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客江湖》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一回 明灯被盗 这是他入大漠的第十天。 七天前,迷路。 五天前,粮绝。 三天前,水尽。 昨天,耳边便响起了驼铃声,眼前时现城郭虚影。这幻觉反而冲淡了饥渴。 自太阳升起,他便没走出多远。耳边不时传来驼铃声、流水声、人群喧嚣声,明知是幻听,还是忍不住随这渺无的声音寻觅。 该是这条路的,漫漫黄沙何来的路? 过午黄风顿起,飞沙走石击打这疲惫的刀客,撕扯着灰黄的大氅,在他露出的手背和脸面留下一道道血痕。尚未离体的意识顿时恢复,取下背上陌殇宝刀,以刀作铲,背着风掘了一个坑,连爬带栽地躲到坑中,闭上双目等待奇迹,或者等死。 似是等了千年,没有什么奇迹发生,他也没有死,在窒息的边缘被憋醒了。风已经转缓,黄沙只贴着地面滚动,已无飞天之力。 他吐出灌入嘴中的黄沙,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尽,连嗓子也快化成这大漠的一部分了。他从尚算松软的积沙中探出双臂,用尽全力将上半身从沙里挖了出来。得以做一个深呼吸,解救憋闷的肺。 “呜唉……”他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似是唤醒了自己,一时精神振奋,“师父!您老人家在么?不肖徒陆冲来了!” 回应的只有风声。 “师父!您老人家不出来,那就让徒儿渴死在这吧。徒儿已经掘好墓了,等徒儿死了,您老人家记得在墓前舍徒儿一杯水!” “这大漠,滴水贵比万千王侯命。怎能喂死人?”风中紫衣猎猎,悦耳之音恍如天边传来。 “师姐……” 夸父不量力,逐日渴死化为山。 想我陆冲也是不自量,闯这万沙大漠,怕要渴死化作沙了。 我若化作沙,散了,灵儿连哭我都找不到地方哭。 半梦半醒间,真觉自己化成了大漠,久经枯旱等来一场甘霖。 “慢点喝,呛死你……”急切的责备,将他从恍惚中叱醒。 半搭的草棚子,露出半方天。 大漠的夜,星斗伸手可及。 今夕是何时? 紫衣女子微嗔带笑地望着他:“可愿意醒了?” “师姐……”陆冲惊起,“师父她老人家在哪?我收到你的传书就来了……她老人家还好?” “别急,”紫衣女子推他坐下,把半碗水放回床边土台上,“师父不知道你要来,我还没敢告诉她。你敢去见她?” “怎么不敢……”话刚出口,陆冲就迟疑了,“不敢,我怕再气着师父。”“气是一定会气着,但你也是一定要去见师父……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一阵静默。 紫衣女子凄然一笑:“你该把灵儿带来的……师父其实很想再见她一面。” “她在久仪客栈……” “……” “白齐商,五台山沐恩寺业为大师所收俗家弟子。去岁除夕弑杀业为大师、业能大师在内的六名寺僧和四位香客。舍义庄发玄字甲等帖,赏银三千两……” “上官凤娥,京师飞客上官家不肖叛女。毒杀亲夫,灭夫师门十数人。舍义庄发地字甲等帖,赏银万两。你若真缺钱,就该抓了我去舍义庄。” “夜道花,人称漠北刹姥,杀人无数。你带我去舍义庄问问能换多少钱!?”一个苍老的声音,怒不可遏地责问道。 漠北刹姥夜道花,干瘪如萎花,独坐石莲座上。枯指遥指踏入石洞门的陆冲,沙哑刺耳的声音骂道:“你滚出去!想带我去舍义庄换银子!?” “师父……”陆冲止步,进退两难。 “怎么?你想逃?”夜道花已经神志不清,愤怒间将身边土陶药碗向陆冲扔去,“把我女儿还回来!” 陆冲没有躲闪,连眼也没有闭,看着那药碗砸到眉间,碎陶块飞散,前额流血迷蒙眼睛。血流到嘴里,咸咸的,还带着药中黄连的苦味,心里更苦。 “冲儿,你怎么流血了?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只一瞬间,夜道花已从石座上飘下,落在陆冲身旁,痛心急切地以衣袖去拭他额上血。 面对跛着双脚却极力攀住他肩膀的弱小师父,陆冲眼鼻并心一酸落下两行热泪,腿比心还软地跪了下来:“师父,我没事。您腿脚不好,站久了累……” “冲儿……陆冲!你把我女儿骗去哪里了?把她还来!”暴怒的夜道花紧掐住陆冲脖子,恨不得要他性命般竭尽力气。 “师父……你杀了师弟,师妹也是不会回来的!” 未等上官凤娥出手阻拦,刹姥已经力竭瘫倒陆冲怀中:“灵儿呢?我想见见那丫头……她的脚怎么样了?能走路么?她一定是被我打断了腿,所以不能来看我……” “师父,她能走……她会来看您的。” “哦,她还能走就好……不要累着她……不要带她四处漂泊。没有地方安家可以回来,别以为在这大漠就要贫穷困顿一辈子,为师娘家塞北夜家财胜江南沈家……” “师父……您累了,休息一会吧……” 老人家全然不听劝,兀自说道:“可惜我错嫁豺狼,害得家道败落,哥哥一家也被灭门。塞北夜家财可买塞外,却灭于塞北财失塞外。家传的九龙吐珠灯甚至落入朝鲜李朝……你若还敬我为师,便去盗回九龙吐珠灯为为师陪葬,为师也便不用怕那幽冥的昏暗了……为师一生杀生太多,没有它不敢踏入阴曹……不敢……” “想哭,就哭出来……” 那是极为简单的葬礼。 棺材、寿衣、孝服、纸钱,都是上官凤娥在边陲小镇寻购得来的,备放多日,已准备停当。 “我不想哭。”陆冲头也不抬,细心认真地为刹姥梳理着鬓角碎发。 “我也不想哭,也许以后想她时会哭吧,但是现在我只是觉得轻松。”上官凤娥伏在棺木边,手中篦梳敲击着,“她能赶在他们来杀她之前咽气,这样更好。我要在这里等着看他们失望的脸……放心,他们不敢动我,我还没有被上官家逐出族门,他们惹不起的。你打算怎么办?” “去江南,捉白齐商。” “飞龙十三岛水寨?” “你怎么知道?” “我是说九龙吐珠灯。” “真有那东西?” “夜家什么宝物没有?如果不是为了避元末战乱迁到了塞北,当年的沈家,今日的君家能有出头之日?如果不是……” 陆冲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又要骂沉风镖局和舍义庄了。” 上官凤娥噤声不语。 夜家自避祸躲到塞外,便已经学会了韬掩锋芒。 到成祖时,夜家分裂两支。 一支守着珠玉宝物隐居塞外,渐渐被忘却。 一支带着金银钱财回归中原,建了舍义庄,成为江湖中的“衙门”,出重金悬赏江湖中凶徒恶贼、叛理舍义之人。 塞外的一支人丁稀少,到夜道花一代,只剩下兄妹二人。 哥哥夜道芷娶一鞑靼女子,与妻子女儿在草原马场过着时牧时商的日子。 妹妹夜道花被沉风镖局总镖头图老收为徒带回了中原,后来嫁了沉风镖局二代主人沉敕。 在镖局,总镖头只是受雇于主人,镖局真正的主家莫说保镖,便是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也有。沉敕便是如此,武功一窍不通,偏爱琢磨药理毒性。此人性格阴郁,心毒手辣,凭着沉风镖局的名号在武林中有些地位,更是与京师飞客上官家攀上了异姓宗亲,收了上官家长孙女上官凤娥为徒。 然而图老死后,沉风镖局没落。 沉敕本就心术不正,没了图老世伯的管束,渐渐结交一些江湖匪类,打起了夜家珠玉宝物的主意。 二十年前,沉敕等一伙密谋杀害了夜道芷一家。夜道花中毒受伤,带着女儿躲到塞北大漠,得以保命。 十年前,上官凤娥嫁与总镖头杜万才得知此事,而沉风镖局已经彻底落为草寇恶匪巢穴。面对掩饰得天衣无缝的师父和丈夫,她去何处都解释不清这些伪君子的虚伪。一怒之下,杀念顿起,上官凤娥杀了沉风镖局十几人,逃往大漠寻找师娘,重新拜夜道花为师,成了陆冲的师姐。 “上月初一朝鲜李朝送春贡,已将九龙吐珠灯献给景帝。可惜不到半月,便被盗了。” 陆冲一惊,很不相信地直盯着上官凤娥眼睛,问道:“在宫中被盗?” “就在神霄殿内被盗的。十五月明夜,殿内九龙吐珠灯并十数明烛照耀,殿外守备和殿内当值却连个贼影子都没有看到。” “师姐别开玩笑了,那些守备可有不少是出自你们上官家。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此事?” “那晚当值的正是我跛脚三叔,他因此被革了职,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知道此事。” “是飞龙十三岛水寨的人?”陆冲恍然悟到了是谁,“不可能是他。” 上官凤娥轻蔑地一笑:“自元以来,武林中论及轻功,哪一代占鳌头的不是出自飞客上官家?飞龙十三岛水寨算什么。现在上官家失了锋芒,但还都精于轻功造诣。三叔跛脚,但眼睛不瞎,他都没有看到,那么这贼只有可能是名排三甲的三人。你那兄弟秦独英,四年前就被关进了顺天府大牢,守着个承诺不肯逃出来;我姑姑上官追月,自四年前抓了秦独英就远嫁建宁府隐退镖师宇文家,从此之后不问江湖中事;那么只剩下那天下第一的龙七了。” 陆冲摇摇头,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没有见过他,江湖也传闻他当年在中原武林虽然行侠仗义却为人刻毒狠辣没法称为侠。但他自南宫宪死后已有三年没有离开飞龙十三岛水寨,也算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不相信他会为那俗物背信弃义。”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也要去那里抓白齐商,有的是机会见识一下江湖中所谓的龙九子。不过我劝你去之前再回一次久仪客栈。” “我自然要再去看看灵儿。” “不仅为了见灵儿,问问老板娘白齐商为什么要逃到飞龙十三岛水寨。她既然能探到他逃去了那里,那么一定也查到了他和龙九子有什么联系。” “你知道?” “但是我不确定。恐怕他自己也不确定,所以他要去验证。去吧,他们快来了……” 陆冲站了起来,走到石洞口,转身撩起衣摆,俯身砰然有声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师父就交给你安葬了,如果我能带回九龙吐烛灯,再来找你。” “我可不一定会在这里等你! “那么就去久仪客栈!” “你怎么走出这大漠?” “从他们来的路出去!” 顺天府大牢。 那轻功天下第三的秦独英不愿意离开的地方。 这里虽比锦衣狱好上一些,但作为大明第一的司法牢狱,在阴暗潮湿、憋闷无光、环境食饭恶劣方面真可谓第一。而且比其他地方司法牢狱最特别的一点,关押在此的犯人无论所犯何罪、所判何刑,具不许人探视。 这里也有与其他司法牢狱相同之处,有同样贪财势利的狱卒,便也有条件相对好些的牢房关押那些或是有钱财、或是有权势、或是有关系的罪犯。特别是一些将臣官宦,未进锦衣狱而被关在这里那么就是还有一线希望,狱卒们不敢轻易得罪。 飞客上官家的老三就关在此。 飞客。 居于朝廷的江湖人。 在朝廷,非臣非将,亦臣亦将。 在江湖,非侠非义,亦侠亦义。 朝廷需要他们在江湖中的威望监管武林,客需重忠。 江湖需要他们在朝廷中的地位抵制官府,客需尚义。 一些武林人士或世家,以其精湛的武艺和独特的江湖身份,而被称为飞客。 他们多是在宫廷担任守备护卫,或是在官府担任捕快官差。 上官家,便是这样的飞客世家。 上官家三兄弟一小妹。 大哥上官典,字义申。曾任顺天府总捕头。宣宗时护驾有功赐号“金爪飞鹰”,封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但铁打的身子熬不过病锈,不到三十之龄便英年早逝。 二哥上官信,字义秉。现任顺天府总捕头。为人正直英武、沉稳老练,又懂得爱才惜才,在官府和江湖都有好名声高地位,甚至让目中无人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也敬畏三分。 三哥上官博,字义得。被革了职的大内侍卫。少年时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慷慨豪爽却也鲁莽冲动,勇猛有余愣劲十足,后为救人伤残了左脚,江湖人称“跛脚愣三爷”。 小妹上官追月,字期华。虽为上官凤娥的姑姑,但年龄大不了多少。姿貌可追月中嫦娥,更比愣三爷豪爽非常,其聪慧机敏和神勇胆识,却不是嫦娥和愣三爷可比的。在顺天府任飞捕时,地位仅次于二哥,武艺轻功却在二哥之上。英宗赐号“金影飞燕”。 跛脚愣三爷,朝廷中有品职,江湖中有侠名,又是总捕头的亲弟弟。进了顺天府大牢,也被狱卒们安置到了最好的牢房。 愣三爷不晓这些规矩麻烦,有酒有肉又有干净被褥,过得倒比在宫中当差时舒坦。 要说有什么不顺心的,就是埋怨自己不济,那日居然连个贼影子都没有看到,待日后想交个朋友讨教一番也难。还有就是不许人探监,愣三爷不是好说妇人,但是心直口快,平时与一帮朋友弟兄少不了海侃湖吹的,突然一个人关在小屋里,也有憋闷的时候。 上官信,官差。到狱中或是押送犯人或是提审嫌疑,进出大牢比进出自家门还频繁容易,却守着规矩未曾探望过愣三爷。还说因为是自家亲戚更要严守,只有专司此案之人来探问案情才可以入内。 愣三爷在狱中关了半个多月,才等到专司此案的官差,竟是侄儿上官孤。 上官孤,字鸿逸。御前从五品侍卫,在顺天府二叔手下听职当差。年纪轻轻却已屡次建功,此次他便是于汉中抓了通缉的妖僧才极速赶回,更是连夜冒雨来了顺天府大牢。 愣三爷见到这侄儿,不禁地放心与骄傲。 上官孤穿着一身淋湿的皂黑武服,立在那里便是魁梧凌然。此人气宇轩昂,朗目英容,掩不住的铮铮侠义正气。 上官信不是用人唯亲更不是为徇私情,只是这案子交与上官孤正好,甚至说非他不可。 虽不肯定,但是上官信也清楚,能如此盗走九龙吐珠灯的,嫌疑最大的,就是飞龙十三岛水寨龙九子中的老七。那龙七轻功天下第一,比之第二的金影飞燕上官追月更是快得连个影子都不留。上官孤在飞客中是年轻才俊,武功造诣自不用说,轻功更是堪比他姑姑上官追月,只有他有可能追到龙七的影子。 而且上官孤虽年纪尚轻却沉稳冷静,为人更是温文谦和,既有侠义气度又有仁义气量,在朝廷江湖都有好口碑。龙九子是江湖中有名的侠义,又多是前辈,由上官孤一人前去既不是小觑了他们也不会锋锐太过、正式尴尬。上官信也在江湖中行走过,作为飞客,他更懂得惜才,相对将龙七捉拿归案他更希望能让与龙七年龄相仿的侄儿前去化此干戈,以龙九子的侠义明理也许可以还回九龙吐珠灯,最好能招为朝廷所用。 上官孤在狱中见过三叔,问清当日情形,代家人问候平安劝三叔放心。又去差营见过二叔并几位当日在场之人和熟悉九龙吐珠灯的人,大概明白了当时情况和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对九龙吐珠灯也有了些了解这才回家准备。 上官信回家后,又对他仔细交代了一番:“……遇事一定要冷静,稳重一些。虽然要早些捉犯归案,但是依情形费些时日也要有所把握再出手。能以情理说服龙七或他其他兄弟最好,若不能也不要惹下他们……” “逸儿谢过二叔教诲,一定牢记此言,谨慎行事。” “那么去拜别你母亲吧,她还等着你带去的消息呢。”上官信点点头。 上官孤一怔,单膝跪下,以实说来:“请二叔责罚。逸儿不该在出外差追缉凶犯之时徇私情,不该为私务荒废时日,不该瞒着二叔去见大姐。” “这些不该你都知道却做不到。” “逸儿甘愿受罚。” “打伤了你谁去飞龙十三岛水寨?等你回来再罚……”上官信摆摆手,端起茶杯,威而不怒地问道,“你姐姐还好?” “是,姐姐她一切还好。逸儿有送她到大漠,一起准备了棺木……夜前辈时日无多了。” 上官信一怔,茶杯停在了嘴边,随即无事般咽下一口苦茶:“下去吧,明早出发不要晚了。”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二回 水寨渔郎 飞龙十三岛水寨位于松江府和宁波府海上。 五岛属松江府管辖,八岛在宁波府治下。 水寨为当年老义士龙飞所建。老义士已作古,水寨便交与六儿三女,因无男女偏见,三个女儿更是不输于男子,兄弟姐妹九人便被江湖人称为龙九子。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此龙九子虽都有侠肝义胆,亦各有其殊。 老大龙天德,字尚德,水寨大寨主。已年逾半百,龙老义士原配夫人梁氏所生。从小与父母在中原武林奔走长大,为人内敛不外张,待人忠厚而谦和,好山水崇云游。自妻亡后,便将事务交与儿子,出外游访名山灵水去了。 一儿一女,儿子龙豪德既为少寨主又是一族之长,统管十三岛;女儿龙谨德远嫁一晋地商人。 还有一十多岁的小孙女,甚是古灵淘气。 老二龙天义,字尚义,水寨二寨主。龙老义士三夫人金氏所生。精于水技,行走江湖喜善好施,却有些烦理世事,偏以泛孤舟闯险浪为趣。掌水寨渔猎。 妻皇甫氏乃方国珍军师之后,精于机关埋伏、迷阵圈套。 独子龙翔义,字云翼,如其父般侠义为善,随大伯云游于四野拜八方之师。 老三龙慕云,字倾娥。龙天义同母妹。天生内向,谨言慎行,长于观察。后遁入空门,在岛上庵中出家为尼,法号无娥。 曾有订立婚约之夫郝湛,被梁老夫人收为义子,水寨三寨主。武艺不济,用一对劈石大斧,貌若凶神恶煞,心却善良可鉴。嫉恶如仇,冲动鲁莽,比跛脚愣三爷还愣的又一个愣三爷。 老四龙辰文,字明远,水寨四寨主。龙老义士二夫人所生双生兄弟之兄。胆略过人,智勇多谋。掌账目并来往生意。 妻沉御,沉风镖局沉敕之妹。擅医药,仁义大方。 老五龙辰武,字彰远,水寨五寨主。龙老义士二夫人所生双生兄弟之弟。胆识过人,狡黠多辨。沉稳不足,鬼主意却多,相比冷兵器更善火器炸药,若没有兄长龙辰文管束大可能炸沉了十三岛。掌水寨防备。 妻苏鸳,安成公主外孙女。颇有娇兰气质,然体弱多病。 有同胞双生二子,不过十一二岁,具顽皮淘气,勇猛胆识都过同龄人,机灵得大人都头痛。 长子龙翔麒,字云逍。过继与龙辰文为子。 次子龙翔麟,字云遥。比哥哥更为淘气难束。 老六龙羡月,字皎盈,水寨六寨主。龙天义、龙慕云同母妹。曾与秦独英三次较量轻功,从登州城到扬州城却三次都是输不过几个时辰。若少些大小姐脾气也算是一铁骨铮铮女侠客。掌规矩条例。 夫宋衡瑾,字君瑜。登州府无色庄老庄主幼子,入赘龙家。一柄唯君子可用的玉剑“修竹”,名震江湖。 有一幼女尚不满七岁。 老七龙七月,字夕秋,水寨七寨主。龙老义士四夫人白氏所生,因母怀孕七个月就将他生下,又是生于七夕,故名七月字夕秋。虽然龙家个个都擅轻功水技,但龙七月轻功尤为精湛,已到飞空不留影境界。未满二十之龄便出外闯荡江湖,以龙七之名仗义疏财、打抱不平,却心阴狠手毒辣、狂妄不羁难容他人,只可称为义难以称侠。这种心高气傲又有些本领之人,很容易成为江湖祸患,兄长虽多却无人能将他管束住。然而三年前突然返回十三岛水寨,性情大变,从此之后便守在水寨不问中原江湖事。住在最为偏僻险恶的外岛,治岛甚严,掌水寨刑罚。 老八龙惜霞,字清斌。龙七月同母妹。凫、游、潜、漂,水中功夫无人能比,十八般武艺更是不逊,虽未入江湖却也有英名在外,甚至有人仿“金影飞燕”之名称她为“银影飞鱼”。明理达义,聪慧机敏,博闻强识,虽不是寨主却对水寨中事务尽心尽力。 老九龙天儿,字九霄。梁氏六十岁得此子,龙老义士欣喜非常以为天赐之子,遂名之天儿。不过十四、五岁,自小便被父母兄长姐嫂过分娇惯宠溺,比龙七月少时更难管束,却如龙七月般长于轻功武艺,虽不及其清质潇飒、皓然黯月,也生得华美俊秀,皎皎如月,冠玉难比。好在龙天儿虽也少年气盛却并非不服管束,他是不服天不服地,却唯独对最娇宠他的八姐和最不溺惯他的七哥满心佩服,得以有所约束。 此龙九子,特别是七位寨主,各尽其职显其能,以仁义之道恩威并施,将飞龙十三岛水寨治理得井井有条。 从陆上乘舟到飞龙十三岛水寨,自松江府码头出发,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到大寨所在的岸碣岛,然而却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岛。水寨规矩甚严,特别为防人繁杂易乱,所有要到水寨的外人只能从宁波府码头乘每日一班的客船先到仁心岛,再由仁心岛经过允许坐专船到其他十二岛。 之所以只准外人登仁心岛,一来它离宁波府最近,舟行只需两个时辰,北有六岛,南有六岛,恰处中间;二来岛上有龙四夫人沉氏所设医馆药垆,平日沉氏多在此设诊,陆上不少慕名前来求医之人。 去仁心岛的渡船每日按十二时辰的辰时中准时出发,晚者不候,下午晡时末自岛上返回。遇海风骤雨时也许无船,南方天气春时多降雨,常常一连几天无船出海,码头附近客栈里便常挤满等船去看病的病者并家人。 上官孤便遇上了这种海风骤雨天,码头附近的几家客栈已经没了空房。眼看将入夜,他也有了些心急,以官差之职去宁波府府衙差营讨扰?但自己这次行动并无官凭在身,更不是飞客这种行江湖人所为。真以江湖人习性随便在郊野找棵茂树或谁家破门口睡一晚,在大风暴雨夜实难为之。 同样为宿处发愁的不只他一人,更有心急的在与店家争吵。 在最宽阔的那家大店前,一衣着破败如叫化子的刀疤脸络腮胡渔郎正站在雨里跟立在门口的店伙计理论。 上官孤虽自身为难无暇顾他,然而旁边争论不时传入耳中,他也听明白了其中事由。 原来这渔郎自几日前渡船停航便住进了这家店,店家看他破衣烂衫连个乞丐都不如,但听他说自己是从水寨而来起风回不去的,便留他住在了店里。却没想到他穷困潦倒可怜样却脾气不小难于伺候,先是嚷嚷着让店家给他换了最贵的大单间厢房,一日三餐什么最贵吃什么。店掌柜碍于他是水寨的人不好得罪,不时试探问他到时如何结帐,他却也豪爽,次次许下通船之后自有岛上家人来接他,到时不仅付齐所欠还有重礼酬谢店家。 到了今日,前来住店之人已无空房可待,他却独占一间厢房,点掌柜心痛那白花花的银子,顾不了太多叫伙计把他赶了出去。 “……你这店也太不讲信,欠了你几日房钱饭钱而已,爷爷不过行走江湖怕麻烦没带那些身外物,又不是在此讹你的吃住。你不是恶贫谄富么,爷爷家里有的是钱,有本事跟爷爷去岛上拿去。”渔郎清朗之声却着实凌人。 “有钱大爷,钱多得能砸死人的也不是您这个样子的,您要住店我们还就认那身外物。小店不能养着个混吃喝的闲人而把生意往外推。说我们谄富,哪家店不望着有钱人家光顾,至于恶贫,咱说句良心话我们也没逼你付账,亏那几十两银子小店认了,求您老人家赶紧走吧。” 双方倒是各有理。 渔郎破衣烂衫站在冷雨里可怜,可店伙计无奈忍气也是可怜。 店内外围观的人,也各有为他们说话的。 既然双方都有理,问题不过是在银子上。上官孤心想几十两银子自己也能帮一帮,一来能寻到住处,二来交个岛上朋友去水寨也方便一些。但听那渔郎口气也是心高气傲之人,恐怕帮他倒是得罪他。 正在他犹豫之时,身旁有一人已快步到了店门前,向店伙计问道可有空房。 自那渔郎被赶出来就在门前嚷嚷,吵得没有人敢去投宿,厢房自然还空着。店伙计见终于有客上门,赶紧往店里让:“有,院西还空一厢房,干净宽敞。” “等等,朋友。”渔郎上前一步将那人拦住,上下细细打量一番,顽气十足地说道,“您是北地来的吧?可不要去住这家店,他们那厢房阴冷潮湿,北地人受不了的。” “哦?”那人倒是一副不在意模样,拱手一礼,“多谢这位朋友提醒,在下觉得再阴冷潮湿也比站在这淋雨好些。” 渔郎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斜睇道:“朋友刚刚可有听到我和这店小二在此争执?” “听的不多,倒是明白你们为何起争执。” “那你还要住此店?” 那人客气笑道:“在下已别无可去之处。” “你存心跟我作对?”渔郎急了,提高声音问道。 “不敢,我又不认识你……” “我告诉你,爷爷是……”渔郎盛气凌人地说了一半又慌忙闭口止言。 “朋友是?” 渔郎却笑了:“看你从北地来又住在这里,不过是要去十三岛水寨,那咱们岛上见了再说。” 说罢,渔郎转身离去。 那人也不阻拦,跟着店伙计往店里走去。 上官孤暗叹一口气,自己顾虑太多慢了一步,现在自己和那渔郎都没了宿处。天已暗,在此毫无办法,只能去寻民户人家借宿一晚了。 上官孤冒雨向南去寻村落。 已快到人定,又是狂风暴雨,郊野路上已没行人。道路更是泥泞不堪,难以辨识。以致于上官孤走着走着猛然发现前方没路了,再向前就要滑入溪中了,也不知道自己偏离正路石桥有多远,该往何处走。 试着向东走,越走草越深背后林子也越密。 定是走反了。 正待回头,突然听到背后林中有呼救声顺风传来,隐隐约约似有似无。上官孤是什么样的人?沉稳谨慎多思而行,但到此时,宁愿错走一步耽误时间也不会置之不管。 进了林子后,呼救声听得更真切,似是一老人沙哑声音。循声望去,昏暗中似有一人被吊在树上。 “老人家,放心,我这就救您下来。”上官孤飞身而起,右手取背上名剑凌墨出鞘,扫断绳索,左手揽住老者将他接下地。 老人定下神才明白过来自己已获救,对上官孤磕头跪拜,千恩万谢。上官孤自小敬老,慌忙将他扶起,问道:“老人家可是遇了强盗?可有受伤?”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泣道:“可不是遇上了劫道的贼……挨了些拳脚倒不要紧,却丢了家主人的钱财,还被他们吊在这里挂了一天,要不是恩公相救,小人这条老命就没了。” “老人家家住何处?若是近些,在下送您回去跟你家主人解释。若是路远,在下这里有些银两……” “小人住在家主人家里,在三百里外的杭州府。”老人又慌忙说道,“小人既不用恩公相送也不要恩公银两,麻烦恩公给指条路去宁波府衙就行了。” 上官孤心里明白,他家主人定不是寻常人家。一般百姓小富躲官府还躲不及,他一个家在杭州的老奴仆敢往宁波府寻助,恐怕不是天真所为,是有主家背景仗着。不管他主家怎样,上官孤是真有心帮他,但自己此时也是爱莫能助:“老人家莫要笑话,在下初到此地,尚不知道府衙何在,更是迷了路途走到了这里。” 老人这才明白遇上了泥菩萨,还说要送自己回家呢:“那么恩公这是要去往何处?” “在下本要去……仁心岛,遇渡船停航又无处可宿,正在找一个避雨处。”上官孤意识到其实老人比他更冷,淋了更久。 “唉……”老人叹了口气,“这附近除了那做贼窝的破庙哪里有什么能躲雨的地方。” 上官孤顿觉有望:“老人家能找到那破庙?” “恩公千万去不得,那群强盗人多手上又都有钢刀铁棒……” “老人家放心,”上官孤自信一笑,“咱们再这么淋下去非冷死了,去寻他们少不了有柴火可以暖一暖,也许还可以将你家主人钱财要回。” 老人心里害怕,但也别无办法,而且这年轻人看起来身手应该不错。 老人带路,走了有一刻,果然可以看到有处破房子有火光照耀。 越近了老人越怕,压低声音对上官孤说道:“小人就是昨夜赶路遇雨被贼人骗来避雨才被劫的。” “老人家放心,您先在这墙下避一避。在下先进去看看……”上官孤说罢,踏墙而起,一个翻身正落于院中正殿窗侧。 但见殿内狼籍一片,佛像供台都已塌坏。一堆堆稻草散落各角,该是贼人睡卧之处。这些贼似是刚从外面回来,衣服湿透,七八人围着火堆烤衣喝酒,粗话争执、陋语玩笑,也是热闹。身边放着几个包袱,显然是劫来的,一直风雨不停,钱还没机会花掉。 “……除了昨天劫的那老头,妈的没一个有钱的……”一贼骂骂咧咧地将个瘪包袱踢开,包袱散开,里面东西散落,竟有一些小孩衣服。 上官孤愤然,这群禽兽连带孩子赶路的人家也不放过,还不知道他们把那一家人怎样了。 背上凌墨似乎也愤然急于出鞘, 上官孤手刚搭上窗棂,正要窜入殿中,就听到一声大叫。 殿中强盗也是一惊,循声寻找。 “你们嚷嚷就算了,爷爷困急了不跟你们发作,拿东西砸爷爷!”稻草堆里有一人,举着砸到头上的拨浪鼓从草堆里钻了出来,正是那被赶出店的渔郎。 上官孤心叹这渔郎倒霉,这次再不能犹豫了,救他性命要紧。 “啧啧……”渔郎看到盗贼挥向他的明晃晃的钢刀,却有些欣喜地笑了,“吾孙真是孝顺,爷爷正缺这个!” 说罢伸手去夺刀,像个夺玩具的顽童,全然不顾危险。 眼看他右臂就要被刀砍去,他却身子轻轻一侧,手臂躲过刀刃贴着刀面如游龙般攀到贼人手腕,两指轻轻一捏,便是“啪”的一声。贼人手腕脱臼垂下,刀已到渔郎手中。 上官孤一面叹这渔郎的厉害,一面为他的心狠手辣寒心。 渔郎掂了掂手中钢刀,头也不回地将另一贼人一脚踢到火堆里。其他人不敢怠慢,抡刀举棒一起上。 渔郎右手一挽将刀收到背后,飞身起躲过刀锋棒头,在空中似飞鸟翱翔,以左手拨浪鼓在贼人脑袋上各敲一下。那群贼顿时各个头破血流,丢了刀棒,捂头大叫。 “哎呀……”渔郎斜睇了他们一眼,对他们那没出息的样很是不屑,“别嚷嚷了,出来行走连这点痛都吃不住,还做强盗?再嚷嚷,爷爷叫你们彻底安静了!” 群贼明白,遇到了厉害。忙一个个忍住叫嚷,哆哆嗦嗦地求饶。 渔郎挠了挠沾着稻草的头,有些为难,指着从地上蹭灭火的贼人:“你去把绳子拿来……都捆起来,捆结实了,要么爷爷把你烤了。” 等那贼人将他同伴全部捆住,渔郎亲自接过绳子,翻身跳过殿中大梁,用力一扯将那被缚的几人全部倒吊起来,又把绳子拴在那烧焦了脸的贼人身上,刚一放手,那贼人就被同伙们的重量拉了起来。 被倒吊着的贼人,距地三四丈,这要摔下来头先落地,非死也傻了。死到临头,一个个吓得大叫不已。渔郎却乐哉乐哉地拉住那独个贼人的脚,将他拉了下来叫他抱住塌了一半的殿门框,笑道:“乖乖地抓牢了,你那群同伙的命就在你手里了。” 贼人们一个个求饶不已,渔郎却全不在意,很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安排,收拾了一下地上那几个包袱背到背上,扬了扬手中刀说道:“你们就求这刀能快点吧,等爷爷杀了要杀的人再找人来放你们。” 说罢扬长而去。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三回 渔郎渔女 渔郎离开后,上官孤就跃进殿中。 贼人们也不管他是什么人,连连大呼救命。 上官孤看他们可怜,特别是抱着门框的人腰都快勒断了,便将绳子自抱着门框的贼人身上解下,紧握手中,缓步前移将他们慢慢放下。 贼人们声声感激,上官孤却不解开他们身上绳索,反将那独贼也捆缚起来。对他们说道:“你们平日逞强作恶,今日被人教训一番也是活该。” “我们再也不敢了……” “大侠,放了我们吧。” “现在不能放,我先去追那渔郎,再去官府叫人来放你们。” “恩公……”等在外面的老人听到里面打斗惨叫之声,心内着急,待看到一人拿着把明刀离开后以为上官孤已遇难,慌忙进到殿中。 “老人家,您来的正好,这些贼人就交给你看管了。”上官孤对老人低声道,“我去寻官府报官,您看着他们,问问他们近日还抢过什么人……但不要伤了他们……” “恩公放心……” “麻烦您了。”上官孤交代完,急忙追了出去。 他只看清了渔郎奔去的大致方向,此时去追,顾不上什么狂风暴雨,将衣摆掖入腰间,脚踏树木枝条凌空而起,以飞客上官家的精湛轻功向北追去。 