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梦神探》 第一章 阴影下的巴宝莉女人(1) 委托人是位身材高挑姿容靓丽的年轻女子,身着浅紫色的巴宝莉职业套装,肩跨心型爱马仕小挎包,颇有些雍容华贵的气质,眉宇之间带着成功人士特有的自信,唯有明亮的眼眸里依稀有些淡淡的忧伤。 “你好,我是罗杰。”鉴于委托人看起来是个职场女性,于是罗杰习惯性的伸出右手。 “胡嘉丽。” 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在年轻女子脸上一闪而过,她没有回应梦探的握手,而是假装转身,飞快的把会客室打量一番,然后径自走到背靠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把自己隐没在阴影中。 罗杰微微一笑,转身走向墙角的冰箱,“胡小姐,要喝点什么吗?” “水,矿泉水。” 胡嘉丽没有接矿泉水,而是用目光示意罗杰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罗杰注意到,对方的小包包也没有自然的放在茶几上,而是放在腿上。 罗杰在沙发对面、自己专属的藤椅上坐了下来,发现胡嘉丽的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失望和轻蔑,不禁自嘲的想:“装修风格是简约的欧式,家具全是宜家买来的平价货,自然难以入成功人士的法眼,更何况自己的心理咨询室非但没有开在高大上的cbd,而是跑到偏僻冷清的市郊,被人瞧不起似乎也理所应当!” “幸好我的长相和身高还过得去,即便不是加分项,也至少不会减分吧。” “罗先生,我是不是应该先把我的梦跟你说一遍?” 虽然胡嘉丽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是没等罗杰做出回应便开始了讲述,罗杰只好按下录音笔的开关,凝神倾听。 “我站在麦田中间的田埂上,四周是无尽的深青色的麦浪,麦芒刚好到我下巴,偶尔的碰触带来一阵轻微的瘙痒,很真实的感觉。” 胡嘉丽红唇轻启,开始讲述自己的梦境,声音不高但语速很快,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面前的爱马仕挎包,紧张中似乎还带着些恐惧和淡淡的忧伤,片刻之前的倨傲和自信荡然无存。 “妹妹骑在爸爸的脖子上走在我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头上带着野花编成的帽子,兴奋的手舞足蹈,爸爸右手抓着妹妹的脚,左手在沉甸甸的麦穗上划过,似乎在提前感受那种丰收的喜悦,我提着裙子的下摆,蹦蹦跳跳的走,满心欢喜的看着小脚丫上簇新的小花鞋。过了一会,爸爸在田埂上蹲下来,放下妹妹,摘下几颗青青的麦穗,放在手心里用力揉搓几下,再猛吹口气去掉麦皮,把饱满的麦粒递给我。妹妹也想吃,抓住爸爸的手臂用力摇晃着,爸爸爱怜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眯眯的点头,俯身再去摘麦穗。” “我把鲜嫩的麦粒放进嘴里,还没咬下去,却突然发现爸爸和妹妹全都不见了,麦田、天空统统没有了,我置身在一条长长的、向下倾斜的红色的甬道里,身后是漆黑的一片,无路可退。我感到有些害怕,却只能战战兢兢、慢吞吞的往下走。甬道很长很长,并且越来越低,让人有窒息的感觉,不知道走了多久,甬道终于到了尽头,场景突然变了,我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极其诡异的地方!” 胡嘉丽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圆睁着,呆滞的凝视着前方,表情僵硬了,声音变得低沉,带着深深的恐惧,罗杰咬了咬嘴唇,记下这一幕。 “我分辨不出那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周遭的景物既不像白天也不像黑夜,眼睛所见的一切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我双手紧紧抱着我的小玩偶,站在山谷的底部,四周的山壁一片殷红,血一般的颜色,惟有头顶上方有一块圆形的橘黄色的天空。我浑身发冷,感到莫名的害怕,不,是恐惧,莫名的、极度的恐惧!” “这时,我看到了妈妈——她坐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在打麻将,左手食指和拇指熟练的搓着一张麻将牌,右手夹着根香烟,冲着我笑嘻嘻的点头,可是麻将桌子上只有她自己,没有其他人,她在跟自己、跟看不见的人打麻将!” “麻将桌的后面紧挨着一间破败不堪几乎被野草和藤蔓完全吞没的老屋,只剩下木框的黑洞洞的窗户仿佛怪兽的眼睛,让人后背发麻。我已经被那种不寒而栗的恐惧完全控制住,预感到要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竭尽全力冲着妈妈呼喊,要她快点跑开,可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想去拉她的手,可是腿怎么都动不了。” “这时,一只粗壮的手臂慢慢从妈妈的脖子后面伸出来,一下子就扼住了她的喉咙,把她举到半空中,再一点一点的勒紧。妈妈的眼珠瞪的大大的,几乎要凸出眼眶,双臂在半空中乱抓乱舞,双腿乱踢,就像被拎出水面的鱼一样,徒劳的挣扎着。妈妈的动作越来越慢,接着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刚刚站立的地方留下几张花花绿绿的纸。” “那只强壮有力的手在虚空中一点点向我爬来,小臂上能清楚看到覆盖着一层鱼鳞样的、恶心的东西。在离我只有两三步远时,慢慢的,一点点的,手臂的主人从虚空中浮现出来——是个脸上绣着黑色花纹、五官模糊难辨、披散着头发的丑陋男人,他狞笑着向我走来。我很害怕,害怕的浑身发抖,我想逃,可是一点都动不了。他在一点点的逼近,我眼睁睁看着那只长着鱼鳞的手臂慢慢伸过来,像章鱼一样扭曲蠕动,眼看就要碰到我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样式古怪的大刀凌空挥下,斩断了那条满是鳞片的胳膊,断臂掉在地上,扭动着钻进地里,此时,男人的面孔竟然变成了爸爸慈祥的笑脸——这时,我醒了。” 话音未落,胡嘉丽就拧开矿泉水瓶,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昂起头猛灌了好几口才放下,在讲述中变得僵直的上身向后一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急促的喘息声慢慢的平静下来。 等到胡嘉丽秀美白皙的脸庞上露出如释重负后的疲惫和解脱,罗杰轻声提出第一问题,“胡小姐,请问触发这个噩梦的事件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 “不好意思,”罗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专业,连忙换成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我的意思是:在噩梦出现的前两三天之内,在你身上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胡嘉丽嗔怪的横了罗杰一眼,回答道:“三天前的晚上,大概九点左右,我妹打电话过来,说妈妈刚刚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已经住进医院的icu病房,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要我尽快赶回去,当晚我就做了这么个奇怪的梦,并且在接下来的两个晚上同样的梦境反复出现,让我心绪不宁——我有种预感,好像这个梦里应该隐藏着或者预示着什么东西,所以想在回家之前把它搞清楚。” “胡小姐,假如仅仅是因为担心母亲的安危的话,你想解析梦境的动机似乎还不是特别的充分。” 罗杰想了想,进一步说明:“通常来说,人类99%的梦都是荒诞离奇的,或者说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并且其中的绝大部分并不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实质性的影响。所以我想知道,这个噩梦的哪一点促使你决心要搞明白的,这一点对梦境的解析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胡嘉丽皱了皱眉,抿着嘴想了一会,说:“恐惧——梦境里的那种让人感到窒息、不可抗拒的恐惧。此外,噩梦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二章 阴影中的巴宝莉女人(2) 此时此刻,胡嘉丽的神情完完全全是个彷徨无助的普通女孩子,给罗杰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动机的问题解决了。”罗杰点点头,继续提问:“在梦里,你看到的人和景物的形象是不是特别高大?对你有种威压感?” “是的。” “玩偶、破败的房子、样式古怪的大刀、鱼鳞般的胳膊和黑色的花纹,这些形象是否清晰?如果你能画画的话,还能画出来吗——当然,如果你不能画的话,我可以画出来再给你确认。” 胡嘉丽想了想,“形象非常清晰,现在都还在我眼前不停的浮现,不过,我画画的水平一般,可能画的不是很好。” 接过罗杰递过来的纸和铅笔,胡嘉丽俯身挥笔,不一会便勾勒出几幅简图,虽然画工不是特别出色,但基本的轮廓和该有的内容还是都囊括了进去、表现出来了。 罗杰拿过简图,伸到旁边的台灯下凝神端详起来。 胡嘉丽看了看腕表,把交叠的双腿换了个位置,提高声音问道:“罗先生,你要是没有别的问题的话,麻烦马上把这个梦解给我听——我要回老家,下午两点的飞机。” 说到“两点”时,胡嘉丽特别加重了语气。 “非常抱歉,目前还不能把这个梦完整的解析出来。”罗杰轻轻摇头,然后抬起头直视对方:“梦境的解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跟刑事案件的侦破是一样的,而梦境的复述仅仅相当于案情的回顾,还需要通过详尽的搜集调查分析各种线索,从而找出背后的真相,而这些都是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其实从难度上来讲,可能梦境的解析比普通的刑事案件还要高,要知道,梦境展示基本上用的都是图像,并且不可能存在目击者。” “我——知——道!”胡嘉丽显出一丝不快,“如果是个简简单单的梦,查查周公解梦就行了,还用得着花大价钱找你吗?麻烦你给个痛快话,到底需要多长时间,还要做哪些工作要做。” 罗杰吸了口气,说道:“我通常把梦境的解析工作分解成三个步骤:第一步,梦境的复述,就是由梦者本人亲口讲述一遍自己的梦,与做梦的时间间隔越短越好,这个工作我们刚刚已经完成了;第二步,梦者的个人信息调查,必须保证真实无误,用来把梦境的不同场景与梦者的特殊经历连接起来;第三,梦境的重建和解析,就是将调查得到的线索和证据通过逻辑和推理去除梦境中荒诞离奇的表面,找到隐藏其下的真相。” “有这么复杂吗?”胡嘉丽双眼微斜,话语中带着些挑衅的意味:“别人都叫你梦探,对你推崇备至,可不要故弄玄虚哦!” “其实,做起来往往比我说的还要复杂。” “这么说,我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答案喽?”胡嘉丽咬了咬嘴唇,气狠狠的说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买本周公解梦自己看。” 罗杰点点头,说:“胡小姐,你不妨买本《周公解梦》,等到我的调查分析结束之后再两相比对,看看哪个更接近真相。” “我有分辨能力,不需要你来教!” 胡嘉丽脸上浮现出成功人士特有的那种自信,想当然的认为自己的精明能干可以复制到任何领域,“我也看过弗洛伊德的书。” “哦,那咱们沟通起来可就更方便了。”罗杰笑了笑,适时抛出一个重要问题:“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人的梦境往往涉及到人的隐私,并且极有可能触及到某些深埋在你的记忆深处,你永远不愿提及,以至于已经被遗忘在潜意识里的事情,这,可能会给你造成困扰,但又是必不可少的步骤,所以——” “我能接受!” 胡嘉丽打断了罗杰的解释,不耐烦的说,“你的经纪人已经详细解释过了,我也了解过你这位梦探的工作方法与传统的解梦之间的区别,同时我也确信自己是在充分理解和接受的情况下才付的定金——十万对我来说虽然不是很大的数目,但已足以提醒我慎重考虑的!所以我拜托你尽快开始,或者说是继续你的工作,我的时间是有成本的,很高的成本!” “这么说我可以继续提问了?” “可以,当然可以!” “胡小姐,请简明扼要的介绍下你成长的经历,重点是童年和现在。” “我出生在中原腹地,家在广袤平原上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里,父母亲是普普通通的农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父亲在农闲时跟着包工头给人盖房子,补贴家用,家里开个很小的杂货铺,由母亲经营,卖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家境还算过得去,故而我和妹妹都有机会上学。妹妹本来比我聪明,书也读得比我好,可是读到初中的时候,突然成绩急剧下降,不得不中途辍学,成年后招个上门女婿跟父母亲一起过。而我呢,成绩一直都还过得去,考取了本市的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这里。” “我在一家国际知名的跨国公司中国区总部工作了六年多,最终的职位是一个大区的销售总监。然后我就离职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至今差不多有两年了吧,生意还行,算是基本实现了财务上的自由。” 胡嘉丽在讲述的时候不但语速很快,吐字清晰,并且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完全符合精明干练的职场女性形象。 罗杰在凝神倾听的同时,不时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写划划,察觉到对方的停顿之后,立刻问道:“胡小姐,你谈过恋爱吗?目前有男朋友吗?” “都没有!”胡嘉丽咬了下嘴唇,用嘲讽的语气回应,“难道这也跟我的梦有关系!?” “胡小姐,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跟你的梦境息息相关,如果你质疑我的专业素养,或者怀疑我的动机的话,麻烦另请高明,定金会在24小时内退还到你的任意指定账户!” 罗杰的话虽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但脸上依然尽量保持着古井不波的淡然,“梦境的解析需要双方完完全全的信任和坦诚,否则,绝对不可能成功,希望你能理解。而我,并不是在跟你说气话。” 罗杰的强硬态度有点出乎胡嘉丽的预料之外,她微微皱了皱眉头,略微想了想,问道:“在我做最终决定之前,可不可以根据你目前所掌握的信息粗略的分析下我的梦?” “这个没问题。”罗杰不假思索地回应,“噩梦你的父母亲和童年经历有关,里面隐藏着一些不是很好的事情。” “不是很好的事情?那,那是什么?详细点!” “不好的事情是指童年时代造成的精神创伤,”罗杰说,“不过,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还没有办法确定是什么事情,更细节的东西还需要进一步的实地调查。不过有两点确凿无疑的事实:1,你很爱你的父亲,但是却恨你的母亲;2,你在潜意识的层面希望你的母亲死去,从遥远的童年到现在都是如此——” “你胡说!”胡嘉丽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横眉立目的吼着,声音瞬间高了八度,震的家具嗡嗡作响,“我,我怎么可能会希望妈妈死掉?真是太好笑了,哼,什么梦探。” “胡小姐,你有没有听过小孩子要父母亲死去的话?”罗杰不动声色的用问题代替解释。 “有啊,童言无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胡嘉丽微微一愣,反驳道:“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了自然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为什么呢?因为大逆不道!”罗杰自问自答,“想法不是消失了,而是被驱逐压抑在前意识层面,不允许进入我们的意识,但只有造成想法的根源还在,那么它就会想方设法进入我们的潜意识之中,从而以非常隐晦的方式展现出来,比如说,我们的梦。” 胡嘉丽没有继续反驳,仅仅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 罗杰看了看对方,补充道:“我会在最后一步,梦境完整解析时把我的理据告诉你,由你自己来判断对错,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进行一些必要的实地调查——” “等等,什么实地调查?”胡嘉丽有点着急,“难道你还要到老家去?” “不错,要到你渡过童年的村庄去实地调查,我相信经纪人曾经跟你提过,这部分还要额外收费的。另外,我还需要特别申明:我并不能100%保证能够对客人的梦境进行完整的解析——请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杰缓缓说道:“梦境更多的是再现过去,但很少是忠实的再现,更多的是通过扭曲隐喻借代等等方法来表现,再加上技术手段和时间的限制,所以即便是弗洛伊德本人重生都不能保证完全解析出任何一个梦境。” “技术手段!?你该不会要进到我的梦里来吧!?” “呵呵,你电影看多了吧。”罗杰苦笑道:“80%的客人都要问这个问题,《盗梦空间》误导了好多人啊——我所说的技术手段是指精神分析的一些方法。” 胡嘉丽点头表示理解,又提出新的问题:“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不过,你在我的家乡怎样进行调查?你是外地人,能问出什么来?” “假如以你大学同学的身份呢?”看到胡嘉丽脸上表现出来的诧异,罗杰连忙详细说明:“我会带个女伴一起,她负责画画,我来拍照——就是两个对乡土风物感兴趣的业余艺术家而已,在村子里走走看看,应该不会引起反感,同时也避免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听到“困扰”的时候,胡嘉丽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苦涩,随即回复了平静,罗杰悄悄的记上心头。 “你,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当然是越快越好。”罗杰说:“麻烦把你家的地址给我,再安排个你信得过的人在村里稍微招待一下,你知道的,两个陌生的外地人在村子里晃荡很容易招来反感和怀疑的。” “明白!”胡嘉丽露出干练本色,“我爸爸和妹妹在医院陪护,妹夫在家照顾生意和孩子的,你们直接去找他,应该能抽点时间陪你,不过,接你们就没办法做到了。” “没关系,我自己搞定。” “你需要几天时间?” “3天左右吧,最多不会超过5天。” 胡嘉丽把地址和联系方式给了罗杰,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要赶飞机,再晚就来不及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罗杰快步从打印机上拿过一张打印出来的画,递到胡嘉丽面前,问:“胡小姐,这幅画是根据你的草图和描述创作的,你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画的很好,跟我的梦境几乎完全一样。”胡嘉丽抬起头,愕然失色,“你是怎么做到的?可是你,你刚才没有在画画啊?” “哦,这是一款人工智能绘图软件,具有一定程度的学习能力。”罗杰指指放在沙发旁的平板,解释道:“它先扫描完你的草图,然后我输入一些的修改意见就可以了。” “这种软件应该很贵吧?”胡嘉丽看了看罗杰,满腹狐疑的问。 “我用的是实验版本,软件公司老板是我同学,所以没有付钱,呵呵。”罗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急忙岔开话题,“胡小姐,在调查和分析完成之后,我会马上跟你联系,进行最终的解析。” “好的。” 事情已经交代清楚,胡嘉丽起身告辞,罗杰站在落地窗前,注视着自己的委托人沿着门前那条几乎被荒草完全淹没的小路走到马路边的红色的法拉利旁。 胡嘉丽没有上车,而是从手袋里取出一根烟点上,回身斜靠在车门上,透过面前薄薄的烟雾注视着这栋矗立在稻田间的小洋楼。 第三章 阴影下的巴宝莉女人(3) “可怜的女孩子。”会客室内突然响起一个沙哑浑厚的男声,仿佛从虚空中传来的。 罗杰点点头,头也不抬的高声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不好的事情,非常不好的事情。”短暂的停顿后,接着说:“你是梦探,我可不想班门弄斧。” “那帮我订两张票总可以吧,人工智能,哈哈。” “已经订好了,不过,高铁只能到省会,后面的路程只能租车了。” “没问题,谢谢啊!” “我是人工智能,一款软件而已,不用客气。”短暂的停歇之后,传了一阵坏笑,“对了,女伴怎么解决啊?貌似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既然知道我没有,那就应该马上到网上租一位啊,不然还能怎么办?”罗杰嘿嘿一笑,“看来你这款软件bug不少啊,哪天有空给你升个级。” “好小子,我等着,等着你来给我升级。” 罗杰嘿嘿一笑,见胡嘉丽的法拉利掉头开向市区,放下窗帘,从窗户后面慢慢踱回打印机旁,拿起一张画全神贯注的审视着,空荡荡的会客室里只有他均匀有力的呼吸声在回响。 半个月后,胡嘉丽再次坐在梦探会客室的沙发上,脸上薄施粉黛,黑裙曳地,形容憔悴略显疲惫。 罗杰凝视着这张刚刚失去至亲,饱受悲痛打击的脸庞,手托下巴拇指轻轻揉搓着细密的胡茬,斟酌字句准备开口。 “罗先生,你们在村子里呆了整整五天,应该已经找到足够多的线索了吧?要是有了结论的话,麻烦现在就解析给我听,我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也请你不要再故弄玄虚。”胡嘉丽一开口便语气激烈,言语之中透着强烈的怀疑和不耐烦,“我妈已经走了,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罗杰咬了咬嘴唇,从右手边的小茶几上拿起一个厚厚的信封,说:“胡小姐,记得我之前曾经跟你提到过潜意识,指的是那些我们在清醒状态几乎完全感受不到它们存在的意识,但却又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们的行为举止,当然,潜意识大部分时间只能透过梦境来展示自己的存在。” “不过大部分没有心理学知识的普通人并不知道,这些潜意识其实是经过我们的大脑过滤、审查之后才允许进入梦境,与那些被拦截掉、无法成为意识的内容相比,数量是微乎其微的,在心理学领域把这部分的意识统称为前意识,是与我们摄像机般的眼睛和大脑相对应的!” 梦探这番既带有很强的专业性,又有点云山雾罩的说法让胡嘉丽感到有些不满,不过,她仅仅抿了下嘴,轻出一口气,眯起眼睛静静的等着罗杰后面的说辞。 罗杰从信封里抽出厚厚的一叠照片,接着说道:“大脑为什么要过滤信息呢——因为它要尽量保护我们不受一些难以接受的事实的伤害——比如我上次提到过的:你在心底里痛恨自己的母亲,恨不得她死去的事实!” “胡说,这绝对不可能!”胡嘉丽上身猛地向前一倾,紧握两只小拳头,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我妈对我们两姐妹千依百顺,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又节衣缩食供我读书,她那么爱我,临走的时候都拉着我的手,我怎么可能恨她!?我有什么理由恨她!?” “因为她没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没有能保护好你,和你的妹妹!” 罗杰没有理会对方惊愕的目光,井然有序的摊开那叠照片,用沉稳有力而又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胡小姐,在你的梦境解析结果中还有更残酷的真相,至于是不是我的信口开河,听完之后再作定论。不过,考虑到解析工作必然会对你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所以我有义务再次提醒你:如果要放弃,现在还来得及?” “不要!我为什么要放弃!?”胡嘉丽冷笑回应:“只要你的逻辑和证据无懈可击,无论多么荒谬残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罗杰点点头,拿起左边的第一张照片:“村子里的第一家杂货店是你家开的,你母亲做买卖豪爽实在童叟无欺,村民都愿意帮衬你家的生意,所以杂货店很快变成了村子里的娱乐中心,村民有事没事都聚在这,闲聊啊或者打打麻将什么的。” 胡嘉丽望着罗杰翻拍的母亲站在杂货铺前的黑白照片,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我家是村里第一个买电视的,上海产的雪花牌,黑白的,一到晚上,门里门外都是人,可热闹了!” “你母亲有个特别强烈的嗜好——打麻将,所以在看店的时候,她多半时间都是在麻将桌上。” “不错,她在icu的时候都还吵着要打麻将呢。”胡嘉丽没有看罗杰举起的照片,脸上笑容渐退。 “农闲时节,你父亲经常出去做泥瓦匠了,只有你母亲在家,她既要照看生意,又想打麻将,自然对你们姐妹疏于照顾。” 照片上是两个正在玩过家家的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旁边的老树根上,坐着一个正在吃手指头的更小的女孩,正在蹒跚学步。 “这是舅舅偷拍的,他在部队上当宣传干事,回家探亲刚好在村口看见我们两姐妹。”胡嘉丽马上回忆起照片的内容,替母亲辩解:“我们村子很大,可绝大多数都是同族,是本家,彼此间个个都认识,只要不去玩水,跑到哪都没关系——在老家,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我妈并没有特别过份,当然,如果你用现在的观点来看的话,确实算得上疏忽。” “可罪恶往往隐藏在阳光之下!” 罗杰把第三张照片直接推到胡嘉丽面前,后者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声音很轻的说道:“这是周世龙家的土窑,按辈分我要叫他姑父,土窑是他家烧砖用的,从我记事起就已经荒废了,外面长满了很深的蒿草,小孩子走进去头都露不出来,很吓人。” 第四章 阴影下的巴宝莉女人(4) “你的恐惧并不是土窑本身引发的,而是你的记忆,是那里发生的、摧残你身心的事情引发的,也就是你噩梦的来源。”罗杰慢慢挺直上身,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叙述:“这个周世龙表面上看起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人畜无害,对村里的孩子都呵护备至,从而获得了村民的信任,其中就包括你的母亲。然而,他实际上是一条披着羊皮的恶狼,专门摧残儿童的恶魔!” “在你3岁的那年一个夏日的午后,周世龙在你母亲打麻将的时候把你哄骗到这座土窑里,对你进行了猥亵。你的年龄还不足以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毕竟是个孩子,你害怕、恐惧、无助、惊慌,你的眼泪、哀求和呼救都没有能阻止这个恶魔,你仰面向天,于是土窑红色的墙壁和圆盘的天空给你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土窑就是噩梦中的山谷,那长长的甬道是用力搬运成品和毛坯的。” “施暴之后,温言抚慰加上几颗廉价的糖果很快便止住你的眼泪,再把你送到玩伴中间,等到晚上回家,你便已经淡忘了。如果你的母亲足够细心的话,在给你洗澡的时是能发现端倪的,可惜的是,她没有发现——所以你恨她,既不能保护你,又不能给你报仇。” 办公室里陷入死样的静寂,胡嘉丽目光呆滞,表情僵硬,双手死死的绞着手提包的带子。 罗杰举起一张新拍的照片:一个老头蹲着给一个小女孩整理书包,“你看,这是周世龙在门口送自己的小孙女上学,他的右手很自然的放在孩子的屁股上,并且有轻微的抚摩动作,我有十几张的连拍来证明这一点——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爷爷应有举动。” 胡嘉丽还有点半信半疑,可是当她看到罗杰手中的另外一张照片时,如遭雷击,默然无语——周世龙佝偻着身体,牵着个小女孩的手走进土窑甬道的背影。 罗杰把最后一张照片放在胡嘉丽面前,“这个人渣警惕性很高,没有办法近距离拍摄,所以用的都是远镜头,但是,土窑内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这三张照片足以推测出真相。” 照片中的周世龙腰背微微挺起,脸上带着得意和满足,嘴角挂着邪恶的笑,而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脸带泪痕,右手握着几颗糖果,那花花绿绿的糖纸深深的刺进胡嘉丽的脑海。 说完最重要的结论,罗杰轻轻后靠,默默地望着对方。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短暂的沉默之后,胡嘉丽徒劳的试图反驳:“我没有被猥亵过,绝对没有!周姑父在村子里口碑非常好,他跟我们家又没有仇,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这些都是你编造出来的,对,都是你编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想来‘解析’我的梦,想证明你的厉害,证明你是所谓‘梦探’而已,仅此而已!” “请喝点水,冷静冷静!”罗杰见怪不怪,没有直言反驳,而是静静的望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胡嘉丽拧开矿泉水瓶,胡乱的抿了一口,然后双眼紧闭,重重的靠在沙发上,两颗清泪从眼角滑落。 “在你两三岁的时候,有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乞丐要抓你,把你惊吓的发了高烧;住在你家对面的人家原先是个铁匠,打铁的炉子就摆在门旁边,铁匠的左臂被严重烫伤过,留下一块很可怕的疤痕。这两者再加上那个周世龙的形象糅合在一起,就是你梦中的恶人的化身——这在精神分析上叫替代和移置作用,因为你不愿意再看到他,再回想起那一幕。” “因为你母亲没有尽职尽责的给予保护,所以你希望她死去,但是你的意识告诉你,这是大逆不道的,是不对的,所以她在梦中的死亡是以突然消失这种极其委婉的形式来实现的。” “而你的父亲非常疼爱你们两姐妹,你记忆中的千依百顺呵护备至的其实都是父亲,而不是母亲,村子里左邻右舍的说法佐证了我的推测,而你在梦中两姐妹和父亲和谐快乐美满的场景则间接证实了这一点。” “当你遇到危险时,你便顺理成章的让敬仰的挚爱的父亲来挽救自己——那把样式古怪的长刀应该是泥瓦匠使用的瓦刀,小时候你应该经常能看到。手臂和蛇的隐喻的是男性的**官,在猥亵的过程中极有可能——” “够了!”胡嘉丽的一声低吼打断了罗杰的陈述,“请不要再往下说了——我相信,行了吧?但是,请不要再继续了,我,我不想再听下去。” 罗杰点点头,递过一张纸巾,缓缓说道:“解析到此为止,但是还有两件事你有权知道:第一件事,那个作恶多端的周世龙已经死了,就在三天前的午夜!”“死了!?” 胡嘉丽拿着纸巾的手僵在脸上,目瞪口呆,“这么巧?怎么死的?” “老家伙好像是用一根绳子把自己的脖子挂在土窑里荡秋千,挂了。”罗杰轻描淡写的说完,看到胡嘉丽狐疑的目光,眨巴几下眼睛,说:“事情的发生好像是这样的…” 第五章 阴影下的巴宝莉女人(5) 风、雨、夜… 周世龙关掉堂屋的电灯,走进卧房,在床沿坐下,右手拿起蒲扇给孙女扇风,左手非常自然的在她的小屁股上抚摩起来,眼睛茫然的凝视着床头的墙壁,昏黄的白炽灯在他脸上洒下一层浑浊的光。 “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然连自己的孙女都不放过!” “谁,谁在说话!?” 周世龙浑身一颤,吓得扇子掉到床上,他慌忙扭头——正对着床的玻璃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映出一个白森森的面具。 “你你你,你是谁?”周世龙抖抖索索的下了床,想往前走又不敢,两条腿死死抵住床框才没有倒下,瞳孔急剧收缩,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恐惧,“你想干什么?” “我是催命鬼,专门来要你命的。”面具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兜帽把头包的严严实实,在风雨中不动如山,居高临下的压迫着周世龙。 “催命鬼,哼哼…老子从来就不相信有什么鬼神。”周世龙的腿不抖了,他慢慢在床前站直了,冲着面具人发出一阵冷笑,“你讲普通话,不是我们村的人,哼哼,村里这几天就没有进过外人。” 短暂的停歇后,周世龙眼睛一亮,“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小丽的同学,整天拿着照相机到处乱拍的那个。” 周世龙面露狰狞,从墙角拿起一把镰刀威吓性的挥舞几下,再慢腾腾走到窗前,直面对方,得意洋洋的说:“外地佬,不要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给老子乖乖的滚蛋,不然的话,哼哼…” 面具人无声无息的把两张照片竖在窗台上,冷冷说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两张照片!哼,要是明天小花家的人看到这张照片的话,你想想他们会怎么收拾你——外姓人!” 周世龙眯缝着眼睛扫视了一下照片,浑身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惧意,但随即恢复平静,“怎么啦,小花想到土窑里玩,我就带她进去,她在里面摔了一跤,我给了几颗糖哄哄,有什么不对?他们姓胡的再霸道,也挑不出毛病来。” 周世龙猛地上前一步,与面具人隔着窗棂咫尺相对,恶狠狠的骂道:“我知道了,你是小丽请过来对付我的,呵呵,这个死丫头贱货小婊子,我以前对她那么好,带她到土窑里玩,还给糖吃,竟然忘恩负义,想陷害我。” 说到得意处,周世龙不禁仰天发出低沉的狂笑,仿佛鸭子的呱噪,在雨夜里回荡。 “无耻!” 面具下爆出惊雷般的怒吼,床上的小女孩抖了一下,周世龙慌忙跑过去在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待她熟睡下来才再次走到窗前,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说道:“外地佬,你最好马上滚蛋,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面具人慢慢把另外一张照片伸到周世龙面前轻轻晃动着,“这是你给孙女洗澡时拍的,用你那愚蠢恶毒的脑袋想想,你儿子媳妇看到之后会怎么做!?嗯!” 周世龙双膝一软,差点瘫倒,瞬间变成被打断脊梁骨的狗,他慌忙抓住窗棂,惊惧交加的目光盯着外面,哀求着,“不,不要,我求求你,千万不要给我儿子媳妇知道。你说,你想要什么,只有我有的,全都给你,好不好?” “我要你的命,”面具人的话跟外面的大雨一样冷,“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现在,该用你的命来为自己赎罪了,不然的话,那就准备面对亲人、村民的愤怒吧。” “我,可是,我…”周世龙嗫嚅着转过身,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熟睡中的孙女身上,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儿子媳妇都在外地打工,我,我死了,孙女怎么办?” “我会在这里看着她到天亮,天亮之后村里人会很快发现你的尸体,你的亲戚会马上通知你的儿子媳妇并照顾孩子——你可以放心的去了!” “可是我会吓到她的啊!”此时此刻,曾经消失的人性回来了,“上吊喝药都死的很难看,她还小啊…” “你应该死在外面,死在土窑里,是不是?” “哼哼,你真是来催命的,连死在哪都给我选好了。”周世龙惨笑道:“是不是我死了,这些照片这些事情就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是的,”面具人不假思索的给出正面回应,“你的名声能够得到保全,你的子孙后代还能在这个村子里安安稳稳的生活,逢年过节还有人给你上坟,否则,你懂的。” 周世龙的背脊瞬间弯了下去,头几乎要触到膝盖,他极其缓慢的走到床前,给孙女拉上薄被单,俯下身想再亲亲,却在碰触到孩子的脸蛋前停住,轻轻摇了摇头,“爷爷脏。” 轻手轻脚的放下蚊帐,周世龙看了一眼孙女,毅然转身,朝墙角走去,那里堆着一捆簇新的麻绳。 迈出房门之后,周世龙回身再次凝望孙女熟睡的样子,慢慢的轻轻的把门掩上,走入风雨之中。 面具人伫立在风雨中,看着对方的身影没入土窑甬道的黑暗里…… 讲述完整个过程,罗杰喝了口水,默默的望着胡嘉丽。 此时此刻,女孩原本梨花带雨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愕,不过,仅仅过了不到十秒钟,胡嘉丽就拿出手机,拨通了妹妹的号码,然后按下了免提键,“小玉,村里死人了吗?” “周世龙大前天晚上上吊了,”电话里的声音冷漠中似乎带着一丝快意,“咦,姐,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以后再告诉你。”胡嘉丽径直挂断电话,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梦探,用梦呓般的声音缓缓说道:“是你…杀了他?” “胡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罗杰往后一靠,把身体在椅子上舒展开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提醒道:“我没有杀任何人。” “但你逼死了他,不是吗?”尽管死掉的是曾经严重伤害过自己的人,但想到面前的竟然是个杀人凶手,害怕恐惧和担心渐渐压倒了心头的快慰,胡嘉丽下意识把臀部向后面挪了挪,似乎想拉开点距离。 第六章 阴影下的巴宝莉女人(6) “当然不是。” 罗杰直截了当予以否认,“一个人如果决心以死谢罪,那么促使他做出抉择的只能是他的良心,而不是其他任何外来的压力。我再重申一遍,我既没有杀人,也没有逼迫过任何人。” 罗杰在撇清了自己之后,反问道:“胡小姐,假如周世龙没有自杀的话,你觉得他会得到法律的制裁吗?就算他真的被抓了判了,又能坐几年的牢?” 胡嘉丽的目光低垂,低声说:“不会的,甚至连报警的人都不太可能有,为了脸面,顶多是族里男人去狠狠打他一顿,再让他赔上一笔钱,再狠点的就是让他们全家搬出村子。” “那你觉得周世龙被曝光前会停止作恶吗?” “不会。” “既然如此,那么让他恶贯满盈不是最好的结局吗?”罗杰慢慢坐起来,迎着胡嘉丽惶惑的目光,“更何况,他确确实实是自杀身亡。” 胡嘉丽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发出声响。 罗杰笑了笑,“周世龙的死亡时间是三天前的凌晨,而我是在四天前离开你们村的,有很多人可以作证。而三天前的凌晨,我已经回到这,千里之外的鹏城,在自己的家里睡觉。” 胡嘉丽长长的出了口气,咬了咬嘴唇,试探着说:“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刚刚说的——” “刚刚那些是我编的故事,是为了让你释怀而特意编出来的,什么面具人,什么雨夜造访,当然都是假的。”罗杰郑重其事的说道:“胡小姐,其实连周世龙死去的事我都不知道,我是瞎猜的。” “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胡嘉丽撇了下嘴,“只怕警察没那么好糊弄!” “只怕根本用不着劳烦到警察。”罗杰反问道:“一个早年丧偶,风烛残年的老人,疾病缠身,儿女不在身边,在风雨交加的晚上触景生情,一时想不开,不是既合情又合理的事情吗?” “站在儿子的角度,家里财物没有损失,孩子完好无损,村里又没有仇家,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报警,难道想让他老爹被解剖而死无全尸,只能火化不能土葬,然后再被亲友邻居和村民所唾骂吗?” “你,你好像对农村人的想法非常了解,难道你也是…” 罗杰未置可否,“这些不过是常识而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死者应该已经下葬了——最近你老家那边天气特别热,是吧?” 胡嘉丽缓缓点头,接受了这个结果。 罗杰轻轻咳嗽了一下,“胡小姐,刚刚说的是第一件事,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胡嘉丽抬起头,凝神倾听。 罗杰摸了摸下巴,缓缓说道:“周世龙在村子里为非作歹多年,很多女孩子都遭到他的侵害,其中应该有你的妹妹——” “不!”残酷的事实如同一记重拳狠狠的捣在胡嘉丽的心窝,将这个女强人彻底击垮,她双手掩面,嚎啕大哭,“我,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好好的怎么成绩突然就不行了,怎么再也不愿意上学了呢!为什么她的孩子不让别人碰,连妈都不让带!小妹,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胡小姐,坏人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也不能挽回,就把它埋葬在记忆深处吧!” 罗杰起身走到对面,轻轻的拍着胡嘉丽抽动的肩膀,柔声安慰。 胡嘉丽自然而然把手往前伸,似乎想揽住罗杰,可是在触及他身体前的瞬间僵住了,然后慢慢放了下去。 抽泣了几分钟之后胡嘉丽终于平静下来,急忙用纸巾擦干红肿的双眼,“不好意思,失态了!” 罗杰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想了想,沉声说道:“胡小姐,你妹妹被猥亵时的年龄应该比你大,多多少少明白一些,如此一来,意识无法将这部分记忆完全压制到前意识区,故而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导致性方面的冷漠和障碍,影响了夫妻。同时因为害怕自己的孩子遭到伤害,对孩子看管的太严,已经有点神经质了,我建议你最好能抽时间跟她聊聊,解开心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胡嘉丽突然止住哭声,泪眼婆娑的问道:“你只在村里呆了四五天而已,谁会告诉你这么多秘密?” “老人和孩子,”罗杰轻轻一笑:“这两个群体在农村是最受人轻视的,但老人丰富的人生阅历能看懂很多表面上荒诞离奇的事情,小孩子呢,活动范围和好奇心让他们可以看到更多不为成人所知的东西。此外,这两个群体由于长期被漠视,一旦发现自己的意见有人重视,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胡嘉丽摇了摇头,苦笑着说:“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以前总以为自己…唉!” “术业有专攻嘛,就好像我现在去做生意,可能连给你做跟班都不够格。”罗杰哈哈一笑,爽朗的笑声冲淡了室内压抑的气氛,“当然,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想学,精神分析对你来说也没多大难度。” “谢谢你的夸奖。”胡嘉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过,我可不想抢你的饭碗——信心不够。” 胡嘉丽看了看表,问道:“罗先生,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我的委托应该算是结束了吧,对了,后期的费用是多少?” “五万就可以了。”罗杰接着说道:“胡小姐,在你离开之前,我想再给你个忠告——90%以上的罪案都发生在熟人之间,等你有了孩子,在他/她还没有足够的判断力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有时候,熟人的异乎寻常的热情背后可能掩盖着比陌生人的冷漠更可怕东西!” “谢谢你的忠告,我一定把它铭记在心!”胡嘉丽用纸巾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口气,猛地站起来,恢复了女强人的本色,“我会尽我所能让妹妹走出来,也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罗杰满意的点头,把手头的照片全部归拢,放进信封,递到胡嘉丽面前:“这些是我收集的全部资料,现在已经用不着了,你拿回去处理吧——绝对没有备份,我保证!” “我相信你!”胡嘉丽用沉重的双手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苦笑着说道:“这些东西跟那个奇怪的梦一样,好像是往日压在我心头的巨石,现在终于可以拿掉了。” “不错,这就是解析梦境的意义所在——表面上看把不好的东西暴露出来,让人感到一时的痛苦,但实际是把它像炸弹一样引爆了,消除了隐患,避免长期的精神压力造成的神经官能症,留下的是健康的心理。” 胡嘉丽终于露出轻松的笑容,“羔羊沉默了——谢谢你,梦探先生。” 望着胡嘉丽主动伸到面前的右手,罗杰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握住,向对方报以会心的微笑。 胡嘉丽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口,那个沙哑的“人工智能”声音又响了起来,“梦探,干得漂亮!” “可是我的感觉并不好,有点压抑。”罗杰从门口慢慢踱回会客室中间,“希望以后的梦会好些。” “我的预感是恰恰相反,只会越来越麻烦。” “我有点讨厌你的推测了。”罗杰停住脚步,“我想休息两天,放松一下,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啊?” “打拳爬山看望小朋友,我都不适合,你自己去吧。” “可以找些适合你的啊——我并没有说要去打拳爬山。” “我喜欢在家里,有安全感。” “那你就继续宅吧。” 罗杰的目光无意中落在远处的公路边,恰好看见胡嘉丽举起手机冲着小洋楼在拍照,不禁低声说道:“不会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沙哑的声音冷冷说道:“谁都不喜欢被个毫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的隐私——你知道的太多了,嘻嘻!” “看来咱们又要搬家了。”罗杰苦笑道,“唉,好心总是没好报啊!” “往哪里搬呢?”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罗杰遥望着那辆红色的法拉利消失在视野中,沉声说道:“通知龙哥,今晚搬家。” 第七章 阴影下的巴宝莉女人(后记) 《阴影下的巴宝莉女人》是个关于儿童安全的故事,灵感来源两个真实的事件,经过适当的艺术加工而成。 故事1:村里一个丧偶的寡妇带着十多岁的女儿再嫁给一个渣男,一个夏夜,村民被女孩的哭叫惊醒。女孩对赶过去村民和母亲说,继父对她意图不轨。面对妻子的诘问和村民怀疑的目光,继父辩解说自己是担心女孩睡在外面着凉了(那时的农村,没有电,闷热的夏夜很多人选择睡在室外),好心过去给她盖被子的,女孩是受到了惊吓胡言乱语而已,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女孩的母亲首先接受了这种说法,村民虽然满腹疑虑,但除了更加鄙夷继父的为人,将他排在乡村鄙视链的第一位之外,也无能为力——毕竟,在那个时代,法律的观念是极其淡漠的,无论是受害者还是旁观者,没有人想到要报警。 令人欣慰的是,女孩已经长了,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孩子,知道母亲默认了继父的兽行,也默认了她将来的命运,村民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她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没过多久,她就偷偷跑去找亲生父亲的兄弟,苦苦哀求,把自己接过去抚养。 故事2:有个乡下杂货铺的老板娘特别喜欢打麻将,老公是个泥瓦匠,经常不在家,于是乎妈妈为了方便自己打麻将,总是任由相熟的村民带自己的女儿玩,孩子懵懵懂懂,被某人用几颗糖的代价猥亵了,而那位蠢妈妈,依然沉浸在麻将的欢乐中,却不知到女儿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 这两个故事里面,恶人都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被伤害的孩子只能默默承受,终生带着精神上的创伤而无法释怀,这不公平,真的的很不公平! 所以,我要惩罚恶人,让他在故事里用最无奈最绝望的方式结束可耻的一生! 孩子是上天赐给我们做父母的最珍贵的礼物,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是责无旁贷的,而在他和她具有基本的分辨、自我保护的能力之前,父母亲更是要加倍的小心,时刻警惕那些觊觎的目光。无论是幼儿园还是小学、初中,都不能掉以轻心,要学会倾听孩子的心声,要细致入微的观察孩子可能被伤害到的蛛丝马迹,用逻辑、理性和常识去鉴别孩子和自己身边的人,哪些是可信的,哪些是要防范的。 鲁迅曾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在此,我想改成:“父母亲必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孩子身边的人,在他/她证明自己值得信赖之前。” 第一章 时代广场是一栋38层的写字楼,整栋大楼通体包着一层蔚蓝色的玻璃幕墙,非常抢眼,大堂面积超过两千平米,高度在十米以上,显得非常大气,而3.2米的楼层高度更是绝无仅有,故而虽然租金不菲,但企业还是趋之若鹜。 时代广场坐落在鹏城cbd的黄金商圈的核心位置,周边的写字楼几乎都是500强里排名靠前的企业总部,房价和租金都高的惊人,故而入驻的企业非富即贵,全都是那些不差钱的主。 写字楼视野最好的32楼南侧,将150公顷的中心公园尽收眼底,并且能远眺红树湾,位置可谓绝佳,而梦探罗杰的新办公室就设在这里。 两百平米左右的办公室被分割成三个独立的部分:罗杰的个人办公室、会客室和书房,格局和布置与原来的办公室如出一辙,办公家具也还是原来的那一套,但是因为换成了高大上的地方,给人的感觉还是高了一个档次。 此时此刻,罗杰依旧坐在自己的藤椅上,耐心倾听客人的叙述。 这次的委托人是一对30岁左右的年轻夫妇,丈夫身高172左右,皮肤白净,鼻梁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犀利,显得精明过人;妻子身高165以上,体态丰满相貌端庄,跟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恬淡的微笑。 夫妻俩的身材和相貌都很出众,衣着得体又不显得奢华,气味沉静举止斯文,一看就是那种出身不差又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财富的成功人士,散发出自信和幸福的愉悦。虽然男女有别,但是两人的面相却颇有些相似,显而易见非常恩爱。然而,两人的眉宇之间都带有一抹深深的忧色,仿佛一副名画被人额外加了低劣的一笔,给人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罗先生,我和妻子从高中开始恋爱,互相激励学习,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四年之后又进了同一家公司,经过几年的努力工作,先后被公司提拔到了管理岗位。后来我们双双辞职,一起创业,我在外面跑业务接单,她在公司负责生产、出货、收款,是我的贤内助。现在,我们的公司已经度过了初创的艰难时段,渐渐走上正轨,进入上升期,同时我们也迎来了第一个宝宝。” 说到这里,委托人张仲良轻轻揽住妻子的肩头,微笑着朝后者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回望罗杰:“我们的生活勉强算得上美满富足,而这一切都是美惠的功劳,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 “然而,那个突如其来的噩梦让美惠神情恍惚,萎靡不振,我也无心工作,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解开这个谜团!” 罗杰用力点头,“张总,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完全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了的话,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对了,我的经纪人不知道有没有提醒过你们,关于可能涉及到隐私的部分和我的工作流程的?” 张仲良连忙点头,“杨龙先生介绍的非常详细和全面,我们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那就请张太太详细描述噩梦的内容吧。”罗杰打开录音笔,静静的望着吕美惠。 吕美惠略微向前挪了下身子,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可是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呆滞,神情变得异常恐惧,张仲良急忙拉过她的左手,用力握住,同时向她默默点头,给予鼓励。 过了好几十秒钟,吕美惠才从噩梦的惊恐中缓过来,轻启朱唇,开始讲述:“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广场中央,浓重的仿佛化不开的墨汁一样的黑暗笼罩着一切,四周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我想走出去,想法方才在脑海中闪现,身体便漂浮起来,向前飞去,可是黑暗如影随形,缠绕着我笼罩着我,丝毫都不放松,我感觉非常压抑,呼吸不畅,有种溺水的感觉。于是我改变方向,向后、向左、向右,甚至向上向下飞,但都无济于事,怎样都摆脱不了黑暗。我想呼救,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人和事物的存在,目力所及范围内,都是一片漆黑!” “我感到无助和无奈,还有种莫名的恐惧,梦靥中常见的那种预感到不幸即将发生的恐惧。” 罗杰注意到,吕美惠原本白里透红的健康脸颊此刻已经血色全无,说话的语气如同呓语。 “突然,一个倒立的白衣女孩出现在我面前,她脸色惨白,两道细细的血线从眼皮延伸到额头,长长的头发杂乱的从头顶倒垂而下,她仿佛刚刚看到我,慢慢向我伸出一只手,那手和小臂,同样是惨白的颜色,也带有血迹。这时,她张开嘴,好像想说点什么,可是嘴里喷涌而出的却是血——我这才发现,她完全没有下半身,只剩下胸部以上的部分,就好像被铡刀切去了一样,平平整整,可是身体消失的地方却没有一丝血迹!” 噩梦最诡异恐怖的部分让吕美惠浑身颤抖,双眼发直,仿佛再次陷入可怕的梦境,张仲良慌忙柔声安慰,“别怕别怕,那都是假的。我在呢,我在呢。” 吕美惠长长的出了口气,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接着说道:“白衣女孩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脸部的轮廓一点点的拉宽,另外一只眼睛突然出现在被拉宽的额头上,恶狠狠地盯着我,接着是第四只眼、第五只、第六只,然后,其中的两只眼睛又突然飘起来,分裂、变成了千千万万只眼睛,好像昆虫的复眼一样。这时候,女孩的身影开始渐渐后退、模糊、消失,过程就如同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样,最后消失在一团冲天的烈焰之中,隐隐约约中,我好像看到两只白色的翅膀——然后我就醒了!” “张太太,你的梦境描述的非常清晰,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会很有帮助。” 罗杰首先微笑着给对方鼓励,“噩梦虽然一开始觉得特别恐怖,不过,只要多讲那么几次,慢慢就会发现其实没那么可怕了。” 接着罗杰话锋一转,步入正题,“二位,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提问了。” 这对恩爱夫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点头并“嗯”了声。 第二章 “张太太,梦境的第一个场景是广场,这是你的客观判断,还是第一时间的直觉?如果是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罗杰停顿了两秒钟,“或者说你是不是看到了一些能让你跟广场联系起来的影像?” “没有。”吕美惠摇摇头,“在梦里我就认为是个广场,这个念头好像是直接跳进脑海中一样,完全没来由的。” “会不会是因为中心广场?”张仲良看着罗杰,解释道:“我家在中心广场附近,那里每天晚上有很多大妈跳广场舞,音响开的很大声,所以只要看到大妈开始在广场聚集,美惠就要关闭门窗。” “可能性非常高。”罗杰赞许的点头,提出第二个问题,“张太太,你平时玩游戏吗?——不是那些手游之类的,我说的是那些大型游戏,比如《星际争霸》、《魔兽》之类的网游,或者是ps4、xbox的游戏机。” “没有,哪里有喔?”吕美惠用狐疑的目光望着梦探,“我本来就不太喜欢打游戏的,家里事情又那么多,想打也没有时间哪——最多就是在接孩子的时候打打手游而已。” “了解。” “梦境中的广场有没有顶?或者说你有没有看到顶?” 吕美惠摇了摇头,给出否定的答案。 罗杰在本子上轻轻划了一下,“梦中的女孩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有。”吕美惠想了想,“我记性很好,尤其是在记人脸方面,几乎可以说过目不忘,曾经有个十几年前在路上擦肩而过两次的路人,我再见都还能认得出来。” “你确定!?张太,按照你的描述,女孩是处于倒立状态的,也就是说她的脸也是倒着的,这难道不会影响你的判断吗?” “可能会吧…”,吕美惠轻轻点头马上又用力摇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应道:“不会,绝对不会,如果是熟人的话,就算是倒着我也能认出来。” “ok,这个问题清楚了。”罗杰立刻提出下一个问题:“女孩倒立的影像有没有异常之处?我的意思是跟生活中常见的那些瑜伽之类的锻炼身体的倒立相比有没有显得别扭或者不合理。” “我不是很确定,因为我只看到她的上半身,没有看到下半身,不知道这算不算。” “算,当然算。”罗杰用力点头,“梦境的细节会往往非常有帮助。” 罗杰想了想,“噩梦在反复出现的过程中,有哪几个部分会出现一些差异?梦境会重复出现,但很少一模一样的,细节上多多少少会有些差异的。” “差异?”吕美惠沉思良久,然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广场——有时是圆的有时有是方的,有时甚至会像波浪一样起伏,别的地方就一模一样了。” “波浪?” “对,是波浪,起伏很大的波浪。” 罗杰打了*号,“噩梦开始出现前的两三天之内,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啊!” 吕美惠看了看丈夫,后者不假思索的回应道:“那几天刚好是清明节,我带着美惠和孩子回了躺老家祭祖,跟往年一样上山、烧香、下山,呆了一晚之后回来,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事情,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不会忘记的。” 罗杰关掉录音笔,这时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他起身过去拿回两张素描递到吕美惠面前,“张太太,麻烦看看这两幅画跟你的梦境是否相符合?” 吕美惠凝神端详了几十秒钟,皱了皱眉头,“画的很好,很像,只是,只是这个女孩的眼神吧,好像少了种特别的味道。” “是哪种味道,能再详细的描述一下吗?” “我说不上来,”吕美惠面露难色,“感觉像是悲伤绝望,又像是害怕恐惧,又像是带着怨愤,很复杂,一言难尽。” 吕美惠解嘲的笑了笑,“其实已经画得很棒了,虽然我在梦里看到了那个眼神,再看到也能认出来,可肯定是画不出来了。”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张仲良笑嘻嘻的插了句话,立刻得到妻子的认同,后者连连点头。 “ok,既然属于不可描述,那就先放在一边吧。” 罗杰随手把素描放在茶几上,进入了询问环节的最后一个步骤,“张总,张太,麻烦提供下梦境开始出现前一周的日常活动细节,以及您家庭成员的基本情况,如果一时间不能整理好的话,可以回去之后再发邮件给我。” “我现在就可以提供给你。”张仲良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取出几张打满了字的打印纸递给罗杰,微笑着说:“美惠连发两次噩梦之后我抽空找了些相关的书籍看了看,算是略知一二吧,所以提前做了些准备。你先看看,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补充的,随时联络我。” 罗杰双手接过,飞速扫了一眼之后放在手边,看着张氏夫妇说道:“第一阶段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要通过调查来重建梦境和解析,所以——” “罗先生,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张仲良挥手打断了罗杰的话,“我已经打了20万到杨龙先生的账上,不够的话可以再加,只要能让美惠睡上安稳觉,花多少钱都可以。” “张总爽快,20万已经足够了。”罗杰哈哈一笑,“其实我刚刚想说的不是费用问题,而是关于协助调查的事情。” “哦,怎么说?”张仲良夫妇对视一眼,都是一愣,“调查不是应该由你来做吗?” “不是让你们跟我一起调查,而是提供必要协助的意思。”罗杰解释道:“我会完全复原你们在噩梦前几天的活动轨迹,同时作详尽的调查,因为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到你们的社交圈,跟很多人打交道,所以需要你们帮忙提前打好招呼,否则的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夫妻俩放松下来,张仲良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罗先生,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保证全力配合。” 张仲良起身上前两步,紧握住罗杰的双手,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梦探,恳求道:“罗先生,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这个噩梦能尽快解析出来,越快越好!” “张总,就冲着贤伉俪这份浓浓的爱,我一定用最短的时间来给出答案!” 罗杰见惯了都市中那种快餐式的爱情和精致的算计后的婚姻,由衷的希望看到这对相敬如宾的夫妇能过得幸福快乐。 夫妻俩得到罗杰的承诺喜出望外,道谢之后告辞离开,罗杰再次拿起那两张素描反复端详,同时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于是吕美惠倦怠的声音又回荡在房间内:“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第三章 “家劲,你再仔细想想,仲良两口子回来祭祖的那天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两天后的清晨,罗杰站在300公里外的张氏家族的坟山上,向张仲良的弟弟再次询问。 坟山是座高不过四五十米的普通山丘,浓密繁茂的亚热带阔叶林下散布着数以百计的坟墓,有些是刚刚修葺的,有些则年代久远到几百年前,墓碑上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了,不过,几乎所有的坟墓前都有崭新的香火痕迹和少许祭品的残留,显示出这里的居民对祖先的尊敬。 “清明那天是我跟哥嫂一起上山的,祭拜之后就下山了,跟往年完全一样,山上山下来来往往都是祭祖拜山的同族,哪里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哦。” 罗杰点点头,朝山顶看了看,“家劲,再往上走是不是还有坟墓?咱们上去瞧瞧怎么样?” 不待张家劲应承,罗杰已经迈步向前,前者摇了摇头,跟了上去,“上面还有同族的三家祖坟,过了山头就是邻村的坟山了,咱们过去看不太方便。” “没事,咱们到了山顶就回来。” 罗杰疾步上行,几分钟之后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焦糊味,“咦,怎么现在还有人祭拜?” “现在哪里会有人祭拜哦。”张家劲紧追几步,没好气的说道:“清明那天邻村的林老二烧的东西太多,一不小心把旁边的树给点着了,火头一下子蹿起来有两三层楼那么高,几里外都能看见,哈哈,他们村的人倾巢而出,忙了一两个小时才搞定。” 罗杰立刻停住脚步,追问道:“你哥嫂也看到了吗?” “看到啦。”张家劲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这种事几乎年年都有,哥嫂见惯了,没什么大惊小怪。” 说到这里,张家劲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罗杰,“罗先生,我看你不像风水先生,倒有点像私家侦探,是不是我哥遇上什么事了?真是不像话,竟然连我都瞒着,我可是他亲弟弟啊!” “你哥没事的,他全家都挺好的。”罗杰想了想,说:“我看风水呢跟其他人不同,用的是外国人的星相那一套,所以你感觉有点怪。” 张家劲“哦”了一声,摇摇头,似信非信。 “行了,我已经看完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你刚刚不是说要到山顶的吗?” “不用了,”罗杰嘿嘿一笑,解释道:“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说罢,罗杰径自下山,张家劲摇摇头,只得跟了上去。 过完整个夏天 忧伤并没有好一些 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 有离开自己的感觉 唱不完一首歌 疲倦还剩下黑眼圈 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 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 沿海高速上车流稀疏,罗杰把车速控制在最低限速,关掉空调,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温润的海风,在山海之间斗折蛇行,悠扬的歌声从车厢里飞出,在山林和海湾之间回荡。 这种久违的惬意让终日在都市里忙碌不休的罗杰彻底放松下来,心里竟然悄悄滋生出希望道路无限延伸下去的想法,让自己能永远在美景中走下去。 “呜——啦,呜——啦…” 急促的警报声将罗杰的美梦彻底击碎,他匆忙瞟了眼后视镜,看到一辆警灯闪烁的救护车疾驰而来,虽然和自己并不是在同一条车道,他还是打转向灯,把车移到最外侧的车道。 罗杰把音响和车窗全部关掉,把车速稍稍提高一些,全神贯注的开车。大约过了两分钟左右,道旁出现“前方急转弯”和“事故多发路段”的警示牌,几百米后一个90度的急转弯出现在面前,与此同时,救护车闪烁的灯光也映入眼帘。 罗杰把车速降低到三十公里,慢慢通过事故点:一辆黑色的suv撞断了护栏,冲下路基,翻倒在树林边,从金属护栏的撕裂程度和满地的金属玻璃碎片来看,撞击时的车速肯定不低。几名交警和医生护士正围在车旁,把一名伤者往担架上放,没有看到明显血迹,应该伤得不是很重。 “车祸猛于虎啊!”罗杰自言自语的感慨着,脚下缓缓发力,警车救护车和事故车慢慢消失在后视镜内。 高速公路渐渐远离高山大海,曾经的蜿蜒曲折高低起伏被笔直平坦取代,前后几公里范围内只有罗杰一辆车在行驶,他望着后视镜里一点点缩小的山峰,突然眉头一皱,随即减速靠边停车,打起了双闪。 “老佟,帮我查下清明节那几天沿海高速上发生过几起交通事故,”罗杰补充道:“主要看那些后果严重的有人员伤亡的,特别注意车辆倾覆、倒翻的,如果找到的话,把相关资料收集好,等我回去看。” 挂断电话,罗杰身上那股惬意带来的慵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斗志昂扬激情澎湃的工作状态,他把车慢慢开回行车道,一脚油门猛踩下去,汽车顿时像出膛的炮弹疾驰而去。 罗杰刚刚离开高速收费站,手机便嗡嗡的响了起来,“老佟,怎么样?” “查到一起符合要求的,我念给你听。”老佟的声音有些激动,“4月3日下午1点30分左右,沿海高速丰海方向57公里处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司机丛某丹驾驶路虎牌越野车疑似因转弯车速过快失控,冲出高速公路,撞击排水沟沿后倒翻,事故造成司机丛某丹死亡,副驾驶位乘客黄某某(丛某单丈夫)轻伤。” “时间、地点、伤情,都能跟客户的梦境对得上。”老佟补充道。 “不错,辛苦你了。”罗杰点点头,“你在网上尽量搜集些事故现场的照片,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跟梦境相关的其他线索,尤其是女司机的。” “我已经在网上找过了,新闻报道中使用的照片都只有现场和车辆,甚至连滚出几十米外的轮胎都给了个特写,但却没有一张关于死者和伤者人的。”老佟接着说:“网上传言女司机家里在鹏城有很多产业,不是普通人,自然不希望这种照片流出来。” “明白了,新闻稿是公关后的结果。”罗杰想了想,看了看表,“老佟,你整理资料完就先回去吧,照片的事我来想办法。” 结束了和老佟的通话,罗杰马上把车停在路边,拨通了另一个号码,“龙哥,有个麻烦事,需要你帮忙协调。” “什么事啊?”龙哥的声音浑厚有力,透着股能感染人的自信。 “鹅城交警局有没有熟人?”罗杰解释道:“我想查看一起交通事故的现场照片,4月3日发生在沿海高速上的,在鹅城境内。” “属于非看不可的那种,是吧?”龙哥稍微停顿了几秒钟,“一般来说,事故的现场照片是要封存留档的,只有家属、律师才能要求查阅,咱们都沾不上边啊。” “龙哥,你的意思那边没有认识的人?” “不是。”龙哥说:“我好赖算半个鹅城人,关系找找肯定是能找到的。不过,现在交警局里流程也标准化了,咱们总得找个由头过去,免得给人家惹麻烦。” “呵呵,我明白了。”罗杰笑嘻嘻的问:“龙哥,你看我像律师还是像家属。” “像哪个都不太好,律师需要搞份假的委托书,家属需要身份证,都不是很容易过关。”龙哥想了想,“算了,我看还是安排你直接过去看最好。” “龙哥,既然能安排进去查看,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照片翻拍出来呢?这不是更安全吗?”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龙哥恍然大悟,“阿杰,还是你脑瓜子灵啊,好好好,我这就安排。” “哦,对了,我让那边直接快递到你办公室,怎么样?” “行啊,谢谢龙哥。” “小子,跟我还客气啊,呵呵,我不是你的经纪人嘛,这些事都是份内的,呵呵,88.” “88.” 第四章 龙哥交游广阔,果然没有让罗杰失望,在电话拜托的第三天上午10点,装着十几张照片的文件袋如期而至,送进了他的办公室。 签收时,罗杰看到发件人一栏写着李先生,没有发件地址,留的手机号码不但字迹潦草模糊难辨,并且竟然只有十个数字,不禁让他哑然失笑,暗暗佩服发件人的小心。 罗杰在办公桌前坐定,刚刚把那叠照片一字排开,门铃就“叮咚叮咚”的响了起来,他瞄了眼电脑屏幕,摄像头的显示是个西装笔挺手提公文包神态自若的中年男子。 “看来该请个前台了。”罗杰摇摇头,把照片划拉起来,起身开门。 “罗杰先生是吧?”来人笑容可掬,递过来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我叫李明盛,是高屋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这是我的名片。” “律师事务所!?”罗杰接过名片瞟了一眼,“不好意思,我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罗杰正准备关门,这个叫李明盛的悄无声息的把右脚前伸,挡住玻璃门,语速极快的说道:“罗先生,我不是拉业务的,而是受客人委托,来跟你商量一件事情,还是是对你有很大好处的事情。” 罗杰微微一愣,对方乘机说道:“罗先生,这大热的天,让客人站在门口不太好吧。” “请进。”罗杰想了想,拉开玻璃门,侧身做个邀请的手势。 李明盛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不待吩咐便一屁股坐在罗杰专用的藤椅上,接着在椅子上把圆鼓鼓的大脑袋来个360度的回转,将整个会客室打量了个通透。 罗杰原本打算给对方拿瓶水,看他如此粗鄙无礼,便径直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李先生,有什么事请快点说,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罗先生,我的时间也很宝贵。”李明盛黑里透红的脸庞渗出些许愠怒,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眯缝起来,“我们高屋事务所在省内排名第八,执业律师的小时费用单位都是按千来算的,哼!” “原来如此。”罗杰嘿嘿一笑,揶揄道:“把时间拖长点就能多收钱了,是吧。” 李明盛脸上红光一闪,显然是怒气上冲,不过他没有即刻发作,反倒在几声干笑之后冷静下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罗先生,刚刚有些唐突,请不要见怪。哈哈,我是律师,跟什么人都要打交道,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久而久之,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些不太好的习气。” 对方如此坦诚,罗杰反倒不好再针锋相对,于是打个哈哈,“李先生,我脾气也有点冲,抱歉。” 见话说开了,李明盛微微一笑,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得色,清清嗓子,字斟句酌的说出自己的来意:“罗先生,本人才疏学浅,虽然对你所从事的工作不是很了解,但还是非常尊重的。不过,由于某种原因,你目前正在调查的一桩案件,稍微牵涉到了我的委托人的家族隐私。” 李明盛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静静的看着罗杰。 “隐私?”罗杰皱了皱眉,“不错,我的工作是会涉及到隐私,但都是关于我的当事人的,也就是委托人的隐私,跟其他人完全无关啊!另外,我是得到授权的。” 李明盛眨巴了几下眼睛,笑嘻嘻的问道:“不一定吧?比如说,你最近收到的一些照片就未必得到了授权,并且100%牵涉到了我的委托人的隐私。” 罗杰“哦”了一声,感到有些诧异——快递签收不过几分钟而已,难道对方就已经知道了? 罗杰的疑虑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李明盛显然不希望他深思,急忙说道:“罗先生,考虑到没有这些照片会影响到你的工作,进而给你造成经济上的损失,所以我的委托人愿意给予适当的补偿。” “适当的补偿!?”罗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未置可否。 “替你付一年的租金如何?”李明盛再次环顾左右,把罗杰的会客室打量一番,“你的办公室应该有200平方吧,这里的租金加管理费300块一平肯定够了,再乘以12个月——咱们四舍五入取个整数,100万怎么样?” 说出金额的瞬间,李明博重重的盯了梦探一眼。 “仅仅是要那些照片吗?”罗杰眯缝起眼睛,同样紧盯着律师,“没有其他要求?” “全部照片,包括复印品和扫描件等等,不能有任何备份。”李明盛的头稍稍向前伸,低声说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请你完完全全忘掉那些照片的内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对于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做到,没什么为难的。” 见罗杰没有明确的表示异议,李明盛抓起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簇新的银行卡,轻轻放在身旁的茶几上,用食指点了两下,“这张卡里有100万,密码是6个8,只要你点个头,就是你的了。” “如果我拒绝呢?”罗杰轻声反问。 “你没理由啊!”李明盛略微感到有些诧异,“首先,委托人是遇难者家属,有权要求你停止查看这些照片;其次,你跟交通事故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第三,还有钱拿。”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明盛脸上温和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严肃,“拒绝我的委托人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很大的麻烦。” 可能是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李明盛接着发出几声干笑,“罗先生,你我都很清楚,你的照片是通过非正规途径拿到的,这种行为本身已经触犯了法律,不过,我的委托人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愿意深究,反过来还愿意补偿可能给你造成的损失,这么好的事情,上哪找?如果嫌钱少,没问题,想要多少,你开个价,有得谈!” “首先,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查看过任何现场照片;其次,你是律师,跟我更是非亲非故,假如发现我有违法犯罪的事情,欢迎举报。”说到这里,罗杰起身走到对方面前,向着大门伸出右手,“最后,我要声明一下,也请你带个话给你的委托人:我是做精神分析的,只关注自己客人的案子,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关注他的交通事故——请回吧,哦,对了,带上你的卡。” 李明盛的脸一阵红一阵黑,他慢吞吞收起银行卡站起身,冲着罗杰缓缓摇了摇头,“罗先生,你有没有拿照片我们都很清楚,否认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我的委托人是绝对不允许家人的遗照曝光,你,如果一意孤行的话,很快就会后悔的!” 罗杰冷笑道:“我不太喜欢别人恐吓我!” “恐吓!?”李明盛用那种打量怪物的眼神望着罗杰,“你想想,愿意为区区几张照片出几百万的人,会恐吓你!?” 李明盛把公文包夹在腋下,叹息道:“你搞错了,你真的搞错了,这不是恐吓,而是威胁,实实在在的威胁。作为律师,我只能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吧。”李明盛转身朝门口走去,阴郁的声音在会客室内回响:“年轻人,不要去招惹那些你招惹不起的人,否则,哼哼…” 罗杰站在门口,目送着不速之客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在慢慢关门的同时提高声音问道:“老佟,咱们是不是应该请个前台啊?” 会客室内响起一阵苦笑,“阿杰,你的神经不是一般的粗。别人都找上门来了,还有闲心考虑这个?还是先把这迫在眉睫的威胁解决掉吧——依我看,他们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我看不过是虚张声势。”罗杰走回自己的藤椅旁,抡起软垫猛力摔打几下,然后抬头望着窗外,问:“老佟,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很奇怪。”老佟不假思索的回应道:“这些照片原本不应该到你手里,你也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来查看,家属既然知道你拿了照片,完全可以直截了当要求你交出来啊。” “是啊,并且我只能接受,还要诚恳的道歉。”罗杰讪笑道:“可他们偏偏绕了个大圈子,选择不同寻常的手段,细思极恐啊!” “恐什么?交通事故而已,又不是谋杀!” “bingo!”罗杰把垫子慢慢铺好,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拉开抽屉,落在照片上的眼神变得渐渐明晰,“这些照片里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们才想竭力阻止我查看。另外,我是通过非正常渠道拿出照片的,他们既然能这么快就知道,消息的来源自然也是见不得光的。” “解释的通。”老佟接着说:“既然问题在照片里,咱们就仔细看看吧。” “好,咱们一起看。” 罗杰在皮椅上坐定,拿起一张照片在台灯下凝神察看。 第五章 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罗杰走出写字楼,昂首向天,见黄昏已逝夜色正浓,吸口微凉的空气,活动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朝右边一拐,沿着人行道缓步前行,准备到200米外的西餐厅吃晚餐。 西餐厅和罗杰之间有个公交站台,此时下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只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候车的年轻白领和一个身背双肩包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在罗杰经过站台时,双肩包男孩快步走了上来,“大哥,不好意思,请问地铁站怎么走?” 罗杰停住脚步,随手朝前一指,“直走300米到下个街角,再右转50米就是。” “谢谢大哥。” 双肩包男孩非常有礼貌的点头致谢,后退两步正要转身离去,突然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瞳孔中掠过一道黑影。 罗杰心知不妙,迅速朝地下一蹲,只觉的头皮一阵发麻,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根球棒横扫而过,带起几缕头发。 袭击者“咦”了一声,对自己意外的失手和目标的反应速度感到有些惊讶。 罗杰趁机纵身跳到公交站台上,背靠广告屏站定,再回身打量,只见三个手持球棒的光头黑衫彪形大汉目露凶光,不声不响的朝前逼近。 鹏城市的cbd,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写字楼前,晚上7点多钟,竟敢明目张胆的行凶,看来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决心——罗杰双手虚张,摆出戒备姿态,同时大脑高速运转,找出脱身的办法。 “喂,你……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问路的男孩子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可是心底的正义感让他不忍坐视不理,“我……我报警了!” “没你的事,给老子滚一边去!”罗杰左手边的光头男把头一扭,挥舞了下手中的大棒,凶神恶煞的低吼道:“再啰嗦,连你一起揍——” 光头的“揍——”字还没说完,脸颊上就挨了一记重拳,直挺挺的摔倒在人行道上,与此同时,手里的棒子不知道怎么到了罗杰的手里。 罗杰刚刚转过身来,耳畔便响起一声闷吼,“找死!” 疾风扑面,大棒势若奔雷迎面砸来。 罗杰横棍遮挡,“砰”地一声被击退好几步,还没等他稳住身形,另外一根棒子就已经贴地扫来。 罗杰匆忙往前起一跳,刚刚躲过地面的袭击,脚尖还没沾地落地,第一根棒子又劈面扫了过来。 罗杰仅仅来得及把球棒竖在身前格挡,对方的球棒就扫到了,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球棒竟然被硬生生砸成两截。光头男的力道刚猛,余势未歇,带着罗杰蹬蹬蹬朝侧面连踏几步。可是没等他喘过气来,腿肚子上便挨了重重的一下子,剧痛袭来,整条右腿瞬间失去了知觉,在闷哼声中仰面摔倒。 光头男们配合娴熟训练有素且出手狠辣,显然是带着命令来的,罗杰心知不妙,倒地的瞬间弓背抱头,护住要害。 “废了他。” 为首的光头把头一摆,嘴角浮现出残忍的笑容,一棒子抡在罗杰的屁股上,另外一个光头抢步上前,对准罗杰的脑袋准备下毒手。 “sb,你tm想搞出人命啊!?”为首的光头厉声喝止,把目光瞄向罗杰的后背。 “警察来啦——警察来啦!”人行道上突然响起几声杂乱的叫声,远远更是一阵传来的厉吼,“你们干什么的!不许动!” 两名光头男甩手丢掉棒子,撒腿狂奔,纵身跳到路旁一辆敞着门的面包车上 ,和不知什么时候被扶到车上第三名光头汇合,接着马达轰鸣,急驰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罗杰手撑地面,艰难的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的紧盯着袭击者消失的方向,嘴角下意识的抽搐了几下。 次日上午10点,罗杰一瘸一拐的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耳畔马上响起老佟关切的声音,“阿杰,你怎么啦?难道是——” “不错,应该是他们干的。”罗杰嘴角抽动了几下,“昨天晚上,就在楼前面的公交站边上,三个光头男,用的是球棒。” “要不要紧?伤到要害了吗?” “没有,皮外伤而已。”罗杰扶住桌面,慢慢坐进皮椅,“昨晚已经去了医院看过了,敷了药,医生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报警了吗?抓到人了吗?” “巡警赶到人已经跑的影子都没了,车牌是假的,又是晚上,估计查不出什么结果。”罗杰冷笑一声,“当然,查不出来跟我也有点关系。” 老佟问:“你没说照片的事情——唉,不过,说了也没什么用,抓到人也不能证明他们之间有关联。” “可不是。”罗杰凝望着对面的墙壁,“事故现场照片上隐藏的信息,我原本不是特别确定,可他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反倒坐实了我的推测,哼哼,咱们走着瞧吧。” “说到照片啊,我要说一下。”老佟吞吞吐吐的说道:“阿杰,照片好像被偷走了!” “什么!?”罗杰急忙拉开面前的抽屉,昨天放照片的地方空空如也,顿时脸色一变,“有人进来过?” “我已经查过录像了。”老佟压低声音说道:“昨天晚上9点35分,直接从大门开锁进来的,大摇大摆有恃无恐,显然是同一帮人,而且手脚特别的干净利索,前后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只拿走了照片,其他东西动都没动,绝对不是一般的蟊贼。” 老佟干咳了两声,试探着问:“阿杰,这些人不但做事狠辣,而且具有相当的实力,咱们要不要把情况跟警方说明,请他们介入?或者让龙哥找人去说合说合?” “老佟,我明白你的担心,仅仅靠我们几个是没办法跟对方斗的。”