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春闺》 第一章:杨家有喜 “你怎么还在这里?”王婶端过杨桃手边的药篮子,笑着催她:“明天你大姐过聘,快回去帮忙。剩下的药,婶儿来捡。” 杨桃也惦记家里,可今天王婶要炮制杜仲,机会难得,她想留下来学。 “没事婶儿,家里……” “家里快忙翻天了。”王婶点她脑门,调笑:“一天都不肯耽误,是急着学成了好抢我生意?” 杨桃继续蹲着捡药,圆乎乎的小脸窘得绯红:“不是。” 王婶噗嗤一笑:“这实诚孩子!快回去吧,等后天再炮制杜仲,婶儿手把手教你。” 杨桃眼睛立马亮了,抬头看她:“当真?” “当真!” “那我先回去了。”她麻利起身,起初还能稳着步子走,一出院门就撒丫子跑开了。 家里肯定忙坏了,她得赶紧回去帮忙。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院里人声鼎沸,笑语一片。 “叶嫂子好福气,准女婿小小的就中了秀才,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十七岁就中秀才,十里八村也就准女婿一个。翠儿嫁过去,过不久就能当官太太。” 叶氏拿着抹布洗碗,眉间眼底藏着满意,嘴里却是谦虚:“刚中秀才,路还远着呢。” 路是远,可大有盼头了啊! 杨桃替姐姐高兴,笑得春暖花开。 她进门穿上围裙,凑到她娘身边帮着洗碗,顺嘴问:“阿爹和弟弟呢?” 叶氏一拍脑门,笑:“你不提我都忙忘了,他爷俩在河边捞鱼,捎信说忘了拿捅,你快给他们送去。” 杨桃赶忙拎了水桶往河边跑。 阿爹和弟弟正合力围一条肥鱼,弟弟拿鱼叉要扎,阿爹赶紧制止:“别扎,小壮不爱吃死鱼。” 弟弟赶忙扔了鱼叉,挽高了袖子下水去摸。 爷俩精神头好,累得满头大汗也甘之如饴,没一会儿抓了两条大鱼,十来条小鱼。 杨桃往桶里捡鱼捡得眉开眼笑:“有这么肥的鱼,明天的席面拿得出手了。” 弟弟杨春晓用袖子胡乱擦汗,转头和杨桃顶嘴:“李大哥才不在乎什么席面,他相中的是大姐这人,要不才十岁就急吼吼的把咱姐定下了呢?” 阿爹拍春晓脑袋,笑骂:“一张嘴没个遮拦。” “李大哥打小就围着我姐转,傻子都知道他那心思,还遮拦个啥?” 阿爹又要打,杨春晓弯腰躲过,趟着水上了岸。 他笑得春光灿烂,三两下洗了脚穿上草鞋,伸手去接杨桃手里的水桶:“给我,重活男人来。” 杨桃笑:“十二岁的小毛孩子,还男人呢。” “那也比你有劲。”他抢过水桶拎手上,催他爹:“你快点,回去还得借桌子板凳呢。娘身子弱,可搬不动那些。” “知道了。”阿爹胡乱洗了脚,裤腿都没赶住放就往回走。 他去接春晓手里的水桶:“我来拎,你还小,压住了长不高。” 回家要经过一大片田地,半下午的时间,满地都是人。 看到杨家父子,有人支住锄头打招呼:“抓鱼呢,收成咋样?明天秀才女婿上门,可得好好弄一桌。” 杨父冲对方扬手里的桶,满脸都是得意:“好几条肥的,明天可吃不完。” 又有人玩笑:“女婿才中秀才,过两天又要办喜事,你家双喜临门,可得请我们喝一盅。” “就是,十七岁就中秀才可不简单。明儿个酒席,我们可要去看神童。” 乡亲们笑闹着夸准女婿,杨父自豪得腰杆都挺得更直,豪气道:“都来,都来。等过了礼,我让小壮给你们敬酒。” “秀才老爷给我们敬酒, 那必须得去。” 父子三回去的时候,帮忙摘菜收拾的邻居都走了,叶氏正翘着唇角扫地。 见他们回来,叶氏拿了大盆过来放水养鱼,笑:“这么多鱼,明天该拿得出手了。” 杨父咧着腮帮子乐,很有成就感:“老天爷赏脸面,让我这个打猎笨蛋都捞到了肥鱼。” 说着又招呼杨春晓:“走,去你张叔家抬桌子。” 杨桃去接她娘手里的扫把:“我来吧,娘累了一天歇一歇。” “娘不累。”叶氏笑着拍开杨桃的手:“你去后院抓只肥鸡,咱们烧好水你爹回来好杀。” 杨桃没动,迟疑的问她娘:“阿奶同意了吗?” 杨家一共三房人,全都挤在一个院子里。 古话说了,父母在无私财。老太爷老太太还健壮,没有分家的道理。家里的一切都是大伙儿的,谁有了收入都得上缴,由老人统一分配。 “答应了,去吧。” 三房遇到下聘这么大的事,准女婿又有能耐,阿奶答应也在情理之中。 杨桃心里有了底,高高兴兴的去了后院。 大伯娘在鸡圈喂鸡,杨桃远远地正想打招呼,却先听见了大伯娘的抱怨—— “男的当大少爷,女的是少奶奶,一家子不去挣钱,光想着占大家庭的便宜。我累死累活养两只鸡,他家来抓去吃,凭什么?” 杨桃听着不高兴,她爹天不亮就下地,黑尽了也不落屋;她娘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可给秀坊绣东西,天天都熬到子时末。她家三个孩子是没大出息,可也都没吃闲饭。 可大喜的日子,没必要为两句话和长辈闹不痛快。 她咳嗽一声,笑着蹦跶过去打招呼:“大伯娘在呢,阿奶让我来抓只鸡。” 田氏一惊,背后说人闲话到底心虚,随手抓了只递给杨桃,尴尬道:“准姑爷有出息,是得吃点好的补补。” 杨桃柔和浅笑,声音娇软:“办了大姐的事就该二堂姐了,到时候我娘准提前三月就给二姐绣嫁妆。” 看看人家的境界,就你小肚鸡肠。 田氏老脸一红,笑骂:“小丫头片子,就会贫嘴。” 杨桃俏皮一笑,抱着肥鸡走了。 田氏这才发现把最大的那只抓给杨桃了,心疼得直跺脚。她一下午守在鸡圈,不就为看住鸡,不让三房把大的抓走。 “这天杀的货,吃了烂肚肠。” 杨桃没听见大伯娘叫骂,欢欢喜喜的回了屋。 阿爹阿弟收拾好了桌椅,阿娘也烧好了开水,鸡一拿回来就能开杀。 两姐弟围着簸箕拔鸡毛,欢喜得止不住笑。 春晓拿手肘撞杨桃:“姐,你赶紧从了乔二哥,咱家一门两个金龟婿,那才叫威风。” 杨桃顺手就撕他嘴,糊了他一脸鸡毛:“叫你瞎说,没羞没臊。” 阿娘也打春晓肩膀:“胡说什么?你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传出去你姐还活不活?” 春晓自知理亏,生挨了两巴掌,挠着后脑勺腆着脸笑:“这不是在家里吗?乔二哥对我姐本来就有心思。” “还瞎说?” 杨桃作势要打,吓得杨春晓慌忙捂嘴:“不说了,不说了。女婿好有什么了不起,我往后要考进士光耀门楣。” 杨桃伸手捻掉春晓脸上的鸡毛,笑道:“这才有个男人样,姐夫哪怕当宰相也是姐夫荣光,咱们得自己有出息才行。” “我知道。” 一家子笑笑闹闹忙到半夜,也没去大厨房吃饭,胡乱熬了点杂粮稀饭就着一小碟咸菜宵夜。 忙着绣嫁衣的杨翠也羞答答的出来了,杨桃赶忙给姐姐盛了饭,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看着就气色好。” 杨翠娇羞的红了脸,也不搭理杨桃,捧着碗吃饭。 阿娘瞪杨桃一眼,问杨翠:“给新女婿的稳跟鞋和红裤带绣好了没?” “都妥当了。” 叶氏心中熨帖,拍大闺女的手:“你有福气,咱家也跟着沾光。明儿是大日子,你打扮齐整些。” 正开心着,听见隔壁摔了碗。 没分家,三房人挤在一处院子里。三房和二房只隔了堵墙,这边说话那边能听得清清楚楚。 同样的,二房有动静,这边也装不了糊涂。 几人都停了说话,面面相觑:二房这又是干啥? “我告诉你杨老二,这个家必须得分。成天就知道占便宜,什么玩意儿?” 隔着墙壁,杨桃都能感受到二伯娘叉腰大骂的雄伟气势。她夹了筷子咸菜放嘴里,越嚼越觉得没滋味。 “你小声点,三弟他们就在隔壁。”二伯声音软,求祖奶奶一样小心翼翼。 “听见了又能怎样?老三那个窝囊废,家里供他念书念到二十五,秀才的边都没摸到。种地不行,打猎不行,娶个媳妇还是病病歪歪的药罐子。 自己没出息好歹老实些过日子啊!过个聘礼要大操大办,丫头片子不送出去当丫鬟,小子那么大了不寻摸营生,光发梦考状元当大官。这家不分,是想拖死我们?” “祖宗,娘就给了三房半吊钱,没多给。好好的日子你别闹行不行?” “不行,这个家要是不分,日子没法过。” “分什么分?大姑爷这就中了秀才,再过几年考个举人老爷,咱们跟着沾多少光?岳丈的粮铺有人照应不说,咱们种的地都是官田,不用捐税。” “真的?” 隔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边听不太清,几人相互看看都沉默下来,安静吃饭。 好半晌,杨春晓抬起头来,严肃的看着爹娘:“我肯定用功,死也考出个进士老爷来。” 第二章:经风涉浪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三房人就都起了床。 不管内里如何,面上都还和气。 大伯娘、二伯娘一早过来帮着收拾,脸上堆笑:“今天可是大日子,咱们得收拾妥当别让男方见笑。” 叶氏一脸感激,没敢真使唤他们,捡些轻省活儿让他们磨手。 老太爷老太太穿了新衣裳,笑吟吟的指派人干活:“院子再扫一扫,墙角的柴火码整齐些。” “秋油、大酱备下没有?大姑爷可是秀才,饭菜得香些。” “今天的饭别掺红薯,掺点红豆多下一碗米。” “……” 吃过早饭,杨家就忙得热火朝天了。 杨桃和杨春晓踩着高凳往门上挂红灯笼,两扇破门也糊了红纸。打眼一看,喜气得很。 杨翠一早就穿戴好,还拿炭笔精心描了眉,整个人喜气洋洋,光彩照人。 没多久,得闲的街坊邻居也陆续过来,一边帮忙,一边磕牙,都牟足了劲要看秀才老爷。 阿娘在灶上忙得起劲,阿爹被使唤得团团转还笑咧了嘴。 杨桃和春晓去乔安家借了一挂红鞭,高高的挑在门头上,笑:“一会儿过了礼,咱就点鞭,保管热闹。” “我再去砍些竹筒,到时候一起扔在火里烧,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好听。” “好”! 杨家气氛热烈,喜气冲天。 可该交聘礼的男方却一直没来。 眼看要到午时了,杨老三搓着手着急,偷摸叫了杨桃过来:“你和春晓去村口看看,莫不是出了事?” 李小壮家就在隔壁村,一盏茶能走一个来回,路是走惯了的,能出什么事? 杨桃心里咯噔,没敢说晦气话,带着春晓往村口去。 路上,杨春晓负气打草,脸色有些不好:“姐,你说李小壮怎么还不来?” “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什么事能比娶媳妇还重要?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今天下了聘就要发喜帖,他……” 他没敢说剩下的话,可怜兮兮的去看杨桃:“从我记事起,李小壮就围着咱大姐转,借着找我的名义一天三趟的缠大姐,他对大姐,是真心的吧。” “恩,真心的。”杨桃心里也有些慌,胡乱敷衍弟弟一句,就不说话了。 可仔细想想,打从李小壮中秀才,有七八天没来找大姐了吧。 姐弟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想心事,谁都没再说话。 突然,杨畔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没喘匀气就冲姐弟俩喊:“快回家,大姐出事了。” “啊?” 姐弟俩吓得够呛,慌忙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问杨畔:“好好的,出啥事了?” “你们回去就知道了,快闹翻了天,阿奶要勒死大姐。” “什么?” 杨桃和春晓吓得魂都丢了,撒开脚丫猛冲。 远远的,就看见阿爹举着扁担追着媒婆砍,街坊乱哄哄的去拖阿爹。阿奶拿了麻绳要勒大姐脖子,阿娘跪在地上大哭着求饶。 杨桃和杨春晓顾不得问事情始末,一个拖着哭成泪人的大姐往屋里藏,一个死命的挡住阿奶。 乱哄哄闹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安稳一点。 街坊邻居都散了,阿奶还站在院子中央摔东西,指着三房的屋破口大骂。 什么小婊子,烂娼妇的,什么难听骂什么。三房放在外面的东西,能搬动的全砸了,搬不动的拿刀砍。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烂货东西,生下来就该扔恭桶里淹死,也省得败坏我杨家名声。” 阿爷听不下去,沉着脸将阿奶往堂屋拖。 三房一家五口缩在屋里听动静,半点声响都不敢出。 等阿奶终于进了屋,杨桃才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就要杀人这么严重?” 大姐把头捂在被子里哭,不吭声;阿爹拿着烟杆守着门槛一口接一口的抽;阿娘满脸是泪,好半天才稳定了情绪,开口说话。 “媒婆拿着你姐半截衣袖过来退婚,说有人撞见你姐半夜在小树林里和野男人勾缠,让我们赔男方损失。当着那么多街坊邻居的面,媒婆一口一个小贱人,气得你爹打她。 你阿奶觉得你姐不守妇道,丢了杨家的脸,要她以死谢罪。” “胡说八道。” 杨春晓红着眼睛拍桌子,蹭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欺人太甚,我找李小壮算账去。” 杨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事情还没弄明白,算账算账,你再去让李家打一顿?” “那由着他们这样说大姐?” “你给我坐下。” 杨桃将春晓按回椅子上,又过去掀了杨翠被子,坐在床边拍着她的背,柔声问她:“你最清楚真相,你告诉我们。” 杨翠眼睛都哭肿了,眼里满是血丝。她抬头看杨桃一眼,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又是‘哇’一声大哭。 “哭有什么用?” 杨桃扯过大姐搂在怀里,一下下帮她顺气:“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们给你报仇,李家那边若咱理亏,该退小定咱退。 可要是有人胡诌坏你名声,就是闹翻天也得让李家还回个公道。” 杨翠还是哭,伤心欲绝。 杨桃眼窝儿也忍不住泛酸,多好的一对璧人啊,男的英俊多才,女的貌美贤惠,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她掏出手绢给大姐擦泪,接着劝她:“咱们骨肉至亲,没话不能说。知道了实情,我们才好走后面的路。” 杨翠将头埋进杨桃怀里,她觉得没脸见人,可到底说了实情—— “李小壮考秀才前一天,托人捎了信过来。他让我给他绣个香囊送去,他在考场看见香囊就像看见了我,会更有劲头。 我赶一下午工给他做好,晚上才送过去。回来路过小树林的时候,遇到了两个痞子。他们不安好心要拖我进树林,我和他们拉扯起来,费尽力气才逃走,可衣袖被他们扯断了半截。” “是哪两个混蛋,我杀了他们。”杨春晓一拳头捶得桌子发抖,额上青筋直突。 阿爹一烟杆敲在门上,直拿头撞墙。 阿娘按住春晓,又去搂杨翠:“傻姑娘,你回来怎么没说?” 杨翠也委屈,扑进娘怀里直摇头:“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开口?何况他们也没将我怎样,就是拉扯了几下,连我手臂都没摸到。黑天黑地的,我以为没人知道。” 阿娘叹气,杨翠又是一阵激动:“娘,我身子真的干净,要真让人糟蹋了,我不会赖着李小壮,也活不到今天。” “娘知道,娘知道……” 母女俩哭成一团,杨春晓鼓着眼睛要往外冲,杨桃死命将他按住。 “你还闹,还闹,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人家手里拿的是咱姐的衣袖,和咱姐拉扯的人就在他们村,你就是闹到衙门,他们退婚也有理。” 古代就是这样,男人三妻四妾叫风流,女人哪怕是被偷看了手臂也叫失贞。 闹,闹得天下皆知,大姐还怎么做人? 杨春晓捶墙,拉着杨桃的手按他胸口:“姐,我难受,这里疼,很疼。” 她娘的心像被人拿刀在捅,刀刀见血,她没说话,心里却想:就是退婚,也没这么退的啊。长辈提前过来坐坐,说清楚原委悄悄把事办了,大家都好看不是? 李家家贫,没钱上私塾,还是翠他爹给小壮启的蒙,这些年杨家对小壮比亲儿子也不差了。 就是再不满意婚事,也该念点旧情是不是? 阿爹重新拿起烟杆抽烟,一口接一口不停,呛得自己猛咳,咳得泪流了一脸。 六尺高的大老爷们,一手捂着脸一手使劲攥着烟杆,攥得手背骨发白。 杨桃知道,爹是恨自己没能耐。 他要是举人老爷,就不用住在这穷乡僻壤,他闺女就遇不到这腌臜事。他要是有一把子力气,擅长拉弓打猎,再狠的混混也不敢动他闺女;他要是有钱,个个都会对他巴结,李家绝不敢用这种方式退婚…… 一家人全窝在屋子里,天黑尽了也没人动。 杨桃悄悄擦干泪,拉住娘和大姐的手道:“事情都出了,再难咱们的日子也得接着过。都打起点精神,别让人把咱们看扁了。” 阿娘点头,大姐也从娘怀里出来,只是依旧不肯抬头看人。 “阿弟,你是男子汉得替我们把家撑住了,疼也得给我忍着。点灯,咱们做晚饭。” 杨春晓听话的点了灯,抬头问杨桃:“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叶氏也看杨桃,担忧的指了堂屋的方向:“你阿奶就容不下你大姐。” “容不下她也得容,翠儿是我亲闺女,她犯了什么错?她被人欺负了她还错了是不是?谁要杀我闺女,就先杀了我。” 杨春晓也挺着胸脯站出来:“就是,谁敢动我大姐一根汗毛,我和她拼命。” 这爷俩喊得气壮山河,满院子都有回音,杨家老小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堂屋又传来摔打声,可到底没再骂难听话。 杨桃拉着杨春晓出去收拾好院子,又点火做饭。这两天准备的好东西都被人端走了,连杂粮都没给他们留下一把。 杨桃咬牙,捡了几个烂红薯,削掉烂了的部分煮了锅红薯汤,又切了咸菜放齐调料香香的炒了。 杨春晓黑着脸握拳头,杨桃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认真看他:“日子是过出来的,生气没用,狂风暴雨也不可怕,咱们挺直了脊梁肯定能走出条康庄大道来。” 春晓点头,眉头却没舒展:“李家让赔十两银子,不然就要报官。可就是砸锅卖铁,咱们也拿不出来啊。” 第三章:这朵奇葩 杨家是大家庭,收入一个子都得交上去。杨老三实诚,从来不私藏半纹钱。 现在遇到事,叶氏翻箱倒柜,没找出一样能换钱的东西。 杨老三一跺脚,去求他亲娘。 一进门就看见老太太坐在桌边垂泪,见杨老三进来,那眼泪流得更汹涌澎湃。 杨老三叫一声娘,‘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个挖心肝的,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 老太太想扶儿子起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坐到椅子上闷声垂泪:“你以为我多心黑?那闺女再混蛋,也喊了我十六年阿奶。” “可有什么办法?她是老大,后面一溜要娶亲、出阁的弟弟妹妹,杨家坏了名声,后面的男男女女怎么办?” “娘……” “你姑奶奶十四岁死了未婚夫,守一辈子望门寡为杨家挣下贞节牌坊。要不是有贞烈名声,杨家这样的破落户,娶媳妇,嫁闺女能那么顺利?” “全毁了,我杨家一脉怎么办?族亲们依不依?” 杨老三把脸埋进膝盖,好半天叹出口气:“她是被人欺负……” “我原想借着怒劲勒死她,保全杨家名节,没成事;我又当泼妇拿话戳她心窝子,想着逼得她自己死了也好。 我活了半辈子,逼死亲孙女……” 老太太哭得变了声,说不下去,缓了半天叹口气又接着道:“你们恨也好,骂也好,寻着机会折磨死我也好。到底能保全一窝崽崽的后路,我当恶人当得值。 三儿,娘的心也是肉长的。杨家,不止你一房人。” “翠儿是儿子的亲骨肉,是当爹的没护好她……” “别说了。”老太太拿帕子揩眼角,摇头叹气:“你们一家子拿命护她,老婆子再狠心也不能逼死你全家。你回吧,过好自己的日子,族人找上门老婆子撕下脸皮去应付。” “娘……” “别叫了,叫得我心疼。”老太太捶胸:“我晓得你想借银子,没有。账上一共十五两,大孙子,二孙子马上说媳妇,出小定,这点还不够。我有三个儿子,不能只顾你一个。” 杨老三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垂头丧气的出来。 他又厚着脸皮去找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劝他将杨翠卖了。 一个坏了名声的丫头片子,还能有啥出息?翠儿长得好,不拘卖给大户人家当小妾,还是卖给人伢子,都能要个好价钱。除了退李家,还能剩下些。 如此,杨家名声受损不严重,手里头还能宽裕些。 不怪两个伯父心狠,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女儿家是宠物,逗着,哄着,宠着都行,可要倾家荡产,豁出性命去护着,那不可能。 杨翠坏了名节,就成了病得快死的土狗。正常人要么卖给馆子杀肉,要么扔出去自生自灭。 这年头人都吃不饱,扔给病狗点粗糠,等它死了再埋都算仁慈。举外债给土狗治病,眼看着还治不好,这人莫不是疯了? 说到底,奇葩的其实是杨家三房。 杨老三走了一圈,能求的人都求了,没借到半个子儿。 他急得跺脚,可能恨谁,该恨谁? 狗娘养的世道,狗娘养的老天! 杨老三回家抽了袋子闷烟,换了短打,往腰间别了柴刀,又背了弓箭拿了铁镐就要上山。 紧着绣了一夜绣品的叶氏霍然起身:“他爹……” 她想说:山上凶险,你不擅长打猎又是一个人上山,这怎么行? 可爹娘是儿女的天地,出了事,他们得去撑去扛去担当,刀山火海,都要去。 她终究改口:“别去深山,打点兔子、山鸡之类的,也能换钱。” 杨老三点头:“我有分寸,桃桃和春晓都还小,我知道。” 杨春晓在私塾打杂,挣点口粮的同时还能学东西,这份工丟不得,一大早杨桃就撵了他回私塾。 送走春晓,杨桃自己也没了踪影。大家以为她去王婶那儿了,也没在意。 现在当家的上了山,叶氏怎么也坐不住了。 她左思右想,问杨翠:“桃桃劝你一晚上,你想通了没?” 杨翠埋着头闷哼:“想通了,我不寻死。” 叶氏放了心,收拾好要出门:“我把绣好的拿去卖,顺便再多接点活,你在家好好的。” 杨翠闷声点头,拼命绣花。 她想死,真想死,可一家人为了她掏心掏肝,她有什么资格去死?这辈子不当牛做马回报,她对得起谁? 天快黑尽的时候,叶氏回来了。 带回来一堆绣活儿,还有一两银子,眉开眼笑:“掌柜仁慈,多预付了三个月工钱。” 杨春晓也回来了,将三百文钱递给叶氏:“接了两起抄书的活儿,这是工钱。” 叶氏伸手揉儿子头:“好孩子,功课要紧。” “没事儿,抄书也能学习,咱家书少,得本书看可不容易,我愿意抄。” “好,好,这就好。” 杨桃也回来了,她一身狼狈,脸上手上都是伤,躲在后门想趁大伙儿不注意溜进屋去换衣裳。 可春晓眼尖,看见了她:“姐,你咋不进屋?” 杨桃瞪他一眼,知道躲不过,大大方方的进来。 叶氏吩咐春晓去给杨桃打水,自己又忙着找帕子给杨桃擦手,担忧的问:“去和人打架了?” “没打架,上山找了点东西。” 她从怀里掏出两根何首乌:“运气好,挖到了大的。明儿卖给王婶,少说也给一吊钱。” 家里没人认得何首乌,可都认识杨桃脸上身上的伤。 叶氏急了,跳脚:“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上什么山,上什么山?”山上多危险,豺狼虎豹都不说,光毒蛇毒虫就要人命。 叶氏抢了何首乌要摔,杨桃赶忙扑过去护住。 “娘知道不容易,还摔?” 她搂过娘亲,嬉皮笑脸:“你女儿是猫妖转世,九条命呢死不了。” 叶氏拿拳头捶她,她夸张的抽凉气,龇牙咧嘴:“嘶,疼,疼,娘你轻点。” 一看就是装模作样,气得叶氏笑出了声,点她鼻子:“再不许了啊。” “知道了。” 杨桃搂过叶氏又搂大姐,看着杨春晓,激昂豁达:“阳光都在风雨后,咱们一家子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几人斗志饱满,齐齐点头:“恩,咱们好手好脚,十两银子不算啥,大不了慢慢还。” 杨老三还没回来。 杨桃叮嘱叶氏别担心,自己带着叶春晓上山去找。 刚出门,碰见阿爹进门,腰间挂满了兔子,肩上搭着山鸡,手里还逮着两只。 “今天收成这么好?” 杨桃惊喜,转头喊她娘:“看我爹多威武,浑身都是猎物。” 几人出来帮着拿东西,脸上也是喜气。 杨老三归置好东西,打眼去看杨桃。 “怎么了?”杨桃正馋肉,两只眼睛盯着山鸡冒绿光,克制着没说想吃。她爹一看她,她就心虚。 “这些东西不是我打的。”杨老三直勾勾看杨桃:“一出门就碰到了乔安,他一听我要进山,私塾都没去,非跟着我打猎。” 一听乔安,杨桃浑身扭捏:“他乐意帮你,关我什么事?” “若不是为你,我算什么?” 杨老三扯了杨桃到暗处,悄声叮嘱:“乔安家世好,人也俊俏上进,我看他对你有意思。要是以前,爹自然高兴,可如今……” 如今翠儿出了事,杨家千夫所指。乔家那样的门第,绝不会选杨桃当儿媳。 “爹放心,我对他没心思,不会和他裹不清。” 正说着话,有人敲门:“杨叔,婶儿,我是乔安,开下院门。” “我去吧!”杨桃拉住他爹,转身出门。 怕惹人闲话,杨桃将乔安堵在院中没让进屋。 乔安打眼看她,皱眉:“怎么受伤了?” “你来做什么?” 她态度冷淡,乔安抿了下唇,将钱袋塞她手里:“原本一早就要过来,有点事耽搁了。这里有十两银子,你先用。” 杨桃不要,推着还他:“我家的事你别操心。” 乔安硬塞给她,执拗强硬:“别犟,借给你的。你要不想欠我情,还我利息。” “你别对我好,我……” “怎么对你,是我的事。你该怎么拒绝还怎么拒绝,该怎么躲我还怎么躲。钱拿好,助大姐脱困要紧。”乔安深看杨桃一眼,并不纠缠,转身就走。 握着钱袋,杨桃心情虽然复杂,却忍不住浑身泛暖。 她目送乔安,月光下他身姿挺拔,脚步矫健…… 杨老三在屋里干咳,杨桃收回目光,紧捏了钱袋往回走。没几步又被匆匆出来的杨畔拉住,往她手里塞了荷包。 “我私房只有这些,三姐你别嫌弃。” 杨桃吓了一跳,将银子塞回去:“二伯娘知道了可了不得,快拿回去,银子够了。” “别管我娘,我也是大姐的弟弟。” 没等杨桃再拒绝,杨畔匆匆跑了。怕被二伯娘知道,杨桃不敢去追也不敢喊。 看着两个钱袋,杨桃笑得温暖明媚:这世上有落井下石,也不缺雪中送碳。杨桃,你很幸运,也很幸福。 正愣神,院门又被拍得啪啪响,叫嚣怒骂,听声音是李家的人。 杨桃挑眉:还敢来闹,真当我杨家好欺负? 第四章:顶你个肺 杨桃火速找来所有捕兽夹,一个个仔细藏在门口,然后开了门。 李家叫了半天门,出奇愤怒,门打开他们一窝蜂的往里拱,谁都没注意脚下。 于是,杀猪般的惨叫此起彼伏。 “杨老三,我们饶不了你。” 有人捧着被夹得流血的脚叫喊,铁青了脸去取兽夹;侥幸没受伤的抄起木棒往里冲,气势汹汹的要打架。 杨桃‘哇’一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扯着嗓门喊:“李家破门行凶,要杀人了,救命啊……” 李家人全发懵:谁杀人?明明是我家人受伤不轻。 杨家所有人都冲了出来,男的抄着铁镐锄头,女的拿着擀杖菜刀,对李家人寸步不让。 “欺负到家里来了,真当我杨家没人?” 杨老大是打猎好手,一榔头敲在地上,铁镐尖尖指着李小壮父亲咽喉:“婚也退了,小定也答应给你们了,还要来闹,是觉得我杨家好欺负?” 李家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抓了棍棒在手,气势汹汹的要硬碰硬。 杨桃悄悄挪到她娘身边,悄声道:“娘,快晕倒。” 叶氏虽不知道杨桃要出啥幺蛾子,却非常配合的‘晕’了过去。 杨桃立马扑过去,搂着她娘摇:“你醒醒啊娘,他们吓得你心疾又犯了?你心疾严重,这要一病不起可怎么办啊?” 大伯娘和二伯娘嘴角直抽,却也配合。一个忙着去给叶氏拿药,一个叉着腰喊:“把门关上,别让他们跑了。弟妹要是被吓出个好歹,得抓了他们去见官。” 杨老三不知道实情,怒红了眼睛,一榔头敲在李满才背上:“我打死你个混蛋,我打死你。” 他追着李满才打,杨桃怕事情闹大,赶忙喊:“爹,你抱我娘回去躺着,这里乱哄哄的再惊着她。” 杨老三一听,扔下榔头冲了过去。 李满才被打得不轻,偏生李家人被震住了,个个怕摊上人命官司,吓得兔儿一般缩着不敢动。 好半晌,李小壮她娘张氏才悻悻的站出来,黑着脸道:“你家杨翠不检点,大半夜和野男人厮混,我们退婚没错吧?你家不罚自家姑娘,偏打伤了媒婆,该赔钱吧?” 说起杨翠,老太太就觉着理短,大房二房也觉得脸上没光。 杨桃看没人吭声便站了出来,软软糯糯的道:“我家对那婆子三忍四忍,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她屡次污言秽语,是在找打。” 张氏连翻好几个白眼,卯足劲要和杨桃呛声,可杨桃不给她机会。 没等张氏开口,杨桃先发制人:“媒婆没上门讨说法,肯定也是觉得自己嘴太贱了。婶子你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是觉得嘴贱荣光?” “我呸!” 张氏气得直喘气,鼓着腮帮子唾道:“她被打怕了不敢来,找到我家讹了三两银子。这银……” “被人讹了啊。”杨桃幸灾乐祸,神采飞扬:“谁讹你你找谁去啊,来这里闹是准备讹我们?你缺了心眼被人讹,我们又不傻。” “谁缺心眼,谁傻?”张氏蹦起来要扇杨桃,大伯拉住她胳膊一扭,痛得张氏哇哇直叫。 “人是你爹打的,这钱必须你杨家出,要敢不出,我报官去。” “正好我也想去见官。” 杨桃冷笑着看张氏:“你们凶神恶煞的闯进来,吓得我娘心疾发作,现在都还没醒。人证物证都在,我也想听听官老爷怎么说。” 一提叶氏,李家人都怂了。 突发心疾很容易死人的,真摊上人命官司,一家子就都得完。 有人去拖张氏:“算了,走吧,小定的十两银子能拿回来就行了。” 当初小定买东西统共花费也就六七两,要杨家十两原本就赚了。 张氏不服气,叫嚷着骂杨翠:“烂货东西,婊子都比你干净,让男人玩儿了不去死还赖着我家小壮。就跟上你个小娼妇……啊!” “你敢打我?” 张氏震惊的看杨桃,杨桃反手又抽她一耳光,笑:“满嘴不干不净,不就是欠打?” “我打死你个贱蹄子。”张氏被顶了肺页子,气疯了头,扑过来要撕杨桃。 杨桃哪会和她撕扯,敏捷的躲到二伯父身后,探出脑袋冲她做鬼脸:“满嘴喷粪,臭气熏天,怪不得你男人成天逛窑子。” 张氏差点气得脑出血,偏生冲过来就被杨老二扔出去,冲过来又被扔出去,连杨桃的边都摸不着。 李满才一张脸也黑了个透,他知道今天讨不到好,一把扯住自己媳妇,喝道:“够了!” 张氏打不到杨桃,反手一耳光扇李满才脸上:“你做的好事,小丫头片子都笑话我。” 当众被女人打,李满才哪受得了这屈辱?他一脚踹翻张氏,不解恨的踢了两脚,再让亲戚绑了张氏堵了她嘴。 最后他恼恨的瞪杨桃:“媒婆的药钱咱不说了,小定的十两银子呢,拿出来。” 杨家三房穷得叮当响,憋死了短时间也拿不出十两来。 李满才满肚子得意,等着杨桃跪地求饶,她要敢说缓几天,他作贱不死她。 杨桃庆幸得很,还好乔安硬把银子塞给她了, 她数够十两,拿在手中晃了又晃就是不给李满才:“银子在这儿呢,可你们吓得我娘犯了心疾,这医药费怎么算?” 李满才黑了脸:“你还好意思要医药费?” 他伸手点着被捕兽夹夹伤了腿脚的族人,转头瞪杨桃:“他们的医药费怎么算?” 杨桃冷声一笑,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们闯进来行凶,自己不小心踩了捕兽夹子,怪得了谁?这道理你要不明白,咱们上官府说去?” 李满才找不到反驳的话,憋得胸口直疼,咬牙问她:“你想要多少?” “五两银子!你要嫌多咱们就去找郎中,一应花费你出,我娘多会儿好多会儿完。” 心疾是慢性病,猴年马月才治得好。 李满才知道被人讹上了,偏生人家占着理,他只能哑巴吃黄连。 尤其跟过来的族人都被吓住了,没人出来替他说话。天时地利人和,他啥都不占,只能认栽。 五两啊,大半年的收入啊,李满才疼得心肝滴血,却也得认:“五两就五两。” 杨桃心花怒放,数出五两扔给李满才:“现在两清了,谁敢再来我家闹,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满才磨牙,扶着残兵败将灰头土脸的离开。 一出院门,就骂张氏:“你个猪油蒙了心的贱人,不让你来非要来,赔进去多少银子?等回去,看我不打死你。” 杨桃站在门口听,开心得很。 杨家人看杨桃的眼神有点怪,二伯母还特意多看了眼杨桃手里的钱袋。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回了自己房间,关门睡觉。 等彻底安静下来,杨桃哼着歌回屋,笑嘻嘻的朝她娘竖大拇指:“娘真行,若不是你装得像,咱家可省不了五两银子。” 叶氏不好意思,戳杨桃额头:“就你鬼精灵。” 杨春晓对杨桃也满心崇拜:“我算见识到兵不血刃了,姐,你牛!” 全家人捧着杨桃拍马屁,学说着李家的怂样,笑得前仰后合。 杨翠问杨桃:“你怎么知道李满才逛窑子?” “我猜的。”杨桃腼腆一笑:“他眼窝深陷,应该是肾经亏损。我瞎说刺激张氏,谁知道说中了。” 杨春晓乐得直朝杨桃竖大拇指:“姐,我真服你。” 家人又是开怀大笑。 笑过了,叶氏拉着杨翠的手道:“还好你没嫁过去,张氏就一泼妇,李满才又缺德行。有这样的爹娘,李小壮也强不到哪儿去。以往不经事不知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不会答应婚事。” 见识过李小壮父母的嘴脸,杨翠也是后怕:“是啊,谁摊上这样的公婆,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杨春晓也是庆幸,对大姐道:“退了这门亲,咱找个更好的。” 杨翠对亲事悲观,闻言低了头不说话。 说起李小壮,杨桃却生出好多心思。 这两天劳力劳心的忙,没顾上理线,现在了结了官司一想,就觉得蹊跷。 她问杨翠:“以往天大亮李小壮都不让你一个人走,你那天给他送香囊黑天黑地的,他就没说要送你?” 杨翠摇头:“他说了,可第二天要考试,我没让他送。” “你说不用,他就真不送了?这可不像李小壮的脾气。” 杨翠叹息:“秀才难考,全县才取五人。他忧心前程一时顾不上我也正常,是我命不好。” 杨桃不和她争,改问别的:“那和你拉扯的两个人,你看清楚没?” 杨翠又是摇头:“天黑了,周围又是树林子。他们拿帕子蒙了脸,我又惊慌,没看清楚。” 见过抢劫蒙脸的,第一次见霸占姑娘蒙脸。欺压人家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要扒光,你蒙着脸不多余? 杨桃越发觉得蹊跷,又问杨翠:“你回家的时候大概什么时辰,在小树林的哪个位置出的事?” 杨翠一张脸血红,不好意思:“差不多亥时中(晚上十点)往回走的,在村外树林的西边出了事。” 乡野地方,天黑就是蒙头睡觉。树林西边一没田地,二没人家,谁闲得发慌大晚上路过,还正好撞见大姐和男人拉扯? 大黑的天,又在树林,怎么就看清楚了是大姐?撞见了行凶,正常人不该是拔刀相助?这人出于什么心态没救人,还去李家告大姐黑状? 大姐被扯掉的衣袖又怎么到了李家手里? 杨桃越想破绽越多,她不声不响握了拳头:这事儿,咱可没完。 第五章:真犯难 杨桃躲在屋里看《药经》,看了半上午,书都没翻一页。 在一旁捧着绣蓝纳鞋底的杨翠看了她好几回,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书拿倒了。” “啊?” 杨桃尴尬得小脸发红,也不看书了,窜过来帮杨翠理线。杨翠看她,叹:“怎么不去王婶那里了?以前一会儿都不想耽搁。” 杨桃将理好的线递给她,作怪的笑:“不想去了,在家看书也是一样。” “一样?” 杨翠瞟一眼桌上倒着放的书,抽出长线将针放在头皮上磨:“是因为乔安?” 一提乔安,杨桃心里又是怅然,却是犟嘴:“关他什么事?他是他,王婶是王婶。” 好像王婶不是乔安亲娘,她以前去的不是乔家药铺一样。 杨翠磨好针,又低头纳鞋底,扎针走线娴熟得很。杨桃怕她再絮叨,也不理线了,起身想出去走走。 她心里烦,不去找王婶吧,学不了真东西,学不上东西就会没出息。 可去吧,乔安明摆着对她有心思,她以前远着他乔家才没说什么。现在她家名声都坏透了,她还去乔家,还在乔安跟前晃,王婶还不得拿笤帚撵她? 她倒也不怕被撵,反正她脸皮厚。只要能让她学本事,当着全村人的面成天抽她耳刮子都行。可乔安轴,知道王婶撵她,肯定要和王婶闹别扭。 因为她,让人家母子不和,她良心上过不去。尤其王婶人又好,什么都肯教她。 正烦着呢,二丫在门口扯着嗓门喊:“杨桃在家没?” 杨桃‘欸’了一声,匆忙出去:“在呢,啥事啊?” “王婶问你家里事忙完了没?铺子上没杜仲了,她今天得炮制一些。你要有空就赶紧过去帮忙。” “有空,有空。” 杨桃立马眉开眼笑,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外套都没回屋拿,挽住二丫的手就走。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笑着离开,杨翠依门看着,唇角也露了笑。 进乔家大门的时候,杨桃忍不住尴尬,不知道见了王婶该怎么说,也怕乔家人问大姐的事。 可王婶正忙得热火朝天,见着杨桃跟见了救星似的:“你个丫头可算来了,没你帮着下药、分药婶儿还真忙不过来。” 杨桃知道王婶是故意这样说的,二丫和乔绣都在这里帮忙,哪里是缺了她杨桃就不行了? 她冲王婶感激一笑,赶忙过去帮忙:“婶儿,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领情。” “你是个好孩子,聪明伶俐还刻苦努力,再过段时间你学成了,婶介绍你去镇上药局当学徒。” 王婶将一大筐鲜杜仲交给杨桃,手把手教她怎么除粗皮,完了笑道:“除了粗皮后切丝条,筷子那么粗细就行。做完了这些,咱们炒盐杜仲和碳杜仲,到时候再教你。” 盐杜仲和碳杜仲可是两种药性,王婶肯一次教完,真是赚到了。 杨桃爽脆的‘诶’一声,浑身是劲,麻溜干活。 王婶见了也是笑,让她别太累:“慢慢来,处理不完粗皮,婶照样教你。” 完了又漫不经心的加了一句:“我家乔安有你用功就好了,那孩子成天乱放心思,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考出个秀才来。哎,我们一家子可就指望他出人头地了。” 这是在敲打杨桃。 杨桃通透,怎么会听不明白?她心里有些尴尬,却对着王婶娇憨一笑:“婶子太谦虚了!春晓说整个私塾就数乔二哥上进,也数乔二哥文章好。明年童生考,乔二哥肯定名列榜首。” 王婶笑:“我可就盼着呢,有了功名,也好说门闺秀。安儿也十五了。” 养在深闺的才叫闺秀,满村子抛头露面的叫野丫头。这个,杨桃懂! “婶子别急,乔二哥俊俏多才,往后肯定给你领回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当儿媳。您可就等着享福吧。” 王婶多看了杨桃两眼,看她的确心怀坦荡、没存旁的心思,哈哈一笑,爽朗的拍杨桃的肩:“婶儿是真喜欢你,你是个通透玲珑心肝,学成了后开个铺子,肯定有出息。” 杨桃腼腆一笑,认真处置杜仲。 她没心思去想情爱、男女,她家还破落着呢,什么事都没有改善家里处境重要。 别的都先不说,欠乔安的银子就是大事。五两呢,不是小数,再算利钱,更有压力。 杨桃专心处置杜仲,她虽然急切却半点也不马虎,一块块处理得极细致。 等学习炒杜仲和碳杜仲的时候,更是全神贯注,眼睛都舍不得眨。王婶做一遍她便记一遍,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等忙完天都快黑了。 王婶反手捏肩,累得直不起腰,转头看杨桃还在模拟炒杜仲,摇头轻笑:“快黑了,回去歇着吧。想想我讲的要点,有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杨桃嗯一声,告辞离开。 一路上,她仔细回想着炮制杜仲的各种步骤,生怕忘了。路过村边小树林的时候,她一拍脑门:“老杨树皮和杜仲皮相似,可以剥杨树皮练习啊,好找还不浪费,实在可行。” 杨桃飞奔着回家,拿了柴刀和竹篮就直奔小树林。 兴匆匆的砍完树皮,又想起杨翠被人拉扯的事,鬼使神差就到了小树林西边。 再往前走就是山脚,左边是树林,右边是荒地,穿过荒地是去西来村的小路。大姐偷跑出来给李小壮送香囊,肯定是怕被人撞见才抄近路走的这边。 那撞见大姐的人又是做什么的呢? 只有猎人在山上耽搁了,才有可能那个时间下山。 杨桃心里有了谱,也没敢多耽搁,趁着天没黑尽背着竹篓赶忙回家。 一回家她就问杨翠:“姐,哪些猎户和李小壮家相熟,你知道吗?” 普通农户不敢天黑了还不下山,所以只能是猎户。之前一点都没有风声,只李家知道大姐的事,那猎户肯定和李家相熟。 杨翠正绣一品牡丹,闻言收了针咬断线头后才回答:“东头张家、赵家,西边钱家和前村袁家都和李家关系不错。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碰见个猎户下山,说要给李家分点兔子肉。我随口问问。” 她瞎诌一气,思量片刻就开始炮制杨树皮。 老树皮硬,扎得她手疼,她却跟没感觉似的,一块接一块刨粗皮。一边刨还一边注意纹路,回想杜仲的药性药理,品类分辨技巧,病症用法用量…… 她晚饭都顾不得吃,翻来覆去的研究,翻来覆去的琢磨,恨不得将杜仲的构造都研究透。一有不明白就赶紧翻书,一有点领悟又赶忙记笔记。 叶氏催了她好几回睡觉,她光敷衍就是不行动。看不见了就在院中生堆火,接着弄。 她忙到深夜才睡,第二天天不见亮又起了床,还生龙活虎的模样。 “多睡会儿,看你眼下都是黑青。”叶氏心疼,把她往寝室推。 “我看会儿书。《药经》借了五天了,得赶紧还回去。不然阿弟再想在私塾借书,就难了。” 没等叶氏再劝,她便捧了书坐在灶膛口,映着火光看起来。间或往灶膛添把柴,叶氏做饭也轻省点。 吃过饭赶去乔家,是乔绣开的门,一见杨桃满脸都是歉意:“昨天忘告诉你了,我娘今天去镇上给阿爹送药材,让你休息一天。” 杨桃就没进院子,哦了一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乔安听见动静,扬声问乔绣:“是谁来了?怎么不进来说话?” 他声音带着磁性,好听得很,杨桃却像听到了鬼叫,吓得拔腿就跑:“我先走了啊绣儿。” 这受惊小白兔的样儿,逗得乔绣咯咯直笑。看他哥到了门口,调笑着打趣:“二哥,你路还远着呢。” 乔锦也钻过来凑热闹,冲乔安狡黠的眨巴大眼睛:“杨桃姐好漂亮,我也好喜欢。” 乔安瞪弟弟一眼,喝道:“漂亮姑娘多了,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他喜欢的,可不仅仅是杨桃好看的外表。 看着远成个小黑点的杨桃,乔安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眸光暗淡了两分。 杨桃一鼓作气跑回家,喘了好半天气才悄悄进屋看书。 药经晦涩难懂,她看书又不是简单的看,非得嚼烂吃透了才肯罢休。于是一上午看得自己头昏脑涨。 杨翠见她直揉太阳穴,劝她:“出去走走吧,醒醒脑再看。” “也好。” 她去猎户家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谁撞见了杨翠的事,还卖给了李家。 漂亮姑娘本来就招人喜欢,她又嘴甜讨喜,兜里装满了炒黄豆,见人就散与人吃,没多久就得了信:“魏家嫂子撞见的,她怕自己也被糟蹋没敢吱声。想着杨翠是李小壮未婚妻,所以去敲了李家的门,让李家赶紧去救。” 听着好像挺合理。 杨桃笑笑,谢过大伙儿,背着手去魏嫂子家。 她叫门,怎么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乔安:“你怎么在这儿?” 杨桃惊得杏眼圆睁,想逃跑又不甘心,死瞪着他,为难得俏脸含粉。 乔安看见杨桃也很惊讶,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初,面上喜怒不显:“进来吧,可能我们的目的一样。” 杨桃扭手指,进还是不进? 乔安也不催她,束手敛目,安静的在一旁等。 和他单独相处,杨桃怎么想也觉得不好,转身要走:“我下次再来。” 乔安挡住她去路,薄唇紧抿,浓眉微皱:“都已经打草惊蛇,今天不问出个结果,就再也没机会了。” 第六章:就是玩玩 乔安这招儿太绝,杨桃只能认怂。 她皱眉皱眼,可怜兮兮的跟在乔安身后进门。乔安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唇角微不可查的翘了翘,又赶紧收住。 屋中,魏老大和魏嫂子并肩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二两银子并一本《大靖律法》。两口子惆怅的看着那两样物件,灵魂尖尖都发苦。 乔安和杨桃先后进来,小两口抬头看见杨桃,简直想哭。 “说还是不说,你们想好了没?” 乔安扯一根小板凳让杨桃坐,他自己站到魏老大对面,冷眉冷眼的看他,语调发寒:“你们也可以不说,我把银子拿走,咱们衙门里见。” 魏老大虎躯一抖,抬头看乔安的眸子里满是无奈:“你何必和我们两口子过不去?我媳妇找人救杨翠,难道还叫出了错?” 杨桃抬眼打量魏家嫂子,慈眉善目的小女人,躲在魏老大身边,低着头双手使劲的绞。 这种反应,不是害怕就是心虚。 “那我姐的衣袖怎么回事啊?难道小混混做了恶,还嚣张得给李家送衣袖?” 魏家嫂子的小身板明显一抖,暗黄的脸刷一下惨白。却紧咬了唇,不回答。 乔安也注意到了,他拿过律法翻到有关污蔑、陷害的那一页,一本正经的读:“凡为私利构陷他人,不得轻容…… 使人丧命,男丁抄斩,女眷充军为妓;对方因被构陷设计,虽未丧命而影响深远不可逆转者,视同丧命。” 乔安着重强调抄斩和充军为妓,反复读了好几遍后才问魏老大:“你们不为自己,也不为孩子闺女想一想?” 魏老大听得火起,紧捏了拳头想打人,一看乔安浑身的书卷气又软了脚。 人家是读书人,懂的东西比咱吃的盐都多。这一拳打在他脸上,不知道又犯了什么律法。 杨桃看一眼乔安,好笑:这厮看着斯斯文文,原来也会耍无赖恐吓人。 他突然转头,两人四目相对,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差点把杨桃吸进去。 杨桃仓皇撤退,干咳一声后问魏家嫂子:“衣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回答呢。” 魏家嫂子求救的看向丈夫,紧咬着唇死活不肯说话。 乔安‘啪’一声合了书,脸色不太好看,声音也更加冰寒:“看着跟我们欺负人一样,不想说那就等衙役来问吧。” 他伸手拿了桌上的银子,叫杨桃:“走吧,回去我帮你姐写状纸。” “好。”杨桃乖巧的跟在乔安身后,叹道:“乡里乡亲的非要闹得见官?我姐都那样了,再坏能坏成个啥?你们要是败诉,哎……” 杨家可真敢打官司,可他们呢,要真的输了,要真的被衙门查出来…… 想起乔安先前念的律法,魏老大坐不住了。 “等等,我们说!” 两口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抗争,竹筒倒豆子般将知道的全说了。 “那事是李家人自己演的,和你姐拉扯的不是什么混混,是李小壮的两个弟弟。我去借钱,正好撞见他们在谋划。李家嫂子为了封我的嘴,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到时候去做个见证。 当时小宝病重,我着急找银子救命,逼不得已……” 杨桃色变,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乔安眉头紧皱,疑惑:“李家想退婚,杨家绝不会纠缠。干嘛要这样祸害人家闺女?” 魏家嫂子叹气:“小壮今年十七,中不中秀才都该成亲了。要是不中,杨翠也配得起他,林子里的事就当没发生,反正是亲弟弟,看嫂子胳膊不很要紧。 小壮要是中了秀才,那就是前途无量,杨翠配不起!等交聘礼那天,媒人就拿了证据去退婚,让杨家不得不认。” 这还两手准备? 杨桃捏紧拳头:姓李的,太欺负人。 乔安担忧的看她,劝慰道:“别生气,气坏了自己划不来。” 不气?我当然不气,我只想把李小壮捏成土豆泥。 她问魏家嫂子:“退婚就退婚,什么时候不行,干嘛非得下聘那天?他家摆庆功酒的时候,我爹也去了,他家还乐呵呵的和我爹商量何时下聘,何时成亲。” 乔安隐隐猜到了原因,真相太残忍,他不想让杨桃面对。 他拉住杨桃袖子,扯着她走:“魏嫂子哪能知道?走吧,去找李家兄弟问个明白。” 杨桃却不肯依,她甩开乔安,直勾勾瞪着魏嫂子眼睛:“你肯定知道,你说,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私底下退婚?” 这小姑娘好凶,魏家嫂子吓得直往后缩:“私下退婚谁知道原因?李小壮刚中了秀才,明眼人都要猜他是发达了就看不起杨翠。这样的话,大伙儿都得戳他脊梁骨,骂他是陈世美。 现在就不一样了,都知道是你姐不检点,都戳你杨家的脊梁骨。李小壮是受害者,他又有功名在身,人又长得俊,说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轻松得很。” “他和我姐青梅竹马,到头来却亲自逼她去死,他怎么狠下的心?” 杨桃想刨开李小壮的心肝看看,看看是什么材质,什么颜色。 肯定不是肉长的,肯定不是血红色。 从魏家出来,乔安想安慰杨桃,可杨桃一脸平静,根本就没有伤心啊愤怒啊之类的颜色。 “不生气了?” 杨桃冲他笑:“我气过了,接下来该李家的人生气才对。” 这姑娘是朵奇葩。 乔安放了心,眉头也松开了:“看你刚才那样,还以为你要杀人!” “杀人犯法,我不杀。” 趁乔安不注意,杨桃一把抢过他夹在腋下的《大靖律法》,一边翻一边道:“我看看杀人的话,要被怎么处罚。” 翻着翻着,姑娘的脸扭曲了。 “论语?”杨桃合上书页,一把扯下写着《大靖律法》的书皮,果然看见孔老夫子捻着胡子笑得深沉,边上两个大大的字——论语! 这厮不光是恐吓,还全都是瞎掰! 难为他对着论语读律法还能读得那么认真肃穆,杨桃忍不住大笑起来:“乔安,你是老狐狸转世的吧。” 乔安深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子却红了一片。 “家里没有律法类的书,我也是没办法。”对着乡亲,总不好动粗逼供。 杨桃把书还给他,脸上还有笑意:“真难为了你。” 乔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抬头看了看日头,道:“时辰不早了,去抓李家兄弟吧。” 杨桃想起来要和乔安保持距离,赶忙拒绝:“后面的事我自己会办,不用你。” “不用我你怎么办?” 乔安站到她对面,认真看着她一双眼睛:“失节不被浸猪笼也得出家当姑子,你们再占理也不能报官。杨叔文雅,春晓弟弟又小,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抓两个大小伙子,又怎么逼他们出卖自家人?” 于是,杨桃又怂了! “你这样费心帮我,我以后会好生谢你。” 谁稀罕你谢了? 乔安抿唇看她,终究没出言反对,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阵,乔安问她:“想什么呢,也不说话?” “想怎么对付李家呢!不能报官又不能私设刑堂,到处去说真相只怕也没人信。就算魏家嫂子和那俩小畜生出来作证,李家也能说是被咱们逼的,应对的法子一大把。” 乔安讶然,他以为他们早想到了一处:“那你抓那俩小子来做什么?” 杨桃撇了撇嘴,扬眉道:“先抓了再说呗,最不济也得揍那俩畜生一顿。” 乔安顿住脚步,转头去看杨桃,一本正经的提醒:“李小壮中了秀才,如今在县学深造,准备三年后的乡试。” 杨桃怔楞片刻,眼中猛然冒出精光,那模样就像看见了鸡圈的老狐狸:“这才叫以牙还牙!” 说着又有点犯难:“那可不是寻常地方,要成事还得找说了能算的人,有点难啊。” 乔安知道她明白了,自信一笑,眉目间透着笃定:“没事,我有法子。” 论计谋,杨桃信得过乔安。她冲他一笑:“走吧,不早了。” 李小壮两个弟弟都在地主家当短工,午时中要回家吃饭,这个时候等在路上堵他们正好。 乔安和杨桃藏在了麦田里。 那俩小畜生一出现,杨桃就拿手肘去怼乔安。一转头,惊见他已经借力窜到了路边杨树上,双臂往树干一撑,蓦然跃起,豹子般扑向兄弟俩。 一个小畜生被扑翻,瞬间昏迷,另一个小畜生吓得腿软,‘啊’一声没叫完,晕了过去。 杨桃咂舌:这,这,这啥情况? 乔安用脚踢了踢那俩人,板起了脸:“我都还没出手,真没出息!” 能和杨桃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他原想着好生表现一下,让她知道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可…… 乔安咬了下唇,沉默着将二人绑了,拖死猪一样拖进了小树林,结结实实的绑在树干上。 “你弄醒他们!”乔安吩咐完就往林子深处走:“我去拿点东西。” 杨桃还在想他飞身一跃的惊艳,没贫嘴,听话的过去‘弄醒’了他们。 真的是弄,没打也没骂,就是用泥巴糊住了他们的鼻子嘴巴,然后舀了肥塘水泼他们。 俩小畜生醒来,狂吐嘴里的臭泥,鼻子里的泥巴有些被呼进喉管,又忍不住猛咳。 杨桃怕憋死人,赶忙往他们鼻子上猛泼肥塘水。 于是,俩小畜生差点没把肺咳出血。 好容易缓过来,俩人恨不得给杨桃下跪:“姑奶奶,你这是弄啥啊?是你姐对不起我哥,我俩没得罪过你吧?” 乔安拎着满兜子东西过来,冷冷瞥他们一眼,唇角勾出个阴沉的笑:“不干啥,就是玩玩,像你们玩儿杨家一样。” 第七章:出来混,得还。 “说什么呢?谁玩儿杨家了,别疯狗样乱咬人。”大畜生叫嚣,可绿豆眼不敢看杨桃,更不敢看乔安。 “乱咬人?”杨桃想着实情,再想起大姐挨的骂,心中火起,抄起棍子要打:“到底是谁在乱咬?” 乔安略微皱眉,伸手拦住:“打伤了要落人口实,后面的事不好办。” 杨桃不服气:“不动刑他们能招?” “能招!”乔安说得斩钉截铁,他拎着袋子,不疾不徐的靠近两兄弟。 兄弟俩吓破了胆,双腿忍不住发抖。 “告诉你乔安,你敢动我们哥俩一根汗毛,我娘饶不了你。” “我哥是秀才,衙门的兵将都随他调遣。你若不放了我们,我保证你们在村里活不下去。” 乔安看他们一眼,眼中全是厌恶和不屑。 他走到他们跟前,将袋子里的东西全数倒进了他们衣服里面:“我不知道你哥有多大能耐,但我知道狗头铡能斩陈世美。” 两人一脸煞白,什么陈世美,乔安他知道了什么,要做什么? 衣服里的东西一撒欢,他们立马没办法再去思考。 “啊啊啊,啊啊啊啊……” 俩人身子狂扭着磨树,又是痛苦又是舒服的叫声很奇特。 杨桃怕引来人,抓泥巴去堵俩人的嘴。顺便问乔安:“你做什么了?” 乔安转头看她,很是磊落光明:“就弄了点让人过敏的药粉。” “还有这种药?”杨桃诧异,继而惊喜:“你配的?这药真绝!” 被心上人夸,乔安忍不住弯了唇角:“这不算什么,再施针的话效果会更好。” 说起医药,杨桃心尖尖都发痒。她激他:“施针都是治病,我才不信你的胡话。” 乔安也不回嘴,直接从袖袋里掏出套银针。他当着两兄弟的面将过敏药粉抹在了针尖上,而后寻穴施针,专挑痛穴、麻穴、痒穴下手,为防泥巴堵不住嘴,还顺手扎了哑穴。 他知道杨桃想学,下针的动作尽量慢,找到穴位也会详细的为她解说。 每下一针,兄弟俩的表情就更扭曲三分,到最后,狰狞得不能直视。 杨桃却看得双眼冒光:“针灸和医术还可以这样用?” 她长了见识,暗暗的下决心:一定要把医学、药学全部琢磨透彻,还要活学活用。 等学精了,顺眼的救,不顺眼的毒,到那时才威风又霸气。 杨桃在这边臆想得流口水,乔安宠溺的看她一眼,理所当然的帮她忙正事。 “你家是怎么合谋算计杨翠的,一人说一遍,我给你们解药。”他手里举着针,意思很明显:如果不说,就再扎一遍。 老大痛苦得一脸扭曲,猛烈的摇头,喉咙里呜咽着吼叫却喊不出来。 老小就没那么有骨气了,他一脸是泪,呜咽着点头,满眼都是哀求: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反正乔安都猜到了,我再嘴硬也不过是多受苦。 乔安拿闪着青光的针尖抵住老小脖子,预防突变。然后才解了他哑穴,又抠掉他嘴上的泥巴,警告道:“若敢耍花招,我保证你会把肠子悔青。” 老小果然被吓破了胆,能说话之后就全部招了,没敢掺半点假。 他说的和魏家嫂子说的一样,不过更详细一些。他说了主谋是李小壮和他娘,说了杨翠本来想走大路回家,是李小壮劝她走小路别撞见人。 杨桃唇角翘起一个冷笑:“还真是无毒不丈夫啊。” 老小一边用身子磨树,一边痛苦哀求:“我都说了,你快给我药,快给我药。” 乔安摸出颗药丸递到他嘴边,老小急吼吼的刁嘴里,咕咚一声就咽了。 可等了半天,症状一点都没减轻,老小急得大吼:“乔安,你骗人,这根本不是解药。” “我又没说是解药。”乔安一派从容,语调不疾不徐:“你吃了毒药,三天不解必死无疑。” 他又掏出来两颗药丸,都黄豆大小,一颗黑褐色,一颗奶白色。 “这颗能止痒,这颗能解毒。”他将能止痒的那颗喂给老小,将黑褐色解毒的那颗贴身藏了。 老小果然不痛不痒不麻了,可他更害怕了。哭丧着一张脸,跟死了亲娘一样。 “乔安,你想让我做啥你直说吧。我才十四,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好。” 乔安拿出炭笔和草纸将老小招供的事情写了,递到他面前让他画押:“盖手印。” 老小咬破手指,乖乖的盖了。 “乔安,解药……” “不着急,忙完了给你。” 乔安又到了大畜生面前,冷漠的问:“你呢,招不招?” 老小都招了,老大再犟有什么用?他恶狠狠瞪老小,一脸不甘的点头。 于是,他也吃了毒药,咬破指头按了手印。 乔安冲杨桃扬手里的供状,眉眼间藏着淡淡的得意:“有了这些,后面的事就容易多了。” 他没骂一句,没打一下,仵作来查都找不到用刑的痕迹。杨桃看一眼先前扔掉的木棍,觉得自己真没手段。 为缓解心情,她赶忙拍乔安马屁:“有学问就是不一样!” 心里又担心真把事情闹大,拱到乔安耳边悄声问:“你真给他们吃了毒药?” 乔安抿唇不语,眼睛里精光一闪,虽然只有一瞬,杨桃还是精准的捕捉到了:不是毒药,这厮又吓唬人。 乔安和杨桃押着两人往县学去,为了避人,挑的都是少有人走的荒路。 有乔安在,走深山都不用怕。他看着斯斯文文满身书卷气,打猎可是好手,先前那一跃就可见一斑。 到了镇上,乔安就雇了快车,末时过半,不快点今晚赶不回去了。 快车要三百个铜板,杨桃心疼得够呛,还是仰着小脸果断道:“我会还你。” 乔安笑笑,没和她争。他不稀罕她还,可不乱花男人的钱是美德。 马车飞奔,几人一路无话。 快到的时候,杨桃问乔安:“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魏嫂子家?” 乔安正认真看书,闻言抬头,眼里一派真诚:“我不知道你要去啊。” “你不知道我在查大姐的事,那你怎么知道事情有蹊跷?”杨桃不错眼的看他,想看清他灵魂深处的想法:“大半个村子都在戳我家的脊梁骨,你不为逮我怎么想到要去查?” 乔安将《论语》揣回怀里,剑眉微皱,一脸严肃的回望杨桃:“杨家家风要真有问题,你就不会躲我避我,而会设法来爬床讨好。” 什么爬床?杨桃臊得急眼,伸手打他。乔安一把抓住她手腕,眉眼认真得肃穆:“我是为了你,只有你家的污点被洗干净,我家人才挑不出硬伤。杨桃,我挺认真,我也不当陈世美。我……” “你闭嘴!” 杨桃脸烫得发烧,使劲挣开他的手,掉转身子面壁坐着,死也不肯看他。 乔安知道自己心急吓到她了,张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懊恼得狠狠掐自己大腿。 偏生手心又酥麻濡湿,隔着衣袖他捏到了她的手腕,细细小小的一节,比握着软玉都舒服。 他不想去回味,以免亵渎了她,可满脑子都是抓住时的感觉,挥之不去。 乔安窘迫难安,只得转移注意,警告同车的两兄弟:“我捏的是杨桃袖子,你们不许回去乱说,坏她名节。” 他拍着装银针和过敏药粉的袖袋,声音淡漠如冰:“我的手段,你们是见识过的。” 这俩人早被吓破了胆,哪敢惹这大爷?齐声答道:“不敢,我们绝对不敢乱说。” “杨翠的事,谁问都照实了说。你们在供词上按了血手印,翻不了供。真闹到官府,他是秀才不过是被斩首示众,你们两个得大卸八块。”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两兄弟骇得像耗子见了猫,点头如捣蒜:“我们明白,明白。” 村里人大字不识半个,几辈人最远就去过镇上,很是好唬。 到了书院,两兄弟苦着脸交了身份证明,请门房通传找他哥出来一趟。 李小壮正好下课,得知俩弟弟来了赶忙出来。 他前脚刚出校门,乔安便逮住他劈头盖脸的打。一边打一边数落:“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若没有底线,那就猪狗不如。” “杨叔算是你的启蒙恩师,翠姐是你求来的未婚媳妇。结果呢?就中了个秀才,便忘恩负义,逼着未婚妻去死,你这样的也配披上人皮?” 李小壮拼尽全力也还不了手,又怕在县学暴露了品性,赶忙喝道:“你胡说什么?有什么误会咱们找个地方说清楚,要打架也找个宽阔点的地方。在这里闹事,会被抓进牢里。” 乔安不搭理他,也不挪地方,下手越来越狠,声调越来越高。 在县学门口打人行凶,学院院长都受了惊动,他亲自带人将乔安等抓进了院长室。 乔安垂手站在一旁,唇角微不可查的翘起:县学不好进,院长更不好见,可打一场架,不就都办成了? 院长威严的审视众人:“你们要没有说服老夫的理由,就全都送到大牢里去。” 杨桃闻言,‘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院长大人,求您主持公道啊!若是李小壮还能留在县学深造,我们一家就没法活了。” 乔安板着脸将三份供状呈给院长,又将事情详细说了,义正言辞道:“我朝选才,德才并重。‘仁义礼智信’五字箴言,李小壮做到了几个?” “不仁不义,无礼无信。这样的人,要真走上官途,将来必定祸国殃民。他被问罪砍头事小,母校的脸面,恩师的尊严如何安置?” 李小壮恼得要打人,院长铁青了脸喝止。他谨慎的审了又审,确定那败类真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怒拍案桌一锤定音:“将这畜生撵出书院,通报县太爷取消他所有考试资格。” 李小壮急怒攻心晕死过去,被人抬着扔出了校门。 杨桃激动得热泪盈眶,乔安也难掩欢喜。 他们在这里兴高采烈,哪里知道村子里闹破了天! 此时,李家正带着目击证人,纠集几十号人堵着乔家、杨家要人。王婶急得团团转,气得大骂:“这个杀千刀的乔安,这个不安分的杨桃……” 第八章:坏透了 马车才到村口,杨桃就看见乔安家的方向密密麻麻全是火把。 她大致猜到了原因,略微皱眉,愧疚的看着乔安道:“好像给你惹出了麻烦,这……” 乔安就着杨桃挑开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神色并不起波澜:“不关你的事,别啥都往自己身上揽。” 接着又吩咐车夫:“先回翠英村。” 同车的李家兄弟也看到了那场面,猜到是李家来这边闹事了。 兄弟俩吓掉了魂,苦着一张脸去看李小壮,带着哭腔问他:“哥,这咋办啊?事情闹得这么大,咱们还不得丢死人?” 李小壮醒来之后就和乔安拼过命,用尽手段也没讨到好之后整个人就萎靡起来,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 此时,他蜷缩在马车角落,根本就不回话。 兄弟俩指望不上李小壮,又转头去求乔安:“你先给我们解药送我们回家,等回了家我们立马找人来叫我娘他们回去。真的,我们一定不让我娘在你家闹起来。” 乔安靠着车壁假寐,眼皮都没掀。 见他这样,杨桃也没说话。她放下车帘,马不停蹄的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恰当的应对方法。 等到了乔家的时候,两家都已经打作一团。 张氏揪着王婶的头发,推着她的头使劲往石头上撞:“敢动我张大花的儿子,我打不死你。” 乔锦和乔绣吓得扯着嗓门大哭,奔过去抱住王婶,却被李满才拎着打。 乔安脸黑得滴墨,足尖一点车辕借力扑向李满才。他三两拳将李满才打翻,又拎着张氏的后脖领将她扔了出去。 好巧不巧的,张氏的后脑勺撞在了门墩上,立马就见了血。 她拿手一抹,‘啊’一声叫了出来,抓过一旁的锄头就朝乔安脑门挖:“绑我儿子,还敢伤我,你去死吧小畜生。” 杨桃急出一脑门冷汗,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掐着李小壮脖子冲张氏大喊:“都给我住手,不然我掐死李小壮。” 这喊声地动山摇,惊得大伙儿都停了动作。 张氏愣神的功夫,乔安已经抢过了手里的锄头,铁青了脸揪住了她脖领。 王婶一身暴怒,冲过去一耳光甩在乔安脸上,喝骂:“你长本事了,会打家劫舍绑架人了?今天你不给大伙儿说出个道道来,就别再叫我娘。” 说完又回头瞪杨桃,那神色,恨不能将她吃了一样。 杨桃别过目光不敢看王婶,她押着李小壮,硬着头皮到了人群中央。 “事情是我杨桃闯下的,后果由我来承担,经过也由我来说。” “胡说什么?” 乔安暴声喝断,扔开张氏指着李小壮身上的伤道:“你一个姑娘家打得过他,打得过他们兄弟三人?” 王婶气得又甩了乔安一耳光:“你个畜生!” 乔安被打偏了头,杨桃看见他悄悄擦了嘴角的血丝,再抬头时却是一副不疼不痒的模样。 杨桃心里一抽,看着他脸上交叠的两个手掌印,眼窝儿就忍不住发酸。 “我姐被李家……” 乔安抢步上前,将杨桃挡在身后,挑着唇角对李家人道:“我打他们兄弟几个那都是轻的,你们若再敢这样算计乡亲,我乔安还接着打。” 李满才和张氏早气炸了肺,再听乔安这气焰嚣张的话立马就跳了脚:“好,你好得很。有能耐你别改口,到了县太爷跟前也承认是你绑架人。” 绑架不是小罪名,罪名坐实那得蹲大狱留案底。 乔安是想考秀才奔仕途的人,在官府留了案底,前途基本就毁了。 “到了哪里,我也敢说这话。” 乔安去马车上将乔家两兄弟拖了下来,阴沉着脸问他们:“你家的事,是你们兄弟自己说还是让我来说?” 兄弟俩脑袋都快埋进了裤裆,脖子红得着火了一般。 “好,我来替你们说。” 乔安抓过李小壮,指着他的鼻尖说了他设计陷害杨翠的经过,完了一脚踢弯他膝盖迫使他跪在乡亲们面前,道:“这样的人,是不是见一次就该打一次?” 这消息犹如惊雷在乡亲中间炸响,大伙议论纷纷,骂声一片。 乔安这才将杨桃让出来,一本正经的朝大伙儿解释道:“杨桃知道自己姐姐委屈,却又不敢去惹李家,我去查她还不依,怕惹出麻烦。 可谁家没有闺女,谁家的人能容旁人这样作贱?我硬要去查,为的是正义公道。谁要是乱传闲话,我乔安定不会依;谁要是不服我多管闲事,也尽管冲着我乔安来。” 王婶急得直跺脚,这傻儿子,什么都往身上揽倒将杨家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李家是什么人?吃了这么大亏能善罢甘休?往后明里暗里的,还不知道要使多少坏。 李小壮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疯了一般,两个弟弟臊得浑身火焦火辣的烫。 张氏初闻事实吓得心肝都抖,等缓了一阵又气势汹汹的闹了起来。 她过去揪住俩儿子的领口,恶狠狠的问:“姓乔对你们做了什么,让你们连陷害至亲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指着兄弟几人身上的伤,哭天抢地的道:“是不是他打你们,打得你们按他的话说?” 两兄弟拿眼睛瞄乔安,他们不敢再作妖惹他,可想着自己吃了毒药又都豁了出去。 他们扑通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朝乔安磕响头:“你让我们做的事情我们都做了,乔二哥,求你把解药给我们吧,我们还不想死,真不想死。” 又是一个惊雷炸响,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张氏得了理,立马开始撒泼,煽风点火要砸了乔家,送乔安见官。 王婶也吓了个半死,奔过去要给兄弟俩把脉:“我看……” 话还没说完,李满才一把将她掀开:“你休想毁灭证据。” 杨桃赶忙塞了十个铜板给乔锦,让他去西来村请大夫过来。 然后又正义凛然的站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两兄弟道:“说话要凭良心,就你们撒的这谎,随便一个大夫就能揭穿。我已经让人去请你们村的大夫,等大夫来了,看你们还能说啥。” 两兄弟猛然抬头看她,莫名恐慌。 张氏也发懵,他们敢请大夫,请的还是他们西来村的大夫…… 乡亲们围着不肯走,口口相传叫来了更多人来看热闹。 乔锦脚程快,很快就拖了西来村的大夫过来:“张大夫你快给他们看看,说是中了很厉害的毒,再不解就活不成了。” 那大夫和张氏还沾亲带故,一听这话也着急上火赶忙上前把脉。 可他皱着眉头把了又把,依旧看不出任何问题:“没中毒啊,连伤寒都没有,壮得跟小牛犊一样啊。” 张氏慌了:“怎么可能没中毒?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医术不……” 大夫怒瞪张氏:“就算我医术不好解不了毒,难道我连中没中毒都看不出来?” 俩小子不放心,吼道:“乔安怀里就有解药,黑褐色豌豆大小。张叔看看那药是解什么毒的不就知道了?” 乔安将药递到两人面前,问:“是这个?” 两人点头:“就是这个,当初就是你说这是解药。” 杨桃嗤笑一声,不屑的看着俩小子道:“李小壮昏迷不醒,乔安好心给他买了两颗救心丸,倒被你们这样算计?要装中毒,好歹也先吃点毒药再来冤枉人啊。” 张大夫接过药丸仔细查验,然后黑着脸去瞪张氏:“就是救心丸,你若还怀疑我的医术,就去县里找高明的大夫再看。” 大夫甩袖子就走,一众乡亲看李家人的眼神就跟看臭虫一样。 李家人的品性,实在是坏透了。 张氏下不来台,李家族人觉得脸面被人剥下来扔在了地上踩,寻了机会都悄无声息的溜了。 李小壮原本跪坐在地上捶地痛哭,却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疯了般冲了出去。 张氏急忙去追,追了几步又回头来看乔安和杨桃,那模样凶狠得要将他二人扒骨抽筋、剜心掏肺。 李满才一儿子赏了一耳瓜,闷哼一声,背着手转身就走。 两兄弟这才知道上了乔安的当,一双眼睛快喷出来血,磨牙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得清楚。 李家人走了,乔家人也跟着散了。 不过他们看乔安和杨桃的眼神,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杨桃浑身上下不自在,小心翼翼的告退:“婶儿早点休息,我先回家了。” 王婶一把甩掉乔安扶着她的手,转头冷漠的看着杨桃道:“不着急,你来屋里坐坐,我正好有话要和你说。” 杨桃心里咯噔一声,王婶是真生气了,肯定不许她再来乔家,更不会再教她东西了。 真那样的话可该怎么办? 杨桃乖乖的跟在王婶身后,心思百转,着急找理由说服王婶。哪怕狠狠打她一顿,哪怕让她划花脸叫乔安再看不上呢,别不教她啊! 进门的时候,乔安却挡住了杨桃,劈头盖脸就骂:“我家闹成这样你跟过来好看笑话?我家这样,你杨家能好到哪儿去?你得多没良心才放着家里不管,跟过来讨好我娘。” 第九章:无悔! 乔安突然这么凶,杨桃有点发懵。 可她现在也不想面对王婶,这一天经历得太多,她累得没精力去想对策。于是借坡下驴,红着脸对王婶道:“我还是先回家吧,明天再来向婶儿请罪。” 也不等王婶同意,转身就跑了。 王婶狠狠的瞪乔安一眼,又转头给乔绣使眼色:“你去送送杨桃,我先前说的话该转告的全都给我转告了。” 乔绣领命去追,和乔安擦身而过的时候,乔安抓住了她衣角:“绣儿……” 王婶一把打开乔安的手,呵斥乔绣:“快去。” 乔绣追过去的时候,杨桃正站在田坎上等她。 她没敢去看乔绣的眼睛,低着头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靠近了我哥,还是对不起连累我们一家挨打?”乔绣站在她对面,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杨桃一抬头就看见乔绣被打得红肿的脸颊,被撕扯得凌乱的头发。 她抬手想为乔绣理头发,乔绣别过头躲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问:“你说啊,究竟对不起什么?” 杨桃的手顿在半空,心也堵在了嗓子眼:“都对不起!” 乔绣哼了一声,没有接腔,气氛有些僵。 “你……” “我娘说不想再看到你,你要是还要脸就别再出现在我家人面前。我们乔家就指着我哥出息,你……” 杨桃一张脸火烧般发烫,像被人掐住了咽喉无法呼吸,四肢也疲软无力。 乔绣原本没打算找茬,她哥捧在手心疼的人她哪儿舍得下狠手?可她说后悔靠近她哥,她就忍不住要刺她。 如今看她这幅样子,乔绣再说不下去。 她长叹一声,过去挽住了杨桃的手臂,叹道:“真恨不得揍你一顿,你怎么能裹着我哥绑人呢?绑人是要坐牢的啊!” 杨桃当时没多想,现在一回想也是后怕。 幸亏查清楚了真相,幸亏院长正直没包庇李小壮。若是不然,这又是绑人又是用刑的,怎么收场? “绣儿,我……” “你别说了,我都懂。”乔绣紧紧挽着她手臂,看着她眼睛问:“你后悔吗?和我哥闹了这么一出,我娘也恨上了你,你后悔吗?” 这时候,说后悔才是正确答案吧!你后悔了,知错了才有机会获得别人原谅啊。 杨桃眼窝儿发酸,却坚定的摇了头:“绣儿,我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王婶。可这个真相对我姐来说太重要了,有了这个真相我姐就算再嫁不出去,也能挺直了脊梁做人。” 她紧紧攥着拳头,看着乔绣的目光真挚肃穆得扎心。 她说:“绣儿,我不能骗你,我是真不后悔。我不学医了顶多没出息,我姐顶着恶名却连活着都是罪过。我不该带上乔安,可要不是有他,我一个人成不了事。 要真出了事,我也绝不可能让乔安陷进去。哪怕是要我的命呢,我也一定不会去连累乔安。 绣儿……” “你要是我嫂子,往后肯定也会豁出去护着我吧。杨桃……” “算了,说这个做什么?你对我哥又没意思,不然你会说出了事就嫁给我哥,豁出所有也要和他同甘共苦。” 这姑娘脑中的弦没搭对吧,这哪儿跟哪儿啊? 杨桃愣在那里,懵得说不出话。 乔绣挽着她往回走,叹道:“你也别怪我娘说狠话,她一辈子的期望都在我哥身上了。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家又是要烧房子又是要报官的,换了谁也受不住。” 杨桃点头:“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好。” “事情都出了,再说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你要真觉得愧疚,往后就对我娘好点。炮制杜仲啊,石菖蒲啊你接手去做,让她也松把手。” 杨桃突然顿住脚步,震惊的抬头看向乔绣。 “你还肯让我去你家,还肯让我跟着王婶学?” 她目光中的感激融得乔绣的心发软,她叹道:“没了你,我娘还不得忙疯?你要是有良心就别和娘计较,明天就给我过来,我娘怎么说怎么骂你都不许走。” 杨桃没忍住,泪水流了一脸。 她拼命点头:“我明白,婶儿就是拿笤帚打我我都不走。” “不至于,我哥今晚肯定会劝我娘,我也会帮你。你明天放心过来,好好的别闹脾气。” 乔绣说完就往回走,她不放心她哥,怕她娘再打他。 杨桃目送乔绣,心里五味杂陈。 乔安,乔绣,我杨桃怎么配让你们如此厚待?我该拿什么来回报你们的深情和赤诚? 杨桃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再看不见乔绣的身影才转身回去。 走到半路,碰见杨春晓和阿爹过来接她。 看见杨桃安好,父子俩都松了口气。 阿爹扬起巴掌要扇,手掌顿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收回手扇在了自己脸上。 “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你知道我是你爹这么大事你不和我商量?” “我姐好好的不就行了?爹你这样,我姐心里得多难受?”杨春晓拉住他爹,又转头安慰杨桃:“没事,爹和娘就是担心你。李家人来家里闹,扬言要宰了你,吓得咱娘腿都软了。” “娘还好吗?” “没事,乔绣让人给家里捎了信,这边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他悄悄朝杨桃竖了大拇指,撞着她肩膀小声道:“姐你不厚道,揍王八蛋这样的事也不叫我。我要是去了,非得打断他们的狗腿。” 杨桃嗔他一眼:“你就安分些吧!” 杨春晓不屑的撇嘴:“我今天也没怂,李家来闹让我撵出去好几个。” 阿爹横他一眼,喝道:“你还得意上了?要不是为了护你,杨畔能挨李玉财那一棍子?你等着吧,你二伯娘饶不了你。” 杨春晓满不在乎的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二伯一家就杨畔有血性。我们是兄弟,原本就该相互帮衬。他一大小伙,就挨了一棍子又没伤筋动骨,有啥大不了的。” 杨老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他知道没什么大不了,也知道换杨畔有事,春晓能甩膀子冲锋陷阵,可有什么用? 杨桃白春晓一眼,装了狠腔警告他:“人家为你挨了打你还这幅德行?我告诉你杨春晓,回去了你就去给二伯娘道歉,认打认罚不让二伯娘消了气,这事不算完。” “我知道了,早就给她跪过了。”可人家不给我脸,扇了我两耳刮都没消了气。 杨桃自己一肚子官司,也没心情管杨春晓的事。 几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或许是夜深了,杨家院子里安静得很,一向吵闹的二房屋里都没什么动静。 杨翠去厨房给杨桃热饭,叶氏拉着杨桃的手按在心窝:“你可吓死我了,往后再不敢这样办事了啊。你好歹先给家里通个气,家里也好知道你要做什么。” 和家里通了气,这事儿就办不成如今的效果了。 杨桃心里明白,却没有犟嘴,乖巧的认错:“让娘担心了,还好一切都顺利,大姐现在也清白了。” 叶氏点头:“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们哪能猜到还有这么多弯弯官司。” “桃桃啊,你往后有事情要和家里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出了事可怎么办?” 杨翠把饭菜端过来,一个劲的给杨桃盛。 她眼眶发红,一看就是哭过了。 “怎么了这是?” 杨翠一把将杨桃搂进怀里,泪珠儿滚滚的掉:“桃儿,谢谢你,姐姐谢谢你。” “还以为出啥事儿了呢,吓我一大跳。”杨桃拍着她姐后背,欣慰的笑了出来:“从今天起,你挺直了脊梁做人。谁敢再说一句难听话,咱们去撕了他的嘴。” 杨翠紧紧搂着杨桃,呜呜的哭:“桃儿你吓死我了,你要因为我出点啥事,我……”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姐,我饿了!” 杨翠赶忙放开杨桃,将她按坐在凳子上吃饭。 吃了饭,杨翠又忙着去收拾碗筷,叶氏拉着杨桃说话。 “我们这边闹得惊天动地,乔家那边也不安生吧。王婶将乔安管得严,出了这事儿,只怕……” 她看一眼杨桃,叹了口气道:“王婶那儿,你准备怎么办?” “明天去了再说吧,左右是我对不起王婶,我认打认罚。” 叶氏拍了拍杨桃的手,劝道:“咱们该当去道歉,跟上你姐的事,乔家可受惊不小。可别的,咱能不能先别想了?乔安聪明,往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咱们家破落,配不起人家。” “娘……” “娘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去乔家是一门心思学手艺。可闹出这样的事,乡亲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你和乔安的关系。你再往他家跑,这牵扯不清的,坏你名声。” “乔安说得清楚得很,他掺和这事为的是正义公道。我看谁敢乱嚼舌头根。” “天下那么多不平事,他乔安怎么就只管这一遭?别人当着面不说,私底下还不定要怎么议论呢?桃桃,你听娘的,咱不去乔家学了。 乔安的话能替你挡一阵,可你要还总往他家里跑,街坊邻居的嘴就真堵不住了。” “我不怕,谁爱说啥就说啥。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得学出来真本事。” 叶氏将眼睛安在杨桃身上看了半晌,没再和她争,只吩咐杨翠:“看好你妹妹,没我允许绝不许她出门。” 第十章:杨桃,别倒 杨桃累了一天,晚上还是打起精神来认真看书。杨翠陪着她熬,到了子时三刻却实在熬不动了。 她将绣蓝放好道:“不早了,睡吧。” 杨桃捧着书往外走:“你先睡吧,我去外面再看会儿。” 她去开门,却发现门已经被人锁了。再去开窗户,窗户竟然也被人从外面别住了。 “姐,什么意思?” 她将书放回桌上,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杨翠:“你们真的要这样对我?” 杨翠脱衣服的手一顿,半晌后又沉默着接着脱。 “姐!” 杨桃过去拉住了她手腕,固执的看着她的眼睛:“真的要这样伤害我,不顾我的感受,不顾我的意愿,就这么强硬的要将我囚禁起来?” 因为着急和伤心,杨桃的声音急切而暗沉,直直的扎进了杨翠的心。 她回望着杨桃,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伤心和坚定:“桃桃,你没经历过,感受不到坏了名节后的绝望和痛苦。我经历过了,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再去经历。” “我和乔安清清白白,坏什么名节?我去乔家正正经经当学徒,谁敢乱嚼舌头根我扇他大嘴巴子。” “我难道不清白?”杨翠也拔高了声调:“就是被扯断了袖子,连手指头也没被人碰一下,结果呢?谁管真相,谁管事实?他们要的不过是话题,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话和趣味。” “我说了我不怕。” 杨翠无奈的摇头,一寸寸挣开杨桃的手:“睡吧,我困了。” 她率先钻进了被窝,杨桃则无力的坐在了脚踏上。 黑暗中,杨翠辗转反侧,硬咬着嘴唇也没藏住抽泣声。她在想:那种连死都没资格的滋味你尝过吗?那种连血亲都嫌弃厌恶的感觉你试过吗?你再不怕,我也舍不得让你再经历啊。 桃桃,那种悲凉和痛苦,我一个人尝过就够了,真的够了。 杨桃将头埋进膝盖,她的心很疼,疼得没有余力去顾忌旁人的感受。 她在脚踏上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主动为杨翠倒了杯茶:“一夜没睡好,喝杯茶醒醒神吧。” “你想通了?” 杨桃轻嗤一声,别过头去拒绝回答。 杨翠却翘唇笑了,这丫头肯犯拧说明她没招了,只得妥协。她开心的喝了杨桃倒的茶,走到门边三长两短的敲房门。 门开了,杨翠防贼一样防着杨桃,刚闪身出去又从新将门锁了起来。 杨桃没说什么,安静的坐在桌边看书。等杨翠端了早饭进来,她便安静的吃,不反抗也不和杨翠搭腔。 等杨翠忙完,端着绣蓝进来监视,杨桃又阴沉着脸递了杯茶给她。 杨翠喝完,再穿针的时候眼就花得不行,线怎么都对不准针眼。她揉了揉眼睛,却又打开了哈欠。 “你给我吃了什么?”杨翠眉头紧紧皱起,扯了嗓门要喊娘。 杨桃冲过去捂住她嘴,在她耳边小声道:“好好睡一觉吧姐,你放心,我绝不会步你的后尘。” 她很有技巧的按了杨翠的昏睡穴,眼看着她慢慢沉睡过去。 她很麻利的换了杨翠的衣服,然后用三长两短的手法敲门。 近来杨翠一直低着头过日子,所以杨桃低着头出去叶氏也没在意。 她一出门,撒开脚丫就跑,叶氏察觉了要追,杨桃就喊:“我给阿姐下的水梦草,每半刻钟必须喝一回水。阿娘你不去守着阿姐,阿姐会有性命危险。” 叶氏立在当场跺脚,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杨桃一口气跑到了乔家,她在门口遇见了二丫,高兴的过去挽她的手:“正好一起进去。” 二丫笑嘻嘻的瞟了杨桃一眼,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你还是别来连累我,王婶还不定怎么撵你呢。” 杨桃耸了耸肩,默默的落后二丫两步。 二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杨桃笑:“勾得乔二哥为你绑人的滋味啥样啊?你这么精巧狐媚子功夫,怎么还进不了乔家的门?” 杨桃抬头看她,震惊于她突然转变的嘴脸。 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相处两年,关系一直很融洽,也姐姐妹妹叫得很亲昵的啊! 二丫傲慢一笑,转身走了:“我打赌,这次你死皮赖脸王婶也容不下你。” 杨桃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经事,果然不识人心。 等她进去的时候,二丫已经围在王婶身边讨巧卖乖了。 杨桃没敢去王婶面前讨晦气,寻着活计忙碌起来。 她提心吊胆生怕王婶撵她,可王婶从始至终根本就没看她一眼。对二丫反倒亲昵得很,一会儿叫她捣药,一会儿又教她分药,还承诺下午教她看方子。 杨桃孤零零的蹲在一边,心里挺不好受的。 乔绣晒完药回来,拿手肘撞她:“垂头丧气的,这就认输了?” 杨桃按品类成色仔细挑拣柴胡,闻言抬头对乔绣浅笑道:“我还能站在这里,就已经是福气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你当然得不知足,我哥为了说服我娘都搬到私塾去住了。这一走,大半个月回不来一趟。你自暴自弃,对得起我哥?” 杨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低了头仔细干活。 乔绣一把抢过她面前的药篮,倒了杯茶往她手里塞:“我娘从昨晚上起就水米没进,给我娘送杯水去。” “婶儿看见我,只怕更吃不下。” 乔绣叹气:“你怎么窝囊成这样了?我哥白为你跪了一晚上祠堂。” 我不是窝囊,我是没脸再去惹王婶! 杨桃打眼看着王婶的方向,二丫正殷勤的给王婶捏肩膀,又笑又闹的哄着王婶吃点心。 察觉到杨桃在看,二丫转头冲她得意的笑,扬高了声音对王婶道:“婶儿,你就吃了吧。你不吃,有些人还以为她在你心里多重要呢。” 王婶果然吃了,还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 二丫冲杨桃眨眼睛,尾巴翘上了天。杨桃回给她一个微笑,转头接着干活。 “你看得下去?” 乔绣再次抢过她手中的药,皱眉道:“她平时偷奸耍滑,粗活重活都推给你也就算了,如今这样目中无人,拜高踩低你也能忍她?” “她能哄着王婶吃点东西,挺好的。” 杨桃将药篮拖过来,接着处理。 这里算是个小作坊,将所有药品炮制好再送到镇上药铺去卖。这里药材出产得少或者成色不好,铺子里的生意就会受影响。 端茶倒水的确贴心,埋头干活让铺子不要缺好货,也是真的在对王婶好。 乔绣拿她没办法,狠狠瞪她一眼和她一起干活。 一上午,杨桃一口气都没歇,一口水都没喝。弄完了柴胡又去晒金银花,弄完了金银花又去淘板蓝根,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乔绣看不下去,过去拉她娘胳膊:“娘,你的心是铁打的?” 王婶看一眼累得捶肩膀的杨桃,别过头道:“她不乐意可以走啊,谁留她了?” 她声音很大,明显是说给杨桃听的。 二丫在一旁扁嘴,跟着帮腔:“王婶最是宽和的脾气,刻薄过谁?有些人故意累成这样不就是使苦肉计,欺负王婶心软?” 杨桃看一眼二丫,摇着头宽和的笑。 她不生气,没什么好生气的。她问心无愧,能在这里做事她觉得满足而幸福。 至于二丫,她踩啊,气啊,挑拨啊,和杨桃有什么关系?心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谁是什么品性,她迫不及待暴露自己尖酸刻薄的本性,能妨碍杨桃什么? 这个彰显了忠厚的笑,却大大的刺激了二丫。 在她看来,杨桃这是在挑衅。 平时王婶就对杨桃格外好,什么都教她,炮制个杜仲都要等杨桃先忙完家里的事,有个什么好东西更悄悄往她怀里塞。 可现在她闯了祸,王婶都不爱搭理她了,她还有脸赖着不走,还敢来抢她二丫的风光,她凭什么? 趁着杨桃不注意,二丫便往她新淘的板蓝根里撒沙子,而后惊叫道:“杨桃,你就是这么弄的板蓝根?土都没洗干净不说,杂草也不挑,你是想影响药效好砸了乔家的招牌?” 正在装金钱草的杨桃一惊,赶忙奔过去看。 她走得急没注意脚下,于是被二丫一绊栽了跟头。恰好边上晒满了药,她这一摔打翻了竹架,几十个簸箕翻倒在地,药草撒得到处都是。 “走个路都走不稳,你在心虚什么?”二丫对着她翻白眼,弯腰去捡簸箕:“没用的东西。” 杨桃轻咬下唇,沉默着从地上爬起来,安安静静的去捡药。 乔绣一把将杨桃扯过来,挽起她裤脚看她膝盖上的伤处。 “我没事,没摔着。” “摔破了这么大一块!”乔绣转头狠瞪二丫:“这些药你全给我捡起来分好类。还有板蓝根,你怎么将泥草扔进去的,就怎么给我捡出来,要有一点没弄干净我饶不了你。还有,没弄好之前,不准回家吃饭。” “没这么冤枉人的。”二丫瞬间换了哭腔,转身去找王婶:“婶儿,你管管绣儿姐。她就是再和杨桃好,也不能这样刻薄我。” 王婶虽然忙着对单子,却也一直留心着杨桃,这边的情况她看得清清楚楚。 二丫告状,王婶却对杨桃虎了脸:“哪儿来的大小姐?自己闯了祸自己去收拾,要是觉得委屈了,趁早给我滚回去。” 第十一章:诗,和远方! 杨桃推开乔绣,蹲下去捡簸箕和药材。 二丫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过去挽住了王婶的手臂:“还是婶儿公道,我先回家吃饭哈,下午给婶儿带韭菜烙饼。” 王婶笑眯眯的说好:“你尽管带过来,我给你包荠菜馄饨,晚上咱俩用烙饼下馄饨汤。” “好嘞!” 二丫脆生生的答应,一蹦三跳的走了。快到门口,还回头来看杨桃,见她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分药,唇角挑出个幸灾乐祸的笑。 没有了你碍眼,我二丫便是王婶唯一的爱徒。杨桃,你比我优秀的事情,会成为永远的过去。 杨桃没抬头看她,坏了心的人,看多了眼睛会疼。 乔绣强拉了杨桃过去上药,然后陪她一起收拾烂摊子。 看着乔绣气得红扑扑的小脸,杨桃忍不住刮了她圆圆的小鼻头:“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咱们乡野孩子,摔一跤还不是常事?” “她是故意的,我娘也是故意的。”小丫头气不过,腮帮子鼓得滚圆。 杨桃看着,心里暖融融的。 “我知道王婶是故意的。”她往王婶的方向偷瞄一眼,笑道:“她还肯骂我气我管我,我挺高兴的。她肯罚我,就有消气的时候。要真的看都不肯看我了,我才真的该哭了。” “乔绣,过来吃饭。” 王婶叫她,乔绣却不肯过去,梗着脖子要和杨桃并肩作战。 杨桃拿食指戳她额头:“你是帮我呢还是害我?我昨天裹你二哥去绑人,今天就裹着你和亲娘作对?快去,别碍我事。” “那你也先回去吃饭吧,不早了。” 她哪儿敢回家? 杨桃冲乔绣神秘一笑,伏在她耳边悄声道:“二丫说对了,我就是使苦肉计。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专门去惹王婶可怜。” 乔绣还她一个你真奸诈的眼神,贼兮兮的小声道:“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等王婶和乔绣吃完饭过来,杨桃已经收拾好院子,列好了紧缺药材的单子。 乔绣偷偷塞给她一个馒头,挤眉弄眼道:“你躲到后头去吃,我保证不让我娘发现。” 黑乎乎的杂粮馒头,杨桃握在手心,如珍似宝。 “绣儿……” “快去,我在前面帮你挡着。” 乔绣硬将杨桃推进了库房,咚一声关紧了门。 杨桃吃完出来,乔绣又赶忙给她倒水。馒头干,不喝点稀的会梗得喉咙难受。 王婶干咳一声,杨桃没敢喝水,赶忙去院中干活。 大中午,太阳烈得能晒破人皮,却也是踩莱菔子最好的时候。荚子被晒得发脆一踩就崩开了,借着太阳好正好能把籽晒干。 杨桃在院中蹦蹦跳跳的踩,没一会儿就汗湿了背,小脸也烫得快烧起来。 王婶看着,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转身进屋去称药材。 再出来,又看见满头大汗的杨桃在切陈艾。她叹一口气,转身要回屋。 乔绣赶忙拿手肘怼杨桃:“你快去道歉啊,没看见我娘开不了口吗?” 杨桃被怼得切了手,倒抽口凉气,将刀扔在一边用手按住伤口。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乔绣内疚得都快哭了,冲着她娘就喊:“娘,快拿药过来,我怼了杨桃姐一下,害得她切掉了手。” 切掉了手? 杨桃嘴角直抽。 前脚刚跨过门槛的王婶却惊着了,转身就冲了过来。 看杨桃只不过切破了食指,王婶狠狠的瞪了乔绣一眼,却也没将杨桃推开,拉着她仔细处理了伤口。 “天气热,伤口不容易好,最近都别沾水。” 杨桃乖巧的点头:“没事,洗药的时候戴上手套,不耽误干活。” 王婶定定的看着她,杨桃被看得发毛,拿了刀接着去切陈艾。 “别切了,你跟我来。” 杨桃心里又是一咯噔,坐在凳子上不肯起身。乔绣挡在杨桃面前,挺着腰板道:“你答应了我哥的,不能出尔反尔。” 王婶白她一眼,看向杨桃:“跟我过来。” 知道躲不过去了,杨桃战战兢兢的跟了过去。 王婶给杨桃端过来饭菜,示意她坐下吃:“一个干馒头能吃饱了?先吃饭,吃完咱们好生说。” 杨桃哪里敢坐?她端正的跪在王婶面前,诚恳道:“婶儿,昨天……” “先吃饭,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杨桃其实没心情吃,可不好忤逆王婶,只得起身吃了一碗。 王婶收拾了碗筷,然后拉杨桃坐了,叹一口气道:“昨天的事,我知道怪不得你。我生的东西我知道,那畜生比牛都犟,认准了就不回头。你不裹到中间,他一样能闹翻天。” 杨桃低着头不说话,实情乔安肯定都说过了,为了替她开脱,说不定还说是他强拉了她。 王婶叹一口气,认真的看了杨桃的眼睛:“你是个好姑娘,可我们只有师徒的缘分。” “婶儿,我真没肖想乔二哥,我清楚自己的斤两。” “什么斤两不斤两的?你杨家今天落魄,难道就一辈子落魄?旁的都不说,只看你杨桃的上进样,也绝不会破落一辈子。” 杨桃满心诧异,不解的看向王婶:不是看不起我,也肯照顾我,为啥就那么反对乔安喜欢我? “问题不在你,在乔安对你太上心了。杨翠出了事,乔安三天没去私塾,撞见你爹要上山打猎,他连伙食费都不给他二叔送了,死倔着要一起上山。 为了帮你,去吓唬魏家媳妇,去绑李家兄弟,还去县学闹事行凶。 杨桃,他要一直被这些杂事绊住,什么时候才能考上秀才考上举人?他要真为这些闲事闯出了乱子,哪还有机会去走仕途?” 王婶叹一口气,神色坚定起来:“他要是个不成器的也就算了,娶一门媳妇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算和美。偏生他出息,他文章好有机会走官途,他自己也发过誓要考举人考进士出人头地。 我要真放任他胡闹,他能包了你杨家所有杂事,能撇下一切先帮着你家过好日子。 杨桃,乔安一门心思对你好,你就真能狠着心耽误他一辈子?” 杨桃不知道乔安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却知道乔安打从喜欢她,就恨不得将心肝都掏给她。 她低着头搓衣摆,良久后才抬头看着王婶道:“我明白了婶,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话没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杨桃赶忙伸手去擦泪,强笑着道:“让婶见笑了,我就是没出息爱哭,没别的意思,真的。” “没说不让你来。” 王婶帮着杨桃擦干眼泪,递给她一把钥匙道:“这是书房的钥匙,乔家所有的医书和秘方都在里头。给你一个月时间,你仔细的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婶儿……” “打明天起,你不用去处置鲜药,跟在我身边学炮制成品。只要你用心,一个月时间能将我一身本事学上个七七八八。” 王婶拉着杨桃的手,硬了半天心才开了口:“你要是愿意,一个月后就去镇上帮着乔平他们看铺子。要是不愿意,就另谋出路去吧。” 意思很明显:我让你学本事,条件是远离我儿子,藏到乔安够不到的地方去。 杨桃若还要尊严,就该义正言辞的拒绝:我杨桃再落魄也绝不巴着你乔家活;我杨桃就再不值钱,我的感情也容不得你来左右。 可尊严是什么啊?韩信若不受胯下之辱,如何有机会成长为大将军?杨桃若不接这一把钥匙,杨家三房怎么走后面的路? 更何况,这算不得屈辱。王婶为着儿子着想的同时,对她杨桃也算得上倾囊相授,仁至义尽。 她伸出手接了钥匙,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我去。” 杨桃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硌破了皮也没察觉到疼。 “真是个好孩子。”王婶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杨桃的肩膀。 原本是不轻不重的力道,杨桃却觉得肩上突然就担上了千斤重担,乔安的锦绣前途全都押在她身上了一样。 从王婶屋里出去,乔绣一把将杨桃拉到暗处,担忧的问:“我娘没说难听话吧?” 杨桃摇头,脸上是浅浅的笑:“婶儿挺好,给了我书房钥匙,还准我一个月后去铺子里当学徒。” 乔绣拉着杨桃的手就松开了,她虎着脸问她:“你同意了?” 杨桃点头:“去铺子挺好,有郎中有病患,我过去了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那我哥呢?我哥白跪祠堂,白住私塾了?” 杨桃别过头看向远方,唇角却挑出个和煦的微笑:“乔安一直缠着我,我一个姑娘家,其实挺困扰的。我走了,他能安心读书,我能好好学习,对大家都好!” “杨桃!” 乔绣厉声喊她,眼刀一把接一把往她身上扎,看杨桃依旧无动于衷,她负气骂道:“杨桃,你是我见过最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哥是眼瞎了才看上了你。” 杨桃依旧看着远方,远方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远方繁荣锦绣馨香安宁…… 她在心里流泪,她在心里悄悄的喊乔安:乔安,我可能没机会再爱上你;乔安,对不起!乔安,你等我,等我不用再拖你后腿,我愿意努力去爱你,用尽我所有去回报你;乔安…… 乔绣跺着脚跑开,杨桃知道,她伤了她的心。 二丫拎着韭菜烙饼进来,站在杨桃对面笑得欠揍:“哟,连乔绣都容不得你了?你这狐媚功夫没练到家呀!” 第十二章:幺蛾子 乔绣的脚步一顿,端了洗完药的水过来,全泼在了二丫身上:“我也容不下你,你要不要回去再修炼下狐媚子功夫?” 二丫浑身湿透,装烙饼的碗里灌满了泥浆水。 她气得发飙:“乔绣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你能怎么的?我就是泼你了,你要怎么的?” 这明显是迁怒啊,二丫撞在了乔绣的枪口上,必然要倒霉啊。 乔绣是王婶的亲闺女,二丫就是气得磨牙也不敢和她动手。她憋屈得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喊道:“王婶儿,你看看乔绣。” 王婶听见动静就匆匆出来了,她狠狠瞪了乔绣一眼,骂道:“你个小蹄子,还不快给二丫道歉?” 乔绣冲二丫翻了个白眼,过去挽着杨桃的手臂就走。 她在杨桃耳边道:“你别得意,我不过是看不惯二丫那德行。你欺负人,我轻易不会原谅了你。” 乔绣的手挽在杨桃的手臂上,瞬间就填满了她被剜空的心。 她紧紧拉住了乔绣的手,眼睛里都是满足的笑:“绣儿,你真好。” “我好有什么用?”我好你也不肯当我嫂子。 乔绣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却始终没松开挽住杨桃的手。 她说:“杨桃,你不能那么狠心,你不能!” 杨桃眼窝儿直发酸: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狠心能如何?真勾着乔安放下一切围着她转,真勾着乔安去伤王婶的心,去断自己的前程? 杨桃无奈笑笑,伸手去刮乔绣的圆鼻头:“抛开你哥,咱们也能做好姐妹是不是?” 乔绣一脸纠结的看杨桃,杨桃便将头靠在她肩上,撒娇:“好妹妹,你不理我的话,我要让二丫欺负死了。” “她敢!” 杨桃便舒眉展目的笑了,心窝里暖洋洋的一片…… 二丫眼睁睁看着乔绣就这么走了,还亲密的和杨桃手挽手,她气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婶儿,婶儿,乔绣她太欺负人了。我还好心为她带了韭菜烙饼。” 王婶拿了帕子给二丫擦头,哄道:“绣儿是被我惯坏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身上都湿透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那杨桃呢?您昨天还说不想再看见她,这乔绣怎么还和她这么好?” 王婶看二丫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停了动作冷着脸道:“我一句气话你倒是记得清楚,你要将那心思放在学东西上,也不至于连杨桃的一根头发都不如。” 二丫被骂得都忘了哭,一张脸烧得发烫,呆愣愣的看着王婶。 “你先回去想想吧,想明白了再过来。人在做天在看,德行不修正派了,早晚是害人害己。” 王婶摔了帕子转身就走,根本不管如遭雷劈的二丫。 二丫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央,阳光打在她湿透的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崩溃的冲了出去。出了院门,她狠狠的踹了乔家的围墙:“德行正派,你德行正派你配合我一起挤兑杨桃?老虔婆,死畜生。” 王婶说到做到,真没再让杨桃做杂事,她手受了伤一下午就在书房看书。 快到酉时回家的时候,王婶过来考教杨桃功课,却看见她蹲在一堆废药渣边上捡东西。 “你翻腾这个做什么?好几十种碎药底子倒在一起,你还能看出朵花儿来不成?” 杨桃便将身边的簸箕让王婶看:“我看累了出来歇歇脑,顺便将能用的药渣子捡出来。虽然卖不出去,可接济下实在贫寒的乡亲还是可以的嘛。” 王婶心善,好些穷人过来抓药都是赊账,好些账一赊就是死账,还不回来了。 “这些药看着不好看,可不会影响药性,可以用的。” 王婶觉得杨桃简直是说梦话:“这些药渣都快成粉了,谁分得出来啥是啥?” 虽说不屑,她到底给面子的往簸箕里看了看,这一看就惊住了。 簸箕里有几十株拼凑完整的九里明,每一株都由成百上千个小碎片拼成。 王婶震惊的看了杨桃两眼,挑了一株仔细检查所有碎片,有好些她见根本就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九里明。 于是她指着不确定的碎片道:“杨桃,医药可不是儿戏,下错了方子用错了分量那是要出人命的。就这些东西,连是叶子还是根茎都分不清的碎渣,你怎么就敢放在九里明里面?” 杨桃便捻起一小片碎渣递给王婶,腼腆的笑道:“婶儿你看,这里有被星状柔毛,有网眼纹理,放在舌尖尝一下,味苦带微涩,定是九里明无疑。” 王婶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杨桃说的那样嘛。 “可有被星状柔毛、网眼纹理的药草不止九里明一种,味苦并微涩的更不止九里明一种。” 杨桃不好意思的抓抓辫子,腼腆一笑道:“这堆药渣是今天处理药材扔出来的,咱们今天处理六十八种药中,就只有九里明是这种特征啊。” 王婶回去拿了今天的明细本子过来,仔细看了今天处理的药材,而后心服口服愣在当场说不出话。 要从六十八种碎药渣中挑出九里明,她就得对这六十八种药材全有细致入微的了解。从纹路到绒毛,从斑块到韧性,从气味到药性有一处模糊了,她便办不到。 这个杨桃! 王婶震惊了,她回库房将二十种形态、气味相近的药草剪碎,混乱得她自己都不好挑之后端到了杨桃面前:“这里有二十味药,你当着我面拼,一炷香的时间,我看看你能拼出来多少。” 王婶是在存心为难人,拿出来的东西区别小得就跟家葱和野葱一般。 杨桃仔细分辨之后,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王婶点了香,然后安静的坐在一边喝茶:她想看看杨桃对草药究竟有多熟悉,这个姑娘究竟是在装腔作势还是真的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时间很快到了,杨桃面前只摆了八株草药,却是全须全尾一点错漏都没有。 王婶仔细检查之后,心里暗自佩服。 “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你能不能将这二十种草药全拼出来?” 杨桃不敢托大,抿唇想了半晌后谨慎回道:“这二十味草药《神农本草经》都有记载,又是我经手加工过的,费点时间应该能拼出来。” 王婶几乎骇然了:“神农本草经记载的三百六十五味药你全都烂熟于心?” 不光是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和本草拾遗里面记载的我也了如指掌。 杨桃对自己的功底还是很自信的,可她知道学海浩渺,并不敢张狂:“书上写的我倒是能倒背如流,可有些药材没有亲自经手也没对照实物对比研究。所以,纸上谈兵还行,要真让我拼出三百六十五种来,只怕也做不到。” 王婶看看面前连根须都拼得完整的八株草药,再看看一脸真诚并不骄傲的杨桃。这一瞬间,她内心受到的冲击和震动非常巨大。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杨桃绝对不会是池中之物。 “从明天起,你跟着我认穴位学针灸。书房的书你可以带回家看。”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杨桃激动的看着王婶,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子都亮。 “你基础扎实,往后多留意镇上送回来留底的药方子,看上一个月,去了铺子入手也快。” 杨桃原本害怕王婶觉得她好高骛远,根本就没敢去动装药方的匣子。现在得了王婶允准,她欢喜得快跳起来。 “今天就先到这里,不早了回去吧。” 作为见证者的乔绣对杨桃早就崇拜得五体投地,欢欢喜喜的送杨桃出门。 二丫拎着个布袋等在门口,见杨桃出来赶忙迎了上来,低了头认错:“杨桃姐,我错了,我今天那样对你实在太不应该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着将布袋往杨桃怀里塞:“我做了你喜欢的红薯饼来赔罪,你一定要收下。” 乔绣扁了扁嘴,扬了声调道:“有些人的东西可吃不得,有毒!” 她也不管二丫会不会难堪得抬不起头,亲热的和杨桃告别后就回屋去了。 杨桃没接二丫的饼,宽和一笑道:“你留着自己吃吧,谁家口粮都不多,你家还有弟、妹张着嘴呢,不用给我。” “杨桃姐,你别生我气了行不?”她将布袋塞进杨桃怀里,拖着她到一边道:“你家出事之后我对你不错吧,没对你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吧?你家如今都清白了,我又没被驴踢,干嘛找你不痛快?” 杨桃笑笑:“知道了,我没放心上。” “你还是误会我了。”二丫急得跺脚,拖着杨桃走了更远才小声道:“是王婶叮嘱我欺负你的。她说不想再看到你,要我想办法把你挤兑走,还说我要是成不了事就不用再来了。 你知道的,我要是丢了这份活儿,我家人一定会将我卖出去,我也是没办法……” 王婶撵我还需要用这种下作手段? 杨桃冷眼看二丫表演,丑旦一样滑稽可笑却不自知。 想着她也是个可怜人,杨桃忍不住想提点她两句:“人的心还是得善良一些,做不到善良起码也真诚一点。聪明会被聪明误,就算天下人都是傻子,傻子吃多了亏也能分清楚谁奸谁恶。” “你不信我?”二丫一张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 交浅言深是大忌,话不投机更是半句嫌多。 杨桃轻叹一声:“没有不信,也真没生你的气。我下个月就走了,你实在没必要在我身上花心思。” 累了一天,实在没心情和她周旋,杨桃越过就走。 今早上那么一跑,还得想法子躲过雷霆震怒,保全她这一身细皮嫩肉呢! 第十三章:大功臣 二丫扯着嗓门对杨桃喊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李家和魏家打起来了。张氏怪魏家嫂子多嘴,闯进去扇魏嫂子还牵走了她家两头猪。魏家男人回来后不依,找人砸了李家院墙,又将张氏胖揍了一顿。 杨桃,听了好消息你消消气,明早上我来喊你,咱们一起来王婶这儿。” 这算什么好消息?我成天就盼着别人打架闹事呢? 杨桃‘哦’了一声,赶紧跑了。 回到家门口,杨桃踟蹰着不敢进去。 看见食指上的伤,灵光一闪,眼睛乍亮。她快速拆了包伤口的布条,将伤口挤得流了血,又酝酿了半天情绪才进了门。 没等叶氏找她算账,她先苦着脸举了伤口给叶氏看,可怜巴巴的道:“娘,切了手了,好疼!” 叶氏正在洗衣服,抬头看见杨桃血淋淋的手指头,心肝都跟着缩了一缩。 “你活该!”她嘴上骂得狠,却又忙着擦了手去找布条,拖了杨桃过来仔细包扎。 一边包又一边数落:“越大越不听话,当娘的能害你不成?都学会给你姐下药了,你怎么不干脆毒死我,我死了也没人能管你了。” “娘,手真的疼,疼得直钻心。”她扁着嘴要哭的样子:“有口糖吃就好了,嘴里甜了心都跟着舒服。” 叶氏狠狠瞪她一眼,捧着她手指放在嘴边吹,又扬声喊杨翠:“往火里煨个红薯,你二妹想吃甜的。” 杨桃破涕为笑,伸手环了阿娘脖子,撒娇道:“就知道阿娘疼我。” 叶氏生着气,抬手就要推她。杨桃赶忙搂紧了不放,讨饶:“娘就饶了我这遭吧。我就给大姐喝了点蒙汗药,睡上两个时辰就好了,没有危险的。” “你不说是水梦草,一刻钟不喝水就有生命危险?” 杨桃腆着脸笑:“我不吓唬你,不就被抓回来了?被你抓回来,我哪儿还有机会去镇上当学徒啊?” “去镇上?” “恩,乔安住到私塾专心读书,王婶一高兴就决定将毕生所学都传给我。等我学成了再去铺子帮忙,让坐馆郎中接着教我本事。” 乔安没在乔家,叶氏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下来了。只要乔安不在,杨桃的名声就没事。 她脸色松动下来,点着杨桃的额头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杨桃吐吐舌头,拿额头去磨她娘:“不生气了吧,我娘就是宽容大度。” 杨翠摆好了碗筷喊大家吃饭,杨桃连忙扶了她娘过去。 原想着先讨好卖乖把大姐也哄好,谁知一进门就被满桌子好菜吸走了目光。 一大盆鸡,一大盆鱼,一大碗腊肉还有鸡蛋和鲜蔬,一个多月没沾荤腥的杨桃看得眼睛都直了,噎着口水道:“姐,今天啥日子啊?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 “你立了大功,阿奶要帮你庆功!”杨翠冷冰冰的答了一句,解着围裙走开了。 杨桃摸了摸鼻子:阿姐不好搞啊! 没一会儿人就到了,阿爷启了两杯高粱酒,欢喜的分给几个儿子喝:“咱们翠儿清白了,今天高兴,大家都喝一杯。” 阿奶将杨桃拉到身边坐,一个劲的往她碗里夹肉:“你是功臣,快多吃点。” 看大家都动了筷子,杨桃盯着二伯娘的空位问:“二伯娘这怎么没来吃饭啊?” “别管她,咱们先吃。”阿奶又给杨桃添了筷子菜,笑着让大伙儿吃。 大伯娘也帮着夹菜:“你这回真真是立了大功,翠的事情一说清楚,咱们老杨家的家风可就正了。往后谁敢再对咱们指指点点,我一口给她唾回去。” “谁说不是?这几天啊,活得实在憋屈,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这下好了,大伙儿改戳老李家脊梁骨了。也活该他们尝尝那滋味,忒缺德。” 大家都欢天喜地,满腔热情的给杨桃夹菜:“快多吃些,这次真亏了你。” 杨桃被捧得飘飘然,笑嘻嘻的将肉菜分给长辈:“恶人必遭天谴,咱们一起吃,庆祝恶有恶报,善有善缘。” 好久没见到肉,大伙儿也不客气,欢欢喜喜的吃了起来。 杨桃知道杨翠喜欢吃鱼,挑了鱼肚子肉一个劲往她碗里夹:“大姐也多吃点,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 杨翠看她一眼,将鱼肉扒拉到一边,伸筷子去夹洋芋丝。 这个阿姐! 杨桃美滋滋的吃块腊肉,又夹了腊肉往杨翠碗里塞:你不领情我就不夹了?好女怕缠郎,我扭着你费,看你不理我。 她吃一筷子什么就给杨翠夹一筷子什么,没一会儿杨翠碗里就堆起了小山坡。 她斜眼睛瞪杨桃,杨桃就对着她笑:“姐,快吃,这么好的菜可不常有!” 满桌子人哈哈大笑,点着杨桃洗涮:“这个猴儿,眼里就只有你姐。我们呢?我们就天天大鱼大肉?” 杨桃笑,每人夹了一筷子,然后凑到杨翠耳边道:“还争宠呢?他们可争不过你,你是我亲姐,亲的。” 杨翠破功‘噗’一声笑了出来,拿筷子头打她:“你个泼猴!” 为讨大姐欢心,杨桃生挨了没躲,好在杨翠也不过做样子,用的力道连蚊子腿都打不折。 吃罢饭,大伙儿坐在院子里聊天。 “你们听说了没?今天郭先生去李家退礼金去了。那李小壮啊真不是个东西,读书的时候勾搭了郭家小姐,骗着郭家将郭小姐定给了他。 要不是咱们桃儿去县学闹那一场,过两天李家就要去郭家下聘,那小姐就进了李家的门了。” “原来是攀上了高门第,所以才算计我阿姐!”杨桃扁嘴,很是不屑。 大伯娘鼻孔朝天的冷嗤一声:“这不也打翻了锅,就他那个德行咱们翠儿许给她都算委屈,还肖想大家小姐,我呸”! 于是,一家子热火朝天的谴责李家众人,堵在心口多日的气总算发泄了出来。 杨桃躲回屋里看书,她从王婶那里借了《千金方》,要学着开方子。杨翠跟进来绣花,家里还有债,得赶紧做活儿挣钱。 “红薯我藏碗橱底下了,你消消食再吃,是软糯的红心薯,包管够甜。” 杨桃欢喜得满脸泛光:“姐,你不生气了?” 叶氏和杨翠解释过了,既然不会影响桃儿的名声,她还有啥可气的? “再敢给我下药,我打肿你屁股!” 杨桃夸张的去捂自己屁股,惹得杨桃一巴掌拍她肩上:“看你的书。” 杨桃看了会儿,突然抬头问杨翠:“姐,二伯娘呢?我昨天就没看见她,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她怎么也没过来吃饭?” “回她娘家了。” “怎么突然就回娘家了?昨天杨畔替春晓挨打,二伯娘不是还不肯依吗?怎么……” 她突然反应过来,看着她姐的眼睛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二伯娘从来没扔下家里去外面住过,尤其现在杨畔受了伤,她怎么可能住到娘家现在还不回来?” “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看你的书吧!” 杨翠低头绣一尾鱼,不想再开口说话的样子。 “不会是因为昨天李家闹事吧!” 杨翠没有再接杨桃的话,排针走线专注得很。杨桃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问了。 她包了些自己采的土三七道:“我去看看杨畔,听说他小腿被打肿了,一动就疼走路都费力。” “别去。”杨翠一把拉住杨桃,皱眉道:“二伯娘正闹着要分家呢。前些天杨畔偷给你钱,昨天又差点被打到头,二伯娘急了和阿奶大吵一架后回了娘家。” 杨桃脑中就浮现出张氏拿着锄头照乔安脑门挖的画面,她浑身一激灵,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李家喊打喊杀的下死手,也难怪二伯娘生气。” “杨畔觉得他娘不仗义,拧着脾气和她娘闹得厉害。二伯娘被气走,他也有功劳。你最近别去看杨畔,省得他觉得他娘没血性,二伯娘回来后他还接着闹。” 杨桃便把包好的三七又倒了出来:“要我说啊,这个家还不如分了的好。” “谁说不是?拖别人后退的滋味不好受,咱们另出来自己过,忍饥挨饿心里都舒坦。” “那二伯父怎么说?伯娘都离家出走了,他怎么也坐不住了吧!” “阿爷阿奶说今天分家,明儿个他二老就跳河去。二伯娘又是铁了心要分,若是不分她就要和二伯父和离。” “和离?”杨桃扯扯唇角,摇头叹道:“二伯父一大家子都靠着伯娘娘家过日子,哪有底气和二伯娘和离?再说了,几十年的患难夫妻,哪儿狠得下这个心?” 杨翠看着杨桃没说话,这事儿根本就无解! “不如我抽空去看看二伯娘,试探着劝劝她?” 杨桃左手支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道:“银子上咱们这两年是不行,可你手艺越来越精工钱越来越高,我也在学认穴开方了,往后的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二伯娘这回让咱们一步,往后咱们姐弟三当亲娘孝顺她。” “这么简单就能说服了,阿奶也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杨翠将针别在绣绷上,认真了眉眼看杨桃:“二伯娘打心眼里看不上咱们,你学医药她就觉得是不务正业,春晓想走仕途更是白日做梦。你不提还好,再去她面前拿这些说事,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二伯父休妻啊!” 第十四章:事在人为 都快到子时了,二伯父还拉着杨老三在院中喝茶说话,看情形并不愉快。 杨桃披了衣服要出去,杨翠蹭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干嘛去?” “我去劝劝二伯父,不早了,明天都还得下地。” “阿爷阿奶都不管,阿娘也猫在屋里没吱声,你一个晚辈能劝了什么?”杨翠伸手扯了她衣裳,推她躺回床上:“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大房还憋着呢。这事咱们管不了,你安心忙自己的,别去掺和。” “阿奶是在和二伯娘斗法,她现在舍不下儿子就是认输。” 杨桃吹了灯,翻身搂着阿姐胳膊道:“要说起来,二伯娘还真是个人物。老人还健在,哪个媳妇敢提分家?咱们长这么大没见识过吧,可咱们二伯娘就敢。” “提又能如何,二伯父还真敢逼死老娘?”杨翠扁嘴,很不赞成杨桃对二伯娘的欣赏:“分家是什么?是树倒猢狲散!阿爷阿奶要真同意了分家,他们死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早看破红尘位列仙班了,就有那没看破红尘的,也早转世投胎湮没进了人群。” 杨翠要撕杨桃的嘴:“连老祖宗都敢翻出来打趣,越发没个规矩了。” 杨桃敏捷的躲开,拉住大姐的手别到身后,狡黠的眨着眼睛道:“我押二伯娘赢,总被人嫌弃,姑娘我早就憋屈得不行。” “谁不憋屈?这家要能分,我一分家产不要都行!” 第二天一早,二丫就来叫杨桃,那亲热劲连杨翠都自叹不如。 到了乔家,还特意当着王婶表演和杨桃的亲昵友好,看得乔绣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王婶也没多问二丫反省的事,安排好杂事就将杨桃提溜进了书房:“今天主要了解穴位和针灸。你仔细看好,半点都出不得错。” 杨桃一埋头就是一天,中午照例没有回家吃饭。乔绣将饭菜给她端进来,她竟也没分神动一口。 等天都快黑尽了,王婶才进来追她:“一口哪能吃成个胖子?快回去吧,天都黑了。” “婶儿,我再看一会儿吧。人体周身409个穴位名,830个穴位,60个单穴,770个多穴,穷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研究透。可若不尽快掌握了基础,针灸便难如登天。婶儿,我只有一个月时间呢。” “你竟然去全面了解穴位,还去找单穴和多穴?” 王婶这辈子见过无数郎中无数学徒,还真没见过杨桃这么细致这么较真的呢。寻常人学针灸,什么症状就找什么穴位,照本宣科就行。 这个杨桃,一进门就想将所有穴位都研究透? 可细致入微、精益求精有什么不好?若所有从业者都是杨桃这种态度,好多绝症或许都不会是绝症。 想着杨桃从碎渣里跳出来的九里明,王婶动容了:“想看什么书就带回去看,别熬太晚毁了身体。也别怕一个月后我不再教你,只要我还有东西可教,婶儿绝不藏私。” “可以拿回去看?”杨桃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一个劲的保证:“婶儿放心,我只看绝不誊抄。” “只要你用心学,抄也没关系。” 家族密学外传旁人都是破例中的破例,再让外人将密学带走留底,这…… 杨桃对王婶的感激之情,比滔滔江水更源远流长! 大恩不言谢,杨桃没反复说什么感激的话。她朝王婶深深鞠了一躬,拿着手绘穴位图并针灸秘书回了家。 路过二房门口的时候,杨桃特意往里面看了一眼,没看见二伯娘的身影。 她进门问她娘亲:“二伯娘还没回来呢?这次是真的要整事?” 叶氏正叠衣裳,两个衣袖往中间一拉再三折叠块,张牙舞爪的长衫就规矩成了有棱有角的小方块。 听杨桃问起,叶氏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闷着鼻子哼道:“嗯!” 杨桃也不嫌她娘态度冷淡,放了书本帮着她娘叠衣服,还腆着脸问:“娘,你说咱们要真分家的话,你和阿爹愿意不?” 叶氏将叠好的衣裳归拢进箱子,而后在小杌子上坐了,端过绣蓝接着绣仕女图。 “愿不愿意的你给个话啊,这么闷着算什么意思?”杨桃抢了阿娘的绣绷,矮了身子拿耳朵往她跟前凑:“你悄悄告诉我,放心我绝对不往外说。” 叶氏伸手将她的头推开,叹道:“谁想被人数落着嫌弃着过日子?可旧俗就是这样,再闹能闹出个结果?” 杨桃就笑了,眉眼弯弯的样子鲜妍得很:“事在人为嘛!” 她拿着人体穴位图往堂屋去,吓得叶氏伸手抓她:“你想做啥?这事可复杂得很,不许你胡乱掺和。” 一方要寻死,一方要和离,杨桃一个小辈要真插进去,铁定是死得渣渣都不剩。 “我就去帮阿爷瞧瞧腿!”她扬了扬手里的穴位图,指了好几个穴位给叶氏看:“这几个穴位都管着老寒腿,我先给阿爷用陈艾条熏一熏,说不定能有点效果。” “那你看腿就看腿,不许乱说话。这几天你大伯娘总往堂屋去,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不许插嘴。” “知道了,你还信不过我?” 杨桃过去的时候,大伯娘还真就在。她一边帮阿奶纳鞋底一边劝道:“娘就别和老二媳妇生气了,她没有分寸不懂礼数你打她骂她就是,把自己气出来个好歹,可是咱们当后人的罪过。” 看杨桃进来,大伯娘便对她招手,笑道:“功臣回来了?快来劝劝你阿奶,她啊,让你二伯娘气坏了。” 杨桃腼腆的笑,不接招:“你们聊,我去里屋看看阿爷。今天学了穴位,想着帮阿爷按按腿。” 也不等大伯娘回话,杨桃便闪身进了里屋。 阿爷的老寒腿很严重,膝盖弯曲变形,寻常走路都疼,一变天连动一寸都不行。 此时,阿爷正坐在床头抽旱,看见杨桃便摆了摆手:“多少药吃下去都没顶事,按两下有什么用?你的孝心阿爷明白,可别白费力气了,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按两下费什么力?”杨桃将书妥善放了,蹲在阿爷脚边去挽他库管:“你就当帮孙女的忙,让我拿您老练练手。” 老爷子没搭话,却也没抗拒杨桃的动作。 于是,杨桃就谨慎的找准穴位,按照新学的手法认真的按捏起来。 按准了穴位总会有些酸麻疼痛,老爷子难受得直皱眉。可看见杨桃那认真肃穆的样,又开不了口责备。 为了转移注意力,老爷子开口问杨桃:“你二伯娘回娘家的事,都听说了吧。” 杨桃手上动作不乱,点头答道:“听说了!” “那你怎么看?这个家到底该不该分?” 正巧,外屋阿奶也在这样问大伯娘。 杨桃没紧着回话,竖了耳朵听大伯娘怎么回答。 只听大伯娘爽朗一笑道:“娘你这是给我下套呢?我对咱家可没二心!当初我这个长嫂能供着三弟念书念到二十五,如今也能再供着春晓念到三十岁。 钱嘛,挣来不就是图花?二弟妹就是想不通,总想着存下几个子儿好给孩子说媳妇。可有娘您在呢,还能看着孙子们都打光棍? 再说了,虽然隔了层肚皮,可三房的孩子也是咱们的后代不是?我们豁出所有供他们读书、学本事,没学成也就算了,这要真学成了,能少了咱们的好?” 这话说得多深明大义,光鲜漂亮啊!可放舌尖一砸么,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她就认定了春晓到三十都考不出个名堂;就认准了不分家男丁们都不好说媳妇;就那么怀疑她杨桃能不能学出点真本事? 杨桃一分神,手上力道就重了,疼得阿爷直抽冷气。 “想什么呢?手上也没个轻重!” 杨桃赶忙道歉,收整了心神接着个阿爷按。这次她半点不敢走神,照书上的方法谨慎小心的按了好几遍,直累得自己满头大汗了才停下来。 “回去歇着吧,家里的事情别放在心上。都一家子骨肉,谁拉扯谁不应该?这人啊,不能只跌进钱眼里。当真要为了钱不择手段,和山上觅食的野兽也不差啥了。” 阿爷故意抬高了声音,明显是在敲打外屋的大伯娘。 杨桃没敢接嘴,乖巧的退了出去。 打那天起,她便每天晚上都去给阿爷按腿、艾灸,偶尔也试着扎两针活血。 也不知道是杨桃运气好扎对了地方,还是艾灸按摩的确有效。反正连着按了七天之后,阿爷的腿疼减轻了一点。为着这个,杨桃可成了二老跟前的大红人。 大伯娘也成天往阿奶屋里钻,还是老一套:表面上深明大义,却 “我们话里话外都赞成分家。 二老拖了十来天没让步,大伯娘也有点着急,旁敲侧击道:“二弟妹再错也跟了二弟半辈子,单看在她为老杨家生了三个大孙子的份上,咱们也不能真将她扫地出门。 娘,老杨家不能坏良心,再怎么着咱们也该去亲家家走一趟,好生劝弟妹回来。” 杨桃在二老跟前有了脸面,也壮着胆儿附和道:“二伯娘一直没回家,倒托人给二伯父送了封和离书。奶,我看着不像是闹脾气,她是真不打算再过这日子了。” 阿奶的脸色大变,瞬间煞白,却犹自嘴硬:“不过就不过,离了她杨老二还活不成了?” 杨桃觉得时机成熟了,转着黑眼珠试探着道:“阿奶,我有办法让二伯娘回来。” 第十五章:偷梁换柱 杨桃一吱声,大伯娘就像防贼一样盯着她。 眼看着她还要帮着出主意,马上就出声警告起来:“杨桃,你还小可不能乱开腔。你二伯娘可不好糊弄,骗了她这一次往后她还不定要怎么闹呢!” 不就是怕杨桃赖着他们,死活不肯分家吗? 杨桃了然的看了大伯娘一眼,走到阿奶身后帮她捏肩膀,谦卑着道:“阿奶不妨先听一听,若孙女说得不对,您就当孙女没说就是。” 她成天练习按捏手法,往阿奶肩穴上一按便让老人家浑身舒泰起来:“好,你先说。你要真能将你二伯娘叫回来,阖家都得感谢你。” 大伯娘警告的瞪着杨桃,两只耳朵直楞楞的竖了起来,时刻准备着喝断杨桃的话。 杨桃懒得搭理她,有条不紊的说起自己的观点。 “阿奶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不分家,但是收入独立。谁家挣了银子谁家自己安排花销……” “那和分家有什么区别?” 阿奶抖着肩膀将杨桃的手甩开,猛然转身死瞪这杨桃道:“你存心洗涮老婆子是不是?你们三房也嫌受了委屈,巴不得早些自立门户……” 她声音洪亮,怒气冲天,吓得杨桃‘咚’一声跪了下来。 “阿奶,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收入独立,你是不是还想将田地房子都分了,最好能连我们两把老骨头也撵出去!这样才没人能碍得了你们的眼,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这罪名可就大了,杨桃吓得一个劲的磕头:“阿奶,您消消气,您听孙女说完。” 这边动静闹得实在是大,几房人都被惊动了过来。 叶氏一闹明白经过,劈头就扇了杨桃一巴掌;杨老三也急得大骂:“你个杀千刀的小蹄子,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要是将你阿奶气出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大伯父二伯父铁青了脸坐在一旁不说话,阿爷歪在藤条椅子上吧嗒吧嗒抽旱烟。 只大伯娘眼珠子活套套的转了两圈,过来将杨桃护在了怀里,劝着叶氏道:“孩子再不对也是一片好心,你们这又打又骂的还不得吓坏了孩子?” 说着又爱怜的帮杨桃揉着被打红的脸,皱着眉心对大伙儿道:“二弟妹连和离书都送回来了,这事没有个说法能行?咱们死顶着不松口能行? 就算真不过了,咱们不用对田家交待,总得给孩子们一个说法吧? 杨旭、杨锋都在县城做工,总不能一回家亲娘不见了吧?到时候孩子问起,咱们怎么说?就算咱们打发了孩子,那孩子往后怎么自处?他们是在杨家过日子,还是去田家扎根?” “我杨家的骨肉,自然是在杨家过活?” 大伯娘看阿奶一眼,砸吧了下嘴道:“是这么个理,可二弟妹能依?她生三个孩子都难产吧,拼了老命生下来的命根子,捧在手心养了这么大。她能不带着孩子走?” “她休想!” 阿奶抓起茶盏砸在地上,粗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打在人身上,生疼! 二伯父凑到阿爷面前,伸手去要烟杆:“爹,给我抽一口。” 阿爷瞪他半天,猛抽了两口后递给了他。 一时间,满屋子都没人说话,就听见二伯父被旱烟呛得咳嗽的声音。 阿爷端了粗碗想喝水,递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他看着眼睛黑亮亮的杨桃,叹了口气,拿手敲着桌面道:“桃儿,你接着说。不管对不对的,全部说完。别怕,阿爷保证没人敢再打你。” 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杨桃按住心里的欢喜,直起身子赔着小心道:“三房人,每房每月给您二老半吊钱,每年每房给您二老两石(约230斤)粮食,地里的时蔬您二老随便吃。” 粗喘着气的阿奶忍不住要开口,阿爷一眼风扫过去,阿奶便梗着脖子别过头,死咬着唇没出声。 杨桃偷偷朝众人扫了一眼,见大家反应都不大,才又接着说道:“家里的地按四份分,最肥的留给二老,其余三房人平分。往后各人的收支各人自己负责,不许欠二老半个大子儿,不许朝二老要半个大子儿。 房屋不许动,各家做饭要么伙用大厨房,要么自己想办法去弄小厨房。但有一点,不许闹得人尽皆知。” 大伯娘赶忙附和:“不会不会,分家又不是光彩的事,我们哪有脸到处说?” “大伯娘错了,我们没分家。” 杨桃转头看着大伯娘,神情很是严肃:“各房管了各房的钱口袋,可咱们还是一家人。谁家出了大事,大伙儿都得博了命上,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要是偷奸耍滑钻空子,那对不起,没收了全部家财滚出老杨家去。” “别想着能转移家财哭穷,只要二老还在,就谁都没有私财。真出了事,二老一封状纸,就能让县老爷将咱们查个底朝天。到时候丢人现眼,谁都没脸活在这世上。” 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钱各管各,但家不能散,骨肉亲情不能淡。 杨桃说得条理分明、掷地有声,大伯娘听完就拍了大腿:“我觉得这法子行。老二媳妇闹成这样,也就为存点银钱给几个儿子说媳妇。只要她能管住了自己的钱,还闹什么分家?” 大伯看了看阿爷的脸色,见阿爷不表态,也大着胆子问杨桃:“你说的大事都有什么?揭不开锅算不算大事,要求学要赶考算不算大事?” 说到底,还是防着三房! 杨桃细细听着,更坚定要必须分家的决心。 