江湖中那些颇有名号的轻功高手在他上官孤决意去追时还没有能逃脱的,然而追出一段路却仍是不见渔郎身影。莫非追错了方向? 正犹豫要不要返回之时,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从前方树上窜下,鸟一般向前飞去,正是那渔郎。虽痛恨他这类心狠手辣的恶人,却不得不赞叹他的功夫,刚刚夺刀那一招和这轻功定是师出名家。 不及思考太多,上官孤虽比渔郎轻功胜上一筹,但要在雨夜跟上他又不被发现也不是轻松事。 路途越来越熟悉,不一会便到了码头那些客栈所在的街上。 上官孤终于明白,那渔郎是来寻那赶他出来的客栈和住客的麻烦的。 真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上官孤看着渔郎跳入那客栈后院,便紧紧跟了上去。 渔郎并未觉得后面有人跟着,顾自走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又把井绳解下,一手拎刀,一手握着绳子进了前面店堂。 身后之人也跟着到了店堂后窗外,戳透窗纸向内望去。 此时已近夜半末,店堂内店掌柜坐在台后,单手托腮打着瞌睡,几个当值伙计也伏在桌子上酣然入睡。 渔郎进了店堂,以其轻功造诣,行走之时未发一声。他先是走到店掌柜身后,在店掌柜后颈轻轻一拍,果然是有些功夫的人,那店掌柜就趴在账台上昏睡过去。接着渔郎又拍昏那几个当值伙计,像托麻袋一样把他们搬到一起,用井绳捆牢了,拿伙计们身上半脏不净的抹布塞住他们嘴巴。 又忙忙活活地从那个瘪包袱里取出一团团线,将背上几个包袱系上不同色的线,蜘蛛织网般在房梁上来回穿梭,把几个包袱吊在了房顶上。 上官孤越来越不明白,这渔郎要怎样。他说要来杀人,却更像是一个孩子在玩自己的游戏。 半柱香后,他算是把线都布好了,拿拨浪鼓在每个人脑袋上各敲了一下,虽然不及对那几个贼那么重,也够他们受的。店掌柜并几个伙计被敲醒了,才发觉被捆缚住了,连话都不能说。 渔郎笑着俯身向他们问好:“这几日多谢各位照顾,爷爷没饿着也没渴着,虽然地方不怎么样但也算是有个住处。不过你们甲鱼不够年份,黄鱼不够新鲜,鹅肝油得太腻,全鸡蒸得太烂,最重要的是后院井水进了雨水后泡茶难以下咽,还敢骗爷爷是泉水。房间阴冷潮湿,蜡烛不够亮,被褥料过差,连个幔顶都没有,爷爷睡不着的时候只能看黑漆漆的房顶。” 店掌柜和伙计惊恐不已,呜呜难停。 “来,小二,咱们商量正经事。”渔郎蹲到赶他出门的店伙计面前,将握在手中的线晃了晃,“这里有黑白红蓝黄绿六根线,你喜欢什么颜色?” 店伙计一身冷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敢作答,也答不出来。 “每一根线系着个包袱,就在你们脑袋顶上。其中五个包袱装的衣服,剩下那个装了白花花二百两银子,是我欠你们的房钱饭钱。爷爷就让你看看爷爷的银子能不能砸死人,快选!” 店伙计看向掌柜的,店掌柜也是一头大汗,却还算能做个反映,努嘴示意谨慎选。 伙计无法,摇头摆脑,支支吾吾选了白色。 “白色?”渔郎拉了拉白线,笑道,“多不吉利,红色吧,红色吉利。” 自作主张地把五根线拴在了柱子上,唯独把红线拴在了门侧,又把刀夹在后门缝中,离着那红线不到一寸,只要有人推门,刀落下切断线绳包袱就会砸下。 掌柜和伙计又气又惊,动不了,喊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窗户窜到院中。 上官孤不由一笑,笑那渔郎真如恶童,心里对他的痛恨却略减了一些。因为上官孤看的真切,伙计所选的白线系着的正是那个装银两的包袱,而渔郎不知是记错了还是良心惊醒,给换成了红线。 眼看渔郎回到院中,提起那桶水又上了房顶,若以恶童玩性看他,上官孤已猜到他要做些什么了。 渔郎在西厢房房顶轻步寻到一处,上官孤猜测他是找到了自己那几日所住的房间,而现在他脚边瓦下该是那个新房客在睡着。真让人又气又笑,渔郎掀起房瓦,将水倾桶倒下:“让你尝尝什么是阴冷潮湿。” 房中人被冷水浇醒,叫嚷开来。 上官孤望着丢下水桶就走的渔郎,笑着摇摇头,又跟了上去。不知这小人又要去作什么恶。 跟着渔郎沿着街离了码头,于郊野中向南飞奔多时,竟到了宁波府城。 翻跃城墙,飞檐走壁,再停下时已到了宁波府府衙。 渔郎落到后院,挨个窗子点破窗纸查看,还真寻到了知府房间。真是贼愣子,什么窟窿都敢钻,渔郎一跃落入房中,寻到灯烛和火折子点了支腊,拿起桌上笔蘸墨开始环视四周,似要留字却不知留在哪里好些。 但见渔郎豁然一笑,寻到了地方,轻手轻脚掀开帷幔,将知府怀中小妾白净净一张脸当了纸,提笔留字。上官孤仔细辨认,识出这蝇头小楷是些什么字来。左脸写下“获贼数名破庙中”,右脸接着“城北百里大道东”。 紧接着渔郎窜回院中,在房顶上大叫了一声:“抓贼啊!” 府中人被惊醒,紧接着知府房中传出两人尖叫声。知府大人披衣而出,指挥着家丁侍卫、捕快官差,分了两路,一路搜院抓留字之贼,一路出城提被俘之贼。 到此时上官孤才承认渔郎小人得可气可笑又可爱。 一夜奔走,东方已白,天放了晴,竟有些星斗趁着天未亮出来看看热闹。 渔郎坐在瓦上伸了个懒腰,又起身奔码头而去。 上官孤心想,府衙的人既已经去破庙提人,那么那老人家虽失了银两也算是得了救。只不过一番解释之下,知府大人也难辨是他们两人中的谁在自己爱妾脸上留的字,不过他与那渔郎都没有留下名字,就让知府大人去为难吧。 现在出发也许还赶得上渡船。 终于看到了太阳,南方的阴雨天真是湿冷要命。 陆冲抬头看了看高悬的太阳,叹了口气,据说船已经离岸两个时辰,此时都应该到仁心岛了,自己却睡过了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错,从大漠赶到大同府久仪客栈,一路上没睡几个好觉,也就算在客栈休息了一天。再从大同赶到松江府弃马乘舟到宁波府,疲惫不堪又淋了几天雨,恰逢去仁心岛的船停航,才找到了住处,本打算好好睡一觉却半夜里被一小人一桶冷水泼醒了。 店掌柜怎么也不敢再让人在那间厢房住了。好在已有一批人退房去了仁心岛,不难再找个住处。 沿着海岸走了多时,出海的船不少,问起去飞龙十三岛水寨没有一个再理会他。 细细算来,白齐商是在暴风前最后一班船出的海,到水寨已有五天。如果老板娘说的是真的,飞龙十三岛水寨将会大乱,不知那所谓的龙九子此时是否能讲手足之情。再加上九龙吐珠灯的麻烦,陆冲为龙七觉得心焦。 “啧啧,这不是陆小子吗?” 声音倒是熟悉,陆冲回头,便见两人向他走来。说话的一个一身海贼破衣,癞头疤脸,面相吓人,笑声更是大得惊人。另一人却穿一套老儒生长衫,冷峻古严,面如秋风,似是一辈子没有笑过。 “胡大哥,唐三哥,陆小子有礼了!”陆冲拱手迎上去,对此二人不敢不敬。 “早知他来,我们也不用来了。”唐三面露不悦,甩袖要走。 胡大将他拉住,对陆冲直言笑道:“说实话你小子也太贪了,舍义庄的帖子一张也不放过,我们一帮兄弟可是穷了些日子了。” “胡大哥若真是骂我,我也该骂。您这变着法子夸我,我可不敢当。”陆冲笑道,“若不是几位前辈不屑那几个小毛贼,留给陆小子换几个钱,陆小子早就饿死了。” 唐三不屑,胡大却大笑:“好说,但今日那小毛贼却不能让给你。我们兄弟已和他交过手,宣过帖子,不抓了他,我们老脸无处放。” “哦?他竟能从两位手下逃脱?”陆冲是真觉得惊奇,胡大和唐三两人为舍义庄捉人已有些年份,武功高经验足,难有人能从他们手下逃脱。 “不怕你笑话,不仅让他逃了,我们兄弟俩还被他打伤了。”胡大指了指脸上的一道新伤,“不过那小子也没讨到好,差不多是废了一支胳膊断了一条腿。亏他聪明逃到水寨还能躲几天,等老子到了岛上拎他去舍义庄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你可还要去?” “陆小子可以放过那毛贼,可以放过那银子,却不可以错过这热闹。” 唐三嗤鼻,冷语道:“天下热闹多着呢,南宫宪好热闹丢了命,秦独英好热闹进了牢,你陆冲准备怎样?” 听他提及南宫宪和秦独英,陆冲心里一冷,脸上笑容有了些不自然:“天若有意灭我,我自然也逃不过,不过顺天由命,该凑的热闹还是要凑。” 唐三气怒,袖内一双铁尺滑入手中,以推窗开轩式扫出。 陆冲心道麻烦,谁让同行是冤家,自看到他们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说话,已经有所警惕。见唐三先出手了,他也不客气,踏地后退,背上宝刀陌殇出鞘,顺势抡过半圈,卷开唐三铁尺。心知自己不会输给这老家伙,陆冲还是留了些想法,真以实力拼之,几招取胜,心高气傲的唐三肯定脸面挂不住,先得拖一拖。 两个人在沙滩平阔地上连过几十招,胡大也不阻拦,他在一旁可是看的清楚,陆冲高过自己兄弟显然不只一筹。 便是十年前,南宫宪、陆冲、秦独英三人也不过是扬州城的顽童混混,随着秦独英爹爹学过些皮毛功夫。谁也不知道这三人拜了什么仙师,一个个现身在江湖之时真如霹雳凌空而出,震惊世人。 南宫宪手中名剑凄雪,连断塞北数把名剑。最先扬名,却在三年前人亡剑失于一群马贼。 陆冲刀法霸气路数怪异,自入江湖便为舍义庄抓人兑帖,敢闯四方险夷,不畏龙潭虎穴。 秦独英略晚一些才在江南一鸣惊人,几年内闹得那些大户库不敢存珍宝、窖不敢藏美酒,高来高去独留个影子于世人,可惜四年前落在“金影飞燕”手中,进了顺天府大牢。 唐三在江湖混迹几十年,竟要输于这个踏足武林不过六七年的后辈,心里很不甘,越是心急却越是出错,弄得陆冲想不着痕迹地放水都困难得不得不急于脱身。唐三却还是穷追不已。 “行了,三弟。”胡大大刀隔开唐三铁尺,将他拦了下来,“再打就该你丢脸了。” 唐三愤气,更气自己技不如人。 “怎么不打了?我还没看够呢!”一声甜脆憨笑从海上传来,“我还没见过先生也会挨打。” 海上不远处漂着只小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扶着船橹,笑得前俯后仰。 “……”唐三长衫猎猎,飞身踏水到了船上。 胡大和陆冲怕他一时恼羞气急伤了那丫头,慌忙跟了上去。 小丫头见他们三人踏水而来,竟弃船跳入了海中。 三人落到船上,俯身寻找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水花都被海波带平了,才看到那丫头从远处海上探出了脑袋冲他们喊道:“你们三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也不丢脸!?” 到底是海边长大的水娃子。陆冲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先说话淘气,老先生不过想吓你一下当个教训。赶紧上来,船不要了?” “你是谁!?我上去,你得护着我!我要是被他一尺子砸死了,到了阎王殿我就说是你骗我上去送死的!” 陆冲哭笑不得,和胡大劝着唐三收起了铁尺,对越游越远的丫头喊道:“在下陆冲!要是骗了你,就让阎王爷把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小丫头笑了,不再向外游,转身鲤鱼一般跃起,凌波飞过水面,落到了船上。这一招,让船上三人吃惊不小,一个海边丫头年纪小小居然轻功如此厉害。 “丫头,你是什么人?”胡大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小丫头见他面凶恐怖,慌忙躲到了陆冲身后,拉着陆冲衣袖对胡大做鬼脸:“才不告诉你!” 陆冲对胡大和唐三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生气,转身温和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陆上哪个村子?” “嗯,我喜欢你,告诉你也无妨。”小丫头得意笑道,“我叫龙文秋,小字兮雯,你可以叫我雯雯,不可以叫我泥鳅。我家不在陆上,我家在岸碣岛……” “你是水寨龙家的人?” 小丫头对吃惊急问的胡大仍是不理睬,继续对陆冲说道:“我是偷溜出来找人的,摇了两个时辰的橹,胳膊快累断了。但是没有找到,所以没有人给我当苦力摇船了,你要是能帮我把船摇回岛上的话,我请你喝我爷爷藏的绍兴雕王。” “那真是多谢龙姑娘,在下也想效劳,但实在不会摇船。” “不行,我喜欢你不能说你笨。”龙文秋这才转向胡大,讨好地笑道,“老爷爷,您会摇船么?” “会,老爷爷虽老,但有的是力气,摇到岛上用不到两个时辰。”胡大边说边摇了几下橹,真是行家。 龙文秋又转向了唐三:“你下去,我不请你喝酒。” “……” “你瞪什么?你要真跟我去岛上,我就放狗咬你。” 胡大心想这丫头得罪不起,唐三的冲动性格到了岛上也可能惹麻烦,就对他低声劝道:“犯不着跟孩子生气得罪了龙家,再说白齐商重伤,我一个人对付得了。你伤还没有痊愈,先回客栈吧。” 唐三不服,却不得不听大哥的话,狠狠瞪了龙文秋一眼,飞身奔上岸去。 “开船吧。”龙大小姐往船头一坐,发了令。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四回 龙生九子 “等等,”船出发接近一个时辰,龙文秋才突然想起指错了方向,“现在向南,先去仁心岛,我要去找人。” 胡大乐在心里,白齐商八成是混入伤病人群来了仁心岛寻医,应该到不了其他岛上。 出海之后,陆冲觉得神清气爽,心里已经踏实许多,于是跟龙文秋闲聊起来:“你要找的人不是在陆上么?” “本来是在陆上的,但是没有找到。我猜他是坐早上的渡船去了仁心岛。” “你认识仁心岛沉御沉神医?” “当然,”龙文秋眨着大眼睛点点头,“她是我四奶奶,不过她不是老太婆,她只有三十多岁的,而且是个大美人,很疼我的。” “这么年轻?” “我辈份小而已。四爷爷和五爷爷家的两个叔叔,其实比我都小两岁。六姑奶奶的女儿才六岁,我还得叫她姑姑。最可气的是那个龙天儿,比我大不了一两岁,我还得叫他九爷爷,过会等我找到他,一定要好好杀杀他的锐气。”龙文秋说的愤然,原来她要找的就是龙九子的老九龙天儿。 陆冲不由一笑,这小丫头古灵淘气却太没心计,于是继续问道:“你还有一个七爷爷叫龙七月是么?” “哦,七爷爷以前很疼我,我小的时候还是他教我说话走路的。”自以为已经长大的龙大小姐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在下和龙七寨主是朋友,这次本来就是要去拜访的。还有一同行的朋友,前些日子先去了仁心岛,不知道见到七寨主没有。” 龙文秋想了想:“最近好多天都没有人从仁心岛去其他岛的,七爷爷那边祭友岛更是很久都没有外人去……等等,你说你是我七爷爷的朋友?” “算是……”陆冲被这么一诈,有些后悔自己说了谎。 “那么我岂不是要叫你陆爷爷?我怎么这么可怜……”龙文秋又气恼又伤心,不住拍打水面。 陆冲摇了摇头,小丫头果然是天真单纯毫无心机。 胡大力大又是摆船的行家里手,不到一个半时辰就到了仁心岛。 岛不大,几座山而已,四方各有码头,青石路相连通达,干净明朗。岛上有住户渔民,有水寨丁仆,还有来就诊的病人。 “小小姐。” “小小姐,您来了。” 一路上渔民丁仆都让出道路,对这么一个小丫头又是行礼又是作揖。 龙文秋背着手,有模有样地在前面带路,出了码头向山上医馆药垆走去。 到了医馆,绕过等在外堂的病人,龙文秋带着两个陌生人直接闯到了后面诊室,也不管沉氏在忙着听脉,就扑到沉氏背上搂抱住她脖子撒娇:“四奶奶,雯雯来了。” “没看四奶奶在忙着么?你那两个叔叔不是在岸碣岛么?你又来找谁?”沉氏对这么一个孙女宝贝得很,佯怒拍了拍她的脑袋,才看到陆冲和胡大,“两位是?” “在下陆冲……” “老某是这位陆公子的朋友,胡大。” “他们是帮我划船回来的朋友,他是七爷爷的朋友……”龙文秋抓着陆冲胳膊把他推到沉氏面前。 陆冲心虚,早知就真的不该说是龙七月的朋友,自己连他面也没有见过:“只是多年未见,不知七寨主现在安好?” “好……我这里忙着实在有些怠慢,两位先请后面用茶。”沉氏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明显很不信任,但当着孙女和病人面又不好说什么,对身边帮忙的家丁吩咐,“先带两位客人去用茶,再去禀告四爷有客人。” 陆冲和胡大别过沉氏,又随仆从向后院走去,一路留心注意可有像是白齐商的人。 龙文秋向沉氏问了几句,也追了上来,支开了家丁和胡大:“你先带这老爷爷去喝茶,我带陆爷爷去见四爷爷。” 凭什么?胡大不好发作,只能跟着家丁继续前行。 “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得意之作。”龙文秋拉着陆冲向另一回廊所连院落奔去。 那院落清静许多,一进月洞门就觉得远离了外面的喧嚷。 正房中有人交谈,似乎是有客来访。 龙文秋全不顾这些,直接冲了进去:“四爷爷,小九爷爷……” 房中坐着三人。 主人位上一人,穿着绣纹华袍,面相俊朗富贵而和善中带有严毅,双目锐利有神,该是四寨主龙辰文龙明远。 身边客位是一位黑衣年轻人,魁梧英然,气度不凡,似是在昨日由松江府到宁波府的船上见过。 随意斜坐在下首喝茶的人虽穿一身华服,却是一脸杂乱络腮胡子还有些刀疤,只一双眼眸机灵英锐,明朗可爱。细看,正是昨日遇上的那阻他住店的渔郎。 “臭泥鳅!”听到龙文秋声音,渔郎蹿跳而起,正遇上陆冲目光,一时尴尬非常。 陆冲已猜想到半夜泼冷水的是那渔郎,但没想到那渔郎就是龙老九龙天儿,想到那日客栈外冲突也是异常尴尬。但马上又镇静下来,装作完全不认识那渔郎,甚至都不怎么看他,先向龙辰文拱手失礼,才见过龙天儿。 上官孤昨日在客栈前见到陆冲,便觉得这人有些逞强勇气却也是正直明理之人,是个值得结识的朋友。今日又见他故意装作没有认出那渔郎,以免那小人脾气难堪,更觉此人不错。 上官孤也是在船上才正式与龙天儿搭上话,到了岛上拜见沉氏之时才知道他身份,勉强算交了个朋友,自然也对昨夜追踪他看到的一切没有提及。 三人各自心里明白,陆冲和上官孤占着理自然不觉什么,自知理亏的龙天儿却很不自在。 “……在下陆冲……”最后对上官孤拱手一礼。 “这位是京城来的捕快上官大人。”作为主人的龙辰文忙介绍,得知来客是捉恶换金的陆冲,便知他来此目的不简单,少不了麻烦,也算是扬明上官孤官差身份先给陆冲留个顾虑。 上官孤抱拳还礼:“在下上官孤,表字鸿逸。久仰陆兄大名。” 龙天儿巴不得他们客气个没完,好赶紧溜掉,于是推着龙文秋往外走,低声催她:“快点把这张烂皮给我弄掉,我的脸快捂烂了。” “四寨主还有客,在下就先不打扰了。”先行告辞的却是上官孤。 “那么上官大人先请后院休息,龙四会尽快安排船送大人去岸碣岛。”龙辰文似心中有事,对上官孤很是客气。 又别了陆冲,上官孤这才退出来,刚出了月洞门就看到龙天儿和龙文秋一路争吵打闹着去了后院。 尚算顺利,无意间结识了龙九子的老九,与龙四委婉提及来此目的,四寨主也深明道理已经应下送他上岸碣岛,与其他兄弟认真商量商量。 四寨主龙辰文,先是觉得上官孤提到的九龙吐珠灯一事很是麻烦棘手,自己一个人作不了主,再听陆冲说起此行目的,更觉得需要马上回岸碣岛与兄弟姐妹们好好商量。 这两件都是大事,龙辰文将陆冲送到后院,又马上派人安排船,自己急急忙忙到了诊室后房,命家丁把沉氏唤来。 “怎么了?”今日来了几位稀客,沉氏已觉得奇怪,马上赶到了后房。 龙家女子不落于男子,媳妇跟女儿一样,自然在寨中也是地位非常,而且沉氏有料大事之才,堪当重任。许多事不仅龙辰文,家中兄弟姐妹都会跟她商量,大事更是要知会她一声。龙辰文便将上官孤为九龙吐珠灯和陆冲为白齐商而来之事说了一番,最后问道:“前几日有没有人手脚都受了伤来求救?” 沉氏细细一想,脸色猛然严肃:“有,有个叫仇奇的,却不是来求救,他只说是受了伤但并不要紧,等到通船后马上就回陆上的。” “他现在住在哪里?” “应该在后山客房。” “哦……”龙辰文心中已有了主意,“你先回前面忙着,就当什么事也没有,晚上回岸碣岛再商量。” “瞒着七弟?” 龙辰文很无奈地点点头:“当着老九的面,上官大人话没说透。但老七上个月离开水寨我就觉得奇怪,他却很快又回来了,我也没想太多,恐怕他真跟九龙吐珠灯被盗有关。而且……陆冲虽然没有明白解释,但貌似白齐商也是冲老七来的。” 沉氏似是陷入沉思,没再言语,许久起身回前面诊室真的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继续忙于诊治病人。 龙辰文在后房,等三个心腹家丁到后一一吩咐了差使。 一个去西码头,通知渡船,今天下午不再回航去宁波府,对外就说有消息海寇在附近,对滞留岛上的外人要好好安顿; 一个通知岛上家丁和渔民准备戒严,对外也说是防海寇来袭,但重点要在暗中监视住在后山客房的白齐商; 一个赶往其他码头,分别派人去通知除了龙七之外的其他兄弟姐妹,今晚在岸碣岛有事商量。 吩咐完这些,龙辰文又派人请来上官孤、陆冲和胡大,一起赶往北码头。他并没有马上告诉陆冲和胡大,白齐商就在后山客房,更是吩咐家丁们不要说有这么一个人。他需要把他们带到岸碣岛向其他人说明情况,更要防止他们在仁心岛惹麻烦。 船出了海,不远便看到了北面几个岛,山青水碧甚是让人喜欢。陆冲和上官孤刚刚在后院吃过晚了些时间的中饭,席间借主家酒茶推杯换盏一番畅谈,论及岁龄,陆冲二十七,长上官孤四岁,便改以兄弟相称。 龙辰文虽然心中有事,但却不能怠慢了客人,一路与三人说说笑笑,舟行很快到了岸碣岛。 岸碣岛比那小小的仁心岛大了几十倍,有山层层相叠,也有平地阔敞非常。白墙碧瓦,院落连连,自平地蜿蜒延伸入山,高宅危厦,飞檐翩翩,这边隐入山中那边又飞出。 龙辰文带路,上青石大道,过仪仗树林,走了足有一刻时间才到了岛上山庄大门。 宽梁高门上挂着一大匾额,上书“飞龙水寨”四大字,自下面走过居然觉得威严得让人害怕。 晚间,龙辰文并侄子少寨主龙豪德正式设宴款待三位宾客,饭后安排家丁听用,叔侄俩去了族堂议事楼。 龙豪德比四叔龙辰文小不了几岁,却是一张红堂堂面孔,尺长灰须,更比龙辰文显老,却也姿仪修伟朗然,不同凡人。 陆冲和上官孤饭后无事准备出去走走,又怕主家使人来召唤,最后决定由个家丁带着到从族堂到客房必经的大院落里走走。 院落斜冲着族堂所在小院,因各寨主齐聚议事,小院里灯火通明,陆冲和上官孤行走江湖,眼可识草芥微光,对进出小院的人具可看的的清清楚楚。 借身边家丁辨识介绍,也算是见识了龙九子。 最先来的是二寨主龙天义,身材瘦小,黑面微须,双眼机警透亮。 六寨主龙羡月并夫婿宋衡瑾随即来到。且说那龙羡月已为人妇为人母,却比男子更倜傥卓异、威风神气,一路大步流星、咧咧如风走在前面。宋衡瑾更具洒脱凛然气,信步闲迈,不比疾走的龙羡月落下多少。 “老五,你猴急什么,等等我!”未见其人,便听到了粗声愣喝,“你在树上高来高去,我可跟不上。” “三哥,那我就先进去等你了。”戏笑着,五寨主龙辰武连飞带跃上了议事楼二楼。真与龙辰文一般面貌身量,若站在一起却也好分辨,龙辰文略沉稳些眼露慧智,龙辰武较浮躁不定眸透狡黠。 这才看到三寨主郝湛喘着粗气,骂骂咧咧跟了进去。生得比跛脚愣三爷还愣头愣脑、虎背熊腰。 二夫人皇甫氏与龙豪德妻子孙氏也一并赶来。前者未到五十却已白了多半头发,行止泼悍凛冽。后者一美妇人,却庄静端然,与她亲女儿龙文秋竟不多相似处。 “你给我听清楚了,今天晚上不许随便插言,散了之后乖乖回去把药喝了睡觉。”话语温威慈严,声音清妙婉润。还未见人,只听她这话语声音,便让人心里留意。 来的是八妹龙惜霞龙清斌,真一出水芙蓉,姱容修态,潇洁不俗。静而亭亭,动则翩翩,明眸顾盼间神采飞扬,朱唇含笑时风韵秀逸。 而龙天儿虽去了凶陋假面,却将一张脸遮掩在了兜帽下,身上更是夸张地裹着绛红大氅,说出话来鼻音甚重:“我醒了之后就在陆上了,跟叫花子一样,身上一文钱也没有……那臭泥鳅老欺我水性不如她,她若真有本事就该跟我比比轻功……” “你们姐弟俩在外面聊什么呢?”最后赶来的沉氏也到了,“这冷得把冬衣又穿上了,还不赶紧进去。” “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倒也都是人中龙凤。”陆冲笑着感言,“不知姿仪名声在外的龙七月又是个什么模样。”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五回 难念的经 议事楼里十三对明烛高燃,楼中十二人依次落座。 “怎么老七没来?”郝湛愣声问道。 “三叔,今日议事楼议事便是关于七叔的。”龙豪德虽是十二人中辈份最低的,却因是族长坐在了上首龙天义旁。 “老七又出去了?他不刚回来一个月么?” “就是他上次出去惹了事。”龙辰文长身立起,“朝鲜李朝献给皇上的九龙吐珠灯上月十五被盗了,正是老七出去的那几天。” “你说是老七盗的?”龙羡月杏眼圆睁。 “顺天府已经来人让我们帮忙……” “帮忙抓老七!?”郝湛拍桌而起,“那人呢,在哪?拉出来让俺砍了!” “老三,你先坐下。”龙天义打了个呵欠,摆摆手,示意龙辰文继续说下去。 “来人虽然没有明说怀疑老七,但他却将当日事实情形说的很清楚。九龙吐珠灯在神霄殿内由飞客上官家的三爷守着,贼夜半潜入在烛明灯亮的大殿内盗去九龙吐珠灯,又轻易逃脱,没一人见到他影子。其轻功之高除了咱们家老七,还会是谁?” “咱家老七果然厉害啊!”郝三爷此时却是啧舌赞叹。 “等等,他们丢了灯是他们疏忽职守,为减罪责自然夸大了盗贼的厉害。我早就怀疑,说不准,还有可能是故意要陷害七哥。”龙天儿自作聪明地说道,“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老九说的也不无道理。”龙天义端起手边茶杯又放下,“六弟你见多识广,又认得他们官府中人。你觉得他们是否会陷害老七?” 宋衡瑾摇摇头:“上官家三爷上官博心直不会说谎,口快却从不拿正事开玩笑,自然不是他们夸大了盗贼的厉害。五哥有对我说来的是上官典的独子上官孤,那么他自是奉上官信的命令而来,他们叔侄二人一向行为正派,自不会刻意陷害。若真有人在背后搞鬼,恐怕是个飞客上官家和咱们十三岛水寨都对付不了的人。” “这样的人自然不存在……只是,”龙羡月接着夫君说道,“能去直接问一问老七最好……” 望着龙羡月以苦笑代言,龙辰文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是去问他也要细细想法套他的话,他最受不住冤枉委屈,错惹了他,咱们谁也制不住他,反会把事闹大。” “去套他的话?”龙辰武从窝着的角落里发出话,“完全没这个必要。” “五弟,你有什么主意?”郝湛急问。 “总之,这事交给我好了,明天中午之前给你们答复。”龙辰武自信满满地一笑。 “老五,你别闯祸……”龙辰文听胞弟如此自信轻蔑,心里明白他是故意要去招惹老七。 “我看这事交给五弟没问题,在没弄清楚之前,这还只是咱们家里事,只是,”沉御忙打圆场,转移话题,“那化名仇奇的白齐商怎么办?” “这又是什么人?”龙天儿竖起了耳朵,他却不知道还有其他事。 “此事还是我来说吧,”沉御清了清嗓子,“五天前有个叫仇奇的年轻人随客船到仁心岛,他却不是病了,而是受了重伤,本来我也担心他会惹来什么麻烦,他却说自己并不是有心来这里只是当时被仇家追杀随便上了条船,等通船之后马上离开,没想到这暴风一刮就是五天。今天有两人来仁心岛寻人,我才知道那仇奇用的是假名,他真名叫白齐商,是五台山沐恩寺业为大师所收俗家弟子,却杀了恩师等数人。舍义庄发下玄字甲等帖抓他,来的那两人正是接了帖,为舍义庄来拿他的。”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也值得四嫂费心,龙辰武笑了:“这还不简单,让他们拿了人去了就结了,咱们又不缺那点赏银,也算卖个人情给他们。” “既然是舍义庄发帖要拿的人,可见他真已十恶不赦,多留一天是个祸害。”龙豪德对五叔所言很是赞同,这本就是一件小事,由他以族长之言发话,便算是议定了此事,“那么七叔的事,就偏劳五叔走一趟了,若真是老七所为,那只能请过老夫人再作打算了。” “那就散了吧……”龙天义早已经哈欠连连。 沉御似是还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言道:“确是简单……今也不早了,我再回趟药垆,给九弟开些药来。” “四嫂,这么晚了,海上又冷又黑,明天再……”龙惜霞却说的似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四嫂,我也不爱喝那些苦水,您就菩萨心肠,让我晚些再受苦吧。”龙天儿一听要给他再开药,马上拉着沉御衣袖不住撒娇。 “你这小魔星,就怕你明天烧得厉害,喝些更苦的。四妹去药垆,我陪她走趟就好了,再不放心,让你二哥亲自划船……”皇甫氏半嗔半宠的把龙天儿身上大氅系紧了,推给龙惜霞,“先押他回去灌碗姜汤。” 一拨人陆续离开了族堂,陆冲和上官孤相对莫名,这所谓的议事倒是快得很,不知他们讨论得如何了。 议得快,散得也快。 龙惜霞自离了族堂就是快步疾行,渐渐把带着浓重鼻音“高谈阔论”的龙天儿落下了。 “八姐……”龙天儿这才觉出龙惜霞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急着追上去几步,却还是被她冷落了,索性拦了上去,“八姐,你生气了?” “没……”答的口是心非。 “确实该气,明显着是有人在陷害七哥,哥哥们居然也怀疑七哥……” “我没生气,至少不是气他们。”龙惜霞悠悠说道,“你今天在仁心岛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么?” 龙天儿明白了,原来八姐在气他没有早些告诉她这件事,却觉得有些不好辩解:“我……” “看来是了……”见他无话可说,龙惜霞竟也笑了,“小九弟,你到底是长大了。若在以前,你可是什么话都会跟八姐说的,可见兮雯这把你扔出去几天的主意是对了,这样你也长得快……” “八姐!”龙天儿听出了龙惜霞话中讥讽酸味,他从没被人,特别是那么宠溺他的八姐这么说过,一时气急大氅也脱下扔了,“好,今日八姐为了七哥的事生我的气,我就知道七哥是八姐的同母哥哥,我龙天儿难比!” “小九弟你说什么?”龙惜霞眼中已含泪光,她有她的伤心处。 生母白氏是龙老义士出手救下的卖唱女子,感恩嫁给了龙老义士,亲人外人都不好说什么,但他们并不是没有想法。白氏早产生下七月之后就体弱多病,到惜霞出生时竟难产死了。