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忧伤 即是爱》 楔子 “我们结婚吧!”伊影蹲下身,很郑重地对我说,他的眼睛很漂亮。 “结婚啊?!”我捂住嘴巴,有些震惊。 他叫伊影,盲人伊影,但现在,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我叫苏锦眠,失去了双腿的苏锦眠,而现在,有着别人称之为“神奇”的双手。 我们是在医院里认识的。 ******************** “你不需要哭泣的。我知道你。”窗帘被拉开了,一个男孩迎着光而立,他的头上绑着绷带。 “你是谁?” “我?我叫伊影。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因为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一直是我所希望的。”男孩笑着说道,缓缓转过了身。我才发现,那绷带所绑的地方,竟然是他的眼睛。 这就是伊影。一个盲人。 “伊影……伊影……”我下意识的喃喃念道。 “我在。如同阳光一直在陪着我一样的陪着你。虽然我们第一次认识。”伊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笔记本,摸索着走到我窗前:“这个送给你。如果遇见不开心的事,就把它写下来,存放在时间里,它们就不再困扰着自己。” 那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孩,真的宛若阳光一样。他的笑容,令人感到温暖,虽然他看不见阳光。 “伊影……伊影……”接过笔记本,我重复地说道。 荒芜的青春(1) “喂,你怎么走路的!”我摔倒在地,怒吼。 “对不起。” 恩?他的双手在空气中摸索着什么,他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很漂亮。我低下头边说没什么边捡起双拐艰难地……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向着病房挪去。病房距离这里并不算很远,只需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转一个弯就到了。 不过对我来说,很费力就是了。 病床前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但窗帘是紧紧拉上的。我躺在床上。 半年了。她答应我第二天就会来看我的,可是已经过去半年了。 我闭上眼睛。 那就睡觉吧。 第二天。 在差不多相同的地方,我再次遇见了那个少年。他和昨天一样依旧是一个人,双手依旧在前面摸索着,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 这一次,我小心地避开了。 “又是你啊。”他突然冲我笑了笑。 我怔了怔:“咦?” 他指了指耳朵:“我是瞎子。虽然失去了视觉,但耳朵却更加敏锐,耳朵代替了眼睛帮我看这个世界呢。。”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望着自己腋下随着我的脚步不断发出声响的拐杖。我想,缺少了一只腿,我该用什么代替? 第三天,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所不同的是,我的腋下没有了拐杖,而是整个人坐在轮椅上。 我望着那个男孩,他看起来很独特,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望着他那张有些倔强的脸庞,我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了。这是我在这里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或者只是同病相怜吧。我的语气很平静:“你叫什么名字?” 他明显怔了怔,停下了摸索着行走的动作,随后似乎知道了我是谁,他笑了起来:“伊影。我自己取的。因为我知道,只要有光,地上一定就会有影子,它永远是不离不弃的陪伴着赐予他生命的主人。”他的笑容,在我眼里永远那么得开朗、充满了阳光:“我很喜欢阳光的,虽然看不见,但很温暖。” 只是随后他神情显得有些失落,语气呢喃:“有阳光,也就会有影子陪着我了。” “影子么?”我低下头望着他脚下的影子一阵沉默。随后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低声说:“保重。”再转动轮椅向着病房移去。 我们不是同病相怜。他是阳光,那我就是黑暗。我自以为是这样。 我的病房,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虽然阳光很想透进来,但是我不想。 三天以后,护士递给我一个笔记本。 “我想整个医院,断腿的女孩只有你一个。你认识伊影吗?” 那个时候,我正坐在轮椅上,歪着头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照片。镜框上的玻璃,有着一道道裂纹,那是我的杰作。 然后我接过笔记本:“他走了?” 递给我笔记本的是一个女护士,我认识她,这些日子多亏了她的照顾,也和她最亲密。但对于我主动开口说话她还是很惊讶的。她点了点头,然后一直笑。笑容里有一种叫做暧昧的东西。 我打开笔记本,上面有两行歪歪扭扭的字: “苏锦眠,遇见不开心的事,就把它写下来,存放在时间里,它们就不会再来困扰你了。” 他或许从护士那里得知了我的姓名。我以后也再没有碰见他了,尽管我依旧会在那个时间,便经过那个地方。 其实我早已经麻木了,或许我真的被人遗弃了。从车祸到现在已经半年了,我永远忘不了汽车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想念了很久的母亲,她从我截肢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我之所以每天经过那个地方,是因为我每天习惯地要去医院大门看一看。 我想要更多地接近阳光,得到的却是失望和遗弃。 荒芜的青春(2) 日复一日,我重复着前一天所有的动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每当我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怀里总会抱着伊影送我的笔记本。这是我多出来的习惯。不为了什么,只是觉得我应该抱着它。 而窗帘,也终究被我拉开过,我渐渐地喜欢上了阳光。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这样度过。直到她来了。 “宝贝女儿,我们可以出院了。”那个将我遗弃在医院整整半年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终于出现在了我的床前。这一刻我说不清楚我的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我应该恨她。她明显憔悴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头发,在鬓角处已经多出了许多银丝,而脸上也多出了丝丝皱纹。 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以前总有人夸我继承了她的容貌,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只是现在……当人因为恨一个人而狠狠盯着她的时候,往往比因为爱一个人而凝视着的她的时候发现的东西要多出许多。包括时间留下的轻微痕迹。 “妈,你老了。”我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闭上双眼不再看她。 妈妈,你感动么?我心底却没由来的反问,然后冷笑。 “看来我的宝贝女儿,还是最关心老妈的。”她真的感动了。轻轻地俯下身子,亲吻着我的脸颊,随后握住我的手:“医生说,你表现的很乖巧,老妈很高兴。” “乖巧?应该是吧。没有了一只腿,我还能做点什么?”我淡淡地说道,“半年时间了,我不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苏锦眠很久了,你也老了,不是么?” 我突然想哭。但我哭不出来。我不想这么对我母亲说话,但是我做不到。 伊影,你说了,把不开心的东西都存放在时间里,它就不会再来困扰我。可是,你骗了我。我冷漠地从母亲手里抽回了手,却下意识地轻放了笔记本。 母亲感受到了我的冷漠,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原本见到我的喜悦变成了黯然,她一声不响地帮我收拾行李,而后推着轮椅,想把我扶上去。 “我不要坐轮椅!我不要坐!我躺着就好,你不用管我,我不需要!” 我讨厌轮椅,虽然或许我离不开它。我……才十六岁,有大好的未来,我不要坐什么轮椅!我只是喜欢睡觉,只是像以前一样,很懒很懒,不想起床而已! 母亲的力气却不是十六岁的我所能抗衡的,更何况我还失去了一条腿。 “麻烦你们了。”临走的时候,母亲推着闭着双眼的我,对着医生说道。 “我建议你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你的女儿,情况并不算太好。或者是很难承受那个打击。还有,为了以后方便,你把拐杖也带着吧!这样的话,至少不用过分地依赖轮椅。” “太谢谢你们了。” 荒芜的青春(3) 这就是心理诊所嘛? 很好笑的事情,有些东西,是心理医生几句话就能挽回的吗?不用说,那帮医生除了会侃天说地外,什么都不会。 “美丽的小姑娘,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烫着卷发的大夫长得很美丽,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在这个诊所里,阳光透过竹帘,在地上斑驳成碎片。周围的摆设,也很雅致随性。 我打量着这一切,不由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某一个人。如果阳光变成了碎片,还会有影子么? “你在注意阳光?呵呵,通常这样的人都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我只是在寻找影子。” “好吧,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寻找影子吗?” “寻找一样东西需要理由吗?”我反问道。 那个大夫听了讪讪地笑:“不需要理由吗?你平时很喜欢看关于心理与哲学一类的书籍吗?很伤脑筋哦!这样会让我们的交流,产生一定的障碍。” “心理与哲学?我没兴趣。我只喜欢散步,你不是医生吗?那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在旁人眼中再平常不过的要求么?” 那个医生说不出话来了,许久,她才柔声说道:“其实活着很美妙。你应该想开一点。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伤心也没有什么用,索性就试图放开,让它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我一直都在。死还是活,对于我来说只是两个字的区别。” “你太偏激了。”那个医生叹了口气,转而对着在旁边一直沉默着的母亲道:“她似乎不喜欢和人说话。按道理说,一般身体受残的人,最多自卑,却没有这么强的敌意与固执。我的建议是,让她多与同龄人接触接触。比如说,上学。” 上学? 不要。我不要去。 回去的路上,母亲却很固执。 “锦眠,你已经有半年多没有上课了。学业也落下了许多,明天,或者等两天,还是去学校吧。我会帮你打点好一切的。” “一定要去?” “是。一定要去。” 我摸了摸装着假肢硬邦邦的裤管,狠狠地咬了咬牙:“好!不需要明天。我现在就去学校好了。” 母亲怔怔地看着我,突然转过头去,先一步地走在了我前面:“随便你。” 她再一次离开了我的身边,虽然这一次就在我的前面不远处,但我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我不需要任何人推轮椅,我并不需要去看什么心理医生。我也知道,我要活下去。 但是,不能再依靠任何人。 荒芜的青春(4) 一个人努力地转动着轮椅,我尽量跟上她的步伐。尽管我知道她的动作比平时放慢了许多,却不是我能赶得上的。 我不希望自己的速度比任何人慢,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一个人,一样能活下去。就好像是在医院的半年一样,至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 前面是一个下坡。我加快了速度,超过了母亲,冲了过去。轮椅不受我控制跑得飞快,我终于大笑了起来。母亲拉住了我,稳住了轮椅,她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锦眠恨妈妈是不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的。从现在起,妈妈再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疏忽,一点也不允许。”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讨厌的阳光,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路上的行人,总是停下来像是看热闹一样对我指指点点。讨厌汽车的鸣笛声,讨厌带着都市热浪的微风轻轻吹拂着我的头发。 “你不觉得,现在有些晚了吗?” 我低着头,望着轮椅下的影子。它永远也不可能再站起来。我感觉到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随着一丝泪水的滑落,一切再次变得清晰了起来。影子在太阳下,还是与身下的轮椅融为了一体? 很好笑。 “你放开我。”我用力地转动着轮椅。 “不放。”她很坚定。 “放开!” “不放!” 好,好得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双手用力撑在轮椅上,我整个人便从轮椅上翻了下去。我听见了她慌乱的惊呼声。 “你不许再碰它。它是我的。要不然,我可以用自己的双手代替双脚。”喘着粗气,我伏在地面上,固执地说道。我以为我的语气很平静。 我恨死你了。 我也恨自己的那一条腿,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我讨厌不能站立,讨厌不能行走,讨厌就这样无力地趴在地上,连翻身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宝贝,我错了,原谅妈妈好不好?”她哭着将我拥起,紧紧地搂着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却冷笑道:“我的话,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答应!你说什么,妈妈都答应!” 当我再次坐在轮椅上的时候,她果然没有再碰那轮椅一下,只是紧紧地跟在我身后。直到前面又有了一个下坡,她才流着泪水快一步走在我的前面,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着轮椅的下滑。 我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碎成了许多瓣。甩了甩头,将心中突然涌上的难受压了下去,我尽量地控制着自己的轮椅。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她答应了我,不再碰我的轮椅。这一路上便再没有去碰,也不再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只是一直挡在我的前面,走得很慢很慢,时不时的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她遮住了属于我的阳光,把自己的影子交给了我,我却再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荒芜的青春(5) “到家了。”和谐家园,这便是我家小区的名字。只是眼见着已经走到了楼前,母亲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双眼通红:“半年没回来了。你想家了没有?” 我低下头不去看她。 “能给我一个想家的理由吗?”我叹了口气。在医院住了半年,失去一只腿已经半年了,父亲母亲却从未来看过我。这样的家,需要想么? “只是问你想不想。”母亲似乎不敢看我,犹豫了许久,才说到说 不想吗? 真的不想吗? 想家真的需要理由吗?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内心被母亲看透。母亲笑着,就当她再次想将手放在我的轮椅上的时候,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道:“别碰我的轮椅!还有,别自以为是了,我的妈妈,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家,你觉得它配么?!” 母亲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我不回去了。妈,你把我的行李拿下来,给我送到学校!” “不上去了?” 我摇了摇头,将眼睛闭了起来。我隐约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父亲,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而母亲,也只字不提他。我本来以为,当失去一条腿的那一刻,世界上再也没有令我恐惧的东西了,只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没由来的害怕。 我在害怕什么?我在害怕什么?我笑着追问着自己。阳光洒在我的身上,耳边依旧响着世界的烦躁,我被沉闷的空气包围着,却不得不去呼吸。 母亲上了楼,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上楼的速度,令我有些惊愕。她的腰?! “你呀,都是你惹的祸,当初生下你后受了凉,这腰是老毛病了。”熟悉亲切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回响。我感到有一只手在轻轻地刮着我的鼻梁。 “靠!”我不由大声骂了句,抬手便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不应该胡思乱想的。我应该努力地活下去。以前的温馨,是负担,更是折磨。 掏出紧紧塞在怀中的笔记本,我飞快地取出笔: 人应该学会坚强吧?是这样没有错。阳光投射的影子一直都在,而我也会将一些东西封存在时间里。这样就应该把它们抛弃了吧? 荒芜的青春(6) 市一中是我已经半年没来的学校了,这里承载着我所有的快乐,也承载着我痛苦的记忆…… 我要活着,我要一个人活着。以后承载我快乐的,只有手中的这个笔记本而已。在我最失落甚至失去生存意志的时候,那个盲人伊影,让我拉开了窗帘,接受了阳光。那么,或许就是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快,快,传过来!传过来!”一个人默默地感受着周围熟悉的气息,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市一中的操场本来就很大,现在到处都是同学们矫健活动的身影。而我的双手,在看见足球场的那一刹那,突然僵硬了。 我终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走在我前面的身影,也在那一刻变得僵硬了。 “是锦眠,是苏锦眠!苏锦眠,我在这里!”随着熟悉的声音传来,几道熟悉的身影已经向着我跑了过来,她们身上沐浴的阳光格外刺眼。 “妈妈。”我突然开口。 母亲转过身看着我。 “推我离开。推着我离开。”我哭着喊道。 母亲明显有些错愕了,她怔怔地望着我:“你的伙伴们……” “她们不再是我的队友!我求你,我求求你,推着我离开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原来,快乐的本质是悲伤。 母亲嘴唇抽搐了一下,点了点头,快速地走到我身后,推着轮椅向远处走去。我的眼角明显瞥见了那几道身影僵硬地停了下来,以及她们脸上渐渐丢失的笑容和多出的惊愕。 曾经,我是你们最默契的队友,最忠诚的朋友。但是现在,我失去了那个权利。 下雨了么?我的额头上突然落下了一点冰凉,随后划过眼角,流进了我的嘴里,很苦,很涩。 就让那些回忆,渐渐地封存吧! “你不应该这样。你还是你,我最好的女儿,她们最好的朋友,苏锦眠!” “我不是。” “你是。你注定是,因为无论失去了什么,我都是你的妈妈,而她们的心里,苏锦眠三个字也是有份量的!” “我说了,我不是!我不是那个苏锦眠!她早就死了!我生活不能自理,我只是一个残疾人而已。” 母亲突然搂住了我,从后边紧紧地搂住了我。 “你是。你是我的女儿,是她们的朋友,永远的。”她的声音颤抖着,她的双手是冰冷的。而雨滴,再一次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真的要下雨了吧。 我笑。 “放开我,还有我的轮椅。”我的语气再次恢复成先前的冷漠。我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可以让火热变成寒冷,让愤怒变成麻木。或者是在那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又或者是在无数个忍受着断腿之痛的阴天。 荒芜的青春(7) “老师。”坐在轮椅上,我微微躬了躬身子。我的班主任,是一位性格温和的男子。他从来不会动教鞭,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在见老师之前,我突然有些紧张,只是当我见到了他,我心里的紧张,突然如春雪一般迅速地消融了。 他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一样满是和蔼与平静,更重要的是他的眼中没有夹杂着怜悯。在他面前,我突然感觉我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是大家的宠儿,是天骄之子。 我以为自己能看淡一切,但此刻,心里突然有些感动。只是因为他的目光中没有怜悯么? 是,我不需要那些。 “回来就好。你差了不少课,但我会给你补上。先去宿舍吧。因为你现在身体不太方便,所以你的宿舍是单间,而且在教师宿舍区。” 我愣了愣,我的老师将我的伤痛与对我的照顾都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没有掩饰与避而不谈,也没有安慰,就是和往常一样的平淡。似乎在他眼中,我失去的不是双腿,而只是生了一场感冒而已。 我能说些什么?我的心里却没有愤怒与被揭开伤疤时的疼痛和自卑,只有感激与感动。 很诡异,很诡异……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等等我去看你。有什么需要,就直接找我。”老师接着低下了头,托了托腮边的眼镜,手中的红笔时而停顿,时而跳动。 我点了点头,坐着轮椅慢慢地向后退去。办公室外,母亲正一脸担忧地等着我。 “你回去吧!”我轻轻地说。 母亲是我执意让她留在外边的。 “好。” 从怀中取出十几张红色的钞票,塞在我的怀里,她想了想,似乎不太放心我:“锦眠,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找同学帮忙,知道么?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多晚都没关系。妈妈的手机,会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 “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我了解你的好意,只是我没法面对你:“我以后会把钱还给你的。” 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着:“需要还么?你欠我的你还不起,我欠你的我也还不起。”泪水却从她的眼睛里滑落了下来。飞快地擦干眼泪,母亲转身离开了。 她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转动轮椅,我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是否停下了脚步?是否回过了头?还是和那个半年一样,再也不相见?不该的,我不该想这些的。 我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荒芜的青春(8) “恩?这不是苏锦眠么?”正当我刚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对面走来了一个男孩。他嘴里叼着烟,身边还挽着一个女孩子。我认得他,他叫做曾醒,是一个痞子,一个流氓!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你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我,我从他眼中看到了震惊。 “与你无干。”我冷冷地回答,转动着轮椅便想从他身边过去。曾醒却伸手将我拦住,吐掉口中的烟,他俯下身子,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半年时间没见,我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你了呢!” “现在见到了,可以让我过去了吧?”我迎上了他的目光。 曾醒摇头:“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了。” “不知道!”我不耐烦地说道,用力将他推开,再拼命地转动着轮椅。 背后,却传来那名女子有些刻薄的声音:“她就是苏锦眠?你一直念念不忘的苏锦眠?不过是一个残废而已。” 我如遭雷击,心脏像是被人用尖锐的玻璃碎片划出了无数道伤痕一样。强忍着自己的泪水,我用尽全身力气转动着轮椅。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耳朵里却清晰无比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随后便听见曾醒阴沉地怒吼:“你个贱女人,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提苏锦眠三个字?” 不敢相信地停了下来,我转头。 “你敢打我!”那女孩捂着脸,娇嗔地说道。 “啪!” 又是一巴掌! “我是流氓,是混混。或者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垃圾。但是,我还有人性!妈的,你连最基本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原来是这样。同情么? 我转过头去,微微笑了笑,再次向前行去。背后,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小。然而就当我几乎听不见两人争吵声的时候,轮椅被人拽住了。 是曾醒。 “放开。” 他很听话,立刻放开了手,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这哪里是刚才那个叼着烟爆粗口的流氓! “让我推着你好吗?”他说道。 “不需要,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我不是同情。” “那是什么?” “你真不知道?”他望着我,眼神灼灼。 “我不会喜欢你,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我保持着清丽的笑容,轻轻地将轮椅转个圈,犹如天鹅的舞步一般优雅,越过了他。 眼角,瞥见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又从兜中取出一根烟,叼在了嘴里。 这样最好。你是你,我是我。 偏执的年华(1) 天终于黑了。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寝室里,百般无聊地翻着手中的数学课本我不由想起了伊影,摸着他送给我的笔记本,自言自语:“伊影,你现在在哪里呢?” 话说出口,我才反应过来,不由轻叹了口气。伊影离开我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他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只有短暂的交谈短暂的相处,随后就彻底地消失在空气里了。 我伸出右手,缓缓地在左手心里画了一个圆圈。听说当一个人诚心在手心里画个圆圈并许下愿望,那个愿望就会实现。 神啊,让我再次见到他吧。 我在心中默默许下了这个愿望,我多么希望再次见到伊影,那个失去阳光却一直追逐阳光的开朗少年,好想再见他。 我哧哧地笑了笑,数学课本顿时发出“哗啦呼啦”的声音。那书页翻得飞快,带起的微风像是在跳舞。 打了个哈欠,睡觉吧。 只是,刚刚闭上眼睛,忽然下身有些不适,我顿时回过神来。难道,是她来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过片刻,我的腹部已经疼痛难当。那疼痛,让我近乎呻吟起来。我伸手摸向了随身携带的小包,找了半天,依旧没有摸到我要的东西。索性,一股脑地将包里的东西都给倒了出来。 没有药!我居然忘记带了药了。 我皱了皱眉头,单手捂着腹部,单手转动着轮椅向着床移去。床离桌子并不远,我只想好好地躺一会。只是疼痛使我一点力气也没有,当轮椅与床接轨的那一刻,原本一个很轻松的撑臂动作,却让我用上了吃奶的劲儿。 我并没有撑上就在我眼前的床,轮椅却因为我的力气而向后倒退而去。我不由一声惊呼,整个人已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轮椅,“吱溜吱溜”的旋转着,直到撞到我的书桌才停了下来。 他妈的,连轮椅也欺负我么? 连轮椅也欺负我…… 是,是这样。 去他妈的阳光,去他妈的坚强,都是他妈的放屁! 没有人欺负我么?大家对我对我很好很好么?我的朋友们,会一直陪伴着我么?妈妈,你在说谎,你至始至终,总是喜欢骗我!连轮椅都欺负我! 泪水止不住地从我眼角滑落。我感觉到它的冰凉。下身的疼痛,更是清晰了许多。我不知道是为我的双腿流泪,还是因为下身的疼痛。 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想发泄,我只想发泄! 门却在此时突然开了。转过头,泪眼婆娑中我看见一双粉红色的运动鞋。 半年之前,我刚买了一双新鞋,还会在别人面前炫耀着、蹦跳着,然而那双鞋,却在我截肢的几天后,被我狠狠地扔到了垃圾箱里! 鞋,我讨厌,我讨厌一切与腿有关的东西,我讨厌! 偏执的年华(2) “滚!这里是我的房间!给我滚出去!”我撕歇里底地怒吼着。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然而那个粉红色的运动鞋却快速地跑了过来,而一个卡哇伊的随身背包也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随后,便听见一个焦急夹杂着哭腔的声音:“苏锦眠,你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你要不要紧?我来帮你!” 我呆住了,然后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是她,居然是她! 抬头,看向了那张带着泪痕的俊俏的脸庞,我笑道:“你是来嘲笑我的么?”我却听见自己心底哭泣的声音。 “不是不是……”她慌忙摇手,连连说道,“我只是想和你住在一起……” “然后就可以日夜炫耀,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向我证明,我不如你,是么?好,我认输!你满意了吗?” 她哭了:“苏锦眠,我只想帮你。” “我不需要,我很好。即便是要帮,也不需要你来帮!”我冷冷地说道,同时努力地撑起手臂,仅剩的那条腿也用力,试图想让自己坐起来。只是身子刚刚离开地面,我的手臂突然一软,不由一声闷哼,再次与冰冷的地面来了个紧密接触。 “苏锦眠!”她一声惊呼,立刻伸出了手臂。 “枉凝眉,你别太过分!”我猛地看向了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中。在她吃惊的眼神中,我再次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成功地坐了起来。然而我也累得气喘吁吁。 “苏锦眠,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不是!” “苏锦眠,我不再和你争体育课代表了,行不?” “争?”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拿什么和你争?枉凝眉,你已经赢了我,还想怎么样?” “我……我……”她急得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给我滚!不管你是炫耀还是怜悯,我都不需要,统统不需要!给我滚!” 枉凝眉,你知道么?我不再是那个在球场上可以紧紧咬住你的苏锦眠,不再是那个可以在体操上丝毫不逊于你的苏锦眠。我是一个残废,我和你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枉凝眉,我知道,虽然我们一直是对手,但我们也是朋友。只是,你不该出现。 “滚!”我再次重复道。我不再看她,只是倔强地将头转过去。 “我扶你起来!” “滚!” 一阵沉默。我终于听见了脚步声,随后是开门的声音,再是关门。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却大哭了起来。 我第一次,放大声音哭泣。抛弃了所有的自尊。直到哭得有些困倦了,我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偏执的年华(3) 不知道过了多久,腹部的疼痛让我再次醒了过来。这一次的疼痛,比之前的更强烈,我几乎抽搐了起来。 控制不住地发出呻吟声。腹部的疼痛折磨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突然在想,当初那辆车如果速度能再快一点,那该多好!将我整个人高高地撞飞,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再摔落在地上,溅起一地的鲜血。那样的感觉,或许很好,很不错吧?那样,会比失去腿要幸运得多吧?那样,至少再也不会有痛苦,有烦恼了吧? 我也会神志不清胡思乱想吗?我也会假设出那么的如果了吗? 我讨厌生命了吗? 讨厌了? 厌了? 这是软弱吗? 软弱吗? 是吗? 是吧。 我累了。 我想死去。 我想离开这个世界。 我想永远沉默于黑暗之中,不需要阳光。 阳光的出现,代表着阴影一起出现。 看不见阳光的你,看不见阴影,不知道他是黑色的,所以你才会不寂寞,才会微笑,才会连脸上都挂满虚伪着的阳光的色彩,对吗? 那我呢? 骗我? 是在骗我吗? 我不知所谓。直到…… “你还在这里?”伸手将刚刚披在身上的毛毯摔开,我瞪着她,冷冷地笑了起来:“我这个样子,很令你感到愉快,对吗?” 是枉凝眉。她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那眼神里却充满了担忧。我看错了吗? 你高高地俯视着我,犹如苍天视蝼蚁一般。你的恩赐,披在我身上的毛毯,是想让我的伤口渐渐愈合,然后再被你狠狠地伤害对吗? 不,不是这样。你是我朋友。虽然我们是对手。 不,并不是这样,苏锦眠,你们虽然是朋友,但你们一直都是对手。 相信你,我决定相信你,因为我需要帮助。 不,不该相信,苏锦眠,你是一个很顽强的人,从不屈服的人,你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更不需要她的帮助! 我需要,我该对她伸出手么? 不,苏锦眠,你的双手,只是用来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轮椅。 我现在在地上,我该这么办?我好疼,我该这么办? 你应该忍着。苏锦眠。在医院里的半年,你只有一个人,每一次,你都忍了过来,你加油。 可是地上好凉,我好难受。 苏锦眠,你不觉得,难受是现在唯一证明你还存在的东西吗? ……我不想承认。你欺骗不了我,因为我就是你。我很喜欢难受。 我不喜欢。 不,你喜欢! 不喜欢…… 喜欢! “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苏锦眠好。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对手。苏锦眠,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我以后会寸步不离地在你身边!”枉凝眉的声音打断了两个我之间的对话,她已经蹲下了身子,伸出白皙的手坚定而有力的放在了我的手臂上。 偏执的年华(4) “来,相信我,把自己交给我,起来。”她轻轻地说道,似乎怕惊吓了我。我突然感觉,自己原来是这么的脆弱。有些迟疑地望着她,身体却下意识的将重心放在她的手上。 她笑了。吃力地将我搬到床上,自己也脱了鞋。 “我可以看看你的……”她望着我的假肢,欲言又止。 “不,不可以!”我惊慌失措地说道。 “好好,我不看。”她立刻收回了视线,却伸手将我搂在怀中:“睡吧!” “……” “……” “……” “怎么了?睡不着?” “……我,我好疼。是那个来了……那个。”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她听闻顿时噗嗤一笑,随后说道:“你等等。”她赤着脚下了床,立刻跑到了门外,从门外将那个随身行李包给拎了进来:“我这里有药。” “你……你一直在外边?” “我说了,我会住在这里。和你住在一起。现在,你不是还想撵我走吧?”她吐了吐舌头,随后皱着眉说道:“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我的寝室,刚被人占了。就可怜我,包养了我吧!我会做家务,会打杂,最大的优点就是任劳任怨,需要我做牛的时候,我不会做马,需要我向东的时候,我不会向西。” 我先是怔了怔,随后突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我很开心么? 是,苏锦眠,你现在的心情就叫做开心。 开心是属于我么? 不知道。或许,你真该尝试一下。未来的事,谁说得清楚呢?你祈求吧,她只是想帮你。 那么,上帝,我祈求你…… “你笑了。”她说道,伸手将药递给我,随后又飞快地送上一杯热水。 “我收留你了。”将药吞了下去,我抿了口水,轻描淡写地说道。 “太感谢你了,主人。”她说着,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说:“苏锦眠,你等等!”她整个人又跑了出去,不多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中多出了一块画板,“我记得你喜欢画画。嘿嘿,早就给你准备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次出现的。然后那个,刚才想急着见你,给忘在寝室了。” “你现在去拿的?”我有些感动。 枉凝眉点了点头,将画板递给了我。 我微微犹豫了下,伸手接过。许久没有画画了,见到画板,我忍不住地有些兴奋,轻轻地摩挲着它,我看向了她,淡淡地问道:“你不是说你的寝室被人占了么?” “咳咳……”伴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一个温暖的身体快速地钻进了我的被窝:“睡觉,睡觉,折腾了大半夜了。” “……” 其实,我有看见她红红的眼圈。一直都是红红的。 “哦,对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她突然坐起了身,一脸正经地看着我,认真地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再次在我身边躺了下去,连声道:“睡觉,睡觉!” 偏执的年华(5) 第二天。 我有些后悔昨天晚上的脆弱了。我居然接受了她。那个人,是我的竞争对手,我们也曾经因为竞选体育课代表而吵红过脸,而现在,她就在我身后,吹着口哨哼着歌,推着我的轮椅。 但是,我很庆幸。 前面就是教室了。在教室的门口,我吃惊地发现以前的朋友竟然全部都站在门口。 她们……她们是在等我吗? 我突然想像以前一样,大声地冲着她们吼一句:“我回来拉!”可是我做不到。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腿,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苏锦眠,好久不见了,我都想死你了!” “苏锦眠,嘿嘿,欢迎你回来。美丽而又伟大的我,终于把你盼到了。” “丫头,你的画笔被我用了。改天买一套还给你。” “靠!你丫的,我家阿苏不在,你居然占她便宜,请客请客!我要喝可口可乐!” “那玩意激素多,宝贝。喝了容易长胡子,不是辜负了你那张倾国倾城妖惑众生的脸?我喝王老吉!” “顶楼上!王老吉万岁!” 这帮人,居然谈论起饮料来了。我突然有种想抽飞她们的冲动。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我很怕见到她们,我不再是我,不再是那个能带领她们拿到全市高中生女子足球赛冠军的苏锦眠,我只是一个不能跑不能动甚至连上厕所也需要人帮助的苏锦眠。 