然就有人伺候自己,有些不太习惯。”方然语带笑意地回道。 葛素听了,也是开起了玩笑:“哈哈,这种事你慢慢就习惯了,到时候倘若早上没人给你打水你才不习惯呢。” 而后也不再客套,直接说出了自己叫方然的用意:“二殿下刚刚回国,诸事未定,这几日怕是没法安排你的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你趁着这几日好好转转洛北城,多认认路,以后安排你去做事总不能每次都给你配个向导吧。” 方然点头称是,其实这也是方然自己的打算。昨天刚来都城的时候,想着早点给自己找点事做,减少点要被抛弃的恐惧。 现在住了一宿,这位葛先生似乎还抱着善意,没说一句让自己不行就回边军之类的话,方然突然就有一种不如安于现状的慵懒想法,有些不想去做事了。 虽然知道躲不过,但迟些来也是好的。 不管方然是何想法,葛素接着说道:“门口刚才迎你进来的人叫吴明远,自小在都城长大,一会就让他带着你转转洛北城,你再到账房上领些银钱,好好玩玩,置办上一身好点的行头。” 方然这才注意到自己自军营穿来的衣服已经有些破了,想来葛素也是看到了才说起。 “是。”方然看见葛素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就问道“葛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葛素这次没有犹豫,直接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刚和你说完让你歇息两天,却突然想起一桩事。” 方然听到后知道这桩事自己得主动争取了,不然葛素直接说没事就好了,于是说道:“既然不是重要事,就交给我吧,反正熟悉路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葛素似是正等着他这一句话,欣然说道:“事不急,就是去西市买几个人回来,咱府上你也看到了,宅子挺大,仆人丫鬟却没有几个。王宫过几天会赏赐一批人来,也有想讨好二殿下的人会送,不过府里人都是别人送的终归是不太好。” 说到这时葛素顿了顿,看着方然点了下头,而后继续说道:“本来我是想自己去的,但这几天往府上送礼的人有点多,我抽不开身,正好你有闲,就去买几人回来,银子直接跟账上拿,最近咱们府上富裕。十个人就够,五男五女,人你自己看,如果没看上眼的,少几个也没关系。” 方然暗自猜测这要考验自己的眼光?不过不敢推辞,说道:“就交给我吧。” 而后方然告辞,葛素也不挽留,似乎真的挺忙。 等方然出去,发现那个吴明远正在门口等待。看见方然出来后主动上前,张了张嘴像是在想该怎么称呼方然。 方然也没让他为难,主动说道:“叫我方然或者小然就行,葛先生让我跟你认认路。” “是,你喊我明远吧,咱们是现在就去,还是先吃饭?”吴明远看方然态度亲切也是和气地问道。 方然想了下还要先去账房处领银子,就说:“府里有吃饭的地方吗?还有葛先生要我到账房领些银钱,我该去哪领?” 吴明远看来确实是熟悉这府邸里的事,想都没想就说:“有的,厨房这时候应该还有些小菜,当早饭是没问题,若是小然你想吃别的,叫厨子现做也很快。至于账房,我直接领你去吧,咱们绕个大圈,顺便把府里的路也认识了。” 方然自无不可,想着起码先把自己现在的住处熟悉了,别不小心进了只有主人家能进的地方。 …… 且不说方然跟着明远小哥去四处转悠,此时,王宫内,方然的主子姬伯宁正和一个相貌和他相仿却比他年轻些许的少年并肩走着。 “信中说过你已长这么高,本以为已做好了准备,不想到见面却还是一惊。”姬伯宁带着真切笑意的声音隐隐传来。 第八章 眼光 洛北城北大街,方然一人独行,步伐轻快却不焦急,时不时还会看看左右的热闹。【零↑九△小↓說△網】 那日由吴明远带着大略熟悉了下洛北城,并将城中的一些重要地点一一说明,而后带方然到了一家衣帽店定做了一身衣裳。 第二日方然就拒绝了吴明远的相随,提出想要自己一个人出去转转。吴明远在方然复述了一遍伯府所在街区的名称后也就没有坚持。 