她看着大伯父斩钉截铁的回道:“二老要揭不开锅那是大事,其外谁揭不开锅都不关大家的事。我说的大事,是生老病死。但凡威胁到生命,几房人就必须豁出了性命去护。只要和性命无关,帮不帮的没有硬性要求,端看大伙儿的良心和情谊。” 大伯父点了点头,看来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叶氏也打量着老子子的脸色开了口:“其实这样也行,咱们让了一步二嫂也好回家。咱们大家庭不能散,二房这个小家也断不能有闪失。 孩子们一天天都大了,该说媳妇的要说媳妇,该嫁闺女的要嫁闺女。这时候闹出来和离的事,对后辈不好。” 阿奶低着头垂泪,死活不肯说话。 明的说是分钱不分家,可钱都分了,哪儿还有家?这个杨桃,不过就给了大伙儿个自欺欺人的假象。 阿爷抬头问杨老二:“你怎么说?分钱不分家,你媳妇能答应不?” 杨老二捏着拳头站起来,红着眼睛道:“她要还不答应,那就给我滚,远远的滚。” 说着话‘咚’一声跪在了他爹面前,庄重的磕着头道:“爹,娘,孩儿不孝,可孩儿也有一大家子,孩儿的家也不能散啊!” 阿奶擦干泪,转身进了里屋。大伙儿看着阿奶的背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阿爷端着粗碗猛灌了自己两口水,使劲将碗顿在了桌上:“都记清楚了,你们是至亲血肉,往后谁要敢丧良心,我亲手宰了他。” 满屋的人都跪了下来,磕头回道:“儿子(媳妇)不敢,儿子(媳妇)不孝。” “那就这么定了,趁着都在,将地分了吧。” 杨家穷,统共不到五分地,其外的八亩地全都是租种财主家的。 杨桃给他爹使眼色,做口型道:“地不分,租地分了就行。” 统共就五分地,四家人怎么分? 杨老三从来孝顺,得了闺女暗示便不管两个哥哥的意愿,自己先开了口:“家里那五分薄田就别分了,二老留着种点喜欢的吃食。剩下的八亩,咱们三兄弟分。” 大伙儿都没意见,只大伯娘撇了撇嘴,嫌杨老三没让大哥说这句话,自己去讨好了二老。 阿奶捧着个黑匣子从里间出来,眼睛红肿得厉害,可到底没再哭了。 她拿钥匙开了匣子,从里面颤巍巍捧出了银钱:“这里有十五吊整钱,七百二十八纹散钱。既然要分,那就都分了吧。” 一吊钱合一两银子,前两天阿奶说家里统共就十五两银子,看来这是拿出了所有的家当。 “阿奶,你一家给两吊钱置办物件,剩下的都收起来吧。咱们这个家没散,您二老还是咱们的主心骨。” 阿奶摇头,叹道:“分了吧,留着也是烫手。” 阿奶刀子嘴豆腐心,逞了一辈子强,却在儿孙面前一再退步。杨桃知道,她阿奶是怕大伙儿手里紧,怕委屈了孩子们。 她将十五吊整钱给三家平分了,自己只留了七百二十八纹散钱。 几个儿子拿钱时,无不红脸。 分完钱,又开始分地。八亩地三家人分,怎么都分不平。于是阿奶发话了:“老大老二一家两亩半,老三家来钱的路子少,他种三亩。” 大伯娘皱了眉头就要开腔,大伯一把拉住她,回道:“该当这样。” 阿奶便开始划片,每家的地都有肥有瘦还算均匀。可归三房的三亩地种的是全是蔬菜,再有半个来月就能收了卖钱。 第十六章:高兴 “娘,这不行吧!”大伯娘是真急了,大伯父拉扯了她好几下都没能阻止了她发飙。 “你平时就偏心老三,先前你说让他家多种一亩地咱们也都认了。可凭什么他地里都是马上能换钱的时蔬,我们地里就是才刚种下的稻苗?” 阿奶冷哼一声,闷着嗓子道:“要嫌地少,你再寻摸着去租点不就行了?” “娘怎么不让三弟再去租?今年租地的粮食都交够了就多分给他,明年自己出租金了就让我们自己租?娘,这地……” 眼看着连阿爷都变了脸色,大伯父急得冲大伯娘喊:“你给我闭嘴!” 大伯娘被丈夫这么一吼,委屈得满眼眶都是泪。她直愣愣的看着大伯父,泪珠儿成了串往下掉。 “菊香,你是大嫂,你得有担当。你明知道三弟负担重,来钱的路子也少,咱们当大的让着他……” “不是让!” 老太爷拿烟杆猛然敲了桌面,瞪着杨老大道:“这么多年,你们心里有什么鬼你们自己不知道?除了老三,你们一个个藏了多少私房钱?老三一个月交出来两吊钱,你们一个月多交了多少? 口口声声老三拖后腿,老三拖了你们什么后退?你们一个个揣着银子藏私,老三可私藏了半个子儿? 这地,要分平了也行。让人去你们屋子里搜,搜出了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分。咱们连房子连地都分平了。” 一家子人又都跪下了,大伙儿一个劲的磕头,求老人消气。 大伯娘埋着脑袋不敢吭声,阿爷眼风从几个儿子脸上扫过,指着二伯父鼻子问:“你说,那三亩地给老三行不行?” “行,行,儿子同意。” 大伯父也赶紧表态:“爹你别和个妇道人家置气,她做错了,回头儿子教训她。” “那就这么定了,都给我滚出去。往后按时把银子给我送过来,晚了一天,我自己上你们屋里翻去。” 杨老三觉得钱和地都烫手,他想开口将多的一亩地还回去。 杨桃拉了她爹就走:“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阿爷阿奶都累了,让他们早些休息。” 她就是不让他爹退田地,不是口口声声说她家占便宜拖后腿吗?这一次她就明明白白的占! 回了屋,叶氏就拿热毛巾为杨桃敷脸,心疼道:“打疼你了吧!” 杨桃接过毛巾自己敷着,冲她娘挤眉弄眼的笑:“这一巴掌挨得值,若是不然,咱家可成二伯父和离的罪魁祸首了。” “老二一家,也实在是不像话,你看将二老气成什样子了?老娘就留了七百文钱傍身,就七百文钱。还有那米缸,说是明天给咱们三家分了。 这是什么事,什么事?” 杨老三气得摔了钱,坐在桌边硬拍桌子。 杨春晓凑到杨桃边上,悄声问她:“真分了?二伯娘真是个女中豪杰!” “分什么分?是各管各的钱袋子,家没分。” 杨桃过去将钱捡了起来,四吊钱递给她娘:“先收起来。” 而后又将剩的一吊递给她爹:“明天悄悄给阿奶送回去,你的心阿奶会明白。” 杨老三接了钱,坐在椅子上发呆。杨翠给爹娘倒了茶,杨春晓猫过去劝阿爹:“分了家也不妨碍咱们孝顺老人啊!以往钱捏在他们手里,可家里一大摊事要他们操心,家里要花银子的地方多得很,揣着钱他们也不敢花不是?” 其实杨老三也早就想分家,可刚才看这爹娘那模样,他心里难受。 如今儿子这样劝他,他收了脾气,摆手道:“不早了,都歇着去吧。” 杨春晓没走,搂着他爹的肩膀道:“你真别多想,我阿爷阿奶就是气几天,等气过了就知道好处了。一个月光拿银子不用受累,家里的事情也不用多操心。多好!” 杨桃也附和:“往后咱们吃好的就给二老送,咱们添新衣就先给二老添;住在一个院子里,二老受不了委屈。” “就是,爹你有闲心担忧二老,都不如先担忧担忧咱们自己。”杨春晓喝了口水,叹着气道:“咱们手里只揣了四吊钱,可光欠乔二哥的就有五两多,往后每个月还得给阿奶半吊钱。除开家里的花用不说,咱们自己的日子可怎么过?” “再有半个月,地里的菜不就能卖了?” “也是,只要菜能卖出个好价钱,咱家的日子也还能过。”杨春晓放了心,打着哈欠往回走:“都睡吧,子时都过了三刻了,明天都还有事呢。” 杨桃叫住了春晓:“你先别走,还有事儿呢。” 所有人都不解的看着杨桃:还有什么事儿? 杨桃顿了半晌,认真道:“咱们送春晓去念书,不打杂了!” “什么?” 杨春晓直接蹦过来摸他姐的脑门:“姐,你疯了吧?我在私塾好好的打着杂,一边挣钱一边念书多好?发什么疯要专门花银子当学生?” 你当咱家很有钱?我都花了,你们吃什么? 杨桃打开杨春晓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爹道:“乔安的钱咱们可以慢慢还,春晓的事情却是耽误不得了。 您是做过学问的人,知道考功名多不容易。春晓今年都十二了,再不花功夫用心学,只怕要耽误。” “耽误不了,姐,我会用心的。” “就不是用不用心的事儿!”杨桃摆手不许杨春晓再说话,转过头接着对她爹道:“旁人一心一意十年寒窗都考不出个秀才,咱家春晓一边打杂一边偷学就能考举人考进士?他要是真想走仕途,那就用了心好好的去学;要真抱着侥幸撞大运,我看还不如趁早去学门手艺。” 杨春晓聪明,刻苦,一边打杂一边偷学做出的文章也有看头,不过也仅止于此。要将他的文章拿出来评比,最多就能评个中等偏下。 杨老三自己是经历过的人,知道杨桃说得在理,却也犯难:“咱家的情况……” “我下个月去铺子帮忙,一个月能有八百文;阿姐和阿娘刺绣一个月有一吊半,地里再出产一些,咱们再省着点,春晓读书没问题。” “那欠乔安的钱?” 说起乔安,杨桃心中全是亏欠。她沉默半晌,坚定道:“乔安不缺这五六两银子花,咱们先欠着他。利钱咱们算清楚,等手头宽裕了连本带利的还他就是。”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去和乔先生说。八年同窗,他应该会给我这点脸面。” “爹,我……” “你往学问上多下功夫就是报答我们了,等考上廪生,就再也不用家里负累了。” 杨春晓没再犟,他站在中间给家人端正的鞠了个躬。腰弯下去的那一刻,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他若不考出个名堂来,不得好死! 杨翠过去扶他起来,拍着他肩膀道:“银钱不用你操心,我一天再多绣一个时辰,一个月就能再多拿半吊钱。” 杨桃过去挽住阿姐的手,意气风发的笑了起来:“我还会采药呢,闲暇的时候采点药卖,也能挣点银子。要是运气好弄着灵芝、人参啥的,说不定还发家致富了呢。” 她的声音总有让人放松的能量,大伙儿笑着打趣了杨桃一阵,也就各自歇了。 这一晚上,杨家所有人无眠。 杨桃和杨翠躺在床上,也是兴奋得睡不着觉。 “桃儿,我真高兴。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指着咱们脑门骂拖油瓶;再没有人能斜着眼睛看咱们,总觉得能高咱们一等。” “我也高兴!”杨桃将头靠在她姐的肩膀上,娴静的勾画着美好的未来:“晓儿聪明又肯用功,肯定能有出息。等我再学成了,咱们家也开间铺子。到那时候,爹当账房先生,你和娘也不用再熬眼睛绣东西。” “那你快点学,我还等着享你的福呢!” 杨桃便轻轻笑了起来:“你享不了我的福,等忙完了这阵把家里的事情理顺,咱娘也该给你寻摸如意郎君。你呀,就等着享姐夫的福吧!” 杨翠被打趣得脸红,伸手就去挠杨桃的痒痒肉。杨桃不甘示弱,姐妹俩闹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杨老三和杨春晓一起去了私塾。 掌院的乔二叔是杨老三同窗,几句好话说下来,乔二叔便让杨春晓进了班。 交完学杂书本费,再给他留下一个月伙食费,杨老三家里就只剩了两吊钱。这念书可是大花费,春晓用一刀纸,也顶得上全家两个月花销。往后,这银子怕要如流水。 他叹了口气,背着手去了地里,看着长势喜人的一片包菜,心里才又轻松了些。 还好有这么多菜,若是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下午的时候,二伯父将二伯娘接了回来。 二伯娘先去二老面前请了罪,而后竟带着一包点心进了三房的屋。 见了叶氏,二伯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鬓角,难为情的说了翻自己的难处,完了扭捏道:“桃儿的情我记心里了!弟妹,往后遇到难处说话,能帮的我田枝兰绝对没二话!” 正说着话,二伯父沉着脸进来了,他对叶氏道:“弟妹,咱们商量个事。我贴一两银子,咱把两家的地换转吧。” 这提议莫名其妙,叶氏疑惑的看着老二:又准备出幺蛾子? 第十七章:哇,极品 两家的地最后也没有换,叶氏觉得才分了地他们就换,老人知道了心里会不好受。 或许是因为杨桃促成了分家,打那之后二伯娘倒和三房亲近了不少。得空的时候也会来替叶氏帮把手。 叶氏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一来二去和二嫂子的关系就亲近了起来。 二老是见了谁都没有好脸色,连杨桃过去给阿爷按腿都没得到句好话。 “还以为你心疼我们两个老东西,学了点东西就赶忙过来孝顺。没想到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暗地里憋着坏。” 幸亏杨桃脸皮厚,阿奶怎么说她也不在意,依旧捧着阿爷的腿让在膝盖上,认认真真的捏起来。顺便还嬉皮笑脸的答道:“孙女不是这才学穴位和针灸嘛,以前成天琢磨药草,也不能见天给您端碗药来吧!” 阿奶气得使劲瞪她,可这猢狲脸皮厚,你挤兑她都没用更别说瞪了。 于是,杨桃给阿爷按完腿,又强行给阿奶捏了肩膀。弄得阿奶那个无奈啊,到底是露了笑脸。 “你姐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泼猴!” 杨桃笑:“泼猴再厉害,不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几天过后,两老也想开了,清闲日子过下来觉得也不错。于是,见了谁也都有了笑脸,大伙儿同时松了口气,忍不住再次朝杨桃竖起大拇指。 各家都分了地,三房的三亩包菜又快能收了,杨老三一个人忙不过来,杨翠便不能再窝在家里绣花了。 这一天傍晚,杨老三有事要回家一趟,吩咐杨翠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浇完这一拢地也快些回来。” 杨翠欸了一声,抬头朝地的尽头望了望:近来天干,三天不浇水包菜就得蔫。还剩了十多拢没浇,她得搞快点才行。 任务重,杨翠拎水浇水忙得团团转,可浇到第三拢的时候,突然察觉自家地里还有人。抬头一看,她心都冷了半截。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冷着声音问他,却没想听他回答,直接道:“赶紧回你家去,沾上你,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嫌话。” 李小壮正舀着水帮着浇地,听到杨翠呵斥将头抬了起来。他遥望着她,眉目深情。 这深情刺痛了杨翠的眼睛,刺痛了她的心。 她咣一声扔了瓢,冲着李小壮喊:“赶紧走,别在这里讨人厌!” 李小壮非但没走,还到了杨翠跟前。他想去抓杨翠的手,杨翠闪身躲了,狠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上次没能将我逼死,今天又来坏我名节?” “翠儿……” 说着话,他突然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看杨翠没拉他,又反手再扇。杨翠一直不说话,他就一直扇不停。 毕竟是以前的心上人,杨翠看得心坎堵。可要饶他又很不甘心,于是拎了桶就走:“你爱打就打,打死了也活该!” 眼看着杨翠要走,李小壮竟‘咚’一声跪了下来。他紧紧拉住杨翠的衣摆,声音都带了哭腔:“翠儿,你给我一次机会,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 这两个字说出来多么可笑?当初,他怎么就不肯饶过她? 杨翠气得都笑了,她转过身看他,眼角眉梢都是嘲讽:“原谅你什么?原谅你忘恩负义,原谅你心狠手辣,还是原谅你狼心狗肺?李小壮,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翠儿,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清楚吗?你应该知道我舍不得真的伤害你,你应该知道我李小壮这辈子绝不可能抛下你。翠儿,我当时也是无奈,我知道你委屈,我早就想好了怎么补偿你……” “委屈?失了节就该去死,死人怎么会委屈?” “你家不是那样的人,别说你没被怎样,就是真的失节了,你家里人也绝不会让你去死。翠儿,我了解你的家人,我知道你不会有危险才敢那样做!” “呵,你倒是想得周全。” “我在镇上念书的时候,郭家小姐看上了我,非要和我成亲。郭家你知道吗?就是族里出了太傅的那个郭家,郭老爹本身也是县学的先生,是有学问的人。我要是不答应,我往后的路肯定不好走。” 杨翠冷笑一声,半点不想接话,和李小壮,她没什么好说的。 “郭夫子和我提的时候我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你知道为什么吗翠儿?因为郭家在朝中有太傅啊,只要他一句话,我考举人乃至进士都不成问题。等我做了官再娶你当平妻,你就是官太太,我们恩爱白头那才更胜神仙眷侣。” 能将这么无耻的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杨翠觉得好神奇。 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打算交付身心的男人,无语,摇头! “翠儿,你别不信。我是真的算好了的。你家里人会保护你,你不会有危险;你坏了名节不会嫁给旁人,你会等我。所以,我们不会分开,我将每一步都想好了,我没想过要抛弃你。翠儿,对你,我是真心的啊!” 这真心,好恶毒好肮脏啊! 杨翠忍不住问他:“那郭家小姐呢?她算什么?” “她是正妻啊?虽然不喜欢她,可只要有郭家在我也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杨翠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扇在李小壮脸上:“你就是个败类,李小壮,我以前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踏实可靠,品性高洁。” 她说完,拎着水桶就走,她觉得眼睛脏,得回去洗一洗。 李小壮却不依,追过来抓杨翠的手:“翠儿,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我们成亲吧。你别觉得我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就没了出息,我还是秀才,我可以去外面游历,可以去别的州府参加秋试。咱们成亲吧,往后我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真是…… 杨翠突然认真的看着李小壮的眼睛,对他一字一句的道:“你记好了,哪怕你李小壮当了宰相,我杨翠也绝不嫁你,死都不会嫁给你!” 她用力甩开李小壮,头也不回的跑开。 和杨桃说起这事的时候,杨桃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臭不要脸。” “我以前对他总有幻想,总觉得他是被逼无奈才会那么对我。今天一见,我是真死了心。” 杨桃拉紧了阿姐的手,两人会心一笑,明眸生辉。她知道,她姐从李小壮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要插门睡觉的时候,叶氏突然过来找杨桃:“你明天去私塾一趟,给春晓把伙食费送去。” “知道了!”杨桃接了铜板,对她娘道:“再多给我五十个铜板呗,后天就要去铺子上干活儿了,我第一次去,不带点东西怕不太好。” 叶氏又数了五十个铜板给她,数钱的时候,手都在抖。 杨桃知道,家里恐怕没什么钱了。 “地里的包菜,这两天就能卖了吧?” 叶氏点头:“能卖了,不过咱家菜多,一筐筐挑去镇上卖费力。你二伯父让再等等,他帮着联络个菜贩子,直接上咱家来收。” 一想着卖了菜就有钱,叶氏心里松快下来,笑眯眯的让两姐妹好生休息。 第二天一早,杨桃就去了私塾。 杨春晓出来得很快,姐弟俩嬉皮笑脸的说了会儿话,春晓便神神秘秘的拉了杨桃去了后山。 一进后山树林,杨桃就看见了负手而立,眉眼舒朗的乔安。 杨桃转头去瞪杨春晓,春晓却咧嘴一笑,转身就往回跑:“我还有篇文章要改,先走了啊姐。” 话没说完,杨春晓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杨桃看看他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慢慢向她靠近的乔安,立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乔安靠在了和杨桃相邻的一颗杨树上,伸手将一个油纸包递到杨桃面前:“快中午了,先吃点垫肚子。” 隔着油纸,杨桃闻到了酱肉包子的香味,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吃食。 她没接,低了头不敢看他。 分明也不是什么关系,分明也没犯什么错误,可杨桃就是觉得对不起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他。 乔安打开油纸包,拿出个包子再次递到她面前:“连吃个包子的交情都没有了?” 杨桃伸手接过,低了头吃。乔安在一旁看着,唇角忍不住上扬。 你没有看见我就跑,真好! “我爹喜欢小厮勤恳刻苦,不会做事没关系,学得慢也不要紧。可千万不能耍心眼乱表现,更不许不敬赵郎中,绝不许旁人和赵郎中呛声,连我亲哥都不行。” 杨桃吃完一个,乔安又递了一个在她手边,接着道:“我哥对下面的人要求很严,偷懒会挨骂,做不好事也会挨骂。但他敬佩有本事的人,想拿下他,你在他面前再拼一次九里明就行。 最难搞的是赵郎中,他向来看不上女人,认为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很伤风败俗。你就算女扮男装也逃不过他的刁难。若是不出意外,看到你的第一眼他就会赶你走。而我爹和我哥绝不会驳斥他半句。” 杨桃从包子里抬起头来,愕然看向乔安:“那怎么办?” 第十八章:厚脸皮 乔安从怀里掏出本《刘涓子鬼遗方》的手抄本递给杨桃:“把这个送给他,他肯定会收。只要收了,他便拉不下脸来赶你走。当然,要让他对你有好脸色,还得你自己努力。” 看着书名,杨桃惊得险些被包子噎住:“这书不是失传了吗?” 想着他拿《论语》充律法的前科,杨桃看他的眼神带了怀疑:“被发现作假可了不得。” “假不了。”乔安将书连着剩下的包子全塞进她怀里,然后转身就走:“被人撞见我们在林子里不好。我先回去了,你也快走吧!” 他大步走开,半点都不留恋的样子。可等转到暗处,他却回身定定的看着她的身影。看她拿着书犯难,看她想追又顿住了脚步,看她珍而重之的将东西收好,看她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树林……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紧抿了唇:杨桃,你绝不知道我有多认真!对你,我多认真! 杨桃去乔家药铺报道的时候,恰好赵郎中带着药童出诊去了。她暗自松了口气,将自家产的一些瓜果点心分给大家吃。 乔平忙着打算盘,抬眼斜了杨桃一眼,给面的捡了块绿豆糕,乔康成捻了个糯米团子,而后发话:“听说你精通草药,往后就在前台帮着赵郎中配药吧。” 他上下打量了杨桃的装扮,点了点头道:“镇上不比村里,往后就这样穿戴吧。” 来镇上帮工,杨桃是做的小厮打扮。她看一眼身上清灰的袍子,点头道:“明白了。” “那就别偷懒,将这些药全归类放好。一会儿赵郎中回来了,你去和他打个招呼,往后他开的药单子都由你抓药。” 杨桃赶忙应是,挽了袖子麻利的干活。 一边忙着一边还想呢:赵郎中应该也不难相处吧,要不然乔大叔怎么会直接将她安排在赵郎中手下? 快午时的时候,赵郎中回来了。 他一进铺子就朝杨桃看了一眼,那眼神锐利得跟磨得锃亮的钢刀一样。 杨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殷勤的迎过去接药箱:“赵郎中受累了,我来规整药箱吧。” 赵郎中侧身躲过杨桃要拿药箱的手,皱着眉头喝道:“你是谁?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没等杨桃回答,又转身质问乔康成:“咱们当初可说好的,这铺子里有女小二就没有我。掌柜的弄个女娃子来,是要撵老夫走的意思?” “赵大哥这是哪里话?”桥康成赶忙过来解释:“这是内人的得意门生,精通医……” 赵郎中冷哼一声,拎起药箱就走:“牝鸡司晨,纲常混乱,这地方不呆……” 眼看要坏事,杨桃赶忙掏出《刘涓子鬼遗方》递到赵郎中面前,谦卑道:“这是晚辈的心意,还请赵老师不要推却。” “还敢贿……” 看到书名,赵郎中嘴边的赂字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看一看书,又看一看躬着身子态度谦卑的杨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为难得直想跺脚。 杨桃知道他是下不来台,赶忙硬着鼻子扯谎道:“郎中误会了,我打小就男生女相,被好些人认成闺女。” 赵郎中的嘴角抽了又抽,却硬着头皮‘哦’了一声。他接了她手里的书,顺便将药箱递给了她。 杨桃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乔康成却很有深意的看了眼那本书,又仔细打量了杨桃一阵,背转身悄声和乔平说着什么。 赵郎中虽没硬赶杨桃,却不许她来前厅:“才来的愣头青,懂什么医术药材?你去后面帮着熬药,顺便做饭打杂。” 杨桃也不犟嘴,乖巧的去了后院。 她又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没理由谁见了谁就喜欢?既然是新人新环境,那咱们慢慢来,只要留下了,总有办法让大家接纳自己。 于是,杨桃在后院干活干得很欢快。 她一个人看七八个药炉子,还能抽空将院子打扫得干净整齐。向来严苛、挑剔的乔平仔细寻了半天,硬是没找出能骂的地方来。 他板着脸扔给杨桃十个铜板:“都什么时辰了,还守着药罐子做什么?买菜做饭去!” “好嘞!”杨桃接过钱,装着看不见乔平眼中的厌恶,笑道:“大叔喜欢茭白,你喜欢番茄,我一会儿都买点。” 乔平皱了眉头,冷声怼道:“早就不喜欢了。” “那乔大哥喜欢吃什么?”她仰着脸看他,脸上依旧是敬重和微笑,声音依旧柔软而甜糯。 这样的杨桃实在不招人讨厌,乔平狠不下心继续刁难,叹道:“你离我二弟远些,我就吃什么都欢喜了。” 乔大叔果然认出了《刘涓子鬼遗方》上的字迹,果然怀疑了她和乔安的关系! 回头一想,乔安都知道赵郎中不和女人共事,乔大叔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明知道赵郎中不可能接纳她,偏生就将她安排在了赵郎中手下…… 这点手段就想将我赶走,也太小看我杨桃的脸皮了吧! 杨桃冲乔平笑笑,拎了菜篮子出门。 尽管乔平驳斥了她的话,杨桃还是买了番茄和茭白。乔绣说过,他爹最喜欢蒜蓉茭白,她大哥最喜欢番茄炒鸡蛋。 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卖:“好包菜了,一个铁钱买三颗,三颗只要一铁钱。” 十个铁钱换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只能买三个馒头。 三颗水灵灵的大包菜才只卖一个铁钱? 想着自家那三亩地的大包菜,杨桃一颗心使劲往下沉。 她过去翻看包菜,发现颗颗包裹紧实,个个鲜嫩水灵,于是不解的问老板:“这菜看着就鲜嫩,你怎么卖这么便宜?” 杨桃长得讨喜,声音又软糯好听,老板忍不住就朝她诉起苦来:“满大街都是包菜,哪里还卖得上价钱?这几天还算好,便宜点能卖出去;等过两天包菜大量上市,只怕贴钱都没有人要。” “怎么会这样?” “去年包菜卖上了价,今年就都种开了呗。你看那边,一板车一板车的包菜拉过来,还不一定能卖上十个铜板。” 杨桃打眼一看,十几车包菜浩浩荡荡的拉进了集市。她过去打探价格,人家殷勤道:“一个铁钱给你四颗。”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老板急忙降价:“姑娘,给你五颗行不行?哎,给你六颗,回来吧,给你六颗!” 杨桃的心沉了又沉! 她回铺子做好饭,伺候大伙儿吃过后,便去田家粮铺找她二伯父。 一见面,也没顾上寒暄,杨桃便开门见山的问:“找到收菜的贩子了吗?家里的包菜都长成了,这两天就能卖。” 二伯父管着田家两个粮油铺子,正忙着算账,闻言嗯了一声,头都没抬的回道:“正问着呢,今年的包菜多,好多贩子都不下乡收,就是去出的价也不高。” “他们出多少?” “现在出得最高的是一亩地五个铜板,我嫌太少没答应他。” 一亩地四百颗菜,才值五文钱? 杨桃瘫坐在椅子上,垂着头说不出来话。 二伯父一边打算盘一边安慰她:“你也别着急,这边行情不好,出不上价也正常。我明天要去县里送货,顺便帮你们找找门路,看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杨桃谢过二伯父,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刚过正午,大伙儿都在午休。杨桃洗了三回冷水脸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再多想,赶忙拿了蒲扇去守药炉子。 正无聊,听见赵郎中在屋里考教童子功课:“说说天门冬的药性。” 杨桃默道:“天门冬,味苦平,主治诸暴、风湿、偏痹,强精髓,杀三虫,去伏尸。久服轻身,延年益寿。一名颠勒,生山谷。” 说着,便顺手从药渣里捡出熬过的天门冬。 同时,里面的童子也在回答,答得和杨桃一模一样。 郎中又问:“干地黄呢?” 杨桃又从药渣里捡出干地黄,小声作答。 赵郎中满意的点头,接着提问,一里一外详尽回答。 如此答了一刻多钟,郎中还问:“天鼠屎。” 杨桃在药渣里没找到天鼠屎,便拿了竹签在地上画,一边画一边答道:“味辛寒,主治面目痈肿,皮肤洗洗时痛,腹中血气,破寒热积聚,除惊悸。一名鼠沽,一名石肝。生合浦山谷。” 她答得专注,根本没注意到内里童子没回答上来,她的声音透过门窗传进了赵郎中耳里。 “能耐了?那你答霍乱!” 霍乱?从神农本草经跳到本草纲目了吗?是答治霍乱的药方,还是草药呢? 先前答的都是草药,想必也是问草药吧! “霍乱,有湿热、寒湿,并七情内伤,六气外感。湿热:(草部)香薷‘霍乱转筋腹痛,水煮汁服。’石香薷术‘健胃安脾,除湿热,止霍乱吐下’;子紫苏‘水煮服,止霍乱胀满’……” 杨桃说一种就拿竹签在地上画一种,她越说越顺口越说越专注,流畅的将治疗霍乱有关的药材全说了一遍。 赵郎中在屋里拿着书对照,竟发现她答得一句不差,半字不错。 他不信邪,又换了本《本草品汇精要》,专捡生僻晦涩的考。杨桃在外作答,依旧侃侃道来,丝毫不差。 赵郎中和她较了半天劲,没讨到好,使劲摔了手里的书冲出去。他撸起自己的袖子伸到杨桃面前,喝道:“你给我把个脉,治治老夫的病!” 杨桃这才回过神来,她心虚的看着赵郎中,小嘴扁了又扁:说药说草她都不怕,可把脉治病她哪儿会啊? 呃,好像闯祸了! 第十九章:过关斩将 铺子人陆陆续续过来,大伙儿将杨桃和郎中围在中央,神采奕奕的等着看戏。 杨桃窘啊:这么大的铺子,就没事情做了吗?乔平不是最严苛,最看不得人偷懒耍滑吗?怎么也不过来管一管? 见杨桃不动作也不讨饶,赵郎中将胳膊往杨桃面前使劲伸,很有些咄咄逼人:“不是显摆自己有本事吗?不是多读了两本闲书吗?有本事你给我把脉,看看老夫得了什么病!” 他气得连自称都混乱了,看来是真受不了女人有本事。 杨桃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夫子,男女授受不亲啊,这把脉……” 小老头跟被针扎了一般,迅速放下袖子,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杨桃,恨不得将她撕碎一般。 杨桃耸着肩膀偷笑,偶尔还拿眼睛偷瞄赵郎中,欣赏他脸红脖子粗又无法发泄的模样。 “好你个杨桃,你……” “她可不光会背书。”乔康成推开人群过来,笑眯眯的拍着赵郎中肩膀道:“内人特地叮嘱过,杨桃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小小年纪熟读药书,能从碎渣里将相近的药材全株拼凑出来。” 乔平端着一个簸箕过来,里面全是碎成指甲盖大小的草药:“我娘大抵是夸张了,这么碎的药,怎么可能拼得出来?” 他将簸箕递到杨桃面前,挑着眉头道:“不如你试着拼一拼,要真拼成了,我许你去捣药房制药丸。” 杨桃眼睛瞬间大亮:明摆着要给我好差事啊,乔平你简直是太好了! 她接过簸箕正要下手,乔平双手撑着桌面俯身看她,一字一顿道:“若证明我娘为你作假,那你就给我滚回去。我这里是药铺,不养废物!” 杨桃飞他一眼:不屑如有实质直撞乔平心坎。 他直起身子,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杨桃兴奋的识药辨药,在她看来簸箕里的不是碎药,而是闪着光晕的药方,各种药丸的制作秘方。 乔家药铺的很多药丸直供县城药局,药丸功效可见一斑。 杨桃在这边又看又闻又尝的忙碌,围观的人也抱着胳膊眼都不眨的看。尤其先前被杨桃比下去的那个童子,眼都不眨的瞪着杨桃,防着她作弊骗人。 眼看着杨桃将一根党参拼了个七七八八,童子的眼睛都直了。 他凑到师父赵郎中身边,小声的和他咬耳朵:“这个杨桃可真有本事,不如师父您将她收为徒弟吧?” 赵郎专注的看着杨桃拼药,并不回答的童子的话。 童子又朝场中看了一眼,认真的杨桃很美,可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再美都面目可憎。 “师父,你看那小子女里女气的,会不会是女扮男装啊?这天下还是得阴阳有序,若是不然……” “你闭嘴!” 赵郎中转头狠狠瞪他一眼:“赶走人家你就厉害了?有能耐你去和她打擂台,将她认不出来的全都拼出来。” 才刚骂完,杨桃已经从簸箕里抬起头来,满面光辉的看着乔平道:“能拼的都拼出来了,剩下的虽拼不出来整株却也归好了类,您来验一验看有没有错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杨桃朝他扬了嘴角挑了眉,张扬的挑衅意味。 论药,自然是赵郎中更权威。他过去仔仔细细的查了三遍,最终无奈的朝乔平点了头。 于是,乔康成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杨桃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的战利品她必须要。所以,她拔高了声调笑问乔平:“乔大哥,我什么时候去捣药房报到啊?” 她专注认真的时候很迷人,神采飞扬的样子也很亮眼。 习惯了板脸装深沉的乔平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杨桃拼凑完整的药材,低沉了嗓音道:“明天就过去吧。” 转身要走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了画在地上的各种生僻药材,忍不住再次转头看了杨桃一眼。 她正低了头整理簸箕,浑身上下虽洋溢着欢喜,却找不到骄娇二气。 难怪二弟喜欢她! 乔平背着手离开,唇角有不易察觉的笑意。 包菜的价钱一降再降,七天以后,已经发展成一个铁钱能买罢课了。叶氏在家急得团团转,杨翠嘴上也起了泡怎么都落不下去。 杨桃再次去找二伯父,这次二伯父也坐不住了,背着手在屋子中央来回转圈。 “先前说好来收菜的贩子一推再推,我昨天再问,他直接降了价,说一亩地三个铜板他就来收。可三个铜板怎么行,这一季的收成,才值二十七个白面馒头?” 杨桃揪着头发发愁:“可再拖下去,包菜就要开花。到那时候,一个杂粮馒头都不值了。” 二伯父停下不知看她,试探着道:“不然和你爹娘商量一下,便宜点也处理了?” 杨桃长叹一声:“我晚上先和爹娘说一说,明儿个来给伯父回话。” 要走的时候,二伯父塞了一两银子在杨桃手里,叹道:“伯父没多大能耐,这钱你先拿着救急,别让你伯娘知道了。” 杨桃抬头看她伯父,眼中隐隐有流光一闪:“等过了难关,我会尽快还你。” “去吧!”二伯父拍了拍杨桃的肩,想劝她让春晓从私塾回来,咬了咬唇还是没说。 三房都是老犟牛,说有什么用?不是铁了心要供春晓念书,怎么会一得了银子就将他送进了私塾? 哎,造孽啊! 说起春晓,他这时候也拍着脑门发愁呢。 “成天就是包菜包菜,包菜不要钱啊?”他拿筷子戳着土瓷碗里的水煮包菜,抬头可怜巴巴的去看乔安:“二哥,咱们去后山掏麻雀吧。吃了小半个月包菜,脸都快吃绿了。” 乔安吞下嘴里那口淡得没味的菜,打眼看向堆在膳堂墙角的一大堆包菜,问道:“听说你家种了三亩地包菜?都已经卖出去了吗?” 说起这个,杨春晓更没有吃饭的心思了。他夹起一片白菜放在眼前看,垂头丧气道:“只怕是卖不出去了。” “二哥,要不你帮我去和乔二叔说说,让他将学杂费退给我,我还是留在私塾打杂行不行?反正还留在私塾,我一边打杂一边学,也是一样!” “一样?你打杂时做的文章,谁看了不是摇头?现在呢,我二叔都能拿到课堂当范本念!” 杨春晓垂了头不说话,他也想好好读书,可包菜卖不出价,家里只怕吃饭都困难。 “好好读你的书,真到了那地步,你爹娘会找你说。在那之前,别胡思乱想。” 乔安多劝了他几句,然后拎着饭碗去水槽边洗。 晚上的时候,他突然找到杨春晓:“我接了个抄佛经的活儿,你没事就过来一起抄。” 杨春晓欢喜得一蹦三尺高,鞋没套好就急忙追了过去:“我也接活儿,什么活儿都行,帮闺房小姐被罚抄的女戒、女训都行。” 乔安无奈的笑,卷了书直敲他脑门:“别掉钱眼里,再接活儿也不能耽搁了学习。” 打那之后,两人每天抄书到深夜,早上没精神就拿冷水拍脸。 杨桃又拖了两天,最后还是决定咬牙卖了包菜:“三个铜板也是钱,要真烂在地里,真就一个铁钱都不值。”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和她娘开口,想着要怎么说,才能减轻对她娘的冲击。 正发着愁,突然被人拖到了一旁的小麦地。 杨桃大惊失色,扯着嗓子要叫。对方赶忙出声:“别喊,是我。” 乔安的声音。 回头一看,还真就是乔安。 杨桃气得白他一眼:“吓死我了,你扯我做什么?让别人看见了,又不知道要传什么嫌话。我现在举步维艰,可受不住流言。” “就是怕人看见才扯的你。”他从怀里掏出瓶酱菜递给她道:“这是一个同窗从省府带来的腌菜,说是同福堂的名品。你拿回去好好尝尝,我觉得没你家腌的菜好吃。” “真的?” 杨桃打开瓷瓶捻了块包菜放嘴里,果然比阿娘做的差了味道。 她眼睛又亮了起来,扬着脸问乔安:“三亩地的包菜可不少,做这么多酱菜,卖不出去怎么办?”搭功夫都不说,还费盐费缸费秋油。 “就算一时卖不出去,至少也不会坏。腌菜再不值钱,也不至于一个铁钱买七颗。” 杨桃豁然开朗,使劲点头:“是这个理。” 抬头看见乔安眼下有黑青,她忍不住道:“近来学业很繁重吧,再繁重你也注意点身体。还有啊,我的事你别操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 “我得先回去了。”乔安不愿意听她后面的话,强颜笑笑,转身就走:“我娘不许我回村,让她看见我又得跪祠堂。” 杨桃看着他越走越远,心里酸酸的有点难受。 她转身要走,又突然蹲下身去看乔安的脚印。看着看着,就拿手指戳着脚印骂了起来:“你就是个傻子,大傻子,娘的话都不听的忤逆大傻瓜。” 她用手将脚印抠得稀巴烂,却又去找了新的,拿手指仔细丈量了尺寸。 回到家,杨桃将腌菜夹出来给叶氏和大姐尝,然后一本正经的道:“咱们也做酱菜吧!娘和阿姐的手艺好,做出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全家人看疯子一样看着杨桃,叶氏率先反驳,一开口就是难以解决的难题:“都别说做好了酱菜能不能卖出去,单说说投入。腌三亩地包菜少说得九十斤粗盐,四十斤秋油,十来斤花椒、大茴、辣子……买这些材料得多少银子?” 杨翠也是叹气:“你就别为难咱娘了!别说买这些东西,春晓下个月的伙食费都有困难。” 第二十章:生死一线 家里的实际情况,杨桃心里明白得很。可三亩地包菜只卖九纹钱,怎么想她也不甘心啊。 她回头去夹了家里的酱菜出来,对比着同福居的酱菜一口口品,越品越是不甘心。 “全腌了不行,咱们就先腌一半。” 她喝了口水,认真的看着她娘的眼睛道:“统共只卖九纹钱,和扔了区别也不大。咱们先拿一半的菜试一试,万一真成了往后也多条来钱的路子。” 叶氏还是犯愁:“就腌一半,也得四十多斤盐,二十多斤秋油,以及十来口大缸啊。”这些,不都得花银子买? “再说了,腌好也不一定就能卖出去。咱们这个小镇,统共才有多少人?家家户户都会腌咸菜,谁肯花钱买咱们的?” 杨翠递给杨翠一碗水,吃了那么多腌菜,还不得齁着? 杨桃嘴里的确难受,她接了水,却没有心思喝。 盐,秋油,调料,大缸……这些要是能赊就好了!要是能像泡菜那样反复用就好了! “对啊,泡菜!”她猛然一拍脑门,欢喜得叫了出来。 这一惊一乍的,吓得正喝水的杨翠一哆嗦。叶氏看她一眼,哭笑不得道:“包菜不能久泡,你别打泡菜的主意。” “不久泡!” 杨桃兴奋得脸颊发红,缓缓道:“做酱菜是先抹了盐晒菜吧,将多余的水分晒干,菜也入了味,再拿调料一拌,装进缸里密封着闷。半个月后启封,菜就香脆爽口了。” 叶氏不解的看她:“这和泡菜有什么关系?” “咱们可以先将包菜泡进泡菜水,等入了味再起出来晒。泡菜水里盐和调料都齐全,晒好了腌的时候只拌秋油、辣椒和姜蒜不就行了?” 叶氏愣在了当场,这好像是个法子,可能好吃吗? “咱家有十来坛泡菜,缸和泡菜水都是现成的。这样一来,三亩地的菜投进去半吊钱绰绰有余。” 叶氏和杨翠还是担心销路,而且家里银钱紧张,别说半吊钱就是半文钱也浪费不起。 杨桃已经去夹了泡包菜放在锅里煎,煎得半干的时候端过来让叶氏拌调料:“拌好了明天早上吃,什么味道咱们基本就能知道。”这菜切得小,腌一晚上大体能出味儿。 第二天早上起来,杨桃头一件事就是尝腌泡包菜。 这一口下去,酸辣爽口有嚼劲,杨桃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然后眉开眼笑冲她娘喊:“娘,你快来尝尝,好吃得很。” 家里人轮流过来尝了,杨翠舒着眉道:“泡的时间长了不够脆,要是刚泡入味就启出来晒,味道肯定更好。” 叶氏尝过也是点头:“泡的酸味儿过了,腌味儿不足。要是刚入味就启出来晒了腌,多腌段时间,味道肯定能更好。” 杨老三也道:“这一碗毕竟是用火煎的,若是用太阳仔细了晒,口感和嚼劲都能提一个层次。” 杨桃一双眼睛冒着星星:“那咱们做吧,只要味道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大伙儿又开始沉默。 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投入的底气。人穷志就短,杨桃忍不住叹气。 “桃桃……” 叶氏正要说话,有人过来敲门。 来人是杨春晓同窗的父亲,给杨家送钱来了:“你家春晓真出息,不仅文章好,还能抽出来时间抄书挣钱。这不,让我给你们捎了半吊钱,还说下个月的伙食费他都留好了,你们不用去送。” 对方将杨春晓夸上了天,惹得杨老三咧着嘴笑个不停。 送走来人,杨老三抚摸着这半吊钱直欢喜:“咱们春晓出息了,有出息!” 趁着阿爹高兴,杨桃便打铁趁热:“给阿奶的钱有了着落,春晓又不要伙食费了,那咱们豁出去闯吧!成了皆大欢喜,要是败了,大不了咱们勒住裤带,一天三顿都吃腌包菜就水。” 杨老三为了给儿子存书费学费赶考费也豁出去了:“那就腌,桃儿说得对。大不了勒紧了裤带饿肚皮,没什么大不了。” 当家的拍了板儿,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吃过早饭,杨家三房就忙了起来。听说杨老三准备卖腌菜,满村的人都笑歪了嘴:“家家都会做的东西,还卖?杨老三啊,你这样瞎搞,早晚要将家都败光啊!” 从那天起,乡亲就拿着杨老三教导孩子:“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别跟杨老三似的,大白天也发梦,早晚连亵裤都赔进去。” 眼见着三房又出幺蛾子,大伯娘都不和叶氏来往了,平时言谈也尽是卖穷,生怕三房找她借钱、借粮一样。 二伯娘也过来劝了两回:“正是出鲜蔬的季节,谁能吃多少腌菜?让贩子来收了好歹还丢下几个铜板。你们这费时费力的做了,要是卖不出去可还得亏钱。” 叶氏的心也高悬着呢,省府的腌菜好卖是因为省府富裕。她们这小乡小镇的穷地方,家家都腌菜,谁舍得花钱买? 她抿抿唇,无奈一笑,拿话岔开了话题。 打从拼药之后,杨桃就被捣药房的管事重用了。许多药方,管事都亲自指导她。 这天,杨桃正和张管事做至宝丹和防风通圣散。张管事突然问杨桃:“对于中风之症,你怎么看?” 这两味药都用于中风,张管事或许就是顺嘴一问。可杨桃却来了劲,神采飞扬的回道:“我觉得中风光吃药可不行,得配合针灸。必要的时候,还得辅助药浴熏蒸。” 这观点新颖得惊世骇俗,震得张管事都停了手里的动作专注的看她:“针灸活血还说得过去,药浴熏蒸是什么说处?” “针灸可不光是活血!”杨桃不停翻炒着锅中的续断,神色肃穆的道:“用颤尾针法刺十二井穴,可祛风顺脉;用子午倾针手法行针百会、四神聪二穴,可……” 她侃侃而谈,说完了针灸的用处又说药浴熏蒸:“中风多偏瘫,经脉受损、气血不畅。药物运行不到病灶,药效自然受损。药浴熏蒸是通过毛孔将药物逼送进去,受药均匀直达病灶……” “简直是胡说八道!” 杨桃被这怒气十足的吼声吓得丢了锅铲,回头一看是赵郎中来了,更是缩了脖子不再开腔。 “你学过《针灸甲乙经》吗?看过《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吗?十二井穴也敢随便扎,你就不怕出人命?” 杨桃不吭声,认真干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郎中却不觉得杨桃是在退让而是无视,因为没将他赵某人放在眼里,所以不屑于搭理。 于是,他将桌子拍得乱抖,指着杨桃的鼻尖骂道:“庸医误人命,说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东西。会拼点药草就是懂药了,认两个穴位就会针灸了?看两本医书就张狂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老赵你消消气,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针灸医术,不过是趁嘴空说着玩儿……” “什么说着玩儿?医药是能闹着玩儿的?人命是能闹着玩儿的?” 张管事六十多岁的人了,让个后辈骂得狗血淋头…… 杨桃觉得赵郎中太欺负人,狠捣着石臼回嘴:“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我们成天窝在捣药房,连病患的面都见不到,哪有机会祸害医术、人命?” “你……” “我看过《针灸甲乙经》,也学过《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我知道十二井穴危险。手法不娴熟扎得过急过深有危险,认穴不准刺破大血管有危险,除外也没什么危险! 说起危险,那也是施针的人水平不够造成的。要按你这种论调,行医的人不都是在玩弄人命?伤寒好治,可开错了药用错了量不一样会吃死人?” 话虽如此,可这些穴位无一不复杂难寻,行医十来年的老大夫都不敢轻易尝试。 “简直是强词夺理!”赵郎中扬起巴掌要扇她,杨桃赶忙往灶台后面躲:蛮不讲理的糟老头,吃了炮仗的大坏蛋。 恰巧乔平过来寻赵郎中,看见这阵仗不解的问:“怎么了这是?” 张管事简短说了事情经过,无奈道:“就是几句闲话,谁知道老赵就较了真。” “别闹了赵叔,出大事了。”乔平过去将赵郎中拉过来,焦急道:“郭家老祖宗突然发了急症,府局圣手秦郎中束手无策。县太爷推荐了你,命你即刻赶去将郭老夫人治好,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大夫治病治不了命,这县太爷不是不讲理吗? 可再不讲理也是官令如山,赵郎中不敢不从。 他胡乱骂了几句娘,火急火燎的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指了杨桃鼻子:“你不是有真本事吗?跟我一起去!” 说着话衙役都到了跟前,容不得赵郎中和杨桃开溜。 刚进郭府大门,就有丫鬟迎了上来,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老祖宗情况:“老祖宗多喝了杯果酒,却突然滑倒在地,扶起来之后就口歪眼斜,说话不清。秦郎中用了药,老祖宗反倒傻了一般,动都不动。” 听着像中风啊! 见了病人,杨桃才知道哪是中风那么简单?老人神志不清,偏生喉中有浓痰,咽不下去又咳不出来,不赶紧采取措施肯定要出人命! 化痰药一碗碗灌下去不见效,命丫鬟用嘴吸也吸不出来。秦郎中和赵郎中在一旁焦头烂额,老祖宗嗓口咕噜直响,白眼不断猛翻,眼看着就要咽气。 杨桃一急,扶了老祖宗起来就下针。本神、天冲、肺腧…… 赵郎中回头一看,吓得神魂丢了大半:“你疯了?” 秦郎中眼睁睁看着杨桃接着往水突、膻中等穴位下针,双腿都忍不住抖了起来:“这可是郭太傅的亲娘!”老祖宗离世,太傅得歇官丁忧。害人亲娘又害人前程,这得死多少回才能赎罪? 似为了呼应秦郎中的担忧,老祖宗突然一口黑血喷了出来,紧接着七窍涌血,人事不省。 第二十一章:人命关天 血喷了杨桃一脸,吓得她头皮发麻,心肝发颤,可再如何她手都不能抖,脑也不能晕。 “止血散,至宝丸……” “你给我滚开!” 赵郎中一把推开杨桃,自己填补了她的位置,紧急往人中、百会等要穴用针。同时对秦大夫道:“普通的止血散只怕不顶用了,快准备仙鹤草、醉三七、十灰散。” 杨桃被推倒在地,膝盖撞到椅子上,疼得钻心。 可她顾不上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就切了老参片让老祖宗含着。又守在赵郎中身边,准备打下手帮忙。 赵郎中却看着她碍眼,喝道:“滚回铺子去,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杨桃的眼圈就红了,她心里也委屈:痰就卡在喉咙口,老人张大了嘴换不了气,堵得白眼直翻,眼看着就要咽气了啊。你们不肯冒险想保守治疗,可时机不等人,人命关着天啊! “耳朵聋了?老子让你滚!”赵郎中忙得一头是汗还没忘了她,那凶恶的神色语气,吓得杨桃脸都白了。 病情复杂,生死一线,杨桃不敢惹赵郎中激动,噙着泪退了出去。 出了屋,阳光笼罩她周身,却没让她觉得一丝的温暖。 她抬头去看那金光闪耀的太阳,也不知是不是被强光打了眼,泪珠儿滚滚而下,瓢泼大雨一般。 大户人家忌讳随便流泪,老祖宗命悬一刻的时候更不许有这种神色。 丫鬟怕被连累,赶忙过来拉扯杨桃:“小哥要被吓着了就赶紧去歇歇吧,看你这身上又是痰又是血的,吓着了主子可不好。” 顺着丫鬟的目光,杨桃果然看见了肩膀处的浓痰,又黄又浓很大一坨,恶心得人不敢直视。 杨桃看见之后,却突然破涕为笑,那神色跟屡考不第的秀才中了状元一样:“吐出来了,吐出来了!” 说着又是掉泪,这次是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也是哭,丫鬟看得直跺脚,着急的扯了杨桃就走:“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我郭家好好的,你上这儿哭什么丧?” 吐出来了,便争取到了时间止血。只要能止住血,老祖宗的命就救回来! 杨桃努力回想自己下针的过程,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行差踏错闯下祸端。这一想,她的腿都软了:她当时下的奇穴,大多非生即死,突然恶化喷血,难道…… 她像个木偶被丫鬟扯着走,到了府门口才反应过来:“我得等赵郎中……” 话没说完,一个针包就砸到了她脚边:“赵郎中让你带着你的东西滚蛋!” 杨桃回头,发现是亲郎中身边的药童。她捡起自己的针包,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可她没能如愿出去,守在门口的衙役将她拦了下来:“这不是赵郎中的药童吗?老祖宗的病治好了?县老爷可下了命令,没治好老祖宗,谁都不许离开半步!” 若是治不好,还得提头去见! 想起这茬,杨桃突然转身朝赵郎中所在的方向看去,看着看着就热泪盈眶! 这个糟老头,你凭什么赶走我一个人去扛? 忙碌了两个多时辰,老祖宗终于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难关。赵郎中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都在抖,背心汗湿了好大一片。 看见等在门口的杨桃,他狠狠剜她一眼,将肩上的药箱递给了她。 回到铺子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乔康成亲自等在门口,见二人安好心一下就松了下来:“凯旋而归,凯旋而归……” 他哈哈大笑,使了银子吩咐人去定酒楼:“捡最好的定,今晚咱们给赵郎中庆功!” 省府名医束手无策的病赵郎中治好了,这是怎样的荣誉,怎样的轰动?尤其被救的是当今太傅的亲娘,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滚滚金银,涛涛美誉…… 小厮接了银子,欢天喜地的出去。乔平却多看了杨桃两眼,皱眉问她:“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杨桃无精打采的冲他笑笑,跨步往里走:“我先去梳洗,换身衣裳。” 赵郎中追着她背影看了一会儿,对乔康成道:“她受了刺激,只怕没心情去庆什么功。我忙一下午也累坏了,不跟你们去吃酒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百两银子递给他:“郭家的赏银,你收好了。” “这……”乔康成拿着银子皱眉,冲着赵郎中背影喊道:“你不去怎么行?” 杨桃收拾好回家,转出铺子就看见赵郎中等在路边。 她低了头过去,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最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错了就是错了,有天大的理由也是错了。今天亏得有赵郎收拾残局,若是不然,只怕小命难保。 “带你去个地方。” 赵郎中说完就先走了,杨桃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心怀忐忑。 他本身就讨厌女人走出闺阁,如今她闯了祸,只怕是更要令他厌恶。若他要赶她走,她该怎么办?她又有什么理由什么脸面要求留下来? 赵郎中带她去了药王庙。 他虔诚的给药王祖师爷上了香,三拜九叩之后才回身看着杨桃,喝道:“跪下!” 听得出来,赵郎中并不是让杨桃给药王上香,而是要在祖师爷面前,清理门户、惩戒恶徒。 杨桃乖乖的跪了下来,虔诚的给药王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蒲团上咚咚的响,她的心也跟着砰砰的跳。 “现在知道磕头了,当时下针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命关天啊!”赵郎中痛心疾首的拍着手板,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得人心都发颤。 可说到下针,杨桃却一点都不心虚。 她抬头迎视着赵郎中的目光,诚实的回道:“再晚半刻就要出人命,我当时只急着救人,别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你……” “我知道那法子冒险,也知道一个不小心郭老太还是会死。可我是个大夫,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 “她不用等死,咱们的人头却在刀口上滚了一圈。你知道那是谁?那是太傅的亲娘!” “病人分什么贵贱?”杨桃抬头去看药王雕像,悠悠叹道:“祖师爷看着咱们呢!” 赵郎中突然接不上话了,他想起当年的誓言:“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或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康健……” 可转眼间,他又想起了小师妹玩弄人命,陷他于危难的过往;想起了妻子儿女尽数砍头的场景。那一年娇妻才二十八,儿女刚牙牙学语,他和师妹考入太医院恰恰两年。 往事不能想,一想全是殇。 “她若被痰卡死,我们挨一顿板子,还能留条贱命。要被你一针扎死,谁都活不成。你光想着医道,可想过自己想过家人?她的命是命,我等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杨桃看他双眼赤红,显然是受了刺激。 她不敢犟嘴,克制着语气服软:“我也吓得腿软,幸亏有您收拾烂摊子,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赵郎中黑着脸不搭腔,杨桃偷瞄他一眼,试探着道:“您最后能将郭老太治好,便说明当时的冒险也值得是不是?我们是大夫,有三成把握就值当冒一次险是不是?” 赵郎中定定的看着杨桃,看她眸光清澈纯粹,看她态度肃穆认真…… 他又想起了当初悬壶济世的自己,想起了年轻时的壮志凌云,赤胆真心。 “你还太年轻,等你见识了什么是权贵,你就会知道今天的自己有多可笑。” 杨桃沉默下来,她咬着下唇想了半晌,而后转头凝视着赵郎中道:“若有一天我变得可笑,那一定是我的良心死了。那时我变成了禽兽,可以冷漠的看着别人去死,能救而不去救。” 她深深的望着赵郎中的眼睛,迷茫而挣扎:“我也害怕权贵,我怕死怕连累家人,所以出了郭家大门我浑身都抖。可那是一条命啊!如果能救我没救,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良心如何安生?我背着命债,后半辈子怎么活?” 那双眼里的赤诚灼伤了他,灼伤了他的良心。 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杨桃,突然就觉得这个姑娘弥足珍贵!若不是她情急下针,他和秦大夫会拖着郭老太咽气。在她面前,他自惭形秽! 杨桃转过身朝他磕了个头,真心实意的谢道:“我当时闯了祸,您还肯保护我让我先走。赵叔,我谢谢您,真心谢谢您。” “谢什么?我带你出去,原本是想挫挫你的锐气。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总不能真让你个小姑娘和我一同去死。” 杨桃又是磕头,怅然哀求:“赵叔,您能不能别撵我走?” “还想学?还想再经历性命和良心二选一的窘境?”赵郎中不错眼的看着她,想看清她的真实想法:“你一针成名,寻你的大户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你要冒的险只怕也会越来越多。” “要学!”杨桃斩钉截铁道:“总不能因噎废食!” 赵郎中沉默片刻,终究没将袖袋里的《刘涓子鬼遗方》拿出来还她。他隔着袖子捏着书本,点头道:“那你往后就跟着我学吧,出师以前不许私自出诊,不许贸然出手,能做到吗?” 他肯教她? 杨桃怔楞半晌,立马欢喜起来,磕头拜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赵郎中欣慰受着,暗下决心:你既拜我为师,师父便拼尽全力教你护你,愿你悬壶济世、良心永存! 第二十二章:在一起 五更刚过,乔平就打着哈欠起来买早饭。他刚开铺子门就见一贼人背着大弓撬窗户,吓得他扔了海碗,抄起闩门棍就往面前的黑影打。 “大哥,是我!” 乔安闪身躲开,弯腰捡起了掉在一旁的海碗:“听说铺子出大事了,县太爷直接命衙役绑走了赵郎中和杨桃?” “你听谁说的?”乔平将闩门棍从新放好,盱着眼睛去看乔安背着的箭壶、以及非大事不动用的牛角大弓:“这弓供在祠堂,你怎么弄出来的?” 顺着乔平的目光,乔安也看了眼肩上的大弓:“偷的!” 眼见着乔平要发飙,他先发制人:“县太爷再是官也得讲理不是?治不好病就要杀人,当我家大夫都是神仙不成?” “当真是关心铺子?那上次断货险些关门你咋不着急,去年赵郎中被肖财主扣住半个月,你又在哪里?” 乔平原本就严肃的一张脸黑了个透,他狠狠的瞪着乔安,就那么瞪着,满脸的不满和质问。 “是你们不让我管铺子的事!” “那这次你为啥要管?家里人从来不和你说铺子的事情,你怎么得来的消息?乔安,你的书到底念不念了?” 乔平抢步去扯他背上的箭壶和大弓:“打老虎的大弓都偷出来了,为了个丫头片子,还打算大闹县衙不成?” 乔安侧身躲开了的乔平的手,紧皱了眉头看他:“杨桃呢,她究竟如何了?” “乔安!” “真被抓了?” “若是真被抓了,你要如何?你又能如何?” 乔安紧抿了唇,看了他哥一眼闷头就走:“我找县太爷说理去!” 背着箭壶、大弓去县衙说理? 乔平气得跺脚:“乔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个丫头片子,你连我们一家子性命全都不顾了?” “乔安!” 乔安脚步顿了一下,他紧抿着下唇,到底忍住了没有回头:“大哥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了你们。还有,我的所作所为和杨家无关,你们别去找杨家的麻烦。” 他说完就走,大步流星。乔平看着他满是戾气的背影,跺脚大喊:“杨桃没事,她巳时初就会来上工,不信你等着看。” 乔安回头看他:“当真?” “骗你我不是人!”乔平很想甩他一耳光,可手痒了半天也没能打下去。他看着他眼下的黑青,伸手抢过了箭壶和大弓:“滚进去歇会儿,我去买饭。” “我也去,路上你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滚回去睡,看你那脸色,是成天晚上没睡觉出门做贼了?” 乔安接过弓箭放好,率先往早点铺子走去:“郭老太的病是治好了?” “你偷弓箭出来,是准备闯县衙?”乔平认真的看着弟弟眉眼,问:“你这样,可想过爹娘?” “没准备闯县衙,闯也没什么用。”乔安回头去看乔安,轻抿了唇道:“听说东山有虎患,县太爷为了除掉老虎正寝食难安。” “你想上山打虎?”乔平惊得背脊生寒,怒火直冒:“五十多个猎手有去无回,你……依我看,杨桃那祸害当真留不得了。” 乔安突然顿住步子,他转身看着自家兄长,半晌后开口道:“我前天看见杜鹃姐了,她背着孩子在山上挖笋,说现在过得很好,让你别再偷摸给她送东西。” 乔平呼吸一窒,看着乔安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春晓接了起抄佛经的活儿,肖二小姐是主顾。她亲手抄了八十九卷《金刚经》,右手腕抄得肿胀发疼不能动弹,迫于无奈才请人再抄三十九卷。一共一百二十卷经文,只为求乞巧节佛前许愿,愿她的如意郎君,早日娶她过门。” 乔平身子一抖,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 “哥,这么些年你开心吗?辜负了娟儿姐再耽搁上肖家小姐,你心里好受吗?你经历着痛苦着,然后还准备将我也拉入那个旋涡?让我对杨桃死心,然后就再也没办法去爱别人?” 乔平双手拍头,滑下身子蹲在路边,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爹娘一生恩爱,他们不知道心死是什么滋味。可你知道,你明明知道却还要拦着我?” “肖家二小姐有什么不好?温柔贤淑、俏丽端方,家境更在咱家之上。若不是当年你救她一次,她那样的人品家世怎么可能会嫁给你?” “别说了!”乔平用手抹脸,长长的叹了口气:“娟儿知道我给她送东西?” 明明每次都趁黑再去,明明每次都避开了所有人。怎么会有人知道?若是旁人知道,会不会让娟儿在夫家难堪? “除了你还有谁想着她最爱的点心?除了你谁想给她送点东西还得偷偷摸摸的?”乔安叹气:“哥,你的心疼吗?看着娟儿姐成亲的场面,你心里是啥滋味啊?” 乔平突然站了起来,他发红的眼睛瞪着乔安,吼:“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乔安过去搂住他哥肩膀,叹道:“我没想戳你痛处,可我就是当年的乔平,杨桃就是当年的的杜鹃。哥,我不想走你们的老路!” “屁的个杜鹃!我和杜鹃是真心相爱,杨桃呢?她喜欢你吗?她有一点点喜欢你吗?” 乔安的眉峰又皱到一起,他抬眼去看远方,看杨桃进城的方向。 乔平看他半晌,然后起身接着往早点铺子走去。他的心极疼,疼得他呼吸困难。所以,他得找点事做,他得赶紧忙起来,他得离乔安远点,离过去远一点,再远一点! 乔安跟了上去,兄弟俩谁都没开口说话。等买好早饭,乔平恶生生瞪了乔安一眼,瓮声瓮气的道:“倘若杨桃对你有心,我便帮你。” 回到铺子的时候,王婶在给大家下面。看见乔平买的早饭,冷笑道:“你买的是午饭?” 乔安叫了声娘,王婶便转过头对他冷笑:“我可没你这样的贼儿子,你今天能偷我家的弯弓铁箭,明儿个就能要了我一家老小的贱命。” “娘!” 王婶将挑好面的碗顿在桌上,低着头猛吃,再也不肯看乔安一眼。 乔平给乔安使眼色,让他去后面歇歇,他先劝劝爹娘。 刚吃过早饭,杨桃便过来了。 她一边放包袱一边和王婶打招呼:“婶来送药啊?早知道您要来,我就不坐牛车去和你搭伴了。” 王婶牵强一笑,转身进了药房。 杨桃满头雾水:又说错话了? 当她看见那张骇人的牛角大弓,再见到了乔安,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她想说乔安两句,可一抬头就看见了乔安欢喜得闪亮的眼睛。 隔着凉亭,他傻傻的看着她,傻傻的问:“郭家的人有没有为难了你?县太爷呢,他派去的衙役可让你受了委屈?” 杨桃看着他眼下越发严重的黑青,眼睛酸得发疼。到了嘴边的责备,硬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浅浅点头,回道:“我都好,没人欺负我!” “那就好!” 乔安有心和她多呆一会儿,他想多看看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光看看她也好。可这是在药铺,他爹娘都盯着,他还刚闯了祸。若他执意粘着杨桃,对杨桃一定没好处。 “你先忙!我去外面看看。” 乔安贪念的看了杨桃好几眼,终究和她擦肩而过。 这一天,杨桃心不在焉,做事完全不在状态。赵郎中瞪了她好几回,最后直接摔了处方单:“滚出去,多会儿能用心了多会儿再来。” 杨桃慌慌张张的退出来,一张脸臊得通红。 在内院,她听见了王婶喝骂乔安,听见了乔叔摔打茶盏,听见了长辈骂她是祸害。她背靠着墙壁安静的听着,听着乔安挨骂,听着乔安被打,听着乔安一遍又一遍强调杨桃是个好女孩。 她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拥抱着自己。她咧嘴笑得甜美,泪却流了一脸。 乔安,傻乔安! 那天晚上,她在回私塾的路上等他。乔安一看见她转身就走,杨桃跑过来拉住他衣摆:“我有话要和你说。” 乔安别过头去,闷哼:“但我不想听。” 杨桃将攥在手心的一盒药膏塞进他手里:“那我改天再找你谈,这是活血化瘀的药,你自己抹一点。” 暖意顺着乔安的手心一直暖到了他心里,那甜滋滋的感觉,喜得他唇角微扬。 趁他不注意,杨桃跳过去看清了乔安的脸。 那张原本俊俏的脸高高肿起,两颊上的手掌印交叉重叠红中带紫,左边眼睛更是紫肿得厉害,原本黑亮的大眼睛嵌在缝隙里根本就睁不开。 杨桃光看着也觉得疼,她伸手扯着乔安的衣摆,哽咽着喊:“乔安……” 乔安却慌忙别过了头,他不想让她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 “我功课没做好,爹生气打我也是应该。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他抬步要走,杨桃却扯着他衣摆没动。她仰头看着他的侧脸,长长吐出一口郁气,鼓了半天勇气后才道:“乔安,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努力?你专心学问,我专心学医。别的……” “你到底有没有心?杨桃,你有没有心?” 乔安把住了杨桃肩膀,低头锁住了她的眼睛:“即便你不回应,也强过一次又一次追着拒绝。杨桃,我真的就那么令你讨厌吗?就那么让你看不上吗?” “不是!”杨桃回望着他的眼睛,一鼓作气:“我是说我们一起努力,努力在一起。我努力学医,努力不拖你后退,努力和你站到相同的高度。如此,你家人估计能容易接受我一些。” “杨桃……” “而你,你先专心学习。我不想别人一提起我,就说是阻碍了你前程的丫头。所以,你要努力,努力的做学问,努力的考功名。等你功成名就,你家人便不会再嫌弃我拖累了你。” “在那之前,我等着你!” 这一席话说完,杨桃早羞红了脸。乔安也激动起来,他将杨桃狠狠按进怀里,又碍于礼教赶忙将她推开。一时间手足无措,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十三章:勇敢 那天晚上,乔安嘴角一直噙着笑,牵动伤口时忍不住倒抽着凉气,笑意却越发加大舍不得停止。 杨桃一直低着头走路,她羞得脸颊发烫脖子发红,半点不敢抬头看人。 等乔安无数次倒抽凉气,杨桃终于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傻不傻啊一直笑?伤口反复挣开会不容易好,严重些还要留疤。” 乔安便抿住了唇,一双眼睛却更加欢喜明亮:“不会留疤,不会给你逃走的理由。” 杨桃的脸更烫了,她火速低下了头,唇角却娇羞的翘了起来。 这小模样取悦了乔安,看着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乔安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这个姑娘是喜欢我的,是真心实意喜欢我,所以眼角眉梢才有爱意,所以才会娇羞不语。 他和她并肩前行,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乔安又不自觉的翘了唇角,牵动伤口的同时又忍不住抽了口凉气,杨桃飞快的瞪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疼?” “我是真欢喜!” 乔安认真回望杨桃的眼睛,看着她眼里的心疼,整个心都化做了春江的水。 “我做梦都在盼这一天,我曾以为这一天还很远很远,远得我追逐一辈子也追不到那一天。就在刚才,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别撵我。如果爱情有距离,所有路都可以由我一个人走,只求你别跑,你站在原地等我,你允许我一步步向你靠近。” “乔安……” “我等到了,真好!” 今天,月色很好,微风不燥。今天,眼含春水,心如蜜糖。 寻常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乔安和杨桃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走完。远远望着杨家的竹篱笆,乔安的脚步又慢了几分。 杨桃的步子也跟着慢了几分,以前逃的时候,恨不得能长对翅膀飞起来。如今看他这般不舍,她又恨不得家更远,路更长。 “戌时过了一半,不早了!” “嗯!” “我快到家了。” 乔安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他们的关系还见不得人,想起被人撞见他们孤男寡女的后果。 “我看着你回去,不然我不放心。” “回去赶紧擦药,记得要好生学习。”叮咛过后,杨桃便硬着心肠走了。乔安回私塾还得一个多时辰,若是再耽搁只怕他今晚又睡不成了。 她能感觉到乔安含情脉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她几乎没忍住想要回头。 等终于进了院子,她趴在门缝上看远处的乔安,看着看着心就甜了起来:“还不走,傻子!” “杨桃?” 阿娘的声音吓得杨桃一哆嗦,她赶紧躲开门缝,心虚的看着阿娘问:“今天怎么会没睡?不早了都。” “你偷偷摸摸的看什么呢?”阿娘看杨桃一眼,走到她身边就要开门:“有人跟踪你?” 乔安还傻傻的望着她家大门呢,阿娘要是开了门…… 杨桃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慌忙揽住娘亲肩膀往回带:“哪有人跟踪?你想得也太可怕了吧。” 她故意加大了音量,给外面的乔安提醒。阿娘的眸光深了好多,她疑惑的往门口看去,透过门缝却只看见浓黑的夜色。 她突然就想到了李小壮和杨翠,当初,他们虽恪守礼法,却也你侬我侬不肯分别,常常磨到天黑。 叶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旁敲侧击的提醒道:“你姐经历了李小壮那事,这辈子也算毁了。虽说都知道她清白,可以往总和李小壮来往也遭人诟病。男女毕竟有别,少和男孩子相处,没坏处了。” “知道了!”杨桃心虚得很,脸也跟着红了一片。她借着假咳赶忙偏过了头,怕她娘看出破绽。 “你从来都懂事,该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比命都重要。私定终身,天地难容。” 杨桃干笑两声,伸手挽住了娘亲的手臂:“娘说什么呢?女儿有那么不知廉耻吗?” “没有就好!” 不用阿娘警告,杨桃也就知道后果。 阿姐被人陷害也一样拖累了名声,往后嫁人总会受到影响。她杨桃没明目张胆的和乔安私相授受,若真事发,若真进不去乔家的门,她杨桃绝对没有活路。 可那又怎样呢? 乔安能为爱执着,她杨桃也能为爱勇敢! 听见院中说话的同时,乔安就闪身躲进了麦田,一直等到杨家再没动静,才慢慢出来。 他遥望着杨桃房间的方向,在心中郑重起誓:杨桃,我乔安绝不负你。你将身家性命、前程名声都赌在了我乔安身上,我便是赴汤蹈火也绝不会让你输!绝不! 第二天,乔康成便得了消息:乔安今儿个子时才回到私塾。 他当即就拍了巴掌,紧皱了眉头喝道:“大半个时辰的路,他都走两个多时辰,又是去哪里鬼混了?” 说着话,眼风便透过窗户扫像杨桃:“祸害东西。” “二弟身上有伤,走得慢些也……” “就是爬回去,也用不上两个多时辰!”乔康成狠瞪乔平一眼,气道:“去把杨桃给我叫进来。” 乔平跟着扫了杨桃一眼,她正心无旁骛的帮着赵郎中配药,全不知厄运已经靠近。 “爹……” “还不快去!” “杨桃才在郭家立了大功,郭老太直接拿她当救命恩人。有郭家的宣传,大伙儿都知道杨桃是了不得的针灸师,您现在赶她走不是自断财路吗?” “就是断了我生路,也比毁了我儿子强。”乔康成摔了袖子出去:“你不叫,我叫!” “她现在是赵郎中的徒弟,你撵杨桃那是打赵郎中的脸!” 乔康成顿了下来,片刻之后强压了怒火喊赵郎中进来说话。 两人相对而坐,扯了好一会儿闲话之后,乔康成才转入了正题:“昨天的事你都听说了吧,乔安那孩子为个女人要上山打虎。五十多个猎手都有去无回,如今有谁敢上东山?那小子有几条命,就敢生那样的主意?” 赵郎中拿碗盖撇着茶末,偶尔看乔康成一眼,并不接话。 “听说你有个师弟在黔州行医,我厚着脸皮请你帮个忙,让杨桃去跟着你师弟学如何?蜀州是州府,又是众多药材的出产地,送她过去也不会耽误了她。” 赵郎中抿了口茶,端着青花茶盏冷瞥乔康成:“黔州的西林书院盛名远播,你咋不把乔安送过去?” “他娘哪里舍得?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那地方又民风彪……” 在赵郎中的眼神逼视下,乔康成说不下去了。他干咳一声,尴尬道:“天下父母心,你也是当过爹的人。”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杨桃当着祖师爷的面给我赵某人磕了头,我便该拿她当亲闺女待。” 即便强忍着,乔康成的脸色也黑了个透:“老赵,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 赵郎中起身朝乔康成拱手:“我不为难你,我马上就带杨桃走。乔家的门第高,我等贱命高攀不起。” 眼看着要坏事,在隔壁听墙脚的乔平赶忙出来将赵郎中拦住,赔着笑道:“赵叔您别生气,我爹是气糊涂了说胡话呢。您坐下消消气,千万不能走。您要真带着杨桃走了,不光铺子开不下去,乔安那二愣子也得不管不顾的追过去。” 稳住了赵郎中,乔平又赶忙给他爹递眼色:赵叔这样的名医走了,铺子还怎么开? 乔康成一张老脸紧紧皱着,梗着脖子不肯说话。乔平没法,伏在他爹耳边小声的劝:“威胁是捏在自己手心才更稳妥!杨桃现在承着咱家的情,哪里有脸忤逆你和我娘?可真将她逼急了,谁敢保证她会做出什么事情?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爹!” 看乔康成脸色松动下来,乔平赶忙打圆场:“郭家一事之后,全县城都知道杨桃是妙手回春的针灸师,赵叔的医术更是首屈一指。这样的大喜事,咱们得好好贺贺才行,今晚上醉香楼,赵叔和杨桃可不能再缺席。” 有了台阶,乔康成也就顺坡下了:“醉香楼哪儿行?去定知味轩,今晚上我好生贺一贺你赵叔和杨桃。” 恰好来了病人,赵郎中便拱手出去了。 当天晚上,庆功宴摆得很热闹。大伙儿恭贺完赵郎中又一个的夸杨桃,即便杨桃脸皮厚,也被大伙儿吹捧得红了脸。 乔康成亲自给杨桃敬酒:“跟着你师父好生学,往后定也是一代名医。” 杨桃毕恭毕敬的应着,心里泛着满满的欢喜:乔叔已经看见我的努力,只要我再努力一些,更努力一些,我家里一定会富裕起来。到那时,他们该不会再嫌弃她了吧! 这一晚,大伙儿吃喝得很尽兴。散席后太晚,乔康成还托福婶将杨桃送回家去。 一路上,福婶和杨桃拉拉杂杂的闲聊,或许是聊得太尽兴了,杨桃到了家她也跟了进去。叶氏客气的留她歇脚,她便当真坐了下来,和叶氏磕牙。 福婶先将杨桃海夸了一顿,然后就生出了做媒的心思。 “说起学医天份,我娘家侄儿也算算得上出众。他今年才十五医书已经看了个遍,要是遇到咱们杨桃啊,肯定有说不完的话题。改明儿,我带他过来串串门?” 看叶氏情绪不高,福婶呵呵一笑,隐晦提道:“杨桃那姑娘肯读书,肯定也和读书人更有话说。可读书人大多清贵,往后又要当官老爷,哪能有时间和心思耽误在女流身上?我那侄儿啊,书看得多,浑身都是书卷气,和读书人也不差什么。” 这不是说杨桃痴心妄想,没羞没臊的勾搭了乔安吗? 叶氏又羞又恼,好容易忍着没黑脸,却没缠过福婶,赔着笑答应下来:“后儿个春晓回来,福婶子尽管带你侄儿来玩儿。” 第二十四章:说亲 叶氏辗转反侧,一晚上也没睡着,她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还是和杨老三商量:“桃桃也不小了,该说亲了。改明儿你去邓婆子家走一趟,让她帮咱闺女留意着!” “翠儿的事都还没定,当妹妹的反倒先去说亲?”杨老三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快睡吧,困……” 杨桃也还没睡,她回想着今天的晚宴,高兴得有些睡不着。 今天,乔叔和乔平对她的态度简直大转变,亲切得很有些不真实。这只是侥幸有了些名气,若她真有了大本事,乔家那边应该就不会太难了吧! 这样想着,杨桃更睡不着了。她披了衣裳起来,去伙房就着火光看书。 时光不等人,她得抓紧时间好生努力,更加努力。 与此同时,乔安也在私塾挑灯夜读。今天,他的文章又被的评为了书院第一,先生说只要再努力一些,明年的童生考肯定没问题。 可乔安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时光不等人,他的杨桃一定要在最美的年华里,成为他最美丽的妻…… 子时过半,杨桃和乔安同时打着哈欠伸懒腰,同时朝彼此所在的方向远眺,他们痴痴的看着望着,唇角不约而同露出了满足的笑。 “好梦,杨桃。” “好梦,乔安!” 这天,杨桃在清理黄精、黄芪等中药碎渣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乔安眼下的黑青。学习苦累,他该多调养身体才行。 于是,她准备给乔安做双药鞋。 她将药渣买下来,趁着午休的时候熬了药汁泡布条。 赵郎中出来撞见,仔细查看了药汤之后问她:“你又在弄什么名堂?药汤不喝下去,泡到布里能啥用?” “药效虽说受损,却也能方便些。我将药渣碾成细粉铺在鞋底,对应消除疲劳的穴位突出小丁。这样一来,行走时能按摩脚底,药性从毛孔和穴位中透进去,效果应该还行。” 这丫头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这样新奇的用药法子,赵郎中连听都没听过。他忍不住多看了杨桃两眼,又嫌弃的看了看泡着布条的黑色汤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泡完的布又黑又臭,谁穿在身上谁倒霉。额,这姑娘千万别拿来孝敬他! 家里,叶氏已经见过了福婶的侄子。那个叫周孝伟的后生,彬彬有礼,长相周正,看着很有些顺眼。 她悄悄问杨翠:“你看这后生配你妹子如何?也是醉心医术,和咱们桃桃肯定有话说。” 杨翠躲在窗户后偷瞄了周孝伟一眼,点头道:“看着还行,就是家里贫寒了一点。” “嫁人不嫁财,只要人品好肯上进,日子总能过好。再说了,他家好歹还有几亩薄田,咱家那三亩地可还是租的。” “桃桃能愿意吗?这种事,总得让她知道,也让她见对方一面。” 叶氏抿着唇没说话,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杨桃趴着门缝往外看的情景,她猜想外面站的应该是乔安。 若乔家没那么嫌弃杨桃,她倒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大半夜的,福婶都上门说亲了,她还不为杨桃张罗,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要脸。 福婶领着周孝伟走的时候,叶氏亲自送到了院外,热情的邀请他们有空再来玩儿:“就算春晓不在也多过来走动。他阿爷腿脚不爽利,烦请你常过来看看。” 人一走,杨春晓就黑了脸:“这事我二姐知道吗?” 杨翠正在起缸里的腌菜,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看他:“收起你的心思,咱们和乔家根本就不可能。” “我不信,乔二哥说……” “他说啥都不管用!你该知道女人家的名声有多重要,若真是为你二姐好,就该劝着乔安死心。若他真放不下,也该求着他爹娘来提亲。这样不明不白的缠着桃桃,究竟是喜欢,还是有血海深仇?” “你知道什么?”杨春晓不服气,却又不敢将乔安的事情都抖出来。一气之下,他收拾了包袱就走。 “你干嘛?” “回私塾!”他闷哼一声,拎着包袱飞快的跑了。他得赶紧告诉乔安,得让他赶紧想办法。 杨翠没能揪住春晓,叶氏也没能拦住他。母女俩对望一眼,同时叹气。 “桃桃的事,得抓紧定下来了。” 杨翠将腌好的菜捡一些出来尝味道,闻言抬眸看她娘亲,她欲言又止,终究嗯了一声道:“多打听下周家的人品,毕竟是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我知道!” 腌菜味道不错,杨翠尝了一口之后忍不住又吃了一口:“比以往的都好吃,肯定能卖得出去。” 叶氏也尝了一口,喜上眉梢:“清脆爽口,应该能好卖。” 当天晚上,叶氏和杨翠就将腌菜起了一大盆出来,准备第二天背到镇上去卖。大伯娘看得直摇头:这要卖不出去,怕是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了。 阿奶特意将杨翠叫了过去叮嘱:“你第一次去卖腌菜,谁都不知道味道究竟如何。该让人尝得让人尝,和人说话也多客气着点。最要紧,别太算计钱,实在不行贱点卖也成。左右是自家的东西,不打紧。” 杨翠听得心里也敲开了鼓,二伯父借的那一两银子要留着买种子,这些菜要真卖不出价后半年可当真得饿肚皮。 第二天,她战战兢兢的去了集市,也不敢要高价,比照对面的腌菜还便宜五个铁钱一斤。 杨翠生得俊,见了谁都一副笑脸,菜又便宜又好吃,一大盆菜没多大会儿就卖了个精光。她捧着钱袋一数,竟卖出了十八个铜钱。 “一盆就能挣这么多!”杨翠欢喜得很,背着背篓飞快回家。趁着还早,她得再背两盆来卖。 这一天,她卖了三盆菜,统共挣了五十八个大钱。 叶氏也有些被惊着了:“半缸菜就卖出五十八个钱,照这样下去,咱得挣多少?”她扫视着廊下的一溜大缸,激动得心都狂跳起来。 “少说也有挣三两银子!”杨翠数着坛子,眉间眼底藏都藏不住笑意:“还是桃桃聪明,若是不然,咱家可亏大了。” “看你跑了好几趟,该是挣翻了才对吧!”大伯娘信步进来,将手里的空碗往杨翠面前一递,笑道:“去,给我也装一碗腌菜,我瞧瞧那菜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近一个月来,大伯娘可避瘟神一样避着她们,今天可登了门。 杨翠接了碗却夹菜,大伯娘便和叶氏扯闲话:“今天收成咋样?我看翠儿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少也能卖出十来个钱吧?” 叶氏抿唇一笑,朝大伯娘伸出五个手指,笑道:“是五十八个大钱,我可真没想到能值这么老多。” 看着大伯娘羡慕得几乎懊恼的脸色,叶氏突然觉得扬眉吐气起来。 “这么多?”大伯娘听得心里发酸,一只鸡养肥得花大半年,最后也才值五六十个钱。她腌的这点菜才花了多点时间,几个本钱? “翠儿还比旁人少卖了五个铁钱一斤,若是不然,应该能更多。” “还能更多!”大伯娘听得耳朵都直了,她挨个数着三房的泡菜坛,数一个眼睛就更直三分。等她数完,再看叶氏的眼睛都冒起了精光。 “弟妹,嫂子平时对你不错吧,这么多年,咱们两妯娌可没红过脸!” 叶氏没闹明白大伯娘要唱哪台戏,谨慎点着头道:“大嫂的好我都记着呢,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也没什么事,就想让你也教教我做腌菜。咱们一家子骨肉,有钱也该大家一起挣不是?” “您也没菜啊!” “那没事,今年的包菜便宜,腌十几缸菜也花不上几个铜板。” 端着菜进来的大伯娘嘴角直抽,当初看笑话的是大伯娘,如今有钱挣了,闹着要学手艺抢生意的还是大伯娘。 她正想着说辞要将大伯娘堵回去,二伯娘磕着瓜子笑呵呵的过来了。 应该是早听到了大伯娘的话,二伯娘一进门就将瓜子皮唾到了大伯娘脚边:“大嫂也别难为弟妹了,你要真眼红三房那几十缸腌菜,趁夜里没人搬了就是。” 大伯娘立马虎了脸:“你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二伯娘走过去挽住了叶氏的手,笑眯眯的问她:“弟妹可见过偷人手艺再抢人生意的那种人?我觉得啊,做了这么缺德的事,肯定要遭报应。” “田枝兰!” “哟,大嫂咋那么大火气,我又没说你。”她摊开手将手心的瓜子分给大伯娘吃,笑道:“吃点瓜子消消火,咱们这么多年妯娌,我还能不知道你是啥人?你刚才啊,就是在和三弟妹说笑呢,是不是?” 大伯娘不好承认她没说笑,气得堵心。她狠狠的瞪过二伯娘又剜了叶氏一眼,连杨翠递过来的腌菜都没要,匆匆走了。 二伯娘对着大伯娘的背影翻白眼,冷哼道:“往年做咸菜,求着她帮把手都不成,如今看你挣钱了就眼巴巴的要学。这天下,可就她一个聪明有成算的。” 叶氏拍着二伯娘的手笑笑,劝她:“少说两句,到底是一家子,闹僵了不好看。” 二伯娘撇嘴:“大嫂那人可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翻脸死心,你等着瞧吧,这事还没完。你自己可得长点心,幺蛾子还在后头。” 第二十五章:你好,杨桃! 杨春晓急抓抓过来报信的时候,乔安正奋笔疾书。他刚得了灵感,文章写得非常得心应手。 “二哥,出事了!” 正写到关键处的乔安没理他,这小子冲动沉不住气,屁大点事都跟天要塌了似的。 “你停一下,我和你好好说,这事儿真不小。” 看乔安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杨春晓急得一把抢了他的笔,顺手摔在写了一半的宣纸上。 笔摔在做了一半的文章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乔安气得狠瞪杨春晓一眼,手忙脚乱的清理:“你做什么?” “福婶给我二姐说亲,那小白脸都上我家来了。你要再不想办法,我姐就该定亲了。” 乔安手上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他猛然转头去看杨春晓,却没看到他设想的戏谑。 于是,他惊慌起身,抬腿就往外走。可到了门口,他又突然停下,转身回来接着清理纸上的墨迹。 “还有心情管你的文章,乔安,你是不是气傻了?”杨春晓抢过他面前的文章要撕又不忍心,最后用力砸在了乔安身上:“我娘对那小白脸可满意得很,你现在不着急,往后别怪我没帮你。” 杨春晓负气要走:他得去告诉杨桃,二姐对婚姻有很美好的设想,她肯定接受不了盲婚盲嫁。 “我着急!”乔安拉住了春晓:“我需要你帮忙,这事也只有你能帮。” 杨春晓不解的看乔安:“我能帮什么?我爹娘不可能听我的,我也没本事去说服你娘来提亲。” 乔安赏他个鄙视的眼神,拿食指戳他脑门道:“脑子得用,不然会钝。” 杨春晓瞪他,狠狠的瞪他。 “我现在也没办法说服我爹娘,更没办法左右你爹娘。可有一个人能行!” “谁?” 乔安挑眉一笑,唇边轻巧的吐出两字:“周家!” “福婶娘家那个周家?周孝伟所在的那个周家?” 乔安点头,杨春晓立马赏他大大的白眼:“疯了吧!福婶对我姐满意得不得了,周孝伟虽还没见过我姐,可对这门亲事的热情也很高。你指望他们不乐意,都还不如指望你娘明天就能同意我姐进门。” 乔安无奈的看着杨春晓,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席话。 杨春晓听着,慢慢的神色就亢奋起来,等听完了整个人都是斗志昂扬的状态:“二哥你放心,这事我肯定能办好。” 乔安信任的拍着他的肩膀:“我的终生幸福,都托付给你了。” 杨春晓被这么一拍,好像家国兴旺都扛在了肩上一样。他郑重点头,许诺道:“你放心。” 春晓走后,乔安弯腰捡起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文章,摇头轻叹之后,从新铺了张纸,提笔润墨继续去做学问。 文章做完,他又仔细的检查修改了两遍,确定改无可改之后才罢手看书。 这一天,他依旧学到子时,等困得实在不成样子,他才将书本放下。 临睡之前,他习惯性的出门,朝杨桃所在的方向眺望。尽管什么都看不到,眼中也能浮现出幸福来。 “杨桃,我这么努力,你一定舍不得我落空是不是?” “杨桃,你说过会等我的,我信你!” 与此同时,杨桃正躲在灶房为乔安做药鞋。 舒适的棉布用精心配制的药汤反复泡煮了五天,然后用栀子、玫瑰、百合等芳香鲜花熏制除味。如此反复几次,布料有了药性却没了药味。 杨桃一针一线都下得甜蜜,火光将她小脸烘得发红,额上更热出了汗,有汗滴落在鞋底上,杨桃赶忙用手擦掉。 “汗掉到上面了呢,你那么爱干净会不会嫌弃有汗臭味儿?” 低头打量自己的作品,看着歪歪扭扭的针脚,杨桃噘着嘴叹了口气:“我在针线上实在没造诣啊,做得这么丑,你会不会不肯穿啊?” 说着又哼了一声,拿针继续戳鞋:“你要是敢嫌弃,我就再也不给你做了!” 想起自己当初蹲在麦田里卡鞋印的傻样,杨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嫌弃也不行,我都做了,必须得穿。” 那一天,她熬到子时末,等再熬不动的时候,她将鞋仔细藏好,伸着懒腰回屋去睡。 走到院中的时候,她忍不住眺望乔安所在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唇角也不自觉的挂上了笑。 “好梦,乔安!” 杨翠的腌菜最近卖得很好,基本是才摆开摊就有顾客上门。五盆腌菜,熬不到中午就能卖完。 这天,她笑眯眯的和杨桃商量:“趁着生意好,价格也合适,咱们多搬一点去镇上吧。” 杨桃正拿着个杂粮窝头啃,闻言抬头看她:“我能再多背两盆,再多肯定就背不动了。” “我也能再多背两盆。” 杨桃大口吃了窝头,猛喝口稀饭之后去帮着装背篓:“这得有八盆了吧,能卖完吗?” “没事,卖不完我再背回来。” 杨桃没再说什么,蹲下去背背篓,第一次用力没背起来,再试的时候咬牙一挺,终于背起来了。 肩带勒得她肩膀疼,她用手垫一垫,大步走了。 杨翠赶忙跟上,她背得也很吃力,脸上却依旧带着安静的笑:“等这一批腌菜卖完,咱们就能还上乔安和二伯父的钱了。” 两姐妹让背篓压弯了腰,一路上却依旧走走笑笑:“腌菜生意好做,春晓的学费就有着落。只要他肯用功,往后肯定有出息。” “是啊,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恩,到时候给你找个好女婿,让他帮着你腌菜,帮着你做腌菜生意。” 杨翠没提防又被杨桃戏谑,羞得脸一红,抬手就打:“你个小蹄子,我撕烂你的嘴。” 杨桃吓得撒丫子就跑,被重背篓一压,她脚下一踉跄,差点就摔倒。 杨翠看得直乐,咧着嘴笑出了声。杨桃回头逗她,装着痛苦的扶着腰,带了哭腔道:“我都扭了腰了,你还笑我。” 杨翠吓得来接她的背篓:“快把背篓放下来,我看看……” “逗你玩儿呢!”杨桃哈哈一笑,背了背篓就跑。 杨翠被耍,追着杨桃要打。 朝阳初升,泛红流金的光照亮了姐妹两前行的路,微风吹过,吹走了她们额上的汗,将她们的欢笑带得好远好远。 杨桃刚支好摊子,就有个小伙子来买菜。她称好给他,他却依旧左顾右盼不肯给钱。 才开张就遇到吃霸王餐的了? 杨桃眸光一转,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你是今天第一个主顾,来,我给你点。” 说着就将菜接了过来,装模作样的往里面添菜。 那小伙明白过来,脸一下就红了。他赶忙摸钱给了杨桃,再次四顾之后失望的收回目光,拎了腌菜要走。 才走两步,又转了回来,为难了半天还是张口问道:“前几天卖菜那个姑娘呢?她怎么没来?” 杨桃不由得打量起面前的人: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看面相该是个淳朴实诚的人。 小伙子被打量得不自在,扭了两下身子想走,又强忍着等杨桃回答:“她以后都不来了?” 杨桃心中偷笑,故意使坏:“恩,应该不来了!” 喜欢我姐,你得付出行动和诚意。想买两斤菜就哄了她,这可不行! 杨翠上茅房一回来,就看见杨桃望着个小伙的背影坏笑。她顺着目光看了两眼,认出是总来买腌菜的张存,笑着拿手肘怼杨桃:“他得罪你了,你看着他笑得那么阴,又憋了什么坏?” “这就护上了?有故事呀,阿姐……” 拖长的尾音意味深长,恼得杨翠一巴掌拍她背上:“成天就知道打趣人。你有闲心啊都不如多想想你自己,那个周孝伟可……” 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杨翠赶忙收口,背转身去整理摊子。 杨桃却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转到杨翠面前看着她问:“谁是周孝伟,和我有什么关系?” “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药铺去吧,再晚了,乔叔要说你。” “姐,那是大事,不可儿戏!”她固执的看着杨翠,眸光中有哀求。 杨翠和杨桃对望好久,最终还是没忍心,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完了劝道:“爹娘不会害你,你不要胡闹。周孝伟我也见过,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杨桃低下头沉默,杨翠看不清她的眸光,也看不清她的脸色。 “桃桃,你不喜欢乔安的对吧。这么久了,她一直都是躲着他避着他,你肯定没有喜欢过他,也绝不会喜欢上他对吧!” 杨桃突然抬头对着她姐笑,那笑只维持了片刻就开始发苦。 “我先走了阿姐。” 那个鲜活夺目的人儿,背影开始悲伤憔悴,杨翠立在原地看着,心都跟着酸胀起来。 你爱上了他,或许早就已经爱他。可是桃桃,咱们配不起,乔家也不允许,所以,算了吧! 杨桃的心窝开始发堵,她一路走过,看见乔家药铺的时候,看见乔康成在柜台忙碌的时候,眼泪险些落了下来:乔叔,你给我点时间,我这么努力,一定能让你刮目相看。 她躲在角落调整心情,双手扯着唇角笑了又笑,终于神采飞扬之后才精神饱满的进了铺子,高高兴兴的朝大家问好。 乔康成笑着冲她招手,等她走近后给她介绍:“这是周孝伟,往后和你一起负责药房,你们好好相处。” 边上的小伙子见到杨桃便眼前一亮,他端正的站在她面前,点头一笑:“你好,杨桃!” 第二十六章:交锋 杨桃扫了眼面前的周孝伟,敷衍的点了下头。 “听乔叔说你精读医书,对药材更是了解得细致入微,即便是碎成了渣,你也能将东西准确认出来?” 他的语气中满是赞赏和钦佩,很显然,周孝伟在夸她,并且想通过夸赞拉近彼此的关系。 杨桃对他礼貌一笑,客气而疏远:“不过是凑巧而已,乔叔谬赞了。” 眼见他还要恭维,杨桃赶忙朝他揖下一礼道:“小生还有事要忙,先不多陪了。”她说完就走,连乔康成越发难看的脸色都顾不了。 杨桃前脚刚走,乔康成便狠瞪了周孝伟一眼:“什么叫你好杨桃?哪儿学来的轻佻说辞,第一次见面就不守规矩,难怪她没好脸色给你。” 周孝伟很委屈!他为了吸引杨桃注意,特意看了好几本话本子,那句你好杨桃,就是从话本子里学来的。 “还不快追上去帮忙,多显露显露你的本事,让她刮目相看。” 周孝伟作揖告退,乔康成又仔细叮嘱:“她最近在看难经,你寻个机会震慑她一下。她对你有了敬佩,自然会主动亲近。” 周孝伟赶忙点头。 一上午,杨桃都不怎么搭理周孝伟,她拒绝他的帮助,拒绝他的指点,拒绝他的靠近。她微笑着避开和他有关的一切,客气而疏离。 当她再一次拒绝周孝伟递过来的凉白开,他终于忍不下去。 “杨桃,你为什么讨厌我,我好像没开罪过你。”他原本想表现出宽和风度,想用自己的委屈勾起杨桃的愧疚和怜悯。 可他不是个成功的戏子,眉峰的不耐烦和眼底的不服气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杨桃抬头看他,将他的情绪看得透彻,而后唇角便有了淡淡的讽刺:“既然你只打算付出虚情,又何必强求别人的真心?” “我没有……” “那不重要!”杨桃挑唇一笑,靠到他身边小声道:“重要的是我绝对不会和你定亲,所以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你都知道了?” 杨桃退回来,低着头继续整理药方:“知道了,所以别浪费力气。” 周孝伟坐到她对面,沉默半晌后淡淡开口:“话别说得太过,也别太早伤了我的心。往后常相守,还是没有隔阂的好。” 没等杨桃说话,他便起身走了。 之后,他并不刻意去围着杨桃转,即便乔康成瞪了他好几遍他也无动于衷。 杨桃心也松了下来,得空就专注的看《难经》,有了心得还尝试着改方子。 她正凝神斟酌一味药的用量,一道黑影突然压了过来,紧接着轻嗤在耳边响起:“沙棘性温,味酸涩,对肠胃刺激性大,你居然下在了治肠胃的方子里。” 专心思考的时候被打扰,绝对不是件开心的事。 杨桃用余光看清是周孝伟,眉头便紧紧皱起。她拿着药方背转身去,盼着他有眼色自己走开。 周孝伟却一把抽出她手里的《难经》,转到她面前板了脸:“难经说治胃病能用沙棘了?胡乱用药会出事的杨桃!” “就算把沙棘当饭吃,也吃不坏人!” 杨桃伸手想拿回书,周孝伟却将手扬高,针锋相对:“乱用药就是不对!《难经》我背得滚瓜烂熟,可没见过用沙棘治胃痛。往后,我来教你。” 乔康成在一旁插话:“孝伟五岁学医,还是很有些本事。他肯指点你,是你的福气啊杨桃!” 杨桃却固执的看着周孝伟:“把书还我。” 周孝伟将书越发扬高,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桃,语气坚决:“我说了我来教你,若是教得不好你再来要书不迟。” 杨桃本不愿让周孝伟难堪,可她也容不得他如此放肆! “你教不了我。”她眼中满带着鄙夷和轻视,语气也张扬了看不起:“少来自取其辱!” 从小学医,周孝伟也是下了苦功,被人一路夸着过来的。如今被犯了错的杨桃这样轻视,他如何甘心? “我自取其辱?好,你倒是辱给我看一看!” 他往杨桃面前大马金刀的一坐,摆足了架势:“除了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剩下的你随意考,无论你考多少,只要我有一点回答不上来,我便认输。” 今天,若不给你个下马威,你都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杨桃微微摇头,清浅一笑道:“沙棘可入肝、胃、大小肠经,化痰宽胸、补脾健胃,治跌打损伤、淤肿、咳嗽痰多以及肠胃疼痛溃烂。这些东西《四部医典》早有记载,赵郎中也会拿沙棘治胃痛。” 她从抽屉里拿出《四部医典》,将介绍沙棘的那一页翻出来递到周孝伟面前,浅笑着道:“没事就多看点书,为人师的前提是自己肚子里有学问。” 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周孝伟臊得脸色通红。 杨桃从他手里拿过《难经》,转身就走。 “吐蕃典籍原本就上不得台面,孝伟没接触过也很正常。杨桃啊,你不能投机取巧欺负人,咱们中原的医书,孝伟可熟悉得很。” 周孝伟这才知道《四部医典》是吐蕃典籍,他惊讶的看着杨桃,眸光晦暗明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情既然因难经而起,不如你们就说难经。挑杨桃看过的地方考,也算是公平。” 初学的和烂熟的比,算公平? 杨桃浅淡一笑:“光背书也没意思,不如比一下活学活用?一会儿有病人来,咱们同时把脉开方,让赵郎中评比谁的方子更好!” 乔康成了解赵郎中,他绝不会偏袒杨桃,于是点头道:“好”! 一连来了三个病人,有伤寒,有跌打损伤,有脾胃不调,周孝伟绞尽脑汁开方,却一次都没赢到。 乔康成急得想给赵郎中塞银子,最后却只能和周孝伟干瞪眼。 “杨桃是我的徒弟,我还没死,他用不着另拜他人为师。”赵郎中冷笑着看了乔康成一眼,转身教训杨桃:“看你的书去,撩猫斗狗能成什么气候?” 周孝伟羞窘气怒得快烧起来,他紧咬着牙关才忍着没骂出声:是你徒弟,所以你偏心;是你徒弟,所以你故意判我输! 正气怒难平,街面上突然锣鼓喧天,没等大伙儿出去看个究竟,隔壁王掌柜已经春风满面的进来报喜:“大喜啊老乔,郭家给赵郎中送妙手回春的匾额来了。” 话音刚落,舞狮队已经开始在乔家药铺门口舞起了狮子,锣鼓鞭炮齐响,吸引了几条街的人过来看热闹。 白管家亲自将匾额送到赵郎中手里,却对着杨桃鞠躬作揖:“老祖宗感念小哥恩德,特命老奴代她向你行礼。当时那情况,若不是你下针入神逼出了痰,老祖宗只怕要挺不过去。” 杨桃赶忙侧身避过,抬手扶他起身:“阁下严重了,救死扶伤原本就是医者分内的事,况且我当时……” “事急从权,赵郎中已经解释过了。我家老祖宗认你这个救命恩人,你不必过谦。” 不明真相的百姓在外交头接耳的打探情况,知情人将事情夸张一说,大伙儿都对杨桃竖了大拇指,赞扬声铺天盖地的传来…… 这场面刺得周孝伟眼睛生疼,臊得他无地自容。他想别过头去不看,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追着杨桃身影。 他想:这样的姑娘若娶回家,才真是财色两得,名利双收! 后来,他寻了机会向杨桃道歉:“是我才疏学浅还狂妄自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可好?” 杨桃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算计和不服气,可她装着不知道:“你以后离我远点就好。” 看他羞恼得快要变脸,杨桃果断转身离开。 她又想起了乔安,想起当初拒绝他的无数画面。那些场景一个比一个难堪,乔安却泰然受着,从不肯给她一点脸色,从不会有半句怨言。 如此一对比,周孝伟的道行还真是浅得不够看。 看着杨桃的背影,周孝伟眸光又晦暗了几分。 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破落户家的野丫头,打小就抛头露面,不识礼教、不懂规矩,你若不肯嫁我,你以为你还能嫁得出去? 是了,你喜欢乔安,可正在摧毁你的也正是乔安。杨桃,咱们走着瞧,等你吃尽了苦头,等你跪在我面前求我娶你、要你、疼你,那时候,咱们的账再慢慢清算。 那天之后,周孝伟再没缠过杨桃,见到她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避开。 乔康成对他越发没有好脸色,他却装着看不见,一门心思全扑在学习上,用功得杨桃都暗自敬佩。 他躲着杨桃,杨家却去得很勤。每次去了,不是为杨老爹看腿,就是跟杨老三下地。杨家有个脏活儿重活儿,他都抢着干不将自己累得一头是汗绝不罢休。 杨桃阻止过,反抗过,杨春晓还将他拦在路上胖揍过。可没什么用,他依旧去杨家,对杨家人依旧热切而贴心! 叶氏越看越满意,等福婶再过来的时候,她便透了口风:“近来得空,我想带桃桃去上香,你说是去善缘寺呢,还是去普渡寺更好?” 福婶明白叶氏是同意男方看人了,她立马欢喜起来,体贴道:“善缘寺的菩萨灵验得很,那里风光又好,离家也近,不如就去那里?” 叶氏点了头,想着,若是没有大问题,那就定下吧! 正看书的乔安突然心神不宁起来。他交代的事情,杨春晓到现在都没办好,可千万别生出变故才好! 第二十七章:斗法 提前两天,叶氏就为杨桃告了假,不管杨桃愿不愿意,善缘寺她都必须要去。 杨春晓围着乔安团团转:“我没用现在还没将事情打听出来,后天她们就要上山了。双方见过,只要没有大纰漏,事情可就定……” “你要去哪儿,乔安你等等我。” 杨家很少去庙里上香,叶氏一提去善缘寺,杨桃就猜到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她用哀婉的眼神看了母亲很久,确定换不来母亲心软之后,她便收回了目光,什么都不说。 “桃儿,别犟!” 杨翠塞给她个荷包,里面装满了黄葛兰:“装扮齐整些,别让人小瞧了你。” 她将荷包挂在腰畔,冲着杨翠明媚一笑:“花儿很香,阿姐费心了。” 善缘寺所在的钟毓山离杨桃家虽然不远,走路也得半天时间。为了保持仪容,气度,向来节俭的叶氏雇了牛车。 杨桃想劝,可终究没有开口。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家里所有人多不会听她的,她做不了自己的主。 路上,叶氏板着脸警告杨桃:“我知道你心眼多,鬼主意更是不少,可你今天要敢给我生乱子,往后就再别认我这个娘。” 杨桃伸手去搂她娘脖子,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关,叶氏却果断躲开,一本正经的看着杨桃的眼睛:“桃桃,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就算死也绝不会害你,听话好不好?” “好!” 若是能说服她娘,就不会有今天的行程。既然说服不了,又何必强扭着惹娘亲不高兴,还徒增了对她的戒心? 叶氏凝重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她欣慰的看着杨桃,又开始宣扬周孝伟怎么怎么好。 杨桃倒也不反驳,每个人都有优缺点,她没有全面了解过他,没资格说他不好。可她不想听,可便是做给娘亲看,她也装着认真在听的样子。 一个多时辰之后,钟毓山终于到了。 福婶笑眯眯的迎上来,亲热的拉着叶氏说话:“我娘家嫂子恰好也来上香,叶嫂子若不介意,不如彼此搭个伴?” 叶氏点头,温婉道:“也好,上完香咱们去登山。左右出来一趟,也好多玩两天。” 看人得看秉性,见一面自然不够,多耍两天彼此也能有个初步了解。 杨桃把玩着袖袋里的粗瓷瓶,自顾看着周遭风景,并不管她们之间的交谈。 福婶打量杨桃一眼,见她打扮得齐整,神色安静祥和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心里就跟着安稳下来了:“嫂子稍等,我娘家路远,一会儿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一辆青帷小油车停了过来,一个打扮周正的小姑娘率先下车,而后恭敬的将车中妇人扶了下来。 杨桃瞄了那妇人一眼,只见她身姿丰盈,脸色蜡黄,即便带了笑也掩饰不了眉间眼底长久的愁容痕迹。 有儿有女又有地有钱,是什么事情在她身上镌刻了愁苦的烙印? 福婶紧着为双方介绍,周嫂子和叶氏相互见了礼,眼风就不停往杨桃身上扫。 杨桃被看得不自在,总觉得周嫂子看她的目光不仅仅是审视,还深藏着厌恶和怨恨。她仔细去看,周嫂子却对她颔首一笑,恬淡的目光中只有礼貌和亲近。 “这便是杨桃了?”刚才的小姑娘走到杨桃跟前,微微一笑:“我叫周洁,今年也十三了。咱们一处玩儿可好?” 福婶已经携着大伙儿进山门,杨桃便落后两步和周洁走到了一起。 趁着出汗,她偷偷打开袖袋里的瓷瓶,不着痕迹的撒了些药水在身上。 遇到一处陡坡,先上去的周洁伸手来拉杨桃:“我扯着你些,这路不好走。” 杨桃将手伸到一半又惊慌的缩了回来,眉眼闪躲着道:“不用了,我能行的,我自己能行。” 说着话,还故意将装了黄葛兰的荷包换到了周洁站的那一面。 周洁狐疑的看了杨桃一眼,虽没多说什么,对杨桃的一举一动却更留心了。 一阵风吹过,闻到一股恶臭的周洁使劲皱了皱鼻子。看杨桃又不着痕迹的躲得更远,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为了证实想法,她故意逼近杨桃,等杨桃退无可退,浓烈的狐臭味就冲鼻而来,刺得周洁胃里翻江倒海。 她赶忙后退几步,看杨桃的眼神暗藏了嫌弃和讨厌,却将她自己随身带的香包递了过来:“你带着吧,再香一些能好点。” 杨桃接过香囊挂在腰间,冲周洁感激一笑:“从小到大,也就你不嫌弃我。往后,我一定多和你亲近。” 周洁吓得脸色都白了,虚弱一笑,赶忙回到她娘亲身边。 杨桃暗自一笑,悄悄抹了解药,也走到叶氏跟前。 到了客房,叶氏留意到了周洁的香包:“和周姑娘相处得还不错?” 杨桃信手翻着桌上的佛经,漫不经心的回道:“还不错吧,送了我香囊,也肯和我走在一处玩儿。” “周嫂子人也不错,知书达理还很会照顾人。就是以往贫苦,发愁受累养成了黑脸的习惯。” 说到穷苦,杨家这样的破落户不是更苦?也没见两个伯娘和娘亲你满脸苦大仇深? 杨桃拿了本《金刚经》读,拒绝对这话题深入交谈。 隔壁,周嫂子母女也在说话。 周洁鼻子眉毛皱成一团,委屈的看着周嫂子:“娘,我哥真得娶那个杨桃?她身上臭死了,一出汗两个香包都压不住味儿。这要真去了咱家,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周嫂子瞪她一眼:“你敢坏事,回去我扒了你的皮。” “娘,婚姻可是大事!” 周嫂子叹气,她何尝不知道婚姻是大事?她何尝不想要个天仙似的儿媳,可人都得认命。孝伟合该娶杨桃为妻,别说她身上臭,就是浑身脓疮他家也必须娶。 看女儿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周嫂子不由得揉了她的头发,叹道:“等过了门,支了她下地干活儿,她成日在地里,你也闻不见她身上的味儿。” “哪有妇人家成天立在地里的?” 周嫂子冷哼一声,将头别了过去:“你记住了,不许让叶氏有半点不满。这婚事,必须成。” 中午用完素斋,叶氏和周嫂子坐在一处说话,杨桃讨好了周嫂子两句而后便悄悄扯了周洁的衣角,小声道:“咱们上后山去?” 周嫂子一个眼色,周洁便藏住不愿,欢欢喜喜的和杨桃去了。 “杨桃,咱们去树荫下歇歇吧,天热,我实在走不动了。” “好,你歇着,一会儿我给你惊喜。” 周洁闻狐臭闻得想吐,巴不得杨桃离自己远点:“你放心,我就在这里等你,你玩儿你的去吧。” 杨桃却没离开周洁视线,只在附近抬头找鸟窝,找到一个便脱了鞋哧溜溜爬上去。没一会儿她便扔了两只扭断了脖子的小鸟下来:“你挖个坑,我烧小鸟给你吃。三个月没见荤腥,咱们今儿个有口福。” 说着话,双腿圈着树滑了下来,手里还握着俩鸟蛋。 她对着光照鸟蛋,照完又强扭着周洁照:“你看,蛋里的小鸟都成心了,这时候吃最美味滋补。我两个都给你,你拿回去补身子。” 看着扭断了脖子血肉模糊的小鸟,在想着吃鸟蛋的场景,周洁一阵恶寒,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杨桃,这是佛门重地!” 周洁是虔诚的佛教徒,寻常忌着大荤,每天早晚准时诵经。她还最讨厌女孩儿没个女孩儿样! 杨桃蹲下去挖坑烧鸟,满不在乎道:“没事,老和尚都在念经,这里是后山不会有人发现。” 说着就拿打火石生火,吸着口水一脸馋相的看着周洁道:“你肯定没这么吃过麻雀和鸟蛋,一会儿你尝尝,保管香得你吞舌头。” 她连毛将麻雀扔进火里,周洁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的拔腿就跑。 等她走远,杨桃踩灭了火,挖土埋了被烧光了毛的面团。是的,面团! 托杨畔的福,杨桃知道了周家母女的喜恶。前几天,她偷摸用面捏了麻雀,用真麻雀毛插进面团,只要不拿在手里仔细看,绝不会发现破绽。 至于血肉模糊要用的血,不过是苋菜水而已。 她再次爬上树,将鸟蛋放回了原处。再下来的时候,她在周洁歇脚的地方捡到条银手链,应该是周洁掉下的。 拿着手链,杨桃有些犯愁:“还还是不还呢?若是偷儿心性,周家是打死也不肯娶了吧?” 她揣着手链回去,才走到门口大家都围了过来。周洁哭红了眼睛,眼圈都红肿起来,看见杨桃她立马奔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杨桃,你看见我手链没有?就是你先前说很喜欢,想让我送给你那条。” 我说很喜欢,还让你送给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杨桃看见了阴谋,她又开始犹豫。或许她应该豁出去,这次若被传出偷儿本性,往后应该不会再有说亲的上门。一坏名声省千愁,或许也值得? 只要乔安信她、护她,名声是不是也没那么要紧? 她刻意不去设想旁人的指指点点、污言秽语;刻意去忘却杨翠事件后的屈辱和不容易。她抿了抿唇,神色逐渐坚定:“你手链丢了?没看见啊,是不是掉在后山了?都别站着了,咱们赶紧原路去找找。” 周洁嫌恶的瞟一眼杨桃,她故意将手链放在了显眼处,杨桃不瞎怎么会没看见?她那么说,定然是不肯还。 很好,很好!杨桃,别怪我撕了你脸皮,你这样的人实在配不上我哥! 第二十八章:豁出去 周洁并不走,她拉着杨桃的手苦苦哀求:“你肯定看见了的是不是?你扔麻雀下来的时候我手链还在,肯定是后来和你拉扯的时候扯掉了的。” 决定好要入周洁的套,清白和真相对杨桃来说就再也不重要。 她心虚的转着眼睛,满脸都是惊慌的摔开周洁的手:“你胡说什么?我没有和你拉扯更没有看见什么手链。那链子是好看,我也喜欢得紧,可我犯不着偷你的。” 你是没偷,可你捡了不肯还,又比偷强到了哪里? 这样一想,周洁那点稀薄的不忍心消散了。她坚定的扯着杨桃的手不放,泪珠儿汹涌而下:“别的都可以给你,可那条链子不行。那是我准婆母给的信物,是夫家祖上传下来的。杨桃,我求你了,你告诉我那手链到底在哪儿?” 叶氏有些不高兴,她女儿的品性她这个当娘的了解得很。为了招周家人讨厌在寺庙掏麻雀她做得出来,可偷东西,那绝对不可能。 她果断的护在了杨桃跟前,看着周洁的眼神也凌厉起来:“姑娘虽然心急,却也不能这样诬赖人。既然是掉了,大伙儿赶紧去找才是正经。” 善缘寺香火很旺,周洁这样一闹,引来好多香客驻足围观。 周嫂子拿锋锐的眼刀扎了杨桃一下,看脸色也知道她认定是杨桃拿了那链子。 杨桃被她的眼刀割得抬不起头,屈辱感在心里猛窜。她几乎要反驳要抗争,要将那银链子摔在周洁身上,揭穿她算计她的真相。 可她想起了乔安的牛角弓,想起了他为她跪的祠堂挨的打,想起她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等他! 乔安,我坏了名声,你不要嫌弃我! 不管叶氏和福婶怎么劝,周洁都不肯撒手。她死死的攥着杨桃,滂沱着眼泪苦苦哀求:“杨桃,这里是佛门重地,菩萨都看着呢!一条银链子值不上什么,求求你告诉我究竟在哪里啊!” “你当真要这样血口喷人?”叶氏喝骂了周洁,又转身质问周嫂子:“她这样胡搅蛮缠、攀诬陷害,你这个当娘的就不管?” “娘,杨桃真的知道,她肯定知道。我发现银链子不见之后就回去找过了,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后山僻静,人迹罕至,若不是杨桃,绝不会……啊……娘!” 周洁捂着被周嫂子打偏的脸,绝望的看着她娘亲:“娘,那是李家给我的信物,是李家祖上传下来的,丟不得!” “既然丢不得,你做什么戴出来招摇?” 周嫂子一把打开周洁拉着杨桃的手,瞪圆了眼珠子警告她:“滚回禅房思过,等想明白了过来给杨桃磕头道歉。” 周洁哪里肯依? 为了这出戏,她豁出了信仰搭上了珍贵的银链子,可杨桃还好生生的,她甚至还得给她磕头? “杨桃,当着菩萨的面,你这样亏不亏心?” 她突然扑了过来,扯下杨桃的荷包就翻:“肯定是你藏起来了,你求我送给你我拒绝了,所以你趁着拉扯的功夫抢了我的,肯定是。” 白色的黄葛兰倒了一地,花香四溢唯独不见银链子。 周嫂子又扇了周洁一巴掌,虎着脸将她往回拖:“你个孽障东西,你个孽障东西。” 叶氏的脸也黑了个透,她走过来拉住了杨桃的手,坚定的道:“别怕,有娘亲在呢,谁也别想冤枉了你。” 杨桃委屈的看着她娘,悄声问她:“娘,这样的人家,你真舍得我嫁过去?” “哪样的人家?” 叶氏白了杨桃一眼:“丢了夫家信物,她一时心急也情有可原,你们先前不是也处得很好?再说周嫂子不是打她了吗?做长辈的明事理,家里才不会乱。” 杨桃咬住了下唇,她低着头,将袖袋里的银链子攥进了手里。 恰好周洁挣开了她娘,发了狠往杨桃身边冲,伸手就要扯她衣服:“你藏到哪里了,快还给我,还给我。” 握着银链子,杨桃整个人都在发抖。 走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再也回不了头。 她眼睛一闭,趁着和周洁推搡的时候将银链子塞了过去。然后等着周洁的谴责,周婶的痛骂以及叶氏的惊呼并围观众人的指点辱骂。 她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她的腿面条般发软,她的眼睛又酸又胀,泪珠儿快要不受控制。 她几乎要绝望了,却突然被人护在了身后。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乔安不算高大却挺拔坚毅的背影。 她笑了,眼泪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你不该来的乔安! “姑娘可是在找这条链子?” 乔安摊开手,手心里正是周洁要找的银链子:“路过后山时偶然所得,若是你的便拿回去吧。” 福婶认得乔安,她几乎你可就猜到了真相。她想张嘴,乔安一个狠瞪她便缩了脖子。 “你怎么可能捡到?”周洁震惊的看着乔安,明明放在杨桃容易看到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没捡? 乔安冷冰冰的看她,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冷了几分:“既然是你不小心丢了,那谁不能捡?难不成姑娘这链子根本就没丢,是你故意塞在了谁身上?” “怎么会?公子说笑了!”周洁悻悻的拿回手链,不甘心的看了杨桃一眼。 周嫂子厉声冲她喝道:“看你丢人现眼的样儿,还不快向你杨桃姐道歉。” 事已至此,周洁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做小伏低。 名声保住了,杨桃的心情却很复杂,她偷偷打量了娘亲的脸色,果然比料想的还要黑。 哎,乔安…… 叶氏一把将杨桃拖了过来,拉着她就往回走。杨桃不敢和乔安说话,只得偷偷的冲他眨眼。 乔安立在,抿唇看着她逐渐远去,眉头又微微皱起。 “二哥别急,我先去看看情况。”杨春晓拍了乔安的肩膀,追着叶氏去了。他抽空朝周嫂子母女瞪了一眼,拳头捏得嘎吱响。 刚进禅房,叶氏甩手就扇了杨桃一巴掌,她怒瞪着她,气得胸口起伏、气喘不均。 杨桃的右脸立马红肿起来,可她只低着头,没吭一声也没拿手捂脸。她知道她骗不过娘亲,她知道她做得不对,可她该怎么办呢?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叶氏喘了好半天气,心口犹自堵得发疼,她失望的看着杨桃,几乎绝望的问她:“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偷人家的银链子?” 她看得清楚,那银链子是从杨桃手里出来的。乔安不过是来得巧,借着身手利落将东西劫了过去。 可乔安怎么会赶过来?她和乔安是不是早就不清不楚? 叶氏捂着胸口,眼泪都掉了下来:“你说话啊!你个孽障东西,你说啊,你回答我!” 杨桃眼窝儿又酸胀起来,她不敢抬头看她娘亲,更不敢说胡话气发了娘的心疾。所以,她只能低着头,呆呆的望着脚尖,默默的盼着娘亲消气。 “你怎么就那么傻?” 叶氏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在杨桃背上,杨桃也只生受着,泪珠儿一颗连一颗滴在脚面上。 “我告诉你杨桃,没用!你怎么作都没用。乔家看不上你,我也绝不许你去攀附乔家。今儿这亲,你答应也得定不答应也得定。我一会儿就去和周嫂子说,只要她同意,明儿个就回家下聘。” 杨桃蓦然抬头,震惊的看着她娘。 “为了那个小子,你连东西都敢偷了,长此以往你还要做出什么事?” “娘!”杨桃咚一声跪在了叶氏面前,泪珠儿大滴大滴的下。 敲门声响起,杨春晓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娘,我进来了啊!” 话音才落,杨春晓就近了跟前。他没管跪在地上的杨桃,对着叶氏开门见山:“我姐不能和周孝伟定亲。” 叶氏转头瞪他,前所未有的凶。 “我去临县打听过周家了,十里八乡有名的人口复杂、争斗凶残。那个周孝伟原不是周嫂子亲生,是从三房抱养过来的养子。 他亲爹烂酒又好赌成性,亲娘好吃懒做又好穿戴攀比,两个亲弟弟全学了爹娘的脾性。周孝伟念着血亲,时不时接济三房,最近还筹谋着想认亲娘。 养母一手将他拉扯大,哪肯鸡飞蛋打?于是三方人马斗智斗勇,家里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叶氏吃惊的看着杨春晓,她不敢相信儿子的话。 “娘要是不信,自己去临县走一遭不就是了?”杨春晓将盖了手印的信笺拿给叶氏看:“这些都是村民的口述,他们按了手印的。你拿着信纸去对口供看我有没有骗你。” 叶氏神情复杂起来,她咬着下唇看着杨桃,眼中泪光闪闪。 “周家那六亩地也不过才买的,周嫂子答应让杨桃尽快过门,乔叔便给了十五两银子做谢礼;周孝伟答应不作妖,好生待我姐一辈子,乔叔便接他去了药铺,答应教他本事往后再帮他支个摊子。” 叶氏嗤笑一声:“乔家倒是大方!” 杨桃将头埋得更低,她知道乔叔不喜欢她,却没料到他能做到这一步。 “你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乔家,将你嫌弃至此的乔家!杨桃,你若还是我女儿,就给我离乔家远远的,离他家宝贝儿子远远的!” 第二十九章:小胜 “干嘛要离得远远的?”杨春晓不服气,鼻孔朝天哼了好几声:“乔家越是这样,我姐越该勤着往药铺去。他们不是不喜欢吗?我偏生要学他家本事,花他家银子,掌他家家业。有乔二哥撑着呢,咱们怕啥?” “你就那么喜欢攀权附贵?你就没有点脸面尊严,就没有点志气骨气?” 叶氏数落完杨春晓,又转头去问杨桃:“你也是那样想的,要豁出脸皮折弯脊梁去缠着乔家?要霸占人家家业、勾搭人家儿子?” “我再不去乔家,再不去乔家药铺!” “那乔安呢?还来往吗?” 靠在门外墙上的乔安紧抿了唇,他等着杨桃回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桃终于抬头看她娘亲,她泪眼婆娑双目红肿,她说:“我故意拿了周洁的手链,故意等她闹起来,故意要让她人赃并获。娘,我故意要担小偷的名声,为的是有机会等他,我答应了要等他。” 叶氏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她怔楞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心里又酸又疼又堵,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 杨桃一个响头磕下去,额角都见了血:“娘,你从小教我们,言必行行必果。我既然已经许诺便没有中途变更的道理,您成全我好不好?女儿求你成全!” “为了他你这样奋不顾身,可他呢?他能为你做到哪一步?若你今天真的坏了名声,他可容得下你?” “能,他肯定能!”若对乔安没有这样的信心,她也没勇气将银链子塞出去。 靠着墙壁的乔安心下一震,而后感动和温暖铺天盖地而来。 他推门进去,端正的跪在叶氏面前,认真的磕了头之后才庄严道:“婶子,我对杨桃真的是认真的。今生我乔安若有负杨桃,必山穷水尽、不得好死!” 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孩子,叶氏心里多少苦楚。可她是母亲,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拿后半辈子的幸福犯糊涂。 所以,她严肃的看着乔安,语重心长:“誓言有什么用?倘若我的桃桃往后过得不好,你便是山穷水尽、不得好死又能有什么用?” 乔安要说话,叶氏抬手阻止了他:“别急着反驳,决心也不是几句空话就能说清。” “乔安,你是读书人,该懂礼教规矩,更该懂冲破礼教和规矩要付出怎样沉痛的代价。你若是真心对杨桃,就该为她着想,就该爱她护她。” “你这样算什么?暗通款曲还是私定终身?你是小伙子,有才有貌家里还有钱有地。若真事发,旁人最多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可我家桃桃呢?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你想过吗?” “我想过,认认真真的想过。”乔安再次朝叶氏磕头,态度空前的虔诚:“你给我两年时间婶儿,若两年中我不能将杨桃明媒正娶,我乔安一定不会再出现在杨桃面前。” 叶氏咬着唇不肯回答,乔安又一个头磕了下去:“不是我不肯为杨桃放手,而是我自信再没有人比我对杨桃更好。婶儿,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所说一切都不是空话的机会!”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舔跪地跪父母。 杨桃看着乔安为她弯下的膝盖,突然就有了争下去闯下去的力量。 她膝行向前和乔安并肩而立,她重重的向娘亲磕头肃穆认真:“娘,我们就要两年的时间。若两年都没办法让长辈们改变心意,我和乔安会认命。我今生再不见他,听从你们的安排,绝不再有二话。” 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力量和决心,而后心中慰藉,幸福油然而生。 杨春晓也跟着跪了下来:“你就答应了吧娘!乔二哥为了帮我们,熬夜帮我抄书,得空了就写字画拿去集上卖,这一个多月我身上分文没有,全靠着和二哥分食一份饭过日子。娘,这样的好人,你打着灯笼都不好找了。” 叶氏复杂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徘徊,好半晌之后才终于点了头:“两年时间可以,但你们绝不能私下来往,不许坏了杨桃的闺誉。” 几人如闻天籁,欢喜得想要跳起来。 杨桃直接冲过去搂住了娘亲的脖子,欢喜的眼泪流了她娘一脸:“娘,谢谢你,真的真的谢谢你。” 杨春晓兴奋得抓紧了乔安的手臂,引得乔安狠狠的倒抽了口凉气。 “抓到你伤口了是不是?”杨春晓伸手去撸乔安的衣袖,乔安敏捷的躲过去,悄悄给杨春晓递了个眼色:说好不让杨桃知道的,你这是做什么? 杨春晓反应过来,想转移话题敷衍过去,可惜已经晚了。 “怎么回事?如何还受了伤?”杨桃紧张的发问,叶氏的目光也追了过来。 眼看着瞒不了,乔安便大事化小的说了经过:“去周家打听消息时出了点事,没什么要紧。” “哪里是没什么要紧?”既然都瞒不住了,杨春晓也不愿意乔安付出被这么轻描淡写:“乔家不过是想为我姐找个如意郎君,家世要过得去,后生要踏实上进、人品端正。 福婶知道后就举荐了周孝伟,可周孝伟那样的家庭根本就不符合条件。为了得到乔家的好处,他们买通了知情人,不许将他们内里事情说出去。 我先前去打听了很久半点都没发现问题,虽知道周孝伟是抱养却觉得他们家庭和睦,人品端正。 要不是乔二哥……” “别说了春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怎么不光彩了?为了探听到消息,你给人喂猪掏粪、帮人打猎下地,最后被周家的人发现,还让人拿铁锹、锄头追着打。若不是你,消息肯定探听不出来,我娘肯定会被蒙骗,将我姐许到那么污秽的人家去。” 叶氏几乎不敢置信:“周家当真那么不堪?” 杨春晓果断点头:“若不是乔二哥,二姐已经掉进火坑了,娘你亲手将她推下去的。” 当天下午,叶氏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福婶不解的拉着叶氏,殷勤的劝:“洁丫头不过是情急失态,我嫂子已经教训过她,命她一会儿给杨桃磕头……” “不关周洁的事。”叶氏已经很努力了,可语气依旧僵硬得很:“我家里还有事,必须得回转。” 福婶还要劝,叶氏又补充道:“我家老爷子不习惯外人捏腿,往后就不麻烦孝伟了。这段时间的诊金,改明儿我让人捎过去。” 叶氏说完就走,再没给福婶说话的机会。 福婶气得跺脚,回转身就踹了周嫂子的门,劈头盖脸一通骂。 得了噩耗,周嫂子气得快晕过去,她抓住周洁的头发一顿扇耳光,嘴里喝骂的言词污秽得不堪入耳。 叶氏带着儿女离开的时候,周家人正被小沙弥往外‘请’。看着她们撒泼耍赖的样子,叶氏朝乔安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下山的路上,叶氏拉着杨春晓加快了脚步,放任乔安和杨桃掉在了后头。 “你怎么能那么傻?背上了小偷的恶名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乔安侧头去看杨桃,眉目间满是心疼和后怕。 杨桃冲乔安傻笑,伸手要挽他袖子:“我看看伤得严重不?” 男女授受不亲,乔安果断将手藏在了背后。他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着杨桃的眼睛:“不许再犯傻知不知道?遇事要先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说我之前,你倒是先管好你自己! 杨桃越过乔安,信步朝前走去。发觉乔安没有跟上来,她回头去看,便看见他固执的站在原地,固执的要她一个答案。 没有人知道他发现杨桃要自毁声誉时,是多么的痛彻心扉和心惊胆战,那种后怕和无力他永远都不想再经历。 若在一起的代价是杨桃一辈子弯着脊梁过日子,那他宁愿放手! “别让人欺负你,我会心疼!” 她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软糯的声音里满带了心疼:“你也一样,保护好自己!” “赵郎中自己有药田,他得空就会去研究药物药性。