可是,她们那久违的笑容,熟悉的声音,却让我很感动,很想哭。我爱你们。 是的。如果可以,我还想再带领你们,去拿全市的足球比赛冠军。不,不是全市,是全省,全国! “枉凝眉,我想进去了。”我淡淡地说道,看了她们一眼。 周围的气氛,迅速冷了下来。那些人,都怔怔地呆在了原地。连枉凝眉也怔住了。 “我想进去了!”我再次重复着,同时双手已经用力地滚动着轮椅的轮子。轮椅立刻动了起来。 “哦!好!”直到此时,枉凝眉方像是反应了过来,立刻推着我走进了教室。 对不起大家,对不起。我感觉到了你们的快乐,更感觉到了自己的孤独。你们的笑容,不再能影响我,我也不能再带给你们开心或快乐。 “枉凝眉。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除了你以外。” “恩。我知道了。” 果然,先前将我围拢起来的那些人一个个鱼贯地走进教室,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却没有一个走向我,只是静静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与此同时,我的眼角清晰地捕捉到了枉凝眉明亮的眼眸对她们使出的眼色。 只是,这一切却被一个尖锐的女生所打破。 “呦,这不是什么苏锦眠吗?你好,我叫做凌亦,早就听说过苏锦眠大小姐是精忠高中部数一数二的运动健将,只可惜小女子来得比较晚,错过了而已。” “……” “……” 我看向了她。我认出了她。她是昨天和曾醒在一起的女孩子!是那个痞子流氓的女朋友!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迎上了她的目光,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和陌生人说话。对不起,你挡住我呼吸新鲜的空气了。” “哈哈。没问题。小女子让开就是了。不过,我很好奇,曾经的运动健将,更被许多人当做梦中情人的苏锦眠,她现在的双腿,看起来似乎是摆设哦?” “够了!”枉凝眉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站了起来。 “恩?这不是枉凝眉么?昨天我好像就听别人说过,枉凝眉与苏锦眠一直是死对头。怎么?现在想为她出头?是在可怜她?还是在炫耀自己?恩?”凌亦高傲地抬起头,挑衅一般的眼神迎上了枉凝眉的眼睛:“你真伪善!” 是么?是这样么?枉凝眉,是伪善么?她对我好,只是可怜我?可怜我么? “不好意思。因为我的关系,曾醒昨天打了你。还疼么?”我淡淡地说道。 “你……!”凌亦没有想到我会说这话,原本得意的脸上立刻变得通红无比,眼神里也满是懊恼与仇恨。伸出手指指了我的鼻尖,直到我第三次翻开面前摆着的数学书页,凌亦方狠狠地收回了手。 “你给我等着!”她转身气冲冲地在不远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她居然和我是同班?!我不由皱起了眉头。但随即突然低下了头去。 因为教室门外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男孩子,他黄色的头发,嘴里叼着根烟,脖子上的项链银光闪闪。 曾醒。他,同样也是我班的学生。 偏执的年华(6) “你好,苏锦眠,我可以坐你身边吗?”曾醒说道。在我的面前,他总是这样地有礼貌。嘴里叼着的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曾醒,我,我才是你女朋友!”不远处,凌亦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曾醒,大声说道。 曾醒一声冷哼,瞥了凌亦一眼,随后又对我笑了起来:“让我做你身边吧?!” 我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冷漠:“你不配!” 曾醒的笑脸明显僵硬了一下,但随后无所谓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又望了望周围,突然大步走到距离我很近的一个男生座位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这位同学,我们换换位子怎么样?” 那个带着厚厚眼镜片的男生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便灰溜溜地慌里慌张地将东西收拾了一下,向着最后一排走去。 痞子曾醒的位子谁都知道。最后一排最偏僻的角落里。 痞子吹着口哨看着那个男生的背影,再次从兜中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正要送到嘴里,只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烟装回了烟盒中,一屁股坐在了那个男生的位置上,对着旁边一人说:“同桌,借本书?今天我想好好上课。” “……” “……” 众人呆呆地看着痞子曾醒,包括我在内。曾醒的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取出了烟又放了回去。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感动。我从未发觉,原来这个痞子也有可爱的一面。 只是,我不再是我。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收回了瞥向他的眼神。手中的数学课本,再次被我翻地“哗啦”作响。并不是要看什么,只是习惯性地无聊翻翻而已。 “喂,那个痞子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喜欢你。不过,和以前相比,他似乎变了许多。”耳边,枉凝眉凑过嘴巴轻笑道。 我一声冷笑:“那与我何干?” 枉凝眉耸了耸肩:“他好像从初一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你了。已经五年了。” “那与我何干?”我又重复了一边。枉凝眉听闻不由耷拉下来了脸:“好吧,与你没有关系。” 本来就没有关系。 上课铃响起了,班主任走了进来。先是看了我一眼,随后开始讲课。 一切如以前一样,望着在课堂上口沫横飞甚至是有些眉飞色舞的班主任,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有的聚精会神听课、有些打着盹的同学,我突然有种回到以前的感觉。 时间能倒流吗? 我希望能。 那能么? ……不能。 掏出日记本,我的笔快速地在上面跳跃了起来: 原来以前的日子那么美好。我从来没有发觉,班主任讲课可以讲到眉飞色舞,也从来没有发觉到,教室里这么地安静。那些同学们,似乎个个都在沉思着什么。真的在听课吗?而那些瞌睡的同学们,他们又会梦见什么?是犹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幻想着烤鸭?青春,果然是懵懂无知地浪费岁月。 而我以前呢??? 偏执的年华(7) 我在笔记本上划下了很多个问号,随后叹了口气,合上了笔记本。 枉凝眉在看我。见我望向了她,又转过头去,聚精会神地盯着黑板。 我不想听课。半年没有来上课,班主任说的东西似乎变得晦涩了许多,我听得似懂非懂,也没有了兴趣。转过头,我看向了那个痞子。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向他,我为我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和震惊。 他也在看我,双眼灼灼地望着我。见我看向了他,他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愕,随后是受惊若宠的狂喜。对着我眨了眨眼睛,他恶狠狠地看了同桌一眼,抢过一支笔,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些什么东西,随后,一个纸飞机便落在了我的桌子上。 打开。 “你还好吗?我在认真听课。” 转头,他真的是看向了黑板,一副专注的模样。我冷笑一声,随手将飞机扔进了座位前的纸篓中。 下课了。 不少同学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尖啸,一股哄地冲出了教室的门。班主任没有离开,他走到了我面前。 “中午,来我的寝室。我想你需要补一下课。”班主任说道。我是好学生,至始至终都是。 我点了点头。然而就在此时,耳边却想起了那个令人生厌的声音:“嘿嘿,那个,老师。我……我可以也去吗?” 是曾醒。不知何时他已经走了过来:“老师,我突然感到以前自己浪费了很多的光阴。今天你说的那个定律我还不太明白。我可以也跟着补课么?你可以不用管我!我只要旁听就可以了。” 班主任似乎没有想到痞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在他眼中,或许痞子与abc、123是绝缘的吧!但班主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点了点头:“自然可以。正好,你可以陪着苏锦眠同学一起来。她身子不方便,你们应该多多照顾才是。” 那个痞子立刻点了点头:“好!团结同学是我辈分内之事。”说完还冲着班主任一抱拳。 “……” “……” 这个白痴。我突然有种想爆笑的冲动。我见他正偷偷地打量着我,不由地转过头去,一声冷哼。 我是我,残废了的苏锦眠。我只要保持我的生人勿近、面无表情就好了。 班主任似乎对他也感到很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朝我点了点头,转身向着教室外走去。 班主任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外,耳边已响起那令人心烦的声音:“苏锦眠,老师让我们……” “滚!”我一声怒吼,断然打断了他的话。 “苏锦眠,我……” “滚!” “苏锦眠……” “滚滚滚!” 我近乎于发狂了。 他终于走了,只是眼神黯淡了许多。身边的枉凝眉不由叹了口气:“苏锦眠,他有那么差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将数学书翻得稀里哗啦。 苏锦眠,我知道你动心了。 我动心了吗? 是,你动心了。 我没有。 好吧,至少你并不讨厌他。 不是,我讨厌他。 你在恐惧。 我没有。 你自卑。 我没! 配不上吗? …… 谁配不上谁? …… 你是一个残疾人。 …… 苏锦眠,你在退缩。 我就是在退缩。 苏锦眠,那个痞子喜欢你。 我不喜欢他。 是,我不喜欢他。高傲地甩了甩头发,我努力终止了内心深处的胡思乱想。 转眼间,已经到了中午。 偏执的年华(8)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任何人都不需要。 中午是阳光最强烈的时候,让人难以呼吸。地上的影子几乎完全躲在了轮椅下。 一把伞遮住了天空,挡住了阳光。 “苏锦眠,我们一起……” “滚!” “苏锦眠,你不要老是这样……” “曾醒,我不想见到你。” “可是苏锦眠,老师说让我陪你一起来。没有办法,我决心做一个好学生,所以老师的话,我一定听。” 我一声冷哼,却找不出拒绝和反对他的理由。而他,则是一只手轻轻推着我的轮椅。 “放开我的轮椅!” 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索性,一路无话罢。 眼见着快走到班主任宿舍前,身后的曾醒突然开口了。声音说得很低,却清晰无比地传进我的耳中:“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坐在轮椅上的是我。” 我顿时心神大震,随后是伤心,是委屈,是说不上来的感觉。转过头,我静静地看着他。 你在揭我伤疤吗?曾醒。你说这话,是因为可怜我,还是因为……喜欢我? “当我得知你出了车祸,我几乎想去自杀了。” “那凌亦是怎么回事?”我淡淡地说道。 曾醒顿时说不出话来。望着他沉默的样子,我突然很后悔提到凌亦。这样也好,凌亦,我虽然不认识她,但我感觉得出,她很喜欢曾醒。 “班主任还在等我们。”转回了头,我转动着轮椅向着班主任的寝室移动。 “你不跟来吗?”我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感觉到了头顶上遮挡住太阳的那把伞消失了。回头冷冷地望了曾醒一样,他依旧站在那里犹如傻子一样,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那眼神,突然令我感到心碎。那忧伤,我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我眼中的曾醒,总是大大咧咧。我一度以为,他的脑子在小学的时候便被蛀虫吃了。只是此刻的他,却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原来,你也会玩忧郁吗?是不是所有的男孩都这个样子?曾醒,我们之间不可能。以前不可能,现在不可能,将来更不可能。”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轻轻地说道,再转动轮椅,向着班主任的寝室走去。 他依旧傻傻地站在那里。 明媚的原谅(1) “苏锦眠,你怎么了?注意听我说好吗?这一题,你会解了吗?我说的几个要点和这个题构成的基本要素,你了解了吗?”班主任略带严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由得一惊,发现数学书本早已被我习惯性地翻来覆去,书页“哗哗”作响。而班主任,正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满是严厉。 “哦,对不起,老师,我……” 我应该说些什么?那个可恶的曾醒,不知道为什么,从走进班主任寝室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我脑中盘旋着。从他的大大咧咧到他的欺负同学,从他飞快地在我面前取下嘴里的烟到刚刚那个忧郁的眼神。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怎么了?他现在又怎么样了? 班主任先严厉地盯着我,随后,眼神却柔和了起来。他轻叹一声,笑道:“好了,你刚刚出院,可能还不适应学校,精神有点恍惚。这样吧,今天我们就说到这,明天记着继续,好吗?” 我点了点头。班主任从未有过的严厉,让我心里瞬间充满了感动。我感觉到班主任内心深处对我的怜惜与照顾,那是我无法拒绝的东西。 原来,你也允许别人怜悯你吗? 苦笑。我冲着班主任微微躬了躬身子,在班主任的眼神中缓缓地退了出去。眼见着已经移动到了门外,班主任突然扬声说道:“人要学着努力生活。下一次如果曾醒没有和你一起来的话,那么就告诉枉凝眉,我找她。” 我怔了怔,狠狠地点了点头,又轻声说道:“老师,我先走了。” 班主任朝我挥了挥手:“去吧。”他立刻坐下,对着寝室的桌子上摆着一堆堆的资料和作业工作,那些东西比办公室里的还多。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向着我的寝室移去。我的寝室离这并不远,都在教师宿舍区。然而就当我刚刚离开班主任寝室没多远的时候,一朵乌云再次挡在我的头顶。 我不用回头看,就已经知道是谁。他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苏锦眠,我有话说。” 高大的人影从后面赶了过来,挡在了我的前面,蹲下身子抓住我的轮椅,双眼灼灼地望着我。那眼神里居然透露着一丝紧张。。 我看错了吗?紧张?全校最著名的痞子曾醒,居然也会紧张??? “我想要午睡了。”我伸了个懒腰。他蹲在我面前这个姿势,让我觉得有些暧昧,很尴尬。 “我家里很有钱,因为我爸爸是一名商人,常年在外边跑,一年都难见一次。”他依旧紧紧抓住我轮椅两边的扶手,直视着我:“我母亲是一名教师。你很惊讶吧?痞子的母亲,居然是一名教师。只是,母亲却从来不管我。” “说完了没有?”我说道,有些不耐烦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父亲的缘故,在我十岁那年,便和另外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订了亲。她是凌亦……” …… “你订了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追问道。心里突然有了一丝难受。 明媚的原谅(2) “是。”他点了点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张口骂道:“曾醒,你个王八蛋,给我滚!去陪你的凌亦去,不要来纠缠我!”伸手便向着曾醒的脸上打去。 他白皙的左脸上,顿时多出了五个清晰的手指痕。 “滚!”我怒吼道。混蛋曾醒,你他妈有未婚妻,还跟在我后面做什么?是怜悯我吗? 我终于知道,你是在怜悯我,并不是喜欢我。王八蛋,我讨厌被人怜悯,我也不需要被人怜悯! 用力的甩开他的双手,转动轮椅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我的速度越来越快。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他突然反手抓住了我的轮椅。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放开我!”我大声说道,心底从未有过的伤心与愤怒。 “只要你愿意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可以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个凌亦,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是她一直在缠着我!”他接着说道。 “好,好,好!”我怒极反笑。你不是抓住我的轮椅吗?你以为我没有轮椅便动不了了吗?你也这样欺负我吗? 双手用劲一撑,我已经从轮椅上滚了下来。曾醒,你错了。我讨厌别人动我的轮椅,因为我更讨厌我自己的轮椅! “苏锦眠!”曾醒立刻冲到我的面前,一脸的慌张。 “曾醒,你以为我很喜欢依赖这个轮椅吗?你以为,我没有轮椅就动不了了吗?”我冷笑着望着他,然而下一刻,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他抱起。 “你放开我!”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异样。他抱起了我。我才十六岁,而他,才十七岁。 他将我放在轮椅上,立刻松开了手。他的脸上也透着红晕。 “你走吧。”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转动轮椅,向着寝室走去。 “苏锦眠!” “……” “苏锦眠……” “……” 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有些痒痒的感觉。眼角里,有一丝凉意划过,我努力地呼吸着,胸口剧烈地抽动着。 苏锦眠,你这是怎么了?你和他本来就没有关系的,干嘛伤心? 我没有伤心!我只是感到很可笑而已。 这样,那苏锦眠,你要开心,一直都要很开心,要一个人活下去。 是,我会一直很开心,会一个人活下去。 习惯性地摊开左手,轻轻地划了一个圈。阳光,会一直陪伴着我。我不会孤独,不必担心害怕。 明媚的原谅(3) “你回来了?”枉凝眉正在打扫卫生。此刻这寝室里看起来拥挤了许多。本来就是,因为这寝室的地点并不大,而枉凝眉,却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床。 “恩。”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句,我转着自己的轮椅移动到书桌前,拿起了数学课本。书页的字码立刻像活了过来一样,不住地变动着,带起一阵微风。 “对了,我和你说个事儿。”枉凝眉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拉过板凳坐在我面前,一脸的郑重:“苏锦眠,你要小心。小心凌亦。” 凌亦……又是凌亦!。 我的心忽然一痛,眼前却浮现出一个痞子的模样来,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依旧是翻着自己的书:“怎么了?” 她伸手将我的数学课本按住,随后一字一顿的说:“今天上午在教室里的时候,因为那个痞子的缘故,我明显发现了凌亦眼中闪过的一丝愠怒之色。你当时并没有面对她,所以不知道。凌亦并不是一个好女孩,而且,凌亦喜欢痞子,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你懂吗?” 是这样么?呵。 我忍不住地笑了起来:“那她能把我怎么样?我并没有说我喜欢曾醒。而且,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已,她想怎么样就随她好了。” “苏锦眠……”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反常,枉凝眉有些担心地探手在我额头上试了试,轻声道,“你没事吧?怎么了?” 我看向了她,她担忧的眼神令我很感动。笑着面对着她,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叹了口气:“你骗不了我的。我只是担心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放心。”我对着她笑了笑,手中的数学书,也再次快速地被翻了起来。 “以后你要出去做什么,就叫上我吧。”枉凝眉想了想嘱咐道,随后继续在房间中忙碌着。 枉凝眉,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实际上,我害怕,害怕我拥有的东西就会像我的双腿一样失去。那是一种将生活遗失的感觉。 吃饭、睡觉。睡觉、吃饭。 我以为,这就是生活。 半年,就是这样吃吃喝喝。 你不需要对我这样好,因为我无法报答,我承受不起。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双腿的人,能带给你的只有负担。 我害怕,你对我所怀有的,同样是怜悯与同情,而不是……而不是友情。那种东西,就好像是雪山深处的一点随时都有可能扑灭的火苗一样。 我不想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别人,我却必须要将自己的世界交给别人。你能陪我走多久?抬起左手,那一个圈圈每天都会划上。你会不会和他一样,带着阳光宛若天使一般出现,又带着我的思念与忧伤,如空气一般消失? 望着那个忙碌的身影,我回头看了看她送给我的那个靠在墙角的画板,泪水不经意地流了出来,又不着痕迹地被抹去。移动到画板前,抱起画板,我突然心血来潮地说道:“枉凝眉,我给你画一张像吧!” “恩?好啊!”枉凝眉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兴奋。 七彩的水墨,侵蚀着雪白的世界,望着不远处那个面容娇美的女孩,我拿起画笔,快速地在白纸上停停走走。 半边暗红色的天空,将画中的人儿也大半照成了红色。而另半边是充满了阳光的七彩。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构成一道道线条,相互交叉…… “苏锦眠?……”她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丝担忧。 “苏锦眠,你没事吧?”她接着说道。 “苏锦眠,画好了么?” “苏锦眠……” 明媚的原谅(4) 我突然泪流满面。狠狠地将画笔扔在了地上,伸手便将画板上已经被涂抹成一片黑色的白纸给扯了下来。伴随着数声“咝”的轻响,那纸已经变成了碎片,从我手中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 白色的纸张,有了黑色的一面。碎片落在地上,或白或黑,点点星星。 点点行行泪痕满。 枉凝眉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我明显感觉到她搂着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着:“苏锦眠,怎么了?” “没事。”从她怀中挣脱出来,我笑着,淡淡地说道:“我没事。” 然而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 下午。 她冷冷地看着我,我同样冷冷地看着她。 突然走到我面前,凌亦低下头注视着我的双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苏锦眠,我想和你出去走走可以吗?” “她没空。”身边,枉凝眉立刻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挡在了我的身前。 “你算什么东西!我在和苏锦眠说话,管你什么事?”缓缓地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到枉凝眉的身上,凌亦张口大骂道,与此同时,她伸手狠狠地向枉凝眉脸上扇去。 枉凝眉微微退后了一小步,避开了凌亦的巴掌,冷冰冰地说道:“凌亦,不要欺人太甚。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凌亦听闻不由一声冷哼:“哼,你当真以为有一个在税务局做局长的老爹,就可以在本小姐的面前耀武扬威了么?”凌亦再次伸出手,向着枉凝眉的脸上搧去。枉凝眉的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色,伸手便将凌亦的手挡住,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快速地动了。只是眼前一花,凌亦雪白的右脸颊上已多出了五道清楚的手印。 “你他妈的敢打我!”凌亦顿时大吼道,伸手便从兜里抽出一把弹簧刀来。一声轻响,刀芒闪烁着寒光。 “是刀!啊!” 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教室里顿时乱了。不少人钻出了教室,也有不少人,远远地散开在教师的角落中,惊恐交加地望着凌亦。 我明显察觉到了枉凝眉脸上一闪而逝的恐惧。 “够了!”我一声大吼,望着凌亦,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想和我出去走走吗?” 凌亦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终于收回了弹簧刀,并狠狠地瞪向了枉凝眉,摸了摸被甩了耳光的右脸,冷笑着:“你给我记住,你是第一个打我的人。连我的父母都没有这么做过!” 说罢,她已经朝着门外走去。 “苏锦眠,你不要去!”枉凝眉伸手拉住我的手臂,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报以微笑,轻轻地将她的手甩开:“我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即便这人,我在心底已经将她当做朋友。” 转动轮椅,我跟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那个痞子曾醒并没有来。 明媚的原谅(5) 我和凌亦,就停在了走廊上。背后或许还会有许多双眼睛注视着我们。然而,我和凌亦都不在乎。 一坐一站。这里是三楼,三楼的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我不知道此刻我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根本就没有心情。我只是静静地吹着风,等着身边那个女孩开口。 终于,她耐不住寂寞了。 “苏锦眠,我知道曾醒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她轻声说道。我突然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转过头,却见她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足球场,那里正有数点黑影在跑动着。 “他和我提起你。第一次喜欢你,是在初一的时候,在足球场上,你的英姿飒爽深深地打动了他。” 我的心不由一跳,但随之便陷落了谷底。 英姿飒爽?现在呢? 现在…… “可是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打动他的,已经不再是你的英姿飒爽,而是你的一言一行,甚至是一个轻微的眼神。哪怕你对他很冷漠,他也愿意傻傻地靠近你。” “你想说什么?”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接口了。 她将视线从远处的球场收回,转而看向了我。当她眼神与我眼神相接触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那个女孩此刻的眼神很忧郁,甚至是夹杂着一丝期盼与乞求。 “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很坏的女孩,我也承认本来就是这样。可是,我是深深地爱着曾醒,这一点和别的女孩的感情没什么两样!我和曾醒已经订了婚,已经订了婚,明白吗?是十岁那年,父母做主定下的婚约。”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打量着我,缓缓说道。 或者,没有曾醒之前的坦白,我会大吃一惊,然而此刻对我而言,这个消息并不是那么震撼。轻轻叹了口气,我淡淡地说道:“曾醒和我说了。” “他和你说了?!”凌亦面上一喜。 我点了点头:“是。他说,虽然订了婚,但他并不喜欢你。所以这件事由他解决。”我不知怎么了,居然说出了这番话来。难道我心里,还有一丝侥幸?一丝期盼? 会吗? 凌亦听闻突然呆住了。而我敏感地察觉到她眼神里情绪的剧烈波动。是,订了婚的男孩,却不爱自己,反而为了另一个……另一个没有了一条腿的女孩而放弃自己,恐怕,天底下的女孩没一个能承受得了这个打击。 我苦笑着。 转动轮椅,我向着教室移动去:“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感情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明媚的原谅(6) “曾醒……曾醒……”身后,她喃喃地念叨着,突然伸手拉住我的轮椅,双手一用力,便将轮椅掉了个方向使我面向了她:“苏锦眠,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曾醒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会拒绝他的对不对?我知道感情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我虽然是一个坏女孩,但我并不是无理取闹。我不怪你,苏锦眠,或许是以前的你太出色了。可是现在,你根本配不上曾醒,你不再是英姿飒爽,你甚至连上楼梯都需要人的帮助。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如果你爱他,你就不应该给他负担不是么?如果你不爱他,你就应该让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对不对?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我知道我的要求让你很为难。可是,你要什么,你说你要什么……只要提出条件,只要你答应不接受曾醒,甚至帮助我,让曾醒爱上我,我,我什么都答应,好不好?” 我配不上他?我不再英姿飒爽……我配不上他?! 是,我配不上他。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抬起头,迎上了凌亦的眼神。那个霸道的女孩,那个同样是痞子的女孩,此刻的眼神却满是软弱。 我轻轻将她的手从我的轮椅上拔开,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随后,转动轮椅,向着教室移动去。 我承认,你的确很喜欢那个人。但,你却不知道,你的话更是深深地伤害了我。我不再是以前的苏锦眠,是不是就代表,我连拥有爱情的资格也没有了?代表着,我可以微笑着将自己喜欢的男孩让给对方?虽然,我不一定喜欢他。 对,我不喜欢他。一丁点也不喜欢。 “苏锦眠!”她在我身后大吼道,我却从其中听到了一丝哭腔:“这是我第一次求人!第一次!”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可是,与我无干,不是么?” 双手依旧转动着轮椅,我却不知怎么了,突然地泪流满面。 “苏锦眠!你会后悔的!我保证,你会后悔的!”背后,那个女孩竭斯底里地叫道。我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后悔?现在的我,还有资格后悔么?如果当初我接受了曾醒多好,至少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他。可是即使我现在是这付模样,他却一如既往地对我说喜欢我,你让我……如何选择? 我不爱他。真的不爱。但是,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喜欢他。 明媚的原谅(7) “锦眠……”枉凝眉第一时间朝我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担忧。 “没事。”我冲着她笑了笑。 “锦眠,你……” “我真的没事。” 我本来就没事。无论凌亦怎么说,即便她跪下来求我,我或者也会无动于衷。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 “待会放学了,陪我去画画好吗?”我说道。 “去哪里?” “我还记得学校的后山上,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你是说那棵?可是……可是你现在……”枉凝眉有些担忧地望了望我的双腿,但随即已经将视线转开。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没关系。”低下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腿,我轻声说道:“远远地看见它就好。” 那棵树,依旧和以前一样高大。并不是它真的很高大,只是在那一个山头上,唯有它孤零零地生长着。我坐在轮椅上,抱着画板。 “枉凝眉,谢谢你。”我突然回过头对着枉凝眉笑道,却正巧发现她怔怔地望着我,不由有些疑惑:“枉凝眉,你看我做什么?” “没,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但随后低声说道:“我只是在感受你的悲伤……” “我的悲伤?”我喃喃地念叨着,一声冷笑。转过头,画笔立刻在画板上飞舞了起来:“悲伤,是可以被感受到的么?” 那一颗树,渐渐出现在我的画板上。而背后的她,却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会画这棵树?”许久,她突然开口问道。 “只是心血来潮。况且,我很久没画画了不是么?” “是这样么……”枉凝眉低声回了句,忽然叹了口气,“我记得一年前,你就经常在这里画画,还有一个叫做冷眉的哑女。” 冷眉?冷眉?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冷眉?冷眉,这名字,还有人记得么? 手中的画笔,原来也如此地脆弱,轻而易举地被我折断。望着断成两截的画笔,我沉默了。 “回去吧。”伸手将画笔扔掉,我看着画板上的那棵树,突然感觉到那树下似乎悬挂着一个白衣女孩,不由一愣,再回过神来,树依旧是树。 伸手,将画撕成两半。 枉凝眉却静静地站在那里。 明媚的原谅(8) “当初,每天我从这里路过,都能看见那个山头上,那孤零零地大树下,两个女孩背靠着背在画板上画着……” “够了!”我大吼着。 冷眉,那是一个喜欢笑的女孩。她总是在别人面前吱吱呀呀比划个不停,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阳光。她很喜欢画画。而我们的认识,就是在学校的画室里。 只是,她是一个色盲,一个哑女,一个被上天遗弃了的幸运儿。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一句冷眉用清秀的字在纸上写出的话:“苏,我很快乐。因为我可以看到灰色的世界,听到各种声音。我妈妈告诉我,人不能自卑,那样会没有朋友。所以我不自卑,然后就有了你。” 我们约定,要创作出最美的世界。那世界里不需要有声音,不需要有温暖,那样就没有了歧视与冰冷。 只可惜……她费尽精力创作出的作品,却被人无情地在脚下践踏。因为那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一棵树。 “如果有一天,我画出的东西,也只是这一棵树,你说,我会不会被你们歧视?”我轻轻地说。 “……我们回去吧。” “回答我!”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想听实话。对于我和枉凝眉而言,这很重要。 枉凝眉想了想:“她画得确实不怎么样。虽然这样,但我并没有任何歧视,也没有和那些人一样,将那幅画揉成纸团在半空中扔来扔去。” “那幅画不怎么样么?”我冷笑着,“你们没有人知道,冷眉不仅仅不能说话,而且还是一个色盲……” “什么?!”枉凝眉顿时瞪大了眼睛。 天空是灰色的。 是。 努力的人,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结果。无论是画画还是感情。 或者,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冷眉,我现在才了解你眼中的完美。那一棵树孤零零地立在那个山头,真的很完美。 想要依靠,却不能依靠,只能孤零零地活着。 “回去吧。”我笑了笑。 冷眉喜欢四处对着人笑,所以,她不会保护自己,所以,她才如同一个小丑一样,被这个世界所遗弃。 而我呢? 我呢? 我? 会不会,同样被遗弃? 同样的…… 会不会? 寂寞的抢眼(1) 晚上,寝室的灯光是昏暗的。寝室大多如此,只是对于整个高中部而言,我的寝室似乎有些与众不同——或许是因为是教师宿舍的关系吧,这里居然有网线!而我的室友,那个死缠烂打的女孩,恰恰就拥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诶,诶!苏锦眠,你看你看,这个帖子!”吃完饭以后,枉凝眉便一直趴在电脑前不知在做些什么,这时,她突然叫了起来。 她似乎很激动。那是什么?我将手中的数学书放下,滚动着轮椅凑了过去。 “抽象素描艺术班招生……”我轻轻地念着,突然一声轻笑。 “心动了是不是?”枉凝眉这样问我。 “你捣鼓半天,就是在弄这个?” “你很喜欢绘画,特别是素描,我知道。” “那你认为他能教我什么?普通的技法?还是素描的步骤以及自己的看法?” “……这个……” 我摇了摇头,突然沉默了。 “枉凝眉,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轻轻地说道。心底却有一丝害怕。 你害怕她听见么?苏锦眠。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 你怕有一天她会离开你。 没有!我不会再依靠任何人。 只是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生存…… 但我可以。枉凝眉她和我完全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人,现在的我只会给她带来累赘,懂么? ……或许是吧。苏锦眠。 “苏锦眠!”枉凝眉却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双眼烁烁地看着我,“我们是朋友。以前就是。只是你以前对我很有敌意而已。” “……对不起……” “别,别说这个。说实话,我有敌视过你。只是突然听说你被车撞了,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你一定要好好的。其实早就想去看你,只是你妈妈来学校给你请了个假,就走了。我们也是从老师那里听说的。至于医院……附近的医院,我一家一家找过,但……”她突然笑了,“还好你没事。” 我怔怔地望着她,突然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孩,对我的好,我承受不起。我不能给她温暖,我也没有她有钱。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枉凝眉笑了:“你知道什么时候我把你当朋友的么?就是在一年前的那次长跑比赛中。那一次你摔倒了,却爬起来,忍着痛跑到了终点。就在那一刻,我被你感动了。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一直相信。” “你在安慰我?” “我实话实说。”枉凝眉突然抓住我的手,“答应我,不要对我戒备好吗?有什么事情,您老人家,尽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低下头去,半晌方狠狠地点了点头,却不知泪水已经不自觉地滑落。 就在枉凝眉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便听见一个男孩的声音:“苏锦眠,苏锦眠,你在吗?” 我看见枉凝眉看向我的目光中那一抹异样。是啊,会有哪个男生半夜三更跑到宿舍找我呢? 随即…… “那个痞子?!”我和枉凝眉同时开口说道。 抢眼的寂寞(2) 是那个痞子没错。他嘴里叼着一根烟,鼻子里狠狠地喷着烟气。 这一次,他没有把烟熄了。 