罗杰屈指成拳缓慢而有力的砸在办公桌上,沉声说道:“不过,他们已经对我下了毒手,那这件事绝对不能这样算了。我不但要以牙还牙,而且要解开交通事故背后的谜团,看看他们到底想隐藏什么。” “可是——” 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老佟的话,罗杰扫了眼号码,径直按下免提键,“罗先生,我是昨天过去拜访的李明盛律师。” “你好,有事请讲。”罗杰脸上寒气逼人,可语气却非常平和。 “罗先生,我想,经过一晚上的考虑,你应该会对我昨天的提议感兴趣了吧。”李明盛在说到“考虑”两个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透着不加掩饰的嚣张得意轻狂,“我的委托人还是原来的立场,一切好商量。” “李律师,你猜对了。”罗杰诡异的一笑答道,“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接受你的提议。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没问题,请说。”从声音里可以听出来,李明盛颇感意外,还有点小小的激动。 “第一,我要200万,多出来的100万是我的医药费;第二,你的委托人必须当面向我道歉!否则,我如实向警方坦白。” “医药费?” “别给我装了!”没等李明盛做出进一步的回应,罗杰又大声说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照片确实不但备份了,还扫描了电子档,存在非常安全的云盘上,怎么样?梁上君嘛,早已经过时了。” “罗先生,不要激动嘛,我需要跟委托人商量一下。”李明盛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恳求道:“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罗杰嘿嘿笑道:“我这个人很公道,也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 罗杰瞟了眼手表,“明天上午10点20分之前如果没有得到回复,事情就交给警方来处理吧,需要提醒你的是:我所说的警方是指刑警,而不是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 罗杰径直挂断电话,靠在椅子上肆意的转了几圈,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冷笑,随即招来老佟焦急的询问:“阿杰,难道你已经从事故照片里发现端倪了?” 罗杰点点头,“严格来说还没有,仅仅发现现场照片有好几处看起来不合逻辑、有违常识而已,不过,至少能推断出事故不是那么简单,当然,我的推断还需要得到目击者的证实。” “你的意思是——” “不错,我等下就去见张仲良夫妇,给他们看事故现场的照片,张太太既然受到那么强烈的刺激,我想应该能想起些什么。” “阿杰,你还是小心些。”老佟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我觉得找到证据之后最好马上报警,剩下的事情就由警方处理算了。他们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攻击你,自然是有恃无恐,你再跟他们见面,岂不是自投罗网?” “龙哥前面通关系拿照片,对方马上就知道了,证明警方内部也有他们的人,所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是不能贸然报警的,否则就是自投罗网。” 罗杰摇摇头,语气坚定的说:“我约对方见面,是想看看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当然,我会小心的,不可能再让他们轻易得手。” “唉,要是我能陪你一起去就好了!”老佟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老哥,可不敢这样想。”罗杰急忙宽慰道:“放心,我没事的。我的能力你还不清楚吗?嗯,要对我有信心!你想,咱们这一路走来,不敢说经过大风大浪,可遇到的危险还是不少吧,最后不还是安然无恙吗?” “你这倔脾气呀!”老佟似乎在摇头,“算了,反正也劝不住你,那就跟以前一样,定时通讯,确保安全。” “ok!” 第六章 “雅韵咖啡”坐落在高新园区的腹心地带,在一个十字路口的转角,落地窗前是繁花似锦的绿化带,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在里面办公的是数量庞大的、大大小小的科技企业,这里的白领数量庞大且教育程度较高,薪水也不错,每天都在为着自己的梦想和希望拼搏,商务洽谈和偶尔放松的需要让咖啡馆要从周一忙到周五,经常是一位难求。 今天是星期六,昨天熙来攘往的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园区冷冷清清,仿佛换了个世界。等到正午十分,烈日当头,酷热难耐,马路上更是人迹全无,俨然成了记录片“人类消失后的世界”的场景。咖啡馆内,当班的三名侍者面对空荡荡的厅堂百无聊赖,聚集在一起轻声的聊天,偶尔偷眼看看窗边那唯一的客人。 罗杰慵懒的斜靠在沙发上,同样慵懒的目光透过身前的落地窗扫视着马路对面地铁工地上的塔吊和脚手架,眼角的余光不时瞄向咖啡店的入口。 两点刚过,咖啡厅门里一暗,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飞速打量了下环境,冲着迎上来的侍者摆摆手,说了声:“有位。”便大步向罗杰走去。 “罗先生,你好。”李明盛疾走几步,抢在前面跟罗杰握了下手,然后回身介绍道:“丛德明,丛少,我的委托人,永福实业的董事副总经理。” “这位是罗杰,罗杰心理咨询室的老板。” 丛德明是个精瘦的年轻人,面皮白净,眼球白多黑少,不经意的转动之间散发出一股与其外表相称的暴戾之气,握在罗杰掌中的手指冷冰冰的,即便是握手的瞬间,脸上都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应有的、礼节的笑容,反倒带有几分厌恶。 握手之后,两人在罗杰对面坐下,丛德明用无礼而又随意的目光瞟了罗杰一眼之后,便把目光斜向落地窗外,似乎自己的谈话对象远远没有外面来来往往的车辆更吸引人。 “两位来点什么?”侍者适时走了上来。 “两杯冰摩卡,加双倍糖。”李明盛吩咐完侍者,讨好的望向丛德明,“明少,我记得您喜欢喝甜咖啡。” 丛德明没有出声,仅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李明盛丝毫不以为意,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他扭头面对罗杰,提高声音说道:“罗先生,对于之前的误会和小摩擦,丛少表示非常抱歉。” 李明盛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罗杰面前,用食指轻轻按住,“这里是300万,多出的100万是丛少为了表示诚意主动加的,密码还是6个8。现在,麻烦你把照片和全部的复印扫描件全部交出来,并保证不保留任何形式的备份。” 罗杰斜瞟了丛德明一眼,恰好对方冷冷的看过来,于是紧紧盯着丛德明慢慢眯缝起来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律师先生,你的道歉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这个,丛少……”李明盛看了看丛德明,面露难色。 “罗先生,那天的事情是我安排的,跟李律师没有任何关系,他事先也不知情。”丛德明边说边站起身,白净的面皮没有丝毫的表情,好像戴了个面具。 “我对那天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请罗先生原谅。” 丛德明出乎意料的把腰弯下90度,向罗杰鞠躬道歉。李明盛先是讶异的愣了几秒钟,接着便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连声说道:“罗先生,你看你看,丛少都亲自向你道歉了,我们可是非常有诚意的!”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罗杰点点头,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李明盛,“你要的东西全都在里面。” 李明盛忙不迭的接过去,抽出照片逐一核对起来,丛德明慢吞吞的坐回去,意味深长的看了罗杰一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指尖飞点,旁若无人的玩起游戏来。 清点已毕,李明盛冲着丛德明点点头,把信封递过去,后者接下来之后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难得的道了声抱歉,顺手把信封放进口袋,起身走到咖啡厅的吧台前接电话。 “罗先生,麻烦你周末出来,真的很不好意思啊!”老板在讲电话,李明盛不敢贸然告辞,只得没话找话,“你周末一般有那些活动啊?不过,像你们这些读书多的人可能比较喜欢看看书、听听音乐吧。” “不,你错了。” 罗杰摇摇头,“我喜欢打拳攀岩打拳、偶尔钓钓鱼放松一下,不过是愿者上钩型的,技术很差。” “哦,原来是这样啊。”李明盛偷眼往后看,可丛德明还在电话中,不得不继续之前的话题,“罗先生打的是什么拳?” 罗杰看了眼咖啡厅的门口,有个休闲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然后在靠内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罗杰见来人与自己之间隔着一排座位,便收回目光,回应李明盛的问题:“我打的是泰拳。” 这时接电话的丛德明慢慢在吧台前踱步,似乎在跟什么人发生了争执,声音渐渐提高,然后朝着咖啡厅的门外走去。 罗杰眨了下眼睛,把怀疑的目光落在正对面的李明盛脸上,而对方正讪笑着张开嘴,脸上没有丝毫的异常。 “快闪开!” 靠墙坐着的年轻人陡然发出声嘶力竭的惊叫,与此同时,罗杰突然发觉身后漫上一片阴影,马达的嘶吼夹杂在一阵密集的撞击声中呼啸而来。 罗杰没有回身去看,而是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陡然跳起,一个鱼跃前滚翻飞过隔邻的桌子,落在年轻人的面前,后者急忙伸手把他拉起。此时此刻,呆若木鸡的律师骇然望着一辆混凝土搅拌车的影像在他的瞳孔中飞速放大,随后便消失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厅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惊叫,刹那之间,咖啡厅猛烈的摇晃起来,仿佛发生了8级地震,破碎的墙壁、玻璃、器物随着激荡的气流和烟尘充塞了每个角落。 “咱们快出去。”拉起罗杰的年轻人冷静异常,猫着腰走在前面,几个箭步便出了店门,罗杰边走边四处打量,在吧台前顺手拉起一个蜷缩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女侍者,拽了出去。 把女孩子在人行道边的花坛上安顿好之后,罗杰快步走到搅拌车前,可是只看到晃来晃去的车门和空荡荡的驾驶室,司机已不知去向,而在车的前轮下面,沙发和咖啡桌残骸的下面,一滩黑色正在不断的扩大。 “司机在撞击前跳车跑了。”耳畔响起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罗杰回身一看,原来是方才的年轻人,“这个位置到路口的右转车道有好几十米,路上又没有什么车,竟然能一头撞过来,真是活见鬼了。司机看来不是喝了酒就是吸了毒,不然也不会跑的这么快。” 罗杰的目光透过带着蛛网般裂纹的挡风玻璃,落在副驾驶位的啤酒瓶上,不禁冷哼道:“确实是醉驾,太没有创意了。” 此时,弥漫在咖啡厅里的烟尘慢慢散去,罗杰回身说道:“里面可能还有人,咱们进去看看。” “三名侍者,两男一女,加一个收银的女孩子,都出来了。”年轻人思路清晰,反应灵敏,“后厨不知道有几个人,好像都还没出来,不过,后厨在门那边,远的很,应该波及不到。” “唯一的伤亡可能就是你的朋友了!”年轻人的目光投向车前轮下,低声说道:“整个卡座被碾的粉碎,甚至连旁边的两个卡座都撞扁了,生还的机会渺茫啊。” “他不是我的朋友。”罗杰摇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只是,他有点冤。” 罗杰的目光越过年轻人的肩膀,落在马路上缓缓驶过的一辆宝马x6,丛明德漠然而又略带惊讶的目光从洞开的车窗里射出,两者在半空中发生激烈的碰撞,后者嘴角抽搐了几下,抿了下嘴,朝罗杰极其缓慢的点了点头,然后骤然加速,急驰而去。 “小兄弟,谢谢你刚才示警,否则,我可能也要躺在车轮下了。”罗杰这才想起还没向年轻人道谢。 “不客气,哪能见死不救呢。”年轻人笑嘻嘻的说道:“其实以你刚才的身手和反应,即便是我不喊,你应该也能躲过去。那位可怜的老兄,原本也有机会闪开的,可惜他完全被吓呆了。” 罗杰摇摇头又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下对方一眼,可看到的是满头满脸满身的灰尘,唯有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禁哑然失笑,“咱们都变成灰人了。” “可不是。”年轻人轻笑着伸出右手,“凌子涵。” “罗杰。” 两人正想聊几句,后厨的店员一窝蜂的跑了出来,七嘴八舌的互相安慰,打电话报警、告知家人,而闻讯赶来的路人也聚拢在这些灰头土脸的人周围,有的在好奇又关切的询问,有的则拿着手机拍照发圈。 “做完笔录我请你吃饭,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罗杰看见两名交警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远处120救护车也在呼啸而来,知道接下来免不了一番口舌和麻烦,便跟凌子涵交换了电话号码。 “吃饭只能改天了。”凌子涵苦笑着掸去身上的尘土,“咱们俩现在这副尊容,恐怕没哪家餐厅愿意接待。” “也是。”罗杰哑然失笑,“那就明天晚上吧,时间地点你来定,怎么样?” “没问题。”凌子涵爽快的答应下来,“说实话,我对你挺好奇的,感觉你应该有很多故事。” “哪里哪里。”罗杰打个哈哈,“到时候再说吧。” 第七章 在交警队完成例行公事的询问,罗杰回到寓所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给自己泡了杯浓茶,躺在沙发上回想上午发生的惊悚一幕,脑海中不觉得浮现出与丛德明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对方眼中那奇怪的眼神,到底是惊讶,意外,还是害怕…… “叮铃铃……” 清脆响亮的电话铃声把罗杰吓了一跳,等看到上面的来电号码不禁哑然失笑,马上拿起话筒,抱怨起来,“我家这电话机从安装到现在,总共就接了十几个电,里边有八个是你的,唉,这年头还有几个喜欢打座机的,你呀,太念旧了,打手机多好!” “竟然调侃起我来,看来今天没伤到你,这我就放心了。”老佟的语调舒缓了许多,“说说是怎么回事——这鸿门宴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从逻辑上来讲,除了他们,不可能有别人。”罗杰边说边整理思路,“悠闲的周末,宽阔的大马路,还是个大上午的,你说哪个司机会在这个时候喝酒开车,还连续闯过两道绿化带,直奔我们来了。” “警察怎么说?” “警察也觉得可疑,但司机跑掉了。”罗杰笑笑,“即便抓到又能怎样?司机肯定会一口咬定自己醉酒驾驶,最多不过几年牢饭而已,反正有人给他大笔的酬劳。” “死的是那个律师吧?唉,可怜又可恨。”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想,他至死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罗杰摇摇头,“就是因为律师始终在场,所以我才放松了警惕,真没想到啊!” “阿杰,对方心狠手辣,看起来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是不是请龙哥安排些人手保护你?” “假如对方真的有黑社会背景,用龙哥的人反倒更不安全,都在一个圈子里,难免有些瓜葛。” “那怎么办?你单枪匹马,哪里斗得过他们?”老佟想了想,“嗳,小豪不是说过你有个同学在当警察吗?” “算了,我可不想招惹警察,尤其是她。”罗杰想了想,嘿嘿笑道:“不过,你刚才的话倒是给了我启发——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老佟说了句那就好,干笑几声,“阿杰,我这还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没事,你说吧,反正今天都是坏消息,再多一个也无妨。” “咱们原先的办公室昨天晚上被盗了。”老佟说:“房东来电话,说里面被翻了个底朝天,可东西却一样没少,怀疑是冲着我们来的。” 罗杰笑了笑,问:“没放火吧?” “那倒没有。” “看来这位胡小姐还是有分寸的,没有乱来。”罗杰苦笑道:“可是,你说,咱们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完全相信呢?你说,保留她的资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老佟哈哈一笑,“说明人家对你的人品持怀疑态度,万一你拿着照片去敲诈她怎么办?” 罗杰沉默了几秒钟,“唉,公道自在人心,她不愿意相信,也只能由她了。对了,你在办公室还是小心些。” 老佟讪笑几声,“我不是人工智能嘛,怕什么,倒是你天天在外面跑,一定要多加小心。” “没事,我已经准备反击了。88.” 打完电话,罗杰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可走了几步之后感觉被球棒击打的地方还是疼的厉害,无奈摇摇头,放下钥匙。 出了小区大门,罗杰在路边刚刚站定,突然耳畔响起一阵跑车马达的轰鸣,下意识的缩到一棵大树后面,马上听到“哧”的一声,一辆红色的法拉利稳稳停在路边,戴着墨镜的女司机扭头望着他,冷冷说道:“罗先生,请上车。” 罗杰把头扭到一边,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回身问道:“胡小姐,有事吗?” “假如你不想被我开车撞的话,最好老实上车。”胡嘉丽面沉似水,语气生硬,不容置疑。 罗杰摇摇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跑车轰然起步,沿着马路飞驰起来,罗杰问:“胡小姐,办公室被盗跟你有没有关系?” 胡嘉丽冷笑道:“据我所知,那里似乎已经租给别人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见罗杰没有回应,胡嘉丽微微点头,“我很佩服你,竟然未卜先知,知道我会找人过去。” 罗杰淡然道:“不奇怪,谁都不想无关紧要的人知道自己的隐私。” 听到“隐私”两个字,胡嘉丽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冷漠的面孔反倒多了几分生气,她降低车速,拐进一条偏僻的林荫道,靠边停下,摘下墨镜,扭头盯着罗杰。 罗杰被胡嘉丽黑漆漆的大眼睛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的朝车窗缩了一下。 胡嘉丽嫣然一笑,问:“罗杰,我长的漂亮吗?” “漂亮,非常漂亮。”罗杰由衷的称赞。 胡嘉丽眼神一亮,追问道:“我能算得上白富美吗?” “当然,绝对是。”虽然有预感,但罗杰还是不愿说假话。 胡嘉丽稍微停顿了一下,“是的,我被那个畜生猥亵过,可我还是处女,我的身子还是干净的,对吧?” “你是个纯洁的女孩子。” “那你这样高富帅愿意娶我吗?”胡嘉丽眼中闪着晶莹的光,“我书读的很好,能力很强,有钱,心地也不坏,我的情感经历是零,是张白纸,这样的条件应该算不是很差吧?你会愿意娶我吗?” 罗杰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表白方式,微微愣了一下,字斟句酌的回答道:“胡小姐,你这样的女孩子的确是我欣赏喜欢的类型,只是,我们的相识和相遇没有在那个点上,很遗憾,我们只有做朋友的缘分。” “我明白,像你这样的高富帅,肯定早已名花有主了。”胡嘉丽用力的合上眼睛,挤出两颗泪水,“祝福你和那个幸运的女孩子。” “谢谢。”罗杰安慰道:“你年轻漂亮,聪明能干,只要能完全放下精神上的负累,很快会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的。” 胡嘉丽抹掉眼泪,婉然一笑,“罗先生,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其实,我今天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 胡嘉丽满意的看着罗杰意外的眼神,“资料没拿到,我仔细想了想,像你这样的睿智的人物,怎么可能去做那些龌龊事情?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保证,从今往后,我胡嘉丽会彻底完全的从你的世界里消失,绝对不会再给你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罗杰如释重负,连忙热烈的回应:“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没必要那么决绝,其实,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胡嘉丽摇摇头,“虽然对你放心,可我在这个城市里总是有种被剥光的感觉,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移民国外,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看看能否开始新的人生。” 罗杰想了一会,点点头,“其实,只要条件允许,这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治愈方法。” 胡嘉丽向罗杰再次表示诚挚的感谢,接着提醒道:“罗先生,你的工作特殊,安全和保密还需要加强啊!” 罗杰马上问道:“是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胡嘉丽笑了笑,“只要在运营商那有个朋友,找到你就不是难事,单纯的更换号码,用处不大的。” 罗杰摇摇头,“谢谢你的提醒,以后不会了。” 胡嘉丽再次发动跑车,“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你去哪?我送你过去。” 罗杰想了想,“你把我送到附近的地铁站就可以了。” 几分钟后,跑车在地铁站边停下,罗杰准备下车,没想到胡嘉丽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略带羞涩的问:“罗先生,能抱抱我吗?” 罗杰抿了下嘴唇,慢慢展开双臂。 胡嘉丽用力揽住罗杰的肩头,娇柔的身体猛烈的颤抖起来,然后猛地推开罗杰,迅速戴上墨镜,“你快走吧!” 罗杰意识到胡嘉丽可能真的爱上了自己,轻轻叹口气,说了声保重,开门下车,胡嘉丽随即大脚油门启动,在轰鸣声中消失在滚滚车流中。 第八章 罗杰特意放过两辆主动过来揽客的的士,上了第三辆,“湾厦工业区。” “哪里?”司机愣了下,从后视镜里疑惑的看着罗杰。 “湾厦工业区,湾是海湾的湾,厦是厦门的厦——知道怎么走吧?” “知道,当然知道,飙车党的大本营嘛。”司机笑着解释道:“去那儿的都是自己开车的主,打车的很少,那些小子一玩就是大半夜,回来可没的士拉你哦。” “我知道,谢谢提醒。” 的士驶出市区,从快速路转上一条盘山公路朝着大海的方向开去,刚过两分钟,后方就远远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瞬间就到了旁边,接着“嗖”的一声消失在前面的拐弯处,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是辆红色的敞篷跑车。 盘山公路左边是壁立的岩壁,右侧是数十米深的山涧沟,路况虽然还好,可路宽只有5米左右,并且每隔百余米就有急转弯,经验老到的的士司机都不敢超过60公里,可那辆跑车的速度至少有100公里,可谓胆大妄为。 司机摇摇头,看了看后视镜欲言又止,罗杰知道对方的顾虑,正想说自己不是去飚车的,山谷间又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马达声,震耳欲聋让人烦躁不已。 司机刚刚将车往路边上靠过去,四辆超跑便以你追我赶的驾驶冲了过来,其中两辆一前一后,与的士以不到10厘米的距离檫身而过,车身交错的瞬间,跑车里响起一阵兴奋的怪叫,从敞开的车窗里,几个女孩子挥舞着红布,仿佛斗兽场的角斗士一般。 “tm的,赶着去投胎啊!”司机低声叱骂着,慢慢提速,想早点开出这段险途。 10分钟后,的士停靠在工业区门口,罗杰给了双倍的车资,下车前特意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师傅,路上多加小心,这些小子开车没谱的。” “要我等你回去吗?”罗杰的慷慨让司机好感顿生,关切的问。 “不用了,我搭他们的顺风车。”罗杰指了指正从工业区门口进去的跑车。 司机看着罗杰夕阳下渐渐模糊的背影,摇摇头驱车离去。 湾厦工业区是鹏城最早建设的一批工业园,距离港口不到3公里,可以说位置绝佳。然而,承建的开发商为了节省成本,用海沙代替河沙,结果不到10年就全部变成了危房,各方扯皮的几年内,市内其他地方的工业区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这个破败老旧的工业区便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于是业主的孩子干脆废物利用,悄悄把里面的道路改建,搞成专门飙车的场地,聚集很多赛车迷在里面搞危险的地下比赛。为了避免警方干预,绝大部分比赛都在晚上10点以后进行,故而从傍晚开始,比赛的车辆便陆续赶来。 罗杰独自一人沿着人行道走向工业区正中的广场,那里是飙车的起始点,豪车超跑不时开过,擦身而过的瞬间,车手总是刻意降低速度,打开车窗,跟乘客一起打量这位不速之客——偌大的工业区只有他一个人是在悠哉悠哉的走路。 近万平米的广场上,二十多辆型号各异的跑车和改装车在绕圈慢跑热车,广场中间废弃的喷泉池边上,聚集着二三十名服装艳丽发型奇特的年轻男女,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载歌载舞,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怪叫,在他们的后侧,两个外型和功率都大得超出普通人想象teuful音箱发出震耳欲聋的重低音,让人心神激荡,兴奋不已。 “喂,小子,谁带你来的?”罗杰刚刚越过斑马线,踏入广场,音响戛然而止,一个染着金发的小伙子扛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一步三摇,带着轻蔑和怀疑的眼神迎了上来。 罗杰看着对方年轻张狂的样子,本想逗他玩玩,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主意,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找豪哥,我是他亲戚,有急事。” “豪哥去试他的新改装了,要过几分钟才能回来。” 听说是豪哥的亲戚,金毛立刻满面春风,不但放下武士刀,还殷勤的把罗杰让到篝火旁,说道:“既然是豪哥亲戚,那就不是外人,你先随便吃点喝点,别客气。” 罗杰微笑致意,刚坐下去,金毛就向着人群喊道:“各位,豪哥来亲戚啦,快过来招呼啊!” 人群中的五六个年轻漂亮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子马上围了过来,有的递饮料有的送烤肉,更有的径直靠在罗杰身旁,开始七嘴八舌的问:“大哥,你是豪哥什么亲戚啊?” “大哥,豪哥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你知不知道豪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啊?” …… “哇,豪哥很受欢迎啊!”罗杰颇感意外,“可是,他的脾气好像不是很好哦,你们不怕啊?” “豪哥那是有型。” “对,酷毙了,人家才不喜欢那种娘娘腔呢。” “豪哥超有性格,人家爱死他啦。” “哦,是吗。” 罗杰被女孩们折腾的有点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正在这时,“嗡,嗡,嗡嗡——”,一阵阵令人心悸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声在山海之间回响,把女孩们的呱噪彻底湮没了,眨眼之间,两辆超跑出现在广场入口,接着以120公里以上的时速绕着广场疯狂的转圈。 广场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呼,男男女女们纷纷跳到台阶上,挥舞着手中的酒瓶、上衣,甚至是内衣,群体性进入近乎癫狂的兴奋之中。 罗杰周围的人眨眼间跑的干干净净,他瞟了几眼一闪而过的跑车,长长的出了口气,皱了皱眉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豫之色。 几分钟之后,当先的跑车轰然停在正对着罗杰的路边,人群欢呼着围了上去,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豪哥,我的车改的怎么样?” “动力没问题,排气管还需要稍微处理下,声音有点刺耳。”回答的是个浑厚的男低音。 “豪哥,那边有人找你喔,说是你亲戚。” “亲戚!?” “对对对,他亲口说的,是你亲戚,对吧?长得也很帅的噢,有点酷,不过,没豪哥你高。” 第九章 一个身高将近1米80,结实匀称面容冷峻的年轻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上身穿着黑色短袖t恤,下身是满是破洞的牛仔裤,脚穿运动鞋,很随意的衣着,但在他身上搭配出一种模特般的气质。 看到罗杰的瞬间,他停住了脚步,脸上泛起一阵古怪的表情,粗声粗气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找豪哥帮忙啊。”罗杰起身走过去,脸上的笑容显得很诡异,“你连手机号都不愿意告诉我,不亲自过来怎么找你。” 映着篝火的光亮,豪哥看到罗杰行走间微微有点瘸的腿脚,勃然变色,猛地上前两步走到罗杰面前,低声问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你小子总算还有点良心啊,”罗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伸手在豪哥脑袋上爆了个栗子,顿时在四周引起一片惊叫,可他后面一句话立刻将声音平息下去,“知道关心老哥的死活啦!” “哥,你别啰嗦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罗杰将弟弟拉到一旁,压低声音,简明扼要的事情的原委说一遍,罗豪点点头,当即头也不回的大声问道:“有谁知道丛德明的?他什么来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话音未落,刚刚围在罗杰身边的女孩中的一个就喜滋滋的走出来,先偷眼看了看罗豪,然后冲着罗杰毕恭毕敬的说道:“大哥,我叫曹莎莎,您叫我莎莎好了。我跟丛德明是中学同学,他呀就是个烂人,渣男,以前想追我,不过我没甩他,哼,人长得难看死了,脾气还不小。” “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罗豪白了她一眼,吓得莎莎一时语塞。 罗杰瞪了弟弟一眼,轻声问:“莎莎,你知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他老爸叫丛子雄,好像最早是在外面做小混混的,专门找城中村里摆地摊买菜的大嫂阿姨收保护费,不入流的,顶多算个小虾米。后来承包了一个肉菜市场赚了些钱,就转行做了房地产,走了狗屎运,恰好赶上房价暴涨,然后就发起来了。” “豪哥,我知道的可能比莎莎多点。” 一个扎着马尾巴染着红胡子的非主流猛男走上来,“丛德明是个喜欢装b的怂货,最喜欢开着跑车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招摇,他觉得那就是飙车了,哈哈。以前还想到咱们这里来玩玩的,可在盘山道上就吓尿了,再也不敢来了,还在跟他那帮弱鸡的狐朋狗友在闹市装b,半夜里在居民区马路上轰隆隆的都是他们一伙的。” “这小子在他爸公司里挂个副总,其实屁事都干不了,都是他姐姐姐夫做主。不过,他爹丛子雄,是个狠角色,听说起家的那个肉菜市场原本有三家公司在竞标,可投标那天,一家的负责人出门被车撞了,另一家更惨,在路上被人当头一棒满脑袋是血直接进医院了。” 罗杰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丛德明跟他姐姐姐夫关系怎么样?他爸爸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罗豪拍了拍非主流的肩膀,“阿威,好好想想。” 莎莎见罗豪把注意力转移到阿威身上,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脚一跺挤出人群,匆忙拿起手机拨号,同时还在偷眼注意人群里面的变化。 阿威点点头,“丛德明以前烂赌,好几次被人扣住了,都是他姐拿钱过来赎人,他姐脾气大,每次当着一帮赌友的面把他骂的跟一坨屎一样,所以他应该恨死他姐姐了。” “丛子雄是有点偏爱这惟一的儿子,可是好像对女儿也不错,毕竟整个公司都是丛丹丹两口子在忙活。”阿威咧开嘴笑嘻嘻的说:“丛子雄吧可能巧取豪夺是把好手,可正儿八经的作生意,连给他女儿提鞋都不够资格,什么进军房地产、规范化管理、集团化运营全都是丛丹丹两口子一手操办的——这两口子是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毕业,学的好像就是企业经营专业。” “难道丛子雄就不担心公司大权旁落,家财落到外人手里吗?”罗杰小心的提出问题。 “虽然公司上上下下都是丛丹丹两口子的人,可丛子雄是董事长啊,股份最多,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阿威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对了,好像那个败家子名下也有不少股份,不比他姐姐少。” 罗杰哦了声,“威哥,你好像对他们家的情况特别了解。” “杰哥,不开玩笑,叫我阿威就行了。”阿威连连摆手,继续说道,“丛德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泡我表妹,费尽心机跟我套近乎、显摆家里有钱,我呸,做梦!” 罗杰点点头,“你说的这些对我很有用,多谢啦!” “哇,不用这么客气吧!”阿威作个夸张的表情,朝罗豪笑道:“你是豪哥的大哥,当然也是我们的大哥,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兄弟们,是不是?”阿威环顾左右,高声问道。 年轻人们异口同声称是,罗杰看了看弟弟不动声色的脸,不禁暗暗点头,感到颇为自豪。 “豪哥,大哥,我还有情报。”曹莎莎在人群外挥舞着手机,外壳上镶嵌的碎钻闪闪发光。 “别浪费我哥的时间啊,快点说。” 看到罗豪脸上难得露出些许鼓励的微笑,女孩子眼中顿时泛起一阵秋波,昂头望着对方,轻声说道:“豪哥,丛德明最近好像抖起来了,一口气买了三辆豪车,还跟朋友说自己很快就要接管家里的生意,做总经理。可是现在的总经理还是他姐夫,哦,对了,他姐车祸死了没多久,也没看到他有多伤心。” “好,很好。” 罗杰的赞许让女孩精神大振,得意的看了看罗豪,眨巴下几下水汪汪的大眼睛,这才扭头看着罗杰,“大哥,我在丛德明那有内线,想问什么都行。” “暂时不用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情报,很有用的。” 罗杰见了解的差不多了,该跟弟弟谈正事了,便使了个眼色,罗豪点点头,径直分开众人,远远的走到广场边沿的树荫下。 第十章 “哥,我明天就带人过去给你报仇。”罗豪望着哥哥的腿,冷然道:“我要叫他双腿全断,在床上过下半辈子。” “豪哥,你黑社会啊!?”罗杰低声叱道:“要是单纯想报个仇出口气,还用得来找你吗?” “那你想怎样?” “我是来找你回去跟我一起做事,给我帮忙的。” 罗杰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大海,“最近接的案子越来越复杂,由于在调查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涉及到很多人的隐私,危险性直线上升,这次被人暗算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虽然袭击者到底是谁,暂时还没有充足确凿的证据,可对方显然是团体作战,我再厉害也就一个人。龙哥呢有自己的正经大买卖,又是场面上的人,不合适让他介入过多。” 罗杰转过头,恰好迎上弟弟若有所思的目光,“我需要你的帮助,一来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保护我和事务所的安全,你知道的,老佟是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三来能做很多我自己做不来的事情;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希望你继续玩下去,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做点正经事了。” “你的这些朋友都很仗义,几乎个个年少多金,可整日里在这厮混混日子也不是办法,早晚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说到这罗杰笑了,“咱们家又不是富豪,老爸老妈可没家族企业给你继承,还是早点打算吧。” 罗杰回身看着那群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年轻人,见不时有人朝这边张望,感慨道:“他们都是些过客,最多玩个三五年,肯定会被抓回去,子承父业。后面是还会有小子接上来,可对你来说,还有意义吗?好好想想把。” 罗豪没有马上接腔,而是盯着夜空愣了一会,反问道:“老哥,你打算怎么弄?” “你车技一流,改装技术一流,又有这么好的人脉,不好好利用利用,实在可惜。”罗杰继续望着几十米外的人群,成竹在胸,“我的意思是干脆就开个车行,专门做做修车改装之类的,用这个正当职业做掩护,私下里再帮我做事,一举两得,怎么样?” “我玩玩车都已经被骂成不务正业了,再大张旗鼓开车行,老爸老妈还不得气死?”罗豪没好气的说,“然后再拿你这个天才加学霸的老哥来数落我,晕,我想起来头都疼。” 罗杰笑嘻嘻的摇摇头,反问道:“小子,好好想想,你多久没回家了?” “两三个月吧,怎么啦?家里有事?” “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的态度是会转变的——你也不想想,按老妈以前的脾气作风,这么久看不到你的人,会不着急?会不让我过来把你抓回去?”罗杰笑眯眯的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总而言之,老爸老妈我来搞定,行了吧?” “我考虑考虑。”罗豪低头想了想,说:“不过我有两个条件:1,我不回家里住;2,你不可以插手我的事情,尤其是感情方面的。” “别说两个条件,就是二十个条件老哥都可以答应你,只是考虑就免了吧。”罗杰提起那条伤腿晃了晃,“难道你想到医院或者殡仪馆见我吗!?嗯!” “知——道——啦!” 罗豪长长的出了口气,表情和语气都轻快起来,他紧紧盯着哥哥,讪笑道:“老哥,没想到吧,你这个学霸也有要学渣帮忙的时候,哈哈哈哈。” 罗杰抬手在弟弟脑门上爆个栗子,“你小子记仇是不是搞错了对象啊?学霸学渣的可都是老妈说的,有胆量你去跟她说啊?我这么多年可都是在帮你说话,小子,你的良心可真是大大的坏!” 罗豪嘿嘿笑着后退两步,避开哥哥的后续攻击,然后回身看着自己的朋友们不禁面露难色,“唉,等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我不玩了,这里十有八九废掉了。文大哥把这里托付给我,是想我吧至少能维持下去,让鹏城的车迷有个既能痛快飙车,又不会影响别人的地方,可是——” “看来还没人告诉你,”罗杰讪笑道:“村委会已经签了改造合同,最多再过三个月施工队就要进场了,就是文雷自己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是听龙哥说的,他人脉广,应该不会错的。” 罗杰停顿了几秒钟,给弟弟时间来消化信息带来的冲击,接着说道:“国内的赛车行业已经渐渐起来了,真正有兴趣的兄弟,可以去走职业化的道路,你想想,这其实是个非常好的契机。” 罗杰回身扫了眼人群,“至于那些单纯好玩的,那还不简单,叫他们跟你一起搞车行或者帮我做事不就得了,你这些兄弟姐妹反正不在乎工资,又闲得蛋疼,上哪能找这样的免费的劳力?” “老哥,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阴了。”罗豪摇摇头,“我想好了,也不能跟你一起住——你唠叨起来比老爸还厉害,还有可能跟他们串通起来对付我。” “悉听尊便,豪哥!”罗杰异常爽快的答应下来,然后吩咐道:“你先把我送回去,今天的事情太多,又脏又累,要洗洗睡了。我不在场的话,你跟你的兄弟姐妹商量事情也更方便。呵呵,他们要是知道我是来拉你走的,肯定会恨死我,还是早点跑比较安全。” 罗豪随着哥哥的话把目光聚焦在篝火旁,哑然失笑,“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愿意帮忙的就一起去,不愿意的继续在这里混呗,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他们也可以随时离开。再说,正儿八经做点事情没准他们觉得挺新鲜,全都跑过去也不一定呢!” “这样最好不过。”罗杰看看表,“那明天开始,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唉,我要是个独子该多好啊!” “小子,说什么呢,找死啊!”毫无意外,豪哥的脑袋上又挨了一个爆栗子。 第十一章 次日傍晚,华灯初上,在鹏城市最著名的商业区西门楼的一家四川火锅店里,罗杰宴请凌子涵,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 凌子涵上身黑色短袖t恤,裤子也是黑色的休闲七分裤,脚穿黑红相间的安德玛运动鞋,头戴黑色棒球帽,一身清爽。他的身材略显清瘦,皮肤白皙,手指纤细修长,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慵懒而又讥诮的笑容,两只黑亮的眸子时常陷入短暂的迷茫,整体上给人一种病态的唯美感觉。 罗杰也算是阅人无数,跟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可面对这个显然比自己年幼几岁的小帅锅,竟然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罗杰的着装稍微正式些:上身polo衫,下身牛仔裤,面容沉静,透着股浓浓的书卷气。 “意外吧?”落座之后,凌子涵用目光扫视了四周热腾腾的火锅,不无得意的问。 “确实有点,尤其是看清楚你是个小帅锅的时候。”罗杰笑着说:“按照你的气质形象,应该是幽雅安静的西餐比较配,火锅嘛,有种违和的感觉,就好像给蒙娜丽莎画上个小胡子一样,哈哈。” “这叫人不可貌相——想知道原因吗?”凌子涵不待罗杰回应便哈哈大笑着说出答案:“我是西餐厨师,几乎每天都是清淡的西餐,难得有机会在外面吃饭,当然要来点刺激点的尝尝。” “难怪你的手指那么有力、反应速度那么快!”罗杰赞叹道:“那你的手艺自然也错不了喽?” “马马虎虎——鄙人在喜来登酒店西餐厅小小的负点责,主厨而已。”凌子涵做了个鬼脸,“哈哈,自吹自擂下。” “哇哇,你绝对有资格自吹自擂——我印象中的主厨可都是些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年轻的,还这么帅,真是年轻有为啊!” 凌子涵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一般般。” “杰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凌子涵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对方,“我感觉你这个人不但有趣,而且很不简单哦——竟然能成为一起谋杀案的主角,该不会是欠下的风流债吧!?” “我是做心理咨询的,就是帮客人解决一些心理方面的困扰而已,很少会牵涉到金钱方面的东西,不太可能会招来仇恨。我嘛,为人正派,从不沾花惹草,,更加不可能有风流债。” 云山雾罩的解释之后,罗杰看着凌子涵的双眼,反问道:“警方都已经认定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司机涉嫌酒驾并且畏罪潜逃,暂时没有证据表明是有预谋的,你怎么会觉得是谋杀呢?” “司机没找到,附近的路口恰好还没有安装摄像头,搅拌车竟然是被盗车辆,甚至连咖啡馆门口的摄像头都能恰到好处的坏了——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要是有的话,我不知道中了多少奖了。当然,人家警察是重证据、轻逻辑推理的,自然不会轻易的下结论,尤其是你这个被害人兼目击者坚称没有仇家的前提下。” 凌子涵诡秘的望着罗杰,“杰哥,可我说的是直觉,我的直觉。如此多的巧合,单单靠偶然因素是无法解释清楚的,那么只能说明不是单纯的巧合喽。你要是说自己一点疑心都没有打死我都不信——可别侮辱我的智商啊!” 罗杰双手一摊,苦笑着说:“怀疑当然有,但既没有证据,又没有对象,警察都没辙,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凌子涵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罗杰,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你在扮猪吃老虎吧,大哥。你个老狐狸,呵呵,是我太天真了!” 罗杰哈哈一笑,“不过,无论怎么说都是你救了我,来,我敬你一杯!” “不好意思,啤酒是给你点的,我明天上早班,以水代酒吧。”凌子涵举起水杯跟罗杰碰了下。 围着热腾腾的小火锅,罗杰和凌子涵开始谈天说地,两人在咖啡馆时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虽然罗杰年长几岁,但很快发现彼此志趣相投,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不过,由于相识的时间太短,所以双方都刻意的避开了比较隐私的话题。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两人几乎忘记了时间,直到火锅熬干了底,食客走光了才买单离开,约定了有空再次相聚。 目送凌子涵的棒球帽慢慢沉没在地铁站的阶梯之间,罗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慢慢踱步,凉爽的晚风吹散了周身浓浓的火锅味,也让罗杰烤了一晚上的大脑冷静下来。 “hi,兄弟,”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背着双肩包、形色匆匆的路人,突然迎面挡住了罗杰的去路,“请问地铁站怎么走?” “直走100米下隧道。”罗杰见男子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眼神飘忽的望向自己身后,随即发出一阵冷笑,猛地把头往前一探,喝问道:“刚刚的火锅味道怎么样啊!?” “什么!?”双肩包下意识的后退半步,顺势掏出隐藏在口袋里的右手,乌黑的刀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双肩包握刀的右手突然被更有力的手臂扼住,接着一记重拳以雷霆万钧之势捣在他的腹部,挺直的身体顿时像虾米一样弓起来。 双肩包闷哼一声,连退两步,刚想稳住身形,可是又一记重拳打在同一个地方,接着是第三拳、第四拳,直到他瘫软如泥蜷缩在自己的眼泪鼻涕里,彻底放弃抵抗。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罗豪拍了拍手,仿佛要拍掉袭击者身上的脏东西,接着一脚被打落的匕首踢到一旁,头也不回的说道:“哥,你先走。” 罗杰扭头气定神闲的看了看十几米外的树荫下,四名精壮的小伙子正挥舞着大棒在痛殴两个黑衣墨镜的光头男,三两下便打翻在地,接着用疾风暴雨般的攻击让他们彻底丧失抵抗能力。 “你们是动手的人,要先撤,我不急。” 罗豪“嗯”了声,朝夜色中挥了几下手,一辆面包车随即从远处呼啸而来戛然而止,五个人飞快的跳上车,面包车骤然加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目送弟弟一帮人离开之后,罗杰这才慢悠悠的走到长发男身前,拎着他的下巴把脸托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兄弟,麻烦给你老板带个话:把屁股洗干净准备做牢吧!” 说完之后,罗杰在长发男的脸上狠狠抽了两记耳光,然后大步流星走开。 路灯下的三名袭击着痛苦的蠕动着,双肩包最先挣扎着站起来,先迟疑着朝夜色中张望了几下,见没有动静便抖抖索索的掏出手机,过了两三分钟,两辆越野车慢吞吞的开过来,打开的车窗内,几双紧张的眼睛四处打量,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停在路边,跳出几名大汉,飞快的将三名袭击者搀扶上车,然后毫不迟疑的快速离开,在越野车经过地铁口的瞬间,里面隐隐约约划过一道闪光。 第十二章 在高德地图的引导下,罗杰右转驶出107国道,前行数百米后再次右转,开上一条三米来宽的简易水泥路。 这是一条荒僻的路,既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道路两旁长着齐腰深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甚至连道路中间的一些低洼处都有野草在顽强的生长,与几分钟前的车水马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罗杰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水泥路的尽头是道巨大的铁门,3、4米高的围墙向大门的左右两侧延伸出几百米远,围墙顶端镶嵌的防盗的碎玻璃片虽然还在闪闪发光,可水泥砖铺就的墙体已经破旧不堪,这里塌了一块,那里凹进去一点,墙面斑驳陆离,完全分辩不出本来的颜色。 透过围墙和大门上方的天际线,可以看到十几栋楼房的雏形,数以百计的没有完工的水泥柱裸露出顶部红褐色的钢筋骨架,直刺苍穹,似乎在为自己未竞的宿命呐喊。 罗杰的右脚刚刚从油门换到刹车,正准备往下踩,数十米外的铁门却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去。 一名穿着黑色制服,腰挂防暴棍的精壮保安肃立门后,左手牵着条黑色的牧羊犬,右手朝道路的尽头一指,示意罗杰过去。 铁门在车后缓缓关闭,罗杰这才惊觉这个废弃的工地不是一般的大——从大门口到路的尽头竟然足足有两公里! 简陋的工地通行道在一个巨大的水塘前戛然而止,那里已经停着一辆白色的路虎揽胜,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中年男子从水塘边走了上来。 “罗先生,你好,我是黄惠平,丛丹丹的丈夫。”男子的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中等身材,一张普普通通的国字脸,走路说话都不紧不慢的,唯有浓眉下的两只眼睛略显深邃。 “你好。”握手之际,罗杰赞叹道:“黄总,你的鱼塘可真够大的,照我看,可能得有十几亩水面吧?” “整整二十五亩。”黄惠平等罗杰拿出钓具,当先朝池塘边仅有的三颗大树走去,那里已经摆好了两张沙滩椅和一套茶具。 “黄总,那你这私家钓鱼场绝对是鹏城独一份,酷毙了。”罗杰望着越来越近的一池碧水感慨道:“这么大的水面,水草又长的那么繁茂,鱼肯定又多又大,是吧?” “可不是,并且都是纯野生的。”黄惠平先给罗杰倒杯热茶,做了邀请的手势,然后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解释道:“池塘的位置原本是个大型购物中心,地下规划了四层车库,结果刚挖完就停工了,逐渐积水成了超级大水塘,那边的排水沟又离江水很近,雨季时江水泛滥两边水面就连在一起了,鱼和水草自然而然进来了,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有点可惜啊,这么好的位置。”罗杰甩出鱼钩,望着围墙外面不远处的几个簇新的工业园,随口说道。 “这块地原本是家地产公司所有,拿地是以建工业园的名义,后面想通过技术手段改成商业用地,结果东窗事发,不但项目被叫停,人也进去了,从香饽饽变成烫手山芋,无人问津。地产公司资金链断了资不抵债,我在法院拍了下来,所以现在的产权是我们永福实业的。” 解答了罗杰的疑问,黄惠平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然后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罗杰,“罗先生,外面的人都叫你梦探,是不是说你能够把每个人的梦都能探查的清清楚楚?” “哪里哪里,都是些好事的朋友乱叫的。”罗杰连连摆手,解释道:“梦境的完整解析需要很多条件的配合,并且有相当大的偶然性因素在里面,如果说有谁能够把每个人的每个梦都解析出来的话,只能是神仙。” 黄惠平哦了声,“丹丹葬礼后的当晚,我做了个怪梦,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梦吗,哪个不是荒诞离奇的!?可是跟最近的事情联系起来之后,再次回想梦境,感觉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重要的信息——” 罗杰微微一愣,“哦,如果方便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我孤身一人走在一条泥泞的土路上,鞋子上沾着厚厚的泥巴,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拖都拖不动,可是却不时的有人形的东西从我身边超过去,轻飘飘的,完全不受影响,我更加着急,可无论怎么使劲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一个个飘到前面。我仔细看了看,大部分都是僵尸、骷髅,还有些兽头人身的,反正没有一个正常的。” 黄惠平看了看罗杰若有所思的面容,继续说道:“走着走着,土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向下倾斜,伸入一个长满水草的沼泽,我想转身离开,随即发现自己在往下沉,半个身子很快被淤泥和水草淹没,越陷越深越缠越紧。我奋力挣扎,可下沉的速度反而加快了,我想呼救,却喊不出声,眼看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黄惠平微笑着了:“一个长着飞羽的仙子,不,其实是丹丹,她从沼泽上掠过,伸手把我拉了出来,一起飞过沼泽,然后把我放在一个高大威严的大宅门前,接着丹丹就消失不见了。” “我推开门,里面是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丹丹、阿明和我岳父三人围坐在巨大的圆桌旁,面前是多的数不清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四周是忙碌的奴仆。丹丹看见了我,向我招手,阿明和岳父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吃饭。” “莫名的,我感到心中一阵悲凉,下意识的望向丹丹,只见她手按胸口,慢慢的慢慢的萎顿在地,而在她的对面,父子俩依然在吃饭。怒气上涌的瞬间,我,我竟然醒了。” “罗先生,你看我的梦里有没有特别古怪的地方?” “这个梦嘛算是比较标准的梦境,有些平淡,谈不上古怪。”迎着对方探询的目光,罗杰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的时候眨巴了几下眼睛,不紧不慢的回应:“大略来说,这个梦有三层意思:第一,反映的是你对妻子的思念;第二,童年贫穷困顿带来的创伤回忆;第三,对妻子死因的质疑和对她家人的不满和怀疑。” 第十三章 说到这里,罗杰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黄惠平不禁感到有些疑惑,忙问:“难道梦中还隐藏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内容不成?没关系的,咱们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没什么不方便的。” 罗杰想了想,说道:“思念的那部分图景在梦境的解析中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具有普遍的意义:泥泞的小道、沼泽等等都是在隐喻女性的**官,反映出的是你在肉体上同样思念自己的妻子。” “斯人已逝啊!” 黄惠平苦笑着摇摇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关于岳父和阿明的部分,我想你是对的。”过了一会,黄惠平看了罗杰一眼,然后望向前面的水塘,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去,“丹丹和我原本计划在这建个现代化的无菌蔬菜工厂,前期的项目评估和到日本进行的生产线实地考察都是她做的,我基本是一无所知,她这一走,项目只能暂时停了下来,等找到懂行的人再继续往下走。” 罗杰看到对方的眼角闪过一丝泪光,默默的点点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吧。” “罗先生,丹丹的死我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可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丹丹毕竟是他的女儿啊!虎毒不食子,他怎么下得了手呢!?”黄惠平双肩耸动了几下,声音中出现一丝激愤,“罗先生,我知道他们父子俩在对付你,请问你到底掌握了他的什么证据?据我所知,你是个帮客人消除噩梦的心理医生而已,怎么会牵涉进来的呢?” 罗杰目不转睛的盯着鱼钩上的浮标,“黄总,你们夫妇俩发生车祸的时候,恰好对面车道有人目睹了现场的惨状并由此而引发了噩梦,我在接受委托后拿到了些事故现场的照片,发现了一些不合逻辑的地方,仅此而已,证据吗,还远远谈不上。” “不合逻辑的地方?能说的稍微具体一点吗?”黄惠平慢慢转身看着罗杰的侧影,呼吸在极力的压制下还是明显变得急促。 “第一,撞击导致了路虎的前挡风玻璃全碎了,按道理讲,钢化玻璃,即便是碎了,碎片应该都是没有锋利棱角的,除非人体直接撞上去,否则不太可能造成很大的创口,可是竟然刺破了你太太的脖子。”罗杰缓缓说道:“第二,你太太是有系安全带的,玻璃碎裂也应该是扎在正面的机会大,可伤口却在脖子后面、又恰恰是最致命的颈总动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颗玻璃碎片竟然还留在伤口上,而你太太的致死结论是失血过多——劲总动脉血液的喷涌力量是很强的,那块小小的玻璃怎么可能插得住?” “其实,这些疑点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未必都能牵涉到谋杀上,可是真正令人起疑的是你内弟处理这件事的态度。”罗杰列出疑点后并没有擅自下结论,而是继续深入的讨论,“他先是利诱,出价200万收买我,遭到拒绝后竟然派人偷袭我。失败后又以道歉的名义约我面谈,借机人为制造车祸,想置我于死地,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黄总,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罗杰直视对方,沉声说道:“你是遇难者的丈夫,有权利有资格进行详尽的调查,揭发真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黄惠平眼中寒光一闪即过,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罗杰身后,用异常缓慢沉重的语调说道,“丹丹性急,喜欢开快车,在高速上时速基本都是120左右,这一点,她爸爸和弟弟再清楚不过,稍加利用,制造车祸再容易不过了,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活着!” “可动机是什么呢?”罗杰提出疑问:“我听说丛子雄看起来还是很喜欢你太太的。” “愚昧、偏见和贪婪。”黄惠平把目光投向池塘角落的排水沟,“一边是顽劣不堪、却能传承香火的儿子,一边是精明强干嫁出去的女儿,再加上数以亿计的家产和内心不能言说的阴暗,足以让他做出选择。” “你看那些从江水里游进来的鱼儿,发现这里水清草美,自然不愿意舍弃,也无法回头,岂不知自己为了一片小小的池塘而舍弃了整整一条江——其实,以丹丹和我的能力,即便是重新开始白手起家,也有信心能做出一番事业。而丹丹更是想把永福做大做强,等到把架构完善到依靠职业经理人就可以运作的时候就抽身出来,把股份全部让给他们,跟我去做自己感兴趣的绿色农业,说实在的,我们夫妻只是在尽女儿女婿的本分而已,那些钱,还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站的高度不同,视野和格局自然不同。”罗杰点头表示认同。 “他不仁我只能不义了!”黄惠平默默点头,“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但他毕竟是丹丹的父亲,我不想冤枉了他,罗先生,除了这些推理之外,你手里到底有没有的真凭实据?” 罗杰摇摇头,“没有,不过,如果你想追查到底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黄惠平的呼吸急促起来,哑着嗓子追问道:“什么办法?” “首先要找到你太太的致死原因,不过,如果遗体已经火化的话——” “当然已经火化了,我亲爱的岳父大人一手操办的。” 罗杰不假思索便提出了解决的思路,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遗体不在了,可是120的现场抢救记录应该会有写的,看看能否找到点蛛丝马迹。其次,第一时间在现场“帮忙”的那两辆车不可能无迹可寻,毕竟是高速公路,出入都有照片的。最后,就是事发前后你岳父和内弟的行踪和举动。” “罗先生,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是茅塞顿开。”黄惠平起身走多罗杰面前,毕恭毕敬的鞠躬致谢,“罗先生,大恩不言谢,今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必当竭尽所能。” 罗杰急忙起身摆手,“黄总太客气了。” “罗先生,丛子雄心狠手辣,在事情了解前,你还要多加小心,更加不要跟他见面了,否则,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你。” “谢谢提醒。”罗杰冷笑道:“以前是我大意了,现在嘛,谁再想对付我的话恐怕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黄惠平微微一愣,“那就好,那就好。” 谈完要紧事,两人一边钓鱼,一边天南海北的闲谈,黄惠平见多识广谈吐不俗,并且很健谈,总是能跟罗杰找到共同的话题,半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技术高超的黄惠平钓了好几条3,4斤重的大鱼,热情的邀请罗杰一起吃鱼,罗杰见天色不早了,便婉言谢绝,借口已经有别的安排,告辞离开。 第十四章 罗杰没有原路返回事务所,而是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先沿着国道继续前行几公里,再掉头上高速,这样路虽然远了点,不过避开了几个堵车点,反倒节省的时间,此外,还有出于安全上的考虑。 出了收费站,罗杰没有直接开上市内道路,而是把车停在一边,拨通了弟弟的电话,“豪哥,有没有什么异常?” “哥,你的怀疑是对的,确实有人在跟踪你。” “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写字楼下面,你一出来就盯着了。”罗豪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用了两辆suv,交替掩护,很鬼的。我马上把照片发给你。对了,哥,要不要弄他们。” “不用,继续盯着,最好能弄清楚到底是谁派来的,我可不想张冠李戴。”罗杰想了想,“你再叫几个人去搜集下丛子雄和黄惠平的个人资料,看看他们平常喜欢去哪里消遣,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 “好的。”罗豪感觉有些不放心,“哥,要不要叫两个弟兄到办公室去,我怕——” “没事的,”罗杰嘿嘿笑道,“你忘了,咱们不是还有秘密武器嘛,呵呵。” 罗豪显得信心不足,“哼,什么秘密武器,还不知道管不管用呢,当然,最好永远用不上。” 罗杰安慰道:“这叫出奇制胜,知道吗?” 罗豪嘟哝着,“我看你是冒险,不过,你喜欢就行,刺激嘛!” 罗杰想了想,问:“下午钓鱼过程中有没有观察到异常之处?” “工地内除了门口之外,还有些保镖模样的躲在暗处观察,可能是负责保护黄惠平的,也可能是有其他目的,没办法确定。”末了,罗豪补充道:“这个黄惠平还是挺机警的,你们在池塘边待了几个小时,无人机仅仅从墙头冒出去十几秒钟,就被他发现了,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啊!” “是啊,这才是我纠结的原因——这家人,一个个都不像善茬,也都有嫌疑,又有充足的理由避开嫌疑,晕!” “那你继续去晕吧,分析推理跟我没关系,干活去了,88.” 罗杰摇摇头,调整了下头顶上的后视镜,凝视着里面的那辆白色的途观,发出一阵冷笑,“游戏开始。” 次日下午两点,罗杰回到工作室,走出电梯刚掏钥匙准备开门,左侧的电梯门在同一时间开了,走出一位满头银发头戴礼帽西装革履的老者,很老派的变色蛤蟆镜下面,双眼左右看了看,径直走了过来。 罗杰慢慢推开门,侧身打量了几眼老者,印象中好像从来没见过,便转身准备进去,对方却开了腔,“罗杰先生是吧,鄙姓熊,慕名而来,想请你帮忙解惑。” “老伯,您是跟谁联系的啊?”罗杰回身面对老人,微笑着提醒道:“我这里需要提前预约的,还要先付定金,所以一般不处理直接上门的案子。另外,我的收费有点高,如果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我建议您还是找其他人吧。” “我朋友的儿子介绍的,姓张。”老人拍了拍西装上衣的口袋,不无得意的说道:“放心,多高的费用我都付得起。” “姓张的?”罗杰脑海里浮现出张仲良的形象,刚想打个电话确认,没想到姓熊的老人却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忙上前搀住对方的胳膊。 “唉,老了,不中用了。”老人顺势抓住罗杰的胳膊,摇头感慨道:“年轻的时候在海上打渔,风大浪急,船摇的那个厉害呀,都站得稳稳的跟钉子一样,可现在走路加等电梯,不过二十来分钟而已,竟然就坚持不住了,人啊,不服老不行。不好意思啊,我能先进去坐坐,歇会吗?” 老人的语气是在征求主人的意见,可是不等罗杰做出回应便抬腿朝办公室里走,罗杰不好放手,只好扶着他往里走。 “小伙子,办公室布置的不错啊,简单、雅致,我老人家很喜欢。”在沙发上坐定之后,老人用老气横秋的目光把里面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然后拿起罗杰拧开的矿泉水喝了一大口,“这水口感不错,就是有点小贵。” 罗杰笑了笑,问:“老人家,咱们先说说你的疑难事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能,肯定能。”老人放下瓶装水,用异常肯定的语气说道:“我是来找你解梦的——我打听过了,你是专门干这个的,也是业内最好的。” 罗杰皱皱眉,再次看了看对方,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既然您老人家打听得这么清楚,又是熟人介绍,那我今天就破个例——请讲吧。” “海上风平浪静云淡风轻,我站在船头放渔网,老婆在船尾开船,女儿趴在船舷上拨弄海水,不时的抬头看看我,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 “不知怎么的,海天变色,船,猛烈的摇晃起来了,而我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在往上收渔网,女儿在旁边帮忙,把一条条鱼捡起来丢到鱼篓里。突然,从海里跳出一条怪鱼:两只几乎突出眼眶的金鱼眼,一颗宽大锋利的牙齿,闪烁着森森的寒气。它一口咬住了女儿的胳膊,往下一沉,把她拖到水里,我慌忙丢开渔网跳进海里,想把女儿救上来。” “怪鱼头下尾上,一股劲的朝海底游去,又大又丑的头不停的左右摇摆,把女儿单薄的身体甩来甩去,鲜血染红了海水,我看了心如刀绞,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下潜,可是却越追越远。过了一会,怪鱼猛地转过身来,把女儿甩了出来,我伸手去抓,可她却从我的指间滑过,眼睁睁的看着她从我眼前飘飘荡荡的过去了,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这时,几滴鲜血洒到我的脸上,梦醒了——唤醒我的竟然是自己的眼泪!” 梦境叙述到这里,老人眼中泪花闪烁,声音哽咽,“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什么书,早早的结婚成家,以打渔为生,艰难度日,女儿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跟着我们在船上苦熬,算是苦水里泡大的,特别体谅父母,特别能干,原指望她给我养老送终的,没想到竟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伯,您的女儿真的——” “是的,已经去世了!” 第十五章(1更) “这个梦假如真的是你做的而不是刻意编出来的话,那么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主要是展现你对女儿的愧疚和自责吧。” 罗杰没有进行例行的询问,而是直截了当开始解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梦中的女儿应该是十岁以前的形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所以早早开始帮你收网抓鱼。后面遇到危险的直接原因是帮你做事,那条怪鱼当然是你心目中凶手的形象,作为父亲,没有把危险挡住,施救不力,这些都是内心的自责。可惜的是,逝者已矣,你没办法让女儿来痛骂你好减轻这种负罪感,唯有通过梦境来反复自我谴责,以满足这个欲望。” “凶手!?”老人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我并没有说女儿是被人杀害的,哪里来的凶手?”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罗杰冷冷一笑,“丛子雄,丛老先生,请不要再演戏了!” “咦,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来者的瞳孔慢慢缩小,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讶。 “在你开始讲述梦境之前。”罗杰沉声说道:“首先,扶你走路的时候我发现你的筋肉并没有松弛到衰老的程度,不可能连站都站不稳;其次,我的客人和朋友都知道,到我这必须预约的,不请自来的自然是另有目的的不速之客;第三,你自称姓熊,刚好和丛子雄的‘雄’同音;第四点也是最后一点,你的女儿同样是刚刚去世。” “佩服佩服。”老人点点头,正色说道:“不错,鄙人就是丛子雄。非常抱歉,我并不是想欺骗你,而是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谈谈。” “现在来谈是不是太晚了!?”罗杰看了看门口,脸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罗先生,你认定我是黑社会,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是不是太过先入为主了?你既然被称为梦探,待人接物是不是应该更客观一些?”罗杰的反应似乎完全在丛子雄的预料之内,丛子雄连连反问,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西装,“假如你不知道我是丛子雄,单单看这身打扮和我方才的谈吐,你会认为这样的老人家是黑社会吗?” “当然不会。”罗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半步,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冷然道:“不过,假如这位老人不但派人收买过我,还试图谋杀我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假如我告诉你,收买和暗杀都不是我安排的,事先我也并不知情,你相信吗?” 看到罗杰缓慢而坚定的摇头,丛子雄笑了笑,“这两件事咱们稍后再谈,请容我先说一个黑社会的故事给你听。” “对不起,我没兴趣。”罗杰把手朝门一指,下了逐客令,“丛先生,我这里不欢迎你,请吧。” “罗先生,我怎么说也年长你几十岁,你总不好意思对老人家动粗吧?” 丛子雄胸有成竹,丝毫不为罗杰的态度所动,反倒慢悠悠的摘下帽子放在手心掂了几下,冲着苦笑不得的罗杰说道:“我在鹏城的第一份工作是保安,在郊区的一个工业区里面,因为多管闲事几个月就被辞退了,又在城中村里找了个保洁的工作。那时好多老乡从家乡过来,在路边做些快餐啊小吃什么的,可是经常遇到些吃霸王餐的小混混,他们气不过,找老乡帮忙,我身高体壮,又愿意出头,再加上族里兄弟过来的多,久而久之就成了头。老乡不想让我白出力,每个月固定给我些钱,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钱自然也越给越多,几年下来,我手里攒了笔钱,于是就包了个菜市场做正经生意,那些所谓的保护费就没再收了。” “跟我一起竞标菜市场的两个人,一个是村委领导内定的,事先送了好处的,另外一个纯粹是个有钱佬,凑热闹的。竞标的结果自然是内定的那个赢了,可是他报价太低,让村民不爽,把村委围住骂了个底朝天,不得不临时让我顶上去,内定的那位的自然不忿,编造了顶黑社会的帽子给我戴上。” 说到这里丛子雄忍俊不禁嘿嘿一笑,“当时治安不太好,黑社会的帽子反倒给我帮了大忙,捣乱的、拖欠租金、收保护费的一个都没有,再加上朋友帮忙,生意顺理成章的慢慢起来了。” “合情合理。”罗杰打断了对方的叙述,“可惜,这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我知道什么是你关注的重点,”丛子雄稍稍提高了音量,“那也是我此次前来的目的——澄清事情的真相和消除彼此之间的误会。” 丛子雄的话里突然有了种苦涩的味道:“德明比丹丹小6岁,读小学以前和姐姐一起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而我又是个严厉的父亲,故而他来到鹏城之后跟姐姐远远比跟我亲近。等到阿平跟丹丹结了婚,为了讨丹丹的喜欢,对这个小舅子基本上有求必应,于是姐夫渐渐的变成了哥哥,从崇拜的五体投地到言听计从——” “你的意思是丛德明的所作所为都是黄惠平在幕后指使的,而你这个父亲却并不知情?”罗杰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不错。”丛子雄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知道这很难取信于你,可事实的确如此。德明这孩子读书不行,但并不傻,律师被搅拌车给撞了,这事把他吓傻了搞懵了,细想之后发觉不对劲,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告诉我,不然的话,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你在调查丹丹的‘意外’。” 丛子雄见罗杰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立刻趁热打铁,“罗先生,我把德明带过来了,在楼下等着呢,我想让他上来向你当面道歉,好不好?” 罗杰咬了咬嘴唇,眼睛眨了几下,“好吧——兼听则明,我想再听听他本人的说辞。” 五分钟之后,同样西装笔挺,满脸忐忑的丛德明站在了罗杰面前,毕恭毕敬的90度鞠躬道歉,“罗先生,对不起,我错了。你要是心里过不去,就把我狠狠的揍一顿吧,我tm是个sb,被人当枪使了。” 丛德明甩手左右开弓,“啪啪”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嘴角立刻渗出血丝,看到这一幕,丛子雄眯缝着眼睛缓缓点头,“你呀,这回总算明白了吧。” 第十六章(2更)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罗杰摆摆手,“我这个人最讨厌自残,别打骂了,先把事情搞清楚吧。” 丛德明看了看爸爸,见后者点头示意,便开口说道:“安排李明盛过来谈判和后面当面道歉,都是姐夫,不,黄惠平,黄惠平的意思,他跟我说你拿了事故现场的照片,想在上面做文章,敲诈咱们。” “楼下的袭击应该是你安排的吧?”罗杰问。 “是我安排的,不过,也是黄惠平撺掇的,他说…” 丛子雄摆摆手打断了儿子后面的话,冷笑道,“像你这种臭脾气,阿平只要在你面前把罗先生骂几句,说应该给点教训什么的,你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丛子雄扭头望着罗杰,说道:“幸亏阿平想假手德明,否则的话,以他的手段,你恐怕要么是躺在医院的icu里,要么彻底消失了。” 罗杰笑了笑,未置可否。 “对了,罗先生,阿平是怎么跟你说我的?”不待罗杰作答,丛子雄便自顾自的说道:“黑帮老大的名声,再加上有个顽劣异常的儿子,而我的家乡又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的地方,有了这三点,阿平自然可以轻易的把我塑造成一个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的人渣了,哈哈哈哈。” “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但却合乎逻辑,不是吗?”罗杰反问道。 “不是,当然不是。”丛子雄轻轻的扫了眼罗杰,起身踱到落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高楼,沉声说道:“我28岁那年才生了丹丹,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老天的赏赐,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怎么可能杀她,怎么舍得杀她,我为什么要杀她!?” 丛子雄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算了,我还是直接说重点吧——你在咖啡厅被车撞之前,阿明接到了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是他的姐夫,黄惠平,假如没有那个电话,以他那两下子,哼哼,他肯定是没机会躲过去的。” 丛德明连忙把手机递了到罗杰面前,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当天的通话记录,“罗先生,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到服务厅去打印通话记录。” “不必了。”罗杰微微一愣,反问道:“既然搅拌车是黄惠平安排的,顺道把你一起处理掉才是最合乎情理的选择,他为什么会放过你?” “需要留着阿明背锅呗。”丛子雄冷笑道:“万一被警方查出点什么,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解答了罗杰的这个疑问,丛子雄进一步说道:“阿平有个堂弟,是丰海交警队的副队长,叫黄惠强——在官网上可以查到的。” “具体的细节安排我不是很关心,我想知道的是,黄惠平对自己妻子下手的动机是什么呢?”罗杰不假思索的追问道:“他毕竟是个女婿,没有了女儿,他如何在你们家族企业中立足?” “问得好。”丛子雄点点头,开始详细介绍自己的“好女婿”。 “小罗啊,阿平应该跟你说了不少关于他和丹丹之间的事情,当然,顺便再悄无声息的散播些关于我的黑道背景的传闻。”丛子雄坐回沙发,目光在对面的墙壁上游移了几秒钟,自顾的点点头,说:“现在轮到我来给你讲另外一个故事,关于欺骗的故事。德明,坐下,你也好好听听。” 罗杰意识到对方的讲述必然使自己更加接近真相,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丛德明挨着父亲坐下,目光低垂,凝视着脚下的地面。 “丹丹聪明活泼勤奋好学,人又长的漂亮,虽然个性要强有点小脾气,可对我而言,是个完美的女儿,作为父亲,自然疼爱有加,想方设法给她最好的一切。”谈到女儿,丛子雄的脸上随即洋溢着微笑,沉浸在回忆之中,“丹丹书读的很好,小学到高中一直名列前茅,最终考上了名牌大学。成绩好、人美,能歌善舞的大城市富家女,自然吸引了无数男孩子的追求,在这当中就有我的好女婿,黄惠平。” 丛子雄笑容渐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冷笑,“阿平家境贫寒,相貌普通,除了成绩拿得出手外,没有什么像样的才艺,在追求者当中毫无出色之处,想要追到我家丹丹,无异于痴人说梦。然而,阿平工于心计,他从大学二年级开始,每天早上6:30准时把一瓶丹丹喜欢喝的酸奶送到她宿舍的门口,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一直坚持到大学毕业,最终感动了我那可怜的女儿,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毕业之后,丹丹和阿平都在家里的公司上班,说实在的,两个人都表现出色,当然,女儿更胜一筹。作为父亲和岳父,我自然越来越器重他们,再加上年纪大了,想享几天清福,就慢慢把公司的日常管理全部交给他们两口子。” 说到这,老人瞟了眼低头不语的儿子,轻轻的摇摇头。 “公司越做越大越做越强,可以称得上蒸蒸日上,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阿平开始不安分了,当然,这或许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丛子雄叹了口气,“丹丹因为生孩子有一年多的时间没到公司,阿平利用这段时间把他老家的亲朋好友安排了二三十个进来,甚至有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接着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提拔亲信、培植党羽,然后挪公款、搞女人,最后竟然把小三堂而皇之的给招聘进来做自己的秘书,把公司搞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我平常很少到公司,阿明整天在外面玩,再加上阿平很会伪装,怎么看都是个殷勤体贴的好丈夫,要不是我的一个老客户老朋友到公司谈生意感觉不对劲,提醒我,我可能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后来我找了几个人盯住阿平,把他捉奸在床,因为担心刺激丹丹,我把事情压了下来,再加上阿平向我下跪道歉,赌咒发誓,保证会痛改前非。” “作为外公,岳父,我能怎么办?只能选择相信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可谁能想到,他,他,他不但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最后竟然,竟然,竟然对我的丹丹下了毒手。” 两行清泪无声的滑下饱经沧桑的脸颊,老人不住的摇头,发出痛彻心扉的懊悔,“是我,是爸爸,是爸爸害了你啊,丹丹!唉——” 第十七章(3更) 罗杰虽然能察觉对方是真情流露,可思索再三之后,还是打断了老人的悲泣:“丛老,真相需要证据、可靠的证据来支撑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丛子雄从西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罗杰,“这里面有几十张阿平跟不同女人出轨的照片,私家侦探拍的,还有一份他在公司里的亲戚名单。” 丛子雄见罗杰未置可否,点点头,继续说道:“最底下有份公司的章程,里面有股权分配的部分,丹丹的股份是最多,阿明最少,现在丹丹不在了,阿平只要合理合法的继承了她的那一份,再加上自己的股份,占比将超过50%。也就是说,现在的永福实业,从法律意义上已经是他阿平说了算了。” “这,就是全部的动机吗?”罗杰把信封放在手边,想了想,“好像还不够迫使一个人去杀人。” “足够了——如果你了解我女儿的话。”丛子雄冷笑着说道:“丹丹多精明啊,哈哈,这些事情怎么可能长期瞒得住她,以她的个性,一旦发现真相,绝对要闹个翻天地覆,离婚乃至扫地出门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阿平要趁着丹丹刚回公司不久,还没有完全察觉布下这个局。” “那公司的股权变更已经做了吗?” “阿平还没去做。”丛子雄,“丹丹尸骨未寒,他怕我们起疑心,没有马上去办,再说,现在公司实际上已经是他一个人在管了,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罗杰看了看丛子雄,干咳了两声,“丛老,作为一个局外人,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你和黄惠平都有杀人的动机和作案条件,所以坦白的讲,我暂时没有办法来做判断。此外,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介入你们家事的意图,完全是被牵扯进来,你们完全可以把已经搜集到的证据交给警方,看看能不能立案侦查,把我摘出来。要知道,在咱们国家,警方是不允许私家侦探介入刑事案件的,何况我仅仅是个心理咨询师,呵呵,梦探,只是个绰号而已。” 丛子雄摇摇头,“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可这些证据只能证明阿平有杀人的动机,可警方办案讲求的是证据,更何况是已经被定性为普通交通事故的旧案——仅有这些东西想翻案,太难了!” “罗先生,不是我吓唬你,现在还想置身事外,已经晚了。”丛子雄苦笑着看着对方,“在我过来找你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吧?然而,你遭遇了什么呢?要知道,对于一个犯下了滔天罪行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多米诺骨牌效应。”罗杰苦笑道:“既然已经杀了一个,当然不在乎再多杀两个、三个,所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是这些人信奉的至理名言。” 丛子雄看了看儿子,吩咐道:“阿明,你跟罗先生好好说说,阿平今天布置了什么。” 