你若不想再去药铺,可以去帮赵郎中照看药田。” 正为出路犯愁的杨桃眼前顿亮:“我师父还自己种药?” “不但种药,还免费给穷苦百姓看病。赵郎中虽然古板偏执了些,品行却值得人敬重。你拜他为师,终究会受益匪浅。” 出路解决了,杨桃的心情飞扬,连带着觉得阳光都灿烂了几分。 “你呢?最近怎么样?” 看着杨桃的笑靥,乔安的眼中也不自觉的带了笑意:“还不错,图谋的最后都有了想要的结果。” 他看她的目光带着桃花的粉色,带着阳光的灿烂和炽烈。杨桃不自觉的红了脸,低头嗔他:“不知羞!” 这含娇带怯的小模样,逗得乔安唇角的笑无限放大。 杨桃却被他笑得发恼,瞪他一眼,快步跑开。可舍不得离他太远,于是又悄悄慢了下来。 看着她一快三慢的步调,乔安的眼角眉梢全是藏不住的甜蜜。他喜欢她眼里全是他的影子,他喜欢看她为他娇羞。 他追上她的脚步,和她并肩而立,刚想说点什么,叶氏的声音传了过来:“杨桃你快点,牛车要走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下到了山脚下! 乔安眼睛里是浓浓的不舍,却坚定的朝她挥手:“我会来娶你,杨桃……” 杨桃眼睛里全是留恋,却也强忍着向乔安告别:“我等着你,乔安……” 他们答应了叶氏两年不来往,此时一别,重逢又在何时?两年不相见,重逢可一如当初? 第三十章:泼皮 乔安雕塑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姑娘越走越远,远得成了小黑点,远得再看不见。他依旧站在那里,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依依不舍。 牛车之上,杨桃无数次回头,她看着自己和乔安渐行渐远,看着他长身玉立坚毅的矗立在原地,她似乎又看见他紧抿了唇,轻皱了眉…… 她在心里默念:傻瓜,你别皱眉;傻瓜,我们这并不是分离,我们是看到了希望! 她唇角慢慢翘起,心里却默默淌开了眼泪。 “别看了,早没有了!” 叶氏掰过杨桃的头,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别怪娘,娘实在没办法看你一步步踏进火坑。” 杨桃伸手紧搂住阿娘的脖子,用额头亲昵的磨着阿娘的脸颊:“娘,你是最好的娘亲!” “你也是最好的女儿!” 叶氏反手搂紧了女儿,仰望天空的眼中有泪:再是情深也逃不过岁月无情,桃桃,从今天开始就忘了吧,两年的时光足以让很多事情面目全非! 是的,我不是在成全,我是在逼你离开。从今天开始,娘会看紧了你。 乔家,配不上这么好的你! 透过阿娘的肩膀,杨桃一直望着和乔安分别的地方,虽然被土坡树木挡了视线,她依旧看得笑了起来。 两情若久长,又何惧时光? 第二天再去乔家药铺,杨桃便穿上了女装。乔平紧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快回去换了,省得一会儿我爹见了生气。” 杨桃回他一个微笑,接着往里面走。 转过屏风,乔康成就看见了杨桃。他紧皱了眉头,张口就是呵斥:“这穿的是什么?我这药铺容不下这等花红柳绿。” 杨桃也不恼,走到他跟前端正的行了个福礼:“谢过乔叔这些时间对我的照顾,从今天,我便不来给您添麻烦了。” “不来了?” 看着杨桃,乔康成有些恍惚:难道她和周孝伟的亲事成了? “恩,不来了!”杨桃直视着乔康成的眼睛,微微一笑:“不会再缠着乔家,我的亲事乔叔也就不用再费心了。” 乔康成脑中轰然一响,老脸有些火辣辣的发烫:“我是为你好!周家……” “杨桃不才,可爹娘尚在。乔叔虽是好心,却不合礼教,失之光明。”杨桃再一福身,转身离开。 她脊梁挺得笔直,脚步坚定,一步一诗! 乔平追了出来,拦在杨桃面前:“这是做什么?离了这里你能去哪儿?哪个药铺肯要女工,哪个药局里有女郎中?杨桃,别意气用事!” 他舍不得杨桃的才华,假以时日,这个姑娘在医术上肯定大有造诣! 杨桃抬头看他,浅浅一笑:“阿姐还等着我摆摊子呢,我先走了!” 她饶过乔平大步离开,不曾回头。 乔平转身去看他爹,忍不住皱了眉头:“当真就这样让她走了?” 乔康成狠摔了衣袖,冷哼一声,转身去了后院。 杨桃没急着去帮杨翠看摊子,而是等在了赵郎中来铺子的路上。 一看见赵郎中的身影,杨桃就殷勤的迎了上去,亲昵的喊了声:“师父!” 第一次看见杨桃穿女装,赵郎中眉头皱了起来:“穿成这样,人前人后的怎么方便?来看病的多是男客,你这副样子……” “不机会照看病人了。”杨桃接过师父肩上的药箱,缓步往前走道:“我帮着师父打理药田吧!听说,你那里医书可多了,我一边种药一边跟着您学好不好?” 走在前面的赵郎中立刻停下脚步,他转身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不豫:“乔康成撵你了?” 杨桃赶忙摇头:“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去了!” “为什么?” 杨桃不敢说自己和乔安的私情,不愿说乔叔的行事欠妥,也不想去踩周孝伟,同时可怜人,谁该去断谁的路? “女儿家抛头露面到底不便,我想着还是打理药田妥当些。” 赵郎中定定的看着杨桃,看得杨桃心虚。 “我是怕了,学艺不精又名声在外。最近上门寻我针灸的病人特别多,简单易行的还好说,要再碰到个疑难杂症,我又得闯祸。师父,你就让我躲一躲,先帮着打理药田,多学些真本事嘛!” 赵郎中还是看着她,眼睛都不眨。 “师父……” 杨桃无法,拖着他的衣袖撒娇:“求你了,你就成全我吧。我不用工钱,还会洗衣做饭!” “我养不起丫鬟,更不屑懦夫!”他甩开她的手,抢过药箱大步离开。 杨桃追上去,赵郎中回身瞪她:“要滚就滚远点!”治学从来艰辛,遇到困难就退缩的懦夫,不配当他徒弟。 杨桃死皮赖脸,赖上去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 赵郎中吹胡子瞪眼睛,拿药箱打她:“滚!” 眼看快到乔家药铺,杨桃没再追上去。 她去寻了杨翠,帮着看摊子。 姐妹俩还没顾上说话,又有买家上门。杨翠笑脸迎上,拿荷叶称菜,见是张存,手上的动作又慢了下来:“你成天买五六斤,能吃得完?” 杨桃打眼一看,是那天打听杨翠的小伙儿。 她来了劲,挤到杨翠身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 “能吃完,你家的腌菜香得很,哪天要是吃不上,嘴里都发淡。”他抬眼看着杨翠,和她眼神相遇又慌忙避开,生怕她发现了他眼里的情义。 杨翠称好菜递给他,好心提醒:“好吃也不能成天吃,间或也吃点鲜蔬。” 杨桃凑过去接话:“人多事也杂嘛,鲜蔬买回去还得做,这活儿分不均家里就有矛盾,还是吃腌菜的好。” 张存听出杨桃是说他家人事繁杂不好相处,立马急了,辩驳:“我家就我和娘亲两人,没有什么矛盾也没有杂事烦心。我娘性子也好,从不立规矩,也不为难……” 又不是相媳妇,着急说这些做什么? 张存偷眼去看杨翠,生怕她察觉出来再不肯理他,恼得手心出汗。 杨桃看着他手里的一大包腌菜,挑着眉笑:“哦,只有两个人啊……” “桃桃!”杨翠拍她一掌,又转头去看张存:“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我给你捡出来一些。” 张存的脸歘的红了:“我喜欢吃。”说着就走了,跟杨翠会追过去抢一样。 他刚走,李小壮便凭空出现,伸手就抓杨翠。 “你做什么?”杨桃将杨翠护在身后,戒备的瞪着一脸凶相的李小壮。 还没走远的张存折了回来,他冷冷的看了李小壮一眼,果断挡在了他面前:“别闹事!” “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小壮只看一眼,就知道张存对杨翠有意思。他气得一拳头砸过去:“杨翠早和我订了亲,你敢胡乱勾搭,看我不打死你。” 这话骂得难听,杨翠的脸都白了。 杨桃也气得不轻,别说李小壮做了那等不要脸的腌臜事恶心阿姐,就当真还有婚约,他这个样子又算什么?杨翠是胡乱和人勾搭的人么? 好在张存看着文弱,实在还有两下子。他一把抓了李小壮的手,反手一拧便别在了背后。李小壮又伸脚踢,他一脚踢弯他膝盖,按跪在地上压着,李小壮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你放手,你个奸夫……”他扯了嗓门嚷叫,杨桃抓一把腌菜堵了他的嘴,齁辣得他直呛。 “你还有脸骂人?你自己做了什么龌蹉事你自己不知道?” 张存神情复杂的看了杨翠一眼,又转头问杨桃:“若真是杨翠的未婚夫,有事还得双方家长来说。你若走不开,我帮着去寻?” “狗屁未婚夫!” 杨桃别有用意的看了张存一眼,压低了声音:“猪狗不如的东西,都要成亲了坏我姐清白,当着全村人的面退亲,差点没要了我姐的命。他今天过来,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呢!” 杨翠过来拉她:“满大街的人,你说这些,光彩?” 知道不光彩,所以小声在张存耳边说的啊!他对你有心,得知道实情才行,不然傻傻的付出了最后又嫌弃…… 杨桃瞥张存一眼,他正愣愣的看着杨翠,神情怔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果然是接受不了么? 李小壮咳了半天,好容易缓过气来,又对着张存威风:“放开老子,她是我……啊!” 张存一膝盖顶得他上不来气,而后俯在他耳边警告:“若遇到畜生,我向来手起刀落毫不含糊。当我的面欺负弱女子,你试一试!” 李小壮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他狠狠的瞪了张存一眼,又恶狠狠的剜着杨翠。 “若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县学念书。杨翠,你害了我一辈子,你好好的给我记住!” 原本还想放些狠话,见张存虎视眈眈守在一旁,他推翻两盆腌菜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狠瞪杨翠,那目光直叫人骨缝生寒。 后来,杨桃打听出了消息:李小壮原指望着去临县接着科举,可他的户籍在这里,便是使银子买通了关系,也参加不了秋试。 然后,他又托关系在别处找了个抄写的活计,谁知被同乡认出,暴露了品性又被撵了回来。 他近来各种不得志,在家烂酒又被家人嫌弃,他气不过便来寻杨翠麻烦,说杨翠要么当他媳妇,要么就去死! 叶氏听了,气得心肝都疼又吓得五脏发颤:“这个冤孽东西,泼皮无奈!” 她紧紧的拉住杨翠的手,叮嘱道:“这些天,你别出门了。李家那些东西你见识过的,咱们惹不起,躲着总行!” 可躲,能是长久之计? 第三十一章:机会 杨翠和杨桃是一样的想法,她不想躲。 第二天准备好腌菜要出门的时候,叶氏担忧的看着杨翠:“真的要去?李家估计是被逼急眼了,要真疯魔起来……” “那我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啊!” 杨翠冲着阿娘和缓一笑,神情坚定得很:“这世上总还有王法,李家再混蛋难道就真敢将身家性命全豁出去?” 叶氏一张脸紧紧皱着,求助的去看杨桃。 “放心吧娘,还有我呢!” 虽说家里实在放不下心,可杨翠说的也在理。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那你们都小心些,别往僻静的小路走。遇到不对就赶紧跑,别心疼这点腌菜、铜板。跑也选着点路,别进了死胡同……” “知道了娘!” 姐妹俩背着背篓都走了好远,叶氏还立在门口望着。杨桃回头,看见她娘眉头紧锁。 路过小林子的时候,杨翠就忍不住左右张望,紧张得脸都发白。杨桃也觉得不安全,拉住她姐就跑。 等跑出来,回头再看,依旧是风平浪静,微风吹过树林,只有树叶晃动的沙沙声。 “再这样下去,李小壮没来,咱们自己先吓坏了自己。” 姐妹俩相视一笑,脚步都放松下来。 后来的路也走得平静,别说想要行凶的李小壮,就是只田鼠都没遇到过。 天大亮之后,两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等摆开摊,杨桃又犹豫起来:她不用去乔家药铺,可还得去磨赵郎中。阿娘就给了两年时间,再不找到出路,她能凭什么让乔家刮目相看?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一个人能行。” 杨桃纠结的看着阿姐,没动。 “摆摊的陆陆续续就都来了,就是有人不怀好意也最多砸了摊子。” 想着李小壮昨天离开时的目光,杨桃心里还是发毛:“我也没什么……” 事字还没出口,却见张存担着挑柴火过来了。他对着杨翠一笑,问:“这里没人吧?” 那个摊位一直是卖葱蒜的张老娘占着,杨翠正想说有人,张存却已经将柴火摆在了那个摊位上:“没人我就摆这里了,左右也没有摊位费,想来不会有人撵我。” 也是,没主的菜市街,谁先占下摊位就是谁的,杨翠也没资格撵人。 杨桃斜觑了阿姐一眼,又别有深意的对着张存笑:“张大哥是樵夫?” 张存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不自在的挠着后脑勺道:“原本在郭府当护院,近来家母身子不好便辞工出来了。一时也找不到好营生,打点柴卖挣口饭吃。” 说这么句话的时间,他偷瞄了杨翠好几眼,脸上可疑的红也一直在加深。 杨桃了然一笑,拖长尾音哦了一句,笑道:“伯母病了啊?恰巧我懂点医理,一会儿去帮着看看?” 张存的脸歘的红了,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一样。 杨翠一巴掌拍在杨桃后背上,嗔道:“你不是要去找你师父,还不去?” 有张存在,杨桃便一点也不担心了。 她对着杨翠嘻嘻一笑,又看了张存一眼,放放心心的走了。 今天再缠赵郎中,他脸色更难看了两分:“你这个丫头,怎么脸皮这么厚?老夫说过多少回了,没你这样的徒弟。” 见赵郎中是真生气了,杨桃也不敢插科打诨,她想不出来什么新奇的法子,只闷着头跟,撵她她也不走。 等赵郎中傍晚下工,一出门有看见了杨桃。 他生气的瞪杨桃:“你还有完没完?” 杨桃抬头可怜巴巴的看他,他一瞪眼,杨桃又低了头,半个字都不敢吭。 赵郎中也不想搭理她,气呼呼的朝前走了。他这辈子没收过几个正经徒弟,乔家药铺那小药童也不过顺手教教,担着师徒的名声实际没行过拜师的大礼,往后要论弟子,赵郎中绝不会承认。 杨桃不同,不光是在祖师爷面前磕过头的正经徒弟,还是他纠结挣扎好久之后,下定决心要好生栽培寄予众望的唯一女弟子。 可这才多久,才遇到了多大点事,撂挑子不干了。不仅撂挑子不干,还一个真诚的缘由都不给,这算什么? 他闷头往前走,杨桃便亦步亦趋的在后头跟,他停下脚步回头瞪她,她就站住脚步死死的压低头。 如此反复了数十回,赵郎中跨进了个篱笆门,杨桃抬步要跟,篱笆门拍一声关上,差点没拍扁杨桃的鼻子。 看着紧闭的门,杨桃摸着鼻子笑了:“家在这里,药田肯定也在附近。师父,我脸皮厚,你甩不掉我。” 杨桃趴着篱笆门缝往院里看,果然看见一个小药园。仔细辨认之后,杨桃心里更加欢喜:“都是我熟悉的中药,照看没问题。” 又绕到后院,发现了两片小药田。半边莲和板蓝根地里有好多杂草,一看就知道师父没来得及打理。 机会来了! 天快黑了,杨桃心里有了计较也便离开了。 她回集市去找阿姐,远远就看见一个老太太拉着阿姐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太太笑得一脸开怀,阿姐却红了脸。 看见杨桃,杨翠就跟见了救星一样:“等你半天了,怎么才来。” 也没等杨桃回答,背着空背篓和老太告别:“伯娘也紧着回吧,天快黑了。” 路上,杨桃问她姐:“那是谁啊?怎么还把你脸说红了?” “张存他娘,一整天又是送水又是送饭的,弄得我怪难为情。” “那张存呢?他就不是说说他娘?” “怎么没说?他难为得脸都红了。可老太太说她在家没伴,过来和我说说话心里乐意。” 这是来看儿子的心上人呢!杨桃了然的笑了笑,换着话题问她:“今天还顺利不,有人来找事没?” 杨翠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掏出钱袋兴奋的塞给杨桃:“你数数看,全是今天挣的。” 钱袋轻飘飘的,不想有很多铜板的样子。 杨桃狐疑的看她姐一眼,打开钱袋一看,惊得差点没叫出来:“银子!” 倒进手心一数,整整三两。 “怎么这么多?” 杨翠抿着唇得意的笑:“接了个大户,背过去的八盆全要了不说还追加了一缸菜。” “一缸菜?你自己来回背了多少趟?”杨桃后怕的看着她姐:“你一个人来回跑,出点事可咋办?” 杨翠的脸红成一片,低着头咬了下唇不说话。 这娇羞的小模样! “张存帮忙了?” 杨翠不理她,杨桃就知道她猜对了,她暧昧的看着阿姐,嘿嘿嘿的怪笑,笑得杨翠的脸更红了。 路过水田的时候,杨桃无意间发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 她心往上一悬,靠到杨翠身边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有人跟着,一会儿我拉着你跑。跑快点,不要回头。” 杨翠直觉要回头看,杨桃赶忙捏了她的手:“别打草惊蛇,看水里。” 杨翠的腿都有些抖:“他们今天就来过了,被张存挥着拳头打跑,这时候又跟过来,可怎么办?” 白天就来过了?还真要没完没了? 杨桃气得不轻,想着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想个法子,以绝后患。 姐妹俩手拉着手正准备跑,杨翠突然往水里瞥了一眼,随后便甩开了杨桃的手,脸颊有红了起来。 杨桃狐疑:“怎么了这是?” 杨翠再看一眼水,脖子根都红了:“你看清楚点,是张存。”他肯定是不放心,又不好意思明着送他们回来,所以才偷偷跟在身后。 看清楚之后,杨桃的心也放下来了。她暧昧的看着阿姐,拿手肘去撞她腰眼:“对你挺上心哦!” 杨翠又朝水中的倒影看了一眼,笑也收了起来:“李小壮以往可殷勤多了,结果呢?” “人和人到底不同,你也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看着偷偷摸摸吊在后头的张存,杨桃就又想起了乔安。 若是乔安知道她们有危险,也一定会这样保护她。不,他不会这样,他虽有一身的功夫,但更喜欢用脑子。 那他会怎么办呢? 杨桃突然就想起他拿论语装律法,诓骗魏嫂子的事情。想着她撕开书皮时乔安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杨翠狐疑的看向杨桃,看到她一脸春光的甜蜜样儿又悻悻的回转了头。 愿她的乔安一意白头,情深不负…… 回家之后,杨桃就躲起来缝药鞋,她迫不及待想看乔安穿着这双鞋的样子。是的,她要看,她要避过阿娘的耳目,偷偷的去见乔安,哪怕就一会儿就一眼! 晚上,阿娘正在数银钱,大伯娘又过来借腌菜:“弟妹的手艺好,他大伯非催着我来要,怪不好意思的。” 杨桃躲在一旁撇嘴:大伯父最不喜欢吃腌菜、泡菜,他才不会让你来要。 看叶氏在数银子,大伯娘的眼睛都开始发直:“这是有三两多,全是今天挣的?” “统共就这些。”叶氏敷衍的笑笑,默默将银子收了起来:“家里还欠着六七两银子的外债,眼看着又要下种,春晓又得交束脩……” “瞧弟妹这苦诉的,我又不朝你借钱。”这样说着,小眼睛却不住往叶氏的钱袋瞄,一会儿翻着精光,一忽尔又闪烁起来…… 第三十二章:鹊桥会 不用大伯娘出招,叶氏也知道招下祸了。 她将所有银子拿出来,数了又数也只有六两半。除去二两银子买包谷种,再除去还二伯父的一两银子,剩下的不多了。 叶氏来来回回的捏着银子,最后还是拿了二两银子出来递给杨桃:“马上立夏了,买点粗布回来,也好做几身夏装。” 一匹粗布半吊钱,够做两身夏装。阿娘给这么多钱,是要做啥? “咱家挣了钱,总不能关了门捂着口袋偷笑。”叶氏摸着银子,眼里藏着无奈:“给大伙儿都做一身,也算是分分咱家的喜气。” 是想堵大伯娘的嘴,省得她在背后出花招生事吧! 杨桃其实不愿意,大伯父二伯父家底都较三房厚,哪里就差他们这一声衣裳?再说了,他们挣得多的时候,也没想着要给三房分一分啊。 “别做你那抠门样儿,还有十来坛腌菜呢,卖了都是钱。” 也是,家里和气了比什么都强。不就是二两银子吗,往后再辛苦点挣回来就是。 杨桃接了银子,第二天果然将东西买了回来。 将一整匹布给大伯娘送去的时候,大伯娘满脸都堆了笑:“咱们都跟着沾了光,看来这腌菜定然挣了大钱。” “没挣什么,不过是感念这些年大伙儿对我家的照顾,也回报一二罢了。” “哟,还得不得说。”大伯娘斜着眼睛嗔杨桃:“都是一家子,哪里就要跟防贼一样。” 看阿奶和杨老三一前一后的出来,大伯娘赶忙喊了声娘,笑问道:“三弟可发迹了,给您送银子去了吧。” 阿奶看大伯娘一眼,声音有些冷淡:“不也给你送了布匹,嫉妒什么?” “哪里就嫉妒了?”大伯娘哈哈一笑,自己给自己寻了台阶:“不过是替三弟高兴罢了。” 没人理她,杨桃也转身往回走。 大伯娘却不肯罢休,扬声对杨老三道:“腌菜的买卖好,光三弟妹做那点不够卖吧。改明儿我就去帮弟妹的忙,你和弟妹不会不乐意吧!” 什么帮忙,偷艺还差不多! 杨老三念书时受过家里接济,不好和大嫂驳斥,杨桃又是晚辈不好说话。于是大伯娘就得意的笑了起来:“都不说话,那我可当你们答应了。咱们骨肉至亲的,倒也不用太过客气。” 阿奶听不下去,冷声教训:“都是要说儿媳妇的人了,眼皮子怎的还那么浅?就为了几个铜板,亲弟弟的生意都要抢?” 左右都说破了,大伯娘也豁了出去:“娘这话可难听了点,别说我学不学得成,就是学成了也是各凭本事挣钱。再说了,天下那么多人,三弟妹一个人就将所有腌菜生意都做了?” “你还有理了不成?” 大伯娘却不和阿奶呛声,只管看着杨老三道:“改明儿我买了菜就去找弟妹啊,你要不愿意关了门别叫我进屋就是。” 都说拿人的手短,大伯娘的手可长得很! 叶氏得知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道:“罢了,教就教吧。嫂子说得也对,天下的生意多的事,谁一家子吃得完?” 大伯娘果然买了包菜过来,一来就不客气:“这菜要做出来不是一个味儿,我可不依的。咱们妯娌这些年,我可没对你藏过私。” 杨翠和杨桃对望一眼,都给对方递了个嫌恶的眼色。 杨翠要帮忙躲不过,杨桃却借着去寻赵郎中的名头跑了出去。 赶到赵郎中家的时候,篱笆门上挂着锁,赵郎中上工还没回来。杨桃搬了石头垫脚,直接从竹篱笆上翻了进去。 往下跳的时候摔了个跟头,虽说摔得膝盖骨生疼,她却拍着身上的土笑了起来。 “师父,徒儿不敬,您莫生气。” 先将满是尘土、杂物遍布的院子收拾了一番,然后又绕到后院去给药田拔草,还没八拔到一半,赵郎中回来了。 听见开门的声音,杨桃的心都快跳了出来,满手心全都是汗。 师父不会真拿扫把撵她吧?凭师父的脾气,得将她五花大绑了送去官府,告她私闯民宅吧! 有脚步声靠近,杨桃连脖子都缩了起来,满后背都是冷汗。 赵郎中在她身后停留了下来,杨桃以为他要撵她,闭了眼睛准备硬着头皮顶,身后却只有一声叹息,然后脚步渐行渐远。 杨桃长长吁出口气,唇角忍不住高高翘起。 她特别卖力的干活儿,没会儿就将草全部拔完了。然后她又去拎水浇水,半刻都不让自己闲着。 浇完后院要浇前院,杨桃却犯起愁来:药田统共就这么大,今天把活儿都做完了,明天还怎么来? 统共就这么点药田,好像也用不着特意留个人打理啊! 她一边浇水,眼神一边往屋里瞄:药田这边用不上人,乔家药铺又不能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你在做什么?” 杨桃正想得出神,头顶突然响起赵郎中的爆喝,接着手中的葫芦瓢也让人抢了过去。 看着暴怒的赵郎中,杨桃有些发懵:“浇水啊,这地都龟裂了。” “你给我背一背白芷的生长习性,再看一看脚下的地。” 什么白芷?我浇的是半边莲啊! 低头一看,再浇的果然是白芷,再看一看脚下的土,浇得都快涝了。 她脸腾地一红:“我以为我浇的还是半边莲,没注意走到了这边,也没注意到才刚浇了水。”她底气不足,又惊又怕声音小如蚊鸣。 赵郎中将瓢咣当一扔,转身就走。 杨桃赶忙追过去,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师父,徒儿往后一定用心,求你教我,求你了。” “罢了,起来吧!” “您答应了?” “卧室绝对不许踏入半步,若敢违背立马给我走人。整理药田,炮制药材全都是你的活儿,书房的医书任你看,不懂的地方任你问。若有邻里求药你可代为师出诊,但不许收诊金,若敢私收一文,别再叫我师父。” 杨桃欢喜得快蹦了起来,她一叠声的答好,一叠声的感谢。 赵郎中扔一把钥匙给她:“别翻墙了,乡亲绑了你送官我可不去领你,丢不起那人。” 杨桃拿着钥匙,就跟握着自己的命运和前程一样。 回去的路上,瞧着左右无人,她欢喜得一蹦老高:有出路了乔安,我来了乔安! 或许是太兴奋了,当天晚上杨桃怎样睡不着,她怕频繁翻身弄醒阿姐,干脆起身去偷偷做鞋。 咬断最后一针线,杨桃笑得嘴都裂了。 看着微亮的天,她欢喜的灌了自己一大杯浓茶,然后趁着娘亲没醒,揣着药鞋偷偷溜了。 她要去见乔安! 乔安从不敢想杨桃会来看他,更不想不打她会为他做鞋。 杨春晓带着他神神秘秘往外走的时候,着急看书的他还有些不耐烦,可看见娴静等在老槐树下的杨桃,乔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要沉稳,可唇角还是不听话的往上翘,他告诉自己要稳重,脚步却依旧由着性子飞转。 杨春晓在一旁吹口哨,吹得杨桃的脸都红了,乔安便反手将杨春晓往回推:“你跟着干嘛?快回去看书。” 他嬉皮笑脸:“我找我姐!” 于是杨桃又瞪他:“我不找你。” 杨春晓夸张的挤眉弄眼,用暧昧得滴水的语调道:“哦,鹊桥会啊!罪过罪过……” 杨桃羞得要打他,杨春晓借机塞一个本子在她怀里,而后飞快的跑开:“好好玩啊,不用太快回来。” 这下,乔安的脸也可疑的红了起来。 躲到小树林里,杨桃娇羞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将药鞋拿了出来:“你试试合不合脚,我瞎做的。” 鞋递过去了,头却别在一边不敢看他。 看着眼前丑丑的鞋,再看一眼连耳朵根都泛红的杨桃,乔安的心都泡进了蜜罐子里。 他接过鞋默默试了,而后拽杨桃的袖子让她看:“很合脚,我很喜欢。” 杨桃飞快的看了一眼,这双鞋穿在他脚上,真好看! “没觉得硌得慌吗?”穴位处加了药包,穿着不那么舒服吧? “不硌!”乔安用脚感受了一下,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穴位处加的中药包吧,难为你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布也用药材泡过了,都是缓解疲劳,补益气血的方子,你多穿有好处。” “你还没吃早饭吧?”乔安将旧鞋收起来,转身问杨桃:“山下有条小街,咱们去随便用点?” “昨晚上剩了杂粮窝头,我在路上已经吃过了。” 杨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昨晚上就只胡乱吃了一口。可她身上没钱,也不愿意让乔安破费。 “那你陪我走走吧,我想吃山下的酱肉包子了。” 下到山脚,乔安点了酱肉包子,硬塞了筷子在她手里让她吃:“走了那么远的路,再吃几个包子撑不着的。” 杨桃不肯,他便拿包子盖在她嘴上,而后问她:“我吃?” 杨桃的脸就烧了起来,她接了包子,小口小口的吃。乔安坐在对面傻乐,一个接一个往她面前添包子。 他一口都没吃,只看着杨桃吃得满足,他便不觉得饿了。 我的姑娘,你便是骗我,我又怎么舍得你挨饿? 第三十三章:一人心 吃完了早饭,乔安又非要给她买果子吃。 杨桃喜欢吃水果,山上的野果一熟,她就急着往山上跑。摘了又舍不得撒开吃,给家里留一点,更多更好的拎到集上去卖。 或许因为她名字里有个桃字,她最喜欢的水果是桃。 乔安原本不喜欢水果,认识她之后就喜欢了,喜欢有她名字的桃! 如今初夏,桃还非常稀少。乔安带着杨桃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也没有找到想要的桃。 杨桃跟在他身后傻傻的笑:“最少再有一个月才能熟透呢,现在去哪儿找?” 乔安无奈的来回张望,想找到一家漏看的摊子,想看见那摊子上有心心念念的桃。 正当他失望的时候,突然有货郎的叫卖声传来:“鲜桃嘞,卖鲜桃咧……” 乔安欢喜起来,顺着声音奔跑。 “乔安,别去了乔安……” 杨桃在后头追,她想拉住乔安,想劝住他别买。鲜果又贵又不顶饿,有那钱留着买酱肉包子多好? 乔安还是买了,三个铜板四个桃,贵得杨桃肉疼! 他将油桃一股脑塞在杨桃手里,满怀期待的看着她道:“你吃”! 杨桃咬了一口,桃很酸,心却很甜。她一口一口咬着,吃着吃着就幸福起来。 她递一个到他面前,他却笑着摇头:“后山上有桃树,我想吃的时候自己去摘。” “咱村后山也有好多桃树啊,再有一个月桃就熟……”她突然就明白过来,她的乔安,是想将她喜欢的东西,亲手送到她的面前。 她的乔安,是怕桃熟的时候,他到不了她身边! 看着杨桃的眼圈都快红了,乔安赶忙转移了话题:“你在赵郎中那里咋样了,他肯好生教你吗?” “肯的,我师父人很好。”她没和他说自己死皮赖脸缠人的经过,只满怀憧憬的望着远方:“两年内,我肯定会成为人人称道的好大夫。” “腌菜生意呢,可有出路?” 说起这个,杨桃就有些不满了。小镇统共就那么大,需求统共就那么点,以前仗着味道好生意还能做得,等大伯娘将手艺学了去,前景还不知道怎样。 “我想着将腌菜生意做大,可小镇太小没有做大的机会,往更大的县城走,又太远。”杨桃转头去看乔安,问他:“你说我去寻寻大户人家,想办法供应他们所有的腌菜如何?” “倒也是个法子,可你怎么能进得去,又去找谁谈啊?” 大户人家的采买一般都交给下人,像腌菜这种东西,掌事的直接从家里带,自己就挣了银子。杨桃想插进去,谈何容易? 乔安抿唇想了想道:“下个月初五,周家二小姐要在红袖楼举办诗会,午宴和晚宴都在楼里。你要是有办让她们尝到你家的菜,或许就有出路了。” “周家小姐?县太爷的闺女?” 乔安点头,杨桃刚要亮起来的眼神就暗淡下去了:“那样的身份背景,厨子和菜单都是提前订好的。他们出现的地方,连丫鬟都要选熟悉用惯的,等闲人哪里能挨着边?” “所以很难,你要放弃吗?” 要放弃吗?杨桃冲乔安扬眉一笑:“科考更难,你要放弃吗?” 两人相视一笑,眼眸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便是分别。 讲学的钟声敲了两遍,乔安还依依不舍的望着杨桃。杨桃心里也有些发酸,却依旧微笑催他:“快走吧,再晚夫子该罚你了。” 乔安却依旧看着杨桃:“你先走,我看着你。” “乔安……” 乔安抿着唇站在原地,固执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爱人离开的背影太过心酸,那种滋味,我不想让你去尝。所以杨桃,你先走,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我还在原地。 钟声再次响起,乔安却依旧无动于衷。杨桃拗不过他,只得率先转身离开。 她无数次的回头,无数次看见乔安站在原地朝她招手。她怕再看眼泪会掉下来,于是回过头奔跑起来。 跑着跑着,怀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是杨春晓先前塞给她的小本子。 她蹲下身捡起来一看,是乔安的画本子。 第一页端端正正的写着乔安的名字,第二页用簪花小楷抄着卓文君的那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杨桃默念着那句诗,笑得像个傻子。 她逐页往后翻去,后面倒没有什么情深意长的诗句,却比任何伟大的诗更能融化杨桃的心。 厚厚的一本子,每一页都是杨桃的画像。托着腮沉思的,翘着唇微笑的,虎着脸生气的,亮着眼狡黠的……林林总总生动如许。 画本子泛着黄,页脚带卷,一看就是常被翻动。 杨桃来回抚摸着乔安两个字,她又笑了起来,默默念着那句诗:“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赶到赵郎中家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人,不过桌上有张纸条:“瓮中有米,橱内有菜,中饭自己打理。《名医别录》翻看一卷,若问而不知,重罚。” 她眼前就浮现出赵郎中故意板着脸唬人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又带了笑意:“根本就是又心软又宽厚的慈祥老人,偏生要装着不近人情又凶悍难处。这个师父,真别扭啊!” 杨桃将纸条收好,先将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遍,又仔细照看了药田,而后才拿着书看了起来。 她知道《名医别录》这本书,第一卷也就十来页,轻松得很:“师父果然体贴,舍不得为难人。” 等拿了书一看,惊得她眼仁都快掉出来。 正文是只有十多页,可旁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心得,书上写不下的,又另加数张附于文后。 杨桃数了数,统共二十六页,一天的时间,不仅要看完还得受住了赵郎中考,这…… 她没有时间抱怨,捧着书就啃了起来。 可她昨晚一夜没睡,又挺着神往私塾跑了一趟,现在一坐下来,困意就袭了上来,眼皮子不停打架不说,脑袋瓜还不断往下点。 打了井水拍脸不顶事,揉着太阳穴蹦高还不顶事,杨桃一急,翻了赵郎中的银针出来,照着痛穴、麻穴上狠命一扎,鼻涕眼泪全都下来了,瞌睡也吓跑了。 杨桃对着银针一笑,精神抖擞的看书,再困还扎! 等赵郎中考她,杨桃虽说磕磕巴巴答得不很流利,到底是都答上来了,并没出错。他有仔细检查了药田,没找出什么错漏才古板的点了点头:“看来没偷懒。” 等转到厨房,赵郎中眉头却皱了起来:“你没吃饭?” “一时看入了神,忘了!”她倒也没撒谎,一整天只顾着和周公打架了,哪有空去理五脏庙? 赵郎中似想说什么,沉吟片刻后递给她一堆方子:“都是今天开的,你拿回去看看,将脉案推演出来,再附一张你开的药方。” 根据用药推演病情,这并不很难,再拿出另外的治疗方案也不很费力气。可赵郎中斟酌过的药方在前,她的药方要怎样开才能让赵郎中挑不出毛病来? “怎么?写不出脉案还是开不出方子?” 杨桃赶忙伸手接了,狡黠一笑道:“师父少看不起人!” “那就回去写,明儿一早我要见到东西。” 明天?一早…… 杨桃舌头根都犯开苦了,她困啊…… “我原想着你今天或许看不完一卷,可既然能轻松完成,那明天就把两卷一起看了吧。不要求你对答如流,但十个问题你至少得答对九个。” 杨桃摸着险些被自己扎成筛子的手臂,欲哭无泪:早知如此,我先睡一觉多好。 晚上再熬灯夜战,快顶不住的时候就看一眼乔安的画本子,不消看那些画也不必看那一句诗,光看着那瘦长的乔安二字,困意就消散弥尽。 乔安,我的乔安! 她翘着唇角,一篇篇推演脉案,一张张开着药方。虽苦,虽累,虽困,却心如蜜糖,甘之如饴…… 赵郎中每天分下的任务都很重,她不熬到三更半夜休想忙完。 有时候,杨桃也顶不住,她想歇一歇的时候就看一眼画本子,看画本子都不行时候她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乔安:“乔安,乔安,好累啊乔安……” 喊着他,她眼前就会浮现他伏案读书的样子,她的乔安肯定也在努力,更加努力。 于是,苦算什么,累算什么,所有所有的负面情绪在乔安面前能算得了什么?这世上那么多人,有多少人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自己的爱情,她有机会做自己的主,再艰难也没有关系! 长久的辛苦终究得来了收获。 这天一早,赵郎中便将自己的药箱交给了杨桃:“出诊去吧!” 杨桃有些懵,她疑惑的看着赵郎中。 “死读书就读成了书呆子,出去看看具体的病症,学着去解决实际的问题去吧。”他将药箱放在杨桃面前,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不用怕,普通的病症应该难不倒你。万一遇到难事,还有师父。” 终于能出诊了吗?终于能独当一面了吗? 杨桃激动得脸都红了,她谨慎接过药箱,虔诚的朝赵郎中鞠躬致敬。 第三十四章:出事了 第三十四章:出事了 或许实在是太眼红三房的腌菜生意,大伯娘学手艺学得异常认真。 等学成后,她又一口气买了九百斤包菜,热火朝天的腌了起来。为了有更好的味道,秋油用了最好的,香料麻椒用了最好的,连粗盐都是用的最贵那种。 叶氏看着摇头,试探着劝:“马上就是立夏,天气一天天变热,这么多菜怕不好腌。不如,泡下一点?” 大伯娘戒备的看着叶氏,敷衍道:“真热起来还得一个来月,我多放点盐,不会有事。” 叶氏便不再劝了。 大伯娘的腌菜出缸那天,她早早就去了集市,在杨翠对面占了摊位。她见人就吆喝,价钱也比杨翠的更便宜。 这年头谁手头都紧谁不想省下俩铜板?听说低价都过去尝,味道和杨翠的差不多,于是更一窝蜂的买。 杨翠气得不轻:他家的利本来就不厚,大伯娘下的本钱更多降价了卖能挣什么?她根本就是故意抢生意! 一旁卖柴的张存气不过,跺过去质问,大伯娘忙里偷闲瞥他一眼,笑道:“你卖的是柴火吧,我的腌菜怎么卖能碍着你的事?” “做人要有良心,你这样……” 杨翠急忙将张存拉回来,压低了声音道:“到底是我大伯娘。闹起来,杨家的脸往哪里放?” “那是你和你娘的手艺,她学了也罢了,还……” “别说了!” 杨桃抬眼看着大伯娘摊位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暗淡了下来:“她来学的那一天,我和娘就料到了今天。只没想到她会降低价格打压人。” “不就是降价,谁害怕谁?” 张存将手做了喇叭状捂在嘴边,扯了嗓门就喊:“便宜了,便宜了,好吃的腌菜便宜了,买一斤送一斤了。” “你做什么?”杨翠急了,转身去瞪张存:“哪能这么做生意?” “怎么就不能了?你家的包菜没花钱买,前些日子又挣回了不少,你还怕和她比价格?” 话没说完,在对面挤着买腌菜的人全拥了过来,掏着钱往里面挤:“给我来二斤,不,来三斤。” “我也要三斤!” 张存欢欢喜喜的帮着称菜,杨翠却不动只拿眼睛死死瞪他:这么弄,会出事啊! 想法才刚转完,气白了脸的大伯娘就走了过来。她冷笑着问杨翠:“买一斤送一斤,你什么意思?” 没等杨翠回答,张存先抢了话:“你便宜卖是什么意思,我们就什么意思?” 大伯娘看一眼张存,扬手一巴掌就扇在了杨翠脸上:“让你出来卖菜,不是让你勾搭男人。你不要脸,我们老杨家……啊……” 张存将大伯娘一把推开,强势的挡在了杨翠面前。 大伯娘被推得一踉跄,站稳后又朝杨翠扑过来:“连长辈都敢打了,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张存又要推她,煞白了脸的杨翠赶忙抓住了他的手:“大伯娘,二妹今年也十四了!”她正是说婆家的年纪,你往我身上泼脏水,就不怕连累了杨家名声,连累了你女儿的婚事? 大伯娘愣住了,她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撒泼,又不肯放过杨翠,于是三两下打翻了腌菜,恶狠狠骂道:“回家再和你算账。” 腌菜撒了满地,杨翠光是看着,眼窝儿就发酸。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张存也气红了脸,他要追过去砸大伯娘的菜盆,杨翠死死拉住了他袖子摇头:“别闹了,别闹!” 张存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墩上,板着脸气都喘不匀乎。 杨翠的泪也掉了下来,她在石墩上坐了很久,然后转头看像张存:“我是坏过名声的人,再听不得不知廉耻这样的话。张存,你往后能不能别悄悄跟着我回家,能不能重新找个地方卖柴?” 张存猛然抬头看她,一脸震惊受伤的表情。 杨翠见不得他挨了欺负一般的模样,起身背着空背篓逃了。张存猛然起身要追,却捏着拳头停了下来。 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就是追上去了又能如何?就算杨翠不赶他走又能如何? 杨翠匆匆跑开,却没有回家,她一个人躲在后山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等终于调节好了心情回去,才推开院门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败坏家风的狗东西,你还有脸回来?” 杨翠被打倒在地,头撞在木盆上的,血沿着脸流了下来。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梗着脖子看着盛怒的大伯父,看着他刚才扇她的手掌。 叶氏过来扶了杨翠,黑着脸看大伯父一眼:“问三不问四就打人,当真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 “就她那个样子,难道还不该教训?” “她什么样子?她……” 看家里人的脸色都变了,杨老三赶忙安慰的了杨翠一眼,然后扯了叶氏衣角道:“打都打了,先说事吧。” 叶氏瞪了杨老三一眼,到底还是收了后面的话,转身去问杨翠:“你和那个卖柴的小子,究竟怎么回事?” 挨打的时候,杨翠就猜到事情会是这样,果不其然! 她没回答阿娘的话,抬头去看高高在上的大伯娘:“是不是逼死了我你就高兴了,你希望我和张存有什么苟且?” 额上的血流了杨翠一脸,叶氏要帮她擦,杨翠抬手拒绝了。 她冷冰冰的看着大伯娘,冷冰冰的问她:“你就不亏心吗?学了我娘的手艺,却霸在我摊子对面降价卖腌菜,你怎么做得出来?” 看着杨翠那一脸血,大伯娘原本有些不忍,可杨翠将这档子事戳出来她却是再容不得。于是硬梗了脖子,装腔作势道:“血口喷谁呢?分明是我撞见你和那小子不干净,惹得那小子砸了我的摊子,到了你嘴里倒成了我不是人?” 说着话,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怜我被腌菜兜了一头一脸,还忍着没在集市上闹,为的不就是给你留脸?” 脸色原就不好的大伯父警告的瞪着杨翠:“你大伯娘什么模样回来的你爹娘可看得明白,你一头一身腌菜,她自己倒身上的不成?” 杨翠就笑了,冷冰冰看着大伯娘冷冰冰的笑:“就为了几两银子,你至于这样?” 她慢慢跪下,朝爹娘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没等大伙闹明白,她已经起身猛然撞向了门边的石柱子:“撒谎要遭报应的,大伯娘,人做的老天都看着呢!”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大伙儿反应过来的时候,杨翠已经撞破了头,沿着石墩倒在了地上。 “翠儿……” 叶氏大喊一声,一脸是泪的冲过去将杨翠抱了起来。 “娘!”杨翠躺在阿娘怀里虚弱的笑,她用尽力气紧紧拉着娘亲的手道:“你别伤心,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活着遭人嫌弃遭人唾骂做什么啊?” “没人敢嫌弃你,没人敢!”叶氏拿手紧紧捂住杨翠的伤口,朝着手忙脚乱的杨老三喊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找王婶啊,快去找王婶。” 杨翠却拉了她娘的衣摆:“别找了,让我去吧!” 眼泪划过脸颊掉进嘴里,苦得她皱了眉:“出了李家那事之后,谁都能指着我的鼻子唾骂。便是弄清楚了事情经过,我一样是被人轻贱。 媒婆介绍的不是瘸子聋子瞎子,就是让我当填房当继母。我活着就是让人作贱的吗?有个人对我好一点,就非得是不清不楚不知廉耻吗?娘,你知道被血脉至亲泼脏水是啥滋味不,不知道吗?” 她呜呜哭了起来,想就这样靠在阿娘的怀里,永远都不用再出来。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大伯娘软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就为了几句话几盆腌菜,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杨桃背着药箱哼着歌回来,一开门撞见阿姐躺在娘怀里人事不省,吓得药箱都扔在了地上。 “姐!”她身上都软了,奔过去给杨桃把脉时手都在抖。 所幸只是伤口看着吓人,没有伤到要害。 她麻利的给阿姐包好伤口,又帮着阿娘将阿姐抱回屋安置好,然后才板了脸问:“李家那畜生真动了手?” 叶氏仇恨瞪依旧软在地上的大伯娘一眼,拿鼻子哼了一声道:“若真是李家,倒也不至于这样心寒。” 阿奶当即就摔了盆,指着大伯娘鼻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伯娘却只顾着流眼泪,半个字都不肯说。 “好,你不肯说,老婆子自己去集上问。菜市口那么多小摊小贩,我就不信找不到两个知情的。” 阿奶转身就走,急得大伯娘爬过去抱住了阿奶的腿:“娘,我错了。不是翠儿不检点,不是撞破了翠儿和人私会被野小子打,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猪油蒙了心……” 阿奶一耳光将她扇翻,瞪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先前还理直气壮扇杨翠耳光的大伯父也懵了,他愣愣的看着淌在地上那一大瘫血,找来铁镐就砸了大伯娘的腌菜坛。 大伯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反复念着:至于吗?就那么句话至于吗?满村子传她身上不干净了她都没寻死,做什么因为我一句话就要死要活的?杨翠,我可没得罪过你,你别害我,别…… 大缸在她面前碎裂,瓷片击打得到处都是,大伯娘吓得心肝乱颤,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躲起来,再也不要出去。 第三十五章:找上门 杨翠至于吗?她至于,真至于! 就像她说的,出了事之后便一直被人轻贱,她忍着受着就靠着家人扶持才没有崩溃,才挺了过来。她挺着,笑着,没事人一样,可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呀? 旁人唾骂她看不起她也就算了,大伯娘是谁啊?是她从小就敬重着的长辈,旁人都不明目张胆戳她脊梁了,她怎么能不问因由就泼脏水? 还有大伯父,那是抱过她哄过她的大伯父啊,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扣上败坏家风的帽子? 旁人欺,亲人弃,她还活着做什么呢?不如就死了吧,死了干净! 大伯父砸完大缸就跪在了杨老三面前,血红着眼睛扇自己耳光:“老三,当哥哥的不是人,要怎么打罚你尽管下手,当哥的绝没有半句怨言!” “打?罚?” 杨老三看着亲大哥叹了口气,摇头道:“有什么用?我的翠儿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打死你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她,她坏过名声,她不会再有好出路。澄清了又如何?澄清了想编排的人也能在私下里编排,澄清了她也被人看过手臂,配不上清清白白的好人家。” “三弟……” “可你们是谁啊?你们是她的谁啊?旁人欺负她你们不护着就算了,你们凭什么轻贱她,凭什么往她身上泼脏水?” “逼得她要寻死了,说错了,说任我打骂?” 杨老三对着亲大哥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看他闺女去了,自己的闺女他自己去疼。 杨桃觉得以往对大伯娘的好都是喂了狗,前段时间送的布匹更是打了粪。 她原本是想扇大伯娘的,狠狠的扇,扇烂她的脸,撕烂她的嘴。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除了让大伯娘心里好受些还能有什么用? 杨桃漠然的看了大伯娘一眼,学着阿爹的样子冷漠走了。 阿奶追进来守着阿姐,顺道也安慰不断垂泪的叶氏两句。阿爷气愤的甩了儿子一耳光,背转了手一瘸一拐的回屋去:“掉进钱眼子的畜生,畜生……” 大伯娘两口子在院中一连跪了两天,杨老三也没过来劝他们一句。 第三天的时候大伯娘晕了过去,杨二姑娘吓丢了魂,冲进三房拖住杨桃要走:“我娘晕倒了,你快去看看啊,快看看去啊。” 杨桃将她的手甩开;“我不去!” “三妹!”二姑娘跪在了杨桃面前:“我娘是错了,可她也是被逼无奈啊!两个哥哥都等着说亲,家里统共才只有十两银子,她不豁出去脸皮钻营,怎么办?” 杨桃‘呵’一声冷笑,别过头看向窗外。 “她当时只想着薄利多销,没想过要抢你家生意。那个卖柴的逼得人没有活路,我娘气糊涂了才做了胡事。等她后来一想,也觉得自己理亏心里发虚,她怕我爹知道了骂她,所有又想出那恶人先告状的馊主意。” 杨桃还是不理她: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做人做到这种程度…… “我娘只以为大姐挨顿说事情就能过去,她是真没想到……” “挨顿说?”杨桃挑眉冷笑,忍不住嘲讽:“和男人不检点,原来只会挨顿说!” “三妹……” 经不住二姑娘苦苦哀求,叶氏终究还是让杨桃去看了大伯娘。 不过是急怒攻心又劳累过度,喂点水休息一下就醒了过来。大伯父也不跪了,坐在杨桃对面直叹气:“桃儿……” “大伯娘的苦衷二姐都说过了!”杨桃打断大伯父,她实在不想再听什么歉意:“你们有你们的难,为了后人为了银子偶尔做点出格的事也正常。可大伯父,人不能丧良心,不能为了点银子六亲都不认!” 被个丫头片子教训,大伯父臊得抬不起头:“等你伯娘醒了,我教训她,我让她给翠儿磕头赔罪去。” 杨桃到底是晚辈,也不好真将大伯父骂得狗血淋头。阿姐毕竟没什么大事,即便碍着阿爷阿奶,他家也不可能真就和大房反目成仇。 “磕什么头,没得折我阿姐的寿。” 从大房屋里出来,杨桃心里一阵悲凉:贫贱家庭百事衰,怪不得乔家防着她,怪不得乔家怕乔安被她拖累。 去给大户人家供应腌菜的事情,杨桃原本还想着往后推一推。可经历了这事,该紧着下手,抓紧办成了。 等将事情办好,阿姐守在家专心做菜就行,不再去街上抛头露面,看谁还敢往阿姐身上乱泼脏水! 张存当时没去追杨翠,回到家却后怕得很。 他早查清楚了李小壮和杨翠的事情,也查到李家拿乔家没法子,不得志后便起了报复杨家的心。 李小壮最近已经动了不少手脚,都因有他镇着没闹到明面上来。 可他让杨翠一个人走了,她一个人,要是出点事…… 他不敢往下想,猛然起身要追,却被他娘按了下来:“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慌里慌张的追过去,旁人看了是什么样,你想害死她不成?” 杨翠缓过来的第三天,张存他娘来拜访,碰巧是叶氏开的门。 看见院外这个白发妇人,叶氏也些懵:“请问找谁?” 他娘却一眼就认出叶氏是杨翠的娘,殷勤一笑道:“我是张存他娘,找杨翠的娘说两句私房话,不知道方不方便?” 叶氏将张嫂子让了进来,心里却忍不住敲鼓:家长都找上门来了,翠儿和那张存到底有什么纠葛? 没等奉茶,张嫂子见着左右无人,便又对着叶氏开门见山:“我今儿来,是为着我那儿子的亲事。你也别怨我莽撞,没请个媒人来探口风。咱们这样的情况,实在也不好声张。” 叶氏将刚冲好的茶放在张嫂子手边,不悦道:“什么情况?我家的闺女清清白白,难道还见不得人?” 张嫂子楞了一下,而后虚打着自己的嘴赔罪:“可不敢误会了!没说翠儿不好的意思。” 她冲叶氏赔着笑,而后又叹了口气:“存儿不到半岁他爹便去了,没过两月我婆母又走了,刚料理完婆母的后事,公爹又倒在了病床。他大伯请了个道人来看,说是存儿命硬克人。” 张嫂子瞄了叶氏一眼,端起茶碗润了下嗓又接着道:“落了个克人的名声,亲事上就格外的艰难,存儿今年也十八了,硬是没说过亲。” “所以,你们就盯上了翠儿?”觉得翠儿亲事上艰难,不会再挑,便是被克死她也会愿意? 张嫂子脸僵了一下,稍时又坦荡起来,嗤鼻一笑道:“什么克不克的,我奶他到三岁,养了他十八年,怎就没见他将我克死了?” “我一登门就说这段过往,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有诚意。你家杨翠有污点,我家存儿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俩要愿意在一处过日子,谁都说不着谁,只要不生了歪心往后还愁不和美?” 叶氏低了头没接话,她不愿意承认杨翠亲事艰难,更不喜欢命硬克人的姑爷。 张嫂子又喝了口水,兴许是叶氏泡的茶浓了,她苦得皱了皱眉。 “张家将我们孤儿寡母撵出来后,便是我一个女人家独自撑着,撑了十八年我早就累了。我盼着儿子紧着领回来个媳妇儿,到那时,家里所有事我都撒手不管,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凭他们小两口自己过日子去。” “我家不算富有,日子却也过得。我们在镇上有一处临街的房子,略改一改也能当铺面使唤。存儿有一身的武艺,不拘去当护院还是打猎砍柴,总能奔口饭吃。” “若觉着舞刀弄棍的粗鄙,做点小买卖也成,儿孙们自己的日子儿孙们自己去过。我呢,守了半辈子寡,知道女人的日子艰辛,存儿若敢苛待了他媳妇,我第一个不会依。” 叶氏默默的听着,她还是不说话。她心里不愿意,她的翠儿值得更好的,可媒人给翠儿说的亲,还敌不过这个命硬克人的。 张氏哂笑两声,起身站了起来:“我今儿说的都是真心话,叶嫂子你上着心考虑下。若是愿意了,让人给存儿捎两斤腌菜,我立马着人来提亲。若是不愿意……” 她顿了一下,而后又爽朗笑了起来:“不愿意也没啥,左右没惊动了旁人。你让翠儿往张存身上丢块石头,我们便再不会过来纠缠。” 叶氏明白了,张嫂子不是舍不得花那两个媒人钱,也不是自己脸皮有多厚真能豁得出去。说到往他儿子身上丢石头的时候,她脸上在笑,手指却在抖。她是怕被拒绝,怕再被拒绝后自己和儿子又是笑柄! 所以,她说不好宣扬,所以她不顾礼教,亲自上门说亲! 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叶氏送了她出去,再进门,杨翠一脸坚定的站到她面前,浑身都是决绝,她说:“娘,我愿意,我肯嫁给他。哪怕是被克死了,我也堂堂正正的活过一场,也强过去当继室填房,去配瘸子傻子!” 叶氏转身去收拾茶碗,她心里烦,她得再想想,再好好的想一想。她怀胎十月生的闺女,她宝贝了十六年的闺女,她怎么舍得她受苦,怎么舍得? 杨翠跪下来给她娘磕头:“娘宝贝我,觉得我哪哪都好。可出去转一圈,哪个好的又看得上我?家里破落,人又是昨日黄花,所以上门求亲的只有残废傻子、只有鳏夫、断袖。” “和这些人比,命硬克人算得了什么?娘,我累了,我真的好累好累,你让我嫁了吧。我嫁了,便是有夫之妇,便才真的能抬起头,挺直了脊梁过日子。” 第三十六章:冲击 杨桃今天心情很好,去邻村出诊不但治好了患者的顽疾,还在无意中知道了肖府白管家的住址。 肖家是附近数得着的大户,府上光下人就四十多个,要是做成了腌菜生意,那进项就稳定了。 杨桃活络了心眼,先打探了下白管家的情况:他寻常不住村上,只每隔五天回来看看老母亲。算着时间,明儿个白管家就该回来了。 杨桃听完又欢喜又紧张,赶忙就往家里赶:“得将腌菜准备出来,还得想法子让白管家愿意尝。” “听说白管家好酒,最喜欢的是狍子肉。有没有法子让腌菜有狍子肉味儿呢?”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推开家中院门的时候她兴奋得脸色潮红:“娘,你说……” 话没有问完,她先听见屋里有抽泣声,接着阿娘叹了气道:“你可想好了,嫁出去便没有回头路。那个叫张存若真是命硬……” 她缓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翠儿,你别灰心,咱们再等一等再找一找。你这么好的姑娘,我就不信……” 杨翠打断了她:“再有三个月,我就整十七岁了。娘,你真相信我能找到更好的?” 叶氏沉默良久,终究叹气:“总归要试一试!那个张存没爹,又没有家族庇护,若你们遇到个好歹,却是连个能撑腰的人都没有。” 杨桃总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她推门进去,看着她娘道:“有人来给我姐说亲了?” 叶氏便将事情说了,而后满怀期望的看着杨桃:“你劝劝她,遇着点事怎么就如此自暴自弃了?” “不是自暴自弃!”杨翠虚弱一笑,缓缓叹息:“不过是看清了事实而已!咱家算得上是穷困破落户,可要是春晓娶妻,咱家愿意娶个被退了亲还坏过名声的女人吗?” 愿意吗?不愿意! 叶氏扶着桌子坐回到杌子上,看着杨翠欲言又止,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桃听着,心里也觉着堵得慌。张存对阿姐不错,可他命硬克人,他克人!若阿姐跟了他真有个好歹,那…… “姐,咱不嫁好不好?咱谁都不嫁了,咱们一家子好好的过日子。” 她奔过去拉住了杨翠的手,笑看着她的眼睛道:“还记得我说给大户人家供腌菜的事吧?我找到路子了,我肯定能做成。等做成了,你不用去集上和旁人纠葛,咱家的银钱也有了着落。 对,我还出诊了,这个月我都挣了九百个铜板了。我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们养得起你,不用你非得嫁人。” 杨翠伸手揉了揉杨桃的头发,笑道:“傻姑娘!” 杨桃转头去看她娘:“娘,我说错了吗?女孩儿一定得嫁人吗?” 女孩二十岁不出阁,即便订了婚也是遭人非议,那难听话说得和坏了名节也差不多了多少。杨翠原本就出过那样的事,再来一遍,她受得住吗? “不成家,往后谁给她养老送终?不成家,她身后埋骨何处?若觉得这些都还遥远,那族人的威逼呢?自古以来,大而不嫁都只有当姑子这一条路。族人要是闹起来……” 杨翠又笑了起来,喃喃道:“所以张存是我的良配,他对我好比什么都强。” 克人,放在不开化的偏远地区会被烧死;便是在思想最为先进正统的京都,克人也非常晦气,寻常没人愿意近他的身。 可阿姐说那是他的良人! 叶氏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既然你自己选择了,那便随了你吧。只盼你往后不要后悔。” 后来,杨桃没了心思去管腌菜,也没有按时去堵白总管。 张家很快就请了媒人过来说亲,没多久便过来交了小定,顺便将过聘礼的时间也定了下来:五天之后! 杨桃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匆忙?从说亲到交聘礼,前后还不到一个月。” “或许是张家着急吧!”叶氏整理着张家送来的布匹,吁了口气道:“张存也十八了,着急也在理。” “可过聘后就是成亲,这也太匆忙的一些。别的不说,嫁妆得置办吧,嫁衣得费时间绣吧,婚期定得这么紧,哪儿忙得过来?” 叶氏又吁出一口起来,强颜笑道:“张存命硬的名声还没传到这边来,婚事只要不大办就不会惊动了老家的人。我们想着简单举行个仪式就行,不将过往牵扯出来,你姐往后也好过日子不是?” “这意思,男方不做酒了?” “没满周岁就被撵出家门,家里就一个老娘,便是做酒又能请谁?场面闹大了,以往的街坊将他认出来,周围的人谁还敢和他来往?” 杨桃低头咬住了唇,她觉得阿姐太委屈了,太委屈了! 成亲那天,杨家这边倒办得热闹,婆家那边却冷冷清清。来迎亲的队伍稀疏得寒碜,抬嫁妆的儿郎是花银子雇的壮丁。没有酒席,拜完天地新郎都不用出来敬酒。 一直将阿姐送到婆家的杨桃哭得泣不成声,她的阿姐,她命苦的阿姐…… 叶氏将杨桃紧紧搂在怀里,使劲揉着她的头发道:“既然知道心疼你阿姐,你自己做事就该多想着些。她不过是被人设计都走到了这一步,你和那个乔安要是真让人抓到点什么,你往后怎么活?” “桃桃,娘统共就翠儿和你两个闺女,已经折进去一个了,娘承受不了再折进去一个。” 杨桃将头靠在她娘肩上,仰头看着星星。星星多亮啊,像乔安对着她笑的眼睛。 “我和乔安发乎情,止乎礼,谁敢乱嚼舌头根?便是咱们乡间,一处下地的小子闺女也不少,总不能因为我和乔安在一处走了走,就要来坏我名节吧?” “你和乔安能是这么简单?”叶氏又往杨翠出嫁的方向望了望,声音都哽咽起来:“桃儿,你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喜欢就不管我和你爹。若是你最终坏了名节,我们怎么办?你和翠儿都去受苦,我和你爹还怎么活?” “桃儿,看看你阿姐,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杨桃劝她娘亲:“娘也别急着伤心,姐夫便是命硬也未必就克着了阿姐,这么些年张婶不也好好儿的?阿姐说得其实也没错,姐夫肯疼她便是她的福气,这世上嫁得好的不少,过得顺意的又有几个?” 那一天,杨桃看了一夜的星星,好像看见了乔安带笑的眼睛。 乔安,我们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第二天一早,杨春晓鼓着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出来,愣愣的看杨桃看了好久。 杨桃被看得不自在,拿筷子头敲他的脑袋:“看什么看?吃完饭赶紧上私塾去。” 杨春晓扯了扯她姐的衣角,引着她去了僻静处才忧郁的道:“姐,你和二哥不如就算了吧。二哥是很好,可乔家……”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却愁眉苦脸的看着杨桃:“姐,二哥的恩情我往后加倍报答好不好?我统共就两个亲姐,你是个亲姐!” 杨桃一个爆栗敲在他脑门,笑骂:“功课全都掌握了?文章做得无可挑剔了?明年的童生试准备好了?” 一连三个问题没能将杨春晓问懵,他认真的看他姐,神情逐渐坚定起来:“我不会再帮你们了,你若再偷偷来私塾找乔安,我一定会告诉阿娘。姐,我没说笑!” 这孩子,一定是被杨翠的遭遇吓到了。 可她不是杨翠,乔安更不会是李小壮! 她认真了眉眼看向李小壮,问他:“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坏了名声,乔安会怎么样?你说如果有一天他因为我耽误了前程,他会怎么样?” 杨春晓设想了一下,眉目松动了片刻,却很快又紧皱了起来:“人是会变的二姐,李小壮以前对大姐多深情你难道不知道?可结果呢?那个张存……那个场面……” “姐,你见过婆母亲自当司仪的婚礼,你见过没人观礼的拜堂,你见过冷清得只有一对红烛的洞房?大姐得多委屈啊,大姐她……” “她会好好的,一定会很好!” 杨桃严厉的打断了他:“人一辈子还能不受点挫折,遇到点事就怕了、怯了、怂了那日子怎么能过好? 大姐怎么了?不就是姐夫命硬一点,婚礼简单一点吗?妨碍过日子吗?妨碍她开开心心的活着吗?姐夫肯护她宠她,婆母肯容她护她,她哪一点又比别人差了?” 杨春晓觉得他姐不对,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于是鼓着腮帮子跺脚走了:“我说不过你,可我会帮着阿娘看好你。阿姐,你别想再偷偷去见乔安。” 看着杨春晓挺值的脊背,杨桃心情复杂得很,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叶氏。 看了大女儿的归宿,她觉得她该忘掉给乔安的许诺,抓紧为杨桃张罗一门如意的婚事。 小年轻嘛,能有多深的情感纠葛,等各自成家各自为人父、母,心也就收了,日子也就过美满了。 桃桃哪怕是现在怨,往后也应该会明白!不过是一个乔安,还真敌得过骨肉亲情? 第三十七章:英雄 杨翠出嫁的第二天傍晚,杨桃背着药箱回家,手才刚搭在远门上就让人从背后捂住了嘴,狠命往僻静处拖。 杨桃猛烈挣扎起来,扯着嗓子要喊,身后却抢先有了声音:“三姐是我,别喊!” 杨畔的声音? “你别出声,悄悄和我走,有事求你!”他警惕的看着四周,慢慢将杨桃放开:“别让家里发现了,不然就麻烦了。” “你又惹了什么事?”杨桃心里不爽利,原本想骂他两句,一转头嗓子眼的话却半句都说不出来。 寻常最爱臭美,头发乱了都不肯出门的杨畔狼狈得跟个叫花子一样。蓬头垢面都不说,衣裳裤子被扯得稀烂也不计较,那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能看见的皮肤不是青紫就是血污是怎么回事? 没等杨桃张口问事情始末,杨畔已经拉着她往远处的林子跑去:“你都能出诊了,身上肯定有药,肯定会包扎伤口吧?” 杨桃板着脸冷冰冰打量杨畔,看得他后脖颈直发凉:“不是我,是春晓。他小腿伤得重,血止不住的流,吓人得很。” 杨桃急得狠狠瞪他,加快了脚步跟着杨畔跑。 等看见杨春晓,杨桃气得都想在他猪头脸上再补两拳,他却咧着白牙欢喜的朝杨桃笑:“姐,我这条小命可全指望你了。” 他伤得真的很重,擦伤红肿都不算,光小腿上就有两条三寸多长的伤皮肉外翻,血流不止。他身下的草地早就殷红一片,也不知道这血到底流了多久。 人都伤成这样了,杨桃也顾不上问事情,赶忙翻出药箱处理伤口。 烈酒倒在伤口上消毒,疼得杨春晓咬破了舌头。杨桃瞪他一眼,没好气道:“现在知道疼了,知道疼你就该安分一点。” 杨春晓皱着眉忍痛,等痛劲过去,又咧出大白牙对着杨桃笑:“有二姐在呢,疼点怕啥?” 杨畔也高扬了脑袋,拍着胸脯摆英雄姿态:“这点伤算个啥?来日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那才是男儿本色,酣畅痛快!” 杨桃一巴掌按在他最重的伤处上,疼得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吱哇乱叫。怕引来人,才叫了一声,自己又赶忙拿手死命捂住了嘴。 好容易缓过了疼,他努着嘴冲杨桃挥拳头:“你真是我三姐,要不然我打不死你。” 杨桃在杨家行三,在三房行二,所以春晓叫她二姐,杨畔却叫她三姐。 “遇事就知道挥拳头,你这样粗鲁,往后要讨不到媳妇!” “谁稀罕要媳妇了?没眼界没气度的小女子,跟着也是累赘。我是要征战沙场的大英雄,拖个油瓶做什么?” 杨桃只当他是故意抬杠,也不往心里去。很久很久以后,她后悔得不能自已。她总在想,若她当时对他用一点心,若她当时肯板着脸劝他几句,若她照实将事情告诉了二伯娘,或许杨畔就走不上那条路,不会落一个那样的结局…… 可是没有如果,人生本就是一场没有彩排不容更改的戏;命运之所以强大,也不过是因为它站在起点却早就设定好终点和结局。 处理好两个人的伤口,杨桃才问因由:“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两个大小伙子搞成了这副德行?” 杨畔梗着脖子,轻蔑的看向杨桃:“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手!” 杨桃果断拧了他耳朵,瞪着眼睛看他:“闯了祸还不让问,是想让我告诉二伯娘?” 一提他娘,杨畔立马怂了:“可不能说,我娘知道了能打断我狗腿!” 他表情夸张,逗得杨桃噗嗤笑了,杨畔趁机救出了耳朵,不停的和杨春晓交换眼色。 权衡了好半天,杨春晓还是决定坦白。没有二姐掩护,他和杨畔都躲不过被家里责难。 “我俩去堵李小壮了!” 杨桃蹭一声站起来,狠狠地等着杨春晓:“去招他做什么?他家那样的人,跗骨之蛆一样甩都甩不掉,你去招惹,是嫌最近的日子太太平了?” “怕他做什么?”杨畔不屑的横了杨桃一眼:“就是你们太软弱了,大姐才会被逼着嫁给那克人的张存。要是早些将李小壮治服帖了,张家那小子哪有机会在大姐面前献殷勤?没他献殷勤的机会,大姐肯看他一眼?” 说起杨翠,杨桃心口到底是堵。那冷清的婚礼对她的冲击到底不小。 况且不该堵也堵了,不该打也打了,再怎么骂这俩小子又有什么用? “两个打一个还成了这副德行,有脸在我面前逞英雄?” 杨畔拿大拇指擦了鼻子,神气活现的对杨桃显摆:“论打架,那小子能讨到好?麻袋往他头上一套,打他就跟打个沙包一样。凭他,连我俩的汗毛都别想碰到。” 杨桃拿眼神直勾勾的看他们身上的伤,笑得那是一个嘲讽。 这眼神太侮辱了,杨畔一看就来了气,挺着胸脯豪气道:“要不是抓猴子,我能受伤?要不是突然遭遇了野猪,我能护不住春晓让他受伤?” 尽量两人都四肢齐全的在自己跟前,听见野猪这两字时,杨桃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没事你抓猴子做啥啊?野猪都在深山,你们活腻歪了往深山里钻?” 杨畔不住的瘪嘴,他顶看不上杨桃那胆小怕事儿的样儿。 他不答话了,杨春晓就只得顶上。他其实挺怕这个二姐,回答的时候不仅结巴眼神还跟着躲闪,看得杨畔那个恼啊,真着急! “孬样儿!” 他利落的打断了杨桃,一鼓作气道:“李家不是有片果园吗?桃子要熟了,总得抓几只猴儿帮着摘!还有那包谷地,苗儿长得真新鲜,野猪不帮着他拱拱怎么对得起李家做下的那些事?” “他家能有那么多花花心思,能出那么多幺蛾子,不就是太嫌了吗?有猴儿野猪陪着他们玩儿,这该没心思打别人的主意了吧!” 这理直气壮的样儿…… 杨桃急得跳脚,忍不住狠狠的拧杨春晓的耳朵:“逮猴子也就罢了,左右要不了你小命。可野猪是什么?遇到成年的野猪,老虎都只有逃命的份,你们活够了敢去招惹?” 杨畔也不去救春晓,鼻孔朝天的冷哼:“说得那么厉害,还不是被我们赶下了山?” 杨春晓受不住二姐的目光,小声道:“没有故意去找野猪,抓猴子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不大一百斤都不到的样子,或许它是走迷了路。 我们起初也没敢招惹它,后来发现周围有不少捕兽夹和陷阱,五哥才想着引一引试试。能将它引到李家的苞谷地最好,要是引不去也能将他引进陷阱,我们就是受点伤,总不会伤了性命。” “怎么引?” 杨春晓抿了唇不敢说,杨畔不耐烦道:“这时候能下到山腰的野猪,十成十都是饿极了。要引它,那还不简单得很?我们在前面跑,它在后面追呗,只要跑得够快,那不就行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杨桃却听得胆战心惊。 这俩人,莫不是疯了? “五哥聪明,引着野猪拱了李家的包谷地,又将它引去了李家放羊的土坡。野猪没怎么伤到我们,我是摔进了陷阱,让长镰割了腿。” 杨桃狠狠瞪了李春晓一眼,点着他的脑门道:“真要出了事,你让爹娘怎么办?”说着又瞪向杨畔:“二伯娘要知道这事,还不得吓晕过去?你要真有个好歹,她还活不活了?” 听得二伯娘的名号,杨畔终于是缩了缩脖子:“不让她知道不行了?女人就是麻烦!” 杨春晓狼狈的躲着二姐的手指,傻笑着讨好道:“姐,你回去帮我们拿一身衣裳呗!我换好了回私塾,只说在路上摔坏了腿,有乔二哥帮着肯定出不了事。” “伤口那么深,还敢回私塾?伤口恶化了怎么办,你这条腿不打算要了?” “乔二哥医术虽然不精,护理伤口到底也会,有他在不会有事。再说了,我这个样子回家,爹娘着急都不说,修理李家的事情只怕要瞒不住。” 他偷偷瞥杨桃一眼,底气有些不足:“他家又不是吃亏的人,要知道是我们祸害了他家,那还得了?” “你还知道不得了?”杨桃恨恨的瞪他一眼,皱眉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帮他们。 按家里人的脾气,知道这事之后春晓少不了一顿好打。杨畔就更不消说,挨打都是轻的,不将他关在柴房十天半个月,二伯娘铁定消不了气。 毕竟是因为替大姐抱不平,她不能得了便宜还不仗义。再说了,家里好不容易安生下来,这是闹出来,二伯娘和三房生分不说,不定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这样前后一想,杨桃便妥协了,她虎着个脸装威严,喝道:“再有下次,我亲手打断你们的腿。” 杨桃偷偷摸摸的拿了两套衣服出来,杨春晓换好之后就要走,杨桃不放心塞了五十个铜板给他:“坐车去吧,伤口那么深,走到私塾腿也不用要了。” 杨畔很有义气,坚持将杨春晓送上车才又回来。 杨桃还是担心,问他:“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就没有人看见?若让李家知道了……” “野猪野猴祸害了他家的地,他们怨得了谁?”杨畔闷着头往里面走,不满杨桃对他的不信任:“我做事还能给他留下尾巴,你放心吧,不会出事。” 杨桃的心咚咚直跳:“桃园和田地你都祸害了,又让野猪去拱了山羊。这样一来,李家可怎么过日子?” “那大姐怎么过日子?嫁个连族亲都没有的独门独户,还命硬克人,她往后怎么过日子?” 第三十八章:此路不通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杨桃都过不踏实。 好在李家人真的没有找过来,他们先去魏家闹了一通,别打出来之后又去找了猎户张家。在他们看来,除了猎户,谁也没有本事将猴子、野猪驱赶到他家地里去。 听人说杨畔还差点被野猪拱死,李家便拎了四色点心来探口风:“你当时去那边做什么?可在山上撞见过猎人?野猪这种东西了不会无缘无故下山,若真有人使坏,咱们可不能轻饶了他,得叫他赔,狠狠的赔。” 杨畔歪在竹椅子上,神秘兮兮的朝李满才勾手指。等李满才俯过耳朵去,他突然大声吼道:“天收缺德鬼,你家丧良心,天老爷派了猪神和猴神来收拾你。” 这一声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李满才狠狠瞪他一眼,抬手要打。 二伯父往儿子身边一站,冷冷的看李满才一眼,李满才便泄了气。他狠狠的瞪着,杨畔,拿食指遥点着他的鼻尖道:“你个小兔崽子,你……” “你个老兔崽子,你给我从杨家滚出去!”杨畔将四色点心全砸进他怀里,飞起一脚要踹他,吓得李满才扭身就跑,礼盒都来不及捡。 后来,听说李满才带着三个儿子上了山,他不敢惹野猪,就拿着猴子撒气。一连三天上山,打死了三四十只野猴子不算,还往山上放了药,扬言要药死所有野兽,让这些天杀的猎户再没有活路。 一直忍着的猎户们却再不干了,上山扔了李家放的毒,又围着李家的院子痛骂了一顿。 那一天,闹得有点不可收拾,惊动了里正过来说理。 再后来,李小壮收拾好包袱李家出走,李家也彻底安生了下来。 杨桃觉得愧对猴子,遇到了总会给些吃的,若见到有猴子受伤,也会带回来精心照看。 杨翠走了,家里的腌菜也卖得差不多了。 大伯娘没再打腌菜的主意,杨桃便问娘亲:“黄瓜和豆角马上就下来了,咱们还买些来做腌菜?” 叶氏有些犹豫:“你大姐不在,我这个身子又没法子背了去卖……” “先做吧,手里有了东西,还怕没有出路?” “这回和先前可不一样了。”叶氏担忧的看着杨桃,算计着银子道:“先前是自己的东西,投入也不大。现在再做的话,十缸菜少说得六两银子,这么多钱,咱家可亏不起。” “这不还有我吗?如今我能出诊,一个月也能有差不多一两银子的收成。加上地里的出产,生活总不会太过艰难。” “手里有点本钱就先闯一闯吧,闯岔了不过是回到起点,也没什么好怕的。” 叶氏垂头合计了一下,也觉得可以去闯一闯:“可,总得有人去卖才行。” 春晓要上学,阿爹要下地,她自己要出诊要学医,娘的身子不好背不动重物……杨桃皱眉想了一下,还是不想扔了这条路。 “娘只管做好菜就行,别的有我呢,你不用太担心。” 她要去卖腌菜?她不学医,不当大夫不开药铺了? 叶氏吃惊的看了杨桃两眼,想问又忍了回去:不学了也好,她就指着当名医开铺子好和配得起乔安呢。如今肯回来卖菜,她也就不用太为她操心。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没多久,黄瓜、豆角、白菜,满满的腌了二十多缸。 趁着出诊的机会,杨桃去看了阿姐,见她面色红润心情开朗她也放下了心。 她旁敲侧击的问了杨翠和张存近来的情况,见阿姐无事,姐夫也只是打柴卖柴,不由得起了心思。 她问阿姐:“你左右无事,不如还帮着阿娘卖腌菜?扣了成本,赚下的钱咱们两家对半分,你看如何?” 恰好张嫂子路过,听见杨桃的话便进来笑着搭腔:“我看成!翠儿是新媳妇不好露面,婆子我却能成。只要亲家母不嫌弃,咱们两家子就能配着干。” 哪儿光是卖一卖那么简单?菜在杨家,还得想法子背到集上来呢! 杨桃笑笑没说话,杨翠给她婆母解释了情况。 “让张存去背,我帮他看着柴火摊子,他将菜背回来我们正好卖。” 杨桃便也笑了:“那成,后儿个菜就能出缸,您让姐夫早点过去。” 尽管有人卖菜了,可总在镇上,糊口还行想要靠它发家,几乎就不可能。还是得找大户人家! 再去大庙村出诊的,杨桃就有留意起了白管家。 她往他家里递了好几回帖子,都没收到回信。再去,开门的小童便将杨桃往外面哄:“去去去,我伯父没在家,在家也不会见你,你赶紧走别再来了。背着个药箱,晦气!” 杨桃也不生气,赔着笑将手里的一小罐腌菜往童子手里塞:“麻烦小哥了,我也没什么谢礼,这罐腌菜你留着下饭,挺爽口的。” 只要腌菜上了白管家的桌,就不怕没机会。 小童却不要,推搡间罐子掉到地上,砰一声碎了一地。杨桃心疼的看着,傲慢的童子先声夺人:“一罐子破菜罢了,谁稀罕?你存着歪心想利用我,我摔你的也是活该。你再来,我还摔!” 杨桃想解释,那童子已经折身回去,砰一声关了房门。 这条路,估计是走不通了? 杨桃不信邪,她算着日子就去赌白管家,非要让他尝尝自家的腌菜。这些日子,她吃的腌菜也不少,可有自家味道好的,还真没遇到过。 这天,白管家还真被堵了个正着。可还没见腌菜罐子递过去,白管家已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什么个泼皮东西,再来我家门口转悠,信不信我绑了你见官,拿你当贼人办了?” 杨桃还是笑,将罐子递过去:“您尝尝这腌菜,若是……” 白管家伸手要拂开,罐子脱手要掉,杨桃赶忙去救。 罐子在杨桃手里颠了两颠还是有下落的趋势,杨桃上上下下的接手忙脚乱。白管家看猴戏一样看她救罐子,嘴角噙了笑意:“讨吃鬼东西。” 正转身要走,小童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伯父,阿奶摔了,你快去看看。” 杨桃被小童一撞,罐子便掉在了地上,吧唧一声摔成了渣。她没闲情怪白管家无礼,也来不及心疼罐子,拉住小童就道:“摔倒后可不能扶,乱动病人后果很严重的。” 也顾不上等小童回答,一脸担忧的杨桃就紧着步子冲进了白家。 白老太摔了脚腕,正疼得叫唤。杨桃一边柔声安慰着她,一边把脉看伤口。等确定了是脱臼,她就引着老太说话,等老太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她手上一出劲,一转一扭骨头就接上了。 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拿夹板固定伤处一边柔声叮嘱:“养一养就好了,别担心。我给的留点跌打丸化水喝,婆婆可不要怕苦……” 白管家见过的脱臼不少,骨头复位的时候患者大多鬼哭狼嚎痛苦不堪。像她娘这样只喊一声就能缓过来的,的确少见。 他不由得多看了杨桃两眼,又扯了小童去一旁细问:“这个人究竟是谁?她在何处行医,师承何人?” 小童想了想回道:“好像叫什么杨桃,渔家村赵郎中的徒弟。最近这段时间走家串户的行医,没听说医术多厉害,倒是仁义。诊金要得不多,遇到实在穷的,也赠草赠药。” “赵郎中?”白管家念着这几个字想了片刻,而后身子一震,看杨桃的眼神都变了:“你是杨桃,救了郭家老祖宗性命那个杨桃?” 杨桃也已经叮嘱完,恰巧转头朝白管家看过来。 听见他这样问,杨桃反倒不怎么好回答:首先她不认为是她救了郭老太的命,若不是她师父在后面扛着,郭老太吐出了痰或许也活不成。 然后,即便是她救了郭老太,她也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到处炫耀的事情。她是大夫,能治安别人的伤,救了别人的命那不是本分么?为着你的本分,病人给了诊金还不够,还得记你一辈子的恩德,供立做牌坊? 她微皱眉头看他,好半天才回道:“家慈年纪大了,寻常该多看护才是。这回的诊金是十个铜板,白管家若是方便的话,现在请结一下。” 白总管笑着給了杨桃银钱,又道:“你先前给我腌菜,是想荐了厨娘进夏府?” 说到腌菜,杨桃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先前态度倨傲得扎人,如今又主动提起,为了什么?是感念她治好了白老太,还是想利用她和郭家的渊源,从中做一些文章? 杨桃没有吱声,看白总管的眼神有一些戒备:她就是个平头老百姓,惹不起大商户夏家,更不敢攀扯有官在朝的郭家。 或许是猜到了杨桃的心思,白管家哂然一笑,直言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家二小姐病了,满城的大夫请了个遍也没见成效。大夫人说寻你瞧一瞧,却遍寻你不见,问你师父,他也只是摇头,说不知道你的去处。” 师父不想她去给夏家小姐看病?是了,师父都没法子,那病定然棘手,她去只怕也讨不了好。 杨桃正要回绝,白管家又道:“不管你是要往府上荐人还是干嘛,我一个下人到底做不了主。你若进府给小姐瞧病,只要能瞧好,便是多难的事情夫人也断然肯答应。” 眼看着白管家这条路走不通,想进夏家仿佛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若是治不好呢?疑难杂症多行险招,师父都没敢下手的病,她…… 第三十九章:乔家 若是只为生计,杨桃断然不会去趟这浑水。可现在要解决的不仅仅是生计问题! 大姐的婚事给家里的打击太大了,阿娘这两天看她的眼神又变了。她甚至偷偷翻她的东西,还悄悄跟着她出了好几次门。 这样不行,她得让阿娘忙起来,忙得顾不上她。她也得赶紧让家里好起来,让王婶再不怕杨家拖累。 只有这样,她和乔安才有一线机会! 杨桃迟疑了片刻,试探着问白管家:“你家小姐有什么症状,去为她的看病的大夫都下的什么诊断,可说了她得的什么病?” “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能知道这些?杨大夫有心,不如跟在下去府上看一看,治不治得了的,总要把了脉才好下决断!” 这话也在理! 杨桃没有再多问,只说明天会去拜访就离开了。 等着她师父下工回来,她饶了些寻常事之后,便试探着打听夏二小姐的病情:“小小的年纪,能得什么大病呢?真的连师父你都没有办法治好吗?” 白芷能收了,赵郎中小心翼翼的挖着,生怕损了根。听见杨桃问这个,倒是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她:“你动了心思?” 杨桃也停了动作,转头认真的看着他师父:“既然说到了我面前,成不成的总得去尽一份力。” 想了想,又觉得瞒着师父不好,于是又道:“我家的腌菜师父您尝过吧,我想将它们卖到大户人家去。直接找采买的下人太难了,我想着若是治好了夏小姐的病,或许能是个机会?” “携恩……”他原想说携恩生利,可想着杨家的腌菜,这话到底说不出来:“你家那腌菜味儿是好。” 杨桃咧嘴一笑,执着的问:“那夏家小姐打底如何?真的不能治了吗?” 赵郎中就哼了一声,又低头干活:“你看了就知道了,她的病啊只有神仙才医得好!” 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杨桃心里咯噔一声,晚上回去就开始查医书,专挑疑难杂症研究,只盼着夏小姐正是得了其中一种。如此,她便是治不好,也能将病情稳住,能争取到时间让夏家去寻更高明的大夫。 她几乎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见到夏小姐的时候,还是吓得不轻。 明明是个十五岁的妙龄姑娘,看上去却像个迟暮老人。她死气沉沉的歪在太师椅上,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 杨桃给她把脉,她也只乖乖将手伸了出来,都懒得掀开眼皮看杨桃一眼,更不像别的病人一样,急着和大夫说自己的症状,急着问大夫自己的病情。 她就那样无精打采的歪着,生死不关情的模样。 杨桃想看她舌苔,柔着嗓子让她张嘴,夏二姑娘却理都不理。如此喊了三四回,对方只当没听见一样。 一旁的丫鬟也跟着劝了她两回,没用! “不如就不看舌头了吧!”丫鬟可怜巴巴的看向杨桃:“我们小姐也没大的毛病,就是不肯说话不肯吃饭,成天就这样坐着,谁来了都不理。” 刚才把脉,发现这姑娘除了有些血亏兼心火旺盛之外,也没别的毛病啊。听丫鬟的话,最多也就开些开胃健脾的药,没别的毛病啊! “你家小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从脉象上,看不出有什么大病啊!” 丫鬟却是摇头:“出事之前,小姐也就去了一趟善缘寺上香。我跟着小姐去的,没出什么事情。” “可回来后,小姐突然就这样了。也不光只是这样,还吐血。也不咳嗽也不如何,一口血突然就喷出来了,开始的时候一天只吐一两回,这些天却愈发严重。光今天一早,小姐就吐了两回。” 怪不得脸色这样苍白吓人,一天吐好几回血,又不肯进补,壮牛也受不住啊! 杨桃又仔细给她把了脉,而后终于明白了赵郎中那一叹的意思:夏小姐是心里不痛快,她根本就没病。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心病! “杨大夫,我家小姐没事吧,你肯定能治好她是吧?” 面对丫鬟充满了殷切希望的目光,杨桃为难得苦了脸:“你家小姐的病,并非药石能医。你若真想让她好,该先弄明白她心里装了什么事,而后再仔细开解。让若能将她说通了,她的病便能不药而愈,若是说不通……” 杨桃朝那丫鬟作了个揖,而后背着要走。 大户人家的事可掺和不得,若真牵扯出点辛密,那可就麻烦了。 丫鬟眼看着杨桃离开,半晌后却咬着牙追了出去。她死死的拉住杨桃的袖子,鼓了半天勇气才道:“来了这么多大夫,也就你肯说小姐是心里有事受了刺激。我信你,我带你去个地方。” 杨桃不想去,她挣扎着让丫鬟放手:“我便是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你放开我,我还有旁的事。” 丫鬟却不撒手,等将杨桃拖到了僻静处,她‘咚’一声就跪在了杨桃面前:“只有你能救我家小姐了,你是赵大夫的徒弟,你能去乔家药铺,你能见到乔家大爷。杨大夫,你是个好人,我求你了,救救我家小姐吧。没有你带着抓药,我出不去府。” 杨桃愕然看向丫鬟:“这事和乔平有关?” 丫鬟却是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觉得和乔家大爷脱不开关系。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肯定知道原因。” 一说到乔家,杨桃便想到了乔安。 理智让她抽身事外,大户人家的事情她掺和不起。可她心里就是放不下乔安,她害怕真的是乔平做了错事,她害怕乔家惹上麻烦。 以前逃着躲着的时候,也没觉得对乔安有多深的感情,可这一豁出去要在一起了,乔安就成了她的心头血,只要事情里带着一个乔字,她便再也放不开,再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最终,她还是跟着丫鬟去了。 她没想到丫鬟带她去的正是乔安所在的私塾,要让她的见的,正是乔安。 丫鬟指着缓步走来的乔安,义愤道:“就是他,他给了我家小姐一封信,小姐看完后就吐了血。然后就成了如今的样子,多少药灌下去都不见好。” 顺着挑开车窗,杨桃便看见了乔安。 他穿着她为他做的药鞋,皱着眉头朝马车的方向张望。他脸色不是很好,眼下的青黑又严重了一些。这些天,他肯定没有睡好。 “我下去问他,他今天要不说出个道道来,我便闹到先生那里去。”丫鬟要下马车,又转头看向杨桃:“我若被人捉了,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杨大夫您帮我看着姓乔那小子,他要有良心,你该能问出实情。” 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吓到了杨桃,她一把将丫鬟拉住,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先别急着闹,也别在门口问。你带他到后面的小树林去,我保证帮你问出来。” 丫鬟或许看懂了杨桃对乔安的维护,再看她的眼神就带了怀疑和不信任。 “我若是问不出来,你再闹也不迟。”杨桃看一眼逐渐走近的乔安,要真在这里闹起来,乔平要真做了什么伤颜面的事情,那他往后怎么见先生、同窗,怎样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你信我一次,我保证将事情管到底,保证尽我的全力去开导你家小姐。若是我做不到,随你处置!” 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丫鬟也只能点头:“若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也都活不成了。杨大夫,你可不能昧良心。” 所有丫鬟都活不成了?这中间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杨桃的心又往下沉了两分,涉及到那么多人命,她真的该往里面掺和,真的能掺和得了? 不管理智上该怎么样,杨桃都将话说了出去:“你放心,我若不尽力,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丫鬟信了她,果真将乔安带去了后面小树林。 杨桃随后过去的时候,乔安一看见她就皱了眉头,薄薄的唇紧紧抿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他看看夏家小姐的丫鬟,又转头去看杨桃,目光中尽是担忧:“夏家的事不是你能掺和的,赶紧回去。” 他越是撵她,她越能觉出事情非同小可:“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逼得夏家二小姐一心求死?” “求死?”乔安的神情瞬间崩裂,他转头瞪着丫鬟,张了半天嘴也没问一个字来。 杨桃伸手拉住他袖子,满眼期盼道:“夏家二小姐成天吐血,不吃不喝,再熬上三五天只怕就油尽灯枯了。乔安,这可是人命!” 乔安的唇抿得更紧了,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道出了实情:“夏家二小姐和我大哥原有婚约,因为种种原因却拖到现在都还没有过门。 前段时日,安知府家三公子撞见了夏二小姐,想将她纳为良妾。夏家家主动了心,上门想要退亲,夏二小姐求到我这里,让我给大哥带信,说她宁死不为人妾,说她非我大哥不嫁。” “这种事情,我大哥也根本做不了主。夏家既然都求上了门,我爹娘又没有要强求的意思,我哥实在也……”说到这里,乔安飞快的看了杨桃一眼,见她隐有怒色,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他不想让杨桃看见这样的乔家,他能不能将杨桃的眼睛耳朵全都捂起来? 第四十章:别看 看着眼角带着怯意的乔安,杨桃也当真觉出了一种悲凉。 “他到底是没有办法还是不愿意想办法?”杨桃固执的看着乔安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质问:“乔家手里拿着订婚凭证,只要乔平不想,只要乔家不答应,他安知远就是知府的儿子又能如何?他还能强抢了不成?” 打从杨翠出了那样的事情,杨桃心里就始终过不去一个坎,她听不得旁人婚姻不幸福,更见不得有女人被旁人欺负。 她不知道夏二小姐和乔平有怎样的纠葛,可不管怎样,既然都许了人家终生,又怎么能把人往火坑里推?又怎么能逼着人家去死? 杨桃气得心口起伏,看着乔安的眼睛慢慢都湿润起来:“你们乔家,你们乔家也是这样为人的吗?这样的乔家,和李小壮所在的李家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乔安身子一震,抿唇看了杨桃好久,好久…… 她怎么能拿他们和李家比呢?在她眼里乔家就那么不堪,他们兄弟的人品就那么底下吗? 大家都没有说话,丫鬟一个人跪在乔安面前哭个不停。她想开口求乔安,想给他磕头,可她答应过杨桃,答应过将所有事情都交给杨桃,于是她便是哭也带着压抑,不敢大声。 “杨桃……” 乔安终究叹出口气,求和般扯了扯杨桃的衣角:“你知道乔家不地道,又哪里知道乔家的苦?” “不过是怕得罪权贵,不过是怕丟了生意财源,除外还有什么苦衷?”杨桃退开两步,躲开了乔安的手。 她明明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她明明知道乔安也左右不了爹娘的决定,可她就是忍不住!她的乔安,他最好的乔安,怎么能站在欺负人那一边呢?怎么能那么冷漠的说对夏二小姐爱莫能助呢? 乔安拉她的手落空,薄唇又紧紧抿到了一处。 他眉头紧紧拧起,瞪着杨桃看了好久:“乔家是怕得罪权贵,是怕丢了买卖失了财源。可谁不怕?你杨桃不怕吗?被衙役绑到郭府的时候你不怕,郭老太病情危急的时候你不怕?” “财源?财源是财那么简单吗?一家老小勒着裤带等米下锅的滋味你受过的吧。因为一文钱急得团团转的滋味你受过的吧?” “你真的不怕?不怕祸及全家,不怕再无出路?” 因为激动,乔安的语气很急。他一步一步前进,杨桃一步一步后退。等她后背撞在了树上,他也停在了她面前一步之遥:“我们都看不上权贵的飞扬跋扈、欺人太甚,可夏小姐到底是姓夏,夏家要退婚,夏家要将她另外许人,我们乔家再是不依又能如何?” 阳光照来,乔安的影子压在杨桃身上,压得她心里泛酸。 “杨桃,你其实知道,你知道乔家手里的一纸婚书定不了大用。本朝并没有女方不能退亲的习俗,夏家想退亲,乔家同意是退;乔家不同意,闹到官府也一样是退!” 是啊,杨桃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就是明白,她才会觉得那么可悲,那么无力! 她阿姐因被人看了手臂,便受尽了欺凌;夏家小姐因让人惦记了容貌,便要退了婚约做妾;那她呢,她杨桃呢?私自和男人约定终生,如此伤风败俗,如此惊世骇俗,她的结局又在哪里? 杨桃低着头,一张脸煞白。 “杨桃,你别多想。我们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便是心里再难受,她也不想将乔安逼得这般手足无措。她缓缓抬起头来,尽量掩藏自己心中的情绪,尽量让语气平稳:“那现在这怎么办呢?总不能的看着夏小姐就这么等死吧!” 乔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去掺和,更不想让杨桃去掺和。 夏家是将买卖做到了州府的大户,安知府家那小子更是飞扬跋扈的二世祖,他们这种平民百姓一头扎进去,铁定会让人嚼得连渣渣都不剩。 尤其他们还占不住理,人夏家的姑娘要许给谁,人安家的小子要纳谁为妾,关你乔家什么事,关你杨桃什么事? 可看着杨桃的眼睛,看着她用尽力气隐藏也藏不住兔死狐悲,乔安的心就刀割一般的疼。 “和我说说夏小姐的情况吧,不管怎么说,也得让她先好起来。” 杨桃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她就知道,她的乔安绝不会冷漠无情,绝不会坐视不理! 丫鬟说了所有症状,完了又抽着鼻子道:“小姐先前没将退婚的事情当一回事,她总觉得她是许了人家的人,她说她不怕她有未婚夫,安公子再跋扈总不能强抢民女。 就是看了乔公子给的信她才坏了,吐了一口血之后就不行了,如何劝都没用,什么药灌下去都不见好。” 心病,药草如何能医? “知道乔平和她说什么了吗?” 乔安摇头:“他不肯帮她,这便是致命一击,说的方式是直接是委婉其实都不要紧。” 杨桃不解:“蝼蚁尚且贪生,她怎么会因为乔平拒绝就一心求死?乔平的难处,她也该能想到才是。” “我哥曾救过她的命!四年前,她探亲回家遭了山匪,我哥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衣衫不整。夏家要脸面,当即给了夏小姐两条路,鸩酒或者白绫。” 乔安的眉头又紧紧皱起,说话的语气也显得烦躁难受:“我哥又救了他,他愿意娶她为妻。恰好那帮山匪也被官府剿了,再不会有人知道那段过往,于是夏小姐活了下来。” 杨桃突然就明白了夏小姐,曾经要逼她去死的家人或许不算什么,给了她希望和新生的乔平才是她的全部,她的念想。 如今他抛弃了她,他不再要她不再护她,她可不就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他当时能护她救她,这回怎么就不肯再救一回呢?”杨桃看着乔安,眼睛里全是希冀:“只要他肯给她鼓励,只要他肯有点人情味儿,只要她还有一点希望,她也肯活下来吧。” 乔安又想到了杜鹃,那个他哥心心念念又懦弱放手的女人。他爱的他没有勇气去争取,他的妻,他也没有心思去维护。他这样究竟算什么?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乔安突然就生起气来,气他大哥没勇气,没担当!他若是肯早点娶夏家小姐过门,哪里有今天的波折? “我知道了!” 乔安的眼神坚定起来,他必须要救夏家姑娘。若是不救,他的姑娘会和他渐行渐远,他的大哥会躲在伤痛和悲哀里一辈子出不来。 杨桃勾着唇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看见乔安认真了眉眼说知道了,她的心就轻松起来,她就忍不住高兴,忍不住想笑。 “那我们怎么办?现在就去找你大哥?” “先稳住夏家小姐吧,我大哥那里,随后再说。”没等杨桃问法子,乔安已经重新开口:“我仿着大哥的笔迹写封信,你们给夏小姐带回去。” 杨桃一点头,乔安便回去写信了。没一会儿带着信笺过来,板着脸将信封递给杨桃:“去吧,往后三天一封,你们记得来取。” 杨桃接过信要看,乔安的脸刷的红了。按住信道:“别看。” “看看怕什么了?”她漫不经心的抬头,看见他脸上明显的红,眼神就忍不住揶揄起来。 “用我大哥的口吻,他们又是未婚夫妻,总得……”他想解释,又说不下去,恼怒的瞪了杨桃一眼:“反正你别看。” 杨桃‘噗’一声笑了出来,罢了要拆信的动作,问他:“这法子能顶得了一时,却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若有一天事发,那夏家小姐还不定要做出多么惨烈的事情来。” “我也不指望这法子能长久。”乔安的脸又可疑的红了起来,转头头去不敢看杨桃的眼睛:“长此以往,我也是的受不住的。所以你放心,我定会尽快说服我哥,让他拿出未婚夫该有的担当来。” 一旁的丫鬟闻言大喜,不断头的给乔安磕响头:“乔公子大恩,奴婢一定铭记在心。” “谁要你记什么恩德了。”乔安看杨桃一眼,颇有些酸意的道:“有些人莫操着心思瞎想,把我们一家子都当了禽兽败类就好。” 杨桃的脸也有些红,她白乔安一眼:“当时不是着急了吗?人命关天,我哪儿能想那么多?” 其实我原本很理智的,可见了你眼眶就由不得发胀,心窝子就忍不住发酸,再看你摆了个冷脸,我自然就千般委屈,万般难受了。 回夏家的路上,杨桃还是忍不住拆了信看。当看见里面你侬我侬、相依相偎的浓情蜜时,她唇角都忍不住挂了笑意:这个呆子,装得还挺像,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乔平对夏姑娘有多情深义重,难舍难分。 再往下读,便看见有一处划去了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聊了,她竟研究起那两个字来。后面跟着的是夏小姐的芳名‘娜娜’,他总不至于将夏家小姐的芳名写错,那划掉的会是两个什么字呢? 翻来覆去的看,透着光仔细琢磨,突然就拼凑出了一个桃字。桃?杨桃! 杨桃的脸轰一声就红了,他写这信的时候心里在想啥?这个乔安,这个羞人的乔安! 丫鬟不明所以的看杨桃一眼,懵懂的问她:“杨大夫你发烧了吗?怎么连脖子都红成了这样?” 第四十一章:情深义重 杨桃脸红了一路,到了夏府才好了一点。 再见到夏娜,她依旧保持着她们离开时的样子,身上的衣裳却是换过了,想来是又吐了血。 丫鬟小心的走过去叫她:“小姐还没用午膳吗?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红参鸽子汤,你喝一口好不好?” 她去端暖在桌上的鸽子汤,却发现汤早就凉了,再看炉子,里面的碳早就化做了灰烬。 “算了先别吃了,她这个样子,估计也没吃东西的兴致。” 杨桃阻止了要去忙碌的丫鬟小翠,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不许旁人进来,我有话要和你家小姐说。” 小翠也明白那信不能让旁人知道,乖乖点头退了出去。 杨桃关好门窗,自己端了个绣凳坐到夏娜身边,看着她道:“你这样折腾自己,就不怕乔平心疼?就算他当时将信写得很绝情,你也该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心。” 夏娜空洞的眼神依旧没有焦距,对杨桃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我知道你在听,我也知道你盼望再听见乔平的消息。我手里就拿着他写给你的信,你若想看,我现在就给你。” 听见还有信来,她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惨淡:“你拿走,我不要看,再也不要看。” 说着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是怕了,怕再次看见乔平的绝情,怕再次见识心上人的冰冷。她原本就没有了再活下去的力气,又何必再逼她,让她到死都找不到借口温暖自己? “不是你想的那样,乔平的信绝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杨桃把住她的肩膀,硬将信递到她面前:“你看一看,看一看你就明白了。上次给你写信是当着爹娘的面,当着他们的面,他能和你说什么?他又敢和你说什么?” 长久没有吃饭,夏娜身上根本就没有力气。她被杨桃把着挣扎不得,却用尽了力气摇头。用尽了力气拒绝。 她和乔平订婚四年,他心里若真有她,早就娶了她过门。 杨桃怕她激动,不敢太过勉强于她。她放开夏娜,复又坐回了绣凳。 “你既不想费力气看,我读给你听便是。中间多少冒昧,还望海涵。” 她展信便读,哪怕夏娜捂住了耳朵她也继续。 “娜娜,见信如唔。闻听你受苦,我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上次的回信,字字非我真心,家慈……” 杨桃一边念着一边观察夏娜的神色,她捂着耳朵的手越来越松,越来越松。听见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夏娜的眼泪流了下来。 杨桃接着读,读字里行间的深情,读话里话外的无奈,读到‘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时,她鼻子都跟着发酸;再读‘万般方寸,只饮恨,脉脉同谁语’,杨桃的泪珠儿也滚了下来。 她说:“万般方寸,他哪一点能不顾忌?得罪了知府,他当如何;惹恼了夏家,他有该怎样?还有乔家父母,生他养他,他难道能毫不顾忌?” “不过是一封信,一封被父母撞见后,不得不照着旁人的意落笔的信,你就那么当真那么上心?你这般折腾自己轻贱自己,乔平得知后要如何自处?” 夏娜嘤嘤的哭了起来,她没有力气,哭声呜呜咽咽直扎人心。 “相处四年,你对他该有信任的。他若是那种心硬血冷的人,当初又怎么肯救你,怎么肯许诺娶你?” 杨桃心疼的看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给自己一个机会,给乔平一个机会。倘若你真的就这么油尽灯枯,他在心里牵挂着一条人命,往后的日子又怎么安心的过?” 夏娜用尽了力气哭喊,她扑进了杨桃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哭着,喊着。她想要哭尽她的委屈,喊完她的压抑。 好久之后,她再没有力气哭泣,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看看这信!” 她从杨桃手里接过信笺,看着上面当真是的乔平的笔迹,她便将信死死的按在胸口,泪水又滂沱起来。 “能在临死前知道他心里有我,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她将信往胸口按了又按:“谢谢你!” 杨桃摇了摇头:“你的身子也没到坏了的程度,只要肯好好进补好好吃饭,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 夏娜虚弱一笑,淡淡摇头道:“惹上了安知远那个混蛋,我哪里还有活路?乔平绝情的时候我都不忍心拖累了他,他对我有情有义,我又如何能将他拖入泥潭?” “安家是势大,可也不见得就没有一点法子。”杨桃拉住了她的手,掏心掏肺的劝:“只要乔平肯坚持,乔家总不至于……” “你不懂!” “我懂!”杨桃强势打断,严肃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怕乔家惹上安知府,你怕乔平因为你受难。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指望乔平能救你,你给他写信,不过是想寻求一点温暖,不过是想证明你也有人在乎有人维护。” “你连死都不敢干干脆脆的去死,不就是怕安知远迁怒乔平吗?你一口一口的吐血,拖拖拉拉的死去,说出去就是肺痨,安知远再不服气也怪不到乔家头上去。” 夏娜愕然看她,满脸惊骇。 杨桃叹一口气,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别轻易就想着死,抗争一下,等待一下,说不定明天就有转机。” 夏娜依旧看着杨桃,目光中有一点期许更多的却是绝望和无奈。 “我知道你不愿意当妾,便是当妾也不愿意伺候安知远那个无赖。可即便要死,也不该是现在。到了真的无望的时候,真的要伺候他的时候再死不成吗?发簪扎进心窝就活不成了,要死不是随时都可以吗?” 她眼中的期许又重了几分,怯生生的看着杨桃迟疑的问:“乔平,他心里真的有我吗?” 杨桃点头:“他给你的信你不是看了吗?字里行间的情义,你该比我更加明白。” 说这话的时候,杨桃没敢看夏娜的眼睛,心也扑通扑通想跳出来。 好在夏娜也没盯着她看,说到信的时候,她又全神贯注的去看手里的信,看得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甜甜的笑。 再次将信放下的时候,夏娜的眼睛亮得吓人,她说:“杨桃,我听你的。不管结果如何,我总得去闯一闯,争一争。倘若最后真不成,我便去伺候那畜生,只要得到了我,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了乔平。” 伺候,那畜生…… 想着信的来历,杨桃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乔平,你若辜负了如此情深义重的女子,你肯定会后悔,肯定会后悔的。 夏娜叫了小翠进来:“将饭热一热,我要吃饭。” 小翠欢喜得眼泪都下来了,感激的看了杨桃一眼,端着饭菜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等她吃过饭,杨桃又仔仔细细的给她把了脉:“保持心情舒畅,仔细进补,不消多长时间就能好起来了。” “我不想那么快好!”夏娜祈求的看向杨桃:“就因为我病着,安知远才没忙着抬我进府。若是知道我好了,只怕要等不及。” 杨桃仔细想了片刻,斟酌好方子后道:“明白了,等你想好的时候,你的肺痨才会好。” 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席话,而后对她轻轻一笑:“只要你做得隐秘,绝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夏娜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感激的看了杨桃一眼,想了片刻后又道:“我想请你给乔平带封信去,可以吗?” 给乔平带过去,那几乎是不可能,让乔安先帮着回一封倒是可以。 杨桃硬着头皮点头:“好,你尽管写。” 信很快写好,夏娜将信递给杨桃的时候深深鞠了一躬:“请你务必带到,务必让他亲启。这里面装的,是我的命!” 杨桃伸手捏了捏,没捏出什么特别。 等她将信交到乔安手里,让乔安尽快回信,才知道她带过来的是特大的难题。 信笺中裹着半片时代久远的银杏树叶,信笺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你若当真心悦于我,定然保存好了另一半树叶。若只是可怜于我,不想误了我性命,那便放手不要再来打扰。 我如今唯一能做主的,便只有这条贱命。唯一能保住的,便是仅剩的一点尊严。别为了留我一条贱命,害我去伺候那畜生。真到了那天我也活不成,便是死,也死不瞑目。” 乔安将信连同干树叶递给杨桃,眉间有浓浓的为难:“明天就得回信,时间也太仓促了些。” 杨桃看完也长叹了一声:“夏姑娘也算是玲珑心肝,你哥他……” 她没有再说指责乔平的话,她知道乔安的难处,乔平的难处。一晚上的时间,能不能说服乔平都不一定,更别说去评估得罪安、夏两家的风险。 杨桃眼巴巴的看着乔安,希望他能有个两全的法子。 或许现在抽身就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事不关乔安,更不关杨桃。可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心怀怜悯,有底线有原则么?若能冷漠的看着旁人屈死,那和畜生还有什么分别? 第四十二章:生死契阔 看着等自己拿主意的杨桃,乔安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 他忍了又忍还是问道:“倘若我们因此万劫不复,倘若乔家因此家破人亡,你会后悔决定帮助夏娜吗?” 没等杨桃回答,他又道:“其实我哥对她没有半点感情,当初从山匪手里救她,不过是为人的本能。后来,答应娶她,也不过因为万念俱灰。那时候他心爱的人刚和别人成亲,他觉得娶不了她,娶谁都是一样。” “所以,别以为我哥多超脱,多不在乎女子名节;更别以为他多深情,能豁出名声去护着自己的心上人。” 他认真的看杨桃的眼睛,认真的问:“就算是这样,你还准备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吗?即便是救过来,即便她完好无损的跟了我哥,你觉得她往后的日子能幸福吗?” 杨桃定定的看着乔安,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本能的觉得人命最大,不管怎样那么年轻的她都不该绝望着死去。 可乔平对她没有感情,便是逼着乔平豁出一切将人救了出来,于夏姑娘而言算是很好的结局吗?让她亲自去发现心上人有多么绝情,难道就不残忍? 她蹲下身子,捡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心和画出的东西一样,没有章法,杂乱如麻。 乔安也蹲了下来,他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我想告诉你,你姐的婚姻算不得悲剧,夏二小姐的经历也算不得真正的悲剧。” “真正可悲的是我哥,他有心爱的人,他们曾经彼此相爱。可他没敢坚持,他漠然放手,将心爱的人交给了一个屠夫。他也没有担当,他既然和夏家姑娘订了亲,那夏家姑娘就是他的妻子。可他放不下心上人,拖着不肯娶她,遇到事情又轻易的抛弃了她。” “倘若夏家姑娘真的死了,你说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么拉拉杂杂的一大堆,毫无章法,杨桃却奇异的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只要能遵从自己的心意勇敢过,那不管落得什么结局都算不得悲惨。想做而不敢做,想放又放不掉的懦夫才是最大的悲剧。 比如乔平,他虽然活得安稳,却是害了旁人又害了自己,他是懦夫,是悲惨的撰写者。 “所以杨桃,我们不要拿别人的故事别人的经历来折磨自己好不好?”乔安的神色又认真了几分,认真去看的话,能发现他眼中有些许忐忑。 “我知道你大姐的事对你家冲击很大,我也知道夏家小姐的事情让你对乔家越发失望。可是杨桃,那不是我们。若你真要从别人的故事里看出点什么,我希望你看我大哥。 就因为他没有勇敢的抓住他心爱的人,落得了什么结局,又害惨了多少人!” 不是在说夏二小姐的是吗?怎么又绕到了他们身上来? “你觉得人命重要,人命的确也重要,可若是苟且偷生那还不如死了痛快呢。你觉得家人重要,前程重要,是那的确重要。可若活成了我大哥这个样子,家人难道就好过?” “看着他无心娶妻,看着他冷漠得没有一点人情味儿,看着他在痛苦里挣扎,家里人是啥滋味?” 杨桃明白了,他在害怕。 他不仅仅怕她在这段感情里退却,还怕她走了他大哥的老路。他想告诉她勇敢一点,只要勇敢了,努力了,争取了,便是处境艰难,也绝不悲惨! 杨桃抬头看他,她突然想摸一摸他的脑袋。 她伸出手,却停在了离他半寸远的眉间,碍于礼教,止步不前。 乔安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捏在手心,不肯放开。杨桃身上一抖,终究没有挣扎,只低了头看着地上的涂鸦,脸红了一片。 乔安紧蹙的眉舒展开来,紧抿的唇勾成了笑,他在她耳边甜蜜低喃:“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杨桃的脸红成一片,心也跟着火热。 她阿姐或许不顺意,但说不上惨;夏姑娘目前或许很惨,可说不上悲。这世上总有千难万难,可惨比悲好,难比困好。 惨是身上的,受得住受不住挺一挺就过去了;悲却是心上的,命还在悲就延续,躲不掉逃不了。 难也比困好,乔安和杨桃现在就难,可有难克难,心里还有奔头;夏姑娘却是被困,她若想要脱困,要么付出生命去逃,要么等着乔平不顾一切去救。 想着这些,杨桃突然就幸福起来:难怕什么?只要自己坚定了信心不放手,难道就走不出一条路来? 她回握着乔安的手,就着月光对他轻笑,顺理成章的接了乔安的后半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夜色很好,就只这样看着你也很好。 乔安唇角高高翘起,拉着杨桃的手紧了又紧。杨桃转头看着他的眉眼,眼睛都笑了起来。 “走,我们去找大哥!” 杨桃不解:“听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觉得夏姑娘跟着你大哥也是可悲吗?既然可悲,又何必让两家都为此付出代价?” 乔安屈指弹了杨桃额头,摇了头道:“既然已经插手,又如何能轻易抽身?我哥醒不来,我们便帮他一把,结局如何,只看他们自己的命!” 杨桃被弹得生疼,拿眼睛狠狠瞪他:“很疼。” 乔安呵呵笑了起来,握着杨桃的手,捏得更紧。 他的手很热,捏着杨桃的手心犯潮,杨桃却没甩开,她任他牵着,觉得今晚月色真好,若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也真好。 城门早就关了,乔安废了好大的力气证明身份,又花了不少的银子才让人将偏门开了道缝,他们贴着墙壁挤进去,鼻子都差点被刮下来。 乔安摸进铺子寻乔平,却又很快回来:“不在铺子,说是下午就出去了,不知所踪。” “莫不是回家了?”要真这样,那可就难了。现在要出城就几乎是不可能,再要寻到家去当着他爹娘的面劝,这…… 乔安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下吧,这么晚了,想回家也是不成。” 先前只顾着甜蜜,只顾着着急,还真就没想过过夜的事。如今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他也没等她的回答,自然的拉起她的手,揣着就走。 到了一家客栈,杨桃没好意思和他一起进去。乔安看她两眼,笑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两间房!” 杨桃还是不肯进:“你去定上,我一会儿再进。” 没法子,乔安便进去了,没多大会儿出来,牵着杨桃就走:“满客了,换一家吧。” 杨桃偷眼看他,发现他耳朵根有可疑的红晕。 又换了两家,都是杨桃在外面等,乔安先进去问。可无一不是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耳朵根也越来越红,到后来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到底怎么了?” 乔安红着脸不看她,支支吾吾的搪塞。杨桃却非要刨根问底:“你不说我就去问掌柜的,不给住店就不给住,做什么要欺辱人?你脖子都气红了,他得有多过分!” 她说着就要过去,急得乔安一把将她拖住,红了脸小声道:“都把我们当野|合的了。” 杨桃先还没反映过来,等想明白,整个人‘轰’一声烧了起来。 她这娇羞的窘迫样看得乔安心情大好:我的姑娘,在为我娇羞,真好! “野|合犯法,掌柜的断不敢收留,今晚……” 杨桃转身就跑,她再脸皮厚也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哪能跟个男人讨论野|合,哪能跟个男人寻摸着单独过夜? 乔安眼睛笑成了月牙,没等杨桃跑远就追了上去,躲在她耳畔调笑:“早晚是我的人。” 浑身红成虾米的杨桃追着他打。 闹得累了,乔安也正了脸色:“不然你去你大姐家歇一晚吧,不能住店,咱们也不能总在街上晃荡啊。” “那你呢?你去哪里?” 铺子是断不能回去的,他爹撞见他管乔平闲事,还不得打断他的腿? “我一个大男人,哪儿都能窝一夜。你别管了。” “不然,你回铺子吧。”杨桃眼巴巴的看他:“你大哥若真回了家,想避开乔叔和王婶劝他就不可能了。左右要摊牌,你又何苦……” “让我爹娘知道,这事儿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乔安伸手揉了揉杨桃的刘海,灿然一笑道:“我哥得有我哥的担当,他担当不起,我帮他,可要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却是再也不能了。” 杨桃还想说什么,乔安已经牵了她的手往杨翠家走:“不要担心太多,好好的睡一觉,等明天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也好!”没她跟着,乔安要住店应该不难。 眼见着到了杨翠家,两人依依不舍了好久,乔安还是替杨桃敲了杨翠的家门,然后躲在暗处,恋恋不舍的看着她进屋。 他站在原地,看着杨翠家的灯亮了再熄了,他抿着唇想了一下,而后神情更加坚定。 从杨翠这边离开,乔安没有去住店更没有回铺子,他拎了一坛子酒,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城隍庙。他知道乔平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杜鹃出嫁的时候,他就浑浑噩噩的买醉,然后去城隍庙和叫花子挤在一起。 若他当真在城隍庙,若他真如上次一样烂醉如泥,那是不是能证明他也很疼?倘若他真的很疼,那他是不是也会愿意搏一搏? 乔安拎着酒站在庙门口,冷眼看着乔平和叫花子争地盘,看着他被叫花子围着打,看着他粗着脖子仰天大叫…… 乔平也看见了乔安,他停止了挣扎,任由叫花子打他。他粗红了脖子,血红了眼睛冲乔安大喊:“去他娘的爱情,狗娘养的老天,狗娘养的老天……” 老天?乔安抬头看了看天,而后放了酒坛,脱了外衣朝那堆乞丐扑去:“哥,我来救你!”救你的身,救你的心…… 第四十三章:破釜沉舟 乞丐虽多,却大多身体虚弱,只会乱踢乱打。 他们不是乔安的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被打得七倒八歪,惨淡落败。 有人不服气,朝着乔安吐口水,指天指地、带爹带娘的胡骂。那凶悍的样子,就跟要生喝了乔安的血,生吃了乔安的肉一样。 “好好的大少爷不当,欺负我们这群没有活路的可怜人有意思?”有人接腔,拿痛恨的眼神瞪乔安:“你今日欺我,来日定也有人欺你,老天看着呢,饶不得你。” 又是老天? 乔安觉得好笑:老天能做什么?他若能主持公道,天下早没了冤假错案;他若能济世活人,又哪来的改朝换代、横尸他乡?他若能扶危济困,这满地的乞丐也早就不再是乞丐。 人,这天地间,人才是根本! 乔安看一眼醉得不成样子,还指着老天跳脚大骂的乔平,拎起门口的一桶水照头泼了上去:“和流浪汉抢草堆,和乞丐争地盘,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来?贼老天?你那么看不上老天,你起来和他干一仗啊,成了你逍逍遥遥的活,输了你轰轰烈烈的去死。” “若真那样,我还能敬你是条汉子。如今这样不人不鬼的拖着一条命,还真就连啥都不如。说出去你是我大哥,我乔安都嫌丢人。” 冷水兜头而下,乔平被浇得身上一抖。 他好似清醒了一点,抬头怔楞的看着乔安,震碎了灵魂一般。可他也不过就那样看着他,没有别什么决定更没什么语言。 乔安暗叹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了,轻轻地叹:“放着夏二小姐不管,看着她一步步往死路上挪,你心里也难受吧?” “现在就难受得恨不能出走,那往后呢?她若真死在了你面前,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 乔平耐着性子劝他大哥,拉拉杂杂一大堆还没说完,乔平已经倒在他腿上,呼呼扯着鼾。 乔安想将他推醒,可一个喝醉的人,便是醒了又能如何? 罢了,等他醒了酒再说吧。 有叫花子虎视眈眈的盯着,乔安也没将乔平挪进庙里。兄弟俩在庙门口将就了一夜。 等乔平清醒过来,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他揉着惺忪睡眼起身,看见乔安的时候愣了半晌,不消片刻就变了脸色:“你怎么还没走?” 乔安也不含糊,直接问他:“夏姑娘的事情究竟怎么办,你想好了没有?” 乔平起身就走:“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你读好自己书就行。” 他要走,乔安哪里又肯?他一拳砸在乔平脸上,冷声骂道:“你打算在那乌龟壳里躲一辈子?当一辈子的懦夫,再让你的孩子继承你的懦弱?” 乔安这一拳用了大力,又正好打在他伤口上。乔平疼得龇牙咧嘴,火气也上来了:“我能如何?杜鹃连孩子都生了俩了,我就是能豁出去又能如何?乔家不可能容她,她也不可能撇下孩子和我走。” “又说夏二小姐?我舍得下如何,舍不下又如何?这个世道是我们一个平民百姓能做主的么?不舍了她,用我们整个乔家去陪葬?” 他怒红了眼睛,看着乔安粗喘着大气:“你有闲心来说我,都不如去想想你以后的路。就说你那心头好,就她那模样身份,能进了乔家的门?” “若她入不了乔家的门,那我也不必再进乔家的门了。” 乔平震惊的看他:“就为了个女人,你连爹娘,连家都不要了?” 乔安抿了抿唇,好半晌后才道:“家和她,我都要!你不是觉得我也没什么希望吗,从现在起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的瞧着,我和她肯定会在一起,咱爹娘会欢欢喜喜迎她过门。” “呵!”乔平冷哼一声,不以为然:“曾经,我也这样认为过。” 乔安不想和他辩驳,也没心情和他扯虚无缥缈的以后。他粗略说了他模仿他笔迹给夏二姑娘写信的事情说了,然后将夏二姑娘的回信递到乔平面前。 “为了你不被姓安的畜生惦记,她连死都要死得憋屈。如今她这条命就在你手里,要她生还是死,你看着办吧。” 初听乔安插手,乔平恨不得一巴掌扇乔安脸上;再听夏二姑娘对他的心,他瞬间没了脾气,臊得一张脸青青绿绿。等看完了那只有两行字的信,乔平整个人无助起来。 “真心,我哪里还有真心?我连对自己的都没有心,又拿什么来温暖你?” 喃喃自语了片刻,他拿起那半片树叶就要揉,可手指捏到一半,终究是停了下来。 “捏啊,捏碎啊。捏碎了,夏姑娘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乔安冷眼看他,拉着他的手使劲往下捏:“又怂了,不敢捏了?不就是一条人命吗,捏死啊,为了个条人命,难道要拿整个乔家陪葬?” 乔安越是这样,乔平越是下不了手。他疯狂挣扎起来,终于挣脱乔安钳制的时候大大的松出了一口气。 “不肯捏碎,你难道还能拿出另一半树叶来?”乔平的语气说不出的讽刺,他看着乔平,眼睛里都是嘲讽:“你不过是……” “我能拿出来。”乔平大喝出来:“你不是就想逼着我豁出去吗?我遂了你的意,往后乔家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你乔安逼的。” 乔安就笑了:“恩,我逼的。” 乔平的胸口起伏不平,情绪很有些激动:“我豁出去,我这就去找夏家。我乔平不退婚,我乔平的未婚妻不去给权贵当玩物当妾。” 他甩袖子要走,乔安却又将他拉了回来:“先把另一半树叶找出来,夏姑娘还等着看呢。” 乔平伸手去怀里抹,什么都没摸到。他脸都有些白了,紧张的摸遍全身,却依旧什么都没摸到。 “怎么可能呢?出来的时候分明放身上了啊。”这是当初杜鹃给他的信物,他珍若生命。尽管后来阴差阳错给了夏娜一半,他也只当是给了杜鹃,这剩下的一半是他所有的感情寄托。 他慌了,奔到庙里去找,昨晚上打架,别不是掉出来揉碎了。 果然,在稻草堆里找到了树叶,可真的已经碎的不成样子。 乔平颓然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完了,一切都完了。” “还没完!”乔安一把将他拎起来:“你若亲自前去,比什么树叶都有效。” 他几乎是被乔安押着去的夏家,有丫鬟接应,又有杨桃掩护,乔安兄弟俩进内院还算顺利。 夏娜才刚见到乔平的衣角便站了起来,他前脚刚跨进来她就迎了上来。等看见乔平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她眼泪就流了下来:“谁把你达成了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乔平也在心疼夏娜:原本鲜妍明媚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枯槁模样? 夏娜忙着让杨桃为乔平处理伤口,满心内疚的乔平却拒绝了,惭愧道:“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你受了委屈……” 话还没说完,激动的夏娜便掩面哭了起来,她问他:“你昨天在信上说的,是真的吗?你,你对我当真有真情?” 乔平狠狠的瞪了乔安一眼,可却依旧点了点头:“是真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夏娜已经激动的扑过来搂住了乔平的脖子,她嘤嘤的哭,流的是欢喜的泪:“乔平,乔平……” 乔安给杨桃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悄退了出来。丫鬟轻手轻脚的关了门窗,端着绣蓝守在了门口。 再次和乔安独处,杨桃有些不自在,她不想让乔安看出来,于是率先开口:“乔平既然肯来,定然是准备担当这事了,可事情复杂,后面如何进行,你可有了主意?” 乔安将她的局促和娇羞看在眼里,他冲着她微微一笑,老实的回道:“事出突然,主意还真没有呢。” 眼看着杨桃要垮脸,他赶忙接道:“最好的法子是让夏家不同意嫁闺女,夏娜和我大哥早有婚约,只要夏家不乐意退婚,安家就是再厉害也没有法子。” “可夏家不是愿意吗?”杨桃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道:“今天一早安知远登门,夏老爷亲自在大门外迎,那姿态低得跟迎接自家祖宗似的。” “安知远来做什么?”乔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总觉得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杨桃的眉头皱得更紧:“据说是来下聘!” “他今天见过夏姑娘了?就她现在的样子,安知远还看得上?” 杨桃又是一叹:“姓安满脸酒色相,一进门就先钻夏二小姐的闺房。说是来探病,见了夏姑娘却只有讽刺和讥诮。末了还放了狠话,说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她要是敢死在娘家,他便要她娘家死绝。” 她偷瞄了乔安一眼,小声的补充道:“他还知道了夏二小姐对你大哥的心意,威胁说只要她敢死,他便送了整个乔家去给她陪葬。” 乔安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红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乔安,我这次是不是闯祸了啊?”杨桃心里直敲鼓,惹上了这样轻视人命的东西,往后得有多少麻烦,多少危险? 乔安安抚的看了杨桃一眼,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他怎样让夏家死绝,让乔家陪葬!” 呵,权贵! 第四十四章:你敢 杨桃和乔安没说多久的话,小翠便来请他们进屋。 乔安扫了他大哥一眼,见他眉眼间多了几分坚定神色,唇角满意的抿了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还是出去再商量吧。” “来不及了,安知远今天已经下聘,夏家连聘礼都收了,说是三天后就抬娜娜过门,便是死的,他也一定要抬过去。” 乔平双手紧握成拳,认真的看着乔安的眼睛:“你向来聪明,可能有什么法子阻止?便是先妥些时日也成!” 便是死人他也要抬,那装病肯定是不成了。 乔安的眉头紧皱成山,拳头也攥了起来:“官府的解婚文书还没下来,他这是要强抢不成?” 杨桃也是生气:“既然婚还没有退成,夏小姐就不能另许人家。安知远猖狂,夏老爷也同意?” 夏娜坐在一旁垂泪:“我爹同意了,他巴不得能攀上门贵人,好帮着他看顾州府的生意。何况安知远还带来了盐引。” 有了盐引就能做食盐生意,怪不得夏家那么积极的想要退婚。 “他不仁,就怪不得旁人不义了。”杨桃轻挑了下眉,转头去看乔平:“你跪到夏家大门口去求,求夏老爷别拿你的未婚妻去攀附权贵。” 乔安也点头赞许:“咱们将事情闹大,即便不能逼着夏家履行婚约,也能阻止了他三天后抬夏娜过门。有了时间,或许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他敛眉想了片刻,又补充道:“我回去拖住爹娘,不让他们将婚书还给夏家。只要婚书还在手里,闹到哪里,咱们也不理亏。” “那就这么办。”乔平转身捏了夏娜的手,坚定了眉眼道:“你信我,我绝不会让你给那畜生当妾。” 夏娜深情款款的点头,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担忧:“可你这样一闹,就真将姓安的给得罪透了。他要是报复起来……” “别怕!”