我皱着眉头望着他:“曾醒,这么晚了,你不知道学校的规定么?” 曾醒望着我。我突然感觉到黑暗之中他那双眼睛格外得明亮,也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悲伤。我微一犹豫,问道:“你有什么事,赶快说。我要睡觉了。” “苏锦眠!”曾醒苦笑着说道,“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么?” 我沉默不语。注视着他明亮的眼眸,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我可以进去吗?”他轻轻地说道。 “不可以。”我冷冷地说道。 “……”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不知道怎么了,他的沉默,突然令我感到不适,更让我有些心痛。他鼻子里吐出的重重烟气,熏得我几乎喘不过起来。我不由地补了一句,“把你的烟灭了吧。对身体不好。” 他的眼眸突然一亮:“你是在关心我吗?” 这个人……我不由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他没有必要这样。低下头,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双腿,想伪装成不近人情的样子,然而语气却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你多想了。我没有理由关心你,你也不配让我关心。”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是不是因为你的双腿?” “曾醒!”我猛地抬起头,“我说了,你多想了!给我滚!这里是教师宿舍,更是女生宿舍!不管你家里有什么人,这里也不是你能闯的!” “……”曾醒无奈地看我一眼,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被黑暗吞噬,我突然有种想挽留他的冲动。只是我不可以。苏锦眠呀苏锦眠,那不应该是你做的事情,同样……你也不配…… “我不在乎!”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巨吼声,周围宿舍的灯顿时一个个陆续亮起,探出了不少人头出来。我的身子却是一震。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 曾醒,你不在乎的是什么?是我的双腿,还是不在乎我? 他不在乎的是你,苏锦眠。 可是我真的很感动。我突然想哭。 “苏锦眠……”背后的枉凝眉叹了口气,“我发现曾醒真的很不错。” “是这样吧。”我淡淡的回应,对着黑暗,深深看了曾醒消失的方向一眼,默默在自己手心里划一个圆,我转动着轮椅,移了进去。 躺在床上,我却睡不着。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我突然有种正躺在医院的感觉,不由深深地喘了口气,努力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身边的人儿,就这样被惊醒了。或者,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没什么。”我低声说道。只是说到这,突然看向了枉凝眉,“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一个关于女生和男生的故事,一个在医院里发生的关于阳光与影子的故事。” 抢眼的寂寞(3) 我仔细地述说着那个阳光一般的伊影,百般不厌地重复着在我脑海里出现过许多次的画面。我絮絮叨叨时笑时沉默,我的脑子里满是他。 “苏锦眠。”枉凝眉听了叹了口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我点了点头。她分享了我心里最大的秘密,分享了只属于我的孤独的甜蜜,从此刻起,我突然觉得她很可爱。我不禁笑道,“枉凝眉,我以前真是瞎了眼,你这么可爱,我居然没有发现……” 枉凝眉怔了怔,突然噗嗤一笑。随后干咳了一声,故作深沉地说道:“给我严肃点。我有话要问你!” “好吧。”吐了吐舌头,黑暗中盯着一片模糊的天花板,我轻声说道,“你问吧。” “伊影,很出色?” “是。”我点头。 “伊影对你很好?” “是!”我想了想,接着点头。 “你喜欢上伊影了?” “……是……”这一次,我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终于点了点头。苏锦眠,你爱上了那个有阳光气味的男子,对吧,对,是这样吧? 枉凝眉沉默了会,突然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确定你的喜欢,不是感动或者怜悯?” 感动?怜悯? 在没有人陪伴的时候,在我被人称为没人要的孩子的时候,在我最需要人关爱的时候,那个男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爱上他了吗?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包括他摸索着空气的动作,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他看不见的双眼,黯淡的眼眸,略带阳光的笑容,让我心疼了吗? 我是怜悯? 我有吗? 我有资格去怜悯别人吗? 感动? 我感动着。那么,我爱上他了吗? 我…… 那个伊影,只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几天。 那个伊影,唯一留给我的,只是他的寥寥数语与一个笔记本。 那个伊影,带给我的只是阳光下会有阴影出现。 我对伊影,该感动,还是该喜欢? “你是不是因为双腿,所以才说喜欢他?你以前是一个很高傲的人。”枉凝眉又开口说道。 双腿…… 怜悯…… 还是自我安慰……自我放逐? 不,不是的,我是感动的,我是爱他的。他的出现,让我的心里有前所未有的异样。现在回想起来,我居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回想起他的双眼以及身边的那些阳光,我在心痛。 我需要他。 我忘不了他。 因为笔记本一直在我身边,紧紧地贴身携带着。 “我喜欢他。”我突然淡淡地说道,“我确认,我喜欢他。” “是这样么?”她陷入了沉思,突然又说道,“那如果将痞子和他放在一起,你试想下,你对谁更亲近?” 痞子? 痞子? 伊影? 伊影…… 我突然有些害怕了。 “够了!”我冷声说道,“你很无聊。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闭上双眼,不再看着天花板。我感觉到身边有一道目光在直视我。她一言道破了我的心思。 我是自卑的人吗? 我是怎样的人? 我为什么不恼怒成羞? 我把她当成朋友,所以,我把自己完全地交给她了? 苏锦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吗?你还记得,你喜欢拉着爸爸去买东西吃,你这个贪吃鬼! 贪吃鬼…… 贪吃…… 爸,你在哪里?从我发生车祸的那一天,你在哪里? 现在,又在哪里? 还是和那个狐狸精在一起么? “妈的!”我突然怒吼道。 “苏锦眠?你怎么了?”身边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紧张。 “妈的妈的妈的!!” “苏锦眠,对不起,我……” “妈的!”我突然泣不成声。 那个伊影,如果爸妈在我身边,我会因为你的两句话,而对你挂念么? 那个高傲的,天鹅一样的天骄之子,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那个被众人宠爱的好学生…… 凌亦,你说的对。 或许是…… 寂寞的抢眼(4) 久违的阳光终于再次洒满了大地。枉凝眉推着我向着教室走去,一路上却默不作声。 “那个……枉凝眉,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回过头,望着眼神明显有些呆滞的枉凝眉,我有些局促不安。我突然很怕失去她。 如果我失去了她,我还……拥有什么? “恩?”枉凝眉明显愣了下,随后嫣然一笑。晨曦里的她,笑容足以倾城。她有些娇嗔的敲了敲我的脑袋,在我的痛呼抱头间,笑骂道:“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 “恩,我昨天不是骂你……” “我知道。”捏了捏我的鼻子,枉凝眉笑道,“好了,坐好,不许说话不许动!” 我吐了吐舌头,点了点头。我突然发觉,原来,我也是这么地乖巧。 以前的我,那个凡事不甘落后的我,渐渐走远了。 远了么? 远了。 等我们走到教室的时候,同学们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说着些什么。看着我和枉凝眉来了,立刻有几个人走了上来。 “苏锦眠,早安!” “枉凝眉,早安!” 我看着她们。那些熟悉的笑脸,多少次在球场上因为进球的喜悦见到过的笑脸,那些熟悉的眼神,多少次只需要互视一眼,便可心意相通。 “早,早安。”我轻轻地说道。 她们依然热情如火,在她们的心里,我仍然是她们的挚友,她们的队长吗? 她们的笑容里,依旧洋溢着阳光。 “你们知道么?”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同学有些神秘地说道,她叫做卢晓:“我们班可能要来新生了!而且,是很帅很帅的那种,可以和那个痞子曾醒有得一拼哦!” 那与我何干?我冷笑一声,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只是令我意外的是,枉凝眉突然声音满是激动地说道:“真的?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来上课的时候,我就看见他跟在我们老班的身后进了办公室,你说说,他不是新生是什么?当时有很多人看见呢!他人很高,皮肤白皙,有着明亮的眼睛,还有还有,他的笑容好绅士,好有礼貌!” “……” “……” 望着周围几个人唧唧喳喳的花痴模样,我突然很想加入她们。只是…… 轻叹了口气,枉凝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我的轮椅上抽开,我便转动着轮椅,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刚从那群花痴中间挤出来就有一个高大的阴影挡住了我的阳光。我抬头看去,是一个陌生的男孩。他有着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神,他的笑容更是有一种高不可攀的高贵。 “这位同学,需要我的帮助么?”他柔声说道。他的嗓音透着美妙的磁性,像是夜莺的歌声一样动听。 我一声轻哼。他就是新生么?也不见有哪里好的地方,不过是长的很帅而已,痞子和伊影可都是一点都不会比他差。 “不需要。”我断然拒绝。 他却自作主张地将手放在我的轮椅上。 “滚!”我恶狠狠地说,我感觉此刻自己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 我讨厌人碰我的轮椅。 抢眼的寂寞(5) 身后的唧唧喳喳立刻安静了下来。我感到许多视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而那个新生,也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 我冷哼一声,缓缓地转动了自己的轮椅。 终于,耳边再次响起了声音。只是这一次,我听着却无比的刺耳。 “喂,你好,你就是新来的么?可以认识一下吗?我叫灵波。” “你好,你好,我是枸杞。嘿嘿。你可不准笑我的名字哦!” “真是,苏锦眠怎么能这样对新生呢!拽什么拽,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那个苏锦眠?” “喂,你小声点,别被她听到!不过就是,平时不理我们的关心就罢了,干嘛要对新生这么凶……” 我冷笑。 我不再是以前的苏锦眠又如何?即便不再是以前的苏锦眠,我也有着我自己的骄傲因为我的名字就叫苏锦眠。 苏锦眠…… 我叹了口气。 苏锦眠……苏锦眠又如何? 苏锦眠,就是苏锦眠! 此刻,那个温柔的男孩声音再次响起了,居然是在为我开脱:“大家好,我是秦扬,就像大家说的,我是这个班的新生。那个,她叫苏锦眠?很好听的名字。刚才我不小心碰了她的腿,估计是弄疼她了罢!大家也别怪她了。” “秦扬?秦扬?很好听的名字诶。”一名花痴女说道。 “你弄疼她了?不会的,秦扬,嘿嘿,第一次叫你的名字。秦扬,你不用理会她,你那么好心,我们大家看得很清楚,你是想帮助她而已!哼,那个白痴,断了腿有什么了不起,拽什么拽。秦扬,你不知道,她的那条断腿根本就没有感觉。你碰到了她的腿,其实,那是假肢!” 我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的肉中。我清晰地感觉到了手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然而,心里的疼痛,比之要猛烈千倍万倍。 我…… 苏锦眠的下肢,是假肢。 苏锦眠的下半身,根本就没有一点感觉。 苏锦眠……是一个需要轮椅的女孩…… 泪水,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就在此时,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妈的,你们这群女人,都给老娘住嘴!” 是枉凝眉。 只是,随后的话,让我的心瞬间跌落到了谷底:“你好,秦、秦扬同学。我叫做枉凝眉。额,我是苏锦眠的朋友。苏锦眠其实是好女孩,我们三个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对吗?” ……好朋友? 那个秦扬,我突然感觉到他是冲着我来的。 或者,是我太敏感了?但是,好朋友?一个陌生的人,一个不了解我的人,枉凝眉,你可以和他成为朋友,但为什么要拉上我?你经过我的允许了么? 就在此时,痞子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里响起:“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明显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一丝不悦,转过头去,见曾醒正站在教室的门口,与那个新来的秦扬对视着。我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诡异。 “你不是凌亦的未婚夫么?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一点长进也没有。”秦扬淡淡地说道。 那“未婚夫”三个字如针一般,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原来,我也会因为曾醒而难受? 原来是这样。 未婚夫……好,好一个未婚夫!你的事情,知道的人,真多! 抢眼的寂寞(6) 转过头,我面无表情地推动着自己的轮椅。他们的事情,似乎和我根本没有关系。 “别再和我说未婚夫三个字。如果你喜欢凌亦的话,你就去追她好了。我发誓,最多一个月,我们就会解除婚约!”曾醒的声音却在瞬间响起,语气里满是坚定。 “哇,曾醒和凌亦居然订了婚?” “喂喂,那个秦扬似乎与他们认识哦!而且,似乎和痞子的关系不太好。听他们的口气,难道秦扬喜欢曾醒的未婚妻凌亦?” “有可能有可能!天,凌亦,为什么帅哥都喜欢她啊!不公平,这不公平!” “完了完了……我的白马王子梦……” 周围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我的心却没由来的一阵悸动。曾醒,那个曾醒,他那一番话,是对着我说的吗? 算了吧!苏锦眠,你该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你配不上他,你配不上一个痞子…… 依旧转动着自己的轮椅,我径直移动到课桌上,随后拿起数学课本,面无表情地翻开。那书页立刻哗啦作响,无数的字符飞快的在我视线里跳动着。 我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清。哪怕是努力地集中精神,那些飞快闪过的小字最终也化成了一片模糊。 我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在想着曾醒吗? 不知道…… 突然,耳边再次响起了秦扬那彬彬有礼的声音,我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虚伪:“你好。苏锦眠同学,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转头,见那张可以轻易俘获少女芳心的脸,正含着微笑面对着我,眼神明亮,而手臂,居然放在胸前微微一礼,像极了从油画中走出的人物。 那份绅士,却更令我对他产生一种距离感。 “对不起,这位子已经有人了。”我不耐烦地说道,同时扬声对着枉凝眉说道,“要上课了。还不过来?” 枉凝眉脸红红的,有些拘泥的走到秦扬面前,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让一下好吗?” 我不由从心底叹了口气。反而为枉凝眉担心了起来,我有些不悦:“准备上课吧!” 枉凝眉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秦扬一眼,眉头轻蹙,随后狠狠地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里已多出一份镇静:“这位新同学,麻烦你别站在这里行吗?要上课了。赶快找个位子坐下吧!” 那个秦扬怔了怔,我眼角的余光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脸色一阵红白,我不由扯起了嘴角。 而笑声,也同时在教室中洪亮地响起。我看了过去,见那个痞子正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正坐在距离我不远的那个座位。 “你……”我突然指了指坐在最后排曾醒本来位子上的那个同学,说:“过来,坐回你的位子!” “我……” “过来!” 我心底突然有种想要爆笑的冲动。因为我的眼角,自始至终都在打量着那个该死的痞子。他的脸色,此刻真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 那个倒霉的被换到最后一排的优等生,终究没有胆量和痞子曾醒换位子。我听见痞子曾醒轻轻舒了口气,不由一声冷哼。 哼。 抢眼的寂寞(7) 绅士一般的秦扬终于在一个距离我比较远的位子坐了下来。而教室里,似乎所有的女生看向我的眼光,都带着一种冷漠。 我扯了扯嘴角。 就在此时,凌亦走了进来。 那个绅士,站起了身,而那个痞子,将头转了过去。 我突然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发现此刻的我居然成为了焦点。 气氛压抑得让人觉得窒息。 “扬子……?”凌亦皱了皱眉头。凌亦对于秦扬的出现,感到很疑惑,甚至是有些吃惊。 “是我。”那个绅士保持着绅士一样的笑容,柔声说道。在他的眼里,我看见了温柔与深情。 “你怎么在这里?”凌亦的反应却令我很奇怪。她一副冷漠的样子。 秦扬支支吾吾一阵,却没说出话来。倒是曾醒,突然笑了起来,开口接道:“我想,扬子是怕你受欺负,所以跟了过来吧?” 凌亦一声轻哼,狠狠地瞪了曾醒一眼,我看见曾醒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只是随后,凌亦突然看向了我:“苏锦眠,早上好!” 我皱着眉头望着她。 我不会在任何人的目光下退缩。迎着她的目光,我微微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嗯。”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我真的成为了焦点。 我讨厌做猴子。但我不得不做一只出色的猴子。好在,有人陪我一起做。 我突然很想冲着凌亦做一个鬼脸,那时候的她,脸色一定很好看吧? 我应该笑一笑?哪怕是自嘲的也好? 凌亦轻笑着,一脸的熟络,向着我走来。我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然而就在此时,突然一道阴影挡住了我的阳光。 曾醒? 我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很挺拔,那痞子一样的痞子留在带着痞子明显特色的头发,此刻看起来,居然有几分潇洒与飘逸。 我在空气里闻见了一丝刺鼻的烟味。 “亦,昨晚上在干什么?我打你电话也不接。”曾醒伸出双臂,将双手搭在了凌亦的肩膀上。我的心,突然一疼。 我看不见曾醒的表情,但是那亲昵的动作以及带着笑意的懒洋洋的口吻,像极了之前的痞子。 或许在凌亦与他人的面前,痞子才是真正的痞子。 或者在我面前,他只是在演戏……是的。是在掩饰着自己。 为什么…… “你是因为我和苏锦眠走近,怕我伤害她吗?”凌亦却伸手将曾醒的手拨开,语气里满是陌生。我的心又是一跳。 是因为这样么? 曾醒却开口说道:“怎么可能。好了,好了,快上课了。亦,赶快准备吧。” “你也会在意上课么?” “……那我们出去好了。” “为什么要出去?” “……” 曾醒的语气依旧带着带着一丝懒洋洋,但就连我也察觉到了他口气里的一丝勉强。 一片沉默以后,曾醒突然一把抓住凌亦的胳膊,向着教室外走去:“你废话真多,他妈的。” 他们走了。 曾醒似乎看了我一眼,凌亦也是。 我低下头,再抬起头,忽然转过头。 那个绅士,他在看我,嘴角含着笑容,眼神里却有着令我心寒的冰冷。我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只是当他见我望着他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冰冷,瞬间收敛地一干二净。 他…… 我冷冷地转过头去,眼前却不断浮现出之前他冰冷的眼神。 抢眼的寂寞(8) 课堂总是让人漫不经心,而黄昏总是美好的。校园里,三两群人,走走笑笑,众人的身影上,都镀上了一层神圣。 “最美的阳光,总是出现在晨曦与黄昏。晨曦的曙光,让人感到兴奋;黄昏的夕阳,让人感到不舍。阳光,似乎很快就要过去了吧!” 枉凝眉推着我,却和课堂上一样的漫不经心,一直是不言不语。我回头望了她好几次,都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夕阳的折射。好吧,我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至少,我已经决定,她是我的朋友。 “唔?”她终于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推着我远远地走过了宿舍区,脸上不由一红。 “想什么呢?”我笑着说道,“我猜,在想今天那个新生?” “你相信一见钟情么?”她突然问道。 “一见钟情?”我皱了皱眉头,随后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背对着阳光的身影,心中顿时涌上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或许应该相信。” “是吗?”她的眼睛一亮,但随后神色又黯然了下去,“那个秦扬,你不喜欢是不是?” 是他? 果然是他。 他…… 我叹了口气,望着枉凝眉一脸患得患失的模样,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忍。苏锦眠,那个秦扬很危险,你一向很相信你的直觉。他的目光让你感觉到了冰冷,他的神色让你感到了阴鸷,可是,如果枉凝眉喜欢他呢? 支持,还是反对? 是接近秦扬,还是与他保持距离? 是舍弃朋友,还是尊重朋友的选择? “枉凝眉……”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陪我走走吧。我突然很想去后山,好么?” 她望着我,我望着她。 许久,枉凝眉终于笑着点了点头,我却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勉强。 “如果,如果你喜欢那个新生,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们永远是朋友。”我突然开口说道。该来的总会来,即便我不去接近那个伪绅士,他就不会接近我了么? 或许,他真的不是坏人。 或许是这样…… 苏锦眠,你或许是多心了。 枉凝眉先是一愣,随后突然俯下身在我耳边笑着说道:“苏锦眠,谢谢你!我们永远是朋友,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呦!”随后直起身,推着我的轮椅兴奋地说,“去后山,去后山!” 银铃般的笑声绕耳不绝。 枉凝眉,你不知道,在你说要保护的那一刻,我心里也同样在说:枉凝眉,我们永远是朋友,我也不让你受到任何的欺负!无论是谁…… 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棵树。 “我想,黄昏下的那棵树,应该可以活跃在纸上吧?” “想通了?你决定接着画画?” “嗯。我要活下去。坚持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也算是,祭奠已逝的友情。 苏……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开个画廊…… 苏,你真棒!我真羡慕你! 一个个清秀的字,让我一次次地想起,再一次次地心痛。当初我和她成为最好的朋友,是因为她的阳光,和她的……她的残疾么? 七彩的黑白(1) 昏暗的灯光,有时候比阳光更令人感到舒适。或许只有黑夜,才能让人自由自在,放纵自己。那所谓的阳光,是一种束缚。 人人都想行走在阳光下,哭或笑,走或停,视线里发生的一切在滋润着灵魂。善与恶,美与丑,一切的一切在阳光下总是那么的清晰与夸大。我却突然发觉,这些善恶美丑,在黑夜里都是一张薄薄的白纸,一触即破。 黑夜带给人的,是自我的存在。 美好的回忆,痛苦的经历,脆弱的灵魂,敏感的思绪。 一整夜,身边的人儿熟睡着。 一整夜,我依靠在墙上,手里捧着画板,在一抹昏暗的灯光下,不断地涂抹着。 曙光,渐渐地从窗外钻了进来。 我呆呆地望着画板上的五颜六色,杂乱而无序。 一整夜,我在涂抹着什么? 血一般的红色,让人感到愤怒;火一样的橙色,让人感到无奈,那些蓝、绿、紫,让人不得不退避三尺。 我在画什么? 我在画什么…… 我想画什么?…… 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叹。枉凝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坐起身,望着我手里的画板,她突然笑了起来:“呀,苏锦眠,你的画很有艺术气息哦!你不是最喜欢素描么?原来,苏锦眠也喜欢抽象派呀!” 我顿时无语,而心头的浮躁与愤怒,也突然消失了。 白天了。 她的笑容里,带着阳光的味道。那晨曦里的笑脸,让我不由想起了伊影。 伊影…… “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最想看见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 伊影…… 那个乐观的男孩,沐浴在阳光下的盲童。 伊影…… 我突然笑了,从身边取出那个笔记本,轻轻地摩挲着,随后打开,拿起画笔。 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道颜色纵横交错。这个世界,除了黑与白以外,画板上的颜色也是真实的,不是么? 伊影…… “你说,我该不该去找那个痞子来一场约会?”我突然开口说道。 枉凝眉呆住了,随后瞪大眼睛,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说,我该不该,多接受一点现实?” “现实?” “虽然心里有美好,但现实也一样重要。有时候,心里的东西和现实的东西,也可以并存。应该是吧?” “唔?你在说什么呀?” “我知道了,哈哈!”我突然大咧咧地拍了拍枉凝眉的肩膀,“起床,起床,麻烦你了!晨曦这么美丽,应该永久地停留保存,也应该存活在另一个地方!” 伊影,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那个痞子,我似乎真的有点喜欢。 伊影,影子是黑色的,我忘记告诉你了。但或许你是知道的吧?它和你眼前的一切,一模一样。 伊影,我想,影子也可以是彩色的哦! “哦……”枉凝眉呆呆地点了点头。 七彩的黑白(2) 阳光透过玻璃,将教室照得满堂生辉,明亮而又神圣。只是那一排排学生里,并没有经常穿着运动服的曾醒。 他去哪里了呢?我不由得担心,枉凝眉捣了捣我的胳膊,我发现她捂着嘴偷笑,眼睛都成了月亮了,而一张纸也从桌子上递了过来,我瞥了一眼,上面写着“很少见你发呆哦?!” 我不由地白了她一眼,然后报以微笑。又快速地在曾醒的位置上瞥了一眼。这个人,现在在干些什么呢? 因为就在不远处,也有一个座位是空缺的。我心里面清楚得很。那是凌亦的位子。凌亦也没有来。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说不关心,那是假的。 但,无意间转头,却发现距离我颇远的地方,也有一个人的眼神在这两个空位上扫来扫去。秦扬的眼神深邃而痛苦。 “喂喂,你看你的白马王子。”我飞快地拿起笔,在纸上写道。 枉凝眉的神色顿时有些黯淡了。她的脸上明显挂着失望,整个人也阴沉了许多 ,竟也不再理我了。我突然有些心疼。 枉凝眉看起来很喜欢秦扬啊。我捏了捏眉心,但是秦扬这个人,不是枉凝眉能够对付得了的啊。想着想着,我心里却突然一跳:秦扬喜欢凌亦,如果秦扬能和凌亦在一起,那曾醒他…… 我发觉自己忽然有些矛盾了起来。望着枉凝眉眉宇间的忧郁,我该怎么做? 该怎么办好呢? 一直到下课铃响起,我才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这时,枉凝眉笑着低声询问:“要去上厕所么?” 我摇了摇头。枉凝眉的笑有着阳光的味道,阴霾早已消失不见。但是,她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不太寻常。 “好吧。”枉凝眉见我摇了摇头,自己站起身来:“我想,我要暂时离开你一小会儿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有口福了。” “谢谢你。我想我有点口渴,就来一瓶可乐好了。”我抬头,笑着望着她。 “可乐?”枉凝眉捂嘴轻笑,探身附耳,“喂,喂。据说可乐里有很多激素,苏锦眠不怕长胡子么?” 我愣了愣,随后有些无奈地看着枉凝眉大笑着离开。 只是枉凝眉并没有走出教室,反而走到了那个满脸深沉的秦扬身边,我明显看到她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秦扬同学,那个……你需要我给你带点什么吗?” 秦扬抬起脑袋看着她。带着成熟与妖异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很有绅士风度地点了点头:“嗯。这样啊,那给我一杯可乐吧!” “你也要可乐?”枉凝眉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那不好意思。”他很有礼貌地连声抱歉。 枉凝眉忙着解释:“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是说,那个,苏锦眠,她也要了可乐。嗯,我知道了,秦扬同学,一会儿见。” 枉凝眉飞快地走出了教室。 我的目光和秦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我不由一声冷哼,转过头去。 脚步声却在耳边响起,然后,属于我的阳光被一道身影遮住。我皱了皱眉头。 秦扬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开口道:“聊聊?” 我沉默不语,看也不看他。 他却自顾自说道:“我其实很苦恼。我很喜欢凌亦,我自私地想,此刻去追凌亦,或许她就属于我了。但我知道她很喜欢曾醒。那个痞子有哪里好。” 我转头,一脸的冰冷:“你要说什么?” 他笑着,那笑容对女孩子来说,绝对有不可免疫的杀伤力:“我想,要么我去追求凌亦,要么我成全凌亦的幸福。而我最终选择的,是成全她的幸福。”他突然伸出手,捏了捏我的下巴:“我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但是我不会让你接近曾醒的,你好自为之。” “哼。”我只是淡淡冷笑道。成全凌亦的幸福?可真是绅士,说得真是伟大啊,甚至还来警告我来表现他是多么爱她多么高尚?那么,谁来成全曾醒的幸福?谁来成全我的幸福?谁来成全枉凝眉的幸福?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这个悲哀的男人。知道么,爱情是无法勉强的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把凌亦推到曾醒面前就能得到曾醒的爱吗?她不是已经是曾醒的未婚妻了吗? 心中再次被刺痛了。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孤独寂寞的背影。 七彩的黑白(3) “苏锦眠!”枉凝眉气喘吁吁地跑来。我转动着轮椅,面带着微笑:“怎么了?干嘛跑得这么急?” 枉凝眉满脸的红晕,雪白的姣颜上挂着汗珠,然后半弯着身体,手撑着膝盖:“没,没什么。他呢?” “走了。”我平静地说。 “是这样么?”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笑了,“这样也好,多了一瓶可乐,我有口福了。”她明亮的眼眸,却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 我接过可乐,突然说道:“我帮你追他如何?” “嗯?”枉凝眉明显怔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张着樱桃似的嘴。那个表情叫做目瞪口呆。 我轻笑着,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我突然感觉你们在一起很合适。” “真的?”枉凝眉的神情让人联想起她中了五百万的大奖。 秦扬,我也不喜欢你,但我决定要和曾醒在一起了,所以,我不会让你阻碍我的。我心里这样想着,却凝眉轻蹙:“唔,对了,你知道飞舞画展么?帮帮忙,想办法弄四张票。”从怀里取出两张红色的钞票,我放在了桌子上,又喝了一口可乐。 “……画展?四张?……” “多看看画展,对现在的我很有帮助。当然,我想找几个朋友陪着我一起。比如曾醒、秦扬。” “这算是约会咯?!”她明显兴奋了起来。 我冷笑着,不言不语。爱情使人盲目。枉凝眉,我应该也是想让你得到些幸福,对吧?望着她精致到犹如细瓷一般的脸,我在心底不由暗暗赞道,枉凝眉,其实你很漂亮…… “那个画展我听说过,听说过!就在步行街那边,我爸爸曾经和我提过!没想到苏锦眠也留意这个呀。哦,想想也是,苏锦眠那么喜欢画画,可是天生的画家呢!没问题,票的问题交给我了。我爸爸可是税务局局长!”她将钱推给了我,但随即又露出一丝担忧,“那个,你说,秦扬喜欢观看画展么?他会去吗?” “如果曾醒去,你说他会不会去?”我的语气,居然带着一丝蛊惑,随后叹了口气,“他如果不去,你就不陪我去看画展了么?” “哪里有!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枉凝眉立刻撅起了嘴巴,说罢突然神秘兮兮地轻声说道,“苏锦眠,你是想利用我支开秦扬对吗?” 我心里一惊。这个女孩,果然聪明。 她是看到了我惊讶的表情?还是她的直白让我瞬间忘记了掩饰自己?总之,她或许是看透了我的心理。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忽然眼里闪出一丝笑意:“其实这个任务我很喜欢。” 我轻轻松了口气。只是望着她露出如此清亮的笑容,心里突然有种罪恶感。 苏锦眠,这样做,没错吧? 她是喜欢秦扬,而你是要帮助她,对吧? 七彩的黑白(4) 不过一个中午的时间,枉凝眉已经弄到了四张飞舞画展的入场券。我很羡慕她。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她无疑很受宠。 我紧紧地攥了攥拳头,心里居然有一丝嫉妒!但随即,我为这样的我感到羞耻。 “给你。”她想了想,将入场券塞给我,然后脸上微微泛红。显然易见,这个枉凝眉又想起了那个秦扬。 我叹了口气,又扬了扬嘴角,将那几张入场券收好,我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三天,三天以后我们就能参观那个画展了。” 下午,那个消失了一个早上的痞子曾醒终于回来了。在他的身边跟着穿着干净校服的凌亦。凌亦带着笑容,神情安谧,这一刻的她像极了好学生。不过曾醒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甚至是有些阴沉。 痞子在座位上坐了下来,从兜里抽出一支烟塞在嘴里。但又看了我一眼,将烟默默地收起。或许在他的意识里,不想给我留下那一副痞子的形象吧。我皱了皱眉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忧伤。 想了想,我终于转动了轮椅,鼓足了勇气,移到他的身前,随手拿起他座子上摆着的一本数学书,稀里哗啦地将书页乱翻,终于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痞子深情地注视着我,眼眸里有一丝喜色,大概是因为我关心。但那眼神里的阴沉却不曾有半点收敛。 书页依旧被翻得稀里哗啦,我却有点后悔这么冲动了。至少,痞子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灼灼中略带忧伤的眼神,让我浑身一阵不自在。 “你在关心我么?”他再次问道。第一句话很熟悉,让我不由想起了某个夜晚。他的嘴角也终于再次浮现了特有的坏笑。我的心脏居然不争气地剧烈跳动,好像怀揣着小兔子,然而即使这样我还是故作冷静,故意冷淡地笑道:“如果算是关心,那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转动着轮椅,转身,我向着自己的座位移去。只是刚刚转过轮椅,却迎上了凌亦与秦扬的眼神。他们两个的眼神,一个带着得意洋洋的喜悦,而一个却充满了复杂与矛盾。 这是怎么了?我思索着,就在轮椅被缓缓转动间,却被人拉着了。 转头。 “苏锦眠,晚上有时间吗?”那个痞子又回来了。 我冷笑:“松开。我讨厌别人动我的轮椅。” “苏锦眠,晚上我们约会吧!” “松开!”我的火气上来了。 “苏锦眠……” “滚!” “苏……” “滚滚滚!”我拼命地摇晃着脑袋,大声地吼道。 那个痞子终于松开了手,然而却点了点头,一脸的认真,居然当着我的面,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塞进嘴里,然后点燃。淡淡的烟味,立刻转进了我的鼻孔。我不由一阵咳嗽,曾醒怔了怔,看了看手中的烟,有一瞬间的走神,但没有熄了,反而又深深地吸了口。 我感到一阵厌恶,心里也冒上了一阵无名之火。 “我晚上去接你。嗯,就这样决定了。算是,算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给我的饯行吧!”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然后坐了回去,居然不理我了。只是拿起我拿着的那本数学书,书页一阵稀里哗啦地翻动。 践、践行?!他要走了吗? 七彩的黑白(5) 当阳光藏匿起来的时候,黑暗就会降临。 “说吧。”我深深地了口气,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毛毯。我望着不远处的操场。黑暗里,那里似乎有一只欲吞噬一切的怪兽。我突然很害怕黑暗。 曾醒就站在我身边,嘴里叼着一根烟。点燃的烟成了这个世界仅有的亮光。 他一阵沉默。 “说。”我再次重复着。想要努力地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是我却深知,我不是演戏的材料,因为我的声音早已出卖了我,连我自己都能听出这个声音中许多的情绪:哀伤、低沉、疼痛、纠结、难受、柔弱…… “你是问,我为什么离开?”他终于说话了。 我绷着脸不言不语,只是借故望着操场。 “这是父亲的决定。因为……因为我是凌亦的未婚夫。她离开,我自然也要离开。”他抽了一口烟,漫不经心笑道。 黑色的眼眸,偏偏在黑暗中很明亮。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苏锦眠,我本来以为,你是有点喜欢我的。是我自作多情吧?不过那样没关系。我一向都很会安慰自己。反正我只是一个小丑而已。你能陪我出来,我已经感到,这个小丑没有白当了。” 我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小丑?曾醒,我从来没有当过你是小丑。你只是令我感到很烦,很讨厌而已。是这样。 我是好学生,你是坏学生。同样,我是穷女孩,你是富二代。 苏锦眠,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吗? 我终于开口了,我微笑着:“曾醒,我想告诉你,你的理由根本就不充分。你是在借故逃避,那之间本来就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所以,我还想听你的解释。” “你要解释?好。那你能不能先给我一个能让我解释的理由?”他反问。他熄了手中的烟,甚至是包含绝望地看着我。。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想要听什么?他不会是发觉了我的心思了吧?我突然有些紧张了。抓在轮椅上的双手微微一用力,我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保持了刚才一贯的微笑:“你不是说,你是小丑吗?