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色蒼空》 第一章 上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香炉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缠绵的梅雨终于停息。 久违的虫鸣,在树丛中起伏着。即使是夕阳,也如恩赐一般地撒在这偏僻的山村。凝固了许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融化,渗入了村民的心肺。劳动的歌声耐不住寂寞,明明知道已是黄昏,仍要彼此互答一阵。是欢庆脱离了阴湿的日子,更是欢庆即将来到的好收成。 伴随着全身阵阵的疼痛,他勉强地支撑起身子。外表不过双十年纪,垂下的双鬓却已有了白发,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迷茫,俊俏的脸上竟是添了几分忧郁。双腿虽然恢复了知觉,动脉的伤口却仍然没有完全愈合。如今陪伴着他的,只有李苍镇这个名字。那是刻在一块挂在他腰间,随他一起被发现的白玉上。那是个如今的自己都不甚了解的身份,零星的记忆,似乎被留下伤口的人带走了。如今的脑中,只有些残碎的片段,每当试图去回忆时,只有那模糊的光景。 清脆的敲门声,将李苍镇的神思引向了一边。那名照顾了他近一月的女子,正捧着药碗站在门边。穿着农妇人的粗布麻衣,虽是随处可见的装束,却仍遮不住那女子的美貌。难以想象在这破落的山中也会有这般美人。俏瘦的身子却是凸凹有致,瓜子脸上五官精致地排列着。长发却不盘起,倒是有些奇怪,一侧刘海还遮起了半张脸。要知如今莫说妇人们,便是女童,出门也识得要盘个小包子。 见得这般,李苍镇先是一怔,便反应得该是喝药了,便坐直起身子,伸手接过碗来,谢道:“又麻烦你了,莫惟姑娘。我这腿伤似乎要好透了,打扰你的这些日子,我该如何报答。莫惟只是淡淡一笑,毕竟自己当日将他由溪边救起,并非图其日后如何回报,这话也权当客套了。便回答道:“苍镇大哥先忘记这些,养好身子,不然我这一个月的心思可就白花在你身上了呢。”谈吐间虽少不了女子的细腻,却仿佛仍有一股掩飾不住的英氣。莫惟平日里独自住着,少在村子里走动,问起父母在何处,便说是自幼已经离开了,如今甚至忘了姓甚名谁,只道自己姓林,这名字也是一处和尚起的。 如今正逢乱世,那日救起李苍镇,村里人便有不少反对声,怕是朝廷追捕的要犯,留不得。林莫惟却听不得这些,只是自己将他带回了房子,找来大夫照料,过了半月才见转醒,只身上十余道大伤短期内是难以痊愈。 五年前,戚继光将军郁郁而终。如今,倭寇大名丰臣秀吉借机出兵侵犯朝鲜。稍有见识之人便可知道,丰臣秀吉进犯朝鲜,意在天朝。朝鲜国王李昖沉湎酒色,松于武备,国内亦“百年无战”,人人皆不识兵。虽号称大军二十万,面对日军竟望风而逃。国王李昖逃奔平壤,后奔义州。日军毁坟墓,劫王子、陪臣,剽掠府库。朝鲜八道中人人自危。神宗虽昏庸无道,倒也派兵援朝抗倭。而福建等地沿海,日军将领小西行长所部水师与海盗联手,上岸掳掠。真倭可恨,假倭更可杀。若不是那通关之吏疏于职守,乃至收受贿赂,何惧那小小倭寇。而如今即使天子脚下,亦有不少通倭之官,天朝如何不乱。 药虽苦,李苍镇喝下却如饮酒一般,大口灌下,简直是连药渣也丝毫不愿放过。虽是良药苦口,但这般喝法林莫惟却是从未见过,只得连喊:“苍镇大哥,别再喝了,这药渣可别一起吞下去了,肚子可不好受。”只因这村里,药锅竟是难得一见的物件,家家户户都是直接用这碗来熬药,因此药渣是全在碗里。见李苍镇喝完,林莫惟便接过碗,问道:“大哥最近气色好了许多,腿伤的上似是也快痊愈了,只是不知想起来些什么没有。” 即便是这般问,李苍镇也毫无办法,只因自己伤的太重,以至于连自己身上那白玉竟也想不起是从何而来,只得说:“莫惟姑娘,这些日子我实是记不起来些什么,倒是这白玉上还刻着‘铭剑山庄’一处。只得盼望早些能走动,便去这地方探个究竟。”“如果大哥不嫌弃的话,大可以在这里长住下来,我……”话音刚落,林莫惟便急不可耐地接口道,只是些天一直温文尔雅,如此着急倒是第一次见,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便接过碗,道:“我出去给你倒些水来。如今兵荒马乱的,难得这里平静,在这里多休养些日子再走吧。”李苍镇待要开口,又听得“还有,大哥别再姑娘前姑娘后的,叫我莫惟便可。”说罢便要转身出门了。 屋子里又再次只剩下李苍镇一人。刚才的话又怎能不叫自己动容。便是附近最有名的张大夫也说了,自己的记忆怕是回不来。既然回不来,找来又有何用。倒不如在这村子里度日,过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对比起不太平的日子,此处虽小,却也是一处乐土。想到此处,李苍镇不由得一笑。忘了自己身世,竟还记得如今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也许自己之前也是满腔热血,志在报国罢。 正待再想时,忽然见林莫惟气喘吁吁地冲进屋来,口中直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哥快躲起来!”李苍镇一怔,刚才的林莫惟仍是那么镇定,为何现在如此紧张,刚开口说“怎么了,莫……”,早已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与喊杀声盖过。只想:难道是倭寇来了?忽又转念:此处由莫惟所说,虽是浙江,却是在山里,倭寇再如何凶悍,也懒得找进这山里,忙问:“莫惟,这队人马可有大旗?” 林莫惟听闻,起初觉得奇怪:苍镇为何如此认真地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便不敢疏忽,随相隔尚远,但仍能勉强望见,道:“望见了,是红底金边的大旗,只是有些破破烂烂的。”语罢便望向李苍镇。之见李苍镇一颤,答道:“他们比倭寇更凶狠。”似乎是瞧见林莫惟满脸的疑惑,有心要解答一般,便继续说道:“打了败仗的明军。” 素闻倭寇凶残,所到之处皆成一片废墟。明军海防松弛,军纪无度,虽是亦有耳闻,但为何竟比倭寇更加凶狠。虽然是满腹疑问,但眼前所见却不由得她不相信。只见那队人马先前几人冲进村里,不待村民开口,手起刀落,便将两名在村口下棋的老翁砍倒在地。许是断了大血管,之间一人的脖颈间射出一道血柱,有两丈余高。正待众人胆寒心惊、不知所措之时,一人骑高头大马缓缓由后跟上。那人虽衣着不全,但由战甲看来却是一员将领。 待他俯视了众人一圈后,开口说道:“如今倭寇为患,本将奉命带兵前来降贼,孰料倭寇势力庞大,非我等所能抵挡。”村民们不解,为何吃了败仗要杀我们村子的老人呢。那人继续说道:“但在回师途中,遇见一被倭寇袭击的村庄,那伙倭寇杀人掳掠无恶不作,我们费尽力气才将他们赶走,大伙说是不是啊!”只见手下官兵齐声呐喊欢呼,而村民们仍是一脸木然。其中一人便壮起胆子,上前问道:“敢问官老爷,那为何要伤我村的人哪?” 那为官模样的人忽的抽出腰刀,喊道:“男的都是倭寇,村民无一生还,大伙杀啊!”到此时村民才明白,这伙官兵是吃了败仗,不敢回去交差,便想到如此狠毒的手段,将村人屠杀,男的尽当成倭寇,以显自己是经过了如何惨烈的大战。不一瞬,官兵便尽数涌进了村子。人数虽只得数十人,但个个如狼似虎,毫不手软,只怕杀起倭寇来也未必有这般凶狠。二来村民们过惯了安乐日子,再被先前那么一吓,也只剩逃命的劲了。那为官模样的人一路杀,还一路嚷着:“本村百姓遭到如此惨剧,本官日后便多为大家烧香了。” 正待林莫惟要扶起李苍镇,准备离开时,却听见一声脆响,一名官兵竟已踢坏木门,冲进了屋子。官兵先是望见李苍镇,待到瞧见林莫惟时,反而面露淫秽之色,阴恻恻地说道:“被倭寇侮辱的女子不在少数,今儿也不多你一个。爷让你舒舒服服地上路。”说罢作势要扑过来,嘴里大喊着:“大人快来哎,这儿有个骚货。”便将林莫惟按倒在地上,手早已开始撕扯腰带,林莫惟虽用力推打,却无济于事。李苍镇见状,不管自己的腿伤,径直扑上将那官兵推开。 虽是被推开,林莫惟趁机躲向李苍镇身后,但那官兵连踢带打,将李苍镇打倒在地,边踢边骂道:“死瘸子,他妈的敢来坏老子的好事,爷送你见阎罗王!”说罢便要举刀砍下。此时李苍镇虽腿脚不便,却突然盘起身来,左手作剑指猛向那官兵腿上穴位刺去。那官兵猝不及防,加之这一指实在迅猛,被迫单膝跪下。李苍镇此时右手已举起,五指分开拍向那官兵天灵,是已经毙了他的性命。 林莫惟见适才那一幕,仍是哆嗦着蜷曲在角落,却以为是天将显灵了。只是不知道,适才毙那官兵的一招却是少林寺大摔碑手。大摔碑手乃一门外家功夫,位列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练到极致,几可断砖碎岩,这一掌半生不熟,便已有如此功力。等林莫惟回过神来,之见李苍镇拾起那官兵的腰刀,跌跌撞撞地走向大门口,随手拉扯过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不走了。 “莫惟,刚才的叫喊声已经将官兵引来,你从后窗走吧。”李苍镇这轻描淡写的一言,便是说自己已不打算离开了。只见林莫惟愣了一下,随即跑来,拉扯道:“大哥,快走吧,快走吧。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言语间似是要哭出来了。“二娃!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你说的那骚货呢!”这声音似已到了院外。见状,李苍镇也顾不得许多,转头便对林莫惟大喝道:“滚!”被这么一吓,林莫惟竟退后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只见李苍镇虽镇定如斯,但实则两眼通红,可见是自己也晓得今日活不下去了,便一咬牙,翻过窗离去。 见到林莫惟已走,似是放下了心头大石,长叹了一口气,又自气定神闲。那为官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走进院子,却见到了坐在门前的李苍镇,旋即大笑道:“原来你他妈的喜欢男人,果然是个骚货。”但见那把腰刀,以及躺在地上的尸体,便再也笑不出来,反而喝道:“兄弟们,那倭寇杀害官兵,谁砍了他,有赏。”身边的四名官兵,见李苍镇腿脚不便,便争先恐后地抢这到手的赏钱。 当先的一人早已冲到了李苍镇面前,双手持刀便要砍下。李苍镇却身子向左一斜,那刀便砍在了椅背上,抽不出来,自己却早已将到划过那官兵的喉咙。而后三人业已杀道,官兵平日训练里亦会练习刀法,但这几人却毫无章法可言,扑过来时空门大开。 但此时李苍镇已是强弩之末,虽明白这三人命门暴露,但苦于自己大伤初愈,此时伤口亦有成开裂之势,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便右手举刀格挡,左手顺势一掌打在一人腹部,将其推开。右手手腕发力,虽是持刀,反而是使上了剑法,刺出三刀,将另两人逼退。此时他早已无力可言,仅凭一股巧劲连消带打。那三人被逼退后自顾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待见到第一人的尸体后,面面相觑,才晓得这人厉害。 那官兵其中一人向另两人使了个眼色,便从李苍镇左侧绕过,想必是欺他腿脚不便。李苍镇见状,左手化掌势为爪势,直抓那官兵肋下。所幸这屋门不大,只手便将那官兵的去路封住,已死死抓住穴位。正待他发力,要将那人摔下,另两名官兵已挥刀至前。一人挥刀由李苍镇右侧砍下。见他并不挥刀硬扛,而是使刀柄末端抵住挥来的刀刃,只是那第三人的刀却是躲不过了。心下一凛,念道:吾命休矣。却见当中那人直挺挺倒下,似是头部受了重创。极快的速度,只听身后一人喝道:“还不撒手!”那两侧的官兵手中的刀器竟同时跌落,手背通红。只见打落那两人手中兵器的,是两根寻常的擀面杖。 毋须回头,单听这喊话声,李苍镇便已知晓,身后相助之人正是林莫惟。不想这平时清静的女子,是带艺之身。而今仅凭两根擀面杖,一起一落之间便击退了两员官兵,身手之敏捷可见一斑。身后虽有人相助,但李苍镇不喜反忧,只因那将官早已逃出,如今又带了十余人回来。若自己腿脚方便,自是可逃脱。但此时非但自身难保,林莫惟也回来送死了。 无奈之下,李苍镇低声说道:“莫惟,跑回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走了吗。”林莫惟只是“嗯”的一声,却令他不知如何是好。一瞬间脑里已闪过七八个念头,却想不出该如何脱身。只是那将官也沉不住气,命令道:“给我杀,说那娘们和倭寇通奸,杀两个赏钱加倍。”身旁部下听罢,个个精神抖擞,挺刀冲来。 李苍镇见这阵势,双手握刀,待要迎敌。只见林莫惟突然发难,将手中的擀面杖直投向先前被打倒的两员官兵,不偏不倚正中心坎穴,迫得那两人不断倒退,和后来的十余人跌撞在一起。林莫惟趁机抢上,拾起地上跌落的两刀,毫不停息便冲向那十余人。 此时那官兵也已爬起,举刀迎战。最先的两人已一左一右夹击而来。林莫惟毫不停步,脚下挪动,双手挥出刀法。只见左手一路飘逸灵动,矫若游龙,右手一路刚猛至极,无坚不摧。只是这一手虽是巧妙,但李苍镇看来竟觉得极不自在。忽又闪过一丝想法,只是这想法旋即便被眼前的恶斗所冲淡了。 忽然间,只见林莫惟左手刀法忽换,两手刀法均是刚猛一路,大开大合,脚下半蹲,右手使刀在周身划了一轮,将周遭逼退。左手发力,砍伤身后两人手腕。那两人本身已无心恋战,见自己受伤,便弃刀而逃。待到转过身后,右手刀法再变,竟使上了先前左手的刀法。众官兵只道她已无力再战,谁知手上刀刃竟被林莫惟的刀法带过,重叠在了一起。 这只怕是众官兵从未见过的景象。众人脸上面露异色,只因自己手上的刀均被林莫惟带起,叠到了一块,手上竟似有千斤重。林莫惟却是深吸一口气,脚下一沉,低喝道:“破!”手上一转,那一众官兵只觉虎口一麻,不自觉地撒开了手。那十余把兵刃便“叮叮当当”地跌落在地,是硬生生使出内力,将那十余把刀震开。李苍镇心下惊异,莫过于那十余官兵,心道:适才使出的那一手,似是四两拨千斤一路,却又夹了一处硬实,而且并非全凭巧劲。尤其是最后一刀震开众人,可见她内家修为之深。 正待那十余人不知所措之际,林莫惟却一个箭步抢在那将官出门前,一把抓住其后心拖了回来。那将官见自己已是逃不出去,遂跪倒在地,连哭带喊道:“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林莫惟却一脸木然,将刀架在其脖子上。只听那将官愈喊愈急道:“女英雄饶命啊,小的、小的不过是混口饭吃,我真……真他妈的不是人。”说罢便用手打起自己的脸来。“念在小的抗倭之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见到上司被如此擒住,余下的官兵竟无一人来救,纷纷逃散。见状,林莫惟便叹道:“既然你的部下已散去,留你也没用了。”便将手中刀一划,那将官脖子上渗出一丝血迹,倒地气绝了。 许是那十余官兵边跑边嚷,其他人也便知晓这将官死了。“扯呼”之声零星响起,只无奈这本应保家卫国的官兵,今日许是又成为新的流寇,成为一方祸害了。 林莫惟抛下那双刀,回到门前,便要扶起李苍镇。 此时李苍镇早已是满心疑惑。由刚才所见,林莫惟显然身负武艺,为何之前装作弱女子之流,此时却又显出家底来。且杀敌之时毫无惧色,莫非是故意潜藏于这山村中。此时见林莫惟伸手来扶,便想:若她心怀歹意,便不会照顾我这一个月。便是有不轨,照这般看来,如今还杀我不得,不若趁此机会打探一番。 想到此处,也已不再多想。只见李苍镇便将林莫惟的手拨开,右掌直取她面门。当被拨开手后,林莫惟尚且奇怪。但又突觉面门生风,情急之下急使了一个铁板桥,李苍镇那一掌便只得擦过。见一招不中,李苍镇急忙变招。只是这腿脚,允许不得他过分矫健,便将那立于空中的一掌硬生往下压。 林莫惟似是早已猜到有这一手,右掌向地一拍,顺势滚向一旁。只是不想,这刚避过一掌,另一式却早已杀到。李苍镇虽是腿脚走动不得,却将椅子绕了半圈,便又正对林莫惟,双掌前推,运劲至指尖,前后掌相继抵至膻中穴。林莫惟虽有意躲开,无奈周身竟处于对方掌力之下,感叹李苍镇重伤之余竟还有如斯功力。这一退,本身便已失了先机,如今竟被困住,更逃开不得。 此时林莫惟却不退反进,双掌竟与李苍镇互抵,如此两人均抽身不得,此举显然是要两人互拼内力罢。李苍镇见状,忙气沉丹田,待要运至双掌,忽觉胸口一疼,两眼一黑,险些是要晕倒过去,招式便不攻自破,栽倒在地上。只一瞬,这痛楚却又消失了。 林莫惟却没再出手,只是缓缓将李苍镇扶到椅子上,面露疑惑,想道:大哥难道是动了真气,神志不清了?只听李苍镇说道:“像你这般身手,适才何必需要隐藏。完全不需我这半死之人逞英雄罢。”林莫惟听到这般话,答道:“大哥之前伤势太重,我使尽洗髓经功力,也只是治得了九成。只是心口那一掌的掌力,却是怎么也化不去了。若非我内功消耗过快,适才也不需拾掇兵器了。” 听罢此言,李苍镇有些不敢相信了。洗髓经乃少林独门内功,非少林入室弟子不传,缘何一俗家女子竟会习得。只听她继续说道:“大哥想必是运功过度了,竟连我也当成那群官兵。说来倒是真险,若大哥状态再好上三分,只怕被制住的便是我了。” 说道此处,既是以内力替自己疗伤,那便早已晓得自己身负武艺,适才自然不会吃惊,反倒是自己有些意外。李苍镇待想开口,却欲言又止。再三斟酌后,只得说道:“是苍镇莽撞,险些伤了姑娘。”“大哥言重了”林莫惟此时却不知所措,便岔开了言语,道:“此处已不可再留了,带我收拾一番,便到镇上去吧。” 待得林莫惟说完这些,便折回屋子去,只留李苍镇一人在门口。今日这变数来得突然,自己亦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稍一运气,发觉果如林莫惟说的一般,心口却是一股真气阻碍。 不及多想,林莫惟已出了屋子来,换下了带血的那身衣服,手中倒是多了一把四尺有余的长剑。那剑的剑鞘已是通体乌黑,是周身裹上了一层煤灰。若非是李苍镇眼界锐利,只怕是要当成一根炭棍了。尚未等他开口,林莫惟便说道:“适才本是要去找这雌雄双剑的,只是没想到竟是被我压在了灶台下”说到此处,似是想起冲出来的那一幕,脸微微一红,继续道“一时间心急,便拿了两根擀面杖。” 想到此处,念起林莫惟为了救自己,不惜犯险,李苍镇竟是有些动容了,觉得眼前的女子比自己这一月来见之要更加美丽。怔了一怔,突然发觉自己有些许失态,便道:“待我把这衣服也换了……只怕今后此处是回不来了。莫惟,作何打算呢。”问出口后,便觉得失言,刚欲补救,却看林莫惟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强打精神道:“听闻福建莆田少林,虽不及嵩山少林寺般响亮,但在南方一代亦是名声颇大的,武功造诣亦独树一帜。相信出家人慈悲,见到大哥这伤势,亦会出手相助吧。此处为浙江与福建交界,离莆田少林的脚程亦不算太远。” 言下自是不言而喻,便是要送李苍镇上那莆田少林治伤去。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此时的他,不知自己是谨慎之至,抑或是小人之心过重了。 此时,李苍镇已在林莫惟搀扶下,走到了一辆驴车上坐下。那驴子似是受了惊吓,林莫惟不住地安抚,才平静下来。仅仅几十人,竟使得村子一片狼藉。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站在那当道上泣不成声。路旁或躺或卧着数十个人,却不知是死是活。李苍镇一时像是聋了一般,仿佛听不见声音,只由得林莫惟赶着那驴子,出了村去。 一处树可参天的密林中,隐约可见有十余人。那十余人围着当中两人,其中一人身七尺有余,却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面容竟是不怒自威。而另一人却是矮了那汉子半头,亦不及那汉子魁梧,亦谈不上清秀,却是颇为祥和。 只听那大汉说道:“师兄,李大哥当日便是在此遭伏的。”那师兄并无言语,只是略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大汉便顿时来了精神,似是胸中有诸般雄韬武略,道:“依我之见,李大哥武功不俗,想必不会束手就擒,必要与那些贼人恶斗一番。只不过是那些贼人人多,便才不敌罢了。这一行之人,唯在此不见李大哥的尸身,想必是不知在何处疗伤罢。” 只听那师兄“哼”的一声,便道:“随我出来这些日子,功力虽有长进,脑子却还是这般不好使。”周遭众人听罢皆暗自窃笑,那大汉却犹自不知,问道:“师兄,这话怎么说。”“李兄武艺比你高出不止一层,当然不会就范。此处虽不见他,却也可能被那伙贼人抓去。为何你想不出。” 那大汉似是恍然大悟,问道:“师兄说来,李大哥还是被擒住了?”听罢此话,那师兄叹气道:“要我如何说你。那均只是推测。你这笨牛跟我过来看看。”说罢便推着那大汉往一处大树走去。那大树之粗,只怕三人抱住犹有不及,只见那树干上竟是被硬生削去一半多。 “师兄,带我过来看这被砍的树做什么。”不及那大汉反应,脑袋已结结实实吃了一拳头,此举便是周遭那十余人也是不解。那师兄道:“你看这痕迹,切口平整,显是一击所致,哪里会是使斧子砍的。这一行人中,使剑的高手却只有李兄一人。”那大汉犹自揣摩之际,忽打断他师兄的话,道:“这剑痕虽平整,却分了数层,内力层层逼进,是李大哥的独门剑法不是?” 那师兄先是一愣,随即微笑道:“师弟还是有些长进,那日李兄来演武堂与我切磋,你在一旁确实没有偷懒。再看这一旁,那日雨势颇大,周遭土地均泥泞不堪。便是轻工卓绝之人,也绝不会使那脚印无影无踪。李兄出了这一剑后,依这脚步看来,便是向那方向去了,身后却没有脚步跟随,周遭树上亦无痕迹,想必他杀的也是最后一人。只是不知为何这群贼人的尸身都消失了。” 那师兄继续说道:“虽是有意为之,只怕这指使的,不是倭寇,便是那朝廷鹰犬。虽是仅有七人,哪个不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李兄虽名气有所不及,但亦是后起之辈中颇有实力的一人。只怕此举便是一个警告。” 那大汉听后,道:“莫非是因道上抗倭呼声太高,才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嘿,老子还就偏不吃这一套!偷偷摸摸的老鼠,给老子滚出来!”只见他虽是体格壮实,步伐却不失灵动,一个大步便已跳开数丈远。那师兄亦一摆手,身后十余人匆匆排开,似是摆了阵法。 只见大汉面前一处灌木中,忽然飞出一镖,这般近已是闪躲不及。那师兄出手却及时,发出一金钱镖,打下了那暗器,待得大汉再去时,灌木后已空无一人。只看那暗器,哪是什么飞镖,竟是一根手指,尚存余温,只怕是适才那人砍下的。 这般骇人的一幕,便是那大汉见之也面有愠色。那师兄拾起了这半截手指,端详了一阵,说道:“此事许有八成是倭寇所为。”那大汉也似是明白些,见那师兄起身欲行,便也跟了上去。 那倭寇虽残暴横行,却是极其忠于其谓之曰“武士道”的精神。轻则断手,重则剖腹,因此明军却是难以生擒倭寇。能做到以此威吓之势,想必也是他们所为。且倭寇的暗器手法却是和中原各武林门派不尽相同。适才那断指不可避免地掺上了暗器手法,因此那师兄才敢如此判断罢。 那大汉跟着他那师兄,一言不发。忽听那师兄说道:“哼,倭寇下如此狠手,似是叫我等不要多管闲事。听雨楼虽是小门小派,却也容不得倭寇这般下作 第一章 下 镇上虽不似山村里那样平静,但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喧闹。 两旁的店铺约三成还是紧闭家门,路边的摊铺也懒得叫卖,只因行人着实不多。路上稀稀疏疏,既然买的人不多,那店铺也不需开了。只是不时有人来买些蔬菜粮食。 李苍镇看在眼里,感慨不止。今年倭寇虽是泛滥,但若要说到危害最大的,却是这贪官污吏、趁火打劫的官兵。这镇子不小,想必之前也是繁华了一阵。今日虽说不上落魄,也失色不少,村中难以见到壮年之人。一来是抗倭征兵,二来只怕便是如那日于山村经历过的一般被杀了。 自那日一来已过了十来天,李苍镇腿伤已好了大半,两人便把那驴子买了一户富足农家,换了几两银子。只因那雌雄剑有些招眼,便扎了一捆柴,将那剑藏在其中。林莫惟虽是执拗,这捆柴终究还是背在了李苍镇身上。只因那剑出鞘后寒气逼人,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利器。 起初林莫惟还不晓得为何要背上一捆柴,道:“背上做什么,咱们又不是去买柴火的。”李苍镇不知她是装傻,亦是真的经验全无,只得应付道:“出门在外,兵器还是收起来,以免被误会是歹人。”林莫惟似是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忽又道“你脑袋受了伤,还这般灵光,委实不简单。” 这般言语只是应付,那话虽也是原因,但沿海地区若身携兵器,只怕会被官府盯上。况且这柄剑若是进了当铺,价钱也绝不会低,说不定还会招来强盗的注目。 但仅此尚未足够,只因他两人的相貌是遮不住的。李苍镇倒罢,林莫惟却是引来了不少无赖、地痞的吆喝。许是真的未出过那村子,林莫惟时不时地躲到李苍镇身后,两颊微红,许是未受过这般的“待遇”,此举尽显女儿家的娇羞,令李苍镇一时神往不已。但瞬间已被疑惑冲散,今日这娇态与那日杀那将官的毫不留情,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两人此时的言语已较李苍镇刚转醒时变了不少,话语间不似那么压抑,倒是多了几分打趣。只是今日见了这镇子,却是打趣不来,毕竟是与自己印象中的差了许多。虽是萧条,也还有那么一两个戍卒,貌似这镇子还未被倭寇染指。 李苍镇想:不若向这两个当兵模样的打听打听,也好问问那莆田少林的路途。毕竟两人走了十来天,想是已经进了福建,这福建里,只怕不知道这莆田少林寺的还是少数。便走上前去,忽又想到,如今官兵比倭寇更为不可靠,见路旁有一处卖艺的,只是此时在休息,便又过去,问道:“各位老乡打扰了,我两兄妹刚到镇上,看这儿也不小,咋就人这么少呢?” 那卖艺的有四人,左首坐着一名老者,虽是胡子头发斑白,却仍是精神矍铄,现下似是在闭目养神。那貌似是夫妻的二人莫约三十来岁,男的身长八尺余,相貌魁梧。女的虽不甚貌美,却亦是有一般风韵。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只顾在一帮嬉戏那刀枪。 那男子见李苍镇虽是身背木柴,灰头土脸的,但仍算清秀,不似是那般凶神恶煞之人,便略一抱拳,道:“我们来的时间也不长,只知道这儿虽没倭寇滋扰,县却说什么抗倭,故意加强税负。原本是挺富足的镇子,老百姓再富也经不起这样压榨,都住不下去了,这是狗屁不如。” 原本那男子似是要说些咒骂之话,但见李苍镇这两“兄妹”似是文质彬彬,便强行止住。李苍镇虽心里猜到是此情况,但仍故意叹气道:“唉,我们还想来镇上先把柴买了,再用存下的些许零做盘缠上那莆田少林去。”说罢又轻叹了几声,只是在说自己没事先打听。 那女子见李苍镇如此叹气,有望了望林莫惟,便道:“兄弟还是回去吧,现下这日子,还不如在那山里耕田呢。我们卖艺,不过也是为了存下那点钱买块地罢了。”说罢,又走向林莫惟,拉起她的手望向李苍镇,嗔道:“自己去莆田倒罢了,带着这么娇美的妹妹一起去,就不怕遇到歹人么。” 李苍镇道:“实话说来,不是我们愿意,实是……是那些流寇官兵残酷之极。”当下将那明军闯入村子的过程极简略地复述,只是两人杀退明军的片段只字不提,只说是两人翻出窗子跑了,当仍听得那男子咒骂不止,那女子亦皱起了眉头。李苍镇待要再说,忽见那老者睁开眼睛,走上前问道:“刚才你说要去莆田少林?做什么。” 李苍镇便又叹气道:“唉,原本倒是想去那莆田做个俗家弟子,学上两年武艺。又听说不论是官兵还是倭寇,都惧怕那僧兵,那一处倒是太平的很,就想着让我这妹子也跟去,盘个小店什么的。只是……”在他说话时,那老者的目光却一直在二人身上徘徊。听他言语断了,便问道:“只是什么?” 听他口气十分不客气,李苍镇心下有些不悦,但想到自己还要向人问路,便不发作,答道:“只是现下走到这里,便不晓得路了。见到此处萧条,还以为是倭寇为患呢。”那老者只是“哦”了一声,用手一指。李苍镇即刻会以,道:“老先生说的是那个方向?”那老者不耐烦道:“朝那边去吧,吵死了。”李苍镇巴不得离开,见这老者如此无礼,便对那夫妇到了谢,准备领着林莫惟离开。 只是李苍镇刚一转身,那老者在身后以极低的声音道:“大圣发威推山走,蜻蜓点水浮浪行。”听完这短短两句,险些呆住,仍是拉着林莫惟向前走。又听得那男子道:“天色不早了,前面有家‘仪来客栈’,虽是残破了些许,价钱却很便宜。”李苍镇回头谢过,朝那男子指的方向走去,心里却一直在琢磨那老者的话。 大约行了十余丈远,林莫惟终于开口道:“大哥……我的手疼。”这时李苍镇才发现,自己扯着林莫惟的手已奔了一阵,她的手腕处已是一阵通红,便赶忙松手,道:“莫惟,真是对不住了,听见有便宜的住店,便怕客房被抢满了。”不知怎么的,刚才老者那话虽是想问问林莫惟作何想法,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林莫惟道:“也是,那我们还是走快些的好。”说罢,反而催促李苍镇走快些。看来倒是认同了他的话,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只是这次换了林莫惟一路扯着李苍镇的衣角,倒确实像哥哥带着自己的妹子。 莫约走了半柱香时间,便到了那客栈。只是此时李苍镇心下大呼上当。这客栈的残破何止是“些许”可言的。连那重要之至的招牌上的金漆都尽数剥落。可这天色也已昏黄,两人也是一日未曾进食了,便入了店里。店小二见到两人,便迎上前来,问道:“二位客官,打尖还是用膳?”李苍镇道:“小二哥,还有房么?” 小二听罢,便去那掌柜处问了,那掌柜见到两人,便道:“两位客官,是在对不住,今日楼上确实客满了。”见两人面有难色,心道两人这般打扮,大多是穷苦人家,若赶走两人又不忍心。便道:“两位若确实无处可住,小店后面的柴房还是有许多地方。不若这样,客官背上的柴算我买下,住钱我也不要了,再做上两道小菜如何?” 李苍镇想:这掌柜这般仁慈,不似是欺骗我等,不好拒绝,但如今世道较乱,还是稍微留些心眼罢了。刚准备回答,便见林莫惟喜形于色,道:“那多谢掌柜了,还麻烦小二哥带路了。”说着便拉起李苍镇跟着那小二,往柴房去了。 这店虽是旧了些,柴房倒也不小,比起这些天来在那山野露宿不知好上了多少倍,李苍镇也不计较什么。那小二将两人送到后,说道:“两位,茅房出了门后右转就是,有啥吩咐喊我就成。”说罢便出去了。两人身上实是没什么银两,只得道谢几句。 两人将身上包袱安置好,李苍镇又把那柴堆了起来,将那雌雄剑压在包袱下。林莫惟却是摊开一张席子,往那木棍当成的枕头上一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大哥,我先睡会,等会儿饭成了喊我一声。”说罢不等李苍镇回话,自顾自地睡去了。他见状,一边叹气道这般随便,一边也觉得这般其实也不错。待得伤治好后,若真能在莆田九莲山脚下买得一块田地,便是放下武艺,与眼前佳人过了余生,不也快哉。 想到此处,又想起那老者的两句话,却参不透是何道理。反正闲来无事,不知怎么的童心未泯,就学起那两句话中“大圣发威推山走”般,扎了马步作前推状。推了两推,觉得自己实是幼稚,刚准备停下,忽觉丹田气息涌动,不可不发。便顾不得收回动作,将丹田内气息贯至双掌。此举却牵动了心口那暗伤,只不同的是,痛感不似之前般强,喉头一甜,竟吐了一口淤血出来。 见林莫惟未醒,李苍镇便随手抓了把干草,将那血迹抹去。心下暗惊,莫非这两句是内功心法。那老者又是为何对他言语这些,倒是教他不甚明白。听那老者的谈吐,亦不像是胡言乱语。 思索一阵,仍参不透那老者是何心机,只得作罢。此时天已几乎全暗了。 不一阵,那店小二端着烛台,敲开门道:“两位客官,该是时候用饭了。”李苍镇应了声,便去推林莫惟,道:“该吃饭了。”见林莫惟只是“哼”了两声,便叹了口气,提起她后衣领,硬把她拎起来。林莫惟只得略带着睡意,跟着李苍镇走出去。 待两人来到厅堂,找了处坐下,忽见下午那卖艺的人家便坐在不远处。那家人似是亦见到了两人,便略一施礼,又自顾吃饭去了。这客栈厅堂倒是不小,坐的人也挺多,只是从穿着看来,貌似都是那农家、过客之类。那掌柜此时不在记账,只是坐在一桌客人处谈话,不多时便走到另一桌客人处坐下了。此时那小二也端了两份小菜,几个烧饼,还有一壶茶水,道:“客官慢用。”便匆匆离开忙去了,此时李苍镇才意识到,这客栈里只有这一员小二。 见李苍镇若有所思,林莫惟便问道:“大哥在想什么呢?”李苍镇一怔,道:“没什么,只是想,到那莆田还有多少路程。”林莫惟道:“这有什么好思索的,那老人家不是指了路程么,我们就只管走便是了。”李苍镇道:“这话也是,倒是治好了伤后,便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林莫惟听罢,把目光移向了一旁,道:“那就如大哥说的那样,在九莲山下买上几亩地……”说道此处,声音愈来愈小,李苍镇心下明白,也不再问了。 楼上又陆陆续续下来了几名住客,桌子也已经坐满。后面来的那几人只得找较空的桌子拼桌坐下。 李苍镇这一桌只得两人,少不了会有来拼桌的。只见一名秀才模样的住客走了上来,道:“兄台,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吾今日耽误时间,落得无桌可坐,可否与兄台共坐一桌,一来饱食二来谈天,岂不快哉乎?在下先此谢过。”说罢便做了一揖。 周遭众人听见那酸秀才掉文,都暗自窃笑。李苍镇也是受不得这般言语,但眼下确是没了座位,只得说道:“当然,请坐吧。”那秀才道:“多谢兄台,古人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此言果然不差。”李苍镇见这秀才这般多话,心中只想着倒霉,遇上这么个罗嗦人物。林莫惟倒是听见了,颇有兴致,低声向李苍镇问道:“这人说话怎么这样奇怪?” 不等李苍镇回答,那秀才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唉,只怨不才生不逢时,适逢乱世,纵胸有才华,无处施展,是在悲哉、悲哉啊。”又转向李苍镇“兄台风度翩翩,有超凡之相。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子却言之有美斯有恶,便是儒家师尊见到兄台,只怕也要赞赏几句,敢问兄台姓甚名谁,可结交为友否?” 这酸秀才越说越迂腐,李苍镇虽也有些墨水,但毕竟是习武之人,此时难免口拙、不晓得该如何应答了,便随口道:“不患人之不己知,区区贱名,何足道也。”此言一出,李苍镇便知不妙,那秀才又来了精神:“妙答、妙答!此不是学而篇第一?原来是何先生,这厢有礼了。” 听罢这言,李苍镇险些笑了出来。刚才那“何足道也”,本意只是说自己的姓名不足言语。而那秀才竟当那“何足道”便是他本名,若不是李苍镇使了眼色,只怕林莫惟便先一步笑了出来。由此时开始林莫惟幸灾乐祸般的,边吃着烧饼,边看着两人。一旁是那秀才口水横飞地掉着书袋,一旁的李苍镇只得“是、是、是”地应和。 这一炷香时间过的似是有个把时辰那么长,这一阵李苍镇耳朵磨出的茧,只怕比这十余年的还要厚。虽是听那滔滔不绝的古今绝句,由这般拿“之乎者也”当饭吃的迂腐秀才口中讲来,不听也罢。 正当李苍镇试图找个借口摆脱那秀才之际,倒是下午那卖艺老者缓缓走了上来,对李苍镇低言几句,便要出门去。李苍镇听罢,赶紧起身,对那秀才略一施礼,便欲离开。林莫惟看见后,也起了身子,尾随而去。还未到门口,老者见到林莫惟也尾随而来,也不直视,左手随便挥出一掌,意图将她推回去罢了。 这掌倒是出了两人意料,好在林莫惟功底不薄,左手平掌,拦下那老者。右手不待发力,那老者便已撤回掌势,眼里惊异转瞬即逝,道:“你也跟来吧。” 三人出得厅来,到了后院。这客栈虽是破落,后院景致倒是未被损伤多少,假山上稀稀疏疏地植着些山茶。李苍镇与林莫惟二人随着那老者走到此处,也不知道他的意图,都作了防备。待到那老者停了脚步,两人于身后也停下。忽见那老者转过身来,直向李苍镇跪下,头早已磕到了地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李苍镇不知所措,倒是林莫惟抢上去,使尽想将那老者扶起。可那老者由适才一掌看来,已知绝非庸手,岂会让她如此轻易就拉起,嘴里喃喃道:“少庄主,老仆可是找到你了……可是找到你了……”定神之后,李苍镇也上前去,见林莫惟也扶不起他,干脆了半跪了下去,道:“老先生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者见他有了动作,也止住了哭声,站起身来,道:“老仆无能,那日护不住少主人,真是该死……”这些话语虽听得他一头雾水,但又有了个大胆的念头:莫非自己就是那什么铭剑山庄的少庄主?但很快便打消了,道:“老先生定定神,慢慢说。” 这次是轮到那老者不解,问:“少主人……不认得老仆了?”李苍镇虽是极力回想,无奈实在是想不起来,只得摇了摇头。那老者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那日少主人跌下了瀑布去,如今一时失了些记忆,也在情理之中。” 听完后,李苍镇与林莫惟两人并无甚惊讶,这些自己大致也猜到一些,就听那老者继续说道:“老仆名李无怨,那日我随少主人和其他五位道上的有名人物赶去浙江。到了那安徽与浙江交接之处,也不晓得从哪片树丛,便冲出了数十倭寇,见人便砍。”说道此处,又是一声叹息,道“且那数十人都是硬手,我等力战他们不下,老仆不济,眼见少主人遇险却援救不得,实是……” 这话说完,李苍镇倒是大致了解了那日的情景,又问道:“照老先生那么说,那五位先生现今如何。”李无怨道:“那五位均已遇害了,老仆也不知晕了多少天,醒来已不见了少主人。多亏这一家搭救,才有处落脚。”见他说得真诚,不似有假,李苍镇倒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正待思索,李无怨又道:“少主人说要上南少林……”望了眼林莫惟,道“那话可是当真?” 林莫惟当然晓得李无怨话中有话,毕竟即认得李苍镇,肯定便晓得自己并非他妹子,赶忙抢道:“李大哥不是要去置地安顿,只是上那南少林治伤罢了。”忽又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便不再言语。李苍镇也点头,暗许林莫惟的言语,李无怨心下明白,便道:“老仆稍后便去向那家人辞别,随少主人上南少林。” 说罢,三人随后便回了客栈厅上。 这时厅上正有数名倭寇在与掌柜争论,瞧那模样倒不似海盗,许是几个正经商人。那数人都是中年汉子,待得定睛一看,当中还有一人身材不甚高,五官竟十分清秀,身材曼妙,恬静与热情,多种本不应同时拥有的特质出现在了他的身上,若是女人只怕比林莫惟尚要美上三分。如今已是明朝万历年,虽不兴那养童子的风气,但也不乏有好这一趣的人。单看那适才的迂腐书生,此刻也顾不得高谈,只顾直直盯着那美少年。 虽然来得不久,三人也已从老板的辩解中听出了倪端:那伙倭人许是要借宿,只因今日客满,就连柴房也让给了李苍镇与林莫惟二人,掌柜便叫那伙倭人离去。显然倭人是赶路至黑夜,不然也不会挑这小店住下。掌柜虽是不住道歉,无奈那倭人就是不依。这时,身后一人伸出手来,按住了那为首的倭人,小声说了些言语,那人便停下来,气冲冲地带着他们出了门去。 三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坐位坐下,一旁李无怨与那家人交谈一阵后,那夫妇两人瞧了眼李苍镇,便对李无怨抱拳施了一礼。此时那掌柜也已来到李苍镇一桌坐下,此时厅上人已不多,烛台多已被那小二收了。见几人似乎已吃完晚饭,便开口道:“几位客官,不知明日有何打算?”那秀才道:“‘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掌柜似乎也是怕了这秀才,便转向李苍镇与林莫惟,问道:“不知两位有什么打算?”林莫惟道:“我与李……哥哥要去那莆田去。”说完,掌柜接口道:“莆田无倭寇侵扰,那流寇也不敢打它主意,是个好地方。在下小号明日就要关了,几位客官今日还请早些休息,明日早些赶路吧。” 瞧起这小店这般,关门时迟早的事,李苍镇并不多上心,那秀才更是不管,道了声“告辞”便上楼去了。林莫惟听罢,倒是问了句:“掌柜的店人也不少,为何要关了?”那掌柜道:“原本小店倒是这镇一面招牌,只因这些年倭寇扰乱,虽没波及本镇。而那当官的却不管这些,硬说什么军情紧急,倍加征收税负,这镇上的店家、农户,能走的都走了。今日在店里的净是些老主顾,便做完这一天。” 停了一停,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两位若无吩咐,小的先上去了。”略一施礼,回了自己房去。两人也不多说些什么,也直回了那柴房。 柴房的锁在门外,此时也已拆了。李苍镇便拿了几根粗些的柴火木顶住门。既然明日就关门了,说买这柴火,只是出于好心罢。李苍镇心下也感激这掌柜的。见林莫惟躺已先在那席子上,自己便走到一旁的一小堆干草上睡下了。 (一章完) 第二章 上 虽非如泉州一般繁华,闲静得来倒有一份安逸。九莲山下,莆田依然这般闲适。 三人且停且走,今日方来到山下。此处虽安宁,人倒不多,此处行了半天,也才见了一间客店。虽是三人一道,李无怨却始终走在两人身后,不敢逾越,倒叫两人颇不适应。 劳累下来,原先打算要上几间客房歇脚,只是身上盘缠就要见底。又念到少林寺乃佛门之地,此番前去并非是上香,只怕没数天难以下来,不得已便留林莫惟一人在客店。 毕竟是一方名门,即便今日行人不甚多,南少林门前亦是扫得干干净净。道旁古柏森森,一股悠然超远之感。门是不高,仍有令人肃然起敬的气势。大雄宝殿当中,数人仍在参拜。知客僧见二人前来,急忙迎上。李苍镇见这小沙弥脚下轻飘,轻功貌似不可小觑。素闻南少林三十六房僧人,均是好手,此番顿生敬意。 “阿弥陀佛,贫僧戒嗔,欢迎两位施主,不知两位是来诵经还是进香的。”那小沙弥见两人也是乡人打扮,想必两人也是来拜佛,也不甚在意,便这般问道。未等李苍镇开口,李无怨便抢道:“劳烦小师傅去和你家空我禅师传个话,便说铭剑山庄求见。” 这小沙弥毕竟只是知客,见两人既不诵经也不上香,倒有些失望了,但眼前此人一开口便请出了空我禅师,想必有些来头,便道:“两位请入内稍后片刻,小僧这就去请。”说罢领着两人进了后堂坐下,奉了茶,便退开了。 李苍镇不解那空我禅师是什么来头,便问道:“无怨叔,这空我禅师是什么来头,是此处住持么?”李无怨听罢,叹道:“看来少主人伤的不轻,连空我禅师也不记得了。”顿了一顿,见李苍镇仍面有难色,便继续道:“少主人可曾记得这一路大摔碑手是谁传于你的。” 