乔平把住她的肩膀,用坚定的语气给她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真到了没有回转的余地,大不了鱼死网破。” 当天下午,乔平就跪在了夏家门前,谁劝都不起来,围观的百姓裹了一圈又一圈,气得夏老爷直接黑了脸。 “退婚是早就说好的,你现在来闹是什么意思?” 乔平便冲他重重磕了个响头:“婚书还在手里,旁人就要来抬我未婚妻,我乔家丢不起这个脸。您便是急着要送闺女去伺候知府家公子,也该再等些日子不是?” 夏老爷觑了眼围观百姓,脸色青了又紫:“简直是胡说八道。” 说着又吩咐护院:“将这个满嘴胡话,污蔑夏家的畜生撵远些。他若再敢来闹,打断他的腿给乔家送回去。” “你敢!” 护院拎着棍棒出来撵人,急得乔平扯着嗓门大吼:“你若敢动我一下,我铁定拿了婚书去官府告状。县里不行就去州府,州府不行就是省城,省城不行就告御状。有能耐你现在就弄死我,若是不然,你休想将我未婚妻送与旁人为妾。” 围观百姓开始窃窃私语,偶尔还会对着夏老爷指指点点。 护院停在原地没敢动,铁青了一张脸的夏老爷恼羞成怒:“这等胡说八道的畜生还不撵走,是等老爷我亲自动手?” 七八个护院一哄而上,抬着乔平往远处扔去。 夏老爷铁青着脸看了看围观百姓,猛一摔袖子吩咐道:“套了车去乔家,退了亲他儿子还来胡闹诽谤,不给我夏某人一个交代,今天这事铁定过不去。” 他说得硬气,一转弯却先擦了额上冷汗。婚书没拿到手,到底心虚。 离开大伙儿的视线后,夏老爷亲自备了份厚礼给乔家送去,寒暄两句后就开门见山:“乔兄该明白我家的处境,安家我得罪不起,他就是现在要抬了我闺女,我也不敢言语不是? 乔平重情重义固然很好,可那般行事,终究会招来祸端,引来灾难。说我卖女求荣不打紧,说他和我闺女还有婚约在身,这不是在说安家强抢人妻?这事要传出去,安家能善罢甘休?” “出了什么事这么严重?”乔康成放了手中茶盏,皱眉朝夏老爷看去:“乔平向来稳重,不是能做出格事的性子,这当中会不会有误会?” 夏老爷便把先前的事情说了,而后拱手一叹:“为防生出事端,乔兄不如现在就将婚书还我?衙门的留底文书求安公子出面去要,想来这两天也该下来了。” 乔康成气怒交加,他做梦都想不到乔平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只为了个女人,他这样去闹,还要不要脸? “让夏老弟看笑话了,犬子胡闹,等他回来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说着又吩咐王婶:“去将婚书取来交给夏老弟。” 王婶也气得发懵,可更懵的还在后头。 她去立柜里拿婚书,却根本就没见到婚书的影子。仔仔细细的将所有箱柜都翻了个遍,依旧没见婚书的踪影。 乔康成等不及自己来拿,一进门见家里跟遭了贼一样,气更不打一处来:“这是要拆房子不成?” “婚书不见了!”王婶急得满头是汗:“我明明锁在立柜里面,可到处都找不到。” 乔康成立马就想到了乔安。 “你是不是让乔安进了你的屋?”他怒声一喝,气得头晕:“肯定是那兔崽子偷了,他心来不憋着坏,能那么乖巧的哄你开心?” 王婶也反应过来了,脸色刹那一白,一巴掌拍床上:“他想干嘛?想干嘛?” “不管他想做什么,婚书都必须赶忙拿回来。三天后安家纳妾,绝不能出一丁点意外。” 乔康成寻着借口打发了夏老爷,套了车就朝私塾追去。 可到了私塾,根本就没找见乔安。他满书院的打听,也没问出来乔安去了哪里。 “这个天杀的畜生,若惹出什么祸端,看我不打死你。” 骂了一阵,乔康成又去寻乔平。 他只要将乔平关起来,只要他和王婶承认已经退婚,他乔安就是拿着婚书又能如何? 可他连乔平都找不到,他几乎将整个小镇都翻了个遍,却连那兄弟俩的影子都没摸着。 于是,他有了强烈的预感: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他腆着脸去找杨桃,避着人的时候对杨桃软了语气:“乔叔没亏待过你吧,虽然以前有些事做得不妥当,可没有要害你的心吧!眼见着乔家要有大难,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 杨桃一脸无辜,满脸真诚的看着乔康成道:“我真不知道乔安在哪里。” “你可不能不说,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我不能由着他胡闹。杨桃,你要真是为乔安好,该拦着他才对。” “我也想拦,可我是真的找不到他啊。”看着乔叔,杨桃很无奈:“要不然我发誓,若我是故意不告诉你,就让我天……” “算了!”乔康成颓然打断,转身走了。 杨桃看着他突然苍老憔悴下来的背影,心被揪了一下。 后来,她问乔安:“真的要那么做吗?这么惨烈的摊牌,会不会连累了你家人?” 乔安抿唇想了半天,还是坚定的点了头:“安家难道就真的能只手遮天?” 三天很快,转眼便过。 这一天,夏娜出嫁。 杨桃作为指定的大夫,早早就住在了夏府,以备不时之需。 她手里捧着药箱,背心里却全是冷汗。 躲在窗户后头,她看见梳妆婆子被撵了出来,看见小丫鬟们被撵了出来,又看见喜婆也被撵了出来…… 没一会儿,夏老爷和夏夫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来的怎么是他们?”杨桃的心揪成一团,转头去看扮着药童跟过来的乔安:“只怕要坏事。” 乔安脸色也有些白发,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夏娜的房间,盯着夏老爷和夏夫人的身影。 夏老爷拂开丫鬟抬脚要踹房门的时候,乔安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杨桃抱着药箱冲了出去,慌慌张张的挡在了夏老爷面前:“夏小姐可能在药浴,老爷您不能进去。” “今天,药浴?”夏老爷一耳光扇在杨桃脸上,厉声呵斥:“敢在我夏府弄幺蛾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姐真的在药浴,她身子不好,不提前做了准备只怕受不住安公子的恩宠。老爷现在生闯进去,若撞见小姐……” 杨桃话还没有说完,有小厮欢天喜地的来回禀:“禀老爷,二姑爷接亲来了。” 小二的话才刚落地,一身大红喜袍的安知远已经快步过来,朝夏老爷吊儿郎当的行了个礼:“本公子来接新妾,我的小美人可穿戴妥当了?” 安知远从来就没将夏老爷放在眼里,自然无心留意他的脸色。敷衍的一礼之后,他便猴急的踹了夏娜房门:“小美人,你男人来接你来了,快上轿回府,咱们生儿子去。” 话才刚刚说完,他脸就黑了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你个贱人,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偷男人……” 夏老爷和夫人对望一眼,软着腿冲了进去。 这个时候让安知远抓了奸,可怎么收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平安收场? 第四十五章:不破不立 安知远凶悍的将夏娜从床上扯下来,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上:“你要真做出这样的事,看本少爷怎么收拾你。” 他扬着脖子朝身后喊道:“来人,给我验身!” 有婆子匆忙进来,扯着地上的夏娜要往屏风后去。乔平起身要护,安知远一拳头砸在他脸上:“老子的女人你都敢动,嫌命太长了?” 两人扭打起来,屋里顿时乱成一片。 夏老爷明的是帮着拉架,实际却只拉乔平一个人,困住他手脚,由着安知远甩着膀子打。乔安冲进来后,才终于将几人拉开。 看着只穿了中衣的乔平,再看迅速就赶过来了的乔安,夏老爷的脸黑了又黑。 “私闯民宅,你们兄弟简直胆大包天。” 接着又吩咐护院:“将这两个贼人绑了,押到衙门去报官。” 乔安将他大哥护在身后,抿唇冷冷的看着夏老爷:“一女二嫁,你还有脸见官?” 打发人完人去乔家报信,杨桃也匆匆赶了进来。 她好似没觉出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走到乔安面前扯了他衣角,又懵懂的看着夏老爷问:“发生什么事了,我的药童惹到你了吗?” “药童,谁?”夏老爷瞥一眼乔安,而后死死的瞪着的杨桃:“他?乔安,你的药童?” 杨桃用力点头:“对啊,我带过来的药童,有什么问题吗?” 夏老爷抬手就要扇杨桃,乔安抢步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夏老爷疼得龇牙咧嘴,夏夫人急得喊人。 眼看着场面要更乱,屏风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 乔平不管不顾要往里面冲,被护院拦了下来。夏夫人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只站在那里一个劲的揩泪。 没一会儿,屏风后转出来个婆子,朝安知远点了点头:“禀少爷,破了!” 安知远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乔平一眼:“你有种,真有种!” 乔平没心情搭理他,他一门心思往里面冲,想看看夏娜怎么样了。 她近来身体本就不好,昨晚又初经人事,再要有点旁的,她哪里能受得住? 他被护院一次次拦回来,乔安被惹急了眼,豁出去和护院打成一片,乔平寻到间隙冲到了屏风后面。 杨桃看着乔安被人围着打,左冲右突也摆脱不了包围圈。她好言说尽,也不见有人罢手,一气抱了个大花瓶往地上狠狠摔去。 “真想玉石俱焚是不是?”她粗喘着气,扬手往屏风后面一指:“他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若不是你想拿女儿攀龙附凤,他们何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要闹就尽管闹,最好是的闹出人命,我看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们谁能跑得了?” 这气势太恢弘,大伙儿都愣在了当场。 安知远率先反应过来,鼻孔朝天的轻嗤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蹬鼻子上脸教训到老子跟前来了?” “我知道你是知府家的公子,你家老子有能耐,可再有能耐也不是用来欺负老百姓的。不行你今天就闹,可了劲闹,我们豁出去四条命,看能不能摘掉了你老子的官帽子。” 她挺直了脊梁看他,目光遭遇他射过来的凶光也毫不退缩:“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就不信没人等着抓你安家的小辫子。你要耍横尽管过来,我们舍命陪你。” 乔安不动声色的站到杨桃身侧,保护的姿势。 安知远冷眼看着,脸色越来越黑。他爹早就警告过他,玩儿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玩儿老爷子的官帽子。若真玩到老爹的官帽子上头,不用别人出手,他爹得先要了他命。 眼看着情况不好,夏老爷赶忙过来巴结:“公子放心,我们夏家和乔家的婚约早就已经解除。你若不嫌弃,一会儿带了夏娜回去当个洗脚丫鬟,若是嫌她肮脏恶心,打死了泄愤也可以。 我夏家不止她一个闺女,比她漂亮的姐姐妹妹也多的是,公子您千万别因着她气着了自己。” 正说着话,乔康成和王婶赶过来了。 一进门,夏老爷便先给了个下马威:“姓乔的,你看你教的好儿子。今天敢私闯民宅侵犯我女儿,改明儿个他是不是还要杀人越货,入山当匪?” 杨桃刚已经将事情详详细细的送了过去,乔康成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和危险性,压着性子和夏老爷交锋:“夏老弟说话可要有根据,我乔某人的儿子何时闯过你的宅门,又如何侵犯了你的闺女?” 夏老爷不断给乔康成使眼色,示意安知远还在,他们得罪不起,可乔康成就跟没看见一样,由着性子将话全部说完。 “夏娜原本就是我乔家未过门的媳妇,你背着我们要将她送给旁人为妾,孩子们被逼得没办法走了这一步也在情理之中。你要觉得自己有理,也可以去官府说话。” 义正言辞的驳完夏老爷,乔康成眼风一瞟,好似这才看见安知远。 他立马做了一副惶恐表情迎了上去:“这便是安公子吧!” 他一揖到底,情真意切的道:“头两天夏家老爷过来退婚,说是要送我家未婚媳妇去安家当妾。我想着安家是诗书传家怎么可能强抢人家儿媳,于是坚决没有同意。您难道是被他蒙蔽了,所以才会前来接亲?” 都这样了,他安知远能说不是被蒙蔽吗? 夏老爷一张脸气得发紫,冲上前要捏乔康成领口:“乔康成,当着安公子的面你敢血口喷……” 安知远毒蛇般的目光从屋中众人脸上划过,最后凶悍的落到了夏老爷脸上,冷哼一声,背转身就走。 夏老爷也顾不上和乔康成算账,抬腿就追了出去:“安公子你听我说,安公子……” 趁着夏老爷不在,夏夫人紧着步子去了屏风后面。 她先是甩了夏娜一耳光,而后又紧紧的抱着她哭:“你这是作的什么?今天将你爹的脸丢了个干净,你让他怎么容得下你?” 夏娜也哭:“娘,我便是死,也绝不会嫁给旁人为妾。娘,你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正说着话,夏老爷怒气冲冲的回来了。 他一脚踹开屏风,拖着夏娜就往外走:“你给我到安府去,便是死你也给我死在安府。” 夏娜不从,被拖着扯翻了一溜家具。夏夫人跪下来求:“她都是乔家的人了,你把她拖到俺家去又能如何?她到底是你的亲闺女,你……” 她挡了路,夏老爷一脚将她踹翻:“将个女儿教成这样,你的账我回头再和你算。” 夏娜眼睁睁看着亲娘被踹得吐血,气得也少了理智,一口咬在了夏老爷的户口上,疼的他赶紧将她甩开。 乔平奔过去将她护在身后,杨桃也站在了夏娜身侧。 “夏老弟倒是情愿将嫡亲的女儿送给人家当玩物,可人家还领情还愿意要吗?”乔康成站在他对面,直击他的灵魂:“得罪透了安家,夏老弟还想搞臭自己的名声?” 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似笑非笑道:“事情既然都闹成这样了,我乔家就得要个说法。夏娜要有个好歹,损了个乔家脸面。我们便只有拿着婚书公堂上见了。” 上了公堂,所有事情都摊开了说,夏家能讨到好? 夏老爷狠狠的瞪着夏娜,要吃了肉喝她血一般凶残:“是不是乔家那畜生非礼了你?你大胆的说,但凡你是受了委屈,爹一定给你讨回公道。倘若你娘真将你教得不要脸,我必让她付出代价。” 这便是威胁夏娜的意思,她要敢说自己不是被欺负,她娘就要吃苦。 夏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跪在一旁嘤嘤的哭。 王婶一把将夏娜扯了起来,替她擦着泪,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夏老爷:“威胁着女儿诬告未婚夫,你可真是个能人。你愿意闹得天下皆知就尽管去闹,我乔家有婚书在手,便是到了官府,县太爷也不能判他强占民女。” 说着又狠狠的瞪了乔安一眼,过去拉住乔平就走:“聘礼早就交过了,改明儿我请了媒人过来送婚期,夏家愿意欢欢喜喜的嫁闺女咱们就欢欢喜喜的娶媳妇。他家要是不愿意,我们便去打官司。 把安知府牵扯进来,我倒要看看大员们是什么嘴脸。” 夏老爷肥硕的身子一抖,牵扯安家的名声,借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 眼看着王婶扯着乔平要走出门了,夏老爷恨恨的开口:“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可闹?” 王婶停下步子,夏老爷长叹着气道:“今天就将那不孝女抬走吧,都摆开了喜堂,发下了喜帖,婚事今天办了,彼此的脸上也好看一些。” 乔康成有些吃惊:“今天,我家里可没有准备!” “用准备什么?”夏老爷又转头去瞪夏娜:“要抬就今天抬走,不想抬我今天就绑了她沉塘。我夏家丢不起这个人!” “我娶!” 乔平跪到爹娘面前,神色肃穆道:“儿子不孝给您二老丢人了,可她是我乔平的妻,便是丢尽脸面,我也要娶她过门。” 二老又暗自瞪他,可看着夏老爷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也只得点头:“那就今天!” 乔安和杨桃交换了神色,两人先溜出去准备成亲要的东西。便是没有宾客,没有酒席,拜堂还是得有,喜堂怎么都得好好布置。 与此同时,安知远在家摔打东西:他安知远要的玩物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今天被人扯了脸面扔在地上踩,实在是可恨! 他眼前清晰的浮现出杨桃的脸:豁出性命来陪老子玩儿?要挑我爹的官帽子?你个贱人,你给我等着…… 第四十六章:现实 夏娜和乔平的婚礼特别简单,简单得让人心酸。 事出突然,宾客酒席全都没有,婚房也来不及收拾,就连喜堂都是杨桃和乔安匆匆布置下的。 偏生两个人都没有经验,也来不及打听,只照着自己的想法买了红绸、红烛,勉勉强强让大堂有了喜气。 夏娜和乔平拜堂,乔安就是司仪,而后送入洞房,乔平就被王婶叫了出去。 杨桃不忍心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床头,留下来陪她。 起初谁都没开口说话,杨桃有心安慰她两句,可想着经过再想着杨翠出嫁时的场景,便觉得心酸,觉得再好的语句都空洞无力。 盖着盖头的夏娜却兀自轻笑出声。 隔着红盖头,杨桃狐疑的看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开心!”夏娜将盖头掀开一半搭在头顶,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盛满了蜜:“自从遇上了安知远,我做梦都不敢想能有今天。可今天就是来了,乔平他心甘情愿的娶我,是心甘情愿的杨桃。” 她身子依旧很虚,厚重的粉也遮不住脸色的蜡黄。杨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委屈吗?家里人那样对你,乔家不声不响就将你抬进了门,一辈子才一次的婚姻,这么就敷衍了事了,不委屈吗?” “不委屈!”夏娜的脸上有娇羞的红晕,更多的却是知足和坚定:“我长到十七岁,锦衣玉食,奴婢环伺,靠的不就是阿爹的辛劳和血汗?他如今想收回点本,我不愿意,我拼死抗争可却不敢有怨气,若不是父精母血,这世间哪有我夏娜这么个人? 再说婚礼,多少人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入府,却落一个独守空房、凄凄惨惨的结局?夫妻同心比什么都强,过好以后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眼睛异常的的明亮,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甜蜜真诚,杨桃知道她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 杨桃放开了自己的担心,冲着夏娜微微一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夏娜正想接话,乔锦过来请杨桃入席。夏娜便将盖头拉下来盖好,摆手让杨桃自去。 一路上,乔绣紧紧挽着杨桃的胳膊叽叽喳喳,一会儿说说二丫怎么的不地道,一会儿又说说她学了什么新本事,绕了半晌绕到她身上来,小心翼翼的问她:“我大哥都成亲了,你什么时候才肯给我当嫂子啊?” 杨桃险些被口水呛到,低了头不敢看乔绣的眼睛。 看她这模样,乔绣嘻嘻一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和我二哥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没有我掩护,你当他一个人就能偷了祠堂的牛角弓?” 杨桃小脸红了一片,拿手肘怼她:“既然你都知道,还打趣我做啥?婚姻这样的大事,是我说了能算的?” “害羞了!”杨桃伸手去挠乔绣的痒痒肉,笑得她眼泪都出来了,赶忙求饶。 到了饭堂,人都已经坐齐了。 事出突然,喜宴上并没有什么好菜。乔康成倒启了瓶好酒,给几个儿子一人分了一杯:“大喜的日子,都喝一点。” 说着又看了眼杨桃,想说什么,到底也没有说出口。 一家子简简单单的吃了饭,乔康成却没让大伙儿散了。他在首位上坐下,半阖着眼睛,右手又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王婶撵了乔锦和乔绣出去,而后才凌厉了眼神扫视站在下面的乔平,乔安以及杨桃。 几人悄悄的交换了眼神,彼此都知道灾难即将来临。 乔安悄悄移动了身子,以保护的姿态将杨桃藏在身后。 王婶将几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杨桃,我扪心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吧?就算上次周家的事你乔叔做得不得体,到底也没伤着你什么,对吧!” 面对王婶,杨桃总觉得心虚。 她缩着脖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安已经站了出去:“杨桃是被我们兄弟俩逼的,娘你不要为难她。” 乔康成睁开眼睛看了乔安一眼,那眼神冷得人骨缝生寒。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护着?” 乔安梗着脖子,坚定的站在杨桃前面,杨桃想出来,乔安固执的将她塞了回去:“乔家自己闯了祸事,父亲还要怪罪旁人不成?” “你也知道是祸事?那安知远是谁,安家是怎样的门第,你们……” 眼看着乔康成要压不住火,王婶赶忙截过话头:“不能做也做了,不该得罪也得罪了,再说这些能有什么用?” “乔安去祠堂跪着,若不是你撺掇,你哥干不出这事儿来。” 杨桃还站在这里,乔安便是被他爹的眼刀子扎成了马蜂窝也不肯走。 王婶无奈,只好当着他的面说杨桃:“我乔家的事情与你无关,往后你要是再来掺和,被怪当婶子的去杨家说话。倒是后撕破了脸,只怕你杨家往后的日子要不好过。” 看杨桃没吱声,王婶又缓缓的加了一句:“一个杨翠就够了,你再走她的老路,你爹娘可还有脸活?” 杨桃猛然抬头看她,王婶的眼神猛烈地扑过来:“你有什么好不服气?杨翠是遭了人算计,可有人算计了你?我好好的一个儿子,让你带得什么出格事都做得出来,我宣扬出去那都是轻饶了你。” “娘……” “你闭嘴!”王婶一个眼刀扎在乔安身上:“再多为她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捉了她去里正家里,我倒要让官老爷帮着问问,她是怎样将乔平带进了夏府,又是怎样拐着你当了她的药童?” 杨桃一张脸涨得紫红,她朝王婶行下一礼,而后匆匆跑了出去。 乔安要追,乔康成从后面死死揪住他的脖领:“别逼着我丧良心,去毁了那姑娘的一辈子。” “别以为我真就不知道你和那姑娘有啥猫腻,你再敢和她私下见面,我先打断了你们的腿再将她交给里正。一个闺女做出这等事情,若不送去姑子庙清修,我看谁能服气!” 在回去的路上,杨桃一个人想了很多,越想她的心就越疼。 她去找了阿姐,看着她阿姐越发红润的脸色,越发真心的笑意,她禁不住问她:“阿姐,你说名声重要吗?坏了名节的女人,也还有机会得着幸福吧?” 阿姐正在收拾剩下的腌菜,闻言便停了手中的动作。 她看杨桃厌厌的没有精神,就猜到了她问这话的原因:“和乔安的事情不顺利,乔家也给你难堪了吧。” 杨桃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道:“我这两天做了件出格事儿,我自己都闹不清是积了德还是闯了货。” 她将夏娜和乔平的事情说了,完了满怀希望的去看阿姐的眼睛:“她说形式不重要,苦难更不足挂齿,只要两个人最终能走到一起,只要两个人心连着心,往后肯定能奔上好日子。 阿姐,你觉得她是不是说得很对?不管你以前多苦,如今不也过得挺滋润?” 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甜食,杨翠化了碗糖开水放她面前:“我要是你,我就不抱着希望。趁现在来得及收手,断清了对谁都好。 不管是我还是夏娜,我们的婚姻父母都不是最大的阻碍。你不同,乔家人死活不同意,你能如何?私奔?” 杨桃端着粗瓷碗要喝,闻言又将水放了回去,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她姐道:“只要我足够好了,乔家应该就不会反对了吧。” “足够好?”杨翠伸手揉了揉二妹的刘海,无奈的摇头笑道:“怎样才能算足够好呢?有些人喜欢吃白菜,萝卜就是炖山珍他也未必会喜欢。就算喜欢了,也只是因为山珍,倘若有一天没了山珍,萝卜依旧会被嫌弃。” 杨桃端了碗喝糖水,一大口一大口的猛喝,可心里怎么还是那么苦呢? “姐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难受一会儿比难受一辈子强。要真将乔家逼急了坏你名节,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爹娘又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桃儿,咱们当子女的,不能太自私。你拿着自己的前途命运去赌,那可以不怕输。可如今不是,你的名节关系着杨家家教,关系着阖族闺女择婿,更关系着咱爹娘的后半辈子。你忍心拿着这么多人的命运去赌,去输?” 杨桃一口气喝光了糖水,而后又将碗递了过去:“姐,还要!” 杨翠将糖罐子给她搬到手边,拿了筷子让她挑着吃:“姐还是那句话,乔安要是真心疼你,就不该让你这样胡闹。” “你和他之间的问题在于他家,他要有本事便先说服了家里,让媒人上门提亲。他要是没那本事,你们便注定了没有结果,你就是豁出所有也只你一人万劫不复。” 杨桃吃了好几筷子躺,齁得嗓子难受。她伸手去倒水,阿姐已经提壶倒满了她面前的碗:“上赶着不是买卖,你自己回去想一想吧,你那么聪明,该明白阿姐没有害你的心。” 回家的路上,杨桃反复想着王婶的话,想着阿姐的话,而后自嘲起来。 王婶不是不讲理的人,可她一来就拿自己开刀,那说明什么?说明她知道是因为她,乔安才掺和夏家的事,因为她乔家才会得罪了安家,得罪了夏家。 也是,乔二叔便是私塾的先生,私塾里多少事能瞒过他的眼睛?可笑她和乔安还曾想瞒天过海…… 想着王婶前所未有的凌厉表情,杨桃突然就害怕起来! 第四十七章:一人计短 当天的晚上,杨桃躺在床上烙大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天快大亮的时候,累极了的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乔绣又过来寻她。 杨桃慌忙起身穿衣裳的时候,乔绣已经推门进来。 “杨桃姐……”这一声刚喊出来,乔绣的声音就变了调。她急忙止住,低了头坐到床边。 眼下有明显黑青的杨桃心一下就悬了起来,她顾不上穿衣裳,紧张的问她:“出什么事情了?可是和乔安有关?” 乔绣使劲点头,没一会儿又使劲摇头。 “究竟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真是要急死人了。” 乔绣从袖袋里掏出封信递给杨桃,挺着哭红了的大眼睛看着杨桃道:“二哥昨晚上就没吃饭,今早上将饭菜端进去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他那么难过,这封信上写的肯定都不是真心的。” 看到信的时候,杨桃的心就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听了王婶的话,再看乔绣的表情,她便是不看,也能猜到里面的内容。 她沉默着将信接了过来,犹豫半晌还是剪开了信封。 乔安的字迹照以往的潦草,笔画拖沓无力,墨汁浓淡不一, 连信笺也不似寻常的干净整洁,中间好几处涂抹,好几处滴了墨汁。 “二哥现在还跪在祠堂,阿爹说他给你写了信就放他出来。可他写了信,却死活都不肯出来。我知道我哥是心里难受,阿娘要是不威胁你,阿爹要是不威胁他,他断不会写信和你决裂。” 杨桃将信通篇看完,字字决裂,句句无情,最狠处甚至还骂了她不知廉耻,和男子私相授受。 杨桃看着看着,唇角却翘了起来。 “杨桃姐!” “我没事!”杨桃将信就着油灯点了,笑着揉了揉乔绣的头发道:“连你都知道你哥的不得已,我又如何能将他的话当真?” 乔绣猛然抬头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了满满的希望:“你不怪我二哥,不会真的不再理他?” “不怪!”他若不是怕毁了她名声,又如何会如此恶言伤她?可他逼着她怪他、气他、恨他,不就是想恪守礼节,不再留给人诟病的把柄! 乔绣正要欢喜,杨桃抢先对她摇了摇头:“绣儿,你得明白你哥的心了,也该知道我们的处境。家里那么反对的情况下,我们再联络再见面,对彼此都不好。” 乔绣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苦哈哈的皱了起来:“可是……” “没有可是!” 杨桃接着穿衣服,扣着盘扣的动作一丝不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绣儿,我能做的是尽量拖着亲事等他,可若他不来,我也得继续我的生活。” 阿姐说得很对,只自己一个人的前程性命,她能豁出去赌;可连累着家人族人,她有什么资格去输? 杨桃在心里叹了口气,默念着‘又岂在朝朝暮暮?又岂在朝朝暮暮?” 乔安,我会加倍努力,若你对我真有真情,你便来娶我! 乔绣放空了目光在床边坐了好久,等杨桃都穿好了衣裳,她才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来:“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那样咬着,逼着,你实在也没有法子。可是杨桃姐,我实在觉得可惜……” 说着话,乔绣又红了眼圈,她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又平稳了情绪:“你说得对,两情若在久长时,不在于朝朝暮暮。我爹娘该由我二哥来说服,他那么聪明,肯定会有法子。” 或许是想到了乔安寻常的智慧机敏,红肿着眼睛的乔绣又笑了起来:“杨桃姐,你说话得算数,得等着我哥。至少也要等他两年。” “好!” “对了,你大哥大嫂还好吧?”想着夏娜,杨桃到底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她现在身子虚得很,不太能经住事,你可得让她先顾好了自己。” “我大哥有分寸的,他好歹也懂点医术。” 是啊,她的医术还是在乔家学的呢。杨桃心口发苦,却冲着乔绣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准备出去洗漱,乔绣却拉住她袖子,眨巴着大眼睛问她:“听我大嫂说,你曾经去找过他家的管家,三番五次的想给他塞腌菜?” 这事没什么好瞒的,杨桃坦坦荡荡的承认了:“原本想将我家的腌菜卖到夏家去,可经了这样的事情,别说往夏家卖腌菜,就是从夏家门口过兴许都要让人唾一顿。” “我二哥也是这样说的。”乔绣给她一个‘还是我二哥了解你的眼神’,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的道:“后天县里有个大讲学,听说是白鹿书院来的名师。讲学之后有午餐,下午是学子论学。能参加大讲学的人多数是大户人家,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杨桃有些心动,上次的诗会她就错过了,这次的讲学,她不想再错过。 “可我一个姑娘家,怎样才能混进全是男丁的讲学啊?”杨桃有些犯难,她偏着脑袋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倒是想到了新难点:“就算进去了,又怎么能让他们吃上我家的腌菜呢?” 乔绣高深的一笑,朝杨桃伸开了手掌心:“把你家的腌菜给我一大罐呗,我要最好吃的那一缸。” “你想做什么?”杨桃狐疑的看着乔绣,问她:“你有进去的路子,还有让他们尝腌菜的法子?”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东西给我就好了啊!”看杨桃还没动,她装模作样的虎了脸:“你不会连一罐子腌菜都舍不得给我吧,好歹我也叫了你五六年姐!” “给你!” 杨桃出去给乔绣拿了腌菜,也没追问她究竟有什么用处,只问了她大讲学的详细地址就让她回去了。 乔绣走后,她将乔安那本画本子收进了箱底,而后坐在杌子上看着箱子愣了半晌。 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匆匆洗漱后便背着药箱出门了。 一晚上没睡,她精神不济也不敢去给人看病,于是就去了赵郎中那里。 恰巧赵郎中休沐,师徒俩也能在一处讨论讨论医术。 赵郎中照例先考教了她功课,结果还算满意之后,他才点了点头道:“有些日子没来了,说说看遇到了什么病患,你从中有什么得失吧。” 师父是个老古板,她不敢和他说夏娜和乔安的事情,只好冲着他苦涩一笑道:“也没遇上特别的病患!” 为着夏家的事情,乔家这两天都没开铺子,赵郎中还是乔康成的拜把子兄弟,他能不知道夏娜的事? 赵郎中原本想教训她几句,抬眼一看见她憔悴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也还是咽了下去。 “看你神色不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赵郎中将一把陈艾交给她,让她制艾条:“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若遇到了事给为师说说,兴许为师能帮着出点主意。” 杨桃接了艾草,按步骤仔细的搓着艾条。等一根都搓完了,她才和赵郎中细细的说了大讲学的事情,而后问他:“我想将腌菜卖到大户人家去,这是个机会,可我既进不去,也没法子让他尝到我家的菜。” 正切板蓝根的赵郎中一顿,继而就板了脸:“你是做腌菜的,是一门心思做买卖的?你要没心思往医药里面钻,趁早就给我滚蛋。眼睛里只有银子,不配当我赵某人的徒弟。” 这疾言厉色的样子,和当初不许杨桃来他家当药童的时候真像。 看着他鼓圆了眼睛,杨桃缩着脖子在心里笑:“这么凶做什么?再凶不也认了我当女弟子,还被我磨得没了脾气。” 想着当初她磨赵郎中的经历,杨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啊,大门不让进还有偏门,偏门不让进还有窗户,窗户要是也不能爬,那不是还有狗洞吗?大礼堂又不是皇宫,要想进总能有法子。 杨桃心里一喜,便也腆着笑脸哄赵郎中:“师父就别生气了,医药上的事情我不是也没落下吗?不信你随便考,我肯定都能回答上来。” 刚才都考过了,还要怎么考?赵郎中狠狠的白了她一眼,搬了药剪转身回屋。 杨桃扁着嘴巴缩脖子,笑眯眯的接着搓艾条。 等晚上该回去的时候,赵郎中在杨桃耳边嘟囔了一句:“生长在潮湿地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风湿疼痛,那病症去不了根,发作起来可难受得紧。” “那病是不好治,可若能坚持热敷和针灸,对病情还是很有帮助。” 赵郎中又看了杨桃一眼,拿着书走开了。 杨桃便有些云里雾里,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回答得不对,或者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回去的路上,她翻来覆去的想赵郎中的话,始终没想明白他那句话以及他最后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大讲学的日子。 这一天,杨桃早早就赶到县里,按着自己踩好的点,顺着狗洞往里面爬。为着保险起见,在爬之前她往里面扔了好几块石头,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小心翼翼的爬进去。 谁知她才刚探了个头,后脖领就被人死死的揪在了手里:“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偏生学那鸡鸣狗盗,扒手山匪……” 第四十八章:机会 杨桃被人拔萝卜一样拔出来,腰身腿脚被墙面划得生疼也不敢吱声。 一出来,她率先打量拔她的人,只见对方是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满脸的书卷气。杨桃松开了口气,腆着小脸讨好:“小哥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小偷更没那本事抢东西。” 小童不屑的扫了眼狗洞,又鄙夷的看着杨桃:“不是小偷土匪,难道还是学子、丫鬟不成?” “小小年纪满口胡话,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他很有些不耐烦,扬声就要喊人。 杨桃一急,抢不上去就捂了他的嘴:“小哥别喊,我真不是贼!” 她用空着的一只手翻了腌菜出来,言简意赅的说了这次进来的目的:“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过是寻个能卖出去腌菜的机会。小哥你行行好,别喊人成不?” 杨桃年纪虽小,常年干活手劲却大。她用力的捂着小童的嘴,小童饶是男子也挣脱不开。 他七岁跟着夫子,早就养成了古板老成的脾性。如今杨桃软软嫩嫩的小手盖在他脸上、嘴上,羞窘得他浑身着火,支吾着嗓子含混不清的喊着:“男女授受不亲,你个淫女给我将手拿开。” 杨桃实在没听清他喊的是啥,不过那不重要。 她谨慎的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你不喊人我就放开你,你不许骗人。” 小童鼓着大眼睛恼恨的瞪她,杨桃被这小包子样儿逗得一乐,伸手弹了他的额头:“我阿弟不服气的时候也好这样瞪我,弹他两个爆栗他就老实了。” 想着杨春晓,杨桃眼中全是宠溺和温暖,看得小童心里都跟着一暖。 可再暖和,额头也疼啊! 小童无奈的看杨桃,求饶:“你放开我,我不喊人就是。” “当真?” 小童使劲点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杨桃含含糊糊的听清楚几个字,大概拼凑出了他的啥意思,于是试探着放开了手:“你再喊,我还会再捂。你要是硬要和我作对,我就将你绑在这树林里。” 她虎了脸吓唬人,小童一脸翻了无数个白眼:傻女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要是失踪,夫子还不得报官? “你走吧,我只当没看见你。”小童指了指狗洞,意思是让她原路爬出去。 杨桃从口袋里拿出腌菜罐子递到小童面前,撅着嘴装可怜:“你先尝尝我的腌菜,真的好吃。我也不做别的,就绕去厨房求管事的给每桌上一小碟,办完了我就走。” “不行,夫子最套讨厌商人身上的铜臭气儿,你敢在他的讲学场做生意,他铁定生气。若知道我还纵容了你,铁定会扒了我的皮。” “你装着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可我知道,我抓住了你。难道你还想撺掇我欺师灭祖?” 杨桃差点被口水呛着肺:欺师灭祖,有这么严重吗? “你快点走,再不走我真的要喊人了。别以为你捂住我嘴有用,夫子遣我出来办事,到了时间我没回去,他肯定会着人来寻。” 杨桃垂头丧气的往狗洞边上挪,想着等他一会儿走了,她再从狗洞爬进来。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可那死小童好像和她杠上了,就守在狗洞边上不走,她一露头他就将她扒了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杨桃都带了火气:“你就没事要忙,非得和我过不去?” 小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揉着被杨桃砸中的额头,他狠狠的瞪她几眼,语气中全是无奈:“我也是为着你好,夫子原本就讨厌商人,今天的心情又格外不好。你要是撞到他手里,会吃苦头。若不是看你穷苦出生,我才懒得管你。” 杨桃坐到他对面的石头上,托着腮帮看他:“看你垮着个脸,是不是夫子为难你了?马上就是早膳时间,他是不是要了让你为难的早膳?” 小童又白了她一眼:“瞎猜什么,夫子人很好。” 有他守着,杨桃哪里也别想去,于是耐着性子和他闲聊,看能不能探听点消息,想出点别的办法。 “我看你们夫子就是个没有胸襟的老古板,要不然,怎么会看不起商人?” 小童直接朝杨桃飞了眼刀子:“士农工商,商人本来就在最下等。你们这些人,为了几个铜板连尊严人性都不顾,难道还值得高看?” 杨桃怒目而视,硬生生看得小童心虚:“我家夫子重伦理、纲常,不过是不许他的讲学沾上铜臭气儿,这有什么错。” “没错!”杨桃叹气,耐着性子道:“你快去忙你的吧,你家夫子那么好,你不去好生伺候着,怎么能表达你的敬重?” 小童看杨桃两眼,耷拉了脑袋道:“夫子腿疼有不许我声张,我想给他找些青风藤可怎么都找不到。” “去药房买啊!” “都说了不许声张!”小童看傻子一样看杨桃:“一会儿就要讲学了,现在去买药熬药哪里来得及?可他疼得脸都白了,讲学一讲又是一上午,偶尔还得站立走动……” 青风藤是治风湿的药物,难道夫子有比较严重的风湿疼痛? 再结合那天赵郎中的话一想,杨桃心里就明吧白了八九分:白鹿书院地处江西,那里的气候比较潮湿,夫子上了年纪估计会有些风湿。再加上这几天蜀州变天,夫子的老寒腿只怕发作了。 “我倒有法子缓解老寒腿的疼痛,不如你让我去试试。” 小童用很不信任的眼神看她,其中的鄙视浓烈得直扎人心。 杨桃便从怀里掏了银针和艾条给他看:“不是趁机接近夫子,你只管带我过去,夫子见不见我全由这他。” 小童打量着她手里的银针,皱了眉头就不说话。 “你只管将我的来历说清楚,夫子要怎么发落我,我都认。这总行了吧。” 想着夫子疼得冷汗直流,小童还是将杨桃带了过去:“我可告诉你,这里可守着十几个衙役,你要敢耍坏心眼,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杨桃也学着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就看个病,至于吗? 到了门口,小童进去禀报,没多久便有人来领杨桃进去。 “你就是爬狗洞进来卖腌菜,后头又说能治老夫腿疼的杨桃?”夫子手里拿本书,掀着眼皮懒懒的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倒不像杨桃想的那么凌厉,而是学者独有的安静和深沉。 杨桃坦坦荡荡的点头,坦诚道:“知道夫子不喜欢商人,所以我们现在不谈腌菜。我先给你瞧腿,等你的腿松快了,要许我去厨房还是要撵我走,都由着夫子你的心意。” 夫子从书本里抬起了头,杨桃这才发现夫子不老,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 她有些吃惊,这么年轻的夫子,怎么就得了老寒腿? 夫子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轻轻一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你穿了男装也依旧是个女儿家呢。你要怎么给我看腿?” 杨桃收起震惊,看着他的眼睛道:“在病情和生命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男女授受。夫子的腿疼,我看的便只是腿,和男女无关。” 夫子摇了摇头,从新埋头看书。 “那丫鬟呢?”杨桃心下不服,固执的看着夫子:“那些当丫鬟的女子,要伺候男主子洁面净手,要伺候着沐浴更衣。他们之间是男女吧,也授受不亲不吗?” “那怎么能一样?丫鬟本身就是伺候人的。” 杨桃便轻笑着看他,目光中又得胜的狡黠:“大夫本身就是看病了,又怎么不一样了?” 夫子一愣,继而笑开:“如此说来,还是我着相了。” 杨桃便铺好针囊,示意夫子过来瞧腿。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杨桃说服了,夫子还真的做了过来,并很配合的伸出手腕任杨桃把脉。 “你既是济世的大夫,怎么又一门心思去钻营生意?” 杨桃专心把脉,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等确定了病情,杨桃便吩咐小童打烫水给夫子敷关节。等敷好了腿,她才又开始着手准备艾灸。 “时间紧迫,煎药已经来不及了,咱们只艾灸和针灸吧,虽然断不了根,可要免了你今天的煎熬还是能做到。” 夫子疼得有些厉害,半闭了眼睛点头:“我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动作快点。” “足够了。” 杨桃的阿爷也是老寒腿,她一回家就要抽出时间给阿爷瞧腿,艾灸针灸早就麻利得很了。 只用了半个时辰,夫子的治疗就结束了。杨桃拔了银针擦拭,同时问他:“疼痛可减轻了一些?” 夫子活动了下腿脚,虽还有疼感,可已经减轻了不少,不刻意去感觉已经不会觉得很疼了。 他朝杨桃点头,问她:“诊金多少?” 他以为杨桃会借着这个人情,提出让厨子往菜单上加她家腌菜的要求。事实上杨桃也真的想这么做,可她携恩索利,太不厚道。 “五十个铜板,算不得贵。” “很公道。”夫子的眼中有明显的赞赏,他让小童付了诊金,又让他亲自送杨桃出去:“这里是学问场,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还是不行吗?杨桃转头看了夫子一眼,眼神中有淡淡的哀求。 “不问自取视为偷,你强闯入宅已是小人行径,我着人送你出府,已经算得上胸襟宽阔,以礼待人了。” 杨桃无话可说,跟着小童离开。 快走出门口的时候,夫子的声音却又在身后响起:“今天的讲学,我缺个研磨、传书的丫鬟。你若肯来,一会儿换了衣裳,堂堂正正的进来。” 杨桃低落的心一下子欢欣起来,天果然无绝人之路。 可当她跟在小童身后去了礼堂,当她看见坐在首排当中的安知远,当她的身上笼罩了他阴霾又尖锐的目光,她才知道什么是造化弄人! 第四十九章:哟,美人儿 秦夫子虽然年纪不大,可名气却不小。十一岁中秀才,十四岁中举人,十七岁得中进士。之后却不为官,回到老家当夫子。 这些年经他手的学生,最艰难的也都考上了举子。如此一来,名声大盛,各地的学院都盼着他能过来讲学,各地的学子也都盼着能听他讲讲科举。 如此一来,慕名来听他讲学的人就多了。 官方没有法子,只得限制入场人数,学子们对劵入场。 杨桃一进礼堂,眼神就不自觉的四处张望,寻找乔安的身影。他是一心要走科举路的人,来听一听秦夫子讲学,定有好处。 “哟,这不是乔家药铺那个小美人吗?今儿个是陪着情郎过来呢,还是来找情郎啊?” 杨桃厌恶的皱起眉头,看清楚说话的是安知远,她头皮有些发麻,扭身就走。 “哟,又给爷甩开脸子了?” 安知远起身赌了杨桃去路,伸手就要挑她下巴:“敢给爷甩脸子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呢!” 杨桃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往相反的方向退去。 惹不起,咱躲还不行吗? 不行,真不行! 安知远看着她躲,只一个眼神,自然有人接着去堵杨桃的路。杨桃尝试了好几回,始终躲不过安知远的包围圈。 “安公子拦着我是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秦夫子的讲学堂。”杨桃压着火气,尽量平心静气的和他打商量:“多少学子看着,安公子多少也顾忌点安家名声?” 安知远周围的公子哥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暧昧的怼安知远肩膀,阴阳怪气的道:“瞧瞧,这就为你安家考虑上了,贤妻良母啊!” “妾,记住了是妾!”安知远和那酒色徒怪腔怪调的调侃,恶心得杨桃想一巴掌忽他脸上。 “你怎么不说话?” 看杨桃只顾着低头看地板,安知远很不满意的扯了杨桃胳膊:“说你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是牙尖嘴利得很吗,怎么就没声了?” 杨桃被扯了一踉跄,稳住脚步后使劲挣开了他的钳制,按着火气道:“安公子说够了没有?你要是说够了还请将路让开,秦夫子还等着我分书呢。” “又搭上秦夫子了,头前不还和姓乔那小子卿卿我我、生死缠绵的么?女人啊,就是个水性杨花。” 杨桃的手痒了又痒,在她实在要忍不住扇人的时候,正忙着在左面分书的小童往这边看了一眼。没一会儿,他便捧着摞书走了过来。 “给安公子问安。” 小童恭恭敬敬的给一众公子哥行了礼,而后才虎着脸训杨桃:“让你分完书就去研磨,没成想你竟在这里躲懒!还不快进去,惹得夫子生了气,今天这学还怎么讲?” 而后又给众公子陪了笑:“小子不才,研墨跑腿也还使得,公子们若不嫌弃,让小童伺候着可好?” 他悄悄给杨桃使眼色,让她赶紧溜。安知远却依旧挡着路,怀疑的看着小童问:“她不是女大夫么,几时又成了秦夫子的丫鬟?” “今儿个刚聘下的,也不常用,就讲学这几天临时使唤下。安公子若和她有旧,挨过了这几天你们尽管说话。” 安知远掂量了下秦夫子的分量,终究还是让开了路。 不过杨桃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却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强抢了老子一个美妾,就得拿了你自己个儿来赔。你要能耐,你就再拿命来赌,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你的命结实,还是我爹的官帽子结实。” 这下,杨桃的牙根都跟着痒了。 能不能咬死你个畜生,能不能? 不管心里怎么愤怒挣扎,理智也告诉杨桃不能闹。没凭没据的,和个官家子弟闹起来,讨不到好。 她低着头匆匆走了,身后传来安知远得意的笑:“等你哦!” 才转到后院,迎面就撞上了秦夫子。 “这么快就将书发完了?”秦夫子以为她躲懒,想要训斥她两句,可看见她努力掩藏也没藏住的怒气和恐惧,又变了语气:“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 杨桃冲着夫子感激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让个公子训了两句,没什么要紧。” 人和人之间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而言深’,何况乔家和夏家的事不是喜事,属于隐私,她到处说道实在不好。 秦夫子显然没信,但他也没强求,只点了点头道:“那你跟在我身边吧,一会儿的讲学少不得要现场写些心得让学子们传阅,你负责伺候笔墨吧。” 跟在夫子身边,倒也没再出什么事情。安知远坐在第一排中间,虽然总是朝着杨桃做下流嘴脸,可杨桃不看不理,也生不出什么事端。 她想着终于能安稳的度过这天,却没想到能遇见乔安,更没想到还有面能生出那么多事情。 中间休息的时候,秦夫子许她随意走动,他知道是默许推荐自家的腌菜,感激得道了好几回谢。在路上遇到小童,又硬塞了两罐子腌菜给他:“再不值钱也是我的心意,你若不要扔了便是。” 小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怕你破费吗?” 为了表示自己不嫌弃,他当着杨桃的面便打开罐子捻了块腌菜吃。也不知道是真合了口味还是给杨桃面子,他吃过一口之后便朝杨桃竖了大拇指:“好吃,配着这菜我能多吃两碗白米饭。” 再好吃也不过是腌菜,杨桃哪能相信他这么夸张的说法。不过得了夸赞,心里到底也高兴:“你要喜欢,我明天再给你带一点。” 后来去了厨房,大师傅却看都不肯看她。即便知道她是秦夫子身边的丫鬟,却也是半点面子都不肯给。 杨桃好话说尽,厚着脸皮将菜罐子往他面前推,他却是不阴不阳的讽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今儿个的午膳是谁家列的菜单,又是谁家掏的银子吗?就你这破烂小腌菜,你让我往桌子上摆,你这是看不上谁?” 那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样儿,真是揪了杨桃的心。 可挣钱,哪有那么简单? 杨桃悄悄给他塞了银子,赔着笑讨好:“不敢劳动大哥往菜单上加,只在上粥的时候当个配头就好了。” 看大厨收了银子,杨桃心里一松:“若真有大户定我家的菜,我封一成利给您当谢礼。” “还挺上道。” 大厨收了腌菜,对杨桃摆手:“出去吧,不该声张的不好声张,咱们都是穷苦人,相互帮衬着也是应该。” 他的姿态摆得很高,杨桃总觉得不得劲。可人在屋檐下,不靠他又能走谁的门路? 等到中午吃饭,杨桃所在的那一桌倒是摆上了腌菜,可除了这一桌别的都没有。 杨桃一看就来了气:拿了钱不办事,他算个什么东西? 她气难平,起身去找那大厨要个说法。刚走到后院,就看见树荫下围着一圈人,那大厨正坐在中间吹牛。 “爷今儿个可碰见了乐子。秦夫子身边那啥丫鬟贿赂我,让我给公子哥儿们上腌菜,还说菜卖出去了,封给我一成利钱当谢礼。” 有人来了兴趣,捅着他的肩膀道:“那可是安公子定的菜单,出的银子。你在他的席面上摆腌菜,可不是活生生打他老人家的脸?” “所以啊,我能为了那么点小利去的得罪安公子?” “可你收了人家的银子……” “切,就那点边角料,半吊钱都不值,谁看得上眼?我不过是耍她一耍,回头咱哥几个喝酒去。” 看着他那得意的嘴脸,杨桃气得头顶升烟。都是穷苦人家,何苦这样耍人? 她要冲上前去理论,却有人扯住了她衣袖:“你别去,讨不到好。” 乔安的声音。 这一瞬间,她眼中氤氲了雾气,却又强行压了下来。再见乔安,被人嘲笑不重要了,白给了银子也不重要了,甚至于今天的腌菜推广都不再那么重要。 她转头,微笑着去看他的眼睛:“家里都还好吗?你,还好吗?” 乔安想说不好,打从他让乔绣送出去那封信,他就再也不好了。 可他抿了下唇,而后也弯着眉眼勾出个淡淡的笑:“都还好,就是……”他突然停了下来,将那句想你咽回了肚子:“就是要准备童生考了,有些累,也有些忙不过来。” “杨桃……” 杨桃抬头看他,眼中的含义复杂得无法表达。 乔安看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别过了头:“也没什么事,你自己多护着点自己。大户人家的买卖不好做,人更不好相处。” 看杨桃点头,他便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回吧,说不定夫子一会儿就会找你。” 乔安走了,一路走着再没回头。只要他自己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强忍着没冲回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杨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看尽了大厨的丑恶嘴脸,最后也只捏着拳头回身走了。 乔安的说得对,讨不了好。别的都先不说,只说事情牵涉了安知远,她杨桃就休想全身而退。况且,不管在哪里,使银子都不是能放在台面上说事。 她忍气退了回去,换来的却不是海阔天空。 她才刚走,安知远便从隔壁大树探出了头来。 “这情深深、意浓浓的样儿,有意思!”他拖长了尾音阴阳怪气,看着乔安和杨桃消失的方向更是意味深长。 “卖腌菜么?”他将食指放在唇上一亲一甩,啵的一声拖得老长…… 第五十章:骑虎难下 再次回到膳房,坐在最角落的杨桃下意识的往乔安的方向看了看。 他那一桌的位置虽然偏僻,可看入席人的衣着,也知道并非是苦寒学子。想来也是,这场讲学凭票入内,能弄到票的,要么权贵,要么财主,像乔安这样的家世,恐怕都是托了乔二叔的福才得以进来。 怕被人察觉,杨桃暗叹一声,紧着要收回目光。 可就在她目光快要撤退的时候,她看见乔安从包袱里拿出个小罐子,一本正经的将罐子里的腌菜分于同桌的人吃。 “这是从邻居家买来的腌菜,我吃着倒还爽口。你们若不嫌弃,也尝一尝?” 安公子的席面,满桌子都是大鱼大肉,谁看得上点腌菜啊? 有人看乔安的眼神变得微妙,有人直接就带了鄙夷:“放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不吃,反倒要分吃腌菜?乔公子是寻常吃惯了,一顿不吃就难受得紧吧。” 乔安自己夹了筷子腌菜吃了,露出很是美味很是享受的表情:“清粥小菜有清粥小菜的风情,吃多了油腻的东西,用腌菜清清口也还不错。” 说着话,他将腌菜夹了些放在桌子正中的空餐盘里,笑道:“喜欢就尝尝,不喜欢也便罢了。” 乔二叔瞪了乔安两眼,见他依旧故我,又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可乔安依旧无动于衷,只夹了腌菜配清粥吃。 先前鄙视乔安那人更加轻蔑的扁了扁嘴,小声嘟囔道:“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乔二叔听得真切,心里就有了火气。乔安在这场合分吃腌菜是挺跌份,可你至于这样看不起人? 他也夹了筷子腌菜,就着小粥吃了一口,故意夸张了语气道:“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腌菜,怪不得你随身带着,吃着席面都忘不了它。” 乔安领情,叔侄俩一唱一和,搞得旁人都疑惑起来:不过是盘腌菜,真那么好吃? 有人顶不住好奇,试着夹了一筷子就饭。没一会儿又默默的夹了第二筷子,第三筷子,于是,旁人也心痒起来,专捡了腌菜吃。 倒不是这腌菜真有多神奇,比大厨精心烹制的肉食还要出彩。主要一桌子荤腥,嘴里油腻重,遇到点清淡的就忍不住多吃两口。尤其今天天热,主食是粥,腌菜和粥原本就般配得很。 这边的动静虽然不大,可也算不得多小。先前那人讽刺乔安,声量也没故意压小,一直注意着乔安的安知远,早就盯上了他们。 安知远身边的人看戏不怕事大,怼着他的肩膀调侃:“你安公子精心安排的席面,竟然还比不过人家从乡下带来的一罐子腌菜。啧啧,敢这么不给安家人面儿,真有胆儿。” “听人喊他乔安,该不会是抢了你妾室那个乔家的人吧?” 安知远‘砰’一声拍了筷子,黑了一张脸扫视了满桌子的人:“有胆儿,你们再给老子说一句?谁抢了老子的妾室,谁敢撕老子的脸面?” 先前怼人那绿衣公子赶忙赔不是,一桌子人小意劝着,大气都不敢喘。 秦夫子和蜀州各大学院的夫子们在一桌吃饭,小童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秦夫子抬眼朝杨桃的方向扫了眼,又转头看了看乔安。而后淡定的问小童:“有上好的腌菜没有,夹一点端上来。” 小童立马伸出了藏在背后的手,笑着给秦夫子布菜:“这是杨桃家自做的,味道还算勉强,夫子您尝一尝。” 秦夫子原本只想做做样子,谁知一口下去果真爽口,于是又连吃了两口。 一桌子的夫子在心里嘲笑:不就是点腌菜吗,能比山珍海味还好吃?果然没见过世面,简直是丢人现眼。 可人家毕竟是大学问家,讨好他将他留在自家学院才是要务。于是一个个都做了羡慕表情,纷纷腆着脸要菜:“秦夫子可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好歹分大伙儿一口。” 秦夫子便吩咐小童往桌上上了一盘儿,而后又吩咐道:“给其它学子也分一些,便是不和口味,也都尝一尝,算是个忆苦思甜的意思。” 小童站着没动,看着手里的菜坛子有些为难。 “不够了就去找杨桃想办法,她家出产腌菜,她身上应该带了不少。” 小童欢欢喜喜的去了,很快便去厨房将杨桃的腌菜取了过来,每桌一小盘的将腌菜上了。 知道这腌菜是秦夫子让上的,各家夫子对这丑不拉几的小菜也赞不绝口,一时间这腌菜反倒成了热门菜品,比水晶蹄膀都受欢迎。 先前讽刺乔安那人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心小意的试探道:“乔兄和秦夫子的喜好倒是一致,你们是旧交?” 乔安敷衍着否定了,余光却忍不住往杨桃身上瞟:秦夫子最见不得铜臭气儿,他怎么肯在这样的场合帮着杨桃推销腌菜? 安知远也吃了口腌菜,而后似笑非笑的盯着杨桃,突然就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这腌菜味儿就是好,比京城的六必居都更胜一筹。你等要是喜欢,一会儿就去找杨桃定,多多益善。” 分明是在为她吆喝,杨桃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同时,秦夫子的眉头也逐渐隆成了小山。 安知远这话,明摆着说他秦子墨借机陇商,这不坏他清远的声誉么? 尊师重道,这个安知远守了哪一条? 好在秦夫子是个有气度的人,也不和他计较,只顾着小口用膳。 小童却受不得,鼓着腮帮子道:“安公子少血口喷人,我家夫子如此行事,都是在的帮你赎罪做人。” 他省下杨桃行贿一节将大厨做的事说了出来,继而气道:“就因为是你安公子的席面,腌菜就上不得桌?就因为不能得罪了你安公子,旁人就得被当成猴子耍,这是什么道理?” “你自己的手下人不像话,还明里暗里讽刺夫子,真真是恶……” “小童!” 秦夫子打断了他:“不得无礼!” 当着众学子的面,安知远原本就黑得透凉的脸色更加黑了起来。他想抢步上去扇歪小童的嘴,为着声誉却只能硬憋着气。 “真有此事?那膳房的厨子竟打着本公子的旗号如此欺人?” 他装腔作势了一回,紧着让人去处置那厨子:“打他十板子撵出府去,这种品行的人,我安知远见一个收拾一个,绝不轻饶。” 发落完人,他又装模作样去给杨桃作揖:“下面的人没眼色,冒犯姑娘了。” 杨桃不想和他打交道,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太失礼。于是,她端正的还了一礼,笑道:“不妨事!” “你家的腌菜实在不错,往后每天往安府送上十斤可好?” 不好,我家的腌菜就是全扔了也不给你吃。 杨桃心里很是反感,她想干脆利落的拒绝,却又骑虎难下。 好不容易将自家的腌菜推出来了,订单很可能就接踵而至。她能用什么理由既拒绝安知远,又不影响后面的生意? “杨姑娘很为难?你家一天出产不了十斤腌菜?”安知远步步紧逼:“也是,这么好吃的腌菜,肯定得用心做,一次哪能出产这么多。这样吧,你家有多少便送来多……” “我家有菜,一天出个一二百斤都不成问题,品质也绝对保证。” “哦,那从明儿个就开始给我送,别忘了。” 到了这个地步,杨桃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应承了下来。 安知远一起头,别的要定菜的人就源源不断。秦夫子皱了皱眉,放了筷子回屋。 他受不得这叮当响的铜臭气。 乔安看一眼秦夫子空出来的席位,再看一眼忙着记各家地址的杨桃,心里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乔二叔叹着气拍了拍乔安的肩,叹道:“命里无时莫强求,离了你,人家活得更好。” 下午的论学,秦夫子出的论题是律法。 他主讲了当朝一篇刑罚,而后便出了考题:继母要毒杀养子,将药下在了给养子的鸡汤里。可养子孝顺,心疼阿爹,便将鸡汤奉于了父亲。父亲一口气喝完,毒发身亡。养子痛心疾首,当即着人查明了真相,一怒之下将继母失手打死。 问,这个案子该怎么判? 按照当朝律法,继母投毒谋害子嗣,该流放三千里;子嗣犯上杀母,却该五马分尸。可若真将案中的养子五马分尸了,只怕也不妥当。 论题一出,大堂里就炸开了锅。有人说继母属于误杀丈夫,该以谋害子嗣论,罪不至死。养子弑母,便不五马分尸也该斩首示众。 有人却又摇头:“人间至怒,不过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继母害了生父,罪该万死,养子杀母不该处以极刑。” “按你这种论断,我朝律法便是摆设,不必依照了?” 两派人马争论得不可开交,安知远却将目光瞄到了乔安身上:“据说你是碧山私塾有名的才子,你倒是说说看这案子要如何判?” 没等乔安说话,他又幽深着眸子加了一句的:“你的答案可别让大伙儿笑话,县学可没脸收一个只会写文章的书呆子。” 这是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你要是答得不好,便是文章锦绣本公子也有能耐让你考不上功名。 第五十一章:化险为夷 安知远不怀好意的看着乔安,他笃定了他会出丑。 秦夫子的讲学针对的是秀才考举人,乔安一个连秀才都没考上的门外汉,他通什么律法?若不是乔夫子在学院中还有点人脉,就凭着一个乔安有资格进这礼堂里来? 被点了名的乔安也有些无措,他虽然也看过几本和律法有关的书,对本朝的刑统也还算熟悉。可难倒了满屋子秀才的考题,他要如何作答? 对方来者不善,偏生又地位超然,没多少人肯得罪。只乔二叔谦卑的抱拳求饶:“安公子点名作答,按理没有不回答的道理。可乔安连童生试都还没下场试过水,只怕没能力……” “乔夫子这就太谦虚了。”安知远微笑着挡了回来:“乔安可是咱们县里的头号才子,据说明年的童生试定夺魁首。有这样的实力,对这么个案例还能没有见解?” 说着话,他眼睛已经粘在了乔安身上,语气里全是轻蔑讥讽:“是浪得虚名,或者是性格怂,没胆子在众人面前露脸?” 他身旁的公子哥儿笑了起来,虽说声音不算大,可侮辱的意思太过明显。 乔二叔紧捏了拳头要和秦夫子说话,乔安却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安知远是权贵,寻常人谁肯去得罪他?便是秦夫子刚直不阿,也没有总给人家找麻烦的理。 他看一眼神色紧张又气恼的杨桃,她安静的站在秦夫子身后,无比的碍眼。 乔安往前一步,冲众人拱了拱手:“乔安不才,愧不敢当才子的封号,更不敢轻狂认定了自己能夺童生试魁首。至于秦夫子的问题,乔某倒有自己的一点愚见,倘若说得不对,还请列为指正。” 安知远唇角噙着个轻视的笑,朝他比划了个请的姿势。 乔安看一眼坐在上首的秦夫子,得他准许后才道:“继母之所以为母,全因为父亲和父亲的关系。如今父亲死,母的名义自然勾销。所以,养子误杀于她,不该以弑母论。 继母先对养子起了杀心,间接杀了丈夫。养子为父报仇,错杀继母也在性情之中。所以,才从轻量刑。 综上所述,乔某以为该以普通误杀立案,参照继母歹毒在先的情节,从轻发落。按律,当罚银五百两,流放一千里。” 很多人跟着点了点头,觉得有理。一心想挑刺的人虽绞尽了脑汁,也没找到乔安的硬伤。 秦夫子赞赏的看了乔安一眼,点头道:“当年的大理寺卿便是如此结的案!” 连大理寺卿都搬出来了,谁还敢说乔安答得不好? 一屋子的学子下意识的鼓起了掌,有的人还直接赞扬了出来。 一心要看人笑话的安知远气得胸口发闷,不过在面上还是不阴不阳的赞赏了乔安两句:“果然是头名才子,名不虚传。” 心里却暗暗记住了乔安的名字,想着早晚要找让他狠狠的栽个跟头。 角落里还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注意到了乔安,他一脸满意的看着乔安英俊的侧脸,吃吃的笑出了声。 “这个乔安,往后肯定比秦夫子还有出息。” 一旁的‘小厮’暧昧的怼了‘公子’的肩膀,调侃道:“不是来看秦夫子的吗,这么快就改变心意了?” 小公子转身给了丫鬟一个爆栗,虎了脸道:“连本小……公子你都敢调侃了?活得不耐烦了不是?” 丫鬟故意做了个害怕的表情,取悦了自家小姐之后,又笑嘻嘻的道:“小姐若想接近这个乔安,奴婢倒还能找到些门路。” “一个穷酸书生,谁稀罕接近他了?” 话虽这样说着,看着丫鬟的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的发光:“你路子倒是野得很,什么人都搭得上边。” “我不过有个表妹跟着乔安的娘亲学医药罢了,小姐也将奴婢说得忒不堪了些。” 她们说话的空档,秦夫子又提了好几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安知远一看乔安皱眉,就急吼吼的想要为难他,乔安的答案虽不能次次惊艳全场,可也侥幸的平安度过,便是没有答好也不至于出丑。 安知远气得肺页子发疼,明面上却也无可奈何。 ‘小公子’看乔安的眼神更带了星星眼:“不愧是才子,果然学识渊博、气度不凡。” 又看安知远,眉眼之间就带了鄙夷:“仗着老子的官帽耍威风,什么东西。” 丫鬟也扁了嘴:“他那样的还妄想娶小姐……” 小公子一瞪眼,丫鬟立马闭嘴。 “你不是有个表妹在乔家当学徒吗?好好的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乔安怎么惹上了安知远这么个二世祖。” 丫鬟赶忙点头:“等得空,我便去问二丫。她肯定不会对我有所隐瞒。” 看着乔安锋芒毕露,在众秀才之中也算得上出彩,杨桃唇角就不自觉带了笑意。那神采间,藏着淡淡的自豪。 小公子眼风不经意的往她身上一扫,眉头就皱了起来:一个丫鬟,也敢明目张胆的看着乔安,还露出那样不知廉耻的神色? 太阳都快下山的时候,今天的讲学终于结束了。 杨桃再给秦夫子看了一回腿,又仔细斟酌着开了服治老寒腿的方子:“夫子的老寒腿比较严重,晚上多拿热水烫脚,然后多按按这几个穴位。” 她将穴位的位置指给秦夫子和小童看,等确定小童都记住了,又给了他一些陈艾条:“按完再拿艾熏一熏,效用就明显了。” 秦夫子一直看着杨桃忙碌,神色不咸不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等吩咐完,杨桃也该走了。她抬头看了眼秦夫子案几上的讲义,鼓了半天勇气还是问道:“我看夫子的讲义还剩下几本,能不能请夫子赠一本给我?” 把玩着艾条的秦夫子抬头看了杨桃一眼,拿眼神问:你要这个做什么?也要考科举不成? “我阿弟今年十一了,也在念书。他若有幸受到夫子指点,定会对他大有助益。” 秦夫子抬了抬下巴,依旧是儒雅温和的表情:“既如此,便拿一本走吧。” 等杨桃拿了书告辞,秦夫子又问:“你明天不过来了吗?讲学一共是三天,后面还有两天,我这里也当真缺一个打下手的下人。” 能听大学究将学问,杨桃其实很高兴。可一想到安知远,想到他欠揍的嘴脸,恶心的威胁,她便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恨不得立马就躲出去好远。 “夫子知道的,我过来无非是为了腌菜,如今……” 秦夫子好看的剑眉微微皱了起来,他不喜欢生意人,闻不得铜臭味儿:“既如此,便不用来了。” 看着她珍而重之的将讲义贴身收好,他有不自觉的加了一句:“若你阿弟得空,倒可以让他过来帮两天忙。” 杨桃喜出望外,赶忙应承下来:“得空,得空。” 小童亲自送杨桃出门,路上他问她:“你怎么惹到安公子了?他可是个祸害,你往后见了他绕着点走。” 杨桃歪头冲他笑笑,没说她和安知远的过结,感激道:“今天亏了你替我解围,谢谢了。” 出门的时候,杨桃战战兢兢的朝周围看了看,生怕安知远会带人堵她。等确定门外空无一人,她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她直接去了私塾找杨春晓,一来将讲义给他,二来也和他说去礼堂帮忙的事。 她没想到能再遇到乔安。 杨桃从牛车上跳下来,乔安正好迎面走来。两两相望,彼此都有些意外。 这里是乔二叔的地盘,杨桃犹豫着该上前打声招呼,还是该果断的转身躲开。 就在她犹豫的空档,乔安已经迎了上来:“来找春晓?” 杨桃点了点头:“有点东西给他,烦请你帮我叫他一声。” 客气而疏离的语气,淡然而端庄的姿态。没有了脸红心跳的娇羞,没有了甜蜜幸福的小女儿作态,这样的杨桃揪住了乔安的心。 “杨桃……” 他喊了她的名字,最后却摇了摇头,叹道:“我去叫春晓。” 走了两步,到底是不甘心的折了回来,看着杨桃的眼睛问她:“你那天和乔绣说的话,可当真?” 杨桃有些懵,她哪天和乔绣说的话?她们说了那么多话,哪一句是否当真? “两年!” 杨桃突然就明白过来,他问她是不是真的肯等她两年。杨桃认真的点头:“当真!” 乔安紧抿着的唇就翘了起来,眸光都更闪亮了三分:“我知道了!” 先前胸口还发闷的杨桃也翘起了唇角,心里一片熨帖、光明。 杨春晓出来得很快,一看见杨桃就先板了脸:“你又见乔二哥了?” 杨桃掏出讲义塞进他手里,又拿眼睛去打他的伤腿:“腿没事了,留疤没有?” 他当时伤得不轻,若不是乔安仔细护理,帮着买药换药,那里能好得这么快?想着乔安帮他换药、打饭、倒洗脚水的场景,杨春晓又纠结的皱起了眉。 杨春晓不说话,杨桃看他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不多问,只将秦夫子让他去打下手的事情说了:“既然腿脚没毛病,那就过去听秦夫子讲学吧,记住不许让人知道你和我,和乔安的关系。” 杨春晓第二天跟着秦夫子一现身,安知远唇角就勾了起来:秦夫子还真够上道,这就给老子让开了路。杨桃,打今儿起,咱俩好好玩儿…… 同时,昨儿个那个丫鬟也趴在自家小姐耳边嚼舌头根子:“二丫对那个杨桃可了解得很,她就是个破落户出身,为了奔日子正可了劲的缠乔安呢。” 第五十二章:成算 在回家的路上,杨桃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数银子,看订单。 有秦夫子说话,安知远带头,朝杨桃定腌菜的人家可不少。家里的几十大缸菜只够送一个来月,回去就得让阿娘紧着准备,将菜腌下,不然该断货了。 杨桃一回家就将银子和订单都交给了阿娘:“每家都先给了一半银子当定金,剩下的银子等的送完菜,一个月结一次账。” 看着这么多银子,叶氏都有些被吓到了:“这么多银子,是定了多少?” “各家多少我都写着呢,多的一天十来斤,少的一天也三四斤;有的一次就定了半年,有的只定了一个月,阿娘要想知道我一会儿读给你听。” 叶氏数着银子,再看着列了一整页纸的订单,笑得眉眼弯弯:“大户人家也真是奇怪,一天十来斤腌菜,当饭吃不成?” “大户人家人口多呗,像安家,光别院就三座,光在咱们县城的别院,下人就四十多个,要用腌菜下饭,也得不少。” “也是,在刘地主家帮工的人,一天三顿就都是咸菜。那消耗,二三十斤都不够。” 现在的人肚子里都没有油水,能吃得很,就是腌菜配粥也松松的喝下去三四碗。 “谁家的银子也不会扔着玩儿,他们既然定这么多,肯定是能消耗了呗。”杨桃浓浓的化了碗糖水喝,觉得不过瘾,有捧着糖罐子拿筷子挑了吃。 叶氏狐疑的看她一眼,问:“怎么又吃糖,在外头受气了?” 安知远的事情可不能让阿娘知道了。 杨桃使劲挖了一筷子糖塞嘴里,紧着就收了糖罐子,冲着阿娘撒娇的笑:“这不是遇到好事了高兴么?” 为防阿娘多问,她紧着筹划起后面的事情来:“包菜也没了,下一批做豇豆、小黄瓜和洋芋吧。咱们种类多些,人家能换着吃,也不容易腻。” 叶氏觉得杨桃心里藏了事,想问又忍了下来:“茄子、笋子、甜蒜等也能腌一些,要说变花样,十五六种都不成问题。只是东西一变,人家能答应吗?” “该不会吧,天天吃腌包菜,谁也受不了啊!” 杨桃歪头想了想,道:“先做吧,旧腌菜后送一个多月,等新的下下来了咱们先让人家尝尝菜,要行就接着送,实在不行再想别的法子。” “说道送货,这么多的人家,又在不同的地方,可怎么送得过来?” 这个问题杨桃也想过了,现在阿娘问起,她便问她:“姐夫最近忙啥呢?还是打猎卖柴火吗?” 叶氏明白杨桃的意思,却很是迟疑:“初夏了,进山的猎户樵夫也多,他一天的收成也只够糊嘴。可再不好也是挺着腰板过日子,让他来帮着咱家送腌菜,还要去大户人家点头哈腰,他一个大男人……” “就凭你姐夫一个人,也不成啊。我瞧着杨畔倒在家闲着,庄稼都种下了地,你大伯父和大堂兄早上也能抽出来空,不如和他们说说价钱,先用着他们?” 杨桃原本想去整理下近来行医的笔记,闻言却是顿了脚步。她几乎立刻就想到大伯娘想抢自家腌菜生意的事情,虽然后头惨烈收场,可总让人心有余悸。 再说了,她家的腌菜生意也才刚刚起步,能不能站稳脚跟还不一定,没有个人将心扑到上头经营,怎么可能成得了气候? “我是想和大姐一家合着做,往后要是生意好,你和阿爹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请旁人咱们也不放心。阿姐在家里帮衬着你,姐夫就去跑外面的生意,要是真将事情做大了,对咱们谁都好。” 杨桃想了想,又补充道:“现在阿姐和她婆母不就帮着卖腌菜吗?我看他家也不是不知道变通的人。现在的利钱五五分,往后姐夫出的力多了,咱们让他家多占点利也行啊,不行就四六,再不行三七也成。总得有人用心经营了,事情才能做好做大,做得长久。” “三七分的话,咱家也不剩多少了。” “买卖要做砸了,更剩不下多少。先做做看吧,要是一个月进项能有五十两,这三成利也有十五两了,照别人一年的收成都多,有啥好不知足的。” 叶氏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点头道:“那我明儿个让你阿爹去说,只要你姐夫答应,咱们就这么着。” 杨桃点了点头,拎着药箱回屋整理心得。等走出门又想起了安知远来,心里犯了一阵恶心,又紧着折回来拿了安家别院的地址:“这家的菜我去送,你们不用管了。” 叶氏又多看了杨桃两眼,她总觉得这中间有事。 姑娘大了,还是得赶紧定下人家才行。这样子吊着,总觉得要出事。 叶氏看着杨桃单薄的背影,想给她说亲的想法又提了起来:明天先得去王媒婆家一趟。 杨桃一连拖了两天,终于磨不过之后才去安知远家送了腌菜。平安无事的从他家出来,杨桃整个后背都是冷汗。 她抬头看着朱红大门上威风‘安府’二字,眉头不自觉的紧紧皱起。 若是不紧着成长,不紧着奋斗出一番名利地位,还真就不能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活。 杨桃想起安知远那张痞里痞气的脸,心里怎么都安定不下来:夏天的腌菜不好做,保存起来也费事,安知远要是提前就算计好了,联合各大户骗得她家使劲囤货,临了却一斤不要,那损失她家可受不住。 虽说是有定金,可那一丁点银子在大户人家看来连蚊子腿都算不上。她家拿着那些定金,也是连三成的成本都不够。所以,还是得防着些才好。 这样一想,杨桃就有些稳不住了,紧着去镇上找她姐夫,想着暗自和他通个气,也好让姐夫防备着些。若是能找到更好的出路,也就不惧怕安家的为难了。 杨桃一路上都在斟酌说辞,反复练习认为没有破绽之后才悄悄将张存叫了出来。 张存从小就没有家族庇护,十几年的日子过得是冷冷清清。自打和杨翠成婚,两人相处融洽,岳丈一家对他也算呵护,他打心眼里感激杨翠一家。 前些天岳丈来商量他,说要合伙卖腌菜,他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也拒绝了四六分、三七分之类的提议。 他的原话是:“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吃亏占便宜。岳丈要是觉得小婿还成,那便还五五分,若再说见外的话,我便还是去打我的柴吧。” 话虽是这样说,张存到底是感激杨家拿真心待他。 所以杨桃找过来的时候,他便很是热诚。等杨桃委婉的说了安家的事情,他虽是眉头紧紧皱起,满面的担忧,却也没有要责备杨桃的意思。 “生意上的事情你别太操心,再给别家送货,我便打探着,看谁家和安家走得近。再接订单的时候,咱心里也掂量掂量,别当真吃了别人的亏。” 杨桃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麻烦姐夫多费点心。” “你这样说,那就外道了。”张存给杨桃续了杯茶,担忧的道:“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行走也该当心些。惹上那么尊瘟神,还是躲一躲吧。” 杨桃无奈的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姐夫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杨桃便要告辞了,走之前,她再三叮嘱:“这事您心里有数就行,别再让阿姐阿娘她们知道,免得又着急上火的担忧一场。” 张存拍着胸脯答应了。 反正都到了镇子上,杨桃便想着去找赵郎中一趟。她前些天遇到个奇怪的病症,想要去请教下师父。 到了乔家药铺门口,她却又犹豫起来。打从乔平的婚礼之后,杨桃就惧怕再见乔家人。 正踟蹰不前,二丫却碰巧从铺子里出来,一看杨桃,她先是愣了片刻,继而便一脸堆笑的迎了过来:“杨桃姐来了,走进去喝茶。” 说着话,她便亲热的挽了杨桃手臂,拉着她往铺子里走:“王婶和乔叔都在呢,见了你肯定高兴。对了,我现在也在乔家铺子帮忙了,赵郎中还夸我有天分呢,说不定啊咱俩还有四姐妹的缘分。” 一听这话,半推半就往铺子里去的杨桃就停了下来。 她知道二丫的话不一定能信,起码赵郎中就不会收二丫这种半吊子当徒弟。可若是王婶和乔叔都在,那…… “怎么了?”二丫懵懂的看了杨桃一眼,拖着她就往里面走:“你可是王婶最喜欢的弟子,哪有到了门口不进去打声招呼的道理?” 最喜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桃挣开二丫的手,勉强一笑道:“我有点急事,下次再来给王婶赔礼。” 说话的同时,扭身跑出去好远。 二丫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得意的笑若隐若现。 进去后王婶问她:“让你整理药草,一转身就不见了影儿,和谁在外面说话呢?” 二丫便浑身坦荡道:“杨桃姐啊,她刚在外头朝我招手,我便出去了一趟。也没说几句话就进来了。” 王婶如意料中般黑了脸,她放下手中活计,看着二丫问道:“她找你有什么事儿,有什么话不能进铺子里来说?” “我让她进来了,她不来啊。她也没说什么,就问乔大哥和乔大嫂在没在铺子里。我说不在,她便走了。我问她什么事,她也没说。” 王婶的脸就更黑了:这个杨桃果然是不安分! 她再没心思打理铺子,解了围裙就要回家。可她前脚还没出门,一众佩刀衙役就冲进了药铺:“将这些人全都拘起来。” 第五十三章:莫乱来 乔家出事了,大事! 当先被绑起来的便是赵郎中,一众衙役将他按在地上,堵了他的嘴五花大绑。 乔康成都没来得及问原因,也我被堵了嘴反剪了手。王婶一看事情不对,心肝都跟着颤了起来。 她悄悄给领头的衙役塞银子,稳着性子问道:“官爷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就做点小本买卖,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过日子。” “本分?” 那衙役摊开掌心,让大伙儿都看见王婶贿赂他的银票:“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行贿受贿,这还叫老实、本分?” 不要银子还将事情宣扬出来,看来这次是来者不善,王婶的双腿有些发软。 没等她再做出反应,衙役又下了命令:“将所有的账本都找出来带回衙门。” 查账!王婶心间又是一抖。 正经查起来,谁家的账能没有点猫腻?就是没有猫腻,东西落到了人家手里,还不是由着人家编排? 她拦住账房不许人进,衙役一把将她推开。她在要来挡,暴脾气的衙役便一脚踢在她腰眼上,王婶一个没站住摔在地上,额头好死不死的碰在了椅子腿上,鲜血立马就涌了出来。 衙役却当没看见一眼,依旧进屋去搬账本。乔康成和赵郎中着急得呜呜叫,衙役却一拳头砸进他们腹腔:“老实点!” 王婶拼了全力,人和账本也都没有保住。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任由头上的血使劲的流。她看着先前还干净整洁的铺子到处狼藉,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 账房和小厮一溜烟跑了个干净,二丫趁着没人注意,狠狠抓了一把山参藏进怀里,而后也偷偷跑了回去。 等走出好远,确定乔家的事牵连不到她身上,这次停了脚步往回望。 远远地,依旧能看见王婶的额头在滴血:“寻常你也没青眼看我,我也没讨上你什么便宜。所以,我算不得忘恩负义。” 她从怀里拿出山参数了,而后扁着嘴给了自己一耳光:“什么眼神?竟抓些没年头的次品,隔壁匣子不就锁了好几根三十多年的老山参。真是没个出息。” 骂了自己一顿,二丫又想道:“周家那小姐不是还在打探乔家的事情吗,把消息卖过去的话,或许能挣点赏银?” 这样一想,她便收了山参,一蹦一跳的进了县城。 杨桃在赵郎中家等了一下午,最终也没等到赵郎中回来。她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声:师父从不在闲逛,今天怎么还没回家? 她有心去乔家药铺看看,可眼见着就要关城门,也只能作罢。 第二天再去,家里还是没人,找到乔家药铺,也是大门紧闭。杨桃担心得很,寻了周围的铺子问情况,等弄明白事情,她一张脸都开始发白。 “肯定是安知远那个混蛋!” 杨桃气得要找安知远理论,怒气冲冲的走到安家门口,却又冷静了下来。 她就是个小村姑,找到安知远面前去又能怎样?跪下来求他,磕着头请他高抬贵手?便是她杨桃豁得出去,安知远能就此罢手? 还是等衙门的说法吧,乔家一向遵纪守法,向来衙门也不会判得太过分。 再说了,这天下也不是安家的天下,若真将人逼得没有活路了,再去想鱼死网破的法子。 杨桃去了乔家,却被拒之门外。 乔平和乔安四处奔走打点关系,夏娜回了一趟娘家却让亲爹撵了出来。她跪在门口失声痛哭,求他爹见见她,帮帮她,他爹却始终没有出来。 亲娘看不过眼,躲在屋里抹眼泪,收拾了些细软要给夏娜送去,夏老爷恰好撞见,劈手就将包袱夺了过来扔在地上:“你是怕安家不找咱们清算是吧?让安知远像对付乔家一样对付咱们,你就高兴了?” “可那是咱们的女儿啊,她从小就没吃过苦,如今……” “如今的日子也是她自找的。”夏老爷伸出食指遥点着夏夫人的鼻子:“她那种被损了清白的姑娘,能嫁到安家是几辈子才修得来的福气?她不肯,非要作,自己作下的自己去受,别来连累我夏家。” “老爷……” “我今天把话给你撂这里,你要还想当夏家的儿媳妇,就忘了那个不知好歹的闺女。你要敢私下和她联络,就别怪我将你扫地出门。” 夏夫人身子一抖,抬着泪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夏老爷。 “瞪着我也没用,我费了老鼻子力气才让安公子理解了夏家。你敢给我捅娄子,你试一试!” 他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背着手,决绝离开。 夏娜跪到夕阳西下,哭得死去活来,最终也没能进了夏家的门。夏夫人倒是派了个丫鬟出来,带来的却是绝情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咱们祸福无干,老死不相往来吧。” 这话比刀子都利,戳得她心窝子狠命的疼。 她跌跌撞撞走在回家的路上,撞到了人也没察觉,被人揪住领口唾骂也不在乎。 杨桃敲不开乔家大门,无奈回返。撞见夏娜被人指着鼻尖骂,紧着步子过去,将夏娜护在身后。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撞了人连句话都没有,这是觉得撞人有理?你看看,我闺女的膝盖都摔破了,这么大一块呢。” 杨桃赶忙给孩子包扎了伤口,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好容易才将人劝走。 等忙完回头,夏娜还呆呆的立在当场,灵魂出窍了一般。 杨桃有些担心,过去把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还好吗?碰到你哪里没有?” 夏娜回过神来,她一头扑进杨桃的怀里,失声哭了起来:“杨桃,我是不是做错了啊,我是不是就该去给安知远当妾,就该死了算了啊?” “这说的是什么话?” 杨桃一把将她推开,把着她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遇到事情解决事情不就行了,说这些丧气话有用?人活在世上要的不就是一张脸一条命,你现在说这样的话,岂不是白费了乔平的一番真心?” “可要不是因为我,乔家也不会……” “不会如何?”杨桃强势的打断她,很铁不成钢的道:“官府还没给乔家定罪呢,着急吓唬自己干啥?就算官府定了案,只要是错判是冤屈,这天下还真就没了说理的地方?” “再说了,乔平、乔安是的小孩子吗?决定反抗安知远的时候想不到会被报复吗?你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累着了自己不说,也辜负了旁人的付出。” 夏娜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嘴唇嗫嚅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听我的,别怨天尤人,也别自暴自弃。家里出了事,乔平乔安都忙着四处奔波,王婶突逢巨变一时也缓不过劲来。这时候乔家需要你,将家里的事情打点好,别乱了家散了人心。” 杨桃伸手将夏娜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困难都是一时的,熬过去就好了。哪怕损失点银钱呢,咱们再挣就是。你回去也劝着点王婶,让大家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夏娜在她怀里点头,泪珠子忍不住的往下落:“我知道,我得振作。只要乔家的人还在,乔家就败不了。” “这就对了。” 杨桃将夏娜送回家,王婶即便开了门也没让杨桃进屋:“我乔家有时,就不招待你了。” “娘,杨桃她……” 王婶瞪了夏娜一眼,脸上是明显的厌恶。 她不喜欢夏娜,要不是这个儿媳进门,乔家不会有这样的祸事。她更不喜欢杨桃,这丫头就是个白眼狼,活生生的恩将仇报。 以前说得多好啊,指天发誓的说对她的安儿没意思。可才一转头,勾着安儿不知检点也就罢了,还撺掇着他们两兄弟闯出这样大的祸事来。 她这是不整垮了乔家不罢休是不是? 这种时候,杨桃也不想给王婶找不痛快,赶忙扯了夏娜的衣袖,利落的转身就走:“我家里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没过两天,乔家的事情就传得到处都是。村里人闲,善于嚼舌头根,更善于加油添醋。没多久,都传出乔家谋逆造反,马上就会被朝廷抄家灭族。 如此一来,谁见了乔家人都是躲,连他们的族亲都对他们闭门不见,更忙着奔走生怕被乔康成一家牵连。 王婶急得满嘴是泡,乔平和乔安将银子往海了撒,却是跑断了腿也没跑出个门路来。 眼看着存银都花了个底掉,王婶抱着钱匣子直抹泪:“明儿个将铺子盘出去吧,再怎么说也得救你们阿爹出来。” 乔平和乔安对望一眼,又同时叹了口气。 “兑铺子倒不是大事,可这银子撒出去,连个响声都没听到啊。” “光给衙役就塞了多少了,只说帮着照顾阿爹和赵叔,却连探望都不许。收了银子到底有没有办事,谁能说得清?” 王婶也没了主意,鼓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乔安:“那怎么办?总得想个法子才是?” 乔安习惯性的抿了抿唇,暗自握了拳头:“娘放心,我不会让阿爹和赵叔有事。” “你想做什么?”王婶噌一声站了起来,害怕的看着乔安:“家里都够乱了,你千万不要乱来。” 第五十四章:冷暖和凉薄 乱来?到底是乱来? 这么多天了,不许人探望,不许人问询,也不开堂审理。银子下雨似的往里撒,换来的却是衙役抄了赵郎中的家。 乔安眉梢藏着事儿,却安抚的拍了他阿娘的手:“娘放心,儿子有分寸。” “那铺子……”王婶还是想把铺子兑出去,家里那点存银,这两天早就捣腾空了,若不把铺子兑了,莫说再花银子找门路,就是往后的吃穿也都困难。 “赵郎中不在,咱家也没有能坐堂的大夫。当初衙役上门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近来旁人对咱家还不知道是什么猜想呢,就是开着铺子,只怕也不会有人上门。” 王婶叹一口气,停了半晌还是将钥匙递给了乔平:“还是兑出去吧,只要你爹和赵郎中好好的,咱们今天能关,往后就能再开。” 乔平接了钥匙,却是紧紧握在手心,捏得钥匙硌破了手心没有要放开的打算。 “还是别兑了。” 乔安抿唇想了一会儿,然后坚定的握住了大哥的手:“别兑了,我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一屋子人都扭头看着乔安,目光中满怀了希望。 乔安却没有回答,他转到厨房去端了盘杂粮窝头,招呼大伙儿吃饭:“只要天还没踏,咱们就得先爱惜好自己,都别发愁了,吃饭吧。” 几个小的想问又不敢问,磨磨蹭蹭的挪到桌边坐了。乔平和夏娜对望一眼,也到桌边坐下吃饭。 只有王婶,她脸上的担忧又多了还几分,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乔安,追问:“到底是什么法子,你倒是说啊。” 乔安给王婶拿了窝头,又将腌菜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就是想起来郭家承过赵叔的恩,他家不是有个位居高位的太傅吗?郭家要是肯为咱们说一句话,别说安知远,就是他老爹安知府也得先掂量掂量不是?”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郭家先后给乔家的打赏不少,给赵郎中和杨桃的打赏和照顾更不消说。大户人家这么做,就是两清的意思。他们绝不会觉得欠着别人多少,更不会轻易就趟进浑水。 官官,毕竟要相护! 王婶一听是这么个法子,却大大的松了口气。她赞赏的看儿子一眼,神色都放松了一些:“说起来,郭家还是有名的大善之家。寻常就总舍米施粥,遇到不平事也肯出面主持个公道。上次咱家给郭老太治好了病,那赏赐也比旁家丰厚。” “既然娘也这样说,那兑铺子的事就再缓缓吧。”乔安给王婶夹了一筷子腌菜,劝着她多吃点饭。 他自己看着盘中的腌菜,却是怎么都吃不下去。 一看见腌菜,他就想到了杨桃。想着她的明眸浅笑,静态妍妍,他心里又苦又涩,万般不是滋味。 若乔家真败了,他哪里还有脸去让她等他,哪里能忍着心去拖累她? “你也吃啊!”王婶给乔安夹了一筷子菜,笑道:“虽然是腌菜,味儿还不错。这是在哪儿买的,明儿个再带点回来。” 乔锦要搭话,乔绣赶忙拿窝头塞住了他的嘴:“家里还有两罐子呢,吃完再买也成。” 吃罢饭,乔绣便猫进了乔安的屋子:“二哥,杨桃姐来过了,娘没让她进门。” 乔安伸手去书架上取《周刑统》,闻言取书的手一顿,片刻后却又恢复了正常:“也好,咱家这个样子,何苦去连累人家。” 他坐到桌边认真看书,吩咐乔绣道:“你要闲着就多陪陪阿娘,生平几十年她也没经过什么风浪,家里突然出了这么大变故,我怕她受不住。” “我知道,这些天一直开解着阿娘呢。”乔绣乖巧答了,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银子,为难的递到乔安面前:“这是杨桃姐硬塞给我的,说里面有十两银子是该还你的。” 早都还了五两,哪里还欠着他十两?哪怕是算利钱,也没这么高的利钱不是? 乔安接了银子,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 他当初给杨桃送银子,真就没打算让她还,可如今…… 惦着重量,乔安便觉得不多,倒出来一数,乔安便不解的看向乔绣:“三十八两?” “杨桃姐说多的让咱们先拿着用,等手头宽裕了再还她就成。她家现在做着腌菜生意,拿出这点钱不算困难。” 这话能骗了乔绣,却骗不了乔安。 杨春晓拿他当兄长,根本就什么都不瞒他。没在大户人家接着买卖之前,他家卖腌菜挣的钱只余了十来两,前些天接了订单,定金统共收了四十两银子,这全部家起来,五十来两。 做买卖得有投入,杨家一大家子人也得花销。五十来两,给他家就送了三十八两…… 乔安捏着钱袋,鼻子都忍不住发酸。 这些天,他受够了冷嘲热讽,经够了翻脸无情,看尽了凉薄人心…… “这些天,阿娘也去亲朋家奔走求助,外祖父给了五两银子,几个舅舅借口没在家,舅娘们张口就是自家苦。这一遭走下来,阿娘都冷了心。” 乔绣殷切的看着乔安:“就算杨家真的翻了身,这银钱也不是杨桃姐能随意动用的。她能带过来这么多钱,想来也用了大力气磨杨婶。” “知道了,你出去陪娘吧,我看会儿书。” 乔绣却没动,固执的看着乔安:“二哥,你去说说阿娘呗。杨桃姐光今天就来了三回,阿娘一脸嫌弃的看人家不说,还说人家是扫把星,就跟上她咱家才遭了祸。这话,我都受不住,杨桃姐听着该多难受啊。” 乔安听着,心跟着发紧。可他真该去劝着阿娘,让杨桃再卷进来? “你出去吧,有机会我会和阿娘说。” 乔绣死死的看着乔安,乔安却已经收心看书,无论她怎么看,都不再理她,就算她再出声哀求,他也置之不理,就像整个人都融进了书本一样。 等乔绣跺着脚出去,乔安才放下书,抓着杨桃给的钱袋捏了又捏。 若不是我将要做的事情太危险,我一定守你护你缠着你。杨桃,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杨桃又将锁在箱底的画本子拿了出来,她抚摸着乔安写着头页的那一行字,再次喃喃的念了出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乔安,你要好好的,你们一家都要好好的!” 白天的时候她劝夏娜,一套一套的理直气壮。可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却也是辗转反侧。 乔家的灾难,她有责任。 若不是她揽事,乔安都不会知道夏娜的情况;若不是她朝乔安使脾气,已经选择了逃避和醉生梦死的乔平绝对豁不出去。 看着夏娜奄奄一息,她杨桃不忍心;可乔家呢?师父和乔叔蹲着大狱前路不明,她杨桃就不诛心? 杨桃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下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不管别人怎么看乔家,怎么躲乔家,杨桃是一门心思往里面冲。 王婶不待见她,可乔绣和夏娜都对她好。她们偷偷给她开后门,杨桃便溜进去帮着晒药,帮着做饭,看着乔家有什么小难处,她便暗暗使劲去解决。 次数多了,王婶也有察觉,她先也撵,可时日长了她也累,倒也就由着杨桃去了。 这天,王婶将做好的药往相熟的铺子送,却原封不动的背了回来。 杨桃见她情绪萎靡,便递了碗糖水过去:“婶儿,不如咱们重新开了铺子吧。左右大伙儿都闲着,开了铺子也有个事做。” 王婶接了水,轻轻的抿了一口:“小厮们都散了,赵郎中也不在,铺子怎么来?就算开了,凭乔家现在名声状况,哪里会有人上门?” “还有我们啊!”杨桃蹲过去帮王婶捏腿:“一般的小病你就能看,我跟着你和赵郎中学了这么久,这些日子走街串巷替人瞧病,也有了一些经验。咱们俩坐堂,大多的病症也都能瞧。 乔绣能帮着抓药,夏娜认字完全能守账房,乔锦也没正式上学,不如先跑两天堂?” 王婶呷着糖水,凝神想着杨桃的话。 看有说动的余地,杨桃再接再厉:“咱们没治死过人,谈不上坏了医德名声;就是我师父和乔叔被抓,官府也没给出说法,也说不上人品败坏,该受千夫所指。 咱们先理直气壮的开了门,挺直了腰板过日子,总会有人上门。” 王婶将碗放在桌上,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就开吧,左右都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有人上门,咱挣两饭钱,没人上门,就当这铺子根本就没开过。” 当天下午,杨桃就带着大伙儿去把铺子规整了出来。乔绣对着存档盘点药品,查到山参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娘,十五年的山参怎么少了十多根?你和我哥来取过吗?” “没有啊!”王婶正在擦桌子,闻言丢了抹布就去看山参,她照着存档数了又数,数量还是不对:“一两根也就算了,十八根,这也太……” 别看只是十多年的山参,一根也顶三四两银子,这十几根可顶得上半个铺子的中药材。 王婶来回思量,想到出事那天正好让二丫拿了山参出来翻晒,刚开了锁衙役就上了门。后来小厮账房们陆续离开,没有人接近过药柜…… 二丫! 二丫此时正得意呢,她做梦都没想到凭着乔家受难,她二丫还能攀上高枝。守在周家小姐跟前,她腰板都比平时要挺得直溜些。 她殷勤的给周小姐倒了杯水,给心急火燎满心担忧的周小姐出主意:“乔安是个硬骨头,又被杨桃勾得五迷三道。您不使法子让乔家遭大难,断生路,他不肯进周家当幕僚,更不肯为小姐你所用。” 周小姐冷笑着揉碎了手里的月季花,眉头微微一挑:区区乔家,区区杨桃…… 第五十五章:拿命来赔 没多久,乔家药铺就开了起来。起初,也当真没什么看病的人,就是寻常抓药的人也都不进乔家药铺的门。 镇上药铺那么多,没必要非得去犯了事那一家,万一被当着同党惹出事儿呢? 杨桃在门口挂了个降价的牌子:亏本处理陈药,免费把脉看诊。 这一来,倒还真有人上门,不过都是些没了法子的穷苦人家,买点药都费力更别想从他们身上挣银子。 王婶本就是个心软的,看着患者实在穷困,好些药材都没有收钱:“你们要有心,等病好了便给我送些米粮吃食吧。今日不同往时,我家也等着粮食下锅呢。” 乔家的事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听说了,他们遭了这么大的难还肯帮人,大伙心里也感激。 有些人硬是留下了钱,实在拿不出钱的,回头也送来了米粮。 “可这也不是个法子啊。”王婶收拾着草药,发愁的看向杨桃:“家里根本就没了存银,咱们就靠着铺子里这点东西翻身呢。这来的都是穷人,咱们光顾着接济了,等铺子里的药材一空,哪里还有本事开下去?” 杨桃想着也是这么回事,可她也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来:“若是不降价,只怕连上门的人都没有,这……” “赵郎中这块活招牌不在,能信咱们的人也不多。这可是为难人了。” 又说起赵郎中,杨桃心里就悲戚得很:“就算乔家得罪了人,可关我师父什么事啊,无缘无故的抓他做什么?” “乔安也想不通这个,可想不通能如何?官家要抓,小老百姓有什么办法?” 依着看诊台,杨桃似乎又看到了师父把脉时严肃得吓人的脸,似乎又听到了他训斥她的古板声音。 这个糟老头,性格古板说话刻薄偏生又生了一副软肠子,就这性格,也不知道在牢里要受多少罪。 随手翻着案上的《针灸图》,杨桃又想起在制药房被师父追着打的场景,跟着又想起了在郭家的惊险场面。 “当初,咱们豁出所有扯住了郭老太的命,如今郭家可肯拉扯咱们一把?” 想着郭老太当时对她的感激,杨桃想厚着脸皮过去试一试。 她整理好药箱针囊,便带着乔绣去了郭家,她说:“也不求郭家去县太爷跟前说话,只要肯让咱们进门,肯让我再给老祖宗把脉看病,咱们那铺子就能活过来了。” 杨桃有郭老太特意赏下的腰牌,寻常来看诊也没受过阻拦。可这次将腰牌递上去,守门的小厮却没有了一贯的小脸:“等着,我去回个话。” 打从离开乔家药铺,杨桃就没再来郭家诊脉。郭家下人来找过杨桃两回,杨桃拒绝了。 如今她再想来,却换成了郭家拒绝她。 老祖宗的贴身大丫鬟跟着小厮一起出来的,她居高临下的朝杨桃点了头,而后从袖袋里拿出两锭十两的银子塞进杨桃手里:“这是我们老祖宗的一点心意,杨大夫你别嫌少。” 什么意思?当他们是上门来要钱的? 杨桃将银子推回去,努力微笑着道:“姐姐误会了,我就是不放心老祖宗的身体,来给她老人家请个平安脉。” “明人面前说什么暗话?我们管家亲自出马可都没能将杨大夫请来!这会儿就算有什么惦记,也绝不是在惦记老祖宗的身子。” 丫鬟扫了眼跟在一侧的乔绣,又笑着将那二十两银子推进了杨桃怀里:“拿着吧,咱们这种出身,二十两也够多了。你走了这一趟,老祖宗也顺了你的意。你要还嫌少,呵……” 她眼睛里有明显的轻视和嘲弄:“更多的,郭家倒也赏得起,可也得对方配。杨大夫你是救过我家老祖宗,可大夫本来就是治病救人的啊,郭家没短了你们诊金,也给了赏赐,总不能没完没了吧。这人啊,还是得要脸!” 杨桃的脸烧得火辣辣的疼,她的腿想落荒而逃,她的手想将银子扔回去,可她最后却收了银子,端端正正的给丫鬟行了个礼:“杨桃谢过老祖宗赏赐。” 丫鬟不躲不避,趾高气扬的受了杨桃的礼:“恩,回吧,别再来了。” 杨桃和乔绣闷声往回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可走着走着,杨桃便听见了乔绣掩藏不住的抽泣声。 “傻丫头,哭什么?” 杨桃掏了手帕给乔绣擦泪,劝道:“咱们来的目的本就不单纯,受这样的待遇也没什么不对。” 乔绣抬起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看杨桃,里面的泪珠儿还摇摇欲坠:“话是这样说,可不肯帮打发了我们走就是了,做什么拿银子来糟蹋人?我们是穷,是处境艰难想求着人拉扯一把,可,可……” 说着话,她泪珠儿滚滚而下,大滴大滴的没有尽头:“若是好心给我们银子,我乔绣记她一辈子的情,往后拼着所有也报她今日之恩。可你看她那姿态,那嫌弃的眼神,就像我们要不着银子就会缠着不走一样。姐,你为什么拿她银子啊,你就该给她扔回去,砸在她脸上。” 杨桃何尝不觉得屈辱?又何尝想要那二十两银子?可四处都等着钱呢,不拿着,真让铺子败了?若师父和乔叔出不来,若整个家底都花得一干二净,那王婶拖着一家子老小怎么活? “别哭了,眼都哭肿了。”杨桃去扯乔绣袖子,乔绣利落的躲开,将杨桃晾在一边:“我错看了你。” 杨桃的手落在半空,好半天才捏了捏尴尬的收了回来。 乔绣自己跑远了,杨桃没有去追,她捏着手里的二十两银子,捏得心都在发疼。 回了铺子,杨桃便将那二十两银子给王婶。当时王婶正在打算盘,她看都没看面前的钱,只将算盘打得越发响,杨桃见她胸口明显起伏,想来是憋着气。 “二十两银子,够铺子大半个月花销。大半个月,乔叔和师傅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咱们守着家,总不能丢了他们的心血和饭碗。” 王婶停了动作,默默收了银子,而后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而后又接着算账。 第二天,杨桃摘了亏本处理陈药的牌子,从新挂了一张:赵郎中关门弟子杨桃坐馆,擅长针灸、杂症。 托郭家的福,杨桃的针灸很有名气。当初有好多大户就想花重金请她扎针,当当时学艺不精没敢应承。 如今这牌子一挂出去,倒有大户人家的管家上门:“杨桃是吧,能上门看诊的吧?晚上再去方便吗?” 杨桃便无奈的摇了摇头:“铺子里就我一个大夫,只怕是走不开,况且晚上光线不好,只怕要影响下针。” 看对方一脸为难,杨桃又接着道:“乔家出了多大的事,和这药铺都没有关系。官府既然还准着这铺子开门,自然也准着大伙儿上门看病。病情可耽误不得!” 管家们悻悻走了,有的走了后就再没有来,有的实在顶不住病痛,领着自己主子再次的登门。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的,来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杨桃打起精神诊脉、针灸,大多都药到病除。 大户人家的圈本来就不大,事情一传出去,那些有顾忌没敢来铺子的人就顶不住了。他们纷纷上门,一时间,乔家药铺忙得不可开交,大伙儿都陀螺一样转个没完。 大户人家都上门了,小老百姓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再说了,谁想受病痛折磨,这处的大夫能瞧好了病,谁还管那么多? 乔家药铺活过来了! 后来,郭家那大丫鬟又来了一回,当着王婶的面狠狠甩了杨桃一耳光:“做事之前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随便就敢扯郭家的大旗,我怕你福分不够只能拿阳寿来抵。” 王婶要冲过来,杨桃将她拦在了身后。她没去摸被打得生疼的脸,只诚恳的解释:“我不曾打过郭家的旗号……” “滚回去卖你的腌菜,再敢拿针灸说事,就别怪旁人无情。”丫鬟扭身就走,到了门口还狠狠往牌子上唾了一口。 王婶气得心口堵,看着杨桃脸上的手指印又心疼得不行:“亏我还说郭家是大善人,这也太不像话。” “我们什么时候打过郭家的旗号了?杨桃姐本来就擅长针灸,难道还不许她拿这个当招牌?就因为杨桃姐用针灸救了郭家老太,往后再用针灸就是扯了郭家的旗,这是什么道理?” 乔锦愤愤不平,好久不理杨桃的乔绣给她化了碗糖水端过去:“喝点吧,喝了就不疼了。” “或许,有人又拿当初的事情说笑了吧。郭家不想和咱们有牵扯,自然生气。”杨桃喝了糖水,无奈的笑了一笑:“说起来也真是沾了郭家的光,要不是因为郭老太,谁认识我杨桃,谁又信得过我的针灸啊。” “那怎么办啊?往后你都不再针灸了?” 杨桃伸手点了乔锦的额头,笑道:“我不容易才学会针灸的本事,干嘛要不用?郭家又不是阎王爷,他让拿阳寿来赔就拿阳寿来赔啊?” 本来给杨桃揉着脸的王婶一愣,她突然就想到了乔安。前段时间他过来告别,说是郭老爷给他写了介绍信,让让他去省城走童大人的门路。她仔细看了信,没觉得有破绽就帮着收拾了东西送乔安上路。 可看今天的郭家,连针灸都不让杨桃用,怎么可能帮着乔安? “这个天杀的乔安,他究竟做什么去了?”王婶一着急,晕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流氓 杨桃原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好长时间没见到乔安,她只以为他和乔平一起在外奔波,打点上下关系。 可现在王婶喊着那样一句话晕过去,杨桃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杨桃又是扎针又是灌药的救醒了王婶,而后便紧着问道:“乔安怎么了?他难道也出了事?” 王婶靠在杨桃怀里,拍着自己胸口顺气:“谁知道他去了哪里,骗我说郭家肯帮忙,给他写了介绍信让他去省城找童大人的门路。可今天你也看见了郭家的德行,哪里是肯帮我们一把的样子?” “这一走八九天了,他去了哪里?郭家给的介绍信都是假的,通关路引就更真不了。他要是再闯出什么祸事,我可怎么活,怎么活?” 路引是官府发的文书,是通关凭证。上面有人物的真实信息,最终目的地和准许停留时间。除非有功名在身,任何人去外地都必须有官府开具的路引。 乔安想去省城,又没有路引,他若是伪造文书被抓,那后果……就算不伪造文书,他顺利去了省城,童大人又怎么可能肯见他?不按正常的程序来,又撞到了当官的手里,那…… 杨桃光是想想也觉得害怕,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赶紧让乔平去追啊,这要出了事……” “乔家一出事,县太爷就不许乔家人出门了,乔平他也办不下来路引啊。”王婶拿手捶胸口,后悔得肠子都发青:“我就不该信他,不该放他走。如今可怎么办?过两天案子就要审了,家里哪里敢离人?” 如此一说,杨桃也没了法子。 上次管家里要钱,阿娘就有些不情愿,她成天往乔家跑,阿爹阿娘都生了气,再要让阿爹扔下田地办了路引去追乔安,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想不出来办法,杨桃只能胡乱安慰王婶几句,左不过乔安聪明有分寸之类的话,她说着都没有底气,又怎么能安慰得了当娘的心。 不管多糟心,日子还得过。 杨桃还是见天的在乔家药铺坐诊,挂在门口的牌子让人撕过几回,杨桃也不说什么,提笔从新写了再挂出去,依旧是擅长针灸那样的说辞。 再后来,乔家药铺的招牌被人砸了,大门也被人泼了粪。乔锦乔绣跳着脚骂,杨桃扯着他们进了屋,挽着袖子将门口打扫干净,依旧开门看病。 她有真本事,也不会为了挣银子故意拖着人家的病情,更不会借机开名贵的药材。她的针灸也不是花架子,扎上几回多少会有些效果。 所以,不管门脸怎么闹,只要开了门,只要杨桃还在坐诊,乔家药铺的生意就好得很。 时间飞快,转眼就要到提审赵郎中和乔康成的日子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杨桃便提议下午不开铺子了:“我下午想去看看师父和乔叔,明天就要提审了,我不太放心。”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度日如年,哪一个又能放下来心呢? 王婶点了头,给杨桃拿了十两银子:“乔平没少给衙役塞钱,可每次塞了也都是白塞,到如今都没见到过人。你要想去就去试试,能进去最好,进不去也别太勉强。你一个姑娘家,太拧容易吃亏。” 杨桃看着银子没好意思接,王婶一把塞到她手里:“拿着吧,若不是你,这个铺子也挺不过来。” 吃过饭,杨桃就收拾着东西往监牢去了。 如料想的一样,牢头根本就不让进。杨桃偷偷塞了银子,牢头也大大方方的收了:“看你懂事,我也不为难你。东西放下吧,我给你捎进去。” “官爷您行行好,明天……” “若不行好,你还能让你往里面捎东西?”牢头斜着眼睛打量了杨桃两眼,然后就取下刀鞘将她往外面轰:“去去去,不识好歹的东西,滚远点。” 杨桃毕竟是女孩子,哪能让男人近了身?她赶忙往边上退了退,赔着笑脸道:“让我进去一趟,就一会儿,我出来给官爷们买酒。” 衙役本来都停了手,闻言又乌鸡眼一眼撵人,眼看着真没有进去的可能,杨桃退而求其次:“那烦请您将东西捎进去,麻烦你了。” 牢头却怎么都不肯捎了,招呼着手下一门心思要撵人。杨桃咬牙又给他塞银子,对方拿了银子还是撵她。 “我们是安爷的人,打小学的就是光拿钱不办事,你要是不服气,找我们安爷说道去。 杨桃舍了银子还没办成事,气得鼻孔冒烟。 她鼓着腮帮子问他:“从来都是收银子不办事,那乔平和乔安的东西呢?你们收了也都没捎进去过?” 牢头和几个手下对望一眼,彼此间嘿嘿笑出了声。 一个说:“上次送的鸡腿味儿是好就是不够肥,老子全吃了也没过了瘾,就盼着乔家那冤大头再多送几次呢。” 另一个接腔,满脸鄙视:“你还嫌不肥?前儿个的红烧肉都快肥死了,一口咬下去满嘴是油,腻死个人,那么大一盆,都便宜了我家那狗。我可盼着乔家送点精细的来呢。” “要说啊,还是上次送的冰丝衣裳水灵,穿在身上一点不热,当真是好东西?” “你小子拿了那两身衣裳了啊?得亏我下手快,将那两床蚕丝被子搞到了手。据说那东西冬暖夏凉,这两天盖着就是舒服。” “……” 杨桃在一旁听着,恨不能上前撕了他们。都是些什么败类东西,畜生! 牢头得意的瞥了杨桃一眼,唇角露出轻蔑的笑:“怎么的,想打人?来啊,有本事你就动手啊。你不是想进去吗,动了手爷们保管将你送进去和他们团聚。” 杨桃咬了咬牙,恨恨的走了。 她心情不好,不想就这么回去惹得王婶他们跟着担心。她气怒难平,想去找安知远要个公道,可走了两步又将情绪按了下来。 和痞子将规矩,和流氓将道义,和偷儿讲物品归属,这不是小孩儿拿了红布去逗牛吗? 安知远!! 杨桃在街上胡乱游荡,最后还是决定去姐夫那里看一看。一转眼就到了月底,也不知道下个月的腌菜定得怎么样?家里可准备好了八九十缸。 张存和他娘将临街的一间屋收拾成了铺面,杨家的腌菜就摆在里头卖,生意还不错。 看见杨桃过来,张存笑嘻嘻的迎了上来:“我正要去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笑成这样,可是有什么好事?”杨桃将准备给赵郎中和乔叔的东西递给了张大娘:“都是些吃食,大娘莫嫌弃。” 张大娘看包袱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也没嫌弃。她欢欢喜喜的收了东西,又转身去给杨桃倒水:“桃儿爱吃甜,大娘给你化一杯浓浓的来。” 张存已经从抽屉拿出了一堆单子,兴奋的往杨桃面前推:“你瞧瞧,新接的单子。都是和安家没关系的,绝对安全。” 杨桃仔仔细细的翻看,张存在一旁兴奋的说开:“照这个量算,咱们下个月纯利润至少有这个数。” 他朝杨桃伸出四根手指,声音中都透着激动:“四十两,这还没算在镇上的收入。你别看咱们这个铺面小,离菜市也有点远,生意可是不差。都觉得咱家的菜味儿好,好多人找着来买。” 家里生意好,杨桃也跟着高兴:“总算是有了起色了。” “说起来还是岳母有能耐,她做的菜味儿好,才能卖出去。小妹你也厉害,脑袋活,要不然咱还在老老实实种包菜,吃不吃得上饱饭全靠着老天。” 哪里是她脑袋活,做腌菜的主意还是乔安想出来的呢。 想起乔安,杨桃心里又是担忧。张存见她脸色不好,猜到她是担心乔家的事赶紧换了话题:“等下个月结清了菜钱,我想去县里看个铺面,你看成不?” 杨桃点头:“也好,谁家总吃一个味儿都腻,给大户送菜不是长久之计。开个铺子,流动主顾就多,也能长久些。” 天快黑的时候杨桃要走,张大娘硬是留她吃饭:“都到了饭点了,哪有走的道理?我在七里香定了几个菜,一会儿就送来了。” 杨桃还是想走,张大娘硬拉着不让:“特意点了你爱吃的,你硬犟着要走,就是看不起大娘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哪里还能走?再说了,张大娘向来节俭,今天为她破费也是看她心情不好,想让她吃点好的,胃口好点。就是再吃不下,这情,杨桃得领。 饭菜确实好,张大娘和阿姐一个劲给杨桃夹菜,杨桃不自觉就多吃了一碗。吃完饭,张大娘本要让张存送杨桃回去,天快黑了,怕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可张存高兴多喝了两盏酒,自己走路都东倒西歪的,气得张大娘直点他脑门。 杨桃看着就觉得幸福,她劝下大娘笑道:“我自己没事的,前段日子当游医,总走夜路。” 杨翠要送她,杨桃将她按下:“你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说着又瞄了眼张存:“照顾好姐夫。” 她自己一个人回家,万没想到会遇到安知远。 他一身骚包的大红色锦袍,抱着胸痞里痞气的挡在小路中央。等杨桃走近,他轻嗤一笑:“哟,倦鸟儿归巢了,这成天介的给哪儿鬼混呢?” 说着话就伸手要挑杨桃下巴,眼睛也不规矩的到处乱瞄:“让爷先验验,若上别人那儿走了门路,叫人家先尝了鲜,爷们儿也好叫你知道知道爷的厉害!” 第五十七章:拖到林子去 杨桃厌恶的退后一步,安知远的手还要追上来,她生气的一把打开。 “哟,还挺辣!” 安知远收回手在嘴边亲了一口,而后左顾右盼着,朝杨桃一步步逼近:“左边是玉米地,右边是水稻田,不远处有个小树林,这黑天黑地的,爷就是对你做了啥,你又能怎样?” 这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杨桃熟悉得很。 她偷偷摸出了袖袋里的银针,若安知远真敢乱来,她也好防身。 安知远一步步靠近,杨桃一步步往后头退。退了几步,她转身就跑。她不想惹事儿,只要能跑到后头村子,安知远肯定不敢乱来。 可她没跑几步,后路就被三五个大汉截了。 “小爷在着了等了你半下午,还能让你给跑了?跑啊,有能耐你跑一个给爷看看。” 杨桃停在中间,怒目瞪他:“什么知府家贵公子,简直就是地痞、流氓、恶霸!” 安知远却当是在夸他,眉眼间全是得意:“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我是恶霸,还知道我是有背景的恶霸。既然你这么明白,就该知道后面的事儿要咋办才不亏吧。” 杨桃戒备的看着安知远,手心的银针攥得更紧。 “我也讲理,你弄走我一个娇媚的侍妾,将你自己赔过来就是。你出生不好,模样也算不得倾国倾城,拿你换那夏美人儿,是爷吃了亏。” 杨桃暗自察着安知远身上的穴位,攥着银针并不搭话。 “这些日子,乔家能寻的门路都寻得差不多了吧。银子不计数的往外撒,见了点效?” 今天下午经历一遭,杨桃哪能不明白是安知远在暗地里使坏。她心里愤恨得紧,却就是低着头不说话,不看他。 你能耐你一个人演,本姑娘不奉陪。 “你今儿个也去了吧,银子撒出去,得着好了?”安知远又往杨桃身边靠,一边走一边说:“你说你们也笨,这事儿明显就是本公子在下绊子嘛。兜兜转转一大圈,银子花了无数,怎么就不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呢?” 后面有练家子堵着路,杨桃也不费心思再跑再退。 她戒备的看着安知远,攥着银针的手心里全是汗。 安知远走到杨桃跟前,倒没再做什么下流动作,只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桃的眼睛,轻佻的道:“你求爷,爷放了他们出来,怎样的?” “怎么求,跪下?”杨桃抬眼看他,语气里是明显的讽刺。 “跪?那种姿势不得劲,躺着就行。”他痞里痞气的笑,伸手要摸杨桃的脸:“别以为是我无事生非。你那师父当御医的时候可没少得罪人,当初被流放,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永不许行医。” “这才多少年,他就敢不遵圣旨,真以为躲在这犄角旮旯就没人认得他了?乔家胆子也不小啊,连害过皇子性命的大夫都敢用,连皇帝不许行医的人都敢请,他是嫌命长了不是?” “你骗人!”杨桃根本就不相信他:“谋害了皇子还能好好的活着,你哄鬼呢。” 安知远轻嗤一笑,嘲讽和轻蔑喷薄得老远:“本公子是谁?值当编这样的瞎话来骗你?你爱信不信,左右明天就要审理,你大可以去衙门口听去。” “不过我提醒你,明儿个一定案,宗卷就要往京中发。捅到了上面,谁也没法子救他们的命。” 杨桃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猛跳,额头上都爬满了虚汗。 “不可能,我师父虽然古板迂腐却绝不可能害人性命,绝不会。退一步说,就算师父真是你说的那样,乔叔也不该有事。他一个小村镇的药铺掌柜,哪里知道什么圣旨,什么罪犯。他就是用了我师父,也属于不知情……” “不知情!”安知远轻蔑一哼,从袖中掏出张陈旧布告扔在杨桃身上:“好生瞧瞧,这是朝廷当时贴出的布告。乔家一家子都瞎了眼,没看见?” 杨桃没去捡布告,一张脸煞白的看着安知远。 她不相信安知远,这样的公子哥要陷害人,怎么可能不将证据准备周全? “爷这是在帮你知道不?”趁着杨桃愣神,安知远挑上她的下巴,低头就要亲下去。 杨桃一回神,偏头就往一边躲,同时一脚就踹了出去。 安知远啊一声叫出来,捂着下面疼得脸都白了。堵路的大汗见自己主子出了亏,跨步过来拎着杨桃的脖领就提了起来。 另一人甩手就是一耳光,扇得杨桃的耳朵嗡嗡直响。 安知远疼得直不起腰,看着杨桃恶狠狠的道:“给老子拖到前头林子里去。” 杨桃的身子都在抖,可她没有喊,没用! 她被拖到了林子里,破烂一样扔在了地上。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滚出去,好生给爷守着。若有人敢来坏事,唯你们是问。” 几人点头哈腰,退到了林子外面。 安知远缓过了疼,抢不上去捏住了杨桃的下巴:“贱人,你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爷想要糟践你,多会儿都可以。” 说着话,就地将杨桃按在了地上,粗鲁的要撕扯她衣服:“既然你不识抬举,老子也用不着给你脸。狗屁的侍妾,今儿个老子还就要白玩儿!” 被个男人压在身上,便是隔着衣服,她也恶心得想吐。可她不敢挣扎,她一个女子那里是个大男人的对手?挣扎着勾起男人的斗志,她绝对讨不到好,要是被按住了手脚,那才真是要哭天无门。 “你不是辣吗?咋的不骂不乱了呢?”安知远扯了她外袍,又拿手指去挑她的亵衣。夏天的衣服薄,一共就这么两层。 安知远的食指摸着了杨桃的肉,他没着急扯,而是挑逗的画着圈:“装得那么正经,骨子里也是个骚|货啊。怎的,你也想男人了?” 他吐出的热气就喷在杨桃耳边,恶心得杨桃肚子里一阵翻腾。 “哟,还脸红呢。让爷先验验看,究竟是不是大姑娘。”他偏头去亲杨桃右脸,手指也用力挑,要扯开杨桃的肚兜。 杨桃强忍着没躲,趁他亲着了得意的空档,麻利的掏出银针扎了他的定身穴,预防他喊人,又紧着扎了他的哑穴。 安知远想动动不了,想喊又喊不出来,震惊的看着杨桃。 杨桃将他从身上推开,泄愤的猛踢着他,一连踢了好久,踢得杨桃脚都疼了,她才停下来,从新掏出了银针,照着管那物件的几个穴位扎了下去。 安知远只觉得一疼一麻,先前还在裤裆里雄赳赳的兄弟就萎靡不振。他心肝一跳,惊恐的看向杨桃,用眼神问她: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该知道,我是大夫,最擅长针灸!”杨桃厌恶的朝他那里瞥了一眼,扁嘴道:“只要我师父和乔叔平安无事,我保证你也能平安无事。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也给我断子绝孙。” “你别忘了我是谁的儿子,算计我,威胁我,你能讨得到好?”安知远瞪她,用眼神传递着他实实在在的威胁。 杨桃提着他两条腿往林子深处拖,而后将他绑在了最是隐秘的灌木丛中。 “你想做什么,你个贱人!”他拿眼神骂她,威胁她,杨桃却只当看不见。 她扒了安知远的衣裳,只给他留了条堪堪遮羞的亵裤,而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道:“不想断子绝孙,你就好生想一想后面要怎么做。” 杨桃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听说今晚要落大雨,你自己且熬着吧。” 被亲了右脸,还被摸了左肩,杨桃一回想就恶心得干哕。回到家,她便热了谁洗澡,将那两个地方都搓破皮了,她还是觉得脏,脏得她想拿刀切了那里。 她想着:我这样也算是坏了名节了吧,被男人亲过,摸过,也算是脏了,再也配不起人了吧。 想着想着,杨桃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乔安,你在哪里啊,你到底在哪里啊?我现在也没资格想你了吧,你知道了也会嫌弃我的是不是啊? 杨桃将头捂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又收拾利落了往镇上赶。 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她刻意去看了安知远:已经被救走了,昨晚没下大雨,真是便宜了他。 杨桃赶到乔家药铺的时候天才刚亮,她拍门将王婶叫醒,也顾不得说别的,张口就问:“我师父真当过御医,还在宫里出过事儿?” 王婶本来在打哈欠,这话吓得她岔了气,难受得直捶胸口。 可看她面色凝重的样子,杨桃的心也凉了半截:“是真的?他犯了事不许再行医,你们什么都知道还是用了他?” 要真是这样,那就真没救了? 杨桃有些绝望,她呆呆的看着王婶:“今天就审了,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杨桃一耳光抽在自己脸上,再得罪安知远做什么?还不如就从了呢,等救出了人,她一头撞死了就是,也省得害了两条人命! 王婶好容易缓过来,也是急得六神无主:“只说太医院永不录用没说不许再行医啊,当初的文书写得明明白白的,怎么会变?难道,宫里的人不肯罢手,又要拿当年的事情做文章?” “那文书还在吗?”正绝望的杨桃忽然就看到了希望:“快找出来,有大用。” “赵郎中一直好生收着,咱们这就去他家找。” 他们都忘了,赵郎中被抓的第二天,就被抄了家,别说当年的文书,就是珍藏的药典也一片不剩! 第五十八章:转折 杨桃和王婶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有些懵。 王婶这才想起乔安说过赵郎中被抄了家,她跌跌撞撞的进了赵郎中卧室,咬牙去掀那张实木大床。 用了全身力气,床没动分毫,再试一次,还是没动。 “东西在床底下吗?”杨桃帮着搭手,努力好几次之后终于移开了床。 床底下原本有个暗匣,藏在床洞里用地板盖着,若不是掘地三尺的找法,绝对找不到。 可那匣子不见了,揭开地板,里面黑乎乎一片,啥都没有了。 王婶受不住,抱着床腿捶胸顿足的哭:“我怎么就没想到是这一茬,怎么就没早想到?若是出事当天我就来拿,他们怎么会有机会……” 什么抄家,明显就是冲着当初的文书来的。安知远打定了主意要拿这个做文章,不找到文书怎么可能稳妥? 杨桃站在王婶身侧,拳头捏得死紧。 等王婶哭过一场,杨桃才扶了她起来:“案子该开始审了,咱们紧着往衙门去吧。只要圣上当初不是不许师父行医,就还没到绝路。” “话虽如此,可宗卷都收藏在大理寺,谁有本事去翻?就算翻到了,能不能拿出来做证据还两说,当年毕竟折进去了皇子,再提旧事,圣上又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被揭了伤疤,不重新清算将人斩首示众就不错了,还出来作证,赦免? 杨桃的心又冷了三分:这种情况,就是连御状都不能告了,难怪安知远敢那么有恃无恐。 不管怎么说,审案还得去看,冤屈还是得喊。 杨桃和王婶雇了最快的马车赶去县衙,案子已经在审理了。衙门口围了好多百姓,皆对里面指指点点,有的妇孺还别过了头,脸色煞白。 惊堂木拍案声响,县令老爷中气十足的问:“你等招是不招?” 杨桃扶着王婶往里面挤,挤到前面一看,眼泪都包不住的流了下来:被抓之前还白白壮壮的两个人,哪里还有点人样?黑瘦都不消说,那新伤叠旧伤的样儿,哪里能看? 王婶激动的要往大堂里扑,杨桃死死的将她拉住:“婶儿,冷静点婶儿。你这样冲进去,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 何况,咱们根本就冲不进去。 早早就守在这里的乔平听见动静,赶忙挤了过来,帮着杨桃紧紧挽住王婶的胳膊:“娘,你先别闹,别闹!” 赵郎中吐出满口的血,依旧咬着牙道:“老夫不曾被禁止过行医,这罪老夫不认。” 虚弱的乔康成也用尽力气抬起了头:“草民聘请赵郎中的时候看过他的流放文书,上面分明只写了太医院永不录用,不曾受过再不许行医。草民不敢不遵圣意,请大人明察。” 一上午用了三回刑,这两人却依旧不招。看着血肉模糊的两人,县太爷心里也有些打怵。 他没见过圣旨,也没着赵郎中的流放文书,一切都凭着安知远在说,要真是闹出了冤案对他往后的官途可不好! 看县太爷有些不落忍,师爷靠到县太爷耳边说了几句,重点提了安知府和枉死的皇子。 “不判是得罪顶头上司,便是判了冤案,京中知道了谁又会说什么?害了当朝的皇子,他还有脸在世上安稳的活?” 县太爷心里有了秤,当即就狠了心,将令签往地上一扔:“给我打,狠狠的打!” 没说打多少,那就是打到招为止了。 两个人又被压上了老虎凳,衙役抡着膀子将水火棍最窄的那一面往人身上打。本来就上够了刑,再这样打下去,不死也送半条命,运气再差点,腿都要保不住。 “大人是要屈打成招?”杨桃一着急,扯着嗓子就喊了出来:“大人这样审案,即便定案了百姓们也不会服气。我乔叔和师父若因为受不住酷刑去世,便是闹到京中我等也一定要求个公道。” 王婶早就憋屈得心口疼,见杨桃出声也跟着喊了起来:“屈打成招,天理不容。我当家的要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拼了我一家老小也定要讨个公道。” 眼看着乔康成受不住的晕了过去,衙役又拎了盐水将人泼醒,早也忍够了的乔平挥着拳头要闯公堂:“你娘些畜生,收了我的银子还这么不办人事……” 一批衙役冲上来,抢先捂住了他的嘴,而后便要拿人。 王婶和杨桃冲过去护,和衙役扭打成一团。 “大胆刁民,竟然强闯公堂,公然行凶!来人啊,将这群刁民绑了,若干违抗就地正法。” 惊堂木一敲,又有令牌落地。 杨桃便知道不好,强闯公堂是大罪,真让人打死了那也是白死。她赶忙拉了王婶,又紧着给乔平使眼色:“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进去将赵郎中和乔叔护助才是要紧。” 三人放弃了反抗,被押上了公堂。 没等县太爷问话,衙役刚一撒手杨桃就冲过去扑到了赵郎中身上,板子利落的落下,打得杨桃眼冒金星。 乔平有样学样拿身子护住了他爹。 “将人给我拉开,先打三十杀威棍。” 杨桃双手死死的扣住老虎凳,死活不肯松开,衙役上前强拉,她就大喊非。她毕竟是个长得水灵的女儿家,衙役们还真就豁不出脸。 县令气得七窍生烟,粗着嗓子道:“那就这么大,先打她三十大板,看她还有没有力气护别人。” 杨桃倔强的受着,犟道:“你将我们打死吧,草民命贱心不贱,你就是打死了我们,我们没犯过的罪也绝对不会认。” “给本官堵了他们的嘴。” 堵了嘴,重重的落下,疼得哼都哼不出来一声。杨桃咬牙顶着,受不住的时候就紧紧抓着师父的手,想着师父对她的好,想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杨桃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板子突然停了下来。 县令再次拍了惊堂木,威严的道:“今天到此为止,改日再审。囚犯押回地牢,剩下的人全扔出去。” 王婶和乔平被人扔了出去,杨桃却被押进了后堂。 没等她反应过来,当先挨了一巴掌:“你个贱人,你……” “安公子啊。”杨桃抬头看他,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没在公堂上打死我,看来是有求于我啊。您下手轻点,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手会抖,针容易扎偏。” 安知远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手,恨恨的落不下去。 “你狠,你够狠!”她不断点着的食指快戳上了杨桃的鼻尖,龇牙咧嘴的凶狠样,根恨不得生咬她两口一般。 杨桃呵呵一笑,笑声将讥讽拉出好远:“比不上安公子能耐,没逼死了夏家女,又设局要逼死旁人。人命在你眼里,算个啥啊?” 她看他的眼神比看刚撕了人的野狗还要厌恶,瞧得安知远想挖了她双眼。 “废话少说,快给老子治好。若是治不好,我要你九族性命。” 杨桃看傻子一样看他:“我师父和乔叔还被关着,你让我给你治病?你就不怕我心里不忿,索性一根针扎死你?” “他们犯的是欺君之罪,谁……” “欺不欺君你比谁心里都清楚,你不是抄了我师父的家了吗?当年的流放文书拿到手了吧,上面写不许再行医了吗?安知远,有能耐你把我们全杀光,要不然,你也好不了。” 县太爷过来巴结安知远,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杨桃的话。 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真是冤案,这事儿知府大人知道吗?这姑娘这么犯拧,真闹到京中去,京中是个什么态度? 县令大人悄悄退了回去,不管怎么说,他得先和知府大人通了气才好安排下一步事宜。牢里面的‘关照’也还是先停了吧。 “你看是不看?”安知远又将手举起来,杨桃却是闭着眼梗了脖子:“不看,你打死我也不看。”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安知远命根子被人捏在手里,只能气得团团转。 “给我先关起来。” 安知远决定回省府一趟,能试的法子他都试了不顶用,这边叫得出名号的大夫也都请了,依旧不顶事。 他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得去找更好的大夫看一看,既然杨桃有能耐治,这天下肯定有别的人也能治。 等老子治好了病,有你个贱人好受的。 杨桃也不反抗,老老实实的躺到了绣床上:“我身上有伤,去请个大夫帮我看看。若我病糊涂了,恐怕也没办法为安公子效劳。” 走到门口的安知远气得咬牙,可目前还得伺候着,只得扔了袋银子给丫鬟,恨恨道:“去请!” 安知远走后的第三天,县令忽然就通知乔家过来接人。 没有审理没有说法,就是让乔家将人接回去。 “那杨桃呢,她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出来?”乔平和王婶守在县衙门口不肯走,叫嚷着让县令放人:“既然我们没犯事,你们凭什么扣着杨桃不放?她究竟在哪里?” 正僵持不下,一个小丫鬟款款走了出来,道:“我家小姐留杨姑娘说一会儿话,晚上会派人送了她回家。你们没事就先回去吧,若今晚还见不到人,再来闹不迟。” 县令家的小姐,和杨桃能有什么话说?几人面膜面面相觑都不太相信丫鬟的话。 第五十九章:配不配 丫鬟没有骗人,周家小姐此时的确坐在杨桃面前,高人一等的俯视着趴在床上的杨桃。 “坐吧!”明明是强人所难,却让丫鬟在椅子上放了个棉垫子,表示她的体贴:“知道你后面有伤,不过垫了棉垫就不会疼了。我喜欢多人居高临下!” 她一个眼神,丫鬟便过去搀杨桃起来,很明显的不容拒绝。 杨桃不明白这个大小姐来找她做什么,她们没什么仇怨,更说不上交情,能有什么话说? 她藏起心中疑惑,忍着痛坐到了椅子上。 见她居然坐了,且还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周小姐好奇的往她屁股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鄙视:一个棉垫能挡得住疼?既然早就好了,还趴在床上装可怜博同情,果然像二丫说的那样不要脸。 “你把安公子怎么了?”周小姐看门见山:“你最好老实和我说了,不然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案几上有香茶,杨桃正巧渴了便端着茶盏喝水,一口接一口轻呷,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她没请她来帮忙,更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要帮忙,交浅言深,原本就是大忌。 周小姐也不催杨桃,吩咐丫鬟道:“杨姑娘渴了,去给她倒一大碗来。这一小盅茶,顶不了事。” 丫鬟得令出去,没一会儿就一手拿个大海碗,一手拎了个大茶壶进来。她将苦丁茶往海碗里一放,当着杨桃的面冲了茶:“这茶不但解渴,更能清热解毒。姑娘你才挨了板子,容易上火,多喝些对你有好处。” 周小姐将海碗往杨桃面前推了推:“这可是本小姐的一番心意,喝吧。” 杨桃往海碗里一瞟,苦丁茶的量可没少放。这东西和黄连也差不多,喝一口能苦得人舌头打结,一海碗喝下去…… 杨桃看着周小姐浅浅一笑,端着海碗便一口一口的抿着喝。 安知远的事情说不得,那是她的名声安知远的脸面。别说是喝清热解毒的苦丁茶,就是被用重刑也绝对不能说。 一海碗喝完,丫鬟又要给她续。 杨桃喝得肚儿滚滚,却也没有阻止,只笑着调侃道:“小姐让我一碗一碗的喝茶水,是不是嫌我这些天吃得多,会将衙门吃穷了?” 绞着手绢无聊把玩的周小姐一愣,这些年她没少欺负人,却很少遇到杨桃这样的。 她多看了杨桃两眼,觉得这姑娘长得讨喜,笑眯眯的模样让你都狠不下心折腾。 正要心软,又想起二丫寻常和她说的话。这个杨桃趁着乔家落难连山参都偷,就这人品,折腾死她都活该。 这样一想,周小姐对杨桃更是厌恶:狐媚子东西,果然会勾缠人,连本小姐都差点上当,怪不得乔安那小子被吃得死死的。 她一张脸沉了下来,觉得喝苦丁茶都是便宜了她:“觉得这茶没味儿?那换辣椒水来!” 丫鬟果然出去,杨桃低头想了一下,对着周小姐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你很不屑?”周小姐看不得她云淡风轻的样子,皱着眉瞪她:“你觉得辣椒水不能把你怎么样?喝下去不能怎样的话,往眼睛你撒呢?” 她气急败坏,杨桃疼得有点受不住,动了动屁股换个地方着力。等缓过了这股疼劲,她才看着周小姐问:“无冤无仇的,小姐毁了我眼睛做什么?若是为了逼供安知远的事情,往我眼睛里灌辣椒水就免了,直接给我点鹤顶红更省事些。” 这意思,是死也不肯说。 丫鬟将辣椒水端过来放在杨桃面前,杨桃也没有要喝的打算:“小姐若觉得我犯了事,不如上公堂让县太爷审我。我便是死在公堂上,于小姐也无关。您这样私设刑堂,只怕不太妥当。” 周小姐一张脸黑了又黑,最后也没敢将辣椒水往杨桃身上泼。 “好,我不问安知远。”周小姐深吸一口气平复怒火,而后才将揉碎了的帕子塞进袖中,瞪着眼睛命令杨桃:“只要你从现在开始不再缠着乔安,本小姐便放你回去。” 乔安? 这些天,杨桃一直在想乔安。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好不好,她担心得睡觉都睡不踏实。 她觉得她再配不得乔安,可她必须要见他一面。看不到她安好,她的怎么过后面的日子? “你认识乔安?” “你只发誓,再不和他相见就行。” 杨桃不想和她争执,摇头叹道:“你还是灌我辣椒水吧,哪里都行。” 周小姐气得脸色铁青,胸口更是起伏不平。她将手扬起来,最后却负气的垂了下去:“你想要多少,只要不太过分,我都能给你。一百两或者一百五?” 将乔安卖给她,一百五十两银子? “你这样的身份,配乔安绰绰有余,只要你爹娘往乔家透过风去,乔叔和王婶想来也会愿意。”杨桃心里发酸,她屁股疼得坐不住于是站了起来:“你们成了亲,你便是正房奶奶,哪个狐媚子敢近乔安的身?” 周小姐又是一呆:不是财迷了心窍了,怎么会不要银子还给她指路? 可谁要嫁给乔安,就他如今那个样儿,配吗? 周小姐有些羞恼,却没好意思再和杨桃黑脸。她觉得这个杨桃或许是个明白人,好好商量来得会更快些。 “他配不起我,我不过是想招了他来周家当幕僚。跟着周家,往后自然会有他的好前程。” 杨桃不知道什么是幕僚,但既然会有好前程,那应该是好事才对。 “进了周家,他的婚事得由周家做主。他往后要做大事,年轻时有风流债不好,所以,你不要再缠他。” 杨桃缓了缓,最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小姐深看了杨桃一眼,起身要走:“乔安必然会是我周家的人,你要敢再缠他,别怪我当时候对你不客气。” 她款款走了,杨桃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天快黑的时候,果然有人送了杨桃回家。 王婶带着乔绣守在杨家,看见杨桃平安回来,激动得眼泪花花,双手合十感谢老天:“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阿娘和阿姐将杨桃扶进卧室,满腔的问题要问,碍着王婶在到底忍了下来。 杨桃也顾不得阿娘的脸色,拉着乔绣的手问她:“你二哥回来了吗?” 乔绣为难的去看她娘,坐在一旁抹泪花的王婶便走了过来,握着杨桃的手笑道:“回来了,家里事多他身上又累,我让他先歇歇,改明儿再让他来看你。” 一看乔绣那模样,杨桃就知道乔安还没回来,王婶那样说,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她冲着王婶笑了笑道:“不必了,让他好生念书吧。” 王婶明显松了口气,她怕杨桃再问,拉着乔秀告辞:“你乔叔伤得中,平儿为了护我也伤得不轻,既然你没事,我们便先回去了。” 乔家人一走,叶氏就狠狠瞪了杨桃一眼:“又给银子又当苦力也就算了,为了他家的破事还敢去闹公堂。你缺心眼是不是?” 杨桃顺势就搂住了叶氏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人认错:“阿娘,我知道错了。我往后再不管乔家的事情,也再不和乔家来往了好不好?” 叶氏坐在床边生闷气,不搭腔。 “娘,王婶教我那么多年算得上我师父,赵郎中更是我磕了响头拜的师。我便只为了师徒情分,也没有旁观不管的道理。娘,你和爹从小就教我们,做人得有良心,女儿记在心里,不敢给二老丢脸。” 叶氏点她额头,气道:“闯出这么大乱子,还是我和你阿爹教的不成?” 杨桃就搂了叶氏脖子,哭丧了脸:“不是都好好的吗?娘,我被打板子,他们出的劲可大了。回头养了三天,可还是疼。娘,你说我会不会留疤啊,那么大一片疤,得难看死了。” 叶氏想着她挨打的场景,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看见娘哭,杨桃立马就慌了。她拿了袖子给阿娘擦泪,紧着改口道:“我哄你的娘,一点都不疼,真的。那衙役见我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没舍得狠打,板子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我是装疼……” 叶氏将杨桃搂进怀里,揉着她头发,一遍一遍的说:“傻孩子,傻孩子……” 杨翠也跟着抹眼泪,她原本给杨桃化了碗糖水。见了这场面却自己喝了个干净,而后将糖罐子塞进杨桃怀里:“吃吧,吃了就不疼了。” 而后又去劝她娘亲:“平安回来就好了,桃儿心里本来就不好受,您再哭成这样她还怎么养伤?” 叶氏果然不再哭了,她紧紧拉了拉杨桃的手,而后退回自己屋子伤心。 杨翠安慰了杨桃两句,而后又过去看她娘亲。杨桃和安知远的纠葛,张存喝醉酒说给了杨翠知道。她存在心里好长时间了,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说给阿娘知道。 她细细的将事情说了,后怕的看着她娘道:“买卖都不打紧,大不了咱们再做苦力混口吃喝。可乔家眼看着遭了报复,安家还不知道肯不肯松手。若是再来为难咱们桃儿……” 叶氏听着急红了脸,抱着手在屋里转圈:“那可怎么办?人家闹上门来,咱们可怎么办?” “不如让桃儿和乔安成了吧。安家没能将乔家如何,短时间总不能再动一次手。桃儿嫁到他家去,至少能过安稳日子。我看王婶对桃儿,也蛮关心,她家也不似以前富贵,想来不会再反对。” 此时,王婶正给菩萨烧香,跪在蒲团上一遍遍求菩萨保佑乔安平安。 乔康成趴在床上,拳头紧紧的握着:不出人头地,当真就只能任人欺负!安儿,你快回来,咱们老乔家可就指着你身着紫袍,光耀门楣! 第六十章:出人头地 王婶再来看望杨桃的时候,叶氏的态度殷勤了许多。没有旁人的时候,叶氏也故意试探了王婶。 她说:“乔家经着这样的事,几个孩子都不容易啊。街坊四邻说什么的都有,光是那些闲话,灌进耳里就让人受不住。” 当时都猜测乔家会被满门抄斩,亲朋好友鲜少肯往他们身边凑,杨桃却一门心思往上扑。大那时候开始,暗地里就有了风言风语,无非是编排杨桃和乔安,什么话都有。 叶氏这样一说,王婶便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乔家不是丧良心的人,当初是没有法子,如今大家平安,总不能让孩子们受了委屈。”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氏也不好再追着问。她冲王婶一笑道:“你是妥帖的人,有你安排自然差不了。” 从杨家出去,王婶就一直在想叶氏的话。 她知道村里有人在编排杨桃,虽说没人敢明着说,可到底也影响声誉。要说让两个孩子定下来,倒也是个主意,反正乔安的心在杨桃这儿,成全了他们也好。 王婶回去和乔康成商量,乔康成却一口回绝了:“安儿在哪里还不知道呢,着急定什么亲?” 他语气不好,神色也不欢喜,王婶知道他是不愿意。 “咱家也不似以前了,杨桃那孩子,有情有义的看着也不错。”王婶将乔绣才送来的药汤吹凉,然后一勺勺喂到乔康成嘴里:“这次要不是杨桃,咱家那铺子保不住,你们在公堂上也要多吃好些苦。” 乔康成闷头喝药,好半天才闷着声道:“欠她情咱们慢慢还,无论是银子还是旁的,只要我乔家有,都给了她也行。但乔安不行,绝对不行。” 王婶将空碗放在一边,坐在床边看了乔康成很久,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权势地位、金钱利益。没经历这一遭,我也觉得咱们安儿该是人中龙凤,就该位极人臣,显赫富贵。” “可经了这事,我觉得平安喜乐才最是重要。杨桃医术好,咱家又开着铺子,只要好生经营,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少不了花那俩钱。孩子们相爱,肯风雨同舟,能共患难同富贵,不比什么强?”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我有心。遭这一回难,亲爹娘都避着咱们,唯独杨家没有。杨家主动给咱们银子,杨桃豁出一切支撑我们,保护铺子。这样的情义咱们不珍惜,铁定要后悔一辈子。” 乔康成将头闷进毯子里,半天也没吭声。 王婶捏了捏他露在外面的手道:“康成,你就准了吧。咱俩一辈子制药卖药,日子不也过得和美?” “就因为咱家是个卖药的,所以才能让人这样欺负。”乔康成从毯子里露出头来,他仰头看着王婶,眼中有雾气氤氲:“你知道我和老赵在牢中过的什么日子吗?” “一天三顿鞭子,嵌着倒刺的蛇皮鞭,一回五下。若是安知远来看,就不能咬牙忍着痛。你越不叫喊,他就越打你,你什么时候叫得惨不忍睹,肯跪求饶了,他才肯高抬贵手放你一回。” “伤得重了,也有大夫来瞧,抹了药然后接着打,接着看我们像狗一样跪在他面前,毫无尊严的求他。” 好似想到了当初的场面,乔康成背脊弓起,额头上青筋凸现。 “那帮畜生!”王婶听着也眼泪花花,她猜到他们在牢里会吃苦,也知道他们受了刑,却 不知道安知远这么不拿人当人:“你先前怎么不说?” 乔康成想替王婶擦泪,可一动就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抽凉气。 “你别动!” 乔康成摇了摇头,眼中的气愤实难消散:“在牢中,一碗馊米汤配半个霉馒头就是一顿。这都不算啥,进了那地方原本也没奢望吃好吃饱。” “可他们拿你们送的好饭好菜吃给我们看啊。每次你们送东西进来。衙役就在我们的牢门口分东西。若有吃的,就摆在我们面前吸溜着吃。一边吃还一边笑话咱们家的人傻,出大银子贿赂他们,求着他们糟蹋东西。” “遇到他们实在吃不下的时候,就当着我们的面将好东西喂猫喂狗。然后看着我们的馋样儿,撺掇我们爬到门口和猫狗抢食。” 乔康成将拳头紧紧握气,他想自己有一回捡了块狗吃剩的红烧肉塞嘴里。他当时病得虚弱,又饿得太狠,看见牢门边有一块狗糟蹋剩的红烧肉,实在没忍住就捡起来吃了。 他是哭着吃完的那一块肉,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份屈辱和卑贱。 王婶趴在乔康成手边哭,一声又一声的骂衙役不是人:“收了咱家那么多银子,做的都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事儿……” 乔康成憋在眼中的泪也滑了出来,他伸手抚着王婶的头发,好半天才叹出口气来:“说起来,安知远会这样,也是因为杨桃。”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上次秦夫子讲学,杨桃贿赂了厨师,厨师又没办事。事情闹出来,安知远脸上不好看。所以他这回才要我们都瞧瞧,他的人就是光收钱不办事,谁又能拿他怎样?” 王婶抬起头来,瞠目结舌的看着乔康成。 乔康成便叹了口气,大手盖在王婶手上一捏:“杨桃这孩子是好,可不适合咱们安儿,算了吧。” 王婶虽说心疼丈夫,可也觉得杨桃委屈,她哀求的看着丈夫,劝道:“当今世道,不花银子哪里能办得了事?杨桃塞银子也是没法子,厨子收了钱不办事就该……” “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康成又捏了捏王婶的手,示意王婶喂了他一口水之后才又接着道:“若说是配乔平,我绝没有二话。可安儿不行,他今后走仕途,没有背景怎么能行?” “当今重门第,四品以上的京官哪一个是平头百姓?咱们乔家没出息,他能指望的只有岳家。如今早早的定了杨桃,岂不是断了他的路?” “安儿连个秀才都还没中,哪里就能想那么远?就算他才情好,能顺顺利利的走出去,可权贵人家,未必就肯将闺女嫁给他。”就是肯嫁,安儿又如何能去当那攀龙附凤的人? “只要中了状元,娶公主都不是妄想!” 王婶看着乔康成,板着脸不说话。 乔康成认真的看着王婶的眼睛,紧着又捏了捏她的手:“我问过二弟,安儿可以的,只要他肯花心思,总有高中的一天。” “咱们这儿不是来了个秦夫子吗?他是名师,有威望在京中肯定也有门路,咱们想法子让安儿拜他为师。至于秀才,改明儿咱给安儿捐一个就行,他的时间该用在考举人,靠状元上。” 越说,乔康成越兴奋。关于乔安当官,他几乎快魔障了。 王婶想劝,可看他情绪激动又有伤在身,最后也按了下来:“那就再说吧,左右安儿也还没回来。我如今啊,就盼着他平平安安,咱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 又说了两句闲话,王婶便要出去做饭。 乔康成一把拉住了王婶的手,他认真的看着王婶的眼睛,一张脸严肃得吓人:“去断了杨家 的念想。我的安儿一定要走仕途,一定要位极人臣,若是有生之年看不到他剁了那姓安的,我死不瞑目。” 王婶眼中全是眼泪,她站着没动,不肯扭头看乔康成也不肯点头答应。 “你难道愿意白散了家财,愿意让我们白受了欺凌,白遭了不是人的罪?你就是肯认,安家又肯不肯罢手?这次有惊无险,那下次呢?若是朝中没人,咱们早晚再被人踩在脚下。娘子……” 这一声娘子喊得王婶心都疼了! 她想着这段时间的煎熬,其实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她丈夫还在牢中受过那样的折磨,有点血性的都觉不肯善罢甘休。 何况还有以后呢,无权无势说不上话,往后再得罪了人呢,乔家再受一次折腾?小门小户的乔家,能守得住几次这样的折腾? 王婶越想越是后怕,最后到底是点了头:“我知道了,你放心。” 当天晚上,乔安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满身憔悴。刚进门,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先抓了两个馒头猛啃,那吃相,看得王婶眼泪都包不住。 乔绣和夏娜对望一眼,姑嫂俩紧着去厨房炒了两个菜出来,又烧了碗顺油的柿子汤。 乔安感激的看了他们一眼,埋头猛吃,一滴汤都没剩下才罢了手。 “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也没多久,走路累得有些狠,州府那边的饭我又吃不太惯,所以多吃了些。” “你还骗人!”王婶一巴掌拍在乔安肩膀上,眼泪却掉了下来:“郭家根本就不肯帮咱们,为了吓唬杨桃还往她家门上插过刀子。你拿着那假介绍信,假路引去了哪里?你去做什么了你?” 杨桃,到底还是连累了杨桃? “她还好吗?安知远有没有为难她?” 王婶的心一下就酸了,又酸又苦。她的儿,心里牵挂着杨桃,她这个当娘的,却要狠心的棒打鸳鸯。 她伸手一巴掌扇在乔安脸上,红着眼睛喝骂:“杨桃杨桃,你眼里可有你爹娘,可还有这个家?她果真是个狐媚子东西,引着你冷血无情、六亲不认?” 这话严重,吓得乔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 第六十一章:乔安 王婶别过头去,偷偷抹了眼角的泪水:“你要是个有良心的,就好生学,学成了为你爹报仇,为咱家长脸。” 乔安的心又提起来了:“我爹他怎么了?不是说一定会无罪释放,我亲眼看过安知府往咱县衙发的飞鸽传书。” 就因为他亲自见了,他才这么放心,才会一回家先顾着吃,才会先问杨桃。 难道,情况有变,或者安知府书信到达之前,周县令就先处置了赵叔和阿爹?不能啊,事关人命,都得先往刑部递折子,京中批了才能行刑…… 乔安胆战心惊的看着他娘,王婶却别过脸不肯看他:“士可杀不可辱,安家做的那些事,比直接要了你爹的命还卑鄙恶心。你今晚先歇一歇,明儿个就给我回私塾里去。” 凭安知远的二世祖德行,乔安也猜到阿爹和赵叔在牢中要吃苦。作为有血性的男儿,他也想学有所成,往后得了机会也给安知远一个教训。 可去私塾之前,他想去见杨桃一面。哪怕只偷偷的看她一眼,只要确定她安好,他也能放心来。 “阿娘,我赶了五六天路了,想要先……” “等考上了状元,有你好生歇息的时候。如今,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会让你二叔将你看紧些,若是敢胡来,你往后也别再认我当娘。” 乔安还想说什么,乔绣拉了他的衣袖:“哥,你先歇下吧,有什么事缓缓再说。” 夏娜已经打了热水过来,乔绣拧了帕子给乔安擦脸:“先擦干净了去看看阿爹和大哥,回头我烧好水叫你洗澡。” 多说无用,乔安也不想在这时候惹阿娘难受,乖乖的听了乔绣的安排。 他先去看了阿爹,尽管休养了好几天,浑身的伤依旧触目惊心。乔安看得难受,心疼得似有几千把刀在割一样。 “爹……”他喊了一声,眼窝儿又酸又胀。 看见乔安回来,乔康成激动得想坐起来。王婶赶忙按住他的肩膀,嗔道:“撕裂了伤口,又要多受一场痛。” “高兴得都忘了身上有伤。”乔叔一张脸笑开了花儿,他拉着乔安到身边来,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他:“拿着假路引也能平安来去,我儿子果然聪慧。” 他没追究乔安去了哪里,也没兴趣去听他经历了什么。他迫不及待的讲述他的遭遇和屈辱,而后勉励他好生学习。 “儿啊,乔家就指望着你了,你万不敢再胡闹啊!” 与此同时,夏娜正精心照顾着乔平。 乔平喝了口夏娜喂过来的粥,再递过来的时候,他就摇了摇头:“二弟回来了?他看着如何,在外头可受了委屈?” 夏娜便将先前的事情讲给乔平听,说起杨桃的时候,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还以为经了这事,大家也该能看清杨姑娘,阿娘也该准她过门了。谁成想……” 她将粥碗放在小案几上,拿了手绢替乔平擦嘴角:“当初若不是杨桃,我早就死了。这回若不是杨桃救我,从夏家回来我也要活不成。相公,我欠着杨桃两条命。” 乔平伸手拍了拍夏娜的手背,又将她的手捏在手心:“她的好,我们心里都明白。若不是经历了这些,若不是这当头一棒,我到如今也活不明白。” “那,乔安和杨桃……” “先缓一缓吧,爹娘都眼明心亮,肯定能想明白。若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不是还有你我吗?” 恰巧乔安过来看他,夏娜便收拾了碗筷出去。 乔安看着夏娜脸色红润,乔平的精神也不错,不由得就笑了出来:“你们这小日子,过得倒是和顺。” 乔平有些害臊,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还能贫嘴,看来再外头没受罪。” “倒也还算顺利!”乔安抿唇一笑,掀了毯子要看乔平的伤:“伤到筋骨没有?” 为了养伤,乔平里面啥都没穿,他赶紧按住毯子不让乔安掀:“就不能坐下好生说会儿话?” 没等乔安笑出声,乔平又开了口:“你到底去哪里了,县衙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就放了人,也没给个说法。” 说到正事,乔安便坐了下来。 “我是真的去了州府。赵叔有个师弟在蜀州城,我进城先找了他。”乔安没说用假路引去州府的惊险,轻描淡写的说了经过:“我原本想直接却闹安府。蜀州虽然是安知府说了算,可还有通判大人盯着他呢。只要将事情闹大,咱家的事情肯定有人管。” 尽管看着乔安好好的坐在跟前,乔平的呼吸也是一紧,心肝都跟着提了起来:“知府衙门你都敢闯,你不要命了?” “这不是没闯吗?” 乔安省略了中间艰险,云淡风轻的笑道:“我运气好,准备要闹的时候得了消息。圣上派了三皇子和吏部侍郎巡视西南,顺道考核地方官员。” 夏娜泡了茶水进来,乔安顿下接了茶盏,抿了一口又赞了两声之后才接着先前的话说道:“安知远是安知府的老来子,打小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脾性。就是因为在蜀州闯了祸,让人家里揪着不放,他才躲到了咱们梁县来。” “我找到先前受害的人家,出钱出力的帮他们壮声势。周叔,就是赵叔的师弟,他在州府有些关系,托人暗地里给安知府送了信,告诉他安知远在梁县闯了祸,又将这边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同时也给通判暗地里交举报信,举报安知远在梁县的作为。事情闹得有一点大,眼看着京中的贵人又要来了,安知府没办法,花了大价钱息事宁人。咱们这边,也亲自写信给了周县令,让他赶紧放人。 我们网了知府府飞出来的信鸽,亲眼看到放人的书信这才罢了手。” 乔安将事情说得特别的轻描淡写,半点不提自己遇到的磨难和挫折。乔平看他说得轻松,也就没往深了想,只道:“大伙儿都平平安安的,也算是老天有眼。” 夏娜也在一旁笑:“就是白花了些银子,好在铺子保住了,花出去的银子早晚能再挣回来。” 说到保铺子,夏娜又深看了乔安一眼:“若不是杨桃,咱家这铺子指定得关门。你这回回来,可得好生谢谢人家。若不是为着帮你,人姑娘家疯了不顾一切的往火坑里扑?” 乔平扯了夏娜的衣袖,转头看乔安的眼神倒也认真:“当时我们强闯公堂,县令打了拿我们立威的主意。可打我们打到一半,师爷不知道和县令说了啥,突然就把我和阿娘撵了出去。只有杨桃被带到后堂,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再后来县衙放人,却独独没有放杨桃。我们追过去要人,一个丫鬟说周家小姐在和杨桃说话。后来阿娘去问杨桃,杨桃只说是女儿家玩笑。可周家小姐能和乡野丫头玩笑个啥?” “以前也没听说杨桃和周家认识,倘若真认识,也不至于被逼到强闯公堂。我总觉得这中间有事,你留个心眼,别让杨桃再吃了大亏。” 乔安前后想着,也觉得事情蹊跷得很。可要说究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改明儿我问问杨桃吧,不能再出事了。” 乔平点头:“去吧,我都是你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想来你不会再走我的老路。” “该能消停一阵了吧,京中要来人,安知府自己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何况是安知远?这次京里来人,据说暗地里还要查贪腐,安家能不能挺过去,还难说。” 乔平点了点头,神色都轻松起来:“那就好,这祸害,也该有人来收拾了。” 兄弟俩又说了会儿话,乔安便也回房了。 杨桃的伤早好了,她最近都忙着照顾师父,得空又帮着收拾药园子。 赵郎中坐着轮椅在房檐下晒太阳,看着在药园忙碌的杨桃发呆。好半天,他出声问她:“桃儿,你稀罕乔家那孩子么?” 杨桃正给新种下的何首乌浇水,闻言一愣,继而俏脸一红,装着没听见接着忙活。 “那孩子是不错,可惜你们没缘分。”赵郎中看着杨桃,眉眼更加的认真:“咱们不去乔家药铺了可好?咱们师徒自己开个药铺,你看病,我抓药。日子不也过得。” 杨桃一惊,瓢里的水撒了一地:“师父不去乔家药铺坐诊了?” “不去了,我是有案底的人,还是不到处祸害人了。就是和你一起,我也只抓抓药,打打杂,不再把脉开方子了。” “那乔家药铺怎么办?王婶要忙着制药,乔叔和乔平又不懂看病开方。你这一走……” “舍得花银子,自然能找到好大夫。”赵郎中打断杨桃,一脸诚挚得道:“你也别去了,姑娘家家的,顾惜点自己的名声。要想讨口饭吃,咱们自己开了铺子也是一样。” 杨桃又想起了被安知远轻薄的那个晚上,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脸,恶心和肮脏的感觉又浮上心间。 她和乔安,果然是没有缘分的吧! 杨桃点头答应下来:“好,咱们一起开铺子。” 当天晚上回家,在路上遇到显然等了好久的乔安,杨桃心情复杂。就是在这里,安知远堵了她回家的路…… 第六十二章:隐忧 杨桃站在原地没动,靠着树等杨桃的乔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预想过很多再见杨桃的场面,欢喜的,娇羞的,兴奋的……各种各样的都有,唯独没有面前这种冷漠的。 乔安的心不自觉就提了起来:或许真出了什么事情,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杨桃一直低着头,不肯靠近,也不肯看他。确切的说,是的不肯看乔安身后那一颗树,若是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这片树林。 “你怎么了?”乔安走过去,将杨桃娇小的身躯包裹在他的身影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杨桃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见他完好,也就放下了心:“因为你家的事情,十里八村对我都是议论纷纷,咱们还是别单独相处的好。” 她说完就走,果断的从乔安身边越过,半点都没犹豫。当然,那只是表象,如果你留心去看的话,就能发现她双腿有些发抖,藏在袖中的手也紧紧攥着衣袖。 她其实很和乔安说她的遭遇,很想开门见山的问他介不介意。可话到了嘴便边,还是咽了回去。 一个姑娘家,被人亲了摸了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就算豁出脸面说出来了,又怎么受得住对方‘我介意’的回答?就算乔安说不介意,谁又能知道他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因为事关乔家,他感激她,同时也可怜她? 和乔擦肩而过,她的心很痛! 乔安的心也莫名疼了起来,他果断拉住了她的手,而后看着她的眼睛固执的问她:“那我们去个僻静点的地方,别让人发现了?” 他的语气中藏着无奈还有不易让人察觉的哀求,杨桃心细完全察觉了出来。她心酸得止不住掉眼泪,也不敢回头挣开他的手就走:“我是女儿家,总要顾惜自己的名声。” 她跑,乔安追过去一把将她抓住,杨桃赶忙低了头,怕他看见她的眼泪。 “你哭了,为什么?” 他强硬的抬起她的头,执拗的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杨桃别过头不敢看他:“不过是看清了自己的身份而已。” “你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乔安的声音里压抑着浓郁的担忧和火气,一双眉头皱得跟展不开的小山一样。 杨桃抿着嘴不肯说话,她抹不开脸去说实情,也没脸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两人相对站着,好半天都没人开口说话,气氛有些凝固而沉重。 最后,杨桃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乔安的眼睛问:“你是偷偷出来找我的吧,不敢在村里头怕被人撞见,更不敢让我去你家,你知道你家里人会用什么态度对我。 就是因为这个,你不是还给我写过信,明确表示不要再私下来往!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再来找我,我不肯再见你也是理所应当。” 她说得好像也在理,可乔安就是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杨桃……” “别说了。”杨桃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等你能自己做主,不用偷偷摸摸来找我的时候,咱们再说别的吧。”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干脆又决绝的离开。 乔安想追,追了两步又丧气的顿了下来:如今的他连光明正大见她的资格都没有,追上去又能如何? 杨桃一口气跑出去好远,转过一个大弯确定乔安再看不见她她才停了下来,回头张望。 乔安也站在原地,望着杨桃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开。 等天都快黑尽了,杨桃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刚到门口,杨畔就蹦出来,扯着杨桃的袖子挤眉弄眼的笑:“你家来了贵客,有鼻子有眼的俊俏得很,三婶招呼着大伙儿忙前忙后,又是端点心又是打好久的,肯定是想招了当女婿。” 杨桃做了轻松表情,伸手去点杨畔的额头:“就你会胡说八道。”又看他一身的泥,不禁问道:“又去哪里厮混了,不赶紧去换了衣裳,仔细二伯母拧着你耳朵骂。” 一只斑鸠飞过,杨畔掏出弹弓捡了石子儿就打,眼看没打到,负气的踢着脚边的土。杨桃看着好笑:“没出息!” 杨畔不服气的朝杨桃吱牙:“你能耐去将屋里那讨厌鬼赶走啊,小丫头片子,懒得理你。” 他冲杨桃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拿着弹弓追斑鸠去了。 杨桃看一眼他的背影,突然就不想进屋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刚好的出门的阿娘撞个正着:“桃儿回来了?我正准备出门找你呢。” 杨桃只得跟着阿娘进门,干笑着问道:“找我做什么,家里有什么事?” “好事!”叶氏挽住杨桃的手,眉眼之间都是笑意:“很有名气的那个秦夫子看上咱春晓了,要带他在身边读书,你觉得如何?” 听着不是给自己说亲,杨桃吊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秦夫子会去各处讲学,春晓也跟着走?” “不走了。”叶氏赞赏的看着杨桃,笑道:“你的针灸和药方对秦夫子的老寒腿很管用,秦夫子这次来就是想让你给他接着看看腿。在腿好之前,只怕都要留在咱们梁县。” 母女俩进去的时候,秦夫子和杨老三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看见杨桃回来,秦夫子便笑着冲杨桃点头:“我这腿疼的毛病又犯了,旁的大夫治不了,还得劳烦你帮着看看。” 杨桃也没客气,拉过他的手便开始把脉。 叶氏等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杨春晓在一旁打下手。 “近来天气闷热,夫子穿单衣了吧。”杨桃让春晓打了热水给秦夫子泡腿,而后才照着穴位给他艾灸、施针:“老寒腿最怕湿冷,千万别凉了腿。” 一番忙碌之后,杨桃又拿了两颗止疼的药丸递给秦夫子:“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吃一颗,治不了腿却能让你少受些疼。” 行过针后,秦夫子的腿就好受了些,他接过杨桃递过来的药,笑道:“我照着你上次开的方子抓药,多吃些时日却也没了效用。或许还是扎针长久一些?” “上次发病是因为变天,湿气入体;这次确实因为受了凉。病情不一样,你吃上次的药自然就没了效果。老寒腿治只是一方面,你自己也得用心养。” 杨桃收了针净手,而后拎起茶壶给秦夫子续了杯水,慢条斯理的和他说老寒腿的保养方式。 秦夫子听着这穴位那穴位的头疼,索性道:“你说这些法子我也记不住,记住了也嫌啰嗦。不如还是麻烦你吧,每三天往我那里走一趟,你挣着诊金顺便也能看看你阿弟。” 杨桃想了想,而后笑了:“也成!” 在这里吃过晚饭,杨春晓才送了秦夫子出门。杨桃本来在收拾碗筷,叶氏笑着抢过她手里的活道:“别忙活了,你也送送去。毕竟是春晓的夫子,得先处好了关系。” 杨桃只好也跟了出去。 送到门口,大家又说了一场客气话,杨桃看他腿脚还不是很利索,又蹲下去给他按委中穴,同时担忧道:“要不先在这里歇下?这个时辰,城门也该关了。” 秦夫子不好意思的移开腿,拱手道:“小童叫了车在村口等我,先告辞了。” 等秦夫子走远,杨春晓一手拐撞在杨桃身上,坏模坏样的调侃道:“姐,你也太豪放了吧。蹲下来就抓夫子的腿,吓得夫子耳朵都红了。” 杨桃伸手就拧他耳朵:“他腿疼,我是大夫,你满脑子想的……” “谁在那里?”杨春晓偏头躲着杨桃的手,恍然瞥见墙角跟有人,紧着就追了过去。 可走到墙根,四处看了也没见到人影,摇着头转身往回走了。 杨桃也跟了过去,没见到什么不妥便也跟着往回走,同时笑话杨春晓:“大惊小怪的,看你那点出息。” 等他们进了屋,一个黑影从墙角的树杆上跳下来,看了杨家大门一会儿,飞身离开。 杨桃正要关院门,张存来了。 一见杨桃,他跟见了救星一样:“这都月底了,安家那边的账也该结一下。可我去了人家不搭理,非得让你去。” 杨桃将张存让进屋,倒了杯水让他润嗓子:“就只剩下安家的账没有结了?别的可都还顺利?” “除了安家都还挺顺利,收了这个月的银子,咱们手里的余钱也不少了。我想在县里看个铺面,你闲了也跟着去瞧瞧,帮着拿个主意。” 说着话,张存便从怀里掏了个钱袋出来:“这个月的收成,一共是四十六两,这是一半,你们收好。” 叶氏给张存下了碗面,张存呼噜呼噜的吃了,而后抹着嘴问杨桃:“听说在县里做买卖,还得先去官府走章程。我没多少文化,这事儿只怕还得你去。” 想着好动刑罚的周县令,以及想往人眼睛里灌辣椒水的周小姐,杨桃头皮就发麻,早就好了屁股也开始隐隐作痛。 可开铺子是正事,杨桃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去跑。 “我明天先去安家收银子,等铺面都弄好了,我再去官府走章程去。” 第六十三章:算计 安家定的腌菜多,上个月也没有结账,统共算下来还欠着杨桃十五六两银子。这些钱可不少,总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杨桃鼓了半天劲,特意选了主子们用早膳的时间去结账。可远远的看着安家大门,她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杨大夫来了?”没等杨桃敲门,张管事已经开了侧门迎了出来:“来算账的吧,你先稍等,我去账房支银子去。” 厨房的小丫头给杨桃搬了椅子,又殷勤的给她倒了茶过来。 杨桃对安府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没敢坐更没敢喝丫鬟倒的茶水,只一门心思等张管事支了银子过来算账。 小丫鬟笑着看了杨桃一眼,忙着自己手边的事情,倒也没管她。 “你家公子在府上吗?”张管事一直没回来,杨桃手心起了汗,谨慎的打探着安知远的情况。 “公子去州府了,近期都不会回来。”丫鬟往灶膛里塞了根木棍,而后转头对杨桃一笑道:“公子喜欢你家的腌菜,让一直定着好,他不在量也不许少。” 恰巧张管事回来了,杨桃便朝丫鬟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二十两银子,这是账本,杨大夫看看有没有错。” 每天送了多少菜,杨桃这里也有记录,她不用看就将多的四两银子退了回去:“该是十六两三钱,用不了这些。” 张管事不但将那四两银子原封不动的推了过来,还从怀里拿出五十两银子摆在了一处:“这是我们老爷的一点心意,还望杨大夫莫要推辞。” 见杨桃不解的看着他,张管事便又从坏里掏出一张纸来,笑着道:“若是方便,还请姑娘在上头签个字,顺便盖个手印。” 杨桃拿起一看,却是为安知远歌功颂德的证明信。笺上说安知远促成了夏娜和乔平的和美婚事,还帮着乔家和赵郎中洗清了不白之冤,受着杨桃和乔家不尽的感激,整个梁县百姓对安知远也是好评如潮。 这文章看得杨桃恶心,她起身要走,张管家却拦在了她面前。 “杨大夫若还想在梁县过下去,还是签了的好。”张管事将笔和信笺一同递到杨桃面前,脸上依旧是高深莫测的笑:“夏家的事情姑娘比谁都清楚,根本就是你和乔家在无理取闹。乔家那案子就更不消说,若不是老爷开口,你师父和乔康成只怕没能耐全须全尾的出来。” 杨桃死死的看着张管事手里的信笺,强忍着将它撕成粉碎的冲动。 “你要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家少爷在你手里吃了亏,老爷也没和你计较。你若还不识抬举,一心想堵老爷的路……” 他看着杨桃阴笑了两声,而后又不阴不阳的接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和官家拧能拧得过?搅得自己一家子不安生,再搭上几条人命,值当不?” 杨桃气得胸口疼,她抢过毛笔在纸上签了名字,又气哼哼的按了手印。 张管家满意的看着杨桃,将桌上那二十几两银子塞进了杨桃怀里:“这就对了嘛,从今往后的大家都过消停日子。” “对了,腌菜还接着送,我们少爷说了,只要你家还卖腌菜,就不能断了安家的货。要一天没送,他就到你家铺子‘取’去。” 杨桃横了张管事一眼,转身走了。 走出去好远,杨桃才看着自己按手印的手指傻笑,在心里骂了句:笨蛋,连名字都没打探清楚就让人签。 姑娘在上面签的杨涛,指纹也根本不全,等时机成熟,随时都可以翻案。安知远,你好生等着吧,总有找你报仇的一天。 她用手绢擦掉嵌在指纹上的小颗粒,将张管事给的那二十两银子抛到空中又接住,而后将银子揣进怀里,欢欢喜喜的走了。 时间还早,杨桃便顺路去看了张存找的铺子。 找过去的时候,张存正好送房东出来,看见杨桃赶忙让她进去:“铺面不大也旧了些,不过地段不错,离菜场和点心铺子都近,周围也繁华客流量大。” 杨桃先前就在附近逛了逛,对这一片也算满意:“是不错!” “房钱我已经交了,稍微收拾下就能开张,你看衙门的事……” “我一会儿就往县衙去一趟,看看都要走些什么章程。咱们遵纪守法,别人只怕也想不出法子为难。” “为难?”张存吃惊的看着杨桃:“乔安得了县太爷的赏识,周家小姐又和你交好。衙门里的人不给你方便就算失礼了,怎么还可能为难?” 杨桃瞠目结舌:“我什么时候和周家小姐交好了?” “谦虚什么,满大街的人谁不知道周小姐和你好?”张存递了个肉包子给杨桃,自己也拿了一个吃:“因为周小姐相信你的人品才劝住他爹,半路停了你们的板子。也是县太爷开明,肯听乔安辩驳,这才洗清了乔家犯事的嫌疑,将你们无罪释放。” “如今满大街都在传乔安辩倒县令的佳话,大家都夸乔安是才子夸赞县太爷明察秋毫,慧眼识人呢。” 杨桃狠狠咬了一口包子,使劲嚼着里面的肉馅。 “听说乔安要拜州县令当干爹了,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呢!” 杨桃叼着包子就走:“我这就去衙门。” “好勒,等你那边妥当了,咱们就开张。” 杨桃先去打听了走章程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再去办事。 谁知衙役早得了吩咐,杨家的铺子不许开。于是,衙役便找各种理由为难人,不是办事的人不在,就是杨桃带来的东西不合规矩。 “是不合规矩,还是不想办啊?”杨桃看着当差的衙役浅浅一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去问问你家主子,是今天就给我把事情办了呢,还是等我去街上撒一圈泼之后再办?左右我是你家小姐的好姐妹,姐妹想杀,百姓们最喜欢看。” 拿受害人做名声,还想要打压人,这周家也太不是个东西。 衙役匆匆往后面走了一趟,没一会儿便出来了。 再见杨桃,他态度恭敬了很多,还是带过来的那点东西,章程却走得异常顺利。 杨桃拿到了盖有官印的批准文书,对着衙役微微一笑:“等铺子开了张,官爷们可得多照顾着些,地痞流氓偷儿贼汗啥的,我们铺子周围该不会有吧?毕竟我和你们小姐的关系……” 看着衙役渐变的脸色,杨桃压抑的心情都明朗起来,眼角余光再瞥见藏在柱子边上打探消息的丫鬟,她还故意甜甜的冲着柱子道:“我改天再来找周妹妹玩儿啊,都认了我当姐姐,铺子开张可得请了她去当贵客。” 丫鬟吓得脸色都变了,慌手慌脚的往后院跑去。 杨桃看得咯咯直笑,拿着公文心满意足的走了。 周小姐得了信,气得揉碎了两条帕子,一张脸也铁青得没法子看。二丫在一旁扯三扯四的骂,什么下贱话都能从嘴里蹦出来。 她表姐小兰瞥了她一眼,她还以为是得了夸赞,越发的骂得起劲。 没过两天,杨桃果然递了帖子来请周小姐。怕在真在外面瞎说,衙役不敢将她拦在外面,丫鬟也不敢给她脸色看。 周小姐拿着帖子,没好气的斜她一眼:“你脸皮倒是够厚,连城墙拐都不及你半分。” “照周小姐还差了点。”杨桃对着她眉眼弯弯的一笑,回话的声音又软又糯:“明儿个记得早点过来,我们等着你挂匾。” “我要是不去呢?” 周小姐咬牙,杨桃却越发笑眯眯:“不去咱们就不是姐妹呗,不是姐妹你让我喝苦丁茶,要往我眼里灌辣椒水就正常了呗。对了,乔安前段时间根本就没在梁县,周大人是和谁辩论又因何欣赏乔安的啊?” “要脸,就得做要脸的事儿;没脸了到处借脸,可不就得受人钳制了?你说是吧,周妹妹!” 第二天杨氏腌菜开业,周小姐盛装打扮而来,同时还有小厮奉上了周县令送来的贺礼。 张存笑得合不拢嘴,杨桃也高兴得眉开眼笑。只有周小姐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挂上招牌的时候,乔安也带了贺礼过来。杨桃借口招待女眷,躲着没有见他。 周小姐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又看了小兰一眼:不是说杨桃缠乔安缠得很紧吗?怎么看着反倒是乔安在缠杨桃? 有人叫了小兰出去,她再进来后脸色有些不好,在周小姐耳边说了两句之后,周小姐的表情变化也很丰富。 他走过去问乔安:“你拒绝了我爹?” 乔安正帮着张存张罗生意,突然被问有些发懵。等周小姐再问了一遍,他才漫不经心的回道:“你爹,周县令吗?” “你拒绝了他?”周小姐眼睛鼓得老大,满脸的不敢置信:“你知道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机会吗?我爹的干儿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我大伯,二伯还有大姨夫都……” 乔安忙着给一个老妇人称菜,根本没听周小姐说话。周小姐挡住了他够芥菜,乔安还不耐烦的推了她一下:“麻烦让开一点。” “你一定会后悔的。” 乔安飞快的瞥了远处的杨桃一眼,没有接话: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 周小姐被气走了,家中的周县令差点被气吐了血:“好一个乔安,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将桌上的文书全扫在地上,又忍不住摔了好几个茶盏。师爷半阖着眼睛立在一旁,浑身上下都透着阴邪气…… 第六十四章:不打笑脸 休养了一段时间,乔康成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他突然问王婶:“近来铺子的生意如何?光你和杨桃在那里坐诊也不是办法,还得老赵去才能将牌子撑起来。” 王婶正在切金银花藤,闻言手上的动作就顿了一下,回头道:“打从咱家的官司了结以后,杨桃就再没去咱家铺子了。昨儿个平儿去看他赵叔,见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也说了坐诊的事,不过他好像有些心灰意冷,不打算再行医了。” 乔康成拿着一根党参理须子,听着话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不去哪儿能行?改明儿我亲自找他去。” “也别太强求了,实在不行我也还能撑一阵子,做了一辈子医药看点伤寒杂病还不在话下。” 只看伤寒杂病有什么出息?安儿往后要做大事,短了银子哪里能行? 乔康成没有说话,沉着脸进库房去挑上好的老参: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拿着重礼去求,老赵定然开不了拒绝的口。 王婶也没多说什么,她接着切药,心里却想着杨桃:那孩子这次也没少受委屈,外面风言风语也是不断,乔家总不该亏欠了她才是。 当天晚上,王婶便喊了夏娜进来,说了会子闲话才转入正题:“你和夏家也算绝了关系,寻常有个苦闷处却是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你和杨桃关系好,不若就拜了叶婶子当干娘?如此,也多一个去处!” 夏娜低了头不说话,她知道婆母这样做无非是借着她的名头给杨家些好处,如此就当还了杨桃的情。她心里不愿意。 “我知道你们都喜欢杨桃,我也顶喜欢她。若不是知道她的性子,我都打算收她当干闺女。” “二弟心里……” “不可能!”王婶打断了她:“爹娘有爹娘的难处,你们莫要胡乱插手。他和平儿不一样,就算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乔家也断不会让她进门。” 夏娜心里堵得慌,眉头紧紧的皱着。王婶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劝道:“村里头传言难听,对杨桃的名声不好。改明儿你去认了干娘,咱们敲锣打鼓的给干亲家送谢礼去。如此一来,杨桃是帮干姐姐,谁敢再胡说她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娜还能如何? 第二天一早,她收拾好礼品便去了杨家。叶氏先还热情招待,一听她要拜干娘,脸就冷了下来。 “你回去吧,我膝下两女已经够让我费心了,再多一个我也疼不过来。” 夏娜跪在地上不起,磕头说了王婶的打算:“婶娘不为别的,也该为了桃儿的名声。外头传得难听了,她往后还怎么嫁人?” “你们倒想得周全。”叶氏替闺女不值,也冷了让杨桃嫁进乔家的心:“明儿个过来吧,走完这一趟,咱们也就两清了。” 王婶心中有愧,将谢礼准备得异常丰厚,场面也闹得特别大。过来送礼的时候,好些个乡亲过来看热闹,王婶便当着大伙儿的面猛夸了杨桃一顿,顺便也解释了她帮乔家的缘由。 “桃儿心善,见不得干姐受苦,跟我这些年也有些师徒情分,明白我乔家不是作奸犯科的人家。得亏她有情有义鼎力相助,若是不然,我家还不知道要苦成什么样。” 先前将眼睛盯在乔安身上的人有些脸红:人家不仅有师徒情分还是早就拜下的干亲,有这种关系在,又了解其中内情,换谁也得帮一把不是? 看着乔家送过来的礼,来人心里又有些泛酸:不帮就淡了情分,帮了能得这么重的谢礼,换我我也义无反顾的扑上去。 也有人觉得乔家和杨家不过是在糊弄人,可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不敢再乱说。 同一个村子住着,头疼脑热了都得去乔家求药。杨桃又是个有真本事的,大病小痛都用得上她。况且杨家现在也发达了,腌菜生意做得好,还在县里开了铺子。这要是处好了关系,往后总能得着点好。 各方面一想,过来看热闹的乡亲就说上了吉利话,将杨桃更是捧上了天。 杨桃全程微笑,笑得腮帮子都发酸。 好容易散了场,叶氏沉了脸看着杨桃:“经了这一遭,死心了吗?” 杨桃拿着个布娃娃练习针灸,闻言头都没抬:“死心了,早就死了。” 她手上动作奇快,一晃神,布娃娃身上十三处大穴就布好了针,有的针尾在颤,有的不动如山。杨桃仔细观察,看有没有用错针法的地方。 叶氏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布娃娃,叹着气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别糊弄人!” “没糊弄人。”杨桃将散在桌上的银针收进针囊,妥帖之后才笑看着她阿娘道:“师父说想和我合开一个铺子。我想着乔家在镇上扎下了根基,和他家抢生意也不厚道,索性将铺子开到县里去。” 乔安在私塾上学,离县城还好远。杨桃一心往县里走,那便是下了不再往来的决心。 叶氏明白过来,脸上就带了笑意:“也好!” 又问:“县里铺面的租金可贵,要多少银子心里有数吗?”她盘算了下家里的银两,又道:开腌菜铺子才花了钱,咱家如今能拿出来的,也不过十来两银子,你看能行吗?” “我先去问问师父,看他是个什么意思。若不能去县里,到新桥镇去也行。据说那边土郎中多,正经药铺还一个没有。” 看杨桃一心往外走,叶氏终于是放了心。 杨桃原本打算看会儿医书,可一转头就能看见王婶送过来的谢礼。她起身将东西锁紧箱子,心绪难平,终究收拾了东西去赵郎中那里。 赶巧乔康成也在,杨桃便躲到院中去给药田拔草浇水。 院落实在不大,杨桃隐约能听见里面的谈话。 乔康成求赵郎中接着去坐诊,赵郎中一意拒绝。乔康成有些着急,搬出了当年的事情:“你流放黔南,得我相助才活了下来。若不是我多方运作,你也没机会来到蜀州地界来过平稳日子。我这些年对你敬重有加,便是在牢里也是先顾着你。老赵,做人可不能没良心。” 赵郎中歇了半天没说话,好半晌之后才接口道:“就是有良心,才不肯再帮着你。我有罪在身,更得罪过宫中的贵人。你家和我牵扯在一起,乔安往后的仕途怎么好走?” 这下换乔康成不说话了。 “你要是只求财,我豁出这条老命给你挣去。你要乔安去登青云梯,我却是再不能和你家沾染。” 乔康成叹了口气:“那让杨桃去吧,那姑娘生着我的气,一直犯拧不肯再去药铺,你帮着劝劝她。左右是行医,在哪里都是一样。我乔家药铺,好歹也有些名气。” “你既看不上人家,又何苦扭着人间不放?”赵郎中瞥了乔康成一眼,端起茶盏呷了口茶:“两个孩子什么心思你心里能不明白?别仗着人家对乔安有情有义就去作贱人,你用着人家替你挣银子,到头来还瞧不上人家的出身品行,忒不地道。” “也没有瞧不上。”乔康成脸上有些发烫,喝口水压了压才又低了头道:“那姑娘是不错,人上进肯吃苦,人品也没话说。她若真相中了乔安,等乔安功成名就安家立业后倒也可以在一起。” “不就是个名分嘛,只有两人真心相爱,情深义重,妻妾其实也没多要紧。” 杨桃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恼的还是晒的。 没多久乔康成从屋里出来,看见杨桃又迎了过来:“桃儿最近在忙什么啊,也不见你来找乔绣玩儿,药铺也没再去。” 杨桃低头拔草,不想理他。 “还生乔叔的气呢?”乔康成爽朗一笑,蹲到杨桃身边帮着拔草:“你师父不准备再出山,我那铺子了就少了顶梁柱,你可不不能再撂手不干。叔有不对的地方你担待着点,再不成你骂叔几句出气。” 赵郎中跟了出来,皱着眉头道:“做什么呢?多大的人了还有脸欺负小孩子。” 乔康成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期盼的看着杨桃:“我准备给乔安捐个秀才,这一出项就不老少。家里的老底早掏了个空,他后头的求学路可就只能指望铺子的收成了。” 赵郎中有些恼,杨桃不想他们之间伤了和气,抢先开了口:“乔家药铺名声在外,生意该是差不了。王婶本身就是行家,绣儿也能帮把手。您若怕他们挑不起大梁,再寻个名医坐堂也不是难事。” 乔康成要再劝,杨桃对着他明媚一笑接着道:“乔安要赶考,我家春晓也要奔前程。谁家都缺银子,我历经数年学了点手艺,也想着开个铺子多挣点银子。” 乔康成还想再说什么,杨桃已经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又拍着手上的泥回身看着乔康成,笑道:“我是出身贫苦,可杨家缺银子不缺脊梁和尊严,杨家的姑娘没有给人当妾的先例。” 说完这句,她转身过去洗手,再没回头。 乔康成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他灰溜溜的离开,还没到家门口就撞见了周县令身边的师爷杜来顺。 第六十五章:套中套 不愧是主管谋略的师爷,三两句话就消除了乔康成对他的戒备之心,欢欢喜喜的将他迎进了屋。 杜来顺先过了重礼,而后拱手朝乔康成道喜:“我们老爷对乔安这才子青眼有加,属意收他为干儿子,好生培养。当真大喜!” 乔康成有些懵:“周县令,收乔安当干儿子?” 他可还记得在牢中遭的大罪,以及在公堂上受的重刑。虽说心里对安知远的恨意更重,可这么个为虎作伥的县令,能是什么好东西? 杜来顺将他的不满看在眼里,拉了他的手哈哈一笑:“这样的好事你莫不是还想往外推?在牢中吃了苦吧,恨安家人吧,没出息恨能如何?人家说把你抓进去,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你办了。” “这两天那祸害回了州府,过两天再来呢?你不找个靠山,他再对你家出手,谁能帮你?” 乔康成抿着唇不说话,杜来顺便又劝:“以往我家老爷和你们没瓜葛,自然得讨好上司。可乔安要成了他干儿子,他还能不撑腰?别看我家老爷只是个县令,在京为官的兄弟可不少,舅老爷还做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他想保什么人,没有保不住的。” “乔安有才,可没有路子,没有权势。就凭他自己,凭你家那个小药铺子,他能爬起来?这世上有能耐却考不重的多得很;考中了不被重用的更是数不胜数,你家乔安……” 杜来顺别有深意的干笑两声,回转身坐到一旁喝茶:“你自己看着办吧,天下才子多得很,老家老爷想培养人那还不一抓一大把。” 乔康成也坐下来喝茶,他看不上周县令,可师爷说得也在理。 “培养乔安,周县令有什么条件?” “聪明!”杜来顺冲他竖了大拇指:“明白人就该把利弊全都搞清楚。” “也没有什么条件,认了州县令当干爹,就该有当儿子的本分。你将乔安交给我家老爷,乔安的婚事之类的就也少插手。” 乔康成才刚皱眉头,杜来顺便又笑了:“就你家这情况能给乔安说什么好亲?我家老爷认识的哪个能是白身,还能委屈了乔安不成?” 乔康成想着也是这么回事,于是点头:“那往后便劳烦周老爷教诲了。” 杜来顺在心里不断阴笑,面上对乔康成却是一派欣赏:“乔安有你这样会打算的爹,真是他八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我回去给老爷报喜,家里有这么大的喜事,肯定得广发请帖热闹上一天。你和乔安也好生准备一下,到时候咱把事情办得圆满一些,让周围的权贵大户都认识认识咱乔公子。” 两人又商量了下拜亲的细节,等一切都妥当了,杜来顺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晚上乔安一回来,就觉得家里的氛围不太对。 他看了眼桌上很是丰盛的菜品,不解的问板着脸的王婶:“怎么了阿娘?” “别理她,你娘就是妇人见识,不知道好歹。”乔康成一把拉过乔安,将他按在桌边坐了,又亲自给他倒了杯果酒:“喝点!” 乔安没敢动,他不安的瞥了阿娘一眼,又看他爹:“什么好事能让我娘气沉了脸?爹你还是先说事吧,不然我也吃不下。” 乔康成便把事情说了,而后一脸期待的看着乔安问:“你说这是不是好事?若不是祖上积了德,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和户部……” “你答应了?”乔安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爹:“人家卖儿卖女好歹还收几十两银子,你光听对方几句好话就将我卖了?” “说什么呢?”乔康成瞪着乔安,粗喘了气红了脖子。 “我不拜什么干爹,我这辈子要走怎样的路我自己明白。” 乔安说完就负气要走,气得乔康成一耳刮扇在他脸上:“我和州县令都说好了,你敢给我犯浑。” 从牢里出来,乔安就觉得他爹变了,功利心太强,脑袋也不如以往清醒。他近来又忙又累没心情和他理论,于是只看了他爹一眼,闷头走了。 他想息事宁人,乔康成却不依不挠。他追上去拦住乔安,厉声问他:“你到底去不去?” 乔安皱眉,不说话! “想不明白就去祠堂跪着,多会儿想明白多会儿再出来。” 乔安便去了祠堂。 夜深人静的时候,乔平揣了两个馒头偷偷过来看乔安,见他躺在三个蒲团连成的地铺上睡得香甜,忍不住都笑了。 他将乔安摇醒,而后将馒头塞到他手里:“吃点东西再睡!” 乔安感激一笑,接了馒头猛啃。 乔平盘腿坐在一侧,不解的问他:“和周家搭个干亲其实也没啥,你做什么非要拧着不干?” 乔安细细的嚼着馒头,偏头对着乔平一笑,并不说话。 商人不过求利,官场求的却是名利。周县令在名利场中攀爬,能让自己做了赔本生意?培养倒要真的,可培养的不是干儿子是傀儡,是工具! 以父子的名义将他绑在手里,乔安有一点不听他的就是大逆不道。再将乔安的婚事绑在手里,往后指不定要拿他去讨好谁,拉拢谁。 折腾完乔家再来算计他乔安,真当万物是刍狗,由着他玩弄驱使? 乔安在祠堂‘跪’了两天,第三天傍晚终于对乔康成服了软:“儿子听凭父亲吩咐!” 乔康成欣慰的笑了起来:“当爹的总不会害你,你想明白了就好。今儿个好生养养,明天一早咱们上周府吃酒认亲去。” 乔安一副认命的模样,乖巧的出去吃饭、看书。 第二天一早,父子俩收拾齐整去了周家。 周老爷早上起来就让麻雀拉了一脑袋便便,他总觉得这是个不好的预兆,于是将乔安屈服的细节来回问了好多遍。 总也没找到什么破绽,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让继续。 没多一会儿,城里最有名的大厨就位,宾客也带着贺礼纷纷过来。 乔安远远就看见周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他挑唇轻轻一笑,跟着他爹进了周家的门。 周县令见乔安打扮齐整的来了,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想通了?”周县令悄声问他。 “想通了!”他一本正经的答。 “一会儿的认亲礼很隆重,当着大家的面,万莫要出半点差错。” 乔安点头答应,周县令便从怀里掏出封信让他签字:“往后既然在一条船,你也拿出点诚意,将这个签了吧。” 纸上文章,和杨桃先前签的一样。乔安粗略扫过,当看见结尾处的杨涛二字时,唇角抿出个会心的笑。 这丫头,真行! 他接了笔,毫不犹疑的写上自己的大名,放笔的时候却不小心扫翻了茶盏,伸手去救的时候手按到了剪刀,食指就带了伤。 “周大人见笑了。”乔安将茶盏放好,食指按了印泥便盖在了名字上:“您看这样成不?” 周大人仔细查看,而后拍着乔安的肩膀大笑起来:“你好生歇着,一会儿的宴会精神头饱满些。” 原还以为他只是想利用乔安,现在才知道是帮着安家擦屁股。将乔安绑在自己手心,安家陷害赵郎中和乔康成的事情,不就再也翻不了案了吗? 倒是算计得好! 乔安喜怒不显,安静的坐在客房看书,等着一会儿师爷来叫他赴宴。 或许是怕出乱子,先前一直有人在暗处看着乔安,打从乔安签字画押,暗处的人倒是撤了。 周家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宴席也热闹得很。设好礼堂宾客就位之后,师爷来请乔安却发现乔安不见了。 前面司仪还在侃侃而谈,场面气氛都热烈得很。 大伙儿都朝周县令竖大拇指,赞扬他是青天老爷为乔家洗清沉冤,有赞他慧眼识珠,收一麟儿,往后必然前途不凡。 司仪舌灿莲花,将周县令和乔安还夸一顿之后道:“有请周大人上坐,请乔公子入场,行礼!” 他一连喊了三四回,也没见乔安出来。强忍着尴尬再喊‘乔公子入场’,却见师爷急匆匆从后堂出来,覆在周县令耳边说了些话,周县令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起身就往后堂走。 师爷朝满院的宾客作揖行礼:“乔公子突然发病晕倒,情况紧急,今天的仪式到此为止,还请列位谅解、海涵!” 他话音刚落,就见天上洋洋洒洒的落下纸片来,有人捡起纸片一看,就见上面写着‘道貌岸然, 伪君子,强为人父,强权欺压’等词语。 书顺着纸片落下的地方一看,就见乔安坐在房梁上,扬手将无数纸片往宾客堆里撒。 “乔公子不是突发疾病晕倒了吗?” “别的词儿咱或许理解不了,这强为人父……” 大伙儿彼此看看,知道大家想到了一处,相视笑笑,匆忙离开。 也有那和周家面和心不合的人,当着周家人的面就讥讽出来;:“不是青天大老爷吗?怎的你给人家申了冤,人家倒还不领情?也是,咱可没见过一来就将疑犯打得死去活来,逼得人家属强闯公堂的青天大老爷。” “还说放下身段和乔安辩驳,两人秉烛夜谈才分析出了案件破绽,由此对这后生赏识得很,起了收为子女的想法。可要辩驳怎么不上公堂,这中间的猫腻儿,啧啧……” 这些人本来也又身份脸面,周家人就是不乐意听也得听着,就算是憋出内伤,也得憋着。 师爷派人上房去捉乔安,乔安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后院槐树,没等周家的人追来,他早翻院墙跑了。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拿乔康成做筏子眼看着他趁乱往往溜了。 周县令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场气吐了血! 同时吐血的还有远在蜀州府衙的安知府,小半个月过去了,他最为宝贝的小儿子还是不能人事。能请的名医请了个遍,可就是不见好。 安知远让他来梁县绑杨桃,可转眼就得接三皇子和吏部侍郎大驾,他便浑身是胆也不敢这时候胡来啊…… 第六十六章:女菩萨 赵郎中是个闲不住的人,修养好身体好长时间不见杨桃去找铺面就有些心急。 缝着杨桃今天过来,他便问她:“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放在心上没有?这么久了,铺面都找不到吗?” 杨桃有些脸红,开铺子花销可不小,尤其药铺还得垫钱置办桌案药柜,得上货进药。零零碎碎的算起来,没有一二百两银子根本都铺不开摊子。 可叶氏满打满算也只拿得出八两银子,就这么点钱,杨桃哪能好意思寻铺子? “你是有别的打算?”赵郎中将烹好的茶倒了一碗摆在杨桃面前,瞥眼问她:“若真是有更好的去处,我也不留你,别不好意思开口。” “没有!”杨桃不好意思的推了推茶盏,不好意思的道:“我家没钱,统共就只拿得出几两银子。” 她窘得耳朵根都红了,赵郎中一怔之后却是爽朗一笑:“就为了这个啊,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说着话,赵郎中起身去了卧房,没多久便拿了张银票出来放在杨桃面前:“你先拿去挑铺面,寻常的药柜、诊台、桌椅之类的也先备着。等你弄好了这些,咱们再一起去看药材药箱和银针之类的工具。” 杨桃看着面前的一百两银票,红着脸没好意思拿:“说的合伙开铺子,哪里能让你一个人出银子?” “我一个人出?你想得倒美!” 赵郎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道:“等铺子开了张,你每个月还我三两银子,将你该出的那一半银子还完为止。” “所以,到时候你得好生经营,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替人治病。若是挣不来钱,我可得寻道你家里去要债。” 杨桃看着赵朗中说不出话,赵郎中已经拿起银子塞进了她怀里:“拿了银子就快去干活儿,闲了这么长时间,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那要是亏了呢?咱们铺子挣不来钱怎么办?”赵郎中被抄了家,大多家财被卷走。就如今他手里这些,都是先前费心藏下的一点,若再败光了可就连棺材本都搭进去了。 “亏了你就给我养老送终,这么多银子借给你,你以为一句亏本就不用还了?” 他故意做出严肃又凶巴巴的样子,看得杨桃都没办法反驳。 “快去办事,磨磨唧唧的看得人牙疼!” 赵郎中推着杨桃往外走,很不耐烦看见她的样子。 刚开大门,一个小男孩就火急火燎的撞了进来,见到赵郎中‘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磕着头求道:“救赵郎中救命,求求你救救我阿娘,求求你了。” 他举着手里的五个铜板,一遍又一遍的哭求:“家里就只有这些,等缓手变卖出银钱,一定交清所有的医药钱。” 杨桃伸手去扶那孩子,男孩却死活不肯起来:“求求您了,求您救命……” “你先起来!”赵郎中拎住男孩的胳膊一扯就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你阿娘什么症状,你说说看。” 趁着他两人说话,杨桃飞快回屋取了药箱,再来的时候赵郎中都变了脸色:“情况紧急,咱们得赶紧过去。” 几人赶到的时候,一个妇人真趴在床沿吐血,看见小男孩进来,嗔怪的看了孩子一眼。她想说什么,一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杨桃过去把脉,手才按在脉上就是一惊:“肺痨?” 又看她脖子,果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凸起。伸手一摸,妇人就疼得直叫唤:“血瘤!” 杨桃谨慎的查看了好多遍,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皱着眉头问小孩儿:“你爹呢?有些事情得让你家大人做主。” “我没有爹!”小男孩眼中有哀伤:“我也没有族人,亲人。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吧,我能做得了主。” 男孩看着也就只有七八岁,杨桃看着他有些为难。 她转过头去看她师父,眼中全是期盼:“她这样的症状得切掉血瘤,再用针灸顺脉用药物压住咳嗽。可这个血瘤挨着大血管,风险大,她身子又弱。师父你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赵郎中看了症状,又听杨桃说了脉象,最后无奈的摇了头:“血瘤太大,如今已经压住了大血管,若再不切除,血管随时会破。况且这血瘤太吸养分,再长就将身体底子全掏空了。” “必须现在切吗?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郎中无奈摇头。 小男孩在一旁也听清楚了,他问杨桃:“切那个血瘤,很危险吗?” 杨桃点头:“离大血管太近,咱们又没有能立竿见影的止血药。而且你阿娘身子弱,我怕她受不住……” 说话的空档,妇人又吐了好几口血。 小男孩过去给她拍背,好半天才问杨桃:“要是不切呢?能拖多久?” “多不过半月!”就她这吐血的架势,能拖过三天都是奇迹! “若我娘这回挺过来了呢?肺痨能治好吗?” “治不好,可如果能好生保养,仔细治疗,再活个四五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小男孩一咬牙:“那就切!” “想好了吗?”杨桃认真的看着小男孩的眼睛,等了半天没等到她改变主意,杨桃又再次强调:“你阿娘现在情况,若是动刀的话或许挺不过来。” “你不是说不切也最多再挺半个月?既如此,我赌了!”他跪在他阿娘床边,看着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的娘亲道:“娘,你一定要撑住,狗蛋不能没有娘。” 赵郎中暗中扯了扯杨桃的袖子,摇着头低声道:“我看够呛,让他另寻高明吧,咱犯不上去惹人命官司。” “这么个重病,他家又没钱,咱们这一走,她可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小男孩察觉到不对,赶忙跪到了杨桃脚边,抱着她的小腿又哭又求。杨桃于心不忍,只将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有三成的把握治好她,你确定要让我试?若出了事……” “若出了事,那便是我阿娘的命,怪不得女菩萨。” “那好,我救!” 杨桃给妇人用了麻沸散,用火烤了刀子后有反复的拿烈酒擦。等一切准备妥当,她却紧张起来,心肝扑通扑通的跳,手也有些发抖。 她主修针灸和药材,对动刀研究得少,更没在真人身上实施过。 “师父!”她求助的看向赵郎中,希望他能接过手里的活儿。 可在一旁打下手的赵郎中却是摇头:“这种法子我也只在医书上看过,况且我早发了誓,再不给人诊脉治病。” 杨桃没有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她凝神回想着人体经脉图,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动刀。 她成功的躲过了大血管,又成功的避开了主经脉,眼看着血瘤就要分离开了,刀尖却碰到了小血管,大量的血涌了出来。 杨桃紧着往要穴上扎针止血,血还没止住,妇人的气就吊着往下落。 “切两片老参让她含着,快。”只要吊过了这口气,只要再坚持半刻钟,妇人的命就救过来了。 可这样的破落家中,哪里能有人参? 小男孩哀求的看向赵郎中,可赵郎中也没有法子:“这节骨眼上,能去哪里弄老参?看她着景象,三十年下的山参都不好使,这年头更长的整个梁县也找不出几根来。” 赵郎中无奈,切了两片老党参凑数,可没顶用,那边刚止了血,这边人就去了。 小男孩扑在他娘身上痛哭,一个劲的囔着:“我怎么活,你去了我怎么活……” 杨桃满手是血,看着这场面身子都抖。她想劝男孩两句,可嘴唇抖得厉害,她用了半天力气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赵郎中一张脸也是卡白,他拍了拍杨桃的肩膀,安慰她道:“别多想,你已经尽了全力。大夫治病治不了命,这点道理你该能懂……” 杨桃依旧直愣愣的看着干瘪了的妇人,以及哭得死去活来险些晕死过去的小孩。 能救过来的啊,再多挺一刻钟就救过来了啊!若有半根三十年以上的人参,只需要半根,她就可以不用死了啊…… 小孩是个不经事的,杨桃也没替人张罗过后事。眼看着死者浑身污秽的躺在那里,赵郎中只得使了银子去求邻居们帮忙。 经过事的老人们一来,就张罗开了后事。可一看见满手是血的杨桃再看着妇人脖子上偌大的伤口,大伙儿的表情都微妙起来。 “这是,杀了人?”又那管不住嘴的便开始议论。 “我看着也像!”那人看着放在桌上满是鲜血的刀,再瞥一眼身上沾血的杨桃,吓得身子都僵了三分。 赵郎中怕生事端,赶紧指了死者身上的血瘤给大伙儿看,又仔细解释了动刀的原因。 众人连连称是,心里却是将信将疑:活了这么大岁数,可没见过动刀子治病的。 小男孩还算有良心,纵然伤心也帮着解释事情的始末,之后更一脸感激的朝杨桃磕头:“我阿娘的事不怪你,你是女菩萨,你对我家的恩德狗蛋一辈子不敢忘却。” 大伙儿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微妙起来。 一连几天,杨桃都跪在妇人棺前当孝子。等落了葬,她都还没缓过劲来。 小男孩孤苦无依,杨桃便决定将小男孩收在身边:“你往后就跟着我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让你饿了肚子。” 第六十七章:将计就计 狗蛋双手绞着自己的衣摆,没有表态。 赵郎中蹲到狗蛋面前,牵着他的手道:“若是实在没地方去,便跟着我吧。我没有老婆孩子,你跟着我受不了委屈。若是哪一天你有了更好的去处,随时离开都行。” 狗蛋怯生生的看了杨桃一眼,而后便跪在了赵郎中面前:“我不让你白养活了,我会洗衣做饭,也会扫地打杂。等我会挣钱了,我挣了银子就还你。” 赵郎中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夭折的儿子,伸手揉着狗蛋的头顶道:“家务活儿咱们一块儿做,我也不用你还我什么银子。你若真不想亏欠我,不如就给我当养子。我养你小,你养我老,也算公平。” 狗蛋低头想了想,再抬头便一派坚定:“好!” “你叫什么名字?都要是一家人了,总不能一直狗蛋狗蛋的叫你。” “我没有名字!”小男孩有些自卑,绞着手指头道:“我娘不许我问我爹的事情,也不许我问外家之类的。我生下来就住在这个村子,除了娘亲没见过任何亲人。” 或许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既然你没有大名,那便跟我姓赵吧。男孩子不能没有学问,也不能少了英气,你便叫赵文英吧。” “赵文英!”狗蛋默念了两遍名字,对着赵郎中感激一笑:“谢谢爹!” 脆生生一个爹字,叫得赵郎中心都要化了:“好,好孩子!” 他牵着赵文英的手往回走,心里打算着他的未来:“你既叫我一声爹,我也不能亏了你。咱们明天就去上学,也可考个秀才、举人出息出息!” “我想跟着阿爹你学医。”赵文英一脸哀求的看着赵郎中,眼中的神情很是坚定。 不用问,大家也知道他是因为他娘的去世受了打击。 杨桃自责的低下了头,赵郎中安慰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对赵文英点头道:“也好,你先跟我学着,等你想去念书了,咱们再去也不迟!” 上次抄家,赵郎中家里的存书就被全部拿走。好在杨桃看书从来都很细,为防以后找不到书她还有抄书的习惯。 如今赵文英要学,她便将家里存书都搬了过来。 看她一趟趟往这边跑,赵郎中便劝她:“咱们当大夫的,对生老病死要看淡些。文英他娘的事情怪不得你,你别自己钻了牛角尖。” “若就是治不了的绝症也就罢了,可……”杨桃吸溜了下鼻子,转头看着窗外:“师父,咱们能自己种参吗?同样是药材,连翘、金银花,何首乌能种,人参灵芝也该能种吧?” 赵郎中看疯子一样看她,想劝她两句,最终却改了口:“人参之所以金贵,就在于它对生长环境要求严苛,生长速度也异常的慢。在咱们蜀地,要重成功肯定不容易。你要真能琢磨着种出来,倒也是好事一桩。” 杨桃点头:“我想先看几本相关的书,师父能帮我找一找吗?” “我师弟那里应该有,等我写信问问他。咱们铺子的事情你也上点心,近期就先张罗起来,总拖着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杨桃又忙着张罗药铺的事情。 一进县城,她便听到了乔安大闹县令府的事情。她眉头一皱,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紧着跑到腌菜铺子去问,张存笑道:“乔安可真是条汉子,当着满城权贵的面狠狠抽了周县令的脸皮,看他还敢不敢觉得百姓好欺?” 又问杨桃:“以前传的你和周小姐的事情呢?真的假的啊?要说是真的,为啥你都被打得那么惨了她才出手相救啊?可若是假的,上次咱们铺子开张,她又实实在在来捧了场……” 杨桃无心和他闲聊,问他:“那乔安呢?他如何了,周家好脸面这次肯定不会轻饶了他。” 张存便被问住了:“只知道他当时没被抓到,后头如何那就不清楚了。” “就没有知情人在街面上传吗?” “街上的传言多得很,神乎其神、匪夷所思,哪里就能信?” 张存说得在理,杨桃就是再着急也没有法子,只得将乔安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我先前托你寻的铺面呢,又合适的吗?” “你别说,还真有!”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张存带杨桃去看了铺面:“医馆嘛也不消在最繁荣的地方,这里环境清幽,离闹市也不远。下面的三间当铺面,上头的三个阁楼能改成住房。这里离家远,总得有个落脚地儿。” 杨桃仔仔细细的看了房子,又和房东说好了价格,铺面便就定下来了。 回到腌菜铺子,张存又和杨桃商量:“大户定菜的不少,铺子这边的买卖也好得很,就是家里的腌菜有些供不过来,眼看着就要断货。” “那就让阿娘和阿姐再多做点啊!”杨桃心里担忧乔安,有些提不起来精神:“若是她俩忙不过来,就请点人帮忙。” “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杨桃就告辞了。 才刚将地方定下来,按理说还不必去衙门口走章程。可杨桃心里不安,一晃就到了县衙门口。她一横心,干脆进去将药铺的章程走了,顺便也打探乔安的消息。 与此同时,因为没脸见人而装了好几天病的周县令正在拍桌子:“人呢?到底住到了没有?梁县统共就这么点大,他乔安能上天如此,凭空消失了不成?” 当差的衙役低垂了头,半声都不敢吭。 周小姐由丫鬟扶着匆忙赶来,先是递给他爹一封信,而后才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节骨眼上爹和一个毛都没长全的书生置什么气?” 她一个眼神,丫鬟和衙役就退了出去。她凑到她爹身边,一边帮他捏肩一边劝:“这都闹到明面上了,乔安一有个好歹满城的百姓都知道和我周家有关。何不等风声过去,咱们再行动?” “一个穷酸书生,想科考就绕不过阿爹你。等他多吃了几回苦,也就明白了他自己的斤两。到时候,啊爹还怕他不哭着喊着还求?”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周县令已经看完了信,而后一张老脸尽是苦闷:“将人都得罪死了,又要求着人家帮忙看病。彬彬有礼的请,怎么请?” 他火大的将信拍在桌上,拂开帮他捏肩的女儿,发愁的在屋中来回跺圈。 周小姐拿过信笺一看,脸上也有了愁容:“那个杨桃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安知远那混蛋肯定往死了得罪过她,要是不然她绝不会被关进了后院还不肯对安知远服软。” “谁说不是!”周县令端了茶盏想喝水,想起上次的糊涂官司又气得将茶盏顿在了案几上:“京中的贵人都住进了知府府,他们一家子还想着闹腾。将杨桃弄去治病,他就不怕杨桃近了三皇子的身,抖了他安家的老底?” 安家既然敢让杨桃去,定然有把握让她翻不出来浪。 吏部侍郎都过来了,肯定会顺道考核官员,考核关系着升官发财,谁也不愿意在这时候不规矩、生乱子。 可不用强,不耍横,杨桃能由着他们摆弄? 正发着愁呢,外头有衙役来请示,说杨桃来走开药铺的章程,还隐晦的打探乔安的事情。问该怎么处理这人,这事儿! 周小姐一听,立马笑了起来:“快请杨姐姐进来说话,章程什么的回头再说。” 杨桃还没进屋,就听见周县令在屋里摔了东西:“饶了他?便是我有心饶他,朝廷也饶不过他!小小的一个白身,当众羞辱朝廷命官,污蔑毁谤本官的名誉,这事儿若就这么算了,朝廷的威严何在,圣上的威严何在?” “爹就饶了乔安吧,你若真将他抓起来送审,他这一辈子的前程也就完了。不过蝼蚁一样的人物,别将他放在眼里。还收集着他侮辱您的证据,您成天看着那些心里也难受啊!” “安知府不是让您寻了名医去给安公子治病吗?您快去忙正事,这些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 一晃眼看见杨桃站在门口,周小姐赶忙往外迎,同时暗暗的给他爹使眼色。 “受了那么大的屈辱,本官哪还有心思找什么大夫?让衙役去给我抓,掘地三尺的抓。上次乔家是被冤枉,这次可是实打实的羞辱了本官。等抓到了他,本官非求着知府大人判他重罪不可。” 杨桃看了半天戏,早猜到了他们请她看戏的目的。 不就是想让想拿乔安的事情当筹码,逼着她去给安知远看病吗? 可这算得上筹码吗?满蜀地的人谁不知道京里派了大官下来,这么个节骨眼上他敢对乔安怎样? 杨桃心里不屑,却还是配合的做了一脸焦急的神色,跪在地上不住的给周县令磕头:“求大老爷放过乔安,民女替他给您磕头道歉,民女愿意为大人分忧去给安公子治病。” 等她去了州府,定要寻了机会接近京中要员。没理由安家和周家做了恶,最后还能得朝廷青眼,平步青云、升官发财! 第六十八章:出发 周县令假意板着脸吓人,一副坚决要报仇的样子,可又怕做过了杨桃知难而退,戏演得很有些让人尴尬。 杨桃陪他演了一会儿,而后便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周家人一见立马就松了口:“你若能将安公子的病治好,也算是立了大功。老夫就是看在你和的安大人的份上,也绝不再和乔安为难。” 杨桃一脸感激:“民女一定尽全力将安公子医好,还请周大人尽快安排行程。” “你回去收拾收拾,咱们后天就出发。” “那我那铺子的章程……” 周小姐立马喊了丫鬟进来,吩咐道:“去前头说一声,杨姐姐那个铺子的章程紧着办,办好了直接就送过来。” 而后又亲热的挽住了杨桃的手臂,笑道:“事情都解决了,咱们喝茶说话去。” “我还是去前头等吧,家里事忙,着急回家安排。” 有了上头的吩咐,尽管杨桃所带的东西不全,章程也走得特别快。她才走到半路,便撞见衙役将东西送来。 接过文书,杨桃心里的不屑更甚:若个个都像周大人这样当父母官,普通百姓哪里还能有活路? 回到赵郎中那里,杨桃便将自己要去州府的事情说了:“小师叔也在那里,我去了正好向他讨教种人参的事情。” “你去给他看病?”赵郎中接过文书就摔在了桌子上,看杨桃的眼神直冒火光:“你要还是我的我徒弟,便不许给他医治!那样的畜生活着就是祸害,你救他就等于祸害天下苍生。” 可他得了不是绝症,根本就死不了!况且,杨桃也真没打算给他医。 “我要是不去,后头才真有祸患呢!”杨桃给赵郎中倒了杯茶,腆着脸笑道:“如今之所以安稳,是因为京中来了人巡视。若让他们平稳过了这关,安家和周家能饶过咱们?” “你是去见京中贵人?” 赵郎中满腔的火气立马化作了担忧:“京中贵人哪里是寻常百姓好见的?多少人进京告状官轿还没拦稳就被人当刺客先打死了?” “所以我不去拦轿啊!”杨桃端起茶盏自己喝了一口,眼中精光流转:“京中要员身份贵重,肯定得住在知府府里。我去给安知远看病,便是没资格住进去,出入总还便宜。同在一个屋檐下,总能寻到接近他们的机会。” “你想得倒简单!”赵郎中长长的叹出口气,摇头道:“你没见识过当官的派头,经年服侍他们的丫鬟都没资格随意和他们说话。你一个陌生老百姓,见你都是跌了身份,哪里能肯听你说话。” “不管多难,总得去试一试才行。”杨桃咬了咬下唇,好半天才决定要坦白:“安知远不是病了,我用银针锁了他的鼠蹊。他那样的人品心性,绝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得去,再难都得走这一趟。” 赵郎中惊得跌了手中茶盏,一张脸先是不敢置信,继而气得通红:“那个畜生……” “他宁愿逼死夏娜也不肯成全,旁人扫了他的面子他就要让人拿命来赔。这样的人要么一次治住,不然不死不休。” 赵郎中进屋写了封信,而后递给杨桃道:“我曾经救过这个师弟的命,你若有事他肯定会极尽全力帮你。” 而后又拍着杨桃的肩膀叮嘱道:“相机行事,注意安全。” 杨桃满心感激的接了信:“我这一走短时间只怕是回不来,铺子的事情……” “有我和文英呢,你不要担心!” 从赵郎中这里离开,杨桃有心去乔家看看乔安。出了那样的事情,周家明面上不敢如何,暗地里肯定也会对乔安使绊子。 她不放心,可是才走到半路,就迎面碰到了乔绣。 “杨桃姐!”乔绣满面愁容,快跑过来拉住杨桃的手臂问:“你知道我二哥去哪里了吗?这么几天他来找过你没有?” “乔安没回家吗?” “没有呢,五天前跟着阿爹去周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乔绣急得都快哭了,搂着杨桃的手六神无主:“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哪哪儿都找不见人。杨桃姐,你说我二哥是不是让县衙的人抓起来了啊?” “你先别慌,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乔绣就简单说了他爹逼着乔安认周县令当干爹的事情。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你说他多傻啊,不愿意硬扛着就是了。阿爹寻常最疼的就是他,他多扛几天,阿爹也就妥协了。可他偏生……杨桃姐,你说我哥是不是让衙门抓起来了?” 乔绣急得跺脚,杨桃却知道乔安根本就是故意的。 从强烈反抗到无奈低头都只是一出戏,演给周家看,好让周家放下防备和戒心。目的就是要让州县令自取其辱,当着众人的面撕毁他虚伪面具。 这就是乔安的性格! 杨桃原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安慰的拍了拍乔绣的肩膀道:“你哥没让县衙的人抓到,我才从县衙回来,可以拍胸脯给你保证。” “真的吗?” “真的!”杨桃掏出手绢仔细给她擦了眼泪:“乔安不是那种冒失的人,他既然敢这样做肯定早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话是这样说,可总也没有他的消息,我娘亲都急得病倒了。阿爹也在家大发雷霆,说等二哥回来,先就得打断他一条腿。我也急得不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他也一点音信都没有。一个人在外面,可别出了意外……” 说着话,乔绣的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连你都没找,他能去哪儿啊!”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杨桃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乔绣安心。 “不然咱们去问问春晓?他以前和乔安走得近,说不定能知道乔安的消息?” 乔绣拉着杨桃就走,一双眼里充满了希望。 原本是为了安乔绣的心,谁知杨春晓还真知道乔安的下落:“二哥和我一起拜了秦夫子为师,他现在该在洗墨亭替夫子抄书吧。” 乔绣抬脚就往后院去,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杨桃也要跟上去,杨春晓一把拉住了杨桃的衣袖:“夫子的腿疼病又犯了,你既然来了还是先去帮夫子看看腿吧。” 杨桃不放心的往后院看去,杨春晓已经扯了她往秦夫子房间走:“乔二哥好着呢,你想见他多会儿都能见,夫子却还咬牙熬着疼呢。说好的三天来看一回你也没来,太不将信义了。” 听见乔安一切都好,杨桃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跟着去给秦夫子看腿,顺便也道别。 行完针之后,杨桃照例帮着秦大夫按腿。或许是次数多了,迂腐的秦夫子很自然的将腿放在了杨桃膝盖上,也没再说‘男女授受不亲’的话。 杨桃作为大夫,哪里能想到帮男子按腿的忌讳。 “我过过天会去蜀州,只怕最近都没空来帮你看腿。我先变着药方给你开两副药,你要是吃着没用了,就赶忙去寻大夫开药知道吗?” 秦夫子正看书,闻言将书本放在了一边,看着杨桃疑惑的问道:“你一个姑娘家,去蜀州做什么?” “给安公子看病去。” 怕秦夫子再往深了问,杨桃赶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安公子得了什么病,周县令特意请我,我一个平头百姓也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过两天就要出发了。” “过两天啊,那倒是正好一起。” 杨桃疑惑的看向秦夫子,秦夫子却已经从新拿了书,认真看了起来。 察觉到杨桃看他,秦夫子微微一笑道:“我曾和三皇子的伴读同窗,当年进京赶考也受过三皇子的照顾。这次三皇子到蜀州巡视,我也该当过去请安。” 秦夫子和三皇子还有这层关系吗?若真是如此,是不是要见三皇子就更放便写了? 就在此时,乔绣正拉了乔安过来见杨桃。 远远的,他们就看见秦夫子光着的腿放在杨桃身上,而杨桃毫不避讳的帮他捏着。两人还有说有笑一派祥和。 刚走近,乔安又听见秦夫子说要去蜀州给三皇子请安的话,一张脸顿时不自在起来。 头两天他用心了所有法子去求,求秦夫子带他去蜀州见三皇子,求他给自己一个机会,让他解开安家的真面目。 可不管他怎么说,秦夫子都是拒绝,今儿个却只因为杨桃要去,他就立马改变了主意? 看着素手翻飞的杨桃,乔安剥削的唇抿了又抿。 乔绣却是真的被吓着了,她瞠目结舌的看和杨桃,小声喊道:“杨桃姐,男女授受不亲。” 杨桃顺着声音抬头,首先就看见了神色僵硬的乔安。她下意识就要将秦夫子的腿放下去,下意识就想解释他和秦夫子的单纯关系。可话到嘴边,乔安已经别过了眼。 “你来得正好,两天后咱们的出发去州府,你和春晓都好生准备下东西。” 乔安点头称是,拉着乔绣转头就走。 不久之前,他收到过一副画像,画中杨桃蹲在地上捧着条男人的腿仔细的揉。他当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如今看来,却是杨桃和秦夫子…… 乔安胸口一疼,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你突然的撤退,难道这就是原因? 第六十九章:事端 “二哥!”乔绣闷头跟在乔安身后,不安的解释道:“秦夫子的老寒腿严重,非得针灸配合推拿效果才好,二哥你不要误会。” 城中有名的大夫多少,怎么就偏要杨桃替他针灸推拿?就算满城的大夫都不行,那赵郎中呢?他曾是堂堂御医,更是杨桃的师福,难道还比不上杨桃? 他又想起那一幅画,画中的场景是在杨桃家门口。夫子是个古板的人,在家门口就许杨桃按腿,可不寻常。 乔安袖中的手又紧了两分,抿着唇不肯说话。 “二哥,你真的不要多想。杨桃姐为了不让周家找你麻烦,连去州府给安知远治病都答应了。后头听说你没在家里,更是急白了脸。若不是她带我来这里找……” 那么紧张我,为啥是先去看夫子?那么在意我,为啥刚才会没有一个字的解释? 乔安越想心口越堵,他冲着乔绣虚弱一笑道:“别担心我了,你先回去给阿娘报个平安。至于旁人,先谁都不要说。” “你不跟我回家?”乔绣拖着乔安的手不肯放:“没看到你好好的站在跟前,娘怎么可能信我?阿爹他就是嘴上厉害,他最疼你了,只要你回去认个错,他肯定不会怪你。” 乔安从袖袋里取出个三角形的平安符递给乔绣:“这是三岁那年阿娘给我求的,看见这个她就知道你见到我了。” “可是……”乔绣不解的看着乔安:“家总是要回的啊,你跟着秦夫子去州府,也得收拾些细软盘缠不是?” 乔安便下意识往杨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的道:“盘缠我有办法。你告诉阿爹,没闯出名堂之前,我就先不回去了。” 不是他不想回家,而是不能。 父亲今天能让他去给人当干儿子,明天就能给他找个权贵家的女孩儿成亲。他说服不了他爹,只能用行动拒绝,用行动证明! 证明他乔安,就是不攀附谁,也一样能走出条大道来。 只是有些人,还肯不肯等我? 要出远门,秦夫子特意让杨春晓跟着杨桃回去收拾东西,也好和家里道别。 准备离开的时候杨桃想去找乔安,着急回家的杨春晓却心急火燎的拉着她往外走:“乔绣都找过来了,肯定早拖着他回家了。咱们也先回去,阿娘肯定也想我了。” 杨桃往乔安的房间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没去:“那好吧,反正过两天也要一起去蜀州。” “这就对了!”杨春晓立马高兴起来,拉着他姐笑着闹着走了。 乔安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杨桃和杨春晓又笑又闹的离开,先前隐隐的期盼和激动,慢慢的变得冰凉。 两天后出发,周县令亲自送行,看到乔安的时候,他一双眼睛都冒了火气。 杨桃赶忙给周县令行礼道:“大人吩咐的事情我定然会好生办好,周大人答应我的事情,也请不要忘了。” “本官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转身将周小姐拉到一边,细语叮嘱了一通之后,甩袖就走。 “走吧,出发!”周小姐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而后笑语盈盈的冲杨桃招手:“上车啊,你不来这里,难道要和那几个男人坐一辆车?” “你也去?” 杨桃衙役的看着周小姐,有她在身边跟着,自己哪能有机会接近三皇子?就算是费尽苦心接近了,又怎么才能告状? 这一瞬间,她觉得前路千难万难。 “我爹怕你一个人在路上孤单,也怕安知府不知道你的本事轻慢了你。有我跟着,你也好安心给安公子看病。” 说着话,她又往秦夫子的马车看了一眼,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他们呢?好好的去蜀州做什么?” 周知府原本都没批乔安的路引,就怕他去了蜀州要生事端。可后来秦夫子亲自来求,他没有办法才勉强准了。 “或许是去蜀州讲学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从梁县到蜀州少说得走五天,起初大家都还和气,除了赶路也没多少交集。 第三天的下午,两辆马车刚过了密林就下起了大雨。要赶到城镇不太可能,最近的驿站也还得走上大半天。大家都怕雨天赶路生出什么乱子,于是决定去林中过夜。 杨春晓和乔安刚搭好棚子,秦夫子的老寒腿就发了,疼得他额头大滴大滴的冒汗。 “快去找些干柴生火,再看看附近有没有水,又的话多打一些过来。”杨桃一面给秦夫子针灸,一面着急的吩咐:“都动作快点,天气本来就不好,一会儿寒气入体会更严重。” 杨春晓批了雨披就走:“我去找柴火。” 乔安看了眼秦夫子放在杨桃身上的腿,闷闷的转身离开:“我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河。” 周小姐挑帘看着下面的情景,不屑的撇嘴一笑:“有点意思。” 针灸都行了两遍,秦夫子的腿疼也没有好一点。杨桃左右盼着,却依旧没能将春晓和乔安盼回来。 “你车上有药吗?” 秦夫子额头冒汗,咬牙摇了摇头:“想着路不算远,你又在旁边跟着,没说去抓。” “那有厚一点的东西没有?棉被之类的!” 秦夫子还是摇头:“大夏天,哪能想到拿裘皮、棉被!” 杨桃想起周小姐带了一件裘衣,厚着脸皮过去借。周小姐却不是不肯:“规格女儿的东西,哪里能随便借给男人使唤?杨桃你可别为难我,坏我清誉。” “等到了蜀州我多洗两遍,多熏几回香再还你还不行吗?秦夫子都疼成那样了,再不捂住腿他得更难受。” “再怎么洗怎么熏也都是男人用过的东西了啊!”周小姐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杨桃:“你也是女孩儿,怎么能这么随便?以前就听说你阿姐不守规矩,我当初还不信,如今看你这样……” “不肯借就算了,你少出口伤人。” 秦夫子疼得倒在了地上,杨桃顾不得和周小姐顶嘴,赶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没能借到厚裘衣,杨桃便拿自己的衣服一层层包住他的腿。 夏天的衣衫单薄,杨桃怕没有用处,就一直拿手帮她搓。 “不用这样……”秦夫子耳根又开始泛红,他推开杨桃的手道:“我忍一忍就能过去,你这样帮我搓,会招人闲话。” “我是大夫,你是病人,谁能说出来什么闲话?”杨桃一把将他的腿搂过来,错一会儿又用特殊手法按压他的穴位。她一心都扑在病症上,完全没注意到秦夫子逐渐红透的耳根。 乔安打了水回来,老远就看见杨桃和秦夫子亲密的坐在一起。 他一张脸黑了个透,走去过将水顿在一旁,而后转身就走:“我去打猎。” “你先去车上拿几件衣服过来,雨越下越大,光这点东西挡不住寒气!”她手上动作不停,因为要找穴道,也没顾得上抬头:“春晓怎么还没回来,这林子密,找点藏在枯叶下的干柴不困难吧。” “或许是遇到了危险,这林子密,毒蛇毒虫可不少。”乔安拿了衣裳扔在杨桃身上:“要不我来搓,你去看看?” “春晓从小就在山上野,打猎啥的虽然不行,对付蛇虫鼠蚁还是有法子。” 杨桃匆匆抬头对乔安一笑,然后又忙着照顾秦夫子的腿:“你不是去打猎吗?快去吧,下雨天山鸡都躲在窝里,肯定是一抓一个准。” 虽说是治病,杨桃还是不想让乔安看着她替别的男人搓腿。她原本是什么都不在意,觉得在大夫面前,病人就不该有性别。 可当着乔安的面,她总觉得心虚,总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追着他离开。 乔安心里却更不舒服了。 乔夫子有老寒腿,杨桃怕他再染寒气让他和杨春晓去找柴打水也就算了。可这么大的雨,她闷头就催他去打猎是为什么? 嫌他妨碍了她们两个人相处? 乔安心中一堵一酸,背转身就走了。 等他再打猎回来,杨春晓已经进火升好,雨也下得小了。 杨春晓见他手里拎着好几只山鸡,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阿姐,一会儿咱们吃烤山鸡好不好?还可以做叫花鸡,上面烤着,下面焖着,光想想口水就流出来了。” “你就光知道自己!”杨桃没好气的点他额头,嗔道:“去找个砂锅来,咱们煲汤。秦夫子身子不爽利,喝点鸡汤好克化,也更补身子。” “那么多只呢!”杨春晓委屈的看她阿姐:“夫子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顿时间长点,汤也浓些。今晚上吃不完,明早上再接着喝。这荒郊野外的,不给他暖着身子可不行。” 杨春晓扁了扁嘴,坐在原地不动了。 乔安等不到人来接他手上的东西,只得自己再往河边去:“我去将鸡收拾干净。” “好!”杨桃转头冲他一笑:“你快去快回,我这边看着火,准备些调料,你拿回来就能下锅了。” 今天天气湿,大家也都淋了雨,得喝点鸡汤驱寒方风寒,所以吃什么烤鸡、叫花鸡?再话说了,乔安喜欢清淡,肯定也不喜欢烤啊焖的。人家辛辛苦苦的打的猎,总得让他先吃好。 周小姐看了杨桃一眼,又看了看背影越发落寞的乔安,挑唇一笑,悄悄跟了上去。 第七十章:不知廉耻 乔安打猎的时候手臂被树枝挂伤,到了河边也没急着收拾山鸡,只挽了袖子,掬了水清洗伤口。 “你受伤了?”周小姐突然走到乔安身边,看着他袖子上明显的血迹,皱着眉头满脸心疼:“怎么也不让杨桃先给你包扎下,晚饭再要紧也得顾着身子不是?” “杨姑娘哪里能顾得上乔公子?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秦夫子!”丫鬟撇嘴,不满的道:“再是大夫,那也男女有别。她一个姑娘家……” 乔安狠狠瞪那丫鬟,周小姐赶忙上前,对着丫鬟斥责道:“胡说什么?杨大夫的是非也是你能乱嚼的?” 完了又笑看乔安,声音中全是真诚和歉意:“这丫头就是心直口快,乔公子你别往心里去。” 乔安没理她,埋头收拾山鸡。 “要得了空,乔公子还是多劝杨大夫两句。毕竟是女儿家嘛,还是注意些的好。” 乔安杀鸡放血,顺手将还没死透的山鸡扔在了周小姐脚边。吓得她惊叫出声,一步蹦出去好远:“你干什么?” “杀鸡!” 乔安又杀了一只,依旧往周小姐的脚边扔:“这里脏,不是官家小姐该来的地方。” “你这人怎么这样?” 丫鬟将她家小姐护在身后,气鼓鼓的瞪着乔安道:“吓到了我家小姐,你可赔不起。” 乔安埋头拔鸡毛,头都不抬。 “你……” “好了!”周小姐白了丫鬟一眼,而后从丫鬟手里接过裘衣走到乔安身后:“你也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跟过来,也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你们。” 她见乔安只顾着掏内脏,一点都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只得将裘衣放在了地上:“秦夫子受不得凉气,就那点单薄的衣裳能顶什么用?你拿了我这件裘衣去给他盖,总能好得快点。” 乔安看他一眼,神情冷淡:“你不会自己送过去?” “先就已经送过了,杨大夫说这是女孩儿之物,拿给秦夫子用不太合适,怎么说都不肯用。”她仔细观察着乔安的脸色,见他没表现出不悦才又叹道:“不过一件衣裳,大不了用完我扔了就是。她却是拿手一直帮着捂,这……” 乔安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她。 周小姐以为他终于有了兴趣,心里暗喜,面上还是一派真诚:“我不方便猜测杨姑娘坚持自己帮着捂的用心,可到底是用处不大。” 她跟着坐到了乔安对面的石头上,微微一笑拿出最美丽的风情道:“说起来,我们之间也没有矛盾。你何必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上次乔家的案子,要不是我爹压着,你们哪里能等到知府大人撤案的机会?就算用刑,那也是迫不得已。 再说上次拜亲的事,你做得很不后道。可周家没将你如何,更没动乔家一根毫毛。我都没有对乔公子横眉竖眼,你何苦这样对我?” 乔安唇角一抿,起身继续清洗山鸡:“下着雨呢,周小姐回去吧。” 知道关心人了?周小姐心中不屑,面上却是一喜:“你也快点回去,身上还带着伤呢。” 她扶着丫鬟的手往回走,没走两步又转头叮嘱道:“你胳膊上的伤也让杨桃帮着看一看,恶化了就不好了。还有,别往了裘衣!” “知道了!” 周小姐走后,乔安抿着的唇翘了起来。 这就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周小姐你还嫩了点。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来添油加醋,败坏杨桃的人品,我都还不知道杨桃帮着秦夫子捂腿是被逼无奈。 乔安对医药也有了解,略一想便明白了杨桃的苦衷。 “大夫还分什么男女?”乔安抽了自己一耳光,麻利的洗好山鸡拎了回去。 再见杨桃,他便将受伤的胳膊伸了过去:“被挂伤了,你帮我包一包。” 杨桃才将山鸡炖进锅里,转头一看见乔安的伤,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这么严重?” 她赶忙拉了他坐下,就着火光帮他上药:“先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么深的伤口,恶化了怎么办?” 怕他伤口疼,杨桃一边包扎一边吹气,手上的动作也放到了最轻:“受了伤也不说,还逞强去洗山鸡……” “杨桃!”乔安突然叫她,眉眼间都带着温暖的笑意:“我们好好的吧,别闹了。” 杨桃抬眼瞪他:“谁和你闹了!” 心里却是发苦,三两下给他包好伤口,无事找事的去搅锅里的肉。 “我从家里出来,为的就是想做自己的主。”乔安追到杨桃身边,扯了她的袖子道:“两年,两年内我肯定能让家里人去提亲,咱们还按先前说的,你等我两年可好?” 杨桃想说好,那个字挤到嘴边,却被酸楚按了回去。 被安知远那样对待之后,她还有什么资格说好?这一去蜀州,和安家为敌,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风浪,她何苦去连累了乔安? 可要说不好,那两个字光是想想,杨桃的眼窝儿都发热。 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恰好杨春晓叫她:“姐,时间到了,来取针吧。” 杨桃落荒而逃,乔安看着她的背影,忧心忡忡:杨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突然就变了? 雨到半夜的时候就停了,第二天接着赶路。秦夫子的腿疼虽然减轻了不少,可到底还是疼,所以车走得很慢,以防颠簸。 杨桃作为大夫,一到下车休息的时候就得过去看看,煎了药也得亲自过去。 又是休息,杨桃将熬好的药给秦夫子端过去,路过周小姐身边时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扑在了秦夫子怀里。 “小心!”周小姐惊慌失措的叫出来,赶忙过去扶杨桃:“你还好吧,怎么就摔了?” 看见秦夫子的手搂在杨桃腰上,她立马就红了脸:“夫子,男女授受不亲,你的手……” 秦夫子的手触火一样缩了回来,紧着朝杨桃作揖道歉:“唐突了杨大夫,实在抱歉。” 周小姐余光撇着乔安,确定他将这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唇角得意的一挑。她过去扶住杨桃,故意看着平坦的地面问她:“这地这么平你都能摔了,你也不小心点。” 丫鬟立马接嘴,阴阳怪气道:“路平还摔,那自然是投怀送抱。这种事情,我可见得多了。” “不许胡说。” 周小姐厉声斥责,丫鬟却撅了嘴很不服气:“哪里是胡说了?这么平的地,连块小石子都找不到,瞎子也摔不倒。” 杨桃知道是她俩绊倒了她,可无凭无据的她也不想生事。于是深看了那丫鬟一眼,从地上捡起碗道:“我再去熬一碗过来。” 乔安也看了周家主仆一眼,而后才有条不紊的将米下到锅里。 “他看这边呢。”丫鬟扯了扯周小姐的衣裳,小声道:“这法子,有用吗?” 周小姐偷偷瞟了乔安一眼,自信满满的点了头:“放心吧,都亲眼看见心上人对别的男人有投怀送抱了,他要还是个男人就绝不可能平稳得了。” “只要他们内部一乱,也就顾不得告状了。” “告状?”周小姐高深一笑,伸手点了丫鬟的额头道:“除了秦夫子,还有谁能和三皇子说上话?只要能让他觉得杨桃轻浮,能让他厌了乔安,谁还能告了咱们的状?” “还是小姐高瞻远瞩。” 主仆俩悄悄说了会儿话,春晓喊吃法的时候便住了嘴,施施然过去了。 可正过去端碗,俩人都无故摔倒,还都是往男人身上扑。 “可不敢这样轻浮!”丫鬟摔过来的时候杨春晓果断闪开,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道:“你这么丑我可看不上,别这么不知廉耻的投怀送抱好不好?” 周小姐结结实实的扑在了秦夫子身上,惊得秦夫子摔在了地上,高举着手不敢碰周小姐身子:“男女授受不亲,小姐你能不能先从在下身上起来?知道的说是您摔了,不知道的见了,该说小姐你不知检点了。” 杨桃好笑的看了几人一眼,过去扶了周小姐起来,学着她们的语气道:“平平坦坦的路怎么就摔倒了,可得小心一些才行。” 杨春晓嫌杨桃说得隐晦,挑着眉毛看丫鬟:“地上连个石头子儿都没有,你们主仆是怎么摔倒的?难道也是急着向男人投怀送抱?” 丫鬟气得一张脸通红,起身就要扇杨春晓。 杨春晓拉住她手腕一扔,鄙夷道:“刚才没扑到,现在改搂了?不要脸!” 丫鬟臊得脖子都红了,一张脸也气得青紫。她再次扑过去要打,周小姐一把拉住她,只板了脸看了杨桃一眼,转身走了。 经了这事儿,路上倒是安稳了下来,再赶了两天路马车就进了蜀州城门。 刚过城门,安知府的管家就殷勤的迎了过来:“是从梁县来的贵客吧,我们大人侯了好久了。” 周小姐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温言浅语的和管家寒暄。杨桃也行马车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周小姐身后。 当听到周小姐问‘京中的贵客来了没有’,杨桃一双耳朵都竖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挑拨 往安府去的时候,管家将秦夫子所在的马车拦了下来:“府上住着贵客,实在没有余力招待你们。不如,你们先在找个客栈住下?” “自然不敢叨扰府上,不过已经到了蜀州,也该先去给三皇子行礼问安。” 秦夫子说完便放了车帘,吩咐车夫往安府的方向赶。 管家原本想拦,可看着秦夫子风姿俊秀的模样,又直接将三皇子搬了出来。虽说心里不情愿,却也没敢往死里拦。 只是在到了地方的时候,管家才从新将人拦下:“几位稍等,容奴才去通报一声。” 秦夫子点了头,管家便要带着周小姐和杨桃往府里去。 乔安不放心杨桃,挺身挡在了杨桃面前:“我和你一起进去。” 就在刚才,杨桃还斗志昂扬自信满满。可一看见安府气派森严,心里也跟着打鼓。当乔安以保护的姿态站在她面前,杨桃一瞬间就脆弱了下来。 “能行吗?”马上要进龙潭虎穴,杨桃心里也没有底,尤其想到当初在树林里的事情,杨桃更希望乔安能在她身边。 “我是你的药童,你去给安公子看诊,不带药童怎么能行?” “乔公子是杨大夫的药童?这事儿本小姐怎么不知道?”周小姐心里紧,她最要防的就是乔安和杨桃闹事。三皇子和吏部侍郎就住在府上,绝对不能出一点乱子。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乔安伸手接下了杨桃的药箱,垂手立在杨桃身后。 周小姐被堵得哑口无言,她丫鬟接嘴道:“你倒真是杨大夫的药童,当初安公子纳妾,不就杨大夫带着你这个药童搅黄了的吗?” 管家一听就明白了:这俩人是公子的仇人,目前还和公子有扯不清的官司。要是放了乔安进去,说不得要生出什么变数。 他果断地对杨桃拱手道:“杨大夫见谅,药童是不能跟着进户的。你也知道现在府上不比先前,闲杂人等还是少进为妙。” “没有药童,我一个人给安公子看不了。” “府上丫鬟都随你使唤,若得找个懂医的打下手,府上也有大夫。杨大夫放心,我家老爷比谁都更在意公子的病。” 杨桃却坚定的站在乔安身边,一脸执拗:“既然你们府上有名医,想来也用不上我这个江湖郎中。不让我的药童进,我也就没有进去的必要了。” “杨大夫……” “你也不同多费口舌,反正他能进,我便进;他不进,你家公子的病我也看不了。” “杨桃,你这样……” 周小姐开口要劝,杨桃挺了胸脯抢先开口:“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是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我们一往官家的地盘走就吓破了你们的胆?” “休要胡说八道!” 周小姐给管家使眼色,管家一见便转身往府里去:“我去通报一声,烦请几位在外头稍等。” 没一会儿,管家便从府里出来,先是拱手给秦夫子道歉:“府上忙,老爷陪着三皇子出去了。你们若要拜访,还请改天再来。” 秦夫子无奈点头,只得带着杨春晓先离开。 管家看他没有要将乔安带走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对杨桃道:“公子也想会会旧人,你等跟我进府吧。” 男女有别,乔安被安排在外院,杨桃和周小姐都被安排在内院。 稍事休息,便有丫鬟来请乔安,说是安公子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再见安公子,他比在梁县的时候瘦了不少,虽说整个人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身上的嚣张倒是收敛了不少。 看见乔安过来,安知远唇角一勾,给他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乔安不客气的坐了,省了行礼,开门见山的问道:“安公子找我,能有什么事情?” 安公子朝他飞了个猥琐媚眼,将右手贴在自己的左胸上,笑道:“这边小。”又将手从新放到右胸,接着道:“这边稍微有点大。” “不要脸!”乔安一对剑眉紧紧皱着,看着安知远的眼神满脸厌恶:“你到底想说啥。” “看着她脸蛋圆圆的,却没想到会那么瘦。压在身下的时候娇娇小小的一团,虽说惹人怜惜,可触感实在不很好。” 乔安的脸黑了一片,安知远却挑眉一笑,端了茶盏轻呷,而后慢条斯理的放了茶盏,色眯眯的看着远处道:“唯一挑不出毛病的就是小嘴了,一口亲上去清香无比,柔软潮湿,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看得乔安紧握住了拳头。 乔安心里有浓烈的不安,硬压着火气将拳头朝安知远脸上砸去。 “不知道我在说啥?”安知远突然将脸凑到了乔安面前,得意洋洋的道:“杨桃!本公子说的是杨桃。你们抢走我一个小妾,我自己去夺了一个回来,这买卖你说公平不公平?” 乔安的手心被指甲掐出了血,他想将这个混蛋按在地上狂揍,揍得他跪地求饶,揍得他再不敢说半个轻薄人的字眼儿。 可他不傻,他知道安知远不过是在激怒他。只要他一动手,便是大闹知府府的暴徒,被护院打得半死并扔进地牢也是名正言顺。 出了这样的事情,三皇子得怎样看他乔安的人品心性?完后就是找到了的告状的机会,又怎么取信于人? 乔安将骨头捏得咔嚓响,却依旧按在腿上,没动分毫。 “眼睛都快冒出来火了,可有什么用?你就是将眼珠子瞪出来,瞎的也不过是你自己而已。”他嚣张一笑,挑衅的朝乔安脸上吹了口气:“打我啊,你不是挺能打吗?你今天要能将我打趴下,本公子倒还敬你是条汉子。” 乔安一口铁牙咬得死紧,放在腿上的拳头握得颤抖。 “不敢啊!”安知远不屑一笑,撤退时满脸调笑:“这都还能忍,看来你对杨桃也没多少情谊。或者,你根本就是当龟公的料?” 乔安额上青筋暴起,他腾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僵硬了身子怒瞪着安知远。 “她身子很软,我都还没用力她就喊疼。我挺进的时候……” 乔安转身就走,不管安知远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再听下去。若是再听几句,他一定会忍不住挥出拳头,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要了安知远的小命。 “你以为我在编谎话骗你?”安知远缠上去,堵住乔安的去路:“你怎么不问问我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别的大夫都治不了?” 乔安绕开他要走,安知远却不依不饶的缠着:“经了她,我便对别的女人再没了兴趣。你说她究竟在我身上用了什么药?或者是因为滋味儿太好,本公子被迷得……” “你个混账!”乔安的拳头挥了起来,最终却停在了离他鼻尖半寸远的地方:“我记下你了!” 乔安一把将他推开,落荒而逃。 安知远还想追上去,乔安却已经逃出去好远。 “孬种!” 安知远对着乔安的背影唾骂,心里却没有一点高兴。他回身将茶盏狠狠贯在地上,气得胸口起伏不平。 小厮要过来劝,安知远一个眼神将他瞪在原地:“跟上去看看那个孬种,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报回来。” 小厮刚飞身追上去,周小姐已经一脸铁青的站了出来:“你不是说保证能解决吗?乔安怎么还好好的住在这里,那个杨桃名声也没有半点受损!” “滚!” “我滚?”周小姐恨恨的瞪着他,讽刺道:“你惹出了祸,还有脸让别人滚?若不是你,我爹用得着提心吊胆?安知远,你真真是个废物!” 安知远一拳头砸在桌上,一双眼睛直冒火光:“是没能将那孙子抓进地牢受苦,也没能坏了他和杨桃的名声。可他听说杨桃已经脏了身子,心里就没有点想法?他还能对杨桃那么死心塌地,豁出一切去宠着护着?” “最少,我能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要有了裂痕就能各个击破。你呢?这一路七八天,你做了什么?自己一事无成反被对手羞辱,你也有脸在这里说我?” 周小姐伸手要打他,安知远抓住她手腕将她拖进了怀里:“这么想被男人收拾,爷们今天就成全了你。” 乔安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端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好几口水,直呛得自己咳个不停。 等终于顺过了气,他用力将茶壶摔在地上,又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拂了下去。而后无力的坐在太师椅上,眼泪一颗连一颗的往下落。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他一直想不通杨桃突然的变故和冷漠,如今知道了答案,乔安的心比刀割还疼:“你受了那么大的罪,却还咬牙挺着帮我家撑过最难的日子。杨桃,杨桃……” 我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你受的伤痛,该怎么做才会是对你最好? 乔安一直愣愣的坐在椅子上,从晌午到日落,他几乎没有动过。安府的人送来了晚餐,他也是看都没看一眼。 晚上有丫鬟来请,说是杨桃让他过去,一同给安知远治病。乔安身子一震,蹭一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杨桃,再不能在安府受到一点轻薄,半丝伤害。 第七十二章:老狐狸 再见到杨桃,乔安的眼眶直发酸。早就和自己说好要装着若无其事,可看见她脸上的笑,心疼就怎么也控制不了。 “我脸上有东西?”杨桃狐疑的摸了摸脸:“还有吗?” 乔安摇头:“不是,没有!” 他眼神里的伤痛太明显,明显得杨桃的心跟着乱跳:“你怎么了?”她低头去收拾药箱,赶在乔安没回答之前抢道:“走吧,咱们去看看安大公子。” “杨桃……” “走吧!” 杨桃背着药箱就走,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慌,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勇气面对乔安。 乔安心里也很乱,他追上去,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只得叹息一声,从杨桃肩上拿下药箱背了:“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谁都不行。” 杨桃直觉乔安已经知道了,她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心里更烦乱如麻。那样的事,哪怕天下人都知道了,她也不想要乔安知道,永远不要知道。 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又隐隐的紧张,隐隐的盼。盼着她的乔安来解救她。 到了安知远房间,却没想到安知府也在。看到杨桃和乔安进来,他竟然还起身迎了迎:“杨大夫来了,快请坐。” 杨桃和乔安要行礼,他一手虚扶杨桃,一把扯住了乔安:“这是在家,不用讲那些虚礼。” 有对乔安道:“竖子顽劣,以往多有得罪,老夫该给二位行礼认错才对。” 堂堂正四品知府老爷,对两个白身草民这等姿态,杨桃和乔安看得有些哑然。心里也忍不住怀疑:或许这个知府官品不错,只不过欠缺在教子无方? 几人就坐,丫鬟陆续上了茶水点心。 浑身和气知府大人没有一点官架子,坐在上首陪着两人闲话喝茶。等路途上的事情都关心过了,话题也转到了正途。 “上次犬子在梁县闹事,让乔家和赵太医受委屈了。老夫这厢赔个不是,还请两位大人大量,别再计较了。” 杨桃就想起了去安府收钱被迫按下的手印,唇角忍不住一勾:“我们就是一寻常老百姓,哪里敢和官家计较?再说,字也签了,手印也按了,再说谅解不谅解的又有什么意思?” “杨大夫这样说,看来心里还是有气。”安知府哈哈一笑,悬着的心都跟着放了下来:周县令那个老货还特意让本官防着?心里的事全写在脸上放在话里,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小伙子,也值当老夫费心? 安知府心里存了轻视,端了手边的茶盏朝杨桃举了举道:“本官以茶代酒,给杨大夫赔礼了。” 说着话,当真一口干了茶水。 将空茶盏放回案几之后,安知府捋着胡须对乔安道:“本官后来也了解了事情经过,犬子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毋庸置疑,可要真说起来,先欺负人的可是你们。” 他拿茶盖撇着水上的浮沫,掀开眼皮瞥着乔安道:“夏娜是安儿先定下来的妾室,去接人的当头发现被戴了绿帽子。这个事儿,换谁也受不住不是?” “可夏姑娘不愿意,她为了不嫁,都绝食半……” “自古婚姻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夏家愿意家,安儿就可以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无辜损毁,岂还有礼?” 杨桃气得一脑门黑气,乔安脸上也有愠怒:“我们和夏家几年前就定了婚约,过了文书。婚约没有解除之前,夏家没理由再为夏娜婚配。” “是这个礼!”安知府‘嗒’的一声将茶盖盖下,微微一笑道:“一女两嫁,律法不容。你们手里有文书,当初就该报官。只要一经公,凭周县令的铁面无私肯定会判乔家娶了夏家女。” 他对着乔安一笑,脸色开始微妙起来:“可你们没那么做,而是直接给我儿子戴上了绿帽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安知府眼中有了凌厉。 他和乔安对视几息,而后又笑了出来:“说起赵太医那个案子,安儿是原告不假,可严格来说其实也算不得报复。 事关皇裔,当初的事情就闹得很大,若不是他师妹替他抗下罪责,他妻儿替他上了斩首,他早就没了命在。即便只是流放,陛下也不会容他再打着行医的名号四处害人。 基于这样的推论,安儿状告赵郎中和乔家,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就算后来在监狱中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那也是的体制问题。你们说呢?” 当官的就是不一样,三两句将理全揽到了自己那一边。 杨桃听得嘴角直抽,端着茶浅呷,不肯说话。 乔安却噌一声站了起来,看着安知府一脸怒容,额头上的青筋更是一突一突的跳,显然气得不轻。 他们越气,安知府越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俗话怎么说的?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 就凭他俩这表现,能成什么气候? “周县令将案子报上来,本官便立马去查了当初的诰谕。等查明白之后就立马让周县令放了人,也将安儿绑回来教训了一顿。” 安知府又端着茶盏朝乔安示意:“喝茶吧,你要再委屈,本官让安儿给你道歉来。”又转头吩咐丫鬟:“去叫三公子出来。” 安知远来得很快,他一改先前的痞里痞气,利索温文得像饱读诗书的贵公子。 安知府让的他道歉,安知远‘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乔安和杨桃面前:“先前是我年轻气盛,给你们带来麻烦,是我的错。” 丫鬟端了茶水过来,安知远便接过茶盏给乔安敬茶:“乔公子大人大量,喝了这杯茶,咱们恩怨两清。” 乔安气鼓鼓的站着,不接! “乔公子还是喝了吧。”安知府手指敲着桌面,似笑非笑的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安儿都下跪敬茶了,你们也该气量大些。” 见乔安还没有要接的意思,又道:“我知道秦夫子和三皇子的伴读有交情,你们要找三皇子凭理不会没有门路。可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别说是三皇子,就算闹到金銮殿对安家又有什么影响?” “可是秦夫子呢?为了徒弟的一点小事就闹到三皇子面前,他往后如何自处?”更何况是和伴读有交情,凭着这点交情去状告朝廷命官? 安知府给儿子一使眼色,安知远便又将茶盏递了上去:“乔公子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乔安胸口起伏了好多遍,终究还是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安知远又给杨桃敬茶,杨桃看乔安一眼,叹息一声也伸手去接茶盏。不知道是的有意还是凑巧,接茶盏的时候安知远捏住了杨桃的手。没等杨桃发飙他又火速撤退,歉意一笑道:“抱歉抱歉。” 虽说他表现得毫无破绽,可杨桃就是知道他是故意的,心里由不得又是一阵恼怒。 看乔安和杨桃都喝了茶,安知府爽朗的哈哈一笑:“这才对嘛,一笑泯恩仇,在我安府又是一段佳话。” 乔安沉默半晌,最终生硬的朝安知府拱手:“大人教训得对,乔家遇到事情就该去找官家做主,自己冒昧行事也欠妥当。当初的事情让安公子受委屈了,乔安这厢有礼。” 他朝安知远揖下一礼:“请安公子见谅,咱们今儿个在这里一笑泯恩仇,往后谁都不要再提当初的事。” “好说,好说!”不提以前,咱们只说以后。等三皇子他们一走,看老子弄不死你们! 杨桃低着头喝茶,什么话都没说。 她了解乔安,若不是为了消除安家对他们的戒心,打死他他也不可能是这样的表现。