而后方然拖着三日疾行后疲惫酸痛的身体,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洛北城之旅,强忍着肌肉的痛感,熟悉之后每一踏步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爽感。 当天并没有走多远,只能说是在熟悉伯府周围环境,第二日便走得较远了,有时会自己去一些吴明远没有带到的地方,如果有牌匾的话就看看牌匾上的字,认下这是哪里。 有时走到死胡同,便一言不发,忽视偶尔遇到的住户的奇怪表情,慢悠悠转身回到大街上。心里暗暗想着,看刚才那大妈的眼神,莫不是把自己当成前来踩点的贼人了。 这几日清晨饭毕出发,傍晚回来。方然不说是已对洛北城了如指掌,但扔到城里任一处地方,自己摸索着找路回到伯府方然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现下方然却不是在四处转悠了,而是歇了这么几天,终于准备去做葛素交代下来的事了。 葛素让方然从西市买几个奴仆回来,方然这几天一直没有去,葛素也没再见过,似乎双方都把这件事忘了。 今早出发前方然特意跟吴明远打听了一下西市的情况。 说到奴隶买卖,就要提到怀远国的奴隶制度。首先是奴隶的来源,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犯官的家属仆人,这些人本人可能没犯什么罪,受到牵连却又不能从轻处罚,大多就被判入奴籍了。【零↑九△小↓說△網】 而这些奴隶可以说是奴隶中“质量”较好的,有些本来就是仆人,该懂的事都懂,有些以前是府里的少爷小姐,不说识得字知礼仪等长处,单指着这个身份,就有一大堆人争着抢着要收到家里。 而这部分人的出处是教坊司,基本都是国主用来赏赐。当然,国主赏给你那就是你的了,你转手就给卖了也没人说什么。 另一部分来源就是边境的狄人了,每年为了练兵,也为了不让狄人发展起来,怀远国总会派大军到狄人部落劫掠一番。劫掠的对象,除了财物马匹,就是人了,女人和小孩。 这些战利品一部分被军队自己瓜分,一部分上交国家,而后俘虏被送到奴隶市场出售。也有比较有路子的军官会吞下一部分俘虏来自己卖。这也算是奴隶市场中的一大商户。 而怀远国队对贩卖自己国家人口的行为是严厉打击的,除非国人因生活所迫,自愿入奴籍来换一笔银子。而在国都,生活窘迫到卖身的人毕竟是少的。 至于奴隶的价钱,方然倒是不用担心,方然只负责挑人,选好人之后,给奴隶贩子一张凭条。奴隶贩子会自己带人去伯府,到时自会有人出面商量价钱。 而以怀远国二殿下在自家都城的面子,一个奴隶贩子也不敢在价钱上做什么手脚,甚至会很乐意地主动降价。 说到后来,吴明远很是暗示了一番方然此行可以收取奴隶贩子一些好处,毕竟巴结二殿下的机会也不能那么容易就得到。 方然看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再次告诫自己,就算这次能赚那么一点外快,也不能花在吃食上了。【零↑九△小↓說△網】 第一天和吴明远出门时,方然就发现都城街边的小吃摊特别多,有些方然以前见过却没吃过几次,有些却是见都没见过。 许是看见方然对那些小吃的兴趣,吴明远主动提出不如试吃两种都城本地特色,方然自无不可。 尝过之后,方然对军营伙食的怨念又升起了。不过在付钱时却又感叹起码军营里伙食不要钱。 虽然葛素说过府里不差钱,但毕竟方然初来乍到,还是不敢太放肆。主动拒绝了吴明远换个地方接着吃的提议。 一路边看边走,终是到了西市。洛北城西市,主要贩卖两样货物,一个是人,一个是兽。 人就是奴隶了,至于兽,主要是牛、马、驴等牲口。偶尔会有一些较凶猛的像老虎、熊之类的,不过这些基本刚到市场,就被好这一口的贵人们收回家里了。 此时,方然站在市场边界,嘈杂的声音像一股热浪,也确实有一股混杂着马粪味道的热浪袭来。道路看起来还算干净,大概是常有贵人亲自来挑选的缘故。 方然没那么矫情,没有掩鼻就径自走了进去,先是一大堆贩卖牲口的,方然虽然有过自己会不会发现一两匹千里马的念头,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自己的相马之术大概也就能分辨公母了。 穿过人群马群,无视周围马贩子们杂着边地口音的叫卖声,方然终于是看到了人口摊位。 只见眼前是站成一排身体瘦弱的男男女女,脚上绑着粗绳,衣衫褴褛,一个个都低着头。