见他这般脸色,只怕是连什么为“大摔碑手”也记不清,只得作罢,道:“只盼禅师治好少主人内伤后,能再顺便治了记忆。”讲到此处,李苍镇忽道:“无怨叔好功力啊,那日只是一个照面,便瞧出苍镇身上有伤,还传了内功心法。”李无怨赶忙道:“老仆只是见少主人脚步略虚,不似之前般沉稳,以为只是气息略不顺畅,不知是受了内伤。” 本打算继续问些东西以解心中疑惑,见他这般慌张,也不好意思再问,疑惑倒是更多了。 正此时,一名老僧快步走了进门,道:“苍镇贤侄,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啊。”言语间满是激动。见这老僧虽貌似七老八十,依然精神矍铄,一将手扶在李苍镇肩上,便可感觉其手下力道沉重,可想起几十年内功是何等精湛修为。想必此人便是那空我禅师了。 记忆是失了,礼节仍不敢怠慢,李苍镇略一施礼,道:“晚辈见过空我禅师。”这一席话倒令空我不解,道:“贤侄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事?平日不都是喊我‘老秃驴’吗?”这次轮到李苍镇一懵,平时自己便是这种人? 这般尴尬情景,李无怨只得过来插话,道:“禅师,他这些日子伤的不轻,非但内功打了折扣,记忆也失去了不少。今日拜会宝刹,便是为了此事。”听罢此言,空我赶紧抓起李苍镇脉搏,不一瞬便面带忧色。身旁小沙弥似是从来未见空我如此着急,也不免担心起来。 殊不知这空我禅师与南少林悟性虽非最高,佛门修为亦不如几位师兄弟。但武艺上却有自己的心得,正气凛然,嫉恶如仇。最奇之处便是其能识人相。何谓识人相,便是观其面色,便可知其人所作所为如何。故其虽佛门修行不足,仍能列南少林“禅师”之位。十数年间,数次率领僧兵驱逐倭寇,方丈空坚亦替此师弟感到欣慰。 替李苍镇把了脉后,空我面带不解,道:“奇了,照贤侄这般伤势,可见此人功力甚至在你之上,这一掌为何杀不了你。”说完,忽觉言语不对,赶忙道:“贤侄莫怪,贫僧不是说希望贤侄被杀……”又发觉越描越黑了,便欲扯开话题。 又道:“贤侄这伤也治得,只是这记忆却非我等能帮,瞧这时间也不早,贤侄不如先用斋菜,之后贫僧再以内力替你治伤。”这话说下来,空我一听李苍镇有伤,便这般着急,也不晓得之前两人是何渊源,李苍镇心下也是不解。 僧人用斋菜时不言不语,即便和空我同坐一桌,也毫无机会说话,心中只怕有数不清的东西想问,而今却又只能和着斋菜吞下肚子去。 吃过了饭,空我将两人带到后院,沙弥奉了茶,便开始讲起李苍镇之前的事迹,言语间甚至没有了僧人应有的语气,“哼,武当山那个王八老牛鼻子,当年要不是老子内力散了些,哪会打输,让你上了武当山去……”听得李苍镇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是其年幼时,虽非什么天生美质,好在其悟性够高,自己亦坚持不懈,竟被这空我禅师和武当山玄鹤子道长看上。两人还起了争执,李苍镇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茶过三巡,见天色渐暗,空我便道:“贫僧是时候替贤侄疗伤了,还望无怨兄护法了。” 来不及听李无怨回答,空我丹田运气,左手便抵住李苍镇胸口。这一下来的突然,不待其反应,内力便已源源不绝地涌进了。自己印象中这股内力十分熟悉,而自己一身道门内功,也不知其从何而来。忽一转念,想到:洗髓经,与莫惟的内功同出一辙。自己昏迷时尚不觉得,那日一对掌,便感觉其心法、手段。 空我禅师功力比上林莫惟又不知高了多少,有他出手,自己的伤势必然可以痊愈,只是这事情解决的出乎意料地快,倒有些不可思议。莫约过了半个时辰,李苍镇忽觉胸口一闷,空我便将内力撤了。刚欲说话,又是一口淤血吐了出来,气息顺了不少。此时再待看空我,脸色不如之前般精神,站起身子也有些吃力,道:“贤侄这伤倒是出乎我意料了,耗了贫僧五成功力才治得,只怕这十天半月是不能动武了。贤侄这些日子也调理调理,贫僧不多陪了。”说罢,由小沙弥搀扶着离开。此时进来了另一人,便是之前见到的戒嗔,领着两人去了厢房。 李苍镇这厢房与空我禅师只有一墙之隔。 桌上堆了似山的经卷,李苍镇随手拾起一卷,密密麻麻净是梵文,看也不懂。翻了半天,见都是这般,只得怨自己学识不广,就此作罢。稍一运气,果然发现胸口顺畅不少,气息均匀,看样子再稍作调息便可痊愈。当即盘腿坐到床上,打坐调理。 只是这并非一时半会儿可行,当下心里又浮躁,怕是伤未痊愈,自己又走了魔道,倒不敢妄动了。 这么一想,便又躺倒在床上。如此青灯古佛的生活,真想不通那些和尚师傅们是怎么熬下来的,自己只怕待上个数天便已无法忍受。此一瞬,貌似之前空我禅师所说的那般洒脱又回来了。 窗外树影斑驳,映到了屋子里,想必是一轮明月高悬。凉风徐徐,蟋蟀声悉悉索索,这些日子来,第一次觉得夜晚如此安宁。许是到了少林,还是说自己的伤好了,不知莫惟此时会作何想法,听见自己伤好,会是什么心情。 不觉间想到了林莫惟,李苍镇心下一震。此时佳人不在身侧,不免有些落寞,毕竟这些时日两人形影不离。今日想到要在少林过夜,不然也不会留下林莫惟一人在客店中。少林虽接纳女客,若留女子住下,怕是有些不妥。 毕竟只是一墙之隔,隔壁空我禅师已是鼾声响起,此起彼伏,原有的些许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了。起了身来,披上长衫,又踱步到了院子,在凉亭上找了石凳坐下。 忽然,耳边似是想起了吟唱声,又不甚清晰。武当武功讲听势,这声音极小,也不引人注意,只是李苍镇一来起了兴趣,二又闲来无事,凝足内劲听势。声音愈来愈清,清脆动听,源源不绝,倒叫人有些神往了。再仔细些,听得那声音唱: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这声音虽好,似是一方艺妓,歌谣却听得李苍镇心惊。这歌虽是两汉之际,但当中何尝不是有些与今日相似之处。莫说别的。戚大将军欲成仁而不得,不就是那“愿为忠臣安可得“乎。天子不理朝政,抗倭之战,不也是“禾黍不获君何食”、“朝行出攻,暮不夜归”么。 这声音少说也在数十尺之外,这般听见,看来身上的伤已是近乎痊愈了。更有甚者,许是顺手牵羊了空我禅师的些许内劲。 听见这般歌声,李苍镇不禁感叹,便也运了气,歌道: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然不息,征战无已时。 想到这些年的边疆不稳,不禁悲从中来,更是凄惨悲怆。只是尚未唱完,那厢的人貌似受了惊吓,离开了去。离开倒罢,只是这脚下之快,令李苍镇极不放心。这般速度,轻功必是极佳,便一纵身,上了屋檐,追那人去了。 适才这一踏一纵身,使的是“纵云梯”功夫。左脚蹬着墙壁,右脚接连踏上,便翻上墙头去了。 追出一段距离,起初两人尚且能保持距离,之后李苍镇渐渐落了下风,两人之间又差了不少脚程。要怪也只怪这南少林太大,尚未待李苍镇奔出墙院,又听得身后一阵喊杀声,心下道:莫非此人是故意为了引我出去,还说真是无心之失?毕竟不敢托大,便放弃追逐那人,奔回厢房一处。 这声音愈近,李苍镇心下愈感不安,心道:这厢房处还住着空我禅师,今日才刚替我料理了伤势,功力也已大打折扣。此时便有人来袭,想必也是倭寇一路。若是平时自然不足为惧,但今日难免有个三长两短。想罢,又加快了脚步。 正待前脚踏上一道矮墙,一条齐眉棍忽的从斜下里刺来,劲力生风,李苍镇功力虽是恢复了七八成,也不敢小觑。但此时脚下顾不得停步,便头一矮,右手将那棍劲缠至一旁,向前奔去。这一空挡,瞧见那使棍之人是寺中僧人,安心了许多,心想事后解释一番便可。不出所料,那声音传来之处果是空我厢房上。此时那屋顶早已有数人在缠斗,屋下稀稀疏疏立着几位僧人,手持火把,神情颇为焦急,貌似是那不晓得武艺的文僧,不远处脚步声也渐渐接近,似是那武僧也快要赶到了。 再看那屋顶上,三名黑衣人将一人围在垓心,三人手持兵刃奇特,武功路数大开大合。李苍镇虽非见多识广,也晓得那是倭人兵器。倭人武士以“力”为尊,战场上随处可见手持大刀的武士,手上兵刃愈是沉,代表自己的力量愈大。当中那一人,双手持剑,左路剑法飘逸灵动,右路剑法至刚至坚,不是林莫惟又是谁。 又见伊人,李苍镇脚下一滞,心里疑问和念头转过了千百个,好在回神颇快,便抢身上去,凭空跃下,作狮扑势,朝一人后心抓去。那三人本拟以多打少,自己纵不能取胜,也可得个全身而退。可不想林莫惟非但落败,反而将三人牢牢牵制,稳占上风,如今又来了个李苍镇,更是难上加难。 那人见李苍镇扑来,急忙回身,双手持刀砍下,李苍镇顺势沿着刀背,欲空手夺刃。那人手腕发力,连舞了几个刀圈,将李苍镇迫退后,反八字砍上。李苍镇欺身向前,也不再退,便想单凭一双掌擒下这黑衣人。进了那人刀圈,刀长回转不灵,顿时中门大开。 见这状况,那黑衣人临敌经验丰富,果断弃刀,与李苍镇较量起拳法来。这屋顶斜檐,站脚不住,功力不免打了些折扣,这黑衣人似是习惯了这地势,如履平地,脚下步伐较之李苍镇更加自如,只怕这也是林莫惟久战不下的原因之一了。 那黑衣人走刚猛一路,破绽虽多,手下力道却不小,硬接不得。又碍于这地势,脚下踏不起圆,只得见招卸力了。一拳未退,另一拳又至。李苍镇左手一缠,将那拳夹住,右手回掌搭住手肘,双手发力,便想将那人右手折断。 那人右手手肘一疼,便知李苍镇意图,左手斜砍,李苍镇只得撒手推开。退却仍不忘抬起一脚,踢在那人左腹。那人回掌不及,硬是吃了一记。那人左腹吃痛,腿上也软了一下,待要起身,另一脚竟也踢到。好在这次稍作防备,双手一挡,在脸颊前将李苍镇接下。 那厢林莫惟原本以一敌三,亦能落得不败。如今李苍镇截了一人,上风之势更加明显。双剑剑花舞得密不透风,那两人进退不得。只是那两人力道颇大,林莫惟也如李苍镇一般,不敢硬拼。并非力量不及,若是运足内力,当可削金断岩,只是此处屋顶,脚下瓦片稀薄,若是落了下去,不免两败俱伤。如此缠斗,那三名黑衣人早晚落败。 如此一来,右手那一路剑似是无用武之地了。林莫惟绝非庸手,双手剑招忽转,右脚斜踏,双剑挽了个剑花,将那二人迫到一起,再斜膀砍下。那两人回刀招架,兵刃一碰,双手发麻,虎口似是破损。酣斗这般时间,两人似是这时才晓得,眼前女子修为深湛。 林莫惟倒不假思索,双剑剑分两重,左右刺来。两人正待举刀,林莫惟剑招尚未使老,又待变化。右剑由上斩下,被一人截住时,又急啄剑,刺向另一人咽喉。那人平举刀身,待要拦下,林莫惟左剑当面提起。那人反应倒快,这一剑只是划过衣襟。林莫惟右剑又急急略下,复又撩上。起初那两人尚且互有支援,此时已经自顾不暇,只得干着急。 李苍镇一来迫于地势有碍,身法施展不得,二来分神注意林莫惟家数。若非如此,那黑衣人何来撑得如此之久。见林莫惟适才围住二人的手法,已不简单,待得见到变招之处,心道:难怪那日见她路数不甚对劲,使剑的高手使起刀来,便是不顺畅。又道:那刚柔兼济的剑法,似是玄德双剑,适才变招,先以二龙戏珠围住二人,再以二马分鬃为虚招,古树盘根为杀着,想不到还是个修习达摩剑的高手。 不知是起了好胜之心,抑或是解了心中疑团,手下招数瞬间加沉力道。与李苍镇交手的那黑衣人顿感压力,强攻不得了。见林莫惟处将要取胜,李苍镇心想自己只斗这一人,岂有比莫惟更晚取胜之理,便攻多守少。 双掌掌力齐施,每掌均有金刚伏魔之力。若是高手过招,这般重压,本是必死无疑。只因李苍镇瞧出眼前这黑衣人,力道虽大,招数却不精妙,因此才敢如此打法。两人交手已有一阵时间,那人全凭一阵蛮力,而李苍镇内家修为颇深,长久下来,那人疲惫之相已经显露。 李苍镇见胜迹已有,便在中门一开,卖了个破绽。那人不知有诈,右拳直欺进来。李苍镇早已等着这一手,抬起右脚,踢开来拳,右脚顺势往前一踏,右掌一翻,掌背结结实实击在那人心口,旋即再翻掌,又击在那人心口。这两下力道并非用全,只因要留个活口。 正待李苍镇要上前缚住那黑衣人,忽感心后生风,竟然另有高手。李苍镇来不及回身,只得反起一掌,与那人拼了个结实。那人因是越过,无处卸力,在空中翻了两翻才落地。而李苍镇踏圆转了个身后,仍退了半步,心道:若是我功力尽数恢复,当然不在话下,只是此时状态,要胜他还有些难度。 此时李苍镇功力只恢复得七八成,虽胜不了这人,若要李苍镇败退也尚有些难度。如今就等林莫惟早些取胜,过来协助了。那厢林莫惟见李苍镇遇见了对手,手上加劲,盼尽快解决面前敌人。不想那被李苍镇丢下的一人,拾起之前抛下的兵器,加入战团。林莫惟纵然功力深厚,毕竟是女子,体力上终究逊了一筹,适才自己又过于托大。如今虽能取胜,却不似之前那般轻松了。 自己虽使了双剑,但面对三方使兵刃的硬手,比之那日的十余官兵,更加险恶。只是体力不甚跟得上,稳中求胜还是在掌握中,一十三路达摩剑法使了一轮,守上三招便可还一招。达摩剑虽刚猛,也耗费不少力气。念道李苍镇较自己更难取胜,保留得力气自然是最好,便左手一扬,撩开了三人,脚下踏了北斗方位,待踏到天玑方位时双剑交错,其中一人猝不及防,左手被林莫惟划了一道口子。三人登时心下一寒,狠意一瞬便减了三分。 再观李苍镇之处,林莫惟逼退三人之时,这两人已交了十余掌。眼前这黑衣人的路数倒是颇为令李苍镇捉摸不透。这人的身手大开大合,却粗中有细,令李苍镇联想起来的便只有唐手道一门功夫。 但这人的唐手不似自己见过的任何一派,当中也有那形意功夫,但不甚灵动,卸力的功夫也不甚精妙,反而更具力量。李苍镇运起内劲,甫一交掌,仍是觉得手上隐隐作痛。可见对方是个内外兼修的人物。李苍镇吃了不少亏,自然不敢再硬碰,只是这屋顶无处游斗,便站稳了一处,使尽解数来化解来者强攻。 这般的动静,必然引了各路武僧。此时竟无一人上前协助,并非众人不济。堂堂南少林,高手如云,为何诸人只作围观。只因那方丈空坚也在其中。原本有人潜入南少林,空坚虽已有清净不动的修为,也必然要人前去捉拿一番。今日非但没派遣武僧相助,反倒是命众人点了火把,进行围观。 这心思,只因酣斗的这几人,尤其是李、林二人,以及那第四名黑衣人,已将自家武艺发挥得淋漓尽致。便形成了这样一般情景:林莫惟剑法灵动、内力精纯,可刚可柔,以一敌三亦不落下风;李苍镇尽显道家精髓,黑衣人至刚至猛,两人路数相生相克。众武僧虽高手不少,大部分也仅限于寺内僧人切磋,了解的也只是少林一路功夫。 眼前这般经验,却实属难得。林莫惟修习的虽也是少林一派,但其飘逸之处便是空我也未必可与一比。眼见这两人虽不易取胜,但绝不至于落败,空坚方丈便做了命众弟子围观的打算,实则已在手中暗中扣下了四枚铁菩提,万一二人不敌,随时便可出手解救。 那黑衣人攻得紧,李苍镇这厢守得也妙。只见那黑衣人左手劈掌,取李苍镇右臂。李苍镇不敢硬扛,双掌相对,截下手,双手旋转,将那一劈缠至左侧。不想这一着是虚招,左手劲力未至,李苍镇一碰手便发觉那人这一招内劲全无。此时李苍镇右身破绽极大,那人转身便是一踢,朝向李苍镇右腹。李苍镇脚下挪动,及时回了右掌,粘住那人来势。 那人不等李苍镇卸力,右脚被李苍镇封住,左脚竟也飞起直取他面门。这般不计后果的鸳鸯连环的踢法,李苍镇倒是第一次见。不但来势之极,力道也十分凶狠。情急之下,向后一仰,硬是让过了这一脚,只是手上不免放松了,让那黑衣人摆脱了李苍镇手劲,重新站稳了脚步。 时间虽短,但两人过招已不下四十,那人知晓李苍镇修内家功夫,不擅主攻,便抢先攻上去。脚下抢上一步,手出崩拳。待到李苍镇反应,忽矮下身子,闪身至左侧,化崩为钻。李苍镇脚下受限,仅能略微挪动。 见这一式来得也急,便横掌拨开钻拳,使了手左单鞭。转腰带手,转身穿手,只是脚下难以移动,这一式也只使出了一半,只将那人逼退半步,没能还上一掌。谁知那人回气不慢,反身使了拳背砸来。脚下错步,欲要攻李苍镇下盘。 李苍镇运足了气,腹部收缩,躲过了来拳,脚下一屈,硬接了那一脚。那人右手变拳为掌,由下向上撩起,下盘撑开李苍镇封锁。李苍镇见对方招式已老,难以变换招式,便运气至双掌,收脚抱手,那人一被夹住,即刻便抽不回身,顿感错愕。 如此良机,李苍镇自是不愿浪费,当即上步扯过那人,使个斜靠,欲将他撞倒在地。谁知那人不带李苍镇发难,自己竞先撞了过来。这般变招使得李苍镇始料未及,赶忙松开双手,脚下踏不得圆,便走了北斗步伐。 但此举亦似乎在那人预料之中,左掌侧面推来。李苍镇脚步已到尽头,不得不接。左手抬起,将那人来掌拨开,抱手提脚,弓步采靠,一气呵成。那人也不转不避,双拳运劲,与李苍镇硬碰。李苍镇虽是斜靠,终究是使了全身的力气,与那人也只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一拼,谁也没有挪动,李苍镇拳势收缩,要再出招势必已慢了半步。想必那人要抓住机会抢攻,李苍镇索性向后一跃,采取了守势。那人径直劈掌打来,将李苍镇上三路攻了个密不透风。李苍镇身处对方掌力之下,一时突围不得,便将无极拳一十八诀使得淋漓尽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众人酣斗之际,空坚方丈见众人这般旧斗,胜负更难预料。虽有心令僧众观摩,但毕竟李苍镇是客,一旦伤了,不论是南少林的名声还是李苍镇的面子,都挂不住。心下一沉,便想:我只需伤了那几人,再由两位施主出手击杀便可。 想到这般,两者皆可得益,便扣了那几枚铁菩提,手指发力,分射向那四人下盘。众人恶斗,竟都未察觉有这等高手,与林莫惟交手的三人功力不强,应声中招。林莫惟待要出手打穴,擒住那三人。不想这几人竟用自己兵刃剖腹,宁愿葬身于此也不愿失手被擒。 即可与李苍镇拼斗渐占上风,造诣上必有过人之处。空坚劲力分了四股,不免打些折扣。有了这般空当,竟被那人发现,左脚一抬闪过了铁菩提。只是这一下,被李苍镇看在眼里,当即翻了右掌,朝那黑衣人胸前拍去。 只是这一掌下去,两人均一颤,旋即那黑衣人一巴掌便打在李苍镇连上。而李苍镇呆若木鸡般,不避不闪,任由这一巴掌打在自己连上。这一下打得甚是离奇,若是运了内力,李苍镇当即便可呜呼而去。只是这一下毫无内力可言,倒像是怨妇给自己情郎的一巴掌多些。那黑衣人反应倒快些,转身施展了轻功,急忙逃开。李苍镇适才一掌拍在那人胸口,手下竟有一股柔软丰满之感,不想那黑衣人竟是一名女子。 不小的惊扰,也仅过了个把时辰。 平息了一场争斗,众武僧仍不敢离去,只因在他们眼中看来,林莫惟仍是不速之客。两人由屋顶跃下后,数名僧人爬上屋顶,抬了那三具尸体下来。空坚迎上前去,说道:“阿弥陀佛。今晚这般动乱,还多谢李少侠出手相助了。”言语间还不忘观察林莫惟,毕竟这人并非来客,既然夜深进入南少林如入无人之境,就算是空坚也不敢小觑,更何况不知来者意图,多留个心眼也是好的。 李苍镇见那几名僧人抬了那尸体下来,并不解下面纱,直接便送往义庄,不免有些奇怪,问道:“大师,缘何不解下那几人面纱,说不准能看出些端倪,也可知道是谁人指使出这等事。”“少侠此言差矣。一番恶斗下来,少侠想必也知了这几人路数。”空坚不紧不慢地答道。 “而且,这些年来,空我师弟带领寺中僧人抵抗倭寇,相信便是天子脚下臣民亦有耳闻。既然如此,千方百计想置我南少林僧人于死地者,大有人在。今日这几人,既是受了他人指使,而丧命于此处,本身已是我等罪过。既然早已知晓倭寇手段,这面纱还是带着,何必在死后再受惊扰呢。” 这番话下来,李苍镇虽有不愿,也只得顺着空坚的意图,二来也觉得自己确是不如空坚宽容。不及他思索,空坚话锋一转,便开始向林莫惟询问起了:“女施主夜闯敝寺,虽助我等退了来犯之贼,老衲不胜感激。只是还盼施主 第二章 下 空我话音刚落,三人均一愕然,不想那日竟是丰臣秀吉亲临。 众人皆知,这丰臣秀吉乃日本枭雄。日本虽有那天皇,与大明朝之天子相当,但如今这实际权力却尽掌握于丰臣秀吉手中。日本岛上诸多大名、城主,虽是不满,却亦不敢违背。如今这攻打朝鲜,便是丰臣秀吉一手发动,权力之大,更莫说由那城邦之中抽调无数精兵猛将了。 李苍镇本想问那空我,缘何丰臣秀吉会亲临此地。但转念一想,那日情形这般紧急,想必空我也无法再打听些什么,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即便不问,李苍镇也晓得,丰臣秀吉如今侵略朝鲜,意在大明,已是无可厚非的事实。 空我道:“我那时也顾不了这些,听得是那丰臣秀吉,心中竟又生了一股凉意。众人只知道那丰臣秀吉玩弄权术、领兵作战,不晓得便是在那倭寇的岛上,这厮也是一等一的好手。那时我洗髓经功力尚未大成,自知无力与其一拼,便只盼这厮未发现我罢。” “不出所料,那些人只交谈了几句,便离开去了。不想那几人脚步极快,轻飘之际也不乏稳重,轻功造诣也是绝伦啊。我恐那厮有诈,去而复返,便又躲了莫约一炷香时间,才敢现身。我身上虽未负大伤,小伤倒是不少,不便远行。心道反正这村子已是无人,便索性找了一间民房,打算在此处调理一番。” “一进门,便瞧见了这孩子。”空我言语停顿之际,不忘望向林莫惟,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只是不想,这孩子竟是生有一副狼顾之相。” 狼顾之相,又曰狮子回头,身不动,头可回者。为人者面生两相。一相奸险多疑,成大事必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之属。二相谨慎仔细,其本意为“狮子回头望虎丘”,两雄相争之谓也。不论与否,均是成皇成寇之相,其子命数不凡,欲成大事者。 这般言语,李苍镇已明了大致。想必是只要识得些面相,见了这般,也要谨慎一些对待,何况是空我这般识人功力。 “这孩子的面相,依然令我惊异。她见了我,却也毫无畏惧,随手拾起了身旁一节桌角,便朝我打来。我有伤在身,制服这孩子还是绰绰有余,夺过她手上的木棍后,心以为便可吓吓她。谁知非但退却,趁我停顿一刻,一脚便踢在了我腿上伤口处。要知那时她还仅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便有了这般的反应。我不忍伤了这般材料,唯有点了她穴道。” “我虽是待罪之人,南少林一向慈悲,若她是男童,自是可留在本寺。只可惜这孩子是个女娃,我一来不忍弃了她,二来也不愿师兄毁了这南少林规矩,只得将其寄留在了莆田一户膝下无儿无女的农户家。起初我只是想传了她些防身功夫便可。孰料这孩子天资,早已超了我预料。心痒之际,便时常下了山来。所传武艺也由那罗汉拳起始,直到那无相劫指、龙旋掌。碍于其有形无神,便又私自传了那洗髓经心法。” 说罢双掌合十,两眼闭上,道:“私传武艺,已是犯了寺规,还望住持师兄秉公执法。” 林莫惟一听,知道自己恩师为了这事,要来寻罚,便行至空坚面前,道:“大师,我师父传我这一身武艺,若是废了,是否便可免去我师父这过错。”李苍镇顿了一顿,伸手一扯,将林莫惟拉了过来,道:“你疯了不成。”又转向空坚,道:“住持大师,出家人既是救了人一命,何不帮人帮到底。空我禅师只是不愿莫惟幼时经历重现,才传了她些武艺护身,还请大师神考虑了再定夺。” “阿弥陀佛”空坚笑答:“师弟不必如此自责,两位也不需如此紧张,老衲年纪虽大,分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师弟私自传授武艺,乃至是洗髓经心法之过,依照我寺中法规,理应被逐出山门。” “师弟理应受罚。”空我答道。 “但师弟这些年抗倭之功已是无数。姑且不论,单是救人一命,已足以抵过。但若不施以惩罚,只怕难以服众。老衲便除去师弟‘禅师’之位,以儆效尤。” 这般处罚,确是出三人意料,空我年纪不小,一听之下仍是老泪纵横,道:“多谢师兄。” “至于这位施主”空坚转向林莫惟道:“虽是习了我少林武艺,但碍于并非我寺中弟子,即便有过,老衲也无法插手,就随你去了。师弟对你如此赞誉,便望你以后切莫辜负了这一身功力,多为百姓做些好事。狼顾之相生两面,勤习武功之际,也莫忘了修身养性。” 林莫惟不知如何言语,便双手合十,拜过了空坚。 自始至终,李苍镇认为自己便是看客。听了林莫惟身世,自己便没什么事情。不想空坚忽又对他说道:“李少侠,伤势可好些了?” 李苍镇不明就里,只得答道:“多亏空我禅……大师,伤势已是好了,只是功力恢复了七八成,要完全复原还要些时日。” “那边好。只是这厢有些尘俗琐事,只怕容不得少侠在敝寺调息了。”空坚道:“抗倭之事虽是朝廷之举,但也免不了吾等百姓的责任,尤其是吾等沿海之处的门派,亦是抵御倭寇海贼的一支力量。那官兵这些年且战且退,而倭寇之中也不乏武艺高强之士。” 李苍镇心下知晓了些,便道:“在下明白,待我回了山庄,必定转达大师的意图。” “少侠有这般心思,老衲深感欣慰。只是眼下并非仅是这般。朝廷近些时日,竟欲征发我等武林中人前去从军,像那‘翻江门’的掌门一般,便去做了教头。一些掌门一来不愿去当那朝廷鹰犬,二来又欲助百姓抗倭。眼下都往那铭剑山庄商量对策去了。少侠理应动身,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空坚话中有话。一来是要李苍镇报了平安,莫要人担心。二来是不愿庄里人碍于他安危,而误了这大事。他明白此理,便道:“李苍镇知晓了,在下明日便动身。” 待到三人下山,空我领了几名僧人于南少林山门前送别。几人寒暄一阵,便沿着来路离去。 仅一晚的惊扰,倒令李苍镇知晓了林莫惟些许身世,不想竟有这般遭遇。 今日的林莫惟,不似之前那般,反显得有些阴沉。李苍镇心下也明白些。一来是见了自己恩师,但仅数个时辰便要离去,心下不舍。二来一夜惊扰,不免有些疲惫,便不大愿说话。 待到下得山来,早已有李无怨备好的马车在等候。 三人也顾不得歇息,牵马出了镇,便跨上坐骑,朝铭剑山庄方向疾奔。 待行了七八日路程,业已快到了。这一行路上,见着的景色颇为令人感到不适。时而见到那繁华的乡镇,时而路过的仅是破败的村子。座下马匹也已换了三批,只盼能及时赶上。三人白日里赶路,夜了便歇息,期间李苍镇不忘着调理伤势,因此即便是劳顿了数日,功力不但恢复了水准,反而有所长进。 林莫惟似是已恢复了兴致,一路与李苍镇拌嘴也多了些。也不晓得是从何处得来了些歪理,时常令李苍镇还口不得,只可认输。 天色渐晚,不得不找一处歇身的地方。近处可见得前方一处神庙,李无怨便下了马,着李苍镇与林莫惟二人等候,自己前去问话。待走到近处,才发现这神庙似是早已废弃。大门破旧损毁,呼吸一阵便也觉得灰尘颇多。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将就一番。 二人见李无怨打了手势,便牵马前去,拴在了门前一株树上。刚踏进门,林莫惟便不住地咳嗽,许是此处过于污浊,李苍镇亦感不适。待得一阵,林莫惟才渐渐平息下。三人铺了包袱,找了些木器生了火,便准备睡下。 神像后一阵悉悉索索,山野之地,原本便不少鸟兽,本不甚在意。忽的,李苍镇一起身,直奔那神像后去。林莫惟不明就里,抄了雌雄剑在手。李无怨知晓李苍镇听势功夫,不敢怠慢,也随了过去。 李苍镇抢到那神像后,非但没有出手,反倒一愣,貌似不知如何处理了。 只见身向后蜷曲这一个人影,身着倭寇女子的服装,全身颤抖,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身上也落了不少灰尘。虽然面容扭曲了些,但仍可看清,竟是那日在客栈遇见的美少年。换了这般衣裳,更显婀娜。李苍镇亦终于晓得,这哪里是什么美少年,本身便是一名女子。 许是瞧见李苍镇并无恶意,那女子便颤巍巍地爬了出来。但见了李无怨又是一缩,莫约半柱香时间,才安定下来。 林莫惟见了这人,先是一惊,随后便拿出所带水壶与干粮分与她。 那女子也不甚客气,见林莫惟递过来,便拿了来食用。不想这几个大烧饼都进了腹中,惹得林莫惟望着李苍镇,做口型道:明日恐怕要挨饿了。 几个烧饼下肚,平静了不少。那女子瞅了三人一眼,眼泪顷刻便泄了下来。林莫惟见状,上前搂住她,道:“姑娘别哭,有什么委屈,犯得着这般伤心。”话虽如此,但这身衣裳,令三人有些不解。 那女子止住了哭声,强自镇定了下来,道:“小女子姓谢,名琉璃,原是福州人士。家父是一名船商,平日里便在海上贩些商货。两年前,我随父亲出海,不想竟遇上了海盗,我便被掳到了那日本岛上。所幸一处寺庙僧侣见我可怜,便花了钱赎下了我,平日里便在寺庙里做些煮饭的活。” “但我是女子,在这寺庙中终究是不适。数月前,那主持便问我是何处人,我便如实回答。言语间,主持对我说,他识得几名正经船商,若我愿意,便可送我回乡。正巧便有一人准备起航,问我是否愿意。我回乡心切,二话不说便答应下了。” “一路倒也风平浪静,只是到了这福州一带沿海,遇见了我天朝的军船。本拟可更快回乡,不想这军船竟是来收通关钱财,而那船商也似是习惯一般,将鼓鼓一代银两交与那官兵,方才通过。那船商见我孤弱,便在下船时,吩咐了几名船员送我回乡。” 听到此处,三人均心下明白,那日的几名倭寇竟然是出于好心。 谢琉璃继续道:“我虽不是倭人,但穿着这身衣裳,难免被人误解。商量过后,便打算走这山间小路。谁知……谁知遇见了强人,那几人将我藏在这破庙里,便引了那些强人离开,不知是死是活,我在此处也已有五日了。那伙强人,还打着明军的旗号。”遭遇终究是悲惨,即便强自镇定,说罢仍不住地抽泣。 这话语虽然简短,仍听得李苍镇气血上涌。明军海防松弛无度,竟还这般腐败。败了便进山林,做了强盗。本应保家卫国的军士,如今倒成了一方祸害。李苍镇一怒,左掌狠狠砸向身旁跌落的一件青铜法器。那法器虽已有锈迹,但仍坚韧,竟被李苍镇这一掌拍成了碎片。 林莫惟从未见过李苍镇如此暴怒,不觉一惊,颤声道:“苍镇大哥,还好吧。”李苍镇亦觉得自己不甚对劲,定了心神,道:“我没事,让莫惟担心了。只是听见这军士如此的行为,不免有些气愤罢了。”转而又对谢琉璃道:“谢姑娘家住何处,不若我等送你一程罢了。” 虽然铭剑山庄会期在即,但眼前女子也不可不救,李无怨权衡再三,终究没有说出反对之言。 只听谢琉璃道:“多谢大哥,只是……我住的那镇子早已成了废墟,双亲也不知下落,小女子现在已无处可去了。”林莫惟听罢,许是因为与自己有相同之处,接口道:“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虽然是劳顿了些,至少还有个照应,总胜过在这破庙里待着。” 林莫惟平时素来快言快语,见到这般情形更是抢着说出口。李苍镇倒是无甚所谓,听见林莫惟这般言语,正好也顺水推舟。倒是李无怨小声问道:“这样不大妥当吧。”李苍镇心下虽然没什么不快,脸色上仍做了无可奈何状,道:“随她去好了。” 銘劍山莊,位於浙江饒州府一帶。 莊裡人平日素來喜好鑄劍、練劍,不願過問莊外之事。拜訪之人也多是比武切磋,抑或鍛造兵器。比武之人雖有成名之技,到了此處也不敢放肆。而鍛造兵器便有些許規矩。一年一至十二月,每隔三月才可鍛造出一樣兵器。故銘劍山莊雖非大派,在江湖亦有不小地位。 而今日,一向情景的山莊,一反常態,變得熙熙攘攘。自山下開始,便可見不同門派的旗號,數丈的山門也已被堵了個水泄不通。原本只是莊裡的鑄劍師父,今日也充當起了知客。以至於到了後來,由於人數實在過多,只有各門派掌門、長老以及優秀弟子方可入門,其餘諸多弟子只得在門外等候。 本擬是晌午便舉行的大會,由於眼下光景,只得不斷延後。即便如此,仍是不是有掌門、長老等,由人群中鑽出。所幸諸人皆以和為貴。即便有多少碰撞,也便是互相道歉了事。想必這是武林中的盛事,所到門派遠遠超了估計,那坐位已不夠用了。起初,個幫派內地位較低的,便主動起身。後來,小些的門派,連掌門也起身讓座。 會場位於銘劍山莊演武堂內,兩旁都已擠滿了人,唯有正中一張椅子無人。眾人心下明白,這張椅子的主人,便是銘劍山莊莊主。門口知客一如既往地通報所到門派,即便遠在昆侖山,青城、蜀山等昆侖一脈的派系也千里迢迢趕來,眾人無不佩服。但知客再報門派,竟令演武堂內安靜了一半多。 蜀中唐門,這素來亦正亦邪,不被中原武林人士看好的門派,今日竟也來到。 雖然名頭響亮,但實際來到的竟只有兩人,但足以震懾全場。來者一男一女,男子面容冷酷,目無表情,但仍稱得上俊秀。女子雖戴了面紗,但體態娉婷,不禁令人神往。那女子似是未曾見過,但到了座椅前,便徑直坐下。 眾人不解,只因那男子名唐不阿,便是在中原,也已稱得上是一等一高手,如今竟然對一名年輕女子這般尊敬,只怕這女子在唐門中地位頗高了。 唐門擅長使毒,因此兩人周遭的各派弟子,都不自覺退後了些許。兩人似是早已習慣了,均不感到有何不妥。 莫約再過一盞茶時間,知客見已不再有門派出入,便離開了去,進了內堂通報。不一會,便走了兩人出來。為首一人年紀約五十上下,蓄著長胡,本應器宇軒昂,當卻不住地咳嗽,似是身染寒疾。身後跟著一名莫約二十左右的年輕女子,面容秀麗,活潑靈秀。 待得兩人上了演武堂后,各派掌門均起了身子,唯有唐門兩人視若無睹。這般看來,那男子便是這銘劍山莊的主人了。果不其然,他開口道:“銘劍山莊林劍釗,恭迎各位掌門。” 眾人紛紛應道“有禮”、“客氣了”,寒暄一陣,便又回到各自坐位去。 林劍釗由身邊那女子攙扶著坐下,口中仍是不住地咳嗽。但仍勉強開口道:“承蒙諸位看得起,不嫌棄我這山莊窄小,如有怠慢還望恕罪。月余前,不少門派掌門均收了朝廷那徵發令。其理由雖冠冕堂皇,謂之抗倭。實則不過是朝廷中人爭權奪利,收我武林中人做鷹犬罷。在座諸位均是不慕虛榮,一來不貪圖那朝廷俸祿,二來憂國憂民,在此商討抗倭計,在下欽佩不已。” 座下一些小門小派,聽這些言語,知曉林劍釗是在誇耀眾人,嘴裡不住說道:“哪裡哪裡,林莊主言重了。”臉上盡是堆笑。唯有上座的幾名掌門不動聲色,實則是抗倭迫在眉睫,心中均有千斤大石。 正待此時,唐門二人中的唐不阿道:“林莊主,難道你以為,單憑我等武林中人便有能力抗倭不成?若是福建浙江等地海盜之流,吾等自是綽綽有餘。若要是那戰場廝殺,非萬人敵不可。試問在場和人有這般將才。再者,難不成憑我等這一番討論、一群烏合之眾,便可阻了那倭寇軍隊,乃至天朝叛軍?” 眾人一聽,心下不滿,當即便有人起身大罵道“你他娘的放什麽屁,林莊主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了。”“閉上你的嘴巴,小心老子修理你。”雖有人不住咒駡,唐不阿依然面無表情,只管注視著中央的林劍釗。 林劍釗似是早就料到有這般言語,道:“諸位且聽我一言。唐少俠說我等是烏合之眾,由眼下看來,確實如此。我等門派既然不同,當是各自為政,互不干涉,如今既要聯合一同,難免會有諸多不順,當然便要有群龍之首。雖然難免有人不服,但爲了大局著想,此舉不可不走。” “我等習武之人,行軍打仗自是不行。但若在如今吃緊的前線上,有我等的援助。只要那為首的將領信得過我等,必然有報國的機會。待得功成身退后,便可各歸各處,為何要淌朝廷的渾水。明軍軍紀渙散,自是不言而喻,此時便更需要我等挺身而出。” 林劍釗話音剛落,座下附和之聲驟起。唐不阿再問道:“敢問林莊主,這‘群龍之首’指的是何許人?” 這話一出來,台下即刻安靜了許多。只因這位置實在耀眼,各派掌門均有意為之。只是,除卻幾大門派,無人敢吱聲。忽的一人喊道:“我推舉武當掌門為盟主。”這廂又嚷道“少林寺方丈”。一番爭吵似是又要再起。 林劍釗打斷眾人道:“盟主之位,人人都欲,既然如此,何不多設幾個位子。一來防止了盟主一人獨斷專行,二來集群之智,做事也多些分寸。若是單數,在決斷上課方便行事。在下擬定選舉七人為首,‘七把交椅’。至於這座次排位,自是在何處商議,何處的掌門便坐上位了。” 眾人一聽,都叫好,不一瞬,便推舉了少林、武當、峨眉與林劍釗四家。南少林雖未派人到場,但再三權衡之下,這第五席也便留給南少林一派。 餘下兩席,不待林劍釗說話,下邊已是七嘴八舌地爭執起來。有的道五嶽劍派,但駁斥其近年並無甚出名高手。有的道那昆侖劍派一脈,但又嫌其過於遙遠,且不諳沿海情形。而且兩者均已成聯盟之勢,若要再推舉出其代表又有些困難。 終於,這第六席雖有爭執,倒也定了下來。丐幫雖時卟粷k究是中原第一大幫,幫主蒯通的降龍掌雖只習得一十五掌,但業已少有對手。朝廷雖多有不滿,但礙於其幫眾數目,至今也不敢動其分毫。換種方向,這丐幫倒缺不得。 此時這蒯通與數名九袋長老坐在一旁地上,眾人對其雖稱讚有加,但于其同坐的倒沒幾位,只因在乞丐堆裡,味道不甚好聞。蒯通倒也不以為意,聽見眾人推舉自己,便不停拱手道:“多謝厚愛。”終究還是拿下了這第六席。 原本這林劍釗是為其備了坐的,只因他言語道:“當慣了乞丐,這椅子倒坐著不舒服。”便與來人一同坐在了地上。眼下是見眾人盛情,不好推脫,才到了中間坐在那第六把交椅上。 眾人一番議論過後,見第六把交椅有了著落,便又安靜下來。只因剩下的那一把交椅,看似是在場之人均有機會。只因如今門派不少,大派不甚有名手,小派底氣又不足。眾家的掌門都覺自己有能耐,但又不便明說,以免落得個貪圖虛榮之名。 雖然不似适才那般喧嘩,台下也有不時地小聲交談。林劍釗心里也想到:“這七把交椅會不會確實多了些,原本以為如今武林成名大派雖然不甚了得,但還不至於這般。不若就留著這一席,與崆峒之類的門派商議后再作打算。” 想到此處,眼見沒人提出意見,便要聲明了。忽的聽見近處一人道:“哼,中原武林是不將我等放在眼裡么?這第七把交椅,我唐門今日便要定了。” 林劍釗心下愕然,不下于眾人。 只見這說話之人,便是那女子。面紗遮臉,眾人並不知曉她表情,但語氣中已是透著極大諷刺意味。使得這堂中再度喧嘩。那女子見眾人不滿,口中卻仍然不停:“非但這倭寇,寧夏、播州便又安寧?這沿海一帶便是寶,西邊便是無用?” 眾人聽罷,心知這女子明白道理,但不滿其唐門作風,仍然不服氣道:“林莊主曉得這些,你吵什麽。” 那女子繼續道:“若說高強者,今日隨我來的這唐不阿便是高手,只怕在座沒幾位能是他對手的。我唐門要說起歷史,倒也不比你中原少林、武當晚,既然如此,這第七把交椅更是坐得名正言順。若各位別無意見,這交椅便由我唐冰冰坐了。” 不想這眼前的丫頭片子竟然便是那唐門的一門之主——唐冰冰。唐門在眾人印象中并無好處,素聞這唐門新主有約束,但不想竟是這般年紀的女子。雖報了自家的門號,眾人當中仍有懷疑,幾名不識趣的弟子聽罷這話,便要搶上挑戰。 唐不阿也不避不讓,徑直走前到了演武堂中間,道:“适才門主多有開罪,唐不阿也非過於托大之人,但既然門主有令,唐不阿不敢不從。這第七把交椅,門主是要定了。但難免在座諸位中有更合適之人,如有意圖爭這位置的,還請賜教。” 場下一人拍案而起,道:“好一個唐不阿,老子金刀門雷豹便來會會你。”眾人均知這雷豹手下刀法厲害,料想這唐不阿雖功夫不弱,但畢竟尚年輕,不是他對手。 兩人正待對決,前方一人忽道:“阿彌陀佛,既然唐門是小輩出手,雷幫主親自動手,似是有些以大欺小之嫌。不若這樣,既然唐不阿下場,在座各位若要比試,便也遣派幫會之人。至於主人們,作壁上觀便可。”說出這話的是那少林的僧人,乃是少林羅漢堂首座果智。少林方丈礙於年紀過大,行動不便,便遣了這最小的師弟來。雖說是年輕些,也有六十餘年紀了。 雷豹一聽,合情合理。一來是不合規矩,其二可以保全自己的面子,何樂而不為,便道:“大師教訓的是。” 若要以為唐門之人會罷手,便大錯特錯了。那唐冰冰道:“掌門何必多禮,只怕是蜂擁而上,也不會是唐不阿的對手,何必在乎那些許名聲。若是手下不濟,還請幫主親自出手,教訓教訓我唐門這不成氣候的弟子。” 退下的雷豹知曉她是激將,心中雖然有氣,倒也沒有發作,身後的弟子倒是按捺不住了,道:“你娘的,不用幫主出馬,老子就能砍了你。”話音剛落,一道身影便向唐不阿搶了上去。那人便是金刀門的弟子,雷滾,亦是雷豹的第三子。 氣勢是有了,但實力到底如何,還不得而知。唐不阿手中並無兵刃,雷滾卻挺了一把金刀,虎虎生威。一照面便展開刀法,不斷逼迫。眼見雙方強弱不等,場下數名好心的幫主、弟子便道:“不阿兄,要兵器嗎?” 看起來險象環生,實則應付的遊刃有餘。這般情況下,仍抽出空擋,一拱手道“多謝,對付這等貨色何須幾位的兵器,只需唐不阿兩指就可。” 沒等唐不阿站穩,雷滾一刀又劈了過來。此時唐不阿竟不再避讓,左手一探,劃過金刀刀背,不偏不倚戳在了雷滾外關穴上。手臂一麻,金刀竟掉在地上。 場下諸人一驚,但仍有數人下意識地說了聲“好”,不想唐不阿竟然有這般本事。雷豹自認武功不凡,但再想自己縱使上場,見了這般對手,未必能取勝。雖然兒子失手,但自己的名聲還是保住了,心下多少有些慶倖。 這一陣雖勝了,但引來了更多比武弟子。不一陣,便有十餘名弟子先後圍了上來。林劍釗見狀,大感不妥,與果智對視了一番,便要阻止。 忽的一人,由那橫樑上一躍而下,道:“各位若是名門正派,便莫要做這圍攻的不平之事。但若各位均要與他比試,那在還請讓在下站到唐不阿這一方來。”不但是一般門派之人,便是少林、武當等人均敢懼意,只因此人隱匿于橫樑上竟不被諸人發現,可見此人輕功之高,內勁不俗。 但林劍釗與身邊的那名女子,眼中的是興奮。而武當山為首的老道起初亦是不解,而後竟興奮道:“好徒兒!你這些天都到哪裡去了!”只因來者正是李蒼鎮。 (第二章終於完了) 第三章(1部份) 李蒼鎮雖已是年輕一輩的翹楚,終究沒有什麽名氣,這一躍下來,諸人驚訝、惶恐更勝驚喜。各幫派主人已蓄勢待發,場上十餘名弟子也仗著人多,毫無退縮之意。唐不阿似是見怪不怪,環視場上十餘人,唯獨不理會李蒼鎮。 那老道一聲大喝,雖然響亮。但一來是一時大喜,未运及内劲,二来众人言语聲音嘈雜,因此這一喊也只得少林、峨眉及丐幫的幾人聽見。蒯通江湖見聞最為廣闊,聽見那老道一喊,心下一轉,猛然道:“莫非這年輕高手,就是道長的愛徒?” “正是、正是,蒯幫主見聞真是廣。這就是我那不成氣候的徒弟,也是林莊主的義子。沒想到月余前失去了音信,今日又回來了。”那道士答道。 果智聽罷,道:“阿彌陀佛。若要說這般修為也只是不成氣候,那我少林僧人已難望武當項背了。”“是啊,道長吹牛的功夫可是一流啊。”說這話的,便是峨眉派今日到場的長老,靜庵師太。 言語間自是毫無惡意,只圖調侃。幾家門派間常有來往,再者幾人交情也不浅,谈话自然无不滿之意,只是這對良材的欽羨,也是不言而喻了。 再觀林劍釗與身邊的那女子,兩人驚喜只是一瞬,又全然恢復之前表情。果智幾人心下明白,李蒼鎮為何放著好好的正門不走,偏要爬上這橫樑,又選在這時間現身,眼見場下識得他的不多,幾人也不言語,靜觀其變。 眾人見來了一不速之客,神情也激動了不少,尤其是場上躍躍欲試的弟子們,更是大眼瞪小眼。而場下的師傅、師叔們,生怕自己家弟子吃虧,也紛紛按了兵刃。場上十餘人見有人撐腰,膽子又放大了不少。 其中一人問道:“你是什麽人,為何說我等欺他人少。況且這銘劍山莊,是你隨便說進就進的么?” 李蒼鎮不緊不慢,道:“在下只是見幾位執了兵器,圍住他一人,心下怕刀劍無眼,傷了這位兄弟,便不禁要出手相助。至於說為何在下說進就進,那只怨得在座的各位功夫不到家,未發現在下罷了。” 這言語一來有理,又將眾人羞辱了一番。那名弟子自是有怒氣,道:“你既然幫了這唐不阿,我就當你是唐門的人了。諒你唐門也不是什麽名門大派,哪裡需要跟你客氣。況且剛才,這唐不阿也沒定什麽規矩。” “也是、也是,幾位要一擁而上,在下無理可言語。只是勝了,幾位的師傅們面子上也過不去。但若萬一敗了,幾位的門派在江湖上,只怕就沒有面目立足了。”李蒼鎮言語間咄咄逼人,尚未出手,已將那名弟子說得氣不打一處來。唐不阿由李蒼鎮現身起,便一直沉默,連那唐冰冰也沒有說話。諸人便更加肯定,這人是唐門的另一高手,心想唐門這般安插高手,不知是何居心。今日要搶這第七把交椅,更加不能令其得逞。當中雖然有對唐門不滿之意,但更愿坐這交椅的位置。若要除了唐門這幾人,交椅之位必定手到擒來,因此眾人才這般鬥志高昂。 場上另一人聽罷,道:“這位兄弟言之有理,我們人數上有優勢,勝之不武。不若這樣,我等逐一向你挑戰,這樣總公平了吧。”十餘人輪番上陣,何來公平之有。這弟子的言語,一來表明“一對一”的想法,二來終究是一人多對人少。