可就算是做戏,能做到这个程度也实在不容易。 彼此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安知府便要求杨桃给安知远把脉:“安儿说他这病只有杨大夫你能治,如此,本官可就将他交给你了。若你能替他治好,本官重重有赏。” 这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语气,果然是官老爷。 原本就是来治病的,杨桃心里早就有了成算。安知府一提,她便让乔安开了药箱。 想着安知远这病的来源,乔安平整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那种人就该一辈子不能人道,就该着断子绝孙,杨桃受了那么大的苦,凭什么要给他治好? “银针!” 借着拿针的机会,杨桃给乔安使了个眼色,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别乱,大事要紧! 她原本还想将自己计划暗示给他,可事情很复杂又当着老狐狸安知府的面,杨桃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总之,她不会让安知远好过就对了。 得了暗示,乔安却还是不愿意让安知远接近他。他手上一躲,没让杨桃拿着针:“你的针灸还是我娘启的蒙呢,说起来,你针灸的本事不如我。” 说着便往安知远身边走:“男女授受不亲,还是在下来替安公子针灸吧。” “胡闹!” 安知府变了脸,杨桃赶忙一把抢过银针:“你一个书生,哪里懂医药上的事情?我来!” 抢针的时候,杨桃在他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我不是女菩萨,你放心。” 安知府屏退左右,原本要留乔安在外头说话,让杨桃去内室替安知远针灸。可乔安非要跟,安知远便坏坏一笑道:“愿意看,那你就进来呗。” 一进内室,安知远立马就脱了裤子,连亵裤都没放过:“桃儿,来吧,针灸!” 第七十三章:挑衅 几乎就在安知远脱下裤子的同时,乔安捂住了杨桃的眼睛:“安公子自重!” 杨桃一直跟在后头,突然被捂住眼睛很有些猝不及防。她正要挣扎,突然听见乔安的话,突然猜到了屋中的情况,心里忍不住一阵羞恼。 这个安知远,果然是欠收拾! “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装啊?”安知远大喇喇的躺在床上,满不在乎的道:“不是说针灸吗,不脱干净桃儿能好好下针?这可关系到我安家的后代香火,不能马虎。” 安知府原本不想让儿子惹事,可一提到香火,他便也不吭气了。 “病人哪里还分男女?以往你师父在宫中行走,不也得给娘娘们把脉施针?”安知府棱着眼睛看了乔安一眼,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安儿就伤在那里,你不让杨大夫帮着瞧,这算什么道理?” “穿上也能瞧!” 杨桃背转身子,然后示意乔安放开她的眼睛:“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安公子这样袒露只怕我没办法专心。施针必须得精力集中,万一有个偏差只怕就不能挽回了。” “怎么就不能集中了?看见了会心猿意马?”安知远呵呵一笑,笑声里全是不正经:“你先别乱想,等你治好了,我还让你处置!” 眼看着乔安都变了脸,杨桃也抬步要走,安知府赶忙呵斥了安知远:“不得无礼!” 又转身拦了杨桃的路:“安儿没有要冒犯的意思,他打小就被惯坏了,说话向来就这么个腔调。” 不帮着看病就没办法住在这里,那先前的忍耐和做戏就全都白费了。 杨桃深呼吸两口,按下了心里的火道:“请安公子穿好衣裳吧,我保证不妨碍针灸。” 安知府瞪他儿子一眼,安知远冲着乔安挑眉一笑,又看了看杨桃娇小的身影,而后才慢条斯理的将裤子一件件穿回去。 “杨大夫请。” 杨桃朝安知府点了点头,过去给安知远施针:“我施针的时候必须专心,安公子要还想好,最好不要乱动更不要乱说话。若是不然,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事关子孙,安知远也不敢乱来。 针施得好算顺利,虽然隔着衣料穴位不很好找,到底也没多大问题。 杨桃的针一撤,安知远就觉出了不一样,那里有些发热发烫,好像真的有点反映了。安知远心里很激动,看杨桃的眼神都闪着亮光:“这就好了吧?” “还早。” 杨桃抬手擦着额头上的细汗,而后又帮着乔安收拾银针,看都没看安知远一眼:“要想康复最少还得半个月时间治疗。这期间你可能会反应强烈,但必须忍着。若是一个没忍住,只怕连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还有这说法,你可别吓我!”安知远看杨桃的眼神很是暧昧,语气也是让人很不舒服的吊儿郎当。 “信不信随你,你要是彻底废了,也省得我再废力气救你。对了,恩怨既然两清,这地方我也并不想呆,你看是不是在外面给我找个客栈?” 这就要走了,真的没有了报复的打算? 不闹事固然是好,可儿子的病…… 安知府略微一想便笑着拒绝了:“外面的客栈也不安全,还是就留在府中吧。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杨大夫你尽管开口。” “你要嫌客房住着不舒服,来我这个院子也行。咱俩住得近些,你给我看病也方便。” 杨桃想一针扎歪他的嘴。 她朝安知府拱了拱手,转身告别:“记住了,彻底好之前不能行房,若你执意不听劝,后果自负。” 乔安背了药箱跟在杨桃身后,走之前警告的看了安知远一眼。 “刚刚才稳住了他们,你又何必去生乱子?”杨桃他们一走,安知府就忍不住白了安知远一眼:“记住爹的话,来日方长,你这样没有章法要吃亏。” 安知远却不屑得很:“人家跟你演戏,你还就真信了?”还让我白给他们下跪,就凭他们也配! “做戏?就那两个黄口小儿?” “可不就是做戏么?还逼我下跪敬茶,也不过是白跪而已。” 安知远将下午找乔安的事情说了,而后看着他爹的眼睛问:“我查过那个乔安,缠杨桃缠了好多年了。就夏娜那事情,若不是杨桃插进来手,他都未必会管。” “在他心里那么重要的一个人,我说让我强了,他也能忍住没对我出手。就凭你三言两语的恐吓,他能服软?做戏给你看罢了!” 同是男人,安知府自然明白他儿子给了乔安多大的屈辱。于是对这两个人又从新考量起来。 “这么说来,他们这次是真的要闹了?” “斩草不出根,终究是养虎为患!”安知远眼中藏着阴狠,语气里也有明显的杀气:“姓乔的小子可算得上心狠手辣,上次要不是咱们提前收手,这会儿还不定是个什么结局。能让巡按大人开口警告咱们,那小子有些手腕。” “还不都是你惹出的事儿,一个女人,你值当?” “值!”安知远眸色阴沉起来:“夏娜那臭娘们无趣,不要也就不要了。杨桃可不行,她这回既然来了,就别再回去了。”把老子扒光还能全身而退的,也就这个娘们。爷不让她从了,还算什么男人? “你做事也动点脑子,京中的人买走之前,你敢给我乱来。” “三皇子那边不是有周雪若吗?她肯主动伺候,就凭那身段脸盘也能将三皇子弄服帖了不是?” “但愿吧!”安知府厚重的眉头紧紧的皱起,满怀心事的道:“在那之前你给我老实点,再敢生事,就给我滚出去。” 杨桃一出安知远房门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乔安,乔安心里也乱得很。他有好多话想和杨桃说,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经历了这些,他怕说什么都是对杨桃的伤害。 两个人一路沉默,到了分岔路的时候杨桃伸手去接药箱:“给我吧,你该回外院了。” 乔安紧紧捏着肩带,就是不肯松手。杨桃伸手去拿,脸上是自认为洒脱的笑:“拿来吧,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也没必要再在我身上费心思。等这次事情了结,我们……” “我不!”乔安厉声打断,他固执的看着杨桃的眼睛,严肃认真得很有些吓人:“这辈子,我非你不娶,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心。你心里有没有我!”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杨桃,生怕听到杨桃拒绝,于是又赶忙道:“你心里现在没我也不要紧,一点都不要紧。我会等,我会让你知道我值得你用心。” “我好好的时候你家里都不肯同意,我如今这样……” “我不是从家里出来了吗?我出来就是不想受他们摆布,就是想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因为激动,乔安的语气很急,脸色也潮红一片:“别拒绝我,下决心走那一步,我也很不容易。” 杨桃眼窝儿一酸,怕眼泪让乔安看见,赶忙就低下了头:“我不需要同情!” “这么久了,我对你的心你真的就看不明白吗?”乔安伸手把住杨桃的肩膀,而后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不是同情,我唯一能给你的只有真心。” 乔安说得认真,杨桃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甜蜜和感动。 “我身子不干净,你真的不在乎?以后也不会介意?”她知道这不能问,可她就是问了。或许乔安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可此时此刻,她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不顾一切的理由! 乔安将她从怀里拉出来,低头就吻了下去。杨桃要挣扎,他便把住她的头,认真又执拗的拥吻。 杨桃最终闭上了双眼,由着乔安辗转吮吻。等这一吻结束的时候,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 “还怀疑吗?”乔安抬着杨桃下巴,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不许再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杨桃胸口发烫,小脸也红彤彤的一片,此时正低了头不敢看他,只浅浅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这幅娇羞的小媳妇样儿轻松的取悦了乔安,他勾唇一笑,心里堆积良久的阴霾一瞬间烟消云散。 “那说好了,谁都不许在变,无论再经历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风雨同舟。” “好!”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杨桃的脸立马烧起来,从乔安肩上拖下药箱就跑了。 看着她娇小慌乱的背影,乔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杨桃,害羞的杨桃! 等再也看不将她的影子,他又转头朝安知远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账,咱们早晚得连本带利的算! 监视乔安的小厮去回禀乔安和杨桃的情况,听得安知远当即就摔了茶盏:“他哥动老子的女人,他也敢动老子的女人,是都活腻了?” 骂完却又坐在椅子里笑了起来,那笑一看就不怀好意:“要玩儿是吧?这次,咱们玩儿个大的。” 话才刚刚落地,又有丫鬟脚步凌乱的过来,一来就扑通跪在地上,煞白了脸道:“不好了,三皇子大发雷霆,将周小姐赶出来后宣了老爷去回话,这会儿只听得见摔打东西的声音。” 第七十五章:冤枉 “怎么回事?” 安知远一惊,蹭一声站了起来:“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姓周那娘们也说肯定掐准了三皇子的脉。” 丫鬟被他的阵仗吓得不轻,跪在地上身子都开始哆嗦:“周小姐找的那个丫鬟惹恼了三皇子,三皇子大发雷霆,责令老爷处置。毕竟是周小姐的人,老爷便又让周小姐看着办。然后,周小姐就将人乱棍打死了。” “事情传到了三皇子耳中,三皇子大发雷霆,责备老爷草菅人命,这会儿正在前厅发怒呢。” “她娘的周雪若!”安知远气得摔了茶盏:“那丫鬟是怎么惹着三皇子的,说!” 丫鬟被凶得心尖一跳,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那丫鬟胆小,到三皇子跟前大半天了也没敢看三皇子一眼。周小姐心急,责令她今天内必须有效果。那丫鬟一害怕就豁出去扑到了 三皇子怀里,说对三皇子仰慕已久。” “他娘的蠢猪!” 安知远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玩丢了老爹的官帽子,往后还玩儿个屁。这个周雪若,过了几年好日子真就敢无法无天了?耍威风也不看看情况,看看人? 他在屋里将周雪若骂了个狗血淋头,最终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得命令小厮道:“去前厅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过来汇报。” 丫鬟刚走,他又着人吩咐:“好生将姓秦的监视起来,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让那老匹夫见到三皇子,以免再生出什么乱子。” 安排妥当这些事情,安知远又去见了周雪若。当头一阵狠骂之后,安知远点着她的脑门道:“给你爹飞鸽传书,让他马上行动。” “现在就行动?”周雪若吃惊的看着安知远,不认同道:“没必要现在就开始吧,一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死了又能如何?三皇子责骂两句也就算了,还能真因为这个就连根清算?” “一个丫鬟你没放在眼里,那几个平民呢,你能放在眼里吗?一旦让三皇子有了咱们草菅人命的印象,能讨到了好?你别忘了,乔安和杨桃还虎视眈眈等着呢!” “两个平民……呃……” 安知远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瞪着血红的眼睛道:“你要想死你随便,别连累了老子一家。那信,你传是不传!” 周雪若被掐得喘不过气,一张脸更憋得通红。她使劲掰着安知远铁钳子一样的手,徒劳无功之后只得妥些点头:“传,咳咳,我传。” 安知远一把将她扔在地上,不解气的道:“你最好想法子让三皇子改变对这件事的看法,若因为这个连累了我安家,看本少爷不扒了你的皮。” “我知道了!” 在生死边沿游走了一圈,周雪若才终于知道了害怕。她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当着安知远的面往梁县飞鸽传书。 等办完这个,片刻都不敢停留的往往外走:“我这就去给三皇子请罪,让他务必谅解了我。” “你以为你是谁,你去请罪堂堂皇子就得谅解你,还是必须!” “那你有什么办法?一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又死都死了,莫非还要我给她偿命不成?” “你脑子里装的豆腐渣?” 安知远又点着额头骂了周雪若一顿,而后忍着气在她耳边道:“要让盛怒的人原谅你,你得有他不得不原谅你的理由。如今的情况,不管那丫鬟该不该死,你都必须让三皇子觉得她死不足惜。” 两人密谋了一阵,安知远便回去装病,周雪若按计划行事。 此时,杨桃也急吼吼的找到了乔安。 “听说三皇子正责罚安知府呢?咱们要能在这时候和三皇子说上话,成效肯定会更好。” 得了消息就开始相对策的乔安点了点头:“这是个时机,可我们没有机会靠近三皇子,更没机会和他说上话。” “我有办法。” 杨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指着药箱道:“三皇子发了那么大脾气,肝火肯定旺盛得很,我给他熬一碗败火汤送去,顺便也给他请脉。” 贵人向来都更注意身体,这个时候去请脉,名正言顺。 “那走,我还给你当药童。” 两人结伴往前厅走,远远就看见周雪若在前厅门口跪着。那娇娇弱弱的小模样,打眼一看就让人忍不住怜惜。 杨桃撇了撇唇角,很有些不屑:“这会儿倒装上了娇弱,下令将人乱棍打死的时候可没有半分柔弱气儿。” 乔安多看了周雪若一眼,眼底也全都是轻视。 还没走到门口,乔安和杨桃就让衙役给拦了下来。 杨桃再三表明是来给三皇子送汤药,侍卫也不肯放他们进去:“便是送药也给我先等着,一会儿三皇子宣了,你们再进去不迟。” 听到这边的动静,周雪若也抬头看了过来,见是他们两人,脸色歘就变了。 这两个刁民果然没安好心,他们这边才刚有些倒霉就急着来落井下石。还好已经往梁县送了信,他们就是闹也蹦跶不了几天! 周雪若狠狠的瞪了杨桃一眼,转过头去的时候,整个人又恢复了娇弱的可怜状态。 杨桃和乔安在一侧等着,不多时,就看到周雪若的贴身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侍卫要拦,她便不顾一切的往里面冲:“你们放开奴婢,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家小姐,小姐便是处死了那个翠香也是万不得已,你们不能这样误会她……” 挣脱不开侍卫的阻拦,丫鬟扯着嗓门又哭又闹的大喊:“三皇子明鉴,翠香原本就死不足惜,我们小姐没有草菅人命,安知府也是不知情呢。三皇子,你明镜高悬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侍卫冲进来要堵她的嘴,她一口就咬在侍卫的虎口上。而后杀猪般一遍遍嚎叫。 周雪若先是由着她喊,眼看着屋中没动静,又出声喝道:“翠香的事情自有三皇子做主,这里容不得你胡闹。你快回去,再不走,别怪我家法伺候。” “奴婢不走,死也不走。”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道:“翠香根本就是心怀鬼胎的奸细,她潜到三皇子身边的任务就是给三皇子下毒。 若不是你发现得早处置了她,还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事情来呢。你心地善良不肯连累她的族亲,可也不能自己就担个草菅人命、心狠手辣的名声啊?” “奴婢从小跟着小姐,知道您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性子,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你怎么能咬牙结束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说着话,丫鬟又激动起来,跪在地上冲正厅一个劲的磕响头:“三皇子,奴婢求你明察秋毫,还我家小姐一个公道。” 她一遍又一遍的喊,‘急’得周雪若追过来就要扇她:“三皇子也是你能随便冒犯的,我今天不教训……” “住手!”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来的时候,三皇子出声喝止了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说!” “我不许你胡说!”周雪若一张脸瞬间煞白,她严厉的瞪着丫鬟道:“就是我一时狠心错杀了翠香,你别在这里无事生非。” 三皇子看了周雪若一眼,而后才又转头对丫鬟道:“从实道来,若有半个字不实,本王治你诬陷之罪。” 又扫一眼周雪若:“谁敢阻拦她说实话,同罪!” 周雪若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端正的给三皇子行了个礼,文文弱弱的退到一边站好。 “奴婢不敢撒谎,那个翠香是奸细,她混到这里就是为了谋害三皇子您。我家小姐发现了的阴谋,这才借着她对您的冒犯处置了她。” 丫鬟从怀里摸出包毒药往前一递道:“这是翠香往您茶中放的东西,小姐就是后来发现了才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的先处置了她。” 有侍卫将药粉呈到三皇子面前,三皇子淡淡的扫了一眼道:“宣郎中!” 杨桃赶忙上前一步:“小女子不才,恰巧懂些医药。” “那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杨桃过去查验药粉,刚一看清便脸色一边:“噬魂散!” 三皇子一皱眉,杨桃赶忙解释道:“噬魂散是苗疆的一种巫药,也是一种慢性毒药。少量服用效果不是很明显,日积月累却会让人痴傻疯癫,就像丢了魂魄一样。这种药的霸道之处在于,无解。 哪怕只喝上一口,毒素也会在体内保存,时间久了对心智有巨大的影响。” 三皇子一听,不动如山的脸色也有了一丝裂痕:“先前翠香给本王烹的那杯茶还在不在?” “时间太久,茶房的奴才已经将东西收拾了。” 三皇子面色又是一变,眉头紧紧锁着眼中隐含怒气。 “茶盏还在吗?只要茶盏还在就能辨别茶水中是不是有噬魂散。噬魂散毒性烈,清水漂洗两三回是不可能漂洗干净的。” “在,在!”小厮赶忙去取那套茶盏。 站在一边的周雪若心尖都抖了起来,双腿更是没出息的抖个不停。她一手操作的事情,她自然比谁都更清楚翠香是冤枉的。人都死了,茶水也早就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她原本以为这铁定是死无对证由着她说。 她没想到杨桃连洗了的茶盏也能验,如今要怎么办? 第七十六章:出事了 三皇子原本就已经大发雷霆了,若再查出来他们事后还冤枉翠香,后果不堪设想。周雪若悄悄看了眼神色如常的杨桃一眼,双手握拳,心都要跳出来了。 去拿茶盏的小厮好久都没有回来,三皇子等得有些不耐烦,问道:“怎么回事?取一个茶盏就那么费事吗?” 安知府只看周雪若一眼,就猜到了她们的打算,有意帮着拖延点时间:“府中招待贵客的茶盏都是一样的花色,要找到三皇子您那天用的那一套,的确得费一些时间。” “那就全拿过来,咱们一套一套的验。” 安知府嘴角一抽,不敢再多说什么吩咐小厮赶忙去催:“未免找错,去将三皇子用过的茶盏全都拿过来。” 这次,小厮们回来得很快,一同跟过来的还有装病的安知远。 三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安知府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三皇子的茶具有二十多套,花色也都很是相近。 杨桃看着面前的茶具皱了皱眉,朝三皇子端正行礼后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当时是用的哪套茶具?” 若是三皇子能记得清楚,安知远他们动手脚成功的机会也能小一点。 三皇子往众多的茶具里看了一眼,眼神在八瓣莲青花茶盏上停了一下,继而摇头道:“不记得了,左右茶盏都在这里,你挨个验吧。” 杨桃有些失望,安知远和周雪若的心却松了下来。 他们是在茶盏上做了手脚,可三皇子的茶具花色形态都差不多,隔了这么长时间再找当时那一套,实在有些困难。 可要是三皇子自己也记不住,那就再没有什么问题了。 杨桃端着茶盏一个一个的验着,事关人命、清白,她半点不敢马虎。一个个验下来,始终没有找到沾染毒药的茶盏。 眼看只剩最后三个了,杨桃的心激烈的跳了起来:只剩三个了,千万别查出来。 周雪若也紧张起来,只剩三个了,安知远到底靠不靠谱?打杀了翠香的是她,哭着喊着翠香是奸细的还是她的人,这要是被查出来茶具没有毒…… 她紧张的看着杨桃拿起一个青花缠枝荷花盏,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 杨桃也紧张得心跳加速,她仔细一看,狂跳的心几乎都跳了出来,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有毒,这个茶盏上真的有噬魂散的残毒,翠香难道真是要害三皇子的奸细? 杨桃条件反射的朝周雪若看去,于是看见可她同样紧张的神情。 “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毒?” 事关重大,杨桃半点不敢撒谎,即便非常不甘心,也依旧点头道:“有毒,是苗疆噬魂散。” 杨桃让人抓了只老鼠过来,拿那杯子装了水喂它。没过多久,先前还机灵得很的老鼠就癫狂起来,那又抓又咬半刻不能停歇的样子看得人心惊胆战。 “就茶盏上那点残留,药效就这么强烈?”三皇子努力绷着,眼中依旧透露出些许恼怒和忌惮。 他不自觉的看了眼杨桃手中的青花缠枝荷花盏,余光又瞟了眼八瓣青莲青花盏,眼中的神色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眼前撞得头破血流还不停歇的老鼠看得杨桃一阵阵反胃,她错开眼,强忍着不适回道:“或许是药物残留比较多,老鼠太小也承受不住。” “那人呢?这些量,人吃了会怎样?” “或许不至于疯癫痴傻,但对身体肯定会有损伤,至于会影响到什么程度,那就不好说了。” 三皇子的脸色沉了两分,厉声问跪在下面的丫鬟:“除了噬魂散,还有什么证据?” 丫鬟便又拿出几封残缺不全的信件来:“翠香又所察觉,奴婢带人去搜她屋子的时候她正在烧这些东西,奴婢只来得及抢下这些。” 信笺呈到三皇子面前,从那些残缺不全的文字中,能看出翠香是受人指使要谋害三皇子性命。至于是受谁指使,为着什么目的,完全就看不出来。 三皇子沉默着将信笺递给安知府:“查!” 没有再多问别的,三皇子便转身走了,路过周雪若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扶了她起来:“难为你了,回去歇着吧。” 周雪若受宠若惊的看着三皇子,眼中有非常明显的欢喜:“三殿下……” “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周雪若的肩膀:“我身边缺一个研磨添茶的体贴人,等休息好了,就到我身边来吧。” 周雪若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张脸娇弱红嫩,说不出的魅惑。三皇子看着她清浅一笑,大步走了。 安知府忙着查案,叫着丫鬟和安知远等去前头问话,作为辨毒的杨桃反倒被冷落下来:“这个毒药药性霸道,断不能在安府生出乱子。有劳杨大夫处理下这套茶盏,以及老鼠。等忙完这些,再过来录个口供!” “好!” 等安知府他们走出去好远,杨桃还看着那只发狂的老鼠发呆。 “可有什么不对劲?”乔安蹲下身要抓那只老鼠,他怕癫狂的老鼠会伤到杨桃。 杨桃却抢先抓住了乔安的手,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别动,我看看它多久会死!” “有什么不对?” 杨桃看了看左右的侍卫,对乔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对,不过是好奇苗疆蛊毒究竟有多霸道罢了。” 乔安一看她眼色就知道她有发现,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也就不问了。 再等了小半刻钟时间,中毒的老鼠死了。杨桃剖开它内脏细细查验:内脏发黑,死于中毒。 借着销毁老鼠尸体的名义,杨桃和乔安出了府,没走多久,就察觉到身后跟了尾巴。 乔安给杨桃使了眼色,两人七弯八拐,费了些力气才终于将跟踪的人甩掉。 “情况到底如何?”乔安拉着杨桃躲到了僻静处,确定说话安全才皱着眉头问道。 “翠香死得冤枉,至少她绝对没有给三皇子下过噬魂散。”杨桃看着乔安一脸的愤慨:“噬魂散的药性是厉害,可能沾到茶盏上的绝对不多,再冲洗然后用滚水煮过,绝对不该能毒死老鼠。” “所以,那茶盏上的毒,肯定是后加上的?” “嗯,因为加得匆忙,没太注意分量,更没拿滚水煮过。”杨桃眉头紧紧皱起,语气从犹疑逐渐变得肯定:“翠香下毒的手法也不对,既然她的目的是下毒,又为什么会往三皇子怀里扑?” “是啊,这个失误太过明显。翠香这样做不像是要毒三皇子,更像是在找死。” “若真是经过教导的奸细,就该老老实实的取得三皇子的信任,伺机给他下毒,这样才能很好的完成任务。” “可翠香没有,她替三皇子上了一杯‘毒茶’,却没有引导三皇子喝下,反倒是借机往人家身上扑。这种错误,普通人都绝对不会犯,更别说是奸细!” “这个漏洞这么明显,三皇子怎么就没有发现?”杨桃有些气馁的叹了口气:“还有抓到翠香的下毒经过,三皇子也是问都没问。那丫鬟既然说抓到了翠香在烧信笺,那住到的时候为什么不处置,为什么还让她有机会去了三皇子跟前?这根本就说不通。” 杨桃越说心里越堵,说到最后,突然瞠目结舌起来:“你说三皇子是不是有意护着安知府和周雪若啊?若是不然,没你有这么做啊。” 乔安也想不通三皇子的目的,只得安慰道:“不会,三皇子奉命巡游,看的是自己家的江山。谁祸害江山都是在祸害他家,他绝不会在明面上如此纵容安家。 更何况,如果要护着,他就不会提翠香被乱棍打死的事。如果三皇子和安家是一伙的,安家也没有必要再演这么出漏洞百出的戏。” 杨桃听得更加迷糊了:“那他究竟为什么不好好查呢?被人这样戏耍欺骗,三皇子也容得下。” “或许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吧。”乔安想来想去,也就这一个理由能稍微说得过去:“死了一个丫鬟,斥责几句也就罢了。安知远和周雪若再是胡闹,也不过是给打死丫鬟找个合理的理由,三皇子再生气也就打他们一顿。 将案子交给安知府,事情就上升到政事上头了。若是冤假错案,不仅能看出他的政治素养,更能看清楚他的人品心性,那样,可就涉及到政绩和吏部考评了。” “真的是这样吗?”杨桃有些拿不定主意,小心的问乔安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倒是有机会接近三皇子了,只说给他查体内有没有噬魂散毒素就能去把脉。可目前这情况,你说咱们能提我师父的事情吗?” 没弄明白三皇子的性子,乔安也不敢赌:“不然还是先等一等吧,咱们先去秦夫子那里一趟,听听看他怎么说。” 才走到秦夫子他们下榻的客栈,就发现有安府的人在门口守着。 “秦夫子他们也被盯上了。” “咱们就装着不知道,走!” 乔安和杨桃进去客栈,监视的人倒是没有阻止,还匆匆往暗处躲了躲。见到秦夫子,乔安和杨桃都还没来得及说话,杨春晓就慌道:“姐,家里出事了,大事!” 第七十七章:对策 杨春晓性子鲁莽,杨桃早就习惯了他这惊慌无措的模样,只轻轻一笑道:“还是这个毛毛躁躁的性子,都跟着秦夫子这么久了,也没见改一改。” 说着话,杨桃转身为大家倒了茶,递了一杯到杨春晓面前道:“喝盏茶缓缓,有天大的事情也得静下来心才能说得清楚。” “哪还有心情喝茶!”杨春晓拂开他阿姐的,一张脸急得通红:“你师父被抓了,批捕你的文书正四百里加急往州府里送。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着急?” 杨桃端茶的手立马就顿在了空中,她吃惊的看着杨春晓问:“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可做得了准?” “赵郎中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安知府亲自下的文书说是无罪释放,现在又要翻案不成?”乔安一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眸光幽暗灰色:“即便如此,也牵连不到杨桃身上啊!别说她都不知道赵郎中当太医时候的事情,就是知道,拜他为师也没犯王法不是?” “和当年的皇嗣案没有关系,这次抓捕你们,据说是因为你们治死了人!” 杨桃手中茶盏‘砰’一声掉到地上,一张脸瞬间发白,身子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她眼前又浮现出文英娘去世时的样子,她干瘪苍白的脸上满是求生的渴望,她最后熄灭的眸光那么的不甘和绝望…… 如果有半支老参,如果有半支,她就不用死了…… “你怎么了杨桃?”乔安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非但没有回神,整个人还摇摇欲坠,急得把住她肩膀猛摇:“你先别慌,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这么多人呢,总能想出来办法。” 杨春晓端了椅子过来扶杨桃坐下,声音里全是担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姐,他们是冤枉你们的对不对?” “没冤枉”! 杨桃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声音没抖得那么厉害:“我是治死了人,就在不久以前,给人切血瘤……” 她仔细的说着当时的事情经过,越说越遗憾,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害怕:“这次没有人冤枉我,这可该怎么办?” 大夫治病治不了命,这道理黄口小儿都明白。可真要将这话搬到公堂,那却是不顶用。尤其周县令正卯足了劲要抓他们尾巴呢。 这些人中,就乔安会一些医术,听了杨桃的描述,他的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单纯的血瘤死不了人,单单是肺痨也不会很快过世。就算这两样加到一起,也不会立时就要了人性命。你不该给她动刀。” “不摘了血瘤,她活不过十天!”杨桃认真的看着乔安的眼睛,眼中泪光闪烁:“她家境贫寒,寻常就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哪里能有多余的养分供养血瘤?” “我当时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只剩个皮包骨头的空架子。摘掉血瘤好生养养,还有机会多活些年头。文英还那么小,哪里能没有母亲?” 可你也知道成功的概率小啊!不动刀子,她哪怕死在你面前也没人能说出什么。这一动刀子,还请了周边邻居帮忙张罗后事,这可不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吗? 乔安心中转了几副心思,顾忌着杨桃的感受也没敢说。 “事到如今,再多想也没有用处,还是想想该怎么解决吧!” “能怎么解决?这次,我是真害了人!”杨桃的脸色灰败下来,眸中也算是灰心:“官府要治我的罪那我没话说,可我师父从头到尾都不曾出手救人,没理由治他的罪!” “不行,我得回去和他们说清楚。” 杨桃起身要走,乔安赶忙一把拉住了她:“别冲动,事情还到不了那个地步。” 秦夫子也劝:“你人都还在蜀州,只要你没回去,周县令就不可能开堂问案。连案都没问,那就更说不上定罪了。你先别急,喝口水缓一缓,咱们想想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做?” 杨春晓去化了碗浓浓的白糖水过来:“阿姐,别害怕,还有我们呢。你是好心救人,没人能定得了你的罪。” 杨桃接了水,却半点没有喝的心思,她眼前总浮现出那妇人的样子,总觉得她欠着一条命。 “赵文英既然明白你的善心,说了不会怪你们,甚至还拜了赵郎中当干爹,怎么一转眼就又将你们告上了公堂?这事儿,怎么想也觉得诡异。” “信上说是邻居李大姐告的状,好说赵文英是被你们挟持了。就是因为治死了人所以才替别人养孩子,所以才要将孩子绑在身边。” “这个邻居倒挺有意思,人都落葬快一个月了,她现在才想起要去告状?”乔安皱眉想了一会儿,立马就发现了破绽:“邻居都是人死之后才请来帮忙的,怎么就能确定是杨桃杀人?” “一般情况下,人不会因为一个猜测而惹上官司。这个邻居没有亲眼见到,也不懂医药学问,怎么就那么大胆的告人,她就不怕担上个诬告的罪名?从这个邻居身着手,肯定能查出东西来。” 他这一提,杨桃立马明白过来:“有人在后头使坏,周县令他们?” “肯定有人使坏,十有八九和周县令、安知府他们脱不开干系。”乔安舀了糖水一勺勺喂给杨桃,劝她:“快喝一点,心里好受了才能想出更多破绽,到时候应对起来也得心应手一些。” 鬼使神差的,杨桃就着乔安的手就喝了一口。反应过来是当着满屋子人的面,一张脸立马烧了起来。 “我自己喝就行。”她接过大碗,大口大口的喝着,将头埋进碗里恨不得永远不要出来。 秦夫子看了眼乔安,再看杨桃的时候,眸色有些复杂。 几人又讨论了一阵,找出了好些可以攻克的破绽,能够容情的地方。 他们商量着,这事儿估计还得求三皇子出马:“县里的公文一来,安知府肯定就会将你送回梁县。能阻止他的,也只有三皇子了。” “可三皇子肯为咱们开口吗?” “肯不肯的总要提了才知道。”秦夫子吩咐杨春晓去取正装出来:“都往安府去了不下十趟了,每次都见不到人。这回,我就守在安府门口,三皇子再忙总也会抽空见我。” “不用那样!”杨桃一脸感激的看着秦夫子,缓缓道:“他还指望我治好他儿子呢,他儿子那病,我想让他多会儿好那多会儿才能好。” 秦夫子却是摇头:“安知府有六个儿子,光嫡子就有三个。一个安知远换他的官帽子,他绝对不会答应。” 事情都已经平息过来,安知府和周县令还煞费苦心的害人,中间肯定还有杨桃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若是不然,应该不至于顶风作案,这般不遗余力。 “那这事就劳烦秦夫子了。”杨桃起身要给秦夫子行礼,秦夫子赶忙虚扶一把阻止了她:“便不为这事儿,我也得去给三皇子请安,哪里能受你这样的大礼?” 杨桃还要说话,秦夫子抢先开口道:“就算三皇子开口也是拖延些时间,要想化险为夷,最主要的还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你不是说你师父有个师弟在蜀州吗?趁衙门的文书还没送到之前,你找个机会去见一见他,让他找个医学泰斗听听这个事情,以证明你们只是尽最大努力救人,不是害人!” 有医学泰斗说话,事情就好办多了。 “好!”杨桃也顾不上说更多的感激话,只将秦夫子这份情记在心中,想着等有了机会加倍的还。 这个事情说完,乔安又和秦夫子说了说这些天在安府发生的事情,重点提了提翠香是奸细这件事。 秦夫子一听便冷笑起来:“这个谎言也太蹩脚了些,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细细一想破绽是不少,可三皇子好像信了。”杨桃一脸迷茫,很是不解的问秦夫子:“事关生死,三皇子会不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要真这样,安家和周小姐可还成了三皇子的救命恩人?” “若就这点头脑,那早就淹没在后宫的倾轧争斗中了。三皇子非但没有被淹没,还很受陛下器重。”甚至还是接替皇位的热门人选。 “那……” “三皇子的心思咱们不用去猜,你只要知道他绝不好糊弄就行!” 杨春晓找好了衣裳,秦夫子要进内室换衣,杨桃和乔安便先告辞离开。走的时候,秦夫子仔细叮嘱:“回去后别乱想,千万别露出破绽让安家防备,打草惊了蛇,再想抓可就麻烦了。” 杨桃想去找她小师叔,乔安没许:“心急不得,今天出了那么多事,安家说不定派了多少人盯梢。咱们这时候去,岂不是把小师叔也暴露出来了?” 秦夫子换好衣衫再去安府求见,得到的答案还和以往一样:“三皇子忙于政务,如今正在外头巡查,让他改天再来。” “不用改天,我就在这里等。” 秦夫子浅浅一笑,云淡风轻的往大门口一站就不再挪脚:“哪怕见不上三皇子的面儿,远远的朝他轿子行个礼,也算成全了我一番心意。”、 碍于秦夫子的身份,侍卫不敢硬撵,却悄悄吩咐人给安知府送了信过去。 于是,当天下午,三皇子的轿子从偏门抬了进去。秦夫子在府门口站了一夜,硬是什么都没等来。 第二天再接着等,安知府就黑了脸,悄悄吩咐手下:“想办法解决了他,让他再没有精力和力气闹事,注意点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第七十八章:绑人 当天晚上,安知府的人就出手了。 秦夫子腿脚原本就不算好,站了一下午双腿都已经麻木。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一歇,突然就有两个叫花子怒骂着打了过来。 听骂声,好像是为讨来的一个肉包子不服气。 一个骂:“你个狗东西,老子好不容易讨来个肉的,你就敢偷吃一大半,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另一个就朝对方吐口水:“吃你半个包子怎么了?老子哪次讨到好东西没分给你?” 对方一个闪躲不及,被口水吐了一脸,气得一拳头就挥了出去:“看老子打死你。” 或许是叫花子当久了,两人都没有要结结实实打一顿的意思。挥出去一拳头就跑,占了便宜就得意洋洋的骂。 于是,你追我赶,两人很快就到了秦夫子跟前。其中一人暗暗捏了捏袖中的匕首,和同伴对望的时候,眼中全是精光。 两人一对眼神,其中一个猛然朝秦夫子扑去:“这位公子一看就有学问,你来替我评评理……” 秦夫子正蹲着揉腿,一看情况不好,起身就往安府跑。 那人一扑不得,另一个人也堵了上去:“公子你别走,你说说看我俩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说着话,匕首已经滑到他手中,眼神里也阴气浓厚。 好在秦夫子也算敏锐,抢先洞悉了对方意图,寻着缝隙就跑,而且他原本就离安府近,距离 也不远,是以没让对方一击即中。 “有人在知府府门口行凶害命,侍卫们就不出来管一管?”秦夫子先这么喊了一嗓子,没见门房有动静,身后的乞丐却快追了上来,秦夫子便扯开嗓门喊道:“三皇子救命,救命啊三皇子……” 这下安府的人着急了,好几个侍卫冲出来抓那俩乞丐。 乞丐见势不好,撒丫子就跑了。七、八个侍卫,硬是连那两个乞丐的衣角都没摸到。 侍卫长倒是给秦夫子倒了杯水,打着笑面埋怨道:“哥几个管着这一片儿的治安,夫子您有事该喊我们才对啊。您喊三皇子,别说他听不见,就是听见了能出来救你?” 秦夫子接过水浅浅抿着,闻言抬眼对他一笑:“这一片的叫花子胆子真肥,打架斗殴都敢上的知府府门口了。这事儿,我明天还得去问问城防司。” “就这点小事,哪里就用惊动张大人。” 侍卫长变了脸色,赔着笑脸和秦夫子说好话:“寻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儿个也是兄弟们疏忽了。让秦夫子受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给兄弟们找不痛快,这事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 “也行!”秦夫子一口喝干碗中的水,而后将空碗放在脚边:“你去给三皇子通报一声,就说秦夫子求见。” “您这不是为难人吗?别说三皇子不在府上,就是在,我区区一个侍卫,哪里能往那跟前说上话。” 秦夫子笑笑,就坐在安知府门垛上不走。侍卫不敢将他惹急,只得紧着往里头传信。 “还真就没完没了了?”安知府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也跟着黑了三分:“不给他三分颜色,他还真把自己当了个人物。” 安知府就将派出去手下召回来,劈头盖脸痛骂一顿之后,便又下了死命令:“明天早上之前,必须给我将他解决了。记住,离府上远点!” 晚上周雪若去为三皇子添茶,便一本正经的回禀三皇子:“今儿个下午,有侍卫来回禀,还说是一个夫子求见殿下您。恰巧您当时不在,民女就自作主张让那人先回去了。殿下,我没做错吧?” 三皇子正在看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就一眼之后便又低下了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夫子,姓什么?” “殿下您在这里还当真有相熟的夫子不成?”周雪若俏皮一笑,走过去体贴的替三皇子捏肩:“这世道坏人可多,哪个夫子都冒充您的熟人想见一见您,那您这一天可就什么正事都别想做了。” 三皇子恰好看完一页,正要翻书,听得这番言论,伸出的手指直接刮了周雪若鼻尖:“还是你想得周到。” 周雪若俏脸一红,她娇羞的低下头去,‘难为情’道:“殿下就知道打趣人。” 见三皇子宠溺一笑后又接着看书,完全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周雪若又大着胆子道:“说真的呢,殿下在蜀州有相熟的人没有?如是有,您的股贵客民女得好生招待;若是没有,再有阿猫阿狗打着熟人的名号求见,民女也便能巧妙的将人打发了。” “本王在这里没什么熟人,你看着打发吧。” 得了这个答案,周雪若简直是心花怒放,高兴得怎么都掩不住脸上的笑。 三皇子用余光瞟了她一眼,眸光意味不明。 当天晚上,安知府门口又出了事。 一个身着孝衣的女子要强闯知府府,哭着喊着要卖身葬父,挣钱救母,求知府大人一定要买下她。 知府府这样的地方,哪里容得下她一个戴孝的老百姓胡闹?侍卫将她一顿好打,接着就扔了出去:“滚滚滚,再不滚,打断了腿关地牢里去。” 那女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更哭得死去活来。吃了侍卫的亏,她不敢再强闯,只拉着秦夫子的衣摆磕着响头大哭:“这位公子,你买下我吧,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有侍卫过来撵她,侍卫长火大的将人拦了下来:“耍什么横?人活一辈子谁没有个难处?”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块五两的碎银子,往那孝女面前递道:“拿去先安葬了老人吧,往后再有难处,别上这里来闹,会受苦。” 孝女接了银子,感激得跪在地上磕响头:“好人有好报,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谢完侍卫长,孝女又红着脸求秦夫子:“我一个女儿家,对落葬的事情不清楚,挖坟之类的体力活更是不行。这位公子能帮帮我,替我安葬了老父亲吗?” 她本身就长得白净俏丽,此时娇弱无助的一哭,更是惹人怜爱。 秦夫子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冷漠得不近人情的道:“我怕你爹变鬼抓我,我不去。再说你不是得了银子了吗?五两银子呢,埋你全家都够了。” “你怎么这样说话?”孝女气得脸色煞白,看着秦夫子的眼神凶光毕露。 “我从来都这么说话,我也从不当好人。”他一撩衣摆,温雅的往门槛石上一坐,靠着朱红柱子闭眼假寐。 孝女拿脚踹他,秦夫子便看侍卫长:“在知府衙门行凶,是您赶走呢,还是我去寻城防司呢?” “夫子是善人,您就帮帮忙吧。”侍卫帮着劝他:“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家,你忍心看她伤心无助?况且死者为大,总得先让人入土为安!” “那你去呗,若是没记错,再有一个时辰,你也该交班了吧。” “我可不行,让我家那母老虎知道给了别的女人那么多钱,那还不闹翻了天?”侍卫长哀求的看着秦夫子,接着劝:“你要是不想去,传信让你那小徒弟去帮忙不也一样?” 他指的是杨春晓,若是杨春晓出了事,别说是秦夫子,就是杨桃乔安也得惊慌失措,什么都顾不得! “我徒弟还小,见不得脏东西!”说着话,秦夫子已经闭上眼睛假寐,就是别人再说什么他也不理。 孝女不敢在安知府门口闹事,惋惜的看了秦夫子好几眼,终究是不甘心的走了。 第二天一早,抓捕杨桃的文书就送过来了。 安知府拷问安知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儿子要下这步棋,可亲眼看到文书,他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周县令这理由找得绝了,似是而非却又没冤枉了谁,这次,我看你杨桃怎么跑?” 想着,他便在文书上写了个大大我准直,还批示一定要严查硬办,绝对不能助长了歪风邪气。 “爹,你批了?”安知远得了信匆匆跑来,眼睛一扫到文书上那个鲜红的准字,眉头都皱了起来:“这两天不行,她还不能走!” “为什么?”安知府不解:“你要是看上了那姑娘,我可以安排你去牢房一趟。若是别的,你直接不要开口。” “我的病还没好,这两天吃了杨桃开的药再配合针灸,感觉比以前好多了。你现在把她弄死了,我会断子绝孙……” “你上头有好几个哥哥呢,你要喜欢孩子,将你哥哥家的抱一个过来养就成。” “爹!”安知远瞠目结舌:“我可是您儿子,亲儿子!” “好了,一个大夫而已,她能将你治好,为父也肯定能找到更高明的大夫。当前的事情更重要,你别在这里瞎胡闹。” 说话的这会儿空档,安知府已经将文书递给了等在一旁的侍卫:“杨大夫就住在后院牡丹厅,你们自己去拿人吧。” 侍卫拱手行下一礼:“那就得罪了!” 想着乔安的话,杨桃正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找她小师叔。刚一开门,就看见一分风尘仆仆的衙役抬手准备敲门。 “你就是杨桃?”一个衙役板着脸问话,另一个已经不客气的拿出了手镣要绑人。 第七十九章:摸不透 事出突然,杨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脸色青白,站在原地连挣扎都忘了。 眼看着衙役已经将手镣戴在杨桃手上,要推着她往外走,乔安突然铁青着脸赶了过来:“上知府府上来抓人,你们有批捕文书吗?” 他强硬的挡住衙役的去路,死死瞪着杨桃手上的手镣:“杨桃犯了什么事情,官府已经定罪了吗?” “你是什么人?”黑脸衙役将手按在腰间的大刀手柄上,瞪着眼睛一脸凶狠:“识相就滚远点,妨碍官府办差,罪名可是不小。” 乔安瞥了眼他按刀的手,眉梢一挑道:“那你倒是也将我抓起来试试!” 黑脸衙役就要拔刀,一同过来的瘦高衙役赶忙按住了他的手,而后又皱了眉头将批捕文书带递到乔安面前,道:“这是县太爷亲自签发的批捕文书,知府大人也已经允准了。这位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乔安接过批捕文书仔仔细细的看,实在挑不出毛病,这次将文书还给对方:“即便批捕,也不过是嫌犯而已。你们这样脚镣手镣的是不是也太不像话?” “那该给她雇顶八抬大轿?”黑脸衙役粗声一吼,声音里全都是不耐烦。 乔安眉头更是紧皱:“不管你们弄什么轿子,反正带着罪犯才戴的东西绝对不行!” “你要如何?”黑脸衙役一把拂开同伴的手,拔了刀要往乔安脖子上架:“你以为老子真不敢抓了你?一个……” 可刀还没架到乔安脖子上,一颗石子迎面打来,震得他虎口一疼,大刀当即就掉在了地上。 “哪个混蛋……” “放肆!”来人厉声一喝,而后才从转角处转了出来:“三皇子面前,也敢如此没有规矩?” 侍卫往边上一让,三皇子便从弯道上信步而来。 一众人跪在地上接驾,先前要动手那衙役吓得脸色发青,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乔安安慰的看了看杨桃,悄悄扯着她的袖子道:“别怕,不会有事。” 杨桃心肝儿都在发抖,可面上依旧镇定。她对着乔安清浅一笑,点了头小声道:“我不怕,你别因为我闯出祸事来。” 三皇子远远地站在衙役面前,问:“拿人都拿到知府府上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瘦高衙役赶忙将梁县命案的事情说了,而后磕头道:“我等不过奉命行事,还请三皇子做主!” 三皇子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眼风往杨桃身上一瞟,问:“你倒还真是不安分,四处都能惹出乱子来。” 杨桃将头埋得很低,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辩解,更不知道三皇子究竟是个什么立场。 三皇子又问:“这边的案子结了吗?” 他指的是翠香下毒一案,过了这么多天,安知府非但没有结案也只象征性的叫杨桃去签了几个名字。至于问话,也就是瞎聊,根本就没有录口供。 如今三皇子问起,侍卫便紧着去请了安知府过来。 “回禀三皇子,翠香下毒的案子现有证据不足,一时也结不了案。不过,杨大夫并没有牵连其中,她回去配合周县令审理命案也不打紧。” “她没牵扯?”三皇子冷哼一声,突然转头瞪向安知府:“本王要是没有记错,翠香是前不久才进的府吧?府上若没有内应她怎么到的本王的身边,毒药等又是怎样递进来的?” 他眼风一转,语气越发凌厉起来:“一般郎中都认不出的毒药,她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家倒认了出来?不但能认出来,还能知道药性。本王怎么想也觉得又蹊跷,安大人就没觉得不正常?” 谋害皇子,这可是重罪中的重罪,三皇子这是要将杨桃置于死地? 安知府微眯了眼睛偷偷打量三皇子的表情,确实没发现他有包庇杨桃的意思还不放心,试探着问道:“微臣也曾这样想过,可只凭猜测就拿人也实在不够妥当。既然三皇子也有此怀疑,那微臣先将杨大夫收押?” “在你们眼里,朝廷的律法都是摆设吗?”三皇子突然就黑了脸色,皱着眉头不悦道:“有嫌疑就调查,有证据就收押。本皇子觉得,本皇子还觉得你等玩忽职守呢,能就地法办了吗?” 安知府吃这一喝,吓得跪在了地上,磕头道:“下官知罪!” “既然这边还有案子没结,那涉嫌的人员便一个也不能走。” 正当安知府心中忐忑,绝对三皇子要护杨桃的时候,三皇子又道:“限你十天之内结案,十天后和梁县衙役交接,押她去审另一桩案。若两宗都的查证属实,诛灭九族!” 诛灭九族一词出口,杨桃条件反射的抬头朝三皇子看去,面上的震惊和愤怒强烈得刺人心窝。 乔安眉头紧紧皱起,双手紧握成拳。 安知府暗中将这些人的表情反应全收在眼底,确定他们不是串通好了做戏,心里立马就欢喜起来:只要三皇子不是铁了心护着他们,要想给她安上个罪名那还是难事? “微臣领命!” 安知府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吩咐自己身边的衙役:“从现在起,将杨桃严密看管起来,她的一言一行都得仔细看着,按时给本官报告。” 又转头问三皇子:“微臣这样安排,三皇子看着可还妥当?”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说完这话,三皇子转身就走,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杨桃一眼,挑着眉冷笑道:“往后每天都来给本王请脉,我倒是想听听你的诊断,看本皇子到底中没中毒!” 三知府才想着该好生‘照顾、照顾’杨桃,就听得三皇子这样吩咐。他当即一愣,张口要劝,三皇子却已经走出去好远。 杨桃每天要去给三皇子请脉,用刑是不可能了,就是面上太给杨桃难堪,也难逃屈打成招的罪责。 安知府心里愤愤,面对杨桃和乔安却客气了好多:“你们放心,本官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同样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乔安朝杨桃身上的刑具瞟了一眼,安知府立马让人将东西摘下来:“杨大夫不过是有嫌疑,没有定罪之前,如何能让她戴只有犯人才戴的手镣?” 先前还趾高气昂的两个衙役赶忙将东西从杨桃身上解了下来。 “杨大夫既然还留在府上,不如接着为犬子看看病?远儿说这些天他已经觉得有了好转,你要是能将他治好,本官定然感激不尽。” 杨桃几乎想都没想,一口便答应下来:“好,十天以内,必有成效。” 从客房回去,安知府就坐在书桌后面发呆。他仔细回想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就是弄不明白三皇子突然插手这件事情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真因为危及自身性命,所以特别重视? 正想得头疼,前面守门侍卫又来回禀:“那个秦夫子不好对付!不能在知府府门口动手,可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将他引到别处。此时,他还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连吃食都是请路人代买。” “没完没了还?”安知府抬手摔了茶盏,眉目间全是震怒:“连一个病弱书生都奈何不了,本官养你们何用?” 侍卫吓得跪倒在地上,头也没敢抬:“属下无能!”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尽快给本官解决了他。”三皇子态度不明朗,岂能再容他去说三道四? 侍卫满肚子为难,面对盛怒的主子又不敢说,只得领命出去。 当天晚上,便有暗箭往秦夫子身上射,眼看着利箭穿心,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黑衣人飞来,拎着秦夫子的脖领离开。 再次停下来,是在城西的一个废弃破庙。秦夫子双脚一落地便跪在地上行礼:“草民给三皇子请安,万谢三皇子的救命之恩。” 黑衣人拉开面巾,摆手让秦夫子起来:“让你查的事情,如今都查明白了?” “幸不辱命!” 秦夫子站起身子,拱手回禀道:“太子一脉结党营私,草菅人命。蜀州这一片,以安家、郭家和周家最为猖狂。安家鱼肉百姓收敛家财,源源不断往京中输送;周家暗中培养杀手、打手、以及细作,排除异己。郭家打着正派人家、书香门第的旗号,广收门徒,单反有些出息的苗子他家都能提前出手,笼络在身边。” “这三家都是太子一脉,在朝中关系复杂,要想连根拔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还都是老狐狸,要想抓他们的把柄,挺难!” 三皇子皱眉沉思片刻,浅浅的点了点头。半晌后又问:“你带过来的那个大夫,可当真在梁县治死了人?” 秦夫子正要提这件事情,于是马上一五一十的详细回答。说完这个,也顺便将前段时间赵郎中的案子仔细说了:“当年赵郎中的事,三皇子也该有所耳闻。说起来,赵郎中也是受害者。” “就因为一个妾,就搞出了这么多事情?”三皇子冷笑一声:“好一个安知远,好一个蜀州三霸!” “那杨桃的这事……” “彻查!”三皇子顺手捡了根稻草捏在手里,两根手指一用力,稻草就折成了两半:“以这两个案子做突破口,将那蜀州三霸都给我规整起来。” 第八十章:扒光 安府侍卫再击不中,气得安知府险些吐血。 谁能救了秦子墨?在安府当中,谁能有本事能在那么多护院的眼皮子底下救人? 难道是乔安? “去,看看乔安在做什么?他要是不在客房,立刻来报!” 没多会儿,小厮便来回禀:“乔安一天都在房间里看书、练字,就连用膳都没出过屋。” 不是乔安,那能是谁呢? 懂功夫,又和秦夫子有交情,难道……是三皇子? 三皇子这三个字在脑中一闪,安知府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顾不得管旁的事情,整理了衣衫就去给三皇子请安。 一路上,他想了各种可能,各种应对办法,甚至连袭击秦夫子的替死鬼都找好了。等到了三皇子居住的清逸园,看着一切如常,安知府吊着的心也没敢松下来。 三皇子才从窗户翻进房间,贴身小厮已经过来通禀:“安知府求见!” “那就让他进来。”三皇子眸光晦暗不明,他一边麻利的换衣服,一边问道:“这几天企图对秦夫子不利的歹徒抓到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暗夜已经跟上去了,今晚上应该会有结果。” “别打草惊蛇。” 他才刚换好衣裳坐到书桌前面,安知府就已经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暗自打量三皇子的神色,以及屋内环境。见得三皇子案上公文上还勾有新墨,安知府的心才稍微安稳了一点。 “这么晚了,三殿下还在为政务劳累,实在是辛苦!” 三皇子放下手中狼毫,漠然抬头看他:“这么晚过来,可是案子有了进展?想要谋害本王的人已经抓到了吗?” “微臣无能!” 三皇子定定的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那你是有别的要紧事?” 如此咄咄逼人,安知府后背微微见汗:“前头闹了刺客,府门口一位百姓被刺客掳走。微臣担心三殿下安危,所以赶过来看看。” 三皇子一脸懵懂,显然是没听到风声:“白天才刚要调查杨大夫,晚上就开始闹刺客了吗?这回的目标又是谁?本王,或者说杨桃?” 安知府在路上就编了一大堆府上闹刺客的理由,正想着该用哪一个呢,三皇子就给出了这个可能,听得安知府心中暗喜。 “事发突然,微臣还没能弄清楚中间缘由。不过府上的侍卫回禀,刺客的目的方向好像是桑梨院,杨大夫正好住在那里。” “杀人灭口?” “无凭无据,微臣不敢妄断!” “那就去查!”三皇子突然摔了手中的笔,脸色也是铁青:“想要本王的命,他也得有些斤两才行。查,好好的查,十天内必须破案。” “那杨大夫……” “该传唤传唤,该问话问话,其余时间都将她放到本王跟前来。本王倒是要好好看看,她是长了多少脑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三皇子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抖了三抖。 安知府偷偷观察三皇子表情,愤怒是真的,痛恨是真的,真是自己多虑了?可若不是三皇子,谁有本事在知府府门口将人劫走? “三殿下放心,微臣一定用心彻查,尽快将凶手查出来。”安知府打量着三皇子表情,试探着问道:“非常时期,殿下也得多注意安全才是。您这边的侍卫……” “去叫张侍卫进来!”没等安知府说完,三皇子就将自己的随行侍卫长叫了进来:“安保的问题要怎么配合,你直接和张侍卫沟通。本王还有事情,你先下去吧。” 安知府和张侍卫一起客房说话,简单沟通了几句之后,又找机会见了三皇子的所有侍卫。 他亲自全部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半点异样,心里这才踏实起来。 尽管如此,他依旧谨慎的去找了周雪若,将白天的事情简单和她说了一遍,而后吩咐道:“明儿个你好好试探试探三皇子的态度,看他究竟是不知情,还是做戏!” 周雪若很不屑撇了撇嘴:“大人太过多虑了吧,三皇子若真像你说的那么有心计,怎么肯在这么个关键时候离京?圣上身子不爽利,这可是各位皇子最后的机会了。” 本朝早定了太子,可哪个皇子又肯居于人下?如今皇帝身体不好,正是要定大局的时候,各种争端不停不休,三皇子往外撤退,能有什么出息? “你也知道现在争斗厉害,所以咱们更得小心些才是。三皇子自己没出息,可谁知道他背后站着的是谁?太子殿下都没有轻视的人,咱们也不能太看轻了他。” 周雪若不服气,想要顶嘴。安知府一个眼神瞪过去,整个人都威严起来:“你上次闯出来的乱子还没收拾好呢,这次最好给我老实点。 陷害个人都漏洞百出,还得本官帮着收拾残局。就你这样的头脑,最好别最做主张,若是不然,你周家的好日子估计也到头了。” 周雪若不服气,可安知府一瞪,她便只得将所有不满全都收起来:“我知道了,明天会好好和三皇子说说。” “杨桃明天会去给三皇子请脉,你见机行事,别让她说些不妥当的话。” “就三皇子现在对她的态度,她就是愿意说,也得三皇子肯……” 安知府严厉一瞪,周雪若便收了声,按着火气道:“我明白了,会好好看着她的。” 第二天一早,周雪若便亲自端了热水代替丫鬟去伺候三皇子起身。 掀开幔帐,三皇子看到周雪若的时候有些吃惊,更多的却是厌恶。不过他将情绪掩藏得很好,看着她的侧脸温柔问道:“怎么是你过来了?丫鬟们呢?” 正在为三皇子取衣裳的周雪若回头一笑,腼腆得红了脸:“民女听说昨天府上来了刺客,很不放心殿下的安危,更不放心让旁人伺候殿下。 一杯茶水都能又噬魂散那样的恶毒,旁的地方也有可能被做手脚。民女不亲自查验,伺候,民女不放心。” “难为你一片心意。”三皇子‘赞赏’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掀了被子起身:“那往后便由你亲自伺候!” 周雪若娇羞一笑,红着脸帮三皇子更衣。肌肤相触的瞬间,更是羞红了双颊,看得三皇子甜甜一笑,拍了她的肩膀道:“能如此真心待我的,除了亲人也就是雪若你了。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你便跟我回京吧。” “回京?”周雪若的心立马鲜活的跳了起来:她这样的出生,给皇子当侍妾都不配,能嫁到四品京官府邸当正房已经是最大的造化。如今三皇子开口,即便当妾,她也算是高攀啊。 尤其三皇子在京中争斗最激烈的时候退了出来,显然是没有夺嫡的野心。她若是能将三皇子拉到太子的阵营中来,往后太子登基,她们周家的富贵可就享之不尽了。 倘若太子真要落败,她背靠着三皇子,周家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越想越觉得美好,周雪若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为了掩饰情绪,她赶忙伺候着三皇子梳洗,顺便旁敲侧击道:“殿下认识秦夫子吗?年纪轻轻就连中三甲的那个夫子。” “秦子墨?”三皇子就水拍脸,而后又接了周雪若递过来的帕子擦干水珠:“那个连翰林院都不肯进的穷酸书生?” “是啊,就是他。”周雪若递了粗盐过去让三皇子漱口,而后又接着道:“民女来蜀州的时候正好和他们偶遇。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和殿下您还有不错的交情。” 看三皇子忙着漱口没说话,周雪若又接着道:“先前只听说有夫子过来求见殿下,昨天仔细一想,您说那来求见的夫子,会不会就是那个秦夫子啊?” 三皇子吐了嘴里的水,又喝了两口使劲漱口,一切妥当了才漫不经心的道:“一个夫子,也值当本王单独见他一面?他当年两次违抗圣谕,父皇没有处置他那是父皇大度。本王肚量不大,容不下这等对皇室不敬的人。” “可是,他和您的伴读……” “没有交情,不过是借着本王的名头招摇撞骗罢了,往后他要还敢来,你让安知府派人将他直接打走就是。”三皇子在周雪若肩上拍了一下,漫不经心道:“陪本王用早膳去。” 三皇子的手掌厚重又温暖,周雪若被这一拍,一颗心都小鹿乱撞起来。再听得三皇子对乔安他们的态度,她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您真的要让杨桃来给您把脉?”吃罢早膳,周雪若就一直粘在三皇子身边,不遗余力的试探道:“您要担心自己的身体,不如民女去药局给您找个有名号的大夫过来?让杨桃来给您看,民女实在是不放心。” “无妨,本王怕的就是她不动手。” 周雪若立马就跪到了地上:“您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杨桃在这里背着官司,在梁县还谋害了人。她那个师父还是曾经参与毒杀皇子的赵郎中。” “梁县的案子不是还没审讯吗?咱们这边的案子也还没有结论,别乱讲话。” “不是乱讲!”周雪若说了杨桃给郭家老祖宗扎针的事情,拍着胸口满面惊恐的道:“若不是秦大夫在,他们师徒俩指不定已经害了郭老太的性命了。这样的大夫,民女不肯让她碰你。” 正说着话,丫鬟来禀:“杨大夫求见!” 周雪若朝门口看了一眼,又猛然转头看向三皇子,脸上眼中满满的全是担忧:“殿下……” “去将杨桃扒干净仔细查,确保她身上没有半点毒物之后再将人放进来。”看周雪若还一脸担忧的看他,又拍着她手背道:“你要不放心,你就亲自去查。记住了,连头发丝、指甲缝都不能放过。” 第八十一章:走着瞧 “我去查?”周雪若受宠若惊的看着三皇子,心里忍不住的窃喜,却依旧装着为难的样子:“为了三殿下的安全,民女就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愿意。可去查杨桃,倒有些不太妥当。” “哦?怎么不妥当了?” “在梁县的时候,民女和杨桃有点小过结,她对民女以及民女的父亲,都有很大的误会。” 周雪若长长叹了口气,满脸委屈的道:“梁县医药市场混乱,好多江湖郎中招摇撞骗,将人命当儿戏。父亲觉得事关重大,必须得整肃才行。于是,在清查的过程中抓了杨桃的师父,以及乔家药铺的掌柜。” “他们违法乱纪了?” “除了账面上有几笔账不清楚,别的倒也没有大问题。”说到这里的时候,周雪若一脸忏悔:“当时是收到民众举报,说赵郎中曾经被圣上禁令行医。事关皇家,家父不敢怠慢,赶忙传了赵郎中过府问话。” 她偷偷瞄了眼三皇子的表情,见他专注的在听,眉目间没有丝毫怀疑和不耐烦,这才接着道:“乔家药铺在当地也算是个大铺子,既然要查赵郎中。家父便也将他东家叫过去问话,顺便也查阅了他们的账本。” “查出问题了?” “没有!”周雪若摇头:“仇怨就结在这个地方。” 她无奈的送点摊手,一脸无可奈何又无计可施的委屈模样:“打从赵郎中和乔掌柜的被传唤,杨桃和乔安他们就想尽办法走后门,想要花银子将人弄出来。 他们越是这种态度,家父就越怀疑他们做了违法乱纪的心虚事,于是又多留了他们两天。” 三皇子呷一口茶,手指曲起往桌面上一敲,哼道:“挡了人塞银子的路,怪不得招人记恨。” “难为三皇子肯体恤!”周雪若拿手绢按着眼角,感激涕零的样子:“民女的父亲是个刻板的人,抓到手下收受贿赂定要严惩不贷。可乔家在梁县有根基,我父亲硬是不肯通融,得罪的人可不少。” “作奸犯科的刁民罢了,无妨!”三皇子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手。 “有殿下这句话,民女便是受再多委屈也值得了。”她深切的看了三皇子一眼,眼中感动几许,依赖几许,爱慕几许…… “去去百姓,还能给你委屈受?”三皇子脸色再暗几分,眉目间的凌厉展露无遗:“是反了天了不成?” “乔家在梁县世代行医,关系网络盘根错节,说是地头蛇也不足为过。我爹虽说是县令,却也是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说起往事,她又是满脸可怜,就连偷偷打量三皇子的眼神也不经意的带了委屈:“因为处理了一些收受乔安银子的手下,我爹被迫答应收乔安当义子。可就在收义子的仪式上,乔安还给了我爹一个大大的难看。” 她加油添醋的说了收乔安为义子的事情,说到后头已经是泣不成声:“从那以后,街上好多人都骂我爹道貌岸然,就连我走在街上也要受人指点。” “即便这样,乔家和杨桃还不解气,硬说是安公子纳妾不成可以报复,扬言要让我们加倍奉还。” “哦?怎么个加倍偿还法?”三皇子语调拔高,看着周雪若饶有兴趣的样子。 周雪若深看三皇子一眼,仔细斟酌良久还是说道:“秦夫子不是和您有些交情吗?听说他们都已经找好了门路,要借您的手,狠狠给我爹他们一个难看。” 话音未落,三皇子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盏抖了三抖。 周雪若也吓得跪在了地上,抖着肩膀不敢抬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打鼓。 三皇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脚边的美人儿,眼中精光一转,没等人看清又恢复了先前的愤怒直白:“本王倒要见识见识,看他们用什么法子借本王的手。” “起来吧!”三皇子亲手扶了周雪若起身,爱怜的看着她眼睛道:“你放心,本王定会替你和周县令讨回公道。” 没等周雪若拒绝,三皇子已经传令下去:“将后面的行程调整一下,本王要亲自去审梁县的人命官司,不好生收拾下那帮刁民,他们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周雪若脸色刷的一白,手足无措的看向三皇子道:“殿下……” “你无须多言,区区刁民本王难道还收拾不了?” 周雪若想死的心都有了,她那样说,本意是让三皇子厌恶乔安和杨桃并将他俩交给自己父亲处理。谁知一个不小心,反倒让三皇子生了大气,决定亲自插手梁县的案子。 如今的杀人命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姑且不说,单是上次赵郎中和乔家掌柜的事情就不能让三皇子知晓半分啊!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懊恼得恨不能狂扇自己耳刮子:“殿下……” “杨桃还在外头等着呢,你去好生排查下,若是查到毒物直接拿下,若是没有不妥就带进来。” “我……” “要去梁县,本王手中的事情得归拢一下。你先去忙,有事咱们晚点再说!” 三皇子说完便转身往书房去,一边走一边人吩咐手下要事,半点不给周雪若再次开口的机会。 周雪若气得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她看着三皇子离开的方向,急得心肝都要跳出来,却也没有半点办法。 “杨桃,都是你个贱人!” 她往地上呸了一口,气势汹汹的扭身出去:拿三皇子没招,本小姐还不能先收拾收拾你? 杨桃背着药箱安静的站在门口,她早做好了迎接刁难的准备。周雪若气势汹汹出来的时候,她甚至还轻轻舒了口气。 三皇子身边的贵人她惹不起,周家小姐的话,呵…… 杨桃被两个丫鬟带进更衣室,周雪若拉住她衣领就要撕:“脱了衣裳,我得查清楚你藏毒没有。” 杨桃一手将自己衣领按住,同时一个闪身卸了周雪若撕扯的力度:“不劳周小姐动手,我自己会脱。” 谁要你脱?不将你衣裳扯碎,怎么让三皇子以为你要用美人计勾引人?怎么让他连审都不用审就直接宰了你? “你来?好将东西转移了吗?” 周雪若不死心的再上前,杨桃已经快速躲在了一个丫鬟的身后,厉声质问:“一来就扯我衣裳,是存心让我没脸去给三殿下把脉?他才近距离接触过奇毒,你拦着不让看是什么居心?” “你血口喷人!”周雪若扬手要扇,杨桃‘惊慌’的尖叫一声,将整个身子都藏到婢女背后:“什么闺阁小姐,你简直就是泼妇。你这么刁蛮粗鲁,三皇子早晚厌恶……” 周雪若心中一震,飞快打量婢女的面色。虽然没看出什么,到底还是怕她们去三皇子跟前乱说。 她连忙收敛了锋芒,温文贤淑的对两个丫鬟道:“为了三皇子的安全,我行事难免严肃了些。可三皇子吩咐连指甲缝都不能放过,我也是没法子。” 两个丫鬟朝她行下一礼,并不答话。 “杨大夫反应这么激烈估计是害羞了,两位姐姐不如先去茶室喝杯茶?” “奴婢们奉命协助周小姐,不敢擅离职守。” “我不用你们协助,你们出去吧。” 丫鬟还是没动:“殿下怕您和杨大夫单独相处会吃亏,命奴婢们陪同。倘若先出去一步,便要奴婢们贱命。” 周雪若在心里大大的翻着白眼,最后也只能收敛了脾气,按规矩对杨桃检查。 “脱!” 杨桃脱得只剩中衣,她依旧下令:“接着脱!” 杨桃脱得只剩亵衣,她冷着脸接着命令:“全脱了!” 虽说屋中全是女人,可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脱光任由人看,实在也是屈辱。杨桃站着没动,皱眉看着她的眼睛:“脱光了呢,是不是再让人摸一摸看上面是不是涂着毒药?” “那是自然!” 杨桃就笑了:“何必那么麻烦,您赐我一桶热水,再赏一身奴婢衣裳,不就能确保没毒了吗?” “你想得……” “是为了三皇子的安全!”杨桃上前一步,仰着头看她气势很有些咄咄逼人:“这是预防藏毒最有效的办法,你不肯用,那便根本不是为三皇子着想。” “奴婢觉得杨大夫说得在理!”一个丫鬟认真的给周雪若行下一礼,道:“头发、指甲、皮肤,藏毒的地方实在太多。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还是让她沐浴比较好。奴婢们在一旁伺候着,绝不会让她动了手脚。” 话音才刚落地,另一个丫鬟已经出去准备浴桶温水:“杨大夫请跟我来。” 杨桃笑眯眯的看了周雪若一眼,穿好衣服出去,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更小声道:“周小姐要不要过来接着搜查,顺便也在一旁伺候?” “你个贱人!”周雪若气得鼻子发歪,在原地站了半晌,到底是跟了上去。 两个丫鬟,一个给杨桃洗头,一个帮着搓背,怎么看怎么像是享受。周雪若看得眼冒火光,指甲都抠进了手掌心。 等眼风瞟到一旁的茶水,她突然撇唇一笑,眼中阴霾一闪而过:杨桃,你不是懂药吗?咱们好好玩儿! 第八十二章:圈套 杨桃洗好出浴,一转身就看见周雪若歪在门口,很是虚弱难受的模样。可她也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后便慢条斯理的穿好丫鬟准备的衣衫,漠然离开。 “杨桃!”擦肩而过的时候,周雪若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我心慌得很,身上也跟着发软,你帮我看看可好?” 杨桃扭头看她一眼,病妆画得不错,虚弱也装得恰到好处,可生病的人眼底怎么会有那么闪亮的算计? 她用力甩开她的手,淡漠的摇头转身要走:“不好!” 谁知,周雪若‘咚’一声摔倒在地,一张脸煞白得没有血色,额头上更是虚汗直冒。她固执的抱着杨桃的小腿不肯撒手:“救我,求求你,救我!” 两个丫鬟大惊失色,一个忙着去通报三皇子,另一个紧着求杨桃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杨大夫……” 话还没有说完,周雪若一口黑血喷出来,溅了丫鬟一身。 杨桃惊觉不好,赶忙替她把脉,这一把心下更是暗惊:中毒,同出西域的十虫散,攻心致命! 杨桃仔细打量着脸色逐渐变黑的周雪若,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自己掉进了一个挣脱不掉的圈套。 “水,给我水!”周雪茹哀婉的看着杨桃,眉间眼里全是乞求与渴盼:“杨桃,给我水!” 周雪若催得紧,丫鬟也顾不得去倒新的,瞥见黑漆小几上有一杯茶赶忙就端了过去。她要喂她,可周雪若双手抱着杨桃的腿不肯放,只拿背对着丫鬟。 “杨大夫……” “我来吧!”杨桃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暗自试了水,确定里面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之后才递到周雪若嘴边:“喝吧。” 同时又吩咐丫鬟:“周小姐是中了奇毒,保险起见,得赶忙再寻个高明的大夫过来。” 话音才刚落地,三皇子带着侍卫匆匆赶来。 见着周雪若奄奄一息的样子,三皇子一张脸黑得能滴下来墨,对着杨桃就是质问:“怎么回事?” 周雪若喝完水有了点力气,她放开杨桃的腿,用尽力气爬到三皇子身边,依赖的拉着他的衣摆:“三爷,救我,救我……” 她仰着头,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精致又柔弱的脸庞,看得人心窝发疼。 “救人!”三皇子眉头紧蹙,浑身的威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救不活她,你便陪葬!” 杨桃蓦然抬头看他,脖子梗成倔强的幅度:“大夫治病,治不了命……” 刹时,一柄利剑架上了杨桃脖子,三皇子的声音更冷了三分:“她若不好,本王要你全家陪葬。你记好了,这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她的命便是本王的命!” “救命恩人?”杨桃唇角一撇,恶心得胃里直翻腾。 可强权面前,恶心有什么用?不服不忿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她得活,她就得忍! 杨桃用手拨开脖子上的剑,蹲下身去替周雪若解毒。可再次把脉,她竟然发现周雪若体内的毒已经得到了控制,虽然没有全清,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致命。 杨桃主攻医药,毒药毒方虽有涉猎却并不精通。很多毒,她认得也熟悉毒性,可要解也并不轻松。 周雪若中的十虫散,杨桃要解定然得花一阵功夫。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毒性却已经控制住了。什么情况? 杨桃下意识看了眼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茶盏,自己落入圈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还不快动手,是想等她毒气攻心?”三皇子又要拔剑,杨桃只得收了思绪,拿了银针帮周雪若排毒。 周雪若体内的毒素已经得控制,杨桃只要找准穴位将毒素引出体外就好了。整个过程并不复杂,用的时间也不算多。 大概一刻钟之后,周雪如体内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再吃两副药排排余毒,想来就没有大碍了。” 三皇子闷哼一声,转头看侍卫一眼,侍卫立马出去带了个大夫进来。 趁着大夫给周雪若把脉的时间,三皇子捡了屋中最好的太师椅坐下来,摘下腰间的一串十八子随意把玩儿:“说说吧,雪若是中了什么毒,怎么中的毒,你又是怎么解的毒?” “中的十虫散,至于怎么中的毒,民女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三皇子手上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一个眼神,眼神身后侍卫便一脚踢在杨桃膝窝处,迫使杨桃跪了下来。 “屋里统共就是个人,两个丫鬟绝不敢给周小姐下毒。你不知道,那难道是周小姐自己想不开,要服毒自尽?” 不是自尽,而是陷害! 从梁县到蜀州,一路走来,杨桃总能感觉到周雪若的防备和不还好意。她要陷害她,实在也是情理之中。 这事杨桃心里明白,可拿出来说却肯定没有人信。拿自己的命来陷害个蝼蚁一样的平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杨桃跪在地上,心思百转千回,找不到能破局的办法。 恰好大夫已经为周雪若诊好了脉,俯身拱手汇报病情:“周小姐中的的确是西域奇毒十虫散,如今余毒已清了十之八九,再服两帖活血排毒的良药便不会再有大碍。” “西域奇毒?”三皇子长长的哦了一声,手指间的翡翠珠被捏得死紧:“蜀州的西域奇毒倒是常见,前些日子是噬魂散,如今又出来个十虫散,有点意思。” “回三殿下,此毒十分难得别说是蜀州,就是在西域也并不常见。” 三皇子淡淡的瞥杨桃一眼,那眼神凌厉又高深莫测。可目光撤退的时候,眼风却不经意的往周雪若身上一带,讳莫如深,深不可测。 他问大夫:“这毒,你可能解?” 端肃又恭敬的大夫神色突然一变,满脸都是惭愧:“除非有西域传来的独门解药,否者此毒无解。” 三皇子浓墨剑眉微微一蹙,看向大夫的眼神如淬了毒的寒刃:“我朝人才济济,竟解不了个十虫散?” 大夫吓得心肝一跳,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不是我朝无能,而是配解药的药材全在西域皇室。” 他细细说了配制解药的需要的物品,而后为自己喊冤:“这些东西,等闲西域百姓也难见一面,我朝大夫若不是有通天的本事,绝对配不出来解药。” 本朝解不毒,可周雪若的毒解了,这说明什么? 有人私通西域,还和西域皇室有染! 这个人是谁? 杨桃仔细回想着事情经过,再瞥一眼身旁的茶盏,脚底板上都开始冒冷汗。 三皇子让丫鬟将周雪若接触过的东西全都找来,而后让大夫一件件查验,务必要寻到染毒的途径,以及解毒的地方。 很快,大夫就找到了解药的藏身之处:“就在茶水里面!” 至于下毒的地方,大夫却是怎么都找不到:“下毒的人高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要做到这一点,要么是逼人直接服毒,要么银针刺穴,而后用解药擦拭银针。” “原来是你!”半躺在太师椅上的周雪若突然惊叫起来,她瞪大了眼睛震撼的看着跪在下面的杨桃,不敢置信又伤心失望的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不满,却没想到你恶毒得想要我命。” 杨桃眉心轻轻皱着,唇角蠕动几下,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周雪若摆明了是要置她于死地,拿不出绝地反击的证据,任何争辩都是徒劳。有和她磨嘴皮的功夫,她还不如凝神想想对方的破绽。 见杨桃无计可施,周雪若便忍不住的得意,乘胜追击:“搜你针囊的时候不小心扎了手,没成想……”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下来,大惊失色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银针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你要毒杀的根本不是我!” “今天,你是奉命来给三皇子诊脉,你是大夫,有的是理由强行给三皇子扎针。” “你是翠香的同伙儿,是帝国奸细!” 她表演得很好,用力吼出这个结论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和脸上的表情转换得无懈可击。那从不解和震惊转换到气怒和悲愤的过度,炉火纯青毫无破绽。 以至于三皇子都摔了手中翠玉,眸中寒光迸射。 “敌国奸细若都是翠香和我这种水平,只怕早就灭国了。”杨桃掀起眼皮瞥周削弱一眼,平静而淡漠的接着道:“皇室用膳都得先有人试毒,扎针就不先检查器具?即便不查,那扎针之前总得火烤清毒吧,我将剧毒淬在针上,能有什么作用?” “便是不讨论能不能用毒针替三皇子针灸,就是你……”杨桃顿了一下,长叹一声之后才道:“察觉你凑巧中毒,我便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也得赶紧给你治好啊。” “按照你刚才的推理,我手里又十虫散的解药,那我何不早些给你解毒,非要等你毒发让自己退无可退,万劫不复?” “你当你不想?一进浴室你就替我泡了盏茶,茶中就有解药。若是我当时喝了,自然不会毒发。你不过是算漏了我不渴,算漏了我半口也没喝。” 才解了毒的周雪若太过虚弱,一激动便支撑不住又歪着身子倒了下去。她以为三皇子肯定会接住她,并将她搂在怀里。可她只是跌回了椅子上,三皇子放空眼神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周雪若有些不安,她突然意识到她或许掌握不住三皇子的心思。她有些慌,迫不及待的想要杨桃的命。 不,不止是杨桃,还有乔安,她得防患于未然,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抢先掐灭。 她强撑着身体跪倒在三皇子面前:“求三皇子详查!今日在民女身边的人一共就那么多,一一排查,定然能查出西域奸细!” 第八十三章:破釜沉舟 三皇子回过神来,又开始重新把玩手中的十八子。 一颗一颗细细捻过,三皇子突然勾唇一笑。仅此一瞬,恢复肃穆的神色变得更加高深。 他冷冷的瞥着杨桃,用很轻却足够凶狠的语气问她:“自己招认,不累爹娘;若劳动本王动手,九族难逃,你自己选。” 杨桃唇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她缓缓抬起头来,毫不畏惧的看着三皇子的眼睛:“人命如草芥,辨之如何,不辩又能如何?三皇子宫内沉浮,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不过是要我小命,何须那么多的托词?”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就连一心盼着杨桃作死的周雪若,都没料到杨桃能说出这么找死的话来。 什么意思?指责三皇子蓄意害命,不辨忠奸,不识黑白? 她心里一阵狂喜,紧接着便是落井下石:“连三殿下都敢胡乱编排,还说自己不是西域的奸细?” “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咱们今天就查,铁证面前,我看你还能舌灿莲花。” 没等三皇子开口,周雪若直接下令:“带周神医下去查验本小姐今天用过的所有器具及膳食。” 又指派另一个丫鬟:“将今天和本小姐接触过的人全部带过来问话,并彻查她们房间。” 她一口气吩咐下去,满屋的丫鬟小厮却都没动。他们默默站在原地,等着三皇子吩咐。 杨桃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周雪若既然敢将事情闹成这样,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证据。就算一时有所疏忽,外面还有整个安家帮着周旋。客居他乡的一个她,该如何抗争? 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她偷眼轻瞥三皇子,不期然撞见了他眼底的诡秘和决绝,好似山雨欲来之前的风,不知不觉间已然狂暴。 与此同时,无人遵命的周雪若也在看三皇子。她挺着柔软的身躯跪在三皇子脚边,扯着他的裤腿声情并茂的劝:“三爷……” “先关起来!” 三皇子捻着十八子往手心一打,起身就往外走:“审案是安知府的事情,移交安知府审理去。” 侍卫上前反剪了杨桃手臂,按着她肩膀要押去牢房收监。 “上个月大理寺出了个奇案,审在关键处的两个苗疆探子被人杀害。从此线索全断,京中不知道还藏了多少苗疆细作。” 众人面面相觑,猜不透三皇子的言外之意。 周雪若冰雪聪明,眸中精光一转,许诺:“蜀州地牢固若金汤,断然生不出乱子。殿下若不放心,不若再派两名侍卫把守。” 瞧瞧,我都坦荡,根本就没打算在背后耍手段。你若有所怀疑,派人去看着就好。 “她还不配让本王的侍卫保护。”三皇子伸手扶起周雪若,半拥着带她离开:“余毒未清,你身子还弱,别操那么多心。” 避开周雪若的视线,三皇子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杨桃终究被带走了,不管她心里多慌多乱多怕,面上始终保持着镇定和坦然。她没哭没闹,一路沉默。 可这种沉默,终究在见到乔安的时候破了功。 从前院通往大门的狭窄夹道,一身月白长衫的乔安面色肃杀,挽弓而立。磨得锋利的箭头反射着太阳炽烈的光,晃得杨桃落了一脸的泪。 “你傻了?胡闹什么,快回去!”她冲着他喊,惊慌得歇斯底里! 杨桃的呵斥让乔安心间一抖,他知道她哭了,他痛恨一切让杨桃哭的事情和人。 他将弓弦拉满,铮亮的箭头,对准了按着杨桃肩膀的侍卫:“放开她!” “乔安……” 乔安比谁都更知道这种法子没有用,等待他的结局无非是和杨桃一起被抓进去,或者被就地正法。 当拉开弓弦的那一刻他就看清楚了自己的结局。可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鲁莽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当在梁县看清楚了官府的黑暗,强权的可怕;当从父亲只言片语,行为转变中窥探出监狱如地狱的本质,他怎么可以让杨桃只身困进安知府的手心? 他明明知道安家和周家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自己和杨桃的命。不,不止是杨桃和自己;他们想要的是斩草除根! 若是以往,他或许还会对三皇子抱有幻想。可经历了翠香事件,目睹了他和周雪若的暧昧,乔安便不敢拿杨桃去赌。 他不赌,他宁愿豁出他的一切,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他的姑娘。 侍卫拔出了大刀,摆出最严密的防守姿势,同时完全释放了属于上位者的官家威压:“胆敢在知府府中劫人,活得不耐烦了?” 乔安唇角一抿,手腕一偏手指一松,利箭擦着侍卫耳朵,将他斩断的头发钉在了右面墙上。 这便是他的决绝,他的回答! “乔安……”杨桃急了,她大哭起来:“你快回去,你回去!我不会有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有事……” 乔安依旧没看她,他见不得她的眼泪,他怕看一眼之后就再也硬不下心肠。 “那你也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一样。” 话音都还没有落地,乔安便被包围了。 包围他的不仅仅是安知府的护院,还有闻讯赶来三皇子的亲卫,以及早就板了面孔目露不满的三皇子。 乔安的前后是反着冷光的大刀,两边是拉得饱满的大弓,这些兵器对准了他身上所有的要害。只要三皇子一声令下,乔安立马就会变成筛子,或者肉沫。 乔安抬眼看定了三皇子的眼睛,同时移动了手中弓箭,将箭头对准了三皇子的眉心。 看着这个动作,三皇子却笑了,笑容直达眼底:“你想杀我?” “我只想让你秉公办理,还杨桃一个清白!” “清白?”三皇子挑起左边眉头一哼,继而问他:“带她受审不就是为了还她清白?你如此偏激,难道是因为心中有鬼?” 乔安也笑了,笑容里的轻蔑和讽刺扎得三皇子眼睛生疼:“我若心有厉鬼,必屠贪官奸贵。” 安知府匆匆赶来,没来得及抹一把额上虚汗,便只身挡在了三皇子面前,同时下令:“捉拿刺客,若遇抵抗,杀无赦。” 杨桃身子一软,双腿由不得要往地上跪。她要向三皇子求饶,她肯认他想让她认的所有罪名。 乔安一支利箭射来,箭尾支住了她弯曲的膝盖,托着她的身体不许往下。 “跪天跪地跪父母,他们不配!” 护院拿着大刀火速朝乔安逼近,乔安手中的弓箭拉了个圆满却始终挣扎着不肯放手。 他挡住去路,不是为了寻死,他只想和杨桃在一起。她要去的是地狱,没他在身边,他如何能放心,如何安心。 乔安没有反抗,安知府却不愿错过名正言顺诛灭乔安的机会。 他朝心腹使了个眼色,左侧便有利箭破空而出,直击乔安太阳穴。不足五十步的距离,狭窄的夹道,乔安根本就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大家都以为乔安死定了,杨桃都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可乔安却在这逼仄的夹道中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折叠了身体,躲过利剑的同时双腿往墙上一蹬,飞身跃起抢步抓住了箭尾,生生让利箭停在了身后侍卫的面门。 这高难度动作华丽得惊心,在场众人无不是看得目瞪口呆。 三皇子别有深意的瞟了安知府一眼,继而用眼神给亲卫传了命令:救人!同时下令:“将阻碍公务的乔安拿下!” 他用罪名是‘阻碍公务’,不是‘刺客’,也不是‘奸细’。这话一出口,安知府便在没有你有堂而皇之的要乔安的命。 安知府手下再次出手,想抓住机会的尾巴除了乔安这个祸害。可三皇子亲卫的动作更快,他一刀砍开再击乔安心脏的箭矢,同时反剪了乔安双手将他按倒在地。 “妨碍公务和刺客有本质的区别,安知府你好好的审。”三皇子深看了乔安一眼,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好像将国家繁荣,世道昌盛全都托付在了他的身上:“西域奸细,和雪若中毒的事仔细的审,不可放过一个,更不能冤枉一人。” 他语气依旧儒雅,连眼神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可安知府心里却没来由咯噔一声,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他从周雪若那里得知三皇子要跟着去梁县,脑中突然有惊雷炸响。 官场沉浮几十年,他绝不相信三皇子会因为一个女人出使梁县,更不相信他会为了区区县令和几个乌合百姓而亲审杨桃一案。 或许,三皇子和吏部侍郎巡游蜀州,并不仅仅是巡游那么简单,他们身上还有不可告人又事关重大的秘密! 冷气从脚底板直往脑门上钻,额头和后背却刷刷的直冒冷汗。 “翠香的案子是引线,乔安和杨桃将要牵扯的案件是突破口。三皇子若真想蜀州,只能从杨桃和乔安身上下手……” “这些人,留不得了!” 安知府麻利的写了秘信,火速往梁县飞鸽传书。他自己也不敢闲着,拿了官帽大步流星的往监牢赶去。 第八十四章:意志 安知府赶到地牢之前,先命人对杨桃和乔安各打了二十杀威棒。等他赶到的时候,却又做足了姿态。 他没有高做公堂传唤犯人,而是屈尊亲自到了关着乔安和杨桃的牢房。 牢门还没打开,安知府隔着栅栏看着他们的伤势就发了火:“还没提审,谁动的刑?” 侯在一旁的牢头一愣,‘不是您老传下的命令吗?’这话敢想不敢说,牢头低头作揖,一本正经的回禀:“进得监牢先打三十杀威棒,这是自古流传的惯例。” 他胆怯的偷瞄知府老爷一眼,和知府暗藏鼓励和赏识的眼神不期而遇之后,再接再厉的道:“便是在京城,杀威棒也免不了。若是遇到冥顽不灵的犯人,牢中的手段和惯例更有来历。” “胡闹!”安知府厉声一喝,眉目倒竖:“我们蜀州,不高屈打成招那一套。” 牢头立马跪了下来:“大人误会了,并非屈打成招。我朝允许使用刑罚,对待特别顽固的罪犯,极刑审讯也并非不可。” 一地知府,还不懂律法? 杨桃伤得不轻,疼得直抽冷气,没有精力更没有心情去看安知府做戏。乔安一双腿也被打得血肉模糊,他背靠着墙,半阖了眼养神。 他知道,安知府这不是在做戏。他是在找一个无懈可击的切入点,准备从身到心击垮他们。 后面要面对的局面会很艰难,举目无亲求助无门的路坎坷艰险。 果然,安知府在查阅了师爷搬过来的法典之后,便进行了下一项表演:“既然有典可寻,那便按章办事。这二位都是能在三皇子面前说上话的贵人,你等也让他们熟悉熟悉用刑的规则,省得到时候在堂上朝三皇子喊冤,状告本官屈打成招!” 安知府选择了案例教学,即让乔安和杨桃旁观审讯和用刑。 这次,他们被拖去的是重刑室。隔着老远,血腥掺杂着腐肉的难闻气味就冲鼻而来,熏得人搜肠刮肚狂吐不止。 进得屋子,入目的是满墙满地的奇特刑具,那怪异冰冷又阴森的模样,直教人脚底生寒。 杨桃脸色有些发白,心里也擂鼓一样跳个不停。带着镣铐的乔安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了杨桃的视线。 安知府将乔安的动作看在眼里,于是又下了一道命令:“请他们坐下,好生的看,若有一点没看仔细,本官为你们是问。” 于是,衙役将乔安和杨桃分别绑在了不同的老虎凳上,让他们以最佳的角度观看用刑台。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表演开始了。那是比地狱还残忍恐怖的场景,惊骇程度将世间所有惊悚传说都比了下去。 首先上场的,是个江洋大盗。 他脸上有一条从前额斜向贯穿至下巴的巨大伤疤,满身戾气,目露凶光。和他对视一秒,也感觉灵魂发虚。 据说他身上背负着数十条人命。 安知府要审的是个灭门案,怀疑眼前的大盗就是凶手。 但凡问案,不管疑犯是否冤枉,都绝不会轻松认罪。刀尖舔血,一身硬骨头的江洋大盗更是如此。 他仰着头颅,从杀威棒到鞭笞,从夹棍到指甲嵌铁钉,从烙铁到木手剔骨。刑室血肉飞溅、惨叫迭起。 每实施一样,就有衙役在乔安和杨桃耳边绘声绘色的解说:“这是依据哪一条用刑,那又是依据那一条上刑。”总之,他们都是依律办事,便是当着皇帝的面也能拍着胸脯道一句‘刚正不阿’。 杨桃偏过头,衙役便强行掰过她的脑袋,杨桃闭上眼不肯看,衙役便强行掰开她的眼睛。 乔安出声呵斥,衙役直接用臭袜子堵住了他的嘴。 屋中所有刑具都用了一遍,大盗还不肯招。牢头便当着大家的面烧了一大锅开水,兑上浓浓的盐,尽数泼在了大盗身上。 杨桃一辈子都忘不了大盗的惨烈叫声,午夜梦回,那冲天的凄婉惨绝依旧能惊出她一身冷汗,而后是无尽的彻夜难眠。 没有人知道那灭门案究竟是不是大盗做下的,反正再次被冰水泼醒的大盗认了罪。他将作案的过程说得栩栩如生却又漏洞百出。 可那些都不重要,安知府云淡风轻的吩咐师爷:“整理好口供让他签字画押。” 请注意整理两个字!我们有你有相信,被整理后的口供绝对是的天衣无缝的! 乔安薄唇紧抿,额上有汗;杨桃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安知府看了他们一眼,体贴的吩咐属下:“我看杨大夫面色不好,去给杨大夫泡碗水来。” 衙役正要走,安知府又追声吩咐:“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给乔公子和杨大夫一同端了午膳过来。第一餐,得有荤腥。吃好了,也能有体力看咱们接着审。” 杨桃还在想水怎么泡,衙役已经将东西端了上来。 水是红糖水,晃眼一看像极了墙面上新旧交叠的血。翻是大小米熬成的浓粥,死烂死烂的米粒中夹杂着半生不熟的猪血。菜也很有特色,清蒸三分熟猪脑,凉拌五分熟猪肝,鲜食新鲜带脉动猪心。 作为知府特殊关照的贵客,饭后甜点定然少不了。衙役给他们上的是杂拌羊碎。整个羊头除了眼耳口鼻其外剁得粉碎,加上一根一根的鸡手指,鸭大腿,狗尾巴,拌上番茄酱和蜂蜜汁,那颜色和造型所形成的视觉冲击,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只看一眼,杨桃就吐了,而后全身发麻,整个人都虚弱无力。 想当然,不管是乔安还是杨桃都无力享受安知府的热情款待。不管怎么威逼利诱,这食物都只是静静的摆放在他们面前。 “灶上定然是缺了柴火,委屈二位了。” 安知府脸上有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故作温和。 没有人理他,杨桃依旧低着头,乔安则将灵魂都一起放空。 之后,安知府又按‘法典’审讯了三个罪犯,所用刑罚变态得无法描述,直到杨桃情绪崩溃大喊大骂也没有停休。 或许是和杨桃较劲,他又传上来以为女疑犯。酷刑都不累述,极端的是对女性的嫉妒蔑视和侮辱。 当着众男丁的面,你女疑犯没资格穿衣服,所施刑罚处全是隐私部位。手法之卑鄙,言辞之下流,简直开创了先河。 乔安瞪红了眼睛,嘶哑了嗓口,杨桃直接昏死了过去。 安知府却没有给他们适应和回缓的余地,冷水将人泼醒,而后便切入了正题:“都了解咱们审案的规则和程序了吧?下面,咱们来理一理是噬魂散和十从散的来历,杨大夫你没有意见吧?” 杨桃浑身发抖,牙齿忍不住的打架。她狠狠瞪了安知府一眼,紧抿了嘴唇不肯说话。 “说吧,你是翠香是怎样将毒药带进来知府府的?你们的接头人是谁,藏身何处?” 杨桃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杨桃便是傻子也已经明白:你的辩驳不重要,证据也已经不重要。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口供,一个手印。 因为有三皇子看着,他不能冒险编造口供,更不敢将他们的手指砍下来强按手印,所以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击溃他们的懿旨,让他们招! 所以,他们唯一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顶住,坚持住,便是比死还痛苦也不能松口,坚决不能松口。 “杨大夫也想尝尝刑具的滋味儿?” 安知府的声音依旧温和,可动作就不那么温和了。 他一招手,杨桃就被吊在可横梁上,镶了铁钉沾了盐水的老牛皮鞭裹挟着风声抽在她身上:“翠香虽然死了,却留下了书信以及接头暗号,种种证据直指向你,你再执拗又有何用?” 看了那么多惊悚恐怖实录,杨桃心里的恐惧早就达到极点。穿心的疼痛袭来,她的灵魂都是崩溃的,可她依旧咬着她,打死了都是一句话:“我没做过,你们休想屈打成招。” 若是实在没有了力气,她便紧紧咬住牙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乔安的名字:“乔安,乔安,我的乔安,豁出了命陪我到了监狱的乔安。有你在,我不怕。有你在,我便身入地狱,心至阎罗,也断不会拖累了你。” “我是奸细,用命护我的你又是什么?” 鞭挞无用,安知府又上了夹棍:“针灸最讲求的便是找穴精准,杨大夫坏了这青葱一样的纤纤十指,可还能行医救人,悬壶济世?” 安知府站到杨桃面前,具有诱惑的浅浅轻笑:“只要你招,本官便放你一马。留你一双巧手,来世还当名医。” “对了,安儿的病有了好转,他昨儿个已经雄风再再展,托我好生谢你,好生照顾照顾你。” 杨桃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然后咬破舌头用尽了力气吐了他一脸血水。 安知府恼羞成怒,厉喝一声:“上刑。” 乔安用尽了力气在老虎凳上挣扎,捆绑他的麻绳勒进了肉里也麻木不觉得疼。可他到底只是匹夫,挣不开束缚。便是用尽了所有法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受苦。 杨桃疼得死去活来,数度晕倒,却始终不叫不喊不苦,突破忍耐极限时的闷哼也只持续很短的时间。 她不要哭喊,她的哭喊和凄惨折磨的绝对是乔安的灵魂。 乔安,我的乔安,你在,真好;你在,我的灵魂就永远不会跪倒…… 第八十五章:情话 在安知府眼里,女子柔弱得一戳就能破碎,杨桃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更应该不堪一击。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用尽了律法允许的一切刑罚,依旧没能撬开杨桃的嘴。 想用更残酷恶心的手段,却又畏惧三皇子过问。储君换届,官员考评的关键时期,他可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 正束手束脚无计可施,一侧头看见了目眦欲裂,挣扎得狼狈不堪的乔安。于是,计上心头! “她不肯招,那你来!” 乔安狠狠的瞪着他,眼珠几乎要跌出来。 这反应取悦了安知府,他过去捏住了乔安的下巴,轻笑着问:“你很爱她吧,本官倒想看看,你为了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乔安将脸偏向一边,安知府也顺势放开了手。 “本官不审她了,本官审你。你不答或者你的答案本官不满意,本官便命人脱她一件衣服,脱光了还不答,那便去伺候男人,审问什么时候结束,完全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肯如实招供。” 他一摆手,便有人将杨桃押到了乔安面前,并一手扯着杨桃衣领,随时准备撕碎的架势。 安知府又招来数十衙役旁观,用意和威胁不言而喻。 杨桃早被折磨得精疲力竭,她浑身虚脱疼痛无力反抗。可纵然心里气急恨极,她也努力扬着脑袋,认真的看着乔安的眼睛:“你若违心胡言,我便死不瞑目。” 我虽力微,也能拼命! 大不了就是一死,便是死也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去死。 “杨大夫说得对,说话做事之前多问问自己的心。本官绝无戏言,后果一旦造成,绝无法子回转。” 他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乔安却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抛给杨桃一个安慰的眼神,脑中马不停蹄的想着对策,面上的痛苦却越演越烈。 安知府得意一笑,开始了他的问话:“你和杨桃是什么时候和西域搭上线的?” “安知府是准备逼死杨桃?她若死于羞辱,再得证清白,不知道安知府要用哪律典向上面交代?” 安知府眉目一寒,大手往下一按衙役就暴力撕碎了杨桃外衣。 ‘刺啦’一声脆响,杨桃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她心里是惊涛骇浪的恐慌,却依旧压抑着没有叫喊。她决定只剩最后一件衣裳的时候就咬舌自尽,在那之前,她要多看乔安几眼,好好的看他几眼,将他刻进心田,雕进魂魄,也好来世再见。 乔安关切的看了杨桃一眼,坚定的朝她摇头:你别乱来,信我,有我在,一定能化危为安。 安知府再问:“你们潜入我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乔安偏头想了片刻,唇角突然挑出一个轻蔑的笑来:“时穷节毕见,一一垂丹青。安知府这是要考验我的气节?” 没等衙役将杨桃的衣裳扯下来,乔安的眉眼突然凌厉起来:“不管杨桃变成什么样儿,我乔安这辈子只爱此一人,娶此一人。她以命受戒,我便以命替她正名。 西域奸细这么大的罪名,你猜三皇子会不会不闻不问就让你将人处决?你猜,我豁出所有没有没本事将你拖下水?” 拉住杨桃衣裳的衙役硬是没敢扯她衣衫,安知府的脸色也变了几变,越变越是难看。 “你要是不信咱们就赌一把,我赌你逼死杨桃后无法收场,我赌我敢豁出十八代祖宗拖你给她陪葬。” 他一脸肃杀,满眼倔强,字句更是掷地有声。这一刻,没有人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甚至都人有余力却评判他的能力。 安知府也不例外。 看似柔弱的杨桃情崩溃之后都没有松口,看似为了杨桃变得鲁莽又没有分乔安依旧冷静。安知府突然就异常头疼。 这两人连死都不怕,连比死更痛苦的折磨和煎熬都不怕,他若继续施展酷刑,导致的结果必然是弄巧成拙。 安知府后背直冒冷汗,面对乔安这个阶下囚,他后背直冒冷汗。 “将他们带下去,好生看管。” 下了命令,安知府便落荒而逃。他焦头烂额,后悔让乔安和杨桃看见了他巧立名目,滥用私刑的场景。落下这样的把柄,他寝食难安,直怕有一天会成为扳倒自己的有力证据。 时间证明,他还是很有远见和判断力的。他今天担心的一切,在不就之后都会成为现实。 当然,要走到那个结果,中间还有许多曲折和惊心动魄。 杨桃和乔安终于被送回了牢房,虽说牢中恶臭熏天,虱虫遍地,可到底也比重刑室的环境好了许多倍。 乔安忍着伤痛将杨桃搂紧怀里,避开伤口抚摸着她的头发,用最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别怕,只要挺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只是一个噩梦,等梦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躺在乔安怀里,杨桃的身子依旧不受控制的发抖。不是她被吓破了胆儿,这是人体精神崩溃后的生理反应,再强大的意志力都控制不了。 “我在呢桃儿,我在呢。你别怕,风里雨里我都陪着你,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哪怕是去地狱,我们都结伴同行。” 杨桃半阖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涓涓不断的往下流。眼泪划过伤口,身子又忍不住发抖。 可她身上的疼却好像减轻了不少,心里苦和疼也渐渐变得稀薄。 她伸手用力搂着乔安精壮的腰,她用力将脸贴在他的身上,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演化到嘴边却只成一声呢喃:“你怎么这么傻?” “你怎么这么傻?”你知道自己卷进的是怎样的漩涡吗?你知道要牵连的都是对咱们来说多重要的人吗?为了一个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傻? 乔安爱怜的顺着她的头发,唇角荡漾出一个幸福的微笑:“能这样陪着你,能让你这样依靠我,一切便都值了。” “我有什么好?我哪一点好?”杨桃从来都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子,她知道天下的好女孩数不胜数,以乔安的才学家世,配得上更好的女子。 乔安也不知道她究竟哪里好,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初次见你,你拿着木屐满院子追着春晓打,就因为他不肯去学堂念书。那时候,我知道你不是个温雅贤淑的女子。” “第二次见你,你跪在我家门前,死皮赖脸要拜我娘为师,那扫把都赶不走。那时候,我知道你是个厚脸皮的女子,脸皮厚得几乎算得上恬不知耻。” “第三才见你,我家的猫打翻了我娘刚晒的药,乔绣怕被骂告状说是你没看好猫。你被打了十下手心,却只对着乔绣嫣然一笑,说没事当姐姐的就该替妹妹挡事。十下手心就换了乔绣的坚贞友情。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纯粹,心思算得上深沉……” “第四次……” “你早就将我看清,早就知道我不好,该厌恶我讨厌我才对!”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睛已经离不开你,我的心里已经装满了你。看见你笑,我便开心,看见你愁,我便揪心,看见你委屈,我就痛心。这种感觉来得不知不觉,等我意识到都心里眼里全都是你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 在这恶臭的牢房,肮脏的环境里,杨桃心中礼炮炸响,烟花盛开。 这一瞬间,她身上的伤好像都不疼了。 乔安明明没有夸她,她却受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恭维。 可醒过神来,却有心有戚戚:“我的身子……” “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灵魂。”乔安轻抿了下唇,而后鼓足勇气,低头在她侧脸印下一吻:“我追你都追到了牢房,或许明天就要和你共赴黄泉,你何苦再拿礼义廉耻来作贱自己,来看轻我对你的真心。” 他语气中带着的淡淡哀伤划过杨桃心尖,扎得她心口一疼。 “我心悦你!”她突然就说了出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杨桃脸烧红云,耳根绯红。 她害羞,同时也多了磅礴的勇气。 她用手捧起乔安的脸,爱慕的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大声表白出来:“我喜欢你,早就喜欢你。” 她清晰的看见乔安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清晰的看见乔安一张脸便得明媚。她猜,他心里此时也是鲜花盛开,甜蜜锦绣。 于是,她笑了出来,忍着疼痛支起身子,亲了上去。 不是脸颊,不是额头,不是眼睛。是嫣红的唇,只属于爱人的唇,只属于爱人的吻。 乔安受宠若惊,一刹那慌神之后灵魂都飞到了云端。 片刻之后,他紧紧搂住了杨桃纤细的腰,加深了这个吻,毕生难忘的吻……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处境,实在是此情此景难为人。隐在暗处暗卫用手捂住了眼睛,手指又悄悄挪开了一条缝隙。 他看得面红耳赤,唇角却忍不住翘起。 此时,他心里在想:人间果然有真情…… 一吻结束,两人都气喘吁吁,乔安和杨桃额头相抵,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甜蜜的情话。 他说:“若有命出去,嫁给我!” 她说:“若活着出去,我嫁给你!” 他说:“无论面对的是厉鬼还是地狱,咬牙挺着,我不许你死。” 她说:“好,为了你,再难熬我也不退缩!” 第八十六章:争锋 都以为乔安为一个女人昏了头,豁出一切,搭上性命也不过飞蛾扑火。可当他趁着无人注意从墙缝里抠出先前藏的东西,便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认知。 他将杨桃妥善的安置在最干爽柔软的稻草堆上,然后变戏法一样拿出了治疗外伤的绝佳良药。 “上药的时候有点疼,你忍一忍!”他挽起杨桃的裤腿,仔细的给她上药。 杨桃却挪开了自己的腿,坚定的朝他摇头:“你伤得也不轻,你先上药。” 大热的天,不处理好伤口就很容易恶化。而监牢之中,药物弥足珍贵,杨桃哪里肯独占? 乔安看穿了她的心思,窝心一笑:“别担心,咱们不缺药。” 见得左右无人,乔安扒开了最隐蔽的一层稻草,又挖开一片石方,而后示意杨桃往墙缝里看:“多着呢,你放心的用。” 乔安再帮杨桃上药,杨桃便没再躲。 药物刺激伤口,乔安的手便是再轻柔,杨桃也疼出了一身的汗。忍不住的时候她就咬自己的唇,死死咬着不肯出声。 “疼就叫出来,你这样忍着,我看着心疼。” 杨桃摇头:“不能让姓安的看了笑话,我们再弱也不怕他的酷刑。” “那你咬这个!” 乔安从里衣里面撕下一块干净的布,叠整齐后递到杨桃面前:“别再咬伤了自己!” 杨桃就着乔安的手将布块咬在嘴里,一趟药上下来,她虽是没吭一声却流了一头的喊,嘴里的布,硬是咬了和对穿。 上好药又缓了好久,杨桃才终于觉得好了一些。 “来,将这个吃了,不然晚上发烧就麻烦了。”乔安又变出一个药瓶,倒了两颗药丸喂到杨桃嘴边:“没有水,只能硬咽,别吐出来。” 杨桃吃完,乔安自己又吃了两颗,然后才将杨桃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杨桃身子虚弱,身心疲惫,可却怎么都睡不着。她一闭上眼睛,面前便全是刑室里的炼狱场景,如此尝试几次之后,她干脆瞪大了眼睛和乔安说话。 “你怎么将这些东西带进来的啊?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们要被关在这里,所以提前将东西藏了进来?” 乔安也想转移杨桃的主意力,于是很配合的答道:“堵住你们去路之前,我便将入狱必须的东西藏在了身上。辫子,腰带,亵衣夹层,但凡能放东西又不容易被搜查的地方我都藏了东西。 打了杀威棒,趁着你们都没注意,我便将东西藏进了墙角。” “你一开始就知道会和我关在一起?拿着武器堵路劫人,你就不怕……”想着那支射向乔安脑门的利箭,杨桃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怕,你怎么那么傻,那么……” 乔安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又低头在她满是担忧的眼睛上印下一吻:“只要我不伤人,被当场射杀的可能其实很小。别说我只是拦路要一个说法,就是当真要刺杀三皇子,也不可能当场就死。” “要定罪,总得先审问。要杀头,总要往上头请示。即便三皇子将我恨极想当场要我性命,总也想从我嘴里掏出点东西,所以审问就绝对少不了。” “当时惊险能避过,那以后呢?你拉弓拦路,这罪名……” “只要能证明你的清白,我便能轻罪三分。若能将安知府定罪,或许我算得上将功抵过。”乔安想着安知府对犯人用刑的过程,以及师爷在有一旁读的刑典,他眼神幽暗明灭,含义深不可测。 “将功抵过……”杨桃忧心忡忡的呢喃着这四个字,觉得虚无缥缈得很:“官官相护,藏住了过,去哪里寻功?更何况三皇子和周雪若……” “这天下是楚家的天下,这江山是楚家的江山。三皇子姓楚,怎么可能容忍外人结党营私祸害自己家的物件?” 杨桃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她认真的看着乔安的眼睛,眉目间希望飞扬:“这么说来,只要我们证据确凿,三皇子就绝不会包庇这帮坏事做绝的贪官?” 乔安肯定的点头:“三皇子能让手下将我从暗箭底下救出,能不搜身将我们关在一起,这本身就是对安知府的警告。就因为有三皇子看着,安知府才不敢太胡作非为。” 杨桃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看到了希望和前途,心情也变得轻松飞扬。 “我给你将我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乔安用手捂住了杨桃的眼睛,用最为蛊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他经历的趣事、窘事。 杨桃想拿开他的手,乔安却是不依:“你想想我说的场景,只有这样你才能感同身受。” 杨桃没有再坚持,乔安的声音越发低沉温柔。没一会儿,他听见了杨桃熟睡的平稳呼吸声。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继而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好梦,我的姑娘。唯愿你喜乐安康,将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过眼即忘。” 等两人都睡熟,暗中的侍卫便回去向三皇子复命。 他详细说了牢中的一切见闻,甚至连乔安和杨桃的情话都学得栩栩如生。 书桌后的三皇子抚摸着乔安落在夹道里的弯弓,暗卫说完时候,他正将搭箭拉弦,将这把粗糙的弓箭拉成了满月的形状。 “属下觉得杨大夫和乔公子都很危险,殿下看……” “谁不危险?老百姓喝口水,也有被呛死的危险。”三皇子手上一松,利箭破空而出,恰恰射破安知府新送来青花美人觚:“这点事情就要本王出手,那他们活着或者死了,对本王来说有什么区别?” 暗卫打小就跟着三皇子身边,他知道三皇子并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他如今说出这么番话,看来乔安和杨桃入了他的眼,三殿下安心想考验考验他们,看看他们真实的能力和品性。 想明白这点,暗卫便退了出去,接着执行自己的任务:无论如何,乔安和杨桃不能非正常死亡。这,是三皇子的底线,也是他作为暗卫的尊严! 杨桃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 没等多久,便有衙役送了晚饭过来。 监牢中的饭菜,下咽需要鼓足全部的勇气。被特殊关照过的乔安和杨桃,那饭菜就更有特色。 形状和颜色总和鲜血、脑髓以及内脏搭边,火候却总是不足,让你鼓足勇气含进嘴里,再突破心理防线,猛一口喷出来。 他们中午就没吃饭,受一天折磨再遭遇这样的晚餐,心情可想而知。 谁都没动那几碗散发着恶心血腥气的饭菜,等衙役收走了饭碗,乔安才从墙角摸出一个小布袋来。 里面有五六块牛肉干,他拿出一半塞进杨桃手里:“闭着眼睛吃下去,你得先恢复体力。” 杨桃其实吃不下,她看见肉就恶心,闻着肉味都想吐。可她还是接了过来,忍着胃里的翻腾强行咽了下去。 “你也吃点,后面等着我们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食物紧缺,乔安舍不得吃又怕杨桃担心,侧过身去‘吃’了两根,而后再将东西妥善藏好。 安知府回去想了一夜,第二天又接着审问杨桃和乔安。 因为畏惧着‘屈打成招’和‘滥用酷刑’的罪名,他没敢再让杨桃和乔安见识他的变态本领。 他决定要拖垮杨桃的意志力,让她一心求死。 于是,除了体制内的例行刑罚,他折磨的主要是杨桃心灵。比如放老鼠咬她的脚,用蛇缠她的脖子,拿蝎子埋葬她的身子…… 因为畏惧的乔安的冷静、智慧以及学识,再审问杨桃的时候,绝不会允许乔安在一旁。 女子柔弱,他以为这样,杨桃便只有求饶的份。 若是没有乔安,早就精神崩溃的杨桃恐怕真的会一心求死。可现在不是,乔安已经住在了她心里,每当她扛不住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她总能听见乔安用最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杨桃,别死;杨桃,只要你挺住,只要能证明你的清白,我的罪就能轻三分……” 于是,安知府用尽毕生学识,硬是对杨桃无计可施。 这样僵持了五天之后,恼羞成怒又着急上火的安知府终于坐不住了。当他得知三皇子在暗查周雪若中毒经过的时候,他决定要兵行险着,哪怕留下微不足道的破绽,也一定要消灭杨桃和乔安这两个会带来灾难的祸害。 这一天,突然有个面生的衙役来给杨桃送牢饭。 照例是冲击人心灵底线的恶心食物,照例是粗暴又蛮横的姿态。可看看撤退的时候,却在‘无意间’往杨桃脚边掉了个香喷喷的包子。 杨桃没有伸手去捡,那衙役还故意咳了一声,叽里咕噜又莫名其妙的在嗓口咕噜了一句:“包子好,吃了能管饱。夫子好,授业前程到。” 这声音太有特点,像极了某种暗号。 杨桃好奇的看了眼那衙役佝偻的背影,不自觉的将包子捡了起来。 掰开,包菜馅里藏着一团纸条。杨桃的神经立马紧绷,她左右环顾,确定没人偷窥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纸条打开,上面分明是秦夫子的字迹。 他说:杀心已动,逃是上策,路已铺好,子时动身。 馅里除了包菜,还有一颗饴糖。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杨桃在难过受伤的时候,最想吃糖。 这一刻,杨桃信了传信的是秦夫子。 她不知道,秦夫子早在八天前,已经带着杨春晓回了梁县…… 第八十七章:天道好循环 杨桃身处随时可能丧命的绝境,看不到出路的时候能咬牙扛着。如今绝处逢生,说不心动,那简直是自欺欺人。 她眼睛深处盛满了光亮,那光亮的来源是自由的向往。 趁着没人注意,杨桃将纸团塞给了乔安:“秦夫子说来救我们,就今天晚上。” 救赎,是最动人的情感表达。 虽是坚强,乔安眼中依旧有欣喜溢出。他接过信笺字斟句酌的看,将信笺上的一笔一划都拆开了分析,最后得出结论:“的确是秦夫子的笔迹。” 乔安的答案和自己判断的一样,杨桃眼中的光都又闪亮了几分:“你就好,那就好。” 想着今晚子时就能出去,杨桃眼中泪光闪烁。 这些天,她吃的苦受的罪,也实在太多。 “等等再说吧,只凭一张来历不明的信笺,就将咱们的身家性命交出去,实在也太轻率武断。” 杨桃不明白:既然都确定了是秦夫子亲自安排,那怎么还会轻率?这鬼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要多呆。 尽管这样,杨桃还是乖巧的点了头:“我听你的。” 乔安要将信笺藏进袖袋,杨桃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撕了吧,万一被人发现,只怕要惹出麻烦。” “我还有用。”乔安将杨桃揽进怀里,轻拍着她道:“晚上有大事要发生,你先睡会儿养神。” 杨桃极度兴奋,她其实睡不着。可一想到晚上越狱的惊心动魄,她便硬闭着眼睛,去强迫自己入睡。 乔安将杨桃的情绪看在眼里,他摸着袖中的纸条,紧抿了薄唇望着远方。 他相信秦夫子有将他们救出去的本事,可方式不该是这样的啊。逃出去容易,可逃出去之后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担着西域奸细的嫌疑,哪能在这世间安生? 就算秦夫子准备妥帖,早为他们寻好了出路。那家人呢?他们逃跑过后,牵连的或许不止是至亲,还有九族! 杨桃睡得很香,乔安伸手抚摸着她身上被蝎子扎得又红又肿的伤口,长长的叹了口气。 “杨桃,对不起!” 一觉睡醒,已经是月上中天。 那个朝杨桃丟包子的衙役又神神秘秘的探了过来。这次,他带来了一个条件:“秦夫子让给安知远开个方子,能彻底治疗好他恶疾的方子。只要方子当真有效,今晚的行动必然顺利。” 杨桃兴奋又夹杂着紧张的眸子突然戒备起来,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那衙役,问:“秦夫子,让我给安知远开药方?” “是啊。”衙役侃侃解释:“秦夫子说动了他,只要他不想当太监,今晚就得配合我们的行动。他是安知府的儿子,有他帮忙铁定能够成功。” 这个理由看似很有说服力,杨桃却一点都不信。 劫狱是砍头的大罪,万一事败,还要连累得亲朋好友受罪。这等机要的事情,秦夫子怎么可能到处找盟友?就算他迫不得已要找,也绝对不会找安知府的儿子。 杨桃心中警铃大作,一个激灵过后神智清明,而后恍然察觉了这个巨大的阴谋:能不能逃处去先且不说,逃出去之后呢?她和乔安苟且偷生,而后眼睁睁看着家人奔赴刑场? “杨大夫……” 看杨桃发愣,衙役扯了她袖子提醒:“时光不等人,杨大夫还是早些做决断为好。” 这一瞬间,杨桃是愤怒的。 她原本在家好好的过着小日子,腌菜生意越做越好,医术越学越精。若不是遇到安知远那么个欺男霸女的二世祖,她的小日子肯定是早已经过得红红火火,何至于在这里活得不人不鬼? 小的欺负人,老的也欺负人,凭什么你们就能将旁人看得那么下贱,那么气轻鄙? 杨桃心里掀起一阵狂风骤雨,盛怒之下,她给安知远开了方子。 衙役拿着方子走出去好远,怒气稍作平息的杨桃一咬牙,将人叫了回来:“这药性烈,欲望起来的时候让他忍着,只要忍过一个月,便是痊愈再不复发。若不听劝告妄行人事,这会损了经脉,神医也再救不了。” 这些话杨桃原本不想说,安知远不是好人,安知府更是个衣冠禽兽。这样的就该受点教训,就该断子绝孙。 可杨桃是个大夫,她摸着医者的良心,心有不安。 所以,她到底是将实话说了。 为着自己受下的委屈,她给安知远针灸的时候动了点小手脚,给他开方子的时候加了点小东西。这些东西能让他春|情萌动,强忍着会多流几碗鼻血。可只要疼过去了,也当真是药到病除。 作为受害者,杨桃这样做,应该也算不得过分! 她摸着大夫的良心谨慎叮嘱,信带回去之后,安知府和安知远却都不相信。 “听说过憋坏的,还没听说过憋着能治病的。杨桃那小贱蹄子,莫不是想捉弄本少爷?”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忍一忍吧。万一是真的呢?” 安知远撇嘴一笑不置可否,他谨慎的找人看了杨桃给的方子,确定药方没有问题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让人煎药服下。 先前针灸,他的病情就有好转,这次猛药一下,效果立马显著。 当天晚上他下面就有了反应,而后是身子无止境的发热,欲望无止境的强烈。他脑中除了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再不能思考别的。 一个丫鬟路过,他将她扯进怀里,揉搓一番之后浴火越演越烈。 可想着杨桃的警告,他到底是停了下来:“万一那蹄子没骗人呢?” 偷了一口腥,比一口都没偷着更难受。流了两回鼻血之后,他再也忍不下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子今天还就是不信邪。老子吓唬人的时候,你个贱人还没出生。” 于是,出门扯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进来,翻云覆雨好不快活。 安知府得知这事,也只是命丫鬟给儿子送了碗补肾壮阳的汤水进去。 “老爷也该看顾着些少爷,他如今血气方刚,可万一那杨桃没唬人……” “没唬人,怎么可能?”安知府一副洞悉人心的表情,看着监牢的方向讥讽一笑:“好不容易有了脱离苦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可就此治好安儿,她又怎么可能甘心?这天下,还没听说过泄元精而再不能行人事的先例。” “憋屈了那么久,今晚让安儿好好尽兴。” 想着自己布下的大网,安知府也由不得心急起来:“时辰到了,该收网了!” “牢外已经设好了埋伏,弓箭手也早就就位。只要他们敢出来,必死无疑。” “畏罪潜逃,想来就是证据不足,三皇子也再说不出什么来。” 子时刚到,监牢里就有了动静。 扔包子的衙役给周围监牢里的犯人加餐,没一会儿那些人就陷入了的熟睡。