后面有一架敞篷马车上坐着一个壮汉,此刻见有人来了,就起身上前问道:“小哥是哪家的管事吧?要多少人啊,我这可有不少好货色。” 方然遵着出发前吴明远的提醒,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块伯府发的牌子拿出在他眼前晃了下。 这壮汉贩子也是眼力好,或者是见过这样做的人都是贵人家的,对方然的态度立马亲切了许多,觍着脸露凑上来说:“原来是二殿下府上的,不用说,小哥你要什么货色都有,要是我这没有看上眼的,我就带你去别家挑,挑好了一齐送到府上去。” 方然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是眼力好,也肯定了二殿下回国这事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看民间没有传出什么消息,二殿下的回国应是走了正规手续的。 但,为什么二殿下要扮成商旅深夜回国呢,难道真是思乡心切? 压下疑惑,方然有些不自然地露出倨傲的表情,对壮汉点了点头,而后跟着壮汉进了后面用灰色帘子遮起来的棚子。 进去后入眼是一片片粘在一起的人肉,如果说外面那些人是衣衫褴褛的话,里面的人只能说是衣不蔽体了,此时已是入秋,寒风说不上刺骨,但也绝对不好受。此时男左女右,只在关键部位包着粗布遮挡,分成两堆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方然突然想到,如果说外面是展柜的话,那些穿着破布衣服的就是已经有了包装的货物,像装在盒子里的物品。 而在一帘之后的这儿,就像是库房,里面装着没有包装的货物,等到被人挑选,或是外面的货物售出,才会被包装好放到展柜。 此时那个壮汉已经将几名手下赶到旁边站着,又有两人自觉出去守着。 转身对方然说道:“小哥别看他们穿成这样,那是怕他们逃跑,身体什么的绝对没毛病,在都城随便打听一下,我胡老三的名号,那就是信誉的保证啊。你慢慢挑,能看上几个算几个,需要什么样的人就直接说,城里犯了事的小姐我都能给你找来。” 而后又对那两堆挤在一起的人肉粗声喊道:“都他妈散开站好,把头都抬起来,让小哥好好看看。” 方然没有管他,看着这群瑟瑟发抖的人,个个面黄肌瘦,据吴明远说,人贩子为了防止货物逃跑,每天只给他们吃一顿饭。 方然想在这里面找出几个较特别的,却是全无头绪,这些人就算站起来,也像是一片片肉。方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屠户家院里,吊起来的猪肉就是这样,血色混着脂肪的白。 还是找专业的人吧,方然转头看着壮汉出声说道:“先来几个能打的吧,里面有狄人吗?” 葛素没有说要方然具体买什么样的奴隶,方然的想法就是什么样的都选一两个,但这一两个得是这种类里较好的那一批。 而狄人是吴明远特意推荐方然选的,当然,不是那种刚从边境抢来的,这种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了。 而是自幼时就被抓来,却没有出售,而是被专人训练武艺以及对主人的忠诚,就像训狗一样。 那壮汉看方然不怎么说话,以为方然是不喜欢他这种人,毕竟做人口生意总惹得一些道德君子的批判,虽然他们在家里也受着仆人的侍奉。 此时听见方然的声音,壮汉就有些讨好地说道:“有的,我这有几个已经训了好几年的货色,绝对的精品,这市场里路对找不出第二家的好。” 说完就对着人群指了几下,让几人站出来。 方然仔细看着那几人,看着他们怕得想低头却又想起壮汉刚才的话后僵硬地仰着头。 方然一直觉得自己是有眼光这回事的,或者说是他相信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和别人不同的。即使站在人群中,衣服穿得和旁人一模一样,脸上惧怕中带着麻木的表情也一样。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少年时,方然觉得自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