迎着罗杰疑惑的目光,丛德明正色说道:“他今天在鱼塘里安排了蛙人……” “蛙人!”罗杰不禁倒吸口冷气,想了想,反问道:“那为什么最终没有动手呢?” 丛德明回答道:“我猜是你安排的那个无人机被看到了,有个保安躲在11栋楼顶,那个位置正对着鱼塘,从上面朝下看,墙里墙外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罗杰半信半疑,默默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必须共进退。”丛子雄嘴角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罗先生,请放心,我们丛家绝对会全力支援你,要钱要人,说一声就行了。” 丛德明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罗先生,我保证言听计从。只要能给老姐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做!” “别,别,别,二位,”罗杰连连摆手,“主次颠倒了吧不是。首先,我是被动介入的一方;其次,跟我之间的利害冲突并不算特别严重;第三,这,毕竟算是你的家事。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站在我的角度,此时此刻,还无法断定谁在撒谎,我之前已经预设了一次立场,因此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假如接受了你的委托,则等同于认可了你的说法,我不能这么做!” “爽快!”丛子雄猛地拍了下沙发扶手,“我最喜欢直来直去,不绕弯子——我把话撂在这:你怀疑我也好,怀疑阿平也好,都可以放手去查,我们丛家绝对不会阻拦!” “罗先生,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请不要再推辞了。”丛子雄起身上前,紧紧抓住罗杰的双手,语气诚恳的说道:“假如我能年轻20岁,不,哪怕是10岁,都不用劳烦别人帮忙。可是我,我已经老了,阿明脾气不好,暴躁易怒,又没啥心机,哪里是他姐夫的对手。我们吧,如今手里又没有过得硬的证据说服警方介入,只能厚着老脸请你帮忙。唉,我那可怜的丹丹啊!” “罗先生,不,杰哥,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丛德明干脆抓住罗杰的双手,跪在他面前,“玩心眼我十个也弄不过黄惠平,帮帮我们吧,老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一定要给她报仇。” 罗杰无可奈何的望着面前的父子俩,深深的吸口气,“好吧,那我就查查看吧。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我秉持的是客观公正的立场来搜集证据揭露真相,所以你的人暂时不用介入,假如我需要你们提供什么资料,我自会通知你们,这一条对黄惠平同样适用。基于同样的道理,我的安全由我自己负责,你们无需操心。” “同意,完全同意。”丛子雄连连点头,“罗先生,调查产生的全部费用我丛家全包了,事情结束之后另有重谢,绝不食言。” “对对,我们丛家向来说话算话的。”丛德明连声附和。 “这些以后再说吧。”罗杰轻轻摆手,正色说道:“每个有良知的人都会期望凶手被绳之以法,被害者可以沉冤得雪,我自然也不例外。既然我答应了你们,那么肯定会全心全力一查到底。请回吧!” 送走千恩万谢的父子俩,口干舌燥的罗杰给自己泡了杯茶,端起热腾腾的杯子慢慢踱到落地窗前,眺望着被摩天大楼切割成碎片的天际线,陷入了沉思。 这时,门口传来“咔嗒”一声,罗杰慢慢转身,看到弟弟罗豪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径直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一口气喝掉一半,然后原地转个圈,把会客室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 “怎么样?还能入你豪哥的法眼吗?”罗杰笑嘻嘻的调侃道。 “马马虎虎吧。”罗豪耸耸肩,“哥,你说咱们一个妈生的,怎么差别这么大呢——这种办公室,让我坐两个小时都要疯掉,真搞不懂你一天到晚怎么坐得住。” “所以老妈才叫你蛮族小王子啊,适合在外面浪荡逍遥。”罗杰瞟了眼弟弟,继续调侃,“其实老妈也很困惑的,所以她老人家上次特意吩咐我上网查了下,找到了终极原因——你上辈子是飞禽走兽,野惯了。” “那你呢?我看应该是和尚,嘻嘻。” “看看,看看,多厉害,一猜就中,难怪老妈总是觉得你其实比我聪明。” “哥,你算了吧。”罗豪挠挠头,脸色发红,显然不太习惯被夸聪明,“咱们说正事吧,我在写字楼里憋得慌。” 见老哥点头,罗豪清清嗓子,说道:“查到点东西——有个兄弟家里在香市临近鹏城的地方有个夜总会,里面有些擦边球的娱乐项目,坐台小姐证实黄惠平去年是那里的常客,他自称姓丛。我看过夜总会的监控视频,确认是他。” 罗杰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问:“丛子雄那边呢?” “小恩的爸爸跟以前丛子雄有生意上的往来,对他评价不错。老家伙深居简出,警惕性还特别高,只能远远的观察,除了到外面喝茶、打高尔夫之外,没发现特别异常的地方。对了,他刚刚带着儿子上来了,是不是想摊牌。” “算是吧。”罗杰摇摇头,“现在的形势有点错综复杂,不太好下结论。” 罗杰想了想,吩咐道:“小豪,你再深挖下丛子雄的过去,验证下他黑社会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好的。”罗豪点点头,“哥,你这已经成了焦点,可要小心喔。” “放心吧老弟,老哥我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嘛。”罗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随口问道:“车行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在装修了,再过段时间就能正常营业了。”罗豪边往外走边自我解嘲的笑着说:“真正动手做件事情,才发现原来赚钱挺复杂的,经常懵懵懂懂的,那些富二代的兄弟姐妹反倒比我清楚,要不是他们帮忙,我真的是手足无措了。” “万事开头难,慢慢来。”罗杰上前一步揽住弟弟的肩头,并肩而行,“你脑瓜子那么聪明,很快会上手的——老哥是说实话,不是哄你高兴的。” 罗豪嘿嘿笑了笑,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第十八章 “峦山果场”位于市郊马峦山脚下,是个私人承包下来的果场,种植了数千棵荔枝树,都长的枝繁叶茂,不过,由于果树载下的时间都不长,树龄最高的也不过三年而已,所以都还没有挂果,在这荔枝成熟的采摘季节,与附近经营很久的果场相比,显得有些冷清,偌大的果园既没有往来穿梭的工人,也没有进出送货的车辆,笼罩在午后的静寂里。 在靠近山脚的溪流边上,果场办公区的后侧,矗立着几棵根须茂密的大榕树,用华盖般的枝叶将一栋灰黑色的平房遮住,平房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完全隐没在树荫之中,跟后面的山坡几乎融为一体,平房四周人迹全无,可门前的树荫下却横七竖八停放着十好几辆轿车,中间不乏价值百万以上的豪车,与整个果场简陋粗鄙的布置显得极不相称。 当太阳西斜刚好将光线照射到平房的墙壁上时,一架无人机紧贴着树梢自西向东飞来,然后在距离平房50米外的果树顶部悬停下来,机腹下的高清摄像头慢慢转动,把门前的汽车全拍了一遍,然后对准了平房的铁门。 突然,果场内警铃大作,平房的铁门被从里面大力推开,“咣当”一声撞在墙上,数十名成年男子夺门而出,四散奔逃:有的沿着小溪撒腿狂奔,有的掉头朝屋后的山坡跑去,有的一头钻进旁边的密林,有的飞快发动汽车,朝果场外疾驰而去,在他们身后的平房内,宽大的赌桌上,留下凌乱的筹码和飘飞的钞票。 黑色的奔驰gl500第三个冲出果场的大门,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警车,司机在庆幸之余猛踩油门,在汇入公路不到10秒钟内就把车速提到100公里,完全无视路口限速60公里的标牌。 这条是条双向两车道的低等级公路,沿着旁边的湖泊迤逦向前,平常人车都很少,加上现在又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没有几辆车,开出了几公里之后,司机感到已经安全了,便把车速稍稍降低,同时打开车窗,用湖面上来的湿润的凉风冷却燥热的大脑。 司机是个黑瘦的男子,年龄在20多岁,他看看后视镜,见没有车跟上,双手松开方向盘,掏出根香烟点上,他的手刚刚放回方向盘,只听到耳畔传来“嗡——”的一声,一辆白色路虎suv擦身而过,从对向车道插到自己前面,险些撞上。 m,找死啊!” 奔驰司机慌忙踩刹车,嘴里高声咒骂,这时,路虎的速度慢了下来,一个满头长发的女司机把头伸出来,向后望了望,诡异的笑了笑,接着骤然加速,几秒钟内就消失在拐弯处。 “啊——”奔驰司机愕然的张大嘴巴,目光呆滞的望着前面空空如也的道路,过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猛地把头摇了摇,接着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在最短时间内把车速提升到150公里,穷追而去,然而,直到他跑完剩下的五公里,汇入市区干道那滚滚车流,都再也没有看到那辆白色的路虎。 脸色惨白的司机将车停在路边,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从后视镜里寻找着那辆白色的路虎,每当看到一辆同款车,都会引起一阵剧烈的喘息。 奔驰司机待了半个钟,直到远远看到交警的铁骑,才极不情愿的放弃搜索,驱车离开。 当天晚上10点多钟,喝得醉醺醺的奔驰司机踉踉跄跄的推开家门,回身关门的瞬间,他的耳畔似乎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他慌忙转身,隐隐约约看到一袭白衣从客厅的落地窗前飘过。 奔驰司机一个趔趄撞在门板上,酒立刻醒了一半,马上把客厅的灯全部打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拉上窗帘。 “阿彪,为什么?”灯突然灭了,耳边响起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幽怨却没有丝毫的人气。 “谁,谁在那里?”阿彪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身望着客厅的角落,借着室外的光线,模模糊糊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在晃动。 “阿彪,为什么?” 阿彪终于辨识出声音的主人,顿时筛糠般的抖起来,他慌忙扶住面前的沙发靠背,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嗫嚅道:“表,表,表嫂,不关我的事啊,我,我,我已经尽力了。” “那关谁的事?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嗯!”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跟踪你啊,更没有下毒手,表嫂。”阿彪低着头,再也不敢朝墙角看。 “你是不是想下来陪我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阿彪突然感到脖子上掠过一丝寒气,顿时瘫软在地,连连摆手,“不要啊,表嫂,不要啊——是平哥叫我去的,可,可我什么也没做啊,我我我过去看,看到你的时候你,你,你已经死了。” “阿平叫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平平平哥,他,他让我,让我——” “说,到底让你干什么?”女声变得尖利高亢,客厅中央的电视机同步开机,可屏幕上却是一片雪花,没有任何图像。 “这不关我的事啊,表嫂。”阿彪祈求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平哥叫我紧跟着你们的车,等出了事故之后第一个赶到现场,如果你没死的话,就,就——” “就什么?” “就对你下毒手。”阿彪说完这句突然抬起头,异常亢奋的分辩道:“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我,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在流血了,流了很多血。表嫂,你对我那么好,其实我当时已经改了主意,想救你的,可是,可是血流的太快了,我按都按不住啊——表嫂,你当时眼睛还睁开了一下,叫了声阿彪的,对,你应该记得的,我没有对你下毒手。” “不是你还会有谁——你是第一个到的,不是别人。” “表嫂,我真的不知道啊,你你是被车上的碎玻璃插死的,对对对,警察都说是的,还有,也可能,也可能平哥还安排了其他人下手,我,我tm是个背锅的。” “你有看到我翻车吗?你赶到时有看到其他人在旁边吗?”女声渐渐变得凄厉,“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说,不然,我叫你活不过今晚!” “表嫂,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啊。”阿彪像小鸡啄米般在地板上磕头,把木地板砸得咚咚响,“饶命啊,我冤枉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阿彪,表嫂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都怪我,我不是人,是个人渣……”这个大男人抽泣起来,“我烂赌,被人算计了,输了两百多万,再不还钱他们会砍死我,平哥帮我还了债,还给我买了这套房子,所以,所以——” “好,我权且信你一次。”女声低沉沙哑,又多了股邪气,“我会找到凶手的,哼哼,要是发现你骗了我……” “我要是敢骗你,叫我,叫我…不得好死!”阿彪的高声宣言回荡在客厅内,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过了好几分钟,阿彪才从极度惊恐中恢复神智,他畏畏缩缩抬起头,偷眼瞟了下客厅的角落,发现白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于是胆子大了一点,慢慢站起身,耳边随即响起“啪”的一声,头上的吊灯射出清冷的白光,吓得他又是一个趔趄,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由近及远,慢慢消散在夜空中。 阿彪大叫一声,连滚带爬跑到门边,“咣当”甩开房门夺路而出,甚至忘记了关门拿钥匙,直到进了电梯,连头都没敢回一下。 第十九章 小区围墙外的辅道上,在榕树密不透风的枝叶下停着一辆厢式货车,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可以看到司机仰面朝天躺在座椅上,裂开的大嘴发出一阵阵的鼾声,两只光光的臭脚丫架在车窗上,强烈的气味和嚣张的气势让偶尔经过的路人为之侧目,避之唯恐不及,故而几乎没有人听到到货厢内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经过改造的货厢内灯火通明,冷气森森,罗杰罗豪兄弟俩并肩坐在长方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挂在墙上液晶屏幕,当看到阿彪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内,罗豪皱了皱眉,问:“哥,这小子心里真的有鬼,要不要把他弄起来问问?” “不用,咱们负责软的,硬的嘛自然有人出面。”罗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屏幕上的画面立刻切换成了小区门外的道路,镜头拉近,可以清楚的看到车库进出的车辆。 没过多久,阿彪的车嘶吼着从地下室冲了出来,一个凶猛的右转上了马路,差点撞倒人行道上两位路人,然后飞快拉直骤然加速向远处狂飙而去。 屏幕上的画面轻轻摇晃了几下便稳定下来,自上而下稳稳的将阿彪的奔驰放在镜头的正中,这时,三辆黑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呈“品”字形出现在奔驰的后方,悄无声息的将其夹在中间。当阿彪的奔驰在一个红灯前减速时,隔邻车道的一辆皮卡突然加速变道,斜插在他的前面,那三辆陆巡顺势上前,把奔驰死死夹住,动弹不得。 阿彪在狂按喇叭的同时疯狂闪灯,不过当他看到巡洋舰上当先走下来的丛德明之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位子上。 十几秒钟之后,阿彪被几名壮汉拖下车,塞进一辆陆巡,一名壮汉坐进了阿彪的奔驰,转眼间,五辆车便走的干干净净,空旷的马路上,只有一辆私家车停在100米之外,良久不敢上前。 “哥,是你通知他们的吧?” “信息共享嘛。”罗杰眼睛望着屏幕,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先告诉从家父子,凶手的车应该是跟丛丹丹的车前后脚上的高速公路,结果,不到两天的时间他们就把这个阿彪给找了出来,并且把他家的地址和平常的活动轨迹一起给了过来,证明自己的诚意和清白。” “那黄惠平呢?你有告诉他吗?”罗豪追问道。 “当然也有,不过,他的答复就不太友好——高速公路的视频数据早就删除掉了。” “哥,你是先通知的谁?” “当然是从家父子。”罗杰苦笑道:“我仔细察看了那天跟黄惠平见面的无人机视频,从上面往下看,确实能看到有个蛙人躲在旁边的水草丛里,嘿嘿,我要是还能真的一视同仁,那可就太愚蠢了。” 罗豪点点头,“接到你电话之后,黄惠平当晚就离开了鹏城,去了趟丰海,跟某人神秘会面,不过,这小子非常狡猾,没办法近距离拍照。” “应该是去处理视频的问题的,可惜的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丛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提前把车牌号码搞到手了。” “哥,那咱们今天给阿彪下的套子,丛家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罗杰摇摇头,眼睛慢慢的眯成一条缝,“我心里还有个疑问没有彻底解开,需要先想明白。” “哥,你是不是觉得阿彪说的是实话?”罗豪见罗杰关闭了屏幕,准备离开,轻声说道:“这种人虽然烂赌,可经常在外面混,是个滚刀肉,知道轻重,不是随便吓吓就会开口的。再说,没准黄惠平提前跟他打了招呼。” “这就是我没想明白的地方:假如真的是阿彪下的手,黄惠平要么把他灭口,要么让他跑路,没理由不闻不问啊!” “哥,你是当局者迷啊——这时候阿彪再出事,万一高速那边搞不定,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虽然不充分,但说得过去。” 罗杰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说道:“我觉得这个阿彪说的是实话,或者说,叫部分的实话。” 罗杰转身用思索的目光看着弟弟,“如果我信鬼神,又确实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心里有鬼,吓成这样的话,应该会说实话。当然,这个实话未必是我们想要听到的,或者说跟我们的推测不符,那么当务之急是,重新仔细推敲咱们的推测是否合理,有没有疏漏之处,而不是搞什么严刑逼供,屈打成招。那样问出来的话,能靠谱吗?” “那你怎么还让丛德明把他抓去了?”罗豪表示不理解。 “我们是各做各的,互不干扰。假如他们真的能问出些关键的东西,也不是坏事啊——不是你说的吗,阿彪是滚刀肉,说不定只吃硬的呢!” 罗杰把手放在弟弟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按照丛家的说法,这个阿彪从进公司就一直给丛丹丹开车,丛丹丹见他机灵有眼力劲,又不多话多事,所以对他特别的好,给的薪水比其他司机高了将近一半,可最后他显然是恩将仇报了,即便是没有直接下毒手,但却有了谋害之心,但凭这点,挨顿臭揍已经算是便宜他了。这样的人,难道还想救他?”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罗豪把手一摊,“不是阿彪,下毒手是谁呢?怎么查呢?” 罗杰没有马上回应,而是伸手敲敲司机后面的隔板,吩咐道:“老刘,不用装了,咱们回去了。” “老哥,我最讨厌你卖关子。”罗豪困兽般在车厢里走了几个来回,“总想着用秀你的破智商,好在我面前弄点优越感出来,真是死性不改,哼!” “哇哇,这股怨气简直是阴魂不散啊!”罗杰哈哈一笑,拽着弟弟在身旁坐下,笑嘻嘻的说道:“老弟,不卖关子——我决定直接去问现场的目击者,顺便把这个案子了解掉。” 罗豪大摇其头,“一个做梦的人,能把案子解决掉?我不信!” 罗杰正色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人的眼睛和大脑相当于一部高清晰、容量无限的数码相机吗?梦者只要经过适当的引导,有很大的几率回忆起全部场景来的!” 罗豪悻悻道:“反正你是专家,信你,行了吧!” 第二十章 次日上午10点整,张仲良夫妇分秒不差的走进罗杰的事务所,与恭候多时的主人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张仲良看了看罗杰,轻声问道:“罗先生,是不是我太太的梦已经有结果了?” “是的。”罗杰感慨道,“太太的噩梦虽然算不上特别奇特,不过涉及到的人和事都不简单,所以额外耗费了不少时间,不然的话,上周就可以完成了。” 张仲良不愧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眉头微皱,先看了看身旁的妻子,见她并没有察觉出异样,便把探询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梦探,迟疑着问:“罗先生,那些不简单的人和事有没有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还好还好。”罗杰打个哈哈一语带过,“以后咱们有机会再聊吧,我先把太太的噩梦解析了。” 张氏夫妇不约而同的点头,罗杰拿起手边的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和一张报纸,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此时,作为梦者的吕美惠莫名的感到一阵紧张,下意识的朝丈夫身边靠了靠,双手随即被对方温暖厚实的手掌抓在手心并轻轻的拍了几下,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丈夫微笑的脸庞和鼓励的眼神,于是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首先,我先把张太太梦中的三个主要场景解读一下:第一幕,无尽的黑暗。噩梦出现前你们回乡扫墓,因为担心上山的人多,所以起得特别早,而那几天当地虽然没有下雨,可总是阴沉沉的,故而清晨显得格外静寂黑暗。而张太太有点怕黑,再加上祭祖是到坟山上去,难免有些恐惧,可又不得不去,经过潜意识的扭曲组合之后,再现在梦中的便成了无尽的黑暗。” 吕美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张仲良则显出些许的疑惑,“罗先生,为什么梦里的景象会扭曲到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地步啊?我记得那天也不算特别黑呀,是不是啊美惠?” 吕美惠先是点头,马上又摇头,最后看了看罗杰,尴尬一笑。 罗杰解释道:“对黑暗的恐惧来自我们人类远古的记忆,我们的祖先躲在树上或者洞穴里,黑暗中不时传来猛兽猎食发出的啸叫和草食动物濒死的哀嚎,不知道下一刻厄运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这种强烈的刺激便在祖先的基因里留下了印记,一代代的遗传下来,当然,由于生理的结构不同,对黑暗的恐惧在女性身上表现的会更加明显、强烈。” “张太太虽然心里非常害怕,但知道祭祖是必须要去的,因为恐惧和害怕而想逃避的想法是错的,于是将其压制在前意识区内,这种想法只有经过扭曲变形才能骗过意识的审查作用,最终以梦的形式展现出来。” 张仲良苦笑着点头,“罗先生,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不过感觉还是很有道理的,你继续,我尽量不问了。” “张总请放心,我尽量说得通俗易懂。”罗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有点像江湖郎中了,“当然,不明白的地方还是要问,尤其是张太太,一定要彻彻底底完全完全的搞清楚,否则,噩梦是不会完全消除掉的。” “我先说说比较简单的第三幕,烈焰。”罗杰跳过中间,“你们在祭祖拜山的时候,坟山的另外一边起了火,虽然还不至于吓坏你们,可脑海中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噩梦的结束便以冲天的烈焰作为结束,我推测,当时坟山上火势应该不算小。此外,坟墓象征着死亡,与第二幕的情景有强烈的相关性,故而用两只白色的翅膀来替代。呵呵,白色的翅膀是天使的象征,飞上天跟死亡的另类表达方式。” “可不是嘛,都冲过山头了的,要是顺风的话,肯定会烧到我们这边的。”吕美惠手扶胸口脸露惊惧之色,心有余悸。 罗杰笑了笑,把一张报纸递给张仲良,“接下来解析的是噩梦的主体部分,也是最关键、最诡异的部分,第二幕。” 罗杰把下巴朝报纸点了点,解释道:“张总,还记得我上周跟你确认的那起交通事故吗?这是相关的新闻报道,据我推测,你们当天不但经过了事故现场,并且恰好是在事故刚刚发生的时间点上经过的,还是近距离观察过的目击者,所以不可避免的留下异常深刻的印象,成为了梦境中第二幕场景的主要内容。” 小车失控撞护栏翻车,女司机当场身亡! 今天(4月4日)上午10点左右,s33高速小径湾附近路段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导致一名女子当场死亡,一名男子受伤。据了解,事发时一辆路虎suv自北向南行驶,在经过一段弯道时疑因操作失当突然失控,冲向路边,撞断护栏后车身倾覆。路过人员立刻施救,但驾车的女司机因伤势过重当场死亡,副驾驶位的男子被120送院治疗,伤情稳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目前车祸的具体原因警方还在调查之中。 张仲良在报纸上扫了几眼,给出肯定的答复:“不错,我们确实从那里经过,当时事故应该发生不到几分钟吧,好像有辆车停在应急车道,路虎旁边蹲着个人在救援。我看到对向车道里远远的还有几辆车在靠边减速,就没停下来,毕竟是高速公路,又是对向车道,不方便也很危险。” 罗杰点点头表示理解,问:“那你有看到车里受困人员的情况吗?” “没有没有,哪里看得清。”张仲良解释道:“我正在开车,要看路况,只是匆匆一瞥而已。” “那张太太呢?”罗杰把目光投向吕美惠,“我想,应该看得比较清楚吧,否则,梦境里的景象不会那么清晰。” 吕美惠点点头,眼睛变得有些失神,似乎又回到了事故现场。“那天婆婆有点晕车,坐在副驾驶位,我坐在老公后面的位子,车速不快,再加上车窗也是开的,所以看得还算清楚。” “路虎的车窗和挡风玻璃都碎了,满地都是亮晶晶的碎玻璃碴子,一个小伙子蹲在车旁边,里面是个长头发的女司机——就看到这么多。” 第二十一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1) 罗杰摇摇头,“张太太,你实际上看到的远远超过你能回忆起来的!噩梦中那个无边无际的广场正是高速公路的形象,因为车速慢而显得格外漫长、辽阔。人在车中,尤其是坐车的人,在高低起伏的道路上,偶尔注意力转移,就常常会产生飞翔或者航海的错觉。女司机翻车了,故而是倒立的形象出现,下半身看不到是因为被车身挡住了。” 吕美惠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连连点头,“对的喔,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罗杰把那叠事故现场的照片慢慢摊开,继续解说:“你看到女司机时,她可能还没有死,或者至少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想向你呼救,但是却没能成功。你们的车缓缓驶过的瞬间,副驾驶上的男子和蹲在旁边‘好像’在施救的年轻人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并且非常巧合的都是倒立的形态,于是在梦境中两只眼睛变成四只、五只六只。” 吕美惠飞快的瞟了眼照片,连连点了几下头,可马上又大摇其头,“不对,不对。” 罗杰饶有兴趣的问:“哪里不对呢?” “明明已经有人在救援了,怎会舍近求远向我求救呢?还有,新闻上不是说了吗?副驾驶的男子只是轻伤,当时可能也是清醒的,说不定也能帮她呀,向我们求救,这,这没道理啊。” 吕美惠连连摇头,感到难以置信。 张仲良嗅到一丝不祥的味道,望着罗杰低声问道:“罗先生,这起事故有古怪?” 罗杰不动声色的使个眼色,“张总,我只关心太太的噩梦,其他的暂时没有关注。” 吕美惠看了看老公,又望了望罗杰,欲言又止,眼睛连眨几眨,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嘴边的大拇指陷入沉思。 “美惠……” 张仲良轻声提醒,然后朝罗杰尴尬一笑,“她思考问题或者特别紧张的时候就咬手指头,坏习惯,怎么都改不掉。” 吕美惠慢慢放下手,脸色突然沉静的可怕,“蹲在车旁的年轻人不是救人的,他手里拿着把小刀,很锋利的那种,还有,他的眼神和表情不是施救者的焦急,而是害怕和紧张,就跟那个小偷行窃被人撞破时一样。还有,副驾驶位上男人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很短的时间,只有一两秒钟,可是,可是,他的眼神太可怕啦,可怕的要命,就像个,像个吃人的恶魔。” 说到这里,吕美惠猛地打个激灵,张仲良慌忙将他揽入怀里,柔声安慰。 “张太太,那个男人的手在哪里?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 “是的——我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吕美惠脸色苍白,话中带着深深的惧意,“女司机的脸刚刚被那个年轻人挡住就有血喷出来,看起来好像是那个男的在吐血,可我知道不是他,而是她,然后,她就这样死了。可我,我,我什么也没做,眼睁睁的看着她……他的手里,他的手里也握着把刀,上面还沾着血!” 两颗清澈的泪珠夺眶而出,张仲良边拿纸巾边给老婆擦眼泪边继续宽慰。 罗杰长长的出了口气,“张太太,人的眼睛和大脑配合,相当于存储量无限清晰度超高的相机,但是两者的处理速度是不同的,眼睛看到的一幕幕图景很多时候都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解读,不过会被忠实的记录下来。假如是些司空见惯的事情,以后又没有被相关的情景再次触发,那么这些记忆只能渐渐湮没在脑海之中,再也不能见天日。” “经过事故现场的你们,眼睛里看到的图景恰好是一起复杂事件的关键一幕,但是,彼时彼刻,你们不可能马上意识到那里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说实在话,即便当时是我经过那里,只怕得出的也是完全相同的结论,因为,这是我们的生物构造决定的,不以意志为转移的,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自责。” 吕美惠边摇头边喃喃道:“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张仲良悄悄把右手朝罗杰摆了摆,“美惠,别怕,没事的,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在做天在看,那些谋害别人的绝对没有好下场,罗先生,你说是不是?” “不错。”罗杰附和道:“警方已经在怀疑这起古怪的交通事故了,我想应该会很快立案调查,凶手绝对不会逍遥法外的。” “希望如此吧,不然,那位白衣姐姐可真的死不瞑目了。”吕美惠泪眼涟涟,微微点头,紧张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张仲良看了眼罗杰,想了想,问道:“罗先生,美惠的噩梦解析是不是算完成了?” 罗杰点点头,“太太已经完全能回想起触发这个噩梦的全部记忆,用相对专业的说法,就是那些被压抑在前意识层面的相关记忆成功的转化成了意识和正常的记忆,潜在的愧疚找到宣泄的口子,自责的欲望得到了满足,那么这个噩梦的根源便不复存在了,自然不会再出现了。” 张仲良释然一笑,起身上前紧紧握住罗杰的双手,“罗先生,你帮了大忙了,谢谢,谢谢!” 张仲良深深的鞠了一躬,罗杰慌忙扶起,正想说些客套话,对方却回头说道:“美惠,我跟罗先生谈点别的,你先坐会。” 吕美惠见老公向自己眨了几下眼睛,立刻心领神会,可还是有点不放心,悄悄做了数钱的动作,嘱咐道:“可不要小气喔。” 张仲良咧嘴一笑,转身重新面对罗杰,问:“罗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到你的办公室里面谈谈?” 罗杰微微一愣,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 “罗先生,有些话我不想美惠听到,免得再搞出什么麻烦事。”走进罗杰的办公室,张仲良主动把门关好,表情严肃语调低沉的说道。 罗杰忙问:“是不是我的解析有你不满意或者不清楚的地方?” “不不,不是,你误会了!”张仲良连连摆手,压低声音说道:“你对车祸的解析让我想起一些事情,感觉这起车祸可能很不简单,并且牵涉到的人背景复杂,所以想提醒你一下。” 第二十二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2) 罗杰恍然大悟,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这下轮到张仲良惊讶了,“你已经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她爸爸是干什么的?” “不错。” 张仲良搓了搓手,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头问:“罗先生,按照你刚刚的解析,丛丹丹显然是被人谋杀的,而交通事故自然也是人为的,可从公开的报道来看,显然是按照普通交通事故处理的。唉,你说,这,这,这好歹是条命啊,另外,丛丹丹这个人跟我打过一两次交道,当然,是纯粹生意上的事情,她精明强干,但做生意总是留有余地,人品算是不错的。既然她可能是被谋杀的,那么我们作为目击者,按理说是应该站出来向警方举报的。可是,丛子雄父子和他那个笑面虎的女婿都不是善茬,无论是哪一边下的手,我都惹不起啊!” “笑面虎?你说的是黄惠平吗?他的口碑不是还好吗?” “哼,什么口碑好,会装而已。”张仲良露出轻蔑的笑容,“咱们生意人,偶尔在外面逢场作戏情有可原,可他呢,沾花惹草花天酒地还乐此不疲,怎么可能瞒得了别人。” 张仲良接着话锋一转,说:“据说永福实业的股权分配有很大的问题,再加上丛丹丹夫妇的强势和丛德明平庸,圈里都知道早晚要搞出事情来的,只是连我都没想到会搞得这么严重。” 张仲良紧盯着罗杰,神情凝重的问:“罗先生,你,真的没有牵涉进去吧?” “没有,怎么会呢。”罗杰打个哈哈,尽量消除对方的疑虑。“我只是心里有点侦探情节,兴之所至,随便推理一下而已,不是真的要去调查。” “那就好,那就好。”张仲良点点头,“罗先生,我稍后再打20万到你户头,一来是感谢你怎么快就解决我们的问题,二来是向你表示歉意,因为这个噩梦有可能给你带来些麻烦事。” “不用不用,”罗杰连连摆手,“我的费用你已经结清了,不能再收了。” 张仲良抓住罗杰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我太太出门前特意吩咐的,你也看到了,刚刚又下了命令,呵呵,钱财事小,我回家交不了差就是大事了——我太太的紧箍咒可比唐僧还要厉害哦!” “既然如此,不如这样吧。”罗杰想了想,说:“钱我肯定不能多收,那会坏了规矩。不如这样,你帮个忙,帮我找个新的办公地点,面积跟这里差不多,怎么样?”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张仲良首先满口答应下来,然后才仔细的询问罗杰的具体要求。 两人谈完之后,回到会客室,张仲良叫上太太一起再次致谢,然后告辞离开。送走两位客人,罗杰缓缓踱到落地窗前,凝视着街角的信号灯陷入沉思,良久不语,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过了好一会,罗杰掏出手机,接通之后,他沉声说道:“丛老您好,我是罗杰…” 打完电话,罗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在面前摊开,研读了半个小时左右,突然,耳中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嗒”声,他侧了下头听了几秒钟,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转身。 “梦探先生,别激动,请慢慢走过去,在你的宝座上坐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客室中间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精瘦黑衣男子,一双几乎看不到黑眼珠的眼睛发出针刺般的眼神。 罗杰的目光落在对方右手,搭在胳膊上的衣服下,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黑瘦男子朝罗杰轻轻的摆了摆枪口,威胁道:“别耍花样啊,我可没耐心陪你玩。” 罗杰缓缓举起双手,看了下门口,一个壮硕的西服男子正在用极其缓慢轻柔的动作把门掩上,然后悄无声息的把自己隐没在门后的阴影中,而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凶徒,拖着一个黑色的旅行箱走向客厅中间。看到旅行箱的瞬间,罗杰的眉头下意识的跳动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是按照对方的命令,慢慢朝沙发移动过去。 黑瘦男子用目光示意同伙放下箱子,去检查办公桌,同时低声喝问道:“说,照片在哪?” “什么照片?”罗杰满脸的疑惑。 “哈,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我们兄弟是吃素的。” 握枪的男子示意罗杰坐下,然后慢吞吞的后退到沙发上坐好,发出一阵阵阴恻恻的冷笑,同时朝壮汉努了努嘴,后者当即改变方向,大步跨到罗杰面前,抓住对方的右手猛地摁到茶几上,接着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压在罗杰的大拇指上,“我再问一次:照片在哪里?” “抽屉里,上面第一个。”罗杰脸色发白,慌忙给出答案。 “这就对了,乖乖合作,少点皮肉之苦,兄弟们说不定还会给你来个痛快,哈哈,哈哈。”握枪男子尖利低沉的笑声掺杂在落日余晖的殷红里,听起来格外的恐怖。 “是谁派你们过来的?”罗杰见壮汉收刀过去找照片,沉声问道:“姓黄的还是姓丛的?” “啧啧,啧啧,什么梦探,狗屁,我呸!”握枪男狠狠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你tm脑子里都是屎吗?” “脑子里有屎的是你吧——光天化日之下到写字楼杀人,还准备分尸带走。”罗杰莫名的发出一阵冷笑,“这种智商,还学人家做杀手,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 罗杰突然提高了音量,把三个闯入者吓了一跳:壮汉慌忙回头察看门外的走廊,握枪男则腾地站起来,上前一步,枪口直指罗杰的脑门,m的,再嚣张,老子一枪崩了你。信不信?嗯!” 罗杰摇摇头,讥笑道:“我怎么感觉你们好像信心不是很足啊?” 握枪男额头见汗,用眼角的余光偷眼打量下身后,头也不回的问:“老二,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 第二十三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3) “动作快点。”握枪男显然在担心夜长梦多,眯缝着眼睛逼视罗杰,虚张声势的问道:“难道你还指望楼下那几个黄毛上来救你,哼,那些蠢货被老子的人耍的团团转。” 罗杰没有回应,而是从容不迫的逼视对方,“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还慌什么!?” “呵呵,有点意思啊。”握枪男把枪口朝罗杰点了几下,嘴角挤出一丝冷笑,“现在问你第二个问题:照片还有没有备份?扫描复制复印的都算?说!” “有,在云盘里。”罗杰同样冷笑着回应,“是我把帐号密码给你,还是你看着我自己来删掉?” 罗杰异乎寻常的冷静让握枪男迟疑了一下,这时,壮汉那边传来一声欣喜的低呼,“找到了!” “老二,把照片包起来回去交差,就说姓罗的手里已经没有备份了。”握枪男警惕的看了看旁边的书房,吩咐道:“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咱们把事情办了。” 看到同伙拿着麻绳走向罗杰,握枪男全神贯注盯住目标,枪口微微颤抖,“兄弟,别犯傻,我们只是不想你报警。” 罗杰的目光落在旅行箱边露出的塑料纸,发出一阵冷笑,“毁尸灭迹,你们胆子确实不小。” 握枪男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梦探先生,你想多了。” “大哥,别跟他废话。”壮汉边走边把绳子打成一个活套,不怀好意的目光瞄向罗杰的脖子,“敢动一动老子给你几个血窟窿。” “不管是谁请的你们,都算瞎了眼睛。”出乎意料的是,罗杰既没有起身搏命,也没有高声呼救,而是异常坦然的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嘴里蹦出两个字:“蠢货!” 罗杰的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书房方向激射而至,“噗”的一声正中握枪男的右腕——弩箭的尾部微微颤动了几下,深深的嵌入他的胳膊,强大的冲击力将他的半个身子荡到一边。 握枪男随即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一松,手枪跌落地面。与此同时,罗杰的沙发后面跃起一个黑影,手握短棍,棍影如山罩向猝不及防的壮汉。而在握枪男的正面,罗杰腾身而起,一记凶悍的直拳以千钧之力,狠狠的捣在对方的腹部,将他百余斤的身躯打的倒飞出去,滚翻在沙发后。 隐没在门后的凶徒刚刚作势准备上前帮忙,玻璃门突然猛地被推开,一米多长的不锈钢把手撞在其侧面,顿时萎顿在地,门外两个健壮小伙飞身入内,抡起棒子一顿暴打。 几分钟后,鼻青脸肿满嘴满鼻子血沫的三个杀手被捆的结结实实,蜷缩在罗杰的脚下,罗豪用皮靴的脚跟部踩住为首的瘦子的脸颊慢慢的拧动,冷声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丛子雄。”瘦子脱口而出,“他让我们过来灭口,事成之后给200万。” “放屁。”罗豪移开脚掌,轮起手中的防暴棍,重重的砸在瘦子脸上,当即出来一条血槽。 “杰哥,豪哥,你们看这里。”一个黄毛小子掀开旅行箱,露出里面的斧头、手锯、利刃和石灰,不禁脸色大变。 罗杰随意瞟了眼箱子,轻声说道:“豪哥,搜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带手机,然后回拨最近的那个电话号码,听听看是谁。” 罗豪顿时了然,用目光示意两个兄弟搜身。 果不其然,在瘦子的口袋里找到了手机,不过是那种最简单的功能机,罗杰见瘦子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便问道:“豪哥,看看是不是已经被删掉了。” “是的。”罗豪说完俯身看着瘦子,“没事,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出来幕后主使。” 罗杰摇摇头,吩咐道:“不必了,直接把他们交给警方算了。阿浪,把箱子原样放好,做为物证留下。” “姓罗的,没想到你比老子还要阴,老子认栽了。”瘦子听到要把他们交给警方之后突然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奋力吐出几口血沫子,声嘶力竭的喊道:“老子明白了,哼哼,左手边的那间办公室也是你租下来的,对不对?那边有暗门直通这里,是不是?你的狗腿子一直躲在里面,是不是?楼下那几个黄毛是在故意装傻骗老子上钩的,对,就是这么回事。” “老大,你,你,你tm的早干什么去了!”壮汉吐了口吐唾沫,低声骂道:“真是他妈的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 罗杰缓缓点头,回应道:“你反应还不是一般的快,确实是个人才,可惜啊,以后这段日子你可能要在牢里体验体验一下‘皂滑弄人’的生活了。” “老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谁弄谁还不一定呢,想让老子求饶,做梦吧你!” 罗杰笑了笑,让罗豪等人把俘虏的嘴封上,然后环顾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依依不舍的叹道:“唉,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到。” 罗豪听了怒气再起,接连在瘦子肚子上猛踹几脚,要不是罗杰见机不对出言阻止,说不定会搞出人命来。 一辆电动轮椅从书房里悄无声息的滑了出来,上面坐着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双手紧紧的握着把钢弩,还在笔直的对准瘦子,“阿杰,这个瘦子刚才的话有古怪,我感觉他像是在给什么人通风报信。” “老佟,你的意思是——” 看到对方点头,罗杰恍然大悟,箭步上前,再次搜身。 当摸到瘦子皮带的瞬间,罗杰的手停住了,接着缓缓点头,发出几声冷笑。罗豪看着哥哥慢慢拉起的指尖挂着的纽扣麦克风,立刻脸如寒霜,狠狠的瞪了手下一眼,然后又在瘦子肚子上狂踹了几脚。 罗杰从瘦子的右耳掏出个微型无线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举起麦克风,用调侃的语气说道:“黄总,你钓鱼的技术好像比我还是差点哦。” 耳机里寂然无声,无人应答。 “badloser!”罗杰摇摇头,把东西甩到地上。 “it''sbeenalongdaywithoutyoumyfriend……”,一阵清越的歌声陡然响起, 把众人吓了一跳,罗杰循声望去,哑然失笑——原来是自己的手机。 看着来电号码,罗杰瞟了眼脚下的两名俘虏,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他接通电话按下免提键,高声说道:“黄总,有何指教啊?” “罗先生,我想跟你聊聊钓鱼的事情。”短暂的沉默,黄惠平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听起来显得异常平静。 “一般来说,那些半瓶子醋的醋钓者,总是喜欢用教训的口吻告诉新手:钓鱼的关键是耐心——扯淡。其实钓鱼比的是韧劲,你要把鱼当作你的对手,在它没有被拉上岸之前都不要轻言胜利,否则,你将是失败的一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摆摆尾巴,自由自在的游走。” “黄总,不好意思打断你。”罗杰提高声音说道:“我跟你不是同一类人,我既喜欢钓鱼的过程,也很享受鱼儿入篓的结果,假如看到鱼在我面前摇头摆尾,我肯定会马上拿起网把它抓起来,钓者的身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束缚。” 罗杰稍微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丛老喜不喜欢钓鱼,但我能确定的是,他肯定喜欢吃鱼。” “还有,今天暗算我的几位兄台已经被我直接封了口,稍后会移交给警方,我很好奇他们的专业程度有多高,能否应付的来警方的‘囚徒困境’?不管怎么说,咱们朋友一场嘛,还是要善意的提醒你,黄总,好自为之哦。” 没等对方继续出声,罗杰径直挂断电话,然后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袭击者们的表情——这些人在勉强伪装出的镇定之下,眼珠在叽里咕噜的乱转。 “豪哥,打110吧。” 罗杰扭头看着轮椅上的同事,笑道:“老佟,别担心,我保证新的办公室会更好、更安全。” “但愿如此!”老佟笑了笑,手指一松,把弩箭朝地板上的瘦子射了出去,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王八羔子,害得老子又要搬家。” 第二十四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4) 一条幽深的小巷夹在两堵高大的白墙中间,蜿蜒曲折的向前伸展出百余米之后却赫然开朗,将一个百余平米见方的小小广场呈现在来客面前。此处原本是一个被拆掉了高大门楣的老旧的宅院,几曲回廊环绕着一棵枝繁叶茂老气横秋的榕树,正对着小巷入口的回廊被改成简陋的咖啡馆,黑漆漆的匾额上镶嵌着四个飘逸的繁体汉字——陋巷咖啡。 咖啡店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家书店,左边的专门卖旧书,右边这家则主营精品新书,虽然这里位置偏僻,但好在有个闹中取静小巷幽兰的意思,很对一些喜欢清静又不愿意远行的人的胃口,故而三家店子的生意似乎都还过得去。 丛子雄凭窗而坐,面前的小方桌上放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右手边的位置是份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报纸,当看到罗杰的身影出现广场边,他举起右手轻轻的摆了两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小罗,你喝什么?”落座之后,丛子雄殷勤的说道:“这里的咖啡豆全产自哥斯达黎加,品质一流口感独特,要不要尝尝?你要是喜欢喝茶的话,我推荐他们家的龙井。” “那我来壶龙井吧。”罗杰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下午喝咖啡晚上会睡不好。” “茶泡得酽还不是一样,呵呵。”丛子雄吩咐完服务员泡茶回身笑着说道:“以我多年的经验,睡眠质量主要看心境:容易激动,遇上事情想不开,都比喝茶喝咖啡的影响要大的多。” “也是。”罗杰想了想,表示赞同,“好像睡不好的时候确实都是心里有事。” “希望我的家事没有影响到你的睡眠。”丛子雄把报纸递给罗杰,“警方已经正式介入调查了,阿平已经被刑事拘留,我的嫌疑算是洗清了,丹丹也有望沉冤得雪了。” 丛子雄抿了下嘴,强忍住几乎到了眼眶外的泪珠,用手指了指报纸,然后扭头假装望向窗外。 “车祸内有玄机,富豪涉嫌杀妻” 罗杰拿起报纸,一目十行,飞快的看了一遍内容,脸上慢慢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丛老,您女儿的尸体已经火化了,警方是如何认定死因可疑的呢?现在办案流程越来越严谨,仅仅靠我们发现的那些疑点和阿彪他们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 丛子雄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笑吟吟的看着罗杰,等他自己找出答案。 罗杰稍加思索后露出会意的笑容,“我明白了,您找到了搅拌车司机,让他出面指证黄惠平买凶杀人。既然是买凶杀人,警方必然要找到动机,这样就跟阿彪的证词构成了完整的链条,高明是高明,可是在丹丹的案子上,证据还是算不上充分,莫非…” “我没有走关系,而是耍了点手腕而已——丹丹的遗体其实根本没有火化,一直在冰柜里保存着,等的就是这一天。”丛子雄摇摇头,双眼微闭,射出一股轻蔑的目光,“阿平是亲眼看着丹丹被推进殡仪馆的,原本还想跟进去看,逼得我只能假装晕倒。假如阿平不是深信不疑的话,阿彪虽然是他的亲表弟,也不可能让他活到现在!?” 罗杰点点头,“阿彪去自首作证,再加上不合逻辑的尸检结果,足以重启调查。” “还有少不了的上下打点,嘿嘿。”丛子雄眯缝着双眼冷笑道:“这样于公于私都要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杀人至少也会判他个无期,唉,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罗杰回想起黄惠平精明强干的商人形象,不禁替他感到有些惋惜。 “无期,哼哼,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他。”丛子雄端起咖啡杯,手臂微微颤抖,“那个左右通吃的律师李明盛的死,对你的袭击,再加上挪用公款,数罪并罚,怎么可能逃得了死刑!?他不但要给我的丹丹偿命,还要把吃进去的钱统统吐出来。” “对了,黄惠平是在哪被抓的?他没有跑路吗?” “中越边境,东兴县城。”丛子雄冷冷说道:“他很聪明,不敢走机场,准备先偷渡出境,取道东南亚到美国——他早就办好了绿卡。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嘿嘿,不知道当时他看到德明带人出现在面前是什么表情,不知道那一刻会不会想起我那可怜的女儿!” 此时此刻,丛子雄面容冷峻,眼中寒气逼人,与片刻之前的和蔼可亲的形象判若两人,简直是活生生的阴狠老辣黑道大哥。 罗杰下意识的摇摇头,轻声说道:“丛老,现在的你给我的感觉完全是个黑帮老大,可是你之前的谈吐和举止又是个雅儒的读书人,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你,或者说,又都是你。” “当然都是我,呵呵,想在鹏城做生意,尤其是做地产生意,跟黑道不沾边,难啊,所以只能选择在黑白之间游走,慢慢的就染上了些色。”丛子雄解释道:“刚刚涉足商界时,我既没见过世面,肚子里也没有多少货,可商场如战场,要想往上走,必须要提高自己。嘿嘿,我要真是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大老粗、黑老大,哪里能取信于你?当然,也没机会把生意做这么大。” 丛子雄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唉,假如没有赚这么多钱,也许丹丹——” 没等罗杰出声安慰,丛子雄就猛地摇头,终结了自己短暂的自责:“算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希望丹丹在天之灵不要怪罪我,后来发生的这些事也不是我能预见到的。” 老年人的豁达是生活经验累积洗练出来的,冷酷而务实。 罗杰点点头,“我想她应该不会怪你的。” 丛子雄严肃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他凝视着罗杰,沉声说道:“小罗,你跟丹丹很像的:聪明、能干、自信、自负,有种天下尽在掌握中的豪气霸气。可是,你做的这份工作研究的是人的内心,涉及到太多的隐私,风险太高了。老实说,阿平还算是好对付的,万一遇见真正的狠角色,就麻烦了。” 停顿了几秒钟,丛子雄接着说道:“小罗,以你才智和人品,如果转行做生意的话,绝对是出类拔萃。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当总经理,让德明给你打下手,怎么样?” “丛老,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恕难从命。”罗杰真诚的道谢,坦然说道:“您说的困难和危险,我早已考虑过了,也慢慢在学着怎样面对和化解。这个行当毕竟是我的兴趣所在,也是我学有所长之处,所以我只会尽力把它做好,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想你也不会答应。”丛子雄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的意外,“这次耽误了你很多时间,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所以我还是要表示表示的。” 丛子雄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了过去,“这500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罗杰挡住对方的手,“丛老,如果你开20万的支票我就收下了,这,是我的收费标准,是原则。” 丛子雄看了看罗杰,又看看手中的支票,苦笑着摇摇头,收回支票掏出支票薄写了起来,“小罗,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啊,你要是当我老人家是朋友的话,以后但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啊。” “一定一定。”罗杰眼睛眨了几下,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丛老,我现在就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请讲请讲。”丛子雄微微一愣,旋即露出释然的表情,连声催促。 罗杰笑着说道:“那我就老实不客气了,黄惠平有个不错的钓鱼场——” 第二十五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5) “杰哥,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越来越荒凉了?”凌子涵坐在副驾驶位,透过车窗打量着外面的景色,突然转过头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用钓鱼做幌子,把我骗到荒郊野外来杀人灭口吧?” “那要看你到底知道了我多少秘密。”罗杰把车拐下国道,扭头做出狰狞的表情,同时发出几声冷笑,“说来听听——我要看看值不值得动手。” 凌子涵眺望着远处工地的围墙,眉头紧锁,看起来在冥思苦想,过了十几秒钟,他莫名其妙的干笑几声,接着故作神秘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传说中那位可以透过梦境窥伺别人灵魂的梦探吧?” “窥伺这个词太龌蹉了。”罗杰摇摇头,脸上露出些许的意外,“你怎么会知道‘梦探’这个绰号的?” “自然是听说喽。”凌子涵笑嘻嘻的打个马虎眼,“我可是在酒店上班的,餐厅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又碰上我这么个有心人,哈哈,没想到吧。” 罗杰苦笑着摇摇头,“唉,连你都知道了,以后想低调都难喽。” 凌子涵本想出言安慰,恰好汽车已经驶入了工地大门,见罗杰已经打开车窗,向站在门旁的保安大叔挥手致意,便没有出声。 “你好,我姓罗,是——” “我知道,我知道。”保安大叔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董事长亲自吩咐过了,请进请进。” 保安用手指着道路尽头,殷勤的问道:“鱼塘在那边,要不要我带路?” “不用,我以前来过的。”罗杰不禁回想起跟黄惠平在这里见面的情形,不禁有些感慨,“当时值班的好像是个小伙子。” “哦,那些是黄总的人,都被开掉了。”保安大叔轻蔑之中带着点得意,“以后这里都是我管,我姓杜,你叫我老杜就行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罗杰点点头,缓缓加速,朝道路尽头驶去,凌子涵注意到他的情绪有点低落,问道:“黄总是不是黄惠平,刚刚被抓的企业家,那个谋害自己老婆的家伙。” “不错。”罗杰感到有些奇怪,反问道:“子涵,你怎么好像什么事都知道啊?” “新闻上看到的呗,再联想到搅拌车撞咱们的事情和你刚刚怪异的表现,推理出来并不难啊!” “看来你有干我这行的潜质。” “那我业余时间能不能到你的事务所帮忙,顺便学习学习。”凌子涵笑嘻嘻的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要工资的。” “等下慢慢聊——咱们到了。” 两人干脆利落地准备好钓具,在椅子上坐下之后,罗杰盯着水面上的浮子轻声说道:“之前没有跟你仔细介绍,其实,我的工作跟普通的心理咨询之间差别还是挺大的,不是以治疗病人为目的,而是以精神分析为主要手段,辅之以侦探的方法,再通过逻辑推理,来完整的解析那些困扰人们的噩梦,把背后的真相揭示出来。” “我明白了——你的客人不但要把梦的内容告诉你,而且要把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等于把自己的内心世界裸露在你面前,完全没有隐私可言。”凌子涵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假如我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被你知道了,当然要杀掉你灭口。” “没想到你这眉清目秀的小子竟然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罗杰调侃一句,接着说道:“其实还远远不止——梦的内容往往是荒诞离奇离经叛道,同时又晦涩艰僻支离破碎,可是隐藏在它背后的记忆却几乎总是最纯净的记忆。” “杰哥,什么叫最纯净的记忆?” “没有经过我们的意识层面过滤删改过的记忆,如同摄像机的镜头那样记录下来的记忆。”罗杰解释道:“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大脑中都有些记忆被删改过,原因有很多种,比较常见的是对童年创伤的掩盖。” “哇,竟然会这样。”凌子涵突然大声说道:“幸亏我的童年回想起来不是特别的快乐,应该没有被删改过。” 罗杰呵呵一笑,继续说道:“我把收费标准订的非常高,调查和解析的过程又严格保密,完成之后还会退还全部的资料并且承诺不留备份,就是不想给客人带来隐私曝光的困扰、降低自己的危险,然而,总还是会涉及到一些不该碰触的东西,危险便随之而来。” “既然这么恐怖,我还是不直接参与了吧。”凌子涵咧了咧嘴,“不过,打打下手,做个幕后小人物应该还是可以的,说实话,杰哥,你的职业太神秘,太有吸引力了。” “好说好说。”罗杰杰侧身看向全神贯注钓鱼的凌子涵,说:“子涵,我真的要谢谢你,那天要不是你的话,我这个梦探可能真的挂了。俗话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这么重的恩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杰哥,那说明咱们俩有缘分呗!”凌子涵摆摆手,语调轻松的回应道:“我性格有点小孤僻,或者叫清高,所以没几个朋友,可那天在咖啡馆看到你的时候,马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所以才会救你——我可不是喜欢扶老奶奶过马路的红领巾!” 凌子涵伸手在罗杰的胳膊上拍了几下,笑眯眯的望着对方。 “我看到你的时候也有种亲切感。”话一出口,罗杰又后悔了,马上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同性恋,虽然我尊重同性恋,但绝对不是!” “杰哥,我是同性恋哦,我还很喜欢你噢!”凌子涵搞出一脸媚笑,冲罗杰挤了下眼,然后捏着嗓子说:“你喜不喜欢人家嘛?” 罗杰一激灵,冒出一身鸡皮疙瘩,目瞪口呆的看着凌子涵。 “杰哥,逗你玩的,看把你吓的!”凌子涵哈哈一笑,瞬间恢复男儿形状。 “你不去拍电影真是太可惜了!”罗杰心有余悸,“你这演技简直可以拿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了!” “过奖了,后面看来要找机会到娱乐圈发展发展,万一成功了,还可以顺便潜规则几个女明星,欧耶!” 凌子涵的一阵怪笑被罗杰横了一眼,马上笑道:“大哥,你不会又当真了吧?我虽然不是圣人,但绝对是好人,良心大大的好!” “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别人的人,自然良心大大的好。”罗杰叹了口气,感慨道:“可惜啊,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越来越多的人迷失其中,良心慢慢变成了黑心。” “杰哥,你是不是又联想到什么了?”凌子涵安慰道:“你这行压力太大了,咱们不是出来放松的嘛,你还是把注意力放在钓鱼上吧。” 罗杰点点头,目光划过水面,落在对面连接江水的排水沟上,赫然发现已经被拓宽到了4、5米,鱼塘俨然成了江边的湾叉,江水的一部分,耳边不由自主的回响起黄惠平的那番话——“那些从江水里游进来的鱼儿,发现这里水清草美,自然不愿意舍弃,也无法回头,岂不知自己为了半亩方塘丢了一条江。” “鱼的命运竟然正是他自己人生的真实写照,真是天意啊!” 罗杰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点头,这是身旁响起凌子涵兴奋的叫声:“上钩了,上钩了…” 第二十六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后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扭曲的墓碑(1) 绿湖公园是以绿湖水库为中心修建起来的市政公园,周边数百米的范围内都被划入了水源保护地,故而植被保护的非常好,从公园边的小山顶上俯瞰下去满眼都是苍翠欲滴的绿色,格外养眼。依山傍水再加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大片的草坪,空气质量在市区范围内自然也是名列前茅。 在距离绿湖公园正门500米左右,道路的右侧有一栋掩映在高大的棕榈树下的造型别致的欧式风格的三层小别墅,白墙红瓦,色彩绚丽,与楼顶天台和二楼的露台上摆满的盆景和鲜花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凌子涵站在二楼临街的落地窗前,俯瞰别墅自带的四车位停车场,嘴里啧啧连声,“杰哥,你这办公室简直碉堡了——风景好、空气好,竟然还有专属的停车场,真是够豪的啊。” 凌子涵转过身来,望着躺在沙发上惬意的品着咖啡的主人,不无担心的问道:“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大的面积,估计租金应该很高吧?” 罗杰微笑着回答道:“水电煤气管理费等等乱七八糟的打包在一起,三万块一个月,怎么样?。” “三万!?”凌子涵嘴张得大大的,“业主难道是你亲戚——这不跟白送的一样?” “是我的客人。”罗杰解释道:“他原本打算给我无偿使用的,这三万还是我一再坚持的结果,不过,这位老兄确实慷慨。” “唉,什么时候我能结交上几个这样的土豪朋友啊!”凌子涵扫了眼会客厅,“这里的使用面积加上停车场和后面的小花园差不多有600个平方,算下来一个平方的租金才50块钱,你这位客人可不是一般的慷慨,简直称得上豪气干云。” “杰哥,二楼做会客室和办公室,三楼做书房,一楼空着,难道打算做卧室,住过来吗?”凌子涵在罗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 “一楼业主放了些东西在里面,所以我封起来了,不打算用。”罗杰回应道:“我没打算住在这——工作的地方和生活的地方混在一起的话,不但做事的效率低,而且特别容易累。” 罗杰看了看凌子涵,“不过,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过来住,三楼还有间卧室空着,呵呵,顺便帮我看看门,这样我连保安都不用请了。” “谢谢,不用了。”凌子涵连连摆手,婉言拒绝:“我还是住自己的小房子吧,这里太大了,我怕晚上会做噩梦。” “胆小鬼。” “是穷命哦!” 罗杰笑了笑,正想在调侃几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扫了眼号码,马上按下接听键。 “龙哥,什么事……啊,现在?”罗杰的眼角的余光瞟了眼朋友,音量稍稍提高了一些,语气中带着稍许不满,“我有朋友过来…啊……这样啊…好吧,我知道了。” 罗杰刚刚挂断电话,凌子涵就站了起来,“杰哥,是不是有客人?那我先回去吧,今天算是过来认认门,以后有时间再过来玩吧——我今天要上晚班,也差不多该回酒店了。” 罗杰想了想,“你不是想学学怎么解梦吗,今天的案子如果合适的话,我打算让你打打下手,不过,我不能保证合适——等我电话。” “真的!?”凌子涵兴奋的跳了起来,抓住罗杰的两只胳膊用力摇晃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罗杰下意识的把上身向后一仰,“咦,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凌子涵嘿嘿笑道,“人家太高兴了嘛——拜拜!” 说罢放开罗杰的胳膊,迈着轻快的脚步朝门口走去。 罗杰慢慢走到落地窗前,朝停车场摆了摆手,凌子涵抬起头微笑着挥手告辞,拉开了minicooper车门,坐了进去。 这时,一阵跑车的马达轰鸣声传了过来,由远及近,凌子涵的车刚刚发动,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便呼啸而至,从路口拐了进来,迅捷的停在摄像头前面。 罗杰扫了眼车牌号码在手机上按了个键,栏杆缓缓升起,跑车骤然加速,朝围墙冲去,接着猛地一个回旋,用近乎漂移的动作稳稳的停在罗杰的越野车旁边。 罗杰皱了皱眉,见凌子涵已经慢吞吞的把车开了出去,便把目光投向那辆狂野的法拉利。 车门开处,驾驶位走下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快步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从里面伸出一只穿着黑色长袜的高跟鞋,然后上面露出顶黑色女士宽沿帽,站直了身体,昂头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小楼,罗杰摇摇头,悄无声息的后退,在与对方的目光接触之前回到会客室中间,静候这对不速之客的到来。 高跟鞋底撞击大理石地板的“嗒嗒”声从一楼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在会客室门前戛然而止,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刚刚举起手,木门缓缓后退,露出罗杰那稍稍带着职业特色的淡淡笑容,“请进。” “hi,我叫王继业,你叫我阿业好啦。”棒球帽下面是一张白净、帅气的年轻脸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t恤衫牛仔裤配上运动鞋,打扮的干净利落,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活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亲近的感觉。 “我是罗杰。” 简单的介绍飞快的握手,年轻人往旁边一让,露出后面的那位浑身名牌珠光宝气神情倨傲的中年妇人,她没有理会罗杰主动伸出的右手,而是旁若无人的走进会客室,在沙发前面站定,原地打转,仔仔细细把办公室的里里外外打量一番,然后才把涂抹着厚厚脂粉的脸转向主人。 “请问你是——?” “你就是那个那个什么神探是吧?”显而易见,妇人喜欢按照自己的思路谈话,“你叫我林总就可以了,我昨天跟龙哥预约过了,请你帮忙给我儿子解解梦,阿业他——” “老妈,我自己来说就行了。”王继业似乎察觉到罗杰脸上的少许不豫之色,连忙打断她的话,朝罗杰抱以歉意的微笑,“罗先生,不好意思啊,我老妈是个急性子,她叫林慧娴,一般大家都叫她慧姐。” 罗杰笑了笑,“没关系的——” “看看,罗先生都说没关系了,那还是我来说吧。”霸道老妈毫不客气的把罗杰后面的话堵了回去,高声说道:“我家阿业在美国留学,斯坦福,常青藤学校,知道吗?他现在呢是回来过春假的,可是天天做怪梦,连觉都睡不好,所以请你给好好解解治治。只要能让他睡好觉,酬劳加倍。” 第二章 扭曲的墓碑(2) 话音未落,林慧娴就把左手提着的沉甸甸的牛皮纸袋重重的顿在茶几上,“我先付20万,解梦之后再给20万,怎么样?” 罗杰眉头微微一皱,“惠姐……” “我喜欢别人叫我林总!”林慧娴再次打断罗杰,同时横了儿子一眼,“惠姐是家里人叫的。” 罗杰干咳了两下,轻轻吸口气,说道:“林总,我这里明码实价,服务都是保质保量的,并不是说20万会有跟40万不一样的待遇,所以后面的20万将视情况而定是否要付,你可以暂时先拿回去。” “哟,真稀奇,竟然还有人赚钱嫌多的。”林慧娴下巴一扬,从鼻孔里发出几声冷笑,脸部肌肉抽动几下,显得很不爽,却又挤掉下一块粉,让罗杰差点笑出声来,郁闷的心情舒缓了不少,以至于她后面的话听起来都不觉得特别刺耳了,“钱的事那咱们就事情搞定了再说,你先给咱们解梦吧。” “悉听尊便。”罗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在自己的位子上躺下,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对面的母子俩。 “老妈,你先回避下,让我跟罗先生单独谈谈,好不好,行不行?”小伙子感到气氛有点紧张,马上用半撒娇半哀求语气说道,同时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罗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罗杰会意,马上说道:“梦境的解析人越少越好,人多了会造成潜在的压力,造成梦者的紧张。” “那边是休息室,没人的,里面有个小酒吧,还有音响和电视,很容易打发时间的。”罗杰接着老实不客气的朝旁边的房间一指,王继业连忙抓住林慧娴的胳膊,连推带拉的把她送了过去。 母老虎被暂时关进了笼子,罗杰心情大好,向刚刚坐在对面的帅哥笑容可掬的问道:“王先生,龙哥有没有给你介绍——” “有的有的,龙哥已经把解梦的具体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情都跟我们详细解释过了,我都记下了,放心的,我会照规矩来的。”王继业朝休息室那边努努嘴,“抱歉啊,老妈在家里一直比较强势,呵呵,是我们家三个大男人惯出来的,久而久之就把家里的做派带到外面来了,真得很对不起,请你原谅。” 罗杰微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罗先生,你的办公室很有品味哦!” 王继业是那种非常讨人喜欢的男孩子:阳光、帅气又聪明过人,有眼光有品位,又很会说话,他一边环顾左右,一边说:“我刚刚在休息室里瞟了眼,哇噻,那里的书都是精品哦,有几本好像是国内还没有译本的外文原版,从哪里搞到的?” “亚马逊啊,代购啊,还有些是出去旅行顺手买的。”罗杰不知不觉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难以想象如此出色的儿子竟然会有那样粗俗的母亲! “那咱们加下微信吧,以后有机会可以交流读书的经验,换换书看。”王继业掏出手机加微信,“对了,你叫我阿业就行了,王先生听起来感觉很奇怪——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我就叫你杰哥吧。” “杰哥还是罗先生,我都无所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罗杰想了想,说:“微信嘛,最好还是等到解析完成之后再决定加不加,以免造成不便。” “大哥,不会这么严重吧!?”王继业有些吃惊,“不过是有些奇怪的噩梦而已,要不是老爸老妈小题大做,其实都用不着过来的。” 罗杰笑了笑,安慰道:“一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没事的,你放轻松,咱们先聊聊看吧。” “ok,”阿业收起笑容和懒散,正襟危坐,等罗杰按下录音笔的开关之后,开始诉说自己的梦。 “我背着双肩包沿着一条狭窄的山脊向前走,山脊两侧是深不可测的悬崖,上面满是些奇形怪状面目可憎的藤蔓,枝条不断地向中间伸展、扭曲,似乎想抓住我。山脊渐渐升高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变成一座壁立的险峰,我一下就知道那是此行的目的地和终点。” “我脚步轻快,一路飞奔到山峰底下,迈向石阶,准备登顶,可脚下突然一空——面前的山峰不见了,我从山脊上滚了下去。” “我双手乱抓,可什么都没抓到,一下子掉进一个湖泊里面,被浓密的水草包围了。水草跟山坡上的藤蔓一样奇形怪状面目可憎,好像有生命的变型虫怪,争先恐后的往我身上爬、腿上缠,要把我拉到水底。我奋力挣扎,可是水草却越抓越紧,我一点点的往下沉,这时,透过头顶上方的水面,我清楚的看见老爸老妈牵着弟弟的手从岸上走过,于是我拼命的挥手呼救,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却渐渐远去,踏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蜿蜒曲折,没入远方一片幽暗的森林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进入森林前的瞬间,走在最后的老妈突然回了下头,古怪的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是给我看的,感觉她应该是看到了我,可是最终还是走掉了。” “我渐渐被水草拉入水底,感到胸闷发慌,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周围的水草开始变化成无数的白森森的人脸,非常可怕。我吓的大叫,却喊不出声音,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彻底的控制了我,眼看就要失去抗争的勇气,此时,一根棍子突然从上面戳下来,停在我面前,我慌忙抓住,随即被一股巨力拖离开水面。” “场景变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下,一位须发皆白慈祥却又陌生的老爷爷扶着拐杖坐在对面的石凳上,笑眯眯地望着我,慢慢抬起右手,指向远处的。我顺着手臂望过去,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掩映在竹林当中,竹林的后面隐隐露出一座房舍的顶部,黑瓦白墙,屋脊上满是野草。没来由的,心里感到一阵悲凉,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难以言说的悲凉,即使在清醒时回想起来都还有要流泪的感觉。” 第三章 扭曲的墓碑(3) 王继业悄悄的低下头,过了十几秒钟才抬头继续讲述。 “回身的瞬间,老人的相貌变了,变成了我的爷爷,可是老人家没有惯常见到我们时的和蔼可亲,而是严肃到有些冷酷,他冷冷的望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身体却诡异的如同站在扶梯上一样向后向上倒退开去,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而场景又转换成一片绿地上的坟墓,而我的面前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墓碑,黑底红字,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凑近一看,全都是我的名字:王继业。不知怎么的,墓碑上的字扭动起来,拼命朝中间挤,不断的碰撞、融合变大,最终变成三个像我身体一样大的红字——王继业。” “我吓得连连后退,退着退着,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繁忙的马路中间,两边的车子接连不断的迎面呼啸而来,再擦身而过。我很害怕,又不知所措,忽然听见‘哥哥哥哥’的清脆喊声,接着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把我拉到路边,我低头一看,原来是弟弟阿祖,不过,比他小时候稍微胖了些,他冲着我笑了笑,消失在车流中。” “不知怎么回事,我又坐在家里的餐厅吃饭,可是餐桌上只有我自己,面前的餐桌上有十几盘青菜,没有肉,都放了红辣椒,还有没人使用的四副碗筷。我伸出筷子去盘子里夹菜,夹起来的却是个红辣椒,我想,等下肯定辣死了。” “诡异的是,梦在这里戛然而止,我醒了。” 完整的讲述完自己的梦境,王继业忙不迭抽出两张纸巾擦拭额头的汗水,接着把头向后重重的一仰,仿佛虚脱一般靠在沙发靠背上,呆滞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棕榈树的枝叶上,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双手还不时的抽搐几下。 罗杰没有马上提问,而是安静的等待了两分钟,直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变得平缓,神智恢复正常。 “噩梦第一次出现是哪天?最好是具体的时间点。” “回国的当天。”王继业说着拿出半截登机牌,放在茶几上。 “阿业,噩梦出现的频率和内容变化是怎样的?”罗杰提出第二个问题。 “我回来了十一天,这个梦反复出现了四次,主要场景差不多都是登山遇险落水,基本上大同小异,变化不大,变化主要集中在最后出现的老人和小孩的形象上,老爸老妈和弟弟的形象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王继业的思路很清晰。 “以前做过类似的梦吗?尤其是回国度假的时候?” “没有,完全没有过。” “此次回国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啊——”阿业抿了下嘴,“噢,对了,以前我是先坐飞机到香港再过境回家,上个月南方航空刚刚开通了旧金山直飞鹏城的航班,所以我就亲身体验了一趟,感觉还不错,不过,旅途中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罗杰“哦”了声,跟王继业确认了具体的航班信息、回家的交通工具和路线等等,在笔记本上一一记了下来。 罗杰看着笔记本上刚刚写下的内容,头也不抬的继续提问,“除去你的家人之外,那些景物和人,山啊、湖啊、老人、巨树、竹林、古屋、小孩、墓碑这些元素中,有没有能让你产生熟悉或者亲切感觉的?” “老人好像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其他的完全没有。”王继业不假思索的回应,显然已经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冒昧的问一句:你爷爷还在世吗?” “在啊,活得好好的呢。”王继业的语气肯定:“我跟老爸小弟上周才回的老家,老人家精神着呢。” 罗杰点点头,接连提出好几个疑问:“你有恐高症吗?喜欢登山吗?会不会游泳吗?有过跌落悬崖和溺水的经历吗?” “我没有恐高症,登山和游泳算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偶尔会去,但不是特别喜欢,我比较喜欢速度型的运动,像骑行和驾车之类的。至于坠崖或者溺水的事情,在我记忆中应该是没有发生过的,至于三岁以前有没有,要跟老爸老妈确认之后才能知道——这个很重要吗?” 王继业连眨了几下眼睛,向梦探提出自己的疑问。 “在人的梦境当中,内容和时间都是高度浓缩或者说经过压缩的,故而表面上看似简单直白而又短暂的梦境其实往往可能蕴含着海量的信息,如果想将梦境完完整整的解析出来,必须像侦探一样细致入微抽丝剥茧,不放过任何线索。” 简明扼要的解答之后,问题继续:“请问你的家庭情况如何?比如说家人之间的感情,尤其是家人与你之间的感情怎样?此外,你的父母亲是否有明显的偏爱弟弟的倾向!” eon!”王继业耸了耸肩,“老爸是个成功的商人,老妈是全职主妇,我弟弟还在读初中,成绩不错,就是有点贪玩,可能被老妈宠的吧。我们家人感情都非常好,老爸老妈几乎没吵过架,也非常爱我和弟弟,总是不遗余力的支持我们。当然,弟弟比我小,老妈有时候会稍微偏袒他一点,不过,我自己也有点纵容他,哈哈,这应该很正常吧——我没理由会嫉妒的,他可是我亲弟弟!”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王耀祖,14岁。”王继业感到有些诧异,“不会吧,我的噩梦怎么也不可能跟小弟扯上关系吧。” 罗杰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一笑而过,“你父母亲的老家是哪里的?除了你爷爷之外还有哪些亲属住在老家?” “都是海阳——他们是同乡同学加发小,算是青梅竹马吧,呵呵呵呵…”王继业笑嘻嘻的摇头,冲着休息室的方向作了个鬼脸,接着说道:“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爷爷一个人住在祖屋里,不过旁边有很多叔伯兄弟,还有两个姑姑会经常过去看他,不算太孤单。” “你能把老家的详细地址给我吗?” 征求意见的同时,罗杰已经把便签薄和笔递到了王继业的面前,后者皱了皱眉,略微沉吟一下,最终还是拿起笔写了下来。 第四章 扭曲的墓碑(4) 拿回便签薄,罗杰问:“梦境里的景物是清晰的还是模糊的?从你的视角来看,形象是特别高大呢,还是普通,或者矮小?” 王继业的眼神有点迷茫,愣了一会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道:“景物和人都不算特别清晰,但也不能算模糊,反正都能分辨出来。形象嘛,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爷爷倒退的时候给我种压迫感,像座大山。” 罗杰点点头,“我的问题暂时就这么些,接下来还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情。” “什么事?” 罗杰瞟了眼放在墙角的打印机,“我,我们根据你刚刚描述的梦境画了几张草图,想请你确认下内容是否有重大的疏漏或者错误之处?” “你们?”王继业讶异的盯了罗杰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飞快地向四周打量一番,“画师在哪里?这里还有其他人?” 罗杰轻轻咳嗽了一声,笑了笑,“画师其实是我的合伙人,是我们事务所的一位咨询师——事务所里里外外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你不用担心隐私的问题,或者你可以把他当作我的影子,我的承诺对他都有同样的效力。” “影子!?”王继业的疑虑并没有减少多少,追问道:“你还没说他在哪里呢?” 罗杰指着自己办公桌旁边的麦克风,“画师不在这个房间,他是通过听梦者的叙述来描绘场景的。” “我不明白,”王继业摇摇头,似乎感到难以置信,“他完全可以直接参与进来啊,为什么要躲在幕后呢?还有,你和你的经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提到过画师的存在。” “有两个原因:第一,画师的身体状况不太适合跟客人进行面对面的交流;第二,画师本人也不喜欢抛头露面。”罗杰字斟句酌的说:“其实,一般来说,我确实不太愿意让客人知道画师的存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梦境比较特殊,场景过多信息量过大。” 王继业的注意力顿时被罗杰的话吸引回到自己的噩梦上,“难道说,我的梦里隐藏着重大的秘密?或者说有很不好的事情?” “阿业,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所以关于你的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罗杰打了马虎眼,不等王继业继续发问便起身从打印机上把那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铅笔画拿过来,递到对方手中,同时送上一支铅笔,“麻烦你看看画,如果有需要补充或者修改的,你直接在上面画出来。要是不想画的话,说出来也行,我的伙计会按照你的意思修改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来。”王继业扫了眼画纸,便拿起铅笔修改起来。 