他们自小就没娘疼,龙老义士一看到他们就伤心也不待见他们,水寨中人对他们兄妹二人总有些疏离和瞧不起,所以他们兄妹二人自小就懂得努力自强,到后来两人倒成了众兄弟姐妹中武艺最精湛的,却也都同样心冷淡漠。可即使他们努力到如此,还是很不受重视,七月偏激狠绝,在外惹了不少麻烦,为了困住他,才让他掌管了一个偏僻小岛。而惜霞不仅手中没有一座岛,连个寨主都算不上。 龙天儿哪里明白这些,他是龙老义士原配夫人梁氏老来所得,不仅爹妈溺宠,全家全寨都疼他、护他、宠他。他只知道,八姐对人冷淡却对他娇宠疼爱非常,除他之外能让她那么关心疼爱的只有对他有些疏远的七哥。龙天儿是真心对七哥崇拜敬重,可还是会觉得七哥对他虽没有冷言冷语却也只是应付了事。总这样,他心里也很不舒服,所以今天的事他长了个小心眼,他觉得与其自己先对八姐说了显得自己有些小人,不如就等着其他哥哥们告诉八姐。 到此时,他心里却真是觉得自己没想错没做错,果然八姐更看重七哥而不是他这个小九弟,又伤心又气恼,开口前也不多想:“我说这才见了八姐真心,八姐心中七哥才是手足至亲,平日不过虚伪着一张脸假惺惺地装模作样给他人看,与岛上那些涎皮笑脸巴结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巴结你?”龙惜霞一声冷笑,硬是把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忍住了,“我为了巴结你,虚情假意地冒死一次次救你,谢你今日以真心话相报了。” “我……”龙天儿才觉得自己说过了,悔恼得不得了,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软下来,“我这命要该丢,用不着八姐相救!” 浑小子转身离了路,疾步到岸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龙惜霞慌了,奔到岸边不见龙天儿浮出来,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龙八小姐被人称为“飞鱼”,水中功夫无人能比,便在这黑夜深水里她很轻易就抓到了龙天儿。可这小子也是练武的奇才,此时又恼着一心求死,拳打脚踢怎么也不肯让八姐靠近更不用说让她救。 龙惜霞被一掌击在胸口,潜水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肺中那口气,何况龙天儿这狠绝小人是运足了力气出手,不仅击出了八姐肺中气,更是击出了内伤。龙惜霞随着气吐出口血,冰冷咸涩的海水灌到肚中那滋味分外不好受,不得已要浮出水面换口气,手中那小子就逃了。 “来人啊!九爷落水了!快来人!”龙惜霞换了口气,大呼一声,又闭气潜下水去。 离着族堂不远,院中众人自然听到了呼救声,急忙打了灯笼往这敢。龙惜霞只喊了一声,弄得众人也不知道他们姐弟二人落到了何处,只得四处呼喊寻找。 上官孤和陆冲听到龙惜霞呼救就急忙飞身赶来,他俩内外功夫都已算精湛,各自已判出出事地方所在。 上官孤轻功略胜一筹,陆冲也不差多少,两人一前一后赶到了岸边。 “把他接住了!”龙惜霞看到岸上有人影,也不管是谁,顺手就把灌饱水晕死过去的龙天儿扔了上去。 上官孤接住龙天儿,心里暗叹,这小子真是个闯祸精,这次可是喝了不少。 龙惜霞紧跟着跃上岸,从上官孤手中夺过龙天儿,先是一掌击在他背上,迫他吐出许多水把口鼻中淤泥杂藻冲了出来,解了他衣服,托住他腹部将他半倒着抱起,又空出许多水来。 “……咳”龙天儿呛出一口水,睁了睁眼睛。 龙惜霞又喜又气,扬手要给他一巴掌,却又不忍,搂着他肩头狠说道:“小魔星,你要是敢死在八姐前面,看我舍不舍得打你!” 龙天儿此时还迷糊着,却也知道自己错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干哭。 上官孤和陆冲相视一笑,还好那小子没事,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龙家这本经里最难的一章恐怕便是这龙天儿了。 这话却也错了,龙天儿对龙家而言确实是难念的一章,也许以后是最难念的一章,但现在最让龙家人头痛的还不是他,仍是那个在外惹过许多麻烦乃至血雨腥风的龙七月。 这龙七月轻功天下第一,武艺精湛也是江湖中难得的。唯独这脾气性格,让他不用遗世独立也自然被世人遗弃。他的阴狠毒辣,他的冷酷决绝,无人能及,偏偏又是爱惹是生非。光明正大和阴险卑鄙的事都做过,有过杀富济贫也有过欺贫媚富。完全随心所欲,任性使气地为所欲为。 这是三年前的龙七月,是南宫宪死之前的龙七月。现在的龙七月,没人知道他究竟如何。 南宫宪死后,他回了水寨,同时带回三个女人。一个老妇,一个少妇,一个少女。 他没有解释,也没人敢多问。他只是说,几年的拼杀闯荡累了,想有一个自己的岛好好歇一歇。老夫人梁氏做主,把最偏僻的第十三岛给了他。他从此便住在了取名祭友的岛上,除为了水寨事务前往其他岛之外,三年多没有离开水寨。兄弟姐妹都知道他变了,却不知道他变得如何,又为何而变。他与人不多话,人也不敢与他多说,渐渐本便不甚亲的手足情变得更加疏远。 五寨主龙辰武自己接下这捅马蜂窝的竿子,却也知道不好下手。 安置好那跳海的小魔星,他自己摇船回了雷震岛。 五寨主手下辖有两个岛,雷震岛和霹雳岛。 霹雳岛是个大岛,是十三岛中和祭友岛一样比较靠外海的,环境位置使它成为水寨对外海的最好防御所在,岛上渔民多是年轻力壮随时可以弃渔打仗抵御海寇的。 而雷震岛正在霹雳岛保护的后方,紧邻着四寨主龙辰文所辖离落岛和仁心岛,岭多崖少,建有一个略小些的山庄,五寨主妻儿便安置在此。 苏鸳常年卧病在床,怕吵,龙翔麟又正是淘气的年纪,在这小小的雷震岛玩耍不开,便常常去离落岛找那过继出去的哥哥龙翔麒,两个孩子常常闹得各岛上都不安宁。 第二天,龙辰武起了个大早,海雾还浓着,他便独自撑船去了祭友岛。 祭友岛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岛,大半个岛都是石头,除了庄落所在的北岸有那么几棵树,其他地方可谓寸草不生。 龙辰武还没近岸,当值的家丁就从码头划着两艘船迎了上来。 “五寨主!”这些家丁倒也眼利分得清他们兄弟二人,双手一拱,恭敬中透出威严来,可知平时训练有素,祭友岛在七寨主治下规矩严得很。 “五寨主,您还亲自划船来了,有什么差人来通知一声……”剃着个光头的小头目笑脸说道,“容小的们先去通报一声。”说罢身边人射入空中一彩箭,岸上见了箭便有人赶去通报了。 我们亲兄弟也用得着这些规矩?龙辰武冷冷一笑:“莫不是老七现在还没起床……” “七寨主早起来在岛上巡视过一趟了……”那小头目言语中不无敬畏与得意。 要说祭友岛这荒凉地没人愿来,岛上住着的家丁仆从也多是在其他岛上犯了寨规或好惹事而被遣来的,要管住这些人还非龙七月的决绝不可。作为七寨主,龙七月治岛绝在赏罚分明,赏得绝罚得也绝,时间久了,这些平时爱耍混犯事的人也老实了也诚心服了。 龙辰武明白这些人对龙七月是又忠又怕,既崇拜又畏惧,也便不再难为他们:“昨天仁心岛那边传报附近有海寇,霹雳岛上防守了一夜也没见个影,你们这边靠外,没什么事吧?” “是,小的正好昨日当差为七夫人到仁心岛四夫人那取药,四夫人有吩咐通知七寨主小心防备不要出海。小的们也是守了一夜,没什么事。” “七夫人的病又重了?” “这小的也不知道,小的们连七夫人面都没见过。”正靠了岸,那小头目跳上岸拉过龙辰武船绳拴在桩上,拱手请龙辰武上岸,“小的只在这码头当差,五寨主稍等,马上有人来接您去庄里。……不过四夫人给的药重了,可能七夫人病是重了,七寨主这几日也气色不好,五寨主若见着了劝劝……七寨主!”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六回 祭友岛主 龙辰武到了祭友岛,当值的家丁有意提醒他多规劝一下龙七月。 正说着,那边龙七月已亲自迎到了码头。 “五哥,来的早……” 龙七月龙夕秋,仪质潇飒如清风,容貌皓然黯明月,逸然立于碣石之上,那份自然,大有凭虚御风之姿、遗世独立之态。 龙辰武不得不承认,三年时间这七弟变了太多,从如妖若媚蜕变成了今日的近神似仙,唯一没变的就是不像人。 “七弟也起得早啊,”龙辰武笑道,“多日不见,你又清瘦了不少。昨晚防备海寇,没睡好吧?” “劳五哥关心……昨夜确是只睡了一个时辰。五哥来此是为了昨晚防备的事?” “哦,还有几件事,我现在饿着肚子说不清楚……” “七月也还没吃早饭,五哥不嫌,请。” 兄弟两人迎着从雾中漫漫显出的朝阳向庄中走去。 祭友岛确实荒凉,杂草都难得长出几根,更不用说粮食蔬菜,岛上除了鱼一切所需都要依靠其他岛供应。各岛运来的禽肉不少,龙七月桌上却只摆着一碗白饭、一碟青菜,为龙辰武才加了些荤菜。 “怎么,七弟每天就一个人吃饭?” “哦,习惯了。”对所谓七夫人,龙七月似乎不愿主动谈及。 龙七月从来不对家人解释那三个女人是谁,但岛上家丁称那少妇七夫人,他却也没有反对过。龙辰武的精明自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今日不管他愿不愿意谈,都要从那个七夫人谈起,却一转话题说道:“云翼有传信来,天马山寨马老寨主上个月辞世,大哥说咱们龙家和他们马家一向不合,他们发了帖子也不用去。偏偏马家没法帖而是宣告天下广招江湖中朋友前去吊唁,四哥和我商量,七弟曾在他们山寨呆过,不知七弟觉得需不需要去一下。” 天马三十村山寨,是马老英雄马天所创。这马天不是别人,正是龙老义士龙飞小了三十多岁的小师弟,自小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大师兄龙飞很是不服气。龙飞建了飞龙十三岛水寨,他便去祈连山建了天马三十村山寨,到如今吞了几十个山头和马场,比飞龙十三岛水寨更成规模。 龙七月淡淡一笑,摆手言道:“可惜我若去的话还得先还了他们百匹马……云翼在北方,那么让他去一趟也罢,马士昭英名在外也不好难为一个晚辈。” 龙辰武也是一笑,当年老七在北方最恼的是不会骑马,为了练马在山寨马场偷师一个月,临走时还盗走上百匹好马,马天为此遣人来水寨告过状讨过债。 “……提到那百匹马,七弟你也够大方的,怎么转手都送了南宫宪?”龙辰武强装不在意地问道。 果然,龙七月停箸一怔,放下碗筷冷冷问道:“五哥今天来此究竟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我这几天在四哥岛上帮忙清点货物,发现七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取你要的那批蜡烛,不知七弟是终于习惯了灯油味还是摸黑过的?” 也可说做贼心虚,龙七月听出了他话外意思:“五哥费心了,我龙七月一向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有人来找我,只要传个话过来我会派人去接的。” “那么敢问七弟你把人接来怎么款待?” 龙七月起身摘下壁上挂着的宝剑,置于面前:“以手中凄雪来款待。” “可是巧啊,”龙辰武一杯酒下肚,笑道,“那人手中也有一把宝剑,倒是和你这凄雪是一双。” “凌墨?飞客上官家的上官孤?” “他若知道凄雪剑现在你手中,恐怕就不是那么好款待的了。” “五哥认为我会输给他?南宫宪能赢了他师父,我便能赢得了他。” “是,你赢得了他,把他杀了,然后惹得飞客上官家全飞到咱们水寨来。” “谁说我要杀他?”龙七月握紧手中凄雪剑,“天下难有什么宝物比得上这把隋朝名剑,他把这把剑带回去不是立了更大的功?” 这是龙辰武所没有想到的,到此时他也只能觉得吃惊,龙七月已经变得完全脱离了他们的认识和估计。莫非这阴狠的老七对他也会耍什么花招,不得不小心一些:“可这把剑是南宫宪遗物……” “五哥,你小瞧我龙七月了。”龙七月倒笑得坦诚,“五哥今日是为九龙吐珠灯而来,却到了现在也只字不提它,害怕我翻脸不认账?” “……”确是如此。 “我离岛之前就已经想过,这灯我是非要不可,他们自然不会给,我也只有把它先盗了出来,日后不管谁找来还他一把旷世名剑,他们不亏。我等了近一个月却等不到他们人来,还以为我三年没有离开岛,江湖中已经没人记得我、猜得到是我,再让我等几日,我就亲自去送剑了。” “恕五哥猜忌,七弟说得是实话?” “今日七月就给五哥说几句实话。”龙七月眼中有了些真诚光彩,“这把剑是南宫大哥遗物,留给了我。南宫大哥还将家人托付给我照顾,那被你们误会成七夫人的就是南宫大哥的遗孀柳雪娘……现在南宫大哥三年丧期已过,我准备迎娶雪娘,那九龙吐珠灯就是彩礼。” “老七!你……”龙辰武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唱了这么一出,婚姻大事他居然如此轻松说出,不与家中商量就这么通知了一声,除了担心和不安五寨主一时间不知道表示什么,“是不是先跟大娘、三娘她们商量一下,这么就订下了太早了些吧。” “是早了一些,我准备把那个上官家的打发走了就去见大娘和三娘。” 去见她们也不过是通知一声,他向来不知道如何与人商量。 “五哥可是吃完了?”龙七月见五寨主不言语,说道,“我今日便跟你去会会那个上官……” 雷鸣般鼓声打断了龙七月的话。 兄弟二人陡然立起,只一对视,各自明白了这鼓声是什么意思。 “仁心岛,四哥那出事了!走!”龙辰武转身几个跨步就出了房门,腾身飞跃着向码头赶去。 龙七月却先披上仆从递过的氅袍,吩咐道:“去后院通知吴妈告诉七夫人,仁心岛有事我去一趟,药交给杏心去煎……刚刚我在水牢清点的那几人,先把他们带到大堂里好酒好菜招待着。” 交待完这些,龙七月才握剑出了门,虚步而起便不见了身影。 倒是比他早赶出去的五寨主急急到了码头,跳到家丁准备好的船上才记得回望他有没有跟来。 “开船!”龙七月却从船篷里探出头来吩咐家丁出发。 老七啊,老七,你果然是飞空无影,你若真和上官大人交上手,哥哥们还真制不住你。 龙辰武和龙七月到了仁心岛南码头,正遇着宋衡瑾和龙羡月伉俪二人也赶来了。 “出什么事了?鼓敲得这么响?不怕惊了两位老夫人?”龙羡月先一步跨上岸,随手抓了一个家丁责问。 “六寨主,您快去药……药垆吧,小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六寨主这么怒目逼问,那家丁眼看着就要吓瘫了。 龙羡月将他推开一边,也不等兄弟和夫婿,迈着大步奔山上药垆而去。 四人到了山半腰,各岛鼓声依次停了,仁心岛鼓声也歇了下来,看来其他寨主也赶来了。 这是飞龙十三岛水寨的规矩,有战鼓和令鼓,而令鼓中的召集鼓,一旦哪个岛上敲响,其他岛就以应答鼓回应,岛上寨主或管事离岛赶往出事地后,离开的那个岛就要停了鼓声,出事的岛也要停下召集鼓。 祭友岛最为偏僻,而龙七月的船却是最先赶来,他手下那些家丁果然都是经过了严厉训练。 药垆在望,龙羡月一眼认出了人群中嚷嚷着要进药垆的两个孩子,龙翔麒和龙翔麟兄弟俩听到鼓声也从离落岛赶了过来,被家丁拦在门外很不甘心和焦急地要往里闯。 “逍儿、遥儿,你们俩给我过来!”龙羡月一手一个拧着他们兄弟二人耳朵,把他们拎了回来,“出什么事了?” “六姑,我们也不知道,爹在里面不让我们进。” “六姑,您带我们进去吧,四伯和大哥都进去了!” 北边二寨主龙天义、二夫人皇甫氏、三寨主郝湛、八妹龙惜霞、上官孤、陆冲和胡大也都上来了。 “四弟,开门!”龙天义上前敲了敲药垆紧闭的大门。 两扇朱红大门马上被拉开了,龙豪德迎了出来:“二叔,那仇奇抓了四婶,要咱们给他备船离开。” “白齐商?”陆冲一怔,白齐商会做穷途之争也是意料之中。 “三弟,吩咐人备船……看住逍儿和遥儿。”龙天义吩咐皇甫氏留下,便带着其他人进了药垆。 上官孤却感到背后有阵风掠过,似是一缕青烟飘影而过,再看人群中果然少了一人。 少了谁其他人都没有在意,大家都急急往药垆后院走。 后院一间草房,门紧锁着,窗户只有冲着院子的一间开着。 龙辰文正站在窗外丈多远处与房中挟持了沉氏的白齐商商量:“……仁心岛上有你说的那种小船,但是要划着它到对岸陆上,你受了重伤一个人到不了……” 这边龙辰武和龙羡月,一个人绕到了草房后,一个翻上了房顶。 “我没要回对岸陆上,”白齐商眼利,马上从人群中认出了胡大,逞强笑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被舍义庄发帖通缉着,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我白齐商不怕死,但我要死得明白,要拉几个人一起去死。给我船!” “白齐商,你如果要出海往外去,我胡大给你划船。你挟持一个女人算什么!?”胡大粗着嗓门喊道。 “少废话,这女人得跟我一起去死。不只她,还有你们的老夫人,给我备船去见她!否则我现在就杀了这女人!”白齐商斜靠墙角,红着一双眼睛将沉氏拉到面前,刀子在她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现出一条血痕。 龙辰文又心急又心痛,冲到窗口却又不得不停下脚步:“我去给你备船,但你受伤不能划船,内人也不懂划船,你把我也带上,我给你划船!” “带上你?带上你我还怎么杀人?你们八妹龙惜霞在哪?让她跟我走!” 龙惜霞闻言以眼神向龙天义和龙辰文询问,独自上前回答:“我就是龙惜霞。” 望着窗外这个清质玉容的女子,白齐商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竟流下两行清泪,话音也软了下来:“你进来……等等!” 只松懈了那么一刹那,白齐商眼中又闪出了寒光:“后面和房顶的人马上离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房顶上的龙羡月很不甘心,没想到白齐商用线丝挂了许多银铃悬在房顶、围在门窗处,她和龙辰武刚要趁他松懈闯进去就触动了银铃。 警惕得了一时也难免会出差错,白齐商在房里呆不下去了,拉起沉氏跛脚走到门后,打开门迈到外面:“船在哪?” “下面各码头都备下了船,你要去哪?” “带我去岸碣岛,从哪个码头走?” “南边……”龙惜霞故意说反了方向,把他引开越远越好,出了海一切就会对她有利。 “好,你带路。”白齐商架紧了刀。 “你把四嫂放了,我跟你走。”龙惜霞也毫不让步。 白齐商一阵犹豫,手中的沉氏似乎已经没了力气走不动了,带着也是累赘,于是答应了龙惜霞,换了人往南边码头走去。 八姑娘被他挟在刀下做人质,一路上没人敢拦,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龙惜霞上了船。 “就这么让他把八姑娘带走?”陆冲对这些做哥哥的们的冷静有些气愤。 “这可是白齐商自己要带上八妹的,”龙辰武摇摇头,对陆冲和胡大一摆手笑道,“看来两位是没法向舍义庄交帖了,就算八妹留他个全尸,只怕也沉到海底捞不上来了。” 上官孤、陆冲和胡大面面相觑,这水寨人不是厉害得可怕就是自负得可怜。 “我们那八妹是玉质冰心,人长得美又冰雪聪慧,就是心像冰一样又冷又硬。偏偏论及功夫,除了七弟胜过她之外还没有人能比过她。”刚刚从白齐商手中无力瘫软地倒下的沉氏,此时却精神抖擞,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况且,他白齐商打翻了安息草的药罐子,内力也撑不了多久了。” 白齐商见他们没有开船跟来,一面也有些疑心奇怪一面也不由得松懈下来:“你那些哥哥姐姐们似乎不是很重视你这条命。” “命是自己的,不需要别人重视。”龙惜霞双手摇着橹,垂下眼眉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等待着时机。 “错!”白齐商摇摇头,“命是父母给的,你没想过他们会难过?” “我爹爹和亲生的娘都已经去世了,况且又不是我自己要死,是你……” 白齐商却笑了,笑得很是辛酸:“我本来是想杀几个人……但现在我不打算杀任何人,更不会杀你,我只想去找一个人问清楚一句话。” “你去找谁?”龙惜霞看到他一时忘情松了手中刀,明白此时是良机,反手要夺白齐商手中刀。 能从胡大和唐三手中逃脱得了的白齐商也不是等闲之辈,以练武人的本能将刀向外送,立起刀刃在龙惜霞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龙惜霞的决绝也不输龙七月,她本就没想过能轻松对付得了白齐商,受这点伤不仅是她意料之内更是她故意的,这样她就探到了白齐商手腕,“啪”一声将他手腕拧脱臼,刀也落下。 然而让她料想不到的是,白齐商没再反击而是忍着痛从衣襟撕下一块布,不顾脱臼的手腕急着为她包扎伤口,那惊慌和愧疚真实地写在脸上。 龙惜霞握着捡起的刀,怔怔地盯着他:“你的手也伤了……” 白齐商去拉她手臂的手落空,眼中的失落随泪水决堤而泄:“莫说因你伤一只手,就是为你把命献上我也心甘。” “你究竟是什么人?”龙惜霞越来越觉得对这个人下不了手。 “我也不知道……”白齐商强忍住泪水,“有一个人也许会知道,这要去问她。” “谁?” “薛氏老夫人。” “大娘?”龙惜霞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也不过比她大了几岁,红红的一双眼睛却有着她所没有的天真和单纯,还有最简单的善良和无尽迷茫。 她动摇了:“好,我带你去。” 仁心岛码头上众人,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船上发生了什么,却看到船头掉转要绕过仁心岛向北漂去。 “怎么?八姑娘改主意了?”胡大也看出那船要奔岸碣岛去。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龙豪德一把扇子握在手中啪啪作响,“二叔,四叔,这是向岸碣岛去了!” “追!”龙辰武一跺脚,跳上祭友岛来的那艘船,紧跟着追了出去。 其他人也分别上了几条船,急急跟上。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七回 风雨欲来 八姑娘龙惜霞龙清斌摇船载着白齐商向北而去,心里却觉得不安。 看到后面几艘船飞速赶来,她犹豫了。现在趁白齐商不备,即使不能杀了他伤了他,要跳水逃走很是容易,或者放慢速度等后面兄姐们赶来收拾这局面也好。 心内这么想,双手却还是受着一种决绝信念的控制牢握着橹,快速摇着。 后面几艘船很快有两艘追了上来。 龙辰武指挥着祭友岛的家丁,飞速逆风破浪追上。 上官孤和陆冲所乘的小舟,由海贼出身的胡大摇着,离龙辰武的船不过丈远。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白齐商咬咬牙,左手握起刀衡在了龙惜霞面前:“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不这样他们不会放我去见薛氏老夫人。” “我明白……小心后面!” 白齐商回头,带着寒气冷光的剑就逼到了眉间。 “七哥!”龙惜霞慌忙握住白齐商的左手,将刀更紧逼自己颈上。 龙七月对手中凄雪剑还是信心不足,急忙回剑,强迫收势,落回半路杀出拦在前面的船上。 撑船的是龙翔麒和龙翔麟兄弟俩,他们被龙七月从皇甫氏手中带下山,就赶上在北岸备船的郝湛。听到家丁飞报白齐商放了沉氏挟持龙惜霞往南码头去了,龙七月松了一口气,对八妹的武功和心智他是清楚和佩服的,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带着翔麒和翔麟从北码头出发往南去看个究竟,果然遇到出了变故。 龙七月见白齐商挟持了八妹,飞剑出鞘腾空跃来一心一意要取白齐商性命,没有看到也没有想到八妹会助白齐商架紧了刀。看到八妹白皙的脖颈上渗出一道血痕,他是心如刀割,却没有注意到白齐商比他还痛苦的表情。 白齐商更是没想到龙惜霞会这么救了他一命,他只能尴尬地握着刀,任龙惜霞双手控制着他挟持她自己。 龙翔麒和龙翔麟兄弟俩的船衡拦在前面,龙七月手中凄雪名剑带着雪白寒光指在他眉间。 后面上官孤和陆冲的船也超过龙辰武,接到了船尾。上官孤腰间名剑凌墨,陆冲背上宝刀陌殇,一并出了鞘,又两道寒光指向他。 很快,龙辰武和龙天义的船并到了左侧,宋衡瑾、龙羡月夫妻和龙辰文、龙翔德叔侄的船围到了右侧。 白齐商算是插翅难飞了。 “几位哥哥,六姐。让我带他去见大娘。”龙惜霞却还固执地没有放手。 “八妹!”龙七月心痛不已。 “八姑娘,他可是杀了待他亦师亦父的业为大师数人。”陆冲提醒道。 “你杀了他们?”龙惜霞向白齐商问道。 “是……”白齐商冷冷一笑,接上了右手手腕,“但你可以放心,我现在只是想去问老夫人一句话。” “说实话你不像那种杀人魔,为什么杀了他们?”陆冲逼问道,他想起了在久仪客栈向老板娘询问来的答案,到此时他想也许这个答案可以救白齐商一命,因为白齐商真的不像他所见过的那些恶人。 “我不知道!”白齐商回答得干脆,转向龙七月威胁道,“你很疼你这妹妹?那么就让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所有人都看向龙七月,以他当年的冷绝,是不会这么轻易听任威胁。但现在,对方是拿他最疼爱的妹妹,他最亲的亲人来威胁他。他也只能气短,剑虽未收入鞘,但却摆手让翔麒和翔麟兄弟俩把船撑开了:“你若再伤了她分毫,我让你拿命来还!” “你确是个好哥哥。”白齐商哑了声音,低声哽咽道,“但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放弃……” 几艘船陆续到了岸碣岛,岛上家丁保镖见此情形很快结阵,持钩枪握刀剑,镖出囊,箭上弓,利刃尖锋并杀意目光都指向了白齐商,却也只能眼看着他挟持着八姑娘一路走过,往后山家庙佛堂去。 这一路走了近半个时辰才绕到了后山,佛堂悬建山顶,危石窄道难以攀登。 半山腰石壁夹险路,一道漆黑大门锁着把老铜锁拦住了去路。 门前石上坐着一个紫脸老汉,一身灰布衣,衬得脸膛更紫得发亮。两道灰黑剑眉,铁刺般胡须却黑得如夜,双眼闭着,似在打坐又似在假寐。 “你是什么人?”白齐商大声喝问。 “你又是什么人?”紫脸人微微张开眼睛,声音虽低却中气十足,“八姑娘来此干什么?” “他叫金泰,是三娘的亲哥哥,也是守这家庙的门神,他不肯开门的话,我们谁也见不到大娘。”龙惜霞解释道,“门神,这位白公子要见两位老夫人。” 金泰又闭上了眼睛,不爱搭理地回道:“还没到日子。” “什么!?”白齐商恼怒,刀就要劈下。 “慢着,他说的是实话。”龙惜霞摇摇头,“这门里面还有一道锁,除非里面的人先开了里面的锁,否则外人要进去只能在每三天开一次门的时候。你杀了他或杀了我,这门今天都不会打开的。” “那么下次开门是什么时候?” “明早辰时。” “八姑娘,白公子,请回吧。”金泰又陷入了假寐。 白齐商握着刀,有些不知所措,龙惜霞也是一脸无奈。“好,我就在这里等到明早辰时!”白齐商拉着龙惜霞坐在了一块衡石上。 “你若要在这里等,没人赶你,但是八妹不能陪你在这里。”龙七月持剑追上,“今晚会有暴雨。” 龙天义也看了看天:“白齐商,也许你真有所难要见大娘,我们可以保证在此之前不会对你出手,也可以给你个房间住一晚,但是你先放了八妹。” “二哥,七哥,我没事。我可以陪他在这里等。”龙惜霞却先拒绝了。 傍晚,果然下起了暴雨,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在山上很是危险。 门神金泰稳坐门廊长檐下,仍是闭着双眼睛,对风雨雷电和面前的人完全不理会。 白齐商要来一把伞,但在这大风里,这么一把伞根本起不到作用,很快就被狂风拧散了架。 看着被雨水浇湿淋透的龙惜霞,白齐商一咬牙把刀和伞都扔了:“我就信你们龙九子一次!” 龙翔德长出一口气,对白齐商一拱手:“白公子,请!” 看着龙家人将白齐商带下了山,胡大有些不甘:“就这么饶了这小子?” 陆冲笑着摇摇头:“胡大哥,这又是风又是雨的,咱们抓了他也没法离开。” “你们哪位是上官孤?”龙七月却停下了脚步,转回身看到上官孤手中凌墨名剑,他也清楚了答案,对上官孤一拱手,“在下龙七月,听说上官大人有事找在下。” “素闻七寨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英雄气概。”上官孤诚心回礼。 龙七月却先不置可否地一笑,还没回答就听胡大在旁插言道:“只怕不久就要英雄气短了,听说顺天府大牢气闷得很。” 胡大、陆冲与上官孤接触一日,对九龙吐珠灯一事已有了些了解,两人为舍义庄抓人多年,即使不算正气凛然对正邪对错还是分得清的。陆冲仍是不相信龙七月盗了九龙吐珠灯,胡大则不然。 龙七月看了看胡大,又摇摇头仔细打量了陆冲一番:“两位是为白齐商而来的,此事已经很是麻烦,还有心再过问在下的事,在下不甚感激。” “少假客气,”胡大看不惯他不屑微笑,上前一步喝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偷了九龙吐珠灯却还要狡辩!?” “龙七没有否认偷了灯,又何来狡辩之说?”龙七月收敛了笑容,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更显不食人间烟火,“又是英雄又是大丈夫的,说实话我龙七不敢当,可我也不是小人。” “那么九龙吐珠灯确是你偷的?”陆冲到此已不抱任何希望,他不懂究竟是南宫宪看错了龙七月,还是他陆冲看错了龙七月、或是看错了南宫宪。 龙七月一怔,心道我已经说得这么明白竟然还有人没有听懂,他转向陆冲:“正是我龙七。但是如果我说我本意是要买的,你信么?” “买?” “七寨主此话何意?”上官孤也是不解。 “我要以这把剑买下九龙吐珠灯,上官大人觉得可值?”龙七月双手奉上凄雪名剑。 “凄雪剑!?”陆冲和上官孤几乎同时脱口叫出剑名。 “原来这位大哥也认得凄雪剑。”龙七月倒是对陆冲越来越感兴趣。 上官孤握紧了手中凌墨,不管陆冲怎样,他对凄雪剑太熟悉了,这剑的大名比头顶上划空霹雳还要响。 隋朝名剑幽兰凄雪,本是隋炀帝为美人薛冶儿遣入剑山庄齐门名匠所铸,到唐幽兰剑遗失,只有凄雪剑传了几百年仍名驰江湖。宋人仿凄雪剑铸了凌墨名剑,那双剑幽兰凄雪之名便成了凌墨凄雪。 上官孤从北溟剑侠莫驰习剑,而莫驰用的就是凌墨剑。南宫宪名起漠北,一把凄雪名剑连断漠北数把名剑,南下中原先要与凌墨交锋。莫驰心好安宁,避了几年仍是被南宫宪和龙七月找到了。凌墨凄雪一对名剑,不相上下、难分伯仲,比的是剑客剑艺和耐力。