而后值班的衙役突然拉肚子,一趟趟跑下来之后人便软倒在了地上。 再然后看守的衙役交班,来人和仍包子的衙役一交换眼色,那衙役便拿钥匙开了乔安和杨桃的监牢大门。 “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出去后,你们一直往西南走,秦夫子早雇好了车在小树林接应。也不用担心家里人,秦夫子已经将你们的至亲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杨桃和乔安都没动,急得那衙役一头是汗:“快些啊,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是不是伤得太重走不了?”衙役体贴的蹲下身子,要背杨桃出门:“快上来,时间紧,你们总得先爱惜自己的小命。安知府连口供和证据全伪造好了,你们今晚上不走,那便当真是活不成了。” “不还我清白,我不会走。”杨桃和乔安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尽量转移着那衙役的注意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命都……” “小心!” 身后传来同伴焦急的提醒,可已经晚了。乔安奋起一击一拳头打晕了那个衙役,等他门口的同伴来救,又被乔安一个擒拿手扯进了牢中。然后关门,落锁,谁都别想出去。 “你想做什么?”那衙役不还有些懵:不应该激动的跟着他们逃跑吗?不应该对他们感激涕零,叮嘱珍重吗?这个变故怎么回事? 乔安没精力和他多说,直接一个手刀将他砍晕。 他们的同伴着急来救,乔安只将牢门钥匙塞进杨桃手里让她护好,他自己坚守牢门和想要破门而入的衙役打做一团。 好不容易抢下的证人,绝不能再让人救出去。 时间一分分过去,埋伏在外面的人始终没有等到乔安和杨桃出来。安知府没来由打了个寒颤,没来由的觉得心慌意乱。 他带了人着急忙慌的闯进大牢,却只看见自己人被打得东倒西歪,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乔安虽一身是血,此时却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长身玉立。 “大胆狂徒,竟敢劫狱!” 安知府眼睛微眯成危险的幅度,扬手一摆下令道:“来人,冲破牢门将这两个狂徒就地正法。” 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今晚你们无论如何都得死。畏罪潜逃,逃没逃出牢门有啥区别? 只要你们死了,三皇子就是不信,就是震怒,他又能如何?没有证据,他就是皇子,又能拿我这个朝廷重臣如何? 安知府一狠心,派了手下所有心腹破门灭口,他以为事情终于要在今晚落幕,却没想到屠刀才刚举起,三皇子已然现身:“安知府如此行事,是要杀人灭口?这西域奸细的案子,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八十八章:出手 安知府做梦都没想到会惊动三皇子,更没想到三皇子能来得这么快。 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却依旧只能停下一切行动,整冠理衣,跪地迎接以及辩解:“牢狱乃污秽之地,殿下千尊万贵,驾临此处,实在不妥。” 说话的同时,他飞眼往被困牢中的两个衙役觑了一眼。目光相遇,二人身子无端一抖,继而钢牙一咬,藏在牙中的毒,猝然破裂。 “本王若是不来,西域奸细一案,今晚是不是就能结案?”三皇子话音未落,狱中两衙役轰然倒地,七窍流血。 这变故猝不及防,一直预防着变故的乔安和杨桃都是猝然一惊。 杨桃虽然受伤,可毕竟是随素质过关的大夫。当她思想上还在震惊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奔到为了两个衙役身边,把脉放血一气呵成。 “给我刀和酒,准备朱砂、五倍子,以及百毒丸。” 安知府见识过杨桃的医术,他生怕她将这两个人救回来,手都忍不住握拳。当然,他也不可能只是手握拳头这么简单,他再次悄悄给心腹使眼色,让他务必阻止药物到达。 他以为他的眼色使得隐秘,却并没有逃过三皇子的眼睛。 “你跟着去取药,若是半刻钟内取不回来,你俩提头来见。” 有了这个命令,药回来得很快。杨桃从变故中回过神来,全身心救人。 在这过程中,有人抬了太师椅过来请三皇子坐,三皇子也不推辞,大马金刀的坐下,颇有坐等结果,不给出个说法他就不走的架。 安知府苦不堪言,试探着再劝:“时辰不早了,殿下不如回去休息?有下官在这里看着,想来也不会再出变故。” 三皇子浅浅的嗯了一声,身子却是不动如钟:“你刚才是要下令杀谁呢?这么些天过去了,西域奸细的案子,可审出来了眉目?” “臣不敢!” 安知府吓出一脑门汗,双腿一软就跪在了三皇子脚边:“臣乃朝廷命官,如何会轻率杀人?便是大奸大恶,生死也自有律法决断。” 三皇子别有深意的瞥了眼破碎的脑门,余光从刚才举刀要朝乔安砍去的衙役身上一扫,皮笑肉不笑的哦了一声:“本王进牢之初所闻所见,全都是虚幻?或许,本王也该找个大夫好生看看耳朵和眼睛?” 他语气并不凶恶,甚至还带着点戏谑和调侃,可安知府后背的冷汗却流得更加猛烈。 “殿下误会了!” 他重重磕头,好像头磕得越重,就越能说明自己无辜一般:“臣睡梦中听闻有人劫狱,匆匆而来。一进牢门就看见有人行凶,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活捉歹徒若遇抵抗便宜行事。” “斧兵相见,打杀红了眼睛,这才有了殿下见到的那一幕。” 三皇子曲手敲击着椅子扶手,半晌后懒懒的哦了一声,不再追究。 乔安一直暗中观察着这两人的神色对话,见得三皇子的反应,他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此时,杨桃也已经忙完。 “命是保住了,只是余毒未清,得再等些时日才能醒过来。” 安知府试探的看着三皇子,问:“下官怀疑这两人是乔安和杨桃的同党,是重要线索。可他们如今昏迷不醒,关在牢中只怕不安全。不如,借殿下院中的柴房一用?” “本王的居所,岂容旁人踏足?”三皇子微微皱了眉头,神情很有些不悦:“审案是你安知府的事情,本王要的只是证据和结果。”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椅子上起身,打着哈欠离开:“不管是杀人灭口还是畏罪潜逃,你得给本王个说法。梁县的案子耽误不得,你还有三天时间查案。” 话音落地,三皇子竟已经快走出牢门。 杨桃一惊,扯了嗓子要喊,乔安却抢先扯了她的衣袖,郑重的朝她摇头。 等再也看不见三皇子的身影,胆战心惊的安知府才松了口气,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来人,连夜审,务必将今晚的事情查清。” 自己耍的把戏,还需要查吗? 虽然他比谁都更清楚真相,可戏还是必须要做的。谁让自己目的没达到,还惊动了三皇子了呢? 他实在想审出一个畏罪潜逃的结果,可到了这个地步,没有足够的证据绝对没办法将三皇子说服。 到了这个地步,便是气得吐血,他也只能认栽。 还没想好怎样合情合理的解释晚上的动乱,府上又出了大事。 安知远七窍流血晕死在了芙蓉帐,大夫好不容易将人救醒,谁知他却神志不清,疯言疯语。 他说的第一句疯话,是拉着三皇子的衣角,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控诉:“我爹他不是人,为了他的官帽子,他连我这个亲儿子都不顾了。我不能人事了啊,除了杨桃谁都治不好。可他怕影响自己官声,硬是要杀人灭口。” 三皇子眉头微皱:“影响官声,杀人灭口?安知府做过什么天理昭昭,法理不容的事情吗?” 安知远还没来得及回答,安知府匆匆赶了过来,痛心疾首的给三皇子作揖磕头:“犬子得了失心疯,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发落。” “失心疯!” 这三个字在三皇子唇齿间绕了两圈,而后微微一笑,摆手让他离开:“看好自己的儿子,也顾好了自己的官帽子。” 没等安知府松一口气,他有得到了毛骨悚然的消息:“三皇子的人在暗查翠香的来历身世,好像已经有了眉目。” 安知府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来人又道:“三皇子关押了和周小姐中毒相关的所有人,连她当天用过的器具,吃过的食物也都传过去一一查看。 昨晚上还有信鸽从三皇子院中飞出,看方向是朝京城传信。” 三皇子遵天子命巡视蜀州,有大事一般都用快马走驿站。飞鸽传书,这是什么门道? 安知府愁眉紧锁,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自己掉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九死一生! “留不得了!” 他对杨桃和乔安再次动了杀心,这次的决心异常的坚决。 可三皇子在暗查,想给乔安和杨桃安上奸细的最近是不行了。他要真是敢这么安,都不用三皇子亲自动手,吏部侍郎第一个不会轻饶了她。 不能名正言顺,那便继续使用阴诡之法。 昨夜一事之后,乔安和杨桃被迫换了牢房。众目睽睽之下,藏在墙缝里的物品是带不走了。 杨桃看着乔安一身的伤,由不得心疼:“昨晚一场恶战,你身上哪里还有一块好肉?现在连药都没有,伤势恶化了可怎么办?” 乔安伸手揉了揉她的刘海,温柔一笑道:“我身体好,这点小伤伤不到我。” 没有药,伤不伤得到又能如何? 杨桃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解的看着他问:“昨晚三皇子过来,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当时那样的场景,三皇子一审就能明白真相。要看清楚安知府的真面目,那是最好的机会了。” “咱们都能看清楚的事情,三皇子又岂能看不明白?” 乔安无力的靠在墙上,他紧紧拉着杨桃的手,眼中冒着兴奋的光芒:“简单地占有只是小聪明,暂时的放弃才是大智慧。三皇子不着急要小胜利,只说明他有更大的图谋。” 杨桃瞪着大眼睛看乔安,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懵懂。 “或许,我们的苦日子马上就到头了。”乔安环顾四周,最终也没道破自己的猜测。他只神秘的冲杨桃一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大半夜的时间,三皇子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赶到牢房,这说明了什么?” 是啊,深更半夜,正是好梦的时间,养尊处优的三皇子怎么就能恰到好处的赶过来,再恰到好处的救下他们以及那两个衙役的命? “他一直在关注牢中的情况,说不定……” 杨桃四处张望,寻找她想象中的三皇子派来的耳目。 乔安朝她点了点头,唇角微微一翘:“夫子果然没错,三皇子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杨桃却很有些生气:“既然并不昏庸,也不是官官相护,为什么要让我们受这么大罪?有案直接查案,有罪直接定罪,这才是君子作为。” “对付小人,君子作风是不顶用的。”乔安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严肃的问:“三皇子现在查证,能治安知府什么罪名? 翠香是周雪若打死的,西域奸细的罪名到现在都还只是审理。哪怕是昨晚上诡计,也不能证明就是安知府的手笔。 花大力气去查,除了能打草惊蛇,也不过治他一个督下不严的罪名。这罪名,顶多就是打一顿板子,有什么用处?” 杨桃并不傻,乔安少一点拨她就明白了:“三皇子从来都知道真相,他不过是在等安知府犯错?” “或许,他马上就要主动出击了。” 杨桃的心跳突然加快,她隐隐有些兴奋:“或许,我们在里面还能帮三皇子一把。” 是的,他们在狱中的确能帮三皇子的忙,可前提是能保住自己的命! 第八十九章:暴风前夕 “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三皇子摩挲着乔安丢下的那柄弓箭,不自觉轻吟出这么一句。 彼时,暗卫黑影刚像三皇子回禀了牢中的情形。 “秦子墨看人的眼光准!” 三皇子放下手中弓箭,本就肃穆的眼神更加严肃起来:“放出风去,就说本王已经快摸到翠香的底儿,西域毒药一事也快有线索了。” 黑影黑影讶异的睁大了眼睛,不过片刻又将情绪隐了下去:“是!” “你觉得本王不该这样做?” “属下不敢!” “说说看,为什么觉得这样做不对?”三皇子将弓箭从新摆好,然后认真看着黑影的眼睛:“实话是活,否者军法侍候。” 黑影跪了下来,他沉默半晌而后还是说了实话:“属下只是觉得可惜了杨桃和乔安。这消息一出,安知府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快速结案。而且,打草惊蛇,于殿下您也是大忌!” “可惜?” 三皇子哈哈一笑,神色间全是兴奋和欢喜:“换做是你,可能应付不了安知府的手段。乔安和杨桃联手……绰绰有余!” 至于打草惊蛇?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打草惊蛇。不将蛇从草丛中惊出来,他这个捕猎者怎么好抓? “下去办吧。密切注意牢中动向。” 黑影领命离开,三皇子又追着他的背影补充了一句:“相机行事,尽全力保护他们安全。” 第二天,安知府就得了信。 当他知道三皇子快追出西域毒药来源的时候,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两个丫鬟将他扶起,他却又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上面的人,已经暴露了吗?”他一张脸煞白,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西域奇毒的来源途径几乎惊天,若真被三皇子查出来,那便当真是万劫不复。 “暂时还很安全,可若是任由三皇子查下去,只怕早晚要出事。”来人觑了安知府一眼,叹道:“赶紧将事情妥善处理好吧,若是不然,只怕不等三皇子动手,上面的人就先解决了咱们。” “三皇子既然不知趣,不如……”他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目光种凶相毕露:“解决了他,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若是不然,总是养虎为患。” “糊涂!” 来人突然挺直了脊梁,浑身张扬了严厉和责备:“七子夺嫡的关键时候,三皇子在蜀州地界出事。你不想要脑袋了,殿下还想要江山呢!”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对子女向来疼宠。三皇子虽然不是皇帝最喜欢的一个,可若当真在外丧命,也绝对是致命一击,雷霆震怒。 如此一来,岂不是给了别人攻击太子殿下的机会?趁着这个机会,太子要损失什么,无可估量。 受此一喝,安知府也清醒过来:“我也是一时糊涂,先生您别往心里去。” 先生哼了一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好半晌才缓了脸色接着道:“三皇子向来昏聩,这次之所以穷追奸细和毒物一事,无非是因为这些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还有两天时间,你尽快结案,给他一个说法。只要你的理由不是太离谱,想来要糊弄也不会太难。” 安知府赶紧称是。 当天晚上,被杨桃救过来的两个衙役就毒发身亡。 三皇子亲自带了仵作过去验尸,得出的结论是:“杨大夫只是控制住了毒性,余毒并没有得到清理。牢中湿毒刚烈唤醒余毒,所以毒发身亡。” “杨大夫医术高明,怎么可能连清没清余毒都不确定?你再好生看看,莫出了纰漏才是。” “高明?”三皇子呵一声笑了出来,姿态说不尽的讽刺:“若是没有记错,梁县还有人正在状告她医死了人!” 说完他便鄙夷的转身,很不耐烦的吩咐:“一个案子拉拉杂杂到现在也审不清楚?你若是干不了,本殿下便换人来审。” 安知府赶忙跪了下来:“殿下息怒,下官已经有了眉目,这两天就能结案。” “快一点,出来大半个月,父皇还等着本王回京复命呢。” 他着急走,简直太好了! “要查清楚案子,只怕还得提问殿下身边的人。” “只要与案子有关,当审就审。” 三皇子走了,安知府望着牢中的杨桃和乔安,突然就笑了。 当天下午,安知府就传了周雪若过来问话,当然也少不了她中毒当天接触过的所有人。 那一天,刑室的动静很大,杨桃在外面听着也很有些胆战心惊。 安知府从刑室出来,又特意去了杨桃所在的牢房:“你的同伴显然没有你有骨气啊,还没怎么用刑,这就已经招了。” 杨桃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瞬间脸上又挂了讥讽的笑:“你儿子倒是得了你的真传,风流倜傥。这些日子,想来是苦不堪言吧。” “果然是你动的手脚。”安知府一张脸黑了个透,眼中火光大盛。 杨桃耸肩一笑,亮闪闪的眸中全是了然和嘲笑:“少以己度人,作为大夫,我杨桃对得起天地良心。倒是你儿子,就那么迫不及待,连半个月都忍不了?这样的人品心性,倒和畜生无异。” 不仅治坏了他儿子,还当面嘲笑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知府眉毛一凛,拿手指着杨桃鼻子大声责骂,动静之大,整个牢房纷纷侧目。 正不解恨的要用刑,手下突然来报:“三皇子要查阅案综,晚上还要旁听大人审案,此时正在大堂候着呢,请大人过去。” 安知府冲着杨桃直磨牙,最后却也只得离开。 或许是因为三皇子晚上也好旁观审案,今晚上送来牢饭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左邻右舍的难友都欢呼起来,抢食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直被‘关照’的杨桃和乔安也终于迎来了正常点的饭菜,虽然红烧肉比隔壁牢房的少,鸡蛋没有隔壁牢房的大块,素菜也没有别的人绿,可到底是熟透了的饭菜啊。 闻着香喷喷的饭菜,杨桃的唇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 乔安将自己碗里的肉一股脑往杨桃碗里拨:“快吃吧,托三皇子的福才有这一顿。” 杨桃又将肉给他夹回去,腆着脸笑得幸福又腼腆:“你也吃,我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也得养身子才行。” 隔壁几个犯人为了块肥肉都打过两轮了,杨桃和乔安还在彼此推让,谁都不肯吃那仅有的两块肉。 “一人一块,谁都不许再推了!”杨桃将稍大的一块放乔安碗里,自己夹了小点的一块往嘴里送:“一起吃!” “你身子弱……” 杨桃眼睛一鼓,脸色就板了起来:“乔安……” “好,我吃,你别生气。” 乔安张小口去咬肥肉,将肥的吃完瘦的留给杨桃,如此,她总不会再说什么。 可肉才刚到嘴边,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将筷子连着肉打翻在地:“别吃,有毒!” 看着滚到墙角的肉,杨桃头皮都是发麻。她仔细翻了碗中剩下的饭菜,越翻越是心惊:“今晚有得挨饿了。” 乔安的神色也凛了起来,他环顾四周,确定杨桃的反应惊动旁人,这才松了口气。 “别声张!” 他朝杨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的问她:“什么毒,能留下证据吗?” “能!” 不用多做点拨,杨桃已经开始处理。她从牢房的稻草堆里找到两株不起眼的草,用特殊手法往盛饭的碗上一抹,原本发灰的粗瓷碗就漆黑一片。 “头一天状告安知府草菅人命,这个碗能说明是现在给咱们下的毒?” 杨桃郑重点头:“能!只要有雾梦草和七色花,这个碗就会说话。” 乔安朝杨桃竖了大拇指,而后将碗妥善藏了起来。 他们饿了一夜,安知府也等了一夜。 可天都快亮了,他还没等来乔安和杨桃暴病身亡的消息,双眼也跟着跳个不停。 心里实在不安生,索性穿了衣裳去牢中探看。当看到乔安和杨桃还好好的睡在牢中,那股预感越发强烈。 “被发现了!” “饭菜里根本没毒,和监牢里的尸草混合才能配出致命的毒啊。就这样,杨桃也发现了?” 安知府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现在才明白:乔安和杨桃虽然只是地位低贱的草民,可实在棘手得很,不该招惹。 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哪里还有回头路? 罢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第二天一早,安知府早早升堂。首先查的是周雪若中毒的案子。 杨桃都做好了抗争的准备,谁知才被带上公堂就已经真相大白:给周雪若下毒的竟然是周雪若从梁县带过来的贴身婢女,就因为周雪若拒绝了将她许给安知远当妾室,她怀恨在心。 毒药也有了说处:当初搜查翠香房间的时候,她因为好奇私藏了毒药。 恍然一看,多么的合情合理。 丫鬟一画押,安知府立马判刑:“乱棍打死。” 杨桃将丫鬟眼中的绝望和悲哀看得清楚,也将周雪若那一句‘罪该万死’听得真切。 她冷冷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安知府以及松了口气的周雪若,拳头不自觉在袖中紧捏:“在这些人心中,人命究竟是什么?百姓当真是玩物?” 总有一天,你们会有报应,这一天,不会远…… 第九十章:回家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丫鬟受刑的时候没有堵嘴。而后哭闹声、惨叫声、控诉声不绝于耳。 杨桃听到的最后一句,是她扯破喉咙喊出的一句冤枉。她说:“奴婢没有下毒,那毒药是周小姐亲手给的奴婢,奴婢的家人……” 话没说完,一声惨叫破空惊起,继而便断了呼吸。 杨桃心间一颤,下意识的看向周雪若。却见她一脸无辜的看着三皇子,那泫然若泣的模样,就跟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再看高位上的三皇子,也不过一脸漠然的微闭着眼睛,手中把玩的那串翠玉十八子,几乎就是他全部的兴趣。 这,就是人命!贱民的命! “翠香虽然又先当西域细作的嫌疑,却无直接证据证明她就是实实在在的奸细。陛下宽厚,律法有容,秉着疑罪从无的原则,本官宣判翠香无罪。” 安知府一拍惊堂木,高深又别有用意的眼神看向了杨桃:“既然翠香的细作身份不能确定,周家小姐中毒的事情又与你无关。现,本官便还你却清白,判你无罪!” 既然无罪,那在监牢中受的罪又算什么?官老爷三番五次地作贱害命又算什么? 能弄死便轻飘飘的弄死,条件限制弄不死,一句宣判无罪就算是交代和终究? 那她呢?是不是该磕头谢恩,感恩戴德? 杨桃跪在大堂中央,表情木讷,眸色冷淡。乔安扯了她衣袖好几下,她才淡淡的哼出一声,叩头谢恩:“民女谢恩!” 安知府将她的不满看得真切,由不得在心里起誓:你等着小贱人,后头有你的好! 接下来便该审乔安! 安知府照例先拍了惊堂木,而后喝问:“你可知罪?” 乔安唇角轻抿,假意一笑:“草民不知……” “大胆!” 安知府举起惊堂木正要拍,一旁的三皇子轻轻咳了一声,手中的翠玉十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手心上摔,嗔道:“如今的玉件越发没有灵气了,一颗颗都是工匠打磨不说,连样式都是生搬硬套!这样的玉件看着就头疼。” 这话一出,公堂上所有人都懵了。三皇子再不务正业,也该知道这是公堂,知府大人在审案子吧? “来了蜀州这么久,要说有意思,还得那天乔安在夹道上的一转身。利箭射来的时候,那闪避的角度和姿势简直就不可思议。”他砸吧了下嘴,拿看猴戏一样的眼神看着乔安:“那身手都怎么练的?还有那弓,都准备好了怎么就不用?” 没等乔安回答,又啧啧两声,饶有兴味道:“说起来,你也真算没学识。夹道里劫人用弓箭,战略失误啊。敌方将两头一堵,再派人占据夹道顶部,那不就成了瓮中捉鳖?”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乔安要是还不明白,那他也真是笨出新境界了。 他端正的朝三皇子磕了个头,铿锵有力的回道:“三皇子明鉴,草民不过是在夹道练箭而已。恰逢官府抓了杨桃问话,草民便问了两句因由,一着急忘了放下手中弓箭,让官差大人误会了。” 安知府一张脸直接绿了:“在夹道那逼仄地方拉弓练箭?你射什么?” 乔安一笑,镇静作答:“草民客居大人府邸,不敢随意走动。可功夫一日不练便会生疏,是以只能去地偏人稀的夹道将就。虽说地方狭窄,地势也不好,却也正好演练灵活性。我是蓬门子弟嘛,早就习惯了恶劣的练习环境。” 安知府隐在案下的手有点抖:小胡同里拉弓练箭,你还能更不要脸一些吗? 正当他要刁难,三皇子却颇有兴致的鼓起了掌:“有点意思!” “三殿……” 三皇子一抬手阻止了安知府后面的话,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乔安的眼睛,问他:“你要是能在夹道里十发十中,本王就信你,如何?” “如何百发百中?射程如何,目标物体型如何,静止靶还是活动靶?” “你等蓬门子弟训练环境不都很差吗?在很差的环境中练了十多年,还在意那么多细节做什么?一切随本王心情,靶子可死可活,可大可小,可远可近。你若能做到十发十中本王便信你是在练箭,赦你无罪。” 他手指敲击椅子扶手,猛一声脆响之后是他突然变利的声调:“若是不然,那便是信口开河,罪加一等。” 安知府先还以为三皇子是要护着乔安,听到这里眉间才舒展开来。 可他依旧不放心,暗自给心腹使了眼色,要确保乔安绝对达不到十发十中。 “怎么样,敢吗?” 乔安一笑:“有何不敢?” 杨桃去扯乔安衣袖,乔安回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又是先前的红墙夹道,还是当初的场景再现。前后严严实实的堵了人,两边也围满了人。 “注意,别误伤了人哦!”话音刚落,三皇子便朝空中扔了个蜜瓜。 周围都是人,太低容易伤人,太高容易射不中,所以选择的点很重要。若没射中箭矢掉下来也有可能伤人,紧张和压力瞬间翻倍。 旁观的安知府终于放心了:这绝对是刁难。 想法还没转完一圈,乔安却已经拉弓搭箭,准确的将蜜瓜射了下来。 “哟,有点本事!”这次换了水囊。 乔安沉着应战,刹那制敌。 之后是帽子,香瓜,水壶,茶盏,苹果,桃子…… 眼看着考验马上就要结束,乔安却越来越得心应手,安知府不由得猛咳了一声,叹:“天妒英才!” 而后三皇子再扔青枣,乔安的利箭破风追去,与此同时,隐秘一根纤细银针也射了出去,目标正是乔安的箭头。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力道,只要箭头撞上银针,准头必然会歪。 很不巧,碰上了。 乔安的箭头眼看着就歪了,杨桃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她在想:“不行就跑吧,哪怕死在乱箭下呢,也好过再回监牢受那种非人的折磨。” 箭头偏了,和青枣擦肩而过。乔安浓眉皱了起来,安知府眼睛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欢喜和得意。 眼看着箭矢和青枣都快落地,突然一股风吹过来,箭矢一阵颤抖之后突然就改了方向,回身将整颗青枣刺了个透。 杨桃欢喜得跳了起来,她几乎停滞的心又开始鲜活。 安知府疑惑的朝心腹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是一声重重的咳嗽。 可这次好像并不顶用,乔安的箭都已经将最后一个香囊扎了下来,安知府的人还没有动静。 “好准头!”三皇子拍着手掌爽朗一笑:“本王信了你是来夹道练箭。这地方,还真能练好!” 又回头问安知府:“安大人觉得呢?你有证据能证明他当初就是要劫杨大夫离开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皇子的倾向这么明显,安知府就是信,他又能说什么? “既然是场误会,那乔公子自然无罪,本官宣判,乔安身家清白,宣判无罪。” 乔安跪下行礼,和安知府交汇时的眼神对望,到着特别明显的鄙夷。 “既然这边的官司已经了结,那明儿个便启程回梁县吧。” 提起梁县,杨桃心里又开始打鼓。回去后她该怎么去们面对那场官司?这次不是冤枉,她可还有命迎接未来? 安知府深深的看了心腹所在的位置一眼,而后眼神放空,看着梁县的方向,眉头挑了起来。 当天晚上,他便给周县令发了飞鸽传书,将这边的情况一一说了清楚,最后还明确表示:“乔安和杨桃不安分,建议抓了他们的亲朋好友,以至亲性命胁迫他们。如此,才算得上稳妥。” 因为有三皇子随行,回梁县的路上还算平静。没有算计,没有刺客,连彼此将的闲聊都少得可怜。 哦,不对。出城的时候,其实还有一段风波。 杨桃乘坐的马车正要出城门,安知远突然打马追了上来。今天不见,他瘦得脱了形,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浓浓的黑眼圈映衬着苍白的脸,很有些吓人。 他一来就跪下了,跪在杨桃的马车下面:“杨大夫,你治好我,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病吗,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杨大夫,求你了……” “不是我不救你,我是真的再无能为力。筋脉接续期间你放纵自己,导致的后果便是筋脉阻断。既然已经阻断,除非神仙否者无人能医。” 安知远才生气希望的眼神暗淡了下来,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眼中除了绝望,便是浓烈得化解不开的仇恨和戾气。 杨桃将半掀的轿帘放了下来,阻断了安知远瞪进来的视线。 “听说你在服药之后还得了几天失心疯。我在想你是不是在吃药的同时服用了大量温补食材?行房的时候还加了些助兴的东西?只有这样,药性互相冲突,你才有可能短暂疯癫。” 没等黑透了脸的安知远答话,杨桃已经痛心一叹:“服药禁忌我和安知府说得清清楚楚,他没有转告给你吗?你这病原本能好的,按时吃药控制好自己,最多忍上一个月便可痊愈。” “哎,区区一个月,你就真等不得吗?” 安知远突然转头看向杨桃所在的方向,他突然想起父亲当初要舍弃他押杨桃赴死的画面。他想起父亲说过‘安家的儿子多,不会影响到传宗接代。” 那我算什么?一个不能行房事的男人,活着还有尊严和意义吗?安家那一大片的家业,他又打算给了谁? 杨桃的马车已经走远,安知远却一直站在原地,煞神一般。 梁县很快就到了,再看到熟悉的城市,杨桃都觉得恍如隔世。这里是她的家,她要以这里为战场,奋斗辉煌…… 可前路多磨,生活很快就送了她一份大礼。 第九十一章:障眼法 杨桃没能回家,才刚进梁县城门,便有衙役将他押进了地牢。乔安不放心的要跟,三皇子斜眼一笑,冷哼道:“又想夹道练箭?” “未尝不可!” 乔安紧紧握着杨桃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松:“周县令的大牢有滥用私刑的先例,草民不放心杨桃一个人进去。” 过来迎接的周县令脸一虎,张口就是呵斥:“你少造谣生事,我梁县大牢从来都廉明公正,何来滥用私刑一说?” “见过抢着进皇宫的,还没见过抢着去坐牢的,今儿个可是稀罕得很。”当着周县令的面,三皇子情深义重的看了周雪若一眼,而后冷哼道:“坐牢可以,将伙食费和住宿费先交了。” 乔安掏出了仅有的一贯钱,三皇子接过去就递给了周雪若:“少是少了点,可拿给牢头喝茶应该够了。上次不是让大家受了委屈?这回,咱们找补回来!” 一吊钱能算什么?连周雪若腰间挂着的香囊都不止这点钱。可她捧在手里却欢喜得很,因为,这是三皇子对乔安的态度,对待先前案件的态度。 周县令看到的更是远不止这些,作为男人,他看清楚了三皇子对周雪若宠溺爱慕的眼神,那种隐藏在深处的浓情蜜意,觉不会错。 这一刻,他心情大好。 想起前些天安知府飞鸽传书的警告信,他禁不住的不屑:单凭三皇子对雪若的爱慕,我周家也稳如泰山。 乔安和杨桃被关进了大牢,虽说周雪若特意请牢头喝了茶,这次的杀威棒却没有打。 不仅是没打杀威棒,伙食也很不错。在牢中住了两天,不但毫发无损,甚至还见到了家里人。 杨翠和叶氏相携着来看杨桃,刚见上面叶氏就哭成了泪人:“你个杀千刀的,这作的都是什么孽?” 一边哭着骂着,又一脸关切的看着杨桃,一双手使劲往牢中伸,想要握紧杨桃的手:“不是说给贵人家看病吗?那贵人该知道你的医术是不是?你求求他们,让他们给你作证,你根本就不是能医死人的人。” 杨桃一看见阿娘和阿姐,这些日子的委屈、不安和难受就都涌上了心头。她扑过去紧紧拉住她们的手,眼窝儿发酸,好容易才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家里都怎么样了?春晓呢,回来了没有?” “你在外头好不好,一路上有人为难你没有?这才走了几天,人都瘦脱了型,脸色也难看得紧……” 叶氏心疼得不行,伸手摸了摸杨桃明显变小的脸,眼泪流得越发汹涌起来:“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看到阿娘实在伤心,杨桃也不敢再表露出委屈难受,强行压下喉间苦涩笑道:“阿娘也知道我苦夏,从蜀州往梁县紧赶着路也没吃好睡好,瘦一点也正常。” 叶氏用不相信的眼神看她,杨桃抿唇一笑,撒娇道:“阿娘还不信我?从小到大,我可骗过阿娘?” 探监时间紧张,不能光浪费在哭和撒娇上。 杨翠虽然也觉得事情不像是杨桃说的那么简单,却也帮着安慰叶氏。而后看到左右无人,便小声对杨桃道:“春晓最近一直跟着秦夫子奔走,这两天也该有成效了。” 杨桃不解:“什么成效?” 杨翠的表情就更加小心起来,她左右看了好即便,确定真没有人偷听才压低了声音道:“三皇子位高权重,一时忘了秦夫子不愿意接见秦夫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不用怕,就算没有三皇子帮忙,秦夫子也一定能将你救出去。” “怎么救?”杨桃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紧紧拽着杨翠的手表情严肃:“别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别让春晓参合进来。他还小,专心念书才是根本。” “你是我的亲妹妹,春晓的亲姐姐。”杨翠一张脸虎了下来,语气也便得铿锵有力:“外面的事情有我们,你自己在里面莫要乱来。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你都记住了不要认罪,知道吗?” “你们究竟想出了什么主意?” 杨桃有些着急,她见识过官家的手段,家里人哪里能是对手? “你别担心,有秦夫子呢。”杨翠见四下无人,小声道:“秦夫子好歹也是有名望的夫子,他已经联系好梁县周围的知名学子为你写正名书。那么多清流学子一起去衙门口保你,就算是三皇子也不看轻视。 如此一来,梁县令绝不敢误判,你的清白便能保住。” “可我……” “我知道。”杨翠打断了杨桃的话,肃穆了神色严肃道:“大夫也只是凡人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能耐。若因为救不了就要获罪,那往后谁还敢当大夫,谁还敢给将死之人看病?” “秦夫子要传达给天下的也是这样一个观点,借着你这次的的事情,学子们会将这个话题搬到公堂。那么多学子和县太爷论法,想来要保住你应该不难。” 学子?整个梁县一共才多少学子?他们又能有多少力量? 杨桃越听越是着急,正要劝阻,衙役已经吆喝着走了过来:“时间到了,快出去,出去。” “姐,你劝劝春晓,劝劝秦夫子,那法子不定有用不说,还会连累了无辜……” 杨翠回头深看了杨桃一眼,凝眸吩咐:“记住阿姐的话,熬不动的时候就咬牙忍,不是自己的罪不能认。” 杨桃还想再说什么,杨翠和叶氏却已经被赶了出去。 正愁眉不展,乔安拉过她的手紧了又紧:“别担心,不会有事。” 杨桃对他虚弱一笑,眉目间依旧阴霾。家里就杨春晓一个男丁,若真因为这事儿有个什么事,那可怎么了得? 乔安用眼神示意杨桃看窗口的位置,杨桃懵懂一看,便看到了半角人头的影子。 窗外有人监视监听,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秦夫子乃是大学问家,既然他觉得组织学者论法有用,那肯定就有用,你别担心。”说话的同时,乔安用背挡住了唯一的窗口,在杨桃手心快速的写字:“障眼法!” 其实在乔安说出‘大学问家’这几个字的时候,杨桃就已经全都明白过来了。 她一介女流都能看明白的事情,秦夫子怎么会不明白。心知肚明还非做不可,其中深意值得推敲。 乔安鼓励的看着杨桃,杨桃也没负厚望,没一会儿就明白过来,并巧妙配合道:“倒也是这个理!不管怎么说,秦夫子也是三皇子伴读的好友,事情要真的闹大,三皇子如何也得给秦夫子两分薄面不是?” “说的就是这个!”乔安拉着杨桃坐下,轻抚着她的头发道:“所以,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三皇子虽然一时不会帮咱们,可秦夫子出手相逼,他便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当周县令听到这番说辞的时候,几乎快乐掉了大牙。 “要说是大学士那样的大儒,联名上书自然没有人敢轻视。或者全是秦夫子这种名冠天下的学子,黑压压站一屋也不容人轻视。 就梁县周边那些个落地举人,也敢到公堂上来放肆,和自取其辱有何区别?简直是自不量力。” “大人所言极是。” “不过也不得不防!” 周县令知道杨桃他们唯一的底牌不过是三皇子的善心,心里便越发轻视起来:“杨家太闲,那便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她家不是用腌菜铺子吗?你带人去看看,好生光顾光顾。” 吩咐完探子,周县令便叫了周雪若过来问话:“在蜀州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你仔仔细细的和为父说一说。” 周雪若不敢隐瞒,将在蜀州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虽然大体都是实话,可在说到安知远的时候还是有加油添醋。 比如她说:“安知远试图非礼于她,她在抗争的时候扇了安知远两耳光。安知府知道后很不高兴,对她一直没有好脸色,还到处告她的状。” “他总在信中说你冲动鲁莽,做事没有策略和分寸,原来是因为你得罪了他的缘故。” “他还朝爹爹您告状啊。”周雪若委屈得都哭了出来:“最初的时候,乔安和杨桃好对付得很。没牵扯进案子,和三皇子也的搭不上话。我那时就提议寻个罪名将那二人处理了,可他就是不听。直到后头越闹越大,就是想处理也不好处理了。” 周县令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思虑片刻,突然就摔了茶盏:“好他个安知府,他儿子心狠手辣乱折腾,如今倒要本官别着脑袋替他擦屁股。” 周雪若身子一抖,哭得更加楚楚动人。 “蜀州那边的案子结了?” “结了!”周雪若再次说了事情经过,而后道:“若不是女儿一直在三皇子耳边进言,事情哪里就那么容易了结?三皇子不过问那边的事情,匆匆过来审这边的官司,为的也不过是帮女儿出气。 为着大家的安危,女儿连尊严和矜持都不要了,一门心思讨好三皇子。到头来,安知府还是不肯给您好脸色。难道就因为我们周家一脉,最大的官也只做到了从二品吗?” 周县令身子一震,脸色更黑了三分。 “这回,本官就让他们看看,看我周家有没有本事左右大局,有没有本事培养出个位高权重的皇子妃!” 第九十二章:不要脸 三皇子到了梁县做的第一个决定,就震惊了周县令。 他以县衙狭小逼仄为理由,将自己的护卫队以及粗使丫鬟全都安排在了外面客栈。就连贴身伺候的,也只留了区区两人。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县令绝对的信任,更表明了他绝对不会难为周家的态度和决心。 一个护卫都不带,身边只两个柔弱丫鬟,他能在众目睽睽下对周家不利?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周县令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本官终于是生了个好女儿。” 等到晚上的接风宴,他再看见三皇子和周雪若的甜蜜互动,一颗心终究是安定了下来:三皇子是自己人,是许诺要娶自家女儿为正妃的未来女婿。” 既如此,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天晚上,周县令喝得酩酊大醉,他高兴。 等散场的时候,他坚定的拉住了女儿的手,在她耳边坏笑着吩咐:“今晚,就是今晚,去给我将生米煮成熟饭。他那种身份的男人,睡了你就绝对没机会赖账。等你俩成了好事,爹爹我才真的能前途无量。” “爹……”周雪若羞红了一张脸,低了头不敢看她父亲:“女儿家的名节……” “狗屁的名节,女人骚起来才更有味道。你现在将他一举拿下,等事情一完就能跟着回京。你这会儿端着,等他回京之后可还能想起来你?” 周县令是真的醉了,醉得都忘了他如今拉着的是他的亲闺女了。 “爹……” “我知道你不会,没事,我教你。” 周县令直接将周雪若带到了书房,好一会儿翻找之后,从书架顶部最隐秘的地方翻出了两本男女启蒙书。 “好好看,好好学。男女间快活的学问,大抵都在里头了。” 他将书塞进周雪若手里,而后再也支撑不住醉意,趴在案几上睡了过去。 周雪若看着手里的书,光表皮的插画就已经让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她条件反射的将书扔出去,书在地上打了个转,翻转成中间的页面。 那画面羞臊,便是见惯了世面的青楼女只怕也要掩面羞怯。 周雪若瞟了一眼,脸红,心跳。再瞟了一眼,呼吸凝重,手麻脚软。然后,她将书捡了一起来,一边红着脸,一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 当两本书都翻完,那感觉,自己都已经不只是自己了。她就该是三皇子的人,就该现在就去抓住三皇子的人,以及心。 瞧瞧,书上的人多快活啊,自己若不能让三皇子快活自有旁人这样去做。等他回了京城,美女如云,床笫自然不会空虚,到那时,远在梁县的自己算什么? 如此一想,周雪若便觉得她爹说得在理。 她悄悄的退了出去,沐浴更衣,摸进了三皇子的屋。 三皇子身边的两个随侍婢女早就知道周雪若于三皇子心中的地位,在蜀州的时候就拿她当女主子供着,此时见她进来就如见到了救星:“周小姐可算来了,三殿下喝多了,醒酒汤怎么都喂不进去,这小半个时辰都已经吐三回了。” 醉了?当真是天助我也!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两个丫鬟没敢有半点意见,恭敬的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关好了门。 虽然吐了三回,丫鬟却早就将三皇子收拾妥当,不止他身上依旧爽利干净,就连屋中也是一点异味都没有。 周雪若先是托着腮细细欣赏三皇子俊逸有味道的无关,继而用手陶醉的勾勒着他的眉眼。如此反复多次,三皇子终于不耐烦的嘤咛一声,伸手抓住了在自己脸上作乱的小手。 “雪若,别闹!” 周雪若一惊,继而羞得身上通红,终于鼓足勇气朝三皇子看去,却发现他双眼紧闭,根本就不曾醒来过。 “你是在梦中喊我的名字?”这个认知让周雪若喜不自禁,心中满满的全是幸福和甜蜜。 “如此,我将自己献给你,也算不得委屈了。” 她一件件脱了自己的衣裳,只剩下肚兜的时候爬到了三皇子床上,拥着他义无反顾的深吻下去。 凡事都怕认真,周雪若是认了真的要取悦三皇子,虽然是现学现卖,却也算不得青涩无趣。 在她的无尽挑逗下,醉意朦胧的三皇子醒了过来。 察觉到眼前的情况,三皇子险些惊下了床。可当他看清楚趴在自己身上做羞羞事的人是周雪若的时候,他的神智立马清醒过来,并准确的判断出了她的意图。 于是,他呕一声,吐了出来。 很不巧的,吐在了周雪若头顶。 浓情蜜意的桃色芙蓉帐,恶臭熏天,氛围突变。趴在三皇子胸前吻得起劲的周雪若一呆,继而便委屈得流下泪来。 ‘醉’得不轻的三皇子可没心情欣赏这梨花带雨,他一把拂开身上的周雪若,爬在床边大吐特吐。 虽然已经吐了三次,可胃里到底没能吐干净,这一吐场面难堪。 丫鬟早就已经打发走了,周雪若穿着肚兜顶着一脑袋呕吐物哪里有脸喊丫鬟来收拾?她望天无语,挣扎半天后依旧只能忍着极度不适,伺候三皇子。 等再次将三皇子以及床上收拾干净,已经是大半个时辰点之后。那时,周雪若头上的恶臭物已经发干,顽固的贴在她的头皮之上。 周雪若一个没忍住,趴在恭桶上吐了个天翻地覆。 等终于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她回房结结实实洗了三回澡。 要洗澡便要惊动灶房的人烧水,粗使丫鬟抬水,贴身丫鬟搓背更衣。这一天通折腾下来,半个县衙的人都知道了自家小姐从三皇子房里出来就匆匆洗澡的事情。 一个女儿家,大半夜的从男人房间出来,还一出来就沐浴更衣。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觉着带着粉色事件。 周雪若好歹有些见识,知道宅门里的流言伤人。何况她是个女儿家,若真因为这种流言坏了名节,那就真是什么前途都没有了。 “不行,必须得让三皇子负责,若是不然,只怕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再次摸进三皇子房间,周雪若先点了两根助兴的合欢香,等香燃了小半个时辰,她又往醒酒汤里化了两颗白色‘迷情丹’,用舌头顶开他的牙关,一口口喂了进去。 这个时候,三皇子其实是清醒的。 他故意吐她一身以为就是事情的结束,却没想到还有后续。而这个后续,竟然是给醉酒的自己下药。 三皇子心里厌恶,眉宇间暗藏了戾气。 这一刻他不消去打听去审问也清楚了周县令的人品:能交出这样没有底线,不知羞耻的女儿,当爹的能清雅到哪里去?他治下的官员,能廉洁公正到什么地步? “雪若,你想好了?”他突然睁开眼睛,眼中有浓浓的欲,以及触目惊心的宠溺:“作为女孩儿,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奴家愿意。”她娇羞得红了脸的,却依旧用爱慕的眼神直视着三皇子的眼睛:“我怕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机会了,三爷,我想把自己给你。” “我也想要你。” 话到此处,再多说一个字都不合时宜。三皇子直接将人压在了身下,让她尽情施展开了才学来的风月知识。 那天晚上,芙蓉帐中春声不断,周遭好几个庭院都将周雪若的激情,三皇子的力量听了个真切了然。 周雪若是故意的,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我成了三皇子的女人,我爹即将成为三皇子的岳丈。你们要是长眼,后面的事情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丫鬟便端来了避子汤,三皇子接过之后亲手喂到她的嘴边:“喝了吧,咱们来日方长。” 周雪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三皇子,眼中尽是哀求和可怜:“三爷,我怕苦。” “怕也得喝,若真有了孩子,怎么赶回京的路?” 回京!回京…… 就这两个并无多大意义的字,让周雪若欢喜得找不到北。她就着三皇子的手,微笑着将一大碗汤药喝了个干净。 “三爷,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想去花市上走一走,你能不能陪奴家?” “本王既然来了,自然得旁听岳丈大人问案。至于花市,等料理好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本王陪你逛个够。” 并非所有妻妾的父亲都能被丈夫成为岳丈大人。妻子的亲爹配被称为岳父,妾可没有那个殊荣。当今社会,哪怕你位居皇贵妃也不过是个半奴半主的玩物,更何况没有品级的妾室。 三皇子一句越长大人,岂不是在暗示周雪若,他将迎娶她为正妻。 这一瞬间,周雪若的灵魂都飞扬起来:“好,你先忙公务,我在家里等你。” 做完了小女儿姿态,她还没忘记展现自己的贤惠:“我爹虽然公正廉明,可人无完人做事的时候总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三爷您是得皇命巡游的皇子,做事得秉公办理,不能因为他是妾身父亲就轻罚轻纵。” “那怎么行!”三皇子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又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刘海:“既是本王岳丈,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连带关系。别说他没有过失,便真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本王也力保不怠。” 周雪若感动得泪流满面,她觉得昨晚羞臊的付出简直太值得了。 三皇子一走,周雪若就给她爹传了信:“三皇子称您为岳丈,乔安和杨桃再构不成威胁。不过斩草得除根,父亲量刑之时切要慎重,以免养虎为患。” 第九十三章:山雨欲来 三皇子替皇帝巡游,也有时间限制。从出京城到现在也已经三月有余,再耽搁就赶不上回京过中秋了。 他时间比较紧,周县令这边也不敢耽搁。既然三皇子是为着杨桃故意医死人这一案子而来,他便也紧着开了公堂。 在那之前,他先做好了两件事。 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那便是让手下花重金策反了秦夫子招揽过来的三个核心学子。 他的手下是这样吩咐的:“不管秦夫子最后组不组织学子大闹公堂,你们都得让所有学子来闹。不仅如此,你们得想办法制造冲突,引三皇子下令镇压。双方动手之后,你们要尽量将事情闹大,若能惹出人命官司,那是最好。” 几个拿了订金银子的学子有些犹豫,神色有些不忍:“用不着弄出人命来吧,毕竟曾经都是同窗……” “这是上面的吩咐,做不到你们自己看着办。” 那人所说的看着办,绝对不是赔偿银子那么简单。他将腰间佩剑利落的拔出来一截,明晃晃的寒光晃得人心尖发抖:“读了这么多年书,总也该知道些官场的规矩。你等也是待命的举人,知道选个靠山选个主子有多要紧。” 他们都是多年不第的举子,成日里盼的除了有朝一日能高中状元,剩下的就是能在衙门谋一个体面些的差事。 在衙门当差,除了能挣些家用,更重要的是能接触上带有品级的官员。若是又造化,说不定就得了哪位大人的亲眼,飞黄腾达那便是指日可待。 如今,路就摆在他们面前。 帮周县令做事,便能勾上蜀州的安知府,安知府一脉是太子亲信,二太子,早晚是这天下之主! 只要不傻,好像都知道这路该怎么选。 能为着点银子就别策反的学子,咱也不能指望他的思想境界有多高。于是,有人看着寒光咽了口水,片刻后就谄媚的笑了出来:“大人说得是,我等一定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 来人的目光从在座的各位脸上扫过,确定他们都已经屈服之后才点了头:“等事情闹大了,三皇子必定派官兵镇压,之后肯定是例行审问,该怎么说你们明白吗?” “明白,我们都明白。” 来人斜着眼睛看他一眼,瘦长身的学子立马讨好道:“秦夫子组织学子大闹公堂,为的根本不是辩论讲学,更不是为医者讨要公道。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有颠覆江山的野心。” “这话怎么说?”来人有了兴趣,端着茶盏喝了口茶,而后鼓励道:“有点意思,继续。” “秦夫子乃本朝连中三元第一人,如此奇才却又拒绝为官,明摆着便是不愿意报效朝廷。他本身不愿意报效朝廷,这些年来却一直在培养学子,往朝中输送官员。 这些年,经他点拨的学子,八成都得中进士,官居要职。前段时间大殿辨礼,打着清流名号最终得胜的,便大多是秦夫子的朋友及学生。” 来人眼中亮光更甚,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唇角是忍不住的笑意:“大殿辨礼都能赢,那不更说明了秦夫子的本事?” “是,秦夫子的确有本事,可些心不正,打的是颠覆朝堂的主意。” 来人鼓励的看了瘦长身学子一眼,那学子便越发来劲,继续道:“可秦夫子的心,在天下。他组织学子大闹公堂,为的是剥夺各级官员独立判案的权利。长此以往,整个天下的大道便都握在他秦子墨的手里,便是要天下改姓,也不过一朝一夕。” 当朝廷的官员大多是秦子墨的学生,当天下的礼法制度由秦夫子携学生胁迫。那这个天下便就成了秦子墨的江山。 这种事情,皇家如何能忍? 来人兴奋得眼睛发红,几乎要拍案叫绝:“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这回若能将乔安一派连根拔起,你居功至伟。” 瘦长身学子却突然谦虚起来,拱手作揖道:“大人谬赞,是县令大人要往秦夫子身上安谋反的罪名,在下才想到了这一条线。在下才疏学浅,中间定有漏洞,烦请大人和县令大人再斟酌一下,等确定完善之后再给在下一封密信,在下定当遵照大人吩咐,拼死完成任务。” 按理说,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还是少参合为好,以免事发之后受到牵连。 可这个学子提到了大殿辨礼,曾经惹得陛下很不痛快的大殿辨礼。 若是坐实了秦夫子蓄意谋反的罪名,那太子殿下在京中清洗异己便是师出有名。如今真是各位皇子夺嫡大战,这个机会对太子来说太重要。 若他们能在这时候立功,那好处…… 来人光是想想也兴奋得脸色发红,他没有多想,直接就定了下来:“你这些说辞猛一听好像挺有说服力,细一研究却是漏洞百出。要配合这一说法,也还得提前准备证据。先等着吧,本官和周大人商量妥当自然会将具体行动计划告诉你。” 瘦长身谦卑的作揖:“谨遵大人吩咐。” 起身后又补充道:“我们这里核心要员也有七八个之多,以免到时候言行不一致,还请大人将具体步骤以及要说的话都写下来,我等提前演练,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你倒思虑得颇为周全!”他眼中有了戒备:留下笔迹便给了对方把柄,他若起了歹心,终究麻烦。 “大人若不放心,不写也行。如此便得劳烦您过来指导我等演练,只要您觉得能过关,到时候必然也出不了乱子。” 来人还在犹豫,瘦长身又道:“我等多年不第,生活拮据,前程无望。这回豁出身家性命一赌,只盼功成,只盼周大人腾达之后拉扯我等一把。” 来人一听,戒备之心立马消散。他自己就是为了前程和利益能出卖良知及人性的人,自然也觉得别人也和他一样。 以己度人,他信这些蝇营狗苟的学子! 聊到这个地步,他们终于交换了称呼。来人欣赏的拍着瘦长身学子的肩膀,豪气道:“也别大人大人的叫了,我叫张谦,虚长你几岁,往后你喊我一声张大哥吧。”这穷酸学子脑袋灵活,肚里有货,先笼络过来,往后定有用处。 瘦长身赶紧行礼:“在下李宇,给兄长见礼了。” 张谦爽朗一笑,伸手扶了他起来:“自家兄弟,莫要见外。” 两人互相恭维,客气半晌之后,张谦便告辞离开:“你且等着,为兄定然尽快给你消息。事成之后,咱们以富贵相见!” 张谦当真没有耽搁,他很快就将周县令拍板的行动章程送了过来。 当然,他没说是李宇出的主意,只说是自己苦想的结果。拿着十两银子赏银的时候,他想:一定要将李宇稳住,往后建功立业还得靠李宇的脑袋瓜子。 所以,在去的路上他给李宇买了好酒,和李宇说话也当真带了兄长的风度。 李宇好似木讷得只会一板一眼的完成任务,除了关心怎样将周县令交代的事情办好以外什么都不问。他甚至都没问张谦在县太爷面前替他美言没有,出了这样的主意,周县令还满不满意。 “呆子,书呆子!张谦在心里乐的不行,就这模样还指望得大人青眼?”不过也好,这样的傻子能出主意,往后他所有的功劳都能归自己。 越是这样想,他对李宇越是殷勤。见李宇总是背不会周大人给的台词,便好心的给他写一份:“好生看,好生背,千万别出岔子。” 李宇出主意的时候倒通透,实练却总是出错。不是打斗的时候太做作,就是说话的时候破绽太多。让他退下来他还不乐意,觉得这是在周县令乃至安知府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 张谦不能一直在这里盯着,又想和李宇拉近关系,一咬牙便将整个行动计划从没到尾,详详细细的给他写了下来。 “大哥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你练会了便将东西烧了,万不能留下麻烦。”他想着还是有风险,于是又变了主意:“还是我自己烧吧,你今晚加紧练习,明天一早你便将这些东西还我!” “自当如此!”李宇又是作揖,整个人迂腐得像从古文里爬出来的呆木头:“张兄的恩德,李某一定回报。” 一晚上的时间,绰绰有余! 第二天,张谦早早就过来取东西。李宇又一阵千恩万谢,而后痛快的将信笺还给了他:“多亏了张大哥,我如今已能倒背如流,绝不会再出差错。” 张谦仔细看了信笺,确定是自己昨天写的没错,而后才放下心来。 他就着灯将信笺烧成灰烬,再细细看了李宇的练习成果,得意一笑:这个傻子,果然适合利用。 他这样想,是因为焚烧信笺的时候,他没有抬头看李宇的眼睛。如果那时候他仔细看了,或许秦夫子的计划,就没办法进行得那么顺利;或许,后面的很多事情,都要改写。 可,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人们比拼的,从来都是临场发挥,没有彩排更没有重新再来。 于此同时,狱中的杨桃和乔安也收到了一份大礼。 那礼物是一封信:“准备好所有对自己有利的说辞和证据,倘若你有,便整理好所有能状告周县令和安知府的证据,风已满楼,山雨欲来!” 这一刻,杨桃激动得泪流满面。她终于相信了三皇子,相信他没和朝臣官官相护,狼狈为奸。 可周县令明显不这么认为,他此时意气风发,大力嘉奖他自己的好女儿,面对三皇子也少了先前的恭顺谦卑,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准岳丈的威严与自持! 他想,明天终于能开堂了,他要灭杨桃和乔安整族,让梁县百姓都知道下他脸面的后果。对了,还有秦夫子,那个一点学问就敢自以为是的穷书生,明儿个,他就该知道插手政事会被五马分尸…… 三皇子就着周雪若的素手抿了口茶,而后看着她的眼睛浅淡一笑:“明天,一切都该结束……” 第九十四章:措手不及 对了,以免杨家人在公堂之上胡作非为,以命相逼,乱了后头学子闹事的计划,周县令还给杨家送了份‘大礼’。 这份礼,自然没有多少善意。 和乔家当初的情况差不多,杨家腌菜铺子原本正做着买卖,一群衙役突然冲了进来。有的去账房搬了账本,有的在大堂搬了腌菜,还有的直接收缴了钱柜里的银两。 守铺子的张存上前询问缘由,却被一脚踹翻在地,痛打得起不来身。 “有百姓举报你家账册作假,偷瞒朝廷市税、市肆门摊税,县衙搬走账册、物品以及银钱不过是为了核对账目。你若再敢阻拦,便将你押进大牢。” 这些话是衙役朝着铺面外头喊的,很显然,他想让百姓们误以为张存挨打,是因为阻拦官差办案。 杨家在镇上的小铺子也没能幸免,官差过来直接轰散了主顾,而后便是搜账册、银两,搬货品。 杨翠要上前阻拦,张氏一把拉住了她,坚定的朝她摇头:“民不与官斗,好汉不吃眼前亏。” 好在有张氏死死拦着,杨翠才完好无损。 即便这样,整个事件对杨翠的冲击性也实在不小:“抢了货品咱们的买卖还怎么做?拿走了银子账册,谁知道又要往咱们头上安什么罪名。” “事情都到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先爱惜自己个人的身子吧。收缴了金银钱财,咱们再想法子挣就是了。” 张氏强忍着对衙门的不满,拍着的恶杨翠的后背提醒:“若只为点钱财也就罢了,怕就怕上头是别有用心。过两天不就是审讯桃儿的日子,你们……” “不管怎么说,也是命更重要。不是婆子我心狠,可也不能为了她一个,将全家老小都搭进去是不是?” “那是我亲妹妹,救过我命……” 杨翠义愤难平,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感受到了来自县衙的强势威胁,可她不怕,她相信整个杨家三房都不会怕。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伙计匆匆赶来,惊慌失措的喊道:“出事了,掌柜的被官差打翻在地,现在是口吐血沫,起不来身。” “那快往医馆送啊,从县城到镇上这一来一回耽误多少时间?” 杨翠急得不行,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要往县城赶,可走了两步又顿了下来:今天下午,桃儿的案子就要开审,他们得去陪着桃儿,让桃儿不要害怕。 若那昏官要不分黑白,乱罚乱判,他们一家还得和秦夫子一起上公堂请命,为了保住桃儿的命,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得以死相逼。 秦夫子一个外人都在筹谋,都豁出名节相帮,他们作为杨桃的家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缺席? “没有银子,哪个医馆肯收?夫人你还是赶紧拿了有银子去救人吧,再晚一步,只怕要救不过来。” 张氏一听,险些晕了过去。 她紧紧挽住杨翠的胳膊,先前还镇定的脸立马慌乱起来:“想必那边的银两也被官差收缴。翠儿,咱们先将别的事情都放一放,你先回娘家节点银子,咱们救命要紧。” 镇上的铺子是张家住宅改造的,因为铺面的柜台结实,锁头精良,所以家里的银子都锁在里头。张氏手里倒也私藏着百十来两银子的银票,可那钱得去县城的银楼兑换,要赶上人多排队,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将银子拿出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要拖住杨翠和她娘家一家。 以往都顺遂平安,铺子的生意也一天好过一天,一说要审杨桃铺子上就出这么大的事儿?若说是被养胎连累,那杨桃被人状告的时候,铺子就该不安稳了。 可偏偏是在杨家竭力营救杨桃的关键时候,铺子出事!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上头不许他们救人,谁要再不识时务,只怕上面会毫不犹豫的一网打尽。 账册都到人家手里了,人家真想找点错处做点文章,是难事吗? 不管怎么说,他们在杨桃这件事上已经仁至义尽了,眼看着救不出来,总不能让大家都陪她去死。 如此一想,还有些于心不忍的张氏便铁了心,她见杨翠又惊又慌却还左右为难的站在原地,便‘咚’的一声跪在了她面前:“翠儿,存儿可是你的丈夫,你不能见死不救。老婆子给你跪下了,你先拿银子救了存儿的命行不行?婆子我给你磕头了……” “娘……” 杨翠急得眼泪直掉:“你别这样娘!” 她要扶张氏起来,张氏却如何都不肯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杨翠:“老婆子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用活了。翠儿,你既然嫁到我张家,便是我张家的人,存儿就是你要依靠一辈子的人啊……” 自己丈夫出事,杨翠哪能不心焦? 她原本就急得有些发懵,张氏再这样苦苦相逼,她便也没了别的退路,咬牙道:“我先回娘家那钱,娘你紧着去县里,将张郎送到医馆去。” “好,娘听你的。”张氏匆匆起身,跟着伙计就走,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叮嘱:“我们娘俩可等着你拿银子来救命,翠儿,你可记好了。” 杨翠哭成了个泪人,可就是再怎么哭事情也必须得做。 她匆匆赶到娘家,拿了银子就往县城里跑。叶氏不放心要跟着去,杨翠一把按住了她:“桃儿那里还要人,你们都不用去。等我给张存送了银子,也去县衙门口等你们。” “你还是先顾张存那边吧,桃儿这里还有我和你爹。再不济,春晓和秦夫子也能拿下大主意,你不用担心。” 人命关天,杨翠也不敢多耽搁,雇了马车走了。 叶氏和杨老三收拾停当,也要往县城里赶。 走出房门,便看见杨大伯等在门口。见得杨老三出来,大伯闷头将个钱袋塞进了他手里:“当哥哥的没本事,帮不上大忙,银子不多,你们别嫌弃。” 大房三个儿子都等着说媳妇,杨老三便是手里再紧也不忍心拿他的钱。 “大哥有这心,我们一家就已经是感激不尽……”他将银子往杨大伯手里塞,杨大伯却囧红了一张脸,说什么也不肯要:“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你若连这个也不肯拿,我这个当大伯的,如何自处?” 钱袋里银子不多,估摸着也就五六两的样子。可哪怕只有五六钱,也足以让杨家三房觉得心窝子发暖。 二房也送来了银子,他们家境殷实一些,出手自然要阔绰得多。 二伯娘拉了叶氏的手,红着眼睛抹眼泪:“我原也有心去看一看,可家里事忙,实在脱不开身。嫂子你们先过去,若有我们能出力的地方,随时开口。” “你有事我没事,我要跟着三叔去救杨桃姐。” 寻着声音,大伙儿便看见一身短打的杨畔背着箭壶阔步而来。一到跟前,也不管亲娘脸色,抢过杨老三的包袱挎在肩上就往外走:“欺负到我杨家身上,真当我杨家的男儿都死绝了吗?” 二伯娘气得脸都绿了,追过来揪杨畔耳朵:“你文不成武不就,去了那不是添乱吗?快给我回家,再敢闹,信不信老娘打断你的腿?” “不信!”杨畔一个闪身躲开了二伯娘的手,扛着包袱飞也似的跑了,一边跑还一边义愤填膺的喊:“我阿姐不取医药费给他家看病,治好了是应该,治不好还得偿命,这是什么道理?那狗官要真敢欺负人,看大爷我不一箭射穿他脑袋。” 这话也敢乱说,想造反不成? 杨家人吓了个半死,谁也顾不上再和杨家三房搭话,都紧着去追杨畔。那祖宗,可消停点,别再惹事了吧。 杨老三也顾不得包袱,和叶氏匆匆坐车走了。 他们才刚赶到县城不久,审讯就开始了。 杨桃和赵郎中跪在大堂中央,两人彼此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无奈和苦涩。 周县令请三皇子坐主审位,主审这个案件,三皇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周大人客气,你是一县父母官,主审还得你来。至于我,坐这里就行。” 三皇子让人搬了个太师椅放在县令右手边的位置,他安静的往那里一坐,顺带给周县令抛了个你尽情发挥,我肯定帮你的眼神。 有了周雪若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周县令哪里能没有底气? 他也没再谦虚,径直往主审位上一坐,便敲响了惊堂木:“大胆刁民,你等可知罪?” 这问话,实在有辱十余年寒窗苦读。 赵郎中低垂着头,铿锵有力的道:“草民不知。” 杨桃亦是附和:“民女不知!” 既然不认罪,那便审讯。周县令传了原告上堂,双方当面对质。 原告说她亲眼看见杨桃持刀杀人,还将她割断患者脖子的场面描绘得绘声绘色。她不但表述得栩栩如生,还拿出了杨桃杀人的罪证:那把用来切割血瘤的小匕首,以及患者被血染透的衣裳。 除了物证,人证也是不少。从杨桃故意杀人的动机,到杨故意杀人实施过程和结果,他们的演绎和表述都无懈可击。 杨桃原本就心有亏欠,如今被人轮番攻击,她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当周县令轮番逼问故意引导道:“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敢说狗蛋娘的死与你无关?” 杨桃脑中全是狗蛋娘死不瞑目的模样,她心心念念想着一根山参。若是有一根三十年往上的山参,她就不会死了。若自己能在动刀之前将山参准备好,悲剧肯定就不会发生。 自责和遗憾让杨桃方寸大乱,周县令再次咄咄逼人之时,杨桃竟承认了,她说:“有关,我若是准备得再周全一点,做事再谨慎一点,或许能将她救过来,应该能救过来……” 话未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杨桃浑身僵硬,赵郎中和乔安也一脸震惊焦急的看着她。只有周县令,他刻薄的唇悄悄扬出了笑…… 第九十五章:蓄谋 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不管你多心急如焚,悔不当初,那都是覆水难收! 杨桃跪在原地,呆愣愣的看着面有得色的周县令。这一刻,她才明白上了当。他那么咄咄逼人的问,那么正气凛然的拷问,要攻破的恰恰是杨桃的心理防线。 “你这是圈套,是利用一个大夫的良知诱使她落入你的圈套。”乔安气愤的膝行一步,用最严肃的语气拷问周县令:“将军打了败仗,也能总结出败在哪里。官员查清了冤案,也能看明白上次忽略了什么地方。用事后的目光判断瞬息万变的当初,如何做得了准?” “休得巧言诡辩,区区大夫,也能和名将相提并论……” “你也懂医?”三皇子看周县令一眼,摆手示意他闭嘴后自己饶有兴致的看着乔安,等着他的回答。 乔安不知道三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旧配合着回道:“略懂皮毛。” 三皇子浓眉一扬,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蔑和嘲笑:“略通皮毛就敢大言不惭,若是精通那还不得无法无天?” 乔安不解的看向三皇子,他正要说话,三皇子已经抢先道:“对于行贿一途你该是驾轻就熟,关于枉法一途也该有些心得是不是?” 他伸手去解挂在腰间的翠玉十八子,手伸过去才发现那物件已经赏给了周雪若。他轻轻一笑,撸下腕间手串习惯性的把玩儿着:“说说吧,当初你爹和赵郎中被关牢中的时候,你都是怎样的行贿,行贿失败后又做了些什么事情报复?” 不是在审杨桃医死人的案子吗?三皇子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 围观的百姓有点蒙,堂上的周县令更懵。 他在心里骂了句‘饭桶皇子’,想要赶紧将话题拉回来。 可三皇子根本不给他机会,一叠声的催促乔安:“听说因为你一个,梁县监牢半数以上的衙役被革职查办?就因为周县令没接受你的贿赂,你事后还策划了个认亲会,让周县令当着满城百姓的面丢了个大丑?” 周县令几次想插话,三皇子都没给他机会。眼看着要翻旧账,他心里一着急就要拍惊堂木。 可惜乔安也没给他机会。 “说起我爹和赵郎中被抓的事情,草民还得请三皇子做主。”乔安一个响头磕下去,便开始滔滔不绝,有条不紊的描述过往。 事情从安知远要强纳夏娜为妾,夏娜拼死反驳说起;到乔家遭到报复,乔康成和赵郎中在牢中受到非人折磨结束。 因为三皇子提到了认亲出丑的事情,乔安在最后也特意交代了一下:“乔安虽穷,却不会认贼作父。周县令怀揣恶意强行收乔某为干儿,那无异于自取其辱。” “简直是的满口胡言!”周县令一拍惊堂木,铁青了脸呵斥:“本官坐端行正,岂容你个无知百姓污蔑?” 他气得胸腔起伏,从主审位置上下来就跪在了三皇子面前:“这个草民简直是信口开河,求三殿下明鉴。” 说话的同时,师爷已经将一封厚厚的书信呈送到三皇子面前:“这是安公子在蜀州期间,百姓们对安公子的评价。就是乔公子说的强行纳妾一事,上面也有公正记载。” 三皇子并没有接,而是懒洋洋的吩咐:“读,大声的读,让听审的百姓都听一个清楚。” 这功德信原本就是作假,让三皇子独自看看或许还找不出什么破绽。可要当着百姓的面读出来,那这些虚构的功德,岂不是很快就会被拆穿? 师爷小心的觑了县太爷一眼,捧着手里的信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你不识字?” 三皇子一个眼风扫过来,先前的吊儿郎当和草包模样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凌厉刺得师爷心尖一抖,再不敢等县太爷暗示,捧着公德信就高声读了起来。 其中罗列功德无数,包括出资铺桥修路、兴建学堂,扶贫助困……说到想纳夏娜为妾,只说是夏老爷主动提起,他并不知道夏娜有婚约在身。 等他知道夏娜有婚约的时候,便是迎亲被带绿帽子的时候。他当时气愤难当,虽说了两句狠话,却也知道错在夏家,对兴风作浪的乔安和杨桃并没多加追究。 至于后头的事情,信中提到他是举报赵郎中违令行医的举报人,却也说他要求公正审判。甚至还是因为他积极主动的去找当年的宗卷,才让赵郎中得以洗清罪名。 最要紧的,那信的末尾除了夏家以及一众受恩百姓的签名手印之外,最显眼处还有杨桃和乔安的大名。 三皇子听到签名中杨桃,乔安名字的时候,神色明显一愣。可也不过片刻,他便回个神来。淡淡的说了一句:“有这么多百姓感恩,连当事人杨桃和乔安都签字承认他的功德,看来他是当怎不错。” “那上面根本就不是……”杨桃要出言反驳,三皇子一个眼刀射过来,又寒又利:“公堂之上,未得允准也说话?实在是不懂规矩的刁民。” 呵斥完杨桃,三皇子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乔安一眼:“不但违纪乱法,还敢在本皇子面前搬弄是非,不尽不实,等会儿本皇子再好好收拾你。” 三皇子从新将手串带回手上,吩咐身边的侍卫:“去将当初看守乔康成和赵郎中的衙役全找过来,还有当时的案卷案宗,以及乔家行贿的所有证据,全都给本王收集过来。” “本王今天若不惩戒了恶徒,如何正这天下正气?” 说完这些,三皇子又真诚的看向周县令,一副‘你别怕,本王肯定会为你做主讨回公道’的模样。 准女婿要给自己出头,周县令心中到底欢喜。他想着:毕竟会是本官的女婿,终究会是一家人,就算三皇子查出来点什么,也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他完完全全的摘出来的吧。 若是三皇子较真,安家那小子估计要受责难…… 责难就责难吧,能不将整个安家牵连进来就已经是自家女儿的功劳了,安家该感激自己才对。 这样一想,周县令又飘飘然起来:京中众皇子夺嫡争位,凶险异常。折损一个安知远并不妨碍他是太子一脉。若太子落败,葬送的这个安公子便是他向新势力邀功的筹码。怎么算,都不算亏。 何况,他女儿周雪若在安知府那里可没少受气,他不保他儿子,那叫礼尚往来。 这样一想,周县令便突然下了决定:一会儿三皇子清算,他得想办法将安知远拖下水,一定要让他浑身都腥! “周大人,大人?” 师爷尴尬的喊了周县令好几声,最后拿手在他眼前使劲恍了好几圈他才缓过神来。 “三皇子让你接着问案,杨桃不是认罪了吗?后面……”师爷朝杨桃身上看了一眼,意思让他快刀斩乱麻,赶紧宣判。 周县令却想一网打尽:他要借着三皇子的手,将这些刁民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杨桃年轻不懂事,从医也不过数年,很多病例没见过胡乱下手也在情理之中。可曾经在太医院行走数年的赵郎中呢?你为什么在明知道杨桃要害人命的时候,还袖手旁观。你蓄意谋杀狗蛋娘,莫非就是为了抢人家的孩子?” 赵郎中曾经也有个聪明伶俐,俊逸儒雅的好儿子。可那一场阴谋,将他儿子送上了断头台。 从那以后,赵郎中不曾婚配,不曾生子。说他觊觎旁人儿子,动了收养的心,其实有一定的合理性。 三皇子掀起眼皮看了赵郎中一眼,他看见年迈的赵郎中面色凄冷,眸光复杂。 他突然抬头看着高位上的周县令,讥讽一笑道:“我既然知道丧亲之痛是个什么滋味,又如何能残忍的让别人再去体会?我若真心拿文英当儿子,又如何肯让他小小年纪受这样的罪?” 虽是问句,他却并不需要旁人回答。 他比谁都更加清楚,这里是公堂,是用证据和律法说话的地方。 于是,他很快换了切入点,直接开始讲狗蛋娘当初的病情,而后对周县令道:“当初的情况就是这样,切血瘤有机会活命也可能当场丧命。不切血瘤,狗蛋娘活不过五天。” “狗蛋选择的是切!” “满口胡言!” 周县令冷声喝断,而后宣证人:“宣狗蛋!” 狗蛋一直低着头,进了公堂之后既不看肯不收银钱给他娘治病的杨桃,也不看养育了他两个多月的赵郎中。 他双手十指死命的绞缠着,便是发红发疼也不放开。他眼中是浓烈的仇恨,那种不共戴天的仇恨感觉,看得人心惊担颤。 赵郎中问:“杨桃给你娘切血瘤之前,和你说过你娘可能连当天都挺不过吗?” 狗蛋抬起头来,憎恶的死瞪着杨桃,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答道:“没有,她说切了我娘脖子上的血疙瘩,我娘就能好起来。她还说我娘养伤的时候,我可以去赵郎中家住,那里有好吃的,还有新衣服穿。” “文英……”杨桃满脸惊骇,她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孩子,看着他眼里的仇恨,一颗鲜活的心逐渐冰冷下来:“你这样胡言乱语,会寒了天下大夫的心。如此,谁还肯给病重之人看病?” “狗蛋,做人,最进本的是有良心!” “你杀了我娘,还有资格和我讲良心?你自己也承认你原本能救我娘的,只要有半根三十年的老山参我娘就能活。姓赵的当过太医啊,说开药铺一出手就是一百多两银子啊,这么阔绰,连半根山参都买不来吗?买不来吗?” 他怒吼着,血红了眼睛歇斯底里:“我一去,屋子里就有十多套合身的衣裳,小孩子用得上东西几乎是应有尽有,准备得这么周全,你们还敢说不是故意杀了我娘亲,好抢我当儿子?” 赵朗中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划下…… 第九十六章:突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赵郎中上次流泪,还是妻儿被推上断头台的时候。 他从没打算抢谁的孩子,可当身边真的有了个叫自己爹的儿子,那种久违的暖心和温情终究是融化了他冰冷的心。 当初妥善的准备孩子的东西,为的不过是‘照顾’二字,真的生活在一起,想的却是父子亲情,是家。 他做梦都没想到,经历了整个救治过程的狗蛋会说出这样的话。 狗蛋却从来不敢看赵郎中,哪怕是余光,也从不曾往赵郎中的身上瞟一眼。就像这个人令他厌恶得看一眼就能恶心一年。 “赵文英,你说这样的话,还有良心吗?”杨桃转头瞪着狗蛋,里面愤怒几许,疼痛几许,伤心几许,更多却是浓烈得看一眼都会痛的责备。 “当初是你求到我师父面前,我们分明拒绝过你,你……”她眼眶泛酸,没办法再提当初,只问眼前:“我只问你,若我们不救你娘亲,你娘亲又能多活多少时日?就凭你家揭不开锅的处境,就凭她成日吐血半日昏迷的近况,她还能活多久?” “要真是蓄谋抢你当孩子,等她死了也一样名正言顺。严重肺痨加严重血瘤,她能再多撑五天都是奇迹。” 狗蛋的小身子一个劲的往后缩,就想很害怕杨桃的凶恶一般。 正好睁眼的赵郎中将他的样子看得真切,条件反射就将他护在身后,而后对杨桃道:“一个孩子,别为难了他。” “好一出情深义重的把戏。”周县令一拍惊堂木,威严道:“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人是死在我手里不错,可我不是蓄意杀人,也不是医术不精致人死亡。狗蛋娘之所以没能活下来,根本原因在于她身子底子亏空,病情复杂。当时的情况,原本就是死里求生!” “狡辩!” “民女说的句句实话,狗蛋娘得肺痨至少三年以上,脖子间的血瘤少说也半年有余。这种情况下,切掉血瘤是最好的治疗方法。精通医学的大夫都知道,这不是在害命,是在救命!” 因为狗蛋的态度,杨桃的愧疚感突然就消散了。 人虽死于她手,可她已经尽了全力。 她问心,无愧! “人死不足三月,肉身应当还没腐烂干净。我要求开棺验尸,推断狗蛋娘当初病情!”杨桃和狗蛋的眼神蓦然相对,她看清楚了他眼中的受伤和不敢置信,却觉得心怀坦荡。 “别这样看着我,让你娘不能入土为安的是你不诚实。我这样做,不过想要真相和公道而已。” 赵郎中虽护着狗蛋,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他冲周县令重重磕头,严词道:“开棺验尸,必得真相。” 周县令原本想要同意,可他看见秦夫子推开一众百姓阔步而来的时候,便改变了主意。 引发矛盾最好的办法,便是无理取闹。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不管她生前得的什么病,都不是你能治死她的原因。”周县令惊堂木再次拍响,一锤定音:“杨桃和赵郎中庸医害命,理应……” “慢!” 被衙役挡在门外的秦夫子声如洪钟,气壮山河:“大人如此武断,可对得起您头顶的官帽,可对得起公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 “你大胆!” “你才大胆!”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面容和蔼神色却异常肃穆:“法不容情,更容不得弄虚作假。” 三皇子原本无精打采的玩儿着手串,听见这个声音,立马抬起头来。当看清楚来人,立马恭敬的站起身来,迎了出去:“冯太医怎么来了?” 冯太医是太医院前院使,专为先皇及当今皇帝调理身子。曾多次将命悬一线的先皇救回来,也曾多次为当今陛下化解危难,被两位皇帝分别誉为‘妙手医圣’、‘华佗在世’。 当今天下,半壁医者望其项背,当今太医院,十之八九受他指点提携。虽说他如今已是告老还乡,游历天下,可在医药一途,他绝对是跺一跺脚,便能让天下陷落一层骨皮的大人物。 三皇子亲迎,谁还敢拦? 周县令有些懵:说好大批学子激闯公堂,狂妄讲学呢?说好的大冲突,碾压人命呢?怎么学子没来,反倒来了个连太子都要敬上三分的人物? 不管怎么说,先将人迎进来吧。再不济,他还有三皇子当靠山不是? 周县令作揖行礼,冯太医却偏身躲过,一脸气愤的质问道:“为何不同意开棺验尸?死者为大,真相和法理难道不更庄严神圣?旁人的清白、生命和道德灵魂不应该更崇高?” “若真相为明,死者又如何安息?” 训完周县令,冯太医又将矛头对准了三皇子:“陛下最是圣明,最容不得的就是拉帮结派,藏污纳垢。殿下既然替陛下巡游,就不该堕了圣上威名。” 三皇子面皮一红,眼中藏着羞愧:“开棺,验尸!” 命令一下,狗蛋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他浑身哆嗦,眼睛血红:“不能开,我娘都死了,我不许你们再去打扰她。” 衙役早就领命去挖坟地,周县令等也准备转移过去。 没有人去管狗蛋的情绪。 杨桃看他一眼,强行扭转看了头。赵郎中长叹一声,伸手想将他揽进怀里,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当你选择说那些话的时候,就该想到别人会反击,就该想到别人反击的方式。” 狗蛋突然抬头看着赵郎中,那眼中的哀求和期盼太过浓烈,浓烈得他特别可怜。 “爹,你们不能这样,不能……” 爹,好讽刺的字眼! 赵郎中别过头去,偷偷抹干了眼角的潮湿。 眼看着衙役走远,冯太医也已经准备好了验尸的所有工具。马车准备停当,所有人准备上车。 狗蛋一张脸煞白,一双眼睛红得像愤怒的兔子。 等到了坟地的时候,他手心别自己掐得血肉模糊,嘴唇也被咬得不成样子。 他亲眼看着衙役一锄头一锄头挖自己亲娘的新坟,他耳中一直回荡着娘亲以前说过的话:“人死心就安,只要埋进了那方净土,娘就能去安乐世界。狗蛋,娘死了你也别伤心,娘是去享福呢。” 娘在享福呢,苦了一辈子的娘在享福呢?他们蛮横的将她从安乐世界拖出来,娘会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当棺材板若隐若现的时候,狗蛋崩溃了! 他疯狼一般朝挖坟的衙役扑过去,徒手抢他们手中锄头、镐把:“她是得了很严重的肺病,长了很大的血瘤。不用别人告诉我,我也早就知道她活不长了。” 衙役将他推开,他又扑了上去。抢不过东西,他就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娘亲的棺材:“家里没钱,连粮食都没有。没人肯给我娘看病,可杨桃愿意,赵郎中愿意。 他们和我说可以切掉血瘤的时候,我以为老天爷终于肯对我好一点了。他们是我娘可能挺不过去的时候,我觉得不会的,老天总会帮我一回的。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可老天爷到底是舍弃了我,就因为一根老山参,就差半根老山参,我娘丢了命。” 他嚎啕大哭起来,血红了眼睛瞪着赵郎中:“你明明有钱,你有钱开铺子,有钱种药材,有钱送我去私塾读书。你明明有钱,为什么不肯给我娘买半个老山参?你该死!” “还有你!”他扬着食指遥指着杨桃的鼻尖,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你了半天却依旧没你出了个所以然。 他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杨桃跪了下来:“你没错,你依旧是我的菩萨姐姐。可你是她徒弟,你要没错,他就没错,他若没错,我怎么报仇?” 这逻辑,杨桃无言以对。 “所以,你让邻居婶子报官。企图以冤枉我和赵郎中为手段,害了我们的命?” 赵朗中凄凄一笑,淡淡一叹:“家中毒药无数,刀箭俱全,你想要我的命何须如此周折,还牵连上旁人。” “周大人说死不算报仇,让你身败名裂,拿你最擅长的东西来侮辱你那才算得上报仇。况且杀人犯法,我杀了你我也一样活不成。就算活下来了,杨桃会为你报仇,乔家会为你报仇,你的其它亲朋好友也会替你报仇,我一个小孩,怎么能抵挡得住?” 周县令原本在一旁陪着三皇子说话,突然听见这话,吓得他脚底板生寒。 “胡说八道!” “你也不是好人!”狗蛋原本就只是个小孩儿,心智不成熟,受不住挑拨,只凭着本能趋利避害。 到了这种一切于他都只是灾难的时刻,他能遵从的只有他的心。 于是,他什么都不怕了,只想嘶吼,怒吼:“你说要给我娘修建最好的坟墓,你说会在她坟前种上她最喜欢的月季花。可你现在却刨开了她的坟。 你说我只要按你说的做,你会给我找我亲生父亲,绑了抛弃我们娘俩的臭男人在我娘坟前磕头,你……” “你疯了……” 张谦扑过去要捂狗蛋的嘴,乔安眼疾手快一把将狗蛋扯过来,藏在了身后:“他说的话,就那么让你们害怕吗?这中间还有多少阴谋,多少诡计?” 第九十七章:反转 冯太医过去给狗蛋把脉,而后一脸正派的道:“虽说有些急怒攻心的症状,可离疯还远着呢。” 众人的眼神不由自主看向周县令,空气,在这一瞬间凝结。 半晌之后,周县令尴尬一笑,屈膝跪在了三皇子面前:“殿下明鉴,我堂堂一个七品县令怎么会亲自接见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孩童?就算属下接见,又这么可能亲自和他说这样的话? 况且,杨桃和赵郎中和我无冤无仇,我何苦……” “怎么会无冤无仇?”杨桃冷哼一声,出声打断:“因为我师父赵郎中那个案子,你不是丟尽了人?中间乱用刑法、屈打成招,持强凌弱。对了,还有弄虚作假。” 杨桃觑了他一眼,后又大方的看着三皇子的眼睛道:“若三殿下不来,这一切当然说不上是恩怨。区区百姓,贱如蝼蚁,一根手指头就轻松按死了。 可偏生三皇子来了,我们还憋足了劲要告状。于是,我们在蜀州才会波折不断,所以,你才会挑拨一个孩子,妄图以诬陷的手段将我们处死。” “一派胡言……” “是不是瞎说,问过就知道了。” 杨桃走到狗蛋身边,蹲下身子平视着他的眼睛:“你信你娘入土后就能安息,那你信这世间有拔舌地狱吗?” 狗蛋缩了缩身子,轻轻地点了头。 “那我问你,你知道三十年的老山参多难得,多难买吗?” 狗蛋又点了点头,半晌后又开始摇头:“别人或许难买,可赵郎中不是。他曾经是太医,他手里肯定有。就算他没有,他救过郭家老祖宗的命,去求半根也不是难事。” “你小小年纪,还生长在僻静山村,怎么知道我师父是太医,又知道太医是什么意思?” “周县令告诉我的啊!”狗蛋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他给我看了他家的老山参,根根都是五十年也上的好东西。他说了,他只是个七品官手里的这种东西都多得很。我干爹当过正五品京官,手里绝不会缺这点东西。” “简直是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是要……” 三皇子一个眼刀子便扎得周县令说不出来话,清廉了一辈子的冯太医看周县令的眼神都夹着寒冰:“五十年的老山参,就是放在御药房那也算得上上品了。你区区七品县令,手里还很多。” “下官冤枉……”周县令一张脸煞白,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他哀求的看着三皇子,道:“三殿下明鉴,下官就是再傻也做不出挑拨孩子的事情啊。就算下官当真要害赵郎中和杨桃,那也用不着亲自出面,授人把柄是不是? 他们肯定是早就串通好了,想要在三皇子面前污蔑下官。” 于是,杨桃又问狗蛋儿:“人家堂堂县太爷,为什么要接见你?你们在哪里见的面,可有人能为你坐证?” “先前是他来找的我。”他伸手往张谦身上一指道:“他一来就给我买各种好吃的,用各种法子骗我去告状。虽然我也觉得他说得对,我干爹就是存心害死了我娘亲。可我没有亲人,害死了干爹我也就没了去处,所以我不肯,说什么都不肯。 后来,他说告倒了干爹,县太爷便会帮我找我亲爹。不管我亲爹愿不愿意,都必须将我养大成人,不然他就将他关进大牢。便是找不到我亲爹,我也能在县衙里生活,县太爷负责将我养大,供我念书。” 狗蛋狠狠瞪了周县令一眼,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我怕他骗我,所以要求他当面和我说。我也没觉得他肯答应,可他当真见了我。就在县衙后堂里面。” 他仔细想了想后堂的布局,而后一样不差的说了出来。其外,他还解答了众人的另一个疑惑—— “一切说好出来的时候,我还听见他在屋里骂。说什么‘自己的畜生儿子闯了祸,要连累他来擦屁股。上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病,就盯着蜀州不肯撒手。’他说等了结了这些碍眼的人,一点要姓安的给足够的补偿才行。” 算算这个案子事发的时间,可不就是三皇子将安知府逼得进退维谷的时候? 原来,这是在围魏救赵。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也是因为太轻视小孩的心智,所以才留下了这么粗鄙的破绽。 “冤枉,下官冤枉!”周县令开始浑身冒冷汗。 若单是公报私仇,设计陷害杨桃和赵郎中也就罢了。这前前后后拖连,能拖出的东西可不得了。 “杨桃去过县衙后堂,后堂的布置肯定是她告诉狗蛋的。这些话,下官也从不曾说过,可定是赵郎中记恨下官曾经没对他多加照顾,故意教他干儿子这样污蔑我。 三皇子明见,可千万不能偏听偏信啊。你就是不了解下官,也该知道雪若的品性。子女的德行,便是父母的写照啊,三皇子。” 周雪若吗?她的品性也当得起‘特立独行’了。 “孩子会说谎,尸体说不了。”冯太医上前一步,义正言辞道:“本案要查的是狗蛋娘的死因。至于狗蛋为什么状告杨桃和赵郎中,其背后的目的又有阴暗恶心,都可以压后再查。三殿下,你觉得呢?” “开棺!” 话音一落,众人各司其职。情绪好容易平稳下来的狗蛋又开始激动,他不要命的往前挣,死活不肯让人动他娘的棺材。 乔安死死抓住他的身子,不肯让他上前一步。 一来,妨碍衙门办案是重罪;二来,这是该他承担的后果。 人,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言行负责;不以大小而不同,不因强弱而分别。他选择拿她母亲的死说事的时候,他娘就注定了要不得清净,无论动不动这座坟。 狗蛋哭得肝肠寸断,一口牙咬得牙龈都出了血。 “狗蛋啊,你说赵郎中曾经是太医,他手里该有三十年的老山参。就算没有,他救过郭家老祖宗的命,可以去郭家求。他没帮你,所以你恨他;他没救活你娘,所以他该死。 那你呢?你手里有能洗脱杨桃嫌疑的证据。你娘的尸体,就是他们当初无私奉献,不遗余力救她的证据。你有,却不拿出来证明,他们是不是该恨你,你是不是也该死?” 乔安把住他的肩膀,严肃又严厉的看着他的眼睛,一遍又一遍的问。 直到狗蛋听进了耳朵,直到他安静下来。 在安静下来的那一刻,狗蛋表情扭曲,双目变换着不同的色彩。他牙关紧咬,有血从嘴角流出来。很显然,他现在情绪特别笨崩溃。 赵郎中原本被两个衙役看着,此时也顾不得了。他撞开衙役,快步奔到狗蛋身边,使劲掰他紧咬着的唇:“松开,你给我松开。”要是咬着舌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乔安的本意,不过是想让狗蛋设身处地的去体会,去明白一个道理:并不是有就一定要拿出来,并不是没帮就一定是冷漠和绝情。 好歹你干爹和杨桃还不问报仇救过你娘,好歹他们还将你娘的后事安排得妥帖,好歹他们还收养照顾了你。这种情况下你都不能为其倾其所有,你凭什么要求当初尚且陌生的人为你倾其所有? 乔安的本意很好,用的法子也算凑效。可他忽略了狗蛋的年纪,他还天太小,他承受不不了! “你听爹说,不怪你的,怪不得你。”赵郎中用力掐开他的腮帮,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解释:“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有人精心设了局骗你,你自然会上当。不是你的错,不是!” 狗蛋的眼睛开始放空,整个人明显有些不对。 赵郎中急了,晃着他的肩膀道:“姓周的是骗你的,我当时连山参须都没有,更别说三十年老山参。且不说整个梁县有几根那样的参,就算镇上就有这一来一回的去取也来不及。当时的情况你亲眼见到的,血一下就喷了出来,然后你娘便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狗蛋的眼珠子动了动,他转过头看向赵郎中,当看见他眼中满满的焦急和心疼,身子抖了抖,眼中有泪流了下来。 “也别担心你娘,人死后都回去阎王殿,而后判官根据来人身前功过判定轮回。你娘一生正派,便不入仙道也早就转世为人。这留在世间的皮囊都不过是虚妄,化归尘土也就消了最后的羁绊。” “或许她在这世间最后的牵绊,就是欠我和杨桃的情,就是看见你在我这里过得很好。经了这一场,无论天上人间,她便再无牵挂,便能再另一个世界幸福安好。” 狗蛋愣了片刻,而后怯生生的问:“真的吗?” 赵大夫肯定的点头:“真的!爹若骗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狗蛋猛然扑进赵郎中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扯开嗓门大声的哭,哭声响彻天地。 赵郎中哄狗蛋期间,衙役好几次试图阻止,都被乔安以暴力拦了下来。到后头要群起而攻,三皇子一个眼神才将人喝退。 冯太医从始至终看着赵郎中及杨桃、乔安的表现。最后的结果令他心悦诚服:怨恨很简单,怪罪也不难,在遭受背叛、磨难和危险的时候还能原谅,那人品和胸襟,值得任何敬佩。 这样的人,绝做不出见死不救,蓄意害命的事情。 当开了棺盖,谨慎查验,结果也令冯太医满意:“为了治赵大夫和杨大夫的罪,周大人果然没少费心思。” 三皇子原先看戏的神色也肃穆起来,他看都没看周县令一眼,沉着下令:“将张谦拖下去好生审问,那些个睁眼说瞎话的证人也一一审问。若再有半点虚假,本王决不轻饶。” 这一刻,周县令如坠冰窟。 第九十八章:狗咬狗 再回到县衙的时候,高坐主审位的变成了三皇子。他回头凝视着高挂堂上的‘明镜高悬’牌匾,神情肃穆而端正。 转过头,他对站在下面的杨桃等人道:“当朝治下,吏治清明,绝不容贪枉法,欺压百姓。你等若有冤情,若有委屈,只要有理有据,本王便为你们做主。”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围观百姓,扬声道:“尔等也是一样,但凡有冤假错案,但凡是受了欺压,不管牵扯到谁,不管他官有多大都不用怕。只要有理有据,本王便为你们做主。” 三皇子从怀中掏出代巡印,‘咚’一声扔在桌面上,也落在在场每个人心里。 “吏治清明,便天下清明。谁敢祸害我朝清明,斩杀无赦!” 围观众人群情激愤,对三皇子赞颂不绝。唯有坐在下首的周县令,如有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很快,张谦等人的审讯结果就出来了,他被人带上公堂的时候,全身上下完好无损,没有半点受刑的迹象。 周县令正自侥幸,以为三皇子不会有什么结果,可结果却令他惊掉了下巴。 张谦什么都招了。 在冤枉杨桃和赵郎中这件事情上,他如何威逼利诱村民们告状,如何恐吓诱导狗蛋背叛干爹作证,以及事成之后对狗蛋及一众村民的安排,统统招了。 当狗蛋听见县令对知情人最后的安排是‘杀无赦’的时候,惊怒得眼睛睁得鸡蛋般大。 “你当初明明许诺了大家富贵,说好的一家十亩肥田,说好的一家二百两纹银……” 杨桃轻嗤一笑,为狗蛋解惑:“你们图谋人家的银钱,人家还担心你们告发了他曾经谋害人命的过往。你们的命对他是莫大的威胁,唯又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周县令肥滚滚的身子从椅子上滚下来,他歪歪斜斜的跪在大堂中央,流着冷汗喊冤枉:“三皇子明鉴,下官冤枉。” 三皇子没理他,继续传召别的证人。 先前证明杨桃如何作案,如何杀人的村民,全都反过来述说自己是逼不得已。那被威逼利诱的种种细节,和张谦招供的一般无二。 证人一个一个的来,说辞一句句想契合,在官场沉浮了十八年的周县令终于明白过来:翻案,已经无望了。 可这还不是绝路,我不过虾兵蟹将,我不过遵命行事。既如此,事发了我又能有多大的罪过?大不了被派往穷苦点的地区,不怕的,不是灾难。 如果能取悦了三皇子,或许连穷苦的地方都不用去呢? 对,顺着三皇子的心意再抓两个更大的官,再有雪若吹一吹枕边风,事情肯定能平稳的过去。 他心中百转千回,马不停蹄的思考该出卖哪些不致命的案例。 还没等想明白,杨桃和乔安便携手给了他痛心一击。 先站出来的是乔安,他跪在地上状告周县令滥用职权,虐待嫌犯。赵郎中便是证人,他在公堂之上解开上衣,身上全是狰狞的伤疤。 冯太医查验,对着伤痕一一指点:“这是鞭伤,按照疤痕交叠的程度,责打鞭数该在数千鞭以上。” “这是刀伤,伤口小而深,用的应该是穿骨之刑。这是烙铁,按伤口数计算,该有……” 一处处数下来,见惯了苦难、生死的冯太医都不禁咂舌:“这哪里是审讯,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不过是涉嫌违法行医,没有谋财害命,没有敲诈勒索,如何就要受这样的酷刑?” 乔康成也赶了过来,他义愤填膺的说了自己的经历,验伤之后自然也收获了一片唏嘘。 周县令急得一脑门汗,连忙磕头辩驳:“并非下官要如此行事,实在是上令不敢违啊。安公子亲自督促,亲自着手审讯,下官区区县令能耐他如何?” 杨桃便站了出来:“帮着坏人歌功颂德也是被逼的无奈?” 周县令还在迷茫,杨桃已经要来了他先前给三皇子看的‘功德信’:“要说旁人迫不得已在上面签名盖手印也就罢了,你明知道他在你管辖区域内无法无天,折磨犯人,怎么还有脸将这信拿出来?” 杨桃找到自己的名字,比对上面的手印。而后讥讽一笑道:“即便被胁迫,我依旧不肯写正确的名字,依旧不给他完整的手纹。这便是我对压迫和强权的态度。” 她将当初被安家管事要挟的经过娓娓道来,而后挺直了腰板看着周县令:“我给周大人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告诉你这公德信绝对不能用,你怎么还迫不及待的想要替安知远邀功?” 杨桃再看乔安的名字,当看将他手印上纹路明显的断裂时,忍不住微微一笑:“不仅仅是我,乔安也给过你类似的提醒呢。” 她指着那手印让周县令,周县令看着上面明显做不得数的手印,想起当时乔安‘无意间’打碎的茶盏,悔得肠子都发青。 “事实证明,你不是被迫的,你和安知远根本就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杨桃下了结论,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周县令还没来得及反驳,三皇子先前下令去寻的监牢衙役全都被找回来了。 他们供诉了安知远在监狱中着折磨赵郎中和乔康成的所有细节,同时还供述了命令的下达者:“我们得了周县令的命令,全力配合安公子行事,若有半点不顺从便得全铺盖走人。后来我们被赶走,是因为杨大夫和乔公子进蜀州告状,周县令以防万一,才将我们统统赶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周县令哪儿还有狡辩的余地。 可他不甘心如此落败,他要自救,就得争取立功。 所以,他喊道:“我不过七品的小官,哪里敢得罪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便是如此讨好了,一年五万两银子的上供也少不了,再得罪了他们,我可还有活路,梁县的百姓可还有活路?” 这说得,好像他折磨赵郎中和乔康成,还是为了梁县的所有百姓。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每年上供五万两雪花银’。 三皇子来了兴致,全府搜藏行贿安知府账本,以及周县令守寡民脂民膏的证据。 张谦一看机会来了,也是迫不及待的立功:“属下家中有周县令收受贿赂、勒索商户、巧立名目收受贿赂的账本及证据。” 三皇子的侍卫在县衙里不仅搜到了账本,还搜出来不少价值不菲的珍宝。 一箱箱的黄金,一想想的白银,一箱箱的珠宝首饰,一箱箱的翠玉宝石…… 这哪里是个县衙,分明就是藏宝阁! 这些东西被抬出来的时候,周县令当场就晕了过去。 围观百姓见了,叫骂声一片。 墙倒众人推,周县令眼看着要倒台,那些寻常被欺压的商家、百姓都纷纷站了出来。没一会儿功夫,控诉周县令的队伍就排成了长龙,所罗列的最罪名能写一本书。 乔安和杨桃对望一眼,彼此相视一笑:蝼蚁虽小,也能撼树! 她轻轻扯了他的袖子,用眼神问他:这就快结束了吗?扳倒周县令,三皇子也该走了是不是? 没等乔安回答,事实就肯定的给了杨桃答案:不是!三皇子废了那么大的心,你们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可能只以一个小官伏法结束? 暗夜押着安知府现身梁县县衙的时候,除了三皇子,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知道曾经经受了什么,此时跪在三皇子面前的,再不是那个满眼算计,满心高傲的安知府。 他身上并没有伤痕,精神也还算不错。可耷拉着眼皮跪在下面的模样,连毛孔都在述说他的绝望。 暗夜将一个鼓囊囊的锦囊递到了三皇子面前,作揖回道:“这是在安知府府上搜出来药粉,经那边大夫查验,正是噬魂散和十虫散。” 一听这名,冯太医的脸色就变了:“可是西域奇毒噬魂散和十散?” 没等三皇子回答,冯太医早就接过锦囊亲自查验。 而后,他原本就僵硬的脸色瞬间崩塌:“西域奇毒,如何会在我朝遇见?这种毒药刚猛霸道,解药难寻,万不可在我朝流传。” 三皇子看杨桃一眼,杨桃便站了出来,一一解答:“因为安知府和西域有勾连。” 她讲了翠香的案子,讲了自己被关进监牢的经历,最后说到了安知府给她和乔安下毒,想造成她畏罪自杀的假象。 “他知道我精通医术,给我下毒不能用一般的毒。所以,熏在碗上的是西域也少见‘梦蝶’。 梦蝶本身无毒,可和监牢中常见的尸草气味一混合,便是无解的致命奇毒。” 她从隐秘的袖袋中拿出了当初处理过碗,又朝冯太医要了雾梦草和七色花。用特殊手法制出药汤往那碗里一倒,那漆黑的碗便慢慢恢复当初暗淡的灰褐色。 等颜色再无变化,碗底已经出现薄薄的一层药粉。 冯太医过来一查,神色再次变幻:“果然是‘梦蝶’没错,这种表面看来完全没有毒性的毒药,乃是西域皇室秘毒,安知府如何能够得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冯太医也惊呼出声:“莫非,你是西域奸细?” 第九十九章:报应不爽 安知府不是西域奸细,和他有牵连朝中重臣也并不是西域奸细。可他们在做的事情,你当西域奸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跪在地上的安知府将头深深的埋进膝盖,不管别人怎么震惊,怎么控诉他始终一言不发。 不为别的,只因为乔安在离开蜀州的时候,特意交给了三皇子一本亲手整理的手札。上面记录的是安知府‘按典用刑’的手法和依据,以及他自己整理出来的,足以令人精神崩溃却又不留痕迹的医学手法。 三皇子拿到这本手札的时候问他:“想凭着这个,扳倒根基深厚的一方知府?” 乔安抿唇一笑,亮闪闪的眼中是比夜空还纯粹的黑:“扳倒知府是政敌的事,肃清朝政是朝廷的事,惩治蛀虫是代君巡查的殿下的事。在下不过草民,只想替心爱的人要个公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长身玉立,浅浅一笑:“在下相信,这个手札能帮上殿下的忙。至少在审讯一事上,它能让你无往不利。” 三皇子翻开手札,仔细看着上面的字句。他看都的不仅仅是乔安对律法的熟悉,对刑罚的变通,对粗浅医学知识的深度应用。 更多的,是深深的爱,是对爱人无限的保护和宠溺。 他想要用在安知府身上的手段,全都是安知府曾加注在杨桃身上的苦难。他在用行动告诉安知府:我乔安护着的人,你没资格动。倘若你硬要动,必然会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同时,他也在告诉三皇子:我早就看穿了你的计划,并在暗中为你准备好你所需要的部分证据。我是草民,但也有智慧和勇气,容不得旁人随意轻贱。 三皇子吩咐暗夜用了手札上的法子,于是安知府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敢反抗,不敢辩驳,他早就经历了各种绝望,也早就已经认命。之所以如今还活着,也不过是想通过周县令给京中传回去信,让太子殿下早作准备,以便保全安家在朝中的势力。 杨桃适时的替翠香翻案:“虽说最后定性为疑罪从无,可翠香分明枉死,绝不该背负奸细的嫌疑。” “当初在知府府中查验茶盏,余毒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毒死健壮的老鼠。这只能说明……” “说明那毒是我儿子安知远的后抹上去的!”安知府突然抬头,他眼睛发红,却又目光涣散。他循着声音看向杨桃,眼神却穿过她的肩膀,散在了虚空之上。 “还有什么好问的,还有什么好审的?我所有的罪名不都已经罗列好了,你们需要的所有证据,不都早就掌握在了手中?” “我行贿受贿,数额巨大;我贪赃枉法,判过无数冤假错案;我结党营私,一手遮天,几乎就是蜀州的土皇帝;我儿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纵容包庇从来不曾责备。 你们说的所有罪我都认,我都认了你们还耽搁什么?我堂堂一州知府,你们谁都没能耐立马要我性命。 所以,还耽搁什么?盼着我去死的你们还耽搁什么,押我进京受审,让大理寺定我罪名,让圣上在判我处斩的宗卷上御笔朱批!” 他以为自己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却没想到出口的话犹如蚊蝇,只足够在场的人勉强听清而已。 昔日不可一世,权霸一方的知府大人,落魄得连说话都没了气势! 吼完这些,他无限愤恨的瞪向杨桃,这个毁了他儿子又毁了他的低贱女人:“在你去蜀州的路上,就该将你碎尸万段,你个贱人!” 他恨她,若不是她,他儿子还是意气风发的公子哥;要不是她,没人会发现抹在那茶盏上的毒来自西域;要不是她,他轻松就能让乔家和赵家闭嘴,他便还是高高在上,跺一跺脚地都跟着抖三抖的蜀州知府。 哦,不对,还有乔安! 他愤恨的眼神又死死盯住了乔安:这个毛还没长全的男人,居然能给他设套;让他误以为他和杨桃不足挂齿;让他轻易就将自己的把柄递了出去…… 安知府这一辈子遇到过多少对手,多少劲敌,却没想到最后竟败在这两个连和他说话都没有资格的贱民手里。 他恨! “我安家但有子孙,便与你等势不两立!” 安知府恶狠狠地瞪着杨桃和乔安,那模样,就跟要生吃了他们一般。 杨桃轻轻的看过去,那轻轻的一瞥就如偶遇了一粒尘埃:“一般情况下,人在放这种狠话的时候,都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自己本身,对恨透了的人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她表情和煦,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这话听在安知府的耳中,却有如惊雷当头,劈得他神魂俱裂! 既然人证物证俱全,安知府又什么罪都肯定认,那这案子当真没什么好审的了。 眼看着要结案归京,安知府却又替周县令开脱:“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指使的,周县令不过奉命行事,没必要进京受审。” 他保住他,便是为太子保住了在蜀州的根基。立下这一功,太子也该知道安家忠心。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知道所有内情,又能快速和京中联系上的人。周县令的根基和地位很适合。他相信自己保住了他的性命、前程,周县令也一定肯投桃报李,在救下安家势力一事上出力。 周县令做的大部分坏事其实都能往安知府身上推,从而减轻责罚。 可这一件除外。 秦夫子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没多时李宇和杨春晓就从围观人群中走了出来。 两人端正的个三皇子行了礼,而后一同状告周县令意图干涉朝政、动摇国本。 李宇从怀中拿出了当初张谦写给他的排练过程:“这是周县令指使草民污蔑秦夫子的证据,中间涉及上次轰动全国的大殿辨礼。牵涉的朝中大员有二十五人之多。” 杨春晓便是旁证:“草民亲眼看见张谦在破庙中监督李宇等人练习,但又一字不合心意都得从头来过。他说,县太爷的目标不只是秦夫子一人,还得为京中贵人制造机会。如今形势严峻,必须得有动摇京中要职的理由和机会。 而秦夫子就是突破口和机会。那些和秦夫子有关联的人,就是可以收拢或者斩出的棋子。” 下一局事关天下的棋,多么狂妄的语气! 三皇子眸色突然变冷,虽只是一瞬间,却也足可窥见他的情绪。 “这,也是你指使他做的吗?”三皇子惊堂木一拍,出口的语气虽说不重,却足够安知府惊心。 动摇国本,几乎等同于叛国谋逆。这罪名,足够诛灭他九族。 便是西域奸细一说,他虽没反驳过,却也从不曾亲口承认。因为他可以死,但安家不能就这么被一网打尽。 三皇子厉声质问,他不得不答,于是怆然摇头,绝望得几乎失声:“不是,下官从不曾指使他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张谦被再次带上公堂,他震惊于李宇手里居然握着他写的亲笔信。 可都到了这个地步,再多的情绪又有什么用?老老实实的招了,好歹能免两顿酷刑。 他招了,这回招的是他所知道的全部。达到漏夜杀人,小到周县令最喜欢关照哪一家青楼的哪一名妓子,但凡他知道的,无一遗漏,统统招供。 先前还喊着冤枉的州县令安静了下来。他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忍不住的发抖。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过来:“三皇子从不曾看上他女儿,从不曾将他当做自己人。他做一场要娶自己女儿当皇妃的戏,做一场绝对信任不带亲信的戏,不过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放下防备,从而狂妄自大,将所有过失和把柄都暴露出来。” 好狠的心,好利的招! 他悔啊,悔得肝肠寸断,可有什么用? 三皇子问冯太医:“本王虽奉命代巡蜀州,上可罚贪官污吏,下可斩地痞流氓。如今真相大白,本王可能抚慰百姓,犒赏有功之人?” 冯太医答:“殿下既为代君巡游,所做所为便代表陛下心意。错者当罚,功者必赏,如此才能显现陛下刚柔并济,心系天下。” 这话出自冯太医之口,三皇子便可以放开手脚大肆加赏了。即便赏赐有过分的地方,闹到京城,也无人敢拿这事做文章。 谁让冯太医多次救过皇帝的命,在皇帝心中地位超然呢? 三皇子朝冯太医拱手一礼,而后惊堂木一拍,肃穆道:“安知府、周县令罪大恶极,择日押赴京城受审。蜀州知府所担事务,由吏部侍郎代为处理;梁县县令职务,由秦夫子秦子墨暂代,直到朝廷任命官员接替为止。” 到现在,安知府才终于明白:打着考评官员旗号,将蜀州政务查了个遍的吏部左侍郎,其实是三皇子的人。当他还在和杨桃、乔安斗智斗勇的时候,人家早就摸清楚了他的老底,做好了接掌整个蜀州的准备。 一口老血从胸腔喷出,他顿时眼冒金星,生不如死。周县令早就喷血无数,做了那么久当三皇子岳丈大人的梦,现实的巨大反差,几乎令他崩溃。 可三皇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对杨桃等人的赏赐,才是扎透他们心窝的那柄利剑…… 第一百章:天道轮回 打从安知府被押到梁县衙门的时候,杨桃和乔安实际就得到了最好的赏赐——平安! 安知府倾塌,周县令倒台,在这梁县还有哪个权贵会和两个小老百姓过不去呢? 对杨桃和乔安来说,能天下太平,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辛勤奋斗那就是最好的赏赐,最大的心愿了。 可三皇子不肯薄待了他们! 他说:“天下百姓,多少人死于缺医少药?杨桃既为医者,便该为梁县的医药行业出力。现将梁县境内的六面山化归杨桃所有,用以种植药材。并赏银五千两,作为开垦山地购置种子的花销。” 除了平安喜乐,杨桃目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尝试种植药材了。 当地契和银票送到杨桃面前的时候,她真心示意的跪地谢恩:“民女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三殿下的厚望。” “不是辜负本王,而是不要辜负了梁县的父老乡亲。作为医者,你得努力让大家有病能治,有药可用。 无论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只愿你心怀赤诚,竭尽全力。” 外头的百姓欢呼雀跃,大喊‘三殿下圣明’,杨桃也是心悦诚服,伏在叩首:“杨桃领命!” 三皇子点了点头,又看向乔安:“能破此答案,你以身做饵功不可没。现赏你金翎弓箭一套,文房四宝一套。寄望你文成武就,早日学成报国。” 金翎箭乃是三皇子很少离身的弓箭,是他曾在宫内大比时得来的彩头。大内出,品质自不消说;更重要的却是三皇子对他的期望和爱重。 乔安跪地谢恩,三皇子抬手让他起来,并就着桌案上的纸笔现场写了推荐信:“只要五年之内你能考上秀才,便能拿着这封信去国子监就读。” 他拿出三皇子印章,将印隆重的扣在了推荐信上。盖完后嫌分量太清,又将巡游印也盖了上去。 “你记住,考功名不仅仅是为了利禄。更重要的是报国,是为造福天下百姓。”三皇子亲手将推荐信交到乔安手里,拍着他的肩膀道:“铁肩担道义,莫让本王失望。” 轻飘飘的一封推荐信,对学子来说却是最有力的肯定,最珍贵的礼物。 只因为国子监是当朝最高学府,能进去求学的学子要么是国内最优秀的学子,要么是三品大员的嫡亲孩子。里面的夫子,几乎全是身居要职的鸿儒。 能进入国子监,是多少平民学子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梦? 和杨桃一样,乔安其实并没指望从三皇子身上获得什么好处。他冒险去蜀州告状,为的也不过是‘平安’二字。之后和安知府的各种争斗,为的也不过是替自己替杨桃出一口气。 可当三皇子的手拍在他的肩上,他是真的有一种感觉:男儿就该志在天下,就该担起天下兴旺,公道争正义。 他庄重的朝三皇子叩头,谢恩:“乔安竭尽所能,必担起男儿责任!” 三皇子鼓励的看了他一眼,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之后,为了补偿乔康成和赵郎中曾经在监狱里受的罪,一人赏赐了二百两银子。并且肯定的道:“天下众人,各司其职才能使天下兴亡。会医者悬壶济世,是本能也是责任。望赵郎中继续行医,造福百姓。” 赵郎中叩头谢恩,对再次出山行医没有表态。 三皇子也没勉强,他多看了眼在赵郎中怀里忐忑不安的赵文英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道:“从修狗蛋娘陵墓,延请高僧在坟头诵经十天,令死者安息。” 眼看着赵文英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张脸上全是感激。三皇子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道:“是因为你有一个好父亲。他肯用宽容和大度包容你,原谅你,这样的胸怀和美德,不往不忍辜负。” 赵文英转头看着赵郎中,咚一声跪了下去:“爹,孩儿错了……” 因为赵文英实在还小,又有赵郎中死命护着,所以三皇子并没有怎么追究。可其外的那些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该解甲归田的解甲归田,该受刑的受刑,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铁血手腕,绝不容情。 等处理完这些,三皇子也该押着‘安知府’和‘周县令’回京复命。 为三皇子送行的队伍排满了十里长街,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坦然受着百姓的爱戴和崇拜。 就在鲜花夹道,赞颂漫天的时候,被关在县衙里的周雪若闯了出来。 她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最美的华裳,避过所有侍卫的阻拦,冲出来直接跪在了三皇子的马前。 “殿下,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事发突然,未免伤人三皇子突然勒马,使马都腾起了半个身子。 周雪若见得此景,高兴的笑了出来:“你还是舍不得我的是不是?你舍不得我受伤,舍不得撞死我,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父亲?” 她回头朝囚车看去,看见囚车中他的父亲被砸了一身的臭鸡蛋,烂菜叶,那场景刺痛了她的眼睛。 “你既然要了我的身子,我爹便就是你的岳父,你竟然……” 一介女流,虽说心肠歹毒,手段残忍,可到底也不是极度的伤天害理。毕竟有过肌肤之亲,毕竟对她有过利用,三皇子并不想对她赶尽杀绝。 他眉头一皱,转头吩咐身后侍卫:“将周小姐带下去。” 侍卫去拉周雪若,周雪若却死活不依,起身死死抱住三皇子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你放了我爹好不好?只要你放了我爹,我爹往后肯定给你当牛做马。我不再劝你和太子殿下兄友弟恭,不再和你将什么仁义道德,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们便帮你,帮你抢这天……” 乔安察觉到不对,抢步上前捂住了周雪若的嘴,而后反剪了她的双手便要往回带。 三皇子的眼睛危险的眯起,他紧紧的看着面前的周雪若,渐渐起了杀心。 杨桃也觉得周雪若太过狠毒,到了这个时候,不但不知道悔改,反而利用三皇子对她的网开一面兴风作浪。 如今京中不平,陛下圣体微恙精力不济,各位皇子明争暗斗只为夺嫡。 可不管怎么说,太子也是正统。说要明目张胆表示要夺江山,绝对会为皇帝所不容,为天下所不容。周雪若当着满城百姓的面这么一吼,为三皇子带来的绝对是明枪暗箭,杀身之祸…… “周小姐魔障了,还不快将她带下去医治?” 杨桃打眼一看,便看见周雪若的贴身婢女站在人群中,一脸愤恨的看着周雪若。那神情,是恨不得她立马去死…… 杨桃猜到三皇子对周雪若动了杀心,可那不行。为一个本来就品行不断的人,不值得污了自己的名,脏了自己的手。 她走到小丫鬟身边,问她:“就恨你家小姐?” “她杀了我姐姐,她该死。” 因为愤怒,小丫鬟一双眼睛发红:“我放她出来,就是要让她冒犯三皇子,我要看着她凄惨的去死。” “你姐姐是谁?” “她的上一个贴身丫鬟,因为给她下毒被安知府乱棍打死的那个。”说道这里,她突然讽刺一笑:“我姐要真给她下了毒,她能容我们一家活到现在,能就让我接伺候她?” “不过是不拿我们奴婢当人看罢了,我们的命都是贱命,她想打杀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坏人,总该有报应。”杨桃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将周雪若在蜀州做的所有事情:“当着大家的面说出去吧,她自己做下的事情,该她自己承担结果。” 不是杨桃利用人,而是丫鬟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更为合适。 贴身伺候的人更了解周雪若的事情,而杨桃和周家明显又过节。 你丫鬟也是个有血性的,得知真相之后,她便义务反复的冲出去,挡住了乔安押周雪若回去的路:“她没疯,她不过是想造三皇子的谣,好让京中权贵对三皇子清算,从而达到为自己报仇的目的。毕竟争权夺利这种事情,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意放过一人。” 周雪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丫鬟背叛,她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新丫鬟小泰,激动得想上前挠她的脸。 小泰却一点都不怕她,她跪在三皇子面前,磕着头求三皇子主持公道。 根据杨桃提供的信息,她仔仔细细的说了周雪若蜀州的种种作为,说了使美人计不成功被周雪若打死的翠香,说了自己服毒冤枉杨桃最后不成功又让自己姐姐顶罪;说了在县衙给三皇子下药,她自己不知廉耻的去爬三皇子的床…… 林林总总细细碎碎,大到人命道德,小到性情品格,但凡是小泰知道的就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等说完之后,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跪在地上朝三皇子磕头,讨要公道:“这样蛇蝎心肠的一个人,凭什么还能安好的活在世上?三殿下若不给草民姐姐以及翠香鬼姑娘一个公道,天理何在?” 小泰所说的两个人命官司都已经结案的,安知府对她姐姐误判的案子,也会作为罪名送大理石审查。 三皇子之前不追究,也因为周雪若是从犯,家破人亡又丢了清白也算是招了报应。可既然她不领情,又恰好有人状告,那就一起带去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审问定罪吧。 可还没等三皇子下令,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百零一章:平安是福 周雪若疯了! 当小泰控诉完的时候,围观百姓就炸了锅。那些原本给安知府和周县令准备臭鸡蛋、烂菜叶全都招呼在了她的身上,辱骂和践踏声更是连成了一片。 其中所攻击的重点,是周雪若不知廉耻勾搭男人。 在这个露出手臂都算不守妇道的年代,周雪若的行为严重的挑衅了道德底线。尤其她还是官家小姐,尤其她设计的对象还是刚获得百姓一致好评的三皇子。 “打死她……” “全扒了浸猪笼……” “这样不知廉耻,这么想男人,不如就卖到妓院里去。” “妓院,那岂不是便宜了她?她这样的狐媚子要勾搭个有钱的恩客,不就能赎了身过好日子?要我说,就该充了军妓。咱们的勇士戍守边疆辛苦,也该有个乐子。” 这话突然就让大家产生了心灵共鸣,围观的百姓叫着、闹着甚至有人自发跪了下来,高声求着三皇子:“将这个贱人充为军妓,充为军妓……” 现场的呼声很激烈,大伙的情绪很激动。三皇子却只冷静的看着听着,半点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往周雪若身上扔的东西从鸡蛋、蔬菜变成了石子。那些物件密密麻麻的咋砸过来,砸得她浑身上下都疼。 她跪在地上,双眼求助的看着她爹。才知道她干了多少蠢事的周县令却只甩愤恨和仇视的目光看着她。 那嫌弃她的模样,就跟嫌弃一只光偷粮食缕抓不着又被打得半死的老鼠。 “爹!”周雪若喊了一声,嘴巴扁了又扁却没有哭出来。 “我没有你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他咬牙切齿的说完这一句就偏过了头,嫌恶的再不肯看她一眼。 周雪若又转头去看三皇子,她说:“你说过会娶我,你说过……” 说着,说着,她便开始脱衣服。 她在众目睽睽下脱光了自己衣裳,连肚兜和亵裤都没放过。 一边脱,一边道:“你看啊三皇子,我配得上做你的正妃。你看,这里饱满白皙,这里柔嫩纤细,这里……” 她指着自己的身体部位仔细介绍,而后懵懂的抬头看着虚空,咧嘴一笑:“三爷,等你娶了我,我们周家便好好效忠于你好不好?” 杨桃脱下外套想给她披上,刚要靠近她立马就疯狂起来,揪住杨桃的头发就打:“你个贱人,都是你个贱人勾|引殿下,都是你个贱人,我打死你。” 乔安一脚将周雪若踹开,严严实实的将杨桃护在身后。 “她好像不太对劲。” 杨桃话音未落,被踹翻在地的周雪若已经搂着一个男人强吻起来:“我是你的正妃,我才是。” 那男人羞得面红耳赤,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扯开。可她哪里肯依,刚被扯开又扑了上去。嘴里哭着喊着:“三爷,我是你的妃,你的正妃。” 无论如何打骂,都不见效,她就认准了那个男人,拼尽力气也要过去缠住他。 最有,侍卫趁机点了她的昏睡穴,她才终于安静下来。 周雪若疯了! 谁都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杨桃抓住她的手腕把脉,没查出来半点可疑之处。冯太医不相信,亲自把脉,依旧没有查处住鞥疯卖傻的迹象。 其实疯病这一种病不好坚定,古往今来以装疯卖傻为手段,成功躲避了祸端的例子不胜枚举。 可一个女人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步,也实在不太可能。 三皇子将周雪若交给了小泰:“送她回县衙,朝廷对周县令一家的判决书没下来之前,尽心伺候。” 小泰努着嘴,极不情愿。 “等朝廷的判决下来,便脱了你们一家的奴籍!” 杨桃知道,三皇子是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才将周雪若送回去,交给她的母亲,交给她两个哥哥。 他万万没想到,当小泰带着周雪若经过关着周县令的囚车时,周县令能借着看他女儿最后一眼的名义,用手镣砸碎周雪若的脑袋:“活着丢人现眼,那还不如去死?若不是你个蠢货,我周家何至于此?” 周雪若猝然到地,接着就紧闭了眼睛断了呼吸。 杨桃转头要看,乔安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眼睛:“太血腥,别看!” “那是亲爹……” “不,那是畜生!” 直到三皇子的人马远得再看不见身影,乔安都还没放开杨桃的眼睛。 忽然,乔康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瞪了乔安一眼道:“成何体统,回家!” 杨春晓一把打开了乔安的手,示威般的瞪了乔康成一眼,拉着杨桃就走:“我们也走,爹娘在铺子你等你呢。” “好!”杨桃乖巧的跟在杨春晓身后,却回头对着乔安甜甜的笑,她月亮般的眼睛在对他说:“我等你,来我家提亲。” 乔安也老实的跟在他爹的身后,然后回头对着杨桃抿唇点头。他漆黑的眼睛里没有笑意,有的是摄人心魂的坚定和承诺:“你等我,不久后,我便去你家提亲,用最真诚圣洁的方式,娶你做我的新娘。” 两人频频回头,两两相望,而后彼此的心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又暖又甜。 等再看不见乔安的影子,杨桃问春晓:“爹娘在铺子里等我做什么,早该知道我没事,回家等多好。” “姐夫受伤了,铺子也被砸得不成样子,阿爹阿娘趁空将铺子收拾出来,往后也好接着做生意。” 杨桃眉头一皱:“谁砸的铺子,姐夫怎么就受了伤?” “除了周县令还能有谁?当初为了让他上当,秦夫子放出风声说我们一家要以死相逼,为了做得逼真,事先没告诉他们只是骗人。周县令肯定是怕节外生枝,所以拿咱家的铺子……” “不是怕节外生枝。”杨桃心里跟明镜一样:“他是想吞了咱家那点银钱,顺便打压得咱家再也翻不了身。” 好在坏人已经伏法,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阿姐,我往后也要当大官。当为百姓主持公道的好官。”第一次,杨春晓说出考功名不是为了光耀门楣的话。 杨桃看着杨春晓,满心欣慰:“好!” “等我当了官,只有公道没有贵贱;只有对错,没有金银。”他回望着杨桃的眼睛,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老百姓不该活得低贱,不该……” 远远地,杨桃就看见阿爹阿娘并姐姐姐夫等在门口。她加快步子朝他们奔去,欢喜得热泪盈眶。 “来,跨火盆!” 叶氏眼含着满满的泪,微笑着看杨桃的眼睛。等她跨过火盆,她又拿着袖子叶沾水往她身上撒:“晦气除尽,从此以后平平安安。” 杨桃扑进叶氏怀里,一声阿娘还没出口,叶氏的泪就在杨桃的手背上摔成了八瓣:“苦了你了。” “阿娘!” “什么都别说了,娘知道你受了苦。” 杨翠过来替阿娘擦干眼泪,笑道:“好了,别哭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强。” 杨老三也劝:“哭什么?好好的大日子,该庆祝才对。从今儿个起,咱家桃儿也是大地主了。” 一句话逗得大伙笑了起来,叶氏没好气的嗔他一眼,到底也笑出了声:“走,咱们回家。” 大家拥着杨桃往外走,杨桃担心的问了一句:“姐夫呢,他可还好?” 张存挠着后脑勺一笑:“没什么事,是你姐小题大做了。”说着又拿拳头捶了捶胸口,示意道:“看看,强壮得很。” 张婶子偷偷觑了杨桃一眼,脸上有可疑的红。 杨桃将她的表情看得真切,她猜到中间肯定有事,却也只是一笑了之。 一家人平安喜乐,那就是最大的福气。其余的,没有什么好计较。 在回家的车上,杨桃心里其实还有点打鼓。