罗杰见他笔走龙蛇,画起来有模有样,显然画功不弱,不禁暗暗点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不到五分钟,王继业就修改完成,把画还给罗杰。 “接下来的环节是实地调查阶段,”罗杰看了看王继业,又瞟了眼休息室,“你的梦境中能够看到故乡的影子,所以需要造访你的老家,不知道方不方便?” “为什么?”王继业的眉毛慢慢拧到一起,忧色渐起。 “从你噩梦中的几个场景推测,触发噩梦的主要因素应该是童年和往事,所以我需要到现场确认。” “是这样啊…”王继业略微沉吟了一下,也扭头看了看休息室的方向,眼睛连着眨巴几下,“如果花的时间不长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一起过去,这样也方便。” “海阳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早去早回,一天足够了。”罗杰报以感激的微笑,“你是不是要征求下父母亲的意见?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陪同的,只要帮忙打个电话安排安排,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王继业尴尬一笑,“谢谢提醒,确实要跟老妈打个招呼。” 罗杰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休息室门前,在木门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林总,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 说完罗杰伸手去拉把手,却没想到门竟然“呼”地声拉开,林慧娴拉长了脸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在儿子面前站定,冷哼一声,问:“搞完了吗?” “第一阶段搞完了,”王继业边看母亲的脸色边解释说:“接下来罗先生还需要进行实地调查,要到老家去,大概要花个一天时间,所以我想陪——” “什么!?”林慧娴猛然收声,诧异的看着儿子,然后慢慢转身望向微笑走来的罗杰,脸上毫不掩饰的泛起一层愠怒,声音也瞬间提高了两个八度,“有没有搞错啊,还要到老家去调查,嗯!我们王家是什么地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去就去的吗?不过解个梦骗点钱嘛,还搞什么高大上,你以为你真的是侦探啊!” “老妈,你,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啊!”母亲突如其来的狂怒和失态让王继业尴尬不已,他一边低声责备母亲,一边向罗杰报以歉意的微笑,“罗先生,别介意,老妈她心直口快,说话是有口无心的。” “阿业,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林慧娴恶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眼神中的那股凶恶劲连旁观的罗杰都微微一愣,“哼,都是你,没事找事,解个梦嘛,买本周公解梦看看不就得了,可偏偏要送上门来给别人宰。” “林总,你有意见可以提出来,不同意继续的话咱们就到此为止。”罗杰脸上笑容减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冷静,他把那个装满钱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到林慧娴脚下,冷冷说道:“不过,说我是骗子就太过了——我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林慧娴从鼻孔里哼了几声,俯身提起钱袋,另外一只手牵住儿子的胳膊,把头一昂,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向门口走去。 “老妈,你怎么这样啊?你,你这样太没礼貌了!”王继业略微挣扎了一下,想甩开母亲的手,可看着林慧娴的脸色不善,最终还是半推半就的跟了出去,不过,他还是回头向罗杰再次高声道歉。 “真是朵奇葩!”等法拉利的轰鸣声渐渐远去,罗杰摇摇头,在沙发上舒服的躺下,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按下免提放在茶几上。 “龙哥,你安排的那个姓林的好客人在我这咆哮一通走了,大哥,这种奇葩怎么会找上我们呢?” “走了最好。”龙哥嘿嘿笑道:“我估计这娘们会跟你有冲突,只是没想到有这么激烈。唉,我以前做生意的时候,跟她老公有过来往,还欠了他不大不小一个人情,所以才…没事吧,没把你气死吧,啊,抱歉抱歉,哈哈,你平常那么拽,偶尔吃个瘪挺好的,哈哈哈哈…” “笑吧,笑吧,有你哭的时候。”罗杰听着龙哥得意的笑声,不气反笑。 “嗳,什么意思?”龙哥察觉出不对劲,“难道说她儿子的梦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恭喜你,答对了。” “是嘛?”龙哥想了想,提高声音喊道:“老佟,阿杰说的是真的吗?他是不是故意耍我的?” “是真的,没有耍你。”墙角的麦克风响起老佟的声音,“那个孩子应该会回来的。” “了解。”龙哥不假思索的回应道:“安排这母子俩过来,我欠的人情就算还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没有理由把客人往外面推。”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88.” 罗杰拿起王继业修改过的速写画,逐一放到摄像头前过一遍,然后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沉浸在梦境的讲述中。 第五章 扭曲的墓碑(5) 当天下午3点多钟,一阵陌生而又熟悉的跑车轰鸣由远而近,埋头办公桌前的罗杰直起身子,侧耳凝神倾听了几秒钟,脸上渐渐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老佟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红色法拉利,已经在减速了,应该是他。” 几分钟后,王继业毫无意外的出现在罗杰的会客室门口,一见面就再次为母亲的失礼诚恳的道歉并给了个90度的鞠躬,让罗杰不禁对这个富二代刮目相看。 确认罗杰火气全消之后,王继业直奔主题:“杰哥,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能待得太久,咱们就长话短说了——我委托你帮我把这个噩梦原原本本的解析出来,我一定要知道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为什么呢?”罗杰没有马上应承下来,而是反问了一句,“既然是噩梦,那背后隐藏的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其实在人生的很多时候,混混噩噩都是比洞悉世事要快乐的多——你可要慎重考虑啊!” “我明白——是做痛苦的苏格拉底还是快乐的猪,本身就是一种两难的选择。”王继业点点头,停顿了几秒钟。 “我的决定绝对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王继业说道:“从上初三开始,可能是进入青春期的缘故吧,心里经常会感到莫名的不安,却又找不到缘由,后来到了美国,稍微好了些,可这次的噩梦又带出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以求心安。” 罗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正式接受你的委托。” “杰哥,把你的银行帐号给我,我回去马上打款,最迟明天上午就会到你户头上,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马上开始,你知道的,春假没多少天。”这时,王继业露出为难之色,“不过,我不能亲自陪同你到老家去,那样就穿帮了,爷爷肯定会告诉老爸老妈的。” “理解。”罗杰不假思索的给出解决办法,显然早已成竹在胸,“你只需要把老家的详细地址和你爷爷的姓名给到我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接着,罗杰正色说道:“阿业,我感觉咱们还算投缘,权当交个朋友——给你按五折收费,完事你再给我。” “杰哥,那怎么行呢?”王继业连连摇头,“你别看我还在读书,可我不缺钱的,老爸在我户头上放了好几百万呢!” “没事的。”罗杰微笑着说道:“我想赶在你回美国之前结案,时间还是有些紧张的,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海阳,你给我打了款也没时间取。” 王继业考虑了十几秒钟,点头答应:“行,我先不打款,不过,五折的优惠就算了,你的工作肯定很辛苦的,打折我会觉得过意不去的。” “再说吧。”罗杰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未置可否。 “杰哥,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啊。”王继业看了看腕表,马上站起来,“我要回去了,再晚老妈该起疑心了。” 告辞前,王继业跟罗杰交换了电话号码和微信号,以便后续联系。 王继业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间,老佟便透过麦克风问道:“阿杰,我感觉他的噩梦场景切换很快,信息量很大,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王继业是个好孩子,人品学识都是出类拔萃的,智商情商也不低,这样的人,命中注定必须要经历一段‘痛苦的苏格拉底’,然后才能变成‘快乐的猪’。”罗杰解释道:“以他的能力,即使我们不帮着解析,自己早晚会去思考、去探询的,由于不得其法,不但会到处碰壁,而且会徒增许多烦恼和是非,与其这样,还不如由我们,这些内行的局外人,来帮他揭开面纱,这样,好歹在梦境揭晓的那一刻,还能宽慰他、开导他。” “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是什么事情了?” 罗杰苦笑着摇头,“还能有什么,无非是童年,是往事,饱含痛苦的往事。” “扯淡吧你,说得云山雾罩的,连我都想糊弄。”老佟不满的咕哝几声,“哼,算了,我看图了,不跟你耍贫嘴了。” “这样最好。”罗杰打个哈哈,拨通了凌子涵的电话,“子涵,你不是想学习怎么解梦嘛,好,现在有个相关的任务正式交给你,可不能搞砸了啊!” “保证完成任务。” 听着凌子涵声音里难以掩饰的兴奋,罗杰哈哈一笑,“你听着啊,你明天替我……” 三天后的上午,9点刚过,凌子涵就兴冲冲的跑进罗杰的办公室,把手里的摄像机拍了拍,得意洋洋的说道:“杰哥,任务完成了,全在里面呢。” 罗杰冲了杯咖啡递过去,然后拉上窗帘,在沙发上坐下,说:“来,咱们一起检验检验你的劳动成果。” 凌子涵干脆利索把镜头对准侧面洁白的墙壁,开启投影模式播放摄像机里的视频,喧嚣的人声和清晰的画面瞬间将罗杰带到了繁忙的机场。 随着镜头的不断切换的移动,凌子涵开始解说:“杰哥,我是严格按照你的路线图拍摄的:从机场负二楼的国际到达厅开始,经过地下通道到达地铁站,乘坐地铁11号快线的商务舱经过十二个站到九尾岭站下,再步行500米到东海豪庭正门。” “杰哥,你看看,沿途的景物绝对一丝不漏全部拍下来了,地铁站里别人都是疾步快走,我不但慢悠悠的,还东拍西拍,感觉像个异类,车上更惨,差点被人当成色魔打了。” 罗杰嘿嘿笑道:“你长相打扮都比较中性,看起来不像色魔啊。” “大哥,这是潮流懂吗,什么中性,真是老古董!” 罗杰没有接茬,而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屏幕,并不时的让凌子涵快进快退,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把录像看完。 凌子涵边收起摄像机,边摇头叹息:“为了达到你老人家的要求,50分钟的路我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嗳,累的要吐血。嘿嘿,梦探梦探,听听起来很酷,可实际干起来跟那些查小三、拍劈腿、找宠物的所谓私家侦探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啊,都是些拍照取证啊,调查分析什么的,没劲,我不学了。” 第六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6) “当然不一样,我收费高多了!”罗杰拉开窗帘,合上双眼,慢慢适应外面强烈的光线,笑嘻嘻的调侃道:“怎么,这么快就打退堂鼓啦?” “那倒是——你的客人都是些闲得蛋疼的有钱人。”凌子涵想了想,说:“不过,你成本也高啊,高大上的办公室,海量的调查,还有幕后人员的工资,去掉这些七七八八的,你说不定还没我赚的多呢,更何况,你还没办法保证经常有生意。没什么搞头,我还是安心做我的小厨师吧。” “呀,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厨师逻辑挺清楚的嘛!”罗杰扭头看了看凌子涵,调侃道:“要不你看看我有没有做厨师的潜质,去跟你混混。” “杰哥,别逗了!”凌子涵故意冷笑道:“照我看,你可能也是个闲得蛋疼的富家子弟,做心理咨询纯粹是玩,要不就是单纯的兴趣,绝对不是为了赚钱。” “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罗杰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虚晃一枪,“如果有机会到我家里玩玩,就知道你推理的对不对了!” “怎么,杰哥你,不是本地人?” 罗杰慢悠悠晃荡到办公桌边坐上半边屁股,“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我明白了,新移民的后代,对吧。”凌子涵用很不屑的语气说道:“切,多简单的事,还要我猜,哼。” “哇,子涵老弟,你不做警察真的是公安部的损失啊!” “公安部!?请过我很多次了,一定要我进去,哦,不,是过去。不过,哥哥我就不给它面子。” “一个字:牛!”罗杰挑起大拇指,用力点头。 凌子涵起身走到罗杰对面,背靠沙发边,笑嘻嘻的说道:“杰哥,我觉得吧你这人有点神神秘秘的,喜欢遮遮掩掩,特别在意自己的隐私,让人感觉隔着点什么——比如那个给你包办一切的‘龙哥’吧,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又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子涵,好奇害死猫啊!”罗杰上前拍了拍凌子涵的肩膀,正色说道:“我的工作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客人的隐私,虽然我做出了郑重的承诺,也切切实实的履行了,然而,还是会有些客人不能、不愿相信我。有人只是单纯的怀疑,而极个别的人则难以避免的有让我人间蒸发的想法。假如我的底牌全亮出来,如何能保证人身安全——上个case不但差点要了我的命,还把你扯进来了,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 罗杰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你救过我的命,咱们又很谈得来,所以不存在信任的问题,置身事外对你对我都是好事,所谓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你知道的太多了——砰!”凌子涵会意点头,用手做“枪”冲太阳穴开了一枪。 罗杰点点头,“你如果真的有兴趣,我会让你慢慢介入,当然,必须从一些琐碎的看起来像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着手,只接触案子的极小部分,这样一来,既能起到锻炼作用,又不会违背我对客人保密的承诺。” “例如,你让我拍视频这件事。”凌子涵把目光投向摄像机,问:“杰哥,我工作的成效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暂时还没有。”罗杰摇摇头,“刚才只是大略的看一遍,我等下慢慢从头再过一遍,要是还不行的话,只能亲自去走一遍。” “行,到时候叫上我,我倒要看看你眼睛看到的跟我拍的有什么区别。”辛苦一天却没有任何收获,让凌子涵颇有些沮丧,力图再次证明自己。 罗杰安慰道:“未必是视频的问题,也可能是这些场景本来跟客人的梦无关,你不要纠结了。” “好吧,”凌子涵点点头,看看时间,“杰哥,我下午还要上班,就不打扰你了。对了,有什么发现,或者案子完结了一定要给我讲讲哦,人家很好奇的。” 说话时,凌子涵拉住罗杰的胳膊晃了几下,后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 送走了凌子涵,罗杰重新播放视频,准备反复仔细察看,这时,老佟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杰,王继业修改后的草图里的古屋跟你拍回来的祖屋比对过了,差异比较大,显然不是同一地区。我从建筑结构上分析了一下,房子的屋脊坡度非常大,房子所属的区域应该是降雨量比较大的,首先可以基本排除北方内陆干旱地区和平原。另外,从山墙的断面来看,跟王继业老家所在的沿海地区风格迥异,显然也不是同一类。接下来我重点比对了长江以南的特色民居,最后发现感觉有点像西南地区的。” “西南?有没有再具体一些?” “云贵川三省的民居,尤其是在邻近地区,差别并不大。”老佟解释道:“我把整个西南地区的民居照片与草图吻合度较高都下载下来,总共有十二种,现在打印给你。” “好的。” 罗杰点点头,继续察看屏幕上的画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罗杰突然起身按下暂停键,然后慢慢把定格的画面放大,那是一幅广告,文字标题是:公益支教在贵州,背景照片是掩映在竹林之中的破败的古屋。 罗杰的心情有些小激动,“老佟,我想我应该已经找到了触发王继业梦境的关键元素了。” “你把镜头对准画面,我再做些比对。” 几分钟之后,老佟完成了比对,“跟草图相似度很高,基本可以确认了。” 罗杰想了想,沉声说道:“事关重大,我还是亲自跑趟机场,再拍几张高清的原图回来,你觉得呢?” 老佟已经从罗杰的分析中大概知道了梦境的真相,叹口气,“肯定要的,必须要100%确认。” 罗杰随手关闭摄像机的电源,拿起钱包和手机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大声说道:“老佟,帮我订张机票,明天早上的。” “去哪里?” “贵阳。” 第七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7) 五天之后,王继业打了辆的士,悄悄的来到罗杰的事务所。 王继业坐在罗杰对面,虽然面带微笑,可是眉宇之间带着深深的忧色,目光游移不定,右手紧紧握住手机,仿佛怕它滑脱一样。 眼睁睁的看着英俊洒脱的阳光男孩变得忧心忡忡,罗杰缓缓放下咖啡杯,借机斟酌字句,考虑怎样开口,如何才能尽量减轻即将到来却又无法避免的伤害。 “砰”,咖啡杯底与茶几发出轻微的响声,却把王继业吓了一跳,看到这一幕,罗杰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的立场:是不是不该把梦的真相告诉他,或者说,这次解析原本就不该进行,真不知道这个顺境中长大的男孩是否经受得住呢接下来的一切。 罗杰长长的吸了口气,轻了轻嗓子,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开始了解析:“阿业,经过这两周的调查和分析,你的噩梦已经基本上解析清楚了,今天我先把噩梦完整的解析给你听,至于后续的事情,假如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出些建议,或者帮忙处理。” “后续的事情?什么意思啊?”王继业瞬间挺直脊背,惶惑的望着罗杰。 “阿业,这个咱们后面再讨论吧。” 罗杰笑了笑,正式开始解析:“阿业,其实你的噩梦从内容上看算是比较复杂的,但在具体的表现形式来看,属于那种相对比较简单的类型,也就是说,意识层面对其进行的扭曲、移置、替代、隐喻等等复杂加工相对较少,故而比较容易理清脉络,总体来说,这个噩梦是你童年时代被压抑的一段记忆的直白而又真实的再现。” “你的父母亲在你的梦境中虽然只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瞬间,但按照分析的结果来看,却非常重要。”罗杰短暂的停顿,直视阿业的双眼,问:“你的心理素质怎么样?有没有心脏病高血压之类的问题?” 王继业苦笑着耸了耸肩,“你说吧,我没问题。” “好,”罗杰递过一张照片,“这是鹏城地铁机场快线沿线的一个慈善公益广告,用的图片背景是贵州省毕节市的一所破败的乡村小学,看看跟你梦境中出现的是不是同一个——我们是按照你修改的草图来比对的。” “这,难道就是触发我梦境的因素?”王继业的目光呆滞了,望着似曾相识的照片,喃喃发问。 “不错。”罗杰接着说道:“我找到了广告中的原图并实地走访了这所学校,发现照片拍摄的时间稍微有点久,其实校舍已经整修过了,再加上修路和盖房子,周遭景物早已经面目全非,只有那棵大树和下面的石凳因为迷信的缘故保留了下来。我搞到几张以学校周边做背景的老照片,发现了你梦境中的湖泊和山峰跟当地的地理地貌吻合度非常高。不过,山既没有噩梦中那么高,坡度也远远没有那么陡,所谓的湖只是山脚下一个大点的水塘而已,当然,如果从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视角来看,会截然不同的。” 罗杰注意到王继业难以置信的表情,没有理会,而是把几张老照片依次递过去,对方用微微发颤的手接下,默不作声的看着。 “老学校的校舍是以前的祠堂改的,祠堂的周围原本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边上有户姓向的人家,一家四口,小夫妻在贵阳打工赚钱,爷爷在家里带孙子。据村民们说,爷爷小时候是读过私塾的,很会编故事,夏天最喜欢带着孙子在大树底下乘凉玩耍,给孙子和邻居的孩子们讲些听来的、自己编的神怪故事。爷爷讲累了就打个盹,孩子们听乏了要么满山遍野的乱跑,要么到池塘小溪里捉鱼摸虾,生活简单而快乐。” “某天,大树底下来了一个乞丐打扮的外地口音的妇人,挤在孩子堆里听故事,爷爷讲累了,照例打个盹,可是醒来后孙子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外地妇人。” “你,你是说,我,我是——” 罗杰摆摆手,让王继业稍安勿躁,“村民一直追到公路边上,可还是让人贩子给跑了,爷爷悲痛欲绝,在大树底下坐了整整一夜。孩子的双亲连夜从贵阳赶了回来,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亲朋好友和警方都加入进来,但为时已晚,人贩子早已不知所踪。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孩子的父母亲北上南下,把辛辛苦苦打工赚来钱的花的一分不剩,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出去工作,攒钱以便能继续寻找儿子。” “从儿子被拐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人生的目标变成单纯的赚钱、寻找、失败——赚钱、寻找、失败的死亡螺旋,直到彻底绝望。许多年以后,这对可怜的父母慢慢走出阴影,又生了孩子,可是那份痛苦的记忆和心灵的创伤,却是永远无法湮灭掉的,内心深处总在期望的重逢的一天。而孩子的爷爷,那个深深陷入自责的老人,整日整日的坐在树下望眼欲穿的等待孙子回来,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赤日炎炎,从未停止,于是日渐憔悴消瘦,直到最后——” “你不要再往下说了!不要说了——” 不知道何时王继业已是泪流满面,情动于衷,“请你直接了当的告诉我,那个被拐卖的孩子是不是我,是不是!?” 罗杰还是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径自说道:“我到你的海阳老家走访过,邻居证实你第一次在老家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有两三岁了,按照当地的风俗,长孙的出生是很件非常荣耀的事情,你们家之前却悄无声息,不合常理。” “此外,在海阳的祖坟地里,你奶奶的墓碑是黑底红字,跟梦境中的图像完全一致。而你的名字是后加上去的,当然,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镌刻之后又有部分磨损的痕迹,似乎有人想把名字从墓碑上抹去,可最终还是保留了——其他人的名字却没有,包括你的弟弟,王耀祖。按照某些可能不怀好意的邻居反映,你爷爷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表现的超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而你弟弟阿祖第一次回老家,老人家却喜笑颜开,判若两人。” 罗杰递上一张墓碑的照片,墓碑上鲜红的字迹在王继业眼中扭曲模糊起来。 “梦是欲望的满足——这个梦实际上在满足你的潜在的欲望,希望你的两个爷爷的形象能够融合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保护你接受你,然后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做王家的长子,在墓碑上刻下你鲜红的名字。” 第八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8) 罗杰悄悄递过去一张面巾纸,接着说:“我的工作性质跟侦探类似,只能给出得到确凿证据链支持的、无可辩驳的事实,不能把推理出来的、尚未得到证实的东西告诉你,以免造成心理暗示。” 说到这里,罗杰提高声音,郑重其事的说道:“我现在能够明确告诉你的事实是:你不是从一出生就在现在这个家庭的!如果你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世,只需要做两次亲子鉴定即可,跟你父母亲做一次,再跟毕节的被拐家庭做一次——我这里有从他们那采集来的dna样本。” 王继业木然坐在椅子上,呆滞的目光穿过罗杰的肩膀落在黑色的窗帘上,屋内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罗杰也没有说话,低头打量着案头的照片,静待对方做出决定。 “鉴定什么的,不必做了,你调查出来的这些,全都是真的。”王继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无奈,“真是奇怪,这些记忆以前到底被隐藏在哪个角落里,怎么一下子全跑出来了。” “人在精神上遭受到重大的打击时,为了自我保护,意识会自动的屏蔽那些有可能勾起创伤回忆的记忆,但是在梦境中,意识的审查和拦截作用减弱了,于是这部分记忆便想方设法,以做梦的形式进入意识。” 王继业瘫软在沙发上,用呓语般的声音讲述自己的记忆:“我有个溺水的经历——有天爷爷午睡了,我跟在几个大孩子后面到山上捉竹鼠,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掉到池塘里去了,叔叔家的堂哥刚好从那经过,把我拉了上去。” “我想这对应的应该是梦境的第一个部分。” “被拐后,我被人贩子带到县城汽车站,那里有负责接应的两个男人和另一个妇人,还被那个妇人拐来的一个小男孩,那个孩子胖乎乎的打扮的干净整齐,一看就是家境不错,可是他比我还小几个月,可能还没两岁大,胆子特别小,总是死死拉住我的手哥哥哥哥的叫,让我带他回家,带他找妈妈,可是我…” 王继业说不下去了,用力合上双眼,两行热泪从眼角喷涌而出。过了几秒钟,他强忍悲伤,抽噎着说道:“我被带到了新家,老爸老妈和颜悦色,想方设法的哄我开心,给我买好吃的、新衣服、玩具,可我总是开心不起来。大概过了半个月吧,他们就带上我回家祭祖,并且把我的新名字加到奶奶的墓碑上,可是我整天哭丧着脸,惹得爷爷发脾气了,说我不是王家的种,不能把名字刻上去,要再磨掉。结果他们父子俩大吵一架,彻底闹翻了,只好不了了之。这也是爷爷一直不愿意过来跟我们一起住的根本原因。” “这些年来,父母亲都待我如同亲生骨肉,这些记忆也早已湮没无踪,可是自从弟弟出生以后,我察觉到他跟老妈和老爸之间的那种亲昵竟然是我完全没有体会过的,似乎我跟父母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墙。我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而那个噩梦,让我无法入眠的噩梦,里面有种陌生的熟悉、似曾相识的味道,直觉告诉我,那里隐藏着能够帮助我打破那道墙壁的东西,所以,所以我才会执意请你帮忙,甚至不惜顶撞欺瞒老妈。” 随着回忆的渐渐深入,王继业的情绪慢慢恢复了正常,眼神重新变得清亮。 王继业的坚强大大出乎罗杰的想象,不禁暗暗点头,同时诚恳的给出建议:“阿业,为了稳妥起见,鉴定还是要做的,这对于你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来说才是认真负责的态度。” 罗杰进一步解释道:“人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可靠的,意识不但能压制它稽查它过滤它,而且可以轻而易举的扭曲改变它,这也是心理学家能给人植入记忆的根本原因。” 王继业点点头,用纸巾把脸上的泪痕完全抹去,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杰哥,我听你的意见:做亲子鉴定。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希望你能帮我应付下老妈,她疑心病很重,万一发现我来过这里的话……” “不用担心,我会酌情处理的。”罗杰抬起头,看着已经变得从容淡定目光坚毅的王继业,提醒道:“你的噩梦对你和你现在的家庭来说,就是巴西雨林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触发了不可逆的连锁反应,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生活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轨道上,这,你必须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罗杰加重了语气,“你海阳老家那边的村民警惕性比其他地方要高得多,我虽然是乔装打扮的,但毕竟是陌生人,打听的又是别人家的私事,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你父亲耳朵里,所以,你要尽快处理。” 罗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盒,轻轻放在王继业面前,“这是毕节夫妇的dna样本,你拿去吧。” 王继业的目光仿佛被粘在盒子上,表情僵硬,极其缓慢的伸出双手,一点点的将盒子捧起来,仿佛里面放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当他把盒子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准备告辞离开之前,直视着罗杰问,“杰哥,假如亲子鉴定的结果证实了你的推理和我的记忆,从旁观者的角度,你觉得我的人生是不是个悲剧?” “悲剧也好喜剧也罢,其实往往取决于当事人自己的主观态度,而不是事物本身,也就是说,同样的人生同样的际遇,你既可以把它看作悲剧,也可以当成喜剧:假如你把有限的人生当作一种体验,那么酸甜苦辣咸的五味杂陈才能算作完整的体验,才是幸福、是喜剧,反之,如果你认为人生的每一天都应该快快乐乐的,远离所有的烦恼和不幸,那么99%的人生是痛苦的、是悲剧。” 罗杰起身绕过桌子来到王继业面前,把双手握住对方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用发自内心的真诚说道:“从我个人的立场来说,尽可能的去体味人生本身才是最大的乐趣,哪怕其中有许多艰辛。” “谢谢你!”王继业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回去再好好想想。” 目送王继业的法拉利驶出停车场,汇入马路的车流之中,虽然耳畔的马达声依旧刺耳,可罗杰明显感觉到,车速比以前慢了很多。 罗杰摇摇头,抬手拉上窗帘,走到休息室倒上一杯红酒,然后在沙发上躺下,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墙壁上的一副油画:一位沐浴在圣光中的妇人用温柔爱怜的目光注视着襁褓中赤裸的婴儿。 第九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9) 当晚,富丽堂皇的希尔顿大酒店顶层,旋转餐厅内。 凌子涵从后厨一路小跑来到罗杰的餐桌前,头顶上厨师帽都歪到一边,他一边用手扶住,一边有点气急败坏的埋怨起来,“哎哟大哥,你可真是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呢,我这正上班呢,今天酒店里有家大公司开年会,订了好十好几桌,也请不了假啊我这。” “老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罗杰拍拍大厨的肩膀,笑嘻嘻的安慰道:“我这刚刚结了个有点郁闷的案子,所以特意到你这高档餐厅来散散心,顺便尝尝你的手艺,不是来跟你聊天的,你忙你的就行,不用特意过来陪我。” “杰哥,你想吃点什么呢?宴会开始还有点时间,我亲自给你做。” “你什么菜拿手就做什么菜,多几个也无所谓,我慢慢吃。” 凌子涵想了想,招手叫过领班,问道:“小文,靠窗的包间还有没有空的?” “还有两间没订出去:亚马逊和喜马拉雅。喜欢安静的话,我建议喜马拉雅,在最边上,安静视野又好,从那看鹏城夜景,绝对酷毙了。” “那就喜马拉雅。”凌子涵朝小文努了下嘴,“这是我大哥,要好好招待喔。” “涵哥放心,包在我身上。”小文弯腰朝罗杰做了个请的手势,“杰哥,请跟我来。” “子涵,会不会太麻烦了?”罗杰边起身边问。 “有什么麻烦的,员工内部福利嘛。”凌子涵向小文眨了下眼睛,笑嘻嘻的问:“小文,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我们员工每个月都有一次内部福利,不用白不用。” 罗杰嘿嘿一笑,摇摇头,不再深究,跟在小文后面。 凌子涵摆了摆手,说:“杰哥,你慢慢吃,我忙完了过来看你。”说罢急匆匆的跑回后厨。 包间并不大,但布置的十分雅致不落俗套,落地窗正对着不远处的海湾,满目尽是郁郁葱葱的红树,成群结队的候鸟在浅滩里觅食,极目远眺,跨海大桥的轮廓在落日的余辉下清晰可见,仿佛一条耀眼的缎带,横亘在粼粼的水面上——风景的确不错。 “杰哥,你先坐,我给你泡壶龙井,去去就来。”小文出门前指着门边的按钮,提醒道:“有什么需要的话,按这个就行了,外面随时有人候着的。” 罗杰点头道谢,小文倒退出去,正要把门拉上,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首歌的前奏,领班笑了笑,“这应该是涵哥给你挑的歌,慢慢欣赏吧。”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呀 不虚此行呀 …… 罗杰伫立在窗前,眺望着远方,让自己沉浸在歌者纯净的歌声里,当音乐慢慢停止时,情不自禁的轻轻的默念起泰戈尔的诗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正在全神贯注品尝牛排的罗杰看到包间的门被轻轻的推开,凌子涵拎着瓶红酒侧身挤了进来。 罗杰瞟了眼酒瓶上的标签,嘿嘿笑道:“opusone,好几千块啊——这个要是员工福利的话,你们酒店的福利可真是太好了。” “是嘛,有这么贵!?”凌子涵面对面坐下,装出吃惊的样子注视着面前的红酒,“我不是很懂红酒,这是小文送的。嘿嘿,他们这些跑台面的,手里好东西多着呢。” “看来你在这还很罩得住啊!”罗杰一边调侃一边给自己倒上一杯,问:“怎么,忙完了?要不要来一杯?” “杰哥,你忘了,我酒精过敏啊!”凌子涵嗔怪的瞅了对方一眼,“再说,还没下班呢,后面菜虽然不用我亲自做,可还得看着。” 凌子涵打量下桌上已经空出来的两个盘子,不无得意的问:“菜怎么样?还合大哥口味吧?” 罗杰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牛排味道一流,只是火候稍微有点不够,不好嚼,其他菜嘛,马马虎虎。” “大哥,牛排已经是八分熟了,你还想怎样!?”凌子涵反问道:“难不成你跟那些不懂吃西餐的土鳖一样,要来个十分熟吧?” “恭喜你,答对了!”罗杰轻轻点头,“咱们中国人把十分代表圆满,所以吃牛排要吃十分熟,像我喝咖啡一定要喝甜的是一个道理,这是一种高雅的爱好,这是一种追求圆满的人生态度,也是一种禅意的追求。” “杰哥,我真服了你了,不是一般的能装!”凌子涵挑起大拇指,揶揄道:“不但把最土鳖的吃法喝法说得这么高大上,还跟哲学扯上关系,是不是有点太过牵强了啊!” “老弟,你让一个普通食客评价米其林二星厨师的菜就不牵强?”罗杰促狭一笑,反问道。 “杰哥,那你老老实实说到底好不好吃?这要求不过分吧!” “味道好极了!”这次是罗杰竖起大拇指,“以后哪个女孩要是做了你老婆可有口福了。” “怎么,杰哥难道有好介绍?”凌子涵上身探过桌子,“我的要求不高:出得厅堂即可,厨房有我就足够了。” “没问题,龙哥那里认识好多优秀的女孩子,绝对有让你动心的——包在大哥身上。” 凌子涵听了有点不高兴,“杰哥,你整天龙哥龙哥的,这么无所不能的厉害人物,人家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还不知道长什么样,也不给介绍认识一下。” 罗杰笑了笑,“我最近很忙,等手头的这件案子的尾巴了结掉,咱们三个一起聚聚,顺便让他给你介绍女朋友,这总行了吧?对了,龙哥本人虽然欢天酒地,但是介绍的女孩子绝对是正经人家的,我用人格保证!” 凌子涵笑笑,随口问道:“杰哥,你在办的案子是不是那个开跑车的小帅哥的?旁边那个是他妈妈吧,一副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来气。” “咦,你那天不过是在停车场看了一几眼而已,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罗杰感到有些诧异。 “那个女人霸气侧漏,气场狂大,看一眼就足够了,何况我打量了几十秒钟呢。” 凌子涵说:“不过,她的气质形象倒是完全符合你的客户标准——闲的蛋疼,又特别有钱。对了,我拍的视频是不是跟她有关?” 罗杰想了想,说:“子涵,我有责任有义务保护客人的隐私。” “我感兴趣的是分析调查的过程和案例,对具体的人完全没有兴趣,你多虑了。”凌子涵做了个厌恶的表情,“何况,你的客人大部分都有臭味,铜臭味!” “不过,我有点想不通啊——那么粗俗的女人,怎么可能生得出,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怎么可能教育出那样的儿子?” 说到这里,凌子涵慢慢盯上罗杰的眼睛,试探着问:“会不会内有隐情,或者说你的客人其实是那个小伙子?” 凌子涵皱了皱眉,苦笑着说道:“老弟,你的推理能力还不是一般的强——小伙子的梦境折射的是留守儿童的经历,有点曲折惨痛,不过,结局还不算太坏,你也看到他的跑车了,一两百万呢!” “难怪!”凌子涵点点头,随即将话题转移到读书和钓鱼上,热烈的交谈起来,显然对案子失去了兴趣。 过了几分钟,凌子涵正准备回后厨看看,罗杰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罗杰接通电话,已经走到门口的凌子涵察觉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急忙退了回来,关切的望着前者。 打完电话,罗杰冷哼道:“委托人的家属约我见面,真是稀奇。” 凌子涵问:“会不会是想对你不利?需要我陪你过去吗?我明天可以调休的!” “你多虑了,”罗杰哈哈一笑,“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地方我知道,很普通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哼,以他的能量,想对我不利还不够斤两。” “那就好。”凌子涵还是有些担心,“你最好把地址给我,以防万一。” “没事的,安全问题我自己会处理的。”罗杰进一步说明:“另外,龙哥是那个会所的常客,绝对hold住。” “杰哥,我不管了,你三个月之内,不,两个月,不一个月之内必须安排我见见龙哥,求你了!”凌子涵用祈求眼神望着罗杰。 罗杰苦笑着说道:“我不是已经答应你等这个案子了结就安排嘛!?龙哥是个大忙人,生意很多,要不是因为我爸妈的面子,我这种小生意他才看不上眼呢,所以,还要等他方便的时候。” “来头不小啊——太…没…劲…了!”凌子涵瞬间兴味索然,“本来想再找个有趣的朋友,没想到竟然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没劲!” “兄弟,那你可就错了——龙哥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成功人士,绝对比我有趣的多!”罗杰起身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保证!” “那我拭目以待喽!” 第十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0) 一条简易的水泥路掩蔽在茂密的香蕉树下,百米来长的道路的尽头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土山,上面覆盖着茂盛的灌木和杂草,水泥路在这里向右来个急转弯,隐入一排高大的棕榈树间,从而成功的避开了干道上的视线。五十米后道路左转九十度拉直,径直穿过土山中间百余米长的通道,进入山后一个用木栅栏圈起来的数百平米的停车场,在边上的栅栏正中间的位置开了条不到一米多宽的人行道,弯弯曲曲的通向翠绿的竹林深处。 罗杰下车步入竹林,一名面容娇好制服笔挺的女服务员快步迎了上来,引导他七扭八拐,来到一座圆顶茅屋前,推开木门,回身弯腰鞠躬,请他入内。 罗杰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稍事停留,原地转了个圈,仔细打量了下环绕茅屋的鹅卵石道路和后面流水潺潺的小溪,微微一笑,再摇摇头,迈步走进茅屋的前厅。 “杰哥,请进!”王继业小步快跑迎了上来,把客人带进客厅,罗杰朝他脸上瞟了一眼,见对方虽然神色如常,可跟上次相比,明显清减了几分。 “罗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啊,久仰久仰!”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位面容粗豪的中年男子抢步上前,紧紧握住罗杰的右手,一边上下打量,一边语速极快的说道:“阿业对罗先生的学识人品是钦佩不已啊,在家里赞不绝口,说实在的,我这个儿子已经很优秀了,能让他佩服的人,肯定不简单。我本来还有点怀疑的,今天见到罗先生本人,确实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啊,佩服佩服。” “我爸爸,王国雄。”王继业介绍完了尴尬一笑,“他对人总是特别热情,呵呵。” “哪里哪里,过奖了!”罗杰感受到对方手掌的肥厚和些许潮湿,眼前莫名的竟然闪现出鲶鱼的形象,心头泛起一阵恶心,急忙边寒暄边打量对方和房间布局,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茅屋的客厅布置以暗红色为基调,配置的全套古香古色的红木家具:太师椅、八仙桌、屏风、茶几、长椅等等,脚下是木质地板,头顶悬挂着宫灯,一望而知价格不菲,与简陋的外观形成强烈的反差。 “罗先生,咱们边吃边聊。”王国雄紧拉住罗杰的手,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直把他拖进餐厅坐下才依依不舍的放手,然后紧挨着客人坐下,吩咐早已等在那里的侍者上菜。 四菜一汤上齐,侍者悄悄退出,把门掩上,王国雄非常自然的拿起公筷给罗杰布菜,“这些都是我们海阳的家常菜,味道不错的,食材全部都是会所自己的有机农场出产的,从来不用化肥农药,可以放心吃。” “老爸,你看你,杰哥到自己都还没动过筷子,都是你在夹。”阿业的察觉到罗杰似乎有些不悦,出言阻止。 “好,好,好。”王国雄连声答应,“罗先生,请随意。” 罗杰笑了笑表示没有问题,然后冲王继业点头致谢。 饭局的前半段在寒暄和客套中很快过去,罗杰在王国雄不无吹嘘的闲谈中得知了他的过往:家境贫寒,16岁就辍学到鹏城打工,先在电子市场摆摊卖香烟、饮料,两三年后得到附近写字楼里一位香港老板的赏识,让他到自己的公司跑业务,卖电子元器件。后来借着工作的关系结交了“贵人”,推荐他独自承包了一个市政的园林工程,从而赚到第一桶金,然后成立自己的公司,在城市的不断膨胀过程中承接更多的工程,做得风生水起,成功跨入了富豪的行列。 出乎王继业的预料,罗杰非但没有表现出厌烦的神情,反而听的津津有味,并不时的提出问题,宾主之间相处的很融洽。 饭后三人在客厅就坐,王国雄给罗杰满上一杯浓浓的功夫茶,看了看并肩坐在旁边的儿子,又望望对面的客人,偷偷的深吸了口气。 罗杰知道对方终于言归正传了,轻轻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凝神倾听。 “罗先生,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是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阿业确实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王继业显然早已知道谈话的内容,不过眼神还是在这一瞬间暗淡下来。 “当年我事业有成,可是老婆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我们两口子到处去寻医求药,把腿都跑断了,钱花的跟流水一样,可还是没有一点效果,唉,你不知道啊,在我们老家那地方,不管你有多少钱,只要没有儿子,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甚至清明的时候连祖坟都不敢上,怕人家笑话——人言可畏啊!” 王国雄脸上意外的露出痛苦之色,“按照老家的风俗,我有两条路走:第一,找个小三给我生个儿子;第二,找人贩子买个孩子。我跟慧娴是在摆摊的时候相识,一起苦熬过来的,她又特别能干,可以说,我这份家业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功劳,你说,我怎么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呢?再说,以她的性格脾气,宁愿跟我离婚也不会让我公然养小三,所以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走。” 王国雄把目光投向王继业,表情显得有些惭愧,声音不自觉的低沉下来,“人贩子带了三个小男孩过来,阿业年龄最小,但是最乖,不哭不闹,两只大眼睛一直看着我,好像在求我马上把他解救出来,我当时想,这可能就是缘分吧,就把他留了下来。” “我们两夫妇把阿业当成亲生的儿子养,什么东西都给他最好的,要什么给什么,即使后来阿祖出生了也没有改变,为这事我没少挨我父亲的骂,阿业,你说是不是?” 王继业轻轻点头,一颗泪珠滚了下来,罗杰看到王国雄的嘴角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这个养父是真真切切的在心疼养子! “不过阿业非常争气,从小学到大学从来没有让我们操心过,上的都是重点学校,成绩没出过前三名,在美国留学也是名列前茅,所以我很欣慰,准备等他毕业之后慢慢把生意全部交给他打理,可是谁想到突如其来做个怪梦,我那发神经的老婆又带他去找你,而你又这么厉害,竟然能推测出十几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说是命该如此啊!” 王国雄眼泛泪花,侧身转向王继业,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身对罗杰说道:“阿业的亲子鉴定结果已经出来,跟你的推测是一致的:他梦里出现的是他的家乡,那位老人家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爷爷。” 罗杰略带迟疑的说出了敏感问题:“我非常迫切的想知道: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 第十一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1) “我今天专程请罗先生你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当面讲清楚这件事,”王国雄眼中的泪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精明强干的商人本色,连音调都提高了一倍:“我准备和阿业一起去趟毕节,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就走,去跟阿业的家人见个面。阿业的亲生父母估计可能不太宽裕,我会在经济方面尽量给予补偿,希望能稍稍弥补他们感情上的痛苦,也让自己能心安一点——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能体会这种痛苦。” 好像察觉到罗杰表情细微的变化,王国雄以为自己的安排得到了对方的认可,于是乎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接着说道:“等阿业跟家人相处几天,相互之间比较熟悉了,我会邀请他们全家一起到鹏城来旅游,到我们家来做客,所有的费用全部由我出。然后我们两家再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谈,看看用什么样的处理方式对阿业的人生和前途最有利,当然,阿业已经成年了,有权利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他可以回到贵州老家,跟亲生父母和兄弟姐妹在一起;也可以留在我们家,同时跟亲生父母保持联系。无论怎样,我都全力支持,保证让他完成美国的学业。但是,如果选择回贵州的话,我的家产和事业就没办法让他来继承了,要知道,我现在时时刻刻都在面对家庭内部的巨大压力。” 罗杰咬了咬嘴唇,极其缓慢的点点头,表示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然后把目光投向沉默中的王继业,“阿业,来,说说你的想法。” “我决定继续跟老爸老妈一起生活,毕节那边我应该是没有办法适应了,不过,亲生父母和那边的弟妹我会竭尽全力照顾好的,我保证。” 王继业抬起头,眼神从迷茫变得坚定,这一刻,这眼神,这表情,在罗杰的眼里,都像极了王国雄,可是却如同一根尖刺,深深的扎进旁观者的心窝。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饭局虽然名义上为自己而设,实际上却是这对父子之间消弭隔阂的契机,罗杰无话可说,然而,内心深处却升腾起一股不可遏抑的无明业火。 罗杰再次缓缓点头,强压住满腔怒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应道:“很好,这样的处理方式应该是最好的了,很圆满。” 罗杰的肯定仿佛给王继业注入了一股新的能量,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活跃起来,目睹这一幕变化的王国雄更是心花怒放。 又东拉西扯了几分钟,罗杰感到很不舒服,甚至连屋内棱角分明的红木家具都在向他施压,让他有种呼吸困难乃至窒息的感觉,急忙托辞还有事情起身告辞,王国雄如释重负,自然是热情欢送,王继业的表情有些怪异,期盼中带着些许失落。 抓住门把手的瞬间,罗杰把心一横,停住脚步,回身望住并肩而立的父子俩,,沉声说道:“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你们两个家庭的恩怨情仇跟我再无瓜葛,但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我有些话必须一吐为快!” 不待父子俩做出任何反应,罗杰便提高音量加快语速,说出燃烧着愤怒火焰的话语,如同高速喷射的枪弹,让片刻前自以为是的父亲无地自容,让养子无言以对:“王先生,从表面上看,你的处理方法可谓非常公平甚至称得上慷慨,然而,在本质上却是对阿业亲生父母的赤裸裸的欺凌:这是富裕对贫穷的欺凌,是养育对离散的欺凌,是熟悉对陌生的欺凌,因为你的全部优势都是建立在一次违法背德的拐卖之上的!” “是的,不可否认,阿业跟着你没有受苦,并且有个美好的前程,但他仅仅一个人的幸福能抵消掉他爷爷的惨痛离世吗!?能抵消掉亲生父母失去儿子的终身的痛苦吗!?他个人的幸福能抵消掉成千上万被拐儿童和家庭的痛苦吗!?你没有孩子,你抬不起头,就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去买拐来的孩子,考虑过亲生父母的感受吗?假如没有你们这些肆意妄为的买家,哪里会有那么多拐卖?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可惜的是,法律对你们的惩罚太轻了,以至于你们可以完全无视法律的存在。是的,在社会上,你是成功人士,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一副社会栋梁的模样,还想法设法弄点品味出来,可惜的是,你的所谓成功不过是不择手段的钻营,是当下社会劣币驱逐良币的典型,而在本质上,你,不过是社会的蛀虫,不管怎么装,骨子里还是个土鳖,我鄙视、唾弃你和你的同类!” 罗杰没有理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足无措气急败坏的王国雄,转向目瞪口呆的年轻人,说:“阿业,你的人生道路还很漫长,我想给你两点忠告:第一,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把自身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第二,很多卑鄙无耻的事情总是有冠冕堂皇的外衣,不要被表象迷惑,远离恶,亲近善!” 用力的拍了拍王继业的肩膀,罗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缓缓而有力的点点头,然后转身猛地拉开房门,大步跨出,长长吸了口迎面吹来的清新空气,然后“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继业急忙追了出去,把右手高高的扬起,同时张开嘴,可最终还是没有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手臂和头颅一点点的垂下,静静的站在原地,任凭罗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里,在他的身后,茅屋的门静悄悄的开了一条缝,旋即轻轻掩上,四周陷入一片静怡之中。 回到办公室,罗杰看到了王继业微信发过来的几段文字,读完之后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怒气渐消。 “杰哥,此时此刻你一定在心里鄙视我唾弃我痛骂我,我不会怪你,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在我作出选择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俗话说,生亲不如养亲,养父母辛辛苦苦把我从三岁拉扯大,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什么都给我最好的,甚至在弟弟阿祖,他们的亲骨肉出生以后依然如此,扪心自问,让我用怨毒的语言和冷漠的态度来对待20多年来朝夕相处的家人,乃至彻底决裂,形同陌路或者势成水火,我,真的做不到。” “知道了身世之后,我很矛盾,很痛苦,有时候甚至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无论我做出哪种选择,都不可避免的要伤害到另外一方,而这不是我忍心面对的。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迷茫和痛苦了许久,我渐渐明白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而此前我的命运是被决定的,被这个扭曲残忍的成人的世界所决定的、操纵的、愚弄的,可是无论我有多么不情愿不甘心,可都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一切。” “现在,我需要考虑的是自己能做些什么,让尽可能多的家庭不再遭受这种亲人离散的痛苦,让孩子们不再遭受这种巨大的创伤!” “我打算在学成之后做如下事情:第一,把亲生父母接过来赡养,同时让弟弟妹妹接受最好的教育;第二,帮助老爸把公司做好,等到阿祖成年了再交给他;第三,尽可能的扶助打拐和寻亲的社会组织,退出公司之后,把我的余生都奉献给这项事业,算是给老爸老妈赎罪,同时尽可能的减少新的受害者。” “杰哥,你是我打心底里钦佩的人,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和选择。谢谢你的关心和帮助。” 罗杰思索再三,回复道:“阿业,你是受害者,不需要背负任何东西。希望你能早日走出阴影,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至于我,假如你不嫌弃的话,永远是你的朋友。” 第十二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2) 三天后的下午,两点钟左右,人最慵懒的时段,罗杰正在沙发上小憩,忽然被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闪烁和轻微的震动给唤醒,拿起手机瞟了一眼,竟然愣了一会,慢慢坐直身体,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房门,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过几分钟的光景,楼梯间便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门铃声起,一男一女,两名制服笔挺的警察出现在玻璃门外,向里面张望着。 罗杰起身上前,慢慢拉开门,同时报以狐疑的目光:“两位警官有何贵干啊?” 左手边是个女警察,二十来岁的样子,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里透红,长腿细腰前凸后翘,原本是个十足的性感美女,不过,在制服的衬托下少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干练派头,她举起证件在罗杰面前一晃而过,脸上诡异的一笑:“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请问你是罗杰吗?” “是的,我是罗杰。” “有件案子需要跟你了解点情况。”说到这里,女警察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罗先生,难道我们就这么在站着谈吗?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嗯!?” “不好意思。”罗杰的目光在女警脸上停顿了几秒钟,摇摇头,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邀请姿势,“二位请进,随便坐。” 女警昂首而入,后面的男刑警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皮肤黝黑腹部微凸,眯缝着眼睛,看人的时候似乎总是保持着倾斜的角度,给人的感觉像是时时刻刻都在琢磨对方是不是罪犯,眼皮偶尔翻起的瞬间,给人刀锋般的感觉。 男警察在会客室内来回走了几步,用旁若无人的架势慢吞吞的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最后才把目光慢慢落在面前的主人身上,微笑着点点头,让罗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分宾主落座,罗杰倒了两杯水放在客人面前,女警察道了谢,男警察则以不到两毫米的幅度把下巴往下点了一下,算是道谢,针刺样的目光却片刻不曾离开过罗杰的脸,有那么一个瞬间,罗杰怀疑自己到底是脸上开了花还是长了青春痘。 “我叫谷雨,这是我们刑警队队长,肖克。” 罗杰笑笑,“我原本想说久仰的,可实在没跟警方打过交道,只能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啦!呵呵,不好意思,请问二位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警方正在调查的一起刑事案件涉及到你,所以对你进行正式的讯问。”末了,女警察冷冷望着罗杰,提醒道,“作为奉公守法的公民,你有义务回答我们警方的问题,而不是刨根问底。” 见罗杰不再出声,女警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先例行公事的核实完罗杰的个人身份信息,然后步入正题:“10月8号晚上8点到10月9日早上8点这个时间段你在哪里?” “10月8号——” “就是上周三。”谷雨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罗杰报以感激的微笑,“10月8号当天我在办公室呆到晚上10点左右,然后到希尔顿饭店顶楼的旋转餐厅吃晚饭,将近12点回家,早上10点出门过来上班——这三个地方都有监控录像,你们如果有怀疑的话,可以很容易的核实。” “你的晚饭可吃的够晚的!”男警肖克第一次出声,嗓音沙哑,“你是自己吃还是跟别人一起?” “肖队的意思是有人能够证明你在那吃过晚饭吗?” “这很重要吗!?”罗杰反问道:“你们调查的对象既然是我,那么似乎没有必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吧?再说,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酒店肯定有监控录像的。” “什么情况重要,什么情况不重要,是由警方来做判断的,不是你!”肖克用警告的口吻说道:“不要那么多废话,说,有没有人跟你一起吃饭,如果有的话,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都要说出来。” 女警插话道:“录像我们会调取,但如果有人证来交叉证明的话,可信度更高,并且能够更快的澄清事实,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谷雨!”肖克提高声音提醒手下注意立场。 罗杰横了一眼肖克,转向女警:“我朋友叫凌子涵,是希尔顿酒店的西餐厨师。” 两个警察交换了下眼神,进入第二阶段的询问。 “你认识这个人吗?”肖克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照片竖在罗杰面前,眯缝起双眼仔细的打量对方的表情变化。 “认识——他叫王继业,是我的一个客人。”看到照片,罗杰顿时感到自己的心往下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直往脑袋里钻,忍不住反问道:“怎么啦?他出什么事了?” 两名警察将罗杰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相视一笑。 “这么说王继业的确在你这里做过心理咨询,那么请你把整个咨询的过程,包括所有的细节和最终的结果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不得有任何隐瞒或者遗漏。”肖克刻意的把照片一点点从罗杰面前拿开,露出自己寒气逼人的眼睛。 “这些牵涉到客人的隐私,需要本人同意才能提供,恕难从命。”罗杰摇摇头,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 “隐私——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你是在美国吗!?”肖克身体前倾,恶狠狠的威吓道:“单凭这一条我就能把你关起来——妨碍公务,听说过吗!?嗯!” “是吗——那我就悉听尊便喽。”罗杰把双手并拢伸到对方面前,做出迎接手铐的架势,而脸上却带着非常不屑的神情。 “肖队是提醒你这么做的后果,善意的提醒,不是真的要拘留你。”谷雨急忙打圆场,先朝队长使了个眼色,接着扭头发出重磅消息:“王继业已经失踪了,在我们找到他之前或者他自己主动出现前是不可能给你授权了。” “失踪,怎么会呢?” “在王继业失踪的当晚,他的父母亲都被人杀了。” “什么!”罗杰猛然起身,失声问道:“谁干的!?难道是…,不,不可能!” “谷——雨!” “是谁干的,可不可能是我们警方的事情,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肖克恶狠狠的瞪了属下一眼,似乎在责备她过早透露消息,后者吐了下舌头,悄悄把头低下去。 肖克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不要以为别人叫你‘神探’、‘梦探’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侦探了,什么都想插一手,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心理咨询吧,侦破案件是非常专业的事情,要由专业人士来处理,不是看了几本侦探推理小说就能搞定的。而你,现在的身份是调查对象、犯罪嫌疑人,要老老实实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而不是千方百计打探案情。” 罗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发出一声轻笑,坐回沙发,“ok,那我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你们的提问,不过,我要声明,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尽快给我的委托人洗脱嫌疑,而不是屈从于你们的压力。” “我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唧唧歪歪自命清高。”肖克往沙发上一靠,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对面脸色非常不豫的罗杰,轻声吩咐道:“小雨,继续。” 谷雨轻轻摇头,似乎对上司的疾言厉色不是特别认同,只能向罗杰报以歉意的微笑,“既然王国雄夫妇是你客人的父母亲,那么帮助警方找出凶手也算是对他们的慰藉吧。” 罗杰点点头,把接受王继业的委托和梦境解析过程以及结果讲述了一遍,当然,只是简明扼要的陈述,避免提及详尽的细节。不过,对于他面前的两位刑警来说,知道王继业不是王国雄亲生儿子,而是买来的养子似乎已经足够了。 罗杰明显的察觉到得到这个关键信息之后,肖克对后续的询问显得兴味索然,于是便千方百计的强调王继业的学识和人品,以及他开朗的性格。 女警继续认真负责的记录,可肖克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架势,显然对罗杰苦心积虑的铺垫没有上心,这让罗杰更加担心起王继业的处境来。 询问结束,罗杰在笔录上签字确认,两位警察告辞离开,女警走在后面,在出门的瞬间回眸一笑,抬起右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罗杰看了看她,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等到两名警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罗杰慢慢打开手机,飞快的翻查着,最终找出一条未读信息,那是王继业在发来的,上面写着:杰哥,我错了! 信息的发送时间赫然是10月9日0:30分。 第十三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3) 晚上七点左右,罗杰坐在办公室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里,冲着对面的人抱怨道:“你老人家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啊,竟然带着你那位不可一世的领导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哼,要不是豪哥发信息提醒,还不得被你吓死。” 面对着罗杰的是已经换上便服的女警谷雨,她笑嘻嘻的把菜单递给侍者,转过身来,慢条斯理的回应道:“阿杰,我们是纪律部队,提前打招呼等同于通风报信啊,更何况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还是嫌疑人之一呢——咱们俩的关系属于是私交,查案是公事,不能搞混了。” 轻松应付了罗杰的责问,谷雨一本正经的问:“阿杰,我去培训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两年,怎么你首都好端端的工作辞掉了,千里迢迢跑回来,改了行,还搞出这么大的名堂,你可不要说是为了我哦,人家会激动的!” 说话之间,谷雨忽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飞了个媚眼给罗杰,然后促狭的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个中缘由,等下再慢慢说。” 罗杰嘿嘿一笑,没有理会对方的“挑逗”,而是急忙转移话题,“阿雨,现在我的嫌疑洗清了吧?是不是可以透露点消息了?我真的还是不太相信王继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阳光、开朗、帅气、聪明的大男孩怎么可能是个杀人犯呢?不会,绝对不会。他这种品学兼优的理工男,思维缜密,逻辑清楚,跟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法完全不搭边啊!” “黑暗和光明不过是一线之隔,而人们往往会在自觉或不自觉中,悄悄的站在了分界线上,以至于分不清自己的位置。”谷雨笑了笑,“我是警察,办案讲证据,感情那些是在分析动机时用的——目前从搜集到的证据来看,几乎可以100%确定是王继业干的,最后的1%要等他落网之后再来补充。” 谷雨知道罗杰的关注点,轻声透露案情:“王国雄家在市内顶级的豪宅片区东海豪庭,是一套400多平的复式豪宅,王国雄夫妇俩住在一楼,二楼住的是王继业和他弟弟王耀祖。保姆9日早上9:00准时过去打扫卫生,却发现王国雄夫妇已经惨死在床上,法医推断出死亡时间大概在8日夜里11点到9日凌晨两点之间。死者满身刀伤,其中王国雄身上有18处,他老婆身上有6处,几乎都伤在要害,凶手显然是带着满腔怒火或者是仇恨在行凶。” “作案的凶器是厨房的一把切肉刀,被遗留在现场,已经交给技术部门化验分析了。” “现场的房门和窗户都没有遭到破坏,也没有找到有外人进入的痕迹,故暂时推断为内部作案。” “王继业的弟弟不但安然无恙,并且一直在酣睡中,直到被保姆叫醒,他说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对楼下发生的惨案一无所知,他年纪太小,现场也没有发现对他不利的证据。而物业的监控显示,哥哥王继业却在凌晨12:13分匆忙走出家门,从地下室开车离开,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怎么可能!”罗杰一阵冷笑:“交警部门安装了那么多高清摄像头,怎么可能追不到一辆车?难道只能用来拍违章收罚款!” “又偏激了不是?”谷雨眉头一蹙,“听人家把话说完再发表意见行不行啊,真讨厌!” “行行行。”罗杰连声答应,似乎很忌惮谷雨。 “王继业的跑车在中心公园西侧的围墙边找到了,但是人不在车里,也不在公园里,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那里没有安装摄像头,只能通过附近路口的交通摄像头来排查,考虑到他有可能穿过公园,所以需要排查的路段和车辆数量非常大,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 “看起来像是有预谋的,并且策划的非常周全,可是——” “罗——杰,听——人——家——讲——完——行——不——行!?”谷雨拉长声音,恶狠狠的再次警告,“信不信我掐你!?” 罗杰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连声道歉。 谷雨“哼”了一声,接着说:“根据你上午提供的线索,队里已经在跟毕节警方联系协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踪迹,不过,我看希望不大。” “为什么?” “如果你看过作案现场就知道了。”谷雨的话里渗出一股寒意:“凶手先把受害人捆在床上,再割断喉管,然后有条不紊的砍杀,虽然砍了那么多刀,地板上竟然都没有溅出多少血迹,可见凶手作案的时候异常冷静,而且给人一种非常享受虐杀乐趣的感觉——房间里的古董留声机当时应该还在放歌。” “放的是什么歌?” “是张老唱片,上个世纪80年代的摇滚歌曲,崔健的专辑《一无所有》。”谷雨横了他一眼,“怎么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是不是心理也有点问题?” “《一无所有》?”罗杰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哎哎哎,不要愁眉苦脸的,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你这张苦瓜脸的。”谷雨不满的抗议,“再这样我可要换家海鲜餐厅,吃龙虾鲍鱼了!” 罗杰连忙摆手,“你看,咱们的套餐已经送来了,不吃太浪费了,下次请你吃海鲜,随便点。” “切,小气鬼,我要不是不喜欢吃海鲜还会放过你!”谷雨撇撇嘴,露出得意的笑容,接着说道:“对了,我分享了这么多信息,现在该轮到你了——可别拿上午糊弄我老大的那套来敷衍哦,我可不是好骗的。” 罗杰一愣,反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呢!?上午虽然说的简略,但是基本的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否则,你那吃了炸药一样、精明过人的队长会放过我?” “我老大平常待人可和善了,在队里跟菩萨一样,根子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在鹏城声名鹊起,说你是个了不起的‘梦探’,能看透扑簌迷离的梦境,给人指点迷津,甚至连局子里都有人在议论,说假如你做刑警的话会如何如何,自然而然传到老大耳朵里。他干了20多年刑警,听了有点不爽,再加上看到你又这么年轻,自然更加火大,你懂得。” “你可真是个好同学好朋友啊,竟然不帮我辩白两句,解释解释。唉,真是枉我认识你这么多年。” “什么好同学好朋友,分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不好?现在是情愫暗生,很快就会如胶似漆……” 说到得意处,谷雨再次抛过去一个媚眼,捂住嘴咯咯笑了一会,接着正色说道:“我要是暴露了咱们这层关系,还能参与这个案件、参加这次询问吗?再说,你这么得意忘形,也要有人帮我适当的打压一下啊,不然,以后岂不是要被你欺负?” 说到这里,谷雨身体前倾,双手托着下巴,两只大眼睛含情脉脉的注视着罗杰,后者顿时打个寒颤,慌忙说道:“咱们谈正事啊,说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吧?” “正事?对啊,我怎么给忘了正事呢?” 罗杰看谷雨眼珠一转,心底立刻不祥的预感。 “正事就是:我想知道咱们俩的事什么时候定,还有,你什么时候搬回家住——这是阿姨叫我问的啊。”说这些话的时候,谷雨语气轻柔,神情温婉,完全是空谷幽兰般温柔可人的邻家女孩,与下午那个精明干练的女警判若两人,她的手指在罗杰的手背上慢慢滑动,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对方。 罗杰的脸“腾”地变成一块红布,慌忙回应道:“阿雨,我早就说过了,咱们不合适,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还有,我,我回不回家住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三天两头跑过去哄我妈,她就是把你当成亲闺女都没用的。” “哦,是吗!?”谷雨继续温柔攻势:“杰哥,那你告诉人家你喜欢那种类型嘛,好不好嘛?哼,为了心上人,我谷雨愿意做出任何改变!” “阿雨,你别装了,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罗杰扭了扭屁股,好像沙发上有根刺,“咱们一起长大的,继续做哥们不是挺好的嘛,你说是不是?你以前就是这样说的啊!再说,以你的性格,真要做了夫妻说不定还没有咱们现在关系好呢,对不对?” “人家以前小,不懂事嘛。”谷雨把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慢往罗杰的小臂上爬,然后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一块肉,冷哼道:“阿姨怎么给你说的,忘了吗?再跟人家这样说话,可别怪人家不客气哦!” “阿雨,掐人是不对的,也解决不了问题。”罗杰摆出无所谓的架势,“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是不怕痛的。” “你这个小傻瓜,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掐你,哈哈哈。”谷雨促狭一笑,“这是阿姨交给我的招,是要在你胳膊上留下我的印记,好让那些不识相的女孩子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我妈!?”罗杰差点被气死,“她到底是我妈还是你妈啊!?哪有这样的!” “是咱俩的妈。”谷雨微微一笑,“我虽然只比你大三天,可是从小老成持重,而你呢,向来年少轻狂恃才傲物,总是惹麻烦,阿姨,不,咱妈都看在眼里,一直希望我来照顾你,所以你就不要抗拒了。” 罗杰有点老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压低声音说道:“差不多了,不要恶搞了——服务员过来上菜了。” 谷雨轻轻飞了个媚眼,“好吧,人家听你的。” 罗杰又是一个寒颤,慌忙说道:“我晚上还有个案子要分析,咱们吃快点。” “不行,我要慢慢吃。”谷雨等服务员摆好餐具离开之后,悠然说道:“因为你还没有把我该知道的线索原原本本告诉我。” 罗杰见对方已经慢慢收起小可爱的那一套,稍微松了口气,“大姐,你随便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乖,这就对了!” 谷雨针对王继业提出一连串的问题,罗杰一一作答,但是在最后还是心有不甘的说道:“阿雨,能不能帮我个忙?” 谷雨轻蔑一笑,问道:“是不是想让我安排你到案发现场实地调查?再把物业的录像翻拍一份给你?哼,想都别想!” “阿雨,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知道的,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罗杰没有死心。 “按照正常的流程,我们勘验完现场后,除了特殊情况,一般是不会派人值守的。”阿雨狡黠一笑,“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罗杰微微一愣,嘿嘿笑道:“我也什么都没问过。” 第十四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4) 星期一的上午10点左右,东海豪庭的监控室内,两名保安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倦怠的双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扫视着面前的十几块监控屏幕,这时,一个头戴鸭舌帽罩着大口罩的身影出现在地下车库,此人先鬼鬼祟祟的向四周扫视一遍,再冲着摄像头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立刻低头疾步走出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负责监控的保安一边转动附近的两个摄像头追踪,一边对同伴说:“快叫队长派人去看看。” 保安刚刚把对讲机拿到嘴边,突然从里面传出刺耳的噪音,连续开关几次都没有消除掉,负责监控的保安急忙拿起自己的对讲机试了下,可竟然出现同样的问题,两人不禁互相看了看,低声喊道:“有问题!” 紧急商量之后的决定是一个人去通知队长,一个人留下来看监控,而在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地下室的当口,a栋18楼的电梯门悄悄打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低头避开墙角的摄像头,贴着墙壁几个健步走到贴着封条的房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此时此刻,察看监控的保安虽然再次把目光投向墙上的屏幕,不过,注意力仍然停留在地下室,完全没有察觉18楼那一晃而过的黑影。 罗杰回身飞快的向楼梯间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悄悄的用肩膀轻轻掩上房门,从口袋里掏出手套和鞋套穿戴后,然后举起手电,仔细打量起豪宅内的布局。 一楼的主体是个面积60平方左右的客厅,猩红色的地毯铺在红木地板上,覆盖了几乎整个客厅,三张巨大的红木长椅围着一个同样巨大的茶几,后面是一个色彩暗淡有些年头的红木雕花博古架,上面的小隔间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再后面是一面紫檀木的屏风,古香古色,屏风的后面是通往饭厅、厨房、书房和一楼主卧室的通道。 大厅的左右两侧是弧形的旋转楼梯,直通二楼的半月型阳台,阳台横跨二楼,将左右两间卧室连接在一起,二楼的装修色彩明快敞亮,是简约的欧式风格,与一楼的阴郁厚重截然不同,展露出卧室主人不同的年龄特征。 罗杰首先进入案发现场,一楼的主卧,警方的刑侦人员在这里留下大量的调查痕迹,遍布所有的关键点位,工作进行的细致而又全面。简单而快速的搜索之后,罗杰发现不太可能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于是退出卧室,顺着走廊来到厨房。 王家的厨房同样非常宽大,使用面积在十五六个平方米左右,装修的精致而又奢华,厨具、餐具和盛放各种调味品的瓶瓶罐罐都亮洁如新,显然很少使用,故而感受不到普通人家厨房里的那种浓厚的生活气息。 罗杰径直走到摆放厨刀的架子前,一套5把的双立人乌木刀具在三德刀的位置留下空缺,正是这把刀最贵的刀被用作凶器。罗杰从不同的角度对餐刀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随手拉开旁边的冰箱,发现里面竟然既没有蔬菜也没有肉类,全是各种各样的软饮料、酒类和巧克力之类的零食,再次验证了这家人不喜欢做饭的判断。 检查完厨房,罗杰上到二楼左侧的王继业卧室,房间里非常凌乱,有点像被爆窃过一样,应该是警方提取物证的后遗症,除了衣橱和床还在原位,其他东西都已是面目全非——书架上空空如也,电脑桌上连一个小纸片都没有留下。罗杰摇摇头,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面望了望,数十米外是另外一个小区的高楼,分割两个小区的是一道两米来高的围墙和五六米宽的绿化带。罗杰逐一检查了下窗户,发现每扇都从里面被锁死,也没有发现被破坏的痕迹。 略微感到有些失望的罗杰来到王继业弟弟的房门口,望着墙壁上贴满的偶像照片和架子上各式各样的游戏玩偶和乐高模型,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个普通的、受宠爱的少年的房间,没有发现任何意料之外的东西,罗杰在离开之前,习惯性的拉开窗帘推了下窗户。窗户没有推开,但是罗杰的目光落在锁死窗户的把手位置,磨损的很严重,应该经常使用,看来这位弟弟跟隔壁的哥哥不同,喜欢开着窗睡觉。 罗杰退开窗户,把头尽量外伸,向上下两个方向观察了一下:楼上是相同的户型,错开的阳台在三米开外,楼下也是如此,看不到可以供人攀援落脚的地方。 罗杰关上窗,拍下三张清晰的近照,然后后退五步,又拍了几张全景,接着再慢慢倒退出房间,同时把相机对准地板,连续拍照。 “子涵,我准备撤退了,你那边怎么样?搞不搞的定?”罗杰开门之前,向负责引开保安注意力的凌子涵发出信息。 看到手机上出现的ok的图像,罗杰毫不犹豫的拉开房门,与此同时,监控室内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请问张队长在吗?我是业主,找他有事。” 值班室里的保安悄悄的把手机塞进裤兜,慢悠悠的起身开门,“什么事啊?” 房门开处,露出凌子涵灿烂的笑脸,“是这样的……” 半个小时候,在小区大门外的树荫下,凌子涵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便径直走向等候在路边的越野车。 凌子涵在后排座位上边换衣服,边问:“杰哥,收获怎么样?有没有重大发现?” 罗杰挤出一声笑,“哪里有那么容易哦,刑警毕竟是专业人士,经过他们一轮地毯式的搜查,不可能有太大的遗漏。” “这么说,小的遗漏还是有喽?” “你小子挺机灵的嘛!”罗杰抬头看了下后视镜里面的鬼脸,说:“我确实找到些东西,不过,到底算不算得上线索,有没有价值,还不好说。” 凌子涵已经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正准备从中间挤到副驾驶的位置,罗杰毫不客气的按住他的头顶给推了回去,“拐个弯就到了,别折腾了。” “杰哥,这不是中心公园吗?咱们来这搞啥呀?”下车伊始,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林木和翠绿的草坪,凌子涵满脸的懵懂。 “这里是王继业最后出现的地点。”罗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接着再目测了下左右两端的距离,然后径直迈进公园的草坪,“子涵,跟上!” 罗杰忽而直行忽而左转右转,不但移动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没有任何迟疑,凌子涵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十几分钟左右,罗杰终于在靠近公园另外一边的侧门边停住脚步,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这里,对,就是这里!” “杰哥,你在干什么啊?”凌子涵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莫名其妙的环顾左右,似乎想找到这个位置的与众不同之处。 “呵呵,不好意思啊,我可不是故弄玄虚。” 罗杰似乎放松了下来,耐心解释道:“警方的调查显示,王继业最后消失的地点就是我们刚刚停车的地方,因为左右两侧街道上的摄像头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所以只有两个可能:一,上了别的车;二,进入了公园。