做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小丑,我很开心。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怕会少了不少乐趣。为了我自己的快乐,我当然要问清楚,做为小丑的你,除了凌亦以外,让你真正走的理由是什么?” “小丑……”他喃喃地重复着,终于将眼神移开,“理由很简单。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因为你,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一个坏学生。因为你,我一直想当一个伪好人。其实我很好笑,我本来就是痞子,就是流氓,居然还一直痴心妄想地做着梦。但以后不会了,苏锦眠。” 再次点燃了一根烟,他抬起头,望着天边飘过的一朵乌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然:“我想,小丑与公主始终只有一面之缘。仅此而已。抱歉,我想我该离开了。因为凌亦在等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突然将烟吐在了我的脸上。他顿时大笑了起来,而我则狼狈地一阵干咳。这种残酷用什么在撕裂着,谁爱着谁,谁伤害谁,谁又错过谁,就在笑声与咳嗽声中,他迈开了脚步。只是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冲着我大声说道:“哦,对了。我忘记说保重了。以后再也没有痞子缠着你了,你应该会幸福吧!”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的眼角是不是有刺痛心灵深处的泪痕,我是不是能够体会当初的他的痛苦,是不是能体会我自己的痛苦。 仿佛痛彻心肺。 七彩的黑白(6) 当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夜色里我才发现,他把我丢下了。他把我丢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了,就结束了吧。仅此而已。 我轻轻一笑,风割过脸颊的感觉很惬意,就像是心爱的人的抚摸…… “伊影,这样算起来,我也不算背叛你了吧?”我咬了咬嘴唇,掏出笔记本,飞快地写着:原来,适合我的依旧是阳光,而不是黑暗。我也依旧很喜欢阳光。因为黑暗总在掩藏一切掩藏真心,不会开花。 合上笔记本,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突然感觉一丝冰冷落在了脸上。 是要下雨了吧? 果然…… 我突然闭上眼睛,大声说道:“痞子,你个该死的小丑!以后照顾好自己!苏锦眠,你要沐浴阳光下!永远沐浴在阳光下!” “苏锦眠!”背后却传来枉凝眉急促的声音,随后一把雨伞已经遮在了我的头顶上。我转过头去,看衣衫不整一脸慵懒的枉凝眉望着我,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担忧。她笑了,然后拉着我的轮椅,向着楼梯口走去:“好了,回去睡觉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今晚可是我的约会呦!”我冲着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枉凝眉的动作顿时僵硬在那。但随即接着笑,只是黑暗却隐藏不了她脸上的那抹嫣红。她说:“刚巧和朋友在附近。然后遇见曾醒了。”她随后缄默不语,只推着我的轮椅。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刚刚进了楼梯,外面就已经是倾盆大雨。我有些庆幸,如果枉凝眉没有来接我,恐怕这一番我少不得要生一场病。但我又有些疑惑,因为枉凝眉出现得太及时了。曾醒刚走,她就出现。难道她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么?……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看来暂时回不去了。”回过头望着楼顶上的倾盆暴雨,枉凝眉皱着眉头说道。好在,楼道口还有灯光。 “暴雨来得急,去的应该也很快。我们等等好了。”她笑着,想了想,蹲在我身边,抓住我的手,“苏锦眠,你不要紧么?” 你不要紧么? 苏锦眠,你不要紧么? 我想我当然不要紧,她却一直望着我,那充满关怀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在现在这种时候,让我承受不起。 “好吧,好吧。我不算很好。”我终于忍不住了,却并没有哭。我望向了她,勉强一笑,“所以,我突然很想念我的画板。这个环境,这个心情,真是让灵感迸发啊。枉凝眉,你可以回去,帮我取我的画板么?” 七彩的黑白(7) 枉凝眉先是怔了怔,随后望了望外面的倾盆大雨,终点了点头:“那你一个人乖乖地呆在这里哦。”拿起雨伞,她的脚步声立刻在整栋楼里响起。空旷的教学楼,一层层旋转地楼梯,一声声脚步的回音,使得这个黑夜感觉渐渐地恐惧起来。 人总会演戏,仅此而已。她是,我也是。 我举起双手,捂在了脸上。 我倾听着枉凝眉的脚步声,在暴雨声中闭上了双眼。 忽然身边传来一丝异样,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近身一样,与此同时,我的后颈一阵发凉。我不由感到毛骨悚然,立刻放下双手,睁开眼睛。 恐惧么? 空无一人的楼道口,只有灯光陪伴。 害怕么? 一个人,你最喜欢生活的方式,却在此刻,让你体会到了孤单么? 苏锦眠! 苏锦眠…… 苏锦眠? “哦,是苏锦眠。我以为是谁用双手捂住脸,没脸见人呢。”当我睁开眼睛回头看的时候,是他。他带着绅士一样的笑容,却对我冷嘲热讽。他的笑容里,居然有着阳光的影子!这是我的错觉么? 他和伊影的笑容,居然有几分相似?! 是他。那个秦扬。然而,我随即便发现了,他的衣服最上面的三颗扣子松开了。领口斜斜地敞开,露出健硕的肌肉。他的脸上,也有一丝红晕,像极了酒后微醺。 我心里似乎瞬间抓住了什么。 苏锦眠?你抓住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 秦扬却蹲下身,突然抓住了我搭在轮椅扶手的手,坏笑着说道:“苏锦眠,你很漂亮哦!也很令人心动!”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用力转动了我的轮椅,我整个人立刻向后倒退而去。后面,是楼顶。大雨倾盆着的楼顶。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冷意,豆大的雨点已经接连不断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秦扬却快一步冲到我身边,轻舒手臂,立刻将我拉了回来。他的发丝上也沾了水珠。“你干什么?!”我咬了咬牙恶狠狠地冲他吼道,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楼梯口。枉凝眉刚刚才回去,回来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有些害怕了。 “没什么。只是不想让你淋雨而已。万一你要是生病了,那个痞子会找我拼命的。”秦扬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为了某个人的幸福,我不得不保护你。” “痞子……那个痞子……”我喃喃地念叨着,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告诉我,曾醒为什么会离开?!” “因为他答应会给凌亦幸福。而你是绊脚石。”秦扬笑着说道,“我早就听说苏锦眠很聪明,怎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我一声冷哼。 “你不用害怕。你还让我提不起兴趣。倒是你的那位闺中密友,啧啧啧,身材真是不错!至少能让我快乐一段时间了。哈哈!”秦扬却一改平日里充满绅士的笑容,反而从兜中取出一支烟,叼在了嘴里,大笑了起来。原来,他也会吸烟?! “秦扬,我警告你……”我指着秦扬的鼻子,只是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风声。秦扬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我讨厌别人指着我的鼻子。我不会动你,这是我答应曾醒的。其余的,你管不着哦!” 他转身,向着楼下走去:“你可以当做我在挑衅你,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我不会动你,我答应了曾醒。曾醒知道我的为人,所以他为了你付出了代价。怎么样,心疼么?哈哈,不过,我仅仅只保证了曾醒不会动你,仅限于此而已!” “秦扬,你会后悔的!”我望着秦扬的背影,竭斯底里地吼道。妈的,我快要疯了!秦扬,有本事,你对着我来! 枉凝眉……对不起…… 七彩的黑白(8) “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我听到他淡淡的声音,或者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因为外边的雨下的太大了。而枉凝眉,是在半个小时以后赶到的。 她累得气喘吁吁,头发上还挂着水滴,衣服也有半边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地显示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来。倒是她送我的那块画板以及一大堆绘画用具,一点水迹也没沾上。为了不让它们沾上水她竟是将它们塞进衣服里带来。 我望着还不停喘着粗气的女孩,心中溢满了感动,甚至有些心疼,我自责地说:“枉凝眉,对不起。” “恩?对不起什么?”不得不说枉凝眉的眼睛很明亮很好看,她忽闪着大眼睛对我笑着,“苏瑾眠小姐,我觉得此刻你要说的,不是对不起。而是谢谢。或者以身相许吧!因为我把你的画板带来了。我不辱使命哦!” 我噗嗤一笑,心中却有难以言明的苦涩。 我想将秦扬的话对她说,但是我担心某些东西一旦说出口,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虚假的情谊,可是看着她比平常还要快乐像是只快活的小鸟,我怎么忍心打碎她的美梦,告诉她残酷的真相,尽管那对她更好…… 我接过画板,笑着:“枉凝眉,有兴趣做我的模特吗?” 枉凝眉先是怔了怔,随后喜笑颜开,立即背着楼道口站好。同时用手搭在墙上,问我:“这样怎么样?” 她的背景,是弥漫着氤氲水气的磅礴的大雨。她头顶上的光是昏暗的。她的笑容,却很有阳光的味道。似乎,她本身就是一个太阳。 我又想起了伊影。 我的画笔,终于落在了画板上。沾着橙色的颜料。 “我一直以为,你最喜欢素描呢。原来,苏锦眠最喜欢的是水彩。” 我微笑,不语。手中的画笔缓缓地在雪白的纸上涂抹着,我甚至可以听见由笔尖发出的摩擦声。虽然那“沙沙”的声音并不存在。 转眼间,一团橙色的人儿已经跃然纸上。 我突然将画笔含在嘴里,再次换了一支。这一次,落笔的速度犹如外边的暴雨一般,迅疾地连我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吸气,吐气。双眼一直凝视着画板,其实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只知道,需要在白色的生活中涂上应有的颜色。 终于…… “苏锦眠?”当枉凝眉看见画的时候,噗嗤一笑“我说大姐,你的画越来越抽象了。这个人儿,是我吗?怎么是橙色的?” 恩。是这样么?苏锦眠。你以前的画儿,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写实? 什么才是写实? 我微笑着。轻轻拉着枉凝眉的手,笑着说:“恩。而且,我想去投稿。你知道有一家叫做‘阳光绘画’的画室,正在收集全国各地的绘画作品么?” “可是,这个……”枉凝眉欲言又止。 那画,除了一个橙黄色的人影外,其余的,大多是青色与灰色搭配,甚至有些地方还有紫黑与暗红的影子。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枉凝眉。”我望着她,“我在想,即便是外边下了大雨,我依然不冷。因为你就像是一个太阳。虽然你的光芒并不耀眼。” 枉凝眉却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突然笑弯了腰:“苏锦眠,你好肉麻。好了,我知道了。” 我却一把抱住她,忍不住地痛哭了起来。 “苏锦眠,你怎么了?”枉凝眉明显慌乱了起来,搂着我的肩膀,她轻轻地摇晃了起来。想必她会为我焦虑吧。我抬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 苏锦眠,伤害爱自己的人的人,一定都是可耻吧,也同样不可饶恕。 苏锦眠,其实你和秦扬一样。 但是苏锦眠,秦扬将要伤害的人,是你的朋友。 “我和那个痞子没有结果了。”我轻声说道。从怀里掏出那四张画展票,我将它们撕得粉碎。 上架感言及包月充值说明 因为出版的要求,本文必须上架。非常感谢亲们这些日子以来的热烈支持和陪伴,没有你们的票票和推荐,《若忧伤既是爱》不会有这么好的成绩。 感谢大家这些天的推荐和票票,关于《若忧伤既是爱》后半部分的看点,主要有: 1.苏锦眠是否会和凌亦争取曾醒? 2.伊影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忽然出现,会引起如何的感情漩涡? 3.枉凝眉能否成就他的愿望和秦扬在一起? 4.秦扬会想出怎样的办法对付苏锦眠? 5.称之为“神奇”双手的苏锦眠称呼如何得来? 6.苏锦眠会从生活的点滴得失而懂得,原谅母亲的过失吗? 关于入v以后的更新问题,因为小说即将出版,因此更新会较慢,关于入v以后的价格问题,瑾一。定价为千字3分。 最后,因为收费导致大家无法看后文,在这里,我表示抱歉。能继续支持的,我很高兴,不能继续支持的,我很无奈。 但是我还是希望,在这部小说出版的时候,大家如果有条件的话,能买一本,谢谢亲们的支持!下面是充值的方法。 首先是网上银行,比较便宜,其实办银行卡的时候开通一下就好了,经常看书的读者们使用最好,步骤是:登陆都市言情小说——支付中心——我要充值——网上银行——填写充值数额(起充30元,1:100)——下一步——确认——选择开通网上银行的银行——进行网上银行支付操作。 1、手机充值卡推荐指数:五星 特点:兑换比例高,又不用跑银行,是各位学生朋友的首选,其实购买手机充值卡比购买游戏点卡这些还要方便。东北、华北、江浙一带的亲们一般都可以在报亭、小卖部买到神州行充值卡(序列号17位的就可以充值),而江苏、浙江、福建、广东、辽宁五个省移动发行的地方移动充值卡也可以在都市言情小说直接充值的。如果买不到移动充值卡也不要紧,联通充值卡同样方便快捷,只要卡正面的右下角有全国通用四个字或者数一下序列号是15位的充值卡就可以在都市言情小说充值了,一般交手机话费的地方都有这种卡的。两种卡的最低面额都是20元,也不算太贵,甚至还不够开通网银的手续费,所以买充值卡充值绝对是亲们的首选。 买卡后的具体充值步骤如下: 登陆都市言情小说——支付中心——我要充值——手机充值卡(1)——选择充值卡类型——选择充值卡面额——下一步——确认——填写序列号和密码——进行支付(起充20元,不支持余额卡,1:90) 2、骏网一卡通、骏网一卡通推荐指数:四星 这种卡比手机充值卡贵一点点,1元80个阅读币,一般充值游戏的地方都能找到,必须是卡号和密码都是16位的卡才能在都市言情小说充值的,虽然最低面额有10元的,可是如果亲们打算阅读大部头作品还是换算一下哪种卡比较合算,毕竟大家都不富裕,花同样多的钱获得的阅读币可是多多益善哟。 3、q币卡(切记是“q币卡”,可不是q币,也不是其他充值qq卡,诸如天下卡、彩虹卡都不是。)近期都市言情小说支付中心q币卡充值的功能已恢复,这将为所有喜欢使用q币卡充值方式的用户带来便利!都市言情小说特为q币卡充值举办优惠活动,充值比例由原来的1:60上调为1:80,欢迎广大用户充值。 4、手机短信充值推荐指数:三星半 这个方式虽然方便,但是太贵了,而且每个月还有限额,所以不赞成亲们长期使用,当然,如果亲们实在不想出门或者不方便出门,也不妨偶尔用一下哈。 充值步骤: 登陆都市言情小说——支付中心——我要充值——手机短信充值——填写手机号码——下一步——确认——确认支付——收到短信——回复短信——收到扣费短信——购买完成(必须为30元,1:40) 5、网上银行、支付宝推荐指数:三星 因为亲们多数都是学生,没钱或者没有身份证,因此,用网银充值不是很方便,但是如果家里有人使用网银或者支付宝,不妨委托家人代充,在这个假期,让大家一起享受精彩vip的乐趣哈。 6、银行汇款推荐指数:两星 虽然也要出门到银行柜台排队,而且还要在汇款登记之后通知客服,可是银行汇款的兑换比例可是1元购买100个阅读币哟,充一次就能看很久。所以建议最近手头不是很宽裕的亲们,不妨去银行排队汇款,汇款之后,直接到支付中心找在线客服,保证阅读币在20分钟之内到账(也不是很慢哈)。 不懂的直接点击支付中心,找那个戴耳机的mm询问就可以了。或者联系客服。qq号码:961882949或者打010--62110656咨询。在线客服工作时间:早上8:00---晚上9:30 >>>>>>>>>>>强烈建议亲们用“包月”模式,比较合算<<<<<<<<<<<<< 一、什么是包月? 为了优惠广大读者,都市言情小说特推出包月服务,包月服务的意义就在于花很少的钱看很多的vip小说。包月书库的作品会随越来越多。现阶段包月服务只在校园版推出,包月后可以阅读校园版上百本vip小说。 二、包月价格: 包月价格1000个阅读币/月(优惠期间为600个阅读币/月,省400个阅读币,优惠期为2010。7。1-2010。9。1,优惠期过后为1000个阅读币/月)。 购买时,还可以按年购买(只需6000个阅读币,省3600个阅读币)、按半年购买(只需3200个阅读币,省1900个阅读币)、按三个月购买(只需1700个阅读币,省1000个阅读币),购买的越多,优惠的越多。 三、包月特权: 包月成功后,便可以在包月时间段内阅读校园版的所有参加包月的vip作品。 包月服务的月卡有效期为31天,季卡为93天,半年卡为186天,年卡为366天。(如您在2010。7。1号13:00购买的月卡包月服务,将在2010。8。1号13:00结束。) 在包月时间段内校园版所有vip作品可以多次重复阅读,过了包月时间后,所有vip章节将不能再次阅读。 (详情可以看右上角的包月专题哦!!!) 包月的好处: 1、花最少的钱看最多的vip作品,实惠! 2、一看就是一个月,而且还可以半年、一年,不用担心多花钱,优惠! 3、一次性充值,避免多次充值,简单便利! 3、一直在都市言情小说看书,快速、没木马病毒、愉快! 冷漠的温暖(1) 第二天。 昨夜虽然狂风暴雨,现在却是如同蒸笼,这该死的鬼天气,我诅咒着,暗暗地骂着它,手里的数学书被翻个不停。这时,门外响起了枉凝眉的声音。 “苏锦眠,阿姨来找你。”枉凝眉鬼吼。 阿姨?“谁找我啊,话说你整个半天都跑哪里去了?” “锦眠。”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怔了怔,继而皱了皱眉头。 那是令我反感的母亲的声音。 她来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苦笑。苏锦眠,你该对她好一点么? 可是她抛弃你半年时间了。 半年,最需要阳光的半年,把你抛弃在冰冷的医院,将你的世界变成了灰色更能体现孤寂情境。 若不是她,苏锦眠,你的腿……若不是她,你依然是那个被同学们深深崇拜着的苏锦眠! 枉凝眉已经领着她进来了。我明显看见母亲脸上挂着局促不安。我一声冷笑。但随即,心里又嘀咕了起来。苏锦眠,为什么要冷笑? 为什么?因为讨厌她吗? 真的讨厌? 真的讨厌? 枉凝眉却笑着招呼起她来:“阿姨,你坐。我给你倒杯水。”枉凝眉指了指我旁边的一张椅子,脸上满是热情,而人已经向着饮水机走去。 我沉默。 我看着她悄悄地坐在了板凳上,似乎怕我发觉一样。她脸上的小心翼翼,让我突然很心痛。她此刻的表情就好像是第一次上学见到老师一样。 “你来干什么?”我终于开口,语气却变成了质问,我收起了数学书。 我的母亲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先是用手比划了两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叹了口气,摸索着从包里掏出数张红色的钞票:“锦眠,钱够花吗?我来给你送钱。” 送钱?从开学到现在,她除了送钱还做过什么? 不到两个星期……短短的两个星期,那个痞子就变成了镜花水月,到头来只是一场梦。 我低下头,鼻子有些发酸。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还有别的事吗?” “哦!有。不是,没有。没有了。”她语无伦次。 我笑了。冲着她扬起了笑脸,然后伸手将钱接过:“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 房间里顿时一阵寂静,就连枉凝眉也僵住了。我用鄙夷的目光环视周围的一切,冷笑。母亲脸上灰白交替的变化,枉凝眉僵硬颤抖的身躯,连墙角蠕动的虫子,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站起身,红了眼,夺门而出。 “苏锦眠,你……”枉凝眉转过身。 我没有心情理会她:“枉凝眉,以后不准离开我。我想,我需要一杯水,我有点口渴。” 枉凝眉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突然说:“我很看不透你。”她朝着我走来,手里端着刚倒好的水,放在我面前,看了我一眼,随后上了床,看起书来。 杯子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苏锦眠,你在难过吗? 不,没有。 你在欺骗自己。 我没有。因为我想不出难过的理由。 她比你爸爸…… 爸爸?苏锦眠,你真会安慰你自己。那个男人,从我住院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你已经是高中生了,苏锦眠,你还想接着自我欺骗吗? 他已经不要你了吧,甚至是不要你的母亲了。 冷漠的温暖(2) 半个月后。起雾。 我抱着画板,望着一片迷雾茫茫出神。而枉凝眉就在我的身边。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了。 我展开画板…… 短信声不断地响起,枉凝眉时不时地传来一声轻笑。面对这一切,我束手无策。 我突然很恨自己没有用,居然阻止不了枉凝眉爱上秦扬。只是看着枉凝眉满脸的幸福,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总不能说,枉凝眉,那个秦扬或许是因为寂寞才和你在一起的,所以你放弃吧? 枉凝眉,我很担心你。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画笔却没有一丝的停滞。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画什么。因为眼前是浓雾一片。 枉凝眉却突然走到我身边,说:“苏锦眠……”她的声音,有着一丝犹豫。 我转头看了枉凝眉一眼:“怎么了?” “那个,明天晚上,我能请假么?”枉凝眉吐了吐舌头。她的请假我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不由叹了口气,神色一黯:“枉凝眉,我们还是学生……” “我知道,我知道……”枉凝眉忙得打断我的话,然后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人应该有理想……”但随后话锋一转,她带着央求的表情望着我,让我想起了路边可怜兮兮的小猫,“可是苏锦眠,我真的很喜欢秦扬嘛!明天晚上,秦扬约我看电影!” 我不再理她。只是看着画板。 “苏锦眠……”她拖着长音,突然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能去了么?哼哼。” 我为之苦笑。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我略一沉思:“你确定这是最后一次请假?” 枉凝眉飞快地点头,一脸的认真。 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我一声冷笑,随后开口:“老规矩。我也要去。” 枉凝眉,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虽然我很讨厌那个秦扬,甚至不想见到他,但为了你……只是我没想到枉凝眉居然一脸兴奋:“太好了。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哦!” 我不由有些疑惑。从半月前到现在,枉凝眉的约会我没有错过一次,但她每一次都是愁眉苦脸。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但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这是我唯一的信念。 “对了,我的画寄出去已经半个月了,还没有消息么?”我突然问道。 枉凝眉先是怔了怔,明显有些犹豫,随后快速地摇了摇头,却又咬了咬嘴唇:“苏锦眠,我相信你是最棒的。” 我一阵沉默。 我失败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笑了笑,然后望着远方。浓雾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我突然很讨厌,在这样空旷的地方,渲染时间的寂寞。 我却什么都做不到,也不敢奢求什么。 冷漠的温暖(3) 枉凝眉的约会,是在北海大影院。 “秦扬。”远远地看见秦扬走了过来,枉凝眉已经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我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叹。转动着轮椅,我也向着秦扬移了过去。 秦扬依旧挂着绅士一般的笑容,我却在他的脸上看见了魔鬼的狰狞。 “秦扬,你来了。我们等了好久了!”枉凝眉拉着秦扬的手,声音略带发嗲地说着。她的眼睛明亮得像夜晚的星辰,“电影都快开始了。你才来!” 秦扬看了我一眼,然后捏了捏枉凝眉的鼻子:“好了,对不起,对不起。刚有些事情,我不是来了么?”拉着枉凝眉的手,秦扬看也不看我一眼,便向着电影院走去。 “我们赶快进去吧!” 大屏幕上人影闪动,我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实际上,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不放心枉凝眉而已。而那个秦扬,虽然他看上去装作不在意我的样子,但我想,他一直都在暗中留意着我。因为我感觉我的背后一阵阵的发冷。他就像是一只毒蛇。 他们就坐在我的前面,在我的视线里,时不时附耳低语,轻笑不断。我其实是有些羡慕他们的。就在我胡思乱想间,枉凝眉转头冲我一笑,随后递给我一包瓜子:“苏锦眠。给,吃瓜子。” 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又淡淡瞥了秦扬一眼。那个男人,在枉凝眉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大屏幕,装作一副很聚精会神的模样。 “对了,苏锦眠,我和秦扬出去有点事儿。”见我接过瓜子,枉凝眉立刻眨了眨眼睛,眼眸里带着一丝期待与哀求。我不由一愣,随后便见秦扬站起身来。 他的手拉着枉凝眉的手。 “走了。”他淡淡地说着,并没有等到我有任何回应,便牵着枉凝眉朝着安全通道那里走去。倒是枉凝眉,走了两步,回过头,对着我歉然一笑,吐了吐舌头。 我皱了皱眉头。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我想了想,再次将视线移到了大屏幕上。打开手中的瓜子。 半个小时了。 看了看时间,我有些着急了。这枉凝眉,和那个秦扬离开已经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想了想,我终于决定去找找,滚动轮椅,朝着那个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 安全通道里很安静,因为这里能隐约听见电影院里播放电影的声响,因为这里很空旷,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我滚动着轮椅,耳边响着轮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心里居然有着一丝恐惧与害怕。 这里安静得令人窒息。耳边传来的任何声响,在这里似乎都有种飘渺的感觉。或许因为这里太过空旷了吧。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想要克服心里的恐惧。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呻吟声。我不由皱了皱眉头,循声望去,那里赫然是厕所! 电影院里的公共厕所!里面有人?谁?谁在里面?谁发出了那种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来? 等一等,这个声音…… “枉凝眉!”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怒火。秦扬,你个王八蛋!滚动着轮椅,我飞快地朝厕所的方向移去。 冷漠的温暖(4) “枉凝眉!”我一声大吼。 那是男卫生间的门,虚掩着,被我直接用轮椅撞开。就在卫生间的拐角处,枉凝眉近乎于赤裸,在秦扬的怀里不断地喘着粗气。而秦扬同样也是光着大半个身子,一双手在枉凝眉雪白的肌肤上移来移去。随后我便有些后悔了。 因为我进来地太突兀,也太尴尬了一点。 枉凝眉和秦扬的动作明显僵硬了,或者他们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但随即枉凝眉已经一声尖叫,快速地将秦扬推开,从身边拉过衣服遮在胸前。这只是习惯性的动作而已。 “苏锦眠!你给我出去!”枉凝眉歇斯底里地吼着,我看见她涨红了脸。但令我感到恐惧的是,枉凝眉这一刻的眼神里明显充满了不可思议与愤怒,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苏锦眠……你?! 你……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犹豫,但终究是笑着将轮椅朝着枉凝眉移去:“那个,枉凝眉,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想说些什么? 我能说些什么? 枉凝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一直用愤怒的眼神。我读懂了她心里所有的话。但是,我却突然觉得我没有理由与借口可以为自己解脱。难道我说,“枉凝眉,我是怕你吃亏”么? 我失去了解释的机会。因为片刻之后,在我默然无语之后,枉凝眉快速地穿好衣服,也不管半裸着的秦扬,便径直地夺门而出。她或许是慌张的,但明显,她更是生气的。 “枉凝眉!”我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她却飞快地从我视线里消失。 我做错了什么?…… 秦扬,那个男子却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在我的视线里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不得不说,他的身体令我感到一阵面红耳赤。我微微避开了视线,他却突然蹲了下来,双手抓住我的轮椅:“怎么样?感觉如何?” 我愣住了。 秦扬接着笑道:“我想,你会很快失去枉凝眉这个朋友哦!”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却没有来的一阵恐慌。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淡淡地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应该知道,枉凝眉是很喜欢你的。难道就因为我?就算是我,也似乎并没有得罪你什么。” 秦扬站起了身,望着我不说话。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复杂。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秦扬坏笑着,轻佻的挑起了我的一缕秀发,“其实我和苏锦眠,有些地方还是蛮像的呢。” 缓缓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他的动作优雅而绅士。然后冲着我微微一礼,他转身离去。若不是他鼻子中发出的一声冷哼,以及那眼神里的阴沉桀骜,他应该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吧? 只是这样一个人…… 秦扬!我紧紧地抓住轮椅的扶手:你会后悔的! 我没有想到的是,痞子曾醒,也在这里。 冷漠的温暖(5) 当我缓缓移动自己轮椅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或者他之前就在,但我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有些呆滞,然后看向我的眼神也是有些怔怔地。也或者是因为我看见了他,所以他眼神复杂了许多,转身就要离开。 “你还是一个小丑么?就知道在背后看着人么?”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似乎应该说些什么。我张嘴叫住了他。然后自己也后悔了。我不应该那么说,我知道这一点,却我偏偏那么说了。 曾醒想迈开脚步,但终究是没有,而是再次转身。他脸上挂着微笑。这种微笑与那个狂放不羁的痞子完全不符:“我不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秦扬没有和我提起过。对不起,我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我冷笑,心底却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出现在我视线里,有什么不好么?你这么害怕见到我么?” 他默然不语。 “凌亦呢?”我微笑。 曾醒看了我一眼,抽出一支烟点燃。我努力地嗅着,这种味道,或许过了此刻就不会在出现。我突然很悔恨,以前的自己,居然这么讨厌这种味道。曾醒深深地吸了一口:“她在那边看电影呢。我是突然想上厕所。” “好巧。我也是想上厕所。苏锦眠在那边等我呢。那我先过去了。”我微笑,只觉得自己的脸僵硬的几乎要抽搐了。 我转动轮椅,与他擦身而过。而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我突然流出了眼泪。 我不会喜欢你的,曾醒。因为我以前就不喜欢你。 我就是以前的我。失去了双腿又如何?我的标准,依旧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你根本就配不上我。 你是一个痞子。 背后的曾醒,我听见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也响起了脚步声。我以为他会和我走同一个方向。谁知道,他朝着我相反的方向走了。 转头么? 不应该转头的,苏锦眠。你不能懦弱。不管怎么样,你要努力,要生存着。哪怕世界只剩下伊影的影子存在。你也不能有丝毫的逃避。 逃避么? 到底,什么才算是逃避? 我突然停了下来,将泪水擦去,转头,大声地说:“你不走这一边么?你开始不是转身,走的这个方向么?” 他的脚步突然僵硬了。 “你在逃避什么?”我接着大声地问道。这是我鼓足了勇气,只想留下一两句话,让我们的背影不那么苍白。然而心里的压抑却像是开了闸一样,我居然止不住自己的话语,“以前的痞子呢?你当我的面吸烟,你故意远离我,你自以为是的潇洒和那讨厌的笑容呢?” 他的脚步却不再僵硬了。继续迈开了。 我一阵失望。再次忍不住的哭了起来。他对我,就是这么一点的不留恋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说:“同学一场,至少,你该告诉我,你转学到哪里去,你说是么?”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低沉,然后与他的身影和脚步声一样的消失在这个原本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通道里:“青竹学院。” 我知道那所学校。很有名的,算是贵族学校了。而那所学校,距离我们学校,大概有上百里的路程。 上百里么…… 冷漠的温暖(6) 我浑浑噩噩的,被人遗弃了也不知道。因为当我回到电影院播放大厅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一个熟人的影子。哪怕,哪怕是让我见到那个秦扬虚伪的笑容也好啊。只是,在我们之前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你们去了哪里?枉凝眉,你也生我的气了是不是?你也决定抛弃我了么? 我低下头,眼圈有些模糊了。突然发现,这居然是一个陷阱。好吧,如果真是这样,那秦扬,你成功了。 淡淡地苦笑着。我没有心思再看电影上那些人的一颦一笑。推着轮椅,我朝着影院外移去。 刚刚走到电影远门口,我却愣住了。我看见了那个痞子,他同样也出来了。他的表情是漫不经心的,在他的身边,还有凌亦。那个女子的秀发随风飘扬。 “你好。”我朝着他们点了点头,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曾醒的表情僵硬了,然后点了点头,堆起了笑容。我却从中感觉到了陌生与疏远。我叹了口气,倒是那个凌亦,她看见我的眼神里有些惊讶,继而满是热情地朝我走来:“是你,苏锦眠。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将秦扬和凌亦放在一起,让我选择其中一个作为朋友,那我一定会选择凌亦。 这个女孩,虽然同样是混混,虽然同样为了爱不折手段,但相比秦扬来说,她至少能够放下自己的自尊去求……去求向来很看不起自己的情敌。 我对她微笑:“正巧啊。我和枉凝眉还有秦扬一起来的。对了,你们看见他们两个了么?” “他们啊。”凌亦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然后低声故作神秘地说,“他们刚才就走了。秦扬和我说,他和枉凝眉出去有事。” 我点了点头,转身,移动着轮椅:“那么回见。” “苏锦眠……要不要一起吃饭?”背后凌亦扬声说道。 我不想再回头,只是摇了摇头。 而当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却愣住了。因为宿舍的东西被人翻动了。 我哭了。 枉凝眉,她走了。她的衣服,全部都不见了。而她送我的画板,孤零零的躺在角落里。她倒是留了一张字条给我“眠,好好保重自己。我不瞒你哦!最近我可能不会在学校出现了。因为……因为我要在秦扬家住一段时间。那个……反正就是见父母的一些事情。你祝福我吧。” 是这样么?那我祝福你。 我微笑,又反问: 那有必要,连所有的衣服都带走么? 将那张纸条撕得粉碎,我掏出笔记本,轻轻地摩挲着。我想起了伊影。随后便翻开,在上面写: 所以,友情的本质,就是轻易地背叛,是么?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每天黄昏,我会捧着画板,让七彩渲染着苍白,每天晚上,我也会打开日记,在日记本上记录一个日期。 仅仅是一个日期而已,没有内容。 时间对我而言,简直多得有些令人奢侈。除了在画板上和黑夜里唯一的灯光下外,我几乎是浑浑噩噩地生活着。 冷漠的温暖(7) 而枉凝眉,那个带给我感动,走进我心扉,被我当成真正朋友的女孩,却好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好久么?也不过是几天而已。我微笑着,看来,当落叶从我眼前滑落,落在我的假肢上的时候,已经用了一辈子的时间了。 转眼间,一个星期。 我依旧过着。就像是回到了医院里。 没有悲伤,没有嬉笑。有的只是麻木,尽管不少同学都很乐于接近我,尽管老师也无数次地就近照顾过我。 那个女人,也来了一次。让我心疼的一次。不过是几天没见,她仿佛是经历了一个世纪。头发发白,令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当然,是悄悄的。 我的笑容,始终无法对她展开,唯一能做的,只是默默接过她塞给我的钱。那个时候的她,有着最幸福的笑容。 钱已经很多了。我花不掉。 我心里是恨她的。如果不是她,我的生活不会这么麻木。但我更恨我自己,因为……或者我恨自己的原因,是因为我在恨她。 而这一个星期,每隔两天,我便会投一次稿。起初是拜托同学到邮局,后来是上网。原来,互联网,已经可以让一个失去双腿的人健步如飞。在互联网上,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 窗外那棵梧桐树的叶子,落得更多了。或者,是秋天来了。我回想起了之前的暴雨。那个楼梯口,那个楼顶,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那一句“我是小丑”,我心里有些难过。 谁是小丑? 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 再一个星期。 当我一如既往地走进教室的时候,迎接我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终于回来了么? 我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了。 