只是早上場的要吃虧,后出場的佔便宜,不曉得這如意算盤能否打響。 只是這場上,難免有衝動的人。這算盤,還是響了。眼見有兩人已摩拳擦掌,李蒼鎮對唐不阿道:“兄弟暫且歇息,待我替兄弟先料理幾人。”唐不阿也不辭讓,道:“有勞了。”便退下一邊。 眾人見唐不阿對李蒼鎮似是極為有信心,更是認定他為唐門中人。這十餘名弟子見狀,也下了狠心。既然是唐門之人,就不需留情。便是傷了他性命,也只當是為民除害了。 李蒼鎮也不多言語,雙手坐禮,道了聲“請”字,便將身子一側,略抬起了右掌。這般起手式,似是完全不講諸人放在眼裡。一人已是按捺不住,將手中兵器向地下一拋,大步踏了上來,道:“就讓我會會你這個唐門高手!” 來者也不過是二十餘的年紀,血氣方剛,受不了李蒼鎮這挑釁。左手化爪,欺向李蒼鎮面門,右手收拳坐蓄勢。 李蒼鎮步子向後挪了半步,恰巧避過這爪勁。右手一抬,正好于那人右拳趕上。本擬兩人會拼個結實,那人身高馬大,而李蒼鎮相比之下顯得不甚起眼,料想硬拼,若無較厚實的內勁,李蒼鎮定會被擊退。 誰知兩人並無硬碰,李蒼鎮這一掌也只是引手,那一拳已被粘至了身後,右掌又騰空了出來,趁機拍向了那人腰間。那人雖然高大,然而下盤不穩,險些摔了個趔趄。好在反應不慢,左手一撐地,向前一翻,便又重新站起身子。 那人見李蒼鎮身法穩健,料想招式雖然精妙,但這般年紀內功修為不會過深,外功更是比自己不如。打定了主意,便要與李蒼鎮硬拼。 只見他雙拳收縮,身形后弓,忽的猛然向前一衝,直撲了上去。這聲勢、速度,比之适才猶有過之。拳勢浩大,將李蒼鎮上三路罩了個嚴嚴實實。 場下諸人見狀,紛紛叫好,心想這般強攻,李蒼鎮定然要硬拼,這時便要吃虧。唯有那武當山老道,低聲對果智幾人道:“徒有其形,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麼會是我徒兒的對手。只消向前探上一步,便可直撲那小子心坎穴。” 果智幾人點頭認同,便要看李蒼鎮是否如這道士說的一般,輕描淡寫地破了那人的拳法。誰料李蒼鎮左手仍是背在身後,右手向上一撩,先是擋下了當頭的一拳。那人見狀,右拳直向李蒼鎮心口砸去。原只以為他招式飄逸,不料回身極快。那人的拳勢,竟與李蒼鎮回撤的掌勢撞了個正著。 強催內力之下,只覺泥牛入海,那人愈是急运,愈是不敌,好在李苍镇忽然撒了手,拱手道:“得罪了。”那人才得以解脫,但口中結結巴巴道:“這、這是什麽內功。” 第三章(2部份) 由於人多嘈雜,場下多數人並未察覺出那人臉上的異色。 若要說功力深厚,李蒼鎮這一手並未用上幾分內力,說不得多強。一來那人畢竟年輕,見識不足,諸多門派武藝未曾領教。二來李蒼鎮這內力實在詭異,竟似是能吸收對手內勁的一般。 那人心知李蒼鎮有意留了一手,不知是何用意,但覺絕對不會是心生憐憫,想必是爲了應付身後諸人而保留實力。但不論如何,終究是手下留情了,自己在江湖打諢,還是懂些規矩。於是稍一抱拳,便退下了。 身後幾人見敗得詭異,都不願上前。但若一直這般待著,面子上又擱不住了,終究還是要有人挺身。當中似是同門的兩人對視一番,其中一人便一躍而上,道:“好功夫,待我鷹爪門王坤來會會你。” 此言說罷,場下一席上,一名中年漢子似是頗為得意,想必是這鷹爪門的門主了。只見他捋了捋蓄的那山羊鬍子,面露微笑道:“這位少俠适才手下留情,你要看准,別傷了人。”看來似是對自己的弟子甚有信心。 李蒼鎮雖是故意找茬,但也不得不顧著江湖輩分,道:“多謝門主。”又轉向王坤,道了聲“請”。但聽這門主的言語,覺得眼前這人有些功夫,便不敢怠慢,終究是凝了神。但仍是將左手背在身後,裝出不在意的神情。 适才敗了的那人,踱至王坤身后,道:“鷹爪門的師兄小心了,這廝的內力怪得很,招式也十分輕飄。”王坤低聲到了謝,便擺開了架勢,那人也識趣,退到一旁。這一式起手式,腳步輕探,兩手各有三指作爪勢,儼然有獅子搏兔之狀。 李蒼鎮識得這實是鷹爪功夫,但架勢倒有些偏差,想必是這王坤有些本事,融了別家的招式。當下雖顯得輕浮,但心中也稍有敬佩之意。便心道:既然是下了些功夫的,便讓你不至於敗得難看罷了。 王坤見李蒼鎮不欲搶攻,道:“得罪了”,便左腳一探,長驅向前。雙爪一前一後,直取李蒼鎮咽喉。李蒼鎮見王坤爪勢生風,知道厲害,腳下挪動,紮了二字鉗羊馬,抵住王坤左腳。 這一腳探不盡,爪勢硬生止住。王坤見狀,緊忙變招,右腳踢向李蒼鎮面門。李蒼鎮收了馬步,向後退去。不想這一腳是虛招,右腳未及提到一半,便已收回。左腳一彈,身子上了半空,足尖打向李蒼鎮胸口。 這招來勢極快,李蒼鎮雖有些托大,但畢竟功力未使盡,右手化拳,以炮拳之勢打向王坤足尖。這一拳本非李蒼鎮所學,之是那晚與黑衣人對敵,覺得這招實而不華,頗為有用,便借著記憶練習,今日在此試用一番。兩人既然正面交手,當是运足了内劲,李苍镇見王坤身手頗快,但自己懷有目的而來,便只运了四成内力。较之运足功夫的王坤,不想仍有勝算。但适才心道不願王坤敗得徹底,便作狀後退了一步,而王坤雖平穩落地,但氣血已然翻騰。 場下人不明就裡,尤其是那鷹爪門門主,紛紛喝彩。唯有王坤心下叫苦,見對方雖後退了一步,但敗得必然是自己。心道:此時若要退下,這人一定窮追猛打,不免丟了面子,門主也不見得高興。 但又想到:既然這人作狀,必會留手,我便與他作勢纏鬥,敗了也不見得丟臉。想到這般,便抖擞精神,一手回撤,一手斜爪,脚步向右前一踏。李蒼鎮左手不動,只以右手接招。王坤抓住這般機會,左爪鉗住李蒼鎮右手,右爪抓向他心坎。 右爪雖抓住了李蒼鎮心坎,卻力量全無。只因這左手脈門,已被李蒼鎮反手制住。脈門一被鉗制,需用內力方可衝開。只是李蒼鎮內力比之王坤,實是高了不止一層。因此這脈門被扣,只得自認倒楣。 既然李蒼鎮突然出現,那其他的變數也是可接受了。兩人正相僵持之時,身後忽的出現一人,吡藲鈩荩徽婆南蚶钌n鎮後心。這般變數,場下人早已瞧見,畢竟為旁觀,但都覺李蒼鎮來者不善,便都不予提醒。 來者內功與王坤同出一轍,想必也是鷹爪門人,但卻不如王坤深厚。這般變數,王坤也始料不及。眾人本擬王坤得了勢,必然獲勝。但不想他竟喊道:“你在幹什麼,趕緊收!”那協助人的人以為是怨自己手段不好,便想撤回。誰知手下不能發力,似是牢牢固定在李蒼鎮背上。 見著這般,李蒼鎮心下一氣,便顧不得給這鷹爪門留面子了,先运了气,吸住身后这人掌势。既然感到不快,当可发泄。这一下运了六七成内劲,一吐而出,硬生将两人震开。王坤退了十餘步,跌倒在地。身後那人,直撞向柱子,方才停止。 正待眾人驚訝,又有三人挺了兵器,一擁而上。 這般的動作,即便是場下觀者,也有不少人口伐道:“拿兵器做什麽?快快退下!”但三人并不理會。一陣沉默的唐不阿忽然喊道:“李兄弟,今日要物歸原主了!”揮手一扔,一柄長劍便擲向李蒼鎮。 這劍並無稀奇之處,只是劍柄較一般長些,通體烏黑,不似林莫惟那雌雄劍是被炭灰染黑的。但一出鞘,便知好壞。不需多般形容,只見李蒼鎮劍走輕靈,將一柄硬劍舞得似柔云一般。三人不待反應,均被擊中了手背,兵器紛紛落地,不想竟是完敗。 若是以為這般完事,實是不大可能。莫說場下諸多主人、長老,單是各派後起之秀亦有百餘人,李蒼鎮這般若要收手,只怕還得一陣。此時那武當山老道與蒯通低聲言語了幾句,蒯通點了點頭,便起了身,走下場去。 眾人本不知如何是好,一來見這些弟子都是各門派青年俊傑,但均不敵。二來又著實佩服李蒼鎮功夫,心下暗歎。但見丐幫蒯通下場,心道是要教訓李蒼鎮來著,替李蒼鎮擔憂的終究是幾少數,不少的還是幸災樂禍。 蒯通雖不常現身,降龍掌也只修得一十五掌,但見其腳步沉穩,已知他內力修為已臻化境。眾人不禁感歎,丐幫雖多禍害,但這幫主終究是人才。只聽蒯通朗聲道:“小兄弟好功夫,不想太極勁已練到這般境界。九歌篇內功更是出神入化。我蒯通今日便替七把交椅作第一個主,若你能接我三掌降龍掌,我們便不為難你。” 眾人聽罷,都一愕然,有些功力弱的弟子更是驚出一身冷汗。若要接蒯通三掌,只怕不死,也得落個經脈盡斷。但年紀較高、經歷較廣的主人,驚異的是這兩門功夫。一是太極勁,二是九歌篇。太極勁當是絕學內功,九歌篇分內功、劍訣,一者是武當不外之傳,二是銘劍山莊至寶,緣何這年輕人身兼兩門功夫。 不待眾人多想,蒯通已一躍而起,雙手舉過頭頂,向李苍镇當頭拍下,口中道:“小兄弟,第一掌來了,飛龍在天。” 第三章(3部份) 蒯通終究是一等一高手,李蒼鎮自知難以抵禦,但轉念一想,若是能接了這三掌,非但自己名聲大振,說起話來分量也顯得足了。當下一狠心,默道:拼了。這飛龍在天已將首、胸、肩三路封住,避無可避。 眼見蒯通身形于空中,李蒼鎮將長劍扔回唐不阿,腳下踏圓,並非是爲了離開蒯通掌勢,僅是欲卸去他內力。只是當兩人交掌,頓感千斤重擔負於身上,腳下已無法動彈,談何卸力。但蒯通內力不如自己預想般強橫,想必是留了餘力,第一掌許是試探。當下將氣息遊走,使了太極勁,將掌勢盡數傳至腳下。 對掌過後,蒯通向后一翻,也不驚訝,知道自己這般力道,無法將李蒼鎮擊倒。但一出手,便要他兩手迎敵,且動無可動,足見功夫深厚。場下諸人,甚至少林、峨眉、銘劍山莊幾家都覺驚險,不動聲色的,唯有武當老道與那場上的蒯通了。 李蒼鎮見他不攻上來,趁機回氣。自己雖未受傷,知他下一掌勢必更難應付,狀態提升些終歸是好的。見李蒼鎮正回氣,蒯通道:“小兄弟好本事,适才我那一掌用了三成功力也未能將你撼倒,足見你年紀輕輕,功力已然不俗了,若已回氣,便來接這第二掌。” 此時並非場下諸人,就連李蒼鎮也是心驚,不想那才用了三成功力,若是使了全力,不知能否接住。但仍是朗聲道:“晚輩接幫主第二掌。”“好,第二掌要來了,震驚百里,這招我要用上六成力了。”蒯通道。 李蒼鎮駭然,忙运足了内劲,见蒯通双掌平推,威力奇大。若是硬拼,縱是接下,只怕也傷的不輕。便雙手畫圓,繞了蒯通雙掌。又只短暫時間,李蒼鎮退了十餘步,口中已有腥甜,手上也感發麻,但硬是將這口血壓了進去。 諸人見李蒼鎮雖退,仍從容不迫,不知實則以他這般年紀,已將太極勁运至顶峰,若是掌门、師叔一輩,當是更得心應手,功力也更深。蒯通每掌出手前,必然道出招式名稱,在對掌后亦留時間令李蒼鎮回氣,已見其光明磊落。雖是對敵,李蒼鎮仍不禁心生佩服。 這次回氣,時間已明顯長了。眾人等得心急,但蒯通仍鎮定,只是等候。 只因這最後一掌,蒯通勢必是用盡功力,适才已將太極勁运足,也只卸了四五成。最后一掌不知該如何應對,蒯通倒也頗有興致,倒似是希望李蒼鎮接下他最後一式。 約有半柱香時間,李蒼鎮一躍起身,道:“晚輩接幫主第三掌。”“好!”此時不僅是蒯通,就連那武當老道、果智幾人也不禁喝彩。原本是懷疑李蒼鎮的諸人,此時竟熱血沸騰一般,期待這第三掌。林劍釗也大感驚異,适才的客套,在李蒼鎮出現后已蕩然無存。此時的眾人均鬥志高昂,許是這熱情已被調動,眼中已無不滿,僅是作為習武之人對武術的執著。 既然到了這般地步,蒯通也不再等候,眼見這年輕人是難得的材料,道:“小兄弟,我蒯通佩服你,不論你這一掌能否接下,我願與你以兄弟相稱。第三掌,我可要使全力了,還是震驚百里,接著!” 同樣是一招震驚百里,氣勢已比适才强了數層,殊不知單論威力,這震驚百里已是降龍掌中威力極大的一式。李蒼鎮心知這一掌已非适才所能及,若再使云掌,已無效用。一咬牙,要與蒯通來個硬碰硬。 場下眾人早已是收斂心神,見了這狀況,更是鴉雀無聲。李蒼鎮雙掌平推,與蒯通撞到一起。甫一對,當即便單膝彎曲,險些跪了下去。此時雖未至於落敗,但已然是極大的劣勢。蒯通的降龍掌內勁是外家功夫的頂峰,本擬一式便可將其震開,此時李蒼鎮竟可與之僵持,已是大大超出蒯通預料了。 但蒯通並無不滿,反倒驚喜。一來是見李蒼鎮在這般年紀,功夫已算頂峰,二來是李蒼鎮與之對掌,竟用上了九歌篇的內力。與一人對手,能連續見識太極勁、九歌篇兩門絕學,作為修為絕頂的丐幫幫主,實是高興。 太極勁講究以柔制剛,內勁便如納百川之海一般,深湛不可測。而九歌篇內勁可剛可柔,且九歌劍訣可攻可守,非常人所能及。 此時李蒼鎮既是與蒯通硬拼,手上的當是九歌篇內勁,吞吐不息,但仍與蒯通有許多差距。 眼見李蒼鎮已是汗流不止,將九歌篇也运至毕生最顶,果智不欲伤了他,赶忙道:“兩位,待我喊三聲,便撤勁。一……二……三。”話音剛落,蒯通猛的向後一退。留了李蒼鎮在原地,喘息不止。腳下的青磚石板,都裂成了數塊。 三掌下來,李蒼鎮已疲憊不堪,此時只怕隨意來個小童,都可將其打倒。然而此時眾人已無人再談與其比試之意。只因蒯通适才已代七把交椅發了話,眾人不敢造次。諸人見識了蒯通功夫,也不願與其為敵。 李蒼鎮顧不得這些,跌坐在地上,便欲回氣。不覺頭頂一掌拍下,渾厚內勁不斷注入,竟是蒯通在助其回氣。知其並無惡意,這內勁便全數收下。有了這協助,氣息回覆得倒是極快。 就在兩人回氣之時,進來了一名知客,對林劍釗低語幾句。林劍釗沉默一陣,吩咐了那知客。知客便出了廳去。不一會,正門便進來了三人,兩名女子與一名老翁。那老翁甚不起眼,而兩名女子卻吸引了眾人的眼光,便是謝琉璃與林莫惟,那老者當然就是李無怨了。 趁這時候,李無怨將前些日子一眾人被殺,以及找回李蒼鎮、南少林遇襲,向在場人物做了簡略陳述。眾人聽罷,對那倭寇惡行更是痛恨,一時間“他媽的”“格老子”等髒話不絕,均是不滿那所作所為,林劍釗、果智等人見眾人士氣高漲,心下欣慰。 正待諸人議論紛紛之際,李蒼鎮調息完畢,緩步走了上前,勉強运气,朗声对李无怨道:“我武林中人對抗倭已是眾志成城,但不知這朝廷是如何表態啊,東廠锦衣卫,李無怨大人!” 第三章(4部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這波折起得實是令人應接不暇,眾人都曉得這李無怨是山莊里老僕,何來锦衣卫一說。聽罷李蒼鎮這一吼,眾人臉色均有了不小變化。有的似是極其憤慨,但多數便是半信半疑。 李無怨聽罷也是滿臉驚異,不住地言語:“少主人明察,老僕怎麼會是這朝廷鷹犬。”此時就連林劍釗也是坐不住了,霍然站了起來,道:“蒼鎮不要亂說話,你無怨叔跟了我這些年,何時便是這锦衣卫了。适才說你這記憶不大靈光,莫非是連思緒也一併傷了?” 李蒼鎮終究不敢違了林劍釗,轉身略微作揖,道:“義父、諸位且聽蒼鎮說來。” 此時方有些許人反應過來,原來眼前這人便是李蒼鎮,怪不得年紀輕輕,身手這般了得。雖比之武林名宿還有不小差距,但這潛力已可見一斑。加之适才力拒眾人,也不願與之為難,便也愿聽他解釋一番。 李蒼鎮道:“諸位只曉得月餘前在下與幾位前輩遇襲,此時卻只得在下一任得以苟延殘喘,只怕卻並不曉得這背後指使的,並非這日本浪人一流,偏偏竟是我等欲助的朝廷中人吧。而下這一黑手的,正是鷹犬锦衣卫。” 這話說得並無氣勢,但卻使在場諸人心下一凜。隨後便有多方聲音,有的道“蒼鎮兄弟不要亂說啊,朝廷怎會做出這般事情”、“這話不是不可能,畢竟這朝廷里昏庸不是一兩日了”諸般言語均出來了。 待得稍靜,繼續道:“那日一戰,若非幾位前輩捨命相助,李蒼鎮有何能耐活到今日。在下無以為報,只得發誓為幾位前輩將兇手手刃,以報幾位救命之恩。而那兇手,不是別人,正是這隨了我義父許久的李無怨!” 眾人譁然,而李無怨臉色也幾近慘白。 “蒼鎮莫要胡說!那日你無怨叔下山只是不放心你獨行,前去相助罷了。”話音剛落,林劍釗忽的臉色略變,低聲道:“莫非……”這般聲音,唯有自己聽得見。 “正如義父所言,這李無怨確是下了山來。只是這一行並非是來協助,而是來殲滅我等。那日我等且走且停,聽得身後馬蹄聲響起,原來是他騎了快馬追上。起初在下滿心歡喜,見他到來,便以為此行幾可安心。只是防不住這奸細。幾位前輩武功高強,這人便在乾糧中下了蒙汗藥,待得我等腿腳困乏之際,便呼喊了成群锦衣卫一擁而上。” “在下見識短浅,欲要硬拼,所幸被几位前辈制止,留了在下贱命,今日得以在此痛陳這人罪狀。我等不敵已成事實,不想那逡滦l中竟有一人輕功高絕,腳下不留痕跡。我雖已傷了他,卻仍緊追不捨。待得到了一急流旁,眼見身後這李無怨也已追到,便躍入河中,只盼老天賜我這一條生路了。” “所幸天不絕我,急流而下竟將我這賤命留下,為莫惟所救。”眾人順李蒼鎮指向,均望向林莫惟。被這麼一望,林莫惟倒有些不好意思,道:“救人這些事情,本就是應該做的。況且現下不甚太平,見著了當然是要幫的。” 眾人心下均有感歎,連著年輕女子也識得此時不太平,要濟世,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家境,竟連這女子也不如了。 “這前半月昏迷,倒是不假,傷了大穴,且受這急流一沖,任誰只怕也受不了。這失憶之癥,若非如此作假,只怕那日在客棧中,我與莫惟便要喪命了。” 這般經歷雖真實,諸人雖有動搖,始終無法令諸人完全信服。一人便開口問道:“蒼鎮兄說了這些話,若是真的,我等自然助兄弟一臂之力。但只怕單憑一番言語,還未足以令諸人信服。” “那不知加上在下的言語與證物,是否足以令諸位信服?”不待李蒼鎮回答,一人已緩緩從角落走了出來。李無怨一驚,定睛朝那人望了一陣,喊道:“是你?!”眼前這人,竟是那日在客棧碰見的迂腐書生。 那書生不理會李無怨,直走向李蒼鎮,對李蒼鎮道:“今日蒼鎮兄可是出盡風頭了,讓兄弟看了一場好戲呢。”李蒼鎮笑了兩聲,道:“接下來可就要依仗兄弟你了。” 那書生便踏前了幾步,作了一揖,道:“在下不才,聽雨樓狄志傑,見過各位師叔師伯。” 李無怨沉默許久,除了适才一喊,終於開口道:“狄志傑這人我見過,頷首低頭,人稱‘低首神龍’,怎會是你這般寒酸書生模樣。” 狄志傑先是一愣,隨即哈哈笑道:“不阿兄,你的好手藝,竟騙過了這般多人啊。”這明明是李無怨伏擊李蒼鎮等人,怎會又與狄志傑乃至唐不阿扯上關係了。只見狄志傑將脖子上一層臉皮撕下,甚是可怖,竟是一張人皮面具。 這面具下的,竟真是那有祥和面容的狄志傑。不顧及眾人眼光,繼續道:“月餘前,我武林中位於江浙一帶的弟兄,偶接到那倭寇欲從海上侵入我沿海城池的消息。這消息似是來得確切,我等聽雨樓終究是小門小派,不便出頭,便請了少林武當等,主持該如何是好。” “林莊主終究是有遠見之人,便建議眾人,借此機會修書一封給那江浙總督。一來提醒這戰事,二來也表明我等願意協助,前去抗倭的決心。只怕這中間是有甚利益關係,不想逡滦l不願見我武林中人干涉,便做了這般舉動。若要說有何證據,一來便是我身上這封書信,便是江浙總督回給林莊主的。逡滦l千算萬算,算漏了還有我狄志傑一路,前去送這書信。二來,只怕此時,無怨先生身上,還有那未發出的給東廠的通文,與一枚锦衣卫腰牌吧!” 此時狄志傑一現身,竟將矛頭盡數對準了李無怨。區區一封書信當是無法奈何得了李無怨。但見其臉色愈來愈難看,只怕這通文與腰牌,真是仍在身上。若是平時,李無怨當是可為自己開脫。但此時眾目睽睽之下,若是辯解勢必無力,況且狄志傑可說出自己身上有這腰牌,勢必已有詳細瞭解,再辯解已是徒勞。 李無怨終究也並非無智之人,對這林劍釗,喊道:“林莊主!念在老僕伺候您這麼些年的份上,且讓老僕今日離開此處。饒命之恩,日後必當報答。”這番話一出,已經是表明了自己身份,出乎眾人意料,李無怨竟不再辯解。若要若真力爭,並非無反駁餘地,但這般坦眨磲峋烤故怯行┰s轉機,抑或是尋死,就不得而知。 林劍釗沉吟一陣,道:“即便我放了你出這大門,只怕其他門派主人也不願輕易饒你。”李蒼鎮聽罷,道:“适才我也說了,要替幾位前輩報仇,今日你還指望走出此處么?” 這話說完,看是不再有餘地可談了,李無怨突然發難,這在場之人,唯有謝琉璃最弱,但礙於其身旁林莫惟手持雙劍,那日兩人對了一掌,知林莫惟身手了得,不便進攻。适才與蒯通對掌,氣力未回,此時李蒼鎮竟成了最弱一人。李無怨當然曉得,探手向李蒼鎮抓去。 第三章(5部份) 此時李蒼鎮已是虛耗甚巨,見李無怨突然襲來,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原以為這般逼迫,便是李無怨有甚本事,也絕無動手的機會與魄力,不想竟主動攻來。 但縱使李蒼鎮無還手之力,李無怨也忘卻了一人。就在爪勢逼進時,李蒼鎮身後另一股氣勢業已殺到。李無怨察覺來已有些遲了,兩人結結實實撞了個正著。正是蒯通,左掌畫圓,右掌擊出,便是降龍掌的見龍在田。 一來适才對掌有些消耗,二來助李蒼鎮療傷亦出力不少,這一拼,蒯通竟被逼退,可見李無怨功力不俗。蒯通一拼下來,穩了穩身形,道:“混元炁?大人功力果然高強,但今日若要全身而退,只怕這還不甚足夠呢。” 說罷,蒯通雙掌變換,得知眼前這人高出李蒼鎮又不止一層,當下凝神應戰。身後少林、武當各派也已搶上前來,意圖合幾人之力,一同將其擒下。 李無怨知曉蒯通掌勢淩厲,不便硬拼,使了爪勁,直撲手腕。蒯通見狀,翻轉掌向,右掌上撩,左掌化鉤狀,向里合圍。 忽的,李無怨不再比拼,猛然跳出戰圈,身後幫手未至,身旁竟竄出了兩人,一左一右向蒯通襲來。蒯通也不敢怠慢,左右兩掌,將那掌勢鉤勁使上,化解了攻勢。定睛一看,竟是雷滾與那鷹爪門的門主。 不僅這兩人,又有二、三十餘門派的首領圍在了李無怨周遭。現下這場面,分成了兩派陣勢。不需要言語,林劍釗等人心中已經清楚,這幾十門派,早已是被朝廷收了去。眼下見李無怨有難,便紛紛亮了身份,估計是怕那東西二廠首領責怪,便都出手相救。這般看來,難怪李無怨适才有恃無恐。 此時雷滾等人雖然面有愧色,但仍站在一邊,道:“林莊主,這廂對不住了。皇命難違,恕我等不得不這般。還請林莊主今日暫且放過我等,免得兩方有損失。” 言語間已經表明,若林劍釗不肯放人,便要強行突圍。雖然高手大多在了少林等門派下,若要真正掩殺一番,即便擒了李無怨,這損失也是太大了。再者,這番以衝突,便明白地與朝廷解了梁子。 李無怨道:“在下還是將話說明白。望林莊主念在老僕侍奉多年的份上,懇請今日放過我這一回。此大恩大德,日後再報!” 雖然是相似的言語,但語氣間已不似了适才的卑微,如今反倒盛氣淩人。看這般情形,李無怨已不再需要這般的身份,便正好借此機會挑明了。不然,即便過了今日危機,日後必然更遭猜忌,不如早抽身得是好。 雖有千百個不願意,但顧忌甚多,林劍釗也只得說道:“你們走,今日離去,日後便莫要說與我銘劍山莊有交情。” 場下聽罷,議論聲驟起“林莊主!不可放他們走啊!”、“林莊主也是無奈之舉”、“我們一擁而上,不信他功力高到如斯地步”。 儘管場上混亂,李無怨等人仍是安然離去。 李蒼鎮見狀,也無可奈何。只因料到了李無怨武功過人,卻不想其早已埋下了這後路,即便是今日來會盟的諸多門派中,也有反亂。忽的心下又一念頭。經過這般一鬧,剩下的門派當中,難免也有少許被朝廷所收買。即便沒有,那麼互相猜忌也是少不了的,要論同心協力的,也只有這七把交椅。這一石二鳥之技,用的可真是精妙。想到此處,李蒼鎮心下不安,但礙於此時人多,也不便表明。 諸人見李無怨等離去,便又紛紛望向林劍釗等人。見林劍釗沉默不語,當中一人道:“今日時間也不早了,我等就不再打擾,先行告辭。”諸人紛紛響應,一番喧鬧后,大堂上也之餘了李蒼鎮等數人。 林劍釗歎了氣,即便見著李蒼鎮安然回來,今日變故,也早將那喜悅沖至九霄雲外了。只是道了聲:“回來就好,月仙,帶你哥哥他們去歇息吧。”那林劍釗身旁的女子,便是李蒼鎮的表妹,李月仙。 只見她也不甚激動,只應了一聲,道:“哥哥、兩位姐姐,隨我來吧。” 幾人跟隨李月仙緩緩走入後堂,李蒼鎮回望了一眼,見自己義父無奈地坐在椅上,心中百感交集,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繼續緩步前行。 林莫惟與謝琉璃二人,見李蒼鎮與林月仙雖為兄妹,但即便是經歷這般離別,此時卻不言不語,不由得懷疑,兩人間是否不甚融洽。 剛一出了庭門,忽的,李月仙猛然將李蒼鎮抱住,嗚咽道:“哥,你可回來了,你可回來了……”李蒼鎮并不說話,任由得表妹將自己抱住,只是不住地撫摸著她的頭。謝琉璃現下明白,兩人感情深厚,只是礙於那場面,不便表現。但望見林莫惟,見其臉上甚有異色,即非不悅,亦非欣喜,實在是不明白。 第三章(6部份) 待得眾人散了后,林劍釗默然而坐。 本擬作這義師的一舉,今日這般變故,又變得惶惶不可終日。細想一番,李無怨本該是作了那內應的。今日見李蒼鎮拆穿,本應是倉皇而逃。不料其臨陣變機,恰用了這一手,引了諸多受了皇恩的掌門出現。 常人見著,當然是義憤填膺。但再深入一些,便可見這李無怨心思。餘下諸掌門,見了這陣勢,一來當是怒不可遏,二來待得平靜細想,便發現若要繼續,便是與了锦衣卫為敵,這身後利益著實要掂量掂量。再說,這李無怨一人,便鬧騰了這大會,锦衣卫中高中眾多,絕不止這一人。 李無怨進了這山莊,本就爲了瞭解這武林中人舉動。今日這般,雖離了山莊,但也阻止了眾人的行進方向,不得不佩服其心智高深。眼下一籌莫展,林劍釗也不住地歎氣。 見著李月仙舉動,林莫惟心下多般思緒。 時至今日,雖不如唐宋那般風靡,這表兄妹般的聯姻,倒也是不少的。這般看來,李蒼鎮兄妹似是至小便這般親近,看在林莫惟眼裡,不甚是滋味。 李蒼鎮雖也是一番激動,但顧得身後兩人,便道:“月仙,這兩位是我這些日子遇見的。這位是林莫惟,我這傷還是托她洗髓經的功力,才得以好轉的這般快。這位是謝琉璃,前些天在山下碰見。” 李月仙略一施禮,道:“多謝莫惟姐姐,這些日子家兄有勞您照顧了。不想姐姐負了洗髓經功力,實是看不出來。”許是謝琉璃仍是一身倭人衣裳,瞧了一眼,道:“琉璃姐姐這身裝束招搖了不少,待會我收拾些衣服,先給姐姐還上吧。” 謝琉璃也不再客氣,道了聲“多謝”,幾人便隨著李月仙去了後院廂房。 廂房位於山莊後院,不似前院般肅穆,多了一份幽靜。回廊蜿蜒曲折,蔓藤順延這柱子向上攀爬,不時亦有飛蟲停息于上。廊下水池波光耀眼,若不仔細分辨,一時間也分不清那是飄于睡眠的荷葉,抑或是水下遊魚。 稍作環繞,便到了那房前。 李月仙道:“此處兩間廂房,兩位姐姐就先在此歇息,待我去把琉璃姐姐的衣裳拿來。哥,你先陪兩位姐姐說會話,我待會就會來。”說罷,便走開了去。 李蒼鎮隨手推開一間廂房房門,林、謝二人也隨了他進去。廂房內擺設簡樸,桌椅均不見有移動痕跡,但仍乾淨,可見是時常有人打掃。桌上有著杯子,但茶壺內是空空如也。林莫惟與謝琉璃便隨手拉了椅子坐下,李蒼鎮則是走向了窗邊,支起窗戶。 李蒼鎮圍著屋子繞了一輪,也在兩人一旁坐下。林莫惟道:“此處便是蒼鎮大哥的居所么,果然是比我那草屋大多了。”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下。 李蒼鎮聽著,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便道:“若不是莫惟,我今日哪裡有性命回得這山莊。況且我前些日子記憶並未受損,欺了莫惟,沒責怪我,我已要道謝了。”停了一聲,又道:“從今,你便把此處當自己家,住下便是……” 眼下雖怕林莫惟不願,畢竟那村子已遭侵犯,也只得這般說了。林莫惟亦曉得,便也點頭答應。謝琉璃不清楚二人前陣有何等淵源,只明白兩人關係不湥槐悴逶挕@钌n鎮便主動道:“琉璃小姐,這些日子也只得委屈你在此歇腳,待得查見你家消息,便送你回去。” 謝琉璃道:“蒼鎮大哥緣何喊莫惟這般親切,對我卻前一聲‘小姐’,后一聲‘小姐’的。說,是否嫌我礙了你和莫惟的什麽好事,討厭我來著?”近幾天,林莫惟與謝琉璃言語是不少,兩人彼此間已漸漸熟絡,因此已是直呼姓名。但與李蒼鎮卻少些交談。 這番問法始料未及,李蒼鎮一下不知如何回答,竟急促地“沒有、怎會”了一陣。 之後便不曉得該如何解釋。 許是第一次見李蒼鎮窘態,林、謝兩人均忍俊不禁,不想适才還從橫與諸多掌門、長老之間的李蒼鎮,此時竟會因一位女子的極平常的玩笑言語,而手足無措。林莫惟見狀,道:“前些日子,大哥與我裝兄妹,倒是挺像的,那時候不是遊刃有餘么,怎麼今日便這般糾結了?” 此話一出,李蒼鎮更加木訥,出口已雜亂無章:“這情形哪裡一樣呢……那日不是這般情景……今日這般與那般不同……”不住地‘這般’‘那般’,令人不明就裡,惹得林、謝兩人險些笑出聲。連日趕路,兼之那前陣的打殺,已叫李蒼鎮與林莫惟疲憊不堪。被俘的經歷,也叫謝琉璃苦不堪言。這番的笑聲,可見三人今日真是可放鬆一陣。 第三章(7部份) 李蒼鎮知二人有意拿自己開涮,不怒反喜,也便隨著兩人。 一炷香時間,李月仙與下人便帶了便服、茶水回來。手中還多了一柄長劍,便是唐不阿适才給李蒼鎮使的。 李月仙見林、謝二人沒了慘澹愁雲,李蒼鎮雖不多言語,但也並無不悅,心下也稍寬,先吩咐了那下人出去,而後道:“哥,不阿适才在大門外,叫我把這‘問天’還給你。” 李蒼鎮道:“不阿就在門外,怎不叫他進來?”“我也招呼了他進來。只是他言語道自己有什麽要事在身,且唐冰冰身側並無其他護衛,不方便進來停留。”李月仙答道。 聽罷,李蒼鎮略一點頭,明白唐不阿難處。 林莫惟終究是用劍之人,見李蒼鎮佩劍,不覺中也將自己佩劍與之比較,問道:“蒼鎮大哥,這劍可否借我看看。大哥這般好的身手,想必佩劍也是上好兵刃了。” 李蒼鎮微笑道:“莫惟是用劍高手,想必是要與那雌雄雙劍比較一番了吧。”說罷,便抽出那問天長劍。許是怕誤碰身旁幾人,便抽得小心翼翼。只見這劍寒光森森,確是不可多得的好兵刃。劍長四尺有餘,劍柄也近一尺,倒多似漢朝長劍。 見自己心思已被識破,林莫惟也不再掩飾,問道:“大哥這長劍,可是寒鐵製成?”“莫惟好眼力,一眼便可看出這長劍是什麽材質。寒鐵雖好,卻仍不及莫惟那雌雄劍的玄鐵啊。”李蒼鎮一來解釋,二來也有意想證實,林莫惟雙劍是否玄鐵打造。 玄鐵如其名,乃玄色金屬。堅硬無比,且產量奇少。尋常刀劍,若是摻了些許玄鐵,已是可稱為上好兵器。但見林莫惟這柄雌雄劍,只怕半數材質都是玄鐵製成。若是一名武藝平平的弟子,得了一柄好兵器,相當於功力上升了一倍。因此,武林人士,對於兵器的追逐,并不下于武藝鑽研。 林莫惟也印證李蒼鎮所想,答道:“確如大哥所言,我這雌雄劍摻了不少玄鐵。只是這劍是家師贈與,若大哥要問我出處,我也無法回答了。”林莫惟這一著,便將李蒼鎮後路封住。李蒼鎮暗歎林莫惟心思縝密,自己也不再多問。 忽又想到那日,于南少林一役,那數名黑衣人的兵器,並不輸于林莫惟。縱使是黑夜,但僧人明火執仗,不見那幾人武器有玄鐵之相,想必若非如自己問天的寒鐵,也是不尋常礦石打製而成。 能使得上這般兵刃,可見刺客身份也并非尋常。來者四人,緣何來的如此之巧,偏偏是空我替自己療傷后,大傷元氣之際來襲。緣何又如此熟悉這南少林地勢,暗中潛入,竟沒有驚動任何一高手。想到此處,只怕是南少林中,也有這與倭寇暗通有無之人。 林莫惟與李月仙說起了前些日子,與李蒼鎮的遭遇,真是不亦樂乎。謝琉璃見李蒼鎮若有所思,便道:“蒼鎮哥在想些什麽煩心事,可否說出來,讓琉璃聽聽?” 聽到這番話,才回過神來,李蒼鎮道:“沒什麼,只是日前這拳法上有些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竟發呆了,有勞琉……璃操心了。”自己所想終究不是什麽好事,便沒有說出實話。剛才一些言語,讓李蒼鎮對謝琉璃改了稱呼,不再稱什麽‘小姐’。 謝琉璃聽李蒼鎮這麼喊自己,稍是一怔,低聲道:“蒼鎮哥終於也跟我親切些了。”又道:“适才我們雖沒有進會場,但在門外也聽到一些言語。那唐不阿被眾人說的如此壞,怎麼蒼鎮哥又與他如此要好,連這佩劍也在他那裡?” 李蒼鎮沒想到謝琉璃竟問了這般的問題,林莫惟也停住與李月仙交談,望向兩人。 這原由並無什麽特別之處,李蒼鎮稍一沉思,道:“我與唐不阿交情並無甚特別之處。在十餘年前,我義父便與唐門有不少來往。唐門雖被武林中人不齒,但卻無甚惡劣舉動,因此義父與唐門結交,也無不妥。” “唐不阿便從那時起,每年春秋,隨那時的當家主人來此處。一同前來的,還有現時的主人,唐冰冰。我等便是由那時相識。山莊並無其他幼童,因此每年我與月仙盼望的並非過年,而是春秋之時,不阿與冰冰的到來。至於這劍,便是另一件事。” “前些日子,我尚未啟程時,因要接冰冰來此,我便將這劍借與他。正巧今日他帶來,可大派用場。僅個把月不見,不阿的指法又進步不少。我若不再用功些,只怕就要被壓過了。” 佩劍對於使劍的高手,可謂是第二條性命。李蒼鎮僅如此簡單,便將這般武器借給唐不阿,可見兩人交情深湣a帧18x兩人聽罷,均感嘆服。非但是因兩人交情,而且曉得李蒼鎮灑脫重情,不覺中又多了幾分嚮往。但言語間稱唐冰冰如此親昵,又不覺有些失落。 李月仙邊笑邊插嘴道:“我哥他與唐冰冰交情,也是不溎兀瑑扇诵r可是形影不離。”林莫惟一愣,道:“蒼鎮大哥與唐冰冰,不覺是這般友好啊,适才為何兩人竟不發一言?” 李蒼鎮本腦筋靈活,卻不擅與女性言語。前些日子愈林莫惟交談、今日這般多話,已是一反常態,不想李月仙又挑了話題,心下暗暗叫苦。便瞪了李月仙一眼,道:“我今日歸來,事前知曉的,也只唐不阿與狄志傑兩人,冰冰本就不知情。再者,她如今已是一門之主,不可再似之前般隨便,這般場合當然要顧及自己身份。” 見林莫惟似是明白了,又補充道:“小時形影不離的,是冰冰與我這妹子。我與不阿時常在一起練功,還被這兩人在暗裡潑一身水。”“誰叫你兩人每次一練完功,便弄得一身大汗,我與冰姐是幫你們洗澡呢。”李月仙反駁道。 不知是否瞭解了兩人言語,還是在幻想兩人嬉戲的場面,林、謝兩人也隨著李蒼鎮兄妹的鬥嘴而打趣。只是此時又苦了李蒼鎮。 正想該如何脫身之際,一名下人敲了敲門,道:“少爺,老爺喚你去見他。”李蒼鎮趕忙起身,道:“月仙,你在此陪這莫惟與琉璃,我稍後便回來。”說罷,便走出房門。心下慶倖,終於脫離了三女圍攻。 第三章(8部份) 出了房門,李蒼鎮隨著那下僕走過了那長廊,不多時便到了适才那會場中。 較之之前,林劍釗氣色似是好了不少,喚了李蒼鎮到跟前,歎道:“好孩子,這些日子可是受苦了。義父對不住你,不想那李無怨竟是這等人物,險些害了你喪命……” 李蒼鎮趕忙道:“不敢、不敢,蒼鎮不是還好好地站在此處么,況且義父讓李無怨隨我同去,本意便是怕我遭遇不測,只是這家匐y防罷。況且落難之際,又得莫惟相助,便也安身回來了。” 林劍釗也已近耳順之年,膝下無後,只得李蒼鎮與李月仙這對收養子女,自是視若珍寶。前些時日聽聞李蒼鎮遇襲,原本漸漸硬朗的身子,承受不住這打擊,忽患重病。好在本身底子深厚,也不成大患。今日見得李蒼鎮完好無缺,更勝靈丹妙藥。此時林劍釗也不多言語,只顧抓著李蒼鎮肩膀。 待得林劍釗回過神來,鬆開雙手,讓李蒼鎮在身旁椅子上坐下,道:“适才在眾人前,你已提到那日落難。這遇襲一事,我已大致明白。但隨後你被林莫惟所救,不想竟是這般年紀的女子。既是有救命之恩,你可知她身世何處、師承何處?” 李蒼鎮道:“蒼鎮也不曾想到,莫惟與我治傷的,竟是一身上乘心法。而且其師傅,更是空我禪師。”便將那些日子所見所聞,又詳盡講述一遍,只是空我言語中豐臣秀吉親臨一段,隱去不提。李蒼鎮便是連自己也不曉得,為何不提此處。卻隱覺,這李無怨所作為,定與倭寇有所瓜葛。 聽罷,林劍釗也喃喃道:“狼顧之相,好一副狼顧之相。好在是入了空我禪師門下,不然就怕是另一番作為了。更不想這林莫惟竟如此年紀,便可修得一身好武藝。後輩如此不俗,我等老傢伙總算是無憾。你若不用功些,加之天賦不如那林莫惟,只怕便要被蓋過了。” 李蒼鎮自初,便曉得林莫惟厲害,不需林劍釗提醒,自會有判斷。原本領教了她功力,也多少有些畏懼。但轉念想,自己亦是身負不俗武學,多少也安定一些。答道:“義父說得是,蒼鎮謹記。” 隨後又道:“适才你以一敵眾,更與蒯通對掌。這一役,一來將眾人中害群之馬供出,二來又令你自己在道上名聲大振,可謂一石二鳥,義父有說錯么。”不待李蒼鎮回答,繼續道:“這名聲大了是好事,也是壞事。畢竟佩服你年少英雄的人不少,妒你嫉你的人更多。以後若要結交人物,更要慎重。” 李蒼鎮終究也是凡人,這虛榮之心也是少不得。雖今日這英雄群聚之時,本意只是拆穿李無怨面具。若只如此,何須這般大費周章。只因今日機會難得,可在諸人面前展示實力,確如林劍釗所說一般,可一石二鳥。本是有些沾沾自喜,但林劍釗言語過後,猛然醒悟,不想自己是過於勢利了。便道:“蒼鎮曉得過錯。” 林劍釗道:“孩子,你何罪之有。這名利榮祿之心,世人皆欲。只是有適當與不適之嫌。今日這般雖非國難當頭,倒也不多穩固。若這般心思重了,只怕也落得李無怨般的路子,那才是過錯。” 本擬再問那日為何與客店中,曉得狄志傑易容。但想到李蒼鎮與唐不阿、狄志傑均有交情,那唐不阿亦是易容高手,這面具想必之前已是見過,便不再發問。至於這裝作失憶,與李無怨同行,乃兵行險著。須知李無怨功力不俗,若要擊殺李蒼鎮、林莫惟二人,實在並非難事。且李無怨並非愚者,日子長了,怎會看不出李蒼鎮裝蒜舉動。想必是早已猜到其想法,故意引而不發,以便造成今日結局。 雖見李蒼鎮一番好意,但仍不住將自己所想說與他聽,道:“蒼鎮,今日這般,可有想過是遭了算計?”便將自己猜想,訴諸于他。聽得李蒼鎮心下驚歎:不想這老匹夫有這般心計,我武藝不如他,鬥智也不是他對手。 事已至此,雖是被算計了一番,倒也並非毫無益處。這般一鬧,諸多害群之馬一涌而出,今後若要辦起事來倒曉得人手。好在諸多大門大派不在其中,不然這武林只怕是另一番景象。試想莫說少林、武當,單是假若如崆峒等輩倒戈,牽扯而去的門派又有多少。 這個中利弊,李蒼鎮顧不得多想,現下心中唯有不服。 林劍釗見他年輕氣盛,又念其本是沉穩,想必經此挫敗,日後必有進步。便道:“蒼鎮,可記得我修書一封,是給誰人的。”李蒼鎮回了神,道:“義父那封書信,不是給江浙總督的么,狄志傑不是已將他回信帶來?” 林劍釗道:“既然如此,你猜這信中是何言語?”這般一問,李蒼鎮略一沉思,道:“那江浙總督龐尚(作者注:由於在下不才,查不到此時此地總督、巡撫,因此捏造),雖為人正直,政績頗多,但無奈于兵家不擅,進軍保守。故此回信,勢必先多謝義父一番,隨即便婉言相告:若無確鑿信息,總督不願隨意遣兵。” 林劍釗聽罷,哈哈笑道:“瞧我這義子,評價下來,腦筋不是好得很么,何必因一事耿耿於懷,鑽到這死胡同里。既然這信中內容已是猜出,何不再試試猜義父心中所想,打算交于你何事?” 李蒼鎮笑道:“莫非義父打算先說這般事情本非我等該管之事,無奈身為子民,卻不得坐視不理,要親自面見龐尚。再以身體不適為由,命蒼鎮代您前去?”林劍釗道:“既然已猜出我心思,也不需多言語。歇息兩日,便動身罷。” 李蒼鎮今日才回得山莊,不想隨即便得了這命令。心知林劍釗於心不忍,但無奈這義父既是捨不得自己,卻也關心這沿海平民。畢竟見著李蒼鎮無恙,心中擔子放下一邊。也不便說些什麽,再言語了些今日里打趣的小事,便回那廂房去。 此時廂房內,不見了那三人蹤影。李蒼鎮不解,便喊了适才在門外伺候的下僕,問了一聲。才知,李月仙許久不見有玩伴,今日領了林、謝二女,出了山莊,向那集市去買水粉胭脂了。李蒼鎮本擬歇息一陣,忽又念到許久未見唐不阿、狄志傑等人,便作罷這年頭,出了山莊而去。 (三章完) 第四章(一部份) 幾名下僕也早聽得李蒼鎮等人回府,見著了也頗顯得熱情,想不到這出門,也是如此艱難。這銘劍山莊雖非小舍,下人不過七、八,再者就是平日里有些短工。因此今日,便是從外請了些知客,幾人也是手忙腳亂。待得終於閑下來,又見著李蒼鎮經過,問候一番,便又問起了幾日經歷。因此僅是出大門,便耗了有半個時辰。 此處既是處饒州府附近,便是離海不遠,商旅之人頗多,當中也不乏倭人。只是此處治理不差,倒也無甚倭人是在此處掠奪,大多亦安分做生意。 李月仙三人來了市集,便不停息。一時轉了這布料店鋪,時而去那髮飾的小攤,只叫謝琉璃、林莫惟二人不得歇息。好在都是女子,天性間便有這亂逛的習好。若是換了李蒼鎮,此時只怕是溜之大吉。 三人中李月仙自是光鮮照人,謝琉璃亦還上了一身衣裳,同樣奪目。唯獨林莫惟,仍舊是那一身布衣。李月仙便硬要林莫惟去挑些布料,回去換了這身衣裳。林莫惟本擬推辭,謝琉璃見狀,故意道:“莫惟,還是趁早換了衣裳的好。若仍是這般,只怕留蒼鎮哥不住啊。”林莫惟聽罷,臉一紅道:“琉璃說什麽呢。”便用手去捏謝琉璃臉頰。兩人便這般一打一閃,終於還是隨了李月仙,給林莫惟挑了一身布料。 那店鋪老闆娘手藝也頗好,道:“幾位姑娘若不急著回去,一個時辰后便可來拿衣服。”想著此處市集不小,一個時辰興許只能走一圈,李月仙便道:“好,那我們一個時辰后再回來。” 今日雖非什麽廟會、趕集,仍是不少人,三人穿梭其中,行得不甚如意。李月仙嘟囔道:“又不是什麽好日子,怎麼還這麼多人。”謝琉璃道:“月仙妹妹,人多些終究還是熱鬧,若是人少了,只怕太冷清,這店家做生意的也不見得多了。” “再說了,今日許多幫派到了此處,人多也是自然。這不是,前邊那麼多人,個個都配了兵器。今日若要趕回去,只怕時間也不足了,興許都要在此處歇息一晚。”林莫惟補充道。李月仙仍是一臉不悅,道:“哼,那就算了。” 口中即便是不滿,仍是一手扯著林莫惟,一手拉著謝琉璃,望各家店鋪趕去。 三人本是已沖淡了适才諸多不悅,不想可謂冤家路窄,那鷹爪門諸人並未離去,且讓幾人撞了正著。鷹爪門一幫唯有五人,並未見其幫主,但幾人識得那王坤。再一望去,當中還有那适才偷襲李蒼鎮的一人。 林莫惟見狀,覺得三人並未被發現,便欲繞開。殊不知這李月仙,平時除了敬重林劍釗,最喜愛這表哥。見了那偷襲的人,自是氣不打一處來,不等林莫惟攔住,就徑直沖出前去,喝道:“病雞門的人,給我站住!” 這一喝,身旁眾人,都將目光集聚在李月仙身上,鷹爪門諸人當然不例外。幾人反應也算快,識得這‘病雞門’便是在罵自己。走江湖之人,大多是粗俗之人,紛紛罵道:“臭娘們,你說啥?”“皮癢了是吧,敢這麼喊我們鷹爪門?”“我看她是欠男人!” 幾人越罵越不堪入耳,周遭諸人本是看看熱鬧,聽見這般,也不住說教“人家還是閨女”“給你們王八老子積點口德吧”。李月仙大家閨秀,自是更加氣憤,林莫惟與謝琉璃便拉著她兩手,讓其不便發作。 謝琉璃道:“病雞門的,一群大男人,只曉得用粗言穢語這般辱駡弱小女子,難不成你們真的是病雞么。”“這般再罵下去,只怕你們幫主再無臉面見天下英雄了。”林莫惟道。 王坤自始至終一言未發,只因他仍記得,眼前這三名女子在銘劍山莊見過。身旁兩人,來路不甚清楚。但若要說李月仙的名號,只怕並不在李蒼鎮之下。銘劍山莊一門二傑,說的便是李蒼鎮、李月仙兄妹。 礙著這銘劍山莊,王坤心道退一步化解便可,說到底是自己人偷襲在先,便道:“不知幾位姑娘有何見教?若是爲了我師弟适才偷襲一事,在下此處就替他陪個不是,希望可化解幾位不滿。” 見王坤一出口,便道出所想,李月仙竟也不退讓,道:“既然你知道,要我等消氣倒也簡單。叫你身後那人站出前來,跪在此處磕上十個響頭,再大聲向我那哥哥賠罪,我等就不再追究。” 身後那人比之王坤,心計顯是差了不少。心想只要打發這幾個女人,便可無事,當下喝道:“要我磕頭,做你的春秋大夢去!不如你跪下來,讓老子樂樂!”言語間就探爪上前,想要抓住李月仙肩胛。王坤心下道:這三人中李月仙武藝不俗,如今身旁兩人將其抓住,想要鬆手已來不及,師弟足可應付。若師弟出手太重,我再上前制止就罷。 但出乎王坤意料,若要算身手,此時三人中,李月仙只可排第二。不待鷹爪伸到,林莫惟已用兩指扎向那人手腕。那人一吃痛,連忙退後。林莫惟哪肯放過,先將李月仙鬆開,一個探步,將身子略一壓低,右掌正中小腹。李月仙心道謝琉璃不識得武藝,將她向身後一推。只是這下過於大力,將她推倒了人群之外,而自己竟渾然不知。 本想提防住李月仙,便可作罷。半路竟殺出個林莫惟,看這般身手,猶勝李月仙,不覺心下一凜,仿佛又與李蒼鎮交手一般。自己雖有憂慮,幾位師弟卻不識抬舉,一擁而上。李月仙有意要見識林莫惟武藝,只在一旁掠陣。 林莫惟見李月仙舉動,知她有意讓自己出手,順口道:“月仙妹妹,這般雜碎,讓姐姐替你打發了。”說罷顧不得李月仙回應些什麽,已專注迎敵。見四人腳步,尤遜那日于南少林的黑衣人。但既是要展示身手,倒也使了些真功夫。 眼見幾人向前,見了偷襲李蒼鎮那人,心中也有許多不滿。身子向右一探,攔在那人身前,左手向外揚過,帶出那人衝勁,右掌輕飄,仍是擊中小腹。