第一种可能性的调查是警方的强项,公园周边的几条路上交通摄像头密布,肯定是警方首要的排斥选项,我想,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正在紧张的进行中,不需要我费心。而第二种可能性的路线有无数种,所以我假设自己要快速脱离大众的视野,按照直觉往前走——这里应该是他离开公园前最后停留的位置,如果我的推测完全正确的话,王继业甚至有可能在咱们立足的这几棵大树后面换了衣服,乔装打扮,然后潜踪匿行,从咱们的视野里消失。” 罗杰发现凌子涵的口型变成了一个大大的“o”,脸上带着惊讶至极的表情,马上洋洋得意的问:“怎么,被我福尔摩斯般的假设和推理吓傻了吧!?” “不会吧,杰哥。” 凌子涵换上一副嘲弄的表情,“我是被你简单粗暴的办法给吓倒了——这是真真正正的侦查案件,可不是解梦,不是你的强项啊大哥,这样随便会搞出人命的。唉,还好你不是真的警察,否则,恐怕不堪设想。” 罗杰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慢慢靠在树干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树干,沉声说道:“我打心底不能接受也不相信王继业是杀人凶手,但是又想不通他为什么深更半夜要跑到公园来,也找不到对他有利的证据,最要命的是,他还失踪了!” “杰哥,你可能是对的。”凌子涵安慰道:“其实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也不能证明王继业是凶手,你想,作为家中的一员,餐刀和他父母的卧室有他的指纹毛发很正常啊,警方的理据无非是他有作案动机和他的失踪。” “可不是。”罗杰转身用巴掌猛击了一下树干,“那他为什么要出走呢?又恰好在发生凶杀的这个关键时间点?一个久居海外的富家子,他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杰哥,我觉得要真的是他干的,那他现在要么是已经自杀了,要么就是跑回自己真正的老家去了——换做是我一定会这样做。”凌子涵提醒道:“假如不是他杀的人,那他肯定已经被真正的凶手杀了,他诡异的行踪背后当然是有原因的。”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到他老家去喽?”罗杰回身直面凌子涵,迟疑着问。 “杰哥,你是关心则乱啊!”凌子涵用力摇头,“那是警方在做的事,你只需要静观其变就行了。” 罗杰晃了晃脑袋,自嘲道:“我真的糊涂了,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关系则乱啊!”凌子涵促狭地说道:“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真是厚此薄彼啊!” 罗杰轻轻打了他一拳,“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吃起醋来了!别扯淡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算了,我确实需要静静了,脑子有点乱。” “再走回去开车?”凌子涵一脸的不愿,“太远了,又曲里拐弯的,我怕迷路。” “算了,咱们打车去吧。”罗杰干脆利落一挥手,“车先停那吧,吃完再来开,有罚单算你的!” “杰哥,大哥,你真的不是一般的黑啊!” 凌子涵边作无可奈何状边迈步,罗杰再次环顾左右,抬腿跟上。 第十五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5)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一群群飞鸟在茂密繁盛的红树林和近海浅滩上空自由的翱翔,更多的鸟儿在落在滩涂上觅食,或者站在防波堤上小憩,岸边的滨海公园的棕榈小径清风徐来,带来一阵阵舒爽快意的清凉,三五成群的游人在步道上漫步,点缀在稀疏林间地带的草坪上,很多带着孩子的家庭支起了帐篷,享受周末的闲适。 淡雅的长裙衬托出曼妙的身姿,谷雨步态优雅笑颜如花的走向恭候在棕榈树下的罗杰,得意洋洋的问:“怎么样,没想到姐姐我这么漂亮吧!” 不待罗杰回应,谷雨自顾自的拉起裙裾的下摆,在原地轻快自如的旋转了360度,然后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罗杰。 刚刚回到严酷现实的罗杰装出一副极度痛苦的表情,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我一看,哇塞,天使面容魔鬼身材的绝世美女啊,让人心动不已,正想上去搭讪的,结果发现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不,气场,强大无比的气场,再仔细一看,ohmygod!,唉,可惜……” “可惜什么!?嗯!”谷雨飞速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立刻揪住罗杰的耳朵,“竟然不懂得欣赏我的美,信不信我把它拧下来。” “信信信,我100%相信!”罗杰忙不迭的承认对方的霸权,然后立刻岔开话题:“大家都挺忙的,还是谈正事吧。” “先把刚才那句好听的再说两遍,” 谷雨松开罗杰的耳朵,却把自己的耳朵紧贴着对方的嘴唇,几根头发有意无意的在罗杰的脸颊上划过,威胁道:“乖一点,不准动!” 罗杰的脸和心里同时产生麻酥酥的感觉,脖子僵硬在那一动都不敢动,不过,双眼还是飞快的扫视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便飞快的说道:“哇塞,天使面容魔鬼身材的绝世美女啊,让人心动不已…哇塞,天使面容魔鬼身材的绝世美女啊,让人心动不已啊!” “好,很好。”谷雨变戏法的一样举起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手机,在罗杰面前得意的晃了晃,“记住喽,这是你跟我约会时夸奖我的,等下就微信发给你妈,对了,还有小豪,作为呈堂证供!” “悉听尊便。”罗杰故作洒脱的耸耸肩,接着说道:“我已经夸奖过了,该谈正事了。” “没问题。”谷雨意外的爽快,非常自然的挽住他的右臂,如同一根青藤缠住了橡树,“陪我到海边散步,咱们边走边聊——最近局里太忙了,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 “可不是啊,你皮肤好像比以前黑了。”罗杰不无关心的说:“工作要劳逸结合,不要那么拼。你一个女孩子在刑警队里肯定是出不了头的,不如换个清闲的工作,享受生活。” “好啊,你如果愿意养我的话,我会认真考虑考虑。” “你家里的钱够你花八辈子的,还要我养?”罗杰瞬间清醒过来,“对了,东海豪庭的案子进展怎么样?找到王继业了吗?” “你先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谷雨停住脚步,直勾勾的盯住罗杰的双眼,脸上带着楚楚可怜的期待。 罗杰慌忙把目光投向远方的海面:“我不是说过了吗?咱们真的不合适!” “阿杰,你不会是个gay吧?”谷雨突然停住脚步,正色望着罗杰,“一个貌美如花出类拔萃的女孩纸一往情深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竟然丝毫不动心,又没有跟任何女孩纸谈过恋爱,妈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阿姨深谋远虑啊!” “什么?难道,难道这也是我妈说的!?” 从最初的震惊,到随后的恼怒,再到错愕,罗杰几乎陷入暴走状态:“好——好——好,为了满足自己抱孙子的愿望,她老人家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既然这样,我,我只能鱼死网破了——永远不结婚,看她怎么办!” “阿杰,不要冲动嘛。”谷雨一看形势不妙,慌忙缓和气氛,“人家当时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当即义正言辞的批驳了阿姨,并且出示了让她信服的证据——我告诉他,我们每次见面你一见到人家都会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两眼放光,而且千方百计的想拉我的手,甚至还想那个……” “我什么时候有过啊?” “嗳,人家说的是你心里的想法,又没说你真的做了。”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罗杰欲哭无泪:“到处都是坑啊,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你们这一对活宝了!算了,线索我不要了,再见,哦,再也不见了!” “唉,可怜的王继业啊!”谷雨没有直接阻拦要拂袖而去的罗杰,而是祭起法宝。 罗杰举手投降,“你赢了,我不走了。” “这就对了嘛。”谷雨再次环住对方的胳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正色说道:“贵州警方已经对王继业的老家布控,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中心公园周边的摄像头数据经过初步筛选,也没有找到他离开的图像。” “假如他化妆了呢?”罗杰问。 “我们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性,已经把筛选的范围扩大到体态特征接近的人群,可惜的是,公园东门正对着酒吧街,即使到了凌晨人流依然非常密集,再加上那边的摄像头还没有更新成高清的,所以——” “你不觉得蹊跷吗?”罗杰不假思索的反问道:“如果仅仅是畏罪潜逃,那么合乎逻辑的做法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跑的越远越好,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换车又是化妆的。” “换车化妆?”谷雨敏锐的捕捉到罗杰的潜台词,“你怎么发现的?他是在哪里换的车化的妆。” “是我的推测,还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罗杰叹了口气,“我总感觉这可怜的孩子是被人陷害的,真相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难道你在现场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谷雨追问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检查过王继业弟弟的房间,那里的窗户跟隔壁不同,磨损严重,显然经常使用,据此可以推断出他弟弟应该是经常开窗户的…” “你的意思是说存在凶手从窗户进入王家的可能性,”谷雨提出疑问:“当时王耀祖在房间里睡觉,怎么可能不惊动他?还有,你真的当我们的技术人员是吃素的?有人从窗户进来怎么可能不留下一丁点痕迹?凶手假如跟他们家有深仇大恨,没有理由会单单放过这个孩子。其实,倒推过来,假如王继业是凶手的话,他倒是非常有可能放过王耀祖的,是不是?第一,他是个孩子,与当年的拐卖完全无关;第二,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感情深,下不了手。” 罗杰不置可否,接着说道:“此外,凶手对凶器的选择有些难以理解——刀架上有五把刀,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把呢?正常的话,应该是最重的那把最容易拿起来,并且也更有手感。”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不是分析。”谷雨反驳道:“很多凶杀案的凶器都是随手拿来的,没有特别的意义——难不成把五把刀全部拿过去,变态啊!” “我不这样看。”罗杰坚定的摇头,“一个心思缜密冷静到令人发指的凶手不会随随便便选择凶器的。” “阿杰,你是美剧看得太多了。”谷雨不以为然的说道:“现实当中把犯案过程当作艺术品处理的高智商犯罪不是没有,但绝对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罪案都是一时冲动的激情犯罪。我不否认东海豪庭的案子有点复杂,但只要找到王继业就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第十六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6) “假如王继业永远找不到呢?”罗杰停住脚步,凝视着对方,“阿雨,你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吗?” “想过,结论是可能性极小。”阿雨自信满满的回应道:“从王继业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的背景来看,他完全不具备长期隐匿踪迹的能力,我们有大数据帮忙,把他找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罗杰再次摇头,“我说的永远找不到不是这个意思。” “那可能会变成悬案。”谷雨说道:“没有归案的嫌疑人,没有口供,没有直接的物证,挂起来等待时机是唯一的办法。” 罗杰冷笑道:“如此说来,王继业最终还是要背负杀害养父母的嫌疑喽?” “不错,他是目前的首要嫌疑人。”谷雨皱了皱眉头,反问道:“换做是你来调查,能定下另外的嫌疑人吗?你不是常常说感情是靠不住的,要理性客观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先入为主了呢?” 罗杰没有分辨反驳,而是转移话题:“王继业的弟弟在什么地方?我有些问题想问问。” “阿杰,他是未成年人,是受法律保护的。”谷雨先正色提醒,接着说道:“这孩子因为受到极度的惊吓,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已经被家里的直系亲属接走,正在定期接受心理医生的介入治疗,所以连我们警队都不会随意再去打扰他。” 见罗杰面露难色,谷雨叹了口气,“我们在案件发生后进行过简单的询问,是我做的笔录!” “谢谢!”罗杰如释重负,忙问:“我的问题很简单:1,案发前的晚上有什么异常?2,入睡之后有什么异常?” “案发前全家四口是在外面吃的晚餐,9:30左右回家,弟弟径直回房,洗漱之后打了会游戏,大概11点左右上床,一直睡到被保姆喊醒,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打游戏!?11点睡似乎有点早哦,据我所知,一般中学生周末打游戏凌晨两三点睡都算早的。”罗杰沉吟一下,又问道:“他们在哪家餐馆吃的晚餐?点了哪些菜?” “没有问。”谷雨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难道这跟凶案也有关系!?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不过,尸检的结果显示,没有中毒的迹象,而致死的原因是刀伤,不是投毒!” 罗杰想了想,反问道:“有些毒性不是那么强烈的药,或者说,一些迷药,挥发的很快,尸检也未必能检测出来的。” “检测不出来自然就不能拿来当做证据的哦,你这样天马行空,要是在队里,怕不被咱们肖队给骂死!” “那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随便问问而已。”罗杰轻轻一笑,“好了,对王继业弟弟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看来你对王继业还有问题喽?” “不错。”罗杰直接提问:“小区监控拍到王继业离开时的画面有没有异常?随身有没有携带物品?尤其是大件的行李?” “东海豪庭建成比较早,又处在中心区附近,治安环境好,所以摄像头都还是老旧的那种,分辨率很低,而拍到王继业的那个摄像头又不能移动,仅仅拍到了个头部。” “不会吧,这么巧?”罗杰嗅到一丝诡异的味道,“那电梯间和地下室呢?难道摄像头都坏了?” “王继业家所在楼层的摄像头坏了,地下停车场压根就没安装摄像头。”谷雨斜瞅着罗杰,“神探,挺机灵的嘛,可惜的是,我们也都想到了,也排查过了。” “当然当然,你们毕竟是专业人士,我一个业余的爱好者而已。” 罗杰丝毫不以为意,坦然承认差距的存在。 “不对,你是不是联想到什么啦?”谷雨冷哼一声,拉下脸来:“线索透露给你了,难道你的想法就不跟我分享一下?哼,你要是敢过河拆桥……” “抱歉,暂时还不行。”罗杰抓住谷雨的双手,诚意满满的说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的线索,真的帮了大忙。我现在还真的没有理清头绪,只是有个可能不太靠谱的想法而已,不过,我保证搞清楚之后第一时间向你报告,让你去立功受奖。” 双手突然被心爱的男人一把握住,女汉子脸上意外的飞起一朵红云,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谷雨慌忙甩开罗杰,啐了一口,“谁指望立功受奖,只要你别过河拆桥就行了。” 谷雨突如其来的娇羞让罗杰一愣,目光停滞在她的脸上久久没有离开,眼神里面多了些东西,顿时让谷雨脸上发烧浑身发软,声音也瞬间低了两个八度:“不要这样看人家好不好,跟个色魔一样!” “哈哈,哈哈——”罗杰放声大笑,岸边的红树丛里顿时惊起几只飞鸟,“阿雨,你怕了,你害羞了!啧,啧,女汉子演不下去了吧?” “作死啊你!”谷雨又羞又气,心底的硬气瞬间重新控制了身体,狠狠在罗杰胳膊上拧了一把,“我等下告诉你妈,看不骂死你,连我都敢欺负。” 罗杰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的反问:“你觉得我妈会信吗?从小到大,可都是你欺负我,我让着你。” “我说什么她都信。”谷雨信心十足,得意洋洋:“并且我这次还有特别的好消息告诉她老人家——你不是gay,还很喜欢我,嘿嘿!” 罗杰意外的没有反驳,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时间不早了,我还有案子要处理,88!” “慢着!”谷雨冷哼一声,“我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下次约会的时间地点,否则,我跟你没完。” “阿雨,我真的很忙。”罗杰面露难色,尽量用轻柔和缓的语气来哀求:“东海豪庭的案子疑点很多,我几乎可以100%确定王继业是被冤枉的,可手上又没有过得硬的证据,这人命关天的事情拖不得,我……” “不用解释了。”谷雨把手一挥,“你先忙去吧——时间地点我来定,要是你敢推托的话,哼哼!” “不敢,绝对不敢!”罗杰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谷雨带着胜利的微笑上前一步,把右臂一抬,用目光示意罗杰挎上,“咱们一起走!” 第十七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7) “杰哥,不就吃个饭吗,还神神秘秘的,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 下车伊始,凌子涵原地转个圈,把四周的环境打量一番,最终目光慢慢落在面前餐厅的招牌上:味道?地中海,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冷笑,“哎呦,竟然还是西餐,这不故意跟我过不去吗?” 罗杰下车锁门,上前推了把凌子涵的肩膀,大步流星朝餐厅大门走去,高声解释道:“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龙哥吗,他老人家今天恰好有空,所以就约他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那也不要选西餐啊!”凌子涵边走边看着罗杰的眼睛,问:“莫非这个餐厅有特别的地方,还是你有其他意图?” “哪里有什么其他意图——龙哥知道你是西餐大厨,就特意选了这家西餐馆,他说这里的西餐鹏城第一,刚好让你老弟顺便品鉴一下,哈哈,我想,可能是想试试你这个大厨是不是浪得虚名,当然,餐厅的老板好像是他的一个哥们,也算是帮个忙吧,米其林厨师的指点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得到的。” “杰哥,你不早点说,我也好换身衣服啊。”凌子涵边透过落地窗打量着餐厅内的景象边放慢脚步,“我穿的太休闲了,是不是有点那个?” “哪个啊?”罗杰在凌子涵肩膀猛地拍了下,笑骂道:“咱们都是大老爷们,龙哥也不是讲究的人,有什么关系。” 两人前脚刚刚迈进餐厅,靠窗的位子上立刻站起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三两步便跨到他们面前,先朝罗杰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握住凌子涵右手,用力摇晃起来,“子涵老弟是吧?久仰,久仰。我是龙马,龙是龙腾四海的龙,马是天马行空的马,哈哈,我这个人是名如其人,喜欢闯荡,好动不好静。” 凌子涵单薄的身躯如同风暴中的小船左摇右摆,苦笑着回应道:“龙哥客气啦,我才是真正的久仰。” 凌子涵看着罗杰,说道:“杰哥整天龙哥长,龙哥短的,好像龙哥什么事情都能搞定,所以早就想见见本尊了。” “现在见了,是不是大失所望啊?”龙门促狭的挤眼,发出洪亮的笑声。 “哪里哪里,是名副其实名副其实!” “龙哥,可不是谁都有你这些结实的,你再晃几下,子涵兄弟的小身板可要散架喽。” 罗杰一边开玩笑一边推开龙哥,后者爽朗的哈哈一笑,侧身把手一摆,潇洒的作个“请”的姿势,让两位入座。 龙哥身高保守的估计在1.85米以上,肩宽背厚把薄薄的绸布西装撑的鼓鼓的,给人一种炸裂般的力量感,国字脸浓眉大眼,下巴上浓密的胡扯被刮得发青,跟凌子涵心目中霸气侧漏的大哥形象非常契合。 凌子涵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笑着说道:“龙哥的形象简直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高大威猛,气势逼人。” 出乎预料,听了凌子涵的赞誉,龙马非但没有喜笑颜开,反倒是把脸色一沉,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罗杰和凌子涵,一副失望的样子,“真没想到,我这么有个性的人竟然都脸谱化了,唉,真是太失败了!” 罗杰显然对龙马的做派非常熟悉,满不在乎的反唇相讥:“咦,难不成你老哥还想变成维托?唐?科莱昂(电影《教父》中的黑帮老大)不成?” 凌子涵没见过这个阵仗,慌忙连连摆手,“龙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子涵,别解释了,他跟你开玩笑呢。”罗杰瞪了对面一眼,清了清嗓子,开始正式介绍:“龙哥,本名龙马,朋友圈里都叫他龙哥,讨厌他的都叫他野马,是咱们鹏城知名的企业家、制作人。呵呵,顺便说明一下,给我当经纪人是友情赞助,玩票性质的。” “阿杰,可不要胡说啊,”龙马大眼圆睁,反驳道:“你这份经纪人的工作是我干过的工作里面最刺激、最有挑战性的,当然,难度也是最高的,我,非常喜欢。不过,你这当老板的非但一分钱工资不给,还经常要我倒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过分吧?子涵老弟,你来说句公道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倒贴怎么啦?”罗杰摆出一副吃定了对方的架势,笑嘻嘻的反问道:“对你龙哥这样的见多识广的成功人士,上哪里还能找到那么多有难度又刺激又有挑战性的趣事让你体验,还发工资,没找你收费都已经不错了。” “子涵老弟,你老家哪里的?” 龙哥突然撇下罗杰,关心起凌子涵的籍贯,把后者搞的一愣,“我,我陕西的。” “外地人,在鹏城容易上当,今天龙哥给你上一课,看看本地特产的小无赖是什么样的。”龙哥指着罗杰,讪笑道:“各位观众:这就是鹏城特产的无良老板、泼皮无赖。” 面对着凌子涵错愕的目光和罗杰不以为然的嗤笑,龙哥重重的叹口气,朝凌子涵做了个鬼脸,“唉,我还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为什么呢?” 凌子涵已经被龙马带的一愣一愣的,随口问道:“为什么呢?” 龙马又叹了口气,坏笑道:“没办法啊,人家是我姑姑的宝贝,是我的亲表弟啊!唉,我有时候想,要是我爸是独子该有多好啊!” “你这么牛皮,敢不敢在我老妈面前说?”罗杰笑嘻嘻的掏出手机,“或者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 龙马横眉冷对,“切,你录就录,有什么可怕的——我从小就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就是有姑姑的孩子……” 罗杰放下手机,看着凌子涵说道:“老弟,你看这位没正经的大哥到底是像变色龙多些,还是像黑帮老大?哈哈!” 凌子涵看着两人抽科打诨跟亲兄弟一般,露出羡慕的神色。 “不扯淡了,点菜!” 龙哥拿起桌上的菜单,刚想递给凌子涵看看,没想到罗杰伸手径直接了过去看也不看就放在肘子底下,然后招手叫来侍者,连珠炮般的说出六道菜的菜名,完全没有征询两位同伴的意见。 凌子涵悄悄的看了看龙马,恰好遇上对方同样迷惑不解的眼神,不禁微微一愣,向四周扫了一眼,扭头望着罗杰,问:“杰哥,你真的是第一次来?” “当然是第一次。”罗杰连续眨了几下眼睛,说:“我这么熟练的点菜让你们感到很奇怪,是不是?呵呵,我先卖个关子,等吃完饭再告诉你们。” 接着,罗杰岔开话题,谈起了最近的鹏城本地的花边新闻,龙马听了顿时精神大振,侃侃而谈。 龙马见多识广,涉猎的范围非常广泛,仿佛一本活的百科全书,并且对很多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让听众兴趣盎然,与其粗犷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同时,龙马非常善于察言观色体察入微,虽然主导了整个谈话,但却能保证两个同伴能随时发表自己的看法,故而把饭局的气氛弄得异常活跃,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跟凌子涵熟络的不要不要的,大有相见恨晚之势,让罗杰在一旁摇头叹息,自愧不如。 第十八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8) “峦山果场”位于市郊马峦山脚下,是个私人承包下来的果场,种植了数千棵荔枝树,都长的枝繁叶茂,不过,由于果树载下的时间都不长,树龄最高的也不过三年而已,所以都还没有挂果,在这荔枝成熟的采摘季节,与附近经营很久的果场相比,显得有些冷清,偌大的果园既没有往来穿梭的工人,也没有进出送货的车辆,笼罩在午后的静寂里。 在靠近山脚的溪流边上,果场办公区的后侧,矗立着几棵根须茂密的大榕树,用华盖般的枝叶将一栋灰黑色的平房遮住,平房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完全隐没在树荫之中,跟后面的山坡几乎融为一体,平房四周人迹全无,可门前的树荫下却横七竖八停放着十好几辆轿车,中间不乏价值百万以上的豪车,与整个果场简陋粗鄙的布置显得极不相称。 当太阳西斜刚好将光线照射到平房的墙壁上时,一架无人机紧贴着树梢自西向东飞来,然后在距离平房50米外的果树顶部悬停下来,机腹下的高清摄像头慢慢转动,把门前的汽车全拍了一遍,然后对准了平房的铁门。 突然,果场内警铃大作,平房的铁门被从里面大力推开,“咣当”一声撞在墙上,数十名成年男子夺门而出,四散奔逃:有的沿着小溪撒腿狂奔,有的掉头朝屋后的山坡跑去,有的一头钻进旁边的密林,有的飞快发动汽车,朝果场外疾驰而去,在他们身后的平房内,宽大的赌桌上,留下凌乱的筹码和飘飞的钞票。 黑色的奔驰gl500第三个冲出果场的大门,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警车,司机在庆幸之余猛踩油门,在汇入公路不到10秒钟内就把车速提到100公里,完全无视路口限速60公里的标牌。 这条是条双向两车道的低等级公路,沿着旁边的湖泊迤逦向前,平常人车都很少,加上现在又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没有几辆车,开出了几公里之后,司机感到已经安全了,便把车速稍稍降低,同时打开车窗,用湖面上来的湿润的凉风冷却燥热的大脑。 司机是个黑瘦的男子,年龄在20多岁,他看看后视镜,见没有车跟上,双手松开方向盘,掏出根香烟点上,他的手刚刚放回方向盘,只听到耳畔传来“嗡——”的一声,一辆白色路虎suv擦身而过,从对向车道插到自己前面,险些撞上。 m,找死啊!” 奔驰司机慌忙踩刹车,嘴里高声咒骂,这时,路虎的速度慢了下来,一个满头长发的女司机把头伸出来,向后望了望,诡异的笑了笑,接着骤然加速,几秒钟内就消失在拐弯处。 “啊——”奔驰司机愕然的张大嘴巴,目光呆滞的望着前面空空如也的道路,过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猛地把头摇了摇,接着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在最短时间内把车速提升到150公里,穷追而去,然而,直到他跑完剩下的五公里,汇入市区干道那滚滚车流,都再也没有看到那辆白色的路虎。 脸色惨白的司机将车停在路边,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从后视镜里寻找着那辆白色的路虎,每当看到一辆同款车,都会引起一阵剧烈的喘息。 奔驰司机待了半个钟,直到远远看到交警的铁骑,才极不情愿的放弃搜索,驱车离开。 当天晚上10点多钟,喝得醉醺醺的奔驰司机踉踉跄跄的推开家门,回身关门的瞬间,他的耳畔似乎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他慌忙转身,隐隐约约看到一袭白衣从客厅的落地窗前飘过。 奔驰司机一个趔趄撞在门板上,酒立刻醒了一半,马上把客厅的灯全部打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拉上窗帘。 “阿彪,为什么?”灯突然灭了,耳边响起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幽怨却没有丝毫的人气。 “谁,谁在那里?”阿彪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身望着客厅的角落,借着室外的光线,模模糊糊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在晃动。 “阿彪,为什么?” 阿彪终于辨识出声音的主人,顿时筛糠般的抖起来,他慌忙扶住面前的沙发靠背,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嗫嚅道:“表,表,表嫂,不关我的事啊,我,我,我已经尽力了。” “那关谁的事?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嗯!”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跟踪你啊,更没有下毒手,表嫂。”阿彪低着头,再也不敢朝墙角看。 “你是不是想下来陪我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阿彪突然感到脖子上掠过一丝寒气,顿时瘫软在地,连连摆手,“不要啊,表嫂,不要啊——是平哥叫我去的,可,可我什么也没做啊,我我我过去看,看到你的时候你,你,你已经死了。” “阿平叫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平平平哥,他,他让我,让我——” “说,到底让你干什么?”女声变得尖利高亢,客厅中央的电视机同步开机,可屏幕上却是一片雪花,没有任何图像。 “这不关我的事啊,表嫂。”阿彪祈求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平哥叫我紧跟着你们的车,等出了事故之后第一个赶到现场,如果你没死的话,就,就——” “就什么?” “就对你下毒手。”阿彪说完这句突然抬起头,异常亢奋的分辩道:“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我,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在流血了,流了很多血。表嫂,你对我那么好,其实我当时已经改了主意,想救你的,可是,可是血流的太快了,我按都按不住啊——表嫂,你当时眼睛还睁开了一下,叫了声阿彪的,对,你应该记得的,我没有对你下毒手。” “不是你还会有谁——你是第一个到的,不是别人。” “表嫂,我真的不知道啊,你你是被车上的碎玻璃插死的,对对对,警察都说是的,还有,也可能,也可能平哥还安排了其他人下手,我,我tm是个背锅的。” “你有看到我翻车吗?你赶到时有看到其他人在旁边吗?”女声渐渐变得凄厉,“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说,不然,我叫你活不过今晚!” “表嫂,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啊。”阿彪像小鸡啄米般在地板上磕头,把木地板砸得咚咚响,“饶命啊,我冤枉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阿彪,表嫂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都怪我,我不是人,是个人渣……”这个大男人抽泣起来,“我烂赌,被人算计了,输了两百多万,再不还钱他们会砍死我,平哥帮我还了债,还给我买了这套房子,所以,所以——” “好,我权且信你一次。”女声低沉沙哑,又多了股邪气,“我会找到凶手的,哼哼,要是发现你骗了我……” “我要是敢骗你,叫我,叫我…不得好死!”阿彪的高声宣言回荡在客厅内,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过了好几分钟,阿彪才从极度惊恐中恢复神智,他畏畏缩缩抬起头,偷眼瞟了下客厅的角落,发现白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于是胆子大了一点,慢慢站起身,耳边随即响起“啪”的一声,头上的吊灯射出清冷的白光,吓得他又是一个趔趄,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由近及远,慢慢消散在夜空中。 阿彪大叫一声,连滚带爬跑到门边,“咣当”甩开房门夺路而出,甚至忘记了关门拿钥匙,直到进了电梯,连头都没敢回一下。 第十九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19) 小区围墙外的辅道上,在榕树密不透风的枝叶下停着一辆厢式货车,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可以看到司机仰面朝天躺在座椅上,裂开的大嘴发出一阵阵的鼾声,两只光光的臭脚丫架在车窗上,强烈的气味和嚣张的气势让偶尔经过的路人为之侧目,避之唯恐不及,故而几乎没有人听到到货厢内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经过改造的货厢内灯火通明,冷气森森,罗杰罗豪兄弟俩并肩坐在长方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挂在墙上液晶屏幕,当看到阿彪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内,罗豪皱了皱眉,问:“哥,这小子心里真的有鬼,要不要把他弄起来问问?” “不用,咱们负责软的,硬的嘛自然有人出面。”罗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屏幕上的画面立刻切换成了小区门外的道路,镜头拉近,可以清楚的看到车库进出的车辆。 没过多久,阿彪的车嘶吼着从地下室冲了出来,一个凶猛的右转上了马路,差点撞倒人行道上两位路人,然后飞快拉直骤然加速向远处狂飙而去。 屏幕上的画面轻轻摇晃了几下便稳定下来,自上而下稳稳的将阿彪的奔驰放在镜头的正中,这时,三辆黑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呈“品”字形出现在奔驰的后方,悄无声息的将其夹在中间。当阿彪的奔驰在一个红灯前减速时,隔邻车道的一辆皮卡突然加速变道,斜插在他的前面,那三辆陆巡顺势上前,把奔驰死死夹住,动弹不得。 阿彪在狂按喇叭的同时疯狂闪灯,不过当他看到巡洋舰上当先走下来的丛德明之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位子上。 十几秒钟之后,阿彪被几名壮汉拖下车,塞进一辆陆巡,一名壮汉坐进了阿彪的奔驰,转眼间,五辆车便走的干干净净,空旷的马路上,只有一辆私家车停在100米之外,良久不敢上前。 “哥,是你通知他们的吧?” “信息共享嘛。”罗杰眼睛望着屏幕,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先告诉从家父子,凶手的车应该是跟丛丹丹的车前后脚上的高速公路,结果,不到两天的时间他们就把这个阿彪给找了出来,并且把他家的地址和平常的活动轨迹一起给了过来,证明自己的诚意和清白。” “那黄惠平呢?你有告诉他吗?”罗豪追问道。 “当然也有,不过,他的答复就不太友好——高速公路的视频数据早就删除掉了。” “哥,你是先通知的谁?” “当然是从家父子。”罗杰苦笑道:“我仔细察看了那天跟黄惠平见面的无人机视频,从上面往下看,确实能看到有个蛙人躲在旁边的水草丛里,嘿嘿,我要是还能真的一视同仁,那可就太愚蠢了。” 罗豪点点头,“接到你电话之后,黄惠平当晚就离开了鹏城,去了趟丰海,跟某人神秘会面,不过,这小子非常狡猾,没办法近距离拍照。” “应该是去处理视频的问题的,可惜的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丛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提前把车牌号码搞到手了。” “哥,那咱们今天给阿彪下的套子,丛家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罗杰摇摇头,眼睛慢慢的眯成一条缝,“我心里还有个疑问没有彻底解开,需要先想明白。” “哥,你是不是觉得阿彪说的是实话?”罗豪见罗杰关闭了屏幕,准备离开,轻声说道:“这种人虽然烂赌,可经常在外面混,是个滚刀肉,知道轻重,不是随便吓吓就会开口的。再说,没准黄惠平提前跟他打了招呼。” “这就是我没想明白的地方:假如真的是阿彪下的手,黄惠平要么把他灭口,要么让他跑路,没理由不闻不问啊!” “哥,你是当局者迷啊——这时候阿彪再出事,万一高速那边搞不定,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虽然不充分,但说得过去。” 罗杰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说道:“我觉得这个阿彪说的是实话,或者说,叫部分的实话。” 罗杰转身用思索的目光看着弟弟,“如果我信鬼神,又确实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心里有鬼,吓成这样的话,应该会说实话。当然,这个实话未必是我们想要听到的,或者说跟我们的推测不符,那么当务之急是,重新仔细推敲咱们的推测是否合理,有没有疏漏之处,而不是搞什么严刑逼供,屈打成招。那样问出来的话,能靠谱吗?” “那你怎么还让丛德明把他抓去了?”罗豪表示不理解。 “我们是各做各的,互不干扰。假如他们真的能问出些关键的东西,也不是坏事啊——不是你说的吗,阿彪是滚刀肉,说不定只吃硬的呢!” 罗杰把手放在弟弟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按照丛家的说法,这个阿彪从进公司就一直给丛丹丹开车,丛丹丹见他机灵有眼力劲,又不多话多事,所以对他特别的好,给的薪水比其他司机高了将近一半,可最后他显然是恩将仇报了,即便是没有直接下毒手,但却有了谋害之心,但凭这点,挨顿臭揍已经算是便宜他了。这样的人,难道还想救他?”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罗豪把手一摊,“不是阿彪,下毒手是谁呢?怎么查呢?” 罗杰没有马上回应,而是伸手敲敲司机后面的隔板,吩咐道:“老刘,不用装了,咱们回去了。” “老哥,我最讨厌你卖关子。”罗豪困兽般在车厢里走了几个来回,“总想着用秀你的破智商,好在我面前弄点优越感出来,真是死性不改,哼!” “哇哇,这股怨气简直是阴魂不散啊!”罗杰哈哈一笑,拽着弟弟在身旁坐下,笑嘻嘻的说道:“老弟,不卖关子——我决定直接去问现场的目击者,顺便把这个案子了解掉。” 罗豪大摇其头,“一个做梦的人,能把案子解决掉?我不信!” 罗杰正色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人的眼睛和大脑相当于一部高清晰、容量无限的数码相机吗?梦者只要经过适当的引导,有很大的几率回忆起全部场景来的!” 罗豪悻悻道:“反正你是专家,信你,行了吧!” 第二十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0) 次日上午10点整,张仲良夫妇分秒不差的走进罗杰的事务所,与恭候多时的主人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张仲良看了看罗杰,轻声问道:“罗先生,是不是我太太的梦已经有结果了?” “是的。”罗杰感慨道,“太太的噩梦虽然算不上特别奇特,不过涉及到的人和事都不简单,所以额外耗费了不少时间,不然的话,上周就可以完成了。” 张仲良不愧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眉头微皱,先看了看身旁的妻子,见她并没有察觉出异样,便把探询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梦探,迟疑着问:“罗先生,那些不简单的人和事有没有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还好还好。”罗杰打个哈哈一语带过,“以后咱们有机会再聊吧,我先把太太的噩梦解析了。” 张氏夫妇不约而同的点头,罗杰拿起手边的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和一张报纸,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此时,作为梦者的吕美惠莫名的感到一阵紧张,下意识的朝丈夫身边靠了靠,双手随即被对方温暖厚实的手掌抓在手心并轻轻的拍了几下,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丈夫微笑的脸庞和鼓励的眼神,于是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首先,我先把张太太梦中的三个主要场景解读一下:第一幕,无尽的黑暗。噩梦出现前你们回乡扫墓,因为担心上山的人多,所以起得特别早,而那几天当地虽然没有下雨,可总是阴沉沉的,故而清晨显得格外静寂黑暗。而张太太有点怕黑,再加上祭祖是到坟山上去,难免有些恐惧,可又不得不去,经过潜意识的扭曲组合之后,再现在梦中的便成了无尽的黑暗。” 吕美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张仲良则显出些许的疑惑,“罗先生,为什么梦里的景象会扭曲到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地步啊?我记得那天也不算特别黑呀,是不是啊美惠?” 吕美惠先是点头,马上又摇头,最后看了看罗杰,尴尬一笑。 罗杰解释道:“对黑暗的恐惧来自我们人类远古的记忆,我们的祖先躲在树上或者洞穴里,黑暗中不时传来猛兽猎食发出的啸叫和草食动物濒死的哀嚎,不知道下一刻厄运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这种强烈的刺激便在祖先的基因里留下了印记,一代代的遗传下来,当然,由于生理的结构不同,对黑暗的恐惧在女性身上表现的会更加明显、强烈。” “张太太虽然心里非常害怕,但知道祭祖是必须要去的,因为恐惧和害怕而想逃避的想法是错的,于是将其压制在前意识区内,这种想法只有经过扭曲变形才能骗过意识的审查作用,最终以梦的形式展现出来。” 张仲良苦笑着点头,“罗先生,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不过感觉还是很有道理的,你继续,我尽量不问了。” “张总请放心,我尽量说得通俗易懂。”罗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有点像江湖郎中了,“当然,不明白的地方还是要问,尤其是张太太,一定要彻彻底底完全完全的搞清楚,否则,噩梦是不会完全消除掉的。” “我先说说比较简单的第三幕,烈焰。”罗杰跳过中间,“你们在祭祖拜山的时候,坟山的另外一边起了火,虽然还不至于吓坏你们,可脑海中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噩梦的结束便以冲天的烈焰作为结束,我推测,当时坟山上火势应该不算小。此外,坟墓象征着死亡,与第二幕的情景有强烈的相关性,故而用两只白色的翅膀来替代。呵呵,白色的翅膀是天使的象征,飞上天跟死亡的另类表达方式。” “可不是嘛,都冲过山头了的,要是顺风的话,肯定会烧到我们这边的。”吕美惠手扶胸口脸露惊惧之色,心有余悸。 罗杰笑了笑,把一张报纸递给张仲良,“接下来解析的是噩梦的主体部分,也是最关键、最诡异的部分,第二幕。” 罗杰把下巴朝报纸点了点,解释道:“张总,还记得我上周跟你确认的那起交通事故吗?这是相关的新闻报道,据我推测,你们当天不但经过了事故现场,并且恰好是在事故刚刚发生的时间点上经过的,还是近距离观察过的目击者,所以不可避免的留下异常深刻的印象,成为了梦境中第二幕场景的主要内容。” 小车失控撞护栏翻车,女司机当场身亡! 今天(4月4日)上午10点左右,s33高速小径湾附近路段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导致一名女子当场死亡,一名男子受伤。据了解,事发时一辆路虎suv自北向南行驶,在经过一段弯道时疑因操作失当突然失控,冲向路边,撞断护栏后车身倾覆。路过人员立刻施救,但驾车的女司机因伤势过重当场死亡,副驾驶位的男子被120送院治疗,伤情稳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目前车祸的具体原因警方还在调查之中。 张仲良在报纸上扫了几眼,给出肯定的答复:“不错,我们确实从那里经过,当时事故应该发生不到几分钟吧,好像有辆车停在应急车道,路虎旁边蹲着个人在救援。我看到对向车道里远远的还有几辆车在靠边减速,就没停下来,毕竟是高速公路,又是对向车道,不方便也很危险。” 罗杰点点头表示理解,问:“那你有看到车里受困人员的情况吗?” “没有没有,哪里看得清。”张仲良解释道:“我正在开车,要看路况,只是匆匆一瞥而已。” “那张太太呢?”罗杰把目光投向吕美惠,“我想,应该看得比较清楚吧,否则,梦境里的景象不会那么清晰。” 吕美惠点点头,眼睛变得有些失神,似乎又回到了事故现场。“那天婆婆有点晕车,坐在副驾驶位,我坐在老公后面的位子,车速不快,再加上车窗也是开的,所以看得还算清楚。” “路虎的车窗和挡风玻璃都碎了,满地都是亮晶晶的碎玻璃碴子,一个小伙子蹲在车旁边,里面是个长头发的女司机——就看到这么多。” 第二十一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1) 罗杰摇摇头,“张太太,你实际上看到的远远超过你能回忆起来的!噩梦中那个无边无际的广场正是高速公路的形象,因为车速慢而显得格外漫长、辽阔。人在车中,尤其是坐车的人,在高低起伏的道路上,偶尔注意力转移,就常常会产生飞翔或者航海的错觉。女司机翻车了,故而是倒立的形象出现,下半身看不到是因为被车身挡住了。” 吕美惠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连连点头,“对的喔,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罗杰把那叠事故现场的照片慢慢摊开,继续解说:“你看到女司机时,她可能还没有死,或者至少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想向你呼救,但是却没能成功。你们的车缓缓驶过的瞬间,副驾驶上的男子和蹲在旁边‘好像’在施救的年轻人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并且非常巧合的都是倒立的形态,于是在梦境中两只眼睛变成四只、五只六只。” 吕美惠飞快的瞟了眼照片,连连点了几下头,可马上又大摇其头,“不对,不对。” 罗杰饶有兴趣的问:“哪里不对呢?” “明明已经有人在救援了,怎会舍近求远向我求救呢?还有,新闻上不是说了吗?副驾驶的男子只是轻伤,当时可能也是清醒的,说不定也能帮她呀,向我们求救,这,这没道理啊。” 吕美惠连连摇头,感到难以置信。 张仲良嗅到一丝不祥的味道,望着罗杰低声问道:“罗先生,这起事故有古怪?” 罗杰不动声色的使个眼色,“张总,我只关心太太的噩梦,其他的暂时没有关注。” 吕美惠看了看老公,又望了望罗杰,欲言又止,眼睛连眨几眨,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嘴边的大拇指陷入沉思。 “美惠……” 张仲良轻声提醒,然后朝罗杰尴尬一笑,“她思考问题或者特别紧张的时候就咬手指头,坏习惯,怎么都改不掉。” 吕美惠慢慢放下手,脸色突然沉静的可怕,“蹲在车旁的年轻人不是救人的,他手里拿着把小刀,很锋利的那种,还有,他的眼神和表情不是施救者的焦急,而是害怕和紧张,就跟那个小偷行窃被人撞破时一样。还有,副驾驶位上男人的眼睛睁开了一下,很短的时间,只有一两秒钟,可是,可是,他的眼神太可怕啦,可怕的要命,就像个,像个吃人的恶魔。” 说到这里,吕美惠猛地打个激灵,张仲良慌忙将他揽入怀里,柔声安慰。 “张太太,那个男人的手在哪里?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 “是的——我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吕美惠脸色苍白,话中带着深深的惧意,“女司机的脸刚刚被那个年轻人挡住就有血喷出来,看起来好像是那个男的在吐血,可我知道不是他,而是她,然后,她就这样死了。可我,我,我什么也没做,眼睁睁的看着她……他的手里,他的手里也握着把刀,上面还沾着血!” 两颗清澈的泪珠夺眶而出,张仲良边拿纸巾边给老婆擦眼泪边继续宽慰。 罗杰长长的出了口气,“张太太,人的眼睛和大脑配合,相当于存储量无限清晰度超高的相机,但是两者的处理速度是不同的,眼睛看到的一幕幕图景很多时候都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解读,不过会被忠实的记录下来。假如是些司空见惯的事情,以后又没有被相关的情景再次触发,那么这些记忆只能渐渐湮没在脑海之中,再也不能见天日。” “经过事故现场的你们,眼睛里看到的图景恰好是一起复杂事件的关键一幕,但是,彼时彼刻,你们不可能马上意识到那里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说实在话,即便当时是我经过那里,只怕得出的也是完全相同的结论,因为,这是我们的生物构造决定的,不以意志为转移的,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自责。” 吕美惠边摇头边喃喃道:“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张仲良悄悄把右手朝罗杰摆了摆,“美惠,别怕,没事的,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在做天在看,那些谋害别人的绝对没有好下场,罗先生,你说是不是?” “不错。”罗杰附和道:“警方已经在怀疑这起古怪的交通事故了,我想应该会很快立案调查,凶手绝对不会逍遥法外的。” “希望如此吧,不然,那位白衣姐姐可真的死不瞑目了。”吕美惠泪眼涟涟,微微点头,紧张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张仲良看了眼罗杰,想了想,问道:“罗先生,美惠的噩梦解析是不是算完成了?” 罗杰点点头,“太太已经完全能回想起触发这个噩梦的全部记忆,用相对专业的说法,就是那些被压抑在前意识层面的相关记忆成功的转化成了意识和正常的记忆,潜在的愧疚找到宣泄的口子,自责的欲望得到了满足,那么这个噩梦的根源便不复存在了,自然不会再出现了。” 张仲良释然一笑,起身上前紧紧握住罗杰的双手,“罗先生,你帮了大忙了,谢谢,谢谢!” 张仲良深深的鞠了一躬,罗杰慌忙扶起,正想说些客套话,对方却回头说道:“美惠,我跟罗先生谈点别的,你先坐会。” 吕美惠见老公向自己眨了几下眼睛,立刻心领神会,可还是有点不放心,悄悄做了数钱的动作,嘱咐道:“可不要小气喔。” 张仲良咧嘴一笑,转身重新面对罗杰,问:“罗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到你的办公室里面谈谈?” 罗杰微微一愣,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 “罗先生,有些话我不想美惠听到,免得再搞出什么麻烦事。”走进罗杰的办公室,张仲良主动把门关好,表情严肃语调低沉的说道。 罗杰忙问:“是不是我的解析有你不满意或者不清楚的地方?” “不不,不是,你误会了!”张仲良连连摆手,压低声音说道:“你对车祸的解析让我想起一些事情,感觉这起车祸可能很不简单,并且牵涉到的人背景复杂,所以想提醒你一下。” 第二十二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2) 罗杰恍然大悟,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这下轮到张仲良惊讶了,“你已经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她爸爸是干什么的?” “不错。” 张仲良搓了搓手,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头问:“罗先生,按照你刚刚的解析,丛丹丹显然是被人谋杀的,而交通事故自然也是人为的,可从公开的报道来看,显然是按照普通交通事故处理的。唉,你说,这,这,这好歹是条命啊,另外,丛丹丹这个人跟我打过一两次交道,当然,是纯粹生意上的事情,她精明强干,但做生意总是留有余地,人品算是不错的。既然她可能是被谋杀的,那么我们作为目击者,按理说是应该站出来向警方举报的。可是,丛子雄父子和他那个笑面虎的女婿都不是善茬,无论是哪一边下的手,我都惹不起啊!” “笑面虎?你说的是黄惠平吗?他的口碑不是还好吗?” “哼,什么口碑好,会装而已。”张仲良露出轻蔑的笑容,“咱们生意人,偶尔在外面逢场作戏情有可原,可他呢,沾花惹草花天酒地还乐此不疲,怎么可能瞒得了别人。” 张仲良接着话锋一转,说:“据说永福实业的股权分配有很大的问题,再加上丛丹丹夫妇的强势和丛德明平庸,圈里都知道早晚要搞出事情来的,只是连我都没想到会搞得这么严重。” 张仲良紧盯着罗杰,神情凝重的问:“罗先生,你,真的没有牵涉进去吧?” “没有,怎么会呢。”罗杰打个哈哈,尽量消除对方的疑虑。“我只是心里有点侦探情节,兴之所至,随便推理一下而已,不是真的要去调查。” “那就好,那就好。”张仲良点点头,“罗先生,我稍后再打20万到你户头,一来是感谢你怎么快就解决我们的问题,二来是向你表示歉意,因为这个噩梦有可能给你带来些麻烦事。” “不用不用,”罗杰连连摆手,“我的费用你已经结清了,不能再收了。” 张仲良抓住罗杰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我太太出门前特意吩咐的,你也看到了,刚刚又下了命令,呵呵,钱财事小,我回家交不了差就是大事了——我太太的紧箍咒可比唐僧还要厉害哦!” “既然如此,不如这样吧。”罗杰想了想,说:“钱我肯定不能多收,那会坏了规矩。不如这样,你帮个忙,帮我找个新的办公地点,面积跟这里差不多,怎么样?”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张仲良首先满口答应下来,然后才仔细的询问罗杰的具体要求。 两人谈完之后,回到会客室,张仲良叫上太太一起再次致谢,然后告辞离开。送走两位客人,罗杰缓缓踱到落地窗前,凝视着街角的信号灯陷入沉思,良久不语,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过了好一会,罗杰掏出手机,接通之后,他沉声说道:“丛老您好,我是罗杰…” 打完电话,罗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在面前摊开,研读了半个小时左右,突然,耳中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嗒”声,他侧了下头听了几秒钟,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转身。 “梦探先生,别激动,请慢慢走过去,在你的宝座上坐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客室中间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精瘦黑衣男子,一双几乎看不到黑眼珠的眼睛发出针刺般的眼神。 罗杰的目光落在对方右手,搭在胳膊上的衣服下,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黑瘦男子朝罗杰轻轻的摆了摆枪口,威胁道:“别耍花样啊,我可没耐心陪你玩。” 罗杰缓缓举起双手,看了下门口,一个壮硕的西服男子正在用极其缓慢轻柔的动作把门掩上,然后悄无声息的把自己隐没在门后的阴影中,而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凶徒,拖着一个黑色的旅行箱走向客厅中间。看到旅行箱的瞬间,罗杰的眉头下意识的跳动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是按照对方的命令,慢慢朝沙发移动过去。 黑瘦男子用目光示意同伙放下箱子,去检查办公桌,同时低声喝问道:“说,照片在哪?” “什么照片?”罗杰满脸的疑惑。 “哈,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我们兄弟是吃素的。” 握枪的男子示意罗杰坐下,然后慢吞吞的后退到沙发上坐好,发出一阵阵阴恻恻的冷笑,同时朝壮汉努了努嘴,后者当即改变方向,大步跨到罗杰面前,抓住对方的右手猛地摁到茶几上,接着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压在罗杰的大拇指上,“我再问一次:照片在哪里?” “抽屉里,上面第一个。”罗杰脸色发白,慌忙给出答案。 “这就对了,乖乖合作,少点皮肉之苦,兄弟们说不定还会给你来个痛快,哈哈,哈哈。”握枪男子尖利低沉的笑声掺杂在落日余晖的殷红里,听起来格外的恐怖。 “是谁派你们过来的?”罗杰见壮汉收刀过去找照片,沉声问道:“姓黄的还是姓丛的?” “啧啧,啧啧,什么梦探,狗屁,我呸!”握枪男狠狠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道,你tm脑子里都是屎吗?” “脑子里有屎的是你吧——光天化日之下到写字楼杀人,还准备分尸带走。”罗杰莫名的发出一阵冷笑,“这种智商,还学人家做杀手,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 罗杰突然提高了音量,把三个闯入者吓了一跳:壮汉慌忙回头察看门外的走廊,握枪男则腾地站起来,上前一步,枪口直指罗杰的脑门,m的,再嚣张,老子一枪崩了你。信不信?嗯!” 罗杰摇摇头,讥笑道:“我怎么感觉你们好像信心不是很足啊?” 握枪男额头见汗,用眼角的余光偷眼打量下身后,头也不回的问:“老二,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 第二十三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3) “动作快点。”握枪男显然在担心夜长梦多,眯缝着眼睛逼视罗杰,虚张声势的问道:“难道你还指望楼下那几个黄毛上来救你,哼,那些蠢货被老子的人耍的团团转。” 罗杰没有回应,而是从容不迫的逼视对方,“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还慌什么!?” “呵呵,有点意思啊。”握枪男把枪口朝罗杰点了几下,嘴角挤出一丝冷笑,“现在问你第二个问题:照片还有没有备份?扫描复制复印的都算?说!” “有,在云盘里。”罗杰同样冷笑着回应,“是我把帐号密码给你,还是你看着我自己来删掉?” 罗杰异乎寻常的冷静让握枪男迟疑了一下,这时,壮汉那边传来一声欣喜的低呼,“找到了!” “老二,把照片包起来回去交差,就说姓罗的手里已经没有备份了。”握枪男警惕的看了看旁边的书房,吩咐道:“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咱们把事情办了。” 看到同伙拿着麻绳走向罗杰,握枪男全神贯注盯住目标,枪口微微颤抖,“兄弟,别犯傻,我们只是不想你报警。” 罗杰的目光落在旅行箱边露出的塑料纸,发出一阵冷笑,“毁尸灭迹,你们胆子确实不小。” 握枪男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梦探先生,你想多了。” “大哥,别跟他废话。”壮汉边走边把绳子打成一个活套,不怀好意的目光瞄向罗杰的脖子,“敢动一动老子给你几个血窟窿。” “不管是谁请的你们,都算瞎了眼睛。”出乎意料的是,罗杰既没有起身搏命,也没有高声呼救,而是异常坦然的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嘴里蹦出两个字:“蠢货!” 罗杰的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书房方向激射而至,“噗”的一声正中握枪男的右腕——弩箭的尾部微微颤动了几下,深深的嵌入他的胳膊,强大的冲击力将他的半个身子荡到一边。 握枪男随即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一松,手枪跌落地面。与此同时,罗杰的沙发后面跃起一个黑影,手握短棍,棍影如山罩向猝不及防的壮汉。而在握枪男的正面,罗杰腾身而起,一记凶悍的直拳以千钧之力,狠狠的捣在对方的腹部,将他百余斤的身躯打的倒飞出去,滚翻在沙发后。 隐没在门后的凶徒刚刚作势准备上前帮忙,玻璃门突然猛地被推开,一米多长的不锈钢把手撞在其侧面,顿时萎顿在地,门外两个健壮小伙飞身入内,抡起棒子一顿暴打。 几分钟后,鼻青脸肿满嘴满鼻子血沫的三个杀手被捆的结结实实,蜷缩在罗杰的脚下,罗豪用皮靴的脚跟部踩住为首的瘦子的脸颊慢慢的拧动,冷声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丛子雄。”瘦子脱口而出,“他让我们过来灭口,事成之后给200万。” “放屁。”罗豪移开脚掌,轮起手中的防暴棍,重重的砸在瘦子脸上,当即出来一条血槽。 “杰哥,豪哥,你们看这里。”一个黄毛小子掀开旅行箱,露出里面的斧头、手锯、利刃和石灰,不禁脸色大变。 罗杰随意瞟了眼箱子,轻声说道:“豪哥,搜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带手机,然后回拨最近的那个电话号码,听听看是谁。” 罗豪顿时了然,用目光示意两个兄弟搜身。 果不其然,在瘦子的口袋里找到了手机,不过是那种最简单的功能机,罗杰见瘦子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便问道:“豪哥,看看是不是已经被删掉了。” “是的。”罗豪说完俯身看着瘦子,“没事,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出来幕后主使。” 罗杰摇摇头,吩咐道:“不必了,直接把他们交给警方算了。阿浪,把箱子原样放好,做为物证留下。” “姓罗的,没想到你比老子还要阴,老子认栽了。”瘦子听到要把他们交给警方之后突然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奋力吐出几口血沫子,声嘶力竭的喊道:“老子明白了,哼哼,左手边的那间办公室也是你租下来的,对不对?那边有暗门直通这里,是不是?你的狗腿子一直躲在里面,是不是?楼下那几个黄毛是在故意装傻骗老子上钩的,对,就是这么回事。” “老大,你,你,你tm的早干什么去了!”壮汉吐了口吐唾沫,低声骂道:“真是他妈的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 罗杰缓缓点头,回应道:“你反应还不是一般的快,确实是个人才,可惜啊,以后这段日子你可能要在牢里体验体验一下‘皂滑弄人’的生活了。” “老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谁弄谁还不一定呢,想让老子求饶,做梦吧你!” 罗杰笑了笑,让罗豪等人把俘虏的嘴封上,然后环顾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依依不舍的叹道:“唉,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到。” 罗豪听了怒气再起,接连在瘦子肚子上猛踹几脚,要不是罗杰见机不对出言阻止,说不定会搞出人命来。 一辆电动轮椅从书房里悄无声息的滑了出来,上面坐着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双手紧紧的握着把钢弩,还在笔直的对准瘦子,“阿杰,这个瘦子刚才的话有古怪,我感觉他像是在给什么人通风报信。” “老佟,你的意思是——” 看到对方点头,罗杰恍然大悟,箭步上前,再次搜身。 当摸到瘦子皮带的瞬间,罗杰的手停住了,接着缓缓点头,发出几声冷笑。罗豪看着哥哥慢慢拉起的指尖挂着的纽扣麦克风,立刻脸如寒霜,狠狠的瞪了手下一眼,然后又在瘦子肚子上狂踹了几脚。 罗杰从瘦子的右耳掏出个微型无线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举起麦克风,用调侃的语气说道:“黄总,你钓鱼的技术好像比我还是差点哦。” 耳机里寂然无声,无人应答。 “badloser!”罗杰摇摇头,把东西甩到地上。 “it''sbeenalongdaywithoutyoumyfriend……”,一阵清越的歌声陡然响起, 把众人吓了一跳,罗杰循声望去,哑然失笑——原来是自己的手机。 看着来电号码,罗杰瞟了眼脚下的两名俘虏,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他接通电话按下免提键,高声说道:“黄总,有何指教啊?” “罗先生,我想跟你聊聊钓鱼的事情。”短暂的沉默,黄惠平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听起来显得异常平静。 “一般来说,那些半瓶子醋的醋钓者,总是喜欢用教训的口吻告诉新手:钓鱼的关键是耐心——扯淡。其实钓鱼比的是韧劲,你要把鱼当作你的对手,在它没有被拉上岸之前都不要轻言胜利,否则,你将是失败的一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摆摆尾巴,自由自在的游走。” “黄总,不好意思打断你。”罗杰提高声音说道:“我跟你不是同一类人,我既喜欢钓鱼的过程,也很享受鱼儿入篓的结果,假如看到鱼在我面前摇头摆尾,我肯定会马上拿起网把它抓起来,钓者的身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束缚。” 罗杰稍微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丛老喜不喜欢钓鱼,但我能确定的是,他肯定喜欢吃鱼。” “还有,今天暗算我的几位兄台已经被我直接封了口,稍后会移交给警方,我很好奇他们的专业程度有多高,能否应付的来警方的‘囚徒困境’?不管怎么说,咱们朋友一场嘛,还是要善意的提醒你,黄总,好自为之哦。” 没等对方继续出声,罗杰径直挂断电话,然后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袭击者们的表情——这些人在勉强伪装出的镇定之下,眼珠在叽里咕噜的乱转。 “豪哥,打110吧。” 罗杰扭头看着轮椅上的同事,笑道:“老佟,别担心,我保证新的办公室会更好、更安全。” “但愿如此!”老佟笑了笑,手指一松,把弩箭朝地板上的瘦子射了出去,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王八羔子,害得老子又要搬家。” 第二十四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4) 一条幽深的小巷夹在两堵高大的白墙中间,蜿蜒曲折的向前伸展出百余米之后却赫然开朗,将一个百余平米见方的小小广场呈现在来客面前。此处原本是一个被拆掉了高大门楣的老旧的宅院,几曲回廊环绕着一棵枝繁叶茂老气横秋的榕树,正对着小巷入口的回廊被改成简陋的咖啡馆,黑漆漆的匾额上镶嵌着四个飘逸的繁体汉字——陋巷咖啡。 咖啡店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家书店,左边的专门卖旧书,右边这家则主营精品新书,虽然这里位置偏僻,但好在有个闹中取静小巷幽兰的意思,很对一些喜欢清静又不愿意远行的人的胃口,故而三家店子的生意似乎都还过得去。 丛子雄凭窗而坐,面前的小方桌上放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右手边的位置是份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报纸,当看到罗杰的身影出现广场边,他举起右手轻轻的摆了两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小罗,你喝什么?”落座之后,丛子雄殷勤的说道:“这里的咖啡豆全产自哥斯达黎加,品质一流口感独特,要不要尝尝?你要是喜欢喝茶的话,我推荐他们家的龙井。” “那我来壶龙井吧。”罗杰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下午喝咖啡晚上会睡不好。” “茶泡得酽还不是一样,呵呵。”丛子雄吩咐完服务员泡茶回身笑着说道:“以我多年的经验,睡眠质量主要看心境:容易激动,遇上事情想不开,都比喝茶喝咖啡的影响要大的多。” “也是。”罗杰想了想,表示赞同,“好像睡不好的时候确实都是心里有事。” “希望我的家事没有影响到你的睡眠。”丛子雄把报纸递给罗杰,“警方已经正式介入调查了,阿平已经被刑事拘留,我的嫌疑算是洗清了,丹丹也有望沉冤得雪了。” 丛子雄抿了下嘴,强忍住几乎到了眼眶外的泪珠,用手指了指报纸,然后扭头假装望向窗外。 “车祸内有玄机,富豪涉嫌杀妻” 罗杰拿起报纸,一目十行,飞快的看了一遍内容,脸上慢慢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丛老,您女儿的尸体已经火化了,警方是如何认定死因可疑的呢?现在办案流程越来越严谨,仅仅靠我们发现的那些疑点和阿彪他们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 丛子雄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笑吟吟的看着罗杰,等他自己找出答案。 罗杰稍加思索后露出会意的笑容,“我明白了,您找到了搅拌车司机,让他出面指证黄惠平买凶杀人。既然是买凶杀人,警方必然要找到动机,这样就跟阿彪的证词构成了完整的链条,高明是高明,可是在丹丹的案子上,证据还是算不上充分,莫非…” “我没有走关系,而是耍了点手腕而已——丹丹的遗体其实根本没有火化,一直在冰柜里保存着,等的就是这一天。”丛子雄摇摇头,双眼微闭,射出一股轻蔑的目光,“阿平是亲眼看着丹丹被推进殡仪馆的,原本还想跟进去看,逼得我只能假装晕倒。假如阿平不是深信不疑的话,阿彪虽然是他的亲表弟,也不可能让他活到现在!?” 罗杰点点头,“阿彪去自首作证,再加上不合逻辑的尸检结果,足以重启调查。” “还有少不了的上下打点,嘿嘿。”丛子雄眯缝着双眼冷笑道:“这样于公于私都要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杀人至少也会判他个无期,唉,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罗杰回想起黄惠平精明强干的商人形象,不禁替他感到有些惋惜。 “无期,哼哼,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他。”丛子雄端起咖啡杯,手臂微微颤抖,“那个左右通吃的律师李明盛的死,对你的袭击,再加上挪用公款,数罪并罚,怎么可能逃得了死刑!?他不但要给我的丹丹偿命,还要把吃进去的钱统统吐出来。” “对了,黄惠平是在哪被抓的?他没有跑路吗?” “中越边境,东兴县城。”丛子雄冷冷说道:“他很聪明,不敢走机场,准备先偷渡出境,取道东南亚到美国——他早就办好了绿卡。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嘿嘿,不知道当时他看到德明带人出现在面前是什么表情,不知道那一刻会不会想起我那可怜的女儿!” 此时此刻,丛子雄面容冷峻,眼中寒气逼人,与片刻之前的和蔼可亲的形象判若两人,简直是活生生的阴狠老辣黑道大哥。 罗杰下意识的摇摇头,轻声说道:“丛老,现在的你给我的感觉完全是个黑帮老大,可是你之前的谈吐和举止又是个雅儒的读书人,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你,或者说,又都是你。” “当然都是我,呵呵,想在鹏城做生意,尤其是做地产生意,跟黑道不沾边,难啊,所以只能选择在黑白之间游走,慢慢的就染上了些色。”丛子雄解释道:“刚刚涉足商界时,我既没见过世面,肚子里也没有多少货,可商场如战场,要想往上走,必须要提高自己。嘿嘿,我要真是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大老粗、黑老大,哪里能取信于你?当然,也没机会把生意做这么大。” 丛子雄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唉,假如没有赚这么多钱,也许丹丹——” 没等罗杰出声安慰,丛子雄就猛地摇头,终结了自己短暂的自责:“算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希望丹丹在天之灵不要怪罪我,后来发生的这些事也不是我能预见到的。” 老年人的豁达是生活经验累积洗练出来的,冷酷而务实。 罗杰点点头,“我想她应该不会怪你的。” 丛子雄严肃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他凝视着罗杰,沉声说道:“小罗,你跟丹丹很像的:聪明、能干、自信、自负,有种天下尽在掌握中的豪气霸气。可是,你做的这份工作研究的是人的内心,涉及到太多的隐私,风险太高了。老实说,阿平还算是好对付的,万一遇见真正的狠角色,就麻烦了。” 停顿了几秒钟,丛子雄接着说道:“小罗,以你才智和人品,如果转行做生意的话,绝对是出类拔萃。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当总经理,让德明给你打下手,怎么样?” “丛老,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恕难从命。”罗杰真诚的道谢,坦然说道:“您说的困难和危险,我早已考虑过了,也慢慢在学着怎样面对和化解。这个行当毕竟是我的兴趣所在,也是我学有所长之处,所以我只会尽力把它做好,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想你也不会答应。”丛子雄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的意外,“这次耽误了你很多时间,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所以我还是要表示表示的。” 丛子雄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了过去,“这500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罗杰挡住对方的手,“丛老,如果你开20万的支票我就收下了,这,是我的收费标准,是原则。” 丛子雄看了看罗杰,又看看手中的支票,苦笑着摇摇头,收回支票掏出支票薄写了起来,“小罗,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啊,你要是当我老人家是朋友的话,以后但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啊。” “一定一定。”罗杰眼睛眨了几下,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丛老,我现在就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请讲请讲。”丛子雄微微一愣,旋即露出释然的表情,连声催促。 罗杰笑着说道:“那我就老实不客气了,黄惠平有个不错的钓鱼场——” 第二十五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25) “杰哥,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越来越荒凉了?”凌子涵坐在副驾驶位,透过车窗打量着外面的景色,突然转过头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用钓鱼做幌子,把我骗到荒郊野外来杀人灭口吧?” “那要看你到底知道了我多少秘密。”罗杰把车拐下国道,扭头做出狰狞的表情,同时发出几声冷笑,“说来听听——我要看看值不值得动手。” 凌子涵眺望着远处工地的围墙,眉头紧锁,看起来在冥思苦想,过了十几秒钟,他莫名其妙的干笑几声,接着故作神秘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传说中那位可以透过梦境窥伺别人灵魂的梦探吧?” “窥伺这个词太龌蹉了。”罗杰摇摇头,脸上露出些许的意外,“你怎么会知道‘梦探’这个绰号的?” “自然是听说喽。”凌子涵笑嘻嘻的打个马虎眼,“我可是在酒店上班的,餐厅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又碰上我这么个有心人,哈哈,没想到吧。” 罗杰苦笑着摇摇头,“唉,连你都知道了,以后想低调都难喽。” 凌子涵本想出言安慰,恰好汽车已经驶入了工地大门,见罗杰已经打开车窗,向站在门旁的保安大叔挥手致意,便没有出声。 “你好,我姓罗,是——” “我知道,我知道。”保安大叔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董事长亲自吩咐过了,请进请进。” 保安用手指着道路尽头,殷勤的问道:“鱼塘在那边,要不要我带路?” “不用,我以前来过的。”罗杰不禁回想起跟黄惠平在这里见面的情形,不禁有些感慨,“当时值班的好像是个小伙子。” “哦,那些是黄总的人,都被开掉了。”保安大叔轻蔑之中带着点得意,“以后这里都是我管,我姓杜,你叫我老杜就行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罗杰点点头,缓缓加速,朝道路尽头驶去,凌子涵注意到他的情绪有点低落,问道:“黄总是不是黄惠平,刚刚被抓的企业家,那个谋害自己老婆的家伙。” “不错。”罗杰感到有些奇怪,反问道:“子涵,你怎么好像什么事都知道啊?” “新闻上看到的呗,再联想到搅拌车撞咱们的事情和你刚刚怪异的表现,推理出来并不难啊!” “看来你有干我这行的潜质。” “那我业余时间能不能到你的事务所帮忙,顺便学习学习。”凌子涵笑嘻嘻的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要工资的。” “等下慢慢聊——咱们到了。” 两人干脆利落地准备好钓具,在椅子上坐下之后,罗杰盯着水面上的浮子轻声说道:“之前没有跟你仔细介绍,其实,我的工作跟普通的心理咨询之间差别还是挺大的,不是以治疗病人为目的,而是以精神分析为主要手段,辅之以侦探的方法,再通过逻辑推理,来完整的解析那些困扰人们的噩梦,把背后的真相揭示出来。” “我明白了——你的客人不但要把梦的内容告诉你,而且要把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等于把自己的内心世界裸露在你面前,完全没有隐私可言。”凌子涵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假如我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被你知道了,当然要杀掉你灭口。” “没想到你这眉清目秀的小子竟然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罗杰调侃一句,接着说道:“其实还远远不止——梦的内容往往是荒诞离奇离经叛道,同时又晦涩艰僻支离破碎,可是隐藏在它背后的记忆却几乎总是最纯净的记忆。” “杰哥,什么叫最纯净的记忆?” “没有经过我们的意识层面过滤删改过的记忆,如同摄像机的镜头那样记录下来的记忆。”罗杰解释道:“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大脑中都有些记忆被删改过,原因有很多种,比较常见的是对童年创伤的掩盖。” “哇,竟然会这样。”凌子涵突然大声说道:“幸亏我的童年回想起来不是特别的快乐,应该没有被删改过。” 罗杰呵呵一笑,继续说道:“我把收费标准订的非常高,调查和解析的过程又严格保密,完成之后还会退还全部的资料并且承诺不留备份,就是不想给客人带来隐私曝光的困扰、降低自己的危险,然而,总还是会涉及到一些不该碰触的东西,危险便随之而来。” “既然这么恐怖,我还是不直接参与了吧。”凌子涵咧了咧嘴,“不过,打打下手,做个幕后小人物应该还是可以的,说实话,杰哥,你的职业太神秘,太有吸引力了。” “好说好说。”罗杰杰侧身看向全神贯注钓鱼的凌子涵,说:“子涵,我真的要谢谢你,那天要不是你的话,我这个梦探可能真的挂了。俗话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这么重的恩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杰哥,那说明咱们俩有缘分呗!”凌子涵摆摆手,语调轻松的回应道:“我性格有点小孤僻,或者叫清高,所以没几个朋友,可那天在咖啡馆看到你的时候,马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所以才会救你——我可不是喜欢扶老奶奶过马路的红领巾!” 凌子涵伸手在罗杰的胳膊上拍了几下,笑眯眯的望着对方。 “我看到你的时候也有种亲切感。”话一出口,罗杰又后悔了,马上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同性恋,虽然我尊重同性恋,但绝对不是!” “杰哥,我是同性恋哦,我还很喜欢你噢!”凌子涵搞出一脸媚笑,冲罗杰挤了下眼,然后捏着嗓子说:“你喜不喜欢人家嘛?” 罗杰一激灵,冒出一身鸡皮疙瘩,目瞪口呆的看着凌子涵。 “杰哥,逗你玩的,看把你吓的!”凌子涵哈哈一笑,瞬间恢复男儿形状。 “你不去拍电影真是太可惜了!”罗杰心有余悸,“你这演技简直可以拿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了!” “过奖了,后面看来要找机会到娱乐圈发展发展,万一成功了,还可以顺便潜规则几个女明星,欧耶!” 凌子涵的一阵怪笑被罗杰横了一眼,马上笑道:“大哥,你不会又当真了吧?我虽然不是圣人,但绝对是好人,良心大大的好!” “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别人的人,自然良心大大的好。”罗杰叹了口气,感慨道:“可惜啊,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越来越多的人迷失其中,良心慢慢变成了黑心。” “杰哥,你是不是又联想到什么了?”凌子涵安慰道:“你这行压力太大了,咱们不是出来放松的嘛,你还是把注意力放在钓鱼上吧。” 罗杰点点头,目光划过水面,落在对面连接江水的排水沟上,赫然发现已经被拓宽到了4、5米,鱼塘俨然成了江边的湾叉,江水的一部分,耳边不由自主的回响起黄惠平的那番话——“那些从江水里游进来的鱼儿,发现这里水清草美,自然不愿意舍弃,也无法回头,岂不知自己为了半亩方塘丢了一条江。” “鱼的命运竟然正是他自己人生的真实写照,真是天意啊!” 罗杰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点头,这是身旁响起凌子涵兴奋的叫声:“上钩了,上钩了…” 第二十六章 倒立消逝的幽魂(后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扭曲的墓碑(1) 绿湖公园是以绿湖水库为中心修建起来的市政公园,周边数百米的范围内都被划入了水源保护地,故而植被保护的非常好,从公园边的小山顶上俯瞰下去满眼都是苍翠欲滴的绿色,格外养眼。依山傍水再加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大片的草坪,空气质量在市区范围内自然也是名列前茅。 在距离绿湖公园正门500米左右,道路的右侧有一栋掩映在高大的棕榈树下的造型别致的欧式风格的三层小别墅,白墙红瓦,色彩绚丽,与楼顶天台和二楼的露台上摆满的盆景和鲜花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凌子涵站在二楼临街的落地窗前,俯瞰别墅自带的四车位停车场,嘴里啧啧连声,“杰哥,你这办公室简直碉堡了——风景好、空气好,竟然还有专属的停车场,真是够豪的啊。” 凌子涵转过身来,望着躺在沙发上惬意的品着咖啡的主人,不无担心的问道:“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大的面积,估计租金应该很高吧?” 罗杰微笑着回答道:“水电煤气管理费等等乱七八糟的打包在一起,三万块一个月,怎么样?。” “三万!?”凌子涵嘴张得大大的,“业主难道是你亲戚——这不跟白送的一样?” “是我的客人。”罗杰解释道:“他原本打算给我无偿使用的,这三万还是我一再坚持的结果,不过,这位老兄确实慷慨。” “唉,什么时候我能结交上几个这样的土豪朋友啊!”凌子涵扫了眼会客厅,“这里的使用面积加上停车场和后面的小花园差不多有600个平方,算下来一个平方的租金才50块钱,你这位客人可不是一般的慷慨,简直称得上豪气干云。” “杰哥,二楼做会客室和办公室,三楼做书房,一楼空着,难道打算做卧室,住过来吗?”凌子涵在罗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 “一楼业主放了些东西在里面,所以我封起来了,不打算用。”罗杰回应道:“我没打算住在这——工作的地方和生活的地方混在一起的话,不但做事的效率低,而且特别容易累。” 罗杰看了看凌子涵,“不过,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过来住,三楼还有间卧室空着,呵呵,顺便帮我看看门,这样我连保安都不用请了。” “谢谢,不用了。”凌子涵连连摆手,婉言拒绝:“我还是住自己的小房子吧,这里太大了,我怕晚上会做噩梦。” “胆小鬼。” “是穷命哦!” 罗杰笑了笑,正想在调侃几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扫了眼号码,马上按下接听键。 “龙哥,什么事……啊,现在?”罗杰的眼角的余光瞟了眼朋友,音量稍稍提高了一些,语气中带着稍许不满,“我有朋友过来…啊……这样啊…好吧,我知道了。” 罗杰刚刚挂断电话,凌子涵就站了起来,“杰哥,是不是有客人?那我先回去吧,今天算是过来认认门,以后有时间再过来玩吧——我今天要上晚班,也差不多该回酒店了。” 