三个星期不见了的枉凝眉,此刻面色红润,谈笑间满是幸福。而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起消失的那个……那个秦扬! 我冷冷地看了秦扬一眼,轻轻地哼了句,转过头去。 “苏锦眠,苏锦眠,我好想你哦!你最近好吗?”枉凝眉的笑脸,让我从心底涌起了一丝暖流,以及淡淡的感动。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辈子?一世纪? 我笑着:“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 枉凝眉红了脸,悄悄伏在我耳边说:“我和秦扬在一起了。我们同居了。而且……我们订婚了。” 我惊讶了。 订婚?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祝福你,枉凝眉。 我朝着秦扬看去,秦扬依旧和以前一样充满了绅士的味道,他也在看我。但我从他的眼神里,嗅到了一丝不妙。 “订婚?真的?”我试探着问枉凝眉。 枉凝眉幸福地点了点头。 我皱了皱眉头,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想了想,终于笑着说:“祝贺你,哈哈。我很高兴哦!” 这是我表达快乐的方式。唯一的,简单的。 “那你呢?”枉凝眉看向我,眼神里有些歉然,“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冷漠的温暖(8) “我?” 我么?该怎么和你说呢,枉凝眉。 然后我笑着说:“很好啊。每天都会画画,白天上课,晚上睡觉。就是没有你的日子,有些寂寞,哈哈。” “恩。所以,我决定,搬回来和你一起住!”枉凝眉笑着说。 “一起住?”我顿时来了精神。听到这话,我确实有些喜悦,我缓了缓口气,又看了看那个秦扬一眼:“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枉凝眉笑而不语。 “好吧!欢迎你回来。”我伸出手,像是第一次见到枉凝眉一样,“你好。我叫苏锦眠,请多多指教。”我冲着她眨了眨眼。 她顿时笑弯了腰。 “晚上一起吃饭吧!”枉凝眉接着说,“晚上有人请客。作为我的好朋友,就当是为了我的订婚庆贺宴好了。” “那要不要送礼物?”我点了点头。有人请客,一声冷笑,是那个秦扬吧!但我依旧调笑道,“你是喜欢钻石,还是黄金呀?” “去死!你不了解我么!”枉凝眉白了我一眼,然后又偷笑,“就算这些东西我都喜欢,也不应该是你送不是。” “好吧!好吧!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羡慕死了。说吧,晚上去哪里吃饭,几点?我好准备准备。”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晚上八点,鬼屋咖喱!”枉凝眉想了想,“到时候,我把行李搬回你那里,顺带接你。” 我先是一愣,继而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那个鬼屋咖喱……叹气,不说也罢。不过,既然她说了,我也只应允了:“好。” 上课的铃声响起,我们的对话也中断了。她还是坐在我面前,只是笑容更加动人,眼神里也荡漾着幸福。我们依旧很亲密,最起码表面上是。 其实,我再也没有透露出我的软弱,而她再也没有透露出她的关怀。这样的。 就这样的吧。 我们的关系,已经疏远了。疏远的不是身体的距离,而是心灵。当我们之间插入了一个不该插入的人,一个足够影响到我们的人,秦扬的出现,我们的友情,其实早已崩塌。 后面的关怀,不如说是回忆。 对以前亲密的回忆。因为从她见到秦扬的第一眼,那个男子已经让她铭记在心。 他的地位超过了我,而现在,友情的羁绊也消失了。 我微笑着。 枉凝眉,不管怎么说,我依旧是你的朋友。 晚上。枉凝眉的行李真多,但和以前相比,少了不少便宜的东西,多出了更多昂贵的奢侈品。看来,枉凝眉的日子过的很不错。 “好了。”昏暗的灯光下,枉凝眉终于化好了妆。我竟然不知道她还有化妆的习惯。她看起来妖艳了许多。她放下化妆盒,然后走到我面前:“苏锦眠,我们走吧!待会,会有惊喜出现哦!” “惊喜?”我淡然一笑,摸了摸胸口的笔记本。伊影送给我的那个笔记本,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身子。 “惊喜?”我淡然一笑,摸了摸胸口的笔记本。伊影送给我的那个笔记本,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身子。 对于她的惊喜,我压根没有兴趣。 甚至连这一顿饭,要不是因为我们的以前,我也懒得去。 自私的坚强(1) 传说中的鬼屋咖喱,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听说它许久了,但一直没有勇气来看看。当然,那是以前的自己。而现在,却抽风一样地跑到这里来。我不由扯了扯嘴角。 咖喱鬼屋,从外表看上去很普通,甚至如果不是那扇门上悬挂着“鬼屋咖喱”的牌子,它就是一个被遗弃了的仓库。 枉凝眉像以前一样推着我,但是并没有和我说话。因为她正在不断的和身边的秦扬甜言蜜语着。听着她欢快的笑声,偶尔回过头瞥她一眼,见她压根就没有留意到我。或许此刻,推着轮椅的我,像极了一个被推着走的货物吧。 我苦笑,我无奈。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笑着打断了他们的话:“那个,早就听说过咖喱鬼屋了。似乎很可怕的样子。我们怎么会来这里??” “可怕?”被我的话打断,枉凝眉先是愣了愣,然后终于像是想起了我的存在。她顿时笑着说,“第一次来,自然很可怕了。但是后面的环节很精彩哦!就是吃完鬼屋咖喱之后的娱乐。” “哦?是什么?”我来了兴趣,虽然没兴趣知道。但毕竟自己主动岔了话题。 “鬼屋舞会与鬼屋夜话。”枉凝眉的小脸红了红,虽然灯光很昏暗,但我还是朦胧地捕捉到了。看来这个咖喱鬼屋给枉凝眉留下了许多深刻的印象。 我笑着点了点头:“我倒是很想早点见识见识呢!” “你会的。”一阵沉默的秦扬突然开口了。 我皱了皱眉头。 我们相视一笑。 好,那就拭目以待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鼓起了勇气。我不用害怕什么,更不会让秦扬看不起。 只是刚刚进门,我不由一声尖叫。因为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光线的转变,一道白影已经朝着我扑了过来。那个白影半浮在空中,手指如木柴一样干枯。她披散着头发,七窍流血,双眼泛白,满脸狰狞。居然和电视里的贞子无二! 那并不是真的贞子,我心里知道,也有准备,但心还是跳到了喉咙眼。 那白影,就在我的尖叫声中,在那锋利的指甲就要接触到我的时候,突然向回飘了过去。我出了一声冷汗,全身发软。 “苏锦眠,你没事吧!”枉凝眉有些担心,但随即笑着说,“这里虽然恐怖些,但真的,真的很好玩。第一次我和秦扬来这里的时候,我是直接躲到了他的怀里。”说完,枉凝眉又看了秦扬一眼,眼神里满是幸福。 我沉默了。我只注视着他们。因为,先前他们在我的身后,而此刻,他们在我的身侧。 他们在那一刻,松开了手。 这并不是枉凝眉做的,因为我看见秦扬拉着枉凝眉的手。或许枉凝眉并没有留意到,就在秦扬拉着她手的那一刻,她放开了我。 “如果害怕,你可以回去。”秦扬满脸的不屑。 “回去?害怕?”我心里打着退堂鼓,随后一声冷哼。定了定心神,我转动轮椅向前走去。 这里的灯光,诡异,人的脸也变成了绿色的,像极了鬼火的照耀。 自私的坚强(2) 到这个地方来的,都是情侣。 因为在鬼屋的深处,一些貌似树屋的隔间散落着,透过缝隙,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的都是一男一女。 这里,鬼屋深处,像是森林,野人生存的地方。我是说,缩小版的仿真森林,至少点缀有流水和假树。回想起咖喱鬼屋的大门,那残破不缺的样子,我突然想,要是换成残破而古老的古堡模样,会不会能吸引更多的人呢? 但随之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这又与我何干? 我和枉凝眉、秦扬,在一间树屋里坐了下来。这里的灯光不再是像极了鬼火的绿莹莹,而是充满了暧昧与神秘的橙色。橙色下的他们,看起来,居然有种疏远的感觉。 微笑,低头。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上来了这里的招牌,鬼屋咖喱。 现在的社会,当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看见盘子里的东西,我不由想起了互联网上看见过的大便餐。 很不错的鬼屋咖喱,虽然不知道做的是什么,但很形象。 盘子里的是一只僵尸,清朝的那种。 枉凝眉和秦扬,依旧在我的对面打情骂俏,我发觉我的存在是多余的。 “我不太想吃饭。想出去走走,感受一下鬼屋的气氛。”我笑着说。我后悔和他们一起出来了。而当初不想让秦扬靠近枉凝眉,在现在看来是如此的荒谬。 我不知道枉凝眉在想些什么,她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我心里一阵失望。她将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秦扬的身上呢。 是这样吧? 苏锦眠,其实你的存在,已经是多余的了。 ……虽然你始终不想承认。 那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你是想感受一下失去了很久的温暖?还是,还是想……彻底结束这段感情? 我知道苏锦眠在笑,而且,苏锦眠的嘴角有些抽搐了。我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道:“苏锦眠,似乎离不能微笑,还有很长的时间。” 去哪里呢? 离开树屋,这里,看起来更加的恐怖与令人不安。我想着,回过头看了树屋里的他们一眼,似乎现在不适合回去。叹了口气,打量周围。 “鬼屋化装舞会” 我看见了这个招牌。 这个就是枉凝眉说的,除了鬼屋咖喱之外,好玩的东西么?我转动着轮椅,朝着那个入口移去。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吧! 化妆舞会……舞会…… 我觉得自己很搞笑,会去什么舞会,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自嘲着,然后已经靠近了那里。 我接过了侍者递过来的面具,看了一眼,然后带上。我化成为一只蝙蝠,没有翅膀的蝙蝠。 移动着轮椅,我注视着在这里狂欢着的人们,眼泪却在面具下忍不住地滚落了下来。那简单的带着粗野气息的舞蹈,那尖叫声,这一切都在我的眼前,我却永远不可能再触摸到他们。 自私的坚强(3) 曾几何时,在校联谊上,我翩翩起舞,多少人羡慕与嫉妒。裙角飞扬,笑容依旧,只是它们只会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了。 我悄悄地移动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淡淡地品味着这一切。要了一瓶红酒,我呡了一口。我想,自己应该一醉不醒,这一切,应该只出现在梦里。 红酒入喉,只感觉心里的重负像是在瞬间被卸下了一样。 我接着倒了一杯。 我只想一醉方休。 我望着那些舞动的人影,视线有些模糊。我摸了摸脸上带着的蝙蝠面具,然后很大声地笑。我要和他们融为一体。 在这里,没有人留意到我的疯狂,哪怕我笑得那么大声。 当我为自己再一次倒了一杯红酒的时候,一个小丑出现在我的面前。红红的鼻子,大大的嘴巴,很滑稽。他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你也想喝么?”我微笑,我想我是有些醉了。但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我想,即便现在有人带我出去,我也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不过,会有人带我出去么? 那一双腿,让我失去了最骄傲的魅力。 醉,那就醉吧! 来,陪我,我不想寂寞,我需要人陪我……我抓住他的手,我要媚眼如丝,我轻轻抚摸着他的手,他身上也有淡淡的烟草味:“来,陪我喝,喝一杯?!” 摇晃着他的手,拉他蹲在我面前:“我,我站不起来哦!所以,你要蹲下,对,就像这样,像一个小丑一样的蹲在我面前。来,陪我喝酒,喝酒。” 我打着响指,接过侍者递来的另一个高脚杯,歪着头将红酒倒了半杯,然后晃动着。我说:“听说,女孩子的这个姿势,很诱惑人,对吗?” 我在说什么? 我歪着头,望着那个小丑,我只想开心地笑。 “你是男的吧?那,我迷人么?”喝了一口酒,我将酒杯递到他的面前,然后说,“你手里的是我的杯子,你应该还给我,你应该喝这一杯,谢谢。” 那个小丑,我的视线有些朦胧了,我一定是喝醉了。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是那个痞子曾醒? “曾醒,曾醒……”我喃喃地叫着,但随即回过神来,再笑,“别看我。我在叫一个混蛋的名字,没说你。你喝,喝,陪我喝!” 他在望着我吗?是,我确定他在望着我。他的眼神里有说什么吗?不知道,苏锦眠,你一定是醉了。因为他的眼神居然模糊了。 小丑举起酒杯,仰脖子灌下,然后站起身。 “陪我……陪我……”我拉着他的手,又笑,“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么?” 他甩开了我的手,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晃了晃脑袋,哦,苏锦眠,你一定醉了。哪里有什么小丑,是错觉,错觉。 将指尖放在鼻子下,这个是烟草味么?淡淡的烟草味? 哦,曾醒。 恩,桌子上为什么会有两个杯子?不管那么多。我拿起杯子,杯子里红色的液体好像波浪噢,是这样,就像大海,里面怎么有一个蝙蝠面具?嗯? 我仰脖,一口灌下。 自私的坚强(4) 我感觉有人将衣服轻轻地盖在我的身上,我也感觉,自己的轮椅被人推动了。我想睁开眼睛,但放弃了。 是睁不开么?喝醉了么? 苏锦眠,是这样吧? 不是的。苏锦眠。你很清醒,哈哈,你是不想睁开眼睛,不想知道到底是谁。你只是感觉很幸福,很快乐。 对,就这样。最好能永远醉下去,陪着我走一辈子。 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依赖你。 影?哦,伊影的影,我这么称呼你吧!恩,伊影,好熟悉的名字,伊影是谁? 哦,伊影是那个盲人。那个给我笔记本的男子。我想他了么? 下意识地摸了摸塞在怀里的笔记本,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我觉得力不从心。或许我真的醉了,哈哈,为什么,我突然感觉自己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睡觉吧? 不,不应该,你应该任性,好好地任性。不可以睡。 可是我头好痛,好痛啊。好糟糕的感觉,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等等,苏锦眠,你刚才有想着伊影,不要又想别的东西。你想念伊影了么? 哈哈,想了想了,就当想了。虽然我喜欢他……不过曾醒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曾醒……你个流氓,你个混蛋,你最好别再出现。 走吧,走吧!永远不要出现…… 你哭得好伤心,苏锦眠,好可怜的孩子。 我才不可怜,你瞎说。头好晕,好晕,妈妈,我好难受。 妈妈…… 场景瞬间回到了小时候。我左手拉着妈妈的手,右手拉着爸爸的手,我蹦蹦跳跳的,然后天很黄,似乎是照片泛了黄,还是记忆褪了色? “锦眠,长大后想要做什么?”妈妈笑着问我。 “我要嫁一个白马王子!他要很帅,很有钱,对我很好,就像爸爸对我一样。然后我也要跳舞,要成为公主。” “你童话看多了。我只希望我们的小锦眠能一直微笑。”妈妈,你又捏我的鼻子,我都发现最近鼻子扁了许多。 不过,妈妈…… 恩?这是什么,时光隧道么?好漂亮,好多星星。哦,原来,我这么大了。 等等。 “不要!” “不要!” 妈妈,不要这样!那辆车要撞在你身上了! …… 我睁开了双眼,有些疲惫地睁开了双眼,视线一片模糊。我发现,现在的我依旧被人推着,我们已经出了鬼屋咖喱。夜风吹拂着我的头发。 此刻我的眼睛,一定很红肿吧。 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顿时控制不住地吐了起来。 轮椅停住了。 背后是谁?我不想知道。闭上双眼,我只是探头,呕吐。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唔。”我坐起身,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果然,酒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只感觉脑袋要炸开一样。现在我应该清醒了吧,这只是酒精带来的副作用而已。 等等,这里怎么这么熟悉……这里是……是谁将我带回来的? 自私的坚强(5) 这里是我的寝室,很简单的摆设,一张桌子,一张床,然后就是书。不过这里似乎被人动过吧?觉得整齐了许多。那应该是枉凝眉收拾的。 “枉凝眉?!”我皱了皱眉头,轻声叫道。现在这个时候,我看了看手表,是下午三点。唔,原来我居然将近睡了一天一夜。枉凝眉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在上课吧? 我有些口渴了。 叹了口气,我闭上了双眼,我想,我需要再休息一会儿。 等等,我昨天都做了什么?昨天做的……有点太过分了吧!我为我昨天的大胆与疯狂感到吃惊,同时也感到一阵阵后怕。昨天,似乎我被人带了出去……那个人是谁?!!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害怕。 “你醒了么?”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与疲惫,与此同时,我清晰地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我不由一喜,然后一惊。 是……是他吗? 果然,当我抬起头,发现曾醒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房间里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夹杂着一丝复杂与心疼。我舔了舔嘴唇。或者我这个下意识地动作被他察觉到了,他立刻走到饮水机前,为我倒了一杯温水,然后送到我的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女生宿舍。出去。”我接过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语气就变得冰冷了许多。 曾醒,原谅我。 曾醒又挂起了那标准的痞子的笑容。我居然从我最厌恶的笑容里嗅到了一丝阳光的味道。我不由得转过头去,心里居然局促不安。 “那我走了?!”曾醒说。 我默然无语。 “我走了?”曾醒重复着。 我看了他一眼。 “我真的走了哦!”曾醒叹了口气,然后转身。 “喂!”我突然开口了,刚刚开口就有些后悔了。我似乎应该说点什么,至少我现在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寂寞的寝室里,我淡淡地说,“先别走。你先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怎么。某个白痴喝醉了,被小丑发现,所以,就送回来了。”曾醒淡淡地说,脸上挂着笑容。只是在说到“小丑”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明显流露出一丝失落。 我愣了愣。 小丑,小丑……记忆里,好像出现了一张大嘴巴圆鼻子的面具脸。似乎曾经有一个小丑陪了我喝一杯。等等,那个就是曾醒? 我突然觉得脸颊一阵发热,没有原因。真的是他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皱着眉头说:“那枉凝眉呢?” “枉凝眉?你的那个什么闺中密友?”曾醒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 “从昨天到现在……”我觉得我抬不起头来,从昨天到现在,曾醒都在陪我么? 曾醒笑着,很没良心地大笑着,然后从兜里取出一支烟,又想了想,问:“喂,苏锦眠,怎么说我这个小丑也不辞劳苦地把你送回来了。你应该对我笑一笑。哦,我可以吸一根烟么?” “出去吸。”我皱了皱眉头,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善。我讨厌有人在我面前吸烟。只是此时的曾醒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痞子,他一身轻哼,撇了撇嘴,居然将烟点着了,然后朝着我吐了一个烟圈。 我立刻一阵咳嗽。那烟味,呛得我喉咙一阵难受。 “以后一个人别去那里了。”痞子说,“幸好我凑巧也在,要不然,你被人卖掉都不知道!” “恩?一个人?你没有看见秦扬和枉凝眉么?” “他们两个?”痞子的眉头立刻皱了皱,“你说,他们昨天也在那里?” 看来,曾醒并不知道。不过,我突然有种窃喜的感觉,还好,还好曾醒不知道枉凝眉昨天晚上也在那里。 “好了,你问的话我也说完了。我走了。”曾醒却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然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自私的坚强(6) “喂!”见他转身,我不由下意识地开口。只是刚刚开口,我突然反应过来,顿时只感觉脸上犹如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般。或者此刻,我的脸从耳根到脸颊已经是一片绯红吧。 他转过头,又抽了一口烟。可恨的他,在吞云吐雾中眼神无辜不解地望着我:“怎么了?” 这人,明知故问么? 我转过头去,不敢看他。口中却冷冷地说道:“我口渴了。给我倒杯水。” 我听见他叹气,说:“好吧!”然后就听见他的脚步声。片刻,一杯水放在了我的身边,他说,“大小姐,水来了。还有事么?” 我端起水,低着头。我与水中的自己互视着。恩,苏锦眠,你的脸真的很红。 “没事我走了。”他又说。然后我感觉面前的光线似乎亮了不少,他的影子很帅,这是我此刻的想法。默默地数着他的脚步,“一,二,三”,感觉他快要走到门口了,我再次抬起了头:“喂!” 他转身,手狠狠地拍在额头上,那根烟也被扔在地上,踩了几脚:“你又怎么了?” “我想看书。帮我把书拿来。”我淡淡地说,指了指桌子上的那本外语书。 他很抓狂,用手指指着我,暴跳如雷:“你!……” 我立刻指了指自己的腿。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原来没有腿,并不是那么可悲的事情至少现在我没有感到一丝悲伤,相反的,我还有种炫耀的感觉。 多么奇怪的人,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突然很想爆笑。 为什么爆笑,为什么要爆笑呢?苏锦眠。 为什么? 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觉得,那个该死的痞子吃瘪的模样很好玩么。 哦……这样啊。 只是,当我指着自己双腿的时候,曾醒眼中立刻闪过的怜惜又让我一阵阵地心痛。不单单是心痛,还有感动。曾醒什么都没说,轻轻走到桌子前,将那本书递给我。他凝视着我说道:“保重好自己。没事翻一翻手机,或许你会发现点什么。”转身,他再次迈开了脚步。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飞快地掏出手机,赫然发现本来不过寥寥数人的通讯录上,已经多出了一个号码。 “喂!”我再次开口。 他缓缓地转身,突然几步跨到我的面前,抱着我的头,然后狠狠地朝着我的嘴巴吻了下去。 我傻了眼,因为我压根没有想到这个痞子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我感到一股羞辱,但随即,居然是甜蜜。 我的初吻就这样被夺走了。我告诉自己,保持清醒,好好地享受吧!可是,这该死的初吻,为什么除了烟味以外,居然让我的大脑一片紊乱? 他终于松开了我,这一次他再转身。 我没有挽留。因为他松开我到转身离开,是我事后醒过来的时候才发觉的。 我…… 苏锦眠,这是什么感觉? 我搂着怀里的笔记本,突然泪流满面。 “伊影……”我喃喃地念叨,突然飞快地拿起手机,手指跳动。 “相隔百里的两所学校,会不会妨碍一段浪漫的发展?”翻到那个陌生的号码上,我闭上眼,按了确认,然后,将手机塞进了被子里。 自私的坚强(7) 枉凝眉是在第二天回来的,当时我正在寝室里。(荷花文学网 http://.hehua.org)因为现在的天色已经快黑了,早就放学了。 “我以为你又失踪了呢。”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她看起来气色并不怎么好。 她不言不语,她的脸阴沉地就好像是染上了墨汁。越过正在看书的我走到床边,她脱了鞋,连衣服也没有脱,用被子蒙住了头。 被子底下传来的声音,是颤抖的闷声。我隐约听见“我睡觉了”四个字。 我有些疑惑,移动轮椅到了床边,我努力去掀被子,虽然我已经很用力了但我没能成功,因为枉凝眉抓着被子的手很紧很紧,她的手指关节已经微微森白颤抖。 “枉凝眉,你怎么了?” 我唤着她,心里很担心。虽然不再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但,我们还是朋友。最起码,我也会担心她,关心她。只是她似乎很久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去担心或关心她了。此时看见她这副模样,我居然有种心痛的感觉。 哦,对,是心痛的感觉。 “我没事。你让我静一静!求你了!”被子底下枉凝眉颤抖的闷声再次响起,我听到了一丝哭腔。我想了想,遂放弃了。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至少应该表达一下我的关怀。我隔着被拍了拍枉凝眉的身子,然后柔声说:“好吧,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恩,我晚饭还没有吃,我想你也一定没有吃吧。我去打饭,头在被子里一定很闷吧,你伸出来啦!” 她没有反应,只是见她抓着被子的手颤抖着,连同被子也轻轻地抖动着。我想她一定在哭泣吧。我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身子。她终于有了反应,将头缓缓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她望着我。这个女孩,一向只伴随着阳关与欢笑,此时却满脸泪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挂满了血丝。她的长发凌乱着,垂在前面的几缕秀发紧紧贴在脸上。 我对着她微笑,我很心疼。 “这样是不是觉得舒服一点?”我开口,从一旁取过纸巾,然后递给她。 “苏锦眠。”她接过纸巾,然后终于不再躺着,而是坐起身来,虽然还是抓着被子。她靠着墙,隔着被子包着膝,头放在膝盖上只注视着手里的纸巾,“我和他分手了。” “恩?”我皱了皱眉头,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我似乎很早就预见了这种结果,然而,我却阻止不了它的发生。 “他和凌亦在一起了。”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她很伤心,然后抬头,狠狠地盯着我,“就是那个痞子的女朋友!他和她在一起了。” 我却是一惊。我知道秦扬并不是好人。不过,凌亦给我的感觉,却是一个死心塌地爱着曾醒的女孩。 “那个……不会吧。凌亦……凌亦不是随着那个,那个痞子一起去青竹学院了么?”我轻声说。 枉凝眉却像是突然发了疯。她抓起枕头,狠狠地向我砸来。软软地枕头砸在我身上,没有给我带来一丝疼痛,它在地球的蛊惑下亲吻了地面。我低着头,望着它。然后此时,枉凝眉却突然扑到了我的面前,紧紧地搂着我。 她依旧哭泣着。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我后背的衣服。 她颤抖着。 她像一个孩子。 “他说,他后悔了,他不该为了凌亦的快乐而放手,他说他喜欢的是凌亦。他说他现在决定要追回来!他说,你也知道他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枉凝眉哭得很伤心。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虽然无声无息。我反手搂着她,望着对面的墙。天黑了,灯昏暗,墙上,一颗钉子投下了多变的阴影。 自私的坚强(8) “我本来以为,我找到了这一生的归属。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也真的很喜欢他。”在我的怀里,枉凝眉闭着双眼睡着了。她紧蹙的眉头却一直没有化开,永远带着忧伤。她呓语着,而一排清泪,再次洗刷了那张已是满脸泪痕的脸。 我一阵心痛。 绅士秦扬,如我所料地抛弃了枉凝眉。我再次痛恨我的无能,作为枉凝眉最好的朋友,我居然对此束手无策。 “枉凝眉。”我轻轻地唤道,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因为泪水的缘故,她的脸远远没有平时的光滑。我笑着,“盖好被子。现在天可冷了哦。” 我努力地移动着身体。枉凝眉紧紧地躲在我怀里,我想将她平放在床上,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只是这个对平常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我这个失去一只腿的人而言,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我快将她从怀中拖出的时候,枉凝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抓住我的手更加用力了,好不容易才被我挪开的一点距离,再次被她轻而易举地拉近。她轻轻地呢喃着:“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她害怕失去,她满脸的惊慌失措。在梦里,难道在梦里,那个秦扬,依旧不肯放过她么? 我握紧了拳头。我恨秦扬,我心疼枉凝眉。我望着天花板,雪白的天花板在深夜里,因为没有太阳的缘故,而不再耀眼如常。我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从身边取出手机。 枉凝眉,我的朋友,我不会离开你。如果你需要,你可以永远躲在我的怀里。但是,枉凝眉,有些东西,或许不是我这个朋友能带给你的。我只有尽量。 尽量…… 手机的淡淡荧光有些刺眼,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或者那是泪水的缘故。我先是犹豫着,沉默着,然后,手指飞快地在按键上移动了起来。 “痞子,我喜欢你。这是我第一次对你说这种话。但是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枉凝眉喜欢秦扬,而凌亦喜欢你。我只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或许你们都会很好很好。我想起出院以后第一次来学校见到你和凌亦的时候,那时候凌亦依偎着你,对你很依赖。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它刺痛了我的心,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居然觉得那一幕是最美的画面。如果我没有出现,或者,你们现在依然甜蜜地走在校园里。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会离开,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对凌亦,她很爱你,和她比起来,我没有资格去追求什么,也不配得到什么。我只是一个自卑的残疾人而已。” 望着手机上显示出的“已发送成功”几个字样,本就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忍不住地滑落了下来。我低着头看怀里的枉凝眉,她似乎在笑。 对,如果我离开,凌亦或许就会离开秦扬。如果凌亦离开了秦扬,秦扬或许就会再次回到枉凝眉的身边。我希望我所希望的都能成真。 至于我,这里根本就没有我存在的理由。我只是一个失去双腿的人,尽管我不在意,但这是事实。 如果是朋友,就应该远远地离开,不给她们带来麻烦,甚至要带给她们幸福吧? 就在昨天,我还一直幻想着相隔百里的两所学校,或许不会阻碍一段恋情的发展。现在想起来,原来,我早就有了离去的意思;原来,我还没有那个勇气;原来,我一直都在逃避。 就这样了。 我闭上双眼,紧紧地搂着怀里的枉凝眉。我应该笑吧? 我确实笑了。 我走了,会有多少人想念我? 这个我不知道。但苏锦眠,你应该知道,你走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段记忆的消逝。 就这样。 迷失的自己(1) 当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天或者快要亮了吧,因为黑暗有些朦胧了。我突然很想念我的母亲,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在做些什么。我或许该回去看看。 枉凝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我的怀里离开,此刻正蜷缩着身体躺在我身边,鼾声大起。或者昨晚她是哭累了,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是如此,所以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我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起身。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机。我试图将它打开,我想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但我只看到“电量不足”四个字。算了,我扯了扯嘴角,既然决定离开,我也不需要留恋什么,甚至连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班主任,也不用去告别了。因为我不知道我该对他说些什么。 说“老师,我走了。我为了他们的幸福?”啧啧,哈哈。多么冠冕堂皇的话语,多么伟大的情操。 他妈的。 我想起了徐志摩的诗: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我想,我也明白我现在想要画些什么了。我微笑着,最后一次环视着这间寝室。它伴随着我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却对它产生了深深的依赖。背起画板,那是枉凝眉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滚动着轮椅,走出了门。 回头,这也是最后一次。透过门缝,枉凝眉睡得正香。 “我祝福你。”我轻轻地说。当我转动着轮椅移动在操场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后山上的那一棵树。我应该在去看一眼吧? 远远的,虽然天没有亮,后山沉睡着,宛若隐藏着一只吞噬一切的怪物,可是我却能感觉到那棵树在对我招手。 我想,你是唯一为我送行的人。 我深深地瞥了一眼,终于头也不回地向着大门移去。 大门还没有开。我就坐在轮椅上,在学校大门口的移动门前静静等候。直到门卫室的灯亮起,直到有人发现了我。 天色朦胧,周围清晰可见。我仰望着天空。有一颗星,叫做黄昏晓。我努力地去寻找着它,然后,收回视线,对身边的大爷轻轻说:“我要出去。有点重要的事情。” 我就这样被放出去了。或许大爷是看在我坐在轮椅的面子上。我这样的女孩,在他们的心里,注定连做个坏女孩都不够资格。也或者,这是他们对我的怜悯。 一种另类的关照。 我点头称谢,转动着轮椅走出了大门。大门外,依稀已经有了些许行人。这些人忙忙碌碌,让我想起了那一句“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他们衣着没有光彩,他们的眼神只有麻木。 当我转了一个弯,我却怔在了那里。 迷失的自己(2) 痞子曾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出现在那里。他倚着墙站着,他的脚底散落了许多烟蒂,他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忧郁。 他在等我么? 我的心,就好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了一下,那种疼痛,伴随着眼泪,清晰地让我不知所措。 他果然在等我,因为他发现了我,然后对着我微笑,并且向我走来。而手中夹着的那支已经吸掉一半的烟,也在同一时间掉落在了地上。 “要走了么?我送你。”他笑着,那个笑容让我再次想到了伊影,笑容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我哽咽了,然后尽量给他一个微笑:“是。” 他推着我,我们彼此之间居然没有话说。 直到我们已经走得很远很远,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我忐忑不安地转头,问:“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 他依旧微笑:“或者某个女孩不知道,从她问我相隔百里的学校会不会妨碍一段恋情发展的时候,我的手机便二十四小时一直开机,只是为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为了让我们没有距离。而昨天晚上的那条短信,我在第一时间便收到了。” 我的心,再次被狠狠地重击了下:“然后一直在这里等?” 他沉默,然后摇头:“你多想了。” 我点头:“是么。”将头转回来,面对着前方。 直到送到了我家的门口。 我望着他。他的眼眸从来没有从我的身上移开过,即便我看不到,我也深信这一点。我淡笑着,伸出手:“谢谢你,曾醒同学。谢谢你送我回来。要知道,我一个人还真有点不方便呢!” 他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将我的小手握在了手心里。我们如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握了握手:“不客气。苏锦眠,保重。”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或者,你不在意么?”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但随后,又暗暗地嘲笑自己:不在意,会么……不在意…… 他摇了摇头,郑重地对我说:“没有那个必要。你交代的已经很清楚了。我也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一刻,显得很成熟。抬头,他望着天空。天已经大亮了,看来我们走了不少时间,而他的头顶上是一棵常青树。阳光就透过常青树的树叶,碎在了他的脸上,也碎了一地。他又低头,望着我浅笑:“我和凌亦分手了。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和她再在一起了。” “不。你要答应我,你要幸福。凌亦很爱你。比我爱你。你要和她在一起,那样我就会很开心了。”我倔强地说。 “为了那个叫做枉凝眉的女孩?”他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质问。 我沉默,然后摇头:“不仅仅是这样。”转动着轮椅,我背对着他,“我回家了。” “等等。”他一把拉住我的轮椅,然后走到我前面蹲下,一双眼瞳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我:“我只问一句,你的手机,会一直用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微笑。 “好。”他站起身来,“我的手机会永远开着机的。” 这一次,是我看着他离开。 迷失的自己(3) 只是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家里很乱,无数快餐袋摆得满茶几都是,地上也有不少喝光了的啤酒瓶,而角落里,更有一大堆没有洗的衣服。整个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我皱着眉头,我母亲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家里从来不会这么凌乱。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母亲,都不会喝酒!可是那满地的啤酒瓶,又是怎么回事?! 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只是周围的摆设毫不留情地告诉我,这确实是我的家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打理了。我低着头,这就是家么?这哪里还有家的味道?! 那个男人,我的父亲,我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已经抛弃了我们。这并不要紧。