莫驰剑艺不差,南宫宪却年轻气盛不可阻挡,最终南宫宪险胜。而莫驰则因年老成了两虎相斗必有的那一伤,被凄雪剑寒气伤了心肺,不久便气绝归西,凌墨剑于是传到了上官孤手中。凄雪剑却随着南宫宪的死失了踪影,在江湖和朝廷这剑都是无价之宝。 今日见龙七月手中凄雪剑,上官孤怎能不忆及师父,不想到那杀师之仇? 陆冲却也是心口一紧,一时觉得喉中泛苦,哽咽答道:“我在一故人处见过……” “你是何人?怎么认识南宫大哥?”龙七月没有想到上官孤心念杀师之仇,却怀疑陆冲与南宫宪有过过结。 “龙七大寨主连他都不知道?”见陆冲一时说不出话来,胡大答道,“他就是陆冲,南宫宪自小的铁弟兄。” “陆大哥?”龙七月一怔,甩开湿透滴水的衣摆,单膝跪在了泥水里,竟也一时哽咽难语,望着陆冲,双眼中热泪混着脸上雨水流了下来。 上官孤、胡大和反身回来寻他们的龙辰武、宋衡瑾都被龙七月这一跪怔住了。 陆冲也不明白他为何跪下,百感交集缠于心,千言万语哽在喉,只能伸手将龙七月搀起,紧握他手臂算作安慰。 “把他安置在哪里了?” “回二叔,在西跨院。”龙翔德掩不住的一脸疲惫,“已经派人严守了。三叔将二婶和四婶都带来了,正在后院给八姑疗伤,一会便过来。只是五叔他们还没有回来……” “你先坐下休息吧,咱们再等等他们。”龙天义点点头,转向身边四弟问道:“四弟,你觉得这白齐商要见大娘,会是什么事?” 这谁也说不好,龙辰文握紧手中扇子说道:“大娘已经十多年没有离开过岛上了,这白齐商又这么年轻,恐怕是他父辈乃至祖辈和咱们水寨有老恩仇。可是……胡大侠和陆大侠说这白齐商从小是孤儿,在沐恩寺长大……” “只怕会更加麻烦……明天带他去见大娘,虽然有门神祖孙在,我还是有些担心。八妹已经应下了他,咱们又不能失信于人……” “二叔,要么先安排准备着,明天庙门一开就先进去埋伏下?” 龙天义摇了摇头:“门神不会让这些人进去的。” 确实,那个门神对他们龙九子谁的面子都不卖,龙辰文也觉得派人进去不可能:“要么咱们兄弟几个明天一早先去把大娘请出来,就在后山偏厅里见他,那里好拿人。” “这样也好,也该先跟大娘说一声……” “二哥,四哥……”龙惜霞带伤走进来,在堂中对着两位哥哥单膝跪下了,“八妹不懂事,给哥哥们添麻烦了。” “八妹,快起来……”龙辰文急忙将她扶起,“这又不是你的错。” “八妹,你处理的没错,他也许真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以后别再冒险了,弄得一身伤……” 皇甫氏也帮着把龙惜霞扶了起来:“我也说么,亏你四嫂医术高又有些灵丹妙药的,这要是弄得又是伤又是疤的,以后还怎么嫁人。” “打起来了!”院外家丁大喊着冲了进来。 “谁打起来了!?”郝湛一听,就觉得一双斧子咬得手痒痒,刚刚那些热闹他没赶上,现在他可要好好凑上一场。 不等家丁,就见上官孤一个飞身落在了院中。 紧接着金玉相击之声,铿然传来。 只见龙七月一柄凄雪剑在手,双眼中冷光寒冽、杀气凌人,在雨夜中与胡大、陆冲、宋衡瑾缠斗着追来。 “哦?咱家老七厉害啊……”郝湛慨叹一声,抡着一双斧子跨进了战圈,到了里面他傻眼了,不知这斧子该砍向谁,“宋君瑜,你怎么帮着外人欺负老七!?” 宋衡瑾一时分心,手中玉剑“修竹”便被龙七月格开,凄雪剑便从此空隙向上官孤刺去。 “快把七弟拦住了!”宋衡瑾顾不上跟郝湛解释,急追上去,他的剑快,但龙七月人更快。 眼看凄雪剑裹风夹雪逼到面前,上官孤心知避无可避,这正面的冲突是免不了了。凌墨剑脱鞘而出,落在上官孤手中,剑锋便贴在了龙七月锁骨,上可划他咽喉,下可刺他胸膛。左手中剑鞘也顺势套住了凄雪剑,多亏凌墨剑是仿着凄雪剑所造,这剑鞘也恰好合适。 龙七月闪躲后退,仍是杀意不减。 “七弟,快住手!”宋衡瑾和陆冲一边一个将他紧紧架住,却不敌他无情无义的凄雪剑寒冽逼近,不得不放了手。 龙辰武坐在墙头上也不出手,此时更跳入院中拉住宋衡瑾和陆冲:“不用拦他,让上官大人给他点教训也好!上官大人,麻烦您了!” 龙七月一听更气,要转身寻龙辰武麻烦。 身边上官孤听到五寨主这么说,又向房檐下几位寨主看了看,看来也只有自己出手制住这龙七月了,只要不伤了他,大可一搏。 龙七月剑艺不佳,但轻功太过厉害。 上官孤脚下略逊,而剑已出神入化。 两个人在院中斗了几个回合,乍看之下似难分胜负,看得郝湛都在不停叫好。但宋衡瑾和陆冲看的明白,龙七月招招狠辣直取要害,上官孤却以守为攻剑下留着三分生机。 上官孤心中也在争斗,为了师父和飞客上官家的面子无论如何不能输给他,但又不能惹下飞龙十三岛水寨更不能闹得案子僵持难解。正在此时,背后一丝冷风袭来,有人以暗器出手。 那暗器来得太急太冷,上官孤架住龙七月反挑上来的剑,急忙回头用剑鞘来当,眼看银闪闪的暗器被弹开了,他却肩头一冷,心知被小人算计了。 “这样你还能打?”龙天儿将镖囊甩到腰后,抽出一把刀,从房顶跳下,“七哥,我来帮你!” “二哥!” “把老九抓回来!” 龙惜霞得许,甩出长索缠住龙天儿手腕。 龙天儿挣不过,恼怒大叫:“八姐,你帮着外人!” “我的乖乖,今天可不仅你八姐要帮外人了,六姐也不能饶了你这个小魔星。”龙羡月左右手各拎着龙翔麒和龙翔麟兄弟俩落在了院中,将那兄弟二人扔到龙辰文面前,“这两个小惹事精,没等我追上,他们先去把老九给找来了。” “六姑,我们也是看七叔一个人太受欺负了。” “六姑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要不去告诉九叔一声,九叔要知道了更饶不了我们。” “行,等着六姑慢慢收拾你们。”龙羡月顾不上理会他们在那里涎皮求饶,先帮着龙惜霞把龙天儿给捉牢了,“老九,你背后伤人还有理了?说你八姐帮着外人,这要是不帮,咱们龙家的脸就丢大了。” 龙天儿不服:“丢脸就丢脸,总好过让七哥丢了命!” “你也太小瞧你七哥了,”宋衡瑾拍了拍他的肩,“我看你七哥并不输上官大人多少,只不过杀气太重,不给别人也不给自己留退路,回旋不开。” 那边苦战的龙七月闻言,竟抽身退开了:“上官孤,我虽不如你,但凄雪剑却已经破了你遁门十三招。你最好再考虑考虑,你究竟要凄雪剑还是九龙吐珠灯……朝廷要的又是什么。” “在下也是公职在身,请七寨主不要再为难在下。”上官孤也毫不退让,他只想要完成此行的任务,带龙七月和九龙吐珠灯归案。 龙七月却笑了,扬手将凄雪剑掷出,便将剑牢牢地插在了廊柱上:“凄雪剑我给你留在这里了,你若肯带着它离开最好。如果你一定要夺回九龙吐珠灯,抓我回去,那么我在岛上等你,就怕你没胆量来。” 说罢,龙七月凌空退去。 这边上官孤却支撑不住,吐血倒下了。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八回 闯岛陷阵 “老九啊老九,你今日是把祸给闯大了!”龙辰文又气又恼,看着吊儿郎当坐在下首的龙天儿,真恨不得一扇子把他劈死了。 龙天儿翻了翻眼皮,完全不把这个四哥放在眼里:“怎么?我已经把解药交出来了,他们上官家要是觉得心里不服,寻人报仇,那么来找我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们一个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当得起么!?” “当不起大不了一死!不劳哥哥们费心!” 听到他提高了语调,龙天义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老九,你这眼里还有没有哥哥们,还有没有咱们水寨?” “问我?”龙天儿一声冷笑,拍桌跳起,“你们又怎么对七哥?帮着外人欺负他,究竟是谁眼里没有兄弟,没有水寨?” 宋衡瑾拉住身边正待发作的龙辰武和龙羡月,自己理了理袍子长身站起:“九弟这话是说我了?” “我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你应下了是你心虚。”龙天儿语气中掩不住的诧异。 宋衡瑾出身名门无色庄宋家,手中名剑“修竹”唯君子可用,在江湖上他一个人就可以与他们龙九子除却龙七月的八人齐名。虽说是入赘了飞龙十三岛水寨龙家,但是对水寨是尽心尽力,何况他有“君子”之名,一向心怀坦荡,今日竟会和龙天儿这小人对上。 “那么九弟是责怪我一心向外了?” “难道不是?” “没错。我姓宋不姓龙,不是你们亲兄弟,对你而言我可算外人?” “你……”龙天儿一时不知怎么说,相对自己闯下的祸,他觉得失去这么一个姐夫更严重。 “既然是外人,帮着外人又有什么错?”宋衡瑾逼到他面前,“龙九霄你既然这么恨外人,一定要赶尽杀绝,怎么不先除了我这个外人?” 看到龙天儿一脸窘相,欲辩无言的模样,龙辰武松了口气笑了,他本来还担心这个妹夫一句话不对先将六妹给得罪了,再看龙羡月才明白为什么江湖中那些风言风语拆不散他们了。 面对龙天儿这种只会胡搅蛮缠的小人,跟他讲道理无济于事,更别说以君子之态待他,对付他只能比他更蛮不讲理。宋衡瑾不仅明白这一点,更清楚龙天儿不是不在乎手足之情和水寨而是太在乎了,他还是个孩子,拼了命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一切却找不对方法。 好你个宋君瑜,我把你当亲哥哥看待,除了七哥和八姐,对我最亲的也就是六姐和你这个六哥了,你却要陷我于不义,亏你还被称为君子,也不过如此!什么手足之情,也不过如此! 龙天儿觉得天旋地转,一时气不过竟背过气昏倒在地。 “宋君瑜,你不会真把老九给气死了吧!?”郝湛一双斧子就从背上到了手中。 龙羡月也慌忙抱起龙天儿,摸他脉门:“他是昨日两次落水高烧不退,今日又淋了雨,加上被这么一激晕过去而已。” “送他回去休息吧。”龙辰文放下了扇子,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他们这几个做哥哥的对手足亲情和水寨的在意和用心并不比龙天儿差多少,只是突然让他们在二者之中选一个,恐怕大哥回来也会觉得为难。 龙辰武似是看出了他心中顾虑:“四哥,咱们兄弟几人少了谁这水寨都不完整了,可是只为了水寨折了兄弟这水寨也不会是原来的水寨。手足之情和飞龙十三岛水寨本来就是不可分的,少了哪一个,另一个也就不存在了。” “那么该拿老七怎么办?”龙天义也觉得难以选择。 “如果我们像九弟那样护着他实则是害了他又害了水寨。说句心里话,就是太宠他怕他护着他才会让他越陷越深,现在想劝他悔改也不是一时可成的简单事。”宋衡瑾说得诚恳。 “……” 龙辰武和宋衡瑾对视了一下,明白他们想到一起去了:“当机立断,送他去归案。” “这……”龙天义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龙辰文心里有了些明白,鼓励胞弟继续说下去。 “看得出上官大人一身正气自然不会为难老七,上京的话我和六弟跟去路上有个照应。有了凄雪剑和六弟在京城的关系,要保老七也不难。” 宋衡瑾点头补充道:“而且总捕头上官信是个爱才惜才的人,大概这次他遣上官孤前来也有要试探招用七弟的意思。凭着七弟在江湖的地位,只要肯将九龙吐珠灯还回,官府不会为难他的。这次再由着七弟错下去就真的是害了他,谁知他哪天还会不会闯下更大的祸。” “唉……”龙辰文长叹一口气,“他却偏偏这么不懂事,连白齐商的事都不管了,还定下什么三天之期逼上官大人去闯他的祭友岛。” “岛上设的机关陷阱太复杂,你二嫂也说她教出来的这个徒弟,已经是青出于蓝。” “二哥,这次还真得请二嫂相助,”龙辰武确是一拍手笑了,他最头痛的就是祭友岛上的机关陷阱,经龙天义一提醒他才想起这里还有用机关设陷阱的祖师奶奶皇甫氏,“要上官大人带着一把剑回去交差是不可能了,恐怕他是一定要去祭友岛会会咱们老七,他固然仁义,但咱们老七太不是东西,八成准备让他有去无回。我看还是我和六弟都跟去,还能有个照应。”龙天义点头赞许:“就让你二嫂同去带路,这次不能再让老七由着性子来了,给他点教训也好……但最好不要伤了他……” “也不用带太多人,人多了反而会让七弟难看,不过最好八妹能同去……”宋衡瑾的提议不无道理,龙七月和龙天儿虽然有许多相像之处,但有一点很不同。龙天儿虽然小人,但他还是个孩子,还需要一家人的宠爱,更是在乎家人。龙七月却心冷异常,除了同母的妹妹,其他手足在他心中分量不足。 龙惜霞还在后院,如果不是她软硬并施,那小魔星还不肯交出解药。从上官孤肩上取出的暗器还带着莹莹绿光,触目惊心的绿,她没想到小九在暗器上喂了这么毒的药。 上官孤命大,在毒攻入心脉前解药起了作用。即使还无法彻底醒来,他也已经恢复了一些神智,至少还能感觉到身边有人照顾,只是半醒半梦的分不清虚实。 似乎回到了少年时。 师父爱老陈酒,窖里藏着数十坛佳酿,每每得了师娘许可喝上两碗却总被尺长的白胡子先尝了味。师娘似乎永远都不会老,一双弯弯的笑眼却能看穿一切小花招。师妹总是撒娇多过练功,几个时辰的马步,她只要对师父和师娘软软地一笑就可以吃着点心看热闹。师弟太顽皮,争强好胜地从来不肯认输。最不愿意逢到年节被叔父接回家中,那个家太冷,却从来没有想过只是一个中秋,再见到师父看到的是一个卧床等死的干瘦老头。 不能恨,师父说过,叔父说过,自己对自己说过。忍得太久,已经分不清是真的放开了还是骗过了自己,身为飞客总要学会接受现实给与的无奈,久违的快乐和幸福似乎也只能在梦和回忆中感受。 梦就是梦,回忆也只能是回忆,醒来面对现实,再无奈也不能逃避。 枕边放着凌墨和凄雪一对名剑,他只拿起了一把,用来闯祭友岛足够了。 天尚未亮,只东方隐隐现白。 一夜的暴雨,到此时方歇,枝末叶梢的雨水滴下,落在脸上,冷得人清醒。 码头的灯还没有熄,捕鱼的船队已经陆续出海,吆喝声喊话号子,热闹得不给这一早的清冷寂静一点面子。 上官孤有心上前去问一问能否捎带他去祭友岛,又想到水寨中自然有一定的规矩,即使他们肯让他上船,大概也要去向几位寨主请令。他待人诚恳谦和,但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龙七月这么小瞧他,竟然要以凄雪剑打发他,他若真逃了可不仅是没有胆量那么简单。 “这位是上官大人吧?”一个邋遢的干瘪老头急急地从码头跑过来,就着一滩泥水就下跪叩头,“大人啊,小的可等着您了……” 听他说话也是掺假不真的,但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上官孤敬老,忙把他一把扶起:“在下就是上官孤,老人家您快些请起……” 老头也不客气,一双沾满烂泥污水的手就撑着上官孤双臂站了起来:“小的叫侯七,奉我家七寨主之命在这里等大人……” 上官孤看了看脏污不堪的衣袖,只得摇摇头,虽未往心里去也明白龙七月在故意刁难他。 “……七寨主怕上官大人找不到船用,就让小人和朱八他们带了船到各码头等着,来听大人差遣。大人这就上船么?您这边请。”侯七一甩滴水的衣袖,一双破草鞋啪唧啪唧地踩着泥汤在前面带路向码头走去。 过了渔船出海的码头,一小湾里泊着一只带亭屋的精致小艇,艇上几个穿着干净整洁的年轻人见到侯七和上官孤都放下手中的桨槁,俯身叩头:“上官大人,侯头……” “还愣着干什么,把板梯搭过来让上官大人上船!”侯七半弯的腰在这些人面前倒是直得很。 对上官大人,他可不敢把腰伸这么直,几乎要俯跪下来扶上官孤上船:“船上已经备下酒菜,大人,您请。” “多谢侯老伯。”上官孤踏上舷板,虽说他没好猜测疑人的习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等等!”他刚要踏上船板,后面侯七却大喝一声将他叫住。 “真是对不住了,上官大人,我老头眼花没看清您手里拿了几把剑。”侯七涎笑道,“七寨主说您手里要是拿着两把剑就送您回宁波府,要是一把剑就带您去岛上。您这手里是一把剑吧?” 上官孤看了看手中的凌墨剑,这也能看错了?他苦笑不得却也只能拱手想请:“是一把,还麻烦老伯送我去祭友岛……” “那是当然,不过去岛上就不是这条船了。”侯七一声口哨,又唤来一只船。 上官孤一看,心中又气又笑。 这船恐怕废弃不用有些年头了,半烂的木头上还挂着海藻、粘着青苔,有活有死颜色不一倒是好看。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把它从废木头堆里又找了出来,看它半斜半歪的样子恐怕不用遇上浪就自己翻了。 “上官大人,换船吧?”侯七笑得得意,一双小眼等着看他尴尬。 算了,犯不着跟小人生气,恐怕这也是龙七月安排好的,到了岛上还有其他可气的,先忍了。上官孤从这边舷板一踏步,直接飞落那破船上,也是那破船小得可怜,他踏到船上叉开步子就把半斜的船给稳住了。 侯七也不免失望,接过艇上人扔过来的一支槁,淌水爬到船上点岸出海:“上官大人,咱们就出发了……” 一路上侯七只是闷闷不乐,倒没再耍什么花招,这样的破船他也撑得稳妥,迎着东方白光,祭友岛越来越近。 大概龙七月没有吩咐他再干些什么,他便连话也不说了。上官孤却很客气地先开了口:“老伯,这祭友岛是水寨的第几岛?” 侯七也不看他,兀自答道:“就这么又小又远的岛怎么排也都是第十三,寨中犯了规矩的人都被派到这里来,寨中人都叫它十三牢。” “它本来不叫祭友岛?” “祭友岛这名是七寨主到了岛上后给起的,也亏了七寨主能把这岛治理出个模样来。”老头话里话外无不透漏出对龙七月的敬畏。 龙七月果然不简单,上官孤望着祭友岛,实在很想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江湖中对龙七月的评价有毁有赞,是因为龙七月无论是为善还是作恶都是任性使气和随心所欲,也与龙七月和南宫宪的铁交情有关。南宫宪是豪气君子、霸勇侠客,所以师父有劝告过他不要恨更不要找南宫宪寻仇。而龙七月正是南宫宪过命的朋友,世人多少会觉得君子之友不会是什么小人,可他们也无法释怀南宫宪是因他而死。 这祭友岛祭的便是南宫宪吧,他又如何忍心以南宫宪的剑为自己脱罪? “上官大人,前边就是码头了,不过咱来的不是时候,出海的已经走了,当值的还没有上差。您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自己去寨堂?”侯七将船停在码头,跳到齐腰深的水里系那缆绳,“不过小的还得赶回家吃早饭,不能陪您在这里等也没空再给您带路。” “有劳老伯了。”上官孤踏上空无一人的码头,“还要劳烦老伯指点一下寨堂在哪里,在下一人前去就可以了。” “这好找,往南走过了两个山头向东就能看到庄子,最大的那个宅子就是寨堂。那小的就不多陪了。”侯七不成模样地一拱手,甩开袖子沿着海岸向北走了。 感觉自己像被独自扔在了一个荒岛上,见不到人影,连棵草木都看不到。 既然来了就不能回头,硬闯也要闯。 好在这祭友岛多石少树也没有什么高山低谷,视野开阔,至少不会有什么埋伏。 上官孤刚上了第一个山头就能看到东南方晨晖映照下的房屋。 下了第二个山头,东边那些屋落就已近在眼前。 “您是上官大人!?”迎面就跑过来一个中年汉子,“该死该死,我李九贪睡上差去晚了,您老就已经到了。快请快请,七寨主在寨堂里等着您呢!” 这宅子确实比旁边的房屋大出许多,却怎么看都有些阴森,恐怕里面陷阱不少。不过就算不闯又能怎样,从一开始就被牵着走,不跟着他们在这生地更是寸步难行。 李九推开大木门将上官孤让进了院子:“让上官大人您见笑了,这岛本来是关押各岛上犯了规矩的人的,所以寨堂都阴森森的。” “没事,劳烦李九哥带路。”上官孤一跨进院子就握紧了手中凌墨剑,每一步都迈得小心。 “那上官大人您跟上了。”李九倒是没什么顾虑,快步疾走就闪进了大堂铜门。 上官孤顾不上脚下谨慎,急急跟上,哪里还跟得上,进了门已经失去李九影踪。身后大堂门也吱呦一声关上,有人在外面落了锁,堂内一片漆黑死寂。紧接着轰轰几声响,墙壁上几支火把亮得突然,晃眼耀目。 “上官孤,你还是不肯给我龙七面子。”也不知龙七月是在哪里喊话,听得清楚却看不到,“你是官差,飞龙十三岛水寨不敢得罪你,不过你要想拿我归案也要有些本事才行。你如果逃得出来,我龙七就带着九龙吐珠灯跟你上京。” “那么七寨主的本事就是躲在暗处靠陷阱机关设计人?”上官孤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有寻到龙七月。 “别找了,这陷阱机关也不是谁都会用的,这也算本事。不管你服不服,逃得出来才算。放心,我还不敢弄些暗器毒镖害死上官大人,不过这里的陷阱也不是针对你一人的,你可小心点别一个人乱转掉到哪个没人注意的暗洞里,摔死憋死我都不好给飞客上官家交代。我忙得很,你就自己想办法出来吧。” “龙七月!龙七月!”上官孤喊了两声,已经没人回应。 大堂里除了火把别没什么物件,身后铜门闭得紧,连剑都差不进去。上官孤小心移开脚,以剑击碎脚下石板,不想石板下竟是厚厚的铁板。 几块碎石击出,可以确定几块石板没什么问题。上官孤飞跃而起,踏过那几块石板落在墙边,凌墨剑与铁壁击出了火星,也没在铁壁上留下什么痕迹。 房顶太高也没个可立可抓的地方,他只得奋力跃起,将凌墨剑击出,剑铿然划过房顶厚铁板弹落下来。 好得很,就这么一个空空的铁皮屋子,还要让人逃出去。上官孤长出一口气,席地坐下。仔细想想,李九进到房中就消失了,那么一定有什么机关暗道。他又站起身,回到门边开始依着门和门边墙壁敲敲打打,脚下石板也小心地一个个踏过。本来还担心脚下有机关消息,现在巴不得踩到什么机关。 从门边开始,脚下石板被依次踩过,墙壁也一寸一寸地敲过,没什么出奇之处,连墙上火把都一一动了几遍还是没什么特别。 既然没什么机关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上官孤有些恼怒,凌墨剑高举手中狠劈下来,碎了几十块石板,却也只是被石板下铁板震痛了手臂。 这么冲动毫无用处,上官孤发麻的双手扔开凌墨剑,盘腿坐下努力压制心中怒火。地板踩过时声音很实,下面应该没有什么陷阱坑洞,墙壁细细查过,太过完整连接口处都牢牢紧扣着,也没有暗门。那么李九能消失的地方只有上面了,龙七月的声音能那么清晰地传进来也该是从上面传下,只怪这大堂太空自己也太冲动一时没分清声音出处。 上官孤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铁皮屋顶,真算是到了飞龙十三岛水寨,真要让人飞起来才行。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九回 脱离陷阱 上官孤独自闯到祭友岛,就中了圈套被困在了空空的铁皮屋里,削金断玉的凌墨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龙七月说不会杀他,就直接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不问,望着高高的屋顶,心里觉得压抑非常,真是死寂得让人想开口大骂几句。但是不行,要保存体力,他下了决心,突破口一定就在房顶上,不就是飞么,飞龙十三岛水寨也不该小觑了飞客上官家。 若是姑姑在这里,她会怎么飞上去?若是龙七月或秦独英,他们又会怎么办?我上官孤不求能超越你们,但是也不能在这里输给自己。 寻到一块完整的石板,暗嘲自己刚刚太过激动劈碎了这救命的稻草。石板飞起,上官孤握紧火把也跨步跃起踏在石板上跃得更高,几乎要撞到屋顶上,贴着屋顶飞过丈远。如此几番,真让他寻到了一条缝隙,认准了方向,再次跃起,凌墨剑便对准了那条裂缝牢牢地刺了进去。剑在缝隙中划过碰到了铁搭扣,他用足了力气才在落下前劈断了那搭扣。 也算是一时兴奋非常,这一次他连石板都不用借助,飞身跃起踢开了房顶上那道暗门,攀住门框翻了上去。 上面却没有人,只有一个大筐子和绳索,想必李九就这么上来的,都怪自己当时太大意竟没有发现人是在自己脑袋顶上消失的。 这地方很低,像是个隔层,敲一敲头顶的铁皮,果然还是没有彻底逃出去。 上官孤收起绳索,现在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 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出路,现在不用他飞来飞去的,甚至连腰都伸不直。但是相对在下面他心里冷静了许多,相信只要能找到这里会再找到路出去,只怕又遇到一扇紧闭的铜门。 又转了一圈,他发现了其中蹊跷,上面明显要比下面宽阔许多,那么边上该是有往下面其他地方通去的路径。 他刻意认真地沿着墙边寻找,谨慎地用剑击打着地面,果然有一处声音有不同。仔细辨识,确实有缝隙,但不足以插进凌墨剑,这与下面的铜门没什么区别。 冷静,冷静下来。 这铁门与周围铁板衔接太密,如果要打开它,边缘处缝隙不足该是打不开的。可以确定的也只是上面太密,下面却未必,这门不是上翻打开的,而是向下打开的。沿着裂缝边缘轻轻敲击,不同的地方总会传出不同的声音,即使这差别很微弱,好在这地方也很死寂。 上官孤的内力和定性也算经过多年磨练,真让他寻出了这微弱差别。 就赌这一次,错了输了,这手臂也就算废了。上官孤狠下心脱下长袍包在右拳上,卯足力气,聚满内劲,向对着下面锁搭处狠狠地击出一拳。 未觉得痛,整个手臂都是麻的。 手还可以动,门也打开了,算是天不灭我上官孤。 下面也是黑漆漆的,扔了火把下去才看得清像是个窄廊子。 上官孤待右手恢复了一些知觉,才跳了下去。这次却大意了,脚刚要踩到地板就落空了,下面竟是个翻板。 左手有剑,右手尚未完全恢复,他竟没能攀住什么,直直地落了下去。 好在火把也跟着翻落下来,借着火光还能模糊辨出下面,得以及时踏住火把和一边石壁将速度慢了下来,平安落地。 “上官大人,上面封了,您另寻出路吧!”李九一声吆喝,上面已经现出了火光,想靠石壁上去已不可能。 上官孤捡起熄灭的火把,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了点着火把,才清楚果然是要另寻出路。 这出路也太多了,身边竟然有大大小小八面二十四条甬道。 机关陷阱不是谁都能用的,这也是本事。这话上官孤不得不表示赞同,上面只是小把戏,下面这些甬道才是乾、坎、垦、震、巽、离、坤、兑的卦象排出的机关阵。 他却也心内高兴,相比上面那憋屈人的铁棺材,他更愿意面对这些。毕竟闯卦阵还有可循之处,他多少也懂一些。只不过这不同于守中的内向八卦,这八条甬道八个卦象阵是以此处为中心向外辐射散开的,比内向而敛的阵更多一些容易让人迷惑之处。单是散开的方向不定,无法估计阵的实际大小就很难判断选择,而且它可以无限扩展有足够的空间来设上迷宫阵,在八卦机关阵里迷失了方向辨不清卦位这是最危险的,闯这阵最重要的还是耐性和冷静。 他细细回想来到岛上后走过的路径,大致推测出了方向。 今日贵神正南,你不是命人放火么,我就走离卦正午门。上官孤寻到南面中间那条甬道。里面倒没什么机关埋伏,却岔路多,迷宫一般,这还真不是两三年就能弄好的,但是看土石壁也并不长时间。上官孤带着疑惑越走越不确定,却突然想明白了,飞龙十三岛水寨建寨不到五十年,这地道也是最近十几年来挖的。 那么挖地道的会是谁? 龙老义士和大寨主龙天德、二寨主龙天义一生所寻是坦荡洒脱,最烦这些伎俩麻烦;无娥大师龙慕云出家十多年,三寨主郝湛有勇无谋更不会是他们;四寨主龙辰文和五寨主龙辰武兄弟最有可能,但是他们兄弟二人更擅长火药;六寨主龙羡月更多时间是在中原武林,宋衡瑾到岛上不过六七年,这甬道许多地方足有十年了;少寨主龙翔德老成持重,比叔辈们多了约束少了灵动,龙惜霞和龙天儿都还小。 这地道该是龙七月安排人挖出来的杰作,试想十多年前,他也只是个十几岁少年,便有皇甫氏指点,恐怕还是会有瑕疵。如果单纯依照卦象各处推测生门实在有些不合实际,而且少了机关消息这就是死阵,生门死门是既定了。 这宅子北面和西面都是山,来时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像是出口。南面有其他许多宅院,也许会是生门。东面据海近也有可能是生门,即使不通,空间有限也不会出许多岔路耽误时间。 上官孤立即停步转身折回原处,白白转了这一圈,恐怕已经耽误了两三个时辰,他也觉得又渴又饿。 东面三门三条道,一条道彻底走到了头,是条死路。到试第二条道时,上官孤已经饥渴疲惫非常,心想莫非这就是龙七月警告的不要落进的洞?莫非我上官孤就要输在这里? 不会如此,天无绝人之路。 上官孤勉强站起,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果然天无绝人之路,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海浪声。 有了声音指引,他很快找对了方向,前方甚至有海水的湿潮腥气。 甬道尽头是一块巨石,石下一汪池水。但到此时再没什么能让他失望和放弃的了。 这池中是海水,而且还有微波,它是与外面大海连着的。传进来的海浪拍击礁石声清晰大声,大石外不远就是海面。淹熄火把,池水却亮得很,大石下有很大空间才透得过这么多光,至少大得足以让人游出去。 上官孤扔开长袍,将剑紧系背上跃到池中,潜下水去。 论及水下功夫他自然不敢和龙九子比,恐怕连水性最不好的龙天儿也不如,但水中开目视物寻找水道游出去对他不是难题。 不过这条路比他想象的稍微长了些,他也是疲惫不堪,真是憋足了气才游了出去。 浮出水面,刚换了一口气,他却悔恨不已。 这里算什么外面?一个灌满海水的石洞,向海的一面是密密的铁栅栏,每一根都有人手腕那般粗。 紧接着一阵铁链滑动声,轰然一声身后巨石落下将来时的水道也封了。 “上官大人,小的都要赶回家吃晚饭了,您怎么才来?”石洞外侯七从上面探下头来对着栅栏里的上官孤咧嘴一笑,“真是不好意思,小的在这里等了一天,饿急了就把七寨主给您准备的午饭给吃了,还剩下半只鸡,您是现在就吃呢?还是等七寨主想起来差人给您送晚饭来?不过我们七寨主不像您那么悠闲,在下面转了五个多时辰。我们寨主忙得很,等他晚上闲下来也许会想起您还没吃晚饭。小的先走了。” “侯七!你回来!”不管他怎么喊,那干瘪老头都没有再露面。 上官孤本就饥渴,现在泡在海水里又多了一份冷。 他拔出凌墨剑刺入石壁从水里爬了上来,扶着光滑的石壁站在剑上,看着漂在水面上的那半只鸡,他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可心里仍是怒火难平不已。罪他不是没受过,比这更过分的苦他也吃过,但他却从未如此气愤和狼狈。 龙七月,你也欺人太甚了! 也算是知道了龙天儿那小人脾气是从哪里学来的了,恐怕学的还不够。