罗杰想了想,“你不是想学学怎么解梦吗,今天的案子如果合适的话,我打算让你打打下手,不过,我不能保证合适——等我电话。” “真的!?”凌子涵兴奋的跳了起来,抓住罗杰的两只胳膊用力摇晃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罗杰下意识的把上身向后一仰,“咦,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凌子涵嘿嘿笑道,“人家太高兴了嘛——拜拜!” 说罢放开罗杰的胳膊,迈着轻快的脚步朝门口走去。 罗杰慢慢走到落地窗前,朝停车场摆了摆手,凌子涵抬起头微笑着挥手告辞,拉开了minicooper车门,坐了进去。 这时,一阵跑车的马达轰鸣声传了过来,由远及近,凌子涵的车刚刚发动,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便呼啸而至,从路口拐了进来,迅捷的停在摄像头前面。 罗杰扫了眼车牌号码在手机上按了个键,栏杆缓缓升起,跑车骤然加速,朝围墙冲去,接着猛地一个回旋,用近乎漂移的动作稳稳的停在罗杰的越野车旁边。 罗杰皱了皱眉,见凌子涵已经慢吞吞的把车开了出去,便把目光投向那辆狂野的法拉利。 车门开处,驾驶位走下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快步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从里面伸出一只穿着黑色长袜的高跟鞋,然后上面露出顶黑色女士宽沿帽,站直了身体,昂头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小楼,罗杰摇摇头,悄无声息的后退,在与对方的目光接触之前回到会客室中间,静候这对不速之客的到来。 高跟鞋底撞击大理石地板的“嗒嗒”声从一楼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在会客室门前戛然而止,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刚刚举起手,木门缓缓后退,露出罗杰那稍稍带着职业特色的淡淡笑容,“请进。” “hi,我叫王继业,你叫我阿业好啦。”棒球帽下面是一张白净、帅气的年轻脸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t恤衫牛仔裤配上运动鞋,打扮的干净利落,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活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亲近的感觉。 “我是罗杰。” 简单的介绍飞快的握手,年轻人往旁边一让,露出后面的那位浑身名牌珠光宝气神情倨傲的中年妇人,她没有理会罗杰主动伸出的右手,而是旁若无人的走进会客室,在沙发前面站定,原地打转,仔仔细细把办公室的里里外外打量一番,然后才把涂抹着厚厚脂粉的脸转向主人。 “请问你是——?” “你就是那个那个什么神探是吧?”显而易见,妇人喜欢按照自己的思路谈话,“你叫我林总就可以了,我昨天跟龙哥预约过了,请你帮忙给我儿子解解梦,阿业他——” “老妈,我自己来说就行了。”王继业似乎察觉到罗杰脸上的少许不豫之色,连忙打断她的话,朝罗杰抱以歉意的微笑,“罗先生,不好意思啊,我老妈是个急性子,她叫林慧娴,一般大家都叫她慧姐。” 罗杰笑了笑,“没关系的——” “看看,罗先生都说没关系了,那还是我来说吧。”霸道老妈毫不客气的把罗杰后面的话堵了回去,高声说道:“我家阿业在美国留学,斯坦福,常青藤学校,知道吗?他现在呢是回来过春假的,可是天天做怪梦,连觉都睡不好,所以请你给好好解解治治。只要能让他睡好觉,酬劳加倍。” 第二章 扭曲的墓碑(2) 话音未落,林慧娴就把左手提着的沉甸甸的牛皮纸袋重重的顿在茶几上,“我先付20万,解梦之后再给20万,怎么样?” 罗杰眉头微微一皱,“惠姐……” “我喜欢别人叫我林总!”林慧娴再次打断罗杰,同时横了儿子一眼,“惠姐是家里人叫的。” 罗杰干咳了两下,轻轻吸口气,说道:“林总,我这里明码实价,服务都是保质保量的,并不是说20万会有跟40万不一样的待遇,所以后面的20万将视情况而定是否要付,你可以暂时先拿回去。” “哟,真稀奇,竟然还有人赚钱嫌多的。”林慧娴下巴一扬,从鼻孔里发出几声冷笑,脸部肌肉抽动几下,显得很不爽,却又挤掉下一块粉,让罗杰差点笑出声来,郁闷的心情舒缓了不少,以至于她后面的话听起来都不觉得特别刺耳了,“钱的事那咱们就事情搞定了再说,你先给咱们解梦吧。” “悉听尊便。”罗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在自己的位子上躺下,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对面的母子俩。 “老妈,你先回避下,让我跟罗先生单独谈谈,好不好,行不行?”小伙子感到气氛有点紧张,马上用半撒娇半哀求语气说道,同时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罗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罗杰会意,马上说道:“梦境的解析人越少越好,人多了会造成潜在的压力,造成梦者的紧张。” “那边是休息室,没人的,里面有个小酒吧,还有音响和电视,很容易打发时间的。”罗杰接着老实不客气的朝旁边的房间一指,王继业连忙抓住林慧娴的胳膊,连推带拉的把她送了过去。 母老虎被暂时关进了笼子,罗杰心情大好,向刚刚坐在对面的帅哥笑容可掬的问道:“王先生,龙哥有没有给你介绍——” “有的有的,龙哥已经把解梦的具体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情都跟我们详细解释过了,我都记下了,放心的,我会照规矩来的。”王继业朝休息室那边努努嘴,“抱歉啊,老妈在家里一直比较强势,呵呵,是我们家三个大男人惯出来的,久而久之就把家里的做派带到外面来了,真得很对不起,请你原谅。” 罗杰微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罗先生,你的办公室很有品味哦!” 王继业是那种非常讨人喜欢的男孩子:阳光、帅气又聪明过人,有眼光有品位,又很会说话,他一边环顾左右,一边说:“我刚刚在休息室里瞟了眼,哇噻,那里的书都是精品哦,有几本好像是国内还没有译本的外文原版,从哪里搞到的?” “亚马逊啊,代购啊,还有些是出去旅行顺手买的。”罗杰不知不觉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难以想象如此出色的儿子竟然会有那样粗俗的母亲! “那咱们加下微信吧,以后有机会可以交流读书的经验,换换书看。”王继业掏出手机加微信,“对了,你叫我阿业就行了,王先生听起来感觉很奇怪——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我就叫你杰哥吧。” “杰哥还是罗先生,我都无所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罗杰想了想,说:“微信嘛,最好还是等到解析完成之后再决定加不加,以免造成不便。” “大哥,不会这么严重吧!?”王继业有些吃惊,“不过是有些奇怪的噩梦而已,要不是老爸老妈小题大做,其实都用不着过来的。” 罗杰笑了笑,安慰道:“一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没事的,你放轻松,咱们先聊聊看吧。” “ok,”阿业收起笑容和懒散,正襟危坐,等罗杰按下录音笔的开关之后,开始诉说自己的梦。 “我背着双肩包沿着一条狭窄的山脊向前走,山脊两侧是深不可测的悬崖,上面满是些奇形怪状面目可憎的藤蔓,枝条不断地向中间伸展、扭曲,似乎想抓住我。山脊渐渐升高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变成一座壁立的险峰,我一下就知道那是此行的目的地和终点。” “我脚步轻快,一路飞奔到山峰底下,迈向石阶,准备登顶,可脚下突然一空——面前的山峰不见了,我从山脊上滚了下去。” “我双手乱抓,可什么都没抓到,一下子掉进一个湖泊里面,被浓密的水草包围了。水草跟山坡上的藤蔓一样奇形怪状面目可憎,好像有生命的变型虫怪,争先恐后的往我身上爬、腿上缠,要把我拉到水底。我奋力挣扎,可是水草却越抓越紧,我一点点的往下沉,这时,透过头顶上方的水面,我清楚的看见老爸老妈牵着弟弟的手从岸上走过,于是我拼命的挥手呼救,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却渐渐远去,踏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蜿蜒曲折,没入远方一片幽暗的森林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进入森林前的瞬间,走在最后的老妈突然回了下头,古怪的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是给我看的,感觉她应该是看到了我,可是最终还是走掉了。” “我渐渐被水草拉入水底,感到胸闷发慌,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周围的水草开始变化成无数的白森森的人脸,非常可怕。我吓的大叫,却喊不出声音,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彻底的控制了我,眼看就要失去抗争的勇气,此时,一根棍子突然从上面戳下来,停在我面前,我慌忙抓住,随即被一股巨力拖离开水面。” “场景变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下,一位须发皆白慈祥却又陌生的老爷爷扶着拐杖坐在对面的石凳上,笑眯眯地望着我,慢慢抬起右手,指向远处的。我顺着手臂望过去,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掩映在竹林当中,竹林的后面隐隐露出一座房舍的顶部,黑瓦白墙,屋脊上满是野草。没来由的,心里感到一阵悲凉,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难以言说的悲凉,即使在清醒时回想起来都还有要流泪的感觉。” 第三章 扭曲的墓碑(3) 王继业悄悄的低下头,过了十几秒钟才抬头继续讲述。 “回身的瞬间,老人的相貌变了,变成了我的爷爷,可是老人家没有惯常见到我们时的和蔼可亲,而是严肃到有些冷酷,他冷冷的望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身体却诡异的如同站在扶梯上一样向后向上倒退开去,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而场景又转换成一片绿地上的坟墓,而我的面前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墓碑,黑底红字,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凑近一看,全都是我的名字:王继业。不知怎么的,墓碑上的字扭动起来,拼命朝中间挤,不断的碰撞、融合变大,最终变成三个像我身体一样大的红字——王继业。” “我吓得连连后退,退着退着,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繁忙的马路中间,两边的车子接连不断的迎面呼啸而来,再擦身而过。我很害怕,又不知所措,忽然听见‘哥哥哥哥’的清脆喊声,接着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把我拉到路边,我低头一看,原来是弟弟阿祖,不过,比他小时候稍微胖了些,他冲着我笑了笑,消失在车流中。” “不知怎么回事,我又坐在家里的餐厅吃饭,可是餐桌上只有我自己,面前的餐桌上有十几盘青菜,没有肉,都放了红辣椒,还有没人使用的四副碗筷。我伸出筷子去盘子里夹菜,夹起来的却是个红辣椒,我想,等下肯定辣死了。” “诡异的是,梦在这里戛然而止,我醒了。” 完整的讲述完自己的梦境,王继业忙不迭抽出两张纸巾擦拭额头的汗水,接着把头向后重重的一仰,仿佛虚脱一般靠在沙发靠背上,呆滞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棕榈树的枝叶上,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双手还不时的抽搐几下。 罗杰没有马上提问,而是安静的等待了两分钟,直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变得平缓,神智恢复正常。 “噩梦第一次出现是哪天?最好是具体的时间点。” “回国的当天。”王继业说着拿出半截登机牌,放在茶几上。 “阿业,噩梦出现的频率和内容变化是怎样的?”罗杰提出第二个问题。 “我回来了十一天,这个梦反复出现了四次,主要场景差不多都是登山遇险落水,基本上大同小异,变化不大,变化主要集中在最后出现的老人和小孩的形象上,老爸老妈和弟弟的形象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王继业的思路很清晰。 “以前做过类似的梦吗?尤其是回国度假的时候?” “没有,完全没有过。” “此次回国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啊——”阿业抿了下嘴,“噢,对了,以前我是先坐飞机到香港再过境回家,上个月南方航空刚刚开通了旧金山直飞鹏城的航班,所以我就亲身体验了一趟,感觉还不错,不过,旅途中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罗杰“哦”了声,跟王继业确认了具体的航班信息、回家的交通工具和路线等等,在笔记本上一一记了下来。 罗杰看着笔记本上刚刚写下的内容,头也不抬的继续提问,“除去你的家人之外,那些景物和人,山啊、湖啊、老人、巨树、竹林、古屋、小孩、墓碑这些元素中,有没有能让你产生熟悉或者亲切感觉的?” “老人好像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其他的完全没有。”王继业不假思索的回应,显然已经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冒昧的问一句:你爷爷还在世吗?” “在啊,活得好好的呢。”王继业的语气肯定:“我跟老爸小弟上周才回的老家,老人家精神着呢。” 罗杰点点头,接连提出好几个疑问:“你有恐高症吗?喜欢登山吗?会不会游泳吗?有过跌落悬崖和溺水的经历吗?” “我没有恐高症,登山和游泳算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偶尔会去,但不是特别喜欢,我比较喜欢速度型的运动,像骑行和驾车之类的。至于坠崖或者溺水的事情,在我记忆中应该是没有发生过的,至于三岁以前有没有,要跟老爸老妈确认之后才能知道——这个很重要吗?” 王继业连眨了几下眼睛,向梦探提出自己的疑问。 “在人的梦境当中,内容和时间都是高度浓缩或者说经过压缩的,故而表面上看似简单直白而又短暂的梦境其实往往可能蕴含着海量的信息,如果想将梦境完完整整的解析出来,必须像侦探一样细致入微抽丝剥茧,不放过任何线索。” 简明扼要的解答之后,问题继续:“请问你的家庭情况如何?比如说家人之间的感情,尤其是家人与你之间的感情怎样?此外,你的父母亲是否有明显的偏爱弟弟的倾向!” eon!”王继业耸了耸肩,“老爸是个成功的商人,老妈是全职主妇,我弟弟还在读初中,成绩不错,就是有点贪玩,可能被老妈宠的吧。我们家人感情都非常好,老爸老妈几乎没吵过架,也非常爱我和弟弟,总是不遗余力的支持我们。当然,弟弟比我小,老妈有时候会稍微偏袒他一点,不过,我自己也有点纵容他,哈哈,这应该很正常吧——我没理由会嫉妒的,他可是我亲弟弟!”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王耀祖,14岁。”王继业感到有些诧异,“不会吧,我的噩梦怎么也不可能跟小弟扯上关系吧。” 罗杰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一笑而过,“你父母亲的老家是哪里的?除了你爷爷之外还有哪些亲属住在老家?” “都是海阳——他们是同乡同学加发小,算是青梅竹马吧,呵呵呵呵…”王继业笑嘻嘻的摇头,冲着休息室的方向作了个鬼脸,接着说道:“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爷爷一个人住在祖屋里,不过旁边有很多叔伯兄弟,还有两个姑姑会经常过去看他,不算太孤单。” “你能把老家的详细地址给我吗?” 征求意见的同时,罗杰已经把便签薄和笔递到了王继业的面前,后者皱了皱眉,略微沉吟一下,最终还是拿起笔写了下来。 第四章 扭曲的墓碑(4) 拿回便签薄,罗杰问:“梦境里的景物是清晰的还是模糊的?从你的视角来看,形象是特别高大呢,还是普通,或者矮小?” 王继业的眼神有点迷茫,愣了一会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道:“景物和人都不算特别清晰,但也不能算模糊,反正都能分辨出来。形象嘛,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爷爷倒退的时候给我种压迫感,像座大山。” 罗杰点点头,“我的问题暂时就这么些,接下来还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情。” “什么事?” 罗杰瞟了眼放在墙角的打印机,“我,我们根据你刚刚描述的梦境画了几张草图,想请你确认下内容是否有重大的疏漏或者错误之处?” “你们?”王继业讶异的盯了罗杰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飞快地向四周打量一番,“画师在哪里?这里还有其他人?” 罗杰轻轻咳嗽了一声,笑了笑,“画师其实是我的合伙人,是我们事务所的一位咨询师——事务所里里外外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你不用担心隐私的问题,或者你可以把他当作我的影子,我的承诺对他都有同样的效力。” “影子!?”王继业的疑虑并没有减少多少,追问道:“你还没说他在哪里呢?” 罗杰指着自己办公桌旁边的麦克风,“画师不在这个房间,他是通过听梦者的叙述来描绘场景的。” “我不明白,”王继业摇摇头,似乎感到难以置信,“他完全可以直接参与进来啊,为什么要躲在幕后呢?还有,你和你的经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提到过画师的存在。” “有两个原因:第一,画师的身体状况不太适合跟客人进行面对面的交流;第二,画师本人也不喜欢抛头露面。”罗杰字斟句酌的说:“其实,一般来说,我确实不太愿意让客人知道画师的存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梦境比较特殊,场景过多信息量过大。” 王继业的注意力顿时被罗杰的话吸引回到自己的噩梦上,“难道说,我的梦里隐藏着重大的秘密?或者说有很不好的事情?” “阿业,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所以关于你的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罗杰打了马虎眼,不等王继业继续发问便起身从打印机上把那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铅笔画拿过来,递到对方手中,同时送上一支铅笔,“麻烦你看看画,如果有需要补充或者修改的,你直接在上面画出来。要是不想画的话,说出来也行,我的伙计会按照你的意思修改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来。”王继业扫了眼画纸,便拿起铅笔修改起来。 罗杰见他笔走龙蛇,画起来有模有样,显然画功不弱,不禁暗暗点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不到五分钟,王继业就修改完成,把画还给罗杰。 “接下来的环节是实地调查阶段,”罗杰看了看王继业,又瞟了眼休息室,“你的梦境中能够看到故乡的影子,所以需要造访你的老家,不知道方不方便?” “为什么?”王继业的眉毛慢慢拧到一起,忧色渐起。 “从你噩梦中的几个场景推测,触发噩梦的主要因素应该是童年和往事,所以我需要到现场确认。” “是这样啊…”王继业略微沉吟了一下,也扭头看了看休息室的方向,眼睛连着眨巴几下,“如果花的时间不长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一起过去,这样也方便。” “海阳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早去早回,一天足够了。”罗杰报以感激的微笑,“你是不是要征求下父母亲的意见?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陪同的,只要帮忙打个电话安排安排,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王继业尴尬一笑,“谢谢提醒,确实要跟老妈打个招呼。” 罗杰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休息室门前,在木门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林总,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 说完罗杰伸手去拉把手,却没想到门竟然“呼”地声拉开,林慧娴拉长了脸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在儿子面前站定,冷哼一声,问:“搞完了吗?” “第一阶段搞完了,”王继业边看母亲的脸色边解释说:“接下来罗先生还需要进行实地调查,要到老家去,大概要花个一天时间,所以我想陪——” “什么!?”林慧娴猛然收声,诧异的看着儿子,然后慢慢转身望向微笑走来的罗杰,脸上毫不掩饰的泛起一层愠怒,声音也瞬间提高了两个八度,“有没有搞错啊,还要到老家去调查,嗯!我们王家是什么地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去就去的吗?不过解个梦骗点钱嘛,还搞什么高大上,你以为你真的是侦探啊!” “老妈,你,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啊!”母亲突如其来的狂怒和失态让王继业尴尬不已,他一边低声责备母亲,一边向罗杰报以歉意的微笑,“罗先生,别介意,老妈她心直口快,说话是有口无心的。” “阿业,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林慧娴恶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眼神中的那股凶恶劲连旁观的罗杰都微微一愣,“哼,都是你,没事找事,解个梦嘛,买本周公解梦看看不就得了,可偏偏要送上门来给别人宰。” “林总,你有意见可以提出来,不同意继续的话咱们就到此为止。”罗杰脸上笑容减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冷静,他把那个装满钱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到林慧娴脚下,冷冷说道:“不过,说我是骗子就太过了——我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林慧娴从鼻孔里哼了几声,俯身提起钱袋,另外一只手牵住儿子的胳膊,把头一昂,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向门口走去。 “老妈,你怎么这样啊?你,你这样太没礼貌了!”王继业略微挣扎了一下,想甩开母亲的手,可看着林慧娴的脸色不善,最终还是半推半就的跟了出去,不过,他还是回头向罗杰再次高声道歉。 “真是朵奇葩!”等法拉利的轰鸣声渐渐远去,罗杰摇摇头,在沙发上舒服的躺下,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按下免提放在茶几上。 “龙哥,你安排的那个姓林的好客人在我这咆哮一通走了,大哥,这种奇葩怎么会找上我们呢?” “走了最好。”龙哥嘿嘿笑道:“我估计这娘们会跟你有冲突,只是没想到有这么激烈。唉,我以前做生意的时候,跟她老公有过来往,还欠了他不大不小一个人情,所以才…没事吧,没把你气死吧,啊,抱歉抱歉,哈哈,你平常那么拽,偶尔吃个瘪挺好的,哈哈哈哈…” “笑吧,笑吧,有你哭的时候。”罗杰听着龙哥得意的笑声,不气反笑。 “嗳,什么意思?”龙哥察觉出不对劲,“难道说她儿子的梦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恭喜你,答对了。” “是嘛?”龙哥想了想,提高声音喊道:“老佟,阿杰说的是真的吗?他是不是故意耍我的?” “是真的,没有耍你。”墙角的麦克风响起老佟的声音,“那个孩子应该会回来的。” “了解。”龙哥不假思索的回应道:“安排这母子俩过来,我欠的人情就算还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没有理由把客人往外面推。”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88.” 罗杰拿起王继业修改过的速写画,逐一放到摄像头前过一遍,然后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沉浸在梦境的讲述中。 第五章 扭曲的墓碑(5) 当天下午3点多钟,一阵陌生而又熟悉的跑车轰鸣由远而近,埋头办公桌前的罗杰直起身子,侧耳凝神倾听了几秒钟,脸上渐渐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老佟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红色法拉利,已经在减速了,应该是他。” 几分钟后,王继业毫无意外的出现在罗杰的会客室门口,一见面就再次为母亲的失礼诚恳的道歉并给了个90度的鞠躬,让罗杰不禁对这个富二代刮目相看。 确认罗杰火气全消之后,王继业直奔主题:“杰哥,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能待得太久,咱们就长话短说了——我委托你帮我把这个噩梦原原本本的解析出来,我一定要知道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为什么呢?”罗杰没有马上应承下来,而是反问了一句,“既然是噩梦,那背后隐藏的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其实在人生的很多时候,混混噩噩都是比洞悉世事要快乐的多——你可要慎重考虑啊!” “我明白——是做痛苦的苏格拉底还是快乐的猪,本身就是一种两难的选择。”王继业点点头,停顿了几秒钟。 “我的决定绝对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王继业说道:“从上初三开始,可能是进入青春期的缘故吧,心里经常会感到莫名的不安,却又找不到缘由,后来到了美国,稍微好了些,可这次的噩梦又带出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以求心安。” 罗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正式接受你的委托。” “杰哥,把你的银行帐号给我,我回去马上打款,最迟明天上午就会到你户头上,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马上开始,你知道的,春假没多少天。”这时,王继业露出为难之色,“不过,我不能亲自陪同你到老家去,那样就穿帮了,爷爷肯定会告诉老爸老妈的。” “理解。”罗杰不假思索的给出解决办法,显然早已成竹在胸,“你只需要把老家的详细地址和你爷爷的姓名给到我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接着,罗杰正色说道:“阿业,我感觉咱们还算投缘,权当交个朋友——给你按五折收费,完事你再给我。” “杰哥,那怎么行呢?”王继业连连摇头,“你别看我还在读书,可我不缺钱的,老爸在我户头上放了好几百万呢!” “没事的。”罗杰微笑着说道:“我想赶在你回美国之前结案,时间还是有些紧张的,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海阳,你给我打了款也没时间取。” 王继业考虑了十几秒钟,点头答应:“行,我先不打款,不过,五折的优惠就算了,你的工作肯定很辛苦的,打折我会觉得过意不去的。” “再说吧。”罗杰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未置可否。 “杰哥,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啊。”王继业看了看腕表,马上站起来,“我要回去了,再晚老妈该起疑心了。” 告辞前,王继业跟罗杰交换了电话号码和微信号,以便后续联系。 王继业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间,老佟便透过麦克风问道:“阿杰,我感觉他的噩梦场景切换很快,信息量很大,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王继业是个好孩子,人品学识都是出类拔萃的,智商情商也不低,这样的人,命中注定必须要经历一段‘痛苦的苏格拉底’,然后才能变成‘快乐的猪’。”罗杰解释道:“以他的能力,即使我们不帮着解析,自己早晚会去思考、去探询的,由于不得其法,不但会到处碰壁,而且会徒增许多烦恼和是非,与其这样,还不如由我们,这些内行的局外人,来帮他揭开面纱,这样,好歹在梦境揭晓的那一刻,还能宽慰他、开导他。” “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是什么事情了?” 罗杰苦笑着摇头,“还能有什么,无非是童年,是往事,饱含痛苦的往事。” “扯淡吧你,说得云山雾罩的,连我都想糊弄。”老佟不满的咕哝几声,“哼,算了,我看图了,不跟你耍贫嘴了。” “这样最好。”罗杰打个哈哈,拨通了凌子涵的电话,“子涵,你不是想学习怎么解梦嘛,好,现在有个相关的任务正式交给你,可不能搞砸了啊!” “保证完成任务。” 听着凌子涵声音里难以掩饰的兴奋,罗杰哈哈一笑,“你听着啊,你明天替我……” 三天后的上午,9点刚过,凌子涵就兴冲冲的跑进罗杰的办公室,把手里的摄像机拍了拍,得意洋洋的说道:“杰哥,任务完成了,全在里面呢。” 罗杰冲了杯咖啡递过去,然后拉上窗帘,在沙发上坐下,说:“来,咱们一起检验检验你的劳动成果。” 凌子涵干脆利索把镜头对准侧面洁白的墙壁,开启投影模式播放摄像机里的视频,喧嚣的人声和清晰的画面瞬间将罗杰带到了繁忙的机场。 随着镜头的不断切换的移动,凌子涵开始解说:“杰哥,我是严格按照你的路线图拍摄的:从机场负二楼的国际到达厅开始,经过地下通道到达地铁站,乘坐地铁11号快线的商务舱经过十二个站到九尾岭站下,再步行500米到东海豪庭正门。” “杰哥,你看看,沿途的景物绝对一丝不漏全部拍下来了,地铁站里别人都是疾步快走,我不但慢悠悠的,还东拍西拍,感觉像个异类,车上更惨,差点被人当成色魔打了。” 罗杰嘿嘿笑道:“你长相打扮都比较中性,看起来不像色魔啊。” “大哥,这是潮流懂吗,什么中性,真是老古董!” 罗杰没有接茬,而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屏幕,并不时的让凌子涵快进快退,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把录像看完。 凌子涵边收起摄像机,边摇头叹息:“为了达到你老人家的要求,50分钟的路我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嗳,累的要吐血。嘿嘿,梦探梦探,听听起来很酷,可实际干起来跟那些查小三、拍劈腿、找宠物的所谓私家侦探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啊,都是些拍照取证啊,调查分析什么的,没劲,我不学了。” 第六章 扭曲的墓碑(6) “当然不一样,我收费高多了!”罗杰拉开窗帘,合上双眼,慢慢适应外面强烈的光线,笑嘻嘻的调侃道:“怎么,这么快就打退堂鼓啦?” “那倒是——你的客人都是些闲得蛋疼的有钱人。”凌子涵想了想,说:“不过,你成本也高啊,高大上的办公室,海量的调查,还有幕后人员的工资,去掉这些七七八八的,你说不定还没我赚的多呢,更何况,你还没办法保证经常有生意。没什么搞头,我还是安心做我的小厨师吧。” “呀,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厨师逻辑挺清楚的嘛!”罗杰扭头看了看凌子涵,调侃道:“要不你看看我有没有做厨师的潜质,去跟你混混。” “杰哥,别逗了!”凌子涵故意冷笑道:“照我看,你可能也是个闲得蛋疼的富家子弟,做心理咨询纯粹是玩,要不就是单纯的兴趣,绝对不是为了赚钱。” “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罗杰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虚晃一枪,“如果有机会到我家里玩玩,就知道你推理的对不对了!” “怎么,杰哥你,不是本地人?” 罗杰慢悠悠晃荡到办公桌边坐上半边屁股,“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我明白了,新移民的后代,对吧。”凌子涵用很不屑的语气说道:“切,多简单的事,还要我猜,哼。” “哇,子涵老弟,你不做警察真的是公安部的损失啊!” “公安部!?请过我很多次了,一定要我进去,哦,不,是过去。不过,哥哥我就不给它面子。” “一个字:牛!”罗杰挑起大拇指,用力点头。 凌子涵起身走到罗杰对面,背靠沙发边,笑嘻嘻的说道:“杰哥,我觉得吧你这人有点神神秘秘的,喜欢遮遮掩掩,特别在意自己的隐私,让人感觉隔着点什么——比如那个给你包办一切的‘龙哥’吧,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又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子涵,好奇害死猫啊!”罗杰上前拍了拍凌子涵的肩膀,正色说道:“我的工作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客人的隐私,虽然我做出了郑重的承诺,也切切实实的履行了,然而,还是会有些客人不能、不愿相信我。有人只是单纯的怀疑,而极个别的人则难以避免的有让我人间蒸发的想法。假如我的底牌全亮出来,如何能保证人身安全——上个case不但差点要了我的命,还把你扯进来了,不就是很好的证明吗?” 罗杰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你救过我的命,咱们又很谈得来,所以不存在信任的问题,置身事外对你对我都是好事,所谓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你知道的太多了——砰!”凌子涵会意点头,用手做“枪”冲太阳穴开了一枪。 罗杰点点头,“你如果真的有兴趣,我会让你慢慢介入,当然,必须从一些琐碎的看起来像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着手,只接触案子的极小部分,这样一来,既能起到锻炼作用,又不会违背我对客人保密的承诺。” “例如,你让我拍视频这件事。”凌子涵把目光投向摄像机,问:“杰哥,我工作的成效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暂时还没有。”罗杰摇摇头,“刚才只是大略的看一遍,我等下慢慢从头再过一遍,要是还不行的话,只能亲自去走一遍。” “行,到时候叫上我,我倒要看看你眼睛看到的跟我拍的有什么区别。”辛苦一天却没有任何收获,让凌子涵颇有些沮丧,力图再次证明自己。 罗杰安慰道:“未必是视频的问题,也可能是这些场景本来跟客人的梦无关,你不要纠结了。” “好吧,”凌子涵点点头,看看时间,“杰哥,我下午还要上班,就不打扰你了。对了,有什么发现,或者案子完结了一定要给我讲讲哦,人家很好奇的。” 说话时,凌子涵拉住罗杰的胳膊晃了几下,后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 送走了凌子涵,罗杰重新播放视频,准备反复仔细察看,这时,老佟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杰,王继业修改后的草图里的古屋跟你拍回来的祖屋比对过了,差异比较大,显然不是同一地区。我从建筑结构上分析了一下,房子的屋脊坡度非常大,房子所属的区域应该是降雨量比较大的,首先可以基本排除北方内陆干旱地区和平原。另外,从山墙的断面来看,跟王继业老家所在的沿海地区风格迥异,显然也不是同一类。接下来我重点比对了长江以南的特色民居,最后发现感觉有点像西南地区的。” “西南?有没有再具体一些?” “云贵川三省的民居,尤其是在邻近地区,差别并不大。”老佟解释道:“我把整个西南地区的民居照片与草图吻合度较高都下载下来,总共有十二种,现在打印给你。” “好的。” 罗杰点点头,继续察看屏幕上的画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罗杰突然起身按下暂停键,然后慢慢把定格的画面放大,那是一幅广告,文字标题是:公益支教在贵州,背景照片是掩映在竹林之中的破败的古屋。 罗杰的心情有些小激动,“老佟,我想我应该已经找到了触发王继业梦境的关键元素了。” “你把镜头对准画面,我再做些比对。” 几分钟之后,老佟完成了比对,“跟草图相似度很高,基本可以确认了。” 罗杰想了想,沉声说道:“事关重大,我还是亲自跑趟机场,再拍几张高清的原图回来,你觉得呢?” 老佟已经从罗杰的分析中大概知道了梦境的真相,叹口气,“肯定要的,必须要100%确认。” 罗杰随手关闭摄像机的电源,拿起钱包和手机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大声说道:“老佟,帮我订张机票,明天早上的。” “去哪里?” “贵阳。” 第七章 扭曲的墓碑(7) 五天之后,王继业打了辆的士,悄悄的来到罗杰的事务所。 王继业坐在罗杰对面,虽然面带微笑,可是眉宇之间带着深深的忧色,目光游移不定,右手紧紧握住手机,仿佛怕它滑脱一样。 眼睁睁的看着英俊洒脱的阳光男孩变得忧心忡忡,罗杰缓缓放下咖啡杯,借机斟酌字句,考虑怎样开口,如何才能尽量减轻即将到来却又无法避免的伤害。 “砰”,咖啡杯底与茶几发出轻微的响声,却把王继业吓了一跳,看到这一幕,罗杰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的立场:是不是不该把梦的真相告诉他,或者说,这次解析原本就不该进行,真不知道这个顺境中长大的男孩是否经受得住呢接下来的一切。 罗杰长长的吸了口气,轻了轻嗓子,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开始了解析:“阿业,经过这两周的调查和分析,你的噩梦已经基本上解析清楚了,今天我先把噩梦完整的解析给你听,至于后续的事情,假如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出些建议,或者帮忙处理。” “后续的事情?什么意思啊?”王继业瞬间挺直脊背,惶惑的望着罗杰。 “阿业,这个咱们后面再讨论吧。” 罗杰笑了笑,正式开始解析:“阿业,其实你的噩梦从内容上看算是比较复杂的,但在具体的表现形式来看,属于那种相对比较简单的类型,也就是说,意识层面对其进行的扭曲、移置、替代、隐喻等等复杂加工相对较少,故而比较容易理清脉络,总体来说,这个噩梦是你童年时代被压抑的一段记忆的直白而又真实的再现。” “你的父母亲在你的梦境中虽然只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瞬间,但按照分析的结果来看,却非常重要。”罗杰短暂的停顿,直视阿业的双眼,问:“你的心理素质怎么样?有没有心脏病高血压之类的问题?” 王继业苦笑着耸了耸肩,“你说吧,我没问题。” “好,”罗杰递过一张照片,“这是鹏城地铁机场快线沿线的一个慈善公益广告,用的图片背景是贵州省毕节市的一所破败的乡村小学,看看跟你梦境中出现的是不是同一个——我们是按照你修改的草图来比对的。” “这,难道就是触发我梦境的因素?”王继业的目光呆滞了,望着似曾相识的照片,喃喃发问。 “不错。”罗杰接着说道:“我找到了广告中的原图并实地走访了这所学校,发现照片拍摄的时间稍微有点久,其实校舍已经整修过了,再加上修路和盖房子,周遭景物早已经面目全非,只有那棵大树和下面的石凳因为迷信的缘故保留了下来。我搞到几张以学校周边做背景的老照片,发现了你梦境中的湖泊和山峰跟当地的地理地貌吻合度非常高。不过,山既没有噩梦中那么高,坡度也远远没有那么陡,所谓的湖只是山脚下一个大点的水塘而已,当然,如果从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视角来看,会截然不同的。” 罗杰注意到王继业难以置信的表情,没有理会,而是把几张老照片依次递过去,对方用微微发颤的手接下,默不作声的看着。 “老学校的校舍是以前的祠堂改的,祠堂的周围原本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边上有户姓向的人家,一家四口,小夫妻在贵阳打工赚钱,爷爷在家里带孙子。据村民们说,爷爷小时候是读过私塾的,很会编故事,夏天最喜欢带着孙子在大树底下乘凉玩耍,给孙子和邻居的孩子们讲些听来的、自己编的神怪故事。爷爷讲累了就打个盹,孩子们听乏了要么满山遍野的乱跑,要么到池塘小溪里捉鱼摸虾,生活简单而快乐。” “某天,大树底下来了一个乞丐打扮的外地口音的妇人,挤在孩子堆里听故事,爷爷讲累了,照例打个盹,可是醒来后孙子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外地妇人。” “你,你是说,我,我是——” 罗杰摆摆手,让王继业稍安勿躁,“村民一直追到公路边上,可还是让人贩子给跑了,爷爷悲痛欲绝,在大树底下坐了整整一夜。孩子的双亲连夜从贵阳赶了回来,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亲朋好友和警方都加入进来,但为时已晚,人贩子早已不知所踪。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孩子的父母亲北上南下,把辛辛苦苦打工赚来钱的花的一分不剩,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出去工作,攒钱以便能继续寻找儿子。” “从儿子被拐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人生的目标变成单纯的赚钱、寻找、失败——赚钱、寻找、失败的死亡螺旋,直到彻底绝望。许多年以后,这对可怜的父母慢慢走出阴影,又生了孩子,可是那份痛苦的记忆和心灵的创伤,却是永远无法湮灭掉的,内心深处总在期望的重逢的一天。而孩子的爷爷,那个深深陷入自责的老人,整日整日的坐在树下望眼欲穿的等待孙子回来,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赤日炎炎,从未停止,于是日渐憔悴消瘦,直到最后——” “你不要再往下说了!不要说了——” 不知道何时王继业已是泪流满面,情动于衷,“请你直接了当的告诉我,那个被拐卖的孩子是不是我,是不是!?” 罗杰还是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径自说道:“我到你的海阳老家走访过,邻居证实你第一次在老家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有两三岁了,按照当地的风俗,长孙的出生是很件非常荣耀的事情,你们家之前却悄无声息,不合常理。” “此外,在海阳的祖坟地里,你奶奶的墓碑是黑底红字,跟梦境中的图像完全一致。而你的名字是后加上去的,当然,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镌刻之后又有部分磨损的痕迹,似乎有人想把名字从墓碑上抹去,可最终还是保留了——其他人的名字却没有,包括你的弟弟,王耀祖。按照某些可能不怀好意的邻居反映,你爷爷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表现的超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而你弟弟阿祖第一次回老家,老人家却喜笑颜开,判若两人。” 罗杰递上一张墓碑的照片,墓碑上鲜红的字迹在王继业眼中扭曲模糊起来。 “梦是欲望的满足——这个梦实际上在满足你的潜在的欲望,希望你的两个爷爷的形象能够融合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保护你接受你,然后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做王家的长子,在墓碑上刻下你鲜红的名字。” 第八章 扭曲的墓碑(8) 罗杰悄悄递过去一张面巾纸,接着说:“我的工作性质跟侦探类似,只能给出得到确凿证据链支持的、无可辩驳的事实,不能把推理出来的、尚未得到证实的东西告诉你,以免造成心理暗示。” 说到这里,罗杰提高声音,郑重其事的说道:“我现在能够明确告诉你的事实是:你不是从一出生就在现在这个家庭的!如果你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世,只需要做两次亲子鉴定即可,跟你父母亲做一次,再跟毕节的被拐家庭做一次——我这里有从他们那采集来的dna样本。” 王继业木然坐在椅子上,呆滞的目光穿过罗杰的肩膀落在黑色的窗帘上,屋内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罗杰也没有说话,低头打量着案头的照片,静待对方做出决定。 “鉴定什么的,不必做了,你调查出来的这些,全都是真的。”王继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无奈,“真是奇怪,这些记忆以前到底被隐藏在哪个角落里,怎么一下子全跑出来了。” “人在精神上遭受到重大的打击时,为了自我保护,意识会自动的屏蔽那些有可能勾起创伤回忆的记忆,但是在梦境中,意识的审查和拦截作用减弱了,于是这部分记忆便想方设法,以做梦的形式进入意识。” 王继业瘫软在沙发上,用呓语般的声音讲述自己的记忆:“我有个溺水的经历——有天爷爷午睡了,我跟在几个大孩子后面到山上捉竹鼠,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掉到池塘里去了,叔叔家的堂哥刚好从那经过,把我拉了上去。” “我想这对应的应该是梦境的第一个部分。” “被拐后,我被人贩子带到县城汽车站,那里有负责接应的两个男人和另一个妇人,还被那个妇人拐来的一个小男孩,那个孩子胖乎乎的打扮的干净整齐,一看就是家境不错,可是他比我还小几个月,可能还没两岁大,胆子特别小,总是死死拉住我的手哥哥哥哥的叫,让我带他回家,带他找妈妈,可是我…” 王继业说不下去了,用力合上双眼,两行热泪从眼角喷涌而出。过了几秒钟,他强忍悲伤,抽噎着说道:“我被带到了新家,老爸老妈和颜悦色,想方设法的哄我开心,给我买好吃的、新衣服、玩具,可我总是开心不起来。大概过了半个月吧,他们就带上我回家祭祖,并且把我的新名字加到奶奶的墓碑上,可是我整天哭丧着脸,惹得爷爷发脾气了,说我不是王家的种,不能把名字刻上去,要再磨掉。结果他们父子俩大吵一架,彻底闹翻了,只好不了了之。这也是爷爷一直不愿意过来跟我们一起住的根本原因。” “这些年来,父母亲都待我如同亲生骨肉,这些记忆也早已湮没无踪,可是自从弟弟出生以后,我察觉到他跟老妈和老爸之间的那种亲昵竟然是我完全没有体会过的,似乎我跟父母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墙。我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而那个噩梦,让我无法入眠的噩梦,里面有种陌生的熟悉、似曾相识的味道,直觉告诉我,那里隐藏着能够帮助我打破那道墙壁的东西,所以,所以我才会执意请你帮忙,甚至不惜顶撞欺瞒老妈。” 随着回忆的渐渐深入,王继业的情绪慢慢恢复了正常,眼神重新变得清亮。 王继业的坚强大大出乎罗杰的想象,不禁暗暗点头,同时诚恳的给出建议:“阿业,为了稳妥起见,鉴定还是要做的,这对于你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来说才是认真负责的态度。” 罗杰进一步解释道:“人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可靠的,意识不但能压制它稽查它过滤它,而且可以轻而易举的扭曲改变它,这也是心理学家能给人植入记忆的根本原因。” 王继业点点头,用纸巾把脸上的泪痕完全抹去,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杰哥,我听你的意见:做亲子鉴定。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希望你能帮我应付下老妈,她疑心病很重,万一发现我来过这里的话……” “不用担心,我会酌情处理的。”罗杰抬起头,看着已经变得从容淡定目光坚毅的王继业,提醒道:“你的噩梦对你和你现在的家庭来说,就是巴西雨林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触发了不可逆的连锁反应,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生活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轨道上,这,你必须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说到这里,罗杰加重了语气,“你海阳老家那边的村民警惕性比其他地方要高得多,我虽然是乔装打扮的,但毕竟是陌生人,打听的又是别人家的私事,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你父亲耳朵里,所以,你要尽快处理。” 罗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盒,轻轻放在王继业面前,“这是毕节夫妇的dna样本,你拿去吧。” 王继业的目光仿佛被粘在盒子上,表情僵硬,极其缓慢的伸出双手,一点点的将盒子捧起来,仿佛里面放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当他把盒子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准备告辞离开之前,直视着罗杰问,“杰哥,假如亲子鉴定的结果证实了你的推理和我的记忆,从旁观者的角度,你觉得我的人生是不是个悲剧?” “悲剧也好喜剧也罢,其实往往取决于当事人自己的主观态度,而不是事物本身,也就是说,同样的人生同样的际遇,你既可以把它看作悲剧,也可以当成喜剧:假如你把有限的人生当作一种体验,那么酸甜苦辣咸的五味杂陈才能算作完整的体验,才是幸福、是喜剧,反之,如果你认为人生的每一天都应该快快乐乐的,远离所有的烦恼和不幸,那么99%的人生是痛苦的、是悲剧。” 罗杰起身绕过桌子来到王继业面前,把双手握住对方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用发自内心的真诚说道:“从我个人的立场来说,尽可能的去体味人生本身才是最大的乐趣,哪怕其中有许多艰辛。” “谢谢你!”王继业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回去再好好想想。” 目送王继业的法拉利驶出停车场,汇入马路的车流之中,虽然耳畔的马达声依旧刺耳,可罗杰明显感觉到,车速比以前慢了很多。 罗杰摇摇头,抬手拉上窗帘,走到休息室倒上一杯红酒,然后在沙发上躺下,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中,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墙壁上的一副油画:一位沐浴在圣光中的妇人用温柔爱怜的目光注视着襁褓中赤裸的婴儿。 第九章 扭曲的墓碑(9) 当晚,富丽堂皇的希尔顿大酒店顶层,旋转餐厅内。 凌子涵从后厨一路小跑来到罗杰的餐桌前,头顶上厨师帽都歪到一边,他一边用手扶住,一边有点气急败坏的埋怨起来,“哎哟大哥,你可真是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呢,我这正上班呢,今天酒店里有家大公司开年会,订了好十好几桌,也请不了假啊我这。” “老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罗杰拍拍大厨的肩膀,笑嘻嘻的安慰道:“我这刚刚结了个有点郁闷的案子,所以特意到你这高档餐厅来散散心,顺便尝尝你的手艺,不是来跟你聊天的,你忙你的就行,不用特意过来陪我。” “杰哥,你想吃点什么呢?宴会开始还有点时间,我亲自给你做。” “你什么菜拿手就做什么菜,多几个也无所谓,我慢慢吃。” 凌子涵想了想,招手叫过领班,问道:“小文,靠窗的包间还有没有空的?” “还有两间没订出去:亚马逊和喜马拉雅。喜欢安静的话,我建议喜马拉雅,在最边上,安静视野又好,从那看鹏城夜景,绝对酷毙了。” “那就喜马拉雅。”凌子涵朝小文努了下嘴,“这是我大哥,要好好招待喔。” “涵哥放心,包在我身上。”小文弯腰朝罗杰做了个请的手势,“杰哥,请跟我来。” “子涵,会不会太麻烦了?”罗杰边起身边问。 “有什么麻烦的,员工内部福利嘛。”凌子涵向小文眨了下眼睛,笑嘻嘻的问:“小文,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我们员工每个月都有一次内部福利,不用白不用。” 罗杰嘿嘿一笑,摇摇头,不再深究,跟在小文后面。 凌子涵摆了摆手,说:“杰哥,你慢慢吃,我忙完了过来看你。”说罢急匆匆的跑回后厨。 包间并不大,但布置的十分雅致不落俗套,落地窗正对着不远处的海湾,满目尽是郁郁葱葱的红树,成群结队的候鸟在浅滩里觅食,极目远眺,跨海大桥的轮廓在落日的余辉下清晰可见,仿佛一条耀眼的缎带,横亘在粼粼的水面上——风景的确不错。 “杰哥,你先坐,我给你泡壶龙井,去去就来。”小文出门前指着门边的按钮,提醒道:“有什么需要的话,按这个就行了,外面随时有人候着的。” 罗杰点头道谢,小文倒退出去,正要把门拉上,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首歌的前奏,领班笑了笑,“这应该是涵哥给你挑的歌,慢慢欣赏吧。”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呀 不虚此行呀 …… 罗杰伫立在窗前,眺望着远方,让自己沉浸在歌者纯净的歌声里,当音乐慢慢停止时,情不自禁的轻轻的默念起泰戈尔的诗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正在全神贯注品尝牛排的罗杰看到包间的门被轻轻的推开,凌子涵拎着瓶红酒侧身挤了进来。 罗杰瞟了眼酒瓶上的标签,嘿嘿笑道:“opusone,好几千块啊——这个要是员工福利的话,你们酒店的福利可真是太好了。” “是嘛,有这么贵!?”凌子涵面对面坐下,装出吃惊的样子注视着面前的红酒,“我不是很懂红酒,这是小文送的。嘿嘿,他们这些跑台面的,手里好东西多着呢。” “看来你在这还很罩得住啊!”罗杰一边调侃一边给自己倒上一杯,问:“怎么,忙完了?要不要来一杯?” “杰哥,你忘了,我酒精过敏啊!”凌子涵嗔怪的瞅了对方一眼,“再说,还没下班呢,后面菜虽然不用我亲自做,可还得看着。” 凌子涵打量下桌上已经空出来的两个盘子,不无得意的问:“菜怎么样?还合大哥口味吧?” 罗杰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牛排味道一流,只是火候稍微有点不够,不好嚼,其他菜嘛,马马虎虎。” “大哥,牛排已经是八分熟了,你还想怎样!?”凌子涵反问道:“难不成你跟那些不懂吃西餐的土鳖一样,要来个十分熟吧?” “恭喜你,答对了!”罗杰轻轻点头,“咱们中国人把十分代表圆满,所以吃牛排要吃十分熟,像我喝咖啡一定要喝甜的是一个道理,这是一种高雅的爱好,这是一种追求圆满的人生态度,也是一种禅意的追求。” “杰哥,我真服了你了,不是一般的能装!”凌子涵挑起大拇指,揶揄道:“不但把最土鳖的吃法喝法说得这么高大上,还跟哲学扯上关系,是不是有点太过牵强了啊!” “老弟,你让一个普通食客评价米其林二星厨师的菜就不牵强?”罗杰促狭一笑,反问道。 “杰哥,那你老老实实说到底好不好吃?这要求不过分吧!” “味道好极了!”这次是罗杰竖起大拇指,“以后哪个女孩要是做了你老婆可有口福了。” “怎么,杰哥难道有好介绍?”凌子涵上身探过桌子,“我的要求不高:出得厅堂即可,厨房有我就足够了。” “没问题,龙哥那里认识好多优秀的女孩子,绝对有让你动心的——包在大哥身上。” 凌子涵听了有点不高兴,“杰哥,你整天龙哥龙哥的,这么无所不能的厉害人物,人家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还不知道长什么样,也不给介绍认识一下。” 罗杰笑了笑,“我最近很忙,等手头的这件案子的尾巴了结掉,咱们三个一起聚聚,顺便让他给你介绍女朋友,这总行了吧?对了,龙哥本人虽然欢天酒地,但是介绍的女孩子绝对是正经人家的,我用人格保证!” 凌子涵笑笑,随口问道:“杰哥,你在办的案子是不是那个开跑车的小帅哥的?旁边那个是他妈妈吧,一副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来气。” “咦,你那天不过是在停车场看了一几眼而已,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罗杰感到有些诧异。 “那个女人霸气侧漏,气场狂大,看一眼就足够了,何况我打量了几十秒钟呢。” 凌子涵说:“不过,她的气质形象倒是完全符合你的客户标准——闲的蛋疼,又特别有钱。对了,我拍的视频是不是跟她有关?” 罗杰想了想,说:“子涵,我有责任有义务保护客人的隐私。” “我感兴趣的是分析调查的过程和案例,对具体的人完全没有兴趣,你多虑了。”凌子涵做了个厌恶的表情,“何况,你的客人大部分都有臭味,铜臭味!” “不过,我有点想不通啊——那么粗俗的女人,怎么可能生得出,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怎么可能教育出那样的儿子?” 说到这里,凌子涵慢慢盯上罗杰的眼睛,试探着问:“会不会内有隐情,或者说你的客人其实是那个小伙子?” 凌子涵皱了皱眉,苦笑着说道:“老弟,你的推理能力还不是一般的强——小伙子的梦境折射的是留守儿童的经历,有点曲折惨痛,不过,结局还不算太坏,你也看到他的跑车了,一两百万呢!” “难怪!”凌子涵点点头,随即将话题转移到读书和钓鱼上,热烈的交谈起来,显然对案子失去了兴趣。 过了几分钟,凌子涵正准备回后厨看看,罗杰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罗杰接通电话,已经走到门口的凌子涵察觉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急忙退了回来,关切的望着前者。 打完电话,罗杰冷哼道:“委托人的家属约我见面,真是稀奇。” 凌子涵问:“会不会是想对你不利?需要我陪你过去吗?我明天可以调休的!” “你多虑了,”罗杰哈哈一笑,“是在一个私人会所,地方我知道,很普通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哼,以他的能量,想对我不利还不够斤两。” “那就好。”凌子涵还是有些担心,“你最好把地址给我,以防万一。” “没事的,安全问题我自己会处理的。”罗杰进一步说明:“另外,龙哥是那个会所的常客,绝对hold住。” “杰哥,我不管了,你三个月之内,不,两个月,不一个月之内必须安排我见见龙哥,求你了!”凌子涵用祈求眼神望着罗杰。 罗杰苦笑着说道:“我不是已经答应你等这个案子了结就安排嘛!?龙哥是个大忙人,生意很多,要不是因为我爸妈的面子,我这种小生意他才看不上眼呢,所以,还要等他方便的时候。” “来头不小啊——太…没…劲…了!”凌子涵瞬间兴味索然,“本来想再找个有趣的朋友,没想到竟然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没劲!” “兄弟,那你可就错了——龙哥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成功人士,绝对比我有趣的多!”罗杰起身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保证!” “那我拭目以待喽!” 第十章 扭曲的墓碑(10) 一条简易的水泥路掩蔽在茂密的香蕉树下,百米来长的道路的尽头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土山,上面覆盖着茂盛的灌木和杂草,水泥路在这里向右来个急转弯,隐入一排高大的棕榈树间,从而成功的避开了干道上的视线。五十米后道路左转九十度拉直,径直穿过土山中间百余米长的通道,进入山后一个用木栅栏圈起来的数百平米的停车场,在边上的栅栏正中间的位置开了条不到一米多宽的人行道,弯弯曲曲的通向翠绿的竹林深处。 罗杰下车步入竹林,一名面容娇好制服笔挺的女服务员快步迎了上来,引导他七扭八拐,来到一座圆顶茅屋前,推开木门,回身弯腰鞠躬,请他入内。 罗杰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稍事停留,原地转了个圈,仔细打量了下环绕茅屋的鹅卵石道路和后面流水潺潺的小溪,微微一笑,再摇摇头,迈步走进茅屋的前厅。 “杰哥,请进!”王继业小步快跑迎了上来,把客人带进客厅,罗杰朝他脸上瞟了一眼,见对方虽然神色如常,可跟上次相比,明显清减了几分。 “罗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啊,久仰久仰!”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位面容粗豪的中年男子抢步上前,紧紧握住罗杰的右手,一边上下打量,一边语速极快的说道:“阿业对罗先生的学识人品是钦佩不已啊,在家里赞不绝口,说实在的,我这个儿子已经很优秀了,能让他佩服的人,肯定不简单。我本来还有点怀疑的,今天见到罗先生本人,确实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啊,佩服佩服。” “我爸爸,王国雄。”王继业介绍完了尴尬一笑,“他对人总是特别热情,呵呵。” “哪里哪里,过奖了!”罗杰感受到对方手掌的肥厚和些许潮湿,眼前莫名的竟然闪现出鲶鱼的形象,心头泛起一阵恶心,急忙边寒暄边打量对方和房间布局,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茅屋的客厅布置以暗红色为基调,配置的全套古香古色的红木家具:太师椅、八仙桌、屏风、茶几、长椅等等,脚下是木质地板,头顶悬挂着宫灯,一望而知价格不菲,与简陋的外观形成强烈的反差。 “罗先生,咱们边吃边聊。”王国雄紧拉住罗杰的手,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直把他拖进餐厅坐下才依依不舍的放手,然后紧挨着客人坐下,吩咐早已等在那里的侍者上菜。 四菜一汤上齐,侍者悄悄退出,把门掩上,王国雄非常自然的拿起公筷给罗杰布菜,“这些都是我们海阳的家常菜,味道不错的,食材全部都是会所自己的有机农场出产的,从来不用化肥农药,可以放心吃。” “老爸,你看你,杰哥到自己都还没动过筷子,都是你在夹。”阿业的察觉到罗杰似乎有些不悦,出言阻止。 “好,好,好。”王国雄连声答应,“罗先生,请随意。” 罗杰笑了笑表示没有问题,然后冲王继业点头致谢。 饭局的前半段在寒暄和客套中很快过去,罗杰在王国雄不无吹嘘的闲谈中得知了他的过往:家境贫寒,16岁就辍学到鹏城打工,先在电子市场摆摊卖香烟、饮料,两三年后得到附近写字楼里一位香港老板的赏识,让他到自己的公司跑业务,卖电子元器件。后来借着工作的关系结交了“贵人”,推荐他独自承包了一个市政的园林工程,从而赚到第一桶金,然后成立自己的公司,在城市的不断膨胀过程中承接更多的工程,做得风生水起,成功跨入了富豪的行列。 出乎王继业的预料,罗杰非但没有表现出厌烦的神情,反而听的津津有味,并不时的提出问题,宾主之间相处的很融洽。 饭后三人在客厅就坐,王国雄给罗杰满上一杯浓浓的功夫茶,看了看并肩坐在旁边的儿子,又望望对面的客人,偷偷的深吸了口气。 罗杰知道对方终于言归正传了,轻轻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凝神倾听。 “罗先生,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但是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阿业确实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王继业显然早已知道谈话的内容,不过眼神还是在这一瞬间暗淡下来。 “当年我事业有成,可是老婆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我们两口子到处去寻医求药,把腿都跑断了,钱花的跟流水一样,可还是没有一点效果,唉,你不知道啊,在我们老家那地方,不管你有多少钱,只要没有儿子,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甚至清明的时候连祖坟都不敢上,怕人家笑话——人言可畏啊!” 王国雄脸上意外的露出痛苦之色,“按照老家的风俗,我有两条路走:第一,找个小三给我生个儿子;第二,找人贩子买个孩子。我跟慧娴是在摆摊的时候相识,一起苦熬过来的,她又特别能干,可以说,我这份家业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功劳,你说,我怎么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呢?再说,以她的性格脾气,宁愿跟我离婚也不会让我公然养小三,所以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走。” 王国雄把目光投向王继业,表情显得有些惭愧,声音不自觉的低沉下来,“人贩子带了三个小男孩过来,阿业年龄最小,但是最乖,不哭不闹,两只大眼睛一直看着我,好像在求我马上把他解救出来,我当时想,这可能就是缘分吧,就把他留了下来。” “我们两夫妇把阿业当成亲生的儿子养,什么东西都给他最好的,要什么给什么,即使后来阿祖出生了也没有改变,为这事我没少挨我父亲的骂,阿业,你说是不是?” 王继业轻轻点头,一颗泪珠滚了下来,罗杰看到王国雄的嘴角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这个养父是真真切切的在心疼养子! “不过阿业非常争气,从小学到大学从来没有让我们操心过,上的都是重点学校,成绩没出过前三名,在美国留学也是名列前茅,所以我很欣慰,准备等他毕业之后慢慢把生意全部交给他打理,可是谁想到突如其来做个怪梦,我那发神经的老婆又带他去找你,而你又这么厉害,竟然能推测出十几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说是命该如此啊!” 王国雄眼泛泪花,侧身转向王继业,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身对罗杰说道:“阿业的亲子鉴定结果已经出来,跟你的推测是一致的:他梦里出现的是他的家乡,那位老人家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爷爷。” 罗杰略带迟疑的说出了敏感问题:“我非常迫切的想知道: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 第十一章 扭曲的墓碑(11) “我今天专程请罗先生你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当面讲清楚这件事,”王国雄眼中的泪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精明强干的商人本色,连音调都提高了一倍:“我准备和阿业一起去趟毕节,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就走,去跟阿业的家人见个面。阿业的亲生父母估计可能不太宽裕,我会在经济方面尽量给予补偿,希望能稍稍弥补他们感情上的痛苦,也让自己能心安一点——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能体会这种痛苦。” 好像察觉到罗杰表情细微的变化,王国雄以为自己的安排得到了对方的认可,于是乎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接着说道:“等阿业跟家人相处几天,相互之间比较熟悉了,我会邀请他们全家一起到鹏城来旅游,到我们家来做客,所有的费用全部由我出。然后我们两家再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谈,看看用什么样的处理方式对阿业的人生和前途最有利,当然,阿业已经成年了,有权利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他可以回到贵州老家,跟亲生父母和兄弟姐妹在一起;也可以留在我们家,同时跟亲生父母保持联系。无论怎样,我都全力支持,保证让他完成美国的学业。但是,如果选择回贵州的话,我的家产和事业就没办法让他来继承了,要知道,我现在时时刻刻都在面对家庭内部的巨大压力。” 罗杰咬了咬嘴唇,极其缓慢的点点头,表示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然后把目光投向沉默中的王继业,“阿业,来,说说你的想法。” “我决定继续跟老爸老妈一起生活,毕节那边我应该是没有办法适应了,不过,亲生父母和那边的弟妹我会竭尽全力照顾好的,我保证。” 王继业抬起头,眼神从迷茫变得坚定,这一刻,这眼神,这表情,在罗杰的眼里,都像极了王国雄,可是却如同一根尖刺,深深的扎进旁观者的心窝。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饭局虽然名义上为自己而设,实际上却是这对父子之间消弭隔阂的契机,罗杰无话可说,然而,内心深处却升腾起一股不可遏抑的无明业火。 罗杰再次缓缓点头,强压住满腔怒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应道:“很好,这样的处理方式应该是最好的了,很圆满。” 罗杰的肯定仿佛给王继业注入了一股新的能量,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活跃起来,目睹这一幕变化的王国雄更是心花怒放。 又东拉西扯了几分钟,罗杰感到很不舒服,甚至连屋内棱角分明的红木家具都在向他施压,让他有种呼吸困难乃至窒息的感觉,急忙托辞还有事情起身告辞,王国雄如释重负,自然是热情欢送,王继业的表情有些怪异,期盼中带着些许失落。 抓住门把手的瞬间,罗杰把心一横,停住脚步,回身望住并肩而立的父子俩,,沉声说道:“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你们两个家庭的恩怨情仇跟我再无瓜葛,但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我有些话必须一吐为快!” 不待父子俩做出任何反应,罗杰便提高音量加快语速,说出燃烧着愤怒火焰的话语,如同高速喷射的枪弹,让片刻前自以为是的父亲无地自容,让养子无言以对:“王先生,从表面上看,你的处理方法可谓非常公平甚至称得上慷慨,然而,在本质上却是对阿业亲生父母的赤裸裸的欺凌:这是富裕对贫穷的欺凌,是养育对离散的欺凌,是熟悉对陌生的欺凌,因为你的全部优势都是建立在一次违法背德的拐卖之上的!” “是的,不可否认,阿业跟着你没有受苦,并且有个美好的前程,但他仅仅一个人的幸福能抵消掉他爷爷的惨痛离世吗!?能抵消掉亲生父母失去儿子的终身的痛苦吗!?他个人的幸福能抵消掉成千上万被拐儿童和家庭的痛苦吗!?你没有孩子,你抬不起头,就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去买拐来的孩子,考虑过亲生父母的感受吗?假如没有你们这些肆意妄为的买家,哪里会有那么多拐卖?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可惜的是,法律对你们的惩罚太轻了,以至于你们可以完全无视法律的存在。是的,在社会上,你是成功人士,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一副社会栋梁的模样,还想法设法弄点品味出来,可惜的是,你的所谓成功不过是不择手段的钻营,是当下社会劣币驱逐良币的典型,而在本质上,你,不过是社会的蛀虫,不管怎么装,骨子里还是个土鳖,我鄙视、唾弃你和你的同类!” 罗杰没有理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足无措气急败坏的王国雄,转向目瞪口呆的年轻人,说:“阿业,你的人生道路还很漫长,我想给你两点忠告:第一,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把自身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第二,很多卑鄙无耻的事情总是有冠冕堂皇的外衣,不要被表象迷惑,远离恶,亲近善!” 用力的拍了拍王继业的肩膀,罗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缓缓而有力的点点头,然后转身猛地拉开房门,大步跨出,长长吸了口迎面吹来的清新空气,然后“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继业急忙追了出去,把右手高高的扬起,同时张开嘴,可最终还是没有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手臂和头颅一点点的垂下,静静的站在原地,任凭罗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里,在他的身后,茅屋的门静悄悄的开了一条缝,旋即轻轻掩上,四周陷入一片静怡之中。 回到办公室,罗杰看到了王继业微信发过来的几段文字,读完之后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怒气渐消。 “杰哥,此时此刻你一定在心里鄙视我唾弃我痛骂我,我不会怪你,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在我作出选择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俗话说,生亲不如养亲,养父母辛辛苦苦把我从三岁拉扯大,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什么都给我最好的,甚至在弟弟阿祖,他们的亲骨肉出生以后依然如此,扪心自问,让我用怨毒的语言和冷漠的态度来对待20多年来朝夕相处的家人,乃至彻底决裂,形同陌路或者势成水火,我,真的做不到。” “知道了身世之后,我很矛盾,很痛苦,有时候甚至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无论我做出哪种选择,都不可避免的要伤害到另外一方,而这不是我忍心面对的。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迷茫和痛苦了许久,我渐渐明白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而此前我的命运是被决定的,被这个扭曲残忍的成人的世界所决定的、操纵的、愚弄的,可是无论我有多么不情愿不甘心,可都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一切。” “现在,我需要考虑的是自己能做些什么,让尽可能多的家庭不再遭受这种亲人离散的痛苦,让孩子们不再遭受这种巨大的创伤!” “我打算在学成之后做如下事情:第一,把亲生父母接过来赡养,同时让弟弟妹妹接受最好的教育;第二,帮助老爸把公司做好,等到阿祖成年了再交给他;第三,尽可能的扶助打拐和寻亲的社会组织,退出公司之后,把我的余生都奉献给这项事业,算是给老爸老妈赎罪,同时尽可能的减少新的受害者。” “杰哥,你是我打心底里钦佩的人,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和选择。谢谢你的关心和帮助。” 罗杰思索再三,回复道:“阿业,你是受害者,不需要背负任何东西。希望你能早日走出阴影,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至于我,假如你不嫌弃的话,永远是你的朋友。” 第十二章 扭曲的墓碑(12) 三天后的下午,两点钟左右,人最慵懒的时段,罗杰正在沙发上小憩,忽然被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闪烁和轻微的震动给唤醒,拿起手机瞟了一眼,竟然愣了一会,慢慢坐直身体,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房门,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过几分钟的光景,楼梯间便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门铃声起,一男一女,两名制服笔挺的警察出现在玻璃门外,向里面张望着。 罗杰起身上前,慢慢拉开门,同时报以狐疑的目光:“两位警官有何贵干啊?” 左手边是个女警察,二十来岁的样子,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里透红,长腿细腰前凸后翘,原本是个十足的性感美女,不过,在制服的衬托下少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干练派头,她举起证件在罗杰面前一晃而过,脸上诡异的一笑:“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请问你是罗杰吗?” “是的,我是罗杰。” “有件案子需要跟你了解点情况。”说到这里,女警察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罗先生,难道我们就这么在站着谈吗?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嗯!?” “不好意思。”罗杰的目光在女警脸上停顿了几秒钟,摇摇头,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邀请姿势,“二位请进,随便坐。” 女警昂首而入,后面的男刑警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皮肤黝黑腹部微凸,眯缝着眼睛,看人的时候似乎总是保持着倾斜的角度,给人的感觉像是时时刻刻都在琢磨对方是不是罪犯,眼皮偶尔翻起的瞬间,给人刀锋般的感觉。 男警察在会客室内来回走了几步,用旁若无人的架势慢吞吞的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最后才把目光慢慢落在面前的主人身上,微笑着点点头,让罗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分宾主落座,罗杰倒了两杯水放在客人面前,女警察道了谢,男警察则以不到两毫米的幅度把下巴往下点了一下,算是道谢,针刺样的目光却片刻不曾离开过罗杰的脸,有那么一个瞬间,罗杰怀疑自己到底是脸上开了花还是长了青春痘。 “我叫谷雨,这是我们刑警队队长,肖克。” 罗杰笑笑,“我原本想说久仰的,可实在没跟警方打过交道,只能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啦!呵呵,不好意思,请问二位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警方正在调查的一起刑事案件涉及到你,所以对你进行正式的讯问。”末了,女警察冷冷望着罗杰,提醒道,“作为奉公守法的公民,你有义务回答我们警方的问题,而不是刨根问底。” 见罗杰不再出声,女警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先例行公事的核实完罗杰的个人身份信息,然后步入正题:“10月8号晚上8点到10月9日早上8点这个时间段你在哪里?” “10月8号——” “就是上周三。”谷雨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罗杰报以感激的微笑,“10月8号当天我在办公室呆到晚上10点左右,然后到希尔顿饭店顶楼的旋转餐厅吃晚饭,将近12点回家,早上10点出门过来上班——这三个地方都有监控录像,你们如果有怀疑的话,可以很容易的核实。” “你的晚饭可吃的够晚的!”男警肖克第一次出声,嗓音沙哑,“你是自己吃还是跟别人一起?” “肖队的意思是有人能够证明你在那吃过晚饭吗?” “这很重要吗!?”罗杰反问道:“你们调查的对象既然是我,那么似乎没有必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吧?再说,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酒店肯定有监控录像的。” “什么情况重要,什么情况不重要,是由警方来做判断的,不是你!”肖克用警告的口吻说道:“不要那么多废话,说,有没有人跟你一起吃饭,如果有的话,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都要说出来。” 女警插话道:“录像我们会调取,但如果有人证来交叉证明的话,可信度更高,并且能够更快的澄清事实,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谷雨!”肖克提高声音提醒手下注意立场。 罗杰横了一眼肖克,转向女警:“我朋友叫凌子涵,是希尔顿酒店的西餐厨师。” 两个警察交换了下眼神,进入第二阶段的询问。 “你认识这个人吗?”肖克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照片竖在罗杰面前,眯缝起双眼仔细的打量对方的表情变化。 “认识——他叫王继业,是我的一个客人。”看到照片,罗杰顿时感到自己的心往下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直往脑袋里钻,忍不住反问道:“怎么啦?他出什么事了?” 两名警察将罗杰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相视一笑。 “这么说王继业的确在你这里做过心理咨询,那么请你把整个咨询的过程,包括所有的细节和最终的结果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不得有任何隐瞒或者遗漏。”肖克刻意的把照片一点点从罗杰面前拿开,露出自己寒气逼人的眼睛。 “这些牵涉到客人的隐私,需要本人同意才能提供,恕难从命。”罗杰摇摇头,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 “隐私——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你是在美国吗!?”肖克身体前倾,恶狠狠的威吓道:“单凭这一条我就能把你关起来——妨碍公务,听说过吗!?嗯!” “是吗——那我就悉听尊便喽。”罗杰把双手并拢伸到对方面前,做出迎接手铐的架势,而脸上却带着非常不屑的神情。 “肖队是提醒你这么做的后果,善意的提醒,不是真的要拘留你。”谷雨急忙打圆场,先朝队长使了个眼色,接着扭头发出重磅消息:“王继业已经失踪了,在我们找到他之前或者他自己主动出现前是不可能给你授权了。” “失踪,怎么会呢?” “在王继业失踪的当晚,他的父母亲都被人杀了。” “什么!”罗杰猛然起身,失声问道:“谁干的!?难道是…,不,不可能!” “谷——雨!” “是谁干的,可不可能是我们警方的事情,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肖克恶狠狠的瞪了属下一眼,似乎在责备她过早透露消息,后者吐了下舌头,悄悄把头低下去。 肖克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不要以为别人叫你‘神探’、‘梦探’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侦探了,什么都想插一手,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心理咨询吧,侦破案件是非常专业的事情,要由专业人士来处理,不是看了几本侦探推理小说就能搞定的。而你,现在的身份是调查对象、犯罪嫌疑人,要老老实实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而不是千方百计打探案情。” 罗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发出一声轻笑,坐回沙发,“ok,那我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你们的提问,不过,我要声明,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尽快给我的委托人洗脱嫌疑,而不是屈从于你们的压力。” “我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唧唧歪歪自命清高。”肖克往沙发上一靠,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对面脸色非常不豫的罗杰,轻声吩咐道:“小雨,继续。” 谷雨轻轻摇头,似乎对上司的疾言厉色不是特别认同,只能向罗杰报以歉意的微笑,“既然王国雄夫妇是你客人的父母亲,那么帮助警方找出凶手也算是对他们的慰藉吧。” 罗杰点点头,把接受王继业的委托和梦境解析过程以及结果讲述了一遍,当然,只是简明扼要的陈述,避免提及详尽的细节。不过,对于他面前的两位刑警来说,知道王继业不是王国雄亲生儿子,而是买来的养子似乎已经足够了。 罗杰明显的察觉到得到这个关键信息之后,肖克对后续的询问显得兴味索然,于是便千方百计的强调王继业的学识和人品,以及他开朗的性格。 女警继续认真负责的记录,可肖克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架势,显然对罗杰苦心积虑的铺垫没有上心,这让罗杰更加担心起王继业的处境来。 询问结束,罗杰在笔录上签字确认,两位警察告辞离开,女警走在后面,在出门的瞬间回眸一笑,抬起右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罗杰看了看她,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等到两名警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罗杰慢慢打开手机,飞快的翻查着,最终找出一条未读信息,那是王继业在发来的,上面写着:杰哥,我错了! 信息的发送时间赫然是10月9日0:30分。 第十三章 扭曲的墓碑(13) 晚上七点左右,罗杰坐在办公室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里,冲着对面的人抱怨道:“你老人家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啊,竟然带着你那位不可一世的领导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哼,要不是豪哥发信息提醒,还不得被你吓死。” 