没有了他,我们依旧能活得很好,甚至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出色!但眼前的这一切告诉我,我自以为是的想象根本就是脱离了现实! 或者,我可以活得很好,可以什么都不想,但是我的母亲不能!因为我们要生活,我们需要钱,我们需要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转动着轮椅,将茶几上那些凌乱的东西,全部倒进了垃圾桶。又滚到那堆衣服面前,一件件地捡起,再推着轮椅到卫生间,全部塞进了洗衣机。 伴随着洗衣机“隆隆”的转动声,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原来这一切做起来很简单,虽然我以前从未做过。就在此时,门开了。 母亲回来了。她头发很凌乱,身上的衣服更是落满了灰尘,而且看上去,她似乎一宿未睡,精神很不好。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回来,见到我的那一刻,短暂地失神了数秒钟,然后回过神来,高兴地走到我面前:“锦眠,你回来了!?怎么,今天不需要上课么?” 我摇了摇头,望着她满身的灰尘,我淡淡地开口:“妈妈,你一夜都没回来么?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母亲先是愣了愣,随后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明显支支吾吾:“哦,那个,偶尔一次,帮了点别人的忙。”然后又四处看了看,飞快地说,“房间有点乱,你等等。我马上整理好。恩,你在洗衣服。宝贝,你真能干。” 母亲先冲进了卫生间,我听见了淋浴“哗哗”的流水声,随后又见她冲进了卧室。等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她对我笑了笑,然后整个人在房间里忙碌了起来。 “你平时就只吃这些东西吗?你和我爸爸,已经离了吧?”我望着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淡淡地问道。 我母亲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她转头笑着:“家里就我一个人,懒得做饭了。你爸爸啊,他出差去了,或许很快就会回来的!” “出差?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我一声冷哼,我并不是小孩子了。“我想,我应该给他一个电话,你说对吗?”我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冲着母亲说。 母亲的神情慌乱了。她急得摇摇手,然后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再次忙碌了起来。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我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指尖。 “这样啊。”我低声说道,然后抬头,“其实无所谓,我们一样可以很好地生活。” “我们?你是说我们?”母亲有些喜悦,但随后问道,“苏锦眠,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没理由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人欺负你了?” 迷失的自己(4) 我想我应该对着她微笑,所以我笑了。从怀里掏出二十多张红色的钞票,我递给了她:“我不想去了。” 母亲在这个时候呆了呆,随后追着问我:“为什么?苏锦眠,你知道上学的重要性吗?你现在……”她望着我的腿,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直视着我的腿。或许她以前有过,但我不知道。她的眼神是痛苦与矛盾的,还夹杂着失望。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大声吼道:“够了!我知道我是一个残疾人!你不用提醒我!” 窗外的树摇曳着,透过玻璃窗,阴影在地上晃来晃去。我径直滚着轮椅到了窗户边,我望着窗外的草坪、绿树,我以前很庆幸我家住在一楼,现在更庆幸:“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地生存,我明天就去找工作,行么?” 我尽量让声音软化下去。不知道怎么了,离开学校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想依赖一个人。只是现在,能依赖的,只有我的母亲而已。 我恨她,却不得不依赖她。 母亲沉默了,然后再次在房间里忙碌了起来:“随你。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我转头,望着母亲的声音,却突然发现,她的头发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又白了几分。 母亲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但愿。好了,告诉妈妈,你想吃什么,妈妈做给你吃。” 我摇了摇头,转动轮椅朝着自己房间移去。当我打开门,才发现自己的房间和半年前一样,一模一样的摆设,放佛根本就没有人进来过,但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尘不染。 和外面的客厅相比,俨然是两个世界。 我关上门,突然泪流满面。 班主任是中午打电话给母亲的。我不知道母亲对班主任说了些什么,总之在挂了电话以后,母亲叹了口气,然后敲了敲我的房门:“锦眠。班主任那边,我已经和他说好了。暂时……暂时我是给你请了长假。你什么时候想去上学,都可以。如果你真的决定……那么,妈妈也不好说什么了。好了,出来吃饭吧!” 中午的菜很简单,不过是一盘清炒西红柿,那却是我最爱的东西。母亲看着我笑:“刚巧家里只剩下这些东西了,中午就将就着吧!一上午只顾着打扫卫生了,居然把宝贝女儿给忘记了。下午我就去买菜。” 我望着母亲,深深地望着她,然后“嗯”了一声。夹起菜,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我察觉出的脆弱,因为这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日子。那对现在的我而言,无疑是一段痛苦夹杂着快乐的回忆,也变成了一个失落了的永久的梦。 “说说吧。”我笑着,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妈妈。你现在都在做什么工作?我刚看见你……似乎很累。” 母亲摇了摇头,但明显神色有些黯淡。她轻笑着,不再说话。我望着她,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和母亲的距离,比以前遥远了许多。虽然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至于那个以前能不能再回来,没有人知道。 这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了,我转动着轮椅,滑进了房间。 迷失的自己(5) 我有午睡的习惯。只是今天的午睡似乎很糟糕。虽然身子下面的床有我熟悉且温暖的味道。我梦见母亲在一个建筑工地上,一袋袋地将水泥搬上楼。她每一次迈开脚步,梦里的我似乎都能听见她骨头在“咯吱”作响,而她下楼梯的动作,也同样是蹒跚的,甚至需要扶着墙。 “啊!”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我不敢想象,一向爱美的母亲,一向过惯了舒适日子的母亲,沦落到那个地步心里会是何等的辛酸。好在,那只是一个梦,对,只是一个梦。一个我胡思乱想的梦! “该死的!” 望着床前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眼眸里也有着惊恐不定。这就是苏锦眠现在的表情吗? 我决定出去走走,或者说,出去转转,顺带为明天的工作之旅寻找一些眉目。我揉了揉脸,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这个表情不错。 母亲不在房里,或许是出门了,我想起她午饭的时候说下午去买菜。想来应该去了吧。我打开门,午后的阳光,虽然刺眼,但天气并不算炎热,毕竟现在已经有些秋意了。 “苏锦眠。”有一个人在房外等我。我愣了愣,循声望去,居然是凌亦。这个女孩,算得上是漂亮吧,她的身材确实也不错,至少她修长的双腿把我都给吸引了。她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锦眠。”凌亦的表情有些局促不安,这让我很奇怪,我印象里的凌亦应该是那种雷厉风行的性格。家境优裕的她,养成了骄横无理的坏习惯,但同样也养成了她做事果断的好习惯。我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凌亦,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朝着我走了过来,然后,她咬了咬嘴唇:“我听曾醒说了。” “恩?”我的眼角忍不住地一跳。曾醒,那个痞子会怎么和凌亦说这件事呢。这令我很好奇,也或者不单单是好奇了。凌亦接着说:“怎么说才能表达我的谢意呢。恩,苏锦眠,我只能说谢谢你了。曾醒他答应好好地照顾我。虽然我知道是因为你。” “曾醒,他真听话。”我笑着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一阵悲伤。或许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这个时候的我,无疑心理是充满矛盾的。我甚至是想直接找到曾醒或打电话给他,只问他:你懂不懂女孩的心意?! 但是我很快就压下了我的念头。因为曾醒确实是因为我才决定和凌亦在一起的。这样的话,或者一无所获的秦扬,就会回到枉凝眉的身边了? 也或者,他依旧会纠缠不清。不过这一切和那个叫苏锦眠的毫无关联了。苏锦眠已经退出了这一切,至于枉凝眉,她已经为她做到了极限,以后怎么样,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凌亦打断了我的走神。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满脸的真诚:“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就用这个吧。” 迷失的自己(6) “你很有钱么?”我看了看那张银行卡,然后戏谑地望着她。她的出手果然很大方,也确实令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只可惜,她的钱,我不会要的。如果那样,我会有一种出卖感情的感觉。 何况,我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枉凝眉与……曾醒。因为我觉得,自己会给曾醒带来麻烦,而且,不仅仅是麻烦这么简单。 凌亦有些手足无措。千金小姐的她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我的态度让她进退维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看出了她的为难,她或许是真的想感谢我。 我想了想,终于伸手接过。 “凌亦。”我开口。 凌亦见我接过钱,脸上有一瞬间的兴奋,听我在叫她,立刻嗯了一声,然后说:“怎么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对我说。苏锦眠,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和人交朋友。” “朋友不是用来请求帮助或给好处的。”我打断了她的话。我冷笑着,凌亦和我果然是两个圈子里的人,我们的思想完全不同。我扬了扬手中的卡,“我不会要这些钱。但我会以你的名义,将这些钱捐出去给需要的人。” 然后我转动轮椅转身,淡淡地说:“我很想要,但你的钱太肮脏,而在你手里,只会浪费。” 我不清楚此刻凌亦是什么表情,我也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地义愤填膺与高尚。我冷笑着,听背后的凌亦有些委屈地大吼着:“苏锦眠!你他妈的别太过分!你以为你是谁?你很高尚么?我根本不稀罕有你这样的朋友,你根本不配!” “谢谢!”我依旧滚动着自己的轮椅,连头也没回一下,只是扬声说道。我心里有一种痛快,就好像是拿到了自己原本失去的东西一样,但同时心里又有一阵难过。 我真复杂,或者该去看心理医生,但没有人可以治疗我的问题,因为我本来就没有病。 我真的把那些钱捐了,也真的是以凌亦的名字,报出了凌亦的家事。那是一家孤儿院,我想第二天凌亦的名字便会上头条。因为那卡里的钱,居然有数十万之多,加上凌亦的家世,恐怕少不得要大肆宣扬一二。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些都和我无关,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找一份工作。 不过,这一段时间真忙,因为我的手机响了。是枉凝眉打来的。望着“枉凝眉”三个字在手机上跳跃着,我想了想,按了接通键。 虽然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难道我应该说:哦,亲爱的,我为了你的幸福,所以离开你的世界,但我们永远是朋友么?虽然实际上是如此。 “喂。”我轻声说。 电话那边传来了哭声:“苏锦眠,你在哪里?” “我在外边。”我说。听到她哭得稀里哗啦,我承认自己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随后问道:“怎么哭得这么伤心?”但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那就是:是不是因为我? 迷失的自己(7) 枉凝眉说:“我想见你。” 我笑了笑,柔声安慰道:“枉凝眉,我们会有见面的时候。不过不是现在哦。我才离开不到一天好不好?我们应该学习着努力坚持一个人生活,学会着坚强。” “可是我很害怕。”枉凝眉的声音颤抖着,我甚至从她的声音里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恐惧,“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了你的短信。你会不会也抛弃我?” 那条短信,我同时发给了二个人。曾醒还有枉凝眉。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枉凝眉说这件事。 “眉。”我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我笑着,我感觉此时枉凝眉就是一个小孩子,“我怎么会抛弃你呢?乖。我保证,过几天我就去看你,好不好?你要好好上学,要照顾好自己。或者过几天,某些人就会回到你的身边也说不定哦!” 或者是最后一句话的诱惑力对于枉凝眉而言是无比巨大的。她沉默了,也渐渐停止了抽泣。我咬了咬嘴唇:“加油。那我先挂电话了。” 我挂了电话。而电话,也再没有响起。看来,枉凝眉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真是一个好孩子。 我摇了摇头,望了望天。现在,天边已被染成了一片金色。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时间就这样从手边流过,而我却没有为这个逝去的世界留下任何痕迹……或者有,但不过是很少很少。 时间,就是这样虚度么?不上学的日子,时间似乎充裕了许多,却也根本做不了什么事。 我低头,望着轮椅下被拖得长长的影子。再过一段时间,这条影子便会伴随着阳光的消失而逝去。我能做的,只是好好地享受这一段美丽的夕阳。 却注定是要虚度时光的夕阳。 这本是老年人最享受与幸福的事情。也或者,每个人所追求的,偏偏就是错误的。或者享受夕阳,并不算是虚度,而忙忙碌碌,才真正是浪费了这个黄昏。 谁知道。 只是我现在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在这个安谧的地方,倾听风声,眺望夕阳,等待着黑暗的降临。 一直到天黑了,我才回去。只是我惊讶地发现,母亲并不在家里,而桌子上只是留下了一张字条:我晚上不回来了。冰箱里有饭菜,记得热一下再吃。加油! 晚上不回来了?母亲又去了哪里?我想起早上母亲满身灰尘与满脸的疲惫,以及中午做的那个梦,我突然冒了一身的汗。我迅速地抓起了电话,只是当我翻到母亲的号码时,手指却再也按不下去了——不过是一个通话键,却让我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打开了冰箱,里面有一碗蛋炒饭,以及一瓶橙汁。 而那一句“加油”,母亲是知道我今天注定要虚度么? 我丝毫没有理会母亲的那一句“热一下再吃”,僵硬地咀嚼着冰冷生硬的米饭,不知怎么地,就泪流满面。 如果父亲还在的话,即便是我失去了一条腿,家里也不会是沦落到这个情景吧?至少,沙发上会有人揽着我看电视,会吃到热腾腾的饭,会有人陪我说话,逗我开心。 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迷失的自己(8) 我在卧室里睡了一觉,直到自动醒来,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早上五点了。 我起了床,滚动着轮椅出了门。天还没亮,或者是天色朦胧,小区附近却已经有不少人活动了。一个个甩着肩膀,要不就倒退着慢跑,在这美好的清晨里晨练,确实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我滚动着轮椅,默默地注视着那些人影。半年之前,我也和他们一样,每天早上都坚持长跑,因为我是学校的足球队员。只是现在,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 在现实面前,我出奇地没有悲伤,反而是笑了笑。或者我应该改变一种生活,适应另一种生活了。 “恩,你叫苏锦眠对吧?”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慢跑到我面前,然后停了下来。我认识她,以前晨练的时候经常见到。她也是这个小区的住户,据说她现在只有一个人在生活——老伴早逝,子女工作在外。 我点了点头。 “很不错的孩子。可惜了……”她摇着头满是惋惜。我沉默无语,半晌,滚动着轮椅,向着小区大门移去。 或者,那个老奶奶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我。她的眼里有什么?是对子女的挂念,还是对我的怜悯?是感叹世间沧桑,还是包含了上面的所有?她的嘴巴,会不会轻颤着,欲言又止? 这一切我无从得知。我只是想在清晨随便逛逛,想让脑子清醒清醒。 我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了。 一直到天色大亮。 我并没有回家,在路边的一个小摊上随便吃了点什么,我开始了一天的寻找工作之旅。只是我心里知道,怕并不是这么轻松的事情。我只是一个高中生,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我需要坐在轮椅上,我失去了一条腿。 路过一家电脑城,我见到了一张招聘启事,招收营业员。我鼓起勇气,走进了这个才刚刚开门,店主还在里面忙碌个不停的地方。 “你好!”我点着头。坐在轮椅上的我,想带给那个店主一种文雅与睿智的气息。所以我尽力微笑,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充满成熟与自信。 那个店主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早上门,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对着我笑着说:“哦!姑娘,你需要什么吗?我们这店里,什么都有。”他的笑容洋溢着热情,他没有看我的腿一眼,而是双眼注视着我的眼眸。这一点,让我对他倍生好感。 敢情他以为我要买什么东西,所以把我当成了他这个电脑城今天的第一个财神爷。我有些手足无措。可恶,刚刚不是还对自己说,要自信,要成熟的么?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响亮一点:“不,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指了指那个招聘启事,然后说,“这里,是要招营业员么?” 那个店主先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随后终于瞥见了我的双腿。当他的眼神移开我眼睛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我是心虚了吗?事实上确实是。我的双手,已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轮椅的扶手。 他终于给出了回复。 他摇了摇头,依旧是满脸的笑容,然后反问道:“你还没成年吧?看样子,还是高中生?” 商人总是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这种敏锐让我感到不安,而他的笑容,让我感觉自己**地站在他面前。他的笑容,似乎带着将我读透的含义。 瞬间的执着(1) 我勉强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我很能干的。” 他摇了摇头,满脸的真诚:“对不起。我这里实在不需要未成年。”然后他又若有若无地瞥了我的腿一眼,继续说,“别怪我多管闲事,我感觉,你应该好好读书。生活很不容易的。” 我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转动轮椅离开了那家店铺。 这是我今天的第一次求职,很简单,也很令人沮丧。回过头,他还在看着我。他又在看什么? 一个上午,我都是在别人满是歉意的笑容中失落地离开,一直到中午。 日头当空,我想应该回去了。 家里。 饭菜的香味在开门的时候便扑进了我的鼻中。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 我轻轻地关上门。 “宝贝,你回来啦?妈妈今天做红烧鱼哦!饿了吧?等等就好!”母亲听见声音,转头对着我笑道。在锅汤的热气中,我看见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她的脸色蜡黄,眼睑上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她的眼神似乎已经失去了光彩,虽然她强撑着微笑。 “你昨晚去哪里了?我早上并没有看见你。”我问她。 母亲笑容有些僵硬,接着叹了口气:“宝贝,妈妈也不瞒你了。我们需要钱,里里外外都需要钱。所以妈妈找了一份工作。不过并不是很累,就是每天需要上夜班。” “是什么工作?”我追根究底的问道,“真的不累么?”我想起了昨天回来的时候见到看不出衣服颜色的母亲,然后想到了卫生间。对,是卫生间!我飞快地转动着轮椅朝卫生间而去。母亲似乎慌了,一把抓住了我的轮椅。只是,现在对于单腿,我也适应了许多,跳下车,单腿支撑在地上,拖着那条断腿的向着卫生间吃力地挪去。我第一次离开了轮椅,第一次不依靠任何东西站起来,第一次不依靠任何东西向前努力移动着。虽然我的另一条腿完全僵硬,并且没有任何感觉。 当我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我看见洗衣机前,再次多出了一堆落满灰尘的衣服。 我转头,看见母亲的泪水已经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落。她哭得很伤心,虽然并没有出声。而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叫轻松?”我指着那一堆衣服,努力想要保持微笑,声音却带着一丝哭腔,控制不住地低沉发涩。 母亲一把搂住了我,闭上了双眼。她的头和我的脸颊紧紧贴在一起,而一些湿湿的东西,也在那一刻让我感受到了它们的冰凉。 “锦眠,你的手术费,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十几万的手术费,你知道家里的情况。”母亲哽咽着,索性将什么都告诉了我,“而你的爸爸,也在你出车祸那天,离开了我们。不,他并没有和我离婚。他只是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然后去了上海。” 我紧紧地握着拳头,感觉这指甲没入手心的疼痛,我终于缓缓松开,但也伸出手臂,抱住了我的母亲。 我应该恨她,可是我察觉,我恨不出来。 或者,就让我自私一次,最后一次依偎着她。是最后一次。我对自己说。 然后我闭上眼睛。 瞬间的执着(2) 这一顿饭,让我想起了以前。母亲不住地朝着我的碗里夹菜,我找不到理由拒绝。只有不住咀嚼着,连同泪水一起吞进肚子里。 我不能放弃,始终要找到一份工作。不管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自己独立地活下去。 我躺在自己床上,盖上那床睡满无数可爱企鹅的被子,望着天花板,对现在的我而言,究竟适合做什么样的工作呢?苦思冥想了半天实在是没能想出什么来,如果我大学毕业了,或许,还能找一份文秘的工作养活自己。现在的我,却没有那个资格。我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着气,再吐气。 将脑袋里那些不开心的事幻想成无数的黑点,想象着随着我每一次的吐气,那些黑点都会一点点地被我驱逐出去。我不能沮丧,所以我需要清醒。 就在此时,电话的铃声响了。 我睁开眼睛,拿起手机。 是枉凝眉。 “喂!”我按下了通话键,然后对着手机轻声说,“枉凝眉,怎么了?” 枉凝眉似乎比前几天的状态要好了许多,我听见她的声音不再是那么低闷,反而带着一丝兴奋。她说:“苏锦眠,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在家里。”我说。 “出来见个面吧!”她说。 我皱了皱眉头:“枉凝眉,你不需要上课么?现在这个时间,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那边的声音先是有些犹豫,然后生怕我责怪她一般小声说:“我逃课了。就一次,就这一次!拜托!苏锦眠,我想你了。好想好想你!所以,出来吧!” 我叹了口气,眼前浮现出前几天那个满脸阴霾的脸孔来。她的眼睛很漂亮,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本轻弹可破的脸蛋,也涂抹上了蜡黄。枉凝眉,我最好的朋友。 “地点。我现在就过去。”我终究这样说了。虽然找工作的事情迫在眉睫。 枉凝眉似乎很兴奋:“在香樟公园!就是有许多香樟树,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个!” “恩。”我挂了电话,然后吃力地起身,坐在轮椅上。我瞥见了她送我的那块画板,想了想,顺便带上了。 当然,我的怀里,那个伊影送给我的笔记本,从来没有离开过。 有着许多香樟树的香樟公园,空气中总是带着那么一丝潮气,下午的阳光懒懒地洒在每一棵香樟树的每一片叶子上。 我很喜欢香樟树。它树干上的那些灰褐色纹理,曾经让我遐想连篇。或许这是香樟树的语言。我最喜欢轻轻地抚摸着香樟树的树干,然后用目光,挑衅而又细致地打量着那些裂痕,似乎用目光,解读它们的秘密。 也似乎想要追究,那些裂痕最后会延续到哪里。 此时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想我应该把它们画下来,我摸了摸身后背着的画板,暗暗地想着,等有时间再说。 香樟树如向日葵一样喜爱阳光。 “恩!苏锦眠!你来了。”背后响起了枉凝眉的声音,我笑着转头朝她看去,只是目光却在一瞬间凝固了。 我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艰难而又急促的喘息声。 瞬间的执着(3) 在枉凝眉身边,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犹如绅士一般的男人。在耀眼的阳光下,他扯着嘴角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犹如壁画里走出的人儿一样。 “秦扬!”我却慌乱了。这么是他?!随后想起了电话里枉凝眉带着哀求的声音,以及语气里夹杂着的淡淡喜悦,我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你找我出来的原因么?”我滚动着轮椅,径直滑到枉凝眉的身前,然后平静地望着她。我用我的手指,指出了我要说的话,“是因为这个抛弃了你的人?” 枉凝眉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里,充满了慌乱与愧疚。 我轻笑:“我并不是怪你为什么还和他继续来往,我只想说,你不该把我扯进去。难道,我成了你感情的筹码?” 对不起,枉凝眉,我不想这么说,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因为那一次的电影院聚会以及后来的咖喱鬼屋,让我恨透了这个男人。他的出现,让我始终感觉到了危险。或者,他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一直都是。 我又对着他说,对着那个一直看着我的秦扬说:“我应该恭喜你,你喜欢的那个凌亦,似乎上了报纸的头条?多么有善心的一个人。我想,你现在应该去给她庆贺一下,这样,她或许会喜欢上你的。” 那是我从路过的一个杂志亭看见的,只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果不其然,报纸上并没有写出代捐一事,甚至连凌亦也没有出现过。倒是凌亦他父亲,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而且,是连夜接受的。 我对那个记者的敬业,感到惊讶,也很敬佩。 秦扬耸了耸肩:“你别老是对我这么充满了敌意。”他转头,看向枉凝眉,我明显看见他的眉毛微微地扬起。似乎对着枉凝眉,他很没有耐心,“眉,我有点渴了。你去给我和苏锦眠买点饮料来,好么?” 枉凝眉很在乎秦扬。所以,她很怕秦扬。因为,她没有一丝质疑,似乎秦扬说的话,就是天意,就是圣旨。她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女人了,她只是飞快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 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或者她更多是为了逃避我。 我不由想起了一句话:爱情让人愚昧。 我笑。望着枉凝眉匆匆离去的背影,她脚步飞快地好比她的身后,我们正像怪物一样要吞噬了她的血肉。直到她的背影变得模糊。我认为,现在终于到了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了。 我开口:“你找我?恨我吗?”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这一刻,我居然发现我们的心意是如此地想通,彼此之间不需要开口,只需要用眼神,便可以交流一切。这是多么美妙而荒谬的讽刺啊! 他还是笑着,只是他的眼神,让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蹲下身子,不是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而是抓住我的轮椅,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皱起了眉头。我讨厌有人碰我的轮椅。我伸手将他的手拨开。 瞬间的执着(4) “我想你了。”他说,我听出了他咬牙切齿的味道。他接着说,“我想杀了你!你可知道,原本,凌亦已经准备和我在一起了!我们还在一起,祝福你和曾醒!” 风吹过香樟树,也轻抚过我的头发。我像一片落叶,随着劲风无力地、狠狠地撞在了身后不远处一棵树皮斑驳的树干上。 秦扬在几步远的地方蹲着,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狠狠得摔在了地上。 轮椅侧起了身子,不堪重负地发出了“吱吱”声。经受这样的剧烈撞击,它似乎要散架了一般。高高扬起的一只车轮,转的飞快。 这一切,都是秦扬造成的。 他看起来不小心、不经意地轻轻一推。 我狠狠地看着他。感觉自己身体好几处地方都火辣辣,我却笑了。只为了不输给他:“秦扬,我现在一点也爬不起来了。好难受。看来,我应该为我的腿,感到悲伤。你说对吧?” “你他妈的不用激我!不要说你只是断了一条腿,你就是成了植物人,我也不会放过你!”秦扬红了眼,我想是我的倔强刺激到了他。他将心里所有的怨恨全部发泄了出来。他这一刻是恐怖的,宛若野兽一般,我甚至听见了他口鼻之间粗重的喘息声,看见他口齿间滴着的鲜血淋漓。 不可否认这一刻我的心底是充满了恐惧的,但我只知道笑。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对我一直很有成见的秦扬,难道让我跪在地上,说:“我错了,秦扬,你饶了我!”我努力地爬起身,再将轮椅扶正。借着一条腿的力量,吃力地坐回到轮椅上。 短短的几个动作,吃力而缓慢。我想,要是这个时候秦扬动手,他只需要轻轻伸出一只手指,便可以让我再次不堪而丑陋地跌倒在他的面前。 他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看着我,还是用那个宛若野兽的眼神看着我。他依旧在喘着粗气。绅士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抛弃。他的本性,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我说了,我不会放过你的。”他努力平息了怒火,因为他的呼吸声渐渐地平稳了下去,而表情也多出了一份优雅,“你给我记住。苏锦眠。” “你要我怎么做?接着回到曾醒的身边,然后……再把凌亦让给你?”我如看小丑一般地看着他,“这些,不是我一个残疾人能做到的事情!对不起了。”滚动着轮椅,转身,我想我是该离开了。 背后远远响起了枉凝眉的呼唤声。看来她回来了。我却连一丝转头看她的想法也没有,只是抽出一只手,背对着她,隔着老远,用力地挥了挥。 我一个人,怀里揣着伊影给我的笔记本,背后背着枉凝眉给我的画板,坐着轮椅,在香樟公园里用特殊的方式散着步。 我望着香樟树那一片片跳跃着阳光的树叶,以及我一直很想弄清楚它究竟会延伸到哪里的树干上的斑驳痕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虽然我已经从枉凝眉和秦扬身边离开,但脑海里,他们却一直阴魂不散地存在着,挥之不去。 瞬间的执着(5) 我停下了轮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眼前的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以及地面上微微有些枯黄的草坪——现在,已经是初秋了。或许就在不久之后,这些柔嫩又顽强的小生命,就会走向毁灭——只为了重生。 我摸了摸背后的画板,或许我该做些什么。 于是铅笔上跳跃着树木的生命的姿态,而我的喜怒哀乐,也在这一刻消失地无影无踪。它们全部随着简单的灰色线条,被赋予了另一个世界的生命。 “哇!姐姐,你好棒!画得好漂亮!”突然,身边传来了一个清脆的童音,然后我看见了一个母亲略带歉意的笑容:“抱歉,我的女儿打扰你了。” “没关系。”我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收起画板。 “姐姐,你可以帮我画上去吗?”那个童音再次响起,随后便听见母亲微微苛责的声音:“小可,闭上嘴巴!” 小可?很好听的名字。那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扎着羊角辫——在这个都市里,她的打扮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最常见到的猪笼草。 我皱着眉头望着那个叫小可的小姑娘。她被她的母亲训斥了,所以嘟着嘴巴,并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本来是有些犹豫的,但见到小姑娘那副模样,只有叹气,然后再次抽出画板,还是那幅画,它并没有完成—— “我可以把你女儿画在上面么?”我抬起头,望着小可的母亲。她是一个很秀气的女人,我的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她的手。那手指修长,但可惜的是,上面布满了老茧,而且满是裂痕。 在这个都市里,我除了坐在轮椅上外。 “嗯。好,谢谢。”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看了小可一眼。她的眼神里满是宠溺,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看着我的目光。 她们的衣着,很普通,那或者可以称之为朴素,没有都市人的考究。 我对着小可微笑着:“不要动哦!” 然后,铅笔飞快地在纸上跳跃了起来。那“沙沙”声,成为了一种节奏。 随后,我将画好的画送给小可,她开心地接了过去,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母亲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小女孩,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她转头看我,有些迟疑地问:“这样送给我们,真的没问题么?” 我点头。 小可的母亲这才松了口气。她对我说:“谢谢你,你画得真好。我要是有你那一双巧手,我每天都给人画画,这样一定可以赚到不少钱的!”我拿着画板的手,顿时僵硬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卖自己的画,从来没有。因为我觉得,那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是侮辱。 小可的母亲是敏感的人。她的眼神在我手指僵硬的那一刻,流露出一丝慌张。我随即便摇了摇头,将画板再次背在身后,滚动着轮椅朝着不远处的一条岔路走去。 小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谢谢你!姐姐。” 我该去给别人画画么?我此刻想的却是这个。因为我眼前再次浮现出母亲沾满灰尘的衣服、她发间的银丝、她满是血丝的双眼。 瞬间的执着(6) 苏锦眠,你说,对你而言,是生活重要,还是自以为是的坚持重要? 这是一个选择题。 生活,永远是这么多变与琢磨不透。而自尊,永远都是自以为是。 我应该开心地面对生活吧?即便明天世界就会是末日,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现在是晚上了,具体的时间应该是2010-11-9,21:35分。我家的防盗门再次打开,透过窗户,我看见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是一条短信。 “你睡觉了没有?” 是那个痞子的。他给我发短信了。我飞快地回复着,只是当信息编辑完以后,却再也没有勇气发出去了。我想了想,闭上了双眼,那条编辑完的短信,也在我的手指轻按间,被消了个干净。 我又睁开眼睛,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我的母亲。或者,我应该尽快赚到钱才是。我想着,在黑暗中,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那一场车祸,造成了这一切。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其实我昨晚已经想好今天要去做什么了。飞快地穿好衣服,然后轻轻摩挲着枉凝眉送我的画板,我犹豫了许久,终于将它放下,而是拿起了另一块画板——那是我发生车祸之前经常用的,已经许久没有用它了。但是它却像昨天才被抛弃在那里的一样,没有一丝灰尘,黑得崭亮。 我要自食其力,我不想再用那个女人一分钱。 虽然她是我的母亲。 不过在我出门的时候,我还是有那么一刻的犹豫。凡事都有第一次,而第一次,总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但随即我便义无反顾了。 我在一个公园里,立起了一个牌子,上面很简单地写着几个字:“画肖像,一张十块。”然后,我就呆呆地坐在那个牌子后面,抱着画板,目光呆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没有人停留,即便有人朝这边瞥了一眼,也是摇了摇头,就走开了。一个上午,被太阳酷晒了一个上午,我居然一张画都没有卖出去!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画,居然这么不被人留意。我抛弃了所有的自尊,出售着我最得意的东西,得到的,却是别人的不屑一顾。我连最得意的东西,都被人不屑一顾,我还有什么?还谈什么自力更生?谈什么独立生存?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我终于认识到了,从学校离开,是多么任性的选择。我想,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我或许真的就不会离开学校了。