本是輕飄的一掌,手下竟似有千斤力道,身後幾人見狀,以為林莫惟只是手下精准,不覺這人已是疼痛難忍,暈死過去,自然無甚舉動。 待到另三人至前,林莫惟才鬆了手,讓其倒下。身後幾人吃驚,稍有停頓,林莫惟抓住這般時刻,連出三掌,均飄然柔逸,但掌下力道渾厚。幾人雖不似之前那人暈死,也不願再戰。王坤見狀,本欲出手救援。但先見識了林莫惟功力,不敢妄動。隨後眼光一掃,見到李月仙身後一人,又是一震,便低喝道:“臉丟大了,還不趕緊走!”不顧幾人是否起身,自己先奔出人群。 眾人見場面不再好看,也呼喊了幾聲,逐漸散去。林莫惟回過身來,見了李月仙身旁一人,不知何時出現。李月仙便招呼林莫惟過去。林莫惟定神一想,這人頗為熟悉。略一思索,憶起此人便是唐不阿。 第四章(2部份) 在山莊之時,林莫惟於會場與唐不阿有一面之緣。心道:唐不阿不是言語有要事在身,怎麼此時又來了這市集。不待多想,見唐不阿抱拳,林莫惟也趕忙施禮。 李月仙道:“莫惟姐姐,這就是說的那不阿哥哥,小時我們經常在一起玩呢。還有還有,他功夫也不簡單呢。”又回過頭來,對唐不阿道:“這位是林莫惟姐姐,剛才你也看見了,隨手就將那幾個敗類打發掉。” “月仙妹妹,适才在會場已見過不阿師兄了……”林莫惟接道。李月仙一想,道:“對啊,姐姐剛才也在,我這介紹倒是多餘了。” 唐不阿沉吟已久,忽開口道:“莫惟女俠,般若禪掌好功力。”唐不阿平時便少有言語,並非木訥,只因性格較陰沉。但若要說些話,多為精闢之言。此時一語便道出林莫惟家數,可見其年紀雖輕,見識卻廣博。 李月仙雖資歷不深,倒也識得這‘少林第一掌’的名頭。略一思索,适才林莫惟掌下柔和,舉重若輕,但力道十足,莊嚴非凡,果然便是這般若禪掌。不待再問,林莫惟忽道:“月仙妹妹,琉璃哪裡去了?” 這麼一問,李月仙才醒悟,猛然道:“哎呀,剛才我怕傷了她,用力一推,定是把她推到人群外去了!”顧不得唐不阿在此作甚,林莫惟便與李月仙尋起謝琉璃。唐不阿适才亦見過幾人,問明原由,便分開去尋了。 話說适才,李月仙這一推,謝琉璃腳下不穩,被擠到人群之外。見人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實在是難以進入,便找了一處石階,坐下歇息。待得眾人散去,再去尋找。見眾人不時喝彩,謝琉璃雖有興趣,但只得在人群外等候。 等待間,閒來無事,只顧四處張望。見到街角處,兩人在一張小桌前對坐。其中一人身形彪悍,腰間懸了一柄短刀,神色凝重。另一人約三十年紀,面容清秀,褐布長衫,身旁豎了一面帆布旗,上書“神相”二字。謝琉璃心道無事,又想此處離林莫惟兩人不遠,便走下臺階,站在兩人身旁,看個究竟。 原來這大漢是在看相,不想這般武夫也會信這江湖術數。但眼下情況倒有些蹊蹺,只聽那相士道:“聽我一言,你此次回去,兩年內莫要再出江湖,否則有性命之憂。”謝琉璃想這般言語,不過是妖言惑語。可那大漢竟急忙點頭,連連道:“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多謝高人提點。”隨即便從腰間掏出足有二三兩的銀子,給了那相士。 那大漢起身,險些撞上謝琉璃。不知這相士有何本事,竟將這般凶神惡煞的人物,說得服服帖帖。謝琉璃本不信這算命之術,見自己一來便無甚看頭,正欲離開。那相士忽道:“小姐面相華貴,卻隱有陰氣,可是願在下為小姐卜上一卦?” 謝琉璃聽罷,心生厭惡,心道:這般言語,可見僅是會使些妖邪言語。本擬聽聽他有甚想說,好借機諷刺一番。但想到林莫惟幾人隨時便可出來,自己身上也並無銀兩,便道:“這位先生,對不住了,我身上并無銀兩。”“小姐近日與我在此相遇,便是有緣,我無意收小姐酬勞。”那相士接道。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先生了。”謝琉璃口中說著,心中想道:既然你自己願被我揭穿,就別怪我。問道:“不知先生是看手相,抑或是面相?” 謝琉璃話音剛落,那相士道:“小姐只怕不是本地人士吧。”一出口便是這般言語,謝琉璃一驚。但轉念想到,先聲奪人,也是那術數慣用的伎倆,便答道:“我確實非饒州府一帶人士……”“在下所言語的,只怕小姐還不是這江浙一帶人士。”不等她言語完,那相士竟說了這般話,引得謝琉璃心下大駭,沉默片刻,才道:“先生請繼續。” 那相士道:“正如在下所言,小姐面相華貴,可隱有陰氣。可見小姐生來即便非大富大貴,亦是充實之家。此次離家來到此地,只怕身後另有事件。不知在下這般推測,正確不正確。” 謝琉璃道:“先生有什麽想說的,儘管說罷。” 那相士聽罷,道:“既然小姐這般吩咐,在下便繼續了。小姐此次離家,雖非小姐本意,卻也無可奈何。只因明知離開,前景黯淡。但若不離,同樣無光,實是無可奈何,便選了這孤注一擲之路。在下所說這面相隱有陰氣,其一便是因為這般。” “這般原因,在下又有一處要說。這雖是無可奈何之事,想必非小姐所願,且本身便有害天道。因此一來是在下不情之請,二來是為小姐打算。便是來了此處,便不要再作離去的打算,這陰晦之氣,日久便可消去。” 言語道此處,謝琉璃始終一言不發,臉色竟一改平常,隱露殺意。但一瞬便平息,道:“适才先生說,其一是因為這般,難道還有其二,乃至其三?”那相士見謝琉璃面色,卻不以為然,淡淡一笑,道:“天機不可洩露。”不想又是這般言語,將其帶過,讓謝琉璃好不氣憤。但終究礙於對方言語,不好發作。 正待再問,見那相士眼光移向自己上方,準備回頭時,一陣熟悉聲音言語道:“琉璃,為何只有你一人在此,月仙和莫惟呢?”原來是李蒼鎮出了山莊,尋幾人不見。想到有李月仙帶著,便不甚擔心。 見李蒼鎮手中提了兩柄長劍,一柄是那問天長劍,另一柄便是林莫惟佩劍。李蒼鎮見謝琉璃眼神所見,便道:“我本想找你們,順手將這雌雄雙劍拿給莫惟。也真是,只顧著出來,連兵刃也不帶上。話說,怎麼就你一人在此?還有這般興致。” 謝琉璃起身,道:“蒼鎮哥,月仙妹妹,和莫惟都在前面,我隨你去吧。對了,你身上可有些銀兩……”李蒼鎮明白,是要給這相士的,便道:“有的,勞煩先生了。”便伸手,要從錢袋中拿銀兩。 那相士竟不欲收錢,也起了身子,道:“在下說了,此次不收取姑娘分毫。況且今日,在下生意也做夠了,少爺不用再拿。”收起那帆布旗,又轉身道:“這位少爺相比,面色也不見得好。在下送您一句:勿要遠行。若不聽在下言語,只怕有血光之災。”說罷便離去。 李蒼鎮聽得雲裡霧裡,但謝琉璃卻道:“大哥,此人相面有些本事。還是聽信些許的好。”再一想,這兩日便要出行一番,聽著相士語氣,倒有些未卜先知。但總覺只是巧合,道:“我這兩日確是要出行。琉璃大可放心,不過是去尋那江浙總督,能有什麽劫數。” 謝琉璃雖有不安,倒也覺得有理,領著李蒼鎮來到适才幾人分散的地方。但此時,李月仙與林莫惟早已不見,謝琉璃一驚,道:“哎呀,准是我适才只顧著看相。他們見找不到我,就先走了。”前桌張望閒來無事,見得雖有興趣,但只得在人群 第四章(3部份) 原地沒有了林莫惟與李月仙身影,适才圍觀的眾人也已散開,照常買賣。謝琉璃想到林莫惟有李月仙陪同,自己身旁也有李蒼鎮在側,不至於迷路,行走也有人領著。李蒼鎮找兩人不見,便想領謝琉璃回去。 未等開口,謝琉璃道:“适才月仙妹妹替莫惟選了布料,一個時辰后便可去取。回莊的路我還記得,大哥要找他們,便去前邊那處布坊好了。”言下之意,是準備自己先行離去。李蒼鎮道:“既然知道這布坊,那我們便一起去罷。尚有一陣時間,我就替月仙帶你走走,若是能碰上她兩個,是最好不過。” 謝琉璃推辭幾番,終於還是跟了李蒼鎮走。經适才幾人一鬧,此處又熱鬧了一陣。原本尚可輕鬆走過的街道,此時倒有些不便。兩人且行一陣,也大費周章。李蒼鎮空謝琉璃亦跟不上,又走失,便伸手將她扯住。謝琉璃一怔,但周圍擁擠,一不小心便落在後面,於是任由李蒼鎮將其拉著。 沿海一帶,風氣雖開,礙於海盜猖獗,將領仍是有“海禁”一法。仍有不少商販,或是偷行,或是賄賂,從那海外帶了不少貨物。至於有的日本商販,到了這沿海一帶做買賣,自然是行了方便。這般的日本商人,受的待遇分了兩類。一類便是被這中原人所不齒,如過街老鼠一般,被隨處驅趕。另一類,是因其買賣得體,而受人器重。這生意當然是,越做越大。 此處集市,也見著不少日本物件。和風的銅鏡、梳子,成了這閨中少女愛不釋手的玩物。不倒翁、皮球之類,則是孩子的最愛。路邊時常可見,三五成群的小童,將一枚皮球圍在中心,做著遊戲。年輕少婦,便沿著那首飾的小攤,不住地遊弋。終於見到心儀的首飾,便駐足下來,與店主討價還價一番。 謝琉璃雖也不時朝那梳妝物件望去,始終卻不願靠前。多次這般,李蒼鎮心下便不解。可惜其於此一面的心思終究不夠縝密,只曉得三言兩語,道謝琉璃不必拘謹,但均被婉言回絕。 李蒼鎮終究不解這心思,只曉得謝琉璃許是礙於為客身份,不便這般隨意,自己便有意讓其舒緩。但總覺自己言語不甚如意,便也作罷,只是無頭蒼蠅一般亂轉,同樣的店鋪興許已見著兩三次。 見僵局難以破解,雖只是消磨時間的舉動,李蒼鎮竟走向一處飾品的店家。謝琉璃本就有心,見李蒼鎮舉動,順勢跟上。見著桌上髮飾、水粉,也不住把玩起來。 李蒼鎮道:“琉璃,來給我幫個忙。我想選個小物件送人,只是這閨中玩意,一竅不通。剛好你在,便幫我選上一兩個。” 謝琉璃聽罷,嗔道:“想必是給莫惟的了,只怕我看上的,莫惟未必順眼呢。”說罷,小心翼翼,拾起桌上的物件,對比一番。 只是到這最後,仍是留了兩樣。一件是那珍珠耳環,另一件是一根髮簪。那耳環上珍珠雖小,但外形圓潤,外有銀飾做了珍珠的容器,精巧無比。而那髮簪,尾部鑲著瑪瑙,紋路清晰,且顏色無暇。兩件雖都只是平凡物件,但均出自精工之手,堪稱精品。 見謝琉璃權衡再三,李蒼鎮淡淡一笑,對那店家道:“店家,我家小姐手上這兩件,我都要了。”邊說,邊由錢袋里拿出了銀兩,給了那店家。謝琉璃回過神來,道:“大哥是要把這兩樣物件,給莫惟自己挑選么。” 李蒼鎮并未回答,只是由謝琉璃手中,將那髮簪接過。之後卻大出謝琉璃意料之外,這髮簪,竟被飾在了自己頭髮上。還道:“琉璃不要拘謹了。今日到了此處,有什麽所想的,只要是方便,儘管跟大哥言語就成。那耳墜便讓給莫惟,一人一件,可不許爭啊。”又道“月仙的話,故意別給她買,氣一氣她也好。” 李蒼鎮雖于研習武藝、詩書一方,較為聰穎,可是偏偏不擅人心所想,尤其是這女兒家心思。這一舉動,本擬讓謝琉璃莫要過於拘謹,殊不知卻犯了女子的忌諱。此時謝琉璃臉色泛紅,心下已然不安。畢竟沿海一帶風氣雖開放,但也少有男女如此靠近。如此裝飾髮簪的,大多是夫妻,抑或是兩情相悅。習武人士雖不甚注意,但謝琉璃終究不是這江湖道上的人物。 見謝琉璃表情異樣,李蒼鎮心下不安,道:“琉璃怎麼了,莫不是我這手法不對,弄亂了你的頭髮。還是力道過大,弄疼你了?” 謝琉璃道:“不……不是,我一時想到別的去了。大哥,這髮簪……真的便送給我了?”“這還有假,琉璃既然喜歡,當然是要給你的。”李蒼鎮這般答道,謝琉璃不知怎的,心下正待高興,又聽得“當然,那耳墜是要留給莫惟的,你倆一人一份,莫要說我偏心。” 此時,謝琉璃漸漸平息。心下不似适才那般,想:雖是也送我這髮簪,但仍是放不下莫惟,可見我這心思,倒是自作多情。想罷,又恢復之前沉著,道:“大哥也是,可真是嚇著我了。受這麼些時候的照顧,已是心有虧欠,還怎敢收這……” 李蒼鎮以為自己又觸了謝琉璃傷處,急忙道:“不、不……只是,琉璃這些日子,頗不平靜。難得今日得以放鬆,若因為只是我在此處,難以盡興,豈不是又白白消磨一段時間。因此才這般動作……” 望見李蒼鎮手忙腳亂,謝琉璃不禁會心一笑,道:“好了,我們也別老站在此處,妨礙店家生意。雖是清閒,莫惟和月仙說不定倒著急得緊,還是去找找的好。”說罷,又拉起李蒼鎮,離了這店鋪,往适才的布坊而去。 半柱香時間,兩人便到了這布坊前,林莫惟與李月仙恰好尋到此處。甫一見二人,李月仙自是高興不已,林莫惟見謝琉璃扯著李蒼鎮,心下不是滋味,但臉色仍是欣喜。李蒼鎮將雙劍交與林莫惟,笑道:“下次要長些記性了,可別連兵刃都不帶,就跑出來亂轉。”林莫惟臉一紅,接過雙劍。 李蒼鎮正待要走,忽被李月仙喚住,道:“哥哥先別走,不阿也幫忙尋你們。我們約了在此等候,想必他也要到了。”前桌張望閒來無事,見得雖有興趣,但只得在人群 第四章(4部份) 幾人替林莫惟取了衣裳,便在一旁的茶棚下坐著。讓老闆沏了兩壺茶,便在此等唐不阿。謝琉璃三人在一旁,起先只是低聲耳語,後來便笑談起來,想必又是李月仙在言語李蒼鎮小時的事情。 李蒼鎮並無甚表情,若有所思一般,呆瞧著幾人,心下明顯是想著別的念頭。不多時,就見唐不阿走來。面色陰鬱,與四周的熱鬧格格不入。直至走進了,李蒼鎮才回過神來。唐不阿也不避嫌,直接便在他身旁坐下。 李蒼鎮道:“真是勞煩你了,明明身有要事,還陪月仙胡鬧了一陣。”李月仙聽後,不樂地嘟囔道:“還不是見了那幾個潑皮,想幫哥去教訓他們一下。”唐不阿略一點頭,直接問道:“蒼鎮,老實告訴我。這次回來,是不是也停不了兩天,便又要離去。” “不阿好本事,竟能看出我在此停不久。只是不知道你怎麼曉得這事,我記得此事義父才吩咐過我。”李蒼鎮見怪不怪,似是早就料想到唐不阿會問些什麽。李月仙與林莫惟驚道:“怎麼,今日晌午才回來,不多停幾日就又離去么。”謝琉璃雖不言語,卻也瞧著兩人。 李蒼鎮并不回答,唐不阿知道他心思,就道:“今日志傑送了回信,我便在山莊門口截住他,問了個大致。雖然他也未曾見過內容,但莊主為人正直,心思也不難猜出。若總督答應,莊主勢必讓你去了前線,一來答謝總督,二來,也好再磨練一番。我等幾人皆知,你這少莊主遲早是要扶正的。” “反之,若總督不答應,莊主更要派你前去,告訴其勢利優劣,勸說其答應。只是不知,是在下說的何種情況。”幾人見唐不阿不動聲色,已道出了當中緣由,佩服之餘,只等李蒼鎮確認了。 李蒼鎮道:“不阿還是這般冷靜,分析也是穩重。正如所說,那總督龐尚並未答應,義父身體也還不適,因此此行唯有我代他去了。” 李月仙聽罷,道:“義父性子怎麼這麼急躁,今日才回來,就著手讓你再出去。即便是對哥如此放心,也不至於何事也要你操勞吧。” 李蒼鎮一笑,道:“義父身子好不容易復原些,你就別……”“再說了,這銘劍山莊的事情不少,莊主身子又不便,擔子唯有落在少莊主身上。至於你……不再添亂,已是幫了大忙了。”唐不阿補充道。 謝琉璃與林莫惟不覺,這唐不阿外表不易近人,還會有這般調侃的言語。不如說,正是這冷性子,說出的話才更讓幾人覺得有趣。唯有李月仙聽罷,將腮幫子鼓起,對著唐不阿又是一陣吵鬧。 幾人笑罷,李蒼鎮又道:“月仙,我這兩日必定是要出去。兩位姐姐你就好生照顧了……若是回來她們告狀,就要你好看。” 李月仙“哼”地一聲,道:“就知道讓妹妹照顧兩個嫂子,就會使喚人。” 林莫惟聽到后,道:“月仙說什麽呢在。”“就是、就是,莫惟就罷了,怎麼連我也算上。”謝琉璃道。唐不阿與李月仙交鋒還未停止,林莫惟與謝琉璃又開始較勁。在一旁的觀戰的李蒼鎮看得有趣,也樂得清閒。 不多時,天色漸暗,店家已稀稀疏疏點起了燈弧uf到底今日並非什麽時節,街上人已漸漸稀少。唐不阿雖言語輕鬆,仍是有唐冰冰需照看,因此先走一步,還道:“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月仙,記得适才說的,你大哥不在家這些時日,好生照顧兩位嫂嫂。” 連唐不阿也這般說話,林莫惟更是坐不住了,直朝著唐不阿嚷嚷。似是早就預見,唐不阿此時已走遠,早已聽不見林莫惟言語。 見到林莫惟已經稍有不悅,李蒼鎮道:“好了,月仙和唐不阿平時就愛打趣。月仙倒罷了,一直這般愛鬧。只是唐不阿一向沉穩,開起玩笑來非但不動聲色,而且讓人頭疼。那人才更較為難纏。” 李蒼鎮順手放了銀兩在桌子上,便帶幾人離去。 銘劍山莊雖涉獵江湖,但仍有其本業。這兵器質量好,可惜耗時久,若靠這些本事,偌大山莊只怕入不敷出。因此,除了這鑄劍一手,餘下時間還做些商貿。由絲綢布匹,至販賣鹽貨,在江浙一帶也小有名氣。 比之江湖其他一些幫派,或是作惡收入,或是開館教學,或是走鏢保鏢,確實富裕不少,名聲也來得好聽。雖然對上也少不了銀兩打點,只是不行這一步,銘劍山莊難有立足之地,就如走鏢的鏢師,路過他人的地頭時,也要事先通融。 好在太陽未完全西下,山路仍能看清,不至於抓瞎。李月仙仍是拉著謝琉璃與林莫惟在前,李蒼鎮跟在幾人身後。聽著幾人言語,自是輕鬆不少。這傍晚涼風倒不少意趣,吹得竹葉沙沙作響,枝幹也微微彎曲。 夕陽透過交錯的縫隙,映在地上,與竹葉的投影交相輝映。些許還投在了竹子的枝幹上,平時嫩綠的翠竹,仿佛被鍍成了金色。好在今日稍涼爽,這陽光倒也不熱。許是到了覓食的時間,百鳥離巢,吱吱呀呀的叫聲,與竹葉的沙沙聲相和,成了另一種自然的曲調。 李蒼鎮不覺放慢了腳步,本就落在後頭,如今和三人的距離越拉越遠,別說三人,就連自己也未曾察覺。似這般的失神,許是自小的習慣。李月仙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倒也並非是腦疾,只是想著什麽,亦或是見著什麽事件,便忘乎所以。此時只怕是只顧著瞧周遭竹景,忘了幾人正在回山莊的路途。 謝琉璃最先反應來,見李蒼鎮越落越后,便道:“我們放慢些腳步吧,蒼鎮大哥看似是跟不上了。瞧著倒也不像是腳力不濟,為何越走越后。” “他自小便是這般,只怕此時是在想些什麽事情,或是見著什麽玩意兒了,就會失神。我們不必等他,反正他曉得回山莊的路。”李月仙一邊說,腳步也不停。謝琉璃與林莫惟聽罷,也不再問,只心道:不想蒼鎮大哥還有這般習慣,比之那唐不阿,倒還顯沉穩些。 第四章(5部份) 回得山莊,三人便回得各自房間。約又半個時辰,李蒼鎮才踏進門里。等到了晚飯時候,幾人與林劍釗圍坐一桌,李月仙此時便開始數落起李蒼鎮來。 只稍作停留了三五日,李蒼鎮便領了林劍釗命令,往杭州府一帶去了。這幾日里,唐不阿每日自早便來了山莊,至傍晚才離去。與李蒼鎮,在那廳裡拆招。兩人各展所學,唐不阿指法淩厲,防不勝防。李蒼鎮招式沉穩,內家掌法精湛。劍法造詣上,唐不阿雖有些不擅長,但仍是抵擋住了李蒼鎮九歌篇劍訣的前四訣。 唐不阿自小便在武藝上,是李蒼鎮敵手。拳腳招式上,兩人互有勝負。只礙於李蒼鎮劍法勝於拳腳,若不破了其武當劍法與九歌劍訣,便難言勝了他。兩人這般亦有許久日子了,自是難以察覺。殊不知,唐不阿破這前四訣的劍術,已然十分精妙。這武林青年才俊中,只怕難以再尋幾人,接下這劍法。就連江湖名宿,見了兩人拆招,想必也會大為讚歎。 僅分別個把月,兩人的武藝均有精進,可見在這些時日里,均有修習。早些時候的弱點與空門,如今都有不同程度的修復。 此時的李蒼鎮,已走在了鎮外的官道上。行走山間小路雖說可快些,但始終不甚安全,且官道上每隔數十裡便有驛站,較為方便。唯有一事,仍在李蒼鎮意料之外。不僅自己一人,身後還跟了林莫惟與謝琉璃。 本這一行,只得李蒼鎮一人便可。即便是出山門之時,也不見二人。如今想來,似是早有预谋,等李苍镇下了山來,才見二人牽了馬車,等在鎮外。李蒼鎮知二人不肯回去,料想此行也未必會有甚險情,林莫惟身手不俗,兩人合力護著謝琉璃,應是綽綽有餘。便也只得作無可奈何狀,讓兩人跟來。 言語中說是不願李蒼鎮一人,實則是在山莊里過於拘謹。林莫惟抱著遊山玩水的意願,而謝琉璃則順路打探家鄉消息。兩人在馬車中,李蒼鎮則禦車,行了一陣倒也安寧。二人平時言語甚多,怎麼此時倒安靜了不少。李蒼鎮好奇心也一時起來,反正眼前是直路,便松了右手,撥開簾子。瞧見裏面,原來二人早已靠著睡熟,難怪如此安靜。 李蒼鎮不由得浅笑一声,放下帘子,又自顾驾车去了。 剛轉過頭去,便聽見兩人笑聲。李蒼鎮醒悟,原來二人本就是裝睡。一路上雖有不同景色,但終究還是過於清淨,便想出了這麼個法子。也虧得二人有這般好的耐性,等李蒼鎮中計。 待得李蒼鎮再反應過來,兩人已止住笑聲。兩人收起了簾子,挪到了李蒼鎮跟前。 林莫惟道:“大哥剛才是不是過於清閒了,連我們睡覺也要瞧瞧?”“沒想到琉璃鬼頭鬼腦就罷了,連莫惟也跟著拿我取樂,嗚呼哀哉。”李蒼鎮倒也真是有些清閒。一路這麼御車,好不容易有樂趣,李蒼鎮雖不擅長應付,倒也盡力解悶些。 “剛才蒼鎮哥看莫惟的表情,可是無限溫存呢,緣何我就沒這般待遇。蒼鎮哥果然偏心啊。”謝琉璃每次言語都惹得林莫惟一番羞澀,這次也不例外。 雖不知二人是否真有何種感情,謝琉璃已將欺負林莫惟,當做家常便飯。而林莫惟起初聽得不大適應,漸漸也習慣了這般打趣。伸手朝謝琉璃臉上捏去。道:“叫你亂說,明明是瞧你的。” 這話聽得,倒叫李蒼鎮頗不適應。忽然,將手中的砝k用力一甩。馬匹便加了速,朝前跑去。身後二人沒有防備,跌的東倒西歪。只有李蒼鎮笑了起來。莫說謝琉璃,便是林莫惟這些日子,也未見李蒼鎮笑得這般爽朗。那日在山莊中,李蒼鎮尚有一絲疲憊。而此時,似是已放下包袱,毫不沉重。 天色雖然漸暗,若要趕路倒也可以看見。但若要趕到下個驛站,只怕就到了大半夜。自己一人,當是可找個地方歇息。礙於謝琉璃和林莫惟也偷跑了出來,唯有去找上一處驛站。在官道上,驛站多建的顯眼。許是因為官道走的,常是軍政人物,爲了顯示其氣派。 此處驛站,也如其他一般。兩層的房間,門外灯笼上写着“驿”字,到了夜間想必十分惹人注目。當中飯廳頗大,周遭坐了大約四五桌的人,看樣子,也都是些生意人。 李蒼鎮帶著兩人,找了張不大的桌子坐下。店小二許是已有一會閒著,見到幾人,頗為熱情,迎上來道:“歡迎少爺、夫人,天色快暗了,想必是要打尖。不如先用膳,我去替少爺和兩位夫人準備一間上房而如何?” 在這般時候,三妻四妾也頗為平常。且多是年輕的富家公子,往往身邊妻妾成群。李蒼鎮雖已避免顯眼,無奈謝琉璃與林莫惟還是遮不住,倒叫那小二也以為李蒼鎮是那貴公子一般,帶著兩個妾侍。 李蒼鎮知曉不得胡鬧,便道:“勞煩小二哥安排兩間上房。這兩位並非是我妻妾,只是兩位朋友。” 那小二聽罷,連聲道:“是、是、是,兩位小姐,對不住了。”說罷便回過身去,準備膳食。口中卻低聲道:“這少爺裝什麽正經。沒准不到半夜,就按捺不住了。” “待我們吃了晚飯,便上房間去吧。今日雖行的時間不多,但也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趁著天亮,我們多趕些路途。”李蒼鎮這般吩咐。 謝琉璃與林莫惟二人,雖是坐車,但也十分勞頓。只是略微應了聲“好”、“知道了”,便又默不作聲。見小二端著醬牛肉、羊蹄上來了,李蒼鎮道:“勞煩小二哥沽二兩酒來。”“好嘞。”那小二應道。 不多時,三人已將飯餐一掃而空。謝琉璃與林莫惟先上了廂房,只留李蒼鎮一人在廳間。莫約半柱香時間,李蒼鎮也拾起問天劍,朝自己廂房而去。兩間房只一牆之隔,李蒼鎮也只得儘量輕手輕腳地行動。 第四章(6部份) 回了房間,李蒼鎮將長劍沿床邊放置,劍柄剛好置在手邊處,方才睡去。畢竟御車要更費力些,李蒼鎮的疲憊顯然比謝琉璃與林莫惟沉重。不消片刻,已經沉沉入眠。 待到半夜,李蒼鎮忽的醒來。桌上蠟燭忘了吹熄,如今已經燒完了。周圍並非漆黑一片,只因今日月光尚且明亮。照進屋裡,映得地上一片雪白。縱使這般清淨,李蒼鎮總覺得有些不妥,仿佛有成百上千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李蒼鎮自修習了武當聽勁,直覺比同輩高手要敏感得不少。但今日,倒對這產生了些許懷疑。許是自己白天太過疲憊,致使這神經也更緊繃了。因為此時除了自己有些不同感覺,並無其他任何異樣。 當下收斂了心神,準備繼續睡去。無奈翻來覆去了許久,只覺更加煩亂,索性坐起身來。見窗外仍是只有一輪明月泛著白光,不見有天亮的跡象。李蒼鎮便盤了腿,坐在床邊,咂鹆颂珮o勁與九歌篇心法,嘗試進一步安定自己。 倒是這般,不知不覺地竟然又睡著了。但這坐姿睡去,等到清醒之時,發覺腰酸背痛,自己反成了累贅。好在林莫惟曉得御車,便接替了李蒼鎮。在車內的李蒼鎮儘量伸直了手腳,而謝琉璃似是會些手法,幫著李蒼鎮推宮過血一番。 精神恢復不少,但夜裡的異樣感覺卻並未消去。三人雖乘馬車,速度并不快。輕功稍好的人物想要追上,並不十分困難。李蒼鎮甚至猜想,莫非是沿途有人追蹤。但三人均是小輩,並無甚抹殺的價值。要說是截住自己,以防自己與江浙總督接觸,為何不趁早現身,了結幾人罷了。即使是這般,也有許多不可取之處。聽雨樓收的線報,不過是沿海強盜作亂的消息,不至於使得逡滦l對幾人做出反應,也不值得倭寇軍人援助。再者,那海購姳i,也沒這般本事,遣出不少好手。 終究是覺得自己過於緊張,李蒼鎮畢竟找不到合適的原因,證實自己的擔憂。 三人又行了兩日,便到了杭州府。此時李蒼鎮的不安,一掃而空。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何這感覺去得如此之快。 不愧是江浙總督坐鎮的首府,杭州府確是比饒州府一帶要繁華得多。不說那華美房舍,單是那住民,便可現實出來。不但人口比饒州府多上數倍,且許多是衣著光鮮耀眼,腰上佩了玉環、容嗅的,多不勝數。男的尚且如此,女子自然更加修飾。 縱是此處,也有不和諧景色。街角、巷口一帶,衣衫襤褸之人也不少。多是婦女、孩子,許是因倭寇作亂而受害的平民。有的便坐著,伸出手來等待施捨。有的便沿街詢問,是否需要幫工。過往之人,多是冷眼相看或隨手扔些銅板,少有憐憫神情。 謝琉璃與林莫惟,見到這般人,多是要湊近去給些銀兩的。李蒼鎮雖也心有不忍,但見若因這般延誤了見江浙總督的時機,有些因小失大。於是當了回丑角,一見二人給了銀兩,便伸手拽過兩人,往前繼續行走。 在城門時,幾人已將馬車當給了門外一戶馬夫。因杭州府形象要緊,平時不准隨意進出馬車之流。三人此時便步行至一間客店。先是要了兩間上房,待向店家打聽了總督府所處位置后,便將行李置下,往總督府去了。 聽那店家描述倒也清晰,只是這杭州府過於大氣,那店家口中的“兩三條街道”,叫幾人行了近半個時辰。一來是街道確是不短,二來是行人眾多,不得不放慢腳步。等到了那門前,著實叫三人目瞪口呆一陣。 這般氣派的門廳,莫說林莫惟,就是李蒼鎮也從未見過。瞧這尺寸,便是五輛駟車(四匹馬拉的馬車,作者注)同時進出,也毫無影響。那門上牌匾,以狂草書了“江浙總督府”五個大字,似是用了金料,富貴可見一斑。左右兩旁圓木紅柱,分別書了“道判混元,曾見太極兩儀生四象”,“鴻蒙傳法,又將胡人西度出函關”。素聞這江浙總督龐尚,好老子之道。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本應書為民請命等言語的柱子,此時竟寫了老子的事蹟。不知是該贊其學識淵博,還是毀其舍本求末。 那門口的一員下僕,見李蒼鎮三人走上臺階。雖是拿著兵器,但身後跟了兩名貌美女子,倒叫他不甚警惕。問道:“敢問公子,來我家老爺府上,所為何事?” 李蒼鎮見對方客氣,也便抬手施禮,道:“勞煩小哥向總督大人通報一聲,就說銘劍山莊林劍釗求見,這是在下的名帖,勞煩小哥給總督大人過目。”說著,從袖子里遞出了一個信封,上書“林劍釗”三字。名帖下,夾了一錠五六兩的銀子。 那下僕見了,又來了些精神,利索地收下了銀子,畢恭畢敬道:“原來是林莊主,失敬、失敬,小的這就代莊主去通報。”說罷,跑進了府中。 林莫惟問道:“大哥,為何要用林莊主的名號,而不送上自己的名帖呢?好歹你也是少莊主之位。”“許是因為這江浙總督派頭太大,山莊里唯有林莊主才有資格見他。”謝琉璃道,說完,不忘瞧著李蒼鎮,等著向自己證實猜想。 李蒼鎮道:“確如琉璃所說,若不用上義父名號,只怕難以見他。上次狄志傑送那書信,也是使上了少林、山莊等幾家門派名號,才順利進了府去。” 林莫惟道:“想不到這官派頭這麼大,就算是有為民的事件要稟報,也有這般多規矩。” 謝琉璃道:“這便是莫惟久居山野,不曉得當官的規矩。即便是明知道自己如熱鍋螞蟻,也要裝作官威十足、遊刃有餘的狀態,讓百姓對其敬畏,這才可保住他的地位。” 林莫惟歎氣,道:“要是他們將這一半玩弄手段的本事,用在為民上,百姓生活也會好得更多。” 李蒼鎮見謝琉璃精明,知道已無自己插嘴的餘地,便索性緘口不言。此時那下僕也出了門口,道:“林莊主,叫您久等了。請隨我進老爺書房,老爺有請。只是……還請林莊主先等在一旁莫要出聲,老爺似是正與谋士商量些什么事件,不欲打扰。當然,這話是老爺吩咐下來的。” 李蒼鎮道了聲“有勞”,便不再言語,心下也不在意,畢竟身為總督,處理些要事也是不可避免。在書房門口,一名侍衛慎重取了李蒼鎮與林莫惟兵器,才許三人進屋。 第四章(7部份) 雖是書房,大小只怕比之一般大宅的客廳。四周均是用了上好檀香木,雕刻花紋作裝飾。那花紋裝飾中,還放置了不少瓷器。有的形狀怪異,不似是大明之物。有的通體透明,可見價值連城。這書房分了兩間,幾人所在的是外間。裡屋以門簾相隔,多半是藏書的地方。這外間當中,放置了一張大四方桌,外觀厚重古樸,華美不下于周圍雕刻。一人坐在北面,有八、九人立在其他三面,可見坐著的那人就是總督龐尚。 但此時這些人顧不得進來的李蒼鎮,仍是對著桌上一份伸展開的文書,苦苦思索。而龐尚見了幾人,便起身走來,道:“我記得,你是那銘劍山莊的李……什麽蒼的。”“在下李蒼鎮,奉義父林劍釗之命,特來拜見總督大人。”李蒼鎮答道。 “對、對、對,李蒼鎮,我想起來了。你來見我,為何用的是你義父的名號?好在我見過你一次,不然早喊了侍衛進來。”龐尚道。 李蒼鎮道:“在下賤民,不值得總督大人記住姓名。義父在江湖上薄有名號,更有幸結識總督大人,因此才用了義父名帖,不然只怕無緣見大人,在門口便被趕走了。” 龐尚聽罷,道:“好,你有什麽事情先在此等著,稍後再議,此時我尚有些事情。”“敢問大人,是何事情,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替大人分憂?”見龐尚傲慢,不願李蒼鎮一味低下,謝琉璃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林莫惟拉扯了謝琉璃衣角,低聲道:“琉璃,此時先別說了,人家可是一方總督。就算你如何諳熟官場,也別這般狂妄啊。” 龐尚“哼”了一聲,轉向李蒼鎮道:“我就說與你聽。昨日京師遣人送了封信件與文書于我,說這文書間有些許可參詳之處。今日便趁早,喊來眾門客,一同觀望。” 說罷又望向謝琉璃,道:“我尊少俠是客,才如實相告。還望少俠看好兩位夫人,莫叫妨礙了我門客的思緒。”說罷,轉身回了椅子坐下。 林莫惟低聲道:“這龐尚收了這文書,為何如此認真對待,還叫眾多門客來端詳?他便知道,我等沒有本事看破當中端倪么。” 李蒼鎮低聲答道:“剛才龐尚語言含糊,並未說明這文書中的是何文章,只怕他們要查的,並非是一般信息。想必雖然不是甚么絕密,但由於我等終究是外人,龐尚未必瞧得起我等。且這文書既然是由京師來,便又可能驚動聖上,龐尚自然要竭盡全力去參詳,以便邀功。” 三人站了許久,加之之前行走的路途,已有些疲憊。見那龐尚不注意,便走到一邊客座上坐下歇息。對那文書還是有些許興趣,望那些文人儘早解答,因此幾人少有言語。偶有交談,也是低聲進行,且儘量簡短。 但文書似是有些出乎意料,叫這八、九位門客參悟了許久,也不得要領。自三人來已有半個多時辰,仍未有人道出玄機。李蒼鎮幾人倒也閒不住,慢慢湊近上去,也想仔細瞧個明白。 龐尚見幾人靠近,雖有不滿,卻也只是示意幾人莫要干擾。心道幾人一介武夫,怎會識得這些,只怕大字也不認識幾個。李蒼鎮雖看著有些儒士風範,想必也只是識得些禮儀罷了。 李蒼鎮見到龐尚神情,伸手稍微攔住謝琉璃與林莫惟,莫叫二人過於靠前。反正幾人已能夠看清文書,便都停步下來。只見那文書,用的盡是日本國文字,當中雖有漢字,只怕意義也完全不同,難怪眾門客要看這般長的時間了。 謝琉璃識得這些文字,大致看了一遍,低聲對二人道:“這只是普通的外交辭令,當中瞧不出有什麽不妥啊。” 那信中雖說這文書有更多信息,但也不排除只是爲了戲弄諸人。龐尚也當然曉得,但凡事都怕個萬一,因此才招來諸門客觀察。 但自一大早便開始,至此時已有兩三個時辰了,仍未有人提出什麽完整的觀點,龐尚已開始考慮是否要停止,以確定這是戲弄諸人的手段。就此時,一名門客忽然開口道:“大人,在下絞盡腦汁、煞費苦心,終於瞧出了個中倪端!” 龐尚聽罷,瞬間來了精神,道:“哦?先生所言可信乎?”只見那門客身子消瘦,個子倒不矮,因此看著,更像根曬衣裳使的竹竿。面色也氾黃,若非衣裳精細,只怕要把他當做逃難之人看待。 “絕對可信。”那門客得意洋洋,神情間甚至有些眉飛色舞,道,“大人請看,這倭寇文字,雖亂七八糟,但當中仍有不少,乃我大明朝漢字。這文書共七百七十七行,每行七十七個符號。由第一百一十一行看起,這第十一個字可是‘臘’。再觀第七百七十七行,第七十七個字,乃是“月”。如此,橫向以一百一十一為遞進,豎行以十一為遞進,逞梅花間竹分佈,由橫豎兩端,向中間收縮。這最終,可見……” 龐尚依言尋找,忽然臉色微變,道:“臘月二六圍王京。” 原本雜亂無章的漢字,在這門客的一番解釋下,竟成了一句通順的句子。而且所傳達的信息,正有可能成為現實。聽完這門客的一番見解,李蒼鎮雖無法知道,這門客所言是否真的正確,但已瞭解此人確是有真才實學,而且也借此,將那信件內容猜出了大概。 “好!好本事!”龐尚稱讚道。如此看來,這文書確實不簡單,“好小子,不想倭寇還有這般本事。只可惜,在我大明朝一眾精英面前,便是多嚴謹的謎團,也定會被解開。” “大人,張先生。雖然這翻推斷著實精彩。但依在下看來,卻並非真正信息。”正待龐尚稱讚,那位“張先生”自顧高興之時,一人又從旁說道。 第四章(8部份) 說話那人,正巧立於李蒼鎮身前。 李蒼鎮幾人只顧看那文書,卻未曾觀察這幾名門客。身前這人一瞧去,見其身材有些臃腫,聲音中氣不足。從這體態看來,不似是天生有疾。多半是成天去些煙花風月場所,將身子掏空了。 那人也顧不得李蒼鎮幾人眼光,自顧自地說起來:“張先生的推斷,當是不簡單。只是尚且有些肤浅。” 那“張先生”道:“這般看來,你劉先生,難不成有更高深的見解?”語氣傲慢不羈,令人覺得,此二人自平時,便一直你爭我奪。 “正是如此,且比之你張先生的見解,更加高深。”那“劉先生”也頗為得意,想必是有成竹在胸的把握,不然不敢如此狂妄。 龐尚在一旁看著二人互相攻訐,終究不耐煩,道:“張先生且先打住。既然劉先生有一番見解,和不等他說完,再做評判。何必在此時就辯駁得如此激烈。” 兩人見龐尚不滿,同時怯道:“是,小的無禮。” 那“劉先生”見“張先生”不再言語,便放開了膽子。伸手從那桌子上,取了文書,將其舉起。那文書的一端舉在手中,另一端滑落到地上,仍延伸了一陣。只因這文書本身便多字。那文書放置在桌子上時,已經攤平,足可一覽無餘,緣何此時還要將其拉起。 “大人、諸位,請看,這文書有何不妥。”顯然是在賣關子,有意顯示自己,“劉先生”故意大咧咧地問道。在場其餘幾名門客,均搖頭道沒什麼不妥。 “劉先生”似是頗為滿意,笑道:“不錯,這文書,不論是言語還是段落,均無異樣。要說不同的,便是我大明朝書寫時,必分句讀。而這倭寇書寫,非但不分句讀,以留白顯示斷章。而且違背規矩,一段未完,便又起開頭,好生生的白紙,硬是被分成了數塊。既然有這般多言語要寫,為何不將紙打橫了,而這麼豎著。” 這現象,諸人也早已察覺。但幾人都是滿腹經綸之士,均覺得日本國不甚有什麽文化,因此自然不曉得句讀為何物。自一開始,便輕視了那書寫文書之人。而這“劉先生”平時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做起本行來,倒也認真。因此得龐尚傳喚,自是不敢怠慢。硬是從這諸人都已察覺的不同處,找出了端倪。 “諸位再看,這留白之處,可有異樣?”已提示至此,諸人自是竭盡全力觀察。無奈并無甚異樣,值得大書特書。 “劉先生”許是見了諸人神色,便不再賣關子,道:“這般看,自是看不出什麽門道。只因諸位,看的角度有些偏頗。” 眾人不知他作何意思,繼續聽道。“适才張先生所言,這共七百七十七行,每行七十七字。正因這七七之數,自上而下,這文書也恰巧分了七段。”到此處,諸人也觀察住了。雖有些雜亂,但文意看來,確是工整的七段。只是這段落之間,稍有空隙。 說罷,他便于第一段處,做起文章。這斷章之處,平白一看,自是無可取之處。“劉先生”將那凡是有句讀之處,盡數卷起,就如小童做紙花,或是如波浪狀一般,將那空白處突現出來。有的數行才顯現一個留白,有的一行間數個留白。因此這卷起的層次,也不甚分明。 等得“劉先生”將第一段中,所有留白都以卷軸一般顯示出來后,那原本只是作句讀的留白處,鬼使神差地拼成了一個不大的“正”字形狀。眾門客見狀,大驚,急忙拾起那文書,仿效了“劉先生”的舉動。“張先生”也不敢怠慢,但礙於自己的見解與之相比,終究有些滐@,只得站在一旁,不發一言。 餘下六段,被賓客也這番卷起后,七段留白拼成的七個文字圖案,竟是“正月十五下反王”。 眼見這番見解更加高深,龐尚更是欣喜,道:“好、好、好,不愧是劉先生,見解就是非比尋常。要是按照适才的推斷,與這相比,確實是滐@了不少。好在及時道出真正含義,不然我可是要被眾多同僚取笑一番了。” 聽完龐尚言語,“張先生”更是無地自容。而“劉先生”也不忘落井下石,道:“這也多虧了張先生所言,與之相比一番,才更顯在下的言語較為精准。若不是,只怕也不得使在場諸位信服。” 正在眾賓客稱讚“劉先生”時,忽的又傳來一陣女子的聲音:“誰言劉先生的結論,便真是對了?這個中的真正端倪,猜出的,應是我蒼鎮大哥才是。”說這話的,竟是謝琉璃。 自打一開始,李蒼鎮見了這文書不久,神情非但沒有顯得緊張,反倒一臉輕鬆。此番情景,林莫惟與謝琉璃均有察覺。當那“張先生”與“劉先生”二人解答之時,李蒼鎮曾稍有不悅神色。但見了二人言語,又恢復平靜。林莫惟雖未如謝琉璃般,但也猜出,李蒼鎮似是已有了不尋常見解。 但即便有什麽高論,這地位不如,也是無可奈何。龐尚聽了謝琉璃言語,本是歡愉的神情,一瞬就變得陰沉,道:“李少俠,我不是吩咐過你,管好兩位夫人,莫要騷擾了我賓客思索。” 李蒼鎮見龐尚不悅,待要請罪,謝琉璃又道:“大人手下精明者不少,名士亦是眾多。奈何今日來的,盡是些沽名釣譽之輩?小女所言,句句屬實。兩位先生所言不無道理,但卻並非這文書本意。蒼鎮大哥早已猜出個中精要,為何大人不聽他一言。聽罷,便可知曉,二位先生所言,並非盡善盡美。” 謝琉璃這一番話,沉穩、冷靜得,令李蒼鎮與林莫惟心下大呼意外。全然見不著平日的活潑勁,此時的謝琉璃,在李蒼鎮看來,似是個十足的軍師。常言,不亂,乃軍師第一要務。面對龐尚與眾門客,仍能穩守陣腳。 越是沉穩言語,聽者愈是氣憤。龐尚自然如此。喝道:“大膽刁民!本官見你是林莊主義子,讓你三分。如今你夫人這般無禮,你還不加管教。來人,將三人給我趕出去!” “主公息怒。聽這女娃的口氣,似是頗有見識。不如就叫她夫君來說說,這文書還有甚么神秘之處。若說得不當,主公再將幾人趕出去也不遲。”那“劉先生”得意,覺李蒼鎮不可能有何等驚世言論,便大膽讓其言語。 龐尚聽了,稍事思索,覺得自己語氣確實不當,畢竟自己乃江浙要員。為了挽回些許面子,便道:“我便讓你說說,若你的言語無用,那便不是趕出門去這般簡單。” 李蒼鎮對龐尚態度,已有些許不滿。礙於他權勢,只得忍氣吞聲。此時聽龐尚已將話說絕,料想自己與林莫惟身手,只要擒了龐尚,便可攜謝琉璃一同出去。想到此處,道:“在下一介草民,自不量力,來為兩位先生上一課。再者,這兩位並非是我夫人。因此即使這般言語,草民無從管教。” 第四章(9部份) 聽了李蒼鎮語氣,“劉先生”雖心中有氣,但想到若他的解法不善,便有理由將其處置。便強壓不悅,道:“還請賜教。”龐尚見“劉先生”未有什麽言語,就哼了一聲,道:“開始吧。” 李蒼鎮走上前去,拾起那文書,反復端詳了兩次。謝琉璃也跟在身後,見他如此,似是略有會意,轉向龐尚道:“敢問龐大人,可否替蒼鎮大哥準備一根長約三尺,寬一尺左右的圓木,以及一件鋒利的刀具?” 龐尚不知謝琉璃什麽用意,但仍是喊道:“來人,去柴房搬些圓木,再拿一把柴刀。” 适才那收拾了兩人兵器的侍衛,聽了傳喚,便跑向柴房去。不多時,手上抱了三四條粗壯圓木。謝琉璃挑了適合的,遞與李蒼鎮,并輕聲說道:“不若讓琉璃替大哥計算,這圓木硬實,琉璃沒那個手勁。” 自适才那發言起,謝琉璃就像是變了個人。李蒼鎮雖心中已有想法,但並未對謝琉璃與林莫惟說過。看眼前這情景,竟似是謝琉璃與自己有同樣打算。但龐尚與一幹人等便在身旁,不好在此時發問,為何會知悉自己心思,抑或問如何猜得這謎底。但許是謝琉璃本身便聰明絕頂,且本性冷靜。李蒼鎮便想到:且就看看,你我想法是否一致罷。 林莫惟在一旁,不明就裡,以為二人早有對策。並不想,兩人未做過任何交流,此時只全憑猜測。因此只想著若成了,龐尚是否放人。若不成,該如何奪回兵刃離開。 只見李蒼鎮拿了謝琉璃撿的圓木,找了張木凳坐下。右手握著柴刀,便在圓木上削起來。謝琉璃說道:“既然大哥去削木,那這計算的功夫,便由我來做好了。”“那便有勞琉璃了。”李蒼鎮答道。心中想:到這計算一步,與我所想仍不差分毫。 謝琉璃拿著那文書,卻不看文字,反去沿著一側邊緣摸索。口中不停喊道:“四寸,五寸余三分,再是七寸多二……” 見兩人行為怪異,除了頗有信心的林莫惟,諸人都面面相覷,似是從未見過這般,解出文函的方法。因為“劉先生”首當其衝,因此最為按捺不住,道:“這是何等方法,亂七八糟,不知所謂。張先生使分格法,我使折叠法,從未見過你這削木解謎。” 謝琉璃奇道:“适才先生不是說過,莫要以一貫視角看待。否則如何解得文書。” 李蒼鎮也笑道:“琉璃也莫要再吊先生胃口。”說罷轉向“劉先生”,道:“正如先生所說,這角度要不同些。只是,先生以為文字是無用,因此想得這留白解題。而在下不才,以為這文書一面,盡是障眼法。而真正疑惑,卻藏在這文書邊緣的黑色墨蹟。” “不可能,這墨蹟不過是那謄寫之人的手誤,如何做得解題關鍵。”其中一人說道。 而李蒼鎮只是溞Γ瑏k無回答。不多時,按謝琉璃口中計算,李蒼鎮削出了一根約兩尺有餘三尺不足的尖錐。林莫惟見李蒼鎮已完成,便拿了文書,開始沿著那邊緣,層層纏繞。李蒼鎮一邊也在纏那文書,將邊緣墨蹟對準,時不時說道“偏左、偏右、向下“之類的提示,心中也暗想:至此地步,與我所想竟完全一致,難不成平日裡那般模樣,才是裝出來的? 等到將那文書盡數纏繞,李蒼鎮與謝琉璃方才起身。此時龐尚、門客驚訝,更勝之前。 那邊緣墨蹟,在二人整理之下,竟如那留白般拼成了字跡:元月取平壤。 幾名門客見了李蒼鎮解法,不由得讚歎,道:“小兄弟好本事,沒想到居然看出這般細節,深感佩服。” 李蒼鎮心知不是回禮的時候,畢竟自己搓了劉先生銳氣,龐尚若是要替他維護,必可以下些重手。劉先生起初也頗為驚訝,後來竟冷笑兩聲,道:“看不出你有這般本事,可你區區武林中人,哪裡會想到這寫文書人的用心?”“就是,難不成,我等飽學經書、兵法之士,還會不如你一介武夫?”那張先生也閒不住了,說道。 謝琉璃與林莫惟聽罷,均感氣憤,想李蒼鎮的解法,確實高明了不少,但兩人還以身份為籌碼,將這言論說得一文不值。起先準備辯駁,但見李蒼鎮神色凝重,也不好開口,畢竟曉得身在總督府,不得太過放肆。 龐尚見罷,哼道:“確實有兩下子,只是,你道兩位先生言語是障眼法,卻如何證明,你這言論並非障眼法?我兩位先生兵法、見識均遠勝於你,連他們也參不透的玄機,你又如何識得。見你是可造之材,速速給我出去,有什麽事情,過兩天,待我消氣了,再來見我。” 雖然有諸多不悅,畢竟龐尚還是放人了,李蒼鎮便施了禮,領著謝琉璃與林莫惟出去。門口那侍衛,遞上了兵刃。但仍是跟了幾人在身後,以防李蒼鎮等人,拿了兵刃有什麽動作。一踏出門口,幾名侍衛便轉身回去。 李蒼鎮忽然停下,對謝琉璃道:“琉璃啊琉璃,你這些日子可是頗為隱瞞啊。不想你是這等聰明之人,只怕遠勝於我呢。” 林莫惟一驚,剛準備開口,又轉念一想:難不成,适才並非二人串通,而實則是琉璃也猜出了個中答案? 謝琉璃也笑道:“大哥說什麽話,這可並非我一時想出啊。我雖是女子,小時父親卻命我習書。