面对着罗杰的是已经换上便服的女警谷雨,她笑嘻嘻的把菜单递给侍者,转过身来,慢条斯理的回应道:“阿杰,我们是纪律部队,提前打招呼等同于通风报信啊,更何况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还是嫌疑人之一呢——咱们俩的关系属于是私交,查案是公事,不能搞混了。” 轻松应付了罗杰的责问,谷雨一本正经的问:“阿杰,我去培训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两年,怎么你首都好端端的工作辞掉了,千里迢迢跑回来,改了行,还搞出这么大的名堂,你可不要说是为了我哦,人家会激动的!” 说话之间,谷雨忽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飞了个媚眼给罗杰,然后促狭的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个中缘由,等下再慢慢说。” 罗杰嘿嘿一笑,没有理会对方的“挑逗”,而是急忙转移话题,“阿雨,现在我的嫌疑洗清了吧?是不是可以透露点消息了?我真的还是不太相信王继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阳光、开朗、帅气、聪明的大男孩怎么可能是个杀人犯呢?不会,绝对不会。他这种品学兼优的理工男,思维缜密,逻辑清楚,跟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法完全不搭边啊!” “黑暗和光明不过是一线之隔,而人们往往会在自觉或不自觉中,悄悄的站在了分界线上,以至于分不清自己的位置。”谷雨笑了笑,“我是警察,办案讲证据,感情那些是在分析动机时用的——目前从搜集到的证据来看,几乎可以100%确定是王继业干的,最后的1%要等他落网之后再来补充。” 谷雨知道罗杰的关注点,轻声透露案情:“王国雄家在市内顶级的豪宅片区东海豪庭,是一套400多平的复式豪宅,王国雄夫妇俩住在一楼,二楼住的是王继业和他弟弟王耀祖。保姆9日早上9:00准时过去打扫卫生,却发现王国雄夫妇已经惨死在床上,法医推断出死亡时间大概在8日夜里11点到9日凌晨两点之间。死者满身刀伤,其中王国雄身上有18处,他老婆身上有6处,几乎都伤在要害,凶手显然是带着满腔怒火或者是仇恨在行凶。” “作案的凶器是厨房的一把切肉刀,被遗留在现场,已经交给技术部门化验分析了。” “现场的房门和窗户都没有遭到破坏,也没有找到有外人进入的痕迹,故暂时推断为内部作案。” “王继业的弟弟不但安然无恙,并且一直在酣睡中,直到被保姆叫醒,他说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对楼下发生的惨案一无所知,他年纪太小,现场也没有发现对他不利的证据。而物业的监控显示,哥哥王继业却在凌晨12:13分匆忙走出家门,从地下室开车离开,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怎么可能!”罗杰一阵冷笑:“交警部门安装了那么多高清摄像头,怎么可能追不到一辆车?难道只能用来拍违章收罚款!” “又偏激了不是?”谷雨眉头一蹙,“听人家把话说完再发表意见行不行啊,真讨厌!” “行行行。”罗杰连声答应,似乎很忌惮谷雨。 “王继业的跑车在中心公园西侧的围墙边找到了,但是人不在车里,也不在公园里,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那里没有安装摄像头,只能通过附近路口的交通摄像头来排查,考虑到他有可能穿过公园,所以需要排查的路段和车辆数量非常大,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 “看起来像是有预谋的,并且策划的非常周全,可是——” “罗——杰,听——人——家——讲——完——行——不——行!?”谷雨拉长声音,恶狠狠的再次警告,“信不信我掐你!?” 罗杰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连声道歉。 谷雨“哼”了一声,接着说:“根据你上午提供的线索,队里已经在跟毕节警方联系协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踪迹,不过,我看希望不大。” “为什么?” “如果你看过作案现场就知道了。”谷雨的话里渗出一股寒意:“凶手先把受害人捆在床上,再割断喉管,然后有条不紊的砍杀,虽然砍了那么多刀,地板上竟然都没有溅出多少血迹,可见凶手作案的时候异常冷静,而且给人一种非常享受虐杀乐趣的感觉——房间里的古董留声机当时应该还在放歌。” “放的是什么歌?” “是张老唱片,上个世纪80年代的摇滚歌曲,崔健的专辑《一无所有》。”谷雨横了他一眼,“怎么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是不是心理也有点问题?” “《一无所有》?”罗杰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哎哎哎,不要愁眉苦脸的,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你这张苦瓜脸的。”谷雨不满的抗议,“再这样我可要换家海鲜餐厅,吃龙虾鲍鱼了!” 罗杰连忙摆手,“你看,咱们的套餐已经送来了,不吃太浪费了,下次请你吃海鲜,随便点。” “切,小气鬼,我要不是不喜欢吃海鲜还会放过你!”谷雨撇撇嘴,露出得意的笑容,接着说道:“对了,我分享了这么多信息,现在该轮到你了——可别拿上午糊弄我老大的那套来敷衍哦,我可不是好骗的。” 罗杰一愣,反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呢!?上午虽然说的简略,但是基本的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否则,你那吃了炸药一样、精明过人的队长会放过我?” “我老大平常待人可和善了,在队里跟菩萨一样,根子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在鹏城声名鹊起,说你是个了不起的‘梦探’,能看透扑簌迷离的梦境,给人指点迷津,甚至连局子里都有人在议论,说假如你做刑警的话会如何如何,自然而然传到老大耳朵里。他干了20多年刑警,听了有点不爽,再加上看到你又这么年轻,自然更加火大,你懂得。” “你可真是个好同学好朋友啊,竟然不帮我辩白两句,解释解释。唉,真是枉我认识你这么多年。” “什么好同学好朋友,分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不好?现在是情愫暗生,很快就会如胶似漆……” 说到得意处,谷雨再次抛过去一个媚眼,捂住嘴咯咯笑了一会,接着正色说道:“我要是暴露了咱们这层关系,还能参与这个案件、参加这次询问吗?再说,你这么得意忘形,也要有人帮我适当的打压一下啊,不然,以后岂不是要被你欺负?” 说到这里,谷雨身体前倾,双手托着下巴,两只大眼睛含情脉脉的注视着罗杰,后者顿时打个寒颤,慌忙说道:“咱们谈正事啊,说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吧?” “正事?对啊,我怎么给忘了正事呢?” 罗杰看谷雨眼珠一转,心底立刻不祥的预感。 “正事就是:我想知道咱们俩的事什么时候定,还有,你什么时候搬回家住——这是阿姨叫我问的啊。”说这些话的时候,谷雨语气轻柔,神情温婉,完全是空谷幽兰般温柔可人的邻家女孩,与下午那个精明干练的女警判若两人,她的手指在罗杰的手背上慢慢滑动,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对方。 罗杰的脸“腾”地变成一块红布,慌忙回应道:“阿雨,我早就说过了,咱们不合适,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还有,我,我回不回家住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三天两头跑过去哄我妈,她就是把你当成亲闺女都没用的。” “哦,是吗!?”谷雨继续温柔攻势:“杰哥,那你告诉人家你喜欢那种类型嘛,好不好嘛?哼,为了心上人,我谷雨愿意做出任何改变!” “阿雨,你别装了,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罗杰扭了扭屁股,好像沙发上有根刺,“咱们一起长大的,继续做哥们不是挺好的嘛,你说是不是?你以前就是这样说的啊!再说,以你的性格,真要做了夫妻说不定还没有咱们现在关系好呢,对不对?” “人家以前小,不懂事嘛。”谷雨把纤细白皙的手指慢慢往罗杰的小臂上爬,然后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一块肉,冷哼道:“阿姨怎么给你说的,忘了吗?再跟人家这样说话,可别怪人家不客气哦!” “阿雨,掐人是不对的,也解决不了问题。”罗杰摆出无所谓的架势,“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是不怕痛的。” “你这个小傻瓜,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掐你,哈哈哈。”谷雨促狭一笑,“这是阿姨交给我的招,是要在你胳膊上留下我的印记,好让那些不识相的女孩子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我妈!?”罗杰差点被气死,“她到底是我妈还是你妈啊!?哪有这样的!” “是咱俩的妈。”谷雨微微一笑,“我虽然只比你大三天,可是从小老成持重,而你呢,向来年少轻狂恃才傲物,总是惹麻烦,阿姨,不,咱妈都看在眼里,一直希望我来照顾你,所以你就不要抗拒了。” 罗杰有点老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压低声音说道:“差不多了,不要恶搞了——服务员过来上菜了。” 谷雨轻轻飞了个媚眼,“好吧,人家听你的。” 罗杰又是一个寒颤,慌忙说道:“我晚上还有个案子要分析,咱们吃快点。” “不行,我要慢慢吃。”谷雨等服务员摆好餐具离开之后,悠然说道:“因为你还没有把我该知道的线索原原本本告诉我。” 罗杰见对方已经慢慢收起小可爱的那一套,稍微松了口气,“大姐,你随便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乖,这就对了!” 谷雨针对王继业提出一连串的问题,罗杰一一作答,但是在最后还是心有不甘的说道:“阿雨,能不能帮我个忙?” 谷雨轻蔑一笑,问道:“是不是想让我安排你到案发现场实地调查?再把物业的录像翻拍一份给你?哼,想都别想!” “阿雨,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知道的,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罗杰没有死心。 “按照正常的流程,我们勘验完现场后,除了特殊情况,一般是不会派人值守的。”阿雨狡黠一笑,“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罗杰微微一愣,嘿嘿笑道:“我也什么都没问过。” 第十四章 扭曲的墓碑(14) 星期一的上午10点左右,东海豪庭的监控室内,两名保安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倦怠的双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扫视着面前的十几块监控屏幕,这时,一个头戴鸭舌帽罩着大口罩的身影出现在地下车库,此人先鬼鬼祟祟的向四周扫视一遍,再冲着摄像头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立刻低头疾步走出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负责监控的保安一边转动附近的两个摄像头追踪,一边对同伴说:“快叫队长派人去看看。” 保安刚刚把对讲机拿到嘴边,突然从里面传出刺耳的噪音,连续开关几次都没有消除掉,负责监控的保安急忙拿起自己的对讲机试了下,可竟然出现同样的问题,两人不禁互相看了看,低声喊道:“有问题!” 紧急商量之后的决定是一个人去通知队长,一个人留下来看监控,而在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地下室的当口,a栋18楼的电梯门悄悄打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低头避开墙角的摄像头,贴着墙壁几个健步走到贴着封条的房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此时此刻,察看监控的保安虽然再次把目光投向墙上的屏幕,不过,注意力仍然停留在地下室,完全没有察觉18楼那一晃而过的黑影。 罗杰回身飞快的向楼梯间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悄悄的用肩膀轻轻掩上房门,从口袋里掏出手套和鞋套穿戴后,然后举起手电,仔细打量起豪宅内的布局。 一楼的主体是个面积60平方左右的客厅,猩红色的地毯铺在红木地板上,覆盖了几乎整个客厅,三张巨大的红木长椅围着一个同样巨大的茶几,后面是一个色彩暗淡有些年头的红木雕花博古架,上面的小隔间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再后面是一面紫檀木的屏风,古香古色,屏风的后面是通往饭厅、厨房、书房和一楼主卧室的通道。 大厅的左右两侧是弧形的旋转楼梯,直通二楼的半月型阳台,阳台横跨二楼,将左右两间卧室连接在一起,二楼的装修色彩明快敞亮,是简约的欧式风格,与一楼的阴郁厚重截然不同,展露出卧室主人不同的年龄特征。 罗杰首先进入案发现场,一楼的主卧,警方的刑侦人员在这里留下大量的调查痕迹,遍布所有的关键点位,工作进行的细致而又全面。简单而快速的搜索之后,罗杰发现不太可能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于是退出卧室,顺着走廊来到厨房。 王家的厨房同样非常宽大,使用面积在十五六个平方米左右,装修的精致而又奢华,厨具、餐具和盛放各种调味品的瓶瓶罐罐都亮洁如新,显然很少使用,故而感受不到普通人家厨房里的那种浓厚的生活气息。 罗杰径直走到摆放厨刀的架子前,一套5把的双立人乌木刀具在三德刀的位置留下空缺,正是这把刀最贵的刀被用作凶器。罗杰从不同的角度对餐刀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随手拉开旁边的冰箱,发现里面竟然既没有蔬菜也没有肉类,全是各种各样的软饮料、酒类和巧克力之类的零食,再次验证了这家人不喜欢做饭的判断。 检查完厨房,罗杰上到二楼左侧的王继业卧室,房间里非常凌乱,有点像被爆窃过一样,应该是警方提取物证的后遗症,除了衣橱和床还在原位,其他东西都已是面目全非——书架上空空如也,电脑桌上连一个小纸片都没有留下。罗杰摇摇头,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面望了望,数十米外是另外一个小区的高楼,分割两个小区的是一道两米来高的围墙和五六米宽的绿化带。罗杰逐一检查了下窗户,发现每扇都从里面被锁死,也没有发现被破坏的痕迹。 略微感到有些失望的罗杰来到王继业弟弟的房门口,望着墙壁上贴满的偶像照片和架子上各式各样的游戏玩偶和乐高模型,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个普通的、受宠爱的少年的房间,没有发现任何意料之外的东西,罗杰在离开之前,习惯性的拉开窗帘推了下窗户。窗户没有推开,但是罗杰的目光落在锁死窗户的把手位置,磨损的很严重,应该经常使用,看来这位弟弟跟隔壁的哥哥不同,喜欢开着窗睡觉。 罗杰退开窗户,把头尽量外伸,向上下两个方向观察了一下:楼上是相同的户型,错开的阳台在三米开外,楼下也是如此,看不到可以供人攀援落脚的地方。 罗杰关上窗,拍下三张清晰的近照,然后后退五步,又拍了几张全景,接着再慢慢倒退出房间,同时把相机对准地板,连续拍照。 “子涵,我准备撤退了,你那边怎么样?搞不搞的定?”罗杰开门之前,向负责引开保安注意力的凌子涵发出信息。 看到手机上出现的ok的图像,罗杰毫不犹豫的拉开房门,与此同时,监控室内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请问张队长在吗?我是业主,找他有事。” 值班室里的保安悄悄的把手机塞进裤兜,慢悠悠的起身开门,“什么事啊?” 房门开处,露出凌子涵灿烂的笑脸,“是这样的……” 半个小时候,在小区大门外的树荫下,凌子涵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便径直走向等候在路边的越野车。 凌子涵在后排座位上边换衣服,边问:“杰哥,收获怎么样?有没有重大发现?” 罗杰挤出一声笑,“哪里有那么容易哦,刑警毕竟是专业人士,经过他们一轮地毯式的搜查,不可能有太大的遗漏。” “这么说,小的遗漏还是有喽?” “你小子挺机灵的嘛!”罗杰抬头看了下后视镜里面的鬼脸,说:“我确实找到些东西,不过,到底算不算得上线索,有没有价值,还不好说。” 凌子涵已经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正准备从中间挤到副驾驶的位置,罗杰毫不客气的按住他的头顶给推了回去,“拐个弯就到了,别折腾了。” “杰哥,这不是中心公园吗?咱们来这搞啥呀?”下车伊始,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林木和翠绿的草坪,凌子涵满脸的懵懂。 “这里是王继业最后出现的地点。”罗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接着再目测了下左右两端的距离,然后径直迈进公园的草坪,“子涵,跟上!” 罗杰忽而直行忽而左转右转,不但移动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没有任何迟疑,凌子涵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十几分钟左右,罗杰终于在靠近公园另外一边的侧门边停住脚步,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这里,对,就是这里!” “杰哥,你在干什么啊?”凌子涵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莫名其妙的环顾左右,似乎想找到这个位置的与众不同之处。 “呵呵,不好意思啊,我可不是故弄玄虚。” 罗杰似乎放松了下来,耐心解释道:“警方的调查显示,王继业最后消失的地点就是我们刚刚停车的地方,因为左右两侧街道上的摄像头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所以只有两个可能:一,上了别的车;二,进入了公园。第一种可能性的调查是警方的强项,公园周边的几条路上交通摄像头密布,肯定是警方首要的排斥选项,我想,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正在紧张的进行中,不需要我费心。而第二种可能性的路线有无数种,所以我假设自己要快速脱离大众的视野,按照直觉往前走——这里应该是他离开公园前最后停留的位置,如果我的推测完全正确的话,王继业甚至有可能在咱们立足的这几棵大树后面换了衣服,乔装打扮,然后潜踪匿行,从咱们的视野里消失。” 罗杰发现凌子涵的口型变成了一个大大的“o”,脸上带着惊讶至极的表情,马上洋洋得意的问:“怎么,被我福尔摩斯般的假设和推理吓傻了吧!?” “不会吧,杰哥。” 凌子涵换上一副嘲弄的表情,“我是被你简单粗暴的办法给吓倒了——这是真真正正的侦查案件,可不是解梦,不是你的强项啊大哥,这样随便会搞出人命的。唉,还好你不是真的警察,否则,恐怕不堪设想。” 罗杰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慢慢靠在树干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树干,沉声说道:“我打心底不能接受也不相信王继业是杀人凶手,但是又想不通他为什么深更半夜要跑到公园来,也找不到对他有利的证据,最要命的是,他还失踪了!” “杰哥,你可能是对的。”凌子涵安慰道:“其实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也不能证明王继业是凶手,你想,作为家中的一员,餐刀和他父母的卧室有他的指纹毛发很正常啊,警方的理据无非是他有作案动机和他的失踪。” “可不是。”罗杰转身用巴掌猛击了一下树干,“那他为什么要出走呢?又恰好在发生凶杀的这个关键时间点?一个久居海外的富家子,他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杰哥,我觉得要真的是他干的,那他现在要么是已经自杀了,要么就是跑回自己真正的老家去了——换做是我一定会这样做。”凌子涵提醒道:“假如不是他杀的人,那他肯定已经被真正的凶手杀了,他诡异的行踪背后当然是有原因的。”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到他老家去喽?”罗杰回身直面凌子涵,迟疑着问。 “杰哥,你是关心则乱啊!”凌子涵用力摇头,“那是警方在做的事,你只需要静观其变就行了。” 罗杰晃了晃脑袋,自嘲道:“我真的糊涂了,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关系则乱啊!”凌子涵促狭地说道:“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真是厚此薄彼啊!” 罗杰轻轻打了他一拳,“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吃起醋来了!别扯淡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算了,我确实需要静静了,脑子有点乱。” “再走回去开车?”凌子涵一脸的不愿,“太远了,又曲里拐弯的,我怕迷路。” “算了,咱们打车去吧。”罗杰干脆利落一挥手,“车先停那吧,吃完再来开,有罚单算你的!” “杰哥,大哥,你真的不是一般的黑啊!” 凌子涵边作无可奈何状边迈步,罗杰再次环顾左右,抬腿跟上。 第十五章 扭曲的墓碑(15)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一群群飞鸟在茂密繁盛的红树林和近海浅滩上空自由的翱翔,更多的鸟儿在落在滩涂上觅食,或者站在防波堤上小憩,岸边的滨海公园的棕榈小径清风徐来,带来一阵阵舒爽快意的清凉,三五成群的游人在步道上漫步,点缀在稀疏林间地带的草坪上,很多带着孩子的家庭支起了帐篷,享受周末的闲适。 淡雅的长裙衬托出曼妙的身姿,谷雨步态优雅笑颜如花的走向恭候在棕榈树下的罗杰,得意洋洋的问:“怎么样,没想到姐姐我这么漂亮吧!” 不待罗杰回应,谷雨自顾自的拉起裙裾的下摆,在原地轻快自如的旋转了360度,然后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罗杰。 刚刚回到严酷现实的罗杰装出一副极度痛苦的表情,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我一看,哇塞,天使面容魔鬼身材的绝世美女啊,让人心动不已,正想上去搭讪的,结果发现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不,气场,强大无比的气场,再仔细一看,ohmygod!,唉,可惜……” “可惜什么!?嗯!”谷雨飞速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立刻揪住罗杰的耳朵,“竟然不懂得欣赏我的美,信不信我把它拧下来。” “信信信,我100%相信!”罗杰忙不迭的承认对方的霸权,然后立刻岔开话题:“大家都挺忙的,还是谈正事吧。” “先把刚才那句好听的再说两遍,” 谷雨松开罗杰的耳朵,却把自己的耳朵紧贴着对方的嘴唇,几根头发有意无意的在罗杰的脸颊上划过,威胁道:“乖一点,不准动!” 罗杰的脸和心里同时产生麻酥酥的感觉,脖子僵硬在那一动都不敢动,不过,双眼还是飞快的扫视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便飞快的说道:“哇塞,天使面容魔鬼身材的绝世美女啊,让人心动不已…哇塞,天使面容魔鬼身材的绝世美女啊,让人心动不已啊!” “好,很好。”谷雨变戏法的一样举起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手机,在罗杰面前得意的晃了晃,“记住喽,这是你跟我约会时夸奖我的,等下就微信发给你妈,对了,还有小豪,作为呈堂证供!” “悉听尊便。”罗杰故作洒脱的耸耸肩,接着说道:“我已经夸奖过了,该谈正事了。” “没问题。”谷雨意外的爽快,非常自然的挽住他的右臂,如同一根青藤缠住了橡树,“陪我到海边散步,咱们边走边聊——最近局里太忙了,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 “可不是啊,你皮肤好像比以前黑了。”罗杰不无关心的说:“工作要劳逸结合,不要那么拼。你一个女孩子在刑警队里肯定是出不了头的,不如换个清闲的工作,享受生活。” “好啊,你如果愿意养我的话,我会认真考虑考虑。” “你家里的钱够你花八辈子的,还要我养?”罗杰瞬间清醒过来,“对了,东海豪庭的案子进展怎么样?找到王继业了吗?” “你先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谷雨停住脚步,直勾勾的盯住罗杰的双眼,脸上带着楚楚可怜的期待。 罗杰慌忙把目光投向远方的海面:“我不是说过了吗?咱们真的不合适!” “阿杰,你不会是个gay吧?”谷雨突然停住脚步,正色望着罗杰,“一个貌美如花出类拔萃的女孩纸一往情深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竟然丝毫不动心,又没有跟任何女孩纸谈过恋爱,妈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阿姨深谋远虑啊!” “什么?难道,难道这也是我妈说的!?” 从最初的震惊,到随后的恼怒,再到错愕,罗杰几乎陷入暴走状态:“好——好——好,为了满足自己抱孙子的愿望,她老人家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既然这样,我,我只能鱼死网破了——永远不结婚,看她怎么办!” “阿杰,不要冲动嘛。”谷雨一看形势不妙,慌忙缓和气氛,“人家当时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当即义正言辞的批驳了阿姨,并且出示了让她信服的证据——我告诉他,我们每次见面你一见到人家都会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两眼放光,而且千方百计的想拉我的手,甚至还想那个……” “我什么时候有过啊?” “嗳,人家说的是你心里的想法,又没说你真的做了。”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罗杰欲哭无泪:“到处都是坑啊,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你们这一对活宝了!算了,线索我不要了,再见,哦,再也不见了!” “唉,可怜的王继业啊!”谷雨没有直接阻拦要拂袖而去的罗杰,而是祭起法宝。 罗杰举手投降,“你赢了,我不走了。” “这就对了嘛。”谷雨再次环住对方的胳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正色说道:“贵州警方已经对王继业的老家布控,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中心公园周边的摄像头数据经过初步筛选,也没有找到他离开的图像。” “假如他化妆了呢?”罗杰问。 “我们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性,已经把筛选的范围扩大到体态特征接近的人群,可惜的是,公园东门正对着酒吧街,即使到了凌晨人流依然非常密集,再加上那边的摄像头还没有更新成高清的,所以——” “你不觉得蹊跷吗?”罗杰不假思索的反问道:“如果仅仅是畏罪潜逃,那么合乎逻辑的做法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跑的越远越好,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换车又是化妆的。” “换车化妆?”谷雨敏锐的捕捉到罗杰的潜台词,“你怎么发现的?他是在哪里换的车化的妆。” “是我的推测,还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罗杰叹了口气,“我总感觉这可怜的孩子是被人陷害的,真相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难道你在现场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谷雨追问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检查过王继业弟弟的房间,那里的窗户跟隔壁不同,磨损严重,显然经常使用,据此可以推断出他弟弟应该是经常开窗户的…” “你的意思是说存在凶手从窗户进入王家的可能性,”谷雨提出疑问:“当时王耀祖在房间里睡觉,怎么可能不惊动他?还有,你真的当我们的技术人员是吃素的?有人从窗户进来怎么可能不留下一丁点痕迹?凶手假如跟他们家有深仇大恨,没有理由会单单放过这个孩子。其实,倒推过来,假如王继业是凶手的话,他倒是非常有可能放过王耀祖的,是不是?第一,他是个孩子,与当年的拐卖完全无关;第二,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感情深,下不了手。” 罗杰不置可否,接着说道:“此外,凶手对凶器的选择有些难以理解——刀架上有五把刀,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把呢?正常的话,应该是最重的那把最容易拿起来,并且也更有手感。”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不是分析。”谷雨反驳道:“很多凶杀案的凶器都是随手拿来的,没有特别的意义——难不成把五把刀全部拿过去,变态啊!” “我不这样看。”罗杰坚定的摇头,“一个心思缜密冷静到令人发指的凶手不会随随便便选择凶器的。” “阿杰,你是美剧看得太多了。”谷雨不以为然的说道:“现实当中把犯案过程当作艺术品处理的高智商犯罪不是没有,但绝对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罪案都是一时冲动的激情犯罪。我不否认东海豪庭的案子有点复杂,但只要找到王继业就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第十六章 扭曲的墓碑(16) “假如王继业永远找不到呢?”罗杰停住脚步,凝视着对方,“阿雨,你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吗?” “想过,结论是可能性极小。”阿雨自信满满的回应道:“从王继业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的背景来看,他完全不具备长期隐匿踪迹的能力,我们有大数据帮忙,把他找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罗杰再次摇头,“我说的永远找不到不是这个意思。” “那可能会变成悬案。”谷雨说道:“没有归案的嫌疑人,没有口供,没有直接的物证,挂起来等待时机是唯一的办法。” 罗杰冷笑道:“如此说来,王继业最终还是要背负杀害养父母的嫌疑喽?” “不错,他是目前的首要嫌疑人。”谷雨皱了皱眉头,反问道:“换做是你来调查,能定下另外的嫌疑人吗?你不是常常说感情是靠不住的,要理性客观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先入为主了呢?” 罗杰没有分辨反驳,而是转移话题:“王继业的弟弟在什么地方?我有些问题想问问。” “阿杰,他是未成年人,是受法律保护的。”谷雨先正色提醒,接着说道:“这孩子因为受到极度的惊吓,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已经被家里的直系亲属接走,正在定期接受心理医生的介入治疗,所以连我们警队都不会随意再去打扰他。” 见罗杰面露难色,谷雨叹了口气,“我们在案件发生后进行过简单的询问,是我做的笔录!” “谢谢!”罗杰如释重负,忙问:“我的问题很简单:1,案发前的晚上有什么异常?2,入睡之后有什么异常?” “案发前全家四口是在外面吃的晚餐,9:30左右回家,弟弟径直回房,洗漱之后打了会游戏,大概11点左右上床,一直睡到被保姆喊醒,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打游戏!?11点睡似乎有点早哦,据我所知,一般中学生周末打游戏凌晨两三点睡都算早的。”罗杰沉吟一下,又问道:“他们在哪家餐馆吃的晚餐?点了哪些菜?” “没有问。”谷雨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难道这跟凶案也有关系!?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不过,尸检的结果显示,没有中毒的迹象,而致死的原因是刀伤,不是投毒!” 罗杰想了想,反问道:“有些毒性不是那么强烈的药,或者说,一些迷药,挥发的很快,尸检也未必能检测出来的。” “检测不出来自然就不能拿来当做证据的哦,你这样天马行空,要是在队里,怕不被咱们肖队给骂死!” “那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随便问问而已。”罗杰轻轻一笑,“好了,对王继业弟弟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看来你对王继业还有问题喽?” “不错。”罗杰直接提问:“小区监控拍到王继业离开时的画面有没有异常?随身有没有携带物品?尤其是大件的行李?” “东海豪庭建成比较早,又处在中心区附近,治安环境好,所以摄像头都还是老旧的那种,分辨率很低,而拍到王继业的那个摄像头又不能移动,仅仅拍到了个头部。” “不会吧,这么巧?”罗杰嗅到一丝诡异的味道,“那电梯间和地下室呢?难道摄像头都坏了?” “王继业家所在楼层的摄像头坏了,地下停车场压根就没安装摄像头。”谷雨斜瞅着罗杰,“神探,挺机灵的嘛,可惜的是,我们也都想到了,也排查过了。” “当然当然,你们毕竟是专业人士,我一个业余的爱好者而已。” 罗杰丝毫不以为意,坦然承认差距的存在。 “不对,你是不是联想到什么啦?”谷雨冷哼一声,拉下脸来:“线索透露给你了,难道你的想法就不跟我分享一下?哼,你要是敢过河拆桥……” “抱歉,暂时还不行。”罗杰抓住谷雨的双手,诚意满满的说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的线索,真的帮了大忙。我现在还真的没有理清头绪,只是有个可能不太靠谱的想法而已,不过,我保证搞清楚之后第一时间向你报告,让你去立功受奖。” 双手突然被心爱的男人一把握住,女汉子脸上意外的飞起一朵红云,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谷雨慌忙甩开罗杰,啐了一口,“谁指望立功受奖,只要你别过河拆桥就行了。” 谷雨突如其来的娇羞让罗杰一愣,目光停滞在她的脸上久久没有离开,眼神里面多了些东西,顿时让谷雨脸上发烧浑身发软,声音也瞬间低了两个八度:“不要这样看人家好不好,跟个色魔一样!” “哈哈,哈哈——”罗杰放声大笑,岸边的红树丛里顿时惊起几只飞鸟,“阿雨,你怕了,你害羞了!啧,啧,女汉子演不下去了吧?” “作死啊你!”谷雨又羞又气,心底的硬气瞬间重新控制了身体,狠狠在罗杰胳膊上拧了一把,“我等下告诉你妈,看不骂死你,连我都敢欺负。” 罗杰做了个鬼脸,满不在乎的反问:“你觉得我妈会信吗?从小到大,可都是你欺负我,我让着你。” “我说什么她都信。”谷雨信心十足,得意洋洋:“并且我这次还有特别的好消息告诉她老人家——你不是gay,还很喜欢我,嘿嘿!” 罗杰意外的没有反驳,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时间不早了,我还有案子要处理,88!” “慢着!”谷雨冷哼一声,“我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下次约会的时间地点,否则,我跟你没完。” “阿雨,我真的很忙。”罗杰面露难色,尽量用轻柔和缓的语气来哀求:“东海豪庭的案子疑点很多,我几乎可以100%确定王继业是被冤枉的,可手上又没有过得硬的证据,这人命关天的事情拖不得,我……” “不用解释了。”谷雨把手一挥,“你先忙去吧——时间地点我来定,要是你敢推托的话,哼哼!” “不敢,绝对不敢!”罗杰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谷雨带着胜利的微笑上前一步,把右臂一抬,用目光示意罗杰挎上,“咱们一起走!” 第十七章 扭曲的墓碑(17) “杰哥,不就吃个饭吗,还神神秘秘的,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 下车伊始,凌子涵原地转个圈,把四周的环境打量一番,最终目光慢慢落在面前餐厅的招牌上:味道?地中海,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冷笑,“哎呦,竟然还是西餐,这不故意跟我过不去吗?” 罗杰下车锁门,上前推了把凌子涵的肩膀,大步流星朝餐厅大门走去,高声解释道:“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龙哥吗,他老人家今天恰好有空,所以就约他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那也不要选西餐啊!”凌子涵边走边看着罗杰的眼睛,问:“莫非这个餐厅有特别的地方,还是你有其他意图?” “哪里有什么其他意图——龙哥知道你是西餐大厨,就特意选了这家西餐馆,他说这里的西餐鹏城第一,刚好让你老弟顺便品鉴一下,哈哈,我想,可能是想试试你这个大厨是不是浪得虚名,当然,餐厅的老板好像是他的一个哥们,也算是帮个忙吧,米其林厨师的指点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得到的。” “杰哥,你不早点说,我也好换身衣服啊。”凌子涵边透过落地窗打量着餐厅内的景象边放慢脚步,“我穿的太休闲了,是不是有点那个?” “哪个啊?”罗杰在凌子涵肩膀猛地拍了下,笑骂道:“咱们都是大老爷们,龙哥也不是讲究的人,有什么关系。” 两人前脚刚刚迈进餐厅,靠窗的位子上立刻站起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三两步便跨到他们面前,先朝罗杰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握住凌子涵右手,用力摇晃起来,“子涵老弟是吧?久仰,久仰。我是龙马,龙是龙腾四海的龙,马是天马行空的马,哈哈,我这个人是名如其人,喜欢闯荡,好动不好静。” 凌子涵单薄的身躯如同风暴中的小船左摇右摆,苦笑着回应道:“龙哥客气啦,我才是真正的久仰。” 凌子涵看着罗杰,说道:“杰哥整天龙哥长,龙哥短的,好像龙哥什么事情都能搞定,所以早就想见见本尊了。” “现在见了,是不是大失所望啊?”龙门促狭的挤眼,发出洪亮的笑声。 “哪里哪里,是名副其实名副其实!” “龙哥,可不是谁都有你这些结实的,你再晃几下,子涵兄弟的小身板可要散架喽。” 罗杰一边开玩笑一边推开龙哥,后者爽朗的哈哈一笑,侧身把手一摆,潇洒的作个“请”的姿势,让两位入座。 龙哥身高保守的估计在1.85米以上,肩宽背厚把薄薄的绸布西装撑的鼓鼓的,给人一种炸裂般的力量感,国字脸浓眉大眼,下巴上浓密的胡扯被刮得发青,跟凌子涵心目中霸气侧漏的大哥形象非常契合。 凌子涵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笑着说道:“龙哥的形象简直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高大威猛,气势逼人。” 出乎预料,听了凌子涵的赞誉,龙马非但没有喜笑颜开,反倒是把脸色一沉,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罗杰和凌子涵,一副失望的样子,“真没想到,我这么有个性的人竟然都脸谱化了,唉,真是太失败了!” 罗杰显然对龙马的做派非常熟悉,满不在乎的反唇相讥:“咦,难不成你老哥还想变成维托?唐?科莱昂(电影《教父》中的黑帮老大)不成?” 凌子涵没见过这个阵仗,慌忙连连摆手,“龙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子涵,别解释了,他跟你开玩笑呢。”罗杰瞪了对面一眼,清了清嗓子,开始正式介绍:“龙哥,本名龙马,朋友圈里都叫他龙哥,讨厌他的都叫他野马,是咱们鹏城知名的企业家、制作人。呵呵,顺便说明一下,给我当经纪人是友情赞助,玩票性质的。” “阿杰,可不要胡说啊,”龙马大眼圆睁,反驳道:“你这份经纪人的工作是我干过的工作里面最刺激、最有挑战性的,当然,难度也是最高的,我,非常喜欢。不过,你这当老板的非但一分钱工资不给,还经常要我倒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过分吧?子涵老弟,你来说句公道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倒贴怎么啦?”罗杰摆出一副吃定了对方的架势,笑嘻嘻的反问道:“对你龙哥这样的见多识广的成功人士,上哪里还能找到那么多有难度又刺激又有挑战性的趣事让你体验,还发工资,没找你收费都已经不错了。” “子涵老弟,你老家哪里的?” 龙哥突然撇下罗杰,关心起凌子涵的籍贯,把后者搞的一愣,“我,我陕西的。” “外地人,在鹏城容易上当,今天龙哥给你上一课,看看本地特产的小无赖是什么样的。”龙哥指着罗杰,讪笑道:“各位观众:这就是鹏城特产的无良老板、泼皮无赖。” 面对着凌子涵错愕的目光和罗杰不以为然的嗤笑,龙哥重重的叹口气,朝凌子涵做了个鬼脸,“唉,我还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为什么呢?” 凌子涵已经被龙马带的一愣一愣的,随口问道:“为什么呢?” 龙马又叹了口气,坏笑道:“没办法啊,人家是我姑姑的宝贝,是我的亲表弟啊!唉,我有时候想,要是我爸是独子该有多好啊!” “你这么牛皮,敢不敢在我老妈面前说?”罗杰笑嘻嘻的掏出手机,“或者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 龙马横眉冷对,“切,你录就录,有什么可怕的——我从小就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就是有姑姑的孩子……” 罗杰放下手机,看着凌子涵说道:“老弟,你看这位没正经的大哥到底是像变色龙多些,还是像黑帮老大?哈哈!” 凌子涵看着两人抽科打诨跟亲兄弟一般,露出羡慕的神色。 “不扯淡了,点菜!” 龙哥拿起桌上的菜单,刚想递给凌子涵看看,没想到罗杰伸手径直接了过去看也不看就放在肘子底下,然后招手叫来侍者,连珠炮般的说出六道菜的菜名,完全没有征询两位同伴的意见。 凌子涵悄悄的看了看龙马,恰好遇上对方同样迷惑不解的眼神,不禁微微一愣,向四周扫了一眼,扭头望着罗杰,问:“杰哥,你真的是第一次来?” “当然是第一次。”罗杰连续眨了几下眼睛,说:“我这么熟练的点菜让你们感到很奇怪,是不是?呵呵,我先卖个关子,等吃完饭再告诉你们。” 接着,罗杰岔开话题,谈起了最近的鹏城本地的花边新闻,龙马听了顿时精神大振,侃侃而谈。 龙马见多识广,涉猎的范围非常广泛,仿佛一本活的百科全书,并且对很多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让听众兴趣盎然,与其粗犷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同时,龙马非常善于察言观色体察入微,虽然主导了整个谈话,但却能保证两个同伴能随时发表自己的看法,故而把饭局的气氛弄得异常活跃,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跟凌子涵熟络的不要不要的,大有相见恨晚之势,让罗杰在一旁摇头叹息,自愧不如。 第十八章 扭曲的墓碑(18) 九点半钟,饭局结束,三人并肩走出餐厅,在人行道上站定,让微凉的晚风吹散脸上的些许醉意,罗杰慢慢回转身体,凝望着已经变得空旷的厅堂,沉声说道:“这家餐厅算是我的一个委托人推荐的,他在这里跟家人吃了最后一餐,然后便不知所踪了,而他的父母亲,哦,不对,准确来说,是他的养父母,却在同一时间被人杀死在家中,现在,警方已经把他列为主要嫌疑人,全力追捕中。” “看来你怀疑警方的判断有问题?”龙马低头看着罗杰,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小子,老实交代,案件还没有侦破,你是怎么了解到这么隐秘的案情分析的?哦,我知道了!” 罗杰没有理会龙马意味深长的眼神和不住的点头,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是的,我是怀疑警方的结论。虽然接触的次数不算多,但那个年轻人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包藏祸心的人,或者说,我不相信能够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他的养父母身中数十刀,简直是被虐杀的。” “杰哥,你可是梦探啊,可不能太感情用事了。”凌子涵摇摇头,“不是有个说法叫什么‘激情犯罪’吗,有时候人火起来了,一冲动失去理智就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我在自己的餐厅都遇到过这种事,被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客人弄得要疯了,当时真想一刀插死他。” “老弟,真看不出来啊。”龙马作势后退两步,“我还是离你远点,哈哈。” 凌子涵尴尬的一笑,“龙哥,我这不只是个想法吗!” 罗杰没有理会他们两人的胡扯,“我总觉得案发当晚的事情有些诡异:受害人身中多刀,怎么会不发出声音?楼上的两个儿子为什么没有听到动静?还有,那个小儿子睡的好像有点不合常理的早。” “难道你怀疑他们被人事先下了药?”龙马脑子转的非常快,“他们最后的晚餐是在这里吃的,所以——” “不错。”罗杰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警方的尸检结果没有发现异常,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特意过来吃完全相同的菜,回去睡觉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哦,你的意思是:也可能是下了药,也可能是菜品本身就有催眠的功效。”凌子涵眯起眼睛,回味了一会,“以我做厨师的经验,这些菜的味道很正常,完全是食物的味道,没有丝毫的药味。至于食材方面,我不懂中药,不知道会不会有催眠的效果,反正至少我是没听说过的。” 龙马点点头,补充了一点,“这家西餐厅老板姓杨,跟我认识有些年头了,人家可是个从不招惹是非的老好人,怎么可能牵扯到杀人案呢?阿杰,怀疑总得讲点逻辑吧?要不,我叫他过来跟你聊聊,你亲眼看看,怎么样?” “不用了,不用了。”罗杰连连摆手,“警方都没有怀疑别人,我算哪颗葱?再说,我连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问什么呢?算了,算了。” 凌子涵看了看表,“杰哥,咱们得走了——我还要回酒店处理点事情。” “要不我送你们回去,你先把车放这?”龙马掏出手机叫司机过来接,边征求意见。 “子涵没喝酒,他来开车,没事的。”罗杰摆摆手,“你先回去吧,再晚就要跪搓衣板了。” “还狼牙棒呢。”龙马狠狠瞪了罗杰一眼,“你嫂子不知道有多温柔,被你说得跟母老虎一样,哼哼,我回去告诉她,有你好看。” “你觉得她会相信吗?”罗杰慢吞吞的说道,显得非常得意。 “算你牛。”龙马竖了下大拇指,跟两人摆摆手,朝缓缓靠过来的的奔驰走去,上车关门,把声音留在人行道上:“你嫂子是个傻瓜蛋。” 罗杰跟凌子涵上了自己的车,凌子涵系上安全带之后,从衣兜里摸出个小瓶子对着两个鼻孔用力摁了几下,一股奇怪的味道顿时弥散在车里,他笑了笑,“杰哥,这几天空气太干燥了,鼻子有点过敏。” “你有鼻炎?” “医生说是轻微过敏,还没到鼻炎的程度。”凌子涵收起药瓶,启动引擎,慢慢滑出停车位,罗杰把头靠在椅子上,望着扑面而来的夜色,陷入沉思。 晚上10点多钟,寓所内的书房内,罗杰十指交叉托着后脑勺,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的显示屏,上面是一张放大的照片,是他在东海豪庭王家厨房拍摄的照片,光洁如镜的乳白色大理石台面上异常清晰地留下十几条细密的刀痕。 突然,一阵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把罗杰拉回现实,扫了眼来电号码连忙接通,用略带惊讶的声音说道:“阿雨!?” “很惊讶是吗?你等的是哪个女孩子的电话啊?” 谷雨的气势一如既往的嚣张,瞬间就让罗杰感到头皮发涨,“没有啊。对了,你老人家这么晚打电话,不是有什么事吧?” “人家当然有事啦。” 阿雨嘻嘻的笑了几声,“两件事:一,查岗,看你是不是乖乖的呆在家里,有没有出去跟一些不相干的女人鬼混;二,透露个消息给你:王继业的身份证今天下午在贵阳被使用了一次,局里已经派人过去追查了。” “有拍到他的影像吗?”罗杰感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 “身份证是在一个长途汽车站使用的,还没有安装摄像头,不过,当地警方正在调取周边的治安和交通录像,应该能很快查出来。”谷雨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声时语调轻柔了许多,“阿杰,面对现实吧,不要感情用事。” 罗杰用干涩的声音回复道:“要是明天能有结果的话,麻烦你跟我说一声。多谢!” “咱们一家人,还客气啥。”谷雨,“早点睡吧,别多想了。” 通话之后,罗杰感到有些沮丧,起身走到阳台上,俯瞰着不远处的车河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拨通了龙哥的电话,“龙哥,没打扰到你吧?” “当然没有,我这边第二场酒刚刚开始,怎么,要不要过来一起啊?哥给你介绍几个美女认识认识。” 龙哥的话音还没落,手机里就响起此起几个娇滴滴的女声,此起彼伏的插话,“帅哥,来嘛,来唱歌嘛!” “龙哥说你是大帅哥喔,人家好期待哦。” “小妹好想你哦!” 罗杰摇摇头,“我不过去扫兴了,你自己快活吧。我回来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西餐厅的老板谈谈,最好能见见那位给王继业家做菜的厨师,越快越好。” “马,马上安排,等我电话。”龙哥的舌头有点大,看来第二场已经喝了不少。 罗杰放下电话不到5分钟,龙哥回了消息:已经跟老板约好了明天上午10点见面,不巧的是,厨师前天刚刚请假回老家了,说是家里长辈病危。 罗杰放下电话,眉头紧锁,从冰箱里拿出小瓶装的科罗纳啤酒,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动不动。 第十九章 扭曲的墓碑(19) 上午10点,罗杰依约准时来到味道?地中海餐厅,距离午餐的时间尚早,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几个服务员在整理餐具,显得有些空旷而冷清。 餐厅老板杨爱国头顶微秃大腹便便,手中握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宛然是传说中的油腻中年男人,不过,精明的眼神配上职业的笑容和刻意放低的姿态,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 杨爱国把罗杰让到临街的一张空桌上坐下,让服务员送上两杯咖啡之后,低声问道:“罗先生,游四宝,哦,就是你打听的那个厨师,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啊?” 说话的同时,杨爱国的双眼紧紧的盯着罗杰,神情颇有些紧张,显然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些东西。 “杨总,你多虑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远远谈不上什么麻烦。”罗杰笑了笑,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慢悠悠的解释道:“龙哥应该给您介绍过,我呢是个心理咨询师,治疗些精神方面的疾病,或者给一些精神压力过大的职场人士解解压。最近有位客人经常做噩梦,梦里反复出现几道菜,都是那位厨师做的,客人又恰好经常在你们餐厅用餐,所以我想找他了解下情况,看看是否能有所发现。” “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私家侦探,所谓的调查只是我的生意而已,没别的意思,别想多了!” 末了,罗杰补上一句表明态度,放下咖啡,笑眯眯的望着对方。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确实想多了。”杨爱国摇了摇圆鼓鼓的大脑袋,叹了口气,“四宝是东北人,具体东北哪里不记得了,他呢在我这干了三年多,人嘛,忠厚老实,做事勤快,手艺又好,几乎没被客人投诉过,同事之间也相处的挺好的,好像也没啥不良嗜好,不像是惹事的人。” 说话之间,杨爱国从口袋了掏出张大1寸大头照,递给罗杰,“四宝的照片,刚刚找出来的,是去年店里统一办居住证的多出来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罗杰接过来扫了眼——游四宝的年龄在三十多岁,浓眉大眼,表情非常严肃,眼神略微有点呆滞,不过,总的来说,就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 罗杰点点头,掏出手机把照片翻拍了一张还给杨爱国,继续提问:“杨总,你们的厨师一般情况下会跟点菜的客人见面吗?” “当然不会啦!厨师是在厨房里炒菜的,上菜有专门的传菜员,怎么会让他们见面呢?”杨爱国摇了摇脑袋,语气异常肯定,“只有非常非常例外的情况才会见客人,那就是被客人强烈投诉的时候,可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店在鹏城还是叫得响的,怎么可能让他发生这种事情呢?在我开店到现在,已经十三四年了,总共只发生过两次需要厨师出来解释的事情,那都是十年前了!呵呵,你知道的,我们做餐饮的,是很忌讳发生这种事情的啦。” “了解。”罗杰笑笑,“四宝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方不方便把他电话号码给我?” “他说要回去照顾老人,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可我是餐厅,是开门做生意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久没办法专门留位置给他的喽,当然,他要是能回来的话,肯定还是会考虑考虑的。”杨爱国想了想,“他的号码是鹏城本地的,不知道会不会停机。” 杨爱国拿起手机,把四宝的号码发给了罗杰。 罗杰存下号码,问:“要是这个电话联系不上他的话,还有没有其他联系方式?或者,有没有他的家庭地址之类的东西?” 杨爱国低头想了想,再次抬头时面露难色,“联系方式没有,不过,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可是——” 罗杰当即明白过来,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当我没说,我不是警察,擅自拿别人的身份信息确实不太合适。” 杨爱国终于松了口气,“照理说,龙哥这么罩我,确实应该帮忙的,再说,你也不像坏人,可我这当老板也不能太那个了,你说是不是?” 罗杰连连点头,“是我唐突了,呵呵,当我没说过。” 杨爱国迟疑着说道:“那,那龙哥那边——” “没事的,杨老板这么帮忙,我肯定不会说你坏话的。” “那真的多谢了。” 罗杰见气氛已经有些尴尬,也再问不出更多东西,把咖啡一饮而尽, 起身向对方道谢告辞。 杨爱国非常热情,不但殷勤的送到门口,还坚持目送罗杰离开,直到见后者拉开的士的车门才回去。 罗杰前腿刚刚迈上车门,忽然想起什么,“师傅,麻烦等下,我手机忘了拿。” 罗杰立马转身,快步跑回餐厅,十几米外,老板杨爱国正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朝门里面走。 罗杰紧走几步,擦身而过的瞬间拍了下杨爱国的肩膀,轻声说道:“杨总,不好意思,我手机忘在位子上了。” 杨爱国停住脚步,愣了一下,手机里传出几声催促,“老杨,老杨……” “我这有点事,等下打给你。” 杨爱国挂断电话,转身看着罗杰,笑了笑,“我去拿给你吧。” “不用了,自己来吧。”罗杰歉意的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座位上,拿起一部手机朝杨爱国晃了下,然后再点点头,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出租车上,罗杰拨通了游四宝的号码,耳边听到的却是:“机主已停机——” 罗杰放下电话,望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西餐厅和再次站在路边,向自己挥手致意的杨爱国,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回到办公室,罗杰立刻高声喊道:“老佟,有事情做了。” “什么事?有线索了?” “算是吧。”罗杰飞快打开自己的电脑,“我拿到一个人名、一个已经停机的电话号码和一张大头照,想查询他的通话记录,有没有办法?” “你能确定他跟案件有关?” “确定!”罗杰苦笑道:“我确信从他身上能找到更关键的线索!” “既然如此,那还用我那费时费力的办法干啥啊,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你的意思是——找阿雨?” “为什么不呢?”老佟的笑声从扬声器传过来有点怪怪的,罗杰感觉好像在讥笑自己一样,“站在咱们事务所的公事立场上,王继业的梦解析完成了,钱也收了,后面的事情跟咱们是完全无关的,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目的是为了挽救王继业,而不是跟警方争个高下!” “对对对,你教训的是。”老佟的话醍醐灌顶,让罗杰瞬间醒觉,“帮阿雨就是帮警方,帮警方就是帮阿业,唉,我怎么这么笨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老佟感慨道:“真希望王继业这小子能活下来,有机会感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阿业应该没事的,我有预感。” 罗杰特意在“预感”上加了重音,既像是在反驳老佟,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紧接着拿起手机,飞快的拨通了谷雨的号码,“阿雨,我这有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对对,是关于王继业的……” 第二十章 扭曲的墓碑(20) 当晚十点多,罗杰洗漱已毕,坐到床上准备看睡前书,这时床头的电话机难得的响了起来,“叮铃铃”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显得有些恐怖。 “阿雨?你怎么跟老佟那个老古板一个作风啊,现在谁还——” “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谷雨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算是给了个下马威,接着边进入正题:“那个叫游四宝的厨师,已经找到他的行踪和家庭住址了,不过,你要是想知道的话,需要拿线索来换?” “线索?什么线索?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咳咳,这不是我的意思,是肖队的意思,他老人家认为你还有所隐瞒。” 罗杰干笑几声,“我在王继业家厨房的灶台上发现了很多细密的刀痕,这些痕迹很新,而王家基本上都是保姆做饭,切菜肯定会用砧板的,所以我推测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我有个朋友是西餐主厨,他曾经跟我说过,每个西餐厨师都对刀具痴迷,尤其是那些名贵的刀具——” “所以你大胆的猜测凶手是个西餐厨师,而王家人出事前的晚餐又恰恰是在游四宝工作的餐厅吃的饭,而这位西餐厨师又恰恰在出事后离职,不知所踪!” “完全正确,不愧是专业人士。”罗杰连声称赞,接着顺势说道:“我的线索已经全部分享给你们了,现在是不是该适当的回馈一下了。” 谷雨冷笑道:“可是游四宝有作案动机吗?按常理推测,王家人是不可能跟他有交集的。” “找到他,讯问他啊——这是你们警方的强项啊!” “好了,不跟你费口舌了。”谷雨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征求别人的意见,“长途汽车站的监控视频显示,游四宝在三天前乘坐开往省城的长途大巴,但是到了省城之后就没有再找到他的踪迹。我们联系了他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发现游四宝的父母亲五年前就已经过世了,根本没有人给他照顾。” “果然如此。”罗杰点点头,问:“那王继业怎么样?找到了吗?” “还没有。”谷雨回答道:“贵州那边发过来一张非常模糊的背影,说是身份证使用者的,但没办法确认身份。” “模糊的背影?” 罗杰感到脑袋有一道光亮一闪而过,想抓却没能抓住。 “阿杰,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是好像联想到了什么,可却怎么都想不出来——可恶!” 谷雨想了想,安慰道:“你可能是太累了,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说不定就能想出来了。” “希望如此吧。晚安!” “晚安。” 放下电话,罗杰拿起书本,可是没看几页就倦意上涌,于是关灯睡觉。 灰蒙蒙的天空中飘着细雨,罗杰撑着破旧沉重的油纸伞走在人行道上,前面不远处有个穿着风衣的男子,同样打着油纸伞,用同样的步幅和频率在前行,望着雨伞下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罗杰心里一动,瞬间加快的脚步。 然而,场景变了,前面的男子已经坐在一辆敞篷跑车里,头上带着顶棒球帽,以狂野的速度在飞驰,罗杰猛踩油门,可自己的汽车却像个虫子般蠕动着,越追越远。眼看跑车就要从视野中消失了,罗杰焦急万分,跳到半空中,呼扇起翅膀来,这时,跑车里的男子慢慢的回过头来,冲着罗杰笑了——那张脸竟然是王继业的!可是随即又变成了横眉怒目的游四宝,手中握着血淋漓的菜刀,接着又莫名的变成了凌子涵的形象,最后扭曲成了一块墓碑! “嗡嗡嗡,嗡嗡嗡……” 床头柜上手机急促的振动把罗杰从诡异的梦境中唤醒,他拿起手机,发现竟然是罗豪打过来的,急忙按下接听键。 “哥,你总算醒了。”罗豪的语速很快,声音沙哑,“有人顺着水管往上爬,马上就要到你的阳台了——” “嘘,别出声!”侧耳听了下,问:“有几个人?” “只发现一个,不过,身手非常敏捷,不是等闲之辈。” “没事,我应付的来。”罗杰吩咐道:“你有几个人?” “就我自己。”罗豪焦急的说道:“哥,你先跑,我马上进去。” “来不及了。”罗杰听到阳台外传来“噗”的一声,“你看看有没有接应的同伙,我去会会他。” 罗杰放下手机,悄无声息的下床,将衣帽架提在手中,贴着墙壁慢慢朝阳台摸了过去。 透过白色的窗帘,依稀看到一个黑影蹲在阳台上,伸手握住推拉门的把手,一点点的往两边扒开。 “呜——” 黑影刚刚把头探进客厅,罗杰抡起衣帽架当头劈下。 黑影的反应出乎预料的快,脑袋神速的往后一缩,避开衣帽架,接着身体后仰,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人就稳稳在阳台边缘,罗杰刚刚把身体探出去,马上看到对方的右手从腰间摸出个物件闪电般的射过来,慌忙往后一撤,只听“哧”的声响,一把黑漆漆的直刀插在木地板上。 罗杰猛地将门拉大,纵深跳到阳台上,可是黑影已经不见了,他抬头上看,只见黑影攀附在水管上,如同猴子般轻捷向上,连过几层楼,纵身跳到楼梯间。 罗杰回身拔起刀子,正要开门出去追,卧室的手机不停的震动将他唤了过去。“哥,千万别追,报警吧。”罗豪的声音透着极度的紧张,“他们是有备而来, ——小区后面有辆无牌面包车,上面有两三个人。” “拍几张照片,让他们走,不用跟。”罗杰不由担心起弟弟的安危,“你不要关发动机,把窗户锁好,我马上下去。” “哥,你千万别出门,我知道怎么应付。” 话音未落,马路上骤然响起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一阵接着一阵,毫不停歇,没过多久,小区内的灯光边接二连三的亮起来,阳台上睡眼惺忪的人命朝下边张望边咒骂着。 “差不多就行了,别人都还要睡觉呢。” 罗杰又好气又好笑,边打电话边蹬上运动鞋,出门前想了想,把刀子放下,从门后拎了跟球棒,然后突然把门拉开,一个健步蹿了出去——清冷的灯光照射在光洁的地板上,电梯间空无一人。 罗杰马不停蹄的冲进楼道了,大声的咳嗽几声,把声控灯打开,然后向上向下极力张望,可是昏暗的阶梯尽头是死一样的静寂。 罗杰深深的吸口气,回到电梯间,按下下行的按键。 第二十一章 扭曲的墓碑(21) 罗家两兄弟一直折腾到了天亮,可非但没有追踪到暗算者,竟然连车都追丢了,颇为沮丧的同时也不禁暗暗心惊,知道这次的对手非比寻常,以至于罗豪强烈要求罗杰去报警或者把事情告诉谷雨。 罗杰摇摇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否决了提议,让他先回去休息,等自己的消息。 “哥,你是不是知道是谁?” “暂时还不知道,但是乱麻般的线索有点清晰起来了,我到事务所再过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中的关键。” 望着弟弟驱车离去,罗杰原地转了一圈,把周围打量了一番,张开双臂深深的吸几口清晨凉爽而又洁净的空气,驱散心头的倦意,迈开大步走向小区停车场。他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十几秒钟后,两兄弟方才驻足的人行道上方的枝丫间,悄无声息的升起一架微型无人机,紧贴着树梢向远处逸去。 上午十点多钟,罗杰已经埋首在电脑前工作了三个多小时,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起来,这时,手机响了,他随手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凌子涵,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子涵,你最近不是晚班吗,怎么起的这么早啊?” “杰哥,你晚上有没有安排?” “没有啊,怎么,你要请我吃饭?” 凌子涵的声音意外的有些消沉,让罗杰颇感意外,特意调侃一下。 “请你吃饭,喝酒!”凌子涵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语气里明显的带着几分激愤,“我刚刚被炒鱿鱼了,有点郁闷,想找你说说话,聊聊天。” “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主厨吗?”罗杰一愣,忙问:“那你现在是在哪里?我这边今天没什么要紧事,要不我们中午一起吃饭,边吃边聊,怎么样?” “我正在人事部办离职手续呢,财务出去办事了,要下午才能搞完。”凌子涵突然提高声音,好像是故意让旁边的人听到,“tm的什么破公司啊,食材变质关厨师什么事?嗯!不追究采购的责任,反倒把我这个主厨炒了,真是莫名其妙,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有,都把人家炒鱿鱼了,赔钱还不痛快,推三推四的,你要是给不出,没钱,说一声,道个歉,小爷转身就走,尼玛的!” “子涵,别吵别吵,千万不要生气,犯不着。”罗杰担心他吃亏,急忙安慰:“别跟他们计较了,给多给少先打卡里,你也别在那等了,也不要签字,直接走人——有劳动法呢,便宜不了他们。再说,你要是缺钱用,我这有。” “哼,一帮子烂人。”凌子涵狠狠的啐了一口,“哥,不是人家不听你的,是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今天就在这跟他们耗上了,一定要拿到足额赔偿金,少一毛都不行。” 罗杰吸了口气,问:“要不要我过去?或者,让龙哥……” “不用,这点小事情我还是能搞定的。”凌子涵的声音里透着股轻蔑和倔强,“杰哥,不跟你说了,等我电话吧。” 在摩天大楼几乎密不透风的cbd中心位置,市政当局特意规划了几个大型的购物中心,再通过绵延十几公里的地底通道联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大部分的地面建筑高度都限制在5层以下,并且保持了较低的密度,加上精心设计的绿化带,让周边的数以万计的白领们有个难得的放松之所,于是乎晚上的下班时间一过,餐馆酒吧便人满为患,热闹非常。 “ai”酒吧坐落在酒吧街的尽头,隔着一条马路与一个居民小区的后门相对,可谓人迹罕至,适合那些喜欢安安静静喝酒聊天的客人。因为堵车的缘故,罗杰赶到酒吧的时候已经过了7点钟,夜风中微微有些凉意,故而大厅内人声喧闹,门前的榕树下只有一人一桌——凌子涵,在冲着马路对面的围墙发呆。 “子涵,”罗杰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对面坐下,看了看满桌的空啤酒瓶,笑着说:“咦,你不是说酒精过敏吗?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量不错嘛。” “去他的过敏,大不了吃药就是了。杰哥,来一个。”凌子涵睁开惺忪的醉眼,把一瓶啤酒推了过去,“一个人喝酒太没劲了,你可要好好陪陪我。” 罗杰伸手摸了一下酒瓶,“我喜欢喝冰的,这酒不够冰。” “切,毛病不少。”凌子涵头也不回地扯着嗓子喊道:“waiter,来一打冰镇科罗娜。” “哎,等一下。”罗杰慌忙起身阻止,“先拿半打。” 罗杰转头反问道:“子涵,你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咱俩要是都喝醉了,怎么回家?难道躺到大街上?” “杰哥,我酒量大的很,区区十几瓶小啤酒算,算什么?”凌子涵冲着送酒的侍者打个响指,吩咐道:“把酒给,给我,我给大哥开。” 凌子涵用肩膀推开罗杰,把他挡在背后,从侍者手中抓过来一瓶啤酒,“砰”的一声打开,白色的泡沫喷涌而出,他慢慢转身,用醉汉特有的讪笑说道,“大哥,请——” 罗杰右手接过酒瓶,左手搀扶着凌子涵坐下,喝一口冰冷的啤酒之后问道:“子涵,别晕了,说说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无缘无故被炒掉呢!?” 凌子涵嘿嘿一阵冷笑,“眼红呗——我还不到30岁就做到了西餐主厨,再往上升就是行政总厨了!现任总厨熬到50岁才升上来,公司管理部门又看好我,他怕我抢了他的位子,就让人栽赃陷害,说我使用了变质的食材。” 凌子涵晃了晃脑袋,接着说道:“前天晚上有个富豪过来摆了三桌酒席,点的都是我的拿手菜,总厨安排我来做,因为时间紧忙不过来,有几个小菜让个同事处理,结果就出事了,现在想起来,全tm的是套路。” 罗杰微微一愣:“难道酒店管理部门不会调查吗?你们是五星级酒店,按理厨房应该有摄像头的。” “杰哥你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凌子涵再次发出冷笑:“食材是安排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仔细分辩完全看不出来有变质的迹象,其实客人吃了也多半不会有问题。所以他们应该特意安排传菜的人额外加了东西,而客人恰恰又是酒店得罪不起的——他们等这个机会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是连帮你说话的人也没有了,没有了调查,自然没有了疑点。”罗杰接过话头,边说边点头:“不过咱们得承认,人家这个局设的高,实在是高!” “杰哥,你这是在安慰我吗?”凌子涵抱怨着举起瓶子跟罗杰碰了一下,昂首倒进半瓶,“喝酒,罚你喝酒。” 罗杰笑了笑,也喝了半瓶,然后正式开始安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子涵,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西餐高手,还愁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即使真的没有这事,让你上位了,那位老先生肯定不会自动辞职,那么你只有两个选择:1,炒掉他——以你的性格,能不能做出这种事还两说呢;2,让他不情不愿的做你手下,肯定还是一样会想法设法给你下绊子——以你的个性阅历,绝对是防不胜防,最后还是免不了呜呼哀哉。所以照我看现在的离开反倒是好事,既免得你浪费大好青春,又不至于被陷害到锒铛入狱。” “杰哥,照你这么说,我还是赚了?”凌子涵讥诮的醉眼凝视着对方,“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再干一杯?” 不等罗杰出声,凌子涵仰起脖子喝光一瓶,罗杰苦笑着摇头,陪了一瓶。凌子涵的情绪随着摄入体内的酒精量同步高涨起来,醉话连篇,不停的跟罗杰谈天说地,聊的不亦乐乎。罗杰不想他再纠结在被炒鱿鱼这件事情上,自然是全力配合。 再开上两瓶啤酒之后,凌子涵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杰哥,不说我的扫兴事了,咱们还是说说你的案子吧,有意思多了。” 罗杰喝了一小口,问:“好啊,你想聊哪个案子?” “最近的,王继业的案子——他把自己的养父母给杀了,是真的吗?”“警方是这么看的,可我不信。”罗杰幽然说道:“目前的证据都在指向王继业,他又不知所踪,自然嫌疑最大,可是我总觉得按照他的个性和跟养父母的感情,不太可能痛下杀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凌子涵眯缝着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水渍,声音好像在梦游,“那会是谁呢?” 罗杰叹了口气,回答道:“不知道。我找到了些线索,可是还没有办法跟整个案件串起来,脑袋都想的痛了,郁闷死了!” “杰哥,你可能是先入为主,因为对王继业的印象太好了,所以才不愿意承认是他杀的人。” 凌子涵慢慢坐直身体,表情严肃的说道:“杰哥,一个人自幼被迫离开亲生父母,那种痛苦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可能体会到的,假如换做我是王继业,说不定也会杀了这对买别人家孩子、让别人骨肉分离的狗男女!” “子涵,”罗杰面露不悦,低声斥责道:“你是成年人,可不能乱说,他们是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啊!” “杰哥,你不觉得这些法律是在纵容犯罪吗?王继业的养父母公开承认孩子是买的,法律惩罚了他们吗?没有!”凌子涵冷哼一声,眼中透出一丝寒气,“当法律失去作用的时候,有能力的人会自己进行裁决。” “子涵,你喝多了,不要乱说!”罗杰见凌子涵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禁眉头直皱,“咱们不喝了,找个地方喝喝茶,醒醒酒。” 罗杰起身想招呼侍者买单,头突然一晕,差点栽倒,急忙扶住桌子。 “杰哥,喝多的是你吧,哈哈,哈哈。”凌子涵慢腾腾起身上前,扶着罗杰坐下,然后转身高喊:“waiter,买单!” 此时,罗杰眼中凌子涵的背影突然猛烈晃动,脑海中蓦然升起那中既陌生有熟悉的感觉,紧接着,背影分裂开去,很快化做无数个,在他眼前飞速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他卷入其中。 第二十二章 扭曲的墓碑(22) “杰哥,杰哥,醒醒,你醒醒啊!” 随着耳畔一声声焦急的呼唤,脸上的一阵清凉把罗杰从昏睡中唤醒,他慢慢抬起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的脑袋,勉强睁开眼睛,凌子涵关切的面容夹杂在一片白色的光晕中映入眼帘。 “杰哥,你总算醒过来了,把人家的小心肝吓得‘扑通扑通’的。” 凌子涵带着释然的表情用右手把水杯送到罗杰嘴边,左手抚着胸口轻拍了几下,动作带着女性的妩媚。 “口干了吧,来,咱们先喝杯水喔。” 罗杰自然而然的抬手去接水杯,却发现手竟然动不了了,他低头一看,顿时一惊,“子涵,你,你,你为什么把我捆起来?这,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 “杰哥,先——喝——水!”凌子涵笑容渐退表情慢慢凝重起来,“等下咱们再慢慢谈,好不好嘛。” 罗杰被迫喝了半杯水,在凌子涵回身放杯子的当口,他飞速的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精致装修过的卧室,比较宽敞,估计面积在20平米以上,2米宽的一张大床靠墙放在中间的位置,自己则背靠着床头坐在床上,右手边是紧闭的房门,左手边的墙壁被一个带彩色条纹的巨大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衣橱、置物架、梳妆台、书柜环绕着墙壁摆放,墙壁的基色是粉红,置物架和书柜顶部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很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玩偶和女孩子们喜欢的各种小摆件,在天花板中央的吊灯散发出的清凉的乳白色光线下显得有些妖异。 “杰哥,我漂亮吗?你喜欢我吗?” 凌子涵在床沿坐下,右手轻轻放在罗杰的大腿上,用哀怨的目光望着后者。 罗杰这才注意到凌子涵已经完全换成了女性的装扮:身着裙摆曳地的粉红色连衣裙,胸部的位置垫了东西,跟丰满的女人一样高高挺起,而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右手指甲上竟然涂了淡紫色的指甲油。 罗杰猛地打个激灵,下意识的挪动屁股,想躲开,脸上浮现出惊讶和厌恶的表情。 “杰哥,不要这样嘛,人家还没有打扮好呢!” 凌子涵不以为意,反倒嫣然一笑款款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先把一个金黄色的假发套在头上,接着取出眉笔,对着镜子慢条斯理的画起妆来。 “你,你是同性恋?”罗杰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慢慢恢复运作了。 “恭喜你,答对了。”确认问题的瞬间凌子涵的动作凝固下来,呆呆的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幽幽说道:“杰哥,太可惜了,你不是我的同类。” “子涵,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啊。”罗杰不假思索的安慰道:“我对同性恋没有歧视的,再说,咱们有那么多的共同爱好,肯定可以相处的很好,像以前一样。” “没有人能回到从前。”凌子涵发出一声苦笑,继续化妆,漫不经心的说道:“杰哥,你知道嘛,人家超喜欢你的。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就喜欢上了你,不,是爱上了你,希望能跟你在一起长相厮守,直到地老天荒。” “后来发现你不是我的同类,在一起变成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知道人家有多伤心,哭过多少回。可是我还不想离开,只想能在你身旁尽量多呆一段时间,哪怕是以一个普通的男性朋友的身份,可惜的是,你最终还是把我逼走了!” “我,我没有啊?”罗杰辩解道。 “你有——因为你已经开始怀疑我,怀疑是我杀了王继业的养父母!”凌子涵慢慢转身,两道修长的娥眉下淡蓝色的眼影衬托出深邃的眼珠,直勾勾的看着罗杰,“杰哥,你不会否认吧?” 罗杰咬了咬嘴唇,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杰哥,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怀疑人家?为什么偏偏是你来怀疑我,而不是那些臭警察?”凌子涵的眼神变得幽怨。 “因为你的背影!”罗杰轻声说道:“东海豪庭的监控录像显示,王继业离开的时候戴了帽子墨镜和口罩,体态动作都没有问题,但他走出电梯的背影却跟你极其相似,再联想到案发现场的奇怪印记……” “什么奇怪印记?” “凶器是厨刀套刀中的一把,但既不是最适合劈砍的,也不是最适合穿刺的,反倒是最贵最好最适合切割那把,我又无意中发现刀具架前的台面上有许多细密的刀痕,清晰可辨,应该是最近留下的。王家本身很少做饭,做饭的阿姨不可能也不敢在上面乱切,那么极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而这些痕迹似乎是在模拟切菜、试刀,于是——” “于是你就想到了可能是个厨师,痴迷于刀具的厨师?”凌子涵赞叹的点头,“杰哥,果然想象力丰富。” “单单这两点远远不够怀疑上你。”罗杰接着说道:“王继业弟弟的房间窗户摩擦痕迹很重,保姆证实他有开窗户睡觉的习惯,虽然凶手不能从窗户进来,但却可以从其他楼层察看王家的动静,那么凶手极有可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而你,引开保安的注意力完成的太过容易了。” “此外,案发当晚,受害人几乎没有反抗,楼上的兄弟俩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而弟弟的房间又可能是凶手潜入处却毫无察觉——王家人怎么都睡的那么沉呢?” 凌子涵听的频频点头,接过话头,“这时候你一定在想:这家人晚餐到底吃的什么?会不会被下了药?是在哪里吃的饭呢?于是你邀请怀疑对象跟你一起到餐厅实地调查。” “不,当时还没有怀疑到你身上。”罗杰摇摇头,向后挪动了下屁股让自己靠的舒服点,“重点在餐厅老板的反应有些蹊跷?” “哦,是吗。”凌子涵眉头轻蹙,微微一愣,“咱们吃饭的时候好像杨爱国都没有出现,有什么蹊跷的——哦,我想起来了,是第二天早上,你独自过去要厨师的电话号码。” “不错。”罗杰嘿嘿笑道:“记得你曾经说过,咱们鹏城西餐厨师稀缺,可杨老板似乎完全不在乎游四宝的离去,并且在言谈中暗示可能联系不上他,于是我就有所怀疑,耍了个花招,故意把手机拉在位子上。在我突如其来返回餐厅时,恰好听见杨爱国在给某人打电话,隐隐约约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于是在那一瞬间,我就全明白了。” 第二十三章 扭曲的墓碑(23) “杰哥,你好厉害哦。”凌子涵像个小姑娘般的欢快的拍手,还调皮的眨巴着眼睛,“不过,你有证据吗?” “到目前为止,我掌握的唯一直接证据就是你在东海豪庭也租了套房子,恰好在王继业家的上面一层,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弟弟房间的正上方。这是从其他途径了解到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过去现场核实。” “杰哥,在让人家失望这方面你从来没有让人家失望过。”凌子涵化妆完毕,在满腹幽怨中缓缓转身,冲着罗杰惨然一笑:“你猜对了——王国雄两口子是我杀的!” 虽然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罗杰脸上还是掠过失望和难过,“王继业呢?难道你没有杀他?” “他的身世这么可怜,我怎么下得了手呢!?”凌子涵款款起身,再次挨着罗杰坐下,冰冷的右手轻轻掠过他的肩头,款款揽住,含情脉脉的说道,“杰哥,人家可不是什么冷血杀手喔。” 罗杰冷笑一声,回应道:“你计划让王继业替你背杀人的黑锅,失踪是最好的办法,所以绝对不能让警方发现他的尸体或者踪迹——你即便此刻没有杀他,也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警方?那群酒囊饭袋,到现在还不知道门在哪里呢,哼!”凌子涵满脸的不屑,接着嗔怪道:“都怪你,逼得人家无路可走了。” “没有人逼你——路是你自己选的。”罗杰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杀人?你跟王家不应该有瓜葛,更不可能有什么血海深仇啊!” “你猜猜看?”凌子涵促狭一笑,“杰哥,你不是大名鼎鼎的梦探吗,应该很容易猜到的。” 罗杰直视着凌子涵淡蓝色眼影下狐媚的双眼,缓缓说道:“我明白了,你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惩罚!” “bingo!”凌子涵双手合十,脑袋一歪,用痴迷的眼神望着罗杰:“你真的、真的好厉害喔!” 凌子涵移步坐到床上,与罗杰面对面,问:“真的很好奇耶,你是怎么猜到的呢?你前一秒钟还在问人家跟王家有什么血海深仇,后一秒钟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复仇的人有两类:一类追求的是痛快,淋淋尽致的宣泄自己的仇恨和愤怒,往往手段残忍干脆利落;另外一类是把仇人完全控制住之后再慢条斯理的折磨,让对方在死前从精神到肉体都被摧残到极致。”罗杰语调平静的解释道:“而你,虽然精心布置了看似残忍的杀戮现场,但却因为厌恶或者害怕被害人的挣扎,先在他们的饮食里面做手脚让其陷入沉睡,动手时更是一刀毙命,然后再乱砍一气——伪装的痕迹太重了!” “不过,我还是有几个地方想不明白,希望你能直截了当的告诉我:第一,你如何能不留痕迹的进入王家——警方竟然没有找到一点痕迹;第二,你假扮王继业离开东海豪庭,可王继业一个大活人是怎么凭空消失的?第三,中心公园是不是有人接应你?” “杰哥,你的脑子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凌子涵发出由衷的赞叹,接着又轻轻摇头,惋惜的回应道:“可惜,除了你推测出来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子涵,以我目前的处境来看,你对我的恭维都是讽刺——假如我真的聪明到能早点看穿你的话,也许惨剧就不会发生了,我,也不会被你绑架到这么个荒凉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罗杰的眼神迷茫了,“这样对你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这么说你是真的想把我绳之以法喽?”凌子涵面容瞬间变得冷酷,声音低沉,“杰哥,你难道就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抱歉,我是异性恋者,对你的喜欢仅仅是同性朋友之间的友情,不是你希望的爱情。”罗杰坦然道:“子涵,我现在仍然当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弟弟,至于你准备对我做什么,那就看你怎样看待咱们之间的关系了——虽然大哥跟你性取向相异,可咱们作为朋友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还是很愉快的,不是吗?作为朋友,兄弟,你此时此刻对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点过了?” “愉快?你还好意思说愉快——你的愉快对我是煎熬,懂吗,大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凌子涵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面容可怕的扭曲着,“弟弟!?