只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我终于意识到,母亲为什么会每天晚上都不辞劳苦地出去,知道第二天早上才拖着一身疲惫归来。而之前,我居然没有意识到生活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 虽然之前就觉得,生活很难。但从来没想到,当直接面对生活的时候,那种艰难,变成了一种实感,那是 一种无奈,一种不得不为的束缚。我的心里,再次对母亲充满了……充满了我自己也不了解的东西。 瞬间的执着(7) 中午了,公园里几乎没有一个人了,我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我的电话响起,是我母亲打来的。我想了想终于接了电话,语气不想冷漠,吐露出的却是自己都觉得冷漠的可怕。我只是告诉她,中午我不回去了而已。而这本是很简单的内容,交谈得却很生硬,很吃力,让我有种想逃避的冲动。 “我没事,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你操心。”我对着电话说。这是我对我母亲的保证,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絮絮叨叨,让人有些心烦。挂了电话,从不远处的商店里买了一袋方便面以及一瓶矿泉水,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我便大口咀嚼了起来。 这就是我现在过的生活,我觉得很心安理得,又觉得很委屈。但不管怎么说,我想这样做是我喜欢的。人总是这样的矛盾,令人莫名其妙到不可思议。 “看,她还在那!”路边的一人,指着我,说。 我望着他一眼,然后低着头,接着咀嚼。 下午三点,我坐在那里打着盹。习惯午睡的我,不知不觉居然闭上了眼睛,我浑然不知,就在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我的第一份生意到了。 “嘿,美女,给哥哥画一张画?” 睡眼朦胧地睁开眼,是流里流气的一个小痞子,叼着烟,这让我想起了曾醒。我有些讨厌烟味,但此刻居然又有些回味,多么复杂的人。我望着他,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眼神里的光芒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是讨厌。而他的头发,居然也和曾醒一样长长的,只不过是染成了红色,看起来更加张扬。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有些不安。毕竟他看起来不像是好人。但随即我又自嘲了起来:苏锦眠,你一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怎么,在曾醒面前,你可以耀武扬威;在凌亦面前,你可以骄傲自持;而这个时候,面对自己的第一份生意,你却萌生了退意? “坐在那里,还有,十块钱一张。”我故作淡定地指了指不远处公园里的一个座椅,想了想,我应该露出笑容吧?然后我就真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个小痞子吸了口烟,半眯着眼望着我,嘴角似乎抽筋一样地露出半边脸的笑容:“别说是十块钱。美女画的东西,就是二十也值!”他的笑容,始终令我感到不安。不过他已经快速地走到了那个座椅上坐了下来,我见状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拿起画板与铅笔。 素描,这是我最擅长的东西。 “你先别动好么?”我皱着眉头忍不住出声。坐在那里的他,不断地晃荡着二郎腿,手臂搭在座椅的靠背上,一颗脑袋左右乱晃着,我甚至看见他对着迎面偶尔路过的一个美眉轻佻地吹了一个口哨。 素描很快就画好了。望着素描里的人,我想他应该很满意吧?冲着他淡淡地说:“好了。”我将那张画纸取了下来,递给了闻声走过来的他。顺带补充了一句,“谢谢你。十块钱。” 他接过画,他的表情让我想到了“丰富”一词。我先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震惊,然后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颇为得意。不是自我炫耀,对于肖像画,是我最擅长的。甚至我自以为,我画里的人物可以活过来!不过,随即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那个小痞子扬了扬手中的画,对我说:“谢了!”居然转身就走。 “喂!你还没给钱呢!”我出声,皱着眉头。 瞬间的执着(8) “钱?”那个小痞子转过头,他一脸的不满,将那画展在我面前,然后叫嚣道,“你画的一点也不像,还想要钱?你看看,你看看你把小爷画成什么样子了?小爷有那么丑么?!” 我据理力争:“你可以找别人看看我画的像不像!一张肖像画十块钱,这是说好了的。” 那个小痞子叼着烟,斜斜的看着我,他突然伸出手,在我的惊叫声中,飞快地触摸了我的脸庞。我清楚地感觉脸上被什么东西弄脏了,我不由自主地浑身打了个轻颤。那个小痞子又开口了,并且在说话的同时还扬了扬手里的画:“就这东西,也值十块钱?要不然,你亲哥哥一口,哥哥给你二十,怎么样?” 我咬了咬嘴唇,一股屈辱瞬间顺着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狠狠地盯着他。 他轻佻地笑着:“可惜是个残疾。要不然……”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眼神里有着一种猥琐。然后他将手中的画撕了:“这下,不需要给钱了吧?你看,你的画都破了。”随后扔在地上,还不忘记再上面补上两脚, “我忘记告诉你,这一片地儿是我罩着的。你还没有交地头税!看在你是残疾的份上,就算了。” 我狠狠地捏起了拳头。地头税?去你妈的! 我从来不知道生存是这么艰难,却并不准备放弃。一直到天快要黑了,我终于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那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他的兜里,仅仅只有五块钱而已。 “姐姐,你的画卖的太贵了!”他最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画,然后开心地说。 是这样么?我暗暗地思索着,终于松了口气。我想我找到了部分的原因吧?心里居然是有些喜悦的,虽然手里只有那五元钱。 但是回到了家里。令我想象不到的是,母亲正在热情招待着一个人。 一个女孩子,大大的眼睛,染成了黑色的头发,皮肤和牛奶一样白皙。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对着母亲微笑,细声细语地说些什么。给人一种安谧的假象。 她是凌亦。我从来没有想到凌亦会有这样的一面。她的那种温柔给我的感触,远远比当初听见曾醒与她订了婚时还来的震撼。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淡淡地望着她,下意识的将那五元钱紧紧地揉成一团。 她站起身来,我母亲也站起身来。母亲笑着说:“锦眠,你朋友来了。你们聊,你们先聊。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我听见凌亦对着母亲点头,轻笑:“那麻烦阿姨了。很不好意思哦!” 母亲很乐呵,她对这个女孩似乎很有好感:“哪里的话。你能特地来看锦眠,我已经感到很高兴了!” 母亲走进了厨房。 “你来做什么?”我滚动着轮椅,径直来到凌亦的身边,皱着眉头质问道,“这里不欢迎你来这里。我认为,能为你做的,我已经做了。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什么好朋友,所以,你还是走吧。” 偏执的悲伤(1) 我下了逐客令。我确实不喜欢这个女孩。可,是否太不近人情? 看起来,凌亦确实没有恶意。从开始,到现在,她并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或者单单是因为她喜欢曾醒。 不过,那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曾醒这个痞子,见到我就会把烟熄灭的人,我发誓再也不见他一面,不主动联系他了。 凌亦脸上没有了微笑,或者说,是一丝怒火将她的微笑燃烧成了灰烬。她一声冷哼:“苏锦眠,你还是这个样子。” “我就是这个样子。”我淡淡地回应,同时指了指门,“你走吧。”门并没有关,门外一片漆黑,似乎隐藏着恐惧。 凌亦狠狠地捏着拳头,终于忍不住拿起烟灰缸狠狠地砸在了茶几上。伴随着那一声巨响,凌亦一把拽过沙发上的小包,摔门而出。母亲听到了声响,忙得走出了厨房,正巧看见了凌亦的背影,忙得追了出去。 “你去追她,那就不要回来了!”我怒吼道。 母亲的身影,终于僵硬地停在了门口。她转身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我明显察觉出了她眼眸里的一丝怒火。这是从小到大都很少见的,更没有在发生车祸以后出现过。母亲明显震怒了:“苏锦眠,你到底怎么了?凌亦这么好的女孩……” “她是好女孩么?”我为之冷笑,“你不知道,她在学校就是混混,她……”只是话说到这里,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除了混混和学习成绩不好以外,凌亦还有什么缺点? “她蛮狠、她无礼、她不近人情!”我终于找到了词汇,脱口而出。 母亲不解地望着我,说出了一句令我感到震惊的话:“蛮横无理的人是你吧?” 母亲转身,朝着厨房走了过去。 我呆在了原地。 吃饭的时候,母亲叹了口气说:“我还是要和你说一下。凌亦帮我找了一份工作。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明天就去找凌亦,向她道歉。” 嘴里的饭菜忘记了咀嚼,我怔怔地望着母亲,吼道:“为什么!” 满口的饭菜,喷得满桌子都是,甚至还喷到了母亲的身上。母亲依旧低着头,吃着自己的饭:“因为我是你妈妈。” 我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饭桌上。滚动轮椅朝着自己的卧室移去。母亲在背后淡淡地开口:“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那个女孩看起来没有恶意。而且,我们很需要钱。” “我可以赚!”我转头,竭斯底里地大声喊着。母亲看着我笑,没有再说话。她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接着低下头,吃饭。 这是一种侮辱。母亲的态度我很伤心。 我终于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去找了凌亦。那是第二天的事,而在之前的那一晚,我一宿没睡。 凌亦家很有钱,她的家是在本市的郊外,一个叫做别墅群的地方。那里依山傍水。穷人们喜欢挤在一起,彼此可怜地取暖,所以放弃了新鲜的空气,当然也没资格享受那些。而有钱人总是喜欢远远地与其他人隔开,深宅大院,高墙亮瓦,他们高贵而戒备。 偏执的悲伤(2) 当我鼓起勇气朝着公寓群的大门移去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被保安拦住了。 保安趾高气昂:“你找谁?” “凌亦。”我回答道,想了想又补充说,“我是她朋友。是她的同学。” “凌亦,哦!凌大小姐啊。”保安想了想,态度稍微有些缓和。他随即走进了门卫室,“你先等一等。我问一问。”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听见门卫室里响起了那个保安带着讨好的笑声。不过片刻,保安已经走了出来,他的表情比先前的更冷漠了几分:“凌大小姐说不认识你。” “她说她不认识我?你告诉她,我叫苏锦眠!”我急急地说道。 那个保安一脸的不耐烦:“你烦不烦?我管你叫什么。你坐轮椅总是事实吧?凌大小姐说不认识,就不认识。没有事的话,别在这里挡路。想转悠的……”保安指了指大门对面的一片草坪,“去那里,去那里!” 我狠狠地捏着拳头,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轻轻放开了拳头,缓缓地转动着轮椅想要离开。既然不想见的话,那索性就不见。 我轻轻一笑。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他。 戏剧化的一幕却突然在这样的现实上演了,原本并不想发生的人,决定不再相见的人,也会这样不期而遇。 是那个痞子,我已经有几天没看见他了。说不上是想念,又或者是不想念。我可以给自己找无数个理由,我很忙,我要赚钱,我要生活,我不想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除了在公园给人作画,孤助无依的时候,那个时候想他,我也可以这么和自己说:我只当他是我普通的朋友。 曾醒似乎也不敢相信我会出现在这里,有着那么一瞬间的走神。随后他大步朝我走了过来。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想要逃避,但不小心迎上了曾醒的眼神,想要转动轮椅的手居然再也动弹不得了。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很想我。他告诉我,他现在很激动。 他就这样的,在我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蹲下,笑着问:“你来找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终于飞快地动了。我讨厌他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这么近的距离,我飞速地后退,然后望着他,淡淡地说:“我来找凌亦。我不知道,你也住在这里。” 他的笑容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他说:“好!”站起身,捏了捏手指,他走到我的身后,在我的惊慌失措中,他推起了我的轮椅。“你,你干什么?!”我试探地问。我没有想到他也住在这里,更没有想到我会遇上他!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他家里那么有钱……他又是凌亦的男朋友…… 曾醒笑着:“带你去找凌亦啊。怎么说,大家都是朋友。你想去找我女朋友,我自然乐意带路了!” 我点了点头,呼吸沉重。我的思绪,居然在这一刻凌乱地犹如乱麻一样。什么自尊,什么骄傲,这一刻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出现,我却抓不住它们。那是一种很无助的感觉。但伴随着无助的是,幸福么? “啊!曾少。”还是那个保安,他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丰富无比。不过我再也没有心思留意这些。我看见的,只是被模糊了的犹如小丑一样的面孔。或者我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我的耳朵也听不见别的声音——除了“嗡嗡”作响以外。 再次见到曾醒,我居然慌乱至此。 偏执的悲伤(3) 我见到了凌亦。 她没有想到我会和曾醒一起出现,表情明显闪过一丝惊愕,然后一声冷哼,狠狠地瞪了曾醒一眼,冷冷地开口:“你找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什么事?” 我想了想,望着凌亦爱理不理的表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现在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远方,那里有着一棵常青树在秋风中摇曳着。她的目光有些凝固,嘴角下撇。 “我是来表示感谢的。”我鼓起了勇气。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母亲前几天早上回来的那一幕。那满身的灰尘满脸的疲惫。我努力地笑着,“谢谢你给了我母亲一份工作。” 身边的曾醒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轻咦。我从来不对他说我的事情,当然,想来凌亦也不会将我的事情告诉他。他是我和凌亦两个人之间的禁区。但这个禁区在这个时候,在我们两个之间,表露了她对我的关心:“你妈妈?你妈妈没有工作么?那怎么不对我说?” “她和你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凌亦接口了。她的神情闪过了一丝不甘与埋怨,狠狠地跺了跺脚。那样子看在我眼里,我居然忍不住想笑。 我现在突然发现,曾醒和凌亦才是天生的一对。他们都同样是坏学生,同样显赫的身世,同样流氓的性格。而我与他们,是格格不入。 似乎曾醒和凌亦都没有想到我会笑,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干咳了一声,感到一阵莫名的尴尬。我咬了咬嘴唇,然后看着凌亦微微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或许以前我对你偏见很大。我还有事。你们聊吧。” 我转动着轮椅,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背后,却无故多出了一股推力,随后便听见凌亦的娇嗔声:“曾醒,你给我回来!” 我一愣,转头,看见曾醒对着我笑,他的双手,正推着我的轮椅。然后我又看见凌亦,再次气呼呼的鼓起了脸。 “那个,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我轻轻地说,拒绝了曾醒的好意,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悲伤。右手抓住曾醒的手,在刚触碰到他手的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轻颤,但随后我已经将他的手从我的轮椅上甩开,“你去陪凌亦吧!记住,她才是你的女朋友。她很爱你。” 优雅地,如同许久以前一样的,转动着代替我双腿的轮椅,我挺直了腰板,向着别墅群的大门移去。 耳边只响起风声。这初秋时节,风已经有些凉了,不远处的一片片的枫叶,也在微微打着颤。我紧了紧自己的衣服,揉了揉鼻子。 看来要多穿衣服了以后。现在的我,还只是穿着一件t恤。 背后,凌亦。 凌亦飞快地跑到我的身后,然后吓了我一跳。她狠狠地说:“苏锦眠,以后不准靠近曾醒!” 我撇了撇嘴巴。似乎,如果你要肯见我,我根本就见不到曾醒好吧? 她推着我的轮椅,对着我们的背后吼道:“在我家等我!不准跟过来!”我知道她是对着曾醒说的,只是,她现在要干嘛? 偏执的悲伤(4) 她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我们之间,也没有说一句话。我和她,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不是朋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情敌,不争锋相对,已属罕见。 凌亦一直把我送到了别墅的大门口,这一次,我终于注意到了那名保安精彩的表情。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可以塞下一颗鸡蛋,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球几乎要爆出了眼眶。随后他的神色闪过一丝懊悔。他冲着我不自然的一笑,似乎因为尴尬,也或者是因为讨好。 我却没心思理会他。 凌亦也没有理他。 直到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凌亦出手阔绰地朝着司机甩下了几张红色钞票,然后淡淡地说:“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她此刻的表情,有着富家小姐应有的高人一等。 出租车载着我走了。透过后视镜,我看见凌亦在目送着我。这个女孩,我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性格了。 一直到了我家附近,我终于下了车,对着司机道了一声:“谢谢。”我应该保持该有的礼貌,然后司机也对着我微笑以对。对于穷人而言,微笑是一种伪装,也是温暖彼此的工具。不过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打开。 “我们可以做朋友么?哦,我是凌亦。” 凌亦?她怎么会有我的号码?随后便想起了曾醒,是了,是曾醒。不过我随后便啼笑皆非。想起了凌亦之前的避而不见,想起了凌亦之后的送我上车,再想起了凌亦送我时候的不言不语。这个女孩,终究是富家小姐,有着自己独有的高傲啊——即便不是富家小姐,即便是和我一样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也有自己的自尊吧? 而我之前,拒绝了她。所以,她用了短信,或者,当面说不出的话,可以用文字轻而易举的表达出来吧? 文字,当真是一种奇妙的代替品。 取出伊影送我的那本笔记本,上面留下了我清秀的字迹:凌亦想和我做朋友,我该答应么?我讨厌她么? 我在那句话后面点下了许多圆圈,却在合上笔记本之前,鬼死神差的补充了一句:或许我是有点喜欢她了。 没错……我是有些喜欢她了。 拿起手机,短信却始终发不出。原来用文字表达东西,也要有很大的勇气。我终究是将那一句“嗯”删了,而是飞快地打了另外几个字发了出去。 “等几天,或许可以。” 这就是我对她说的内容。等看到“发送成功”的字眼,我不由一笑。但随后,又莫名的陷入了悲伤。那个是我的情敌啊。我将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了枉凝眉忍痛想让,却要和对我残忍的情敌做朋友? 我从家里再一次取出了画板。平时母亲这个时候应该在睡觉的,因为晚上的她太过疲劳了。然而现在家里却空空荡荡的。不知怎么了,感觉到这份冷清,我居然松了一口气。 拿起画板,我推着轮椅移向了昨天去的公园。 偏执的悲伤(5) 这个时候的公园,人还蛮多的。经过了昨天,我决定降低价格。当我把“五元一幅”的字眼贴出去以后,我那临时工作的地方——一棵大树下的空地上立刻围满了人。 当然,大多数都是带着小孩的中年妇女。她们实在是太爱自己的孩子了,也禁不起那五元一张的便宜诱惑。 我终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了。拿起画笔,摆正了画板,我准备好了一切。 一幅接着一幅的画从我的手里赶了出来。没有过多细节的处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短短数笔便轻而易举地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轮廓。虽然我的速度飞快,但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他们看着我——我这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用自己的双手,飞快地化腐朽为神奇。不少人为我的手巧而啧啧赞叹。我不由沾沾自喜。 多久,没有了这种感觉。 直到天快黑了,我也该回去了。今天赚了不少,除了中午的吃饭时间外,大半天的时间,我居然画了三十多张肖像素描!三十多张,一张五元,一百五十元。这是一个好的开头,我暗暗地想着,收起了手头上的工具。 转动着轮椅,我准备回家。只是不过一段路,我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张画。 那是我画的,我画的一幅素描。 那是我画的么?它皱皱巴巴地躺在地上,居然好像是在嘲笑着我! 那是我画的么?是,对于我习惯性的手法,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可是,那真的是我画的么? 我究竟画了什么?一整天,除了手里的这一百五十多块钱,我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那画,线条粗细不匀,轮廓勾勒地不清不楚。这真的是我画的? 我最得意的东西,是这个样子的么? 我突然捏起拳头,狠狠地砸向了自己的腿。我流泪满面。 我努力地俯身,捡起那张被人遗弃了的画,想来,它的主人也觉得它过于丑陋粗劣,所以不要它了吧?我听见画中的人儿在哭。 我不由得问自己:我做错了么? 诚然,我需要钱。 将那张画狠狠地揉成了一团,想要把它扔进垃圾桶,但却在最后关头收了手。我终于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铺平在画板上。望着那粗细不匀的线条,望着那许许多多还没处理的细节勾勒,我拿起画笔,一点一点地修改了起来。 我在做什么? 在利益面前,自己坚持的东西,该不该舍弃? 其实这样的画,也没什么不好。我安慰着自己。手中的铅笔,却在下一刻,将那画狠狠地带出了一道口子。 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巧将画中的人划成了两半。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是来到了这里。因为昨天晚上我用那一百五十块钱狠狠地挥霍了一番。虽然不多,但是我的衣柜里多出了一件漂亮的上衣,还大吃特吃了一顿。 不管怎么样,我需要生活。那些自尊的、坚持的,只能暂时抛弃在一边了。我对我自己说,我发誓,有一天,我会开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廊。我要为了那一天而努力。哪怕暂时用双手污染了我的心灵也在所不惜。 我总是能为自己找到借口。 偏执的悲伤(6)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不单单是可以说服自己,而且还可以正当光明加上义正言辞地对别人说出来。用现在网络上流行的话说,就是一个有着自我安慰情绪的自卑女孩,在无奈的选择中找到了一个可以令自己吐槽大笑的理由。 今天的生意并没有昨天的好,却相比前天来说,也算得上是人山人海了。望着周围散散落落的数人,看来,今天我可以在画上微微花一点心思了——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然而,想归想,我却没有那么做。因为素描是一件很令人感到疲惫的事情。那些东西,并不是自己想画的,所以每一笔,都是一种煎熬与折磨。我匆匆地勾勒出一幅画,再取下递给那人,看着那人满脸的笑容,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五元钱,我突然感觉,或者商业就是这样。生活,也就是这么的简单。 这样来钱不是很快么? 很快的,三十多块钱赚到了手里,此时已经是十点多了。公园里的人少了不少,那些晨练的吆喝的都销声匿迹了。我松了口气。整个人依靠在轮椅后背上,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开心。这并不是我所要的生活——虽然还不到一个上午,就已经赚到了三十多块钱。 叹气,我决定今天中午回去,下午好好的休息。或者我是太累了。 然而,就当我决定要收摊的时候,头顶上却飘来了一朵乌云。我勒个去,我抬起头,望见一张紧绷着的脸。他挡住了我的眼光,他用俯视的眼光望着坐在轮椅上小小的我。 哦,他的一身制服真耀眼。 “那个,你有什么事情么?”我望着他阴沉的脸,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他是城管。 “你在这里摆摊?谁允许的?”城管指了指我面前的那一个“一张五块”,大声地喝道,随后一脚将那个牌子给踹在了地上。 我转头望向了那个牌子,又迎上了那个城管的目光,张口想要解释:“我只是画画而已!” “哼,画画?”城管不屑的说,他满脸的鄙夷,“和我走一趟吧!你还是未成年吧?把你的家长叫过来!这么小,怎么就出来卖画?!” 我不能去,我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件事,我也没有想到,城管会突然插手这件事,我本来以为,在公园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我望着城管,突然落下了眼泪。在陌生人面前,人总是那么脆弱。我有许多话说,却终究是说不出口。 “我不!”我倔强地说,“你不让在这里画,我就不画了。我走就是了。”将画板放在身后,我滚动着轮椅,朝着公园的门移去。只是,那个城管却不是这么轻易地就放过我。他拉住了我的轮椅:“先交了罚金再说。三十块钱!” 飞快地递给我一张罚单,上面写的是“违法摆摊,影响市容,罚款三十”。我望着那份罚单欲哭无泪,是真正的欲哭无泪。刚刚的眼泪已经被擦去,我恨那一刻我的软弱,我狠狠地瞪着他,伸手接过那张罚单,想也不想地就撕了个粉碎,再一声冷哼,转起了轮椅。 “你给我站住!”或者,这激怒了他。他再次拉住了我的轮椅,满脸的怒火。我讨厌人碰我的轮椅,他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转身,张开嘴,狠狠地朝着那个城管的手咬去。在他的痛呼声中,我感觉我重新获得了自由,忙得双手飞快地转动轮椅,仓皇而逃。只是根本就没有逃多远,我只感觉一股巨力从背后传了过来,接着我便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飞了起来,然后狠狠地落在了地上。而那一只幸存下来的膝盖,与自己的双手,也在潜意识中撑住了身体。只是下一刻,我一声惨叫,剧烈的碰撞让膝盖变得疼痛无比,那是一种痛入骨髓地感觉。我的那条腿,虽然没有沦落到截肢,却本来就是有一些暗伤。这一刻,我控制不住地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疼…… 我咬着嘴唇,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着,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想要试着爬起来,只是,那仅剩下的一只腿,居然动弹不得——关节处,还没用力,痛疼便让我放弃了任何一切的抵抗。 我只有趴在地上,哭着。 那个城管走到了我的面前,他口气依旧是那样的冰冷:“跑,你还跑啊?一个破残疾人,还想和别人一样逃避罚款?!”我突然很恨这个国家。这些人,经常在报纸上看见,他们最擅长的不是维护和谐,而是制造事端。那些个乞丐,那些个拾荒者,他们维持生计的手段,被这些人轻而易举摧残。我本来以为,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发生不到我的身上。 这一个国家,这一个世界,突然变成灰色的了。希望永远与渺茫组合在一起,而悲剧永远都是发生在身边——也或者,下一刻就会降临在人身上——现在,已经降临了。 人,就像现在的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哭着,望着那个城管。 他终于伸出手,想将我扶起来。或许是他心里最后一点尚未泯灭的良心终于让他认识到他还不是禽兽。而我,也想努力地站起来——虽然缺少一条腿,虽然另一条腿略略有些暗伤,但站立对与我而言,还是可以做到的事情。只是在他的搀扶下,我努力地站起了身,然而,就在幸存的那条腿用力的那一刻,我突然再次浑身失去了力气。那彻骨铭心的疼痛,让我想找一个依靠。我无力地挂在了那个城管的身上,哭着。 “腿……我的腿……”用手摸着膝盖,我终于断断续续的开口了,“我站不起来了。我的腿……” 绝望……我最后的希望。 那个城管也慌了。他声音放软了许多,也急促了许多:“你没事吧?没事吧?” 偏执的悲伤(7) 我只是哭泣。我以为,那个城管会把我送到医院,但是,就在我无助哭泣的那一刻,城管突然四下一阵张望,然后将我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仓皇而逃。 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隐约看见他不慎摔倒在了地上,却飞快地爬起,犹如背后有一只怪兽一样的,以更加快的速度向远处跑去。 “妈的!”我忍不住骂了句,颤抖着掏出手机,叫了救护车,然后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哀嚎起来。当疼痛刺激身体的时候,平时费劲力气才能做的动作,此刻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求救着:“救命,救命!” 公园里,终于有人过来了。而救护车的鸣笛声,也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画板,我的画板……”我拿着手机,被众人抬上了车,手紧紧地搂着怀里的笔记本,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在救护车即将关门的那一刻,我对着白衣服的救护人员哀求道。 画板,连同那张轮椅,就在随后一起被搬上了车。我紧紧地搂着画板,然后感觉很累,很累。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在挂着点滴,躺在医院的走廊上。 衣服没有人换,轮椅与画板,就在我的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包括那些白衣服的护士,没有人看我一眼,一个个忙忙碌碌,或停或走。 而腿,依旧疼痛不止。努力倾起上身,看见我的裤子上,被膝盖沾染了一滩乌黑的血迹。 “你醒了?!”终于有人留意到了我,是一个护士。她拿着笔和本儿,站在我身前,高高在上地看着我:“醒了就好。你家里的电话是多少?你的腿再不治疗,很可能就和另外一条腿一样了。” 我惊慌失措:“护士,救救我!” “先告诉我你家的号码。按照医院的规定,没有交押金,就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处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拿着笔,打开了本儿,眼睛盯着上面:“说吧。快点,我很忙的。” 我顿时呆住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医院,是“有钱大爷,无钱滚蛋”的救死扶伤的所在!颤抖着念出了母亲的手机号码,那个护士飞快地记着,居然不再理我,只是朝着值班室走去。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难受的一个小时,令我有了轻生念头的一个小时。因为我居然会想到就这样的死去。母亲,那个一直劳累着的女人,我不想再给她带去任何一点点的麻烦,因为她是我的母亲,也因为,我恨她。 但此刻,我只能求助于她。 母亲来了,她满脸的泪水,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突然再次哭了起来。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倔强地用冰冷的语气告诉母亲所发生的一切,再以一种高姿态,接受母亲的馈赠,将她的担心与关怀堂而皇之地收起来。然而,见到满脸泪水的母亲,我突然感觉,我在心疼。 不是为了我自己的腿,而是为了母亲,为了她的眼泪。 偏执的悲伤(8) “锦眠,你不要害怕。妈妈来了。你放心,妈妈这就去给你找医生。”母亲伏在我的病床旁,双腿半跪在地上,不顾走廊地面上满是灰尘。她轻声安慰着,虽然满脸泪痕,却终究是露出了一张笑脸来。随后,她急冲冲地起身,向着不远处的值班室走去。 从母亲离开到几个医生的到来,只用了十五分钟。短短的十五分钟,我已经从一个没有人管没有人问的普通病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就连先前对我冷眼相对的护士,此刻也是笑语嫣然。而母亲就站在他们的身后,忧虑地看着我。看见我望着她,母亲再次露出了笑脸。 只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母亲在哭,我听见了,那是她的心底的声音。她在为她仅有的一个女儿哭泣。她在恨她自己吧?如果没有当初,今天的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我不会去公园里卖画,我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人狠狠推到在地上。 那一天,噩梦一般的车祸,我突然感觉,那场噩梦并不是只针对我一个人,同样也有人在深受折磨。 我突然很想问问母亲,在我截肢以后,为什么半年时间没来看过我。只是,在那些医生热情的七手八脚中,我距离母亲越来越远了,而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被咽回了喉咙了。 我现在终究是没有那个机会问,也同样没那个勇气。我只是望着母亲紧紧地跟随着医生的脚步,同时也紧紧跟随者躺在救护床上的我,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救护床……我想起了殡仪馆。外公死的时候,他安谧地睡着,身子下面,似乎也是这个东西——带着四只轮子,被几个人推着。母亲那天的神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要死了么? 不。 我想死,却死不了。 没有勇气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也或许,我放不下。比如曾醒、枉凝眉,比如我的画,再比如,现在与我相依相偎的母亲吧…… 然而这一番自问自答,却让我想笑。原来,疼痛让人超然,生病让人与众不同。那些推着我的医生,他们的脸如此的清晰,却如此的遥远。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母亲除外。虽然她离我很远。 因为我恨她,也因为现在的我,需要找一个人来依靠……我需要钱,我需要人照顾。我需要一切活着的基本条件。 我终于住进了病房,不必躺在走廊里被无数人用余光瞥着了。医生很好,笑容可掬,主治医生穿着白色的大褂,胖乎乎的身体,伸出的手白皙干净,手掌宽厚。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笑着说:“美丽的小姑娘,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把你的腿给治好的。” 我望着他,他的眼神里满是真诚,真诚地让人感动。只是,这么一位心地善良的医生,先前为何没有出现?想来是我的运气太差了吧。我望着他,他的表情充满了自信,以及对病人应有的关心和怜悯,将医生这个职业表现地恰到好处甚至是淋漓精致。我想着他,我终于开口了。 没有笑容,虽然我很想笑,但鬼才能露出笑容!我只是轻轻地询问着,带着万分之一甚至是十万分之一的渺茫中仅剩的那种称之为企盼的东西:“医生,我以后还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么?” 封闭的世界(1) “可以啊。怎么会不能。”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我却在这个时候打断了他的话:“当初有医生保证过,我可以和以前一样,自由地走与跳,换来的却是截肢!你们都是骗子!” 我的声音是有些大了,我把那个医生给吓住了,他目瞪口呆,最后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尴尬一笑。而我母亲,也适时打破了这份尴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苏锦眠!不准胡说,你应该相信医生,张医生是好意!” 那个医生向来就是什么张医生。 随后,母亲又带着讨好的笑容,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居然有种低声下气的感觉。她看着那个张医生,笑着说:“张医生,孩子不懂事。她也是一时心急,你也知道,她这种情况……” “我理解,理解。”张医生再次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忙得对着母亲说道。他们两个,倒是做足了戏份:“孩子既然送到这里来了,你就放心好了。我了解你们家长的焦急,但请相信我,我刚才已经给她做了检查,只需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再给她动一个小手术,就可以了。” 我母亲点头,一脸的感激:“麻烦您了。”我正要说话,手臂处却猛地一痛。是母亲用手拧了我一下。我顿时闭上了嘴巴,而那个张医生,也适时地接了个电话,再对母亲说:“我那边还有事,等等我再来!”便出去了。 这件事警方插手了。是母亲报的案。大概是在天快要黑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发着呆,母亲陪着我,然后警察来了。 警察穿着制服,手里拎着公文包。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并不超过三十岁。当然,对于我而言,他是比较大的了。他坐在我的病床前,母亲忙前忙后的给端茶递水。 他抬起头,望了我一眼:“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然后又低下头,拿着笔准备记录。 我一阵沉默,随后,终于将公园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母亲并不知道我最近两天在做些什么的,所以当她听见我在公园里为别人画肖像的时候,她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愕,随后嘴巴撇了撇,似乎想要哭泣。而那个警察,却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一边点头,一边飞快地记录着,末了,终于站起来身,长长的吐了口气:“你很擅长素描?” 