若寫不出來,便要受罰。而我便將文字寫在這腰帶上,以剛才的法子來作弊。” “換言之,琉璃小時已曉得這般聰明的法子了?果不簡單。”李蒼鎮聽罷,笑道。林莫惟也心道:原來是正好見著,難怪如此熟悉這解題之法。 正待此時,忽有一名下人,由一旁巷子出來,道:“少爺、小姐,請隨我到後門,總督大人有請。” 第五章(1部份) 三人隨了那下人來到後門。林莫惟道:“這總督大人倒還真是有趣,适才斥責大哥,又將我們趕出來,此時倒好,又遣了下人,讓我們從這後門進去。看來想法與口中說的,有些不一樣啊。” 李蒼鎮笑道:“總督大人是不想他那門客丟了面子,更不想因他們,將我等解題的消息漏了出去。” “而且只怕這門客之中,有的還不僅是來解題這般簡單。要知曉,這廠衛可是無處不在。”謝琉璃補充道。 三人這話,說的都頗為輕聲。就算在這巷子里,也難免會有什麽事端。只因如今,這廠衛確是可怕之極。自上雖言僅聽命于皇帝,但縱有天子之威,也無法知悉全部。這大權,實則落到了廠公手上。對下,即便是皇親國戚,也少不了廠衛監視。就連有些名聲的商人、先生,時不時也會被盯上。 在廠衛中,尤其以其手段出名。只因其手段狠毒,凡是盯上,只要廠公下令,便毫無生機。若是活捉,更是生不如死,倒不如一刀了結來得痛快。因此那日一聽,這李無怨是逡滦l,諸派掌門便恨之入骨。 由總督府後門進入,又回到了适才書房。此時那一眾門客已被遣散,只余了龐尚一人。侍衛又要收了兩人兵器時,龐尚道:“不必了,三位還請先進來。”說罷,命下人去備了茶,親自迎了三人進屋。 李蒼鎮雖已猜到龐尚心思,仍是問了句:“不知總督大人,為何先將我等趕出去,其後卻又讓我等,從這後門進來?” 龐尚笑了一聲,道:“少俠既然可解出那文書,當是聰慧絕倫,如何猜不出我意圖,只怕是明知故問了吧。” 既然龐尚這般說,李蒼鎮心下自然明瞭,便道:“在下明白了。” 龐尚道:“既然少俠已道出了文書中謎團,那我也就不再隱瞞了。即便隱瞞,想必少俠也能猜出大概。這文書,便是前些日子,倭寇遣人送來。” “我軍將士,數日前與海邊巡防。忽見海霧中,隱約駛來幾艘龐大戰船。而且那旗號,竟是九鬼加隆。眾人皆知這九鬼加隆,乃是豐臣秀吉手下一名得力水軍將領,將士當然要防備。只是奇怪,這大船並不迫近,只是放了兩艘小艇,送了這書信來。其一是那文書,其二便是一封信件。” “那信件中說道,素聞我大明朝人傑地靈,他日本便寫了這小小文書,當中隱藏了些許信息,盼我等參透。這想必是計值谋仍嚕疫@信中言明,文書中的信息,是日本今後的動作。話已至此,可見是瞧不起我大明文人。我既身為江浙總督,當然首當其衝。且……廠衛大人們,也收了消息,已通報聖上。” “聖上知曉了此事后,雖不過於關心,但仍下了聖旨,命我要解出其中信息,不得有誤。因此才這般著急。今日那兩位先生的言語,本已讓我驚奇,覺得不可思議。不想聽了少俠言論,才發覺若是照二位先生的言語呈上,豈不是欺君之罪。” “畢竟二位先生輔助我許久,不願讓其丟了面子,才假意將少俠趕出去,還望少俠見諒。”口中說的雖然是“見諒”,但語氣仍是頗為高傲。李蒼鎮知他為官已久,不大瞧得起一般武人,便也不大在意,道:“在下不敢。” 龐尚忽的又回過神來,道:“對了,你适才找我並非是因為這文書,有什麽要緊事情,先聽你道來。” 李蒼鎮道:“多謝大人,在下要言語的事情,想必大人月餘前已經知悉,便是……”“是那姓狄的來說的事情?我已說過,僅憑幾句言語,不足作為線報。”龐尚知道李蒼鎮的意思,當下回答道。 “在下當然知悉,我等一介百姓,所做的線報,與大人手下的將士,當不可比較。只是這消息模棱兩可,有蹊蹺地方,也有可信之處。我等只望總督遣所部千餘人,前往蘇州府旁那海灣處設防。若是線報無誤,至多五日,便可禦敵。且我等事先亦有人前去查探,見此地並無駐軍,海邊灘塗平坦,適宜登陸。” “因此我等盼總督大人的,僅是遣所部千餘人,與那處海灘守上五日。若無見有倭寇海盜出沒,盡可撤回,與總督大人並無損失。相反,若果真有來襲,與總督大人反而是功勞一件。”李蒼鎮說道。 近年抗倭,事件頻繁。雖多是小打小鬧,但卻因官員謊報,使得朝中竟以為這倭寇兇猛如斯,便盡數發放軍餉。即便有從朝廷派出的督察大員,也多被當地官員買通。若有少數正直人物,當地官員便會去買通廠衛,虛構罪名,將那官員處置。因此,這天下最大的愚者,倒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子。 這龐尚想必脫不了干係,心下當然明白李蒼鎮話中有話,稍一沉思,道:“此事容我考慮后再議。” 若是再說,只怕便真要被趕出去,這官威實在不好惹,李蒼鎮也識趣,不再說這般話題。倒是問起:“不知大人,這文書該如何處置?” 似是說道了要害,龐尚道:“這文書既然有此內容,我當是要上奏朝廷。朝鮮與我大明乃唇齒相依。如今倭寇早有入侵朝鮮之心,此時還大言不慚,送上這文書,豈不是白白便宜了我大明軍士。雖不知這言語是否屬實,但已可看出其狼子野心,令我等早有防備。” “少俠聰慧過人,是不可多得之人才。若是走了仕途,想必前途無量。但此時,卻仍只是一名百姓罷了。若是以少俠的身份呈奏聖上,只怕非但不能使聖上信服,反倒會落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聽到此處,謝琉璃與林莫惟,也聽出了隱含意思。分明便是以身份為要挾,叫李蒼鎮將這文書的功勞,讓給龐尚。無奈龐尚確實言之有理,且李蒼鎮也經銘劍山莊與蒯通對掌一役,經林劍釗提點,除了“虛榮”這一心魔。便道:“那邊勞煩總督大人上奏了。” 謝琉璃心下冷笑:不料蒼鎮大哥平日說的‘尚且為民’的官員,今日看來,也是這副德性。那些在京的權貴,以及東、西二廠的廠公,就更不難想像,是怎樣腐朽。再看龐尚,聽罷李蒼鎮言語后,不自覺笑了兩聲,更是鄙夷。 不料龐尚的用意,並非在李蒼鎮所為之事,也並非探討這文書含義。僅是爲了讓李蒼鎮,親口同意,讓他領這功勞。這目的既得,龐尚也不再留人。客套幾句,便命人遣了李蒼鎮幾人離去。 第五章(2部份) 沿著适才三人走過的街道,又原路返回。 林莫惟雖不似謝琉璃一般,諳熟官場,也不似李蒼鎮一般,時不時與為官者打交道。見了适才的對話,也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想不到相比起來,自己原本居住的村落,更像是一處樂土。 若非那日的慘劇,自己也不會離去,更不會見識到,有了名利的燻染,人如何從那般質樸,變成今日所見的樣子。林莫惟心下不覺淒然,但既然已經身處這般環境,唯有令自己改變。不然,只怕難以被容下。 謝琉璃見幾人沉悶,便開口道:“本以為蒼鎮大哥口中,說的那官員,還有些許期盼。只是今日看來,大失所望。” “既然身處官場,若不順了那‘規矩’,只怕便要遭殃了。龐總督為官圓滑,已經屬難能可貴,既然肯為民做實事,便不要再強求了。”李蒼鎮道。 “但今日看來,若無大哥讓出這功勞的舉動,只怕便是再來數萬日本軍士,龐尚也會作壁上觀罷。既是為民,那為何還要伸手要了好處,才肯辦事。難不成收了財物,才有精神么。若是如此,只怕百姓不堪重負啊。”謝琉璃言語雖激烈,但說得沉穩,語氣間咄咄逼人,直叫李蒼鎮心下暗歎。 “就是、就是,今日這龐尚的心思,就連我也瞧出了。無外乎是想用那文書,再多撈些好處罷了。只怕就是大哥原本要說的事件,也會被他利用一番。”林莫惟道。 李蒼鎮道:“雖然琉璃與莫惟,說的都是大大的實話。但莫要忘了,我等終究只是‘民’,何以抗‘官’?況且今日大明,不至於有人起事,因此正是頗為尷尬的時候。聖上雖昏庸,但百姓不算民不聊生,這願意出頭的人終究是少數。因此我等雖有些許不滿,也不至於發作。” “因此眼下,若要強硬些,只怕遭殃的仍是我等。若是只得我一人,當是無需顧忌。”言下之意,便是顧著兩人在此,适才才不便發作、辯論。 謝琉璃與林莫惟想,李蒼鎮當是因二人,才有所顧忌,心下多少有些愧疚。但轉念想來,李蒼鎮無非也擔心二人罷了。這樣一想,兩人心下的高興倒多於愧疚之感。 待回到那客店,天色也還不晚。李蒼鎮正待回房間歇息,謝琉璃卻道要去街上。林莫惟也是女子,天性使然,自然要附和一陣。見二人神情,但自己不甚有心思,便打發了二人出去,自己仍是回了房間。 這一轉,天色已經黑了不少。二人也耗去不少體力。掌櫃見二人回來,便問道:“兩位小姐,天色已經不早了,需要小的去準備膳食么?” 謝琉璃說了聲“好”,便領著林莫惟上樓去找李蒼鎮。兩人起初只是輕輕叩門,輕聲呼喚。生怕李蒼鎮此時正值調息,若干擾過大不免會走了歧途。但到後來,謝琉璃耐性稍一失,重重地朝門上踢了一腳。此時李蒼鎮才睡眼惺忪地開了房門,原來是睡了整個下午。謝琉璃見适才那般擔憂盡是白費,便用力捏著李蒼鎮臉頰,將他拉了下樓。林莫惟只是笑呵呵地跟在身後,看著李蒼鎮迷糊的神情,人卻在不斷喊疼。 遠在百裡外,銘劍山莊中,待得李月仙知曉二人下山,早已趕不上。無奈憤憤不平。所想倒不是辜負李蒼鎮言語,沒看住兩人。而是埋怨謝琉璃與林莫惟二人,不帶自己一同下山,頗為無趣。 好在唐不阿與唐冰冰兩人,起初兩日,時常入山莊。後來索性便住下,只因李月仙撒嬌起來,山莊里下僕也都無可奈何。但都曉得唐冰冰與唐不阿二人,小時便與李月仙是玩伴,因此也便請得兩人住下,這多少也算是林劍釗意思。 李蒼鎮與李月仙二人,均是少時成名的人物。李蒼鎮拳腳不弱,劍法更是淩厲,因此年輕一輩中,名聲頗為不小。尤其在前些日子,一鬧之下,更是響亮。李月仙一手暗器,當是一絕,只因林劍釗愛惜這個義女,不願她受了傷害,便甚少准許她出了遠門。因此在閱歷與經驗上,李月仙遜色了倒不止一籌。倒是有不少來山莊討教的人物,被她教訓回去。或多或少,見識了一些。 月色正佳,銘劍山莊花園,三人坐在亭中,品了糕點和茶水。時不時嬉戲兩句。 李月仙對唐冰冰道:“哥就算了,兩位嫂子出去,也不帶上我,真個不夠意思。”唐冰冰自小與李蒼鎮嬉戲,聽得李月仙喊謝琉璃與林莫惟為“嫂子”,難免有些不順,便道:“畢竟你哥哥不是去遊玩,還是有些正事要辦的。” “冰冰姐,別以為我不曉得。這麼些年了,你的信息,月仙還是曉得的。”李月仙一臉壞笑地看著唐冰冰。唐冰冰一愣,還未及反應,一旁的唐不阿道:“對啊,這便是所謂日久生情。” 唐冰冰也不介懷,笑道:“居然被你們察覺了,難不成我掩飾得不好么?” 三人言語自是輕鬆,此時的李蒼鎮便是頗為慘烈。 适才本是擔憂,不想這盡是白費,謝琉璃雖一直平靜,也難免有些不悅。而這不悅,也都盡數回給了李蒼鎮。暗地裡叫了廚子,在李蒼鎮的伙食中加了不少辣椒。那廚子手藝倒不凡,這菜里不少辣味,卻看不出什麽異狀。引得李蒼鎮一筷子夾了不少,這一口咽下,舌頭燙了足有半個時辰。 反觀謝琉璃與林莫惟,林莫惟因家境清寒,平日沒什麽菜,便靠著辣椒下飯。而謝琉璃似是已習慣這味道,吃得不亦樂乎。這次並非只有謝琉璃使壞,就連林莫惟也不動聲色地配合,足見兩人已是同一陣線。只苦了李蒼鎮,不明不白遭了秧。許是看准了自己身上盤纏已經不多,能省則省,便強忍著吞下。事後向小二要了整壺的茶水,才緩解了些許。 最近有點懶了,出得比較慢~~~ 第五章(3部份) 但因這一鬧,便是過了許久,李蒼鎮的舌頭仍是略有麻感。若是平常,此時早應入睡。就算定了心神,以平時咝泄αΦ臓顟b收斂,這“味覺”還是難以控制。因此才翻騰到這麼晚,聽門外打更聲,許是丑時有三刻了。 好不容易等到辣感輕了,正待入睡。忽又聽見窗外一陣腳步聲。這腳步聲本已輕微,無奈聽勁功夫一旦修成,便時時可在,因此倒是聽得見。料想只是官府緝盜,或是不知哪家人物邭獠淮蠛茫诲衣衛盯上。李蒼鎮不想多管,只怕也管不動。 不想這腳步聲移動得頗快,足見這些人有些功夫。且這腳步動向,便是朝著此處來的。李蒼鎮雖覺得不是沖著自己,卻也拾起問天長劍,咂饍葎怕犞 不多時,這腳步聲由漸漸轉大,突然消失了。李蒼鎮心下猜想,這些人若不是突然停下,便是使了更上乘功夫,連腳步聲也盡數掩蓋。若是前者便罷,但若是後者,那這些人功力便更在自己猜想之上。若是與白日在龐尚府中的事件有關,而前來的話,自己未必可應付得來。 這聲音停了有近半柱香時間,李蒼鎮猜疑間,終於又聽見那些人的行動聲。只是此次,似是擊破屋頂瓦片,侵入了某件房舍。那響聲由東面廂房傳來,緊接著便傳來一陣陣打鬥聲,以及兵刃交接的清脆碰撞。 只是,此時李蒼鎮也加入了這一戰局。只因這房間,住的正是謝琉璃與林莫惟。 李蒼鎮此時已相信,眼前數人是因白日龐尚府中的事件而來,且十有八九便是逡滦l一干。若是逡滦l出手,今日這客店裡,怕是只剩自己這三人了。早有聽說逡滦l臥虎藏龍,那日一個李無怨已技壓群雄,今日來的這幾人,絕不會是不濟的貨色。 況且身後林莫惟當可自保有餘,謝琉璃卻不會武藝,因此打一出手,便不做保留。來者一共五人,身手尚不見底。李蒼鎮接過其中三人,餘下兩人仍交由林莫惟應付。 料想自己一上來便全力出手,說不定可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若反之傷不了他們,便要另想對策,可見他們功力不俗。想罷,便左手化掌,右手提劍,太極勁守勢不弱,此時要搶攻,內勁當用上九歌篇。 對方終究人多,且均是使了長刀。李蒼鎮將問天長劍向前一遞,手腕反轉,划了一道弧,由右側翻上。右側兩人先退,左側一人不退反進。見狀,李蒼鎮收了劍勢,轉了個身子,猛然快劍送上,內力滿貫,使了九歌劍訣長風式。左掌順著左側那人刀背,直撲手腕。這一手便是與唐不阿拆招時學的,名字不甚記得,但卻是破腕的狠手。 三人功力顯然不低。李蒼鎮搶攻,且全力施為,也只得將兩人逼退。而那第三人,在李蒼鎮擒了手腕后,吡朔词郑瑪[脫了鉗制。但這三人,也不敢小覷了眼前這年輕人,到底是險些翻了船。 那三人互相使了眼色,便慢慢交換了站位。李蒼鎮看不出有甚不同,但聽聞逡滦l中有一套陣法,大者可行近百人,小者便是三人也可佈陣。 果不其然,左右兩人夾道突前,使了同樣的刀法向裡合攏。眼見就要襲到面頰處,李蒼鎮使了個鐵板橋,硬生讓過。剛彎下腰,左手用力一掌,拍了地板,將身子向右側翻滾。因當中那一人,趁著合攏之時也已揮刀砍下。 但未等李蒼鎮整頓身形,本位於右、中的兩人,換成左右之勢,一上一下夾襲。那本位於左側的一人,此時居中。李蒼鎮將劍尖向地面用力指去,阻住兩刀。但不似适才,當中一人並未搶攻,而仍是那兩人騰出了手,使了虎爪,分別抓向李蒼鎮左右琵琶骨。 李蒼鎮單手終究無法拆招,便向後一躍。當中那人見有了時機,趁李蒼鎮尚未落地,沖上前去先以刀柄撥開李蒼鎮長劍,隨即右拳撲向李蒼鎮小腹。一不注意,已吃了一記老拳。好在吡藘葎牛瑏k未有傷。 那人一擊得手,竟也退得極快,身後兩人也馳援而上。李蒼鎮將身子一矮,直接鑽入三人合圍之中,倒出了三人意料。李蒼鎮腳下踏了方位,使上雲中式,先以慢劍帶過其中一人,隨即以那人為盾,再向另二人下了重手。 這雲中式正是作合圍突破之用,以巧克剛,三人猝不及防,作盾的那人無恙,另二人手上均被劍尖帶過。交手至今,終於受了些傷。 李蒼鎮眼見有些戰績,忽的聽見身後,謝琉璃驚叫。但見剩餘的二人,似是更為高強。其中一人纏住林莫惟,另一人抽出了身子,直撲謝琉璃。謝琉璃面對這人,絕不可自保。若已被擒,以為人質,自己只有束手的份。 顧不得自己身後,一個箭步,沖到了謝琉璃身前,蓄足了內勁,直直擊出破云氣勢的一劍。這一劍一改平日內家功夫狀態,當是東皇式,九歌劍訣中唯此一式,雖只是朝著眉心直刺,卻有這般駭人壓力。 那人雖及時回手截住,但仍是被傷了肩胛,險些要被破了咽喉。這一劍已經使老,當是個良機。李蒼鎮雖察覺身後有人襲來,但苦於招式來不及回身,只好咦闾珮o勁,盼能盡數卸下。誰知那人來勢極快,不待李蒼鎮提起,已經殺到。 無奈之下,唯有強行接下。這一掌內力,竟十分熟悉,李蒼鎮憶起,似乎是那日與南少林逃去的黑衣人,不想今日在此遇上。但那人功力不凡,這一下已足以傷了他。口中吐了一口鮮血,但身形已松,旋即回身,準備與那人交手。 但此時眼前,哪裡來什麽黑衣人。謝琉璃正值回掌,眼睛裡隱約可見閃爍的淚水,口中一直說道:“蒼鎮哥,對不起,琉璃對不起你……”甚至有些許畏縮,不欲直視。李蒼鎮手腳一瞬,竟似僵硬了一般。心下回轉千百個年頭,只得出了謝琉璃便是那日黑衣人,這一不願承認的現實。 已經容不得多想,胸口一疼,李蒼鎮再低頭看時,兩寸余的鮮紅的劍尖,已經破體而出。身後是略帶哭腔的聲音,說道:“東廠逡滦l……林莫惟,奉命捉拿蒼……李蒼鎮。”不需回頭,已經猜得出身後是何人,帶著何樣的表情。剩下的,只覺眼前瞬間暗去,漸漸失了知覺。 第五章(4部份) 詩曰: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人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這般的經歷,似是第二次了。才月餘時間,李蒼鎮又要入了鬼門,不免感歎起來。眼前忽又浮現起那日的相士,一番令自己不甚在意的言語,沒想到竟成了現實。 等睜了眼睛,才發現适才的自己,只是在一間不見天日的牢房中暈沉。想必是那一劍,使自己沒了知覺。不知道是昏迷了多少時日,是否像上次一般,又是過了數日光景。李蒼鎮嘴角,不知覺地泛起了笑意。只因他想起了,自己這一劍,竟是與自己最為親近的兩名女子造成的。 一時間,不知該是憤怒,還是悲傷。雖是閱了不少江湖瑣事,但終究只是一名年輕人罷了。只怕如此百感交集,還是頭一回。憶起林莫惟的溫柔,謝琉璃的體貼,或許琉璃的心下,還隱藏著另一幅面貌。但已可想像,兩名女子,早已在李蒼鎮心下留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那笑容此時浮現地更加清晰,給人沒有平時的安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慘澹。本就有些許白鬢,此時頭上已蔓延了半數。頗似關雲長兵敗麥城,一夜白頭之感。 許久之後,心情也難以平復。但胸口一陣劇痛,將他拉回了眼前。這一劍,毫不留情地穿過了他的氣門。 李蒼鎮自言自語道:“林莫惟啊,林莫惟,你當真如此狠毒,要廢了我這一身武藝么。”待得發現了這一劍的後果,适才的感情,頃刻煙消雲散。 習武之人,一身招式當是可以修來。但內勁,卻是常年不斷堆積。內勁既然有收,當然便有流失。氣門與丹田,乃是內勁兩大要地。丹田被破,一時不得再戰。若氣門被破,功力只怕就再聚不起來。因此二者失其一,便是等於奪了武者性命。 李蒼鎮身負太極勁與九歌篇兩家功夫,再行修煉,莫約三十年紀,便可修得常人一甲子的內勁。因此這一著,實則將他推向了深淵。 “叮、叮、咣、咣”的響聲,也未能引起李蒼鎮注意,儘管這聲音,是朝著他來。兩名身著華麗服飾的逡滦l將牢門打開,等到一人進來后,又將門鎖上,轉身離去。來者也並未出乎李蒼鎮意料,正是謝琉璃。林莫惟既然現了身份,當已難以隨意走動,因此此時來者,不是逡滦l審問之人,便是謝琉璃。 但李蒼鎮明白,這“謝”,多半並不是本姓。看來,日後是要改改稱呼了。這前提,當然是李蒼鎮還有“日後”可過活。見謝琉璃進來,也不再客氣,道:“姑娘……”“小野琉璃,我的名字是小野琉璃。武士,小野鎮幸之女。”她如此答道。 不覺自己要問的已被看出,李蒼鎮也止住聲音。想:“謝”,正是由“小野”二字,以反切法得來,不想還做了這般心思。 “那麼謝……小野姑娘,勞您大駕,來這臭不可當的囚室,見我這麼一個粗鄙之人,所為何事啊?”李蒼鎮道,言語間不無諷刺。 小野琉璃聽罷,面目上平靜,心下已不止一次在喊著,要放眼前這人出去的想法。見李蒼鎮面色已有憔悴,嘴唇泛白,頭髮也白了半數。但眉宇間仍是自己認識的蒼鎮大哥,自己怎能忍受,見他繼續這般受苦下去。且李蒼鎮並非僅是身子上的傷痛,心上的痕跡,更是嚴重。 “大哥……果然是不肯原諒琉璃么。”小野琉璃道。 李蒼鎮笑道:“豈敢、豈敢,蒼鎮一鄉野之人,怎敢對小野將軍的千金有所不敬。” 小野琉璃見李蒼鎮畢竟一時難以原諒自己,便道:“大哥有這般想法,我也明白。但是……琉璃做了這事,也是有些苦衷。” “家父小野鎮幸,雖是一方家臣,但日本國內,卻也並非不似明朝一般。既是一國,何來沒有黨派之爭。家父當是其中之一。但家父多年不曾動武,且身有疾患,本意只爲頤養天年。大哥在總督府解讀得不錯,我日本確是有侵朝之意。而正因敵系嗾使,大名才遣了身子不適的家父出戰。” “我無法如你們前朝的花木蘭般代父從軍,卻也需建功,方可有些本錢,請求大名將其召回,這實是……” 李蒼鎮聽罷,不知是真是假,但已不似适才那般仇視。若是假的,那麼此舉便是在於麻痹自己。但自己身上並無甚么秘密,唯一值得套出的,只有兩套內功心法,但一般士兵並無修習內勁的必要,且並非什麽人都可修習。在這萬人敵的戰場上,似乎是徒勞。但若是逡滦l有這般想法,那倒有些可能。畢竟打從一開始,自己就進了局中。 若是真的,那小野琉璃也實是有些無奈。身在官場,要想全身而退確難。而且這舉動一是爲了助父親抽身,二來,也可理解為替了國家建功。即便是在明朝,這儒法之中,也合乎“忠孝”。就此來說,沒有可辯駁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自己身為大明臣子,豈可就此原諒她。從這一開始“請君入甕”,于銘劍山莊挑撥,至今日將自己擒下、廢功。較明顯的目的,想必就是一個“恫嚇”。挑明了,告訴大明武人:莫要多管閒事,安心習武,無論是朝綱,還是抗倭。 追根究底,還是“利益”作祟。 逡滦l多半是棋子,有利可圖的,便是一干官員,以及東、西廠公了。原本的小打小鬧,他們並未將其放在心上。但近來愈發“猖狂”,不少沿海官員因此損失不少。既然要恫嚇,當是要找名頭頗響的人物。若是找名宿一類,引起的只是反抗。若找惡徒,更是沒甚影響。因此從起初,李蒼鎮這名氣,便是被“製造”出的。 現在想來,當日自己除去這名利心,仍是晚了一步。 自己身陷囹圄,李蒼鎮終於明白,那引狄志傑前來拜訪的消息是假,龐尚也因利益而參與此事。這整件事情中,真的,想必唯有那文書。但卻又無甚證明,只得憑感覺去辨析。但即便這消息是假,後果仍然是自己造成,雖有“吃一塹長一智”之說,但是否還有時日讓自己用這“智”了。 剛剛想罷,門外進了一人,似是比之适才兩名逡滦l,官階稍高。 那人進門只說了一句話,便轉身離去。但這話語卻令李蒼鎮與小野琉璃,覺得不可思議。那人說道:“李蒼鎮,你可以滾了。” (引用李煜《子夜歌》,因劇情,將“故國”化為“故人”用,作者注) 第五章(5部份) 但很快,李蒼鎮便明白此行用意。才不過四五日,已有三批人馬尋上李蒼鎮。所為不是別的,正是太極勁與九歌篇心法。每一批人馬,皆有七八人。一瞧過去,便可知道,都是道上人馬。好在來者均不是什麽正路,且都是烏合之眾,小野琉璃一人便料理完畢。 這幾日,小野琉璃一直跟在李蒼鎮身後。自由牢獄中放出,李蒼鎮身上功力散盡,傷勢未復,幾乎無抵抗之力。知曉李蒼鎮心中仍是沮喪,便也不上前去,只是默默跟在身後。見到有了強人攔路,便出手打發。之後便又稍微退卻,但仍始終不離李蒼鎮周圍三丈。 等遇到了這幾路人馬,李蒼鎮與小野琉璃便明白。留李蒼鎮性命,並非僅是爲了恫嚇。想必逡滦l早就遣人四處散播言語,告知道上強人,銘劍山莊李蒼鎮武功已廢,但心法仍在。若捉了此人,便可習得兩門高強武藝,如此好事,哪有人不會插手。 如此一著,便又將本就散亂的中原武林,再度分散。儘管仍有些許門派志向不移,但畢竟已是少數。即便這事風波過了,想必也懶得有人再提議抗倭。 李蒼鎮拖著重傷的身軀,緩緩行走在回山莊的路上。腳程相比來時,要慢了不少。自己已成無用之人,經一交手,小野琉璃也不再掩飾,由打發幾路強人的手法看來,確是當日與自己交手的黑衣人無疑。 自己不過是一枚棋子,小野琉璃為何遲遲不肯離去。雖然自己的問天長劍一直在她手上,但如今不論是何等神兵利器,已無用途。而且製造了這局面,使得逡滦l、沿海官員保住了利益,倭人的舉動便不受甚大的阻礙,這功勞也算有些,該可回去覆命。 幾日來,小野琉璃只默默跟著,既不上前搭話,也不離去,仍舊保持距離。到了客店,也不與李蒼鎮共桌。只是另再開一桌飯菜,不作言語。莫非是心有愧疚,要見到李蒼鎮安然回了山莊才肯罷休。 莫言李蒼鎮,小野琉璃心下也有些許疑惑。不知自己的舉動,是否妥當。心道:我此舉,不知是會讓大哥心下怒氣稍有平息,還是留個落井下石的惡名。只是不論如何想,總還是不忍見眼前這人,落得如此境地。 每當自己想要抽身離去,腳步怎麼也不聽使喚。見李蒼鎮起身,便自覺跟了上去,身子的舉動與心中想法,幾乎背道而馳。而打發一批批強人后,總是又暗自慶倖,自己沒有離開。不然,只憑李蒼鎮這身軀,早已成了刀下鬼。 在擒下李蒼鎮時,小野琉璃便反應,那日相士口中所說的“其二”,是否應了今日之言。而那相士究竟是何人,言語雖然隱晦,但似是知曉自己身世一般。這也是一直困擾小野琉璃的疑惑,但已被今日對李蒼鎮的思緒,拋到九霄雲外。 眼見李蒼鎮傷勢好轉,腳步漸快,但自己絲毫沒有離去的想法。 而李蒼鎮起初還有些疑惑,但隨後也不以為然。既有人替自己料理強人,何樂不為。雖然不曉得心思是如何,但眼下不至於有什麽舉動。 爲了避人耳目,李蒼鎮選擇的,多是林間小路。這路雖少人行走,但隱蔽性還是頗好。只是時不時會起些霧,且這客棧不多,時常要尋農家、寺廟借宿。兩人一前一後,又行了大半日。 兩人已露宿了一日,今日遠遠見著一幢房屋,心下暗自慶倖。走進了,才見這房屋,與平日裡所見的盡不相同。這房屋頗為高聳,不似是天朝工匠所為。 房屋外圍一圈圍牆,圍牆附近有許多塊田地,種内裏分了三四間大房。正中一間最高,屋頂呈三角。旁邊連著似是一座小塔,塔頂為圓錐狀。門均是厚實紅木,上方飾著彩色的琉璃窗。這窗不似一般的窗戶,倒十分花哨。最為奇特的,便是那塔頂有一座巨大的十字。 李蒼鎮久居江浙,也聽說過異邦人來此傳播學說,今日所見,想必也是那異邦人的地方。但素聞,除倭寇以外,異邦人多溫和,便抱著嘗試的心態,敲開那大門。 那當中的木門上,鑲著一個銅質門環。李蒼鎮拉起那門環,重重敲了兩下。但此處頗為安靜,又不免懷疑其,此處是否有人,但那田地均是新土。此時一人,倒是從那房屋側面的院子走來。那人身材魁梧,鼻樑高挺,金髮碧眼,身著了一襲黑衣。而那衣服正中,也有著一個十字。 李蒼鎮見狀,心道:看這面目,應該是色目人,此處該是他的住所。便施禮,道:“在下李蒼鎮,本擬由杭州府到饒州,但今日趕路,見天色已晚,懇請……大師借間房子,讓在下歇息一晚。” 那人頗為熱情,道:“我是此處的馬科神父,疲憊的人,你不需客氣,主對所有人都是仁慈的,疲憊的人,隨我來吧。”言語間可見不甚熟悉,語句有些生硬,但仍算清晰。說罷,便伸手拉了李蒼鎮,往屋子後方去。小野琉璃卻不跟著二人,仍是站在遠處。 聽那馬科神父口中說來,那“主”,似是如天朝的“佛祖”、“太上老君”之類,也是一路神仙。那麼此處,便是如佛堂、道觀一般的存在。李蒼鎮也稍微放了心,既是“出家人”,當是有些好心腸。 果不其然,見李蒼鎮身上有傷,馬克神父趕緊取了藥物。藥物雖簡單,多是附近山上採摘來,但效果卻不一般。初撒在傷口處,便有清涼之感,不多久疼痛便减了大半。敷藥一陣,李蒼鎮問了馬克神父些許事情,得知此處名叫“教堂”,信奉“天主教”。也知曉了關於這宗教,諸如“耶和華”之類的信息。時時聽說色目人入天朝傳教,今日才得以真正見到。 李蒼鎮道:“敢問神父,為何要將這教堂,建造于此處山野?” 馬科神父略一停頓,笑道:“主引導我在此,你也被主引導來此。這皆是定數,何必問什麽原因呢。” 李蒼鎮也不甚在意這原因,畢竟大多高深之士,喜歡這深山。馬克神父見李蒼鎮不追問,便道:“适才我見了一位姑娘隨你來此,此時去了何處?” 第五章(6部份) 李蒼鎮一怔,本不大願意提起。見馬科神父問起,便敷衍道:“許是去周圍觀景了,不需理會她。” 馬科神父見李蒼鎮眼神有些飄忽,便道:“我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 李蒼鎮道:“神父儘管言語。” “你身上這傷口,我雖不知道是誰人造成。但你此時,心神卻極為不寧。不知你有何苦衷,但我冒昧一句,請勿做出對自己有傷害的舉動。主對於傷害自己的人,極為痛恨。若是自裁,更是要入地獄去……”馬科神父凝重地說道。 聽罷,李蒼鎮笑道:“神父多慮了,李蒼鎮雖心下不安,但這些事理還是曉得。” 馬克神父起身道:“如此就好,我先去準備寫膳食,你先歇息。待得準備好了,我再來領你過去。若你閒來無事,這教堂不大,你也可去四下看看。”說完,便攜了藥物出去。 李蒼鎮自打進門,已對此處感到不少興趣。聽罷馬科神父說的,便起了身子,朝門外走去。此處的大致,适才已經見過。畢竟是山裡,這規模當然小了不少。只是後院占地不少,除了菜園,還有大片的花圃。 當中不少,李蒼鎮尚且叫得出名字。馬科神父倒也十分細心,那花的品種、喜好不同,他便堆砌出了不同的土壤。喜陽的諸如百合一類,便直接種在園地里,撒上一層薄薄的黑土。喜陰的,倒也別出心裁。先種了一排排低矮的樹木,不似灌木一般,完全伏在地上。似是從附近溪流中挖了淤泥,堆在樹下,便將那喜陰的花種在上面。如那莖如龍鱗,瓣如龍爪,紅白交錯的曼殊莎華與曼陀羅華。 《法華經》中有言:佛說此經已,結跏跌坐,入與無量義出三味,身心不動。是時天花亂墜,有四花,天雨曼陀羅華,摩訶曼陀羅華,曼珠沙華,摩訶曼朱砂華。而散佛上及諸大眾。 這花的佈置也巧妙。喜陽的多在花圃中,而那喜陰的,多置在靠近房屋或是山林一側。那牆角附近,也或多或少植了花木。 在較遠處,種了一排李蒼鎮未曾見過的花。 遠遠看去,只是一排紫色的條幅。走進了,還未細看,便聞見一陣香氣。待得觀察一番,發現一棵上,開了許多小花。枝條交錯生長,高的約到李蒼鎮腰間,低的只到膝蓋附近。葉互生,葉緣反卷,花冠下部呈桶狀,上部呈唇狀。 李蒼鎮正看得出神,馬科神父此時已來到他身後。道:“飯已經準備妥了,先生隨我來吧。”李蒼鎮來時天色已不早,此時更加昏暗。且自己在這花園轉悠,並未注意到時間已過了許久。 李蒼鎮見馬科來了,便直起身子,但仍是望著那小花,問道:“敢問神父,這是什麽花朵。難不成是神父從家鄉帶來,種植在此處的?” 馬科道:“是的,這花名叫納得斯,是我家鄉較為常見的植物。因它生命力頑強,各種土壤似是都可存活,便帶了些許種子來。果然是如我想的一般,這花在此處也能生長得很美麗。”雖然是在作解釋,但語氣間,仍可聽得出其對自己家鄉的思念。畢竟常年一人在外,不免會懷念起家鄉的草木來,便帶了這納得斯的種子,免得自己過於思念家鄉了。 馬科見李蒼鎮若有所思,便又開口道:“我們還是先去吃飯吧,免得食物凉了,味道會失色。” 李蒼鎮答道:“好的,有勞神父了。” 馬科面上微笑,也不再言語,領著李蒼鎮朝廚房走去。此處只有馬科一人,除了三間較大的房屋,也只有兩間臥室與廚房了,並未準備專門用膳的屋子。馬科領了李蒼鎮,由當中一間大屋穿過。 在外看時,已覺得不同,等進去之後,見到那佈置與自己所見過的廟宇道觀更是迥異。這頗高的房屋原來只有一層,内裏抬頭一看,便是那尖形的房頂。屋頂牆壁上裝飾著雕刻過的大理石,雖然做功不甚精細,但也給人華麗神聖之感。左右擺了幾張已有許久年份的長椅,有的椅子下面還結了蛛網。朝前看去,牆上豎了一尊不小的“菩薩”石相。那“菩薩”不同之處,在於懷中抱了一名嬰孩。表情無比慈祥溫和,與世無爭。打一進來,此處的氣息,便帶給李蒼鎮平和、溫存。 這“菩薩”自己在佛家典籍中從未見過,且此處並無香爐,馬科身上有著屋頂一般的十字。可見這並非佛教分支,而是異邦人自身的宗教。 出了這屋子,便是那廚房。相比較之下,這廚房倒相當不起眼。儘管平凡,裏面佈置卻井井有條。靠近門口處放置了一張四方飯桌。桌椅均是異邦的風格,邊緣處有連成一線的雕花。椅子不同於自己平日用的園椅,均有靠背。而且扶手、椅腳處均是圓滑形狀。 馬科已將飯菜準備妥當,給了李蒼鎮一雙筷子,而自己用的是一對精巧刀叉。 李蒼鎮正待動手,見馬科閉了雙眼,口中低聲碎念,隨即抬起頭,開始用餐。便問道:“神父先生,不知适才您做的事什麽事情?” 馬科道:“我們的飲食,均是主賜予我們的。因此每逢用餐之前,要感謝主給我們的恩賜。我适才念的,便是謝飯歌。讚美主。” “原來如此,想必神父先生的‘主’是位偉大的神明。” “他是唯一的真神,是我們創世的父親。賜給我們飲食,免了我們的債,免了我們的苦難,使我們脫離了險惡,我們不能直呼神的名諱,只能讚美他。” 李蒼鎮邊吃邊聽,畢竟已有好幾日未安心地用過一頓飯了。馬科也只是微笑著看著他,一邊解釋著,一邊緩慢地切著盤中的飯食。 馬科似是想起了什麽,起身走向一邊,從門旁拿來了一件用布條包裹著的似是棍棒的物件,遞給李蒼鎮。李蒼鎮連忙放下手中筷子,雙手將其接過。甫一到手,李蒼鎮似是就猜出了,連忙將其打開。果不其然,當中的正是自己的問天劍。 (納得斯:既是薰衣草,作者注) 第五章(7部份) 只是此時只有這問天劍,不見了拿著它的小野琉璃,李蒼鎮不免有些疑惑。難道她真是心有不忍,見自己受了這般折磨想做些善事,但想來並無什麽緣由引她做些舉動。畢竟她這番作為,對於倭寇一方來倒也是天經地義。 馬克雖不曉得個中緣由,倒也看出兩人之間有些矛盾,便道:“看先生和那位小姐之間,是不是有些許過節? “雖是有些矛盾,但不礙事,神父先生莫要費心。”李蒼鎮回過神,趕緊答道。 “既然這樣,且聽我說幾句,可否?”馬科道。 “蒼鎮受教了,神父先生請說。”李蒼鎮答道。 “主對我們有許多的教誨。他是愛著眾人的,在他看來,眾人都是一樣的。不會對任何人失去公平。便是偶爾受了委屈,也會在之後得到祝福。因為他是愛著眾人的,主時時都在你的身邊。” “受了他人委屈,不要以惡報惡、以辱駡還辱駡,倒要祝福他人。因為經上說:人若愛生命,愿享美福,需要禁止舌頭、不出惡言,也要離惡行善。因為主眼睛看顧義人,耳朵聽他們的陡妗! “若要成為完人,便要曉得愛人。凡事包容,凡事忍耐,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做妻子的,固然要順服自己的丈夫。但作為丈夫的,也要按情理對待妻子,因為他比你軟弱,無論是心還是身子。” “她與你一同承受生命的恩典,所以要敬重她。妻子要護著丈夫,但丈夫更要……” 李蒼鎮起初還聽著教誨,覺得有些受用,但隨即發覺不對,為何說到夫妻之上。隨即反應過來,馬科許是將自己與小野琉璃,當成不協調的夫妻一般。便趕忙說道:“神父先生,在下與那女人並非甚么夫妻。” 馬科聽完,卻不為震驚,反而微笑道:“先生,我口中的‘夫妻’並非僅僅是婚約只見的夫妻。乃是包含了沒有夫妻的名分,卻有夫妻之間感情的人……” “神父先生,我與那女人之間並無這般瓜葛。”李蒼鎮有些按捺不住了。 雖然這話有些偏離,但李蒼鎮何不有感觸。自始至終,自己只想了立場與國家,竟完全忽略了一個‘情’字。只是不知道這情到底是何物。回想起思緒,被林莫惟一劍貫穿,心中是不忍與被欺騙的憤恨。而小野琉璃那不足以致命的一掌,卻令自己心痛如刀絞。 明明只是處了兩三月的時間,已有了這般的想法,李蒼鎮不知該是如何對待。難不成真是一個‘情’字在作祟。對待林莫惟,自己是感激,隨之而來的是呵護。這感情,許是因她原本的‘身世’,和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小野琉璃又如何,雖也有些那日山神廟里的‘破落’感,畢竟沒林莫惟般來得重要。起初的性格較為爽朗,自己已有懷疑,這表面爽朗的樣貌,似是偽裝出來。直到那日在總督府見著了她極為冷靜,便證實了八分。 正是因為證實了這股冷靜,李蒼鎮心中仿佛豁然開朗,竟然舒暢了不少。而見著了隱含著眼淚的她,自己腦中一瞬間空了。因為這天,終於在自己面前褪去了偽裝。但也是這天,將自己推向了不復之地。難道自己敗的原因,並非自己笨拙不如人,而是因為一個‘情’么?自己情牽的,是那不加裝飾的小野琉璃么?而為何這幾日一直跟著自己,突然在此離去。僅是因為同情,還是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法。如今伊人已經離去,不可證實。 不知這是否自己心中所想。若是真的所想,卻又如何面對。不知不覺,盤中飯食已經吃完,但自己毫無意會。直到見著盤中毫無剩餘,才想起自己正在用餐,飽腹感瞬間襲來。只能怪自己一時間的分神。 許是連日的精神過於緊張,用完晚飯後,便去了客房沉沉睡下。到了早晨,準備拜別之時,馬科已更早起身準備了早飯。隨後將李蒼鎮送出了門口。 馬科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先生,這裡離饒州府不出兩里,一陣便到。路途小心些。” 李蒼鎮聽他引用的不倫不類,許是想說‘後會有期’,自己還可明白他的意思。但聽見說離饒州府如此接近,難怪小野琉璃離去。便一抬手,謝道:“多謝神父先生收留,還給予教誨,李蒼鎮就此拜謝。”說罷,背起了馬科準備的些許乾糧,手中提著那問天劍,順著山路離去。 今日已明顯比前兩天好上不少,腳步也不那麼沉重。不知是馬科的藥物有些功用的緣故,還是因為自己心中釋懷了些。 即使是如此,也行了許久。將近了中午,才望見饒州府城門。這銘劍山莊尚且還在饒州府西面,見了這大門,還要穿行過去才行。 李蒼鎮索性不進那饒州府城內,自己如今這副樣子,說不定還會被兵丁攔在門外一番盤查。如此便又過個把時辰,繞了城外。 行到山莊門前,雖不至於衣衫襤褸,但也有不小變化。就算是照顧了許久的下僕,見到李蒼鎮,也稍作端詳了一番,才明白是自家少爺回來了。連忙呼喊:“少爺回來了,趕緊去告訴老爺!” 李蒼鎮只是一擺手,道:“不需要了,我自己去見義父。” 下僕聽罷,本就有些激動,一時也閉口了,便要去攙扶。但畢竟還是喊過幾句,唐不阿已跑出來,扶過李蒼鎮道:“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哼,你以為我跟你一樣么。”李蒼鎮也不忘反一句,神情上並無大礙。但過半的白髮,即便是唐不阿,看著也頗為心酸。但也強自鎮定,道:“罷了,先去見見你義父,自收到你襲擊總督大人的消息后,痼疾又復發了。” 李蒼鎮心裡想著果然是這般,消息一出,義父自是為自己擔憂,難免舊疾復發。只盼不要病得過重便好。馬科準備的乾糧已用完,於是將手中僅有的長劍,交與唐不阿手中,便往林劍釗臥室走去。 第五章(8部份) 這小段距離中,李蒼鎮一直沉吟不語。下僕在一旁有些不放心,便低聲對唐不阿道:“唐少爺,我家少主人受了這般的打擊,不知……” 唐不阿明白那下僕的意思,但卻信心十足地答道:“只管放心好了,那傢伙的眼神還未死去。” 那下僕聽得不知其所以然,再看李蒼鎮,眼神與平時並無兩樣,何以看出來他未受打擊。但既然連平時最為親近的唐不阿也這樣說,那也只好相信。便不再言語,默默跟著兩人來到林劍釗房間。 李蒼鎮輕輕扣了門,等聽見裏面林劍釗說“進來”后,便推門進去。 本以為又是一次生離死別后的重逢,但卻并未如預料一般激動。雖是明白看見林劍釗有一瞬的歡喜,但旋即便冷靜下來,似是早已預料到李蒼鎮會回來一般。只是從床上坐直,道:“孩子,是我害你受苦了,過來坐下,讓我好好看看你。” 李蒼鎮將一張圓凳拉到林劍釗床邊,也不言語,便坐下來。 林劍釗又道:“江湖上的傳言,你前去行刺了總督大人,還被廢了一身功力,這……可是真的?” 李蒼鎮答道:“行刺是假,廢武是真。”說罷,便將前些日子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當中也包括了小野琉璃與林莫惟各自身份。一旁的下僕聽罷,恨道:“枉費少主人這般對待他們,居然……” “如今年輕的逡滦l中,多是孤兒訓練而成,生死自然不是自己操縱。琉璃的父親深陷官場糾紛,身不由己。罷了,罷了。”李蒼鎮言語中滿是無奈。唐不阿與林劍釗均聽得出個中想法,想必是對二女都有不同感情,因此即便是廢功,也並不過分責怪。唐不阿心下卻也有另一般想法:若然我唐門真的與中原武林再次翻臉,可會像蒼鎮對待二女一般對待月仙? 聽完李蒼鎮言語,林劍釗重新靠著枕頭,長歎一聲,道:“不打緊,不打緊,你先去歇息吧,委屈你了,孩子。去跟月仙和冰冰也見個面吧,月仙可是一天要哭上三回呢。” 說這話的時候,林劍釗已經有些中氣不足,李蒼鎮不知怎麼的,心懷不祥之兆。下僕已將們推開,準備讓李蒼鎮與唐不阿離去。但只見李蒼鎮在林劍釗床沿兩步位置,緩緩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響頭,才起身離去。 等三人出去,林劍釗還是按捺不住,老淚縱橫。自己膝下無子,從小便十分心疼這收養回來的一對義子女。爲了表現出體諒,姓氏也不需跟著自己。眼瞧著已能獨當一面,不覺竟連遭打擊。俗話說:生恩不如養恩,瞅著李蒼鎮受苦受難,心下自然百般難受。 李月仙自然不如林劍釗般,好是哭鬧了一番。唐冰冰一向冷靜,此時也啜泣了一陣。好在幾人都已做了準備,見罷李蒼鎮回來終究是高興的。 銘劍山莊中此時以唐冰冰醫術最高,勝過不少名醫,便自告奮勇要看護李蒼鎮傷勢。不知不覺已調理了五日,李蒼鎮身子的傷勢已差不多痊愈。但一劍貫體尚且能如此生龍活虎,一來唐冰冰醫術高超,二來好在李蒼鎮修煉有功,彌補了自己身子骨較差的缺陷。 這日下午,李蒼鎮主動邀了唐不阿練劍。本來幾人擔心,李蒼鎮會因武藝盡失而氣餒,便商量好這段日子莫要修習。不料李蒼鎮此時竟主動提出了,唐不阿也只好跟著到了演武堂。但拼鬥期間不使內力,單論招式,李蒼鎮反倒一時間占了上風。 李蒼鎮明白唐不阿用意,反倒更加兇悍,每一招都下了殺手,迫得唐不阿十分狼狽。雖然李蒼鎮內力已無,但若刺傷一處穴道也足以致命。眼見李蒼鎮劍招遞到,便使了內勁壓下來劍。李蒼鎮手中長劍落地,自是理所當然。 不等唐不阿發問,李蒼鎮慘笑一聲,道:“果不其然啊,失了內力,我便是廢人一個。九歌訣與武當劍,均是以內力牽制為基礎。雖說身不由己,但林莫惟這一下當真狠毒啊。” 唐不阿此時明白,李蒼鎮只是要逼自己用上內勁來試招。雖然想要說些什麽安慰話來,但李蒼鎮修習的武藝自己也頗清楚。失了內力,確實是無用。 “難不成真的要我追隨令狐大俠,修習那一套獨孤九劍么。只怕華山派自身也已失傳,莫說要傳授給我這外人了。”說罷,便走出門去。 又過了數月,已到了隆冬時節。李蒼鎮精神也已恢復,每日除了和唐不阿拆招,便是關在房子里修習典籍。老子、管子、孫子均有涉獵,唯獨不看孔子一脈著述。照常人看來,不免有些奇怪。 二月十三,許久不見的狄志傑,此時拜訪了銘劍山莊。此時林劍釗也已恢復不少,李蒼鎮也不在話下。見到二人均無大礙,狄志傑便放了心。轉達了司徒正軒的一番問候,便圍坐在一起拉起了家常。 期間李月仙與唐冰冰也來到,見到就連林劍釗也參與在其中,二女也順勢加入。聽雨樓雖不是什麽名門大派,倒也是堅持參與抗倭一組。因此林劍釗自然順勢問了一些內容:“聽聞倭寇再次上了朝鮮,不知此時戰況如何?” 狄志傑臉色稍變,緩緩道:“數日前,我們收到的消息是:倭寇已攻陷平壤。”朝鮮自去年便節節敗退,神宗援軍遲遲未有動靜。倭寇狼子野心,其對天朝的貪念路人皆知,神宗即便再昏庸,也該瞧出一些頭緒。眼見幾人開始沉默,正好天色已晚,狄志傑便順口道:“天色不早,我也該離去了。”幾人欲要留他用了晚飯再走,他只推脫說一干師兄弟還在山下客店,不得不走。 而同時,一個想法已在李蒼鎮心底醞釀而成。兩日後,李蒼鎮便與唐不阿趕赴朝鮮。 起初李月仙只是大吵大鬧,說什麼也不願李蒼鎮離去。但隨後的一番解釋卻令李月仙,乃至林劍釗,也只得讓他離走。 李蒼鎮這些時日熟讀兵書,鑽研兵法,于智已不遜於為將者。更重要的,便是自己內勁根本沒有被廢去。林莫惟下手雖狠,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離那氣門大穴偏了兩分。李蒼鎮自打開始便已知道,只是來了個順水推舟,此時倒成了一路奇兵。江湖上都傳自己武功盡失,自然不將他放在眼裡,逡滦l也不免如此。