既然你一直把我当弟弟看,好,那就请我的好哥哥给弟弟解一次梦,也是最后一次梦吧。” “说吧,我洗耳恭听。”罗杰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平静的说道:“解梦之后,咱们兄弟是不是要图穷匕见了?” “我迷路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既看不见路,也看不见自己,眼里只有无尽的黑暗,耳畔传来的是寒风掠过枯枝的凄厉呼啸,脚下是满地的泥泞,拼命拉扯着我的双脚,饥饿和寒冷几乎将我击倒,我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漫无目的。” 凌子涵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完全没有理会罗杰的问题,径直开始了讲述自己的梦境。 “远方突然亮起一点微光,我疾步前行,几步便摆脱了泥沼,越走越快,光明驱散了黑暗和寒冷,我发现自己走在平坦的土路上,道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古堡样的建筑,莫名的让我有种期待而又恐惧的感觉。” “古堡前面的广场上铺面了落叶,有些已经在积水中开始腐烂,我飞一样的跑过,带起一阵旋风,吹走了落叶。古堡大门紧闭,周围鸦雀无声,只有放在门洞上方的那支蜡烛发出一点静静的光,我慢慢伸出手,准备推门。” “忽然,门无声无息的向两旁退去,扑面而来的鼎沸人声和热浪几乎差点把我推倒——里面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鼓乐喧天其乐融融。一条猩红色的地毯从门口直达礼台,将宴会厅从中间一分为二,两边是摆满珍馐佳酿的数十张餐桌,数百名村民围坐四周大快朵颐,地毯的尽头,两位穿着大红唐装的新人背对着门口,随着司仪的口令缓缓向面前的太师椅下拜,我这才注意到,高踞在太师椅上表情严肃的老人竟然是我的爷爷。” “奇怪的是,爷爷一袭白衣,表情严肃,与婚礼的气氛格格不入,这时,爷爷的目光突然扫向门口,跟我四目交汇,老人家慌忙的站了起来,向我连连摆手、大喊‘不要过来,快跑,子涵,快跑!’” “这时,两位新人骤然起身回头,原来是父亲和一个无面女,他们发出一阵冷笑,身上衣服瞬间变成了白色的丧服,手上莫名的多了把屠刀。” “我感觉不对劲,心如同掉进了冰窟一般,一边奋力往前冲,一边大声疾呼‘爷爷快跑,快跑!’,可是我的脚被钉在原地,喊破了喉咙却出不了一点声音。” “父亲和无面女回身抓住爷爷,一把掀翻在地,发出得意的嚎叫,台下的村民们嗷嗷怪叫着冲了上去,吃饭的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屠刀、锯子、剪刀、棍子、针、线、裹尸布,就这样,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群畜生,把我的爷爷肢解成了碎片,然后又缝起来裹起来,像个木乃伊一样摆在祭台上,在周围点上一圈白白的蜡烛。” 罗杰曾经听凌子涵说起过他的爷爷,总是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思念,感情非常之深,而此时此刻,他的语调竟然没有丝毫的起伏,好似在叙述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但是罗杰从那些极富感情色彩的用词洞悉了他的心境。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父亲和无面女加入了村民的行列大快朵颐,再也没有人向我多看一眼。他们越吃越多越吃越快,嘴里开始不时的发出惬意的哼哼声,一眨眼的功夫,父亲、无面女和村民全都变成了一头头肮脏不堪的肥猪,跑到我的脚边绕圈。”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现身体可以动了,并且拥有了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从肥猪中间提起父亲和无面女变的那两头,摔到爷爷的尸体前,我飞了过去,用他们刚刚丢弃的屠刀慢慢把这两头肥猪切片,它们哀嚎挣扎,但是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呜呼哀哉了。” “梦境的场景一下子变成了酒店的厨房,我用猪肉精心完成一道菜,然后推开厨房的门,亲自送出去。” “餐厅里只有爷爷一位客人,老人家穿着笔挺的白色西装,精神矍铄气质高雅,冲着我微微点头,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就像平日里看着我玩耍的时候一样。” “爷爷吃了一口菜,向我悄悄竖起大拇指,还调皮的挤了下眼睛。我在爷爷傍边蹲下去,头贴着他的胳膊,甚至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很开心,发自内心的高兴,但又感到一点莫名的忧伤,有种不好的预感。” “爷爷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一样,我幸福的阖上双眼,继续享受爱抚,可是爷爷的手突然消失不见了,我睁眼一看,原来自己孤零零的站在破败的老屋前,我悲恸于中,嚎啕大哭——然后我就醒了。” 第二十四章 扭曲的墓碑(24) “子涵,你对自己的过去谈的不多,你知道的,解析你的梦境需要——” “我明白,呵呵,过去嘛,谁没有过去呢?” 凌子涵轻轻拭去眼角的两滴清泪,缓缓说道:“我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曾祖父中过清朝的举人,家境殷实,而爷爷不但考上了民国的大学,还出国留过学,归国后在西北一所大学当教授,文革中因为家庭成分和留过学挨了整,被遣返回原籍,在家乡的小学当了个老师,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奶奶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在挨了几天批斗之后,不堪忍受那种侮辱,自己结束了生命,那年父亲已经10岁了,家庭的变故和生活的巨大落差让他的性格变得扭曲、叛逆和偏激,整天逃学、打架,甚至放火烧别人的屋子。把爷爷弄的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所以等到几年后的一天,父亲突然把大了肚子的母亲领回家的时候,爷爷差点崩溃,从不打人的他把父亲痛殴一顿,半个月下不了床。” “我出生之后没几个月母亲就悄悄的走了,不知所踪,没多久父亲也跑到百里外的一个城市进厂当了个工人,很少回来,等到我5岁大左右他又成了家,回来的就更少了。” “父亲再婚两年都没有孩子,于是继母提议把我接过去,爷爷考虑再三觉得跟他们在一起对我的成长有好处,就同意了。呵呵,有好处啊!” 一声冷笑之后凌子涵继续说道:“刚开始的时候,父亲确实很疼我,继母的态度也还过得去,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她就怀了孕。随着弟弟的出生,我的地位一落千丈,穿的是破衣烂衫,吃的是他们家的剩饭,睡的是厨房的灶头,等到小妹妹出生之后更是直接把我赶到羊圈里去睡。” 说到这里的时候,凌子涵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仿佛在梦游一般,“继母是浙江人,典型的江南美女,可惜的是,同时也是个典型的后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在死命虐待我的同时还不断让弟弟妹妹栽赃陷害,说我偷钱偷东西吃打架等等,把我塑造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坏孩子,人渣,慢慢腐蚀掉父亲心头那残留的一丁点父爱。” 凌子涵对着罗杰举起小拇指,用拇指点着上面的一截指甲,脸上带着讥刺的笑容。 “冬天来了,继母给羊圈铺上厚厚的干草,又给母羊套上一件小棉袄,保证弟弟妹妹每天能喝上新鲜的羊奶,衣不蔽体的我只能捡些麻袋片裹在身上御寒。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躲的远远的,因为我身上总是臭烘烘的,看我的目光就像看一个怪物,我既不知道生气不会感到伤心,平静到我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时的我,应该算做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吧。最难熬的是晚上,气温将近零下20度,我只有钻到干草底下,死死抱住母羊才不会被冻僵,但是怎么也不敢睡着,怕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死亡对幼小的我来说,并不可怕,反倒是种解脱,只是心里还想着远方的爷爷,想再见他老人家一面,就这样熬了下来。” “那年腊月28开始下雪,暴雪,雪大的可怕,他们全家开始欢欢喜喜的置办年货,换新衣服,当然,这些都没有我的份,我也不稀罕。然而,母羊太老了,产奶量太小,于是新买了只小母羊,于是父亲把老母羊拖出去准备杀掉吃肉,对,这个畜生,竟然准备再次杀掉我的娘!我出离了愤怒,像条疯狗一样扑上去跟父亲厮打起来,最终在他的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母羊给予我温暖和生命,她像妈妈一样,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父亲和继母用一顿前所未有的毒打作为教训,要不是邻居跑过来干涉的话,我肯定会被活活打死。” “父亲和继母为了惩罚我,把我捆在羊圈前的柱子上,当着我的面把母羊开膛破肚剥皮取肉,我的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却只换来父亲的冷漠和继母的讥笑和嘲弄。” “天黑了,父亲解开绳子把我丢进羊圈,让我自生自灭。夜晚来临,没有了羊妈妈的温暖,羊圈里冷的痛彻心肺,我的四肢渐渐麻木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之中突然听到爷爷在呼唤我,于是我神奇的醒了过来,醍醐灌顶般的聪明起来,平生第一次开始认真的考虑自己的处境,然后做出决定,呵呵,很难想象吧,我那时还是个孩子!” “我悄悄溜进屋里,把父亲的羊皮袄子和靴子拎了出来,顺带去了趟厨房,拿了几块饼子、一大块熟肉和一盒火柴,然后再从外面把房门用木头死死顶住。” 听到这里,罗杰的心里“咯噔”一下,浑身泛起一阵寒意,如坠冰窟。 此时此刻的凌子涵却是神采飞扬眼神中闪烁着迷醉:“那天我感觉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不断在柴堆和房子之间跑动,直到柴草把墙壁全部埋起来为止,然后我点燃了那根照亮了我生命的火柴,替我的羊妈妈报了仇。” “熊熊的烈焰照亮了前方的路,我,身轻如燕,在齐膝深的雪地一路狂奔,向着故乡的方向,向着爷爷,前进。” “当我经过两天两夜的跋涉回到老家,公安已经在那里等着我,爷爷只看了我一眼便冲着公安说‘我儿子媳妇死有余辜,不能怨他,唉,可怜的是这三个孩子啊!’” “公安把我带回去询问调查了几天,然后送回来要爷爷严加管教。爷爷虽然应承了,但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疼爱我,不,实际上比以前还好。不久,他老人家平了反,补发了工资、赔偿了抄家的损失,因为年龄大了,又不愿意回原来的学校,所以就直接办了退休,于是我们祖孙俩过起了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凌子涵脸带笑容,陷入甜蜜的回忆:“爷爷请人整修了房子,新买了家具,全套的西式家具和厨房用品,专门给我做了书架书桌,又买了好多的书回来,我们祖孙俩经常趟在沙发上一泡就是半天,要么一起看书,要么给我讲他在国外的见闻,很多时候什么都不做,眺望远处的山峦发呆,听外面的阵阵松涛。” “我在一天天的长大,爷爷在不知不觉中衰老,在我高考那年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临走的时候,他死死拉住我的手,说:小涵,答应我,不要伤害自己,不要做爷爷不喜欢的事情,要敬天爱人。” 第二十五章 扭曲的墓碑(25) 听到此处,罗杰不禁动容,轻声说道:“子涵,你有个好爷爷!老人家堪称睿智,他明了你的过去,也预见到了你的未来,可他生怕伤害到你,至死都不愿点破。” “杰哥,你太自以为是了!”凌子涵缓缓摇头,“他老人家哪里需要点破什么——我上初中就跟他说我喜欢男孩子了。” “我说的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罗杰一字一顿回应:“当你纵火杀人之后,你爷爷就已经察觉了,而当时国内的公安机关刚刚从瘫痪状态恢复过来,极度缺乏专业人才,故而忽视了隐藏在你体内的病症。你的爷爷则完全不同,毕竟是在海外生活过的学者,可能不太专业,但至少有这方面的意识。你父亲和继母深深的伤害了你,所以你恨他们,恨的刻骨铭心,哪怕他们死去都还无法让你释怀,你爷爷担心你去伤害其他人来慰藉自己内心的孤独空虚寂寞,所以他给予你无穷的爱,希望你能变成一个正常人,有一个灿烂美好的未来。” “爷爷!?”凌子涵眼中再次泛起泪花,“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把我带走?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呆在这冷酷无情的世界上!?为什么我爱的人总是不爱我?为什么我的爱总是留不住?” “子涵,你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爷爷所说的‘爱’意味着什么,我觉得——” “杰哥,难道你比我更了解自己的爷爷!?嗯!”凌子涵提高声音打断了罗杰,声音再次变得冷漠:“我懂爱,我懂爷爷——爱留不住,但,还是有办法延长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凌子涵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目光闪烁眼神游移,不离罗杰的身体,令人不寒而栗,此时此刻,罗杰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子涵,不要一错再错了!” 罗杰感到口干舌燥,呼吸变得急促,徒劳的想说服对方:“王国雄夫妇有错在先,算是咎由自取,可王继业是跟你一样的受害者啊,他是无辜的,你没有必要让他来承担错误的后果。而我,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兄长——” “杰哥,你好傻好天真喔,”凌子涵突然哈哈大笑,“我抓王继业完全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老是在我面前夸奖他赞赏他的话,他跟我连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怎么会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 “杰哥,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凌子涵俯身在罗杰脸颊轻轻一吻,用极低的柔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你,永远是我的,我的杰哥,没有人可以抢走你。” 凌子涵长身而立,面容严肃的望着罗杰,提高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杰哥,我一直敬重你爱慕你,只可惜你跟我不是一类人,无法相亲相爱,咱俩今生无缘只求来生了。” “子涵,你想干什么?”罗杰嘶声厉吼,奋力扭动两条胳膊,要挣脱绳索的束缚。 凌子涵撕下一截胶带纸,轻轻按在罗杰的嘴上,柔声说道:“杰哥,你是个睿智的人,到了这步田地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对了,杰哥,我的真名叫凌子寒,寒冷的寒,可不是涵养的涵,瞧瞧,你这么聪明,不还是被我骗过了。” 凌子涵缓步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根注满黄色液态的注射器,慢慢走向罗杰,“杰哥,我保证没有痛苦,你会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一样幸福快乐,那里才是真正的天堂!” 罗杰发出沉重的喘息声,额头渗出黄豆粒大的汗珠,充血的眼球死死的凝视着越来越近的针管,屁股徒劳的向后挪动。 “杰哥,乖!” 凌子寒嫣然一笑,左手抓住罗杰的胳膊,右手举起针管。此时此刻,房间内陷入死亡降临前的宁静,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针管与罗杰的瞳孔同步放大。 “砰”,木门在巨响声中洞开,碎裂的木屑四处飘飞,一道魁梧的黑影闪身而入。 “谁!?”凌子寒刚刚扭过头去,迎来就挨了一记重拳,被打飞出两米多远,倒撞在墙上,随即萎顿倒地,手中的针筒则被甩到天花板上砸的粉碎,里面的液体和玻璃碎片满天花雨般洒下,顿时将凌子涵的闺房给变成一片狼藉。 龙马箭步如飞,上前拎起凌子寒,让紧随其后的罗豪用扎线将其手脚牢牢捆住,然后才忙不迭的过来撕开罗杰嘴上的胶带,同时连声道歉,“阿杰,我们该死啊,来晚了,差点出大事了。” 罗豪上前两步,关切的望着罗杰,“哥,你,你没事吧?” “差点小命都丢了,你说有没有事?”罗杰慢慢站起来,一边舒展僵硬的肢体,一边苦笑着摇头叹息,“唉,关键时刻,谁都靠不住啊,亲表哥亲弟弟啊,竟然让我差点被人杀死,真让人寒心。” “阿杰,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偏,七扭八拐的,这小子有特别阴,竟然把路口用树枝遮住了,能及时赶到已经很不容易了。” 龙马丝毫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替自己辩解,罗杰看到他的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顿时恍然大悟。 罗杰一把拉住弟弟的胳膊一扭脚下一绊,把他按倒在床上,然后在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几把掌,恨恨的骂道:“臭小子,我叫你在外面偷听,我叫你故意等到最后一秒钟,你是想害死我还是要看我笑话?嗯,你是找死啊还是皮痒?” “是大表哥,是他的主意,不关我的事啊!哥,我再也不敢,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再打啦,好丢人啊!” “嘿嘿,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丢人的——你们小时候不知道被我打过多少次,嘿嘿。” “还好意思说,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罗杰悻悻的放开弟弟,冲着龙马冷笑道:“今天的事没完,你想想到时候怎么跟你那位姑姑交代解释吧,你在我们面前厉害,哼哼……。” “阿杰,其实刚才是咱们豪哥出的馊主意,他说看你平常拽的不行,难得有机会吃个瘪,何不那个啥一下,我一想,嗳,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耳朵一软就答应了——不过,错在我,对不对,毕竟我是大哥嘛,是不是?” “竟然往小的身上推,真有你的。”罗杰摆摆手,“咱们的帐回家再算,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罗杰吩咐道:“阿豪,你把他放到椅子上捆好,我有事情要问他。还有,把这栋房子里里外外上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一遍,看看王继业是不是在这里,是死还是活。对了,我头有点晕,去拧个冷毛巾过来——怎么还站着呢!?” “哥,你一下子吩咐几件事,我在想到底要先做哪件呢?” “怎么,难道就你一个人来啊,不会叫别人去做啊!”罗杰窝了一肚子火,自然语气不善,说到‘别人’的时候,眼睛斜瞟着龙马,“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找不自在啊!?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 “小豪,你在这陪咱们杰哥审问,我跟黄毛、小刀他们找人,免得某人发飙。”龙马打个哈哈,逃也似的跑出房门。 罗豪忙不迭的答应下来,闪身来到凌子寒身前,三下两下就把他牢牢的绑在椅子上,然后笑嘻嘻的回望罗杰:“哥,要不要把他弄醒?” “我自己来,你到外面帮忙一起搜搜,他们几个办这种事我不太放心。”罗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快走,然后拉把椅子正对着凌子寒坐了下来。 “哥,你小心点哦!”阿豪从门口接了条冷毛巾递过来,返身出去把关轻轻掩上。 第二十六章 扭曲的墓碑(26) “凌子寒、子寒,醒醒、快醒醒。”罗杰抓住凌子寒的肩膀猛地摇晃几下。 “杰哥,你是真的关心人家呢,还是怕人家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王继业了?”凌子寒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透着冷静和沉稳,完全不像一个落入困境的囚徒。 “两者都有。”罗杰直截了当的回应道:“虽然你刚才想杀我,但我并不记恨你,不过,做错了事就要准备接受惩罚——天亮之后我会把你交给警方,在此之前,我真诚的希望你能把王继业的下落告诉我,这样,在法律层面上能减轻你的罪责,同时在心理上也能降低你的负罪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子寒仰天发出一阵持续了数十秒钟的狂笑,等到停下来时却是泪流满面,“两者都有——我最讨厌你把我跟那个姓王的小子放在一样的位置!所以,他死定了,除非——” “除非什么?”罗杰听得到外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噪声和阿豪低声的催促,知道找到王继业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有点坐不住了。 “我的要求非常简单,先亲我一下,额头就行了,然后再老老实实的回答几个问题。” 罗杰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下房门,引得凌子寒一阵讪笑,“杰哥,动作要快喔,王继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哦。” 说罢他轻轻阖上双眼,静候罗杰做出决定。 罗杰咬了咬牙,猛地站起来俯身在凌子寒额头蜻蜓点水样吻了一下,嘴唇刚刚触及对方的冰冷的皮肤便触电般的退回来。 “杰哥,你终究还是主动吻了人家。”凌子寒睁开双眼,脸上带着那种微醺般的潮红,柔声说道:“请原谅我利用了你的善良。” 罗杰有点老羞成怒,催促道:“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快点说!” “杰哥,你喝酒的时候已经知道酒有问题了吗?”凌子寒脸上柔媚的神情渐渐褪去,异常平静的提出第一个问题。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有可能对我下手。” “第二个问题: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我确信离开酒吧的时候没有被人跟踪。” “的确没有跟踪你,他们是用gps定位过来的,至于怎么做到的,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我明白了。”凌子寒带着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罗杰,“杰哥,我虽然棋差一着可不是笨蛋,下次我可就知道怎么防备了。” “下次,你还指望有下次!?”罗杰讶异的问:“单单王家已经至少两条人命了!” 凌子寒阴恻恻一笑,“杰哥,我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叫谷雨的女警察是不是你女朋友?是还是不是?”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是。”罗杰解释道:“谷雨是个女汉子,跟我是发小,她一厢情愿而已,我对她没什么感觉。” “既然这样的话,下次或许可以考虑饶她一命。” 凌子寒大言不惭并且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让罗杰心里不禁有点发毛,“你凭什么认定自己能安然无事?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罪吗?” “这是我的秘密,恰如你的gps定位,当然,很快你就会知道的,但我还是想给你保留一个惊喜。” 罗杰略一思索,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王继业的下落了吧?” “杰哥,把绳子解开好不好嘛?”凌子寒不答反问,“捆得人家好难受了!” “不行!” “杰哥,你已经不相信我,开始讨厌我了,是吗?”凌子寒眉眼低垂,自怨自艾,瞬间变成了柔弱无依的小女子形象。 “子寒,你我之间的信任确实已经没有了,如果你不是那么健忘的话,应该记得几分钟前正要对我下毒手。” 罗杰的语调波澜不惊,既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也没有深深的怨念,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不过,我倒没有怎么讨厌你。了解了你的不幸童年,听了你叙述的梦境,让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认为,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身的原因最多占10%,剩下的90%是时代和社会造成的。” “社会是谁?在哪里?时代又是谁?在哪里?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认为我在报复社会,可惜你错了,我甚至连报复的对象都没有!恰恰相反的是,我所做的仅仅是想体会这个世界全部的美,哪怕她是这世间最残酷的那一种。”凌子寒低声冷笑:“世界上的事物只有两种:留得住的和留不住的,当然,最终还是全都留不住。哪怕你的生命真的如同夏花般绚烂,但终究还是免不掉枯萎、零落尘埃化作泥土的命运,故而人们要把美丽的蝴蝶做出标本,把瞬间变做虚幻的永恒,然后带着这份记忆消失在无尽的时空里。” “你,你把王继业怎么样了!?快告诉我!”罗杰察觉到不妥,浑身一震,急忙追问。 “杰哥,你现在怎么这么俗气,难道我像一个失信的人吗?”凌子寒轻轻把下巴朝着梳妆台的方向挑了一下,“那后面有扇门,他在里面,应该还没死!” “谢谢!” 罗杰箭步上前,猛地把梳妆台甩到一旁,露出一扇与墙体同色的暗门,急忙拉开,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的闪在门边,脸色凝重起来。 “杰哥,放心,里面没有机关陷阱之类的。”凌子寒不无揶揄的讪笑着,“这是我的家,不是什么帝王将相的墓葬。” “我是怕你跑了!”罗杰返身出门,把阿豪喊了过来,让他看住凌子寒,然后径直走向暗道。 “哥,要不要——” “不用,你看好他就行了。”罗杰不耐烦的摆摆手,一脚踏了进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豪哥喽。”凌子寒笑嘻嘻的望着满脸不爽的阿豪,问:“我很好奇:你跟杰哥互相叫哥,那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大哥呢?” “当然是他。” 阿豪的掏出把蝴蝶刀在手中飞速的开合把玩,目光紧紧盯着罗杰消失的暗道。 暗道不长,只有3米左右,宽约1.2米,高约2米,表面上装了一层白瓷砖,光洁如新纤尘不染。 通道的尽头是一道白色的木门,黄铜的把手光可照人。 罗杰在门前略微停顿了一下,轻轻吸口气,握住把手慢慢把门推开。 门,无声无息的退后,房间里的led灯随即自动开启,驱散了黑暗,将里面的一切呈现在罗杰面前。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长方形密闭房间,左手边靠墙的位置并排放着三个大冰柜,冰柜的内侧是个用塑料帘子分隔出来的空间,从房顶吊着十多个黑亮锐利的铁钩,屠宰厂里常用的那种。 对着门的位置面对面的摆着两把硬木的安乐椅,左边的椅子没有特别之处,而右手边的椅子不但伤痕累累,而且在扶手、双腿和脖颈的位置都装着帆布做的锁具,同样磨损严重。 罗杰用力将门完全打开,把目光投向右侧,看到一个用透明玻璃隔断的淋浴室和一个直径将近2米的按摩浴缸,淋浴室内除了花洒和正常的洗浴用品之外再无他物,而浴缸的旁边却摆放着一个铁质的衣帽架,钩子上挂着一袋暗红色的不明液体,通过下面的输液管流向浴缸里面。 罗杰快步上前,映入眼帘的是王继业赤裸的身体和昏睡的脸,他慌忙伸手到对方的鼻子下面,感受鼻息之后又迅速确认了脉搏,这才拔掉针管,把王继业抱起来,放到左边的安乐椅上,盖上自己的外套。 罗杰缓步走向冰柜,逐个拉开检查,原本凝重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而后他猛地拉开旁边的帘子,但是仅仅扫视了一眼之后就以更快的速度把帘子拉上,然后逃也似的跑回房门口,抱起王继业,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王继业?” “是。”罗杰点了点头,把人递给阿豪,用急切的语气吩咐道:“你马上把他送到医院救治,兄弟们清理完现场即刻离场,我要报警了。” “杰哥,看来你是准备留下来陪我喽,呵呵,真是太美妙了!”凌子寒莫名的激动起来,涨红了脸。 罗杰没有理睬他,径自带着阿豪走出房门,过了好几分钟才回来,在凌子寒面前坐下,低声喝问:“说,你到底杀了多少人?那些冰柜和冰桶里的残肢断臂都是谁的?” “我不知道那些肢体属于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因为我一个人都没有杀过。”凌子寒嘿嘿一笑,“杰哥,你不是真正的警探,没有权力过问这些的,我完全可以拒绝回答。” “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有这个权力。”罗杰咬了咬牙,说道:“子寒,作为曾经的朋友,我给你一个忠告:警察有足够的手段让你说实话,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以免受苦。” “谢谢你喔!”凌子寒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过谢,然后缓声说道:“杰哥,作为曾经的朋友和兄弟,我也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太过自信了!” 罗杰眉头一皱,正想反问,阿豪推开房门,冲他使了个眼色,凌子寒即刻笑嘻嘻地问:“是不是警察快到了,哈哈,杰哥,你看,人家警察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笨嘛?对了,你们是不是准备开溜了?不等等你的心上人,那个叫谷雨的美女警察?” “谷雨姐回来了?你们那个啦?”罗豪一脸的意外和惊喜,“老哥,你惨了!” 罗杰在弟弟胳膊上打了一拳,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屁话那么多,还不快点把东西复原。” “杰哥,麻烦把cd打开,让我听首歌再走吧。”凌子寒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架势,哀求道。 罗杰冲阿豪点了点头,等对方离开之后起身按下cd的开关,然后也走了出去,身后传来凌子寒的道别声:“杰哥,后会有期哦!” 荒凉的小楼外,残破的道路旁,罗杰打开车窗,仰望着这栋山坡上竹林内的孤零零的建筑,轻轻的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咱们走吧!” 歌声从屋内飘出,在宁静的夜空里传出很远很远,直到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完全湮没。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也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 第二十七章 扭曲的墓碑(后记) 本卷的两个故事都有其现实的原型,故事一:一个脑满肠肥的潮州商人主动找到电视台,声称要替家里的大儿子寻找亲生父母,因为大儿子不是亲生的,而是他在十八年前花了几万块钱买来的! 在电台的帮助下,寻亲成功,孩子找到了亲生父母,商人志得意满的对着镜头,对着全市的市民傲然宣布:他会全力帮扶大儿子的亲生父母,要接他们全家过来旅游,给钱买房子,等等。同时,他甚至能接受大儿子跟亲生父母一起过,等等。因为他知道,已经在美国留学的成年的孩子,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遗憾的是,最应该谴责的电视台和记者竟然认同商人的做法,并且多有赞誉之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故而在我的故事里,让商人付出惨重的代价,让正义得到伸张,让良知能够觉醒。 故事二:我的一个朋友,父亲是西北大学的教授,母亲是一位地主的女儿,在文革中被迫离婚,彼此划清界限,朋友跟随母亲回到乡下。没过几年,父亲右派的帽子摘掉了,并且回到大学教书,又娶了年轻貌美的妻子,可惜一直没怀上孩子,于是便找到前妻,希望把儿子接回去。朋友的母亲考虑到孩子的前途,让他跟随亲生父亲走了,后面的虐待情节跟我在文中的描写是一模一样的,我既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刻意的隐瞒,而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亲口告诉我的。 让人不忿的是,我的朋友在这种虐待之下,形成了懦弱、孤僻的性格,非但没有报复父亲和继母的胆量,反倒在成年、成家之后还饱受对方的继续欺凌和折磨,以至于断送了大好的前程。 基于同样的理由,我让他在小说中点燃了照亮自己生命的火焰! 好在本书并没有火起来,而我的那位朋友也不喜欢看书,更不用说在网上看书了,让我不用担心该怎样去解释,哈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一章 十三条舌头(1) “他喜欢男人,你,知——道——吗?”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照射着绿树掩映下的街道,便装的谷雨和罗杰面对面坐在路旁的露天咖啡座内,谷雨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咖啡杯,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对面的罗杰,嘴角带着一丝不良的笑容。 “知道。” 罗杰的回答也拖着长音,那种透着不耐烦和烦躁的长音。也难怪,作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普通男人,被一个同性恋弟弟默默喜欢上了,还差点丢掉性命,怎么都不是件开心的事情。 “他不叫凌子涵,你知道吗?” “我也知道——你能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 “他叫傅少雷,他根本不姓凌,凌子寒是他给自己取的假名字,身份证也是假的,这,你恐怕不知道吧?”谷雨讪笑的看着罗杰。 “傅少雷?”罗杰没想到凌子涵竟然在对自己下毒手之前还在隐瞒身份,心机如此之深,确实在意料之外。 “他并不是单纯的同性恋,他也喜欢女人,是个双性恋,你知道吗?” “不知道。”罗杰有点懵了。 “在你发现的暗室下面还藏着一个地窖,里面关着被他绑架的两个女孩,已经被他调教成了的**,你知道吗?在他的院子里还清理出三副遗骸,你又知道吗?”谷雨连珠炮的反问带着抢白的语气,脸上却没有一丝怒气,依旧讪笑着。 罗杰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下意识的后仰来避开谷雨咄咄逼人的目光:“这些我真的不知道——看来他的邪恶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短暂的停顿之后,罗杰试探着问道:“按照目前已经掌握的犯罪事实来看,子涵,哦不,傅少雷应该会判死刑吧?” “死刑!?想得美,人家极有可能,我是说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这算杀人未遂,可那些骸骨不是几条人命啊吗?”罗杰惊诧莫名,“难道你们没有找到被害人?” 谷雨轻轻摇头,“傅少雷早在16岁就被确诊为严重精神分裂症并强制入院治疗,在四年后也就是20岁的时候他逃离精神病院,不知所踪,没过多久,本市来了个相貌英俊气质不俗的西餐厨师凌子涵。” “从我跟凌子涵交往的这段时间来看,他的神智完全正常,应该可以算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并没有表现出精神病人的症状,难道说——” “不错,平常跟你交往的是主要人格,而狂暴凶悍的是另外一个人格,被隐藏起来了,或者说,总是在黑夜里苏醒过来,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我们已经提请进行精神病鉴定了,结果本周就会出来,但是鉴于他的病史,定罪的可能性最多只有50%——这是局里法医的推断。” “不对,不对……我们肯定遗漏了什么关键之处!”罗杰连连摇头,目光变得飘忽不定,过了几秒钟忽然双眼一睁开,沉声说道:“阿雨,子涵不是一个人,他,应该是一个团伙,对,一定是这样的,即便是东海豪庭这个案子,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下来的——对了,那个‘味道?地中海’餐厅的老板绝对是他的同伙,还有,那个给王家做晚餐的厨师,也很可疑,找到他,再顺藤摸瓜……” “你跟我们肖队想到一块去了!”谷雨赞许的点头,神色稍稍凝重起来,“那个厨师游四宝,虽然失踪了,可当地警方提到,他父母亲的死有很多疑点,极有可能是他杀,而游四宝因为童年的不愉快经历,跟父母亲的关系不睦,有作案动机,但由于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罗杰默念道:“童年的不愉快经历?能说的更详细点吗?” “就是他父母亲嗜赌如命,没有尽到责任,把他丢给爷爷,不管不顾,以至于老人离世时,身边只有这个还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 罗杰点点头,“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杨老板应该也有同样的问题,这样的话——” “我们找了他,也带回局里问过话了。”谷雨苦笑着回应道:“可杨爱国坚称自己跟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说对王继业家没有任何印象,至于厨师游四宝是否在饭菜中下药、为什么要下药,一概不知。作为一名奉公守法的公民,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嘿嘿,老油条,知道我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 罗杰点点头,“这样才对!假如真的是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犯罪集团,肯定不会轻易被找到破绽的。对了,你们警方打算怎么做?” “因为可能的涉案人员户籍和居住地不同,超出了市局的管辖范围,所以局里把案情汇总,上报省厅,提请成立专案组,继续侦查,目前还在等结果。” “打个报告上去,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再发个文件下来,研究研究讨论讨论——等你们这套官僚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了。” 谷雨双手一摊,“警局又不是你家开的,当然要按照规矩来,要按照流程来。” “你说的对,我太理想主义了。”罗杰叹口气,换了个话题,“对了,凌子涵的认罪态度如何?” “你还是别叫他凌子涵了!”谷雨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道:“这个傅少雷不简单,不,简直可以称的上非常厉害,一会大包大揽,声称事情全部是他干的,一会又变成另外一个人,质问我们为什么把他关起来——在替自己的人格分裂做铺垫呢。” “原来如此——真的太可怕了!” 谷雨一愣,“什么太可怕了?” “人格分裂是种病,患者基本上都是处在完全的被动状态,不同的人格之间完全隔绝,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然而,有一种非常罕见非常罕见的病人,他的主人格不但清楚的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而且能自如的在各个人格之间无缝切换。换句话说,可可以随时随地更换自己的身份。” 罗杰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难怪我走的时候他说:后会有期。其实,从此前他的种种所作所为来分析,罪行显然都是在他的清醒状态下的正常人格之下完成的,也就是说不是处在发病状态,但是,他完全可以推到病态人格那边。” 罗杰苦笑道:“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精神鉴定委员会了,这么多条人命,哪怕是承担部分刑事责任,也足以把他关个二十年,让他没办法再出来害人了。” 谷雨耸耸肩,“专业的问题只能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了,在这方面,你比我更专业。至于结果如何,咱们只能听鉴定委员会的,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估计免于刑责强制治疗的可能性居多,唉,那些个老头子啊,头衔一大堆,可实际上是尸位素餐,未必有你懂的多!” 罗杰想了想,“也好——凌子涵虽然想杀我,我却不忍心看着他去死。” 谷雨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哼,东郭先生!我都懒得理你!” 罗杰无可辩驳,只能嘿嘿一笑。 第二章 十三条舌头(2) 见罗杰没有反驳,谷雨眨巴几下眼睛,忽然想起了件要紧事,正色说道:“好了,傅少雷的案子到此为止,我不能再透露更多的案情给你了,现在咱们言归正传,谈正事。” “正事?”罗杰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脑海中闪过一顶大红花轿,顿时心慌意乱,“阿雨,你不是吧?” “看看,又想歪了不是,还整天标榜对人家没意思,哼,信你就怪了!” 得意洋洋的把罗杰数落了几句,谷雨言归正传:“阿杰,我今天找你有两件事,都是正事,第一个就是你的工作!”谷雨拉了个长音,加重了“工作”两个字,恶狠狠的盯了对方一眼,“至于你喜欢我追求我的事情大家已经都知道了,还用得着姐姐我再三强调吗?哼!” 强调完自己的优势地位,谷雨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沉声问道:“老实交代,你到底为什么放着京城好端端的医疗专家不做,跑回来搞这种不着边际的工作?总不是为了我吧?” 罗杰抿了口咖啡,然后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低声回应道:“医生的职责是治病救人,可如果你非但治不了人,甚至还要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死在面前,那种刺痛、绝望和无力感,你是无法体会到的。” “阿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谷雨抓住罗杰的左手,轻轻抚摩着,关切的望着他萧索的脸庞。 “太多太多了,没办法细说。”罗杰苦笑着摇头,“头两年确实治好了不少病人,有了点名气,然后病人慢慢多了起来,而在这些慕名而来的病人当中,超过80%都是未成年人,当然,是被父母亲护送或者说押送过来的。” “正常,”谷雨点点头,“精神病的治疗耗时耗力又花费不菲,咱们中国人最重视孩子,肯定倾其所有不顾一切。” “正常?呵呵。”罗杰缓缓点头,“被送过来的孩子表现各异,但从监护人方面的说辞却几乎是千篇一律:厌学、沉迷网络、死宅、孤僻、暴躁易怒、不跟家人交流,偶尔有自残行为,等等等等。” “唉,现在的孩子啊!”谷雨有感而发,“咱们的110出勤民警一年都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宗相关的警情。” 罗杰看了看谷雨,“阿雨,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 停顿了几秒钟,看到对方在凝神倾听,罗杰才接着说道:“简单的面谈之后,以我的专业水准得出的结论却大相径庭:孩子是完全正常的,家长或者说监护人所抱怨的种种所谓不良行径,大多是青春期的正常躁动而已。至于厌学什么的,是应试教育造成的群体性应激反应,再正常不过。” “于是我尝试跟那些花了大价钱的家长解释,然而反复沟通之后却让我得出一个让人无奈而又悲哀的事实——这些早已成年的家长中的绝大多数都属于典型的极端的偏执型人格加躁狂症,个别人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你的意思是说,得病的、需要治疗的是家长而不是孩子?” “不错。”罗杰点点头,“想象一下这副画面:一个或者两个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家长,押送一个完全正常的孩子到医院接受治疗,而医生却说孩子没病,需要治疗的是你们这些父母亲。” “按照我的推测,这些家长在平常的生活工作应该都还表现正常,你的判定不要说他们本人无法接受,院方恐怕也难以接受吧?” “谁会愿意自毁饭碗呢?唉,谁叫我那时候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呢。”说出了“理想主义者”这个词之后,罗杰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自嘲道:“哈耶克说过,人类历史中90%以上的坏事都是理想主义者干的,我的一位同事把这奉为真理,可我却对此嗤之以鼻,现在想想,自己多么幼稚可笑啊!” 罗杰木然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自然都是意料之中了。我说孩子正常,再委婉的表明对家长的精神健康方面的担忧,于是乎毫不意外的收到一大堆的投诉,孩子则送到其他医院,甚至是一些采用惨无人道手段的专门‘学校’来进行行为矫正,有些孩子性格刚烈,奋起反抗,惨剧便发生了。” 罗杰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谷雨,是个穿着校服带着灿烂微笑的阳光少年。 “他叫杨鹏,性格开朗思维敏捷,虽然有些厌学,但情商和智商都很高,在画画上也有很高的天分,可惜的是,不喜欢读书,喜欢打游戏看动漫,画画,而这些恰恰是他父母亲所深恶痛绝的。” “他父亲是个被高考折磨终生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让儿子考上重点大学变成了他的信仰,他妈妈是个极其普通近乎文盲的偏执狂,儿子在她心目中,完全是个跟其他家庭主妇攀比的工具。在我这里做了两天的评估之后,他们愤然把孩子送到了某个网瘾学校,在连续挨了三天的电击和禁闭之后,杨鹏从楼顶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不到15周岁的生命。” 罗杰把目光投向窗外,“得到消息之后,我就办了辞职手续,先到了杨鹏的家乡,从他生前的学校拿了这张照片,在他的坟前放上一束花,然后就回到了鹏城,考虑了一段时间之后,决定用解析梦境的方式来治疗成年人,希望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尽可能的减少成年精神病患者,这样自然而然的降低、减少对未成年人的可能的伤害。” “你做的对!”谷雨连连点头,“如果没有你,王继业根本活不到现在,而傅少雷不知道还要害多少人。” 罗杰慢慢回转身体,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虽然钱赚得少了点,总算还是有所得吧。” 向女友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罗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把头猛的摇了几下,然后换上一副昂扬的面容看着谷雨,“大姐,现在说说你的第二件正事吧,小弟我洗耳恭听。” “阿杰,从今天这一刻开始,以后对我的称呼只能是阿雨,或者雨,什么大姐老姐小姐的,再也不准喊,不然的话,我掐死你。” 谷雨似乎想把自己的身份通过称呼固化下来,语气虽然严厉,可是目光却不是那么坚定,“当然,结婚以后可以随便你怎么叫。” 罗杰愣了几秒钟,脸上慢慢浮现出古怪的笑容,谷雨顿时感到脸上发烫,慌忙说道:“切,别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哼,好像大姐我嫁不出去似的,追我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排队的话,从这里要排到滨海公园,你嘛,最少要排到两百名以外。” “解释就是掩饰,所以你不用解释了。”谷雨说着把素手一挥,打断了对方可能的辩驳,“现在说第二件正事:我今天过来是受人之托,想请你帮个忙,行不行啊——?” “行行行,当然行,肯定行。”罗杰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忙不迭连声答应,“只要是您老人家,不,你阿雨吩咐的事情,小弟绝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别急着糊弄我,先听我把话说完。”谷雨少见的严肃起来,缓缓说道:“我的师傅,局里的一位退休的老前辈得了绝症,医生说最多还能活半年,可是他老人家有个心愿未了……” 第三章 十三条舌头(3) “是个没有抓到凶手,没有结案的积年悬案,对不对?” 罗杰的面容沉静下来,打断了谷雨的陈述,“让我来猜猜看,该不会是十六年前的‘拔舌案’吧?” “什么‘拔舌案’,难听死了,为什么不说是‘十三条舌头’、‘红花湖连环杀人碎尸案’呢?” “我发现你们警察真的是最没有创意的群体,给案子取名字总是了无新意,唉,还是咱们老百姓有想法,你看,‘拔舌案’这个名字既贴合案情,又琅琅上口让人记忆深刻。‘十三条舌头’虽然略显粗俗,次上那么一点点,可比你们那个什么‘连环杀人碎尸案’还是要强的多。” “别给我扯名字了!” 谷雨眼睛一翻,不耐烦的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目不转睛的盯了他一会,问,“奇了怪了,我好像到现在为止,一点口风都没露,说,你是怎么猜到的?快老实交代。” 罗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额解释道:“老警察的心愿,如果是些不相干的事情,比如要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啊,吃顿满汉全席之类的,他的家人或者你都能帮忙解决,肯定不会找我这个局外人的,既然找上我了,必然是有相关性的事情。谷大小姐是个爱岗敬业的好警察,所谓物以类聚,肯定跟兢兢业业的人走的比较近,能让这样的警察念念不忘的,自然是手里没有侦结的案件喽!嘿嘿,再加上我最近知名度比较高,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故而80%以上的可能性是个很难搞的悬案。放眼鹏城,在过去几十年里,‘拔舌案’又是最出名的谜案、悬案,两相结合,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算你言之成理吧。” 谷雨点点头,正色说道:“牟老是当年的专案组长,我现在的领导,噢,就是肖队,也担任过副组长。当时局里抽调了大量精兵强将,公安部也派了专家组进驻,前前后后查了将近两年,可最终还是让凶手逍遥法外。这个案子成了牟老的滑铁卢,不但晋升无望,而且被解除了刑侦队长的职务,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我研读过这个案子的相关报道,凶手胆大心细,思维缜密,反侦查的意识非常的强,并且具备高度的逻辑推导能力,很不简单啊。”罗杰在脑海里迅速回顾了下自己所掌握的案情,坦然说道:“年代久远,证据灭失严重,我可不敢保证能破案。呵呵,你以为当年那些专家都是吃素的?” 谷雨点点头,“牟老知道,我也明白,所以只是想让你尝试一下,不用任何保证——你想想,连公安部专家组都没辙,你破不了也情有可原嘛。不过,这是他老人家的临终心愿,我怎么都要帮一帮,你说是不是,阿杰?” 谷雨一边摇着罗杰的双手,一边用难得一见的可怜楚楚的目光望着罗杰。 罗杰摇摇头,苦笑着将双手一摊,“你说是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可不想再体验你的九阴白骨爪?” “作死啊你,把我比做梅超风!?” “别发火,口误而已,嘿嘿——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你要是方便的话周六下午跟我一起到牟老家,先跟他面谈。”谷雨提醒道:“对了,破这个案子可不能收钱哦!牟老是以普通刑警身份退休的,没多少积蓄,唯一的儿子在国外混的好像也不是很好,当然,必要的开支可以找我报销,呵呵。” 罗杰跟着呵呵一笑,“借我两个胆子也不敢找你报销啊,放心吧,这点钱我还出的起。” “这才像话,哪有找女朋友收钱的道理。”谷雨在罗杰胳膊上轻轻捏了几下以示鼓励,“咱们就这么定了啊,对了,阿姨叫我押送你回家吃晚饭,可不要想逃跑啊,否则,你懂得!” 罗杰翻了下白眼,“我老妈真的让人无语,搞得好像我是那种整天不着家的浪荡子一样,豪哥这个臭小子一跑就是个把月,也不见她老人家去抓人,真是会闹的孩子有奶喝啊!” “别叹气,买单吧。”谷雨催促道:“再磨蹭一会,连我都要挨骂了,我可不想惹未来的婆婆不高兴。” 罗杰根本不敢接这个茬,慌忙跑去买单,谷雨冲着他的背影发出得意的笑声。 周六下午,罗杰和谷雨准时来到一个小区门外。 “这个小区看来有些年头喽!”罗杰上下打量着居民楼斑驳的外墙、锈蚀的防盗网和空地上杂乱停放的汽车,不无担心的说道:“我估计里面肯定没有电梯,希望你师傅住的不会太高。” “懒虫!”谷雨鄙夷的眼光一扫而过,迈步走在前面,“牟老住六楼,便宜你了。” 推开楼梯口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给人一种腐朽的感觉。楼道的地板和阶梯是简陋的水泥地,已经污浊不堪变成一团暗淡的黑色;实木的扶手和支撑它的铁栏杆早已本色难辨;墙壁和天花上满是色彩各异的涂鸦和碰撞摩擦留下的道道伤痕,仿佛在向访客诉说自己不幸的命运。 这里的住户几乎都没有装防盗门,房门上的锁清一色是那种老款的防盗锁,简陋单薄,似乎轻轻一推就能打开。楼道空寂无人,只有两人单调的脚步声在里面回荡,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谷雨在601门口停下,重重的敲了几下,回身吩咐道:“牟老耳朵有点背,所以说话声音很大。” “是阿雨吗?”苍老又高亢的声音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传出,门猛地被拉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魁伟老人出现在门内,大声说道:“快进来,快进来,我等你们好久了。” 这是一套两居室,总面积在70平方左右,客厅的面积20-30平方之间,因为靠墙的地方全部被书架和堆积如山的文件书籍占据,所以显得局促狭小,而整个客厅除了茶几和围着它的三把硬木椅子,再无任何家具。 老人径自在中间的长椅中间落座,拍拍右手的椅背,示意罗杰坐下,然后上下打量几眼,频频点头,“你就是阿雨经常提到的罗杰吧!?嗯,不错。我叫牟震,你叫我牟老或者老牟都行。” “阿雨,你看看上次小肖拿过来的龙井还有没有,给咱们泡一壶,我们边喝边聊。” 牟震像吩咐自家孩子一样,而谷雨则熟门熟路的端起茶具走进厨房清洗。 第四章 十三条舌头(4) “小罗啊,我先把案情给你介绍一下,让你心里先有个七七八八。” 老人显然是个急性子,不待对方做出任何回应,便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漫长的陈述,罗杰连忙取出录音笔打开,凝神倾听。 “红花湖连环杀人碎尸案在我们内部还有个名字,通俗一些,叫世纪杀人案,因为第一具碎尸被发现的时间是在2000年1月1日下午2:15分,世纪之交,嘿嘿,有点讽刺啊!” 老人讪笑着摇摇头,“发现地点是当时正在筹建中的红花湖公园东侧的红花东路最南端,距离一个叫坑口的公交站西侧50米的树丛里;半年后,也就是2000年6月1日上午10点20分,第二具碎尸出现在第一具碎尸的北侧500米处,同样在红花东路西侧的树丛内;在接下来的6年时间内,每隔半年时间就准时出现一具碎尸,弃尸的地点先是沿着红花东路逐渐北移,看起来颇有规律,可最后四具又转移到了一条荒废的土路上。” “到2006年6月1日午夜0点发现最后一具尸体为止,凶手的整个作案时间持续了6年半,期间总共有13人被害,之后凶手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 “13具尸体只有头部算是完整的,可是舌头全部被拉了出来,其余的部分全部被切成数百块,装在最普通最常见的垃圾袋里,丢弃的时间都是在晚上;弃尸地点之间似乎跟公交线路的站点契合,但最后四起又明显不符;杀人的第一现场在被害人家中的有5起,偏僻的道路2起,其余的6起无法确定,据推测,极有可能是在凶手家里;13名被害人的之中有8男5女,年龄最大的55岁,最小的只有24岁,职业和家庭地址各不相同,部分被害人之间有些不算亲密的关系,大部分人相互之间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因此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共同的仇人。” “在连续发生四起杀人弃尸案件之后,我们总结出了凶手的作案时间的规律,在明查暗访的同时发动各企事业单位的保卫部门和街道乡镇的保安在重点地区布控,与此同时,关于凶案的各种谣言开始在整个市区传播,闹得人心惶惶,于是居民们自然而然的提高了警惕,纷纷减少夜间的外出、白天走路避开荒僻的路段,或者结伴而行。老百姓的这些措施虽然影响了社会稳定,给我们的工作增加了巨大的压力,但是客观的讲,应该是能相应的给凶手的犯罪行为带来一些障碍的。然而事与愿违,就在这种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凶案竟然还是连续发生,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目击到凶手的作案过程!” “因为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找到作案现场,所以只能用排查的办法。综合评估弃尸的工具、弃尸的时间以及被害人的体重等综合因素,我们给凶手做了个模拟特征:年龄范围应该在18-55岁之间,身高1.72以上,体格健壮的男性,凶手具有单独的居住环境,熟悉刀具的使用,具有一定程度的解剖学知识。可是我们在整个城区反复进行了三次排查,都没有找到凶手,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扩大排查范围,把周边两个城市的临近区也加进来,同样是一无所获。” “后来省厅和公安部刑侦专家组直接接管专案组,把突破点放在作案动机上,因为从受害人的年龄职业家庭等背景的分析总结已经基本上排除了情杀、谋财害命和激情杀入的可能性,于是把重点放在剩下的两个动机,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两个,即仇杀和变态杀人,而变态杀人也就是通常来说的无动机杀人。为此,专案组集中精力对每个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进行严密甄别排查,并尽可能交叉匹配,以找到共同点或者相似点。” “与此同时,专家组安排我率领由局里精干刑警组成的‘狩猎队’,在红花路沿线设置了三个点,24小时不间断的荫蔽巡逻、蹲守,希望能用守株待兔的方式抓到凶手。三个月过去了,专案组穷尽了所有手段,但是却没有在作案动机上取得任何进展,于是最后的希望全部落在“狩猎队”身上,说实在的,彼时彼刻,我和队友们的心理已经有些扭曲,竟然都期望凶手继续作案,好让我们能把他当场抓获,绳之于法。” “牟老,喝茶。”谷雨端着沏好的龙井和茶具走了过来,倒了三杯之后在椅子上坐下,听老人继续讲述。 “2006年12月31日,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天吹着很大的北风,因为整天都下着小雨,所以感觉格外寒冷。我和两个同事从中午开始就蹲守在树丛中的地窖下面,透过观察孔监视周围的动静,在我们左右两侧间隔500米左右是‘狩猎队’的另外两个蹲守组。” “按照凶手的作案规律,12月31日是个关键时间点,所以我们只能连续蹲守,连晚饭都没敢吃,又冷又饿,等到晚上9点之后,气温越来越低,两个年轻的同事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是我却莫名的异常兴奋,浑身发热,有种强烈的预感。” 虽然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情,可老人此刻依然血脉偾张两眼发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变得沙哑干涩:“10点35分,风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我判断声音来自红花湖一侧的树林,马上掀开地窖的盖子钻了出去,同时让其他同事以10米的间隔迅速包抄过去。” “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凶手,数十米外突然响起奔跑的声音,我立刻打开手电筒照过去,恰好看到一道黑影向林间小路狂奔而去,同事急忙用对讲机召唤其他几组人过来围追堵截。然而,凶手显然对地形相当熟悉,在漆黑的夜色里七扭八拐很快就脱离了我的视线,等到‘狩猎队’全部围拢过来的时候,凶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亮之后,在凶手最初出现的地方又找到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受害者的头颅,他的舌头同样被拉了出来。” “我们沿着凶手逃跑的路线追踪到一条荒僻的林间小路,往前300米后上了交通繁忙的红花西路,失去了线索,而现场证物提取也仅仅找到一片挂在树枝上的布条。” “考虑到凶手对红花湖地形的熟悉,我们把目标缩小到周边五公里范围内的居民区,又进行了一次排查比对,却同样一无所获。” “从此以后凶手彻底销声匿迹,辖区内再也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这样我们警方完全失去了侦破案件的机会,而我,则因为在抓捕行动中行动迟缓、处置不力,被局里记大过一次,从重点培养的精英骨干变成了闲散人员,领着些新进小警察破些鸡毛蒜皮的案子。” “牟叔,这也是好事啊,要不然,你怎么会认识我这样的小毛头啊。”谷雨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的宽慰老人。 “不错,能看着你们这些毛手毛脚的孩子在身边成长起来,对我来说,确是一种慰藉啊。” 牟震的语速终于慢了下来,语气中展露出难以言表的疲态和郁闷,他端起杯子猛喝一大口茶,“咕咚”连茶叶一起吞下,把空了的茶杯重重顿在茶几上,缓缓说道: “现在不是技术进步了嘛,我退休之前,局里在省厅的协助下又把多年前收集的证物进行了dna提取和比对,还是没找到凶手,于是案子就成了本市建国以来最大的悬案。我彻底闲下来之后,悄悄把跟案件相关的档案全部复印下来,原本想在退休了再好好研究,希望能找到点蛛丝马迹,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牟叔——人家不准你这样说。”谷雨摇了摇老人的胳膊,埋怨道:“家明哥都在美国联系好医院了,那边治疗肿瘤的技术比国内先进的多,肯定能治好的。” “呵呵,世无不死人。”牟震摆摆手,坦然一笑,“学了这么多年马列,这是惟一的心得——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有什么好怕的。对于我来说,最放不下的不是远在美国的儿子,而是这件悬案。” 老人把目光投向罗杰,接着说道:“局里省厅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案子,受害者家属也基本绝望了,所以从公的角度来说,在没有发现真正有价值的线索之前,全面重启案件侦破是不可能了,阿雨知道我的心结,就大力推荐了你,我想,我们这些所谓的老手内行肯定是在哪个地方出了问题,钻进了死胡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让你这个外行来看看,换个思路说不定有用。当然,如果还不行的话,我也就彻底死心了,把遗憾羞耻和愧疚带到棺材里喽。” “牟叔,我完全能体会您的心情。”罗杰对老人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到由衷的敬佩,把腰背挺直,郑重承诺道:“我保证全力以赴,要是老天眷顾的话,希望能解开这个谜团,把凶手绳之于法,也给您老人家出口气。” 老人点点头,宽慰道:“我拜托你是来尽人事的,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即使破不了也没什么。专案组和我可能就是因为压力过大才导致疏忽的,放松一点可能更好——上面三令五申限期破案啊,真是压力山大,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杰笑笑表示赞同,“牟叔,我想先把这些材料搬回去研究一段时间,不知道方不方便?” 注意到谷雨探询的目光,罗杰解释道:“我需要在熟悉的环境里慢慢研读,并且随时有可能需要做些复印、扫描、上网查询的工作,在自己的工作室会比较方便。” “没问题!”牟震大手一挥答应下来,“如果你研究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阿雨,她跟我一样熟悉,找不到她的话找小肖也行,他是最后一届专案组的成员,情况最熟,就是太忙,嘿嘿,大队长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谷雨低声补充道:“牟叔耳朵背,还要经常跑医院,电话手机经常接不到,所以叫你找我和肖队。” 看到罗杰点头表示明白,谷雨眼珠一转,大声说道:“牟叔,那我以后只要有空就过小罗那边去帮忙,周末再过来汇报下进展,好不好?” 牟震哈哈一笑,老辣的目光在罗杰脸上一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说定之后,罗杰针对案情的细节进行了针对性的提问,老警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罗杰的问题基本全部是关于证据、线索等等的,完全没有提及专案组和牟震本人对每个具体事项的看法和观点,急的谷雨在旁边提醒了好几次,可罗杰全然不管不顾,问完问题之后,径自跟谷雨搬资料、告辞。 第五章 十三条舌头(5) “阿杰,你怎么都不先问问牟叔对案件的看法就走了呢?” 上车伊始,谷雨急不可耐的埋怨起来,“牟叔年轻时可是局里刑侦第一人,再说,他老人家毕竟亲身参与过案件的侦破,又是唯一看到过凶手背影的人,讨论一下会很有帮助的!” “那他和专案组为什么始终破不了案呢,你想过没有?” 罗杰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转头看着谷雨,“显而易见,‘拔舌案’属于高智商犯罪,警方采用的那些常规侦破手段凶手绝对早已了然并且有行之有效的应对办法,我甚至怀疑凶手最后的现身是刻意安排的。” “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怎么有把握一定逃的掉?”谷雨抱怨道:“还有,咱们不是说过了,不要叫‘拔舌案’,我听了瘆得慌,嫌我们警局的名字别扭,你就叫‘十三条舌头’吧,稍微好点。” “可能是为了炫耀,也可能是我们不知道其他原因,但是凶手肯定摸透了警方的蹲守方式和地点,所以根本没有失手的可能,也就是说,凶手一直在关注着警方的行动。” 谷雨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牟叔说整个城区排查过两次,红花湖周边甚至排查了三次,并且除了市委和各局主要领导以外的人全都是排查的对象,啊,该不会——” 谷雨不敢继续想象下去,倒吸口冷气。 罗杰目视前方,轻轻踩下油门,“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凶手肯定有办法安然通过警方的排查,当然,具体是怎样做到的就不得而知喽。” 谷雨松了口气,问:“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罗杰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把话题岔开,“这个案子当年可谓轰动一时,咱们那是虽然年龄小,可也没少在一起议论,所以案情早已了解的七七八八。我留学刚回来那会闲的发慌,还特意找你要了些资料研究,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啦,我才调到刑警队六个月,人生地不熟的,我冒了多大的风险啊,要不是你,哼!” 罗杰嘿嘿笑了几声,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今天牟叔的亲自讲述更坚定了我此前的判断:当年专案组推断出的犯罪动机应该是正确的,侦破方向的选择和采用的方法也没有大的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两个地方:第一,犯罪动机的盲点。我比较倾向于仇杀,而仇恨因何而来,何时而起是个盲点,专案组因为难以判定所以不得不放在一边,目前来看似乎只有凶手自己比较清楚,而那些被害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说明仇恨的缘起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从被害人的立场和视角来看,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在凶手的立场和视角上看,则是不共戴天的滔天大恨。” “可是我们警方并没有得出被害人不知情的结论啊?”谷雨提出异议,“被害人被发现时都已经被害了,是否意识到致命危险的迫近,是否采取了必要的自保措施也不得而知啊!” “那么在这些人被害之前,你们警方有没有收到任何一个人的求救或者预警?” “一个都没有——这样说的话,被害人的确不知道危险的存在和迫近。”谷雨心悦诚服,“他们应该真的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凶手的目标,真的好可怜。” “假如我的推导正确的话,凶手在动手杀人之前一定会清楚明白的告诉他们,所以说他们不会做糊涂鬼。” 罗杰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继续说道:“第二,凶手的年龄范围。凶手的作案时间跨度为六年半,我们假设专案组最初设定的年龄范围是正确的,如果凶手开始犯案时还是个18岁的学生,那么6年后他90%以上的可能性已经参加工作,假如犯案时55岁,6年后已经退休——从掌握的资料来看,似乎后续的排查没有在年龄范围上做必要的同步调整。” 谷雨重重的“嗯”了一声,“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阿杰,你要是真的能把案子给破了,人家就给你亲个够。” 罗杰看着谷雨灿烂的笑容狡黠的眼神脸上一红,感到喉头发干,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顿时遭到一通鄙视,“诶,阿杰,你好色哦,嘻嘻,真没想到。” “阿,阿雨,我在说正事呢,别打岔,好不好?”罗杰被弄得手足无措,慌忙求饶。 谷雨换上脉脉含情的眼神,柔声说道:“你慢慢说,人家听你的。” 罗杰只好装作没看见,轻轻嗓子,“排查的办法不是我一个普通人能做的,所以只能从作案动机方面入手。” 谷雨问:“你具体打算怎么做呢?需要我帮忙吗?” “我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思路还没完全理清楚,需要先把尾箱里的资料消化掉。”罗杰假装看后视镜,飞速朝副驾驶位扫了一眼,接着说:“当然,到时候需要你大力协助的。” “算你识相!”谷雨得意一笑,随即发出警告:“从现在开始,咱们每周碰头两次,更新案件的分析进展、交流看法,要是你想撇开我单干的话,哼哼,别怪大姐辣手无情!” “咦,你不是让我叫你阿雨,雨的吗,怎么又老姐大姐的?你到底有没有个谱啊?” “我喜欢怎样就怎样,哼,胆子不小,还没结婚就想管我,做梦。” “阿雨,你用大姐的身份欺负我们罗家两兄弟已经习惯了,要是做了老婆嫂子,再想继续作威作福,那可就不太好了。” 罗杰话里的威胁让谷雨嗤之以鼻,“我跟阿姨,不,咱妈早已经达成一致了,小豪继续叫姐姐,不准叫嫂子,你嘛,要看我的心情。” 不等罗杰反应过来,谷雨眼珠一转,把谈话拉回自己关心的问题上,“别扯远了,我刚才的提议你还没答应呢。” “一周两次太频繁了吧?一周一次吧,我到你家去接你。”罗杰用半商量半祈求的语气说:“我手头还有些杂事要处理,两三天的时间也不太可能有很大进展。” “好吧,我答应你。”漫天要价成功,谷雨心下窃喜,却刻意装出另外一副模样,“姐姐我很通情达理的。” 罗杰从后视镜里看到谷雨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一丝笑容,顿时恍然大悟,明白她其实在漫天要价,“大姐既然这么通情达理,干脆改两周一次,或者十天也行。” “shutup!”谷雨换上一副凶恶面容,慢慢扭头盯着罗杰,恶狠狠的说道:“再说就一天一次,我下班就到你工作室去。” 罗杰只得嘴上连声称是,心里自然是叫苦不迭。 第六章 十三条舌头(6) “哥,咱们怎么搞得跟政府部门一样,还要关门开会啊,是不是有点太哪个太官僚了?” 周六的上午十点,最后一个走进办公室的罗豪,望着已经在沙发上落座的龙马、谷雨和罗杰,再看看在轮椅上笑嘻嘻的望着自己的老佟,忍不住调侃两句。 “闭嘴,坐下。” 谷雨拍了拍沙发垫子,轻轻哼了一声,“就你来的最晚,还那么多话。” 罗豪朝满脸坏笑的龙马作了个鬼脸,老老实实的挨着谷雨坐下,龙马眼睛上翻,不以为然的同时嘴里不轻不重的“切”了一声,恰到好处的让谷雨能够听到,后者颇为不爽,随即送个白眼作为回礼。 罗杰和老佟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罗杰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说道:“是这样的,我呢刚刚接了个案子,不过不是通常解梦的案子,是个刑事案,我简单的了解过案情之后,发现案情非常复杂、难度很高,单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所以才把大家请到一起来,先集思广益,再合理分工,同心协力把案子给破了。” “刑事案?阿杰,先说说到底是什么案子吧?” 龙马猛吸口雪茄,朝着谷雨的方向挑衅的吐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不会是替这个假小子打工吧?你这可是不务正业啊,嗯,解梦多好,来来往往的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优质高端客户,风不吹日不晒的,来钱还快。帮她破案子,一个硬币都没有,哼,估计还得倒贴。” “大笨马,你说谁不务正业?”谷雨挥手拍散面前的烟雾,气恼的抢白道:“整天游手好闲的,你才不务正业呢。哼,自己上小学就找幼儿园小朋友要零花钱,读初中拦小学生收过路费,上高中要同学交保护费,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脸说别人不务正业。” “女孩子家家,要么扎辫子要么留长头发,可竟然有人偏偏剃个小男孩都不喜欢的光头,就是为了方便下河摸虾。老佟,你说这算不算不务正业。”龙马嘿嘿一笑,掏出手机递到老佟面前,径直找出一张照片,阴笑着说道:“知道要跟这位难缠的小丫头开会之后,我整整忙活了三天,跑了七八个地方,找了十几个人,唉,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终极大杀器,来来来,老佟,你好好看看,乐一乐。可惜啊,罗家两兄弟,可没胆子看,更没胆子笑哦。” 龙马边说边故意侧身挡住谷雨的目光,后者大惊失色,“噌”地跳起来,冲过去一看,顿时火冒三丈,“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哪里来的?快点给我删了!” “删删删。”龙马把手机直接递到谷雨手上,讪笑道:“可我家里电脑上有,你要不要亲自过去删?还有,云盘网盘什么的我都放了备份,怎么办?知道你当警察的有技术手段,嘿嘿,我可也不是吃素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谷雨抡起拳头可是看到对方满不在乎的表情,又恨恨的放下,扭头冲着罗杰喊道:“你表哥欺负人,你怎么都不说句话?你是这样保护女朋友的吗?” “女朋友?”龙马装出惊诧莫名的表情,目光在罗杰和谷雨之间跳了几个来回,然后把头猛的一点,“既然是阿杰的女朋友,那就是我的表弟媳妇,怎么能怎么敢欺负呢?要是被姑妈知道了不扒了我的皮。好好好,所有的照片底片备份,统统删除,人格担保一张不留。” “龙哥表哥,你能不能不要闹了?”罗杰半是命令半是哀求的说了表哥一句,然后扭头看着谷雨,苦笑道:“他就是欺负人的命,从小到大,咱们那次赢过?打,打不过;阴,阴不过——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算了,你不要说了,哼,我早就知道你们两兄弟是指望不上的。”谷雨很有气势的挥了下手,然后虚张声势的盯着龙马,“我警告你,我现在的身份已经是罗家未来的媳妇,你要是再这样,我让老太太找你,看你还能嚣张的起来!哼,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谁敢欺负我弟媳妇?我龙马第一个不答应。”龙马打个哈哈,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沙发,冲着罗杰吆喝起来,“阿杰,咱们是来谈正事的,这都老半天了,还在这磨嘴皮子,作为表哥,我可要批评你啊,这个会议组织的效率太差了。” 说到这里,龙马扭头朝谷雨挤了挤眼睛,“阿雨,你说是不是啊?” “你,你——你,真是岂有此理!” “阿雨,算了,别跟他计较了,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罗杰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话题给拉回来,自然不想再让其他人插话,语速很快的说道:“其实这个案子大家都不陌生,它在警方内部的名字是‘红花湖连环杀人碎尸案’,民间有几个不同的叫法,比较流行的是‘拔舌案’和‘十三条舌头’,为了方便起见,咱们以后就叫‘十三条舌头’。” 随后罗杰简明扼要的把案情介绍了一遍,然后吩咐罗豪把窗帘拉上,用投影播放自己整理出来的案情摘要的ppt并同步进行讲解。 “经过与阿雨和警方前辈的探讨,我决定把重点和突破口放在作案动机上。”罗杰指着画面上的地狱,“按照佛教的说法,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叫拔舌狱,‘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掰开来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 “咱们国家本质上其实是个佛教国,或者按照西方学者的说法,信仰的是禅宗,所以什么地狱转世之类的观念还是受众很广的。”罗杰凝视着画面,缓缓说道:“这个案件警方的定性方向是仇杀或者无动机的变态杀人,我呢倾向于仇杀,而从被害者全部被拔掉舌头来看,仇恨的缘由应该由一次口角之类的琐事引起的,只是由于双方的立场和视角的差异,造成了截然不同的认知和结论,也就是说,从被害人的立场,是件过后就忘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从凶手的立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罗杰回身看着大家,“这是我的看法,你们觉得呢?” 第七章 十三条舌头(7) 老佟把轮椅稍稍往前移动了一点,首先发言:“阿杰,我同意你对作案动机的推理,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应该在定位发生冲突的具体场景上:一边是多达十三个的受害人,凶手这边则至少是一个以上,那么人数加起来肯定超过十四个人。这么多人之间发生的冲突,并且警方的调查证实受害人之间又没有特别的关系,那么可以基本排除亲属聚会、企事业单位聚餐联欢等等小圈子的可能性,场景地点是是那些经常会遇到大量陌生人的公众场合,比如电影院、车站、大巴、火车、轮船、机场之类的——是不是?” “老佟果然是咱们这方面里面脑子最好用的。” 龙马边说话边故意瞟了眼谷雨,然后才慢悠悠的转向老佟:“我完全同意你老哥的推理,不过,十三年前咱们鹏城虽然已经有了机场码头,可价格昂贵,普通人很少用,刚才看那些被害人里面好像特别有钱没几个人,是不是可以排除?” 罗杰点点头,“有道理!” “哼,这些我们警方已经有过结论的,拾人牙慧了无新意。”谷雨毫不客气的反击的同时,还狠狠的回瞪一眼。 龙马轻轻叹了口气,“唉,不知道的听了你这话,还以为你们警方早已破了案呢!” “豪哥,你有什么看法?”罗杰高声向弟弟提问,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免得那两只刺猬继续战斗。 罗豪嘿嘿一笑,“动脑子这种事情,还是由哥哥姐姐们操心吧,我只管动手做事,懒得想。” “不行,我一定要你想。”罗杰不满的横了他一眼,“你从小就是这样,总是退缩放弃这些要动脑子的事,可你其实脑子很灵的。” “切,还不是被你给压迫的!”龙马不满的责备道:“你小子次次考试满分,让他怎么去努力?自然只能天天跟在假小子屁股后面疯。” “再说我假小子试试?”谷雨忍无可忍,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你姑妈!” “我有说假小子是你谷雨谷大小姐吗?切,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啊,我分明说的是当年小豪家隔壁的二妞,跟你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龙马瞬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罗豪顾左右而言他,“对了,她家好像是东北的吧,二妞爸妈都经常说他们闺女什么‘虎了吧唧’的,是不是?你们俩小时候经常在一块疯来着,是不是?” 罗豪看看谷雨,再看看大表哥,不满的抱怨道:“老表,这个锅我不背啊,你们神仙打架,别扯上我!你,你要真有牛皮,那就等我老妈和嫂子都在场的时候你再跟雨姐怼,小弟我保证心服口服。” “真是狗咬吕洞宾。”龙马吃了瘪很不爽,急忙给自己找台阶,“你这么能,快点发表发表高见,没见你哥还等着。” 罗豪迎着哥哥鼓励的目光,想了想,正色说道:“我觉得老佟的推理可以更进一步——发生冲突的场所极有可能是临时性的。比如说,大家正在赶路,忽然下起大雨,附近刚好有那么一棵大树能避雨,于是就全跑过去,挤在一起,等雨停了,又一哄而散,谁也不认得谁,自然也不会记住。在树底下等雨停的期间,假如相互之间发生什么小冲突的话,即便是当时很激烈,估计也很难让人记住。” “讲得好,太好了。”罗杰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这种临时性的场景在生活中应该还有不少,而这些恰恰极有可能是之前警方调查时没有涉及的地方。” 罗杰望着谷雨,问:“阿雨,是不是?” 谷雨刚刚出了一口闷气,心情大悦,高声回应道:“是没有涉及。当时好像专案组是有过这方面的考虑,后来可能因为资源有限难度又高,内部有不同意见,就给否决掉了。” “太好了。”罗杰有点小激动,“老佟,网上搜集资料是你的强项,那就麻烦你在这方面多花点时间,看看能不能找到30-35年前红花湖周边的各种相关资料,比如气象资料、地形变化……” “我明白。”老佟点点头。 “龙哥和小豪,你们人脉比较广,去找些本地居民,重点是那些比较年长的,看看能不能问到些陈年旧事,筛选出可能有关的。” “阿杰,事情都安排给我们做了,你们二位干啥啊?”龙马笑嘻嘻的问,可眼睛只看自己的表弟,完全不理会谷雨杀气腾腾的目光,“难不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去卿卿我我。” “阿雨这边有本职工作要做,所以只能做些幕后工作,帮助咱们提供便利消除些障碍,确保调查能顺利进行,不要忘了,咱们干的可是原本属于警方的事情。” 罗杰把谷雨的事情一语带过,“至于我嘛,准备在本地的论坛发起一个话题,主题是关于红花湖的历史变迁的,用发帖、顶帖和跟帖的方式跟网友互动,利用网络的力量来发掘一些东西,等到热度差不多了,再把这个案子放上去,看看反应。” 龙马用力点头,“这个办法好——网络上好像都带了面具,什么话都敢说,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龙马起身准备离开,可说话时还是故意瞟了谷雨一眼,“既然这样咱们就开工吧,嘿嘿,顺便比试比试,看看谁能先找到凶手,咱们虽然不是所谓的专业人士,可也不见得会输——你说是不是,小豪?” “大哥,你老大,你牛!我安心做小弟,不跟你扯淡拉仇恨,我闪人了。” 罗豪朝几个人摆摆手,推开门就跑了出去,龙马当即大步流星追出去,“臭小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往哪跑!” 谷雨望了望老佟,再看看罗杰,想了想,“算了,我也走了——记住啊,每周一次,不见不散。” 望着谷雨的背影,老佟嘿嘿笑道:“阿杰,我第一次有了电灯泡的感觉,我看以后我还是直接在家里办公得了,免得她知道隔壁有人,心里别别扭扭的。” “老哥,咱们在办公室里面,正儿八经上班的,哪里有什么灯泡不灯泡的。”罗杰走过去拍了拍老佟的肩膀,“老哥,你怎么也开始有点八卦了,快点干活去吧。” 老佟嘿嘿笑了几声,开着轮椅走了,罗杰给自己倒上杯咖啡,走到堆满了资料的办公桌前开始工作。 第八章 十三条舌头(8) 六点半左右,满面疲惫的罗杰发动汽车,缓缓开出车位,刚刚转到停车场栏杆的位置,一个大大的红色警示牌——“停”,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道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罗杰愣了下,摇摇头,下车顺手拎起这个插在一个水泥块上的警示牌,正准备放到一边,可是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警示牌表面,不禁微微一愣——在“停”的正下方,有人手写了几个工工整整的英文单词,看清楚之后他的表情顿时凝结住了! “partn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