我迟疑,然后点头。 “那么,你对那个城管有印象么?能把他画下来么?本来我们是要用电脑合成头像的,但是你既然擅长素描,那再好不过了。毕竟合成的东西,只能像个七八分而已。”警察笑着说。 “好。”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对我的母亲说,“妈妈,把我的画板拿过来。” 母亲明显在走神,或许是还没有从我去公园给别人画肖像来赚钱这件令她震惊的事情中走出来,此刻听见我叫她,终于有了反应。她对着我笑了笑,然后将画板和铅笔一并交给了我。而我,就躺在病床上,背后依靠着墙壁,手里撑着画板,凭着记忆画起肖像来。 封闭的世界(2) 我对那个城管,记忆犹新,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很快就画好了,警察似乎对我的素描很是满意,他接过画:“我们会尽快找到这个人的。”然后抬起手,看了看腕上带着的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好的……”母亲搭腔。 年轻的警察放下手臂,他对着我和母亲笑了笑:“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对了,这个美丽的小姑娘,你的素描很不错哦!加油吧。有时间,也给我画一张。” 我点头,然后目送那个警察出了门。而我的母亲,早已经跟了出去。 整整一个下午,我觉得很累。母亲送他出去并没有立刻返回,想来是去办什么事情去了。而我也在这个时候,睡着了。 晚上。 医院里没有白天和晚上之分,这里都是通宵达旦,夜晚的日光灯丝毫不比阳光的光线差到哪里去。我从睡眠中醒了过来,母亲并没有在我身边。这偌大的病房,除了我和一张空着的病床外,空无一物。 我讨厌医院的味道,那种味道剥夺了人呼吸新鲜空气的权利。而医院有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乃至窗帘都是白色的,这单调统一而又令人心生烦躁与恐惧的颜色,更将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衬托得冷冰冰,说话谈笑之间,都有着无形的压力和拘束感。 这对病人的心理,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吧? 我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脑子里有的没的想了一大堆。除了胡思乱想,我再没有别的可以做的了——就连微微动一下那只腿也不能,因为很痛。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整个眉头便皱了起来。 是曾醒,那个痞子。 想了许久,我终于接了电话,我用尽量轻松的语调,说:“喂,曾醒。”然而,以前面对着他,我不总是那样冷言冷语么? 曾醒并不是很高兴。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少了几分热情,多了几丝冷漠:“苏锦眠,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望了望周围,有些犹豫了,最后终于说,“我在家。怎么了?” “在家?”曾醒冷哼一声,质问我,“那你白天都做了些什么?” 我的心咯噔一跳。难道曾醒知道我的事了?但随即想到,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或许并不算太了解曾醒,但我知道,如果他知道我此刻躺在医院里,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而不是打电话质问我。看来,是有别的事情了。 然而,我并不准备将我的事情告诉他,我现在也不想和他多说点什么。我怕一不小心,我会哭出来。无论是什么时候,听见他的声音,我总是感觉有一种安全感。虽然我从来不说,也从来都否认这些。所以…… “哦。你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我装疯卖傻地回答,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调皮一点。只是我发觉,越是努力,我越是想哭。 封闭的世界(3) “你在公园里给人画肖像是吧?”曾醒却直接步入正题,“你不记得我说过,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找我吗?我的手机会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你需要钱,直接告诉我好了。需要多少,你说,我现在就给你送过去。” 我突然捂住嘴哭了。看了看自己那一条幸存着现在却被缠上绷带的腿,我咬着嘴唇,飞快地将电话挂掉,然后紧紧地捏着拳头,狠狠地向着那条腿砸去。 疼痛感让我从自责与黑暗中清醒了过来。我轻颤着,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电话在这个时候再一次响起。 我没有去接。我想我应该让自己安静一下。刚才的那一拳,让本来已经止了痛的膝盖再次疼痛了起来,而且,比先前的还要猛烈几分。然而,不管是何等的痛入骨髓,我都必须要坚持下去。 电话终于不再响了。而此刻,我缓缓拿起了它,望着那个“未接来电”的提示,我想,曾醒现在应该很着急吧? 不该的,不应该的。我不应该挂了他的电话的。 我一阵自责,想起了那一句“我的手机会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我的心一阵悸动,拿起手机,想了许久,终于还是给他回了过去。 手机很快就接通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园给人画肖像?”我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开门见山地问。 “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他没有回答,反问我。 我不知该怎么说,但顺嘴扯了一个谎:“没有。刚出了点事情,我不是给你回电话了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我依稀听到了曾醒“唔,嗯”之类欲言又止的声音。看来,他在思考着说与不说。他有事瞒着我。我叹了口气:“如果没事,我挂了。” “别!”他急急地说,终于向我妥协了,“是秦扬。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在那里给人画肖像的时候,被秦扬不小心看见了,并且用手机拍了下来。还有……还有一张,是你被一个痞子摸脸的照片……你怎么都不对我说?关于那个痞子,我会去处理的。” 秦扬,又是他!那个阴魂不散的人! 我随即心中一跳:“还……还有别的照片么?” “还有什么照片?”曾醒的声音有些疑惑,我却就此松了一口气。他似乎想要了解我话里的意思,接着问:“苏锦眠,你说,还有什么照片?”然而,我却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我飞快地说:“没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先挂了。” 我立马挂了电话。 就这样的,背后依靠着墙,躺在病床上发呆,然后不断地揉鼻子。我已经哭了很多次了,我讨厌那样。 电话再次响起了,只是这一次是一条短信,我打开,心再次为之悸动: 苏锦眠,我说,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能别什么事情都不和我说好吗?哪怕只是发一条短信给我…… 封闭的世界(4) 我没有见到母亲,第二天也没见到。 从昨天晚上开始,母亲就不知去哪里了。我心里突然又了一些害怕。那个女人不会是再要抛弃我吧?但随后就一声冷哼。对于她的抛弃,我已经习惯了。 面对空无一人的病房,我偏偏是口渴得很。水瓶与水杯就放在近在咫尺的桌子上,我努力伸手,却永远只差那么一点。终于,忍着痛,我挪动了自己的腿——就好像我从平躺在床上到斜靠在墙上半坐着一样。虽然很艰难,但我终于将水杯拿在了手里。 这样是不行的。我需要有人照顾。 拿起电话,翻到了母亲的号码,手指却迟迟得按不下去。我终于放弃了,叹了口气,将电话打给了枉凝眉。 “喂。”电话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枉凝眉有些沙哑的声音:“苏锦眠。”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不是不想见枉凝眉,可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秦扬利用。或许她并没有害我的本意吧。我尽量压低声音说:“枉凝眉,你现在在哪里?” “在学校啊。”枉凝眉淡淡地回应道,随后声音有那么一丝的波动。或者是夹杂着喜悦与激动,也或者是抽泣,总之是轻颤着,“苏锦眠,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呜呜。” “怎么会呢。”我轻轻一笑,默默一声叹息:“有空来陪我会么?” 我决定先不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还没有等她回答,我又想起了一件事,随后补充道:“哦!那个秦扬现在不在你身边吧?” 枉凝眉说:“他不在。不过他很快就要来接我了哦!他约了我去喝咖啡。”她笑了。 声音也会给人枯木逢春的感觉,真的。方才有些沙哑的声音,瞬间能变得清脆无比,那笑声悦耳。我沉默,然后陪着笑:“那就不打扰啦!我先挂了。” 然而枉凝眉的声音急急地传来:“你等等,苏锦眠。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终于,向来敏感的她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什么。至少我的说话与最近的行径有着与往日不同的古怪。我能怎么说?能说:我亲爱的枉凝眉,你的苏锦眠,此刻正躺在病床上,放秦扬的鸽子,来陪我吧?还是该说:没什么。我受伤了,你为我哭吧? 我只能一笑而过:“没事。” “其实苏锦眠,不知道怎么了,虽然现在和秦扬在一起,但我似乎并不开心。”枉凝眉的语气再次变得低沉嘶哑了许多,我却懒得听那些。这些话,在枉凝眉和秦扬还没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我说你们不合适,然而她却对我说的不屑一顾。 如果能帮,我真的会帮,可是我无能为力,我连照顾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对不起。”我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然后匆匆挂了电话。枉凝眉,我只能从心底为你祈福了。 摸了摸肚子,昨天肉体的疼痛与精神的压抑,让我此刻饥肠辘辘。无奈之下,只有打通了母亲的电话:“喂,妈妈,你在哪里?” 封闭的世界(5) “锦眠,宝贝女儿,乖。妈妈在外边,很快就回去,是不是一个人着急了?对不起,妈妈有些急事……” “我饿了。”我皱着眉头,张嘴打断了她的话,“你快回来。” 电话那边有片刻的沉默,或者她是在思考或犹豫着什么,随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央求:“锦眠,你可以先让护士给你买一点吃的么?妈妈现在实在没时间。今天中午就回去好不好?今天中午……” “那我就饿着好了!”我吼着,然后狠狠地挂了电话。电话随后便亮了起来,是母亲的回电,我却为之一声冷笑,顺手将电话关了机。 却又一刹那的黯然。那是我的母亲!随后又是心安理得:她欠我的太多。 再次费力地从半靠着依墙而坐变成平躺在病床上,摸着肚子,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然后闭上了眼睛。我想起了那个“画饼充饥”的典故,我仿若是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黑暗里一只只烤鸭在朝着我挥手。还有奶奶那模糊的笑容。 我忍不住哭了。在这空无一人的病房里。奶奶是最疼爱我的,但却在十年前,死于心肌梗塞。父亲,我向来最崇拜的父亲大人,也在半年前的那场车祸里彻底抛弃了我。我想他。 我唯一恨的,只有默默陪在我身边的母亲,她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我恨她,却不得不依靠她,这是多么荒谬的笑话啊! 去他妈的现实! 渐渐地,我再次陷入了沉眠。躺在医院里,我再次与周公交上了朋友。和半年前一样,不同的医院,相同的却是颠倒了白天黑夜,一天即便睡十八个小时,也是正常。 中午,母亲果然来了。她依旧是满脸的憔悴,然后满脸的笑容。她的手里拎着饭盒,对着我扬了扬。那里面溢出的香气,顿时令我食欲大振,口水几乎都要流了出来。我本来是歪着头望着窗外的,已经忘记了饥饿的感觉了,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勾着头,强撑着就要半靠着坐下。 “宝贝女儿,我来,我来!”母亲见状却是大惊,一个箭步窜到我的面前,飞快地将饭盒放下,双手搀扶着我。在她的帮助下,我很轻松地半靠在了墙上坐在。但随后,我一愣。不自觉的情况下,我也会依靠母亲,丝毫不对她的帮助拒绝或反感么? 我在心安理得地接受帮助? 我挥着手臂挣开了母亲的手,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能行。不需要你的帮助。” 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但最后还是再次对着我微笑:“恩。苏锦眠最棒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说。母亲的话,让我感到可笑。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轻易上当了,与此同时,我也不会因为一两句就去开心或者激励自己什么的。 我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有自己的思维。 我丝毫没有想到母亲的感受,这一刻,看着她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黯然,我除了没由来的一阵伤心外,居然笑了。我说:“我饿了。” 母亲快速地打开了饭盒,依然还是笑,但她的眼泪似乎要掉下来。她将饭盒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望着她,在她出门的那一刻,我似乎听见了什么,也清晰地看见了她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巴,肩膀不住地抽动着。这一刻,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 我只是哭了。但随后便擦干了眼泪。感动?那个词汇,早已经在我的字典里消失了。我拿起筷子,饭盒里熬着鱼汤,还有一碗白米饭。这些对于现在腹中空空的我而言,无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不再顾及母亲去了哪里,便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鱼汤放进了嘴里。 等我风卷残云地将整整一盒饭全部吞下肚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带来了许多东西。比如水果,比如零食。她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都放在我的桌子上,她的眼睛红红的,她还是努力对我笑着,只是说出的话,嘶哑的令我有瞬间的心碎:“锦眠,我买了这些东西回来。医生说多吃水果是好处。你还需要什么,和妈妈说。妈妈现在就给你买去。” 我看了她一眼:“你下午会陪着我么?” 母亲刹那间沉默了,随后苦笑,摇了摇头:“锦眠乖。我会嘱咐护士,让她对你多照顾一点。妈妈晚上就回来。你要听话。” 我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那么的刺耳:“那你现在就走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锦眠,你要理解妈妈。妈妈还要工作!”母亲拉着我的手,轻声劝我。 我狠狠甩开她的手,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委屈,大吼着:“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你走吧!现在就走,以后你好好地去做你的工作吧!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妈妈,我自己可以!” 母亲顿时呆在了原地,显然我的话吓住了母亲,但随后我的脸颊生疼,母亲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张口大骂了起来。她似乎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要在这一刻给宣泄出来,她哭着,一边用手指着我,一边絮絮不停地骂道:“你他妈的胡说什么?我不工作,我不工作你哪来的钱看病?先前家里的积蓄都被你花光了你懂不懂?我们现在是一点钱都没有了,所有的钱都去交了住院费,连手术费的钱都没有?!你整天就知道和我吼来吼去,我是你妈!我从来不奢望你照顾我,但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添麻烦?!你没事去公园给人画肖像干什么?我家就少那一点钱?是不是?!” 我抚摸着脸,也扯着脖子吼了起来。和她一样,也是忍不住地让委屈的眼泪顺着眼角纷纷流下:“我给你添麻烦?半年前,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失去一条腿?” “因为我?是因为我么?”母亲哭着说,“原来你一直在恨我,恨我不该推你一把?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四岔路你倒退着过斑马线?红灯知道么?是红灯!谁教你过马路不看前面的?谁教你后退着走路的?也是我吗?” 封闭的世界(6) “我不是为了和你聊天么?!我他妈我错了吗?!如果你不推我一把,我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终于也说了粗话。 母亲夺门而出,病房的门被狠狠地带上了,我感觉整栋楼都痛苦地颤动了下。母亲的声音再次在病房外响起,她怒吼着:“都怪我,我不该生了你这个丫头!” 她走了。 我也停止了哭泣。 眼前,浮现出当时的一幕。那样的天,总是比现在的蓝,阳光也比现在的充足柔和。似乎,那是天堂。我和母亲逛着街,母亲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都是我最喜欢的。我旋转着,犹如小孩一样快乐地走在母亲前面,时不时后退着,笑着和母亲说些学校里的事情。 “妈,你的宝贝女儿现在可是体育委员了。这都归功于我的优秀传统。”我炫耀着,向母亲扬了扬腿,然后握了握拳。 母亲有黑色的头发,精致的皮肤,她很年轻,性格很好,从不对人愠火。她只是笑:“那是我的锦眠太棒了!” 我们就这样走着。我在前面,时不时倒退着和她说话,她在后面,笑着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我们在路人眼里,应该是最幸福的一对母女吧? 衣食无忧,母亲和善,女儿漂亮。 然而,就是在四岔路口,我丝毫不在意地依旧倒退着和母亲说着话,却见母亲神色一慌,手里的东西也瞬间掉落在了地上,随后一个箭步上前,朝我狠狠地推了一把。我倒退了几步,摔倒在了地上,只听见耳边有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随后便见母亲被一辆货车撞上了。所幸那货车终究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停住了,母亲不过是打了个趔趄,不由自主地被撞得向前走了两步,我却看见她眼里的恐慌,她朝着我扑了过来。 随后,天黑了,我似乎听见了乌鸦的叫声。 我浑身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发现我好好地躺在病床上。每当我无数次回想起那个画面,似乎总能感觉到那一刻我腿部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虽然记忆里,当时的腿,没有丝毫疼痛,完全是麻木的。 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伊影送我的笔记本。在这所医院里,我居多很多次想到了伊影。也或者是因为我的无聊。打开笔记本,我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终于落笔了: 人生有意义么? 我笑着将笔折成两段,然后望着那一句话,泪水蜂拥而出。伸手将那一页给撕了下来,我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了纸篓里。 脑子中依旧盘旋着那一句话:人生,或者有意义么? 我失去了所有,失去了天之骄子的光环,从众人仰慕到落满灰尘,不能正常生活、学习、恋爱,就连走路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以后的人生还有意义么? 我闭着双眼深深吸了口气,止住了眼泪,然后,掀开被子,想要从床上爬下来。腿移动的那一刻,我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痛。它让我全身颤抖不止,让汗水瞬间从脸颊流了下来。但,我突然很欣慰。这样,只有疼痛,我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 封闭的世界(7) 疼痛,上帝赋给人类的权利,它不该被众人逃避着,它和笑容一样,应该被众人所珍惜。我的脑子,从来未曾这么清晰过。疼痛可以使人头脑清醒,而笑容,却会麻痹自己——麻痹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别人。那是一种虚伪的短暂的东西。它让人看不清楚人与人之间真正的距离。 我吸着冷气,“嘿嘿嘿”地笑着。这个时候的我,若被别人看见,定会以为我是傻子吧?只是,没有人会留意到我,没有人。勉强下了床,我却丝毫不能行走,甚至连站立的权利也没有,我便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历史总是相似。许久,我没有摔倒了。 我冷笑,想要爬起来,然而,失去了站立的权利,我又怎么能爬起来?索性,就这样吧!双手抓地,手肘用力,我匍匐向前爬去。那前方,医院雪白的窗帘,透明的玻璃窗。 努力地爬到了窗户前,扶着窗户,我费尽全力站了起来。依靠的居然是那只假肢!那一只假腿!我笑着,打开了窗户,阳光立刻投射进了这有些发霉的房间,驱散了那些令人窒息的药水味儿。我望着窗外。这里是二楼,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场院,地上铺着棕色的地板砖,不远处还建着数个环形花坛,上面点缀着花草。这里是医院的正大门,人来人往。 我想,这里该是完美的葬身之所了吧? 我回头望着桌子上放着的枉凝眉送我的画板,我很庆幸昨天去公园的时候,没有和前几天一样用自己的画板。或许我已经察觉出了什么?但不管怎样,我很庆幸能见它最后一眼。我摸出手机,飞快地打着:“我走了。安好。”见到了好几个发送成功,我终于松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它,我就带着吧。 我扔掉手机,然后努力地将身子探出了窗户,我突然有一瞬间的胆怯。但想起了母亲临走时候的那一句话,我狠狠地闭上了眼。而此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我听见了脚步声!有人来了!我来不及再去想些什么,一头便朝着楼下扎去。 然而,令我感到失望的是,我被人拉住了。转头,背后一名女护士满脸的惊慌,紧紧地拉着我的腿——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拉的是我的那条刚受伤的腿,然而那腿此刻居然不给我一点痛感! “放开我!”我怒吼着。 楼下,人群迅速地围拢了。众人都指着我议论纷纷,还有人喊:“小姑娘,别做傻事啊!”而数个保安,也飞快地从远处奔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楼下便已张开了一张很大的被单。而房门处,也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快来帮忙,我抓不住了!”那护士大声尖叫着,与此同时,几张大手已经同时抓住了我。 我叹了口气,看起来失败了呢。看着楼下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群,看了看背后吓得面如土色的护士以及那些赶过来救援的人——他们则是满脸的严肃与凝重,他们有医生,有保安,居然还有一两个病人—— 这真是一场闹剧。现在,闹剧收场了。 封闭的世界(8) 这一件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荷花文学网 http://.hehua.org)电视、媒体,很多记者都蜂拥而至,所幸医院或者也觉得会深受影响,所以帮我挡了下来。院长亲自到了我的病房,也和痛哭流涕的母亲谈了话,他的要求很简单。他要求我出院。 我母亲当着我的面哀求着,终究,院长同意我留了下来。因为这个医院是市里最好的骨科医院——上一次的截肢手术,也是在这里做的——住了半年之久的医院,我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地方,没有一点亲切感,甚至连医生和护士都很陌生。当然,他们也不会认识我,即便是看见了面熟,也不会想起,就在两三个月以前,我才从这间医院里出去。 我被转到了特殊病房,成了医院的重点保护对象。据说以前在这里休养的是一个精神分裂者。病房有着厚厚的钢化玻璃窗户,而且是不可以移动的死玻璃——它深深镶嵌在墙里,好在很大,足已让病房里充满了阳光。 “给我把窗帘拉上吧。”我对着母亲说。那场闹剧已经是昨天的事了。而今天,她居然没有去上班,寸步不离地陪着我。她的眼睛红红的,眼睑周围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她面色蜡黄,整个人仿佛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我突然有些自责。我总是这样。我淡淡一笑,我望着母亲看向我疑惑的眼神,接着说: “我不太喜欢阳光。有些刺眼。” 母亲目光哀愁地看着我,或者是思考躲避阳光代表着什么。我知道她一向都是这么敏感。但她确实站起了身,将窗帘拉得密密实实,一点缝隙也不露。整个房间顿时暗了许多。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伊影。大半年前,也是在这家医院,我想起了伊影阳光下的笑脸。 “我喜欢阳光,虽然看不见,但是感觉很温暖。” 那是他说的话。 我有些迟疑,望着母亲朝着我这边走来,终于又叹了口气,开口了:“妈,你还是拉开一点吧。一条缝隙就够了。” 母亲止住了脚步,不明所以地望着我现在的她,对我真的是言听计从,不问原由,她又转身,走回窗边,将窗帘微微拉开一条缝隙。 很小的一条缝隙,让阳光呈一条直线透射了进来,空气中飞舞着无数小精灵。 “这样可以了么?”母亲轻声询问道,她有些小心翼翼,她的神情里满是拘谨。我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悲伤。 她是我的母亲呵。 闭眼,只用了一秒钟,再睁开。我不能表现我的软弱。就在这个时候,母亲的电话响了。她接着电话,然后对电话轻声说些什么——两个人的病房,有得只有安静。 “那个,锦眠。”母亲走回我的身边,坐下,拉着我的手,“妈妈出去接个人。有人要来看你哦!”她笑着。 我愣了愣,随后皱起了眉头,心底固然是很不悦的。我低下头,闷声说:“是谁?我不想见。” “你的班主任。”母亲说,然后看着我,“见不见?” 我顿时呆住了。班主任…… 逆藏的悲伤(1) 母亲笑着,径直地走出门去了。片刻,她再次回到了病房,她的手里拎满了水果,不住地转头,满是歉意与感激说些什么。而她的背后,正紧紧跟着班主任。 带着眼镜,不言苟笑,这是平日里班主任在我眼里的模样,不过此时,班主任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手里捧着一束百合。他将百合递给了我,口中询问着:“苏锦眠,你还好么?” “老师……”我望着他,在他灼灼的眼神中,我微微低头,然后接过了百合。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班主任笑着说,“加油吧。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学生哦。这一段时间没去上课,我听你母亲解释过。但因为太忙,一直没来找你,老师向你道歉。” 我急急地抬头,忙道:“老师你别那么说,我……” 班主任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摆了摆手,随后走到窗户边,伸手将窗帘拉开:“窗帘拉这么严实,苏锦眠不怕身上发霉么?”他又转头看着我,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还是多接触一点阳光好。” 母亲有些担忧地望着我,她或许是生怕喜怒无常的我对班主任乱发一通脾气吧!只是,我想我会令她跌破眼球。对于班主任拉开了我的窗帘的行为,我只是点了点头,再笑了笑,然后低头,望着手里的百合发呆。 “你的课,我会抽空过来给你补上。真是的,还是一个高中生,哪能这么任性,说不上就不上了呢。你不知道学业足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么?人总该为自己负责吧?” “老师。”我鼓起勇气打断了班主任的话,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是我妈妈和你说的吗?”我看了母亲一眼,她正小心翼翼地望着我,张嘴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轻轻一叹。老师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走到我的床边坐下,满脸严肃地望着我:“苏锦眠,你要对你的母亲好一点,你知道她为你付出多少么?” 我看见母亲的眼里闪着泪花。我知道,只是每一次,我总是会不经意地伤害到她。 我点头,一个劲的点头。 班主任在我的病房里呆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起身告辞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目送着老师的背影而母亲则是满脸的感激,送老师出了病房。 “是你告诉他的吧。”母亲刚回来,还没有进门,我便淡淡地说。将百合放在桌子上,我伸了个懒腰。 她拘谨,并且忐忑不安着。 “你告诉他,我自杀了?”我冷笑。知女莫如母,她知道我向来很尊敬班主任,我可以想象母亲对班主任说些什么,这是多么荒谬、不堪与丢人的事情。她有些着急了,快走两步到了我床边,坐下,然后拉着我的手:“锦眠,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我打断了她的话,直视着她。她眼里的慌乱让我有些心疼。我转过头去,又叹了口气,在这一片尴尬中,继续说:“我的轮椅呢。护士并没有交代,并不能下床吧?或者,想个办法,把腿伸直也就是了。” 母亲愣了愣,傻傻地问了句:“锦眠,你想干什么?” 逆藏的悲伤(2) 她的表情,让我有种想爆笑的冲动。我想起了在很久以前,父亲曾经在我面前提起年轻时候的母亲,说那个时候的她“傻傻的,是一只呆头鹅”,看来,真是这个样子。但随后,我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我的父亲,那个小时候经常把我抗在肩膀上的男人,他的背部总是那么的宽阔,他的笑容充满了溺爱,但他现在在哪里? 强压下心头的感伤,我轻声说:“我想出去转转。” 母亲的表情很有趣。她微微张着嘴,眼皮眨也不眨,随后飞快地点了点头,快速地从房门口推出我的轮椅,又伸手抱着我,小心翼翼地嘱咐着:“小心,小心,你别动,那只腿别动。” 她累红了脸,终于将我抱在了轮椅上,然后调整着轮椅的腿托与座位,让我的小腿可以膝盖笔直地搭在腿托上。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我整个身子宛若是躺在轮椅上一样,像极了在手术床上。 我暗暗郁闷着。 做完这一切,母亲却站在原地不动了。我看了她一眼,她望着我。 “啊。你不陪我一起么?你舍得让你现在的女儿,自己转着轮椅到处乱逛么?你放心么?就以这个姿势?”我忍着笑,开口说。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后是喜悦。她轻轻地将手放在我轮椅背后的扶手上,我清楚地看见,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抑制不住的轻颤。 “看来要换个轮椅了。以后也不能老是这样的麻烦你。妈妈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们需要钱。以后买一个电动的吧,顺带腿托可以托的很高的那种。”我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我没有看母亲,具体说,是羞赧。 母亲推着我的轮椅,轻轻地“嗯”了一句。 出去转了一圈,整个人心情也好了一大截。还是这家医院,先前却因为腿的缘故而觉得陌生。刚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原来这里还是那么熟悉——当然,这是指医院的风景。至于病房与整栋住院部,却陌生无比。 因为整栋楼里,每一个病房,似乎都会突然响起一声大叫,再突然地寂聊无声;似乎每个拐角,总能看见一两个穿着病服的人蹲在地上莫名其妙;每一个过道,都会有一些人傻傻呆呆地寻找什么——这里,是精神病住的地方。 我想我该离开这里,这里根本就不是普通病房!于是我就这么和母亲说:“妈妈,给我转房吧!” 母亲也察觉到了我的心思,她笑着,然后点了点头:“只要你不再做傻事,我这就去办理手续。” 我脸微微一热:“哪里有!我那个是想看看窗外的风景而已。我可在这个医院里住了半年,看有没有改变而已。” “是这样么?”母亲颇有意味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笑意。她的语调有着熟悉的起伏转折,让我突然很想哭。以前的母亲,总喜欢这么说话。只是快大半年了,少了交流,便再没听见过这种腔调了。此刻,听在耳中,只感觉一阵甜蜜与温暖。 我微微低下头,笑着。 逆藏的悲伤(3) 回到了病房,躺在床上,我再次舒展了一下身体。或者最近太少活动,整个身子的骨头一阵阵的发懒。 就在此时,母亲的电话突然响了。她低下头,突然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她怎么了?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她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急急地出了门。在出了门的那一刻,她带上了房门,然后,透过门缝,我看见了她将电话放在了耳边,再向着旁边走去。 门缝外只剩下雪白的走廊墙壁。 母亲她是怎么了?她有事瞒着我? 不过片刻,母亲已经回来了。她冲着我笑了笑,然后坐在我的身边,轻声说:“锦眠,妈妈出去一小会好么?就一小会儿。” “你有什么事?”我询问。母亲目光躲闪,我看在眼中更加不解。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母亲却犹如获得大赦一般,面上一喜,然后飞快俯身朝着我的脸亲了一口。 母亲走了以后,我想了许多。我想起母亲的辛劳以及刚才的躲闪神色,甚至是我点头以后,她重回以前的焕发青春魅力的喜悦。 我想,我突然想,我会不会再多出一个父亲来。我为我的想法感到奇怪。我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很爱胡思乱想的人。但自从那个念头无意中跳出来以后,我越想越有可能。 苏锦眠,如果你的母亲重新给你找了一个父亲,你该怎么对待?面无表情地冷笑,又或者是无可奈何地叹气? 微笑,你是笑不出的吧?那现在,你又想起了你那个不称职的父亲了吧? 我低着头,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出来。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母亲回来得很快,或者她是不放心我,大概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还在发着呆,她已经回来了。她满脸轻松,眼中的喜悦让我想起了从前。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皱着眉头有些不解,然后看了看她身后一眼。病房外没有人啊!哦,难道,那个男人不想见我?——天,苏锦眠,你这么确定,你会多出一个父亲么? 母亲点了点头,走近我的床,又狠狠在我额头上吻了下,在我的恶心忍不住扶额,顺带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她笑着轻声说:“锦眠,你想要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去买。” 我摇了摇头:“还是省点钱吧!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知道现在我和母亲的状况,我们根本就没有太多的钱。我想如果可以,我还是在家里养伤比较好。 毕竟,这里是医院。即便条件再好,也远远比不上家里吧? 母亲想了想,明显有些犹豫,然后笑着说:“钱不是问题。锦眠,刚我去了医生那里,他告诉我,你的腿问题不大,如果做一个手术的话,有九成康复的机会!九成哦!到时候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我心头一喜,但又小心翼翼地询问着:“那手术应该会花很多钱吧?” 逆藏的悲伤(4) 母亲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随后已是满脸的笑容:“钱不是问题。不过是一个小手术,花不了多少。妈妈还是可以拿出来的。”她搂着我,“你是不是曾经怪过妈妈半年时间没来看你?没办法的事情,锦眠,妈妈当时正在外边。” 在外边? 她揭了我的伤疤,或许她是想向我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但想起那件事情,我很不开心。我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冷嘲热讽:“在外边很重要吗?比我还重要?” “我知道锦眠心里委屈。妈妈对不起你。但没办法,当时朋友介绍一份很挣钱的工作给妈妈,前提就是要长时间在那边。妈妈有给你打钱啊。而且,半年时间妈妈可没少挂念你,要不然,医院早就将你拖出去了。妈妈可是一直有给医院汇钱。” 我知道这一切,在医院的那半年,我衣食无忧。不过,半年时间,陪着我的只有拐杖。我想,谁也会解释不了的吧? 我苦笑:“你应该提前和我说,或者给我打电话。”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停地说,“真的很忙。没日没夜的忙。我是很想锦眠的,锦眠是妈妈的女儿。但妈妈怕太晚打电话会吵醒锦眠。而且……妈妈一直以为,爸爸会陪在你身边……” 我的眼角一跳。发生车祸以后,这是妈妈第一次提起爸爸。 妈妈的神色满是悲伤:“我不该提他的。当时妈妈不仅仅是怕吵醒你,无数次给你打电话,但每一次还没接通就挂了。妈妈想你,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如果不是我……至于你的父亲,我是想,离开,或者隔一段时间,我们能回到以前。只是对不起……” 妈妈低着头,眼泪缓缓从眼角渗出,再飞快地顺着脸颊滑下。 我能说些什么?心里还是有些埋怨的,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心里想起:苏锦眠,你不应该再埋怨什么。我想她始终都是爱你的。我没法再恨我的母亲,我也不想再恨。 强扯出一抹微笑,我有些抱怨地说:“干嘛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破坏了刚才的气氛!” “妈妈想得到锦眠的原谅嘛!”母亲笑了,这一次到是没有做呆头鹅,“快告诉妈妈,想要吃什么。该吃饭了,马上就一点了。这一个上午,时间过得真快!” 我想了想,飞快地报出了自己想吃的东西。确实,心情变好了许多,肚子也来凑热闹了。它对我表示抗议,我对它表示无奈。 好了好了,马上就喂饱你。我在心里对它念叨着。母亲出去买饭去了,临走的时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要不我给你带一本书回来吧!” “书?” “医院门口,左转,大概两百米,我昨天发现的。”母亲笑着:“反正锦眠呆在病房里也没事不是。” 母亲还是去上班了,因为我知道,我们需要钱。所以面对母亲满是歉意以及略带忐忑不安神情,我只有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