龙天儿做错了什么还有人敢训敢骂,龙七月犯了大案,竟没有人敢说他几句,兄弟姐妹们也都怕他。 潮涨得很快,已经漫过了凌墨剑。 上官孤抬起手臂用力拍击着石洞上壁,石壁很厚实,恐怕凌墨剑也劈不开。 冷冷的海水涨到胸口,这样下去,不用一刻就能将他彻底没了。他将凌墨剑刺入石洞上壁,借着水的浮力攀住剑,紧贴在上壁上。潮水停在耳畔没有再涨,洞里还有这么狭小的空间能让他不至于溺死,但水若退得慢些,空气不足也会让人窒息。 “上官大人!上官大人!”洞外有人高声呼喊,他却没有足够的力气能大声回应。 “是在这个洞里!?”幸好不用他回应,外面的人也找到了这里,听声音该是龙辰武。 “外面是五寨主?” “上官大人,您等一下,我们马上救您出来!李九,快点把机关打开!” “五寨主不是小人不听您的,实在是这机关的消息是死的,被人处碰关上了要有钥匙才能打开。” “钥匙呢!?” “不用问他了,”是个女子的声音,威严十足,“钥匙一定是在老七手里。” 龙辰武骂了一句,将李九就踢到了海里:“上官大人,您再支撑一会儿。我马上布线把这个洞顶给炸了!下面地方可够?” “还好!” “我现在在上面布线,布好了给您消息,您就潜下去!” “好!”上官孤此时已经觉得气闷非常,多等一会都困难。 上面也是又忙又急,来的人不少,能帮上龙辰武的却只有二夫人皇甫氏。 “上官大人,只要我一喊开始,您就数,数到十就潜下去!” “好!”说一个字也是费力。 “你们都撤下去!上官大人,开始!” 上官孤握紧从石壁上拔下的凌墨剑,倒数吸气,潜到了水下。 轰轰几声巨响,上面石壁被炸开,一块块碎石溅落水中。幸好他仅靠机关大石旁,几块石头只是有惊无险地从身边划过,水中暗波震得他呛了几口水,不得已冒险冲出了水面。 “上官大人!”龙辰武忙带人赶来将他从炸开的洞里拉了上来。 “七爷。”李九一路滴着水奔进寨堂,“二夫人和五寨主带人把上官大人给放出来了。” 龙七月扔了手中书卷:“他们现在在哪?” “往寨堂这边来了。” “寨主!”后面侯七也拖拉着破草鞋,小步疾跑赶了进来,“二夫人、五寨主和上官大人他们在庄外落进机关阵里了!” “好!”龙七月从椅上跳起,“杏心,把钥匙拿来!” 一个扎着团辫的丫头,捧着一串钥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李九,把钥匙拿去,把机关阵里的机关除了暗箭锐器都打开了。先让他们在里面转着,只要上官孤落了单就把他和其他人隔开,引他进网锁阵,把他给我抓回来!记住,不要惊动了二夫人和五寨主,但是也不能让他们逃出来。” “七爷,您放心。”李九接过钥匙,又奔了出去。 “侯七,你去各码头巡视传令。不管是谁来了,都不许上岸……王贺和王庆要是敢回来,把他们绑了来见我。” 侯七也领命退了下去。 “说是要姐姐在后面等着你一起吃晚饭,你倒是捧起书就忘了时候。”杏心杏眼圆瞪,对这人人都怕的龙七月却责备得毫不客气。 “忘了,忘了……”龙七月拍拍脑门,急忙转身往屏风后去,“你把这里给我收拾一下。” 到了后院却是另一处景致,草青树绿,娇花吐艳芳草溢香,假山石阵中清溪细流与青石小径交叉漫延。院中几十盏亮烛灯笼,将院中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院中空无一人,平时这里除了点灯撤灯会有人进来忙一阵之外是不许外人进的。只有鸟鸣风吟溪水潺潺,不是仙境也是人间难得。 龙七月穿过院子来到后面正房,轻轻掀起帘子迈了进去。 桌边坐着一个青衣裙白罩衫的少妇,单手托腮斜靠桌边,正望着桌上照亮整间房的九龙吐珠灯出神。乌发在耳畔半挽半散,肌白如雪却朱唇含紫,也是久病之态。但这却不损她的美,乌目明眸,鼻梁高挺,脸上轮廓分明倒是冲淡了病弱之态,添了许多生机。她是个美得特别的女子,不娇而媚、柔中有刚。 “七爷。”坐在角落几边缝衣的老妇先看到了龙七月。 “夕秋……”少妇从沉思中惊醒,看到龙七月正在门边望着自己,有些含羞地笑了,“吴妈,去把饭菜端上来吧。” “听杏心说你今日忙得连中饭也没有吃好。”少妇起身将龙七月让到桌边,自己又进到纱帘后对镜梳理长发,“怎么不让杏心先来说一声就来了。” 龙七月也跟到了纱帘内:“本来就是我来晚了,再劳烦杏心来说,她少不了又念叨,你这个妹妹和你还真是不像亲姐妹。” 少妇闻言一怔,手中梳篦便滑落下来。 “雪娘,怎么了?又不舒服了?”龙七月接住梳篦,忙扶住柳雪娘肩头,“心口又痛了?我扶你去休息……” “没事,支着手臂坐久了,手有些麻……你帮我把头发盘上去吧。” “今天的药吃了?” “苦得很……” “苦口良药,四嫂配这药也是寻了很久才找齐了药材。” “好,吃过饭,我再吃它……别总说我,你昨天去其他岛上怎么半夜淋着雨回来的?也要小心些……” “咳咳……”杏心干咳两声,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我说吴妈怎么在外面不进来,原来你们俩在里面这般卿卿我我……赶紧拜堂成亲吧。” “好妹妹,你少打趣我。也该赶紧给你找个人家嫁了……”柳雪娘只笑了一声,就抚住心口不住大口呼气。 “姐姐!” “雪娘!” 杏心和龙七月忙扶住她,却见她青紫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脸更是白惨得吓人。 “杏心,把回命丹拿来!” 柳雪娘勉强咽下一粒丹药才慢慢有些好转:“夕秋,没事……我好多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很久没发病了么?就是以前也没这么厉害……”龙七月紧抱着柳雪娘,有些不敢多想却不由得乱想。 “没事……我这人就是不能打趣人,说人半句坏话……”她却强颜微笑,“是我自己的错,别怪杏心……” “没事就好……明天我把四嫂接来再给你看看……” “七爷,前面李九请您过去。”吴妈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该通报的不能不说。 “快去吧……要是忙的话就让吴妈来说一声,我们就不等你了。”柳雪娘推了推龙七月的手臂。 龙七月不愿放手,只怕放了手再难抱住。 “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会记得吃药的。” “好……我走了。”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十回 龙七寨主 “七爷,上官大人带来了,就在旁边茶房里。”李九那身湿衣服竟还没来得及换下。 “好,你下去换身衣服,自己去帐房告诉老宋这个月多赏二十两。” “谢七爷!” 说是旁边茶房,真是离得不远。上官孤对他们的话是听得清清楚楚,但他现在被铜丝铁索网捆得牢牢的,嘴里还塞了块破布,对龙七月和小人得志的李九都骂不出来。 听到脚步声靠近,心中怒火也越烧越烈。 “寨主!王贺和王庆带回来了!”这次又来了侯七。 “把他们俩拉到院子里!”龙七月听报,准备推茶房门的手又收回了,转身回了正堂。 上官孤真恨不得咬碎口中烂布将龙七月骂回来。 “寨主……” “你们俩回来了?”龙七月甩开衣摆,坐到侯七搬出来的椅子上,对下面跪着的王贺和王庆看都不正眼看。 “寨主,饶了我们这回吧。”周围围了一圈提刀执棍的家丁,更可怕的还是上面端着茶杯的龙七月。 龙七月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几天岛上人手不够,我是前天去牢里把你们点出来的吧?听说我昨天刚离岛,你们也撑船离开了?不过我昨天就回来了,你们怎么今天才回了?去了哪里?” “寨主……”两人忙不住叩头求饶。 “先不管你们去了哪里?牢期未满不得擅自离开祭友岛,你们犯了规矩,该罚的不能请饶。先各打二十棍。” “寨主,小的再也不敢了……您饶命……” “寨主饶命啊!” “二十棍死不了你们,给我打!”这话冷得不怒而威。 下面二人不管怎么悔恨怎么求饶,这二十棍是结结实实地挨了。 “王庆,你是两个月前被押来祭友岛要关半年的吧?你是为什么来的?” “小的……”王庆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龙七月冷冷地盯着他:“听说你出海时和人不合闹了口角,回岛上把那人家给烧了?也是你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我也觉得你不该被罚这么久,但是这牢期是我和六寨主还有你们岛上四寨主商量定下的。本以为关你几个月等你悔改了,还有可用之处,你居然敢私自离开祭友岛回去继续威胁人!?” “寨主,小的知错了,小的不敢了!” “拉出去再打二十棍,拖回牢里锁紧了!” 外面王庆叫得像杀猪,里面王贺也早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岛上?是多久的牢期?” “回寨主,小的一个月前来的,牢期也是半年……” “也是半年?你是为什么来……想起来了,你是在之铎岛上误了班值被头目责骂,将他给打残了?” “是……小的知错了……” “你昨天离开岛回家去了?你娘怎么样了?” “寨主……”王贺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是因为他骂了你娘才动怒打了他么?听说你昨天回去把我前天赏你的银子都给了你娘让她看病,她怎么样了?病得重不重……” “谢寨主关心……”提到家里老母,王贺这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泪下,“小的的娘是多年劳累拉下的老毛病,不能走动已经好几年了……天热多雨,小的担心娘一人在家里没人照顾窝出病来没钱看,就斗胆回家送了钱。” 龙七月点点头:“算你有些孝心,不过私逃离岛坏了规矩不得不罚你。” “小的再也不敢了……” “侯七,你去后院向杏心要那紫金跌打膏药,再去帐房支五十两银子赏给王贺。” “寨主……谢寨主!” “王贺,你拿了钱明天先回去带你娘到仁心岛看病那药……但是你的牢期也是我和六寨主还有你们三寨主商量定下的,不能坏了规矩,你还得回岛上来当差。要是不放心你娘,你可以把她老人家先接来,让侯七在庄子里给你们找套房子。” “谢寨主!谢寨主!”王贺的头叩在石板上,铿铿作响。 上官孤没有看见,却听得清楚。听到龙七月脚步越来越近,他却难以再生气。 看来龙七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许是昨天自己也没有注意惹恼了他,好好地商量他应该会听的。 可这一次龙七月的脚步声又停在了门外。他还真是忙。 “八妹……你怎么来了这里?” 龙惜霞来了。 “七哥,你把二嫂、五哥和上官大人抓了?”这话问得冷冰冰的。 “我是把上官孤抓了,二嫂和五哥不过是去参观我的机关阵了。放心,二嫂是设机关的行家,很快会出来的。” “那么上官大人呢?” “扔到海里了。” “扔到哪里海里了?我去把他捞上来。” “八妹,你要帮着外人?” “八妹只帮理不帮人。” “你倒是讲道理不讲情理,我可是你亲哥哥。” “我可是你亲妹妹,你瞒着我去盗九龙吐珠灯,对我可是既不讲道理也不讲情理。” 龙七月大怒,一掌击在门框上:“八妹,我不想跟你吵。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 “否则怎样?”她却真的不怕他,对这个亲哥哥她敢像龙天儿一样逞宠撒娇,“你舍得打我?” 这果然是龙七月的软肋:“你明知道我不舍得还逼我?八妹你不是不清楚我的脾气。” “那么,七哥您也是清楚我的脾气的。我龙清斌性僻心冷,不愿意过问一些事,可是只要我插手了就要管到底,我也难得会喜欢什么人,喜欢上了也决不会放手。” “八妹,你……”龙七月似乎听出了她话中意思,只是不敢确定和相信。 “七哥,您知道我最讨厌拐弯抹角,对您我更是从来都不藏话,今天我就在这里给您说明白了,我龙清斌看上了上官孤,非他不嫁。您是准备让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么?” 这话说得连茶房里听着的上官孤都惊出一身汗。 龙七月也是吃惊不小:“你不是为帮四哥他们救他才说这话骗我的?” “这种大事,我骗你做什么?” “好!”龙七月拊掌大笑,“好!我的好八妹!你若真是铁下了心要嫁他,哥哥不能阻你姻缘。莫说放了他,就是让哥哥我自己带上枷锁去顺天府大牢请罪,哥哥也去的开心。你可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说罢,龙七月推开了茶房门,对里面上官孤就是拱手一拜:“妹夫,你可听清楚了?” 莫说上官孤尴尬,就是刚刚敢于直言的龙惜霞也红了脸,她怎么能想到上官孤就关在这里。 龙七月亲自上前解了上官孤网锁:“妹夫,你若敢负了我这宝贝妹妹,今天我怎么解锁放你出去的,我还会怎么再把你锁回来。” “等等,”刚能开口说话,上官孤就急忙说道,“蒙八姑娘错爱,在下……” 龙七月眉头一皱,斜睇冷言:“你说什么?” “哥,他说什么是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了。”龙惜霞低着头闪到两人中间,拉起上官孤衣袖就往外走。 “八姑娘……” “我好心救你……”龙惜霞拉着上官孤一直离了寨堂才放开手,红着脸甩开上官孤的手。 “八姑娘如果是为救在下脱险,施计骗过七寨主,那么在下感激不尽也心中有愧。如果真是八姑娘错爱,在下实在不敢当,还是回去向七寨主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当然是为了救你……”龙惜霞笑道,这倒不见得是实话,八姑娘名惜霞常自说该取“惜侠”之意,本便重英雄惜侠义。初见上官孤气宇不凡,铮铮侠骨,浩然正气,便觉得不凡和心动,难让人不起“栖侠”之意,“回去跟他说是骗他的,他还得把你锁起来。等你顺利离了水寨,我自然会跟他解释。” 上官孤这才放下心,转而又有些为难:“多谢八姑娘相救,只是在下来寻七寨主和九龙吐珠灯是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也不能把命丢了,你想让七哥交出九龙吐珠灯至少要先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进宫盗它。” “这在下还没有想过,也没来得及问一问七寨主。” “所以,你现在先跟我离开祭友岛,等弄清七哥为什么偷了九龙吐珠灯,再对症下药地劝他才会有用。”龙惜霞见识不假。 上官孤这才有些恍悟,忙拱手作揖谢道:“多谢八姑娘救命之恩和指点。” 龙惜霞见他这般多礼得老实,心里更加喜欢,忙转身掩住满脸红晕:“我先去让七哥把二嫂和五哥他们放出来……” 岸碣岛南码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今日一早上官孤刚上船前往祭友岛,兄弟几人就得到了通报,但是白齐商也紧跟着来找他们要见老夫人。只得先让龙惜霞和龙翔德姑侄俩将白齐商稳住,其他人前往山上家庙等着门神把门开了,忙去向老夫人说明并请老夫人下来到山庄中见一见白齐商。后山偏厅已经连夜安排人埋伏下来,更有门神亲自护送老夫人前来。不想白齐商见了老夫人二话没说先是上前磕了三个响头,继而上前对老夫人低语了几句,老夫人更是没对儿女们说什么就让门神带上白齐商回家庙,也不许儿女们送。等大家跟着赶到家庙,大门里又锁上了,闭眼假寐的门神对他们兄弟姐妹毫不理会。 到了下午实在没有办法,想到有门神和家庙中家丁保护,老夫人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考虑上官孤前往祭友岛的事。二夫人皇甫氏和五寨主龙辰武前往祭友岛,龙惜霞制住了吵着要跟去的龙天儿才急急赶去。 担心人多会惹恼了龙七月,逼他为难上官孤,其他人都留在了岸碣岛,在南码头等消息。 快到半夜,祭友岛方向有船来了,兄弟几人马上聚到栈桥上,翘首盼望。 看到他们将上官孤平安带回,提心吊胆一整天的兄弟几人才松了口气,郝湛更是亲自跳到水里拉着缆绳将船拉到栈桥旁。 “多谢三哥……”船亭里的龙七月却先飞身跳到栈桥上,掩不住的一脸喜气,“二哥,四哥,四嫂,怎么不见六姐和六哥?” “无色庄来了客人,他们回了祈玉岛。”沉氏对他今日反常开心很是不解。 “那只能晚些再通知他们了,”龙七月也是真性情的人,有了开心的事也是憋不住要说出来,“二嫂,五哥,你们快点下来,我憋了一路没有说,再不说就把我憋死了。”“什么事,不说就能把你憋死了?”皇甫氏跨上栈桥,今天闯了龙七月的机关阵虽然顺利逃出但废了不少周折,她现在是又累又气还对龙七月这么个徒弟有些骄傲。 “是喜事!大喜事!” 所有人都是一惊,岸上的是疑惑吃惊,船上的是真听得心惊。 “……”上官孤想解释,却被龙惜霞拉住了,示意他配合着演下去。 龙辰武却以为龙七月要向兄弟们通知他和柳雪娘的婚事,这件事昨天一忙还没有来得及跟其他人商量,万一此时有人反对或露出不悦不解,龙七月少不了又要翻脸不认人。忙插言道:“既然是大事,那么咱们先回族堂再说。” “什么喜事?七哥,您快说!”龙天儿却爱凑这热闹,摇着龙七月胳膊追问。 “你八姐要嫁人了……”龙七月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老七,你说什么?” “八姐要嫁人?”龙天儿重复了一句,看着船上低下羞红的脸的龙惜霞,他还真不敢相信平时冷漠淡泊的八姐也会害羞,也要嫁人了,“嫁给谁?” 眼看着这麻烦是越来越大,还不如当初就被捆在茶室里,是生是死剑下见分明。上官孤忙踏上栈桥,急欲解释:“请容在下解释……” “你!?八姐要嫁你!?”龙天儿可没有忘了这是来追捕七哥的人,更是差点命丧他毒镖下的人,有这种姐夫以后怎么相处?再说他一副朝廷走狗的憨直愚忠傻相,哪里配得上超凡脱俗的八姐? “我龙天儿第一个反对!” “小九弟!?”没想到自己开心不已的喜事刚说出口,就有人意见不同,龙七月脸上笑容散尽,“你反对什么?听说上官大人——不——妹夫是你带到水寨来的朋友……” 那算什么朋友,就是在船上说了几句话,顺便给他带路去见四哥而已。龙天儿再看上官孤为难样子,更怀疑此人最初向他搭讪就是有目的的,于是更觉得他心机太重几近卑鄙配不上飒然无畏的八姐,却忘了当时人家根本不知道他就是龙天儿。 确实,上官孤当初在船上主动向龙天儿说话是有目的,但那目的是想结交那个在宁波府蹿跳了一夜的又可爱又小人的渔郎。江湖中人交友,从来是心动而行,没那么多心机,上官孤身为飞客也算半个江湖人,也是如此。此时他不知龙天儿心中所想,但有人反对他便有解释机会:“七寨主误会了,上官孤无缘逢八姑娘错爱,这不过是八姑娘一句玩笑……” “你这说的什么话!?”皇甫氏瞋目言道,“你把我们八妹当什么人了,拿婚姻大事跟你开玩笑。八妹,你是对他开玩笑的?” “这……”龙惜霞不是扭捏小女子,但此时心中却也万千纠结,不知怎么解释,也许不解释更好。 “上官孤,你这话可是觉得我们八妹配不上你!?”郝湛以一对斧子直指上官孤。 “不……在下绝无此意……”上官孤不好疑人,当此却觉得好像上了套,不管龙惜霞是设套还是真心为帮他以此周旋,他现在真的需要推托周旋,“诚如二夫人所说,婚姻大事不可玩笑。在下家中有高堂,又有两位当家叔父,未与家中长辈商量,在下怎敢论此大事。” “这简单,”龙七月大概也明白了这出戏,你们如此欺骗我,那我就帮你们转假为真,“你不是要抓我进京么,也带上八妹同去,相信令堂和叔父见过八妹自然会同意这门亲事。” “我就不信会有人看不上八妹!”郝湛得意非常。 “这……”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十一回 对酒释疑 “我反对!我反对!我反对!”被扔在一边的龙天儿扯着嗓子大叫三声,跳到船上将龙惜霞拉上岸,“八姐,他都要抓七哥进京,你还要嫁他!?” 龙辰武将龙天儿拉了回来:“他若成了咱们一家人怎么还会抓你七哥?这可是两件喜事……” “五庄主,寻回九龙吐珠灯和抓拿盗灯者是在下职责所在。”上官孤毫不退让。 “你!?” “好!”龙七月却拍掌叫好,“小九弟,这么正气的姐夫,错过了可就难再找!。上官孤,九龙吐珠灯是我偷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以此为理由负我八妹实在是小人所为。莫说你抓我进京是你的职责,就是你想徇私放我,我也不能让你背上徇私枉法的罪名。不就是进趟顺天府大牢么?秦独英进得,我也进得。何况我还有凄雪剑,不肯徇私接受是你正气,但总有当事的官会明白它的价值,朝廷自然会很快放我出来。怎么样?小九弟,你又还有话说么?” “我不管,我就是反对!” “小九,你没听见么?你七哥都说道这份上了,你怎么还反对?嫁人的又不是你……”皇甫氏将他拎着耳朵拉回身边。 “疼……二嫂,放手……我怎么看他都配不上八姐。” “看来你毛病不是出在耳朵上,是眼睛有问题,该让你四嫂给你好好治治了。”说着将龙天儿推给了沉氏,“上官大人一表人才,仪貌堂堂,气宇不凡,与你八姐正是一对儿……” “行了,九弟,别闹了。”沉氏救下龙天儿,劝道,“这是你八姐的大事,虽说婚姻大事应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关键还看你八姐和上官大人他们自己。你要反对更排不上……你也要明白你八姐心意才行,否则可怜你八姐还那么疼你了。” “八妹,到现在你还没有说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龙天义看了看一直站在边上的龙惜霞。 “这有什么可羞的?说给哥哥嫂子们听听,我们也好为你作主。”皇甫氏将龙惜霞拉到了大家面前。 “我……”八姑娘确实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但当着这么多人也羞红了脸,不只头低了,连声音都低了下来,“我跟七哥一起上京就是了……还有人会看不上咱们水寨龙家的人?” “好!八妹,有志气!”龙辰文一向谨慎稳重,到此也有些兴奋。 “八姑娘……”上官孤是真真实实觉得上了当。 “上官老弟,你再推辞可就不对了。”后面更有陆冲来帮腔,“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你与八姑娘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各位,陆某不是有心偷听打扰,不过这种可喜可贺的喜事,我陆冲要第一个来道贺,到时还要讨碗酒吃。” “好说!”龙七月向陆冲笑道,“你既是第一个道贺的,喜酒自然少不了你的。今天我龙七月开心,先要与陆大哥喝上一坛!” 有酒喝,陆冲哪里会拒绝,自然应下:“……到是第一次见妹妹要出嫁,哥哥比妹妹还要开心的。” 龙惜霞向来偏冷,很少表露喜怒,今日她的娇羞要放在一般女子身上早已红透了脸躲了。龙七月确是真性情直脾气,随心所欲,有什么说什么:“不瞒陆大哥和各位哥哥嫂子,我龙七月也是快要成亲了。” 龙辰武刚刚一句双喜,已暗含此意。当初他听到龙七月提起时觉得不可思议,无法想象,不知其他兄弟们会不会接受这种不予商量直接通知一声的做法,今天既然有八妹的婚事如此草率通知便受兄弟们支持,才觉得自己自奉洒脱却想得最受约束,低估了兄弟们。 既然是喜事不厌多一件。 只是这喜事除了龙辰武有心里准备,龙七月一说出来真是惊了所有人。 “七月一时冲动进宫盗得九龙吐珠灯也是为了此事……”龙七月也会有些不好意思,“岛上那位柳雪娘柳姑娘其实原名夜青婉,是塞北夜家夜道芷前辈独女,夜家被灭时被家仆救了出来才化名柳雪娘。这九龙吐珠灯本便是她幼时的玩具儿,我也不过是物归原主用它做了聘礼。” 兄弟们只是猜测柳雪娘该是与南宫宪有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是夜家血脉。 龙辰武只是比其他人早知道一天,他也不知道她是夜青婉,但有一点他知道而龙七月没有说。不管她是柳雪娘还是夜青婉,龙七月有说过她是南宫宪遗孀,到此龙七月却还顾忌到南宫宪与陆冲兄弟之情没有说明,这小子真是情绪如何变动都不忘了谨慎防人,心机太重。 到此,上官孤也明白了九龙吐珠灯是真的讨不回了,职责所在也是枉然。 “好!八姐要嫁人了!七哥也要娶亲了!扔我一人自在!”龙天儿大笑一声,踏地跃起跳上远处一小船,摇着船就闯入海上黑夜。 “小九弟!”“老九!” 扔下一帮人着急心痛,郝湛和龙辰武立马找船去追。龙七月自然是他们当中对龙天儿最少宠溺的,那小孩子今日反对这反对那都是被惯出来的孩子脾气,觉得大家把他扔了他无人疼无人宠了,龙七月更认为该让他独立了。于是将郝湛和龙辰武也拦下了:“让他去……总宠着他,他一个人还能干什么?” “哼!”龙惜霞可不理这套,龙七月是她同父母的亲手足,那小魔星却是她一块心肝肉。她可不在乎七哥怎么拦,马上跳上来时的船急急去追。 上官孤跟着也跳了上去,他是不去不行,包袱和凌墨剑还在船上,他也得好好问问龙惜霞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陆大哥,咱们去喝上两坛。”龙七月笑着摇摇头,转身向山庄走去。 “好主意,我也去弄酒,灌一灌门神。不信他明天不放咱们进去!”郝湛收了斧子,一招手带着几个家丁搬酒去了。 “咱们也散吧……老七的机关阵是越来越出息了,难怪他不再钻研陷阱,功夫全花在机关消息上了。”皇甫氏兀自说着就去找船,龙天义也跟弟弟们分了手,累了几天回去好好睡一觉,谁知道明天还会有什么事。 “你们兄弟俩也回吧,”沉氏推了推龙辰文,“都累了一天了,特别是五弟,今天又去了祭友岛。我今天在岸碣岛不回去了,万一小九出了什么事也好照应。” “七寨主,你们水寨可真是大气,这一坛可是够十个人喝的了。”陆冲将大坛拎起掂了掂,连连摇头。 “这是我大哥珍藏的绍兴雕王,酒藏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喝就浪费了。”龙七月命人在桌上摆开一排十个窑瓷大海碗,“这不是您和南宫大哥常说的么?” 陆冲闻言,忙将酒开了封,扑鼻醇香,未饮已醉:“果然是好酒!” “陆大哥,我先敬您一碗。”龙七月端起满满一碗酒,走到陆冲面前,单膝跪下。 “七寨主,快请起!” 陆冲伸手扶他,他却固执地拉住陆冲的手,认真说道:“您是南宫大哥的兄弟就是我龙七月的兄弟,今日这碗酒算是我做弟弟的敬您的,陆大哥若肯认我这个兄弟,就喝了这一碗。” “好!”陆冲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好酒!好兄弟!” 龙七月这才站起,端起自己的一碗含泪饮尽,突而放声笑道:“陆大哥,今晚我们兄弟俩不醉不归,看看能喝他几坛!” “好!不醉不归!醉了也走不了了,这就要下雨了,我看今日我们是都不用回去了。” “常听南宫大哥说起当年在扬州,他和您还有秦独英在君家扬州的酒窖呆了十天,将君家的好酒喝得一坛不剩,我还真怕岸碣岛上的酒不够您喝的。” “再难比当年了,”陆冲笑得苦涩,眼中泪湿,朦胧间似看到了三个不羁少年坐在一堆空坛子上醉得不知南北还逞强比酒量,“都已经九年了,南宫宪死了,秦独英进了大牢,剩下我一人也没那份勇气和酒量了。” “陆大哥可是说错了,我倒觉得人喝酒的勇气和酒量都是渐长的,总会遇到一些开心不开心的事喝得尽兴才知道自己酒量又涨了。七月今天是分外开心,还要试试今天能喝多少。我认识南宫大哥到现在已差不多七年,七年间听他提的最多的就是您和秦独英,您的酒量是瞒不住我的。陆大哥,请!” 相比那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秦独英,陆冲和同龄的南宫宪都是孤儿出身更投脾气。当年在扬州,南宫宪和陆冲年纪轻轻就要为了生计到酒馆赌场打杂,秦独英的老爹是万年赌中输鬼,常常输得身无分文就将儿子押在赌场里想法筹银子还债,南宫宪和陆冲没少照顾这不比他们幸运多少的小弟,久了三人也成了好兄弟。 秦独英的老爹年轻时也是江湖中扬名的侠客,只是偏好赌,而且是逢赌必输,曾发誓只要能赢一次便戒赌。好在他到了晚年终于赢了一次,赢了个大美人给秦独英当后娘,但他要践行誓言戒赌,赌场中经常赢他钱的人可不愿意,一时口角到后来大打出手,秦独英的老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赢来的美人就被打死了。 秦独英的后娘不只人长得美,心地也善,对秦独英如待亲儿子一般,对南宫宪和陆冲也颇多照顾。她却不是一般小女子,武功高,见识远,给他们兄弟三人各找了不凡的三个师父。临近分别,兄弟三人潜到江南君家在扬州的别院酒窖喝了十天十夜,本来是好意别离,结果因为比拼酒量没份出胜负,三人发下毒誓,十年时间互不见面各学各的,到十年后比试武功。 少年冲动,意气用事,到现在也该是后悔之时。 “……如果当年没那么冲动发下这种无聊毒誓,也能早些认识七弟,咱们四个人一起喝酒岂不是更痛快?” “你们三人比亲兄弟还铁,如果你们没有分开,我龙七月又怎么有机会结识南宫大哥和您。只怕是你们三人喝得痛快,扔下我一个人在旁边干眼馋。” “哈哈,也是也是……”陆冲倒空了坛底。 “来人,再开一坛!” “算了,”陆冲忙拉住龙七月,“再喝真要醉得回不去了。你若当我是兄弟就坐在这,我有几句话要说。” 看到微醉的陆冲突然这么一本正经,龙七月也不敢怠慢,乖乖地坐回石桌边:“你们都退下,用着你们我会叫你们。” “七弟该把九龙吐珠灯交给上官大人的……”借着酒劲,他可不怕惹恼了龙七月。 龙七月显然不悦,但出于对陆冲的尊重,他没急着辩驳。 “……七弟,你将九龙吐珠灯送给夜姑娘,你想她会真正开心接受么?” “陆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冲拍拍龙七月的肩,示意他先不要生气:“先不说她睹物思人会想起惨死的家人伤心,她如果知道这是你进宫盗出的,知道你可能会为此获罪,她不担心么?你只说以凄雪剑脱罪,但朝廷中并不是人人都像当年苏吟风那般唯利是图,而且现在顺天府是上官信前辈坐镇,正气之风日盛,万一他们和上官孤一般不肯接受凄雪剑,你要如何?” “这……”他没有想那么远,到时自然有办法。 “到时你好逃好躲,你水寨中的兄弟姐妹如何,夜姑娘又怎么办?七弟,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有时偏偏有人就是不让你一人当。