即便是對上李無怨,有這般疏忽心思,自己憑自己的本事,便有本事將其擊殺。況且這數月來自己並未荒廢。 其後知道的,自然就是唐冰冰。只是李蒼鎮囑咐唐冰冰保密,自己另有打算。唐冰冰一向獨斷,唯獨聽李蒼鎮言語,便答應下來。此時再站出來替李蒼鎮作證,幾人更是信服。雖不知道李蒼鎮作何打算,但也不便留他。林劍釗經歷兩次打擊,於心不忍,此時卻一笑置之,只道:“好生小心。”唐不阿也歎道:“我常年只跟著門主,也該去見識見識大場面了。”便隨李蒼鎮收拾了行裝,一起往朝鮮去。 眾人均未詢問李蒼鎮有何打算,李月仙還是有些沉不住,問了句:為何一定要去朝鮮。 而李蒼鎮也只是笑笑,道:“男兒志在四方,如今我並無大礙,理所當然要做些功績。況且,也是時候和逡滦l們算算舊賬了。” (五章完,文中所講述的戰爭時間並不準確,因前文需要而做了調整。這些失誤會在全部寫完後再做整改,見諒。至於抗倭援朝的戰役事件本身,包括今後寫的大型戰役,確有其事。如有需要知道真實時間,可做留言,我會寫出。或者請看官自行百度) 第六章(1部分) 地冷天寒,阴风乱刮。岁久冬深,严霜遍撒。夜永更长,寒浸卧榻。梦不成,愁转加。杳杳冥冥,潇潇洒洒。 脚又滑,手又麻,乱纷纷瑞雪舞梨花。情绪杂,囊箧乏。若老天全不可怜咱,冻钦钦怎行踏! 虽是已到了三月初,这天气倒也没变。唐不阿久居巴蜀,已习惯了天寒地冻。李苍镇所居的江浙虽然也有些凉意,但与现在相较实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刚入辽东以之时颇需时间来适应,还险些受不了风寒而大病一场。 两人此时尚未进入朝鲜平安道,还只是在鸭绿江一侧的客店里歇息。由昨日住进起,已见着了不少逃难的平民,多是老人、妇人和孩子,少有青壮年男性。多半是被征召去,或是自愿参加抗击倭寇的军力中。 江水尚未化开,仍旧覆盖着厚厚的冰面,逃难起来反倒较其他时节方便。两岸树上冰挂无数,映着时不时飘落的雪片成了一副江边美景。可惜时节美好,却无人有心观赏。听那店老板言语,自这仗打起来,逃难的人就未曾少过。甚至有不少男人将自己的家人尽数送到对岸后,又转身回去。这一转身只怕就再也见不着了。 唐不阿站在窗前,向下望去,见到江面上连接不断的队列,心下黯然,道:“原以为倭寇作乱,不过也像江浙一带般掳掠就是,想不到在这朝鲜竟毁了无数人的生计。若非跟你来这一遭,还不晓得倭寇所作所为如此过分。” 李苍镇虽习惯了不少,却仍是有些怕冷,在屋中披着毯子喝着热茶道:“这还真是不容易,还道你跟着冰冰四处走动见识也颇广博。居然还有你不阿兄不晓得的事情。” “这是当然,但我倒是晓得有人畏寒,该要施展拳脚的时候却躲在毯子里喝茶,连门都不敢出去。”唐不阿道。 “不阿兄果然有所不知。既然要施展拳脚,当是要养精蓄锐。有畏寒这一体质,必是要除去的。此时不出门,并非一直不出门。” “够了,磨嘴皮子的功夫你倒是一点没落下,只怕你真正意图还不是要做抗倭的举动。说正经事,我们一直在这客栈住着也不是办法,若要做些事迹两人势必不足。虽然说眼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效力于一员将领,但是你的性子,只怕瞧不起那些为官之人吧。” 李苍镇略一沉思,道:“我们此次前来先是抗倭,其余的之后再议。要说行动,未必便要依靠什么将领,就是自己组织义军也可有所作为。据说渡江的参将戴朝弁与游击史儒只带了两千左右的军士,倭寇少说也有数万兵马,此番援军皇上似是过于托大了。朝鲜八道虽号称二十万大军,但已百年不曾动武,此番必然溃败,这仅两千军士如何挽回局势。” 一边说着,李苍镇一边将毯子移下,走向床边拿起了问天剑,随后便出了门。唐不阿也只是“哼”了一声,似是表示自己不满,也跟了出去。 两人向客栈掌柜退了房,便披上蓑衣走上那江面。一众人均是朝鸭绿江西岸逃难而来,此时唯这两人逆向而行。众人均觉不解,却又无人相问,只是见两人擦肩而过时望了几眼,随即又赶自己的路。 一江之隔,有时也可是天壤之别。倭寇军队虽未推进至平安道,但已人心惶惶,许多人家就连祖业也不守了,纷纷往天朝奔去。这余下的人的生计也十分萧条,两人行了个把时辰见到了一个村寨。此处属平安道还不曾见倭寇踪影,人却已少了大半。两人向村民打探到附近有人在拉拢义勇,便往那处赶去。 此时朝鲜八道已沦陷其四,尚余江原、黄海、咸镜、平安四道。但瞧如此气势,若无大明天朝干预,要下四道并非难事。许是见了这状况才有戴朝弁、史儒东进的举动。 李苍镇两人顺着那村民的指向,朝一处小山头走去。好在雪不见大,两人蓑衣上只落了薄薄一层寒霜。鼻子上、额头上也时常落下雪片,但也瞬间便被蒸发。唐不阿在前将路领着,李苍镇鼻子通红地跟在后头。 山上的树木已剩枝干,有些绿叶的也只有那针松。此时也静的出奇,松鼠之类也许还在冬眠,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倒是时不时传来。地上的雪深浅不一,浅处不到脚踝,深处却可至膝,因此两人行进得颇为谨慎。 许久见不着人,唐不阿便道:“走了这么久也看不见有什么义军,是他们已经动身了,还是那老农在欺骗我们?” 李苍镇先轻咳了两声,随即吸了一下鼻子,道:“那老农没有骗我等的必要,但似乎召集义勇已有一段时间,估计是已经动身了,我们便往东南方向走吧,再见着村子便住下。” “眼下也只好这样了,只盼天黑前可以找到村落,不然我们便要在这林子里受冻。”唐不阿略有担心,“白天已是这样,入夜后更加寒冷,只怕我们受不住呢。” 李苍镇一听,急道:“那还慢吞吞做什么,赶紧走吧!” 话音刚落,身旁的积雪忽然一下飞溅起来,原来这下面竟藏了不少人。因为寒冷,两人的警觉度降低了不少,且这些人隐藏在积雪下,因此难以察觉。等到两人回过神来,已被十余人拿着镰刀、草叉等农具围住,略有动弹随即便会引来灾祸。 李苍镇低声对唐不阿道:“你不是会这朝鲜语言么,赶忙解释一下,不然可就被当成歹人了。” 许是听见了李苍镇言语,那十余人开始躁动起来,口中尽说些李苍镇不懂的话语。唐不阿勉力辨别,不知该如何解释。因过于嘈杂,便用那朝鲜语言道:“可否请几位的首领出来说话?”那十余人似是听懂了,很快安静下来。当中一名四十左右年纪手中拿着斧头的魁梧男子,大步踏上,竟用汉语道:“我叫郑仁弘,听口音你们不是倭寇?” (郑仁弘,抗倭时期一员朝鲜义军首领,作者注) 第六章(2部分) 李苍镇对此也并不惊奇。此处刚过江边也才数里,居民与对岸交往也算频繁,有不少朝鲜人也晓得汉语。但在此时有一人懂得汉语,确实方便了不少,便道:“正如阁下所言,我等二人并非倭寇。敢问阁下……可是在召集义勇么?” 郑仁弘稍微思忖了一阵,不知是在理解李苍镇的言语,还是在思考他说话是否真实。随后道:“不错,就是我,你们想做什么?” 唐不阿此时看了一眼李苍镇,又环顾了四周,心道:虽然是抗倭的志士,但就凭眼下十余人,难成气候。再说了,苍镇的死对头可是锦衣卫,该要找个稳重靠山才可施展拳脚才是。但也并非说明这义军就只这十余人,或许是临时离去,还是先问问的好。待要开口询问,李苍镇却抢先一步道:“不知阁下可否让我等二人加入?” 唐不阿与郑仁弘均是一惊,随即听郑仁弘道:“倭寇侵我国土,你并非……” “倭寇同样在我明朝沿海作乱,烧杀抢掠均有为之,要论对他们的痛恨只怕我等不下于你。”李苍镇答道,见郑仁弘还稍有支吾,继续道:“阁下放心,我并非倭寇之人。再说,就阁下这十余人只怕还不值得倭寇遣人埋伏。” 好在周围十余人不明白汉语,不然李苍镇怕是要立马遭到袭击。郑仁弘听罢反而哈哈大笑道:“好,朋友是明白人不说假话,既然你愿意帮助我们,当然是好事。”说罢向身旁十余人用朝鲜语再解释一番。 这十余人本神色戒备,听完郑仁弘解释都逐渐放松,陆续上前问候。虽说的语言教李苍镇一句也听不明白,但想必也是“欢迎”之类。唐不阿也并无甚提醒,看来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事了。 找了这小小一路义军,唐不阿自是不解,见李苍镇眉宇间仍是有些焦急,低声问道:“怎么还这么不高兴,莫非是后悔了加入这几人么?”“非也,非也。只是经过这一耗,时间又过了许久,晚上要真是露宿该如何是好,我岂不是要冻死了。”李苍镇答道。 “唉,活该你冻死。”唐不阿抛下这一句后,快步上前和其中一人并肩而行,用朝鲜语交谈起来。李苍镇只得悻悻地跟在后头。忽的一人一巴掌拍向李苍镇肩头。 李苍镇将头一回,看见一名扛着锄头的义勇正乐呵呵地说着朝鲜语。这下可苦了他,因为一句也听不懂,唯有不断点头道“是、是、是”来应付。行了又一阵,那义勇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给李苍镇。接到手上后想:这水囊看来保温极好,应该是热茶一类。便道了声谢,打开水囊猛灌了两大口。 可一入口便觉得不对劲,虽说还是温的,但这味道实在奇怪。李苍镇表情不由得开始扭曲,硬是咽了下去。身旁几人看见,都哈哈大笑起来。郑仁弘似乎也瞧在眼里,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村子酿的酒水,可以让身子热乎起来。你还是习惯习惯的好,这些日子外出要靠这个过活呢。” 好在行了不久便见着了郑仁弘所住的村落,李苍镇暗自庆幸暂时不需再喝这酒了。此处的村落也如两人之前见着的一样,并未有倭寇侵扰,但逃难的人也颇多,因此也显得有些荒凉。此处已经聚集了二十余人,看样子也是郑仁弘召集起来。简单向众人介绍了李苍镇与唐不阿后,诸人便各自散去,似是早已有所安排。当中也有数人晓得汉语,李苍镇总算不至于过于束手束脚。 李苍镇两人便借宿在了郑仁弘家中。家中除郑仁弘夫妻,还有一个儿子名郑仁宇,年纪与李苍镇相仿,但更显得壮实,似是因居住在此自小劳作的原因。因父亲的原因也晓得些汉语,见了唐不阿起初有些客气,随后便无所不问。若不是郑仁弘使了眼色,只怕是连上茅房也要跟着。 晚饭的膳食也安排得颇为简单。即便是因为添了两人额外再做了菜,也只有三样。其中一样看着似是白菜,但汤汁鲜红。李苍镇尝试了一口,知道这边是所谓“泡菜”,是朝鲜常用的类似“咸菜”一类。 饭后李苍镇二人与郑仁弘父子均在客厅暖火,趁着此时,李苍镇问道:“虽是听说朝鲜吃了败仗,但尚不清楚这情形如何,不知先生可否说明一些?” 郑仁弘道:“苍镇不需要叫我先生,喊我名字便可。虽然是打仗,但这确实的情况我们也不大晓得。只知道短短个把月已被攻陷了四道,连王京也陷入敌手。其余的也是听了逃难的人说明的。听闻倭寇极其残忍,所到之处均成了废墟。” 唐不阿道:“不仅是贵处,就算是我大明朝沿海一带,倭寇也颇为猖獗。但近年民间起事频繁,倭寇收敛了许多。因此我们便来贵处,希望尽绵薄之力。” 郑仁弘道:“多谢两位,我们欢迎之至。” 郑仁宇耐不住了,听几人来来回回都是倭寇之类,插话道:“苍镇大哥,你手中提着的那根棍子是做什么的?” 李苍镇一怔,道:“棍子?”随即醒悟过来,是手中的问天剑,为了避免招摇而将其装在了布袋中,外表看来就似一根画卷。 既然明白了,便将布袋扯开拿出了问天剑。乌黑的剑鞘虽并无装饰,但仍引人注目。郑仁弘父子均是一惊,心下暗暗欣羡。郑仁宇战战兢兢道:“大哥……可否借我一看?”李苍镇道:“不阿,你打开给……”“不、不,不需劳烦不阿大哥了,我拿着就成。” 说罢从李苍镇手中接过长剑。就在李苍镇松手的一瞬间,郑仁宇立即感觉到长剑实在沉重,险些掉到地上。赶忙用力,才稳妥将其拿住。问天剑非但坚实,而且重量可观。原本就凭李苍镇体力莫说使用,就是拿着一阵也颇为吃力。但正因李苍镇体力较弱,一接触问天剑便要使上内劲方可用得自如。日子长了,每当李苍镇拿剑便是在修习,因此较之同辈高手又多了一道法门。 第六章(3部分) 郑仁宇不知这其中缘故,只以为李苍镇貌似弱不禁风,实则膂力过人。虽然好奇这剑是什么材料,也不敢把玩许久,见父亲面色不悦便赶紧归还,道:“多谢大哥了,让我开了眼界。只是看不出大哥力气不小啊。” 李苍镇笑道:“是啊,平辈里还算勉强。” “只是这力气大有甚么用,在家里连一桶水也不愿去挑。”唐不阿道。 两人不知郑仁弘父子晓不晓得这‘内劲’一说,索性顺着回答。 “两位衣着不似我们山里人,肯定是不需要自己操劳。”郑仁弘笑道。 “你还敢说我来着?要说起游手好闲,你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苍镇道。 唐不阿反驳:“我还就可以说了。只要有冰冰做门主一日,我便要被呼来唤去,比起挑水劈柴不遑多让。” “怪哉怪哉,这两年周游四海,看你是不亦乐乎啊。” “非也非也,倒是你李大少爷休养生息,颇为安逸。” “瞧你像只猴子似的乱窜,莫要忘了我家妹子。什么时候见你领着八人红花大轿,把我家月仙接去?” “你不也跟王八似的缩在山庄里,我家门主可念叨你许久了。” 两人一前一后尽说对方不是,起初还有些咬文嚼字,愈到后头便愈不羁。引得郑仁弘父子拍腹大笑,险些起不来身子。若不是郑仁弘的妻子来添置蜡烛,几人还不知时间已晚,只怕还要说上半宿方才停止。 李苍镇与唐不阿住了一间偏房。虽说是偏房,不过也是临时腾出的小屋,之前许是放置农具的地方,墙边还摆着草叉、锄头之类物件。再将一张较大的桌子铺上被褥,就成了两人此时的‘床’。 白日里走了不少路途,李苍镇平时耐不住寒冷气息,这些日子好了不少,但鼻头还是时不时作疼。今日也无甚感觉,一躺下便睡熟。唐不阿毕竟出身唐门,随身暗器不少。金属遇寒则寒,遇热则热,将暗器从身上解下也费了一番功夫。 这一觉颇为踏实。不待郑仁弘来喊,两人已洗漱一番开始调息。说是调息,也不过就是静坐沉思,让内劲缓缓疏通一阵。至少李苍镇的法门是这般路子,唐不阿的内劲相比较为阴寒,又是另一类方法。 几人草草吃了早饭,便拾起包袱上路。郑仁宇软磨硬泡,始终没能说服父亲将其带上,而是和母亲一起往反向离去。毕竟郑仁弘还是担心家人,万一儿子出了意外,妻子想必也要伤心欲绝。 郑仁宇尚不死心,李苍镇与唐不阿也稍作劝说,只得作罢。待人物全部聚集起来,领上各自的行装往平壤方向行进。除了李苍镇、唐不阿提着兵刃,村民手中均是农具。李苍镇心下毫无嘲笑之意,反倒是满心敬佩。对比如此广博的大明,这提着草叉迎敌的农民较腐朽的官兵更只得敬仰。 众人行了两日,沿途陆续见了或多或少的义勇,渐渐汇聚成了二百余人,想必还有众多这般的义勇队伍朝东面奔去。李苍镇与唐不阿虽碍于语言,未能完全融入,但已被当成是一份子看待。唐不阿勉强可与诸人交流。借着郑仁弘,向李苍镇询问大明景色的也不在少数。 还未到平壤,众人已知倭寇比料想中更要凶悍。由逃难的人口中得知,平壤已在数日前被攻下,如今城内已狼藉一片,八道各主也随着宣祖李昖出奔义州,倒是明朝军士已赴前线,似是朝鲜使节百般劝说才使得神宗发兵。不论这兵士有多少,于朝鲜百姓心中都似天兵一般。 数日来渐渐变暖,冰霜渐融,为了避免倭寇耳目而行的山间小道颇为泥泞,影响了相当的脚力。李苍镇反有些高兴,不需再忍受寒冷气息,身手活动也更加敏捷。有时甚至像是摆脱了束缚的孩童一般。 待到行至一处高地时,终于可遥见平壤城,但并不如听来那般破落。自远处看,房屋、城墙尚且完好,也并未有纵火痕迹。倭寇必是将此处作为据点,平壤粮草充足,城墙坚厚,若非朝鲜将领无能,即便倭寇精兵尽出,要想下了这城池也要费些时间。但可见倭寇入城确实时日不久,城门还未修缮完毕。 李苍镇正试着辨别城内工事,一人站在另一侧呼喝众人。李苍镇赶忙问郑仁弘道:“他说些什么。” “是明朝的军队来了,看样子是想帮我们夺回平壤。”郑仁弘答道,神色间显得颇为兴奋。 果不其然,约两千余人的骑兵队伍整齐划一,分了前后,前军又分了三路,均成方阵。将旗于后军中央,上书“祖”字。李苍镇心道:莫非是边关副总兵祖承训?素闻此人称得上良将,就此看来军容也威风凛凛,眼下且看他如何攻城。但由这高处看来,城内倭寇的人数只怕不少。 身旁众人均面色欢喜,独李苍镇较凝重。甚至由凝重转为不安,突然喝道:“这祖承训不晓得用兵,要让将士们去送死么!”旋即抄了小道向明军一行奔去。 众人不明就里,呆立一阵,待得郑仁弘反应过来便赶紧呼喊众人跟上。只是李苍镇修习武艺,脚步轻快,也唯有唐不阿跟得寸步不离,其余诸人已被抛至身后。唐不阿亦是不明,一边追赶一边回气问道:“你刚才……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天气回暖,冰雪融化,明军仅是马军,马蹄哪有不受伤的道理。而且祖承训并非命马军冲上,也并无遣人进城查探,反而徐徐进入。一旦进入就白白丢去了马军的优势,将军士性命置之一旁吗!”李苍镇愈说愈气,神色较之之前又更加难看。 无奈两人脚程再快,也赶不及大军入城的步伐。待得两人清晰望见城门之际,明军已尽数进入城内,倭寇鸟铳声、喊杀声亦纷纷响起。两人即不放心身后一众义勇,亦担忧城内军士。虽知力量微薄,但盼救出一个便是一个。稍加思索之际一众义勇也已追上,但均已上气不接下气。李苍镇低声对郑仁弘耳语道:“如您所见,内里已经开始交战,想必是明军遭到伏击,听这声音倭寇必是带了鸟铳……” “我们今日来便是要杀倭寇,多谢兄弟的好意。”郑仁弘朗声道,随即又用朝鲜语说了些话,身后众人纷纷响应。李苍镇略呆了一下,道:“在下明白了,但只望诸位一同进入,莫要私自离开失了照应。” 许是倭寇都被明军引去,进了城门一阵未曾遇见敌人。众人便隐匿在民舍中缓缓前行,愈前行脚下尸首便愈多,看的众人眼角心下尽是酸疼。李苍镇强忍愤恨,低声对众人道:“将手中的农具扔去,换了这兵刃吧。”时不时见了尚未气绝的明军,便腾出两名义勇将其救出城,若是倭寇便补上一刀。李苍镇本拟将其一同救出,无奈众人早已眼红,且即便救出,这‘武士道’精神也会趋势其自裁,不如此时来个痛快。 第六章(4部分) 马军为主,遇见街巷必然吃亏。明军将领当然晓得此理。只是当下后悔已来不及,当中一人喝道:“全部下马!冲入民房!” 那人身披皮甲,身长八尺有余,颇为健壮,剑眉细眼,脸上倒是有些麻子。头上顶戴有着红色帽穗,显是一员将领。 身旁一名副官已负伤,仍撑着身子朗声道:“总兵大人!弟兄们死……死伤过半了,赶紧……赶紧撤吧!” “不许乱!全部都给我稳住!”言语间帽穗竟被击中,飘落下来,但这将领神色未变,仍厉声道:“谁给我乱,我……我他妈就砍了谁!” 说罢提刀挺身上前,与军士一同作战。由下至上挥刀,将背对自己的一名倭寇砍倒。一名倭寇由左侧扑出,那副官急忙招架将其击杀,喊道:“保护大人!”四周较近的军士纷纷响应。 那总兵此时方显出领军机智,一面躲闪、反击,一面喝道:“各队,军士如何?” “一队,尚余两百……不、三百余人!” “六队只剩一百多人了!大人快下令!” “四队阵亡……” “七队还……还有五百多人!” 那副将道:“其余诸队只怕已经散失了……还有,适才第四队统领张国忠也……也已阵亡。” “命副统领暂领第四队。” 那副将应了一声,随即便传令下去。 见身旁军士已立起盾牌,那将领便深吸一气,朗声道:“一队!传我将令,欲先攻之,必先敛之,两翼合龙,中坚无摧。” “诺!”一队将士纷纷喝道。只见一队众将士分了两阵,似飞鸟收了双翼,纷纷竖起盾牌将自身护住,身后以长枪护卫,顺着将领脚步移动。 “七队,传我将令!攻无不克,猢狲成群,收发……他娘的给我守稳了!收发自如!” 七队将士亦喝道:“诺!”,可见此军本是军容严整,只是这一着走错,便落得如此地步。这队将士听到将令,抛下手中长兵器,拾起刀剑,纷纷冲入民舍里扫除鸟铳威胁。见情形不利便急忙寻求盾牌掩护,如此不断反复。 明军伤亡惨重,一来是马军优势尽失,二来便是倭寇鸟铳伏击成功。那将领哪里看不出缘由,无奈自己军士位置暴露,倭寇隐匿于民舍,有诸多不利。眼下唯有撤离,但若急忙奔出,只会落得活靶子的下场。权衡再三,好在盾牌坚实,可阻住部分鸟铳,便着盾牌阵守住阵脚,再以散兵袭之。 但这等战法若非是将士勇武,便难以成形。一旦出现逃兵者便满盘皆输。且此等战法以“耗”字为本,即便出了包围也会所剩无几。眼见七队军士战术虽有不少成效,但人员已剩不多,那将领连忙喝道:“六队,一马当先!四队,收发自如!” 两队均传来“诺”以回应,纷纷领了将领布阵。 四队加入了七队战围,多少又稳固了防守。而六队则聚集起来,以锥形阵开路。前沿、外围军士举了盾牌,二层将士挺起长枪,中间将士使了火绳枪、弓箭射住敌人。 无奈倭寇人数出乎那将领所想,简直数倍于明军,不多时便再次陷入重围。明军且战且走,那将领虽身处护卫中央,裤脚却也被血水浸湿。外围的军士若有人被击伤,也无人去顾及他生死。与倭寇拼杀后跟上的,有的仅是轻伤,有的许是断了手脚,有的许是压着腹部,以免肠子顺着那伤口流出。 被鸟铳击中的军士,若是一击毙命倒也幸运。鸟铳威力奇大,一旦击中若然不死,只怕比死去更加难受。中手则手溃,中脚则脚缺。被击中眼睛、口耳的更加凄惨。那将领身旁一员军士被击中后脑,却并未当场死去。脑浆沿伤口涌出,眼见是活不成了。未免他受苦,那将领手起刀落,亲手帮其解脱。 明军不断消耗,而倭寇却似打不完似的,接连冲击明军队形。鸟铳兵队与房舍间、屋顶上占据了不少有利位置。步卒则将明军围堵,并不急着抢攻,只等明军散乱之际才做部署,誓要将明军尽数歼灭于此。 那将领本已遥见东面城门,但倭寇阻截,便当机立断指挥军士朝南侧进发。此时本已残存的军士又死伤大半,身边护卫的只剩零星十余人,在民舍间且战且走。时不时聚集起数名散兵,不一阵便又阵亡几人。 铁弹与箭矢虽不密集,也令几人难以前行。阵型已不复存在,那将领顾不得下令,一味抄起盾牌向前挪动。此时十余倭寇向几人冲击而来,那将领大喝一声,挺身迎上。顾不得身上有什么伤,只管想着活命出去便可。 身旁士卒跟在身后也扑向敌人,那将领一人接了四人,先以盾牌抵住一人来刀,右手朴刀横砍。不知是力气不济,还是刀刃欠锋,那刀未能将这倭寇一分为二,反倒死死卡在那倭寇身上。另三名倭寇也早已冲上,那将领只得撒手弃刀,将盾牌一抽,护住自己。好在那盾牌边缘尚且锋利,三名倭寇不敢贸然迎上,也算是退了一步。 那将领见状趁机拾起地上一件兵刃,却是倭寇的大刀。拿在手中颇不自在,但也聊胜于无。三名倭寇再待冲上时,那将领不识得使用这大刀,且这兵刃过长,一挥下来竟又卡在了身旁的木桩上。心下正默念道“吾命休矣”,身后冲出一队人马。人数虽不多,却个个如狼似虎,一时间居然将倭寇冲散。听得一人高喊,却不明白什么意思,许是朝鲜的语言,心道:莫非是朝鲜的军士,但不闻此处有朝鲜军士驻扎,这路人马又是从何而来。 为首两人中,一人手执长剑,如倭寇阵营如无人之境,手下利落,面容冷峻,正是唐不阿。另一人手下并无章法,倒不如说是实而不华,倭寇中此时也无人可敌,便是郑仁弘。唐不阿见了这将领,急忙赶来,道:“祖大人受惊了,草民唐不阿,随朝鲜义军英雄前来相助。”原来这将领正是援朝领军祖承训。 祖承训心下高兴,但神色仍然不屑一顾,道:“既然来了,那就快快带我出去!” “是。”唐不阿答道,随即用朝鲜语对郑仁弘喊了几句。郑仁弘应了一声,随即唐不阿又对义军吩咐一番,似是早有计划。 祖承训见这所谓义军,都是一群山野之人,多是身上穿着兽皮、粗麻。但随后见诸人分了四队,都从民舍中潜伏前进。唐不阿、郑仁弘与祖承训居第三队。只见前两队交替前进,后队前进时,前队便不作动作,以弓箭作为掩护。待后队变了前队,便也停住阵脚,由此时的后队向前推进。如此循环而上,三、四队不作变动,跟在其后。四下虽然倭寇众多,但一来诸人人数不算多,二来有不少人曾久居平壤,熟悉环境,自然较倭寇行得顺畅。 此时祖承训感觉诧异,缘何唐不阿武艺不凡,于这阵型上也造诣不俗,便低声问道:“小兄弟,这阵法你是从何习来,居然能令一众未曾受训的义勇这般善战。不若加入我军,为共同皇上效力如何?” 唐不阿只道他身为将领,多少对阵法有些兴趣,便道:“说来惭愧,草民一介武夫,只识得些对敌武艺。以一敌二尚且能应付,若身处乱军只怕难以久活。况且这列队方式,乃是草民一友人授予,吩咐救出大人后便这般朝大门行进。” “如此说来,你那友人可是这位首领?”祖承训指着郑仁弘道。 “不是我,不是。他说的是另一个,只是那兄弟此时离开不知去了哪里。”郑仁弘答道。 祖承训见郑仁弘识得汉语,便又问道:“那人不说自己去了哪里便离开?在这乱军之中?” “是,他只说了有要紧事足以撼动倭寇前线,便抽身离去。”唐不阿道。 “那这人姓甚名谁,家境如何?”祖承训问。 “回大人,他是铭剑山庄少主,名李苍镇。”唐不阿答道。 (祖承训乃辽东副总兵,第一次援军的统领,作者注。) 第六章(5部分) 从唐不阿身上装束看来似是所谓江湖中人,祖承训心下疑问不少:缘何这人会不远千里来这朝鲜,那李苍镇又是什么人物,铭剑山庄身在何处。言语间众人竟已穿越民房出了城门。城内喊杀声已不如之前般响亮,兵器的碰撞声也只是零零散散,倒像是市场上称量时候的秤砣声。 众人出得城来后,均是心有余悸,仿若由鬼门打了个转悠。祖承训心中凄然,毕竟诸多军士是折在了自己手中,当下难有逃出的喜悦。但自打见了唐不阿,猜忌胜于不悦,当下还在思索如何应对眼前这人。一时间城中喊声如雷震,就算身在城外也可听见是倭寇庆祝的喊声。那声音极其嘹亮高昂,却听得众人黯然神伤,步伐如铁锈一般,而脑中也如灌了满满的烈酒似的晕沉。 待得走入城外树林中方才停下,但仍可隐约听见城中倭寇声响。众人闷作一团,当中多是首次见了战场,未免心有余悸,此时手脚还在如风铃一般颤抖。郑仁弘身为首领,心中纵然有千万惧意,仍要生吞,以显风范。 唐不阿行走江湖许久,所见场面当然比之一众义勇要多得多。而手刃活人这等举动是从来未有过的,自己一直以来均是与人比武点到为止,而今一日便杀了数名倭寇,纵是定力十足也免不了心寒。当此时正心下暗念《金刚经》以稳定心神。稍一回复,以余光瞧了众人,除祖承训几人官军无恙,均是如自己一般面如死灰。 祖承训见众人适才英勇,而现今一蹶不振,心料众人不过是一时之用,至多也是那李苍镇布置了得,本有的拉拢之意也逐渐褪去。见眼前众人中也唯有唐不阿与郑仁弘值得劝诱,便开口道:“本官祖承训,乃辽东副总兵,此番出师不利,多谢诸位相救,在此拜谢。”说罢一抬手,深鞠了一躬。 众人回过神来,稀稀疏疏地起了身子回礼,唯有唐不阿与郑仁弘较为快些。祖承训见众人态度,心下不满,但碍于身份以及礼义不宜发作。又道:“今日我军遭此失利,本官回朝必然禀告,以求得更多军士相援。” “本道朝鲜百年人不识兵,如今看来,众位如此骁勇,必能给予倭寇痛击,朝鲜收复有望,本将此番便祝诸位愈战愈勇、愈战愈强。可惜本将此时不可再与诸位一同,不然我军必是如虎添翼,百战百胜。” “朝鲜国王与我大明天子情同手足,如今倭寇如此猖獗,我大明天子早有恨意。只可惜本将辜负天子,出师不利,本应以死谢罪。但今日之耻如何不雪,若是死了只怕更无机会一洗,此番便姑且留本将一条性命,准许本将戴罪立功。” 不晓得汉语的义勇当然不去理会,但听得明白的人,尤其是唐不阿与郑仁弘却听得耳朵生刺。祖承训表面是对众人恭维了一番,语气间实在是瞧不起山野之人,每句必将自己置于众人之上。而后乃至冠冕堂皇替自己开脱,以“一雪前耻”为由,免了自己出师不利的罪名,反倒成了一个知耻后勇的良将。 一番说辞之后,众人又行了一阵。待得天色渐暗便停了脚步造饭,数人拿了多余的铺盖给了祖承训几人。好在祖承训仍是将官,习惯了行军之中的粗糙器械,不然照他性格免不了要暗自记仇。 众人分散围坐在十余个火堆旁,那火映得众人心凉。仿佛那摇曳的并非是火苗,而是今日死于平壤众多将士的魂魄。那魂魄跳着舞步,时高时低,众人看得心醉。四下没被魂魄映见的地方便是黑漆的悬崖,众人无法进入。一旦进入便无法出来,只得一直在那悬崖中沉睡。唯有时不时听见悬崖下有碰撞之声,许是哪里的人或牲畜失足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了。 祖承训缓缓走近唐不阿与郑仁弘,二人脸色在火中仍显得阴冷。 二人见得祖承训过来,便准备起身施礼。祖承训将手搭在两人肩上,示意不需起身,自己在两人身边坐下。开口道:“今日还多谢二位了,带了众多弟兄前去搭救。” “大人不用客气,倭寇之流侵犯我等家园,我等早就盼着有机会杀敌了。”郑仁弘愤愤答道。“正巧还碰见了两位大明朝的兄弟,教了我等厉害的阵法,才让弟兄们有机会将将军救出。” 祖承训本是粗野之人,毫无心机,言语中只是将自己真情实感说出。而祖承训身处官场多年,早习惯了尔虞我诈,此时听郑仁弘言语反倒画蛇添足,以为其心思缜密,知晓自己的意图,便主动请辞,还道郑仁弘是个棘手货色。殊不知正是这添足之举使得祖承训放弃收拢郑仁弘的举动,而将心思尽数放在唐不阿身上。 “郑大哥言重了。虽是临时的义勇,但在郑大哥手下均如虎狼一般。若非如此,苍镇的阵法纵然再好也无用武之地。而我更无用处,今日手刃两名倭寇也显得力不从心,何来相助之理。”唐不阿道。 “唐少侠,莫要再谦虚了。今日你出手利落,武艺高强,何须畏畏缩缩藏于人后呢。若有真本事何不显出,为抗击倭寇出更多力气。”祖承训道。 “大人,某要再数落唐某人了。唐某人无才无德,只求多杀一名倭寇,不奢求有何作为。” “少侠此话差矣,除去一名倭寇有何作为?倭寇军士少说十万,少侠即便如今日一般勇武,何时可尽数杀去?况且若个个都如少侠一般的散兵游勇,只消倭寇尽举精兵逐破之,那还那来抗倭的义勇?” “多谢大人教诲,但在下实在微不足道……”嘴上虽然如是说,但唐不阿心下如何不清楚这祖承训故意绕远,便是意图令唐不阿归在自己帐下效力。而自己诸多的推搪许也是在对方意料之中。自己并非无意,若自己可入军中,于李苍镇来说无疑是多了一个眼线,而自己并未受锦衣卫过度防范,活动起来也较为轻松。更甚者若不是故意所谓,锦衣卫并不晓得李苍镇安好,这一明一暗配合起来也更能有所作为。 “唐不阿!我说这些话语你当真听不明白么!”祖承训突然一声怒吼,引得周围众人眼光纷纷投向此处。怒吼声之重,仿佛连那火焰中的魂魄也畏惧了,不住地动摇。 “我大明朝与朝鲜唇亡齿寒,倭寇虽攻朝鲜,本意却在大明。今日你来到此处见了平壤惨状,即便不是为我大明朝,只是为了那饱受灾祸的朝鲜百姓,难道便不应使出自己的本事,将那倭寇赶出朝鲜吗!” “你一人之力能有何作为,若不加入三军,你便只得一直做些小勾当,如何配得上此处众多乡众义勇!” 唐不阿面色惊异,心下却早在等着祖承训这番话,心道:这机会来得巧,祖承训既然走了这一步,便以为我是那等一心报国之人,或是只求利禄,自以为给了我台阶,我便顺着他意罢。 于是怯道:“大人教训得是,在下明白了。” 第六章(6部分) 唐不阿虽未说明,但祖承训已在暗自高兴,心道已将其收入麾下。将唐不阿身手,即使如其所说短于兵法,身手却不凡,足可做自己的一员护卫。 郑仁弘心道:连唐不阿也离去了,我等无智无谋,看样子日后难以再打出今日这般的胜仗。但要人的可是将领,自己无法与之比较,便道:“不阿兄弟,将军说的是,像你这般的人才要在三军中才可有所作为。我等山野之人只会给你扯后腿罢了。” “大哥言重了,今日若非诸位骁勇,我等只怕不能全身而退。说道此处,在下还未道谢。”说罢,唐不阿便抱拳施礼。只听“忽”地一声,一众义勇竟全数站起,同时向唐不阿回礼。虽仅百余人,但气势却不输于那万员甲士。 本只坐着的祖承训几人,见了这场面,不知不觉也站了起来。众人施礼间默默不语,但仿佛有千言万语在交流着。而待到众人礼毕,祖承训仍僵直地站着。诸人依依不舍之情不言而喻,此时数十里之外的李苍镇安危如何,也只众人挂念之事。 平壤城内一处,没有白日里拼杀的痕迹。起初唯有三五人的哨戒,时不时沿着街巷小路走过,神色有的警觉,如临大敌;有的散漫,仿佛战事仍遥遥无期。待再走近些,便能见着些许的关卡。数十人的倭人军士零零散散立在关卡两侧。那关卡多是以木桩为墙,两侧削尖,即可抵御马军,亦可阻挡步卒。 军士也并无紧张神色,仿佛并不担心有明军或是朝鲜军士趁夜袭击,而是自在地交谈着。就算偶尔来了一员也并不肃立,反倒攀谈起来。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批略有醉意的军士前来换岗,而原本守卫的军士则兴高采烈地收拾器械进入了大营中。 与四下的冷寂不同,大营中虽说不上灯火辉煌,倒也算是热闹。除了因为负责守卫而不断咒骂的军士外,几乎人人连上均有酒气和快意。一时间大营倒成了娱乐的场所,万余军士中的八九千人尽在此享乐。大营位于平壤城首府处。而正门前被堆起了四个高高的火台,火台周围各有四人,均裸着上身,头上缠了一条粗绳,手中拿起寸许的粗木,颇有节奏地敲击着身前的大鼓。这鼓并非是那行军的战鼓,更像是祭祀时的乐器。而那台下诸多军士则排着队,围绕着这四个火台形成了或大或小的圈子,跳起舞步。那舞步颇为诡异,倒不如说是一板一眼,并无什么美感。 正待众人欢乐之际,几员将领模样的人攀上了一个火台。几人甲胄极为相似,均是以竹片饰以黑漆串联而成。腰间用裙甲覆盖,腿上裹以兽皮,唯有膝盖下小腿处环着一层竹甲。左手持的头盔亦是竹制,头盔上当中一环月牙似的装饰,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意味。几人均不甚高,当中一人身材略显臃肿,盔甲有些遮不住那身材。反倒是身旁几人看着十分壮实,只是碍于火光四溢,面目瞧不清楚。 当中那一人待要开口,原本热闹的大营一瞬间竟然全数静下来。等那人说完后,一阵欢呼的浪顷刻间覆盖而来。只是这欢呼中并没对于日后的憧憬,而只是沉醉于胜利的喜悦以及骄傲。 马厩是大营中少数见不到火光的地方。原本应该照顾马匹的马夫也有许多人离开职位,跑去参加了那晚宴,只有几员新兵被老兵欺压,不敢擅离职守,但也昏昏欲睡,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什么气息。 马匹虽然较人来得更加敏锐,但白日的征战也将其消耗殆尽,因此明明知晓身后藏着不明身份的来者,却也懒得理会。李苍镇将自己掩饰在马厩中的干草下,只露了一双眼睛,身子一动不动,仿佛在这里已埋伏了许久。等见到那一众老兵离去,觉得时机已到,便缓缓移开干草探出身子来。 白日里甫一进城,李苍镇便吩咐了唐不阿如此这般,而自己便沿着城墙边缘且躲且行。因大量倭人军士被明军吸引而去,自己的行动并未被人察觉。只是不想明军溃败的如此之快,自己尚未找到如何潜入大营的路径便要开始回避撤退的倭人。回想起小野琉璃的长相,自己也于沿海一带见过不少倭人,长相均与汉人无异,便想去收拾一套倭人军士的服装乔装入城。已念起小野琉璃,心下又是一阵莫名的伤感与失望,但片刻间也已恢复。见不远处似是发生过激战,便悄声移步过去,随手扯过一名战死的倭人军士,将其衣服剥下。 正待带上头盔之时,发现那倭人发型极为奇特。头上两侧均被剃光,唯有中间留了一个发髻,令人发笑。李苍镇一头长发,而那头盔只是如草帽一般,无法遮挡。四下一看,每名倭人都是这般发型,无奈李苍镇只得把穿上身的盔甲尽数脱下。 此时城墙上、街巷间均有倭人军士,李苍镇只得躲在一处破落的院子里。期间并非只是干等,而是透过窗户的缝隙瞧着倭人动向,企图找出个中破绽好进入大营。待到了傍晚,天色渐暗,军士徐徐掌起了灯和火把,一时间又如白天一般亮堂。又待过了一个时辰才得到夜色掩护,借着房舍慢慢潜进大营。 虽然已做好翻越关卡的准备,但出乎意料此时倭人防备颇低,丝毫没人察觉自己的踪迹。好几次自己是被那军士的吆喝声、酒臭味所提醒,知道不远处有军士前来而躲避。即便是到了大营外也见不到认真护卫的军士,令李苍镇并没花费什么气力。但毕竟身在敌营,并无十分把握之际仍旧不敢贸然行进。眼见四周灯火辉煌,便寻了不甚有亮光的马厩做掩饰,等夜深再做打算。殊不知今日倭寇过于欢乐,隐蔽了个把时辰后,只见走了几名军士。好在李苍镇耐性还是有些,等听得声音渐失,便明白许多人已醉倒。 第六章(7部分) 日间尚且经过一番战役,此时倭人军士仿佛仍身处家乡一般毫无顾忌,丝毫不理会明军或朝鲜军士有夜袭的可能。这等彻夜欢呼以及饮酒至醉,不似是诱敌之技,就李苍镇看来眼前已少有可战之兵。看来此番将领成竹在胸,已经明白来者虚实,因此才敢放手让士卒庆贺一番。 一个时辰前,身旁火把一炷香间还晃过数次,此时一炷香时间将过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李苍镇缓缓探出身子,也不顾身上仍有那喂马用的干草,左手扣住长剑以免发出声响,右手摸索着马棚间的木桩前行。好在躲在干草堆间已渐渐熟悉了光线,可以沿着守卫较为松懈的小道走动。 领军将领不同,阵法布置也不一样。先锋大将以攻城略地为先,将领多身处前方,但大帐为根本,因此多置于中央,也便于调度。后方的粮官有时为了兼顾军士和粮车,将大帐设置在两者之间。也有明知两军将要对垒的将领,寻了一处合适的险阻,将大帐设置在一角。 李苍镇行上三五丈便要停下一阵,这军营以平壤城一面为依托,以城墙作为现成的工事,在城内寻了木材、砖石作为关卡。许是入城之际朝鲜军士未曾有过什么抵抗,房屋大多完好无损,便直接用作了军营,倭人军士倒是睡上了安稳觉。好在屋内并没有什么清醒的人物,刚走出马厩时李苍镇曾不觉弄出了声响,但屋内依旧鼾声起伏,似乎并没惊醒谁。虽然暗自庆幸,但之后行动更加谨慎。 身在敌营中,且四周火光通天,但并无多少神志清晰的士兵巡查,且借着房屋的阴影顺利探索了一阵。约半个时辰,瞧见了几个大帐。那大帐不似自己见过的一般,而是以白幔围了四方,中间再置上一顶帐篷。帐篷倒没有什么异样,依旧是尖顶圆周。帐前的侍卫倒不似之前遇到的一般散漫,多是精神抖擞,可见是将领身旁的近侍,只是不知身手如何,一旦自己对上能否全身而退。 尽管如此,虽然眼前数顶大帐中均是大将,但今日松懈之势难以再见,李苍镇虽知仍要冒险,但也想尝试将那主将擒下。一军不论如何骁勇,失了主将也难以成形,因此才值得尝试一番,眼下瞧来即便是收拾不了那主将自己也有较大把握离去。原本打算除了一员将领后毁去倭人粮草军械之类,让其不战而退,此时计划更加远大,便是要除去这前线的指挥将领。 如何知晓帐中的是主将,是李苍镇眼下须先解决的事件。若寻错了目标便浪费了今日的机会,若是再失手被擒住就更得不偿失,眼见愈靠近平壤府守卫军士愈严整,料想府衙内该是比这大帐中更为重要的人物,尽管有疑兵计之疑也顾不得那么多,也要前去查探一番。 顺着大帐外围的民房,李苍镇轻手轻脚绕了过去。大帐内灯火通明,只得躲在房屋后迂回,明明只不远的距离倒绕了一炷香时间。果不其然,这府衙四周警戒明显森严不少,不出多远便有一队侍卫执勤,墙外也时不时便路过几名巡逻的士兵。稍等了一阵,发现巡逻的士兵间隔短暂。才过去三人,不一会又有五人路过,紧凑得不容人分心。再等几人过去,李苍镇已明白眼前这一人多高的砖墙已是最已潜入的缺口。 各处大门已经布置了障碍,侍卫围绕院墙巡逻,此处较几个关口远些,而且院墙外有部分漆已经剥落,便于攀爬。内里也无火光痕迹。不一阵,又是一队士兵擎着火把路过,待到火光渐渐微弱,乘着月色李苍镇抢身出来,左脚先踏上院墙,借着势头提上右脚。等右脚踏稳将要落下的一瞬再递上左脚,正是“纵云梯”的身手。到了院墙顶上运气一阵劲力,双手扶住墙顶斜靠着翻落下去,落地的一瞬向下一顿消去了声音。 从四周瞧来此处虽有花草,但方圆不大,应不是花园一类。面前几间房屋并排而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不如院外的民房华丽,只是方方正正的数间,似乎是下人居住的地方。李苍镇将裹着问天剑的布袋解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剑柄,但是因担心剑光的反射,因此才不拔出。 花草不多,但也有不少蚊虫。即便脖子、手背等处被叮咬也要强行忍住,谁叫自己此时身处敌营。待到走近才发现,房门敞开,内里到处挂了食材,桌上整齐布置着砧板和刀具,原来此处是大院内的厨房。料想那将官极为重视膳食,因此此处才得以保存的如此完整。 料想时间已晚,不会有人在厨房里,即便是伙夫也有自己的营帐,便轻声走入,缓缓将门掩上,走向另一侧的窗前。这窗户不高,李苍镇即便蹲下也能瞧见窗外环境。这一瞧才发现远不如自己想的一般容易,屋外虽没有通彻的灯火,但几个树立的火把仍是照亮了院子每一个角落。六名守卫分别守住了三个通道。而眼前的这个院子并没有什么住人的房舍,就位置看来也不甚重要,想必再深入进去守卫必定更加深严。而且此处的守卫每人身边不仅都有弓箭,胸前还挂了哨笛,只要被一人发现即刻便能引来大量守卫。 看到此番情形,李苍镇移到一旁,背靠墙壁坐下,长叹一口气,心道:果不其然我还是疏忽,江湖中人对这军中的判断还是浅薄太多,行刺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件,而且自己初来乍到,并无做什么部署;不过今日已潜伏至此,若半途而废岂不是太过可惜。要想击倒这几人自然轻松,但自己并无把握击倒几人同时又可避免引来大批守卫。 此时此刻才后悔未将唐不阿一起领来,若他在此,凭借手中的暗器功夫可无声无息除掉这几人。即便无法一时间除掉六人,自己也可抢身出去。想到此处,李苍镇心下一阵,自己虽不如唐不阿手巧,暗器倒也练过一阵时间,要想击中这般不动的侍卫也是轻而易举。瞧见桌上放了一桶筷子,便从中抓了一把扣在手中。 第六章(8部分) 可是细想一阵还是作罢。自己修习了一阵暗器功夫,但毕竟还不能做得出神入化,况且筷子还不甚锋利,难以将此数人击杀。料想军营之中善于谋略兵法者甚众,武艺高强者便未必有,若运上十足功力沿房顶行走,或能不被发现。于是轻声将手中筷子放下,沿适才进来的门出去。 早在中原之时,李苍镇已将朝鲜八道要害的布置做了了解,就连平壤这一幢府衙也有不少印象。自打发现此处是厨房起,便明白了方位。眼下只需将可能的房舍查探一遍即可。李苍镇也不再寻什么位置,出了厨房门口,见并没有人发现,便一提劲左脚踏上门边借力,右手抓住房檐将自己拉上房顶。站稳之际脚下瓦片碰撞发出了声音,李苍镇一惊,赶忙趴下,所幸并没有人察觉,稍待片刻李苍镇才稍微起了身子。 在屋顶上踩着瓦片行走需要莫大谨慎,稍有失误便能碰得瓦片劈啪作响。因为屋顶倾斜,李苍镇手脚并用,侧身弯腰行走。愈往西北向的屋子走,守卫愈森严,乃至有数个别院旁灯火通明,布置了整队的士兵把守。 居上看来,几间屋子独立在当中,外表与中原众多府衙无异。自己之所以能潜伏至此,虽靠了轻功功底,这近乎连接的房舍也功不可没。到了此处变得就难以实行。观察了一阵,见并无可疑使自己跃过而不被察觉的近处,也没有灯火映射不到的盲点,实在与营外的懒散不一致。 登高望远,李苍镇一下子倒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兴许这每一间屋子里均是那领军的统帅,也可能是其家眷。眼下自己并未做甚么准备,衣裳还是日间那身长袍,并非是夜行的黑衣,当中的几间屋子纵有轻功也难以穿越,因为身影过于显眼。此时能探查的只有与脚下房屋连体的两间屋子。 如今才发现自己行动颇为不谨慎,而且已置身此处,即便行刺也难以全身而退。但若非抱有舍身之心,又如何能来到这地步。唯有将注意放在脚下两间屋子里,盼得其中一间宿的是将领,而非两间都是那无关紧要的人物。往来时的路看,屋下尽是巡逻的兵卒。因为自己来时谨慎,均等到兵卒不趁之际越过房顶,若是行刺离开势必要全力奔出,那时便会轻易被发现。不需武艺高强人士,这等数量的兵卒将弓箭搭上便可置自己于死地。若是再有鸟铳在旁等候,便更无法脱身。 眼下若屋中并非是那将领,反倒是件好事,自己不需惊动兵卒便可安然离去。若是那将领,便是擒了作为盾牌也难防弓箭和鸟铳伏击。再者这等深营,只怕那将领自身便是一员高手,这成功与否也是难说。但自己若能在不声不响间将其击毙,便可安然返回,正是将自己作为赌注的举动。 既然来了必然没有后悔的理由,只是不想自己甫一出大明便做出这等举动,不知是大勇还是不智。李苍镇把心一横,先将脚下屋顶的瓦片揭起了一块,缓缓置在一旁,自己趴下身子朝里瞧去。见得当中并无什么人员,唯有数支蜡烛燃得明亮,将房屋照的丝毫不见昏暗。房屋成长方形,南北略窄东西略宽,门在西面,床布置在东侧。当中一张圆桌,四方均有一个凳子。桌上白瓷茶壶一只,旁边放有数个瓷杯,杯中仍有茶水,可见这屋子还是有人使用。至于装饰则显得十分不起眼,唯有门口摆了一只花瓶,从上方看来约有一人多高,至于做功精细与否就不得而知了。 屋内没有他人,李苍镇也不打算等待,缓缓移到另一间屋子上方,同样将瓦片掀开一片。见屋内布置与先前那间相差无几,只是床上多了一只包袱。这叫李苍镇有些失望,仅有能查探的两间屋子都空空如也,唯有稍等一阵,期盼有人可回来。 不待片刻,果真有一名身着将领铠甲的人回了那有包袱的屋子。那人身后并无跟着兵卒,自己进了屋子后将门再闩上,回过身倒是长叹了一口气,沿着圆凳缓缓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不知在凝神想些什么,呆坐了一阵。李苍镇也不急于下手,待得此人入睡时方有充足把握。 那人起了身子,一边走向床沿一边解下身上铠甲。当那人解下胸甲与腰间裙甲时,李苍镇心道:怎么此员将领身材如此瘦俏,一般战将均是以力胜人,不似武林中人讲究招式,看着不像是战场拼杀的货色,难不成是调度的军师? 与外面兵士不同,那人盘着一头长发,待将铠甲尽数脱下后才将长发放下。只是那人并无抬头,这屋子不似适才那间,只点了一两只蜡烛,李苍镇也无法看见那人长相,心中倒有那人是女性这一想法。那人俯身先将床边蜡烛吹熄,而后却不吹熄桌上烛台上的蜡烛,就这般睡去。 李苍镇见了此举本有些心惊,若留有灯火,自己的身影兴许会被窗外士卒察觉。但环顾四周房屋,见有的房舍虽灯火更盛,也只稀疏可见人影。且屋内除了西面一闪房门,便只得北侧一闪窗子,窗纸也糊得厚实,这般的灯火便显得无济于事,只怕是那将领担心夜间要起身罢了。 莫约一炷香时间,李苍镇已缓缓移开数块瓦片,踩在房梁之上。此处离地不足一丈,且可望见那人床铺。待下来后便觉得这屋子较预测得还小些,东西向也只八九尺,南北向则七八尺。那人侧了身子,并未瞧向李苍镇一面。头发散在肩上,腹部呼吸起伏均匀。一柄倭人使用的武士长刀放在床的里侧,左手手指压在剑鞘下。 李苍镇沿着房梁移动了数寸,到了东南角的柱子旁一跃而下。落地时猛的一蹲,竟毫无声响。而且东南角并不直对房门与窗户,并未被外面士卒察觉。稍作缓气,便直了身子慢慢走向床沿。本拟一剑将其击杀,但此时拔剑只怕还会将其惊醒,于是李苍镇抬起右手运足了掌力,拟直接运功震碎其心脉。 正待挥掌拍下之际,那人右手一扬,打出了一枚暗器。李苍镇猝不及防,眼见闪躲不过。只是那暗器并未击中自己,反倒是折倒了桌上的蜡烛,令屋子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又听得那人起了身子朝自己而来,李苍镇只得凭借听劲推测来者方向。一听得那人脚步在自己左前一侧,左手碍于拿着长剑,右手只使出半式“武当长拳”。显然那人料敌于先,且加上李苍镇并没想到那人未曾熟睡,这半式拳法也被截下。 李苍镇右脚前探伫地发劲,右拳自上挥下。那人左掌将拳势撩开,右手顺势扯住李苍镇手臂将其摔倒在床上,身子也压在了李苍镇身上。那一头长发甩在李苍镇脸上,扎得李苍镇发痒,又闻得一股幽香。正待变招时,却听得那人低声道:“大哥若要活命,便不要动弹。” “琉璃?!”李苍镇脱口而出,只因这人却是小野琉璃。 六章完 第七章(1部分) 此时李苍镇心下冲动,虽然被压在床上,却果断松了左手手中问天剑向小野琉璃背后退去。掌力一到,小野琉璃便被推起身,李苍镇趁机站了起来,脚步不停向小野琉璃欺身过去。 若是放在数月前,李苍镇多半是要痛下杀手,不留余力。 自从李苍镇假意功力尽失,意欲骗过锦衣卫等人之际,小野琉璃并无趁机将其击杀,反倒护卫了其一程。加之心情平复,于大牢内亦思考过,这等举动便是为国效忠,与自己并无二致。适才只需大吼一声便能引得门外士兵入内,李苍镇逃无可逃。事实是并无大喊。小野琉璃先将那烛台打灭,以便掩盖李苍镇身影。其后低声提醒李苍镇莫要惊扰侍卫,不知是心下有愧抑或另有想法,但足见其不同那杀人如麻的海盗一般,李苍镇心下也宽慰了不少。 此刻动手,一来要试探小野琉璃心思,二来要检验自己身手,是否真如唐不阿所说一般,增进了不少。 而小野琉璃此时所想更加繁杂,听得屋顶有人意欲入内,不料竟是李苍镇。本来凭自身修为,占据先手时足以更好将其制服。想到自己仅一身内衣,不好见人,一下子紧张了三分。再加之多般纠葛,不知如何交谈,较之平时便失了不少方寸。 因此李苍镇一跃而下,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一面是不欲李苍镇被发现,一面也是怕李苍镇见了自己身子,才将烛台打灭。此后还翻身将其压住,更是犯了女家的忌讳。不然李苍镇一推何以能将其推得老远。 从屋外隐约透进的火光看,依稀见到李苍镇朝自己欺近。急忙定了定心神,左脚踏前一步占了先位,左肘前顶,右爪跟上。李苍镇右掌粘上小野琉璃左肘,侧身避开右爪,同时将其手腕钳制。 小野琉璃右手反转,甩开钳制,弯曲的左手弹开,化作钻拳打向李苍镇右腹。李苍镇算了这拳势,右脚后撤半步,恰好让过。随即展开架势,连攻了数掌。每一掌均举重若轻,用到尽时又反复如水,连绵不断。看似轻飘,实则掌法施展开来以内力为基本,手下沉重,步伐稳健却不失灵活,小野琉璃已渐受牵引,再不设法摆脱掌力便有失手的危险。 见自己不在状态,李苍镇身手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大有进步,小野琉璃果断收了拳势跳出圈外,缓了气,道:“大哥且停下手,听我说话。” 李苍镇也不做动手的打算,道:“琉璃……小野姑娘,数月前放过苍镇的恩情先就此谢过,今日并不是冲着姑娘来的,还盼姑娘再送一个人情,容许苍镇离去。”这般交手小野琉璃也并未传唤侍卫,可见其本身便有放过自己的意图,因此才敢说出这般话语。再者经交手,虽察觉其并未使了十成里,也检验了自己掌法,多少有些成就。 听罢李苍镇话语,小野琉璃放下拳势,一边匆匆从床边衣架上,扯过一件外衣穿上,一边说道:“苍镇哥怎么这样说话,心中有愧的该是琉璃才对。今日大哥既然潜伏进来,想必是看准了防备的松弛,要进来行刺的。” 李苍镇略一沉思,道:“小野姑娘,请继续说罢。” 小野琉璃道:“只是即便大营外颇不严实,这统军将领四周还是戒备十足,而且正是为了防备苍镇大哥这样的高手,才……才有我等在此。” 这番言语也让李苍镇明白,四周屋内居住的尽是习武之人,那统军将领只单独住一见屋子,与周遭房屋均有隔离,便是为了防备轻功高绝之人潜伏。而所幸今日李苍镇踏着的是小野琉璃所住的方位,不然若是惊动了其他方位的人物,只怕早就深陷箭雨当中。想到这般情景,李苍镇一面责备自己大意,一面又猜测小野琉璃意图:若只是对伏击那一役心觉歉疚,送自己回饶州府一程便足矣,何必在此时冒违抗军令之险,再次维护自己。 小野琉璃继续道:“就今日看来,在此的护卫中我算不得强手,武艺比我高绝的还有数人,照这般看来他们暂时是没有察觉大哥来此。好在是被我瞧见了……”忽又想到自己更衣的样子被瞧见了,不自觉变得面红耳赤。 “我有一话,虽知大哥不愿听的,但还是要说。大哥此时已深陷重围,这毫无疑问。琉璃虽然并无声张,但仍职责所在,若大哥打消行刺的念头,我便助大哥离去。反之,若大哥要一意孤行,我便……便只好……” 小野琉璃就此打住,不愿再说,李苍镇也明白其中意思,稍作思忖,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怕我说仍要动手的话,放在数月前,姑娘那日在南少林,也只和我较量了个平手;再者,若果我在此发难,姑娘势必逃不了干系……” 话未说完,小野琉璃一只手已紧紧捂在李苍镇嘴上,此时可见院子中侍卫走动,似是在换岗。待得不见人影晃动,那手才缓缓放下。此时两人相隔甚近,李苍镇呼出的气息也懒懒散散地蹭到了小野琉璃的脸上。一股幽异香气亦从小野琉璃身上,缓缓被李苍镇闻见。略一迟疑,两人同时向后退了大步,李苍镇更是险些撞倒在床沿。 两人心下同是着紧,但已毫无交锋时的凶险。小野琉璃道:“琉璃适才情非得已,还请大哥别计较。”李苍镇态度变化更是叫人不可理解,一下子便从适才的游刃有余变得不知所措,只是“嗯”了一声。若灯是亮着,便可见李苍镇脸色泛红,表情颇不自然。 “我明白大哥适才只是故意说的话,虽说我助大哥离去,但亦是由原路返回罢了,毕竟这正门和窗户外均有人把守,还是不大方便,不知大哥意下如何?”小野琉璃问道。 李苍镇依旧只是“嗯”、“哦”的声音,小野琉璃便当其答应了。实则上,既然进了大营,李苍镇早抱了必死之心,那话并非做作,反倒是被小野琉璃的举动乱了方寸,才稀里糊涂地答应离去。 而此时,小野琉璃又低声道:“大哥……可否不要再叫‘姑娘’这般,琉璃明白……自己有对不起大哥的地方,只是……不愿变得如此生疏,还是希望直接喊我‘琉璃’便可。”李苍镇余劲未退,仍低声答道:“好的。” 小野琉璃心下一喜,道:“那我便也直接唤大哥叫‘苍镇’可好?”这一着叫李苍镇心下略有疑问:男子唤女子姓名并不少见,缘何这女子要唤男子的名称,许是倭国的礼节不成?便道:“姑……琉璃爱这般喊,便这般好了。” 第七章(2部分) 李苍镇见得小野琉璃无意为难,便心生退意,道:“既然琉璃没有为难我的意思,那……我便就此告辞。待得一日你我不再为敌之时,我再作答谢吧。”说完,想到无法从正门和后窗离开,便提了问天剑,准备踏上房檐离开。 小野琉璃忽的伸了手抓住李苍镇剑鞘末端,道:“苍镇……”李苍镇被拉扯了一下,只得回了头,道:“琉璃还有什么事情?”小野琉璃支吾了一阵,还是低声道:“没事,苍镇小心些。若是出了此处被发现了,我也无能为力。” 李苍镇“嗯”地应了一声,纵身翻上房梁,由那适才开了的瓦片处离开,临走时不忘将那瓦片收拾回去,免得小野琉璃为难。稍作潜伏,便顺了原路离去。屋下的小野琉璃静听其声,待得全然不见了那脚步声才彻底定了心神,重新睡去。 只是当下难以入睡,脑中思绪较平时紊乱,虽有困意也不得寐,只是不知是为何。也正是这不知不觉之中,沉沉睡去了。 早在日本家园,小野琉璃便养得早起的习惯。每日只待到了时间便会自然醒来,习武自是一样,事物也需自己整理些许。便是经李苍镇一来,夜间不得安睡,第二日也是早早便醒了。打一正眼,便想到李苍镇曾进了这屋子。紧忙往四下看去,发觉并无异样,才安心起了身子。 着装完毕,整理了头发,唤了屋外一员侍卫打了盆水来,便开始整理仪容。偌大的军营里,有女子本就稀奇,更何况是这般美艳的女子,自当引起诸多议论。因此小野琉璃若要外出,一向是夜间行走。好在自己在军营中有些地位,无人敢于做出不轨之事。 因独来独往,也并无什么人主动与其交谈。士兵中已有传闻:不知何处的千夫长说了不堪入耳的言语,被其毫不犹豫砍了手脚。自此之后,更是无人敢于上前,小野琉璃也乐得清静,毕竟若非家道不济,自己也不会摊上这般差事。 天气转暖,井水仍是凉的。小野琉璃稍一触了水面,便将手缩回,其后才慢慢将双手放入水中,打湿了毛巾洗脸。忽的,右手扯了毛巾,向后一甩,被身后一人抓住。那人身材高瘦,高出小野琉璃一头,自然也较李苍镇高出不少。 脸上也不见什么肉,颧骨突出,好在眼睛不甚大,不然就颇为诡异。鼻梁高挺,脸上较之一般男性细腻些。也如诸多士兵一般,梳了发髻,身上倒没着铠甲,仍是一身倭人便装,脚上蹬了木屐。 小野琉璃不大惊讶,只是有些气愤,用倭语道:“吉田先生,为何如此无礼进我屋子来?” 那人名唤吉田山村,亦是此处护卫的一员高手,较之小野琉璃只怕更胜一筹。再者其年岁也三十有余将近四十,功力深厚些也是无可厚非。 吉田山村的言语却令小野琉璃大惊失色,他反问道:“小野小姐,你为何放走那员刺客?” 心下惊讶,却不表于脸色,小野琉璃道:“什么刺客?吉田先生难道发觉了有人潜伏进来?!” 吉田“哼哼”笑了两声,声音倒是十分沉厚,低声道:“小野姑娘莫要掩饰了,昨夜那刺客的行动,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我日夜均盼着小姐从那屋子里出来,因此日夜瞧着小姐的屋子。为何那人进了小姐房间,这灯便突然熄了。不多久那人便又出了房子,安然离去,难不成是小姐的相好……不过请放心,此事我并未禀告将军,只是为了看小姐的态度。” 小野琉璃知道不需多说,正待想如何应对是好。只是不想这人竟无耻至此,日夜监视自己,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其态度已令人不寒而栗。想到自己日夜被这人看着,虽是隔了一间屋子,却也背后发凉。昨夜千算万算,算漏了还有这等下作之人。 吉田山村又道:“小野小姐不需想了。我明白小姐的性格。你想将我灭口,功力却不如我。但我若威胁于你,只怕还会落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下场。” “那你到底有何想法,到此还不说出来”小野琉璃道。 “小姐明白,即便那人是小姐的相好,我也不会介意。即便小姐已非完璧亦是如此。我一向钟情于你,小姐不论如何铁石心肠,也该看得出才是……” “若你是为了此事,那可早早罢休了。”不等吉田山村说完,小野琉璃便打断他的言语,果断说道。不止是因为自己对其厌恶,更是因为这番举动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便是小姐这般言语,我也是想到了。为了不为难小姐,只需小姐手刃了你那相好便可。”吉田山村说道。 “吉田先生,若那人真是我相好,试想我如何下手。再者,即便我杀了那人,你认为我便会与你厮守么?试问日夜窥视他人,此般举动便是男子汉所为?” 听小野琉璃说的如此平静,吉田山村倒也不气,说道:“既然那人不是小姐相好,那和令尊性命相比,孰轻孰重?” “你胆敢以我父亲相逼?!”小野琉璃眼中已含了愤恨,口中依然平淡。 吉田山村并不言语,只是微笑看着小野琉璃。那本平常的微笑,在此时看来更加令人作呕,只因这微笑之人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习性。 “若我不服,你并不为难我,只怕我父亲便会遭殃。不知我这言语是否吉田先生的心思?” “正是如此,我倾心于小姐,怎耐得小姐受伤。若小姐不从,我便只好将此时禀告将军,将军势必也要使令尊受牢狱之灾。而我却因告发有功,可以此让将军将小姐许配与我……” “你……!”冷静如小野琉璃,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若小姐想说:只有你一人瞧见,如何令人信服。那我可明确告诉小姐,将军早有除去令尊的意图,此事不需属实,只要有我在此通报一声,便足以治罪。” 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只因那此番领兵的将军,其意图自己也晓得。便道:“我若就此离去,以何理由,难不成如实相告么?” 吉田山村道:“这不需小姐劳心,可交给我去处理。将军素来以为小姐在身边护卫并不尽心尽力,若非丰臣大人交代,并不愿让小姐在此。我便假言查探民情,让将军遣小姐出去就可。想必大人也会欣然接受。既然来得此处,那人并不会走远,小姐此去也不许许久时间。” 看着办情形,这人早在夜间已想好如何应对了。时常窥视,以至于了解自己何时起身,一大早便过来。小野琉璃即便舍了自己性命,无奈父亲小野镇幸也会受了牵连,自己又实在不是这人对手。再者,其想必也将自己趁机偷袭,这一点也考虑在内,因此即便自己假意答应,而后下手的举动,也不大行得通了,反而会让其借机发难。好在其深受“武士道”精神教育,即便使了不少手段,却不霸王硬上弓,要自己出去将李苍镇手刃。 虽然出了大营自己便落得轻松,父亲无法脱身,自己仍要为难,不得不受其牵制,但总归比在此处坐以待毙要强些,因此答道:“我明白了,只需手刃那人便可。是否此事之后,你便……不再为难我等。”小野琉璃道。 吉田山村稍一鞠躬,施了一礼,道:“不错,若小姐答应,我稍后便去知会将军大人。” 小野琉璃稍一叹气,道:“我答应便是,只盼此间吉田先生,莫要为难我父亲。”说罢回了身子,收拾起行装。而吉田山村则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喜笑颜开,快步出了房门。 虽然说起是查探,实则不然,因此犹豫了片刻,仍是将床上那柄武士长刀用布袋装住。而行装里也只添置了一般明朝、朝鲜乡民使用的布衣。自己也关了房门,换下了一身衣裳。心中只一直想道:此番出去该如何是好,只得寻见苍镇再作打算了。 第七章 (3部分) 不待多时,吉田山村便与一名文官模样的人一同敲门进来。那文官并无甲胄,身材与吉田山村一比较更是臃肿,脸部也十分圆润。眼睛、嘴巴都较为细小,一副养尊处优的嘴脸。见了小野琉璃也不多客气,直接说道:“将军听了吉田的建议,觉得既然小野小姐有这番心思,自然还是好的,便答应让小姐出营,只是不知小姐打算何时动身。” 看这情形,果如吉田山村所说,将军早有打发小野琉璃离去的心思。小野琉璃也只一提包袱,边朝门外走去边说道:“劳烦转告将军,我这便离去。” 那文官倒也不阻拦,吉田山村便快步跟了上去,道:“我送小姐出……”话音未落,小野琉璃便举了武士长刀,抵住吉田山村喉部,道:“不需劳烦先生。”随即回头继续向前,只留吉田在原地呆呆看着。 不出所料,这行至大营外围的一段路,沿途军士都多少瞧了小野琉璃一阵。自打来这军营之前,小野琉璃便料想到这般局面,因此应对也颇为沉着。只是遇见那不知好歹的千夫长,实在是许久未曾亲近女人,打起了自己主意,却不知自己是那前来护卫的一员高手,反遭斩了手脚。自此之后虽有不少注目之人,却无甚胆敢上前。 待得出了大营门口,见着的是满目残破的房舍。既有箭矢插入的木门、窗户,已有火器击毁的房梁、柱子。有的房屋已尽数倒塌,有的则摇摇欲坠,就连街道石砖上亦有不少被砍击的痕迹。为了防止瘟疫,尸体已经搬离此处,找了土坑埋葬。血迹却无人清理,干在地面上没有除去,有的街道甚至满街尽是红色,可见战况凄惨。 小野琉璃木然走在街道边缘,尽管血迹已干,亦害怕被沾上。自己虽习武许久,亦下手斩杀过些许人物,但均是乡间盗贼,不然就是那图谋不轨之人。眼见了这战场,即便已经结束,念到多少无辜之人死在这当权者野心之下,均难以承受。 当中不知有没有那妇孺的血迹,不知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亦或是刚学会奔跑的小童。一想到那手抱婴儿的妇人遭到斩杀,那儿童被鸟铳击穿了头部,便难以平静。 行了一阵,自己反倒习惯了这环境,心想自己是否也变得麻木不仁。也多亏这一阵,心道:虽说出了这大营,若在外停留些时日便回去,那吉田定会询问,且口说无凭,还会问是否有那证据;若要寻苍镇想些对策,可此时又该何处去找他是好。想到这里,才发觉自己尽管拖延了一时,后路却难以为继。 大营位于城中,倭人虽号称十万军士,事实乃是算入了那不上前线的炊事以及后勤。而到了平壤,更是只有一万兵马。因此平壤城实则空虚,布防只在平壤城墙以及大营内部。城内只排了两队步卒巡视,因此若有人潜入了内城且安置下来,要发现可谓困难十足。此时那巡视的步卒又未曾到此,四下就只得小野琉璃一人。 行至城门,戍卒本要拦下其盘问一番,见其径直不停,反倒拿出了领军将领的符牌,当下明白就是那令人生畏的人物。出了城门,又是另一番样子。并没有城内一番恶斗的迹象。朝鲜军士并未迎击,而是仓皇出逃,那城内的破坏兴许就只有前日迎击明军造成的。 待得到了牧野(牧野:‘牧’和‘野’,古意大多解释为城外远处,‘野’较‘牧’远,并非是现在河南‘牧野’)一带,心情也随之好转,抛却了许多不安,更多得以思考下一步如何是好。身后的一声低喊“琉璃”,让自己险些失了神。转头一看,正是李苍镇。 小野琉璃心下异样,似是早已预见李苍镇会在此守候一般,问道:“苍镇……你为何还在此处?” 李苍镇见果真是小野琉璃,便放松了戒备,走上前道:“原来真的是琉璃,看来我并未认错啊。” “苍镇……为何会见着我?”小野琉璃问道。 “我适才见一人农妇装束由那大营出来,觉得似是琉璃,唯恐你出了什么事情,便跟了上来。” 小野琉璃浅浅一笑,道:“大哥说适才见着我,是我出城这时候么?” “非也非也,我昨夜由大营出来后并未离去,一直侯在营外一幢较为完好的房舍,因此是由内城一直跟了出来。好在此处有不少朝鲜军士挖的地道,且并未被士兵发现。我于昨晚探了清楚,才得以不被戍卒发现潜了出来。” “并未离去?既然探得地道,应该及早出来才是,为何还要逗留?” “实不相瞒,昨夜由那大营出来,我并未想要停下这行刺的计划。既然由琉璃处明白军营中仍有不少高手,便要换些对策才是。且不得让琉璃犯难,便要更谨慎些才是……” “够了!”小野琉璃一声喝断,觉得李苍镇心中尽是如何驱赶倭寇,还平壤安定,并且以为是挂念自己才留在营外。原来自己于营中作为全然白费,适才还空欢喜一场,加之吉田山村胁迫以及见着战后的惨烈,怒火一上,便继续道:“苍镇如此大义,琉璃早已知晓,那知道我为何要出了大营来么?” 李苍镇一时惊讶,但念道自己一直在说些自己的行动,一时间确是忘了小野琉璃的事情。若非意外,想必也不会出大营来,便道:“是我一时说多了些,琉璃……你又是为何要出营来啊?”小野琉璃将包袱向地上一抛,从布袋中拔出长刀直砍过来。李苍镇也不待问天剑出鞘,以剑柄拦住,随即向后一跃。小野琉璃第二刀已然砍到,李苍镇身后已是树丛,退无可退,便一手握了剑柄,一手握了剑鞘,横向挡下当头一刀。 小野琉璃此时也凑身到李苍镇面前。 “琉璃……你这是为何?!”李苍镇全然不解。 小野琉璃恶狠狠说道:“今日出营,我便是要为了杀你!” 第七章(4部分) 语气凶悍,手下力道也颇足,却毫无章法,只是由上至下敲打。 转眼小野琉璃已敲了四五下,李苍镇双手一步也未移动。只是任由这般,双臂也禁不住要发麻,眼看小野琉璃并无变招,也任由她去。 待到十余刀之后,才渐渐消停。似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收了刀具,大口呼吸了一阵,才正眼瞧了李苍镇。 见她似是消了气,李苍镇便试探问道:“琉璃刚才说要杀了我,这可是真的?” 小野琉璃凝视了一阵,随即长叹一气,道:“是啊。”便将今早吉田山村进屋的那番话简化了一番,再讲述给李苍镇。且毫不掩饰地表明自己对那番举动感到何等不齿,李苍镇听罢,也愤愤道:“怎么会有这等下作的人物!?” 听完小野琉璃言语,李苍镇心道:虽然对那将军讲述的是查探的任务,实则是因为那吉田山村,前来取我性命的,可瞧这般情形,琉璃似是不愿动手,不知她准备作何打算。便问道:“琉璃既然没有要擒我回去的意图,那是想……” “我还指望你会有什么主意,看来我是高估你了?”小野琉璃语气平缓,话中倒是不满,不免让李苍镇有些无所适从。 念道一来不愿伤害自己,二来其父处境毕竟不安稳,许是指望自己能帮上忙才做了些举动,若就此停手只怕过分,便道:“那……我们不如南下,先寻见令尊……可好?” “找家父做什么?你我虽然交情不浅,但终究还是敌我之分。你们不是有句古话,为‘防人之心不可无’么?” 李苍镇一下子难以回复,料想小野琉璃还是有些不满,只得想方设法顺应她的意思,道:“找见了令尊后,琉璃去向他说明一番,我不随琉璃入了军营便是。虽然未必有什么办法,但起码有些防备。” “哼”,小野琉璃浅笑一声,道:“战场帷幄不说,这玩弄权术是指望不住你了。也罢,也只得先这般行事。我还道你会出些馊主意,像是‘求亲’一般的缘由去见家父。” “那只怕令尊见了这般的丑女婿,不问缘由便要提刀了。”李苍镇虽不晓得小野琉璃语言有些刻薄,也继续道:“既然琉璃无甚异议,只是不知令尊现在身在何处。要是还在日本岛,那……” “不需苍镇担心,此时家父正在汉城。” “汉城?!原来令尊也来了此处?”李苍镇惊道。 小野琉璃道:“不错,就是那处。怎么苍镇忘记了,那日我在大牢内说过……”忽想到这并非什么好的记忆,虽听李苍镇笑答道:“记起来了,琉璃确实说过令尊的身份。”小野琉璃仍觉得自己有些不对,便试图换了话题,道:“那苍镇打算沿何处去汉城?此时尚早,不若走一段路程再找歇息的地方罢。” “汉城在平壤东南,这一方向的重镇势必是去不得。临津江乃战略守备之地,想必也是有重军的。若要绕行便要费上不少时间,势必会让那吉田起疑。如今黄海道一带尚未听说有何等战事,想必较为安宁,不若就沿此处前往海州。再由海州乘船去了京畿道,纵使海上布防严谨,也难免有些许空隙。”李苍镇道。 说着,便拾起两人行囊负在身上,继续道:“海州位于平壤正南,若琉璃觉得此法可行,便往海州出发可好?以我二人脚力想必也要走上两三天。” 李苍镇已经迈开了步子,小野琉璃一边跟在身后一边思索。道:“看来你还是有些用处,算得上是当下的上策了,不枉我出来寻你。” 李苍镇勉强一笑,心想:只一日,怎么她这言语便带了这么多刺,但也想不起有何处激怒她了,看样子还有得受。 黄州为黄海道首府,自是要地之一。日军既然能攻进平壤,当然也早已攻下黄州,这一城镇也去不得。黄州以东亦有军队分支,若要安然行进也只有走黄州以西了。但素闻此处义军盘伏,是否也该小心些才是。 逐渐远离平壤,两人走的尽是些小道,不足以通过大量军士。而三十余里的路途中倒是碰见了两个未被破坏的村子。照这般推测,傍晚左右还是能找见地方歇息。 期间李苍镇说起了那日遇见的外邦人,将其言语都告诉了小野琉璃,引起了其兴趣。起初听了那建筑,就已经觉得有些稀奇,再一听那‘神父’的讲义,而且将两人当成了是那有间隙的夫妻,便捂着嘴忍笑。李苍镇本欲问出那日不辞而别的缘由,见小野琉璃好不容易欢乐了些,便再将问题咽下。两人就这么言语,路途间也不甚无聊。 但再一想,若恰好入夜时分行到黄州附近便不得不再赶些夜路。白日里反倒比较容易安全,李苍镇便找了言语间的空隙,说道:“琉璃,若前方遇见村子我们便借宿一晚罢,若是夜间到了黄州一带只怕反倒不安全。” 小野琉璃自打李苍镇说起那异邦称为‘教堂’的建筑后,心情转好不少。脸上表情虽然变化不大,心下已然舒坦了,反倒忘了两人实在赶路。便道:“怎么,我们已经走了这么多路程了么?” 李苍镇道:“除了停下来歇脚吃饭的那一阵,已走了四个多时辰了。平壤本身离黄州也就一日左右脚程,现下虽然未到,夜间也必然会到。” “既然这般,那便听苍镇的好了。前面若有村落便停下来。这借宿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朝鲜语言我可是一窍不通。” 李苍镇一顿,道:“你……不会朝鲜语言么?” “我从未说过我会这些,倒是你,若不会是怎么跑来这此处的?”小野琉璃转过头来,略微眯起眼瞧着李苍镇。 “那是随我来的唐不阿一路上与他们交谈。”李苍镇答道,“眼下只盼他们也和义州一带的村人一样,识得汉语了。” 此时似是有些戏谑,莫说晓不晓得汉语,便是连村落也为碰见一个。天色渐暗,寒意逐渐加剧,此时哪怕是出现意见破房屋,两人也能将就着一晚了。 不幸眼下并未出现什么屋子,不论是房舍还是破庙均未看见。但所幸天气已渐暖,身上也备了些衣衫。李苍镇只得再生了火,先烤了些干粮。饭后用自己的衣物在火堆旁给小野琉璃做了床铺,自己拿了件外衣,蜷在一棵树下歇息。 第七章 (5部分) 许是夜间仍有些凉,两人醒得都颇早,只拂晓时分便在溪边洗漱。 出乎意料,黄州附近虽有军士,设防倒不甚严密。照行军路线来说,黄州应是重镇。但这般看来,并非日军将领无谋,而实在是能征战的军士为数不多,不然便是行进过于快速,导致先锋深入,而后援不继。 早在江南,李苍镇便听得日军少于朝鲜军士。再经小野琉璃说来,这数目大致便是十五万余。朝鲜较之大明,虽不过尔尔,但要凭十五万军士一路攻伐,一路守城,确实有些困难。因此李苍镇相较之下,觉得应是过于纵深,导致后继乏力,因此这黄州才较之预想中的薄弱。 尽管如此,两人经过黄州一带时仍加紧脚步。才到中午,已走了昨日一日的路程。但现下眼前横了几座大山,这倒是两人始料未及。若要绕路,又要花上两日,反倒不如翻山来得快。因此这山翻得,只是上午走得太快,歇息了半余时辰才进了山里。 尽管山间景致不少,两人却只是沿途找着村落。 行到一处,小野琉璃忽的拉住李苍镇衣领蹲下。猝不及防,李苍镇便倒在其身后。被拽倒时,虽感惊愕,却也只是小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小野琉璃将修长的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其安静,随后向前一指。李苍镇顺着那手指向前望去,只见两人此时正在大丛的灌木之后,几棵大树前立了一顶帐篷。有三人在前方,均穿了绸缎衣服。左右两人衣裳为靛蓝单色,腰间别了朴刀。左边那人较为瘦俏,比之李苍镇更显虚弱,脸上眼窝深凹,面容憔悴。右边那人即便隔了衣裳,也可看出十分壮实,脸型方正,神色凝重。只是眼睛略显大了些,与其那国字脸不甚相配。 这两人此时沉默不语,唯有当中那人在说话。当中那人穿了暗红色衣裳,只是不似左右两人单色,而是有黄色锦绣的花纹。花纹呈云路,自领口一路至底,内里以白色里衬做底。虽有着中长整齐的络腮胡子,但年纪看来不过三十左右。头发以一只玉钏盘起,眼睛似三国名将关羽丹凤眼一般,鼻梁稍低,前段略钩,整体瞧来也叫人颇为捉摸不透。 虽然生怕是在说些什么家中的要紧事,李苍镇并不主动运了听势。但本身功夫便不弱,不自觉地便听见了些许言语,尤其是听见那人说的是汉语,且听见了“海州”一词,心道:莫非这几人是要去海州,或者打海州回来,不若趁此向他们打听一番。便轻轻拍了拍小野琉璃,低声道:“琉璃,我听他们说的是汉语。不若……” 话音未完,三人中最为壮实的那一人喝道:“什么人!”同时起身快步向两人奔来。虽料想这带着朴刀的二人有些功夫,没想到脚下速度出乎了李苍镇意料,一下便奔到了两人藏身的灌木丛面前。那瘦弱的一人虽未说话,但显然也身怀技艺。虽未拔刀,一只右爪却准确无误抓向了李苍镇前额。 起初二人便隐匿在此,其次虽未有什么意图,多少偷听见了几人对话。再者李苍镇欲有求于人,不愿招惹麻烦,见对方并未动了兵刃,便仍是以左手提着问天剑,只以右手迎上。那人虽占了上方位置,李苍镇却自下而上横推一掌,将那人爪势拦住。那人急忙收力,再踏上半步,左爪朝李苍镇右脸抓来。李苍镇一掌横向,随即化作云手,甫接上那人左爪一来急忙起身,同时缠手将那人整个缠至了自己左边。 而那壮士本不欲伤了小野琉璃,只想将其擒住便罢,可瞬间便打消了这般念头。小野琉璃脚步虽不甚灵巧,却相当实在,每一步毫无造作,尽是踏在了要害位置。拳法当中有借力打力之法,却以刚猛一路为主。尤其是配合了那步伐,一踏步一发力,加之内劲更显威势。体力上小野琉璃必然是输了男儿一筹,因此练武以来,便十分注重技法与要害,当中以唐手为主,加之武当的步伐与柔拳,不知不觉间也修习了一身高强内力,因此在面对眼前这人时完全不显狼狈,反有上风之势。只不过那人个头着实有些高大,手脚长出自己一截,一时间也只得僵持。 小野琉璃也如李苍镇一般,并没把兵刃使上,同样是因见了对方一双赤手。但不料两人这一举动倒叫一旁的那富贵人物心下有些吃惊,念道自己带的这两人虽非绝顶高手,身手也已不差。如今虽双方未动兵刃,但李苍镇与小野琉璃一手均握了武器,相较下等于是一只手接下了两人攻势,且不落下风。本欲喊停,一时间也有些呆滞。 李苍镇瞧见情形,单掌一扬,逼退那人,后退一步拱手道:“在下铭剑山庄李苍镇,还望两位先生停手,听在下几句话。” 那壮汉听罢,也停下手中动作,实则早在李苍镇有所举动之际,小野琉璃已领回到些许,一使劲,也将那壮汉震退了两步。 那富贵人物听罢,也施礼道:“原来是铭剑山庄李少侠,失敬失敬。在下汪霁云,我这两个随从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虽然这么说,实则并非是真晓得李苍镇是什么人物,大半是客套的言语。李苍镇口中虽说着“不敢、不敢”,心下也明白。继续道:“适才冒犯的是我二人才是。不知汪先生这般富贵的人物,为何会在这荒乱之地……” 身旁两人听李苍镇打听,身旁两人欲要发作。汪霁云略一抬手,示意两人安分,答道:“我受家里老爷委托,到此处游走一番。我们本是生意人,自打那倭寇侵扰,生意一直不好做。如今听说海州一带有不少义军,老爷便遣我来探个究竟。若确实有义军出没,便欲送些物件过来,盼早日将倭寇击退。“ “眼下我们正欲往海州去。待得了解完海州一带,还要乘船前往汉城附近……” 汪霁云说完,李苍镇道:“汪先生说……要由海州乘船往汉城,难道已有安排?” “哈哈”一笑,汪霁云道:“我家老爷欲接济义勇的消息,早已传去,安排船只这等小事又何须烦恼?” 李苍镇心道:从这般听来,此人家虽不透露身份,想必也是大户。但看身旁这两名护卫,便知不可小觑,便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既然汪先生有往那汉城去的船只,我俩正好也是有一番打算,先前往海州,随即乘船往汉城去,不知可否乘个便船,让我两人也去到汉城可好?” “王……汪先生,这……”身旁那瘦俏的一人低声说道:“还不知这两人的来路,莫要轻易答应。” “这有何难?一起走便是。”汪霁云的回答叫身旁那人哑口无言。 第七章 (6部分) 既然话已这么说了,那两人颇为服从。汪霁云问道:“李少侠,不知你与尊夫人此行……可是什么要紧之事?” 李苍镇道:“汪先生此言差矣,琉璃……唉”话音未落,只感左手手臂一阵刺痛,原来是小野琉璃用手指狠狠掐了李苍镇。只是动作太小,以至于没被几人发现。小野琉璃接道:“汪先生,我与夫君确实有些事情。我父本是江浙一带行商,此番来朝鲜便遇上了这般灾祸,据说是在汉城便未曾回来。因此我俩便欲前去寻找……” “原来是这等事情。”汪霁云道:“既然是寻父而来,那自是心急如焚。反正眼下还早,我们便再赶一些路程吧。”说罢望向身后两人。那两人对视一番,只得点头,随即转身去拾掇那帐篷去了。 汪霁云突然反应了一下,指着那瘦俏的一人道:“我这名随从名叫汪涵,”又指了那壮士“这人名叫汪皓,是我家老爷请的武师。只是出门前听了老爷吩咐,做我的护卫,才有些冒犯,汪霁云再次请少侠谅解。”便一拱手,瞧见李苍镇回礼,便转身去吩咐那两人。 语罢,李苍镇望向小野琉璃,似是询问适才为何不许自己解释。小野琉璃低声道:“虽然是借了他的船只,难不成因此你便要告诉他我是日本人么?既然误以为我等是夫……夫妻,那便暂时这样罢。” 李苍镇略一点头,心下道:刚才确实有些急躁,听见有船只往汉城去便欣喜过头,险些透露了琉璃身份;既然是因海盗骚扰断了生意,必然对琉璃不会有好感,只怕不止那汪涵、汪皓,就连汪霁云也要按捺不住。 那两人收拾得也颇快,不一会帐篷便负在了那汪皓肩上,行李则由汪涵拿着。此时汪霁云手中多了一件长物,由布包裹着。李苍镇与小野琉璃的兵刃虽也是做了遮掩,但勉强可认出是刀剑一般。而汪霁云手中的五尺有余,六尺不足,形状也不似一般的棍棒,反倒有些弯曲,想罢也是一些独门的手杖。 汪霁云见两人均瞧着自己手中的物件,便主动道:“这不过是防身的物件,毕竟来到此处还是小心些的好……”说罢便跟在汪涵、汪皓身后继续前行。李苍镇与小野琉璃便跟在最后面,五人便沿着山路往海州前去。 几人花了一日余,行至海州。若非途中汪霁云时走时停,有一番游山玩水的心态,何须这般长时间。由海州往汉城倒也轻松。待得到了海州的时候,早已有了朝鲜义勇在此等候。好在这海上还是朝鲜军士占了上风,李舜臣将军所部尚且控制了领海,这前往汉城的水道倒也没有阻碍,只是下了船便要处处小心。正是因为海上失利,这沿海布防必然不会疏忽。 待得下了船又是两日,小野琉璃推想:若是吉田山村发出快马,到达汉城只需两日,而自己此行已走了五、六日,务必要尽快见到父亲。便找了时间,暗中示意李苍镇摆脱这几人。 下船当日夜,几人在沿海一处尚且完好的客店内歇息。正值晚饭,李苍镇举了酒杯,对汪霁云道:“今日我两人能到汉城,全赖汪先生协助。若非如此,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不胜受恩感激,请受我这一敬。”说罢一饮而尽。 汪霁云连忙将杯中酒也饮尽,道:“不需客气、不需客气。两位到此实在不易,即便不是一程,我等也要帮忙的,何况是顺道而行。”言语间,小野琉璃分别给二人斟了酒水。李苍镇又道:“由海州至此,汪先生已经帮了我等许多,我等……已不欲再给几位添麻烦……” “这是什么话!尊夫人的父亲尚在汉城之内,虽未听说有残杀平民的消息,但也并不安全。两位此去想必是要带他出来,但只两人又有何作为?”汪霁云道。 “正是因为不知家父消息,更不能再连累几位。即便我与夫君寻不见人,被那日本军士寻见,也不至于拖累几位。”小野琉璃道。 见到这般情形,汪涵、汪皓心下倒是有些庆幸,念道正好可借此来个顺水推舟,便道:“汪先生,既然二位去意已决,我等只怕不方便强留……” 那汪霁云有些不解,道:“这有何不可?人多不是方便些照应么?” 汪涵稍微压低了些声音,对汪霁云道:“李少侠夫妻既然是要潜入汉城,人多了反倒不便行动。况且两位身手了得,绝不会轻易就擒,我等道行低微,反倒束手束脚……” 汪霁云“哼”的一声,似是有些不满,心道:这不是说我也似你们一样么。那汪涵见状急忙请罪,道:“小人失言。” 这一路下来,李苍镇见汪霁云优哉游哉,加之此时的言语,料想他身手虽然不详,但江湖经验浅薄,决不能再请其协助,以免自己失手,也引得几人被擒住。汪霁云也似是想通了什么,道:“既然两位这般打算,我也不勉强……来,接着喝酒。”说罢举杯邀李苍镇尽饮。 酒过数巡,李苍镇略微有了醉意,而汪霁云面色也已泛红。小野琉璃见状,只怕再喝下去明日两人就要睡到午后了,刚准备开口劝阻,忽听得门外马蹄声响起,听来只怕是有十余匹。除了两人稍有醉意,其余三人均凝神细听,发觉来者说的都是日本语言。果不其然,来者虽非日本军士,但都作武士装束。清一色的长袍与发髻,以及腰间的武士刀。 这陆续进来的十余人在大厅正中间找了几张桌子,随即唤了店家去上酒。那群武士自打一进门便见到了李苍镇几人,与一般军士反应却有较大不同。并没吆喝,虽然有闲言碎语,许是碍于自身为武士的修养,并没做出什么举动。 第七章(7部分) 似乎是这店家的老主顾,见他们一到,掌柜麻利地端上了熟肉和酒水。不似是李苍镇几人用的小杯,而是均换成大碗,那酒水也是用了坛子装的。十余人坐下也不客气,只管吆喝着吃喝,原本冷冷清清的客店倒因这十余人喧哗了不少。 当中多数人都大吵大闹,也有两三人只是附和,虽然与众人同乐,但饮酒却不甚积极。许是在外行军许久,均不忍归乡寂寞,酒到酣时一同肩并肩唱起了家乡民谣。算起这朝鲜一役虽不过半年,许是战事连连,致使倭人将士也怀乡心切。再者就是这武士许是沿海一带流寇,早已在外许久。但若这是后者,那便少有值得同情,即便是前者,见了其举动,李苍镇也难以仁慈。 李苍镇时至今日,也已手刃了数人,均是无可奈何,自保之举,且心有余悸。手下看似毫不留情,实则心中也难以释怀。待得见了战场厮杀,更是夜不能寐。一旦身在其中,便身不由己。 自己身在此处,虽已有置险的准备,而之于沙场征战并无经验,即便是手刃敌军也于心不忍。明军迟迟不发,武林分裂明显,加之权臣、锦衣卫作梗,若然朝鲜沦丧,倭寇下一举动必然对向大明。眼下祖承训所部退却,必然引得大明重视,派遣军士前来,自己便可有用武之地。当务之急,便只剩小野琉璃一事。 因此此时这一支武士在此,不知是何影响。李苍镇虽有些许醉意,但警惕仍在。慎防其借酒发难,期间若亮了兵刃,只怕还要认出小野琉璃是日本人士。 尽管几人已压低声音,目不正视,那十余武士仍是瞧得见他们,其中两人更是蹒跚走来。两人手中均捧着酒碗,嘴里满是日本语言,起初李苍镇只打算装作并未瞧见,盼两人自讨没趣便可折回。只是小野琉璃虽然平静,汪霁云倒出乎自己意料,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物。 那两人本见了几人无动于衷,呼喝着要喝酒,随后嫌几人木讷准备离开,谁知汪霁云竟用日本的语言喝道:“耍酒疯耍到老子头上,找死么!”这一喊大出几人意料,就连那汪皓、汪涵也大惊失色。不止李苍镇与小野琉璃,这两人原本也只做息事宁人的打算。只是不想忘了这汪霁云江湖经验尚浅,在大明内也未受过这般呼喝,再者不止那武士饮了酒,汪霁云也下肚不少。 原本已经转身的二人忽然僵住,随即再次转过身来。其中一人似是并未听清一般,略带结巴地问道:“你……刚……刚才,说……什么?” “砰”的一声,汪霁云将桌子狠狠一拍,起身道:“今日的雅兴都被你们搅毁了,你们该如何赔礼!”这一拍一吼,将那余下的十余人目光也尽数吸引过来。 汪涵、汪皓连忙起身,拉住汪霁云。汪涵对那两人用日语道:“今日我家先生喝多了,有些失礼,请见谅。”说罢略一拱手,前去那两人身边恭维一番。那两人本欲还要发作,身后其中一人喊道:“你们在做什么,难道忘记了我们的武士精神了么,为什么要为难这些普通人。” 那人似是大义凌然,李苍镇刚要放心下来,随即又听得那人一句“他们的民族将要受到我们的统治,我们需要用形象显示出天皇的威名,要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强大,明白在我们的统治之下才是他们的出路,即使临近的明国也被我们挫败,此时更不能欺压他们,不然如何让他们臣服。” 若要使放在一般朝鲜百姓听来,这些话尽管刺耳,也不得不听进去。但无奈这几人均非朝鲜人士,尤其以汪霁云最为决绝,虽说是来此援助,但也犯不着这般愤慨。只见其将手中酒杯狠狠砸下,不言不语,直视适才说话那人。 那人也似是被这举动所惊,略一迟疑,道:“这般看来,你们不是这朝鲜的百姓?” 汪霁云道:“闭上你们的嘴巴,赶紧从此处离开,不然休要怪我不客气了。”随后一伸左手,向汪皓道:“拿兵刃来。” 汪皓似是有所顾忌,道:“先生……这……大事化小为好啊。” 汪霁云似是装作没哟听见,仍是低声道:“拿兵刃来。”他终究还是主任,汪皓只得听令,将那绸布包裹的兵刃拿来。 李苍镇欲要上前,却被小野琉璃拉住,低声道:“日本并无大明‘醉拳’之类的功夫,因此这十余人中醉酒者当不足为惧,但那几人却似是有些斤两……只盼是我高估了这几人罢。” 听了警告,李苍镇行至汪霁云身旁,低声道:“汪先生,今日你喝了些酒,不宜动武,恐伤脾胃。况且他们人多势众,不过是说了几句无礼的话语,何须如此,待我前去交涉一番罢了。”说罢,又稍微踏上几步,用日语对那十余武士道:“今日我这位朋友着实喝多了,还请众位武士见谅。伤了诸位雅兴,着实对不住,今日这饭钱便由我给好了。”说罢一拱手,准备扶汪霁云坐下。 “冒犯之举,我等并不在意。”适才说话那人继续道:“但刚才,见那位先生手中的兵刃,实在是引人遐想。我等既然为武士,均是嗜武之人。看那先生的兵刃颇为奇特,已有一看究竟的心思。不若这样,我等与先生切磋一番。若先生胜了,今日这饭钱由我出。即便输了也无碍,我等不会追究这冒犯之举。” 这人话中虽用谦辞,实则暗含讽刺,言语间均认为是遭了冒犯,而非自己无礼,几人又都识得日文,如何听不出来其中意味。 此时汪霁云酒意已过,看出个中利弊,明白那几人是想借机羞辱自己一番,显然是自视甚高,不若主动请战,免得落个被围攻的下场。便道:“不知诸位何人愿意赐教?” 第七章(8部分) 虽有些思索,仍是显得有些浮躁,这般一说显然是与对方结下梁子。本身退让一步便可息事宁人,况且几人本身不便声张,李苍镇见此时汪霁云话已放出,若要再辩解一番只怕非但被那日本武士非议,连汪霁云也不轻易让步。 