水寨中你的兄弟姐妹他们是你手足至亲,他们肯为你付出一切。夜姑娘也许也肯,但她若真对你如此痴情,你就更不能让她如此涉险。否则你就不该娶夜姑娘,这样只会害了她。你留下九龙吐珠灯就不要娶夜姑娘,你若娶夜姑娘就将九龙吐珠灯送还回去。” 龙七月已经有了动摇:“我再想一想。” “渐长的有时不仅是勇气和酒量,还有责任。相信你娶了夜姑娘后会明白的,有了家的人最丢不下最不忍心丢下的就是责任。” “陆大哥,你有家人?” “有……”陆冲脸上浮起苦涩微笑,“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无所谓,可以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可是有了家就得背起责任,总想要让她过得衣食无忧,过得开心幸福,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至少养家糊口这样的责任,是想丢都不能丢。” “所以你为舍义庄接帖拿人?但这不是很危险?” “是很危险,但这是我能做的最赚钱的活,也是最擅长的。我跟胡大他们不同,他们是不顾危险舍命抓人,我是再危险也要想着保命回家,有时反而是我的胜算更大。” “我明白了……” 那边龙天儿可没那么容易明白,这小子划着船也不顾方向,一路生气一路伤心。在他心中,七哥和八姐如同父母一般,想必自己在七哥和八姐心中也是分量颇重,可现在他们心中已经各有人将他取代了。他只觉得自己被七哥和八姐抛弃了,觉得心里万分委屈。 天下为什么要有个夜青婉?又怎么会来了一个上官孤?还是偏偏多了我龙天儿? “臭小子,你给我停下!”龙惜霞掌舵又有上官孤撑船,不久就追上了龙天儿那艘小船。 “我偏不!”龙天儿耍赖使犟反而将船划得更快,手中桨就飞了出去。他趴在船上伸手去捞,气急败坏,过于心急,一头宰了进去。 “小九弟!”龙惜霞跟着就要跳下去。 “不用你管!我又不是什么上官孤!”龙天儿从水中探出头,边说边往远处游去。 “好!我看你能游到哪去!”龙惜霞跃到水中,紧跟着追去,“你游啊!有本事就别被我抓住!” “你也学着那死泥鳅看不起我!我就游给你看!”龙天儿早忘了自己是为什么生气跑到这里来的了,卯足了劲向前方游,游了足有十丈远又折回来了,“凭什么让我游!?我在水里冻着,他在船上看热闹!?你也下来吧!” 龙天儿说着跃出水面,落到船上将上官孤也推了下去,坐在船边上看着水中的龙惜霞和上官孤拊掌笑道:“这才算得上相配……” “你下来!”龙惜霞抓着他腿将他拉了下来,“小九弟,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反对八姐嫁他?” “八姑娘……”上官孤还欲解释。 “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连七哥一半洒脱都比不上,轻功也比不过七哥,武功也不高,脑袋也不机灵,怎么配得上你?他又是官差,给朝廷效命没个自由,还住在顺天,你就真把我丢下嫁那么远了?” 龙惜霞转向上官孤说道:“上官孤,你可听见了?我九弟说是你配不上我,我肯嫁你,你有什么不满推辞的?你倒是说说我有哪点配不上你。” 被龙惜霞这么逼问,上官孤也不知怎么回答,他根本没有想过龙惜霞又怎么会多想到什么配不上配不上的问题:“八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说八姑娘配不上在下……实在是在下配不上八姑娘……姻缘怎可强求?” “我不管,这些话说服了我没用,你得能说得动我七哥才算。你要真不喜欢我,我也不能不要脸地嫁你,但我也不能再帮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小九弟,咱们去三哥岛上躲雨去!” 龙天儿随着龙惜霞跳上船向最近的阿柘岛驶去,果然八姐不会忍心丢下他去嫁人,得意之时又觉得上官孤可怜:“八姐,就把他仍在这里了?” “怎么?你可怜他?” “我……人家毕竟是官府的官差,万一惹恼了他,他明天回去带人来把七哥带走了怎么办?也带他去躲雨吧?”他是不会亲口承认在可怜上官孤。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十二回 龙八姑娘 “还躲什么雨?本来就湿透了,现在风一吹更冷了还不如呆着水里舒服。”龙天儿冷得紧抱双臂。 “你也知道起风了,就不怕在水里被浪拍了?不是八姐小瞧你水艺,是实在不敢高估了你。” 这姐弟俩说话,外人真是难插进话去。上官孤也不愿插话,只是从包袱中取出两套干净衣服分别递给了龙惜霞和龙天儿。 “我才不穿这个!”龙天儿刚把衣服推了,又觉得有些不知好歹,于是涎笑打趣道,“姐夫,把你的官服借我穿穿吧。” “小九弟!” 上官孤介意的是他那声“姐夫”,倒是不介意他要官服,只是他也没带官服:“在下没有将官服带来……” “你是官差捕快,出门办差不带官服?”龙天儿觉得不可理解。 “小九弟,这你就不知道了。飞客是官也是江湖人,出门办差也多是与江湖人有关的案子,带着官家用的东西会让江湖朋友觉得拿大,所以飞客上官家的规矩定下,除非在宫中或府衙当值,其他时候是不穿官服的。” “这么好玩,什么时候我也当飞客玩玩。” “八姑娘真是博闻多识。”上官孤不得不由心佩服,没想到这几乎从未踏入中原江湖的女子,对他们飞客上官家的家规也这么清楚。 “但你们家也有例外不是?” “确实,姑姑是受了前帝封赏的金影飞燕,倒是可以穿那秀金捕快衣。没想到八姑娘连这些也知道。” 龙惜霞有些得意,却谦言道:“我也仅知道这些而已,还在飞客上官孤家大公子面前卖弄,真是鲁班门前耍斧。不过我是真的佩服上官追月前辈,如果我不是生在这水寨不能自己作主,我倒有心也想做个飞客。” “原来八姐也想当官差,给朝廷卖命。” “小九弟,你这可错了。不是给朝廷卖命,是给天下卖命。飞客当官差一面是为了平衡在江湖和官府的立场,一面也是报国为民所需要的。天下官多着呢,官差更多,但能为民着想的有几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不顾一切为所欲为,江湖中那些落草成莽为寇为盗者多也是被逼无奈,抓他们杀他们容易让他们明理心服难,总会需要客在中间斡旋,上报朝廷这些人的难处,也代朝廷体恤他们。客所插手办理的事多是江湖中事,不是因为朝廷把这些事派给他们,而是他们真有心为江湖和朝廷为天下出力。飞客虽然为朝廷抓了杀了一些人,但他们也是依着民心和江湖规矩而行出手,比起那些真正的朝廷走狗和江湖败类,飞客至少让那些人死得有尊严。” 这女子见识不短,上官孤不由得点头赞许。 见他点头,龙惜霞却转而说道:“飞客上官家是飞客世家,在朝廷和江湖都有极高名声和地位。可在我看来,飞客上官家已经到了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平衡在朝廷和江湖立场的时候。在朝廷,害怕自己江湖气太重得罪权贵又害怕被同化为朝廷鹰犬,在江湖,怕太过显露锋芒让江湖人觉得拿大和官架太足又怕自己为此太多顾忌翻落得被人利用。现在飞客上官家门下出了那么多飞客,真正能不自疑不失飞客本色的,在清斌看来只有上官追月前辈一人了。不自疑才能在朝廷和江湖都不卑不亢,顾虑太多在哪里都是对自己的束缚,我想追月前辈能成为飞客中武功和轻功最高的就是出于她的自信,她不怕做到出色。上官大人,您难道没有觉得您的轻功不差但每一个动作都考虑太多么?您害怕自己不够出色更怕自己太过出色。” “好!”上官孤甩开衣摆,单膝而跪,拱手抱拳说道,“今日得八姑娘点拨,上官孤终于想通了一直困扰的问题。多谢八姑娘指点。”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我做什么?”龙惜霞竟也羞红了脸,才反映过来刚刚对飞客上官家和上官孤批评太多。 “八姑娘值得上官孤跪下请教,还要请问八姑娘一个问题,我们上官家是不是太盛了?” “盛不是错,而且上官家并没有到盛气凌人的地步。但上官家会怕会担心和怀疑自己太盛气凌人或树大招风,其实是错把自己的大名声和高地位认成了片面太盛,其实真正带给飞客上官家威胁和可能会让上官家显得太盛的原因,在我看来是门徒太多。飞客上官家门下出来的飞客多,这是好事,但是难保会良莠不齐,因此会担心上官家不够出色又担心太显锋芒。而且人多难管束,一人为非作歹,账都会记在上官家身上。这么多人,自然也会有人江湖气太重,也难保同样有人更偏于朝廷。天平两边力量相当会平衡,但也会摇摆不定散掉。说句不好听的话,飞客上官家该学学镖师宇文家。” 突然想起姑姑当时出嫁镖师宇文家对二叔所说的那些话,姑姑只是说得隐讳甚至自己也有一丝不确定。今日听到龙惜霞这么一说,上官孤彻底明白了:“我上官孤太过愚钝,竟没有看到这些!竟没有看到……” 他急忙收口,再说下去就要说到他已对八姑娘起了爱慕之心。刚刚还极力推辞急欲辩解,可知当时糊涂,错过了这样的好姑娘,是要一生悔恨的。倒不是因为她为他为飞客上官家释明症结,而是他真的对这个自信而气质不俗、心志不凡的女子动了心。 龙惜霞没有意识到上官孤看她的眼神充满爱慕,她还在为飞客上官家的问题思考着:“上官家门徒众多已是既定的,像宇文家一样减少人数弱化实力分散也不是一时能解决的。就像这小湾里的水,风雨都激不起浪,若不与外面大海相通常有交换,它会成一潭死水,要立刻……” “要立刻解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借助外人激起波澜!”意识到上官孤看她多于看她所指的水,她才有了些心慌,忙拉着身边半睡半醒的龙天儿跳下船,“醒醒,上了岸再睡。” 被激起的水花溅到脸上,上官孤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那样直视龙惜霞实在太无礼了。船已搁浅,他也只能跳下齐腰的水,跟着他们姐弟二人趟水上岸。 “八姐,我知道一个地方不远,可以去那里躲雨。” 龙天儿冒雨冲到前面带路,转过一片林子,就看到了一间小木屋:“这是我和逍儿、遥儿还有泥鳅搭的,虽然简陋但是还不至于漏雨,里面有柴火……” 龙惜霞和上官孤进到屋中,不由感慨这木屋竟被龙天儿说为简陋实在是委屈了。房子不大,东西不少。一张桐木八方桌,周围分别放着四把不同的椅子,该是他们四人各自的东西。两只紫檀物架分放木桌后左右,摆着些书、木匣子、弹弓、短剑、小铜鼎一类小物件。架子后各有靠墙放着的两张床,枕被俱全。 “寒舍简陋,委屈二位了。”龙天儿故作客气,却有掩不住的淘气和骄傲,毕竟这秘密地方可是他们四人自己动手建起来的,“幸好他们兄弟俩上个月把床也搬来了,今晚能好好睡一觉了。” “你们先出去,等我换完衣服把火生上了再唤你们进来。”龙惜霞一眼就看到了物架上一支纹画竹筒,这本是她心爱之物没想到被这四个小贼盗到了这里。 “女人就是麻烦……”龙天儿嘟囔着跟着上官孤出去了,外面此时是雷电大作,风狂雨大,“还下,我都淋了三四天的雨了。” 上官孤记起三天前在宁波府初见龙天儿之时,当时不过觉得那渔郎脾气乖张有些小人但也心地不恶,没想到自己昨天竟险些死在他毒镖之下,更没想到这没记性的小子此时正穿着自己的衣服靠在自己身边发牢骚。 “都快十五了,还让姐搂着?”龙惜霞推了推抱住自己的龙天儿。 “我才不跟外人睡一床!”龙天儿不服气地指了指另一侧床上上官孤,又撒娇地抱住八姐胳膊,“八姐,你们刚刚说什么飞客了上官家了,真复杂麻烦。八姐,你千万别嫁到他们家去,有的累了。” “好,八姐不嫁,等八姐老了你给八姐养老?” “只要八姐不嫁人,我一辈子养着八姐!” 龙惜霞笑道:“你肯养,你媳妇肯养么?少说傻话了,等你长大也要成亲的。八姐不嫁他也要嫁别人的,不许撇嘴,都快十五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我哪里孩子气了!”龙天儿嘟噜了一句,“你要嫁别人的话还不如嫁上官大哥……” “为什么?” “上官大哥虽然轻功不如七哥,但是武功好,虽然有点不够聪明但还不至于太笨。而且上官大哥人还好……欺负,我要是又做错什么他也不会骂我……” 另一侧上官孤听得苦笑不得,我不过被你毒镖射中没有找你算帐,你就当我好欺负。 “……而且他是飞客,你不是说飞客很好玩的么?等什么时候,我也去当个飞客也好有人给我帮忙打下手……” “就你还当飞客呢,你行么?飞客要有德有仁,文韬武略。先不说德行,你一个月气走三个教书先生,除了八姐教你的一点什么都不学,文不过关。除了轻功,你其他功夫也都不行——别提你那缺德暗器,你都还没有向上官大哥道歉请罪——你要真想当飞客,就该先去书画岛和祈玉岛上呆几个月。” “我可不去六姐和六哥那里,他们老让我读书练剑,而且规矩又多,没个自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把我管得那么严……” “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还是让八姐搂着?”龙惜霞点着他鼻子嘲笑道,“哪天告诉兮雯,她一定笑话死你。” “又提那只臭泥鳅!我不跟你睡了便是!”龙天儿气愤地踢开被子跳下床来。转到上官孤床边,涎皮巴结:“姐夫,我跟你挤一床吧。” 这次听他叫姐夫倒是不反感,上官孤只得让他上来。 “姐夫,昨天小弟该死,射伤了您……” “放心,已经没事了。”上官孤倒没有想到这孩子会马上道歉,“不过龙九爷用的镖够特别的……八姑娘说那是什么半蝶还是残月……” “您不原谅我!?”龙天儿愤然坐起。 “你又怎么了?”龙惜霞也急忙坐起,看着这边很是无奈。 上官孤无奈地摇摇头:“我已经说没事原谅你了……” “您要是原谅我了就不该叫我什么龙九爷,该叫我九弟的!我都叫您姐夫了……” “好,九弟……”上官孤无奈。 “那我再说一件事您还得原谅我,”龙天儿压低了声音,“而且别告诉八姐……” “什么事?” “我不知道您已经离开岸碣岛了,以为您会为昨天那一镖找我算账,所以我抓了几条蛇扔进了你的房间……还有那个陆冲,我和他有点过结,所以往他屋里也扔了几条。” “说好……不醉不归……我看陆大哥并没有醉……”说这话的龙七月却是走路有些飘,好在他醒时似超凡脱俗的神,醉了也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毫无酒醉的狼狈,平添一分洒然。 陆冲摇摇头,他是不得不装醉,要是再任龙七月将一坛坛酒搬上来,他们恐怕真醉得回不来了。家丁们对龙七月的命令是死守不敢违,龙七月不叫他们露面,他们还真不敢出来,就算扔下龙七月冻死亭中,怕他们也不敢违令。陆冲一手打伞一手扶着龙七月一路回来,实在不明白这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人为什么会让其他人那么害怕:“七弟,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这山庄是我家,哪里我都可住得……还是我送陆大哥回去吧。” “我已经到了……”陆冲看了看半掩的房门,莫非有人来过? “那好,再去陆大哥那里喝几杯……”龙七月摇摇晃晃推开房门,便觉得门框上有一物落下,慌忙后倾躲开。 “小心!”陆冲扶住他,接着闪电看清了落地的一条蛇,“是蛇!” 龙七月惊醒,吹燃火折子跨过那条蛇进到房中将门边桌上蜡烛点亮,才看到烛台下就盘着一条小蛇,再看四周,桌上、地上、床上,爬着、盘着十几条小蛇。 “来人!”龙七月暴怒,这些小蛇虽然都是岛上的,但明显是有人把它们抓来的。 陆冲也明白是有人作弄他,他却先反应过来了是谁,急忙拦住叫人的龙七月:“七弟,等等,先不要唤人。” “怎么了,陆大哥?这明显是有人要害陆大哥!”龙七月抓起桌上的一条青蛇,随手扔到屋外,“不管是谁干的,查出来我一定严办他。这群饭桶奴才也是,居然让人闯进来了,等我把他们一个个带去岛上关起来……” “七弟!”陆冲也抓起两条盘在圆凳上的蛇扔了出去,“已经这么晚了,就不要打扰到别人了。这也不是他们的错,就算要查,明天再说……” “可是……”龙七月刚被陆冲按着坐到桌边又一拍桌子跳了起来,眼中冷光一闪,“我知道是谁干的了。一定是老九,也就他闯进来能没人知道,那些饭桶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拦。这些蛇恐怕不是他一个人能抓来的,还有逍儿和遥儿,我今天就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七弟,若是小九弟抓来的这些蛇,那也是我该得的。”陆冲将那晚与龙天儿为争客栈起冲突的事说了一番,没提龙天儿半夜浇了他一身冷水,只说自己害得龙天儿夜宿雨天野外,龙天儿着凉得病也算是他的错。 “我明白了,陆大哥,我不会告诉二哥他们严罚老九。但是不能轻饶了这小子……”龙七月一笑,抓住身后向自己爬来的一条蛇,“他辛辛苦苦抓来这些蛇不容易,咱们不能给他放了,现在就给他送回去。” “好……”陆冲无奈,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怕他,这人心狠手辣连亲兄弟都不在乎,只得趁他不备从他身后出手,在他脑后一拍将他拍晕了。心道,反正你也醉得差不多了,明天未必记得今日的事。 “七寨主……”听唤的家丁刚刚都还在酣睡,听到龙七月叫他们,一个个慌了手脚,斜披着衣服拖拉着鞋找了一圈才找到这里来。 陆冲慌忙迎上去笑道:“打扰几位兄弟了,七寨主喝醉了,也没什么事。” “那小的们把七寨主送回去……” “不用了,七寨主已经睡着了,万一吵醒了他,他可能要生气。”陆冲拦在门口,谁也进不来,也尽力不让他们看到那些蛇。万一他们明天提起,即使不会让龙七月听到,被其他寨主听到,龙天儿也是要受怀疑遭责罚的,“你们下去休息吧。” 听到吵醒七寨主会惹他生气,谁还敢再呆下去,马上悄无声息地撤了下去。 陆冲扫开床上的几条蛇,将龙七月扶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扯下桌上布,仔细地寻遍房间各个角落把这些蛇抓到,用布兜着拎出了门,把它们都丢到远离住人的山里。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十三回 身世之谜 上官孤睁开眼睛,就看到龙惜霞正坐在床边看着他,惊得他慌忙坐起来:“八姑娘……” 龙惜霞也脸上一红,起身走开,到架外桌边收拾烤干的衣服:“上官大哥,昨晚没有睡好吧。小九弟睡觉又好踢人又爱抱着人,难为上官大哥了……” “没……没什么……怎么不见九弟?”上官孤环视四周都没有看到龙天儿,可还是得小心翼翼地称他为九弟。 “他出去了……这阿柘岛是三姐出家修行的寺庙所在,没有其他住户。小九弟去寺里找三姐准备早饭……上官大哥,这些包袱里的湿衣服虽然干了还是会有海水腥味,到了三姐那,我帮你重新洗洗吧……” “八姐,你都没说要帮我洗衣服!”龙天儿还没进来就在外面嚷嚷。 “你衣服呢?我帮你洗……”龙惜霞看准了他昨天在船上换下上官孤的衣服就把自己的衣服忘在了船上,“早饭准备好了?” “好了,朱婆婆怕我吃不惯素还特意烧了一条鱼。” “是你要吃的吧?真是罪过,在阿柘岛杀生,小心三哥来收拾你。” “我才不怕,三哥昨天连阿敬岛都没回,怎么会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三哥没回阿敬岛?” “我遇上带路来岛上的阿敬岛的人了,八姐,你猜他们是给谁带路来的?你绝对猜不到,小雪儿来了!”龙天儿开心得就差没有跳起来了。 “她怎么来了?”龙惜霞一惊,打了一半的包袱从手中抖落。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上官孤看到龙惜霞一脸焦虑,不由得也觉得事情不妙。 “是门神金泰的孙女来了,她是一直在家庙里伺候大娘和三娘的,从来没出来过。这次她居然来了阿柘岛,一定是岸碣岛那边出事了。我们快些回去!” “八姐,咱们的船找不到了,怎么走?” “八姑娘,先别急,金姑娘已经来了,不如先去问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再寻船离开。” “八姐,你说娘让小雪儿把朱婆婆接来干什么?”龙天儿就在门神面前转悠,他是想尽办法要闯进去,门上没有上锁,但有门神在,他这些小把戏都是白费。 龙惜霞摇摇头,她只是莫名地担心,总觉一定会出事。陪他们姐弟二人回来的上官孤立在龙惜霞身后,他也不清楚是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真是急死人了!”龙天儿一跺脚又回到门神面前,蹲下来笑道,“金伯伯,您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门神对他连眼都不睁。 “那您不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想知道。” 好你个不知好歹的门神,等我抓几条蛇来扔你身上,看你让不让开。龙天儿只是这么想着,就被龙惜霞识破了,被她从门廊下拎了出来:“你少打鬼主意。二哥他们也快来岸碣岛了,你下去……” 门神身后的门却开了,一紫衣白裙的可人女子迈出大门:“老夫人让八姑姑进来。” “终于开门了!”龙天儿一个机灵闪过门神就要往里钻,被金雪儿看都不用看就拉住衣领推了出来:“小九叔,你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等吧。” 说罢,金雪儿就关了门,在里面上了锁。 “我家家庙都不让我进!我娘都不让我见!”龙天儿气急却无处发泄,将身边石头踢了个遍,觉着脚疼了才一赌气下山去了,“我现在就去找五哥借炸药把这破门给炸了!” “九弟,你别冲动!”上官孤急忙赶着追下去。 前面这小子却先一头撞进了龙七月怀里:“七哥!?” “你要往哪去?”龙七月将他牢牢抓住,“是不是找逍儿和遥儿抓蛇去?” 没想到这事被最不想让知道的人知道了,龙天儿装傻卖乖:“七哥,您说什么呢?娘叫人把朱婆婆和八姐接进了庙里,我进不去,正想下山找七哥和各位哥哥商量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七哥怎么也上来了?” 龙七月见他抵赖,正想好好教训教训他,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蹊跷非常,竟无心情再责罚他:“我听四嫂说你们今早回到岛上就来了这里,我来找上官大人。” “我姐夫在那呢,你们聊,我先下去看看二哥他们来了没。”没有挨罚,龙天儿庆幸逃过一劫,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闪过龙七月溜下了山。 龙惜霞进了家庙便随金雪儿到了后面正堂,远远地就看见薛氏老夫人和金氏老夫人坐在上首,下面跪着白齐商和朱婆婆。 白齐商跪得直,听到八姑娘脚步声还回头看了看她。而朱婆婆则是匍匐在地的跪着,嘴里不停叨念“阿弥陀佛”和“罪过”。 龙惜霞先要拜过两位老夫人,却被金氏老夫人搀住了:“清儿,你先到这边坐下。三娘问你,你左臂上是不是有处胎记?是什么模样的?” 龙惜霞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有,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你看看,可是这样的?”金氏老夫人拉起白齐商左手,他披在左肩上的衣服就滑落下来,露出了左肩上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这……”龙惜霞愕然,慌忙卷起自己左袖,对着细看,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朱婆,你还有什么话说?”薛氏老夫人狠狠地将手中佛珠拍在桌上,“别在我面前念佛,你们干得这些缺德事,念一辈子佛,佛爷也难饶了你们!” 朱婆婆此时才抬起头来:“罪过,罪过……当年确实是看到那孩子咽了气才……” 金氏老夫人上前给了她一耳光,指着白齐商对她说道:“这么大一大活人就在你面前,你还敢信口开河!?” “等等……大娘,三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儿,你过来,”金氏老夫人将龙惜霞拉到白齐商面前,“仔细看看,这才是你亲生的七哥……” “妹妹……”白齐商一双眼睛已经止不住流下泪来。 “不……你们在骗我!”龙惜霞别过头去,跪到薛氏老夫人面前求道,“大娘,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 “清儿,我们没有骗你,是我们被这个该死下阿鼻地狱的狠心女人骗了。”薛氏老夫人又是气恼又是伤心,将龙惜霞紧拦到怀里,“你三娘说得没错,这才是你亲生的七哥……当年你娘早产,七个月就生下了你七哥,接产的稳婆就是这该死千遍万遍的女人!她却跟我们说你七哥体弱怕是活不下来,交给她那当大夫的老伴说要带到陆上去求医。你爹跟着他们带你七哥去了陆上,没想到刚到陆上这女人就说你七哥不行了咽气了,骗你爹把你七哥埋了。你爹想带你七哥回岛上的,但是又怕你娘伤心,他们就趁你爹犹豫骗你爹先找个孩子带回来瞒一瞒你娘。你爹也是伤心糊涂了,竟会交给他们去办,没想到他们把你那还没有咽气的可怜哥哥给扔到了野外,不知从哪里抱来个婴儿顶替你七哥带回了岛。你娘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是你爹临死才告诉了我和你三娘,只是没想到你亲生哥哥根本没有死……” “妹妹……”白齐商拍着肩上的胎记哭道,“我真的是你哥哥!我没有死,我被一路过的姓白的齐地商人捡到送到了沐恩寺。我也是今年才从师父那里听说了这些,才来水寨来求证的。” “你撒谎!”龙惜霞推开他,“你师父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们又会什么要一直瞒着你!?” “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听到寺里来的一位施主说的……妹妹,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话,这胎记总是真的,咱俩的血脉总是相连的!” 这胎记是真的,龙惜霞却没有勇气滴血验亲,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听下去,只是喃喃说道:“不是的……你们都骗我的,外面的才是我亲哥哥……” “清儿……”薛氏老夫人爱怜地扶住她,“不管这里跪着的是不是你真正的亲哥哥,外面夕儿的确不是你亲哥哥,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家孩子……” “大娘,您也骗我……你们都骗我!我只有一个亲哥哥,我只有一个七哥……七哥……”龙惜霞在薛氏老夫人怀里昏睡过去。 就在家庙外的龙七月对庙中这些事完全不知,他一早醒来看到趴在桌子上酣睡的陆冲,才想起来昨天喝多了,迷迷糊糊应下陆冲要将九龙吐珠灯交给上官孤和不要为了蛇的事责怪龙天儿。 “七寨主……” “难得,我这小九弟都改口叫你姐夫了,你这妹夫也该叫我一声七哥才是。你应该知道,八妹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你日后若敢欺负她,我定饶不了你!” “七寨主不要再为难在下,婚姻大事终要跟长辈细细商量。”上官孤承认心里已对八姑娘颇多好感,甚至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但是论及婚嫁他生于飞客世家,家教颇严,总是要回家向母亲和叔父们禀报和商量。龙天儿是孩子耍赖缠着让他叫一声“九弟”还可以,但龙七月这声“七哥”万万叫不得,叫了就是应下了这门亲事,万一日后有变故,对自己和八姑娘都不好。 少来这套!龙七月正待发作,想起昨日答应过陆冲不再为难上官孤,又笑道:“那好,我还叫你一声上官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向你母亲和叔父们提及此事?我倒是忘了上官大人是为了我和九龙吐珠灯而来的,好说,你说什么时候回去,我带上九龙吐珠灯跟你一起上京。” “七寨主,这……”上官孤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换了态度,“七寨主不是要成亲了么?” “是,我是想呢。”龙七月微微一笑,“但我不能让她因为我获罪,等我把九龙吐珠灯还回去,如果我侥幸能逃过罪责自然会回来娶她。如果我被判了刑,被砍了或是被关上十几年,我也不能害她守寡,她愿意去哪还是自由的,只怕我们一生无缘了。” 上官孤更加为难,带龙七月回去莫非是害了他? 龙七月却笑得轻松:“到时还请上官大人不计前嫌替我说几句好话。我若真是被判了死罪,也不会埋怨上官大人的,这是我该得的,我自然也会写信给八妹向她解释。如果要把我在牢里关几年,也请上官大人帮帮忙忙,让我和秦独英做个邻居,也好有个能说话的伴。” “你要是真被关进了大牢,我天天带酒去陪你!”陆冲笑着插言。 “陆大哥也跟来了?”龙七月笑道,“陆大哥,您这不是在威胁上官大人您要闯顺天府大牢么?” “七弟,你刚刚可也在威胁上官大人,他若是抓你归案那是拆了两对鸳鸯。” 看他们这样还能笑得心无挂碍,上官孤从心里佩服:“不瞒二位,在下此次前来也是大家久仰七寨主大名想见一见七寨主,现在朝廷识才用贤重侠义,顺天府也是惜英雄识好汉的地方,二叔更是有心想请七寨主为天下为民做事……在下虽不敢保证什么,但是在在下看来七寨主进京纵是有惊也是无险。” “这么说来,我倒是可能换顶官帽戴戴了?”龙七月笑道,“可惜我龙七月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不过还是谢过上官大人好意。你们飞客上官家若真是要招人,我倒推荐八妹。她自小就想当个飞客,对你姑姑更是崇拜非常,而且她水下功夫天下无人能比,武功和轻功都可谓上乘,怕是你们家也少有人是她对手。” “哦?