不过其手中兵刃确有些奇异,未等有人答话,汪霁云便伸手将兵刃扯了出来,却是一把木制长弓。这等长弓木质坚硬沉重,使将起来虽范围宽广,力道厚实,但反应多般缓慢。相较于单打独斗,反倒适用于战场厮杀。况且这弓法的修习早已被禁止,民间虽有猎弓,却无武艺把式,这弓法早已限于皇室,此番看来,汪霁云难不成是有意透露身份,并非仅仅是那商户之家。见汪涵脸色不悦,李苍镇忽又想到其是否仅因一时气恼,将顾忌抛却了。 纵观两方,除却汪涵、汪皓,李苍镇与小野琉璃自是觉得那兵刃稀奇。而一众武士当中,也有熟人对着这长弓细细观摩。 本想那十余人中,尚有三五人未曾晕眩,即便真要动手也是由这几人上前。而此刻站在身前的是适才吆喝着的那人。满身酒气依旧浓郁,面部泛红直到耳根,脚步还算稳健,不至于左右摇晃。汪霁云毕竟是小酌,此时酒意已过,而那人则是豪饮,酒意正酣。见到这人上前,同伴反倒不去阻止,不知是知道其武艺高强,还是有别的习俗之类,一旦其中一人上前便不得干扰之类。 那人倒也客气,从腰间将佩刀取出,却不出鞘,似是确实不愿有什么伤害,抑或仅是因为醉酒而忘了拔刀。但见他双手握刀,高举过头,猛然大喝一声,毫无滞留地将刀劈下。莫说李苍镇,就连应战的汪霁云也未曾料到其有这般气势,连忙举弓档下。 汪霁云见那人手上一顿,连忙变招,将弓舞了一轮先是迫得那人趔趄后退,随即向前一跃,横弓平推撞在那人腰上。眼看那人就要摔倒,李苍镇连忙上前将那人扶住,生怕因这一下引得那一众武士不满,更添麻烦。 谁知原本是好意为之,反倒把自己送上了独木桥。就在李苍镇扶住那人的一瞬,那人口中虽然说道类似是“我认输”的言语,李苍镇也道:“这比试已经结束了,还望……”话音未落,那未曾晕眩的数人中,其中一名未曾言语的人物说道:“阁下是第二位么?在下前来领教了。” 这人先以话语打断李苍镇,随即才起身。这人腰间挂了两把武士刀,一长一短同在左侧挂着,行走间双手抱在胸前,步伐稳健,不紧不慢。待到走到李苍镇面前,身高相仿,比之李苍镇又壮实许多。年纪瞧来约三、四十,双眼大而有神,鼻梁高挺,嘴边蓄了不长的一层胡子。 李苍镇不欲纠缠,便抱拳道:“在下并非有意要比试,先生……” 他只是伸出右手,做了“请”的手势。李苍镇虽看在眼里,但依然抱拳,企图让他无法出手,能打消其念头。不过终究还是徒劳,见李苍镇不肯先动手,他便从腰间抽出了长刀,与适才那人同样,并未出鞘。 此时尚在犹豫,小野琉璃已将问天剑递上。无奈之下,李苍镇只得也拿出了问天剑,同样并不拔出,以示公平。照门派间礼仪,李苍镇将剑尖指下,以示礼节。殊不知那人并不理会,反八字已将长刀斜砍。 李苍镇猝不及防,反手挥剑将其挡下,心道:“怎么这日本武士都是这般,喜欢突然发难。”拦下后转身回剑递出,那人也回刀横档。只是剑招到了一半急忙转向,向右一撩,刺向手腕。若叫功力平凡或经验较少的武人看来,这一下便是要中了。 那人反应颇快,双手手腕急转,将原本横在另一侧的剑刃挥了个大圈,拦下了李苍镇这一刺。这般来往,两人已用快剑过了四十余招。论起剑法,李苍镇本修的便是内家法门,快剑必是有些不如,眼下能拼至如此实是尽了力气。 若要就此斗下去,李苍镇心道难免要中招,便抓住空隙,舞了一个剑花,稍事阻碍了那人攻势。自己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又向左前踏了两步,引得那人挥刀砍来之际。先是以虚招晃眼,随即身法闪动,向右后斜退,手上连刺三剑,均指下盘,正是九歌剑诀中“怀沙”一诀。 那人眼见下盘难以防备,索性向前一跃,跳至一张长凳之上,后翻身一跃而下。翻身下来时不忘当头砍上一刀,交手至此,李苍镇晓得这人力道颇大,自己无谓硬拼,便挪动脚步向右一闪。只是顾着闪躲,居然撞上了一张桌子,身形受制。 刚反应过来,那人早以快刀封住李苍镇周遭退路。 今日面对这人,若要全身而退非要施展自身修为不可,李苍镇心下自然明白。眼见刀势既快且狠,李苍镇不似之前般以快打快,而是抖动手肘、手腕,运上内劲使了一手“云中”式,将刀势卸到一旁。云中式宛如云雾,看似飘渺虚幻,实则暗藏内力,不知觉间攻势已被瓦解。 自打李苍镇怀沙式一出,两人来往明显慢了不少。周遭众人中醉酒者多般已有些晕眩,但终究有数人看出,两人动作虽然迟缓,实则凶险万分。此战本身便是迫于压力,李苍镇才勉强出手。又碍于小野琉璃要事,不得尽力,这九歌剑诀也才使了两诀,且均是转折只用。 两人至此已渐成僵局。李苍镇内力不俗,那人则是体力明显占优,剑法亦是迥异。 李苍镇多以云剑、撩剑守势,再辅以啄剑、崩剑还击。而那人招式虽然直上直下,粗犷中倒颇为实在,每一刀均砍向要害,令李苍镇忙于应付。 第七章(9部分) 斗到酣处,李苍镇不愿再纠缠下去,抓准一个机会用剑拨开那人来刀,左手化掌平推打在那人上臂。那人显然是精于刀法却输在拳脚,踉跄后退。 见状李苍镇也向后一退,收了剑势道:“阁下身手不凡,在下自问不是对手,就此拜服。” 那人刚要答话,身后一人将手搭在其肩上,道:“适才那一掌足以显示先生的功夫,显然是我这位朋友输了,接下来便由我前来领教。”正是邀汪霁云比试的那人,边说着边往前走来。 李苍镇心下暗暗叫苦,并非是烦恼于其孜孜不倦地前来挑战而导致败北。而是担心一者汪霁云等人沉不住气,要再起争执;二者担心其用心不止是比试般简单,怕被瞧出了什么端倪。 而就在这第三人将刀取出之际,李苍镇身后忽生劲风,速度之快叫人难以反映。好在那人心思慎重,劲风一到便举刀挡下,即便如此还是未出招便险些跌倒,若再乘胜追击必然惨败。而出刀的并非别人,正是小野琉璃。 只见此时她两眼轻闭,目无表情,实则精神集中,同时已将刀收回。虽同样未曾出鞘,却凭空做了收刀的动作。左手空握,刀刃向上,刀身先沿拇指上划,待刀尖对准握着的空洞时再回鞘。全段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似是有意显示自己适才是用的何等功夫。 在场众人霎时间哑口无言,李苍镇虽明白小野琉璃身手不凡,却同样呆滞一瞬,若然适才那刀斜了半分,遭殃的便是自己的脑袋。被击退的那人则道:“这般的收刀手段,是……拔刀术?!” 思忖片刻,周遭一众武士似是以这两人为首,均望向他们。那两人对视一眼,似是想法略同,便道:“几位身手不凡,我等认输,今日这饭钱便算我的,还望几位尽兴。”说罢便打了个手势,众人提了兵刃又匆匆离开,就连适才醉酒的几人,此时也恢复了精神。 众武士一走,剩下的便是李苍镇几人。 这般一来,先不说汪霁云,汪涵与汪皓已明显对两人有所戒备。两人身怀技艺早已知晓,但从小野琉璃一手看来,则明显是倭人武术,顿时心生疑惑。而李苍镇与其行走在一起,必然也有些可疑。 汪霁云则与两人不尽相同,道:“想不到少侠与尊夫人身手都是这般不俗,来、来、来,咱们坐下继续喝。”说罢便伸手拉住李苍镇,往那酒桌旁坐下。小野琉璃则毫不做声地跟着,坐在李苍镇身旁。 汪霁云先是一拱手,道:“适才多谢两位替在下解围,无以言谢,我敬两位一杯。”说罢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李苍镇道了声“言重了”,也端起酒杯对饮,小野琉璃则浅酌了一口便放下杯子。 汪霁云继续道:“适才见少侠功夫精妙,看似飘渺实则沉稳,似是武当一脉。若非场地狭窄,只怕早就将那人击退。只是……当中有两手剑法,甚是不同。在下阅历短浅,不知少侠可否告知?” 李苍镇道:“先生眼力果真不俗,在下使的正是武当剑法,虽未入门,却也得些许指点,只是习得不尽如人意罢了……” “李少侠,你这般的武艺也只是‘不尽如人意’,岂不是说在下身手不堪入目么?”汪霁云说罢便大笑起来。 李苍镇也笑道:“先生只是碰见个醉鬼。不然我等将那对手交换一番,此时不堪入目的便是我了。” “有理、有理,来,再喝一杯!”不等李苍镇回话,汪霁云再饮一杯。见李苍镇放下杯子,小野琉璃正斟酒之际,道:“在下斗胆再问……适才那两手剑法,是何门何派的真传?” 李苍镇道:“适才并非是哪门哪派的招式,仅是情急之举,还叫汪先生见笑了。” “莫要诓我,果真是少侠情急下使出的?” 李苍镇笑道:“着实惭愧……” 汪霁云道:“少侠果然深藏不露,在下拜服。”又问道:“那日尊夫人与汪皓交手之际虽明白尊夫人身手不凡,只是不想这般厉害,但招式路数颇为稀奇,不知……是师承何处?” “先生言重了”小野琉璃略一施礼,道:“家父曾于日本经商,识得一些武人,向他们修习了不少武艺。小女自幼时便随家父习武,只得了其三分。今日见夫君有难便出手相助……” 汪霁云道:“少侠福分不浅,有这般丽质的妻子,夫复何求啊,真叫我羡慕。”说罢又朗声笑着邀李苍镇饮酒。 李苍镇一面应付汪霁云,一面又因其言语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偷偷向小野琉璃瞧了一眼。发觉她此时也正向自己望着,两人视线甫已对上,李苍镇便急忙移开,继续与汪霁云交谈。而小野琉璃则是毫不躲闪,虽然冷峻,却盯了李苍镇一阵,倒叫他更不自在。 过了约半个时辰,汪霁云醉意上来了,被汪涵两人扶上房间。李苍镇虽陪着喝了一阵,但并不如汪霁云喝得多,只是略有些发热,并无其他甚么感觉。等到发现两人要住一间房间时,李苍镇连这些许的酒意也连忙散了,还待开口,便被小野琉璃一把推进房间里去。 一想到两人要歇息在一间房里,李苍镇连忙道:“琉璃……这……这同居一室是无可奈何之举,望琉璃见谅。”说罢便准备取床上的一套被褥铺到地上,道:“我今日便睡在地上好了……” 只是还没说完,小野琉璃便将蜡烛吹熄,走到李苍镇身旁,耳语道:“苍镇不需担心,我们今晚就走。” 小野琉璃的兰芳香气又黯然飘来,气息吹拂在李苍镇耳上。待得听见其言语后,虽冷静了不少,却反倒有一阵莫名的失望。问道:“不知琉璃这般打算,缘由是为何?” (七章完) 第八章(1部分) 小野琉璃是夜本就无意逗留,何况不巧又遇见了一帮武士,两人均露了自己家数,虽然那汪霁云看似经验浅薄,事实是如何又不得知。况且那汪涵与汪皓二人似是行走江湖许久,为人都十分谨慎,与其主人大不相同。 自打遇见汪霁云初始,二人并未打算与其同行。听罢其有船只的消息才共同前来,此时已不需再交谈。就算离去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两人并不清楚汪霁云真实底细,单凭那一柄长弓便可断定此人并非池中之物。 简单对李苍镇说了自己想法后,小野琉璃便将并未打开的包裹重新背在身上。李苍镇并非不晓得这个中道理,本在那一众武士离去之后便有同其商量的想法。听罢其言语后,记起小野琉璃本身也谨慎聪慧,那日于总督府解谜一役更显出其计谋了得,绝不在自己之下,并不需道明。 小野琉璃轻轻推开了房门,稍事瞧了走廊两眼。李苍镇则从其肩上取下行李,负在自己身上。见四下并没有什么动静,便将门缝开大了些,轻声走出。 第一脚刚一沾地,小野琉璃突然发劲向后急退。于此同时李苍镇也作出了同样的举动,并非是因为惊讶于小野琉璃的动作,而是同样察觉了异常动静。让二人被迫后退的,是一阵凌厉的掌势。 来者是汪涵与汪皓,虽说是猝不及防,能将二人手起掌落地逼退数步,可见那日交手时其尚留有余地。好在两人均留了个心眼,便是提防像现在这般的情形。 两人此时已推到了桌子后面,正门处汪涵与汪皓已将去路挡住。李苍镇拱手道:“原来是两位先生,我还道是什么歹人。不知两位有什么要事,为何要在此时来我夫妻的房间里?” 汪涵仍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但实则也已暗中戒备,道:“李少侠,实在对不住。我等有责任在身,保护汪先生,不得远离。因此适才两位出门来也当两位是哪里的强人,因此也来查探一番,不想是二位罢了。” “既然这般都是误会,果然虚惊一场了。看来并没什么事情……时间也不早,还劳烦两位移步,我等还要休息。”李苍镇笑道。 汪涵道:“那是当然。只是……为何少侠还拿着那包裹,莫不是打算就此离开了么?”说罢笑了两声。 李苍镇也笑道:“适才一时情急,本打算拿些替换的衣物,正好察觉了些动静,不觉手上就抓了这包裹过来。” “看来少侠还是谨慎啊,莫非是今晚与那武士交手,至今还有些紧张?少侠武艺不凡,连尊夫人也如此了得,实在佩服。”“先生见笑了,不过是些浅显道行,实在不值一提……” 正在此时,小野琉璃已坐在床上,“咳、咳”地干咳两声,引得三人均朝她望去。汪涵似是有所会意,道:“实在对不住,不妨碍二位了,就此告退。” 李苍镇将二人送出,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对小野琉璃低声道:“好在你这一声,不然还没发将其打发走。” 小野琉璃道:“不知苍镇是否察觉,这两人颇为不妥。适才走廊本无动静,汪霁云的房间也并不在隔壁,为何这两人在我等还未出门之际便赶到,难不成一直便立在门外么?” “那也难怪,今晚被那一众武士缠上,而且不乏高手。自家的身手显露一些是无可奈何,引得他们起疑也是正常,不然此时我们早就出去了。倒不知是那汪霁云下的命令,还是说这二人自作主张。” “不管是如何,要是他们一直在侧,我等行动终究不太方便。” “琉璃说的不错。”说罢,李苍镇稍一凝神,运听劲功夫,忽然有些疑惑,道:“此时他们守在门口,虽是意料之中,但为何气息只有一人?” 小野琉璃朝侧面瞧了一眼,便指向李苍镇身旁,道:“莫非其中一人怕我们从窗离开……便守在那里?” “此举虽然谨慎,只是也颇为小觑我等‘夫妻’的身手了吧。”李苍镇言语不无道理,那两人武艺虽然有所保留,李苍镇二人也并非等闲,以二敌一胜算还是较大。而言语中的调侃之意,小野琉璃自然也听出来了。 “说来,我等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莫非苍镇想假戏真做?”小野琉璃道。 李苍镇听罢,颓然道:“琉璃饶命,是我失言……” 小野琉璃并无笑意,道:“看来这二人是不打算让我等离去,还道可以不用动武。” “眼下只盼窗外无人了。若真是有人,也尽量莫要交手。一旦被缠上可就难以脱身。”李苍镇道。“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离去?” 小野琉璃略一点头,并不做声,跟着李苍镇前往窗边,将窗纸扎破了一个洞。窗外并无花园之类,只有两棵野生的树木。离地面也并不算高,稍一施力就可安然落地。那树上并无藏匿之处,若真有人埋伏,此时只有可能在屋顶。若真如此,踏上屋顶而并未被二人发现,此人轻身功夫也当真了得。 安全起见,李苍镇道:“在门口那人并未移动。此处便由我先出去查探一番,若无异状琉璃再跟下来。” 小野琉璃低声道:“苍镇小心些。”便见李苍镇轻声推开窗户,背朝窗外翻身下去。 第八章(2部分) 翻到一半,同时朝屋顶望去。这一望马上叫李苍镇正了身形,左脚于窗檐上一踩,向后退了更远。刚一落地,身前地面上就插上一支箭,力道之大入土足有五分之长。 小野琉璃见状真准备跳下,李苍镇略一伸了左手示意不要跟上,同时做状怒道:“汪先生,恕小弟冒昧,敢问这是何意?今日天气虽晴,但并无佳月,不知先生为何要在这屋顶上,还揣着兵器?” 汪霁云道:“今晚若不是少侠夫妻,只怕我主仆三人未必能脱身了。本打算再做道谢,不料少侠这时就要离去,无奈之下唯有用此下策了,还望见谅。还请少侠暂留,我们再喝一杯,如何?” 果不其然,屋顶正是汪霁云与汪涵二人,门外那一人势必就是汪浩。只见汪霁云已左手持弓在手,腰上缠了箭袋,右手搭在一支箭的尾端,似乎李苍镇一有真么举动便急忙应变。就算李苍镇得以欺近,身旁还有一名不见底细的汪涵,未必会有什么作为,索性放松下来,道:“哼,果真如此?为何还似押解犯人一般?” 汪霁云“哈哈”笑道:“少侠何必如此,你我均是明白人。我等虽非江湖中人,却也过问江湖中事。李苍镇,堂堂铭剑山庄少庄主,我等即便孤陋寡闻,当然也晓得铭剑山庄的牌坊。” 李苍镇听罢,随即道:“看来汪先生自打开始就知道在下身份,那敢问先生,这般动作到底是何打算?” 汪霁云道:“少侠不需惊慌,我等当真只是来查探。只是对少侠颇有疑问。其一,为何不远千里来到此处?其二,为何身旁跟了一名扶、桑、女、子?”说到最后这四个字时,汪霁云一字一顿,不等李苍镇答话,继续道:“在下自然是没什么想法。然而若叫天下英雄听见少庄主身旁娇妻是这倭人,想必会败坏了铭剑山庄的名号吧。再者,少侠随同其来到汉城寻父,在下斗胆猜想,其父莫非是那倭人的将领,且有什么要紧事,致使……” 此时李苍镇虽然已不觉惊讶,乃至在思量应对之策,只是不知汪霁云如何晓得小野琉璃是日本人。自始至终都称其为谢琉璃,且其言语并无异样,难不成仅是那御敌的一式。抑或是同样早在开始,汪浩与小野琉璃交手的时候便心下生疑了。 还未等汪霁云说完,忽然脚下瓦片四散飞起,汪霁云猝不及防,被飞起的瓦片刮伤了右手。同样没放映过来的还有汪涵,只是在二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小野琉璃已从窗户抢出。待落地时李苍镇已心领神会,一同朝墙外奔去,汪浩虽在门外,但进屋已为时已晚。加之两人轻身功夫颇佳,月光黯淡,早已奔得不见人影。 汪涵正准备动身追赶,被汪霁云制止道:“不必了,那两人功夫都不在你之下,追得上也未必擒得住。” 汪涵道:“王爷,若这般将两人放过,小人不好向厂公交代……” “这里就我等三人,还有谁知道。再说了,即便厂公晓得,还有我去说情,你怕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的江湖剑客,何须东西二厂锦衣卫大人出手?” 汪涵一听,连忙道:“小人无礼。只是王爷有所不知,这铭剑山庄于去年曾聚集江湖人士集会,图谋发难。今日李苍镇又同那倭人往汉城而去,只怕图谋不轨。” “罢了、罢了,区区倭寇,难道便可有所作为,甚至撼动我大明江山?锦衣卫大人可是这个意思?” “小人不敢!小人无礼!”听到汪霁云语气不对,汪涵连忙施礼道。 “你不过是奉命随我前来保护我安危,不需要太多举动,若要教本王不顺心,只怕你厂公也难保你。” “是、是,小人知道。”俗话伴君如伴虎,即便是这王爷也不好惹。汪涵既然身为锦衣卫,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这原本是来此的商家,何时倒成了王爷与锦衣卫。正此时,汪浩亦从房下翻身上来,道:“王爷,客店的掌柜已经料理了,您看……” 汪霁云略一一叹气,挥手道:“何必这般,罢了,烧了吧。” 早在几人动手之时那客店掌柜就已察觉,原来汪浩之所以不同汪霁云一道,并非是防止两人从门口窜出,而是为了将那掌柜灭口。照这般看来汪霁云早有放两人离去的意思,而灭口似乎也不是汪霁云的意思,只是锦衣卫的一贯行事,但既然身为王爷也对其行事不闻不问,不知是其故意放任,抑或是锦衣卫权力之大已经憾及王室,乃至汪霁云只得放任。 汪浩施礼道:“小人明白。”便翻身下去,似乎是先行去收拾行装。 此时汪涵又说道:“敢问王爷,不知王爷对那两人行踪有何看法。那二人既然要往汉城城内去,想必不会有什么简单举动。况且那女子……若我并没记错,姓氏虽无相同,但平壤军士中有一员高手亦名叫琉璃,且同样是女子。其父为汉城守城将领之一,名小野镇幸。若无差错,这‘谢’之姓氏正是由‘小野’二字反切而来,其本名为‘小野琉璃’……” “这般看来,你对这倭人的情形早已了如指掌,那何须再前来查探一番呢?”汪霁云似乎颇有兴致,问道。 汪涵听罢,知道汪霁云意思,道:“这等消息是厂公大人遣了探子前来得知。王爷乃皇上吩咐,亲自查探,自然更教信服。” “放肆!锦衣卫私自行动,本就违背王法。探知情报还不上报,罪加一等!为何不上报,难不成联系了那倭寇,想要图谋不轨?!”汪霁云忽然大喝道。 汪涵不料其有这等言语,急忙跪下,连连磕头道:“王爷息怒,这都是厂公的吩咐,小人只是因为要护卫王爷,才得知这些消息,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汪霁云“哼”了一声,道:“起来!你还知道什么,不许隐瞒,不然便奏你欺君之罪。” 待得汪涵简要说了些许,汪浩也已准备完毕,几人便翻身下去。马厩中还有数匹马,解了三匹,将剩余几匹也放走。汪浩将那火把扔到准备好的酒坛与油坛上,等瞧见火势旺盛后,三人才牵马离开。 第八章(3部分) 反观李苍镇二人,稍事奔了一阵,现今已经开始缓步前行。 李苍镇一面在前拨开矮枝,一面运足听劲,细探身后是否有人尾随。约过一炷香时间,似乎四下除了虫鸣,别无其他声响。便找了一处可供歇脚的空地,将一件旧衣裳铺着,与小野琉璃一同坐下。 刚坐下不久,便见身后火光渐起,再一想四下似乎只有客店那一处有火源,不禁愕然,道:“琉璃,不若我们回去看看吧?” 小野琉璃道:“苍镇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怕那是几人的计策,故意引苍镇回去。” “这我当然明白。唯恐那不是计策,当真是失火,眼下那掌柜和小二还在店里,此时又正是嗜睡的时候,不知他们能否逃出。况且就算真是为了引我二人回去,也未必擒得住我等。”不等小野琉璃回答,便提起问天剑站起,道:“琉璃不可与我一同犯险,留在此处便是。若半个时辰我仍未回来,琉璃就自行先往汉城去吧。”说罢转身欲走。 小野琉璃则一把抓住李苍镇右手手腕,道:“我随你一起去吧,那几人都是好手,多一个人也好有些照应。” 李苍镇面色稍有僵硬,缓缓将手抽出来,道:“这样……也好。”之后再没别的言语,只顾运足轻身功夫往前奔去。小野琉璃也丝毫不显弱势,紧跟在身后。 待两人赶回客店时,火势已无法止住。李苍镇见四下无人,忽道:“难道那掌柜还在里面不成?!”四下环绕着跑动,试图寻找足以进入火场的缺口。小野琉璃则跟在后面,不停劝道:“苍镇不要再跑了,火势实在太大了啊!” 李苍镇越跑越慢,渐渐只在一处走动了,面色沉重,道:“琉璃,万一那掌柜一干人真的还在里面,该当如何!” “苍镇难不成想就此冲进去么……下场只怕与那横梁圆柱一般。”小野琉璃道。 “而且苍镇兄弟尽可放心,那掌柜与店家早已一命呜呼,不复在矣。” 两人过于紧张,竟不知身后有人,正是汪霁云一行。李苍镇与小野琉璃听完此言,也猜出了八九分。而李苍镇更是头也不回,拔剑出鞘直刺向汪霁云面门。 这一着实在过快,汪霁云料想不到,好在身旁汪涵与汪皓专注戒备,同时拔刀相迎。汪皓举刀拦下李苍镇,一交手只感手下发麻,一向以刚猛自居的汪皓竟被震退两步。汪涵则趁此机会想要杀败李苍镇。 小野琉璃见其动手,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几乎是紧接着也挥刀迎上,替李苍镇挡住汪涵。这一进一退之间,已给汪霁云留足了抽身的时间,将长弓拿在手,已成以三敌二的态势。此时倒情形那客店火势,教汪霁云不得远离,只得使出近身弓法。 汪涵见状,喝道:“大胆刁民,可知你眼前的是何人!此乃当朝王爷,还不下跪,可饶你不死!” 李苍镇听出汪霁云话语时,本就起了杀念,此时听罢,更加愤恨,道:“贵为王爷,居然这般狠毒,大明江山还成何体统!莫说王爷,即便是皇上做了此时,我也要手刃其人!” 话音一落,便直抢上汪霁云而去。汪涵见状,连忙挡在二人中间,右手刀法变换,封住李苍镇上三路,汪皓则从身后奔上,不料小野琉璃脚步够快,挡在李苍镇背后。不同于中原刀法,小野琉璃双手握住武士刀,刀尖斜上,指向汪皓,似是在示意莫要前进,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既然杀意已现,李苍镇也不做保留,以涉江诀带过汪涵刀势,脚踏入了乾位。汪涵不愿放过,弃了朴刀,右掌迎上仍要将其拦下。李苍镇索性侧了身子,以掌法拨开右手,猛然砸向汪涵胸口中门。其掌法飘渺间灌注以内劲,与太极拳有相似之处,却又多一份刚劲;与般若掌同样威势,却是道家的自然之法。掌法间似乎还透了一股飘逸与黯然。 震退汪涵后,李苍镇沿了北斗步法,手上剑法灵动,使出长风式封住汪霁云,令其不得不接。本以为汪霁云手上功夫即使不若,也未必了得。殊不知这本以为是娇生惯养的王爷,虽然狼狈,袖子被划开了两处,却也当下了这第一招。 李苍镇一奇,道:“好一招以逸待劳,好一个缠海弓法。今日李苍镇讨教了!” 说罢更不停手,剑法转变,想到缠海弓法乃皇室修习,以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为名,均充斥皇者气势,实在是不可多见的武艺。李苍镇一时间不欲放过这等机会,适才长风诀已叫汪霁云应付不暇,可见其虽习得弓法,却不尽如人意,自己当可将其拿下,倒是汪涵与汪皓更为棘手。 算盘打完,便将剑法换成太极剑,意图守得稳当。汪涵自然不能让李苍镇对上汪霁云,但不料汪皓竟拦不住小野琉璃。小野琉璃似是明白李苍镇意图,本稳了阵脚,忽然间便将汪皓逼退,同时还将汪涵转移到自己刀势之中,自己以一敌二。 各位看官,首先是忙于应付四级测试,其次是四级结束后就要准备期末考试,不得不准备复习。再三是这学期文学鉴赏类课程奇多,阅读书目量大,而且由于大运会的准备浪费了不少周末的时间(最欠揍的理由),因此更新放慢,望诸位看官原谅。乳酸君再拜言 第八章(4部分) 汪涵对着李苍镇碰壁,本已窝火。眼下见小野琉璃轻视自己,更是气愤,顾不得其长刀锋利,只挥了一双手掌便要将其拿下。只是这攻得太急,倒叫其抓住破绽拦腰砍来。好在汪皓心思稳定,赶在汪涵要被腰斩之际将刀拦下。 而这一刀并未叫汪涵引以为戒,反而是趁小野琉璃一停之际劈掌打向其右肩。小野琉璃倒也神闲气定,右手举起将其拦下,顺势一拳打在汪涵胸口,将其逼退了数步。有了前车之鉴,汪皓也不冒险抢上,只是往后稍退,留神其下一步动作。 小野琉璃似是有意要守住李苍镇身后,刀法横斜,明显作了守势。照这两下路数,要使汪涵、汪皓退败显然不易,但要稳守一阵却并非难事,况且汪霁云莫说功力深厚,单是对敌经验,已经不是李苍镇敌手。之所以能与之纠缠,无非是显露了一手缠海弓法,引起李苍镇兴趣。 听其称呼便知,锦衣卫当是锦衣之卫士,手下权限绝非一般官员可比。而得以成为锦衣卫,除了那东西厂的总管人物,大多身手了得,皆是独当一面的高手。不需别人,单看林莫惟,双十年纪便有一身洗髓经的功力,眼下这两人只怕还藏有什么杀手。 尽管贵为锦衣卫,而且是行走江湖多年,被两名小辈愚弄,汪涵只怕这般年纪还是头一遭。也顾不得什么辈分,心道:格老子,管你娘的王爷不王爷,老子今日势要将这二人拆了!想罢,抄起抛下的朴刀,重新朝小野琉璃砍去。而王皓则并无动作,显是在掠阵,找那能将其杀败的机会。 多得小野琉璃,李苍镇才得以仔细讨教那弓法。只是那缠海弓法共三十六式,汪霁云只使了三十四式,之后便来回使出之前路数,可见并未尽得真传。个中李苍镇已有了解,趁机朝小野琉璃处瞧了一眼,见其并无劣势,便做好盘算。中路买了一个破绽,引得汪霁云撒了左手,推掌打来。 李苍镇则右手反转长剑,以剑柄尾端打上汪霁云手腕穴道。汪霁云手腕一麻,使不上力气,欲要缩手,同时松开长弓回撤左掌。若是对上如蒯通一般的高手,李苍镇使出的均是内家拳法。而此时左手却一番闯少林神拳,连挥三手,全部打向汪霁云胸口,震得其气血翻腾,口中只是“咳、咳”,说不出清晰的话。 这一着将汪皓的注意直接拉了过去,连缠斗中的二人也缓缓停下,见汪霁云单膝跪在地上,李苍镇则以左膝压在其背上,再反扣了其右手。口中道:“叫那两人扔了兵器,退后十步。” 汪霁云虽万般不愿意,只得喊了声:“退后!兵器都扔掉!”心下咬牙道:混蛋,本王不杀你只因念你是个人才……居然敢叫本王受这等侮辱,要是你此时不下手,本王绝对要你和这女人不得好死! 见两人都已退后,便转向汪霁云道:“此处的火可是你下令放的,掌柜可是你杀了?” 汪霁云道:“李兄弟,你这是何故……” “少废话!我在问你,掌柜是不是被你杀了!” “我适才已说,店家与掌柜已不在了。” 李苍镇听出其意思,举起右掌就要朝其天灵拍去。这般愤恨,当然是运足了力气。汪涵与汪皓眼见按捺不住了,大喊:“掌下留人!”这一掌还是拍了下去,只是硬生在天灵上压住,并无拍中。而汪霁云则觉得头顶生风,心下骇道:原来这厮适才并未用劲,我还道其身手不比我强多少,胜我也只是侥幸;这般看来,要除掉此人,非用手段不可了。 “可知我为何不杀你?”正在汪霁云思索之际,李苍镇问道。 “因为你知道,杀我无用。” “为何?” 第八章(5部分) 两人不似适才那般匆忙,但脚步均未停歇。走了好一阵子,较之折回头的路程更远,方才找了一处停下。此时天已渐明,远处的火光也见不到了。两人由海州乘船二来,于船上曾向那船夫打听,只知道此地位于开城府以南,江华岛以东。若要前往汉城只怕尚需一些时日。 一夜未眠,加之动武许久,虽有些疲惫也难以歇息,只因此处已处于倭人手中。若歇息过久,只怕就会碰见巡逻的军士。两人商议,便只在此处停下一阵,待得体力回复些许便继续赶路。 小野琉璃见李苍镇未曾开口,便问道:“适才为何不下手杀了那厮?” 李苍镇听罢,略一沉吟,道:“汪霁云虽过分,但其终究是朝廷王爷。此时我若下手,自己当时无所谓,只怕会连累山庄以及琉璃的安……” “苍镇当日怒斥李无怨,足见并非是怕死之辈,这般解释叫琉璃怎么信服?”话未说完,已被小野琉璃所打断。 见其态度强硬,李苍镇道:“琉璃,我可否问你一事?” “苍镇想问什么?” “琉璃是从何时,开始……敢于对人下杀手?” 小野琉璃久随父亲,虽未赶上大战,小役也有所体会。多少见了些身死人手的场面。而其父自小更是将其当做男儿,尽传杀人之术。而李苍镇虽生于武林,见惯的也只是相互切磋的场面,加之自小学了些古籍,对这杀人一事更是有所回避。而那前两次动手致人死地均是自保。尽管当时不曾犹豫,瞬间也是胆战心惊。而此番汪霁云早已受制,不需自保,即便怒气冲顶,李苍镇依然心生惧意。 “我久随父亲,已见了不少这般……场景” “这般看来,琉璃似是习惯了?难道便不心生畏惧了?” “苍镇不曾见过那般场景,自是有些骇然。” 李苍镇长叹一声,继续道:“当日为求自保,随众位前辈与那锦衣卫相斗。伤后腿脚不便,不得已手刃官兵,自以为杀孽颇深。孰知莫惟替我解围之时,手下利落,面不改色……要知莫惟年仅二十出头,就可下此手段,我绝不相信这是其天性使然,必是锦衣卫作为。而到了朝鲜,战场拼杀,早已超出我等山野之人的想象。” “这也是无奈之事,当权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岂是我等可以干预。”小野琉璃道。 “儒家孔子常道入世,不论大明疑惑日本,均以其为本。而今这般,不正是‘入世’所为?若非入世,何来历朝争斗,何来丰臣秀吉入兵朝鲜,又何来那般尸横遍野?” “改朝换代均以武力为本。面对外族侵入,亦是以武力抵御,此虽入世,亦是出世。” “话虽不错,老子虽道顺其自然,若不做抗拒只怕就成逆来顺受。这有为与无为,倒又是相互贯彻了。但那士卒说罢,也只是无辜平民……为君者发动战役之前,口中满是仁义道德,到头来不过是一己私欲。” “那苍镇此行便要作罢了么?” “若不以武止戈,无故遭到残害的只会是百姓,即便口中、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只盼今后,我能不再动手伤一人。” “你不愿伤人,只怕别人不见得这般考虑啊。” 李苍镇稍一停顿,转而言道:“我们还是先赶些路吧,白天只怕容易遇见巡逻军士。” 小野琉璃口中只道:“好吧。”,心中想道:苍镇,只怕你这般想法会让你不得善终。既然你不愿伤人,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由我替你做了吧。想罢,反倒安稳了一些,跟着李苍镇一同朝东南方走。 待得行走了一阵,两人才察觉下船之处,较之二人预测偏离了不少。加之不谙路途,绕了不少弯子。那倭人进军路线就在附近,为了避开又需夜间行走。途中与多支队伍擦肩而过,好在只有两人,且均身手矫健,不易察觉。干粮之类早已消耗,多半是从山野上采集一些蔬果,或是打一些野味来充饥,倒也不算艰难。 到了汉城附近之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日月。远远望去,并未瞧见城墙上有什么破败的迹象,看来传言道朝鲜军士不战而降的消息,也错不了多少。而倭人军士则城里城外围了数圈,两人要想进入绝不容易。要知汉城乃一处要地,只怕前线大多将领均在此处歇息。即便能潜入城内,也会如小野琉璃所说一般碰见更多高手。即便没有多少高手,那倭人人手一支鸟铳,威力奇大,寻常身手莫说躲避,只怕连寻找生路也无望。再者,城楼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要想趁夜翻入也极其不易。 两人眼下身处远处,自是不易被发现。待得稍微靠近些,又看见不少队伍在较远处巡视,附近的林子里也时常有哨兵出没。心道只怕夜间也未必能轻易靠近。加之前些时日的战事,此时此处也必然受到消息,戒备有增无减。虽然小野琉璃身份特殊,但贸然出现在此也会引起怀疑,即便让其一人进入也要花费周折。而连日奔波以及对四下士兵的戒备,已叫二人神色紧张。 两人还待思索,忽的同时向身后挥出一掌。与汪霁云等交手已过了一阵日子,因终日闪躲,使二人觉得恶斗只是发生在昨日一般。因此一有动静,便紧张起来,仿佛是自身被士卒发现,或是被汪霁云手下之人埋伏。 第八章(6部分) 掌力还未探到,已被二人在空中硬生定下,只因眼前这人二人并不陌生,是那丐帮一帮之主蒯通。那日在铭剑山庄,李苍镇与之过了三掌,对其佩服之极。而蒯通对这后起之秀充满期望,更是出手,在李无怨手中将其救下,还与其以兄弟相称。而此时相遇在此均出乎几人意料,作为后辈,自是李苍镇先问道:“不知是蒯帮主在此,适才我二人多有得罪……” 话未说完,蒯通面作怒色道:“什么话!”发觉声音太大,恐会被巡逻军士听见,便压低声音继续道:“那日我不是说过,你我二人从今以后以兄弟相称。怎么,瞧我蒯通身处丐帮,粗人一个,不打算给这个面子!?” 李苍镇听罢,忆起那日确实有这么一事,但碍于两人备份,仍继续道:“绝非如此,苍镇身为晚辈,不敢造次。” “连我都不计较,你还在乎些什么?能不能像个汉子似的,干脆一些,别婆婆妈妈的。” 小野琉璃此时开口道:“既然帮主这般,苍镇也不需推辞了吧。” 李苍镇还犹豫之际,蒯通继续道:“你说你,还不若女子来得爽快。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二弟,我便是你大哥。”不待其回应,便撮土为誓。李苍镇见状,只好应道:“帮……大哥吩咐的,苍镇自然明白。” 两人拜了诸天大神,这才起身。李苍镇见其心情似是不错,便欲发问。孰知被蒯通抢了先,问道:“我此番前来,实在不知二弟也在这里,不知你跑来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做什么?还有……这位姑娘似是那日在山庄见过一面,不知是否?” 小野琉璃答道:“小女谢琉璃,那日确实在山庄一睹帮主威武风范,心下佩服。” 蒯通笑着摆摆手,道:“姑娘别说什么威武不威武的,咱们叫花子不至于。这用在咱身上是浪费了,若要说威武,你身边这小伙子才真是威武,敢于揭穿那李无怨的身份……对了,我此番来就是因为得知李无怨在此。那日我内劲不足,才败了他半招。加上其锦衣卫所作所为,于公于私都咽不下这口气!” 听到李无怨来此,李苍镇也来了精神,道:“敢问帮主……大哥,这消息可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因此才来查探一番。话说回来,为何二弟会带同一位姑娘在此?” “琉璃的父亲本是商人,行商至此,不巧碰上了战祸。最后收到其书信是从这汉城发来,因此寻到此处。但看来,只怕是……” “唉、唉,怎么你这人说话比我这叫花子还丧气。汉城这不是还好好的,其父肯定安然无恙。只是人海茫茫,寻起来比较费时罢了。”蒯通虽到了朝鲜,但始终寻不见李无怨,乃至任何一员锦衣卫,不免有些‘感同身受’。 蒯通略一停顿,道:“好,我便先帮二弟一把。” “不必劳烦大哥了,我等只是私事……”李苍镇听罢,急忙道。 “唉,什么话,到底还认不认我这大哥了。汉城防守严密,白日绝不可能潜入,还是先随我走,晚上再做打算吧。” 两人不好推辞,再多说些只怕就要生疑。小野琉璃微一点头示意,李苍镇便道:“好吧,那就有劳大哥了。”随着蒯通走了一阵,得知其此番前来只带了两名九袋长老。因丐帮弟子在朝鲜亦有分布,因此搜集起消息也不甚费力。 那两名长老见了蒯通,也略一施礼。这两人位于一个熄灭的火堆旁边。周遭铺了三个用干树叶垫起的床铺,其中一个床铺上放了行李。那两人均面容枯槁,身材看着瘦弱,但仍算坚挺,并不似平时见得的乞丐一般佝偻。另一处值得李苍镇与小野琉璃注意的是,其中一人双手骨节起了一层可见的老茧,另一人脸色虽然不甚好看,唯一双眼犀利无比,仿佛能将人直接刺穿。 待得蒯通稍事介绍了李苍镇二人际遇,忽道:“话说回来,姑娘可是确定令尊仍在汉城?难道不会因战乱而辗转他处么?” 小野琉璃面色低沉,道:“实不相瞒,小女收到家父寄来的最后一封书信是发自汉城,这之后便再无其消息,因此不得已才到此处……” 蒯通似是觉得自己说话不慎,便打歉道:“原来如此,令尊想必还在朝鲜,只是不知何处罢了,不若这样,我打探李无怨下落的同时,顺带吩咐帮众帮姑娘打探一番如何?” “此事不需劳烦帮主了”,小野琉璃一边推辞,一边略一点头表示谢意,道:“帮主尚有事情在身,小女岂敢……再说了,有苍镇伴我同找,已经有了照应。” “大哥美意我们必然感激,只是其父相貌只其一人记得,即便有丐帮众多帮众协助,也难以寻见一人……”李苍镇跟进道。 蒯通猛一拍脑门,狠狠道:“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贤弟说得是,姑娘教训得是……既然如此,来、来,先坐下歇息一阵罢了。”说罢招呼两人找了一处坐下,便与那两名长老交流起来。言语间似乎已完全不将二人当做外人,并不压低交谈声音,内容均是丐帮帮众寻找锦衣卫的消息。 李苍镇心道:大哥不愧是一条汉子,这般光明磊落,也无愧这一帮之主的位置……身旁那两人虽其貌不扬,气度倒一样不凡,且看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想不到丐帮亦是人才济济。 待几人说完,蒯通便又拐了回来,猛然将坐着的李苍镇拉起,道:“既然贤弟在此,那日只走了三招,不若再陪我过上两手?也让我瞧瞧你伤愈后恢复了多少功力……对啊,江湖不是传言你功力尽失了,怎么我看你……” “固中原因说来话长,小弟不能详细告知,望大哥……” “唉,你说你这一江湖的老粗,说话怎么还是跟那秀才似的……你有苦衷不能说,大哥绝不勉强。你我已是拜把兄弟,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再说了,你武功犹在岂不更好?”蒯通面色爽朗,完全不在乎李苍镇的言语,一见其面有难色便主动打断,令李苍镇对其不由得又佩服了三分。 第八章(7部分) 两人寻了一处平坦土地,这树林中难得有一小片空地,可供二人坐切磋之用。小野琉璃看来也颇有兴致,跟随二人来到此处,实则是担心李苍镇身上伤势;再者恐拳脚无眼,毕竟蒯通功力高绝,若施展开来,在十余回合之间击倒李苍镇,毕竟不是什么极难的事。 李苍镇则是念道若要推辞,这个性耿直的大哥势必不悦,且对方并非寻常人物,正好验证自己身手可有进步;又想到盛传蒯通降龙掌虽所向披靡,但只习得一十五掌。此番想来,只需拼上一十五招,虽败犹荣。便也不再多说,凝神提起,道:“苍镇失礼了。”双手略一抱拳,做出武当绵掌的起手式。 蒯通似是许久不曾与人交手,那两名九袋长老虽然功力不俗,却都是自家功夫,早已了然于胸,交手起来并无新鲜感。道:“兄弟小心了!”话音刚落,便挥动双掌抢身上来,脚步生风,即便涉武不久之人,亦可看出蒯通内功深厚。反观李苍镇,平静如水,脚步微分,与蒯通截然不同。 蒯通左掌探前,李苍镇不敢怠慢,将其拨开,孰知蒯通右掌探下直击其小腹。李苍镇不知是反应机警,亦或是料敌于先做了准备,一面盖下其右掌,一面侧了身子斜靠过去,第一招间蒯通竟被逼退了几步。这一着实在令三人均感诧异,不远处听见有些动静的两员长老,此时也过来,正巧看见了这一幕,都暗自惊讶。而蒯通先是一怔,后笑道:“是大哥的不对,这些时日兄弟功夫只会长进,哪里有退步的道理?三成功力势必不是你的对手,来、来、来,这回大哥可不留情了!”说罢,脚下一跃,正是那日使上的飞龙在天。 李苍镇则不如蒯通一般轻松,自己凝神戒备,虽接下了其招式也不见得乐观。而对方此时正值兴头,下手只会越来越重。果不其然,这一手飞龙在天已让其倍感压力,随后而来的神龙摆尾更是将李苍镇节节逼退。 降龙掌法至刚至阳,威力天下无筹,若与之硬拼只会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只得将内劲运至双掌,以阴阳乾坤之法将其威力推至一旁。两人眼下一面以招式来往,一面又以内劲较量。降龙掌与李苍镇这一掌法各有奥妙,算是斗个势均力敌。可李苍镇终究在内力上逊了一筹,尽管已有不少长进,能勉强支撑。 若是十余招便显露败相,或许蒯通便就此罢手。只是李苍镇偏偏不敌,却又斗上了数十回合,叫蒯通兴致大好。就算其已有明显后退,蒯通依然不肯罢手。而李苍镇发觉其掌法凌厉,当中与震惊百里同出一辙的掌法正巧十八式。江湖盛传蒯通只习得十五掌,若这剩下三式并非降龙掌,缘何技巧与气息这般相似。 那两名九袋长老虽然功力不俗,但亦是走外家刚猛一路的功夫,与其帮主交手亦讨不到这么多便宜。而眼前这年轻人修为并非超越自己多少,却凭借一套掌法与之周旋甚久,不得不暗中佩服。其中一人甚至凝神运劲,恐蒯通过于专注,伤了李苍镇,准备随时出手。 不待那长老动手,身旁一影已抢先冲向。此时李苍镇脚下已少有立足之地,再退便要撞在身后的一株树上,将会变成与之互斗内力的场面。而此时上前那人正是小野琉璃,其同样将长刀放在一旁,双掌向前将蒯通迫开。 本想小野琉璃上前已能让其罢手,孰料蒯通兴致上头,道:“你们二人一起上吧!”说罢又以降龙掌迎上。李苍镇先抢身上去以掌法缠住蒯通,小野琉璃见言语似是无用,便劈掌击向蒯通腰腹。蒯通猛一挣脱,跳出李苍镇掌势,反手拦下小野琉璃,抬起一脚亦被其挡下。李苍镇此时化掌为指,击向蒯通左肋。 两人路数大相径庭,此时反倒互成援助。只是两人联手也只和蒯通斗了不相上下,略占上风。两人身手,此时在武林中已属不凡。若要说,只得赞叹蒯通武艺高绝,不愧为丐帮之主。不知是其回过神来,抑或早有想法,蒯通忽向后一跃,道:“兄弟,姑娘,好身手啊!” 眼见不需自己动手,那长老也稍事轻松一些。李苍镇回气倒也不慢,问道:“大哥,江湖上盛传你降龙掌只习得一十五掌,可今日交手来,兄弟觉得……大哥是否留了一手?”又觉得似是有些不妥,便道:“若是大哥帮中规矩,兄弟……” “哎,什么规矩。咱们兄弟间,这种小事何须隐瞒。说实在的,见识过你大哥降龙掌全貌的,当今武林不超过十人。你那挂名的师傅玄鹤子便是其中之一。要说到你义父林剑钊,可惜身子欠佳,不然我也十分想讨教一番啊。”蒯通性子也算直爽,提起林剑钊全无不屑,只有敬佩,李苍镇当然也是听在耳里。接着道:“众人盛传我习得十五掌,是因除却这几人,全无他人能接我十八掌,十五招间必败于我手。兄弟虽然全在守势,却也接下我全力施为的降龙掌……看来江湖中那沽名钓誉之辈,已不配入兄弟法眼了……只是,大哥才疏学浅,不知兄弟使的是哪家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