没想到八姑娘有此大志,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若嫁入你们上官家,相信你母亲和叔父们定不会反对。我倒是还想赶在判刑之前喝这杯喜酒呢。” 后面家庙门吱一声打开了,又被重重地关上,龙惜霞瞪着双红眼睛盯住龙七月一步步走来:“七哥是想早点不要我这个妹妹了,还是根本就没把我当亲妹妹?” “八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要问七哥急着想让我嫁出去是什么意思?觉着我这个妹妹是累赘么?” “八姑娘,你这么说真是冤枉七寨主了。”上官孤不明白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怎么突然变得如此。 “你不是要抓他归案么?怎么不抓?水寨里不会有人拦着你!”龙惜霞忍不住泪流满面,又转向陆冲,“陆大侠,您来是要抓白齐商回舍义庄交帖的吧?我劝您回去吧,您带不走他的。回去告诉舍义庄,谁要是准备抓白齐商换银子就是与飞龙十三岛水寨为敌……” “八妹,你乱说什么!?”龙辰文赶来正听到这一句,“怎么连你也跟老九学会无礼了?快向陆大侠道歉!” “我没有说错话,怎么还要道歉!?”龙惜霞指着龙辰文身后胡大说道,“胡大侠,您也请回,这银子您是换不到了。” “八姐,你怎么了?”被龙辰武拉上山来的龙天儿第一次见到八姐这么失态反常,担心地冲上去抱住摇摇晃晃要晕倒的龙惜霞。 “八妹!”龙辰文恨不得一扇子打下去,但见她哭成了泪人,摇晃着要栽倒,担心超过了生气。 “八妹,你怎么了?”沉氏也是急忙赶上去,握住她手腕,“你的脉象怎么这么快?” 龙惜霞却推开沉氏,伸出双手呼喊龙七月:“七哥,我不要在这呆着,你带我走!你带我走!” “好,我带你去祭友岛。”龙七月不顾龙天儿阻拦,将龙惜霞抱起向山下走去。 “你把她放下!”后面白齐商一声喝,惊得门神也睁开了眼睛。 “好你个白齐商,你终于出来了!”胡大叫着就要拔刀。 “你把八妹放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叫她八妹?也敢来命令我!?”龙七月眉头一皱,恨不得上前一脚将白齐商踢到山下。 “我才是她亲哥哥,该带她走的是我!”白齐商说着拉开衣领,肩上胎记赫然显现。 龙七月瞪大了眼睛,他识得那胎记,八妹左臂上也有同样的胎记。为保确定,他翻开龙惜霞衣袖,呆呆地怔住了。 “我不想跟你争你在龙家的地位和身份,我只想带她走。”白齐商见他呆立无反映,上前接过他怀中的龙惜霞,抱着她一步步走下山去。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十四回 冰心女子 龙家除去龙七月和龙惜霞全聚到了家庙,连出家在阿柘岛修行的无娥大师龙慕云龙倾娥也被郝湛接了来。听完金氏老夫人所说,兄弟姐妹几人都是只有震惊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先不能让白……不能让他把八妹带走。”龙辰武一拍桌子,先发了话。 “码头上已经拦下了,可是他执意要带八姑走。”龙翔德才觉得这种时候还是父亲在的好。 “三娘,大娘现在没事吧?”龙辰文的语气还算平静。 “还好,只是被吓到了,没想到那孩子一刀就把朱婆给杀了。阿弥陀佛……”金氏老夫人想起刚刚的一幕仍是心惊胆寒。 “三娘,您也休息吧,这件事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还得仔细想想,就不打扰您老人家了。我们回族堂去再商量。” 一行人离了家庙,回到山庄中族堂,仍是没个头绪。 “不管咱们怎么处理这件事,都要先让大哥知道。”龙天义坐到上首,第一次觉得这个位子很不舒服,“云平,传信给翼儿,让他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不管他赶不赶得及回来,都要先告诉他一声。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 “现在他在下面码头和家丁们僵持着,虽然有嘱咐上官大人和家丁不要伤了他和八妹,但是他现在又激动又紧张,难保他会作出什么事来。八妹也是神智不清,没人能拦得住他。”龙辰文合了扇子,又打开,今日真是一会热一会冷。 “我下去看看吧,我给他看过伤,说过几句话也许好说,”沉氏不提当日被劫持的事,“而且我是大夫,只说帮八妹看看,他该不会阻拦。总之先拖住他,不让他再惹事。” “好吧,让你二嫂跟你一起下去吧。”龙天义点点头,“老七……七月怎么样了?” “还在山上,陆大侠和君瑜在,暂时没有问题。”龙羡月抱着呆愣着的龙天儿,有些担心地说道,“我担心他受不了打击……还有老九……” “六姐,我没事……”龙天儿呆呆地说,“我担心七哥……我担心八姐……” “你要是没事就不要这样吓人。”龙文秋紧抓着他冰冷的双手,害怕得不得了。 “爹!爹!”龙翔麒和龙翔麟兄弟俩闯了进来,“劫持八姑的人把胡大侠杀了,还打伤了上官大人!” “什么?”龙辰武跳起,就奔了出去,兄弟几人也都跟着赶过去。 “泥鳅,你掐掐我的手,为什么我没有知觉了,我是在做梦吧?”被留下的龙天儿瘫坐在椅子上,说话也没了力气。 “你别吓我!”龙文秋捧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龙天儿一声惨叫,彻底清醒了:“叫你掐一下,你干嘛咬我!?” “谁让你吓我呢。”龙文秋还是高兴他没事。 “他们都去找八姐了?好,我去找七哥,也就只有他能救八姐了。” “你去找你哪个七哥?”龙文秋也跟了出来。 “我可不承认还有别的七哥,你跟来干什么?” “因为你掉到海里我都被关了三天了,今天才放出来当然要跟着你。你昨天是不是带逍儿和遥儿他们去抓蛇了?也不带我,今天我就跟着你!”龙文秋的轻功略逊,但好在龙天儿放慢了速度,她还勉强跟得上。 龙七月却已经不在山上了,他呆立在山上很久,才一步步走下山来。陆冲和宋衡瑾怕他出事,紧跟在他左右,没想到他却半路突然踏步飞起,将他们二人远远地甩到身后。 宋衡瑾脚踝有新伤,走路勉强可以,可要去追赶龙七月,还是力不从心。陆冲也看不清龙七月的影子飘到了何处,但他还能奋力去追。追到了山下海边就看到龙七月已经慢了下来,一步步缓缓地走着,一步步走到了海里。 “七弟!”陆冲跳到海里,将他紧紧抱住,要拖他上岸。 他也不反抗,只是呆滞着目光一遍遍说着:“该走的是我……我不属于这里,我带雪娘回大漠……回去找南宫大哥……” “你疯了!?这样怎么回祭友岛!?”陆冲拉住他,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你要逃到哪去!?” “不许打我七哥!”那边龙天儿大叫着冲过来。 到了水里,还是龙文秋快些,这丫头鱼一样游到陆冲面前将龙七月护到身后:“不许你打我七爷爷!” 龙七月擦了擦嘴角的血,放声狂笑道:“我算什么!?我根本不是你们什么七哥,什么七爷爷!” “七弟,你要吓坏他们么?” 龙天儿并不领情,他推开陆冲,紧抓住龙七月的手往岸上走:“我不管,反正我龙天儿除了您不认别的七哥,我龙天儿只有您一个七哥,您得负责把八姐救回来!” “我龙文秋也只有您一个七爷爷,别人想当也不认!”龙文秋也帮着在龙七月身后推他。 “……你杀人了?”龙惜霞睁开眼睛就看到白齐商一手鲜血,衣服也溅上了血。 “只是那个要抓我去舍义庄的胡大……”白齐商尴尬地把手上鲜血往衣服上蹭。 “为什么要杀他?就因为他要抓你去舍义庄?他又没要杀你!” 白齐商把刀握紧了,紧盯住窗外围上来的那些人:“因为他要拦我带你走。”“你要带我去哪?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胡大,到任何地方舍义庄都会找到你!?” 白齐商咧嘴一笑:“有一个地方他们永远找不到……我被舍义庄发帖通缉后有人来找过我,东海有个隐蔽的岛可以躲,许多受舍义庄通缉的人都带着家人躲去了那里。不过以我的赏银,去那里要一人九千两,放心,我已经赚到了足够咱们俩去的钱。” “你哪里赚来这么多钱?” “这你别管,你只要跟我走就行了。” “我不跟你走。” “什么?你不是要离开这里么?” “我要离开这里是让我七哥带我走。” “我就是你七哥!” “我七哥不会对我说什么‘你别管’,对我问的问题从来不会欺瞒。” 白齐商愕然,他知道龙七月很疼龙惜霞,想要取代这个位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好,我告诉你,我杀了几个富商。” “你又杀人了?为了赚钱逃命你杀了几个人?为了带我走你又杀了胡大……当初你就不该杀了业为大师被舍义庄通缉!” “住口!”白齐商忍不住火大,但随即平静下来,冷冷说道,“谁让他想阻拦我来找你。” “该住手了,我求你了,别再杀人了,哥……”龙惜霞几乎是哭着求他。 “你叫我什么?”白齐商欣喜万分。 “哥……”龙惜霞含泪又叫了一声,“我跟你走,你别再杀人了……” “白齐商,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把八妹交出来!”龙七月人未到,声音已传到了木屋。 白齐商趴在窗上向外喊话:“我不想夺走你的一切,我只想带本就属于我的妹妹离开这里。” “你少自作多情,八妹跟你走么?” 白齐商笑道:“可惜自作多情的是你,她已经答应跟我走了。不信,你可以问她。” “八妹,你真要跟他走?” 龙惜霞有了犹豫,她舍不得这个七哥和九弟还有岛上所有亲人,舍不得飞龙十三岛水寨:“我跟他走……” 龙七月仍是不死心:“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将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答应的?让她出来回答我!” 白齐商拉住要出去的龙惜霞,冲外喊道:“别想骗我,你们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好……八妹,你要是跟他走的话,就是真的不认我这个哥哥,那么你一剑刺死我吧。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别想离开!” 白齐商恨得牙痒痒:“我出去杀了他……” “哥,你答应我不再杀人了!”龙惜霞紧抱住他双腿,不放他出去。 “就这一个,不杀他,咱们走不成。杀了他,哥再不杀人了……” “哥,你若杀了他,我就不跟你走了!” 白齐商弯身放下刀,却突然出手击在龙惜霞肩上将她推开:“你就这样睡吧,杀了他我就带你走,等你醒了,咱们已经离开这里了……” 龙七月还在外面等着,白齐商拎起刀冲外喊道:“我让八妹出去回答你,但是你扔了兵器自己走过来,让其他人后退三十步!” 外面众人都退了下去,只留龙七月一人伸开手臂向木屋走去:“你看清楚了,我没带任何兵器。” 白齐商心里得意,只要龙七月走近,趁他不备杀出去,杀不了他也能重伤他。正猫在门后等机会,就觉得腰侧一冷,被刺入一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紧抓住龙惜霞拿刀的双手:“妹妹……” “对不起,哥……我不能让你再杀人了,也不能让别人杀了你,”龙惜霞放开刀柄,紧紧抱住跪下的白齐商,“哥,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的……你是我亲哥哥,你真心待我好,我知道,你要恨就恨我狠心吧。” “我不恨你……”白齐商努力想咽下口中的鲜血,但血仍是止不住地含糊了他的话语,“我只恨我没能早找到你……我只恨这世上有这么多人要拆散咱们……你不跟我走,那好,我就自己先去见爹娘,去晚了,我怕他们也不认我……” “哥!”龙惜霞眼睁睁看着他栽倒在自己怀里咽了气。 听到龙惜霞这声大叫,龙七月踢开门冲了进来,紧跟着,龙天儿、上官孤、陆冲和大家也都跟了进来。 “哥……”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一幕,一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龙惜霞紧抱着白齐商撕心裂肺地痛哭。 “四哥……” 放下手中的白帕,龙辰文还是不敢相信八妹杀了白齐商,他已经尽力了,可是白齐商那双含笑而带泪的双眼怎么也拢不合。 “四哥……”龙辰武接过家丁递上来的毛巾。 龙辰文没有接,看着手上的鲜血,心中说不出的惆怅沉落:“五弟,这也是咱们血脉相连的兄弟啊……” “……却没想到他这样回家……”龙辰武不像龙辰文那样容易为感情低沉,手搭在哥哥肩上劝道,“会变成这样,确实也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做的错,但也许我们做了什么只会更糟……他既然回来了,该好好安葬他的。” “是,不能再让人把他带走了。陆大侠那里好商量,只是白……他杀了胡大,胡大那些江湖弟兄和舍义庄那边不好交代。五弟,我看还是你亲自往舍义庄走一趟向夜老庄主他们解释,告诉他们白齐商已经死了,帖子可以撤了,否则不知多少人要来挖了他尸首去舍义庄换钱。” “这我去办,不过胡大的那些兄弟,只怕解释了会更糟……” “好好跟他们说,毕竟错在我们这里……他们若是心中怀恨要来报仇,就让他们来吧,飞龙十三岛水寨不会欺人也不会任人欺。若是君瑜能陪你去更好,可他现在带着伤又旧疾复发,无色庄似乎也出了什么事大概会让他回去一趟……”龙辰文长叹一口气,“你明天就出发,这边老七和九龙吐珠灯的事交给我和二哥吧。” “好,我先去看看八妹……” 晚时龙惜霞醒来已经好了许多,众人还怕她伤心自责,她虽伤心可再没落一滴眼泪,怕真如沉氏当日所说,八妹的心是冰做的,又冷又硬。 这女人太不简单了,有些可怕,陆冲看到那双红肿却无泪的眼睛,心里莫名地害怕,不知她将龙七月单独留下要谈些什么。 龙七月毕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看到她强忍心痛,心里比她还痛:“八妹,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 “我心里难受,却哭不出来……哭出来又有何用?我哭他就会活过来么?”龙惜霞话虽说得冷淡决绝,却没觉察出一行泪已从脸颊滚落。 龙七月伸手拭去那行眼泪,却被她拉住胳膊紧紧抱在怀里。 “七哥,你别走!” “我不走……” “你骗我!你不要我们这些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从小到大我只要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骗不了我。” 龙七月无奈地摇摇头:“八妹,不是我不要这些兄弟姐妹,而是我不能要,不配要。我留在水寨只会给水寨招惹麻烦……以前是我不懂事,觉得哥哥和姐姐们欠我们兄妹俩太多,给他们惹些麻烦也没什么……可现在是我欠他们,欠水寨太多了,我还不起,我不能再欠了。” “你要去哪里?”龙惜霞紧抱着他,然而又颓然放了手,“我知道了,你要去大漠,你要去找南宫宪……” “我欠他一条命,迟早要还给他……”龙七月凄然一笑,“但我不是要回大漠,我要跟上官大人进京领罪,否则水寨也会被我牵连……” “为什么是这种时候?” “正是时候,给我个理由离开这里……” 等在龙惜霞门外的几人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在说什么,为了今天的事,他们也各有想法和顾虑,只是不知如何说出口。陆冲站在他们中间,龙辰文只是简单地一说,他已经明白白齐商的事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并且提出要陪龙辰武一起去往舍义庄。自己还没有回去收拾包袱,已经看到上官孤背着包袱走来了。 “上官老弟,你这是?” “陆大哥……”上官孤摇摇头,将一直还放在他房间的凄雪剑交给了龙辰文,“四寨主,这把剑麻烦您还给七寨主,在下该走了……” “上官大人……”龙辰文接过凄雪剑,多少明白上官孤的苦衷。 龙天儿却不明白:“姐夫,你要走!?” “小九弟,”上官孤拍拍他的脑袋,“我再叫你一声小九弟,你却别再叫我姐夫了,这对八姑娘不好。我走了,你如果什么时候来了京城就来找我这个上官大哥……” “什么上官大哥?你为了七哥和那个什么白齐商的事嫌弃八姐?” “老九!” 上官孤却只是苦笑:“小九弟,我怎么会嫌弃你八姐?你八姐是个好姑娘,只是我们没有这个缘分……如果我留下只会让她为难。” “怎么会这样?”龙天儿还要阻拦,被沉氏拉到了一边。 “九弟,你不懂么?上官大人再留在这里,你七哥要跟他走,你八姐怎么办?” 龙天儿心里有了些明白,更多的还是迷惑不解,却知道再不该问了。他没有想过,之前不知道龙七月不是亲兄弟,兄姐们还应该帮上官孤抓龙七月归案,而现在却不能。他更没有想过,龙七月以前可以将飞龙十三岛水寨抛在脑后为所欲为,现在无论做什么都要先考虑水寨。他们都觉得亏欠彼此太多,这其中既有血缘的隔阂也有之前没有珍惜的亲情的复苏,这不是龙天儿能明白的。此时,为了八姑娘和其他人对龙七月的挽留,上官孤不能抓龙七月,甚至龙七月要跟他走他都得拒绝。龙辰文充分理解和感激上官孤对他们龙九子的体谅:“我亲自送上官大人回陆上……” “不劳烦四寨主了,只要找艘船带在下到仁心岛,在下赶下午的渡船去宁波府。在下回去会跟二叔和几位大人解释,相信他们也能理解。告辞了……”上官孤拱手抱拳向众人告辞,刚转过身就险些撞上一人。 “李九,你来干什么!?”龙辰武喝道。 李九顾不上上官孤伸手搀扶,直接顺势跪下:“几位寨主,七寨主可在?” “什么事?”龙辰武恨不得一脚踢开这个无礼的滑头。 “七夫人快不行了……”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十五回 死别之痛 “雪娘!雪娘!”龙七月推开门口等着的吴妈,直奔柳雪娘躺着的病榻。 “七爷……”伏在柳雪娘身上痛哭的杏心回过头,紧紧抱住龙七月,“姐姐她已经去了……” 龙七月推开她,扑到床上,紧握住柳雪娘还有一丝温度的一双手,发疯地大叫:“雪娘!雪娘!青婉!你醒醒!” “七弟……”陆冲和龙天儿拉着沉氏跟了进来。 “四嫂,四嫂……”龙七月放开柳雪娘,跪倒沉氏脚下,“四嫂,你救救青婉,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 沉氏也来不及扶他,奔到床边翻了翻夜青婉的眼睑,搭脉探气,回头看到龙七月紧盯着她的那双红眼睛,虽不忍心却不得不摇摇头。 “雪娘!”龙七月推开沉氏,将夜青婉扶起,以掌击她后心,要渡内力给她。 可那只是一具还有一丝温度的尸体,无论他怎样努力,那仅有的一丝体温也慢慢散去了。 “够了!”杏心紧抱住龙七月的胳膊,“别再伤害她了!让我姐姐安心去吧……” 龙七月一声刺骨冷笑,跳了起来,指着杏心怀中的夜青婉笑道:“好,你也走!你们都走,都不要我!你骗我,你说不会丢下我去找他!你说只要这世上还有我……你说只要还有我,你就不会走……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你骗我……” “你骗我……”龙七月跪倒床前,紧握着夜青婉垂下的手,“我要走,你不放手……为什么你先走?为什么你又放手!?” “你就是吴妈?”皇甫氏看了看房里伤心不已的杏心,这里也只剩下门口的老婆子还能说几句完整的话,“你跟我来,有几句话要问你。” 吴妈抹了把眼泪跟着皇甫氏到了前面书房,里面已经有龙辰文、龙辰武和龙羡月坐在那里。吴妈不认识他们,只是想到他们大概就是七寨主的几位寨主兄姐,慌忙扑地跪下:“各位寨主,您们可要好好劝劝七爷……” “七弟只是昏过去了,有八妹、九弟和陆大侠陪着……”沉氏也挑帘子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了跪在下面的吴妈,忙帮着龙羡月将她扶起,“吴妈,我们会好好开导七弟。但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吴妈却认得常来岛上给夜青婉看病开药的沉氏:“四夫人,您有什么只管问。” “我问你,你们家七夫人是突然发的病还是最近都有些不适?” “这……”吴妈细细想了想,“自年前用了四夫人换的药,小姐已经好多了,许久都没再心口痛,可是从上个月开始,虽然她不说,但有几次能看到她脸色很不好……昨天晚上她却病发得厉害,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停写些什么,都是写了又烧,午饭也没有吃,下午正写着就发病倒在桌上……我去热了煎好的药,杏心也找来了七爷留下的回命丹,可小姐什么都咽不下去了,没法子才叫人去找七爷回来,没想到她没等到……” “从上个月开始?你没有跟你们七寨主提起过么?”龙羡月问道。 “小姐不让说……”吴妈犹豫了片刻接着说道,“小姐只说是因为见到原来老爷家里的什么灯,心里想家难过,说过段日子就会好了,不让告诉七爷……” “九龙吐珠灯?”龙辰文合起了扇子,这女子果然是夜青婉,不免惋惜她竟这样死了。 龙辰武看出了四哥的意思,对吴妈说道:“这些话你以后无论如何不可以告诉你们七寨主……” “老婆子知道……”吴妈抹了抹眼泪,“老婆子等葬了小姐就带杏心回北边去……” “我问你,你家小姐真是夜家遗孤?那个叫杏心的丫头却叫她姐姐?”龙羡月问道。 “是……我家小姐命苦,小姐自幼跟老爷和夫人在马场还过过几年好日子,可后来不知哪来的强盗杀了老爷和夫人……老婆子的弟弟是老爷家管家,当时因为当时小雪娘和小姐一般年纪,老婆子的弟弟就狠心将亲生女儿换下小姐,小姐才活了下来。杏心是小雪娘的妹子,老婆子受弟媳所托带着她和小姐逃到大漠,一连十多年小姐都是跟着我们过着苦日子……后来小姐嫁了人还以为厄运到了头,没想到姑爷没几年也没了,七爷和姑爷交情好才带着小姐和我们来岛上过来几年好日子,可小姐……” “你家姑爷?”龙辰文惊醒,龙辰武知道的,他现在才想到,“莫非是南宫大侠?” “是姓南宫的……也是个好人的……” “七哥……”龙惜霞唤了几声,他却始终只是睁着眼睛不语不泣。 “七弟!”陆冲拍了拍他的肩,他的眼中才闪过泪光,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外面为什么这么黑?还没有点灯么……把院子里的灯都点上,她怕黑……” “七哥!”龙惜霞摇了摇他的肩,却又不忍心将他摇醒。 “……她说她从小就怕黑,又怕蜡烛的油蜡味和油灯烟味,所以爹娘只在院子里点灯,屋里给她摆下夜明珠……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九龙吐珠灯,又亮又美,让人睡得安心,没有它,已经很多年没有安稳睡过一晚……我说那是宝物不是好得的,她说已经有人在她心里放了一盏灯,所以没有九龙吐珠灯也没有关系,我却害死了那个人,吹灭了她心里的灯……是我对不起她,她却不怪我,只是让我好好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让我活下去!?没有你们,我活不下去的……” 龙惜霞抱住挣扎着要站起来的他,哭着求道:“七哥,还有我!你为我想想!我已经没有一个哥哥了,你若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八妹……九弟……”龙七月这才转过头看了看满脸泪水的龙惜霞和在她身后也不住哭的龙天儿,“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陆大哥说……” “七哥,答应我别做傻事!”龙惜霞不愿放手。 “放心,八姑娘,有我看着他。” “陆大哥……”看到龙惜霞和龙天儿离开后,龙七月挣扎着爬下床,紧拉着陆冲的手跪下,“陆大哥帮我!我不想当背信弃义的人,可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求求你,一刀杀了我吧!” 早知他会这般就不该让龙惜霞出去,陆冲连扶带拉还是拉不起跪地不起的他:“七弟,你要真当我还是你陆大哥,就先起来!” “我……”龙七月低下了头,“我不配再叫你陆大哥……我一直都瞒着你,青婉其实就是南宫大哥的遗孀……” “这我已经猜到了……”陆冲忍不住地吃惊,他没有猜到,只是刚刚龙七月那些话已经让他有了些怀疑,但他现在必须先迁就龙七月。 “不……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南宫大哥是我害死的……你是他好兄弟,该为他报仇的,你杀了我为他报仇啊!” “你给我起来!”陆冲拎住他的衣领,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我知道南宫宪是你害死的!你拉他陪你去闯马贼帮,遇了危险就丢下他当挡箭牌自己逃了!你龙七月算什么东西!?算个人也只能是个小人!杀了你我还怕脏了我的刀!去死?去见他们?你配么!?你给我好好活着!” 昨日还有你莺莺笑语,今日却只剩我一人独泣。 昨日万千烛火还怕留下一片影子,今日一盏孤灯却刺得眼酸心痛。 我刚刚知道原来没有灯的夜晚真的会让人害怕,不知道哪一个黑暗的角落藏着自己求死的一颗心。 有一盏灯亮着,它不敢出来。只有一盏灯亮着,你们该出来的。 是否灭了这盏灯,你们会回来陪我喝完这坛酒?是否灭了这盏灯,让我败给那颗心,你们就永远不愿见我?哪来这么多颗心,你们已经把我仅有的一颗心带走了,却忘了带走我! “夕月……我们说好了,好好活着,谁都不去找那个混蛋!他是我最恨的人了,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你答应我永远都不跟他走……我们一起活着,一起活着恨他……你知道我最恨他什么么?我恨他明明知道有去无回还不跟我说一句道别的话,还让我等他吃晚饭……我最恨这种言而无信的人,说回来不回来,所以你要做个守承诺的人,答应我好好地活着,永远不毁和我的承诺……”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难!?你知不知道没有他我活得多苦,我心里多痛!?我也恨他,我比你恨他!我恨他也让我做这种无聊的承诺!我恨他不肯让我解脱痛苦!好,我们一起活着,一起活着恨他……谁也不许逃,谁也不许没出息地去找他!你活着我就活着,我活着你也不可以去死!谁毁了承诺谁就永不得超生……” “夕月耍赖!这算什么?什么我活着你就活着,你活着我也不可以去死!?太简单了,再加一条,谁先没出息地逃了,剩下的也不准逃,逃了的……下辈子孤苦终老……” “雪娘才耍赖!孤苦终老才太简单了,我现在都没娶亲,这辈子怕是也要孤苦终老的,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算了,为了监督你有没有跟我一起活着恨他,三年内你若还没娶亲,三年后我嫁你。” “你又不是真心喜欢我要嫁我,我干嘛要娶你?三年后我风华正茂,你都人老珠黄了,太不公平了……” “你再说我可生气了……这样才公平,我不是真心喜欢你,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我……你觉得你以后还会真心地喜欢上别人么?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出你的心在哪……有时候被带走的东西,永远都找不回来……” “七弟……” “陆大哥,来,陪我喝完这坛酒……”龙七月摇摇晃晃站起来,拉陆冲在身边坐下,“这可是好酒,不比我大哥藏的绍兴雕王差……” “七弟,这酒再喝,可不是一般地醉人。”陆冲看到杯中盈盈酒绿,他可不敢低估了这种西域葡萄酒的后劲。 “放心……当年我和南宫大哥到鞑靼皇宫去偷酒的时候,在他们酒窖里喝了两坛不照样顺利逃了出来……” “这酒后劲足,你再喝会醉得更厉害……”陆冲伸手夺他手中酒坛,不想被他鬼影一样闪躲开了,凭这轻功逃出鞑靼皇宫确是不难。 龙七月晃了晃手中酒坛,身子也摇晃着瘫坐在桌边:“是……这酒不同于其他葡萄酒,后劲特足,所以我们爬出皇宫就栽到马棚里了……偷出来的酒摔得就剩下这一坛……都说南宫宪是君子是大侠,可我拉他去偷酒,每次都是他偷的最多,到现在也只剩下这一坛了……喝完它我这里就再没有他的任何了,我的心里再不该装着他了……麻烦,我还得先把我的心找回来……等等,我忘了,这里还有他的兄弟……陆冲!” “……”不知道这个醉得不轻的人怎么突然直呼他名字。 “陆冲!你是南宫宪的兄弟,所以你也是我的兄弟……但现在他抢走了青婉,我跟南宫宪势不两立,你是继续当他的兄弟与我为敌呢?还是当我的兄弟与他为敌?” “我何苦与一个死人为敌?倒也不至于与一个酒疯子为敌……我倒不介意只剩下秦独英一个兄弟,只是龙七月你还有别人么?所以说你没得选,即使我仍是南宫宪的兄弟,你还得把我当兄弟……” “好,陆大哥……我龙七月只有你一个好兄弟,什么南宫宪让他见鬼去吧!我忘了他早去了……把青婉还给我……把我的心还给我……我不信这世上有我龙七月找不回来的东西!” 今晚我会梦到什么?大漠黄沙中三个快乐得不知道明天是什么的人?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梦到…… 如果不会做梦,睡去和醒来又有什么区别?睁开眼睛看到的仍是闭上眼睛之前看到的。 “七弟,你起得来么?你可真行,一个人喝光了那一坛酒……” 我喝光了一坛酒?是啊,最后一坛酒。龙七月摇摇头坐了起来,有些吃惊陆冲竟在他床边坐了一夜,那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才像是喝了一夜酒:“陆大哥,你还在……” “我是想走,可你拉着我说个不停,也不放手!”陆冲抬起早已麻木的胳膊,拍了拍龙七月握在他手腕的手。 “哦,抱歉……”龙七月慌忙收回手,勉强撑着坐起,“头好晕,嗓子痛……” “因为你喝了一夜的酒,说了一夜的话。” “我说了什么?”龙七月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昨晚究竟说了什么,能记得的似乎只有亲自将夜青婉抱入棺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张脸却挣扎着想要忘记。 “你说你偷凄雪剑认识了南宫宪,还说南宫宪逼你先逃出马贼帮……当然还有中间许多许多事,说什么说出来就不用再放在心里就不用再记得,我想你大概把你想忘掉的全说了……我只有一个想法,南宫宪不死我也会杀了他。” 龙七月拍了拍脑门,无奈地摇摇头,仍是记不起说了什么,但那些想要忘记的却还清晰地留在脑海里。许多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话,一辈子都不愿再提起的事竟都说给了这个认识不过三四天的陆冲:“陆大哥,你听过就忘了吧……是我酒后失言了。” “我看七弟更像是酒后吐真言,”陆冲狡黠一笑,将他拉了起来,“你若酒醒了,就出去见见你那些兄弟姐妹,他们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死不了……两个背叛我丢下我的人,我去找他们做什么?”龙七月的双眸冷得可怕,那样的冷,似乎已经将眼泪全部冻结。陆冲担心地摇摇头,不得不承认的是,龙七月和龙惜霞真算是兄妹,都决绝得让人心寒。 “我出去见到他们又能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让他们看到你还活着就行了。什么事都交给他们吧……” “我已经亏欠他们太多。” “跟兄弟姐妹讲什么亏欠不亏欠的?” “可他们并不是我真正的兄弟姐妹……” “谁说没血缘就不算兄弟姐妹了?我和南宫宪还有秦独英也没血缘,可我们无论怎样都还是兄弟,我可不觉得有欠他们更不觉得他们欠了我什么。真要认真地算,怕是你再活二十五年也算不清这笔债,你又要花多久来还?” 我失去了兄弟姐妹才明白兄弟姐妹的意思,可是青婉,为什么真正爱上你的代价是失去了你?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十六回 白衣女子 上官孤一夜没有睡好,机缘巧合住进了龙天儿和陆冲住过的厢房,躺在床上刚有睡意就觉得会有那个小人拎了一桶冷水泼下。不是多疑,只是印象太过深刻,飞龙十三岛水寨走了这一趟,回去大概要很久这些印象和感觉才会慢慢淡下来。 昨夜睡前洗过的一包袱衣服已经干了,却觉得还有若有若无的海腥味。 还有一些散碎银子,但银票和公文信票完全被泡坏了,即使要去宁波府寻助,他们又如何肯相信他会是飞客上官家的长公子。这些银两大概够先坐船到松江府,但付给驿站照顾马匹的钱却没个着落。都怪自己昨日住店前没有想到银票已经不能用了,白费了几两住店钱,在野外找棵树也能睡一晚的,也许还比在这店里睡得安心舒服。 “恩公!恩公!您不认识我了?” 上官孤没想到会有人叫自己“恩公”,直到叫他的人拦到了他面前,他才认出是前几日在这里郊外救下的老人家。 “老人家您还好?您还没有回杭州?”上官孤突然想到这老人的钱被龙天儿从强盗手中抢来给这家店付了住店钱,老人不比年轻人,杭州城足有三百里远,没有钱一个体弱老人怎么回得去。可惜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心帮他也没多余银两。但是细看这老人,不仅面色比当日救他时好了很多,身上衣服也干净整洁得不像个家仆倒像哪个小富人家的员外老爷。 “托恩公的福,小的好得很。那天宁波府张大人有派人来破庙将那些贼人都抓了去,虽然没能找回银子,但小的受人照顾也过得去,还有人帮小的带信去主人家里。我家主人和夫人体恤下人又看小的年老,所以让小的在这里等着人来接,这不,今天家里来人接我回去了。想请恩公跟小的到杭州去,小的好和家人好好谢谢您,不知恩公可肯赏小的这个面子?” “老人家,您快起来!”上官孤急忙将他扶起,“老人家,在下也要今日启程回京的,怕是去不了了。” “小的虽然不知道恩公是做什么的,但也是知道恩公是个好人是个做好事的人,恩公若忙小的不敢耽误……只是,这些是小的一点心意感激恩公救命之恩,还请恩公收下。”老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五张百两银票。 上官孤怎么肯接受,推来推去,最后老人一句句恩公叫着又仗着年老,逼他收下,上官孤无奈:“不瞒老人家,在下也正为回京的盘缠发愁,但是这些银两在下真的不能收。老人家若真让在下收下,在下就先借下这些,他日必当奉还。” “……这也好,您收下就好。” “还未请教老人家尊姓,住在杭州何处,在下他日也好去拜访。” “小的仆随主姓,跟着死去的老夫人姓龙。恩公若来了杭州只要找君家老宅,跟门房说找龙老瞒,就能找到小的了。小的也忘了问恩公大名……” “在下上官孤,老人家若到了京城,可来飞客上官家找在下。”上官孤没有想到老人家所谓的主家竟是仁者乐善君家。除却被灭族而败落的塞北夜家,现在能称富的也只有北方双立的舍义庄和无色庄,而南方却真的有富可敌国的两家——仁者乐善君家和义者好施玉家。 夜家的传世珍宝都已被贼人瓜分占有或买了钱,这些本该属于夜青婉的宝物到她死时也只回来了九龙吐珠灯。龙七月望着摆在她灵前的九龙吐珠灯,心痛万分,莫非她看着它时想起的也是心痛的事,那样的话她的死也许就是自己盗回九龙吐珠灯造成的。 “你看着它的时候在沉思什么?是想起了小时候快乐的日子,还是想起了不愿意想起的事?”龙七月紧握住棺柩中夜青婉的手,仿佛看到她仍是单手托塞望着九龙吐珠灯陷入沉思。 “姐姐说她根本记不得多少小时候快乐的事……”杏心哭红的一双眼睛,让望向九龙吐珠灯的目光也呆滞得让人心疼,“姐姐说她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些蒙面人夜里闯进家中,杀了爹娘和那么多丫鬟奶妈,她躲在床角暗柜里眼睁睁看着被溅上血的灯,光都变成了红色……她记得最清楚的最想忘记,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努力忘记,甚至宁愿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和夜家任何的牵连……可是她还是没能忘了,还是会对着灯流一晚上的泪……” “青婉,我不该带它回来让你伤心……”满心愧疚让哀痛更加沉重,“是我害死了你!” “姐姐,你怎么会就这样走了?你伤心难过,为什么不能跟我说?为什么要一个人守着这该死的灯回忆那些你想忘记的?” 杏心的痛苦比一切责备都让龙七月意识到自己的错,他将九龙吐珠灯扫到地上,跪倒棺柩旁不住自责:“青婉,是我错怪了你。是我害死了你,还在责怪你丢下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这……”进到灵堂的沉氏赶紧将他扶起,“你们是怎么照看七寨主的?扶他下去休息……” “四嫂,是我害死了青婉,是我害死了她!”龙七月紧抓住沉氏的手臂不肯离去。 “她死了……但这不是你的错……”沉氏趁他不被,以针刺他穴道让他睡去,“你们抬他回房,把这里收拾一下都下去吧……” 杏心收拾了被龙七月扫下桌子的果盘祭品等,也跟着退了出去。“我就离开一天去了岸碣岛,你们就看不住他了?”陆冲回来后看到龙七月哭得红肿的一双眼睛,禁不住气恼这些下人只顾怕他也不管他安危,“究竟出了什么事?” 侯七将灵堂中龙七月和杏心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陆冲眉头一皱,心里默念道,那小丫头怕是故意要激他,心里竟这么恨他害死了她姐姐。 “杏心姑娘呢?” “四夫人让她去仁心岛给七寨主拿药去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让她去了!?”沉氏急急地进来,“陆大侠,四寨主和六妹可有跟您回来?” 陆冲也知道事情不妙:“两位寨主晚些和三寨主一起过来……出什么事了?” “侯七,去岸碣岛接几位寨主来这!李九,去找找杏心姑娘……”不是小事,沉氏着急地跺来跺去,支走侯七后压低声音对陆冲说道,“陆大侠,如果七弟知道了这件事不会轻易放过的,到时还麻烦您一定要跟住他……” “四夫人放心,我一定紧跟住七弟保护好他。” “这……二嫂今日在这里帮忙收拾准备给夜姑娘送葬,在柴房里找到了被人藏起来的药渣,要是普通药渣扔掉就好了,二嫂怀疑有问题,就把药渣交给了我。我细细辨认了,是我开给夜姑娘的药,但是也废了一番功夫才辨认出来,因为像桂枝、白芍很多药都变得枯黄难辨……像被人搀进去了什么……” “莫非是有人下毒?” “我也怀疑,所以把人遣散悄悄用银针验了夜姑娘尸体,喉咙等处并没有明显中毒痕迹。但是她的指甲已经变色,头上许多头发脱落留下的黄色斑痕……怕是有人长期给她用慢性的毒。” 陆冲震惊:“七弟说夜姑娘在岛上谁也不接触的,也会被人下毒?难道是……” 陆冲没有说出口,沉氏也已经知道他们想到了同一个人。 “四夫人……吴妈说杏心姑娘的衣物行李都不见了……灵堂里的那盏灯也不见了。” “坏了!”沉氏一跺脚,“仁心岛的渡船怕是已经离岛了!” 上官孤送别龙老瞒乘船先到了松江府,驿站里的驿丞看到他忙迎了上来:“上官大人,您回来了……” 上官孤见他笑得如此谄媚,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果然驿丞不用他问,便先笑道:“上官大人,下官以为您得去个十日八日,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好意思,您那匹马被借出去了……” “哦?马被借出去了?”这可新鲜了,差役捕快出外在各地驿站或府衙寄放马匹是常事,驿站照顾这些马匹也是应当,实在困难可以少收些银两,但把客人的马租出去或外借的真是少有。 “上官大人,您先别生气,也不是您一个人的马被借出去了。前几日皇上御赐一批进士,松江府知府老爷张大人的公子也被赐了进士及第,这要宴请亲友又要到下面各处张贴喜榜,驿站里的马差不多都被借去了。您放心,您的马明天一早就能回来。” 这也不是驿丞的错,责怪他也没用,上官孤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么你给我准备个房间,我明早再走。” 驿丞也是心有愧疚,将上官孤安排在了最好的一套厢房。 入夜,上官孤想起飞龙十三岛水寨这些变故,想到自己离京多日也不知道家中有没有事,更担心独自留在大漠的姐姐。还是要找驿丞问清马什么时候能回来?刚走到驿丞房间窗外就听到里面有人谈话。 “木二,你明天赶紧去草庄把上官大人那匹马要回来……要让他知道了咱们把他的马租出去赚钱,你老哥我这个九品芝麻官也当不成了。” “大哥,怎么那个上官孤这么快从飞龙十三岛水寨回来了?当不成就不当,今天我发现了个大买卖,要是这票干成了,我不用天天撑着船松江宁波地跑,您也不用再窝在这个小驿站里受气了。” “什么买卖?”驿丞来了兴趣。 “今天渡了一个有钱的主……单是船费就给了二十两银子。” “木二,还是小心为妙,当年就是因为几十两银子被老寨主赶出了山寨,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落脚的地方……” 木二却一拍胸脯,自信言道:“大哥放心,这次我看的真切,那丫头就一个人,两个大包袱,其中一个里面单是银票就十多张。这次绝对能发笔大财。” “就一个丫头,带了这么多钱出门?好,这票大哥干!你可知道那丫头住到了哪里?” “就在那家贵友客栈,我和大文说好了,他们兄弟俩在那里看住了那只肥羊,有什么动静就来通知我。” “好,你准备准备,咱们等到半夜就出发,把家当也准备好了放你船上。今晚不管成功不成功咱们不在这里呆了,继续往南去。” 驿丞再小也是朝廷的官员,居然会是这种贼人。这事我上官孤遇上了没有不管的道理,你们今晚就不在这呆了,明天我也寻不回马,我也收拾好了东西跟你们一起出去,好好收拾收拾你们这些贼人。 上官孤悄悄溜回房中,收拾好东西,吹了蜡烛,装作已经睡下,却悄悄注视着院子对面驿丞房间。 到了半夜那个木二先拎着大大小小一些包袱出了门,大概是要先把东西搬到船上。驿丞房间烛火也熄了,就看到那驿丞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出了门。上官孤从后窗跃出,不远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门,驿丞先到海边与木二会合,木二身边已经又多了一个黑衣人。 “小文,那丫头怎么样了?” “她根本没察觉有人盯着,放心,我哥还在那盯着,溜不了他。” “好,你们家东西和船也准备好了?那么咱们现在就去。” 三个贼人也不知道身后有上官孤盯着,背了刀往北去了。 上官孤跟了他们十多里路就看到那家客栈,也算是这附近最好的客栈,可见那丫头果然有钱只是太不小心了。 “大文,那丫头还在?”三个贼人也很快找到了客栈外等他们的第四个贼人。 “在是在……”第四个人显然一直在这里盯着,还没来得及换夜行衣,“就是不知道她睡下了么?她一个人包下了北院,我也不好进去看看,但她房间里灯光却还亮得很,很是奇怪。” “管她睡没睡下,不过是个小丫头,怕她叫给她一刀子就结了。”木二没那么多顾虑,将背上刀取下拎在手里,跨进了北院。 上官孤在对面一家店铺房顶上看得清楚,忙把包袱解下找了处檐角放好,快步跟上,要在他们动手之前拦下他们。 “谁在外面?”没想到那丫头耳朵灵得很,几人刚悄悄迈进院子就被她听到了。 上官孤停在了墙上,心里也清楚那女子不简单,恐怕这次是这几个贼人自己找死了。 却看那房间果然亮得奇怪,像是点了几十根白亮大烛。 “怎么办?”落在后面的小文有了些犹豫。 正此时房门突然打开又瞬间关闭,快得那四个贼人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上官孤却看得不由得惊叹,那女子岂止是不简单,只见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裙,臂上挽着寻常女子不常用的白纱长带,开门关门的瞬间从房中闪到院中直接飘上房顶,身后长纱飘了近丈远,连衣摆袖摆都被风吹得猎猎。 四个贼人听到声音,才抬头看到房顶上那盛气俯视下方的女子。 但见那女子不只白衣飘飘,散披的长发也在风中飞舞着,头上唯一的发饰一颗夜明珠照得她一张冷艳的脸白如鬼魅。 “妈呀!鬼啊!”小文吓得丢了手中的刀,转身向外逃去。大文也是吓得呆立着发抖,连跑都迈不动脚。 驿丞和木二兄弟俩毕竟是久了贼,有些见识,知道遇上的不是鬼却比鬼更恐怖,忙扔了刀跪地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女子眼中冷光一闪,衣袖一甩,数十牛毛细针般暗器在月光下莹莹闪着光飞落下来。 不仅下面的三人未及闪躲,连上官孤都来不及阻拦相救,那三人就被飞针穿进头颅身体夺了性命。 女子再也不看他们一眼,飞起直追逃走的小文。 上官孤紧握凌墨宝剑追了上去,那女子虽厉害恐怖比过鬼魅,但论及轻功还是要输上官孤许多,听到身后有人追上忙回头甩开长袖,又射出数十牛毛细针。但对方是飞客上官家的长公子,多年以来飞客中少有的年轻才俊,凭得不仅是过人轻功,武功自是不输他人,盯住那飞来的细针,不躲不闪,辨清了飞针速度方向,手中凌墨左右一挥圈过半圆将那些银针都挡开了。 竟遇上这样高手,白衣女子不再追赶逃走的小文,急急转身饶过上官孤赶回房中。 上官孤也紧跟追上,推开房门就看到那女子将桌上熠熠发光的夜明珠灯装进匣子抱在怀中越窗逃出。 只看到一眼,他也认出了那正是二叔他们向他描述过的九龙吐珠灯。那本该是在飞龙十三岛水寨龙七月手中,上官孤来不及多想,推开窗户紧追上去。 逃在前面的女子似是故意又似是被追狼狈,挽在臂间的长纱飞落向身后上官孤飘去。上官孤只是一闪身躲开了长纱,却没有躲开长纱上袭人的幽香,如同兰花香又太过浓烈,让他眼前一黑摇摇晃晃从空中栽到海里。 “上官老弟!”千钧一发之际,陆冲赶来牢牢抓住他手腕,带他逃开那迷香落在附近房顶,“好烈的花香,快把肺都熏炸了……七弟,小心!” 陆冲和龙七月都来了?上官孤深深吸进清新的空气,才觉得神志恢复了清醒。果然看到龙七月紧追了上去,如果说那白衣女子像鬼魅,后面这个龙七月更是飘然潇飒若神似仙,说不清是影还是风,更像是划过长空的白色闪电,便拦到了白衣女子面前。 “龙七月?”白衣女子猝然停下落在房顶,带着恐惧望向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步步后退。 “杏心,你走的太快了。”龙七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话中听不出任何感情,他只是立在那里,毅然逸然。 “比不上你……”杏心已经退无可退,清楚自己再逃也会被轻松追上,她不是不怕了只是不得不放弃害怕,不得不装作不在乎。 “把九龙吐珠灯留下。” 杏心不甘心,还是将匣子放下了:“可以放我走了么?” “等等,把命留下。” “你!?”杏心心知事情败露,反倒真的不怕了,淡淡笑道,“为什么?” “杀人偿命,你毒死了雪娘……” “别叫她雪娘,她不配叫我姐姐的名字!她夜青婉不过是害死我姐姐的怕死贱人……说到杀人,比不上你,若是要偿命的话你该死千万次了!”杏心一声冷笑,同时双袖向后甩开踢飞匣子向龙七月冲来。 凌墨、陌殇挡开飞针,上官孤和陆冲却已经来不及去接那落下的匣子。龙七月也急忙拔出凄雪剑迎住杏心手中双剑,眼睁睁看着匣子落到水中。 第一卷 飞空无影(上) 第十七回 完璧归赵 “杏心,你一直都装作不会武?你究竟是什么人?”龙七月靠着凄雪剑的寒气将她逼退。 “我就是柳杏心,被他们夜家牵连害死的柳雪娘的亲妹妹!”杏心说话时也不分神,轻功她比不过龙七月难以逃走,便是死也要放手一搏,手中两把短剑如同一对灵蛇死死缠斗住凄雪剑。 “七弟!” “陆大哥,你们不要插手!”龙七月也放弃以轻功拉开距离的斗法,原地立住,不退不让。 陆冲和上官孤都是行走江湖多年,但龙七月和杏心这般缠斗的剑法,他们从未见过或听说过。龙七月出剑还有着那日破上官孤遁门十三招的影子,但也变化不定有了许多不同,杏心的双剑虚刺直取无套路可循。 “龙七月你不过练了两三年的剑,能接我这几招也算厉害,可惜你的剑法不过是凭着记忆套学南宫宪的剑法,别忘了我也在他身边呆了四年,他的剑法我是最熟悉不过。”杏心冷笑着虚刺过一剑,然后收住手中剑,不再主动出击,不管龙七月以何剑式攻击她都只是虚刺虚晃绕过。特别是右手的剑只是守在左手剑后,当龙七月格开她左手剑,她也倾过身体,右手中剑突然直刺他胸膛。龙七月闪躲之时才意识到她左手中剑趁着被他忽略之时,已经绕到他右侧视野之外斜划向他咽喉。 龙七月急忙撤步,后倾斜退躲闪。 杏心自然知道拉开了距离就难制住他,也不管什么后路紧逼追上。那杀气太明显,杀心太重,不只回旋不开连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一条。 龙七月站住脚,见她追来,将剑直刺出迎,整个人正身而立所有死位暴露无疑。 杏心以为这不过是虚刺,他定要横回剑来护住左胸。她不敢抓住机会出剑,反被龙七月一剑刺在了左肩。 “要说学剑,我何须去学南宫大哥,你在水寨三年也该知道我六哥是什么人。” 杏心承认自己忘了那人称修竹君子的宋衡瑾:“这般狠辣也叫君子?” “你知道我六哥是何人已经不易,我想你未必知道他的剑学自谁?我不防告诉你,给他剑的人把一生所得,都交给了他,包括怎么做个伪君子。” “苏吟风!?”杏心笑得凄烈,“你们大明武林也不过如此,我有心等着看它再掀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近在眼前我却等不到了……” “大明?你不是大明人?”龙羡月和龙惜霞姐妹俩也赶到了。 龙惜霞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微笑着向龙七月晃了晃右手中那被杏心扔到海里的匣子。 “不是,”杏心看到龙惜霞竟把那匣子捞了上来,知道一切都完了,“别忘了夜青婉她也不是你们大明人。” “雪娘……青婉有一半鞑靼血统,你是鞑靼人?” “没错,我流着鞑靼的血,但是我和她既不是大明人也不是鞑靼人。”杏心轻蔑一笑,“龙羡月,回去问问宋衡瑾,也许他听说过我们彼夜国。” “这么说你是青月教的教徒?”宋衡瑾不过是带着伤比那急性子的龙羡月慢了几步。 “你知道什么彼夜国?”龙羡月倒是没有听他提过。 “那是在咱们大明和交趾黎朝之间一个政教合一的小国,一半多的国民都是青月教教徒。” 龙七月虽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彼夜国,他却既不好奇也不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是柳雪娘:“你说雪娘也是你们什么青月教的?” “是。”杏心露出了得意笑容,“要么你以为夜家被灭了十多年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不防告诉你,青月教除了教主地位最高的是两位药奴姐姐和四个花奴仙子,夜青婉就是药奴之一……我们回大漠不过是为青月教找夜家失散的那些珍宝,接触南宫宪也不过跟你一样为了凄雪剑,没想到她这么没用居然动情嫁给了南宫宪。现在她死了,我若能带九龙吐珠灯回去自然好赎罪过。没想过吧,她有很多瞒着你的事?” “我没想过的是,你临死还这么多话。”他不能再听下去,他不愿再听任何会让他记忆中的雪娘离他远去的话,龙七月手中的凄雪剑裹风夹雪刺进了杏心胸膛。 “呃……”杏心紧紧抓住冰凌四绽的剑,任由它将血冻结,“我只后悔当初对你心软,只杀了南宫宪却未杀了你……” 龙七月抽回剑,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宋衡瑾看着龙七月离去的背影,踱步到奄奄一息的杏心面前:“你不该再这样激他,他本可以让你死得毫无痛苦……” “修竹君子?那么看在苏吟风的面子,帮我解脱痛苦……” 宋衡瑾闭上眼睛,玉剑修竹便刺穿了她喉咙,细润而浑厚的碧玉不沾一滴血地收回鞘中。 “七哥……”龙惜霞迟疑不定,她知道七哥现在心里一定很复杂难平需要静一静,可是经过这么多事她越来越担心他。 “八姑娘,放心,我去看着他。”陆冲将陌殇刀收回刀鞘,让他站在上官孤和龙惜霞中间还是会不自在。 “我和君瑜去通知二哥,事情已经了了,省着他一人在船上担心无聊。”龙羡月作为姐姐自然清楚八妹心中有话要对上官孤说。 “上官大哥,”龙惜霞将匣子交给了上官孤,“七哥说如果能追回九龙吐珠灯一定要赶在您到京之前交给您,好让您回去能交差。望您原谅,夜姑娘还没有下葬,七哥现在还不能跟您回京……” 我怎么会这么不懂情理,上官孤点点头表示理解,但是九龙吐珠灯他不知究竟可不可以收:“让七寨主和八姑娘为我费心了,我回京后会好好跟二叔他们解释的,相信他们也能理解七寨主的难处不会为难七寨主……” “不,七哥说了,即使您已经回京,等夜姑娘葬下,他也会进京找您和两位前辈认罪自首的。这九龙吐珠灯您带回吧,留在这里七哥看到也会伤心,就当是交给看着飞客上官家和我们飞龙十三岛水寨的那些人的信物——承诺七哥一定会去的。” “八姑娘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九龙吐珠灯我就收下了。”上官孤接过匣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在下昨天走的急,也没有向八姑娘道别。今日就此别过了,多谢八姑娘这些日子来的照顾,八姑娘对上官家提到的那些意见,在下也代上官家谢过……” 就此别过?何时又能再见?龙惜霞强装笑颜:“上官大哥快别这么说……那些话不过是我一个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乱说的,您不要当真生气才是。” “八姑娘过谦了,这些都是说到症结上的实话。八姑娘见识才情如此,相信两位叔父也会认真考虑八姑娘的意见的,到时若需八姑娘相助,还请八姑娘不吝赐教。” “这是上官大哥瞧得起我,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龙惜霞一定全力以赴。那么上官大哥,您路上小心……”龙惜霞转过身去,她不会哭却忍不住难过。 “八姑娘……”上官孤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犹豫难决,自知虽然说了日后也许还会再见,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不是不甘而是心痛,紧追几步赶上了龙惜霞,将外套长袍脱下给她披上,“这么晚出海回岛上,不要着凉了……” 龙惜霞红了一张脸:“这……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上官大哥将它还上……” “八姑娘可否随七寨主一起进京?” “我永远都不会相信她说的那些胡话……青婉不会是她说的什么青月教教徒的。她一直都那么善良温柔,怎么会欺瞒我和南宫大哥?”龙七月站在船头望着满天星斗,大海上的星星离人是那么遥远,原来离开大漠后有许多都已经远离了自己。在大漠的日子,三个人一起守着几乎伸手可摘的星星可以喝一夜酒,可以天南海北地聊一夜。可是细细回想,许多时候青婉都是静静地听他和南宫宪讲小时候的事,他们只以为她幼时目睹被屠家之后的日子也过得贫苦艰难不愿提及伤心,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是在故意瞒着。 “这简单,那就不相信好了!”陆冲笑得并不轻松,他不像龙七月一直过得随心所欲而且大多数时候都称心如意,他能理解人有时候正是因为善良才要将许多话许多事瞒在心里。 龙七月闻言,不由得转过头盯住他的脸:“陆大哥一直就过得这么简单?不愿意相信的就能完全不相信?” 陆冲笑着避开他目光:“我是财迷,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钱四处抓人对帖,那些让人怀疑的事总是费神又费时,不愿意相信就不相信,愿意相信就相信,省着老想着装在心里,麻烦。” “陆大哥,你不觉得不公平么?” “怎么了?” “我对陆大哥是以诚相待,而陆大哥总有许多顾虑和隐瞒……” “我不得不承认,”陆冲笑道,“而且我不觉得我该为此愧疚。七弟,我们认识几天了?” “五天……” “不到五天,不过四天时间。短短四天,你就凭着我是南宫宪的兄弟对我诚恳得心无设防?南宫宪也是接近九年没有见过我,你怎么知道我还是他所说的没有变?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凄雪剑或九龙吐珠灯而来?七弟,你这么一厢情愿地待人以诚,随心所欲不负责任地把自己的安危甚至性命交给别人,也该有所顾虑才是……否则也会日后吃亏……” “看来陆大哥不管待我诚不诚恳,倒还是关心我的?”龙七月笑道,“陆大哥说的没错,我龙七月向来是随心所欲一厢情愿,那么我吃亏也罢被骗也罢都是我该得的,但骗我的、占我便宜的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我对陆大哥以诚相待,不因为南宫大哥也不为了南宫大哥,是我龙七月自己愿意,陆大哥莫说是为了凄雪剑或九龙吐珠灯而来就是为了我龙七月的脑袋而来,我龙七月愿意结交陆大哥这个兄弟就会称你一声陆大哥。因为你或是骗我或是杀我,要怎样是你的事,我要怎样待人也是我自己的事。” “怪不得七弟会惹来这么多伤……”话虽这么说,陆冲还是有所触动,“你是只会事后寻回公道却不会事前保护自己,我既然知道了你是这样的人,却还昧着良心趁你不会保护自己骗你杀你伤害你,那我岂不成了小人?等等,七弟是故意把我套进来的?” “我可没这么说……”龙七月得意一笑,“是陆大哥自己说的如果骗我杀我伤害我便是小人。” 陆冲也坦然笑了:“好你个龙七月,说什么你对我以诚相待是你自己的事,我对你怎样是我的事,可你还不是逼着我要对你以诚相待了么?” “这可冤枉我了,你怎样对我还是你的事,只不过你要和自己的良心好好商量一下而已。” “好,那么我就对七弟说句实话。我来水寨既为了抓白齐商对帖,也为了九龙吐珠灯……可惜现在都不可能了。” 龙七月脸上的笑散去了:“该好好安葬他的……他的死毕竟与我有关,我觉得心里有愧……” “你要真觉得愧对他,那就继续替他当个好哥哥、好弟弟、好儿子、好寨主!” “这不是你的事,你说的轻松。”龙七月看了看船舱里沉思的龙惜霞,至少他还想当个好哥哥,“我有些后悔认识你这么一个兄弟了,我不得不承认你对我影响太大了……” “我对你怎样是我的事,你若铁下心不听我的,我又怎么能影响到你?” “好,陆冲!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飞龙十三岛水寨吧?还是让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龙七月故作认真地说到。 “你不能赶我走,我还得等着和五寨主一起去舍义庄……你就是把我扔下去,八姑娘还得把我救上来。” “陆大哥,好兄弟,我的任何甚至这条命你都可以拿走,就是不准打八妹的主意。” 陆冲望向龙惜霞无奈地笑笑:“我就是想也没机会……不过你别得意,自然有人会把她抢走,到时候你这个做哥哥的别哭得丢人才是。” “到时我就回大漠去,一个人自由自在……” “等等,那时你也许还在牢里也说不定。” “只要不误了八妹和上官孤,只要八妹能幸福,我在牢里呆一辈子也甘心也开心。”看到披着上官孤衣服的八妹那么平和沉静,他越来越相信能给她幸福的只有上官孤,他也越来越坚定了要去认罪自首不给八妹和水寨再惹麻烦的决心,“只是,陆大哥要去舍义庄,我也要进大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放心,顺天府大牢我闯过,只是秦独英那小子说什么十年未到不肯见我,我才没再去。你若真被关起来了,等舍义庄的事一结,我就天天带好酒去看你,馋馋秦独英那个酒虫。” “好是好,只是不要给上官孤惹上麻烦才是。” “他是不会在乎这点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