她的阿爷、阿奶,大伯父一家,二伯父一家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这次闹出那么大动静,还在监牢里住了那么长时间,这回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坐牢总不是件光彩的事。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乡村里总有人会怀揣着恶意乱嚼舌根。 越到家门口杨桃越是紧张,她脑海中一直浮现出阿奶拿着麻绳要勒死阿姐的场景。 “别怕,没事!” 杨翠握住了妹妹的手,鼓励的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是一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叶氏猜到杨桃在担忧什么,伸手慈爱的揉着她的头发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知道你出事之后,你大伯、二伯都出了力。回去了,好好谢谢他们。” 阿爹和杨春晓也朝杨桃点头,杨桃的心这才终于安稳下来。 她坚定一笑,脆生生的答了声:“好!” 即便心里有了准备,当看见阿爷、阿奶带着一大家子等在院外的时候,杨桃忍不住掉眼泪。她微笑着一步步朝家走去,朝亲人走去,跨火盆,撒柚子水,沐浴更衣除尽晦气…… 就在这个时候,乔安也在跨火盆,被撒柚子水,沐浴更衣。 可当他更衣出来,迎接他的却是阿爹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你和姓杨那贱人究竟要牵扯到什么时候?你今天要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打死你个不孝!” 乔安被打偏了头,唇角被打出血丝。他回过头认真看着他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杨桃不是贱人,我会娶她为妻,非她不娶!” 第一百零二章:企图 乔安又被关进了祠堂,他甚至没来得及吃晚饭。 王婶跪在乔康成面前哭:“这是做什么,做什么?我儿子好容易才从那腌臜地方回来,你好歹让他喘口气。” 乔平、夏娜带着乔绣、乔绣也跪在了地上,一起磕头哀求:“爹,你先放了二弟(哥)出来吧。他才在牢里受了罪,身子会吃不消。” “都给我闭嘴!”乔康成大力掀了面前的桌子,王婶精心准备的十数个菜撒了一地。 “我警告你们,谁都不许去看他,谁都不许去放他出来。”他鹰隼般的利眼从大伙儿脸上一一扫过,威胁的意味特别明显:“谁敢违背,便从这个家给我滚出去。我乔康成没有这样的妻儿、子女。” “这是为什么啊?”王婶哇一声哭了出来:“儿子在外头受了委屈,又替咱家挣来的名声前程,你做什么要这样对儿子?不肯让杨桃进门,好好说不就行了。” 乔康成‘啪’一声拍了桌子,气冲冲的起身就走。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打罚儿子,可若不这样,他往后还怎么管教这个儿子?上次拜周县令当干爹事情,乔安给了他多大的难看?若不是他机灵,趁乱跑了出来,谁知道周县令会怎么收拾他? 闯出大祸,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他眼里还有这个家还有他这个爹? 我看啊,除了那个叫杨桃的狐媚子,他眼里就谁都看不到。 这还吃乔家的饭,受我乔康成的恩呢,就敢这样忤逆不孝;若往后真考了功名,当了大官,他这个当爹的还能有一点点地位? 乔康成回到卧房,坐在床沿吧嗒吧嗒的抽旱烟:“乔安,说都可以胡来,你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 他从怀里摸出来那张‘三百两’银子的银票,摸着摸着泪水就流了一脸。 “我乔某人的尊严,乔某人的脸皮就值这三百两银子?区区三百两银子?”他又想起了在监牢中挨打的日子,想起那块从狗嘴里抢来的红烧肉,越想,怒火越盛。 “这将是我一生的污点,一生的耻辱。只有我有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有了旁人不敢轻视的权利,才没有人敢提这段过往。我乔康成,才能忘记和狗抢食的日子,才能挺直了脊梁,堂堂正正的活。” 很显然,已到中年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考取功名,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朝堂,权倾朝野。 可乔安有机会!已经拿到三皇子推荐信的乔安有很大很大的机会! 所以,他必须驯服他,让他以后的路都按照他乔康成的设想走。 而杨桃,是能左右乔安思想的那个人,是有可能阻碍他计划的那个人。所以,不行,绝对不行! 乔康成抽了一袋子闷烟,而后将烟枪往桌角上一磕,起身走了出去。 他去了祠堂,带着他觉得考功名需要的所有书籍。见到乔安的第一句话,他说:“你不就是想娶杨桃吗,可以!” 乔安虔诚的跪在祖先牌位面前,头也没回:“什么条件?” 乔康成便将一大摞书放在乔安面前:“秀才不用你考,我花银子给你捐出来。等明年童生试结束,你就收拾好东西去国子监读书。” 乔安依旧没抬头,也没有搭话。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这绝对不是他要说的重点。 “你什么时候得中举人,为父便什么时候请人去杨家提亲。你看这样,想不?” 这个世上人,读一辈子书连个秀才也捞不到的数不胜数,更何况是举人? “那成亲呢,什么时候?” “官至四品!” 乔安终于转头认真看着他的父亲,那个曾经虽望子成龙却绝不好高骛远的父亲。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的心酸。 “我都是为你好!”或许是被乔安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乔康成干咳了一声,而后语气越发的威严严厉:“在祖宗面前好生看书,别到了国子监给我乔家丢人。” 扔下这句话,乔康成走了。 门哐当一声关上的时候,乔康成顿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看从窗户里透出昏黄微光,又回去将门落了锁。 乔安跪坐在蒲团上,他看了看阿爹送来的书,薄唇缓缓勾勒出一个苦涩的笑。 “其实我想要走的路和你的愿望并不冲突,你又何苦用这样的法子逼我?难道在你的心中,我没办法靠自己的本事走功名之路?难道我除了攀权附贵,除了娶一门富贵妻,便再也没有出头之路?” “你根本就不是看不上杨桃,你看不上的是杨桃佃户家女儿的是身份。害怕的,是我对她的真情。因为你的目的,不是为我好,你想我做的也不是济世能臣。你要的不过是权势,不过是富贵,不过是脸面。” “爹,你变成这样,儿子心疼!” 那天晚上,乔安在祖宗牌位面上虔诚的跪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端端正正的朝祖宗磕了个头:“乔安不孝,要做忤逆子孙了。” 从蒲团上起来,乔安从怀中拿出三皇子给的推荐信,就着油灯的火光,将它烧成了灰烬…… 与乔家悲凉惨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忙着杀鸡宰鱼的杨家。 杨桃他们昨天会来得太晚,家里没有准备,是以今天才为杨桃准备压惊宴。 大伯娘主动让大伯父杀了两只肥鸡:“捡最肥的杀,咱们得好生给桃儿补一补。这才离家多长时间,瘦得都快脱了相,我这当伯娘的看着都心疼。” 听着这话,大伯父喜得眉开眼笑:“成,杀完鸡我去山上捡点蘑菇。桃儿爱吃那个!” 杨桃才起床就听见院中这场对话,很有些狐疑的看向自家娘亲:“怎么突然这么大方,看着怪让人害怕。” 叶氏没好气的点杨桃脑门,翻眼一笑:“人家对你好也不行?简直就不知好歹。” “就是觉得反差太大嘛。”杨桃撒娇的吐了吐舌头,舀了水认真洗脸:“我一会儿过去帮忙,好好谢谢大伯娘。” 这时,二伯娘那边也有了动静。隔着墙壁,就听见二伯娘吩咐二伯父:“你一会儿去城里铺子买点党参啊天麻啊之类的回来。我听大嫂他们在院里杀鸡呢,买点好药炖在里头才是真真的补身子。” “党参天麻?”二伯父显然是受了惊吓,声调拔高了不说,语气里还全都是不敢置信:“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吃得那个?你要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找桃儿给你看看,对症下药比那个管用。” “就是给桃儿买的。小小的姑娘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你看她瘦的那样,不好补一补怎么行?” “那也不用……” “不用什么?我难道还比不过那假仁假义的大嫂?再怎么说,桃儿和三房也对我有恩,要是不然,我和你早不知闹成了什么模样。” 二伯父停了有一阵,而后才下了狠心:“那成,我一会儿就去买。都是当伯父的,咱难道还不及大哥会心疼人?” 杨桃默默的洗着脸,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被人心疼自然是件非常温暖非常开心的事情,可过分破费总会让人心里不安。 杨家是破落户,一人一间寝室的愿望都还没有实现,哪里有闲钱一顿饭两只鸡,哪里有闲钱又是党参又是天麻的大补? 事出反常必有妖,真怕这中间又藏了什么事。 叶氏听着也皱了眉头:“寻常一双新鞋也想了又想才纳,今天你二婶是怎么了?” 杨桃拿帕子擦干脸,回头对着阿娘无奈一笑道:“谁知道呢,等着看就是了。不过,我觉得今中午那饭,估计不太好吃。” “我去和你二伯父说说,这银子挣得容易还是怎么的……”杨老三正在喝水,闻言放下茶碗就往外走,杨桃赶忙一把拉住了他。 “二伯母和二伯父在房里说私房话,哪好去插嘴?” 叶氏也劝:“原本是墙薄,你这样找过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故意听墙脚呢。左右是为了咱闺女好,让他们破费吧。等过了这阵,咱们想法子将花销贴补给他们就是。” 杨老三上上下下的打量杨桃,到底还是没有坚持出去:“也是该好好补一补了,看你这模样就像饿了好久没吃上饭一样。” 可不就是好久没吃上饭嘛,被周知府那样拾掇一回,没有再吃不下饭那绝对是心理坚强。 那段过往杨桃绝不会和父母说起,她腼腆的微微一笑,而后给爹娘丢下一枚惊雷:“娘,别为我的事情再去找王媒婆了,这辈子除了乔安,我谁都不嫁。” 叶氏和杨老三瞬间懵了,他俩彼此对望一眼又同时看向杨桃:“你说什么?” “你们昨晚上说的话我也听见了。”杨翠恰好端了早饭过来,杨桃过去帮着接了碗筷,一边替爹娘盛饭,一边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不行,除了他谁都不行。” 杨老三立马就虎了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了什么?女儿家家的,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叶氏的脸色也很有些不好看:“你这个丫头,才回家就要惹我们生气是不是?那乔家是些什么人你还没看清楚吗?你上次那么巴心巴肺,为娘和王婶将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换来的是什么,是夏娜来拜干娘,这是啥意思,你看不明白?” 正摆碗筷的杨翠也皱了眉头,一副想将她脑袋破开,看看她究竟在想啥的样子。 光看家里人的反应,杨桃也知道后面的路不会好走。 可,自己选定了的人和路,不到粉身碎骨怎么敢轻易说弃? 第一百零三章:别犯傻 早饭有小笼包,肥瘦相间的狍子肉酱好,配上大葱包上。油汪汪香喷喷的诱人得很,以前是杨桃很喜欢的食物。 即便是卖腌菜后家境稍微好了一些,荤腥东西也不可能总吃。能将肉包子当早饭,你还是因为杨桃回来,叶氏特意照顾。 可现在热气腾腾的酱肉包子就放在面前,却没有人有吃的想法。 “桃儿,你别犯傻……” 杨翠话还没有说完,杨桃就认真的接了过去:“阿姐,我不是犯傻,真的。” 她将盛好饭的碗放到爹娘面前,而后用无比认真的看着他们道:“如果我早知道双方父母会这么反对我们在一起,为了你们,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认识乔安,从来都不要认识。” 杨桃浅浅一笑,笑容里有浅浅的无奈,更多的却是提到心上人时,藏也藏不住的幸福:“或许是天注定的吧,我们认识了,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那些苦难,再多说也没有意思。可我希望你们知道,如果没有乔安,我挺不过;如果没有乔安,我回不来;如果不是乔安,我这辈子绝不可能幸福。” 杨桃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浅浅的甜。因为有爱,哪怕是说着苦难,身上也全是阳光。 “娘,别去找媒婆了,我不想忤逆你们,所以,别逼我。” 她拿了个包子闷头吃,肉的味道引得她眼前全是监狱中拿烙铁烫人的场景。她忍不住恶心,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依旧强噎下了嘴里的肉。 叶氏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她心疼的看着杨桃,耳畔却回荡着女儿先前的话:若不是乔安,我挺不过去,也回不了家…… 她在外有都经历了什么,都发生了什么?区区草民,怎么就和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搭上了边,怎么就将安知府和周县令拉下了台? “桃儿……”她拉住杨桃的手紧紧攥在手里,眼泪又不挣气的流了下来。 “都过去了,我没事,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彼此理解和扶持,我就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杨桃将她阿娘搂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我知道阿娘是心疼我,是怕我往后吃苦。我保证不会,只要你们不逼我,我保证一定活得美满幸福。” “可乔家那个样子,哪里是能让你进门的样儿?” “乔安会想办法的,他肯定有办法让他家里人同意。” 杨老三又坐在门口抽旱烟,一杆接着一杆。 “爹……” 杨桃拿了包子过去递给他,而后陪他一起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偏头问自己的父亲:“爹,您和娘在一起,幸福吗?” 阿爹转头看了看桌畔的两支,又偏头看着杨桃的眼睛:“我和你娘,不仅仅是情投意合。” “阿奶最喜欢的是大伯娘,阿爷最看好的是二伯娘。阿娘身子不好,很多体力活不能做,大伯娘和二伯娘都会在明里暗里看不上她。你说,她跟着您幸福吗?” “胡说什么呢,没大没小。”叶氏面上一红,过来就捂了杨桃的嘴:“你爹文能做文章,武能打猎物,更会体贴咱们,护着咱们。我跟着他,如何就不幸福了?” 杨桃挣开叶氏的手,她看着她娘的眼睛,亮闪闪的全是的温馨的笑:“这不就对了,一个小家幸不幸福,和大家族的成员并没有必然的关联。 我若能进乔家的门,别人怎么看我怎么对我,那都不重要,只要乔安能有父亲这份担当,那就够了。” 杨老三忘了抽烟,他怔楞的看着面前的女儿,好半天也只长长的探出一口气来。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躲过了这桩难,总还有别的难。便是公主,也不可能一生顺遂,只有喜乐。我们平民百姓,能找到一个守望相助、情投意合的人,不也算得上有天大的福分?” 女儿才在外头吃了大苦,无论是杨老三还是叶氏都不愿意在这时候和杨桃不开心。 更何况她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罢了,由着你吧。找媒人的事,暂且不说。” 杨老三也收了烟杆,做到桌边闷头吃包子:“饭菜都凉了,还不赶紧来吃。” 杨桃笑得眉眼弯弯,那一顿多吃了大半碗饭。 刚吃完饭,碗筷都没来得及收拾,大伯娘便笑眯眯进来,一边在身上沾满鸡血的围裙上擦手,一边问杨桃:“我杀了两只鸡,桃儿是想焖着吃还是炖汤?” 杨桃有些懵,她最为一个晚辈,还是才从监狱里出来的晚辈,长辈便是再关爱也不该有这样的待遇。 即便真的要顾忌谁都爱好、口味,那也应该先照顾阿爷阿奶不是? 懵的不仅仅是杨桃,叶氏等人也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伯娘却也没觉得尴尬,她擦着手爽朗一笑道:“年轻人喜欢吃调料多,味道重的我想着焖了算了;可又想着炖汤更补,桃儿都瘦了还是多喝点汤好,这下子可就犯了难。” 杨桃尴尬一笑:“让大伯娘费心了。” “那这两只鸡……” “我去问问阿爷、阿奶想怎么吃。我是怎么都好,不过阿爷喜欢吃焖的,阿奶喜欢喝汤。” 不顾及老人反倒来讨好晚辈,大伯娘脸都些红。若换做平时,大伯娘肯定翻脸,可此时,她却依旧笑眯眯的站在那儿,虚打了自己一耳光道:“瞧我,光顾着心疼内侄女,都忘了先问阿爹阿娘了,实在该打。” 杨桃去问阿爷阿奶,阿爷和阿奶正坐在桌边说话。 见是杨桃过来,二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本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想着不会是开心的事,也便不去勾你伤心了。” 对这样的阿爷阿奶,杨桃满心感激。 “不过你记住一点,我杨家子孙,立身要正,行止要有度。若是坏了良心,哪怕就是官拜丞相,我杨家也容不得他。” “孙女明白!” 阿爷点了头道:“回去歇着吧,不用特意来看我们两个老东西。听说你家的腌菜铺子也了点事,养好了精神头紧着去好好经营。” 阿奶也是满脸慈爱:“三皇子既然交给你那么重大的任务,你理好自己的事情便好生着手去做。当老百姓啊,能治点病不容易。” 杨桃端正作答:“孙女定当竭尽潜力。” “去吧,看管好自己的物件,这世道上的人的啊,没一个好相与的。” 提起物件,杨桃这才想起来自己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如今,她手里有整个山头的地契,还有两千两雪花银的银票。 普通老百姓全家的收入加起来,一年也不过挣十多两银子。两千两,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 这一瞬间,杨桃猜到了大伯娘和二伯娘为什么突然就这么热情,这么好。 她问阿奶鸡要怎么吃,阿奶淡淡的叹了口气:“家里和顺,便是喝水都觉得甜;这人心不古啊,山珍海味又有什么味道?” 从阿奶屋里出来,杨桃的心也有点沉重。 如果他们真的都惦记上了那两千两银子,那可该怎么办?两千两银子猛一听多得吓人,可真用来开垦山地,试探种药还不一定够不够呢。 可等事情真的发生,杨桃却在想:还不如就惦记这点银子呢,若只是惦记银钱,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中午的饭实在丰盛,两只鸡一直红焖一只清炖,清炖的那一只特意加了二伯娘破费买的天麻和党参。 当然,除了这两样还有别荤菜,狍子、山鸡、黄鳝、河鱼也有不少。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比过年都要丰盛数倍。 不仅菜色丰盛,就连人都回来得特别全。 以往在外面当学徒的几个哥哥全都回来了,满满当当的挤了一桌子,比过年都要齐整热闹。 一家人难得齐整,所以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 大伯娘一筷子接一筷子的杨桃夹各种肉,笑得无比慈爱的劝她吃:“快多吃些好生补一补,你往后可是要做大事的人,身体不能垮。” 杨桃一惊非常努力,可露出的笑容依旧非常干瘪。她无奈的看了眼前被各种肉类堆成小三的万,无奈的对大伯娘道:“一介女流,哪里就能做什么大事了,大伯娘你太抬举我了。” “这天下能跟三皇子说上话的能有几个?能得他赏赐的,整个梁县也就你一人,你要还谦虚说自己没本事,可还让别人怎么活?” 开了这个头,大家伙儿便牟足了劲吹捧杨桃。不管大家心里对杨桃究竟是个怎样的评价,反正通过他们的嘴,此时的杨桃绝对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眼看着吹嘘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阿爷沉着脸用筷子使劲敲了桌面:“吃饭就好好吃饭,要巴结人,等吃完饭再去,没得在这里恶心人。” 阿奶将喝到一半的汤顿在桌上,板了脸没好气的道:“我不管你们各自都藏着什么心思,总之都给我把尾巴夹着点做人。 三皇子赏的山头是个杨桃种药的,赏的银子也是有特定用处的。谁要是敢丧了良心乱打主意,可被怪老婆子我撕她的脸。” 阿奶是好心,她不仅仅是为杨桃好,还为着整个家庭的风骨和气节。可忠言从来逆耳,利益亘古驱动人心…… 第一百零四章:解气 这顿饭,是杨桃吃得最难受的一顿饭。 哪怕是在蜀州监狱,哪怕是被安知府特意关照过饭食恶心得止不住呕吐,她心里也没这么难受。 等这顿饭终于吃完,杨桃一张脸已经笑得僵硬。 她原以为能趁着中午的时候午休一会儿,谁知才刚回屋中坐下,大伯娘就跟了进来。 “桃儿,大伯娘想和你说说话,你看这会儿方便不?”她显得有些拘谨,或许是因为紧张,她一直搓着手,生怕杨桃拒绝的模样。 光看她这幅模样,杨桃也猜到她将要说的话题绝对不会让人愉快。她本能的想要拒绝,可看见她眼中满怀期待的光芒,拒绝到了嘴边也实在说不出口。 骨肉至亲,便是躲过了今日难道能躲过明朝? “大伯娘坐吧,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杨桃起身坐到大伯娘对面,拎起茶壶为她倒了碗水。 大伯娘便也就不客气的坐了,她本是圆滑的人,没一会儿便缓和了自己的紧张情绪。找到了话题。 她的切入点是今天的午饭,表述了他们一家为那桌子菜花了不小的价钱,以及不少的劳力。其中重点点评的是杨桃吃得最多的那盘蘑菇。 “你大堂兄知道你爱吃那个,天不见亮就上了山,为着捡两朵鲜嫩的鸡枞菌,险些没从山坡上摔下来。要说啊,还得是骨肉至亲,他对旁人可没有这份心。” 杨桃早上起来的时候,明明听见大伯父说杀完鸡就去捡菌,这会子却成了大堂兄杨晨的功劳? 杨桃心里跟明镜一般,却也只是包容一笑,说一些对大堂兄特别感谢的话。 “有一句古话怎么说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做事情,身边没有自己信得过的人可不行。” 这句话一出,杨桃的表情便刹那一僵。她猜到了大伯娘要说啥。 果然,她一句便是:“这深山老林,你一个女儿家去盯着开垦也不是那么回事。左右你大堂兄也闲着,不如让他去帮你看着?” 开垦荒地可是个好伙计,雇人的工钱能算计,农夫的伙食费能克扣,山上林木柴禾再一倒手卖…… 也不是说为了点银子就和自己人计较成那样,关键影响声誉和之后进程。 不是杨桃信不过自己堂哥,而是他前些天被辞退,就因为偷藏了客人打家具的木头。 “大堂兄是手艺人,这种粗活儿……” “男人嘛,干点粗活不算委屈。春晓跟着秦夫子念书,近来又要帮着忙县衙的事。张存倒是个能干的,可你们那腌菜铺子又离不得人。 那么大一片山,那么多繁杂事儿,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总不能行吧?左右是要请人看顾,自己人怎么也比外人靠谱你说是不是?” 外人要有个不合适的,可以说可以训实在不行还能辞退;自己人呢?要活儿的时候怎么约定都行,要真出了纰漏,当妹妹的好意思和哥哥黑脸吗?就算黑脸,威慑力能够吗? “等开好地,也还有还有好多是事情要做呢。种药就好比种庄稼,浇水、施肥、拔草……中间事情多着呢,没个可靠人帮你看着,那些个图省事的人还不得胡来? 你呀,也算是有帮手,家里好几个堂兄弟都肯帮你。旁的不说,我那几个儿子,都由着你使唤。” 杨桃嘴角有些抽:照这意思,光大堂兄一人还不行,两个儿子都要来? “二堂兄……” “你二堂兄是个老实人,手脚也勤快,你要是让他帮你管着一片地那可绝对能放了心。” 这看地也没油水啊,怎么也惦记上了? 杨桃正纳闷,大伯娘便道:“听说你们要种的都是贵重药材,那人参、林芝的,丢一颗可不少钱,有你二哥帮忙种着看着,保证出不了差错。” 这下,杨桃的心肝都开始抽了。 六面山适合种什么药材,该怎么种那些药材,这些问题杨桃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呢,人家就连发财的路子都想好了。 “还有你堂姐,她别不会,算个账管个东西还是能行。有她帮你看着家里的活儿,你不拘是和赵郎中一起在县里开药铺,还是出外悬壶济世,那都绝对能安心。” 干脆将这一个山头并两千两银子全给你家好了! 杨桃心里有些恼,可对面坐着的是同住一个院的长辈,她也只能是礼貌一笑:“让大伯娘费心了。不过开山种药的事情还不着急,都没有种过总得先看些书,并找来几个懂种药材师傅。” 大伯娘兴奋得发亮的眼睛一下暗淡了下来,就像被斗败了的公鸡。 她动作迟缓的端气茶碗喝了一口水,好半晌才尴尬又勉强的笑了一笑:“你不会是不想用你堂兄们吧?这肥水不流外人田,一笔可写不出来两个杨字!更何况,他们去了,也是帮你!” 这么问,杨桃能怎么回答?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当真要为了个差事翻脸? “大伯娘说什么呢?当真还不到收拾山头种药材的时候。” “你要这么说,那我可信。你两个堂兄也别出去找活儿了,就搁家等你吧,总不能在你要用人的时候短了帮手。” 杨桃还想再说什么,大伯娘却已经起身要走:“这事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啊,我回去就让你两个堂兄张罗人去,等还找好了人手,要用的时候就趁手。” 这回,她完全没给杨桃说话的机会,喜滋滋的大步走了。 杨桃…… 大伯娘才出去,就听见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是喝骂:“哪个小畜生打我,作死是不是?要让老娘抓着了你,看我怎么……哎哟……” 杨桃紧着追出去一看,只见大伯娘头上顶着两个青核桃那么大的包,正双手叉腰对着院墙的方向跳脚大骂。 好笑的是,对方根本就不怕她,她骂一句紧接着就有一颗石子从墙外飞来,直射她的脑门。 她越骂对方越打,对方越打她越骂,如此反复。直到大伯娘的几个儿子追出去看的,只砸脑门的石子才没有再飞进来。 可一对人追了出去,却也是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至于对方为何打她,更是没有人知道。 大伯娘气得在院子里跳脚,骂的那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叶氏和田氏都过去劝她:“算了吧嫂子,可别将自己气出来个好歹。” “别骂了,你这将自己气得够呛,也不顶用不是。” 杨桃没过去劝她,她依照石子飞来方向和角度推测了一下,而后偷偷的出了院子。 在屋边的小树林里,杨桃和拿着弹弓到处打麻雀的杨畔碰着正着。 四目相对,杨畔率先翻着白眼撇了撇嘴:“孬种!” 杨桃装出一副凶悍模样,过去就揪他耳朵:“连长辈都敢打了,你胆儿肥了是不是?我这就抓你回去,看二伯娘不打死你。” 杨畔一个不防,耳朵被揪个正着,再一听要被扭送回去挨罚,他气恼得涨红了脸:“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就不该帮你。” 他也不顾耳朵还在杨桃手里,用着蛮劲一挣就挣脱了杨桃钳制,而后鼓着大眼睛狠狠的瞪着杨桃:“还以为你是个有血性的东西,却也是个软蛋。没劲……” 杨畔趿着草鞋转身要走,杨桃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你是为我才打大伯娘?” “不为你难道还为我自己?让人算计得连骨头渣都快剩不下了,还抹不开脸面说一声不,你这样,就是活该,你看我往后再帮你。” 杨桃知道,大伯娘找她说的话,杨畔肯定都听到了:“要不然能怎么办?能往后头拖两天,也多点时间想应对的法子。况且,我也没答应他们什么不是?” “你要是有乔二哥一半的脑瓜,事情都不会发展成这样。” 杨畔飞给杨桃一个鄙夷的眼神,半晌后叹道:“不光是大伯娘,连我娘都算计着你呢。你当那天麻党参是好吃的?她是为了要你购买药材种子、以及往后贩卖药材的活计。你要将这两样事情交给她,我保证她能坑死你。” “我连自己要种什么,能种什么都还不知道,她们……” “种不种得成有什么关系?三皇子连地契、银票统统都给了你,还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意思不就说成了是你的功劳,败了是老天不捧场吗? 若是这样,成了他们两家能将你的利润榨干净;败了,你那两千两银子他们也捞了不少,剩下那一个山头中不了药,不还能种果树、林木?这些东西不也得人搭理,有了收成不也得贩卖?于他们,还是摇钱树,生财筐。” 杨桃有些瞠目结舌,她从不曾知道就会胡闹的五堂兄,也能将问题看得这么透彻。 “所以呢?你用弹弓打她有什么用?” “解气!” 一只麻雀飞过,杨畔拉开弹弓就打,只听鸟声悲鸣,没一会儿杨畔便小跑着捡了一只麻雀回来。 他就地挖了个坑将麻雀烧着吃,看火的时候,神采奕奕的目光熠熠生光:“杨桃,等我往后当了大英雄,就没人敢再欺负你们。乔家要还敢将乔安关起来,我便拆了他家的祠堂。” “乔安?被关了起来?” 杨畔转头看白痴一样看她:“你不知道?他烧了三皇子给的推荐信,气得乔掌柜要打死他,这会儿还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第一百零五章:人心 国子监的推荐信,这是多少人绞尽脑汁、倾覆家业也想得到的东西,他说烧就烧了? 杨桃蓦然往外走了两步,然后又退回到杨畔身边坐了下来。 “你不去找他?”杨畔斜着眼睛看她一眼,冲她比了个倒着的大拇指:“孬!” 杨桃一双大眼睛紧紧看着杨畔,认真问他:“然后呢,你做了什么?别人都还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就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想烧他家柴房,让乔平发现了没烧起来。我想打翻乔家满院子的药,又被乔绣发现没能得逞;后来,我想抓了乔康成好生揍他一顿,麻绳都准备好了,没有下手。” 杨桃听得心肝都疼了:“五哥……” “能吃了,你吃吧!”杨畔将烧好的麻雀放在杨桃面前,而后甩着自己的巨型弹弓吊儿郎当的走了。 “我不是怕闯祸,是怕真伤着了那老东西,乔安怪你。” 杨畔走了,趿拉着鞋,甩着巨型弹弓,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杨桃守着那只才烧熟的麻雀坐了很久,她在想自己的处境,乔安的处境,也在想以后的路。 对于她和乔安的将来,她能做的或许不仅仅是等待。 杨桃回去没多久,二伯娘果然也找了过来。杨桃微笑着看她的眼睛,柔和又严肃的道:“我自然知道二伯娘是好心帮衬侄女儿。可二伯娘你们精通的是粮油一行,我对种药又是一窍不通。倘若这回失败了,只怕百姓们会往种子上议论……” “天下悠悠众口,哪里就能堵得……” “还有三皇子呢?”杨桃给二伯娘泡了杯茶,无比真诚的接着道:“殿下赏下山头,破费银钱,求的是造福黎民百姓。头前这几年对这边肯定也会比较关注。这要是失败了,溯本清源……” 杨桃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她认真的看着二伯娘的眼睛,等着她的决断。 对于杨桃这个说辞,二伯娘心里其实不服气。 但凡要种,种子就肯定得买,她种不出来好东西,总不能都赖在种子不好上面吧?再说了,这还没种呢,她就知道种不成?摆明了怕自己人跟着她发了财。 “都是一家子骨肉,侄女儿要是真种成了,名利都不可能独占。在没成功之前,我也得为大家想一想,总不能都填到这坑里去。” 二伯娘到底要脸面,杨桃都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她便是心里再不满也只能作罢。 “桃儿想得倒是周全,对咱们至亲骨肉也真算得上照顾有加。”二伯娘一转身就兀自翻了个大白眼,继而就异常心疼先前给杨桃买天麻等药材的银钱。 在她看来,那些东西都还不如拿来喂狗。 这一天,杨桃先后得罪了两房至亲。她觉得都是一家人,她早晚会让大家明白,倘若她真的能成功,绝不会少了大家的好处。 可她忘了,这个世上的人,大多都喜欢先入为主,更多的看不得旁人比自己先富。 当然,那都是后话。 现在的杨桃还考虑不了那么远,她在想乔安,想怎样才能救出来乔安,怎样才能顺利的和乔安在一起。 她去找了赵郎中。 来开门的是赵文英,他打开门扉看见杨桃的时候有一瞬间怔楞,而后‘腾’的就红了脸。 “杨姐姐!”他侧身让杨桃进院,头却恨不能埋进胸腔里。若这儿有道地缝,杨桃相信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直到她离开,他才肯悄悄的爬出来。 对于赵文英,杨桃还是有些意见的。哪怕他只是一个孩子,哪怕他是被人挑拨利用。可当他站在公堂之上,口口声声要置她于死地的时候,杨桃的心也是真的疼。 再次见到他,杨桃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便从他身边走过,没多看他半眼。 赵郎中就坐在廊下,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也什么都没说。 杨桃走过来的时候,他亲自给杨桃泡了杯茶,抬头问她:“是来商量药铺的事情呢,还是来问你师叔的事情?” 杨桃接过师父手中茶壶,恭敬的为师父斟茶,而后回道:“都想听听师父的意见。” 赵郎中点了点头,端着茶盏轻呷了一口,而后才道:“你上次去蜀州的时候,咱们那铺子就张罗得差不多了。铺面、柜台、药箱药柜等物件都已经置办齐整,只等准备好药材就能开门坐诊。” “虽说后头周县令封了那铺子,可既然人都已经无罪释放了,那铺子县衙也该还给咱们才是。你哪天往县衙走一趟,看看秦夫子是个什么说法。” 杨桃脆生生的答应下来:“是得去走一趟,不光是药铺,腌菜铺子也还扣在县衙手里。不管是的因为什么查封,也该给咱们一个说法不是。” 赵文英红着一张脸站在一边,支棱着一双耳朵听两人说话。他偷偷瞄了杨桃好几眼,看杨桃还是没有要搭理他意思,小嘴扁了又扁。 等他们又说了一会子话,赵文英红着一张脸端了一小盘糖果过来,讨好的放在杨桃面前:“杨姐姐,吃糖,都是你喜欢的糖。” 杨桃依旧没看他,只看着赵郎中的眼睛问:“那周师叔那边呢?师父你帮我写信了没有?上次去蜀州也没赶上去拜访,实在有些失礼。” “昨天借县衙的信鸽往蜀州传了信,想来这两天就该有回音了。你周师叔醉心药草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得了信肯定紧着过来,你就放心吧。” “那可就太好了。” 赵郎中虽然不是专攻药草方面,可对普通的药材种植还是有些经验。杨桃的目的虽然是种植珍稀药材,可第一次尝试着种总不能就种一个山头吧?空余的地方,也该先种些普通药材维持生计。 若是不然,光靠着三皇子给的两千两银子,可挥霍不了几回。 于是,杨桃便向赵大夫请教起种蜀州常见药材的技巧。两人一问一答,聊得专注又热闹,只剩赵文英一个人站在旁边,尴尬得泪湿了眼。 “杨姐姐!” 他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杨桃真诚的磕头:“文英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杨桃和赵郎中正说道石菖蒲,见赵文英突然这样,两人都有点猝不及防。 赵郎中打量着杨桃脸色,见她没有太过明显的愤怒,继而又转头看着一张脸都快成熟虾的养子。可他也不过是看着,并没有插言。 “姐姐,让我跟你一起种药好不好?我用今后所有的时间赎罪,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你先起来!”杨桃拉着他的胳膊一提,便将赵文英从地上拽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说跪就跪?” 赵文英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桃,怯生生的道:“杨姐姐的原谅,比黄金贵。” 就这么一句话,杨桃的心立马就软了下来。 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被人蓄意挑拨,精心算计了的孩子。杨桃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他:“为什么想学种药,就是为了帮我,想赎罪?” 赵文英将头摇得特别坚定:“帮姐姐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想要救人。姐,我不想再有人和我娘亲一样,明明能被救过来,却因为没有药材丧命。我要将天下珍贵的药材都种出来,让普通百姓也买得起。” 不管这想法虚幻不虚幻,最少他的想法是好的。比杨家那些精打着算盘讨好处的人,可爱多了。 “那你告诉我,你上次错在哪里了?你要是答得好,我就让你跟我一起种药。” 赵文英条件反射的去看赵郎中,打从赵郎中再将他带回这个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待他。天不见亮就起来给他准备早饭,一日三餐必有他爱吃的小菜,教书学习一如既往的严格精细。 他从来没问他知不知道错了,从来没问过他错在哪里。他只是偶尔会看着他走神,看着看着眼角就会变潮湿。 想着这些点滴过往,赵文英满心的愧疚,他沉重的低下了头:“错在没良心。” “我没有良心,但凡我用心去感受,就不会因为两句挑拨怀疑我爹和姐姐;但凡我有一点良心,我也不会忍心让尽力救了我娘还收养了我的好人被押上公堂,还险些被害死。” 他再次朝赵郎中磕头,这头磕得特别的响:“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往后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响头一连磕了三个,赵郎中看着受着,泪眼婆娑。 他又想起了他那短命的儿子,想起断头台上飞溅的鲜血。而后他翘着唇角对赵文英轻轻微笑:“孩子,能被原谅是莫大的福气。有机会改正错误,是上天的恩赐。” 而你,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让我有机会再一次守护,让我有机会对‘儿子’说:没关系,你们做错了什么都没关系,我肯原谅,能原谅,只因为我是‘父亲’! “儿子明白,儿子一定会珍惜!”赵文英朝赵郎中重重的磕了头,而后又转过来看着杨桃:“姐姐,我不该愿望你,我明明知道你已经尽了力,我明明知道因为我娘你心里也很难过,我不该……” 他哭着说了很多,大多都是忏悔。杨桃这次没说拉他,她觉得男儿的尊严和膝盖都不及品德来得重要。 最后,她将赵文英扶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严肃的道:“仁心乃是立世之本,忘了本心便不配为人。你若选择走医药这条路,这一点更是不能忘记。倘若……” “倘若我以后再犯,我自戕谢罪于世。” 童子戏言,本性未定,杨桃原本也我没当真。直到有一天赵文英为这句誓言受尽苦难,杨桃才终于明白这个誓言的分量。 也才知道,有时候原谅别人,不仅仅是扩展了自己的胸怀,还是种下了福报。而这个福报,或许是救自己性命的最后依靠。 第一百零六章:火坑? 聊完种药的事情,杨桃干咳了一声,终究还是将话题转到了赵浪中和乔康成坐牢上面。 她问赵郎中:“师父,当初你们在监牢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乔大叔回来之后,性情变化会这么大?” 赵郎中正端着茶盏准备喝水,闻言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杨桃的眼神特别深邃。 “你和乔安……” 他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顿了好半天之后才接着道:“乔安往后要走的路,注定了是仕途。若是成功了,那便是人上之人,身份尊贵,地位崇高。那样的他,一个只会种药、看病的你配不上。 你别说他不会在乎,等他的同僚都明朝暗讽他夫人的身份和抛头露面的时候,没有人能一点都不在乎。一旦他开始在乎,你便只能守在深闺当夫人,别说下地种药,就是替人把脉那都是跌了身份,会被笑话。” 迎着赵郎中的眼神,杨桃微微一笑:“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一拍两散,好歹也没有遗憾。” 赵郎中轻轻摇了摇头,轻呷了口茶,好半晌又叹出来一口气:“他若是败了,便会是潦倒书生。知道什么是潦倒书生吗?” “无非就是不走官途,日子过得穷一点,苦一点,寒酸一点罢了。我家以前还三餐不继呢,总不会比那个更坏了。” “三餐不继算得了什么?” 赵郎中认真看着杨桃的眼睛,神色肃穆得甚是庄严:“屡第不中,很可能就击垮了他精神支撑。到那时候,他要么怨天尤人破罐子破摔,要么愤世嫉俗,成为古板学究卫道士。 不管是哪一样,共同点都是不理庶务,不管家业。真到了那个时候,日子估计就不是一个苦字可以总结的了。” “仕途走不通,总还能走别的啊。我爹考到二十也没挣上一个秀才,如今日子不也过得挺好?” “你爹考到二十,乔安却得考到他爹离世。到了那种程度,任谁性情都会大变。” 杨桃沉默了下来,赵郎中肯定知道什么大事,不然,他不会那么肯定乔康成会倾尽一生将乔安往功名路上逼。 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她就更不能袖手旁观。 “假如师父说的是真,那我更不能眼看着他一个人去走那么凄凉的一条路。”她起身跪在了赵郎中面前,端正又严肃的朝他磕了个头:“徒儿求师父成全,告诉徒儿症结所在,让我帮他,护他,陪着伴着他。” “不管是成是败,对你来说都绝对不是好事。桃儿,你何必这样执着?这天下和好男儿……” 作为长辈,赵郎中苦心劝告,可当他看见杨桃严重的坚定和执着,所有劝告的话便都说不出来。 他想了半晌,却依旧不想告诉杨桃原因。一是因为太折老友面子,二是因为他舍不得,舍不得杨桃跳进眼看就挣脱不开的火坑。 “当日在公堂,乔掌柜不就已经将当初在牢房中的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吗?事情就是他说的那样,没有更多……” “师父!”杨桃又磕了一个头,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哀求:“师父!” 这一声师父,叫得赵郎中心肝都颤,可越发是这样,他越是得挺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闺女,执着的往万劫不复的深坑里跳? “你走吧,我当真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杨桃没走,她跪在地上看了赵郎中一眼,而后缓慢的从地上站起来,坐回了椅子上面。 想了半晌,杨桃便让坐在一边的赵文英回避。等赵文英离开之后,杨桃撸起自己的左手的袖子,将满是伤疤的手臂递给赵郎中看:“这样的伤我浑身上下都是,有些是蛇咬的,有些蝎子蛰的,有的是蜈蚣爬过留下的。我不知道这些伤痕多会儿能消失,可我知道当时若没有乔安,我活不下去。” 从这个切入点开始,杨桃细细讲了她和乔安之间的林林总总。 高兴处,她没有笑,伤心时,她也没有哭。她的语速一直平缓,声调一直柔和,眼中的光芒虽然会根据情节变幻色彩,可中间的坚持和甜蜜从来没有变。 等将所有事情都说完,杨桃微笑着去看赵郎中的眼,她问他:“师父,你说我这辈子能遇到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我和他哪怕是甜蜜一天,那都是上天的恩赐。倘若真应验了你的话,那也是我在还债,我欠他的情债。 即便是还债,我也不会觉得苦。倘若他真有一天潦倒不堪,偏执癫狂……若真有那一天,我能陪在他身边,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杨桃的语气一直很淡,那模样就跟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可作为旁听者的赵郎中,五脏已经揪了又揪,心肝更是痛了又痛。 杨桃早就放下了袖子,那密密麻麻的伤却还在赵郎中眼面前晃呀晃。 和杨桃经历的比起来,乔康成经历的那点算什么?连一个小女子都还在笑看生活,他凭什么偏执抓狂,凭什么将对自己无能的憎恨,转嫁在乔安身上? “我告诉你!” 赵郎中呷了口茶,从头讲起。 他说了被连续吊打的经历,说了被言语侮辱的经过,说了乔康成与狗争食的过程,还说了乔康成藏在心里,谁都不曾告诉的一件事。 “因为乔平在安知远头上强行安了一顶绿帽子,所以,他罚乔掌柜再也做不成男人。虽说表面看没有损伤,可被持续灌下太监阉割后服用的绝子汤,一次又一次用残忍的法子拷打那里。即便是神仙,只怕也得服软。” 一个男人和女儿一样的人说这样的话题,脸皮再厚也会受不住尴尬。 赵郎中偏过头不敢看杨桃的眼睛,更羞得面红耳赤手脚僵硬,可他依旧毫无保留的说完了事实,最后下了结论:“乔康成一生好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他如今恨的,只怕不只安家一个,而是安家全族。 安家族大,在朝中任四品以上官职的足有五人。便是安知府倒下后会牵连下不少人,可要想全族皆灭只怕也不可能。” 杨桃虽年岁不大,却也通了世故。他知道赵郎中的意思:“西域奸细的罪名坐不实,安家一族便平安。” “所以啊,乔康成想报仇的唯一指望就是乔安。不管乔安愿不愿意,不管他怎样挣扎,只要他还认这个爹,他能走的路便只有仕途。成了,背着仇恨替父亲去战斗;败了,便只能承受的来自父亲的怒火,无休无止,无止无尽……” “安家世代为官,势力盘根错节,乔安哪怕考上状元那也不过是寒门学子,根基尚浅。这样的对立关系,太过危险。” “所以,我说乔家是个火坑,你跳进去不但扑不灭火,还会将自己烧成灰烬。” “安知府这件事发生之后,我们和安家早就是势不两立。便是不迎难而上去抗争,等他们缓过了手,也一样是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那报复不会来得太快,想要保住根基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全力保太子上位;想更进一步,新皇登基后他们也必然要夹着尾巴扮老实。所以,近几年,你们倒也能够安全。” 杨桃微微一笑,目光中阳光绚烂:“这世界,终究是邪不压正。” 她郑重叮嘱赵郎中不要让外人知道她的遭遇,她怕家里人知道后受不住。等赵郎中认真保证,杨桃便认真道谢,告辞离开。 当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气愤安知远的作为,同情乔康成的遭遇,而后各种情绪碰撞得她脑袋嗡嗡闷响,如何都想不出能说服乔康成的理由来。 天很快就亮了,杨桃躺在床上看着第一缕阳光冲破黑暗,看着阳光照向窗台,而后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这一瞬间,杨桃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她找去乔家的时候,依旧是乔绣开的门。看见是杨桃,早就哭肿了眼睛的乔绣‘哇’一声哭了出来,她定定的看着她,哭得伤心欲绝:“我哥都快被阿爹打死了,杨桃姐,这下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杨桃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她紧着要进门,听见动静的乔平却拦住了她:“阿爹正在气头上,见了你说不定又要怎么发作二弟。要不,你还是先走吧。家里有我们在,我们断不会让乔安有事。” 王婶抽泣的声音从院中传来,那个被逼到绝路都只咬着嘴唇哭的女人,这会儿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若不是儿子实在不好,她何至于此? “我想和乔叔谈谈!”她认真看着乔平的眼睛,态度坚决:“你若是拦我,咱们往日的情分便到此为止。” “你会吃亏!” “让开!” “杨桃……” 杨桃一把推开挡了路的乔平,决绝的冲进了院子。 乔平要追上去阻止,杨桃转身瞪他,态度坚决:“别用你绝得对的方式为我好,你若真是站在我这一边,那么别拦,也别跟上来。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分寸。你要是自己人,那情别成为我的障碍。” 乔平顿住了步子,神色担忧:“我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爹了。” 杨桃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乔平和乔绣果然没有再跟上来。 她一脚踹开乔康成房间大门的时候,王婶正跪在地上扯着乔康成的衣摆哭着哀求。门户突然被破开,两人都吓了一跳。 当看清楚站在门口的是杨桃,乔康成的眼中燃烧起愤怒又仇恨的火光:是你,毁了我儿子…… 第一百零七章:无耻便无敌 看见杨桃时候,满脸是泪的王婶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 她能来,也不负儿子心心念念的牵挂;可她来了,这事情要怎么收场?若是一会儿再大动干戈,才安静下来的乔安会怎么样?若是两个人执拗起来将事情闹了出去,双方在往后又该怎么见面,怎么做人? 想着这些,她忘了哭,只更加用力的抓住乔康成的衣角,而后转头瞪着杨桃吼道:“你来做什么,你给我滚出去。” 杨桃没动,王婶便开始喊乔平、乔锦、乔绣:“怎么什么人都让进来屋来?家里现在有事,将杨大夫请出去。” 这里的请,可以等同于‘拖、拽、绑、打’等含义。 “我找乔叔有事!”杨桃步履坚定的走进屋去,她看着乔康成明显不善的神色,毫不畏惧:“你逼迫乔安有什么用?安知府七十二般酷刑都没能让他屈服,你能将他怎么样?” 乔康成看着杨桃的眼睛,看着看着便一耳光扇了上去:“就凭你,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杨桃没躲,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偏了她的头。可等他再次转过头来,脸上淡然又坚定的笑越发明媚了几分。 “你动手,只能说明你对我无计可施。可打人会留下伤痕,我随时都可以去乔安面前装可怜,更可以去里正那里告状,向你要求赔偿。对了,赔偿也是小事,如果我心情不好,还可以满村庄闲逛,缝人就说是你打的我,只因为我去你家讨要你欠我的工钱。” 杨桃安静的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安静又平缓的说着这些话:“你可能要赌我不敢,你觉得女儿家的名声比你的名声可重要多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桃一双眼睛变得锐利,她用那锐利的眼神望穿了他的灵魂:“为了我,乔安连去国子监的推荐信都能撕碎,我为了他难道还要顾惜那点名声?我姐姐早就出嫁,我弟弟一旦有了功名也不愁娶妻。至于我,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还嫁不嫁人又有什么要紧?” “不要脸!” “我要脸!”杨桃微微一笑,笑容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就不活了。等我喊着乔安的名字从六面山上跳下去,想必他便是不追随我,这一辈子也休想再过得安心。” “你……”乔康成气得发抖,他伸手要打杨桃,杨桃便乖巧的将另一边脸也递了上去:“你打,你随意。” 乔康成的手凝在半空,落下没有勇气,收回没有面子…… “我要脸面,所以我真没打算闹事。我只是想和你好生谈谈,或许,你想做到的事情,我能帮你。” 杨桃很诚恳,同时她也很锐利。因为她看着乔康成的眼睛,给了他绝对不能拒绝的理由:“我找过当初看守你和我师父的衙役,威逼利诱一番之后审出了你想要遮掩的一切秘密。对了,我师承王婶、赵郎中,同时还自己研读医书药材,那些不可能的事,也或许能变成可能。” 他立马明白了杨桃的意思,那一瞬间他眼中迸射出凶残的杀意。 那个秘密,那不堪的过往,怎么能让一个黄毛丫头知道,怎么能让她笑话自己?她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连赵太医都没法子的事情,她凭什么说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这一瞬间,他真的想让杨桃去死,最好还死得惨烈凄厉。 “我要是死在你手里,乔安绝对活不成。” 这句话不是威胁,是笃定。 “不信你可以试一试,只要你承受得起那后果。” 乔康成坐回了椅子上,好半晌之后才摆手让王婶下去:“你出去吧,我和杨大夫好生说会儿话。” “当家的……” “出去!” 王婶担忧又责备的看了眼杨桃,最后还是起身往外走。不过在路过杨桃身边的时候,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半天才摇头轻叹着继续往外走:“孽障啊,都是些孽障东西。” 屋子里再也没有了别人,乔康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杨桃捡了乔康成对面的椅子坐下,敛眉想着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当她暗示乔康成她知道他最不堪秘密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今天这场谈话,要么让乔康成答应她和乔安在一起;要么就是鱼死网破,再也不会有机会。 她面色沉静,眼底甚至还有自信到毫不畏惧的光。可你要是仔细看她的手,你就会发现她在发抖,她其实也害怕。 有那么多说辞,有那么多切入点,杨桃最后选择的依旧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从安知府被三皇子的人扣押起来那一天起,我们之间的仇怨就已经是不共戴天。 我没有退路,乔安也没有。若想几年后依旧平安,我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奋斗,只有变得更强大。乔安变强大的唯一途径就是功名,不管有没有功名,等几年后安家缓过来气,我们必然还有一场争斗。 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的目标点其实是一致的。” 乔康成不屑的瞥了杨桃一眼,其中轻蔑不言自喻:“是我和乔安的目的一样,和你无关。” 杨桃就笑了:“为了我,他连国子监的推荐信都烧了。我若因为进不了乔家的门寻死觅活,你觉得他有没有心思学进去?” “无耻……” “是挺无耻,不过却很好用。你将他锁在祠堂,我就去离祠堂最近的地方喊他的名字,读古人的情诗句,哭我和他的不如意。顺便,再加油添醋的说说你对付我的各种手段,狠辣做法。” “你要是将他藏起来,我就满世界去找。你家的根底我大概都知道,你能藏人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计算一时找不到,也不要紧。只要我坚持,总有找到的一天,童生试还在明年,我不着急。 对了,你能关他的时间也不过考上秀才之前,等他考上秀才去书院求学。你便想够也再够不到。等那时候我找到他身边,要劝他的或许就不是专心学业而是远走高飞了。” 乔康成咚的一声拍了桌子,杨桃却惬意的抿唇一笑,那笑容在乔康成看来格外妖娆:“坏事总比成事更容易。你拒绝我帮你,那我就选择毁了自己毁了乔安毁了你。我们,同归于尽。” “当然你也可以害了我,可你该知道我家里人对亲人的态度。若真有那一天,你猜他们会怎么做,乔安会怎么做?真相没出来之前,乔安能不能安心,真相出来之后,他还有没有心有没有命?” “杨桃!”乔康成愤而起身,睚呲欲裂的摔了茶盏,他气得胸腔起伏,大口大口的吸气也平复不了躁动用的心跳。 “你随便骂,我来,也不过就是想告诉你,要么结盟一起往更好的方向走。要么一拍两散,同归于尽。没有第三条路。” 如果没有太多顾忌,乔康成肯定早就扑上去徒手将杨桃撕成肉沫。 可他有顾忌,所以,他只能恨恨的看着她,用淬了毒了眼刀毫不停歇的杀她。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好久好久以后,乔康成突然冷嗤一声,从新看着杨桃的眼睛问她:“你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你能给乔安什么?能帮他驾起青云梯,还是能为他铺平升官路?你这样扭着他不放,耽误的是他的前程,更是你的前程。” 乔康成转身开了碧纱橱,从里端出个黒漆匣子放在杨桃面前:“里面有三百五十两银子,够你安安稳稳活一辈子了。这也是我乔家能拿出来的最大额度,再多,目前也是没有了。” “你以为我是来讹钱?” “只不过一场交易。”乔康成将匣子再往杨桃面前推了推:“往后我没年给你五十两,等乔安功成名就,我每年给你一百两。若那时候你还未嫁,你还愿意和乔安在一起,我同意你进门当平妻。这样如何?” 等乔安都功成名就了,她区区一个草民还有机会和资格去乔康成面前放肆?等他给乔安寻了一位官家小姐当正妻,她还有办法给乔安当了平妻? 且不说杨桃愿不愿意,只看他许诺这些条件的实现几率,杨桃就知道他能给她的不过是算计。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留情面的呢?左右也是不喜欢自己呢! 杨桃将匣子推了回去,她脸上的笑越发灿烂,却再不达眼底:“我帮不了乔安什么,但我能守住你的秘密,或许还能想法子治好你。当然,从你将我轰出乔家那一刻起,我们就会是敌人。” 她下意识看了眼碎在乔康成脚边的茶盏,收了笑容眼神凌厉:“周家也恨乔安,也恨你整个乔家吧。我要是将你的秘密告诉他们呢?还有郭家,郭家和周家、安家都有牵连吧,我救过郭家老祖宗的命,要去投奔应该也不算难吧。” 乔康成的脸黑成一片,那看着杨桃的眼睛,分分钟想将她撕成碎片。 “安家投鼠忌器,周家命数也不会更长,郭家在这场争斗中可没受到牵连。我们团结一致,他顾忌着京城的三皇子,县衙的秦夫子或许不敢有大动作。可若我投奔过去呢,若我刻意因勾|引秦夫子呢?你觉得乔安能考上秀才的几率有多大,你给他捐秀才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你没有选择!” “臭不要脸!” 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杨桃的心到底还是发疼。可她就算羞得无地自容,疼如万箭穿心,她面上也保持着微笑。因为,她的乔安在等她…… 如果最后是你,难一点,痛一点,苦一点都没有关系,统统都没有关系。 第一百零八章:我的女孩 杨桃胜利了,以撕下自己的脸皮为代价。其实她也失败了,因为她用自己的脸皮和尊严做了代价。 乔康成以前只不过是看不起她的身份,到如今,他开始深深的厌恶这个人。他无时无刻想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偏生,他是乔安的父亲,是乔安绝对割舍不下的重要部分。 杨桃拼着狠劲进了乔家大门,可等进了那个门,成了利益共同体,成了乔康成可以寻着由头就责罚打压的晚辈,她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这时候的杨桃并想那么远,她能想到的只是乔安被打得遍体鳞伤,乔安被无情的关在祠堂里,乔安烧了那封关乎他前程的推荐信,乔安的爹会用各种手段威逼乔安就犯……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是我要来你身边:乔安我要到你的身边去,哪怕刀山火海,哪怕粉身碎骨,我都必须在你身边。 被逼得无路可退的乔康成妥协了,他说:“好,我让乔安娶你!” 杨桃悬着的心就落到了实处,她挑唇一笑,幸福安然:“什么时候?” “三天后,上门提亲!” “我要先看到乔安!” “今天晚上,他回去你家找你。” “若是他今晚没来,我就连夜去周家。”她认真的看着乔康成的眼睛,中间警告浓烈得不容忽视:“借着给秦夫子看腿的由头,往县衙后院走一趟,并不是难事。更何况,春晓还帮着秦夫子主事呢。” 乔康成咬牙切齿:“你放心!” “那杨桃先行告辞。” 杨桃起身行礼,动作优雅端庄,可等她转身出门之后,乔康成的反应却一点都不沉稳、厚重。 他摔了锁着银票的黑漆匣子,摔了屋中一切可以不能摔的东西。而后嘶吼着对杨桃坐过的椅子拳打脚踢,最后双手抱头无力的蹲在了那一片狼藉之中。 连你也敢来欺负我,连一个肖想我儿子的丫头片子也能骑到我头上来撒野? 他的情绪非常崩溃,可他又无计可施。直到他想出了那样阴损的办法…… 杨桃再见到乔安的时候,是在余晖洒满大地的傍晚。 当时,杨桃正端着大木盆在院中洗衣服,挽着袖子,挥着汗水,乔安就猝不及防的走了进来。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便看见乔安携着一身金光站在她的面前,咧着一张到处结着血痂的嘴,笑得像个傻瓜。 “你来了?”杨桃坐在小马扎上看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乔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杨桃身边,伸手擦着她扎心的泪道:“别哭,傻瓜。” 她的泪一直不受控制的掉,他便一直不知疲倦的说:“别哭,别哭了傻瓜……” “一切都好了,我爹娘终于答应了。” 杨桃看着他被打得青紫交加的脸,看着他肿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突然就笑了起来:“疼吗?” “不疼!” 杨桃伸手戳他脸上的一片黑青,疼得他‘呲’一声倒吸凉气。 “不是说不疼吗?”杨桃嗔怒的瞪他,乔安便咧着腮帮子傻笑。 有人从屋里探了脑袋出来,杨桃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带了乔安回屋去上药。 其实乔安被放出来的时候,王婶就已经替他仔仔细细的上过药了。可他只装着没上过,乖巧的跟着杨桃进屋,微笑着看杨桃为他忙碌…… 乔安伤得很重,露在外面的不过是青紫伤痕,藏在衣服里的才触目惊心。 “你是亲生的吗?他怎么下得去手?”看着已经溃烂腐臭的巨行伤口,杨桃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眼窝儿又忍不住的发酸发胀。 “我将他送进来书本也全烧了,阿爹也是气急了眼……”乔安浅浅一笑,语气轻描淡写:“不仅烧了书,还将送进来的饭菜丢出去喂狗。他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最后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我?”眼泪掉在手背上,灼烫得心都发疼。 “为了我自己。”乔安伸手为她擦泪,眉头皱成心疼的幅度:“不想当他手里的棋子,不想成为他满足私欲的工具,所以自私的连你也放弃了。我当时想的,就是把命还给他吧,欠他的不就一条命吗?他打死了我,也便两清了。” 他永远不会告诉杨桃,他最难熬的时候唯一能支持住自己的就是她。他逼得阿爹狠扇自己耳光求他用功的时候,他依旧能控制住不妥协的唯一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她。 如果这世间不曾有你,我娶谁有什么关系?我是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你,被自己父亲利用,为自己父亲奋斗,又有什么好抗争,好委屈? 乔安内心的这些独白,永远都不会让杨桃知道。他的杨桃,不该有这样的负累。 杨桃认真看着他眼睛,最后信了他的说辞。 她唇齿含笑,眉目安然:“没能成为你的负累,我很高兴。” 乔安问她:“你怎么说服了我阿娘阿爹?他们……”是我用苦肉计都难以折服的人。 正为他手臂上药的杨桃一顿,继而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就是和乔叔掏心掏肺,告诉他我会支持你往科举路上走,也承诺往后种药行医的收入,除了穿衣吃饭其余都用来支持你读书。” 乔安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好像能透过眼睛看穿杨桃的灵魂:“我不信!” “我还说会想法子让秦夫子最看重你的学业,而后用秦夫子的关系,再去求三皇子为你写一封入学‘国子监’的推荐信。” 乔安的眉头皱了起来,肿得不成样子的唇不怕痛的紧抿:“你准备怎么讨好秦夫子?” 他又想起去蜀州的路上,杨桃用怀抱为秦夫子暖小腿和脚的场景。虽说他知道那不过是大夫对病人的正常照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泛酸。 “我不去国子监,也一样能考上举人,考上进士。” “你以为我要怎样去讨好?”杨桃冲着他没好气的翻白眼,佯装生气的瞪着他的眼睛,执拗着要一个公道的样子。 “无论什么法子都不需要。”他突然抬头,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我希望你挺直了脊梁,堂堂正正的活着。和谁交好,是因为心灵契合,而不是怀着什么目的必须讨好。” 虽然我吃秦夫子的醋是真的,可说这话的真诚也是真的。 杨桃上药的手猛一戳他的伤口边沿,而后看着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灿灿烂烂的笑了。 看着她的笑脸,还没缓过痛劲的乔安也笑了。 看着他洋溢着幸福的笑,杨桃想着:就这样吧,让他以为是功利打动了他父亲的心,比让他看见他阿爹难以愈合的伤,逐渐癫狂的心要好。 无论世界怎么变,无论自己阿爹是什么模样。在子女的内心深处,阿爹都该是高大伟岸的模样。 处理好伤口,说完了闲话。乔安的神色认真了起来。 他说:“只有三天的时间准备,聘礼或许会简陋不周全……” 杨桃给他倒水,用心的往水里化了加大量的白糖:“没关系。” “我爹说忙不过来,订婚宴可能要从简……” 杨桃将化好的水递到乔安嘴边,眉间眼底依旧是恬淡的笑:“疼的时候喝点甜的,好像就不那么疼了。” 乔安没接,杨桃便拿勺子舀了水喂他:“没关系,订婚宴不重要。” 就着杨桃的手,乔安喝完了勺子里的水。水很甜,却衬得他的心越发的苦:“上次我阿爹出事,几乎掏光了我家的家底。衙门陪的三百两银子,我阿爹说要用在铺子和我的学习上。暂时没有余钱盖房子。” 杨桃又舀了一勺子糖水喂给乔安,眼底依旧是毫不在意的笑:“然后呢?” “家里房间少,暂时腾不出供咱们成亲的婚房。所以,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涨红了一张脸的乔安顿了下来,他别过头不敢看杨桃的眼睛,因为后面的话他实在难以启齿。 “所以,要成亲的话,咱们要自己盖房子?”杨桃微微一笑,脆生生答了声‘好’:“你家里兄弟多,让我们自己盖房子也没什么。” 杨桃的这一声好砸在乔安心坎,那么疼,那么疼,却又那么,那么的温暖。 他转过头看着杨桃的眼睛,惭愧又内疚的道:“不是我们,是我!他说乔家要脸,绝不会拿女人的钱置办家业。我若是想要娶妻,就自己去挣新房。而挣婚房的银子,不能来自于经商,只有朝廷发下的俸禄才行。” 这意思,就是只有乔安中了进士当了官,那官俸才配用来盖新房。 “他还说,能答应三日后便来提亲;若不能答应,那边就此作罢,要生要死要作要闹,你都两不相干。” 官俸盖新房?杨桃忍不住冷笑出声。 天下学子何其多,能在三十岁之前中进士的有几个?乔安要是一辈子不能中,难道要一辈子都不成婚? 乔安的手藏在袖中紧握成拳,不消谁说提示他也知道这个要求有多混账。 可他看向杨桃的眼睛却带着哀求和渴盼,尽管觉得相当没有底气,他在心里抽了自己无数个大耳刮之后,依旧无耻的开口:“能不能先把婚订了,后面的事,让我慢慢想办法?我会努力,我会补偿……” 第一百零九章:算计 没有人比杨桃更清楚乔康成的打算,没有人会比杨桃更清楚乔康成有多厌恶她。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依旧微笑,依旧紧紧牵住乔安的手,铿锵有力的说:“好!我信你!” 我信你,所以押生了我一生可能拥有的一切。 明明是乔安期盼的答案,可当杨桃真的说出口,当他自己真的听入耳,他的心比刀割都疼。 他的杨桃,他想用一切去呵护去宠溺的女孩,最后在他家里人手里受了伤,而他,微笑着推波助澜。 乔安伸手要扇自己耳光,杨桃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你别这样,我会心疼。” “我……” “不管有多少困难,不管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我们携手一起,古话不是说了吗?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有光,那光能驱散他世界里的所有黑暗。 到了这种程度,乔安再说任何都显得那么多余。他回转身子,用伤痕斑驳的手臂紧紧将杨桃搂进了怀里。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此生若负,不得好死。 杨桃微笑着回抱了乔安,此时的她没有去想以后的更多事情。让目前唯一想做的,是珍惜现在…… “以后那么远,谁知道会怎么变?”杨桃在心里想完这句话,而后在乔安额头上亲口一笑,继而微微一笑,道:“就你这幅样子,三天后能顺利的将聘礼送过来吗?” 放开杨桃,乔安自嘲一笑:他浑身是伤,脸花着肿着,腿瘸着拐着,这样的一个人穿着红衣缓缓而来,无论聘礼多寡,杨桃都免不了会成为笑话。 他敛眉沉默,内心五味杂陈。 杨桃的本意不过是开个玩笑,可当他看见乔安反应的时候,她明白这个玩笑不合时宜。尤其,她本身还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定亲形势。 “我……”杨桃怕伤到乔安,正苦恼着怎样才能圆回来,乔安已经微笑着刮了她的鼻子:“放心,我不给你丢人!” 不等杨桃再多说什么,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笺递给她:“你最近在为那个山头发愁吧,看看这样弄的话行不行。” “你这几天不吃饭,不看书,不说话,就是在做这个?”杨桃看着乔安努力睁也睁不大的眼睛,突然就感动起来。 “不是说将乔大叔送进去的笔墨纸砚全都砸了撕了吗,这……” “留了一张。”乔安答得漫不经心,好像做这件事就像喝了口水那么随意、轻松。他又将信笺往杨桃面前递了递:“看看,要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也好改。” 想象着乔安和乔康成斗智斗勇的间隙还要静下来为自己的事情操心,暖意就在杨桃身上无限蔓延。 她感激的接过信笺,无比认真的看。当看见连该挖几口水井都精细计算的计划,杨桃由衷的佩服起来:“怪不得杨畔要说那样的话,你处理问题的法子果然更加精妙。” “他说我什么了?” 杨桃正要回答,房门吱呀一声响了,紧接着传来叶氏和杨老三说话的声音。 “我爹娘回来了。” “那我……” “你先走吧,提亲的事情我先和我爹娘商量下比较好。”杨桃面色有些凝重:“在这件事上不要争,相信我。” 没给乔安再反抗的机会,杨桃已经推着他走出了房间。 四人乍然相遇,叶氏脸上难掩惊讶:“这是,乔安?” 乔安要给叶氏和杨老三行礼,杨桃却苦笑着推他离开:“不是说王婶还在家里等信吗,你快回去吧。咱们说好的事情你也赶紧着手办,到时候要是出了岔子,我可饶不了你。” 看着杨桃明显心慌的样子,杨老三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什么事那么着急,就不能……” “我回来和你们说啊。”趁着阿爹发难的功夫,杨桃已经推着乔安出了院门。 乔安紧皱了眉头,不放心的看她。杨桃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笑,而后果断关了院门。 再回去的时候,叶氏和杨老三都面色严肃的做在桌边,看杨桃的眼色很不善。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杨桃嘿嘿一笑,转身去翻阿爹的背篓:“摘了这么多南瓜,今晚上吃南瓜饼吗?正好我明天要去县衙一趟,给春晓也带一些过去。” 她背了背篓要往厨房走,叶氏的脸色却越发的不好看:“乔安怎么成了那副德行,你们孤男寡女……” “娘!”杨桃果断打断了她:“我不过是在帮他上药,在大夫眼里,病人是没有男女之分的。” 乔安带过来的消息对杨桃的冲击其实很多,一辈子就一次的成亲被男方那样刁难敷衍,要说一点不在乎,一点不难受,怎么可能呢? 杨桃原本想自己先缓一缓,而后想好了切入点再和父母亲说定亲的事情。可看目前这架势,只怕不可能争取更多的时间了。 “乔家三天后来提亲。”杨桃一脸是笑,很高兴很幸福的样子。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不敢和爹娘对视,为防露出破绽,她‘娇羞’的低下了头,脸蛋也恰到好好处的红了起来。 叶氏和杨老三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杨桃又重复了一遍,而后越发‘娇羞’的道:“乔安就是过来说这事儿,说乔叔是请算命先生算的日子最是吉利,就是仓促了些,问我能不能行。” “这么大的事情,他父母怎么不登门?” “乔安和我们既然都已经遇上了,这些事情也不和我们当长辈的商量就走了?” 爹娘一起发难,杨桃有些措手不及。可她也不过慌乱了半晌,立马就镇定了下来。她撒娇的往叶氏怀里一窝,搂着她的脖子红了脸道:“我都点头答应了,你们再当着我的面谈怎么嫁我,我得多尴尬啊。” 叶氏板着脸没吭声,杨桃便的搂着她的脖子轻轻摇:“娘,你知道我们有多不容易的,乔叔好容易点了头,别的就不要去计较了嘛,娘……” “女儿家,不矜贵些会让婆家瞧不起。” “够矜贵了,乔安为了我都让乔大叔伤成那样了。我要是再矫情,哪里对得起他那一身的伤?”杨桃扁了嘴装可怜:“就是个定亲嘛,别那么讲究了。要讲究,咱们等成亲的时候再讲究,等到了那时候要抬新娘子过门,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叶氏点着杨桃的鼻子叹气:“你呀……” 杨老三一张脸还是臭得厉害:“那聘礼呢,怎么个说法?是先给小定还是连大聘都一起抬过来?要是连大聘一起的话,这三天时间够准备个啥?” “就是啊,三天时间,准女婿的稳跟鞋也来不及做呢。” 叶氏嗔怪的看杨桃一眼样,长长的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可这也太……” “我这就往乔家走一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轻率就办了?哪怕是人家纳妾,也讲究个良辰吉日,准备周全呢。” 杨老三背着烟杆就要走,急得杨桃赶紧抓住了他手臂,哀求的看着他的眼睛道:“阿爹,别去。” “你放开!”杨老三一把甩来杨桃的手,铁青了脸色往外走去:“我杨家再破落,也绝不让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 拿三天时间来准备聘礼,准姑爷还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乔家这是要定亲,这是来打我杨家的脸吧? 我杨家的女儿,就只配被这样对待?我杨老三的女儿是嫁不出去了,被人这样敷衍还喜滋滋和人办亲事?” 杨老三向来软弱,遇到事情闷头抽烟的时候多,这样面红耳赤大怒骂人的场景却是很少见。 眼看着他前脚都跨出了门,杨桃赶忙追过去抱住了阿爹的腿:“爹,我不委屈。只要乔叔同意乔安和我定亲,我就一点也不委……啊!” 杨桃脸被阿爹打偏到一边,牙齿咬到唇角,血丝从嘴角流了下来。 “爹!”她捂着脸,委屈的看着杨老三的眼睛,她的阿爹,从小到大都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他是气成了什么样子,才舍得用这么大力气打她? 巴掌落下,脆响响起的那一刻,杨老三的心都跟着一抽。他打人的右手在大腿上的使劲搓了又搓,一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 可即便着这样,他依旧执拗的不肯同意。 他使劲去挣脱杨桃抓住的腿,挣不开又舍不得下狠手的时候便张口放话:“你给我放开,若我数到三你还不肯放,我杨老三便当从来没生养过你这般不知廉耻的闺女。” 这话如箭,直扎人心。 挨打都没哭的杨桃一瞬间泪流满面,她听着阿爹毫不停顿的查数,一颗心疼得滴血。 “爹……” “放手!” 杨桃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她企图挣扎,想着阿爹的话才使上的劲又松懈开来。当最后一根的手指被掰开,她一个响头磕在门槛上,额头立马就见了血。 “阿爹,别去,我求求你别去。”这个时候,她除了哀求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至亲和乔安,她一个都不想伤害,一个都不能放弃。 可若是阿爹真去了乔康成家,那就真真是中了乔康成的计。乔康成早就算准了杨家的反应,早就算准了杨桃没法子说服家里人答应他提出的那些条件,他觉得他这次必胜无疑…… 第一百一十章:丢人? 杨桃最终也没能阻止了杨老三,她眼睁睁看着阿爹怒气冲冲出去的身影,就像三九天被人泼了桶冷水。那种寒意,直透心窝,直钻骨缝。 她回头哀求的看着叶氏,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阿娘,怎么办啊阿娘,怎么办?” 叶氏走过去要扶杨桃起来:“你爹也是为你好,乔家这个样子,哪里有半点娶媳妇的样子?你阿姐都已经在婚事上吃过一回亏了,你难道还不长记性?” “不一样,乔安不是李小壮。若有一天我落到阿姐当初那步田地,他一定会比我更生不如死。” “那他现在就应该生不如死了!”叶氏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样,语气也是难得的凌厉威严:“他要是真心对你,就绝不会让家里人这样敷衍你们的亲事,绝不会眼看着你受这样的委屈。” “他也是没办法,但凡他有一点办法,他也绝不会……” “你给我闭嘴!” 屋外,杨老三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和的内心感受和杨桃截然不同,他心中是满腔的火。 若是以往三餐不继的时候也就罢了,只当给杨桃找个衣食无忧的还婆家,别的一切也就忍了。 可我杨老三家现在有四五十两银子的存款,有两个月收入三两以上的腌菜铺子。我家杨桃名下还有整整一个山头的土地,两千两银子的银票。 我家杨桃嫁给你家乔安就算说不上般配,那也够不成高攀。你乔康成凭什么这样作贱人?你一个进了牢房,败光家产的老掌柜凭什么这样看不上我手心里的宝贝? “等我见着了你,这笔账可得好好清算清算!”他怒气难平的想着,所以推开大门看见乔安还等在门口的时候,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你还有脸守在这里,给老子滚回你乔家去。” 面对怒火冲天,态度明显不善的杨老三,乔安端端正正的行下一礼,而后又用哀求的姿态跪在了杨老三面前:“杨叔,晚辈有话要说,还请您给个机会。” “我没话要和你说!”杨老三性格懦弱,可脾气上来的时候也绝对执拗。 他双眼发红的瞪着乔安,虽说这样青年他也很喜欢,这个青年也当真前途无量很可能是杨桃的良配。 可,乔康成想那样作贱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行。 “我家的姑娘不愁嫁,哪怕真是嫁不出去,这天下的姑子庙也多的是。我杨老三的闺女,受不起你们乔家的大富大贵。” “我会风风光光的娶杨桃过门。” 村里闲人原本就多,杨家门口这么一闹,好些人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乔安怕将事情闹大对杨桃名声不好,赶忙给杨老三使眼色:“咱们进屋去说行不行?人多嘴杂,这些人一会儿就能传出去十八种说辞。” 看乔安跪地堵门的架势,杨老三也知道轻易出不去门。况且他对乔安印象挺好,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太多的难堪。 况且杨桃那么喜欢他,乔家也已经答应定亲,这往后要真成了自己女婿呢? 各种想法一综合,杨老三最终退了步:“跟我来吧。” 他将乔安带去了堂屋,阿爷和阿奶都在地里干活,这会儿堂屋正好没人。 乔安一进门,杨老三就‘啪’一声将房门关死,而后黑着脸坐在上首的藤条椅上,冷冰冰的的看着乔安:“说吧,你家打的是什么盘算,对你和桃儿的定亲宴又是怎么个安排。” 光听的这话,乔安就知道杨桃没有和家里说实话,至少是没有交待明白。 不过也是,就他乔家对定亲的态度,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能答应? 可骗和敷衍,终究不是办法。 乔安再次朝杨老三作揖行礼,而后省略了只能拿官俸盖新房而后娶妻的事情,将乔康成剩下的意思原原本本的说了个干净。 杨老三还没听完一张脸就已经黑得能滴出来墨汁,等全部听完,已经是气得七窍生烟,顺手操起桌上的茶碗就往乔安身上砸:“你给我滚,若再让我看见你和我家杨桃来往,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一个茶碗不能解气,又是下一个,再一个…… 于是,苦苦哀求叶氏的杨桃听见了动静。她停下了哭泣侧耳倾听,除了阿爹的怒火,她还听到了乔安的声音。 他没走,他拦住了阿爹! 这一瞬间,满目泪水的杨桃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花开遍地。 她起身要往外走,她想去帮乔安,叶氏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如果乔安能说服你爹,那你和乔安的事情就当是天意,我和你阿爹都不再阻拦。 可若他没办法说服你爹,那这事绝对不行。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轮不到他姓乔的来作贱。” “我去看看。” “不行!”叶氏严肃的看着杨桃的眼睛:“他如果在嘴上都无法让你阿爹觉得他好,绝得他往后肯定能给你幸福,那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一个连婚事都打算敷衍的家庭,能给你幸福的生活?” “你去,只能让我们觉得乔安无能,他没办法说服你阿爹,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助。” 母女俩说话的空档,堂屋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杯盘碎裂的声音。 可当这一阵怒气之后,屋内却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乔安具体和杨老三说了什么,反正小半个时辰之后,杨老三背着手拿着烟杆踱回了屋。 杨桃关切的朝外面看去,只看见乔安神色沉静。两人目光相遇,乔安立马给杨桃一个‘你放心’的微笑。 她想追过去问乔安都和阿爹说了什么,谁知阿爹一个眼神横来,恶狠狠地道:“还不快回房纳稳跟鞋?就三天时间,凭你那手艺做得出来吗?” 杨桃先是一愣,等明白过来的时候欢喜得几乎都要跳起来:“你答应了阿爹?你答应了?” 看着杨桃眉飞色舞的样子,杨老三心中五味杂陈:“同不同意的早晚也要用,快回去绣。订婚礼完成之前,天塌下来你也不许房门一步。” “好!” 杨桃欢欢喜喜的回屋绣鞋,谁知她才进门,阿娘便在外面落了锁。 “娘……”杨桃反应过来不对,转身用力地拍打着房门:“你们这是要捉什么啊,要做什么啊?娘,你们别逼我,求你们别逼我。” 叶氏从门缝中将绣稳跟鞋要用的物件递了进去了,而后叹一口气道:“女大不中留,这还没过门呢,一颗心就早就飞了出去?” “你阿爹不过是要考验乔安几天罢了,怕你看了心疼不能好好绣鞋,这才知会我将门锁起来。我能说的都告诉你了,你是要想法子出来看个究竟,还是听爹娘的话好生准备给新女婿的鞋子,你自己看着办。” 杨桃听着听着脸就红成了一片,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捡起阿娘塞进来的物件,开始仔仔细细的做鞋。 “乔安,我希望三天之后,我能亲手为你穿上这一双稳跟鞋;我希望咱们从此安安稳稳,情深意长……” 杨桃心诚,每下一针都祈祷一遍:平安喜乐,心心相印…… 从杨家院子出去之后,乔安并没有回家。他挺直了脊背规规矩矩的跪在杨家大门口,每隔一刻钟时间,他便朝杨家磕一个头,真心诚意的朝里喊道:“杨叔杨婶明鉴,我乔安对杨桃绝对是真心的,倘若有一丝假意,天打雷劈。” 任由他怎么跪怎么喊,杨家就是没有人出来。 左邻右舍出来看热闹的倒是不少,他们先前还只是在暗处看看,偶尔对着乔安指指点点。到了后头,便有人过来问:“你和杨桃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就私定了终生?” 一个剜心眼瞪在他心窝子上,皱眉道:“都私定终生了我还来求什么?是我心悦杨桃,发誓今生非杨桃不娶,所以才特来求亲。” “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 “我爹娘早就同意,媒人也已经请了三个。可轮番登门都被拒绝。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才想出这么个笨法子,只求杨叔杨婶看在我心诚的份上,相信我一定能给杨桃幸福。” 说着话,他又虔诚的朝杨家门口磕了个头,喊着:“我是真心的,求杨叔杨婶成全。’之类的话。 街坊邻居原本以为杨家又闹了大笑话,心心念念的想看热闹。可听了乔安的话,大伙儿心里开始羡慕。 杨桃那小妮子虽然长得不错,可进过牢房,又成天抛头露面的瞎跑;因为学医术,还成天和男人有肌肤接触,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就能得了乔安的欢心? 乔安多厉害啊,家里有底子,城里有药铺,他自个儿长得也俊俏不说,还梁县有名的才子。不仅如此,还小小的就得了三皇子赏识,没中秀才就先拿到了国子监的推荐信。 这种样样都好的青年,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呢,杨家竟然还不愿意? 一时间,看戏不怕事大的邻居们都开始起哄,隔墙对着杨老三喊:“差不多就让女儿嫁了吧,这样下跪求亲的好女婿可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大伙儿正起着哄,乔平和乔锦两兄弟匆匆赶来过来。他们一见浑身是伤的乔安跪在地上就是心疼,脸色也便得凝重起来。 “阿爹让你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胜利 一见乔家来人,围观百姓越发来了兴致。在他们看来,乔安说家里已经同意根本就是谎言。 “若真是相中了儿媳妇,那也是媒婆带着大人上门商谈。哪怕要低头求娶,那也该是双方父母的事情,怎么能让自家孩子来丟这人?” “就是啊,这要是最后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成,这乔安往后还怎么说亲?都知道他心心念念惦记着杨家姑娘,哪个姑娘嫁给他能得着了好?” “……” 乔锦年纪小,听不得旁人这样议论自己二哥,黑了脸就要反驳:“我爹就是答应了,三天……” 乔平赶忙扯了乔锦袖子,自己微笑着接过话头道:“结亲是两家的事,光咱爹娘答应有什么用?你可别在这里胡言乱语,坏了你二哥的好姻缘,咱爹娘可饶不了你。” 有个大妈扁嘴,斜着眼睛瞥着乔锦道:“你刚才不还说你爹让乔安回去,让他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吗?这要真想求杨家姑娘当儿媳妇,又哪来这样的说法?” 乔锦将胖乎乎的腮帮子一鼓,没好气回道:“我爹说的是求不到就别回去,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乔平也帮腔道:“大婶你当真是听错了,我们兄弟出门的时候我爹特意叮嘱。让我们看好了乔安,别让他连心爱的媳妇的求不来,丟我乔家的脸。” 说完这话又转头去看乔安,板着脸道:“这样跪着,倒也有点男人模样。你安心的呆着吧,我们一会儿再给你送饭过来。” 乔安递给乔平一个感激的眼神,他知道,他们兄弟能走这一趟肯定是父亲逼的。这个时候,听得消息的父亲估计正在家里暴跳如雷吧。 大哥和三弟没能将他带回去,还不知道阿爹会是个什么模样。 “看见你不是在外面胡闹,我们也就放心了,爹娘也能放心了。”乔平没再多说什么,拉着乔锦就往回走。 乔锦有些担忧的看向大哥,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有好事揣着恶意过来打听:“那杨桃有什么好的啊,人杨家都不同意了你们乔家还那样扔了脸皮来求?” 乔平高深一笑,礼貌答道:“具体哪里好我们也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她很好很好,若不能将她娶进家门,便是我乔家莫大的损失。若不是杨桃,我家乔安只怕是再无良配。” 他要具体说一样吧,对方总能找到说辞,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可乔平偏生耍流氓:她哪怕没什么地方好,在我乔家看来也是世上最好。 你服不服?不服忍着! 对方被噎得直翻白眼,梗了半天硬是没找到话说。 “莫不是看上人家手里那一个山头的土地,并那两千两银子了吧?若是不然,为啥杨家破落的时候不见你乔家上门提亲?” “就是啊,若不是目的不纯,你乔家的家世乔安的人才配杨桃也算绰绰有余,为啥杨老三就是不肯答应呢?” 这话说得就很具有挑衅意味了,便是好脾气的乔平神色都变了几变。 跪在不远处的乔安眉眼间却是一笑,他等的就是别人这样的猜测。 于是,他当着众位乡亲的面,跪地起誓:“无论我乔家是兴亡还是落魄,我乔安是腾达还是潦倒,今生绝不觊觎杨家一钱银子,一捧土地。倘若算计侵占了杨家半点利益,我整个乔家断子绝孙,永无翻身之日。” 在那个时候,大家敬畏鬼神,信奉神明,对于誓言的态度几乎虔诚。 乔安举手发出这种毒誓,没有人不震惊。同时,也再没有人怀疑乔家是盯上了杨桃手里的那点东西。 乔平和乔锦回去,远远就看见阿爹等在门口。 “没带回来?” 他往两人身后看了又看,当确定没看见乔安的人影,乔康成一张脸立马黑了个透。 恰好有知情人从他家门口路过,见了乔康成免不了要打趣两句,学说一下乔安求亲的经过和誓言。 乔康成忍着性子,最后依旧没忍住,黑了脸就要喝骂:“那个……” “阿爹您也不用着急,乔安有分寸,肯定能把杨桃那样的好媳妇求回来。”乔平抢在阿爹之前说话,而后和乔锦一使眼色,兄弟俩合力将阿爹推进了屋:“阿娘和绣儿将晚饭做好了没有?咱们紧着吃了,好去给乔安送。” 被强行拖到屋中,乔康成气得又摔了杯盏:“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还有没有?” 乔平和乔锦跪在乔康成面前,诚恳的磕头哀求:“爹,你就成全了二弟吧。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您还看不出来他对杨桃的心吗?” 夏娜和乔绣也跟着跪了下来,两人一脸殷切的看着乔康成,求道:“父亲就成全了二弟(二哥)吧。这世上比杨桃好的女孩儿多的是,可能像杨桃那样一心一意为咱家打算的,也实在不多。” “我乔家哪里就需要她来打算?没了她,我们才能越过越好,越走越远。” 夏娜不服气,壮着胆子回嘴:“上次咱家出事,连族亲都远着咱们,连至亲都不肯的站出来帮上一把。若不是杨桃,别说家底,就连铺子都要保不住。 若不是看在阿娘教她一场的份上,要不是看在乔安……” “够了!”乔康成一个茶盏贯在夏娜脚边,飞溅的碎瓷片割破了她的脸。乔康成看在眼里,却没有半点心疼和后悔。 他指着夏娜的鼻尖,气急败坏:“你还有脸和我提上次的事情?若不是因为你,我乔家能遭逢大难?若不是杨桃多管闲事乱出主意,我乔家能走到那个地步……” “爹!”乔平突然喝断,他看着夏娜没有半点血色,眼泪盈眶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分明是安家欺负人,你怪的都是什么?” “安家?”乔康成哼了一声,他原本想再多数落夏娜两句。可她都已经成了乔家的儿媳妇,就是再不满意,再是打罚又还有什么意思? 他蹭一声从椅子上起来,黑着脸道:“好,好,我使唤不动帮你们,我自己去!家里都有这么个丧门星了,再来一个扫把星,我乔家的日子还怎么过?” 夏娜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 乔绣连忙扶她,拍着她的背劝道:“嫂子你别乱想,不是那样的。阿爹他是在气头上,他不是故意要这样说你的。” 夏娜虚弱一笑,并不搭话。 眼看着乔康成要走出门口了,乔绣急得不成样子。她不知道该去拖阿爹,还是该先劝劝明显受到严重伤害的夏娜。 “她们都不是好东西,都碍着了你乔家的前程。那我是什么呢?陪着你努力了一辈子也没能让乔家兴亡发达起来,也因为我是扫把星的缘故?” 王婶一直安静的坐在桌边吃饭,她冷眼看着儿女们求乔康成,冷眼看着乔康成几乎蛮横无理的发脾气,或许是眼神太冷,以至于她的心都跟着冷了下来。 “由着你闹吧,我累了,帮不了你也陪不了你了。等你出了这个门,咱们就一拍两散吧。夏娜是丧门星,乔绣是赔钱货,乔平乔锦也没能耐讨你欢心。既如此,我带着他们走,也省得碍你的眼。” 乔康成顿在原地,回头震惊的看着王婶:“你在说什么?” 王婶安静的夹一筷子竹笋吃了,而后才放下碗筷认真的看着乔康成的眼睛道:“今天你要敢去拦着我儿子求娶心上人,我便让你孤身一人再无儿女相伴。乔康成,这个家是家,不是你的名利场,我的乔安是我费尽心力养大的儿子,不是你随意支配使唤的棋子。” “你若执意去逼他,那你怪不得我。” “王素娥……” “不用这样连名带姓的喊我,我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得很。杨桃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也清楚得很。若是以往,她家里破落一准会耽误了乔安前程,可如今人家杨家照咱们差多少? 你就那么想拿儿子的一身去讨好权贵吗?凭着咱儿子自己本事,当真就没有出头之日?” “妇人之见!” 乔康成气得喷火,他狠狠地瞪了王婶一眼,毅然决然的跨步出门。 王婶一颗心跌到冰点,她微微一笑,拎着早就准备好的行礼转头看一屋儿女:“还认我是你们娘亲的,便跟着我走。今天若是不走,咱们就恩断义绝,往后见面不识,老死无需往来。” 才出门口的乔康成心头一震,他转头看向屋内,然后便看见夏娜站起来走到王婶身边,然后是乔平,然后是的乔绣,最后连乔锦都过去拉住了王婶的手,决绝的道:“我跟娘亲走。” 那一瞬间,乔康成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愤怒,抓狂,伤心,绝望,害怕…… 这些词语无法描绘他心情的万分之一,他在原地怔楞的看着王婶带着一家子儿子出门,看着一家子人决绝的从他身边经过,头也不回的决绝离开。 这一刻,他知道王婶并不是在吓唬他。 于是,别的感觉都不重要了,脑中心中都回旋着两个字——害怕!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还不行吗?”他拉住了王婶的手,咬牙切齿的让步:“只要乔安能求得杨老三同意婚事,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了,成吗?” 他这妥协,其实算不上将姿态放低。可在乔康成看来,自己的尊严和权威已经被人踩到了尘埃里,他的脸面,他的骄傲被人揉了个粉碎。 而罪魁祸首,便是杨桃。是多管闲事的杨桃惹来了祸端,是狐媚下贱的杨桃,迷了最有出息的儿子心窍;是讨巧卖乖最有心机的杨桃,收买了王婶及家人的心…… 此仇不报,我乔康成如何为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风波 没有人过去打扰,乔安的计划实施得非常顺利。 他先是在杨家外面结结实实的跪了一晚上,就连周围看笑话的邻居深色都严肃起来。 “你这样可不是办法,婚姻大事到底还是得媒人来说,父母来求。只凭你跪在这里,杨老三怎么可能回心转意?” 乔安头发上有清霜,跪了一晚上原本就肿胀得很的脸色更是憔悴异常。可他依旧打起精神挺直脊梁跪着:“我爹娘能许诺的不过是聘礼,而我跪地表达的却是一辈子对杨桃好的决心。等他们看到了我的真心,自然就能心甘情愿的将女儿许配给我。” 又有人好奇:“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可别是家里人不同意你和杨桃的亲事,将你打成了这样?” “这个啊!”乔安上下打量了下自己,而后憨厚一笑,坦然道:“倒当真是我爹打的,只不过不是因为亲事,是因为我不听话。” 或许是跪得无聊,乔安反倒给周围众人聊起了天:“三皇子不是新赏给杨桃一个山头吗?那地方都是山林,要种东西可费劲。我近来闲着没事,便去深山走了走,看看地形和土质,也好帮着她看看种什么药合适。 这原本也没什么,惹得我爹生气的是我自个儿就进了大山深处。不但遇到了少见的银环蛇,还凑巧和野狼打了一架。”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将撸起裤腿将腿上的伤口露给大伙儿看:“都是狼崽子抓伤的,我想藏都藏不住。晚上回去,原本想偷摸上点药了事,谁知被我爹撞了个正着。” 他一脸‘倒霉’表情,无奈道:“他做了一辈子医药,编瞎话可哄不了他。于是这一顿好打,差点没废了我这一双好腿。” 乔安腿上的伤是乔康成拿着烛台打出来的,中间很多扎痕触目惊心,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看热闹的原本就是些没见过多少血腥的老百姓,就那弥漫着血腥气的伤口他们都是瞟一眼就转开了头,谁还有闲心去研究那伤究竟是不是狼犊子抓的? 如今听了乔安的说法,大伙儿倒跟着心有戚戚。 “怪道你爹打你,换谁也得很揍你一顿不可。那深山里老虎、豹子、野猪狼崽什么没有?你一个人上山,还敢往林肚子里钻,哪个大人知道了也要压不住火。” “要我说,就凭着你这一身的伤,杨老三也得领你的情。又不图他家田地银子,谁能那么尽心尽力的为他家的事情操心?杨桃要是能跟了你,真真是一辈子的福气。” “我看也是这么回事,千金如浮尘,难得知心人!就只看你对杨桃的这份心,她也不屈。” 杨桃被锁在闺房替乔安绣稳跟鞋,她不擅长刺绣,针脚稀疏不整,图案也做不精巧。可她一针一线下得认真,为了做得更好,也是拆了又拆,修了又修。为了赶时间,她也是一夜没睡。 此时,她正认真的绣鞋面上的修竹,翠绿的竹子挺拔俊朗一如乔安修长挺括的身姿。 杨桃眼前浮现出乔安的身影,于是唇角不自觉的翘起,那幅度演绎着幸福和甜蜜…… 做好早餐的叶氏伸着脖子往院门口看了一眼,唇角也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旁的且都不说,只乔安对咱家桃儿的这份心,我看着行。” 坐在桌旁的杨老三拿筷子夹了筷子腌菜的吃,端碗喝稀饭的时候也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去:“桃儿那番心思,总算没有喂了狗。” “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一会儿媒人过来说亲,咱们就松了口吧。左右是一家人,他那一身的伤也该养一养才行。” “那不行,乔康成将咱家桃儿看得那么轻贱,不让他家儿子多费些力气求,他还不得往死了拿捏咱家桃儿?” “也是,桃儿看着精明,一遇到乔家的事情就又呆又傻。咱们当爹娘的不好生给她看着些,她要吃亏。” 早饭才刚吃过,媒人就上了门。 一如叶氏和杨老三先前商量的那样,媒人兴致勃勃的来却是垂头丧气的走。 于是,刚吃了口饭换了身衣裳的乔安又跪在了杨家门口。那真心实意的誓言,照旧每隔一刻钟时间喊上一回。 这下,就连揣着恶意看热闹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你说乔家人不同意,乔安都闹成这样了,也没见乔家大人赶过来阻止。你说乔家人是抹不开脸面,可乔安都回家吃饭换衣裳了,也没见他家人将他关起来? 所以,乔家那边是没有问题的。这婚事之所以没成,还是因为杨家不答应。 乔安在院门口这样闹,阿爷和阿奶眉头皱了又皱,可最后到底是忍住了没管。 在后院敦促女儿绣花的大伯娘却有些上火,逮着女儿绣错了一针的错,劈头盖脸就是喝骂:“你看看你有什么出息?字字不会认,数数不会数,连绣个东西还绣不齐整。就你这样的,什么时候才有出头的时候?” 杨苗被骂得无地自容,低着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绣啊,愣着做什么?看你那呆头呆脑的样儿,跟着木头疙瘩有什么区别?”大伯娘伸出食指戳在女儿脑门上,紧接着又是幽幽一声长叹:“我要是有杨桃那么个女儿,你哥哥他们的亲事也不用再发愁。” “三妹坐过牢,虽说手头有一个山头还有两千两银子,可那是朝廷给她种药的。要是种不成功,还不一定要成什么样……” “你要坐牢能坐回来一个山头,你也去做啊!自己没本事,还要说别人的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张氏轻蔑的看了杨苗一眼。 她的本意,不过是恨铁不成钢,不过是嫉妒杨桃得到了她求之不得的珍宝。 可这一眼,却化作利刃扎进了杨苗心上。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亲娘看她的那个眼神,那无法度量的轻视和嫌弃。 杨苗抬头朝杨桃的房间看了一眼,隔着墙壁,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她却觉得她看见了杨桃正得意的朝她笑。 那笑,是得意,是炫耀,是蔑视,是鄙夷…… “凭什么啊,你凭什么能让乔安这样对你啊?”杨苗在心中愤愤不平:“论长相,你不及我艳丽;论气质,你不如我端庄;论妇德,你抛头露面和男人也抓手摸脸,简直就是不守妇道。你还坐过牢,你凭什么能让乔安这样?就凭你手里有一个山头,还有两千两银子的银票?” 她再往院门口看一眼,街坊们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进来,很显然乔安还跪在外面求着。 想起自己的亲事,杨苗心中又是一阵酸涩:我比杨桃大上许多,下个月就是及笄礼,可亲事到现在都没有定下来。 没定下来也就罢了,媒人来说的哪个能比得上乔安?不是读书人也就算了,好歹说个家境殷实些的商户啊。不是只有几亩薄田的农户,就是佃户,猎户。我杨苗就比她杨桃差那么多吗? 就连坏了名声的杨翠都嫁到了镇上,男方不但有房子还有门脸。我呢?我杨苗算什么?当妹妹杨桃都先定亲,我杨苗的脸该往哪里放?” 此时此刻,二伯娘心里也不舒爽。 她磕一颗瓜子,一口气将瓜子皮吐得老远:“小浪蹄子真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勾得男神魂颠倒,没有规矩章法。等往后再大点,可怎么得了?” 杨畔在一边绑弹弓,闻言转头瞪了他娘一眼,偏头问他阿娘:“我爹以前在姥爷家当学徒,不是阿娘你时不时讨巧卖乖吸引我爹注意,又没事就献殷勤不是做衫子就是送鞋的讨好人吗? 要是没听错的话,那时候你也才十四吧。你那时候就这么有手段,如今也没见你怎么不得了啊。” 田氏被气得险些喷了老血,脱下鞋子就要抽杨畔的嘴:“今天老娘不好生收拾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 杨畔拎着弹弓拔腿就跑,田氏绕着屋子追了他三四圈硬是追不到:“你给老娘站住!” “我又不是傻!”趁着田氏叉腰换气的空档,杨畔也将身子歪在墙上歇气,同时也苦口婆心的劝一劝他娘:“不就是没给你机会坑人家银子吗?你至于这样怀恨在心,恶语伤人?我姥爷家倒卖粮食就好好倒卖粮食呗,往药材上插什么手?” “你懂个屁!” 杨畔撇嘴:“屁我不太懂,可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清楚得很。你和我爹就是黑了心,连自家人的银子都想坑。” 一只绣鞋迎面飞来,杨畔闪过,转头做鬼脸;又一只绣鞋飞了过来,杨畔再闪,更得意的做鬼脸。 田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发了狠的追杨畔,发誓不将他打个半死决不罢休。 她眼神无意间往院外瞟去,心中又是无限的怨:谁不知道杨桃那贱蹄子早就和乔安不干净,这戏做给瞎子看呢?那小蹄子要不是存了将银子往乔家塞的心思,怎么可能连自己人都不照顾? 我可在这儿睁大了眼睛瞧,只要乔家插手了药种一事,你看我田氏怎么收拾你! 院中心思各转,院外也依旧热火朝天。也不知道乔安用了什么法子,外头围观的人硬是只看到了乔安的痴心和杨桃的珍贵,继而真心实意的觉得他和杨桃就是金童玉女,更一心一意的盼着杨家早点答应了亲事。 于是,在乔安再跪了两天,三个媒婆轮番上门游说成功之后,门口欢呼声响彻耳际。 他们欢呼着,恭贺着,更有人拖出了鞭炮来放。 “你小子苦尽甘来,我们可等着和你订婚宴的喜酒。到时候要是聘礼备得薄了,我们可要揭你脸皮!” 第一百一十三章:聘礼 婚事说成的第二天,便是乔康成原定定亲的日子。 这些天乔安一直在杨家求亲,聘礼的事情没赶上督促。等晚上回来清点物品,才发现物件简陋得实在可怜。 “这是小定?”乔安抬头看向王婶,眉头微微皱起:“旁的都不说了,八色礼盒如何也少不得啊。” “事情急,时间紧一切都按简单的来吧。杨桃嫁的是人,自然不会挑物件的礼。”王婶偷摸看了坐在一旁的乔康成一眼,终究还是对乔安板了脸:“我们能准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要看着不顺眼就自己再添置。要指望我们,多一钱也没有。” 乔平也使劲给乔安使眼色,意思能到目前的局面已经很难得了,不要再多说别的惹阿娘为难。 再看兄妹几人的表情,大概都是这样意思,乔安心里便有了分寸。没再就聘礼的事情多说一句话。 虽是如此,乔安从屋里出来却去找了乔平:“大哥手里可有能动用的银子?” “你要多少?”乔平其实很为难,铺子的收入都交由二老掌管,他一个月就一两银子的零花,以往都买了酒喝,如今要匀出些来给夏娜买胭脂水粉,手里头也拮据得很。 乔安伸出两根手指:“先借给我,等往后我一定连本带利还你。” 神色有些紧张的乔平松了口气:“就这点银子,还说什么连本带利的话?”他笑嘻嘻的给夏娜使眼色,让她赶紧把银子取过来。 夏娜倒也没犹豫,那钥匙开了柜子就将银子取了出来:“再添二两也算不得多,给你三两吧。杨桃人好,聘礼太单薄了没得叫人脸面上不好看。” 她将银子倒出来,取出一两拿在手心,剩下的三两全都推到乔安面前:“也别说利不利的,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说吧。” 王婶准备的那些东西,折下来也不过四五两银子,光说小定也都算不得大气,更何况还包括了聘礼。 再加三两银子,也是聊胜于为,改变不了什么。 乔安看着摆在面前的三两银子,终究没好意思拿:“大哥和嫂子留着花吧,我再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乔平和夏娜有些懵:“什么意思?” 他们想到了什么,而后齐齐吃惊的看着的乔安,不敢相信的问:“你要二十两?你疯了!” “我没疯!”乔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嗓子之后他认真看着大哥的眼睛:“我若让杨桃在礼节上还受委屈,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说完话,他将茶盏往桌面上一顿,坚定的转身离开。 起初的时候,乔安也绝得小定啊聘礼啊都不重要。左右两个人是真心实意,等她嫁过来他对她好不就行了,他一心上进,努力挣钱然后将所有银子都交给她支配不比如今这点聘礼更重要? 所以,当乔康成和他说那样的话时,他虽然心里发苦虽然绝得有些不堪,虽然也觉得杨桃会委屈,可他依旧去登了杨家的门,并和杨桃说了那样的话。 可当他跪在杨家院门外求亲,他亲耳去听周围人的风言风语,他才真正的明白:聘礼代表的不仅仅是钱。 那是乔家给杨家的脸,是他乔安给杨桃的底气。 聘礼多少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彩礼能有多少,而彩礼是杨桃往后生活的底气。 若乔家克扣她的花销,有彩礼傍身她不至于捉襟见肘;倘若乔家有个磨难,有彩礼支撑,她的日子便不会过得太难堪,若还能拿一些银钱支撑婆家,对她融入这个新家庭也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算婆家对她也好,银钱也不会有短缺的时候,才进门的新媳妇也不能总朝老人伸手不是?人情往来,零嘴水粉总有花销,公中总不会给,这时候不靠着彩礼钱能靠什么? 这说的还是日常开销,若再算上四季衣裳、再长远些想着房子、铺子,单靠一个月一个月的挣多难,那时候可就显出此彩礼的要紧了。 想明白了这些,乔安便如何都不肯让杨桃在聘礼上受委屈。 从乔平屋里出来,乔安恰巧遇到了王婶。母子俩隔空遥望,彼此的眼神都复杂得难以形容。 “身上的伤好点了没?”王婶心疼的上下打量乔安,没等他回答,又长长的叹出口气:“早去早回,你爹这些天心情不好,你别太和他计较,也别再惹他生气。” 乔安微微点了头,瘸着腿一步一步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不甘心的回头,凝眸看着依旧望着他身影的阿娘,问:“既然都答应了,为何要在礼节上如此羞辱杨桃?既然定亲,便注定了会是我乔家的人。一家人,何苦这样为难,这样作贱?” 王婶眼眶发酸,脸上却依旧是慈爱的笑:“天下父母一个心,无论用什么法子总归都想为孩子好。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情就赶紧去办吧。早去早回。” 这一回,王婶率先转身。身子转过的那一瞬间,眼泪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对于乔安和杨桃的婚事,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她和乔康成一辈子恩爱夫妻,还能真因为儿子的婚事一拍两散?儿子女儿们还能真因为一个杨桃背弃了自己亲爹? 拿情亲绑架乔康成一次就够了,若真闹到分崩离析的地步,谁都下不来台。 乔安一直看着阿娘的背影,他觉得今天的阿娘特别疲惫,连身影都特别疲惫。可他心疼娘亲,可心里也由不得为自己凄凉。 一辈子就一次的亲事,过程这么曲折凄凉,爹娘如此敷衍轻视,叫他如何坦然接受? 可如果乔安能知道后头的发展,能知道他将走出的一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或许他永远都不会那样做,或许他会宁愿让杨桃咬牙受了这委屈。 遗憾的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早知道,痛苦和磨难总会在该来的时候按时到达,并不管受者有没有准备好,能不能受得了。 所以,此时的乔安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他自己的婚礼,他自己想办法筹备;他自己的女人,他自己想尽法子去疼。 乔安去找了秦夫子,他的目的很简单:借二十两银子。 相互寒暄之后,乔安开门见山:“县里的案例综卷完全理清的话大概要半年时间,权贵势力分布,利益牵绊关系,全部摸查清楚的话,少说也得三个月时间。若想要将郭家拉拢过去的大才学子再拉拢过来,只怕需要更长的时日。” 说到这里的时候,乔安放下了手中茶盏,挺直了腰板认真看着秦夫子的眼睛:“夫子能拒绝入翰林院,又怎么可能在梁县长久的当个县令?要是没有猜错,两个月内朝廷就会派下新县令吧。” 秦夫子心内讶异,儒雅的眉微微皱起:“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那些东西夫子迫切需要,而我恰好缺些银子。夫子若能预付我二十两银子工钱,我保证三个月内将这些东西全都交到夫子手里。郭家笼络的学子虽不能立时拉拢过来,帮着夫子拉线搭桥逐个瓦解还是能办得到。” 秦夫子有些苍白的脸凝重起来,他戒备的打量着乔安,好半天不曾说话。 等一盏茶都见了底,他终于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不过代个县令,哪里就需要摸排整个县城的案例宗卷,权贵底细……”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夫子明知道我已经猜到了。你,是三皇子的人,而三皇子本人也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与世无争……” 他没将后面的话说完,可看着秦夫子乍变的脸色他也知道自己说得没错:“那些东西,你不需要,但三皇子需要。尤其整个蜀州,从前都是太子殿下一脉的地盘。这次安知府出事,即便不能将这一系人马连根拔起,也要捡几个要紧的动一动是不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秦夫子若还不答应那便是要杀人灭口,消除祸患了。 秦夫子一直盯着乔安的眼睛,好久好久以后,他才终于扬声吩咐外面的侍从:“取过来二十两银子。” 乔安便笑了,笑得很满足:“多谢秦夫子成全。” 秦夫子手指往书本上按了一下,脸上又深藏着的苦涩:“过了今晚,你便再也没有选择。要么一意忠诚,要么万劫不复。” 乔安轻巧一笑,没接这个话题:“明天,我和杨桃定亲,夫子要是有时间不妨来喝口水酒。” 定亲…… 是了,杨春晓下午请假回家的时候就说过。他的二姐要定亲了,准姐夫就是面前这个乔安。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秦夫子抿了抿唇,下意识的拿了本书仔细的读。外人看着的都是他认真到严肃的表情,只有他知道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不过觉得自己的腿隐隐作疼,只不过又想起了她不顾男女大防给他捏腿,捶腿,暖腿的画面。 第一次将腿放在杨桃手上,他就在想:礼不可废,若有一天有人挑杨桃的礼,他一定会站出来负责,为他们的‘肌肤之亲’负责。 一转眼,第一个摸着他身子的女人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她未来的丈夫甚至还给不起比较体面的聘礼。他该是什么心情,又能是什么心情? 礼不可废,明天的定亲礼,他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定亲 乔安揣着银子从县衙出来,秦夫子还贴心的让人动了出城的旨意过来。 天已经黑透,城门早就落锁,没有县令手谕一般是出不去城门。过来送手谕的衙役是这么说的:“县太爷让我给公子带句话,不管怎样别让她受了委屈。” 衙役不知道秦夫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乔安却听了个明白。 他转身朝秦夫子房间望去,他的身影映照在窗户上,依旧是挺直了脊背看书的姿态。 乔安也想到了杨桃悉心照料他老寒腿的场面,还想到了那幅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别有用心的画。 他驻足看了两眼,而后轻轻点头,别有深意的对衙役道:“替我谢谢秦夫子,而后也请转告他一下,大夫眼里从来都没有男女,让夫子别有太多顾忌,也别总拘着自己,往宽了看一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衙役一头雾水,却也按他的说辞回去回话。 回去的路上,乔安摩挲着银子细想:秦夫子对杨桃究竟是什么情感呢?他对杨桃实在是照顾有加,虽说事实证明他不过是打着支援杨桃的幌子去蜀州和三皇子见面。可要不是想要看顾杨桃,杨春晓也绝对不够资格成为他秦夫子的弟子。 可要说有男女之情,好像也达不到。要真有那想法,早就该去杨家提亲了。 乔安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便也不想了。只惟愿从今往后,大家都好,一切都好。 第二天一早,乔安就装扮一新,等着出发。虽然脸依旧肿胀且五彩斑斓,腿伤依旧严重走路要一瘸一拐,可因为笑容太幸福太灿烂,也让人远远就觉出浓烈的甜蜜和幸福出来。 王婶慈爱的看着他,脸上的笑也带着幸福:“去了好好和杨嫂子说话,她家若是挑聘礼单薄,也别恼,只说如今家中困难,等往后手头宽裕了,咱们再补。不拘银子多少,桃儿到了咱家,我乔家总不会……” 乔康成坐在桌边吃早饭,突然阴阳怪气的咳嗽一声,而后将饭碗摔在桌上哐当响:“什么叫再补?夏娜也是儿媳妇,你给了多少聘礼用不用补?锦儿今年也十岁了,过多久就该说成亲说媳妇? 家就这么大个家,他们三兄弟分成三房人不用再买地盖房子?铺子里不用压钱上货?就真有点余钱,你也该顾着生……” “我成亲的聘礼不用家里操心,我的婚房往后我和杨桃的开销我们都自己负责!” “你挣的,那也是我老乔家的。父母还健在呢,你就想私藏银子?”乔康成一巴掌拍在桌上,振得杯盘都跟着抖了三抖。 被点名的夏娜和乔锦都有些尴尬,两人对视一眼想表示自己不介意给杨桃加聘礼。可这明显是乔康成的借口,就算前段时间太空了家底,县衙赔的三百两银子也不是小数,药铺一个月七八两银子的纯利润也不容忽视啊。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乔安脸色白了白,也只安静的坐到桌边用饭。 王婶埋怨的瞪了乔康成一眼,紧着给乔安盛了饭:“大喜的日子,有脾气都收着点,一会儿亲朋好友来看着,像什么样子?” 与乔家的气氛低沉不同,杨家这会儿可算是张灯结彩。 杨春晓和张存早早就收拾好了院子,宴席菜色也都备了个周全。此时二人正拿了大红鞭炮往门上挂,眼底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 “当初我娶你家大姐也太寒酸,桃儿是订婚宴得热热闹闹的办,可不能再让人看了笑话。” 杨春晓回头看他笑得弯了眼睛:“和我大姐再办一回不就成了?到时候也给你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你自个人再摆上三天流水席。” 张存没好气的拿鞭炮打他,笑骂道:“你个猢狲,你家婚礼是办着玩儿,一辈子办好几遍?” 杨春晓皮惯了,小腰一扭就闪过了,而后得意的冲张存扬眉。那模样十足十的挑衅。 杨翠在院子里剥大蒜,看着他俩笑着闹着,也笑得梨涡深深,眼冒星光。 帮忙的街坊领居三五成群,更是将乔安夸上了天,叶氏在一旁听着,也是喜上眉梢荣光满面。 杨桃一个人躲在闺房,捧着才绣得勉强过关的稳跟鞋笑得跟傻瓜一样。 还没等杨家准备周全,远远就传来了锣鼓鞭炮的声音:定亲的队伍来了! “这准姑爷,还真是个急性子。才说好定亲就紧着办不说,这半晌午就紧着赶过来,是怕桃儿跑了不成?” 邻居们一边调侃一边出去看热闹,等队伍走近,打趣声硬是不断:“这么积极赶过来,往后可要被媳妇儿压得死死的。” “就是,就是。这会儿的殷勤程度可决定着以后的地位。这会儿就这么宠着惯着,看你往后怎么往家抬娇妾。” 乔安原本一直保持着笑眯眯的模样,脸上满溢着的幸福微笑简直要晃花别人的眼。 可当听见最后一句打趣,他却收了笑一本正经的看过去,认真回道:“能娶杨桃为妻已经是上天恩赐的福气,我乔安就是再不知足,也绝不敢辜负了她再抬什么美娇娘。” 当今社会,稍微富贵点的人家都要养两三房妾室,那好像是身份的象征,魅力的证明。乔康成以往也纳过妾,不过那妾室命不好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 乔康成跟上那事伤了心,后头也便绝了再纳妾的念头。 可乔安毕竟年少,又正是学子风流时,怎么也该有纳上几房小妾,妻妾成群的愿望。 当他说出这一番话,整个场面都安静了。有的不解,有的惊奇,有的却也不屑:“话莫说得这么早,别到时候做不到,抬了美娇娘进门,倒让全村人跟着笑话。” 乔安抿唇一笑,而后缓缓抬起手来,做了个虔诚的发誓姿势:“我乔安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起誓,此生只娶杨桃一人,用我一生守护她,珍惜她,宠爱她,绝不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绝不以任何名义,任何理由抬别的女子为妾。若违此誓,万劫不复、天打雷劈。” 这下,场面完全安静下来了。为了娶一个杨桃,乔安竟然连发了两个毒誓。 当今时代,是个颇有信仰,迷信鬼神的时代,誓言之于他们就像紧箍咒之于孙悟空。尤其这两个誓,还都是当着大伙儿的面发的。其中力度,不言自明。 在场的小女子无不羡慕,他们再看乔安都觉得他身上镀着金光,便是那张又肿又满伤痕的脸也无比的俊俏。 男人们也多有敬佩,在他们眼中风流是一件风雅和值得骄傲的事情。可乔安为了杨桃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其中感情,令人动容。 鼓乐再次响起的时候,乔安满带微笑的跨进了杨家院子的门。 他带过来的聘礼实在简单到堪称寒酸,可此时此刻,没有人去注意聘礼,没有人在乎他给杨桃的聘礼能值多少银子。 黄金有价,情谊无价。他早就已经给了她世上最难得最贵重的东西。 杨苗全程看着听着,早就已经暗自紧攥着了绣帕,她抬头去看乔安,只看见他满眼爱慕的盯着杨桃的脸。 那情景刺伤了她的眼睛,刺疼了她的心:三房不都是些窝囊废吗?什么时候已经成了殷实人家?杨桃不就是个会治死人还不懂男女大防、不知廉耻的庸医吗?这样的一个家,这样的一个她凭什么和乔安这样的人中龙凤定亲,凭什么能进乔家的门? 她配吗?比她优秀一万倍的我都不曾拥有,她杨桃凭什么配? 枯燥又繁琐的定亲仪式之后,聘礼终于是摆在了显眼的位置。杨苗细细看了,心里这才轻快了点:凭乔家的实力,才拿出这么点东西下聘!什么情根深种,什么重情重义,只不过因为杨桃不值钱,又恰好能给开药铺的乔家免费当长工使唤而已。 围观群众也会故意去查看,有那刻薄的也会酸上两句:“怪不得要对杨桃情深义重呢,就这值不上五两银子的物件,上哪儿能讨着媳妇儿?” 立马有人反驳:“杨家什么时候答应的亲事咱们谁不知道?统共就三天时间,能准备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成亲还早着呢,大聘后头再补不也一样?” “补?谁知道会不会补了?刚才王媒婆不都说了吗?今儿个将聘礼送下,就只等杨桃及笄,选个吉日金凤出阁?” “就是不补又有什么要紧?乔安连那样的誓都发了,这辈子挣的还能给了旁人?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梁县有名的才子,且还得了三皇子推荐去国子监的推荐信。就这前途,往后还能潦倒? 我是没有女儿,我要是有有女儿,这样的女婿不给聘礼我也招。” “若真这样有情有义,肯一辈子只对我姑娘好,我便是倒贴上几两银子也是愿意。”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得那女人说不出话,一张脸绿油油的阴得渗人。 一直听着的杨苗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是啊,乔安这样的人往后怎么会缺了银子?他不再纳妾,那该他的那些,不都全是杨桃和她儿女的? 嫉妒的火熊熊燃烧,可真正将她点燃的,却是乔安后头的动作。 在杨家人清点聘礼的时候,乔安突然恭敬的将三十两银子递了上去:“时间匆忙,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准备,这是三十两银子,还请二位长辈帮着添置。” 白花花的银子往杨老三手中一递,杨苗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 三十两,三十两,大户人家买个上等丫头也才八两银子,寻常百姓隆重下聘也不过十五六两银子。她杨桃得三十两,凭什么,凭什么? 同样被嫉妒之火燃烧着的还有二丫,她表情晦暗的看了浑身上下都张扬着幸福的乔安和杨桃而后一步步朝杨苗走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祸心 杨苗以为自己将情绪掩藏得很好,二丫却早就将她的心思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她走过去拍了她的肩膀,而后用最为安慰的语气对她道:“在梁县,乔安其实算不得什么。论家势,不及秦夫子一般,论学识不及秦夫子一半,论身份地位和往后前程他更是打马都追不上。就算是说长相,乔安和秦夫子也不过伯仲之间。” 杨苗不解的看了二丫一眼,转身就要走。她是嫉妒杨桃,是看不得杨桃好。可她和杨桃到底是流着一管血的至亲,若让外人知道她的想法,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二丫却一把抓住了杨苗的袖子,别有深意的一笑:“秦夫子不过刚二十出头,算不得老。最重要的,是的他不曾订婚娶妻,身边服侍的除了杨春晓就剩一个童子,别说侍妾,就连丫鬟都没有。” “关我什么事?”杨苗有些发恼,转头瞪她:“你一个姑娘家公然议论男子,就不嫌害臊?” 她声音略高,引来了小范围的侧目。 二丫脸上很有些不好看,可她却只微微一笑,轻声细语的道:“看姐姐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而我二丫多不耻呢?今天本身就是乔安和杨桃姐姐的定亲宴,乔安又做出那么大动人心的事情,满院子的人,谁不夸他两句,议论两声呢?我虽还是个黄花闺女,可夸他两句,也算不得过分吧。” 众人看过来的诧异眼神恢复平静:哪个女人能不羡慕今天的杨桃,不羡慕乔安对她的深情?便是说说,也无可厚非。 他们再看杨苗,神情中的责备和不悦却表现得比较明显:人家就是夸了你准妹夫两句,你怎么就那么恶毒要坏人家形象?难道,别人夸你家人得了幸福,你并不高兴?你又为什么不高兴? 和二丫相比,杨苗却并没有轻松化解危机,扭转场面的能力。 她知道她就是将二丫的话原封不动的说出来,在场的人也绝不会信。不但不会相信,还要说她居心恶毒,坏二丫名声。 你看二丫此时可怜又委屈的神情,便知道她是个高手,擅长倒打一耙和博取同情的高手。 杨苗骑虎难下,最终也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在她看来,二丫和杨桃同在王婶那里学药数年,她们之间的感情肯定非同一般。二丫无缘无故的来招惹自己,肯定是替杨桃出头,肯定是因为杨桃总在二丫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好你个杨桃,好你个心如蛇蝎的杨桃。 二丫这次没有拉她,也没有跟上去。她笑眯眯的走到了本村最喜欢扯闲话的张婶子身边。先是乖巧的递上去一把糖,而后便闲聊起来。 话题自然是杨桃和乔安令人羡慕的爱情故事,可说着说着,话腔就变了调。 二丫说:“杨家还真是有福气的人家,翠儿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最后找的女婿也是仪表堂堂,家境殷实。杨翠就更不消说,只看乔安对她的情谊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有这一姐一妹比照着,秧苗往后的归属还不定要怎样风光呢。” 看张婶果然来了兴致,二丫心内一笑,接着以羡慕的口吻说道:“她们三姐妹,论长相,都差不太多,美的方式不同罢了。论家境,杨苗其实还要好一些,杨家三房起家才几个月的时间,如今又被关了铺子……” 没等二丫说完,长嘴的张婶子就接过了话头:“说起来,秦夫子和三房关系不是还很好吗?这么长时间都没将东西还回来,没准重开张,是不是因为铺子出了大事?” 二丫配合的表示怀疑:“谁知道呢,正常来说,即便没有关系查清了事情经过,也是该归还的东西的。” “那就肯定是有问题了!”张婶子砸吧了下嘴,啧了两声之后又道:“明面上说,杨桃手里还有一个山头,两千两银子。可开山哪儿那么容易?银子给到她手里,却也不是让她瞎话的,若好几年也种不出东西,上面指不定要怎样清算呢。” “所以说杨家是福地嘛,在这样的福地上,杨苗的婚事肯定更加显赫如意。” 张婶子别的没听进去,福地二字却记在了心上。她垂眸想了想,对着二敷衍一笑,找个借口就溜了出去。 二丫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也抿着笑。可明明是笑,那模样却无端就让人觉得冷。 旁人家有好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怀着善意真心的恭贺、祝福。还有一些人,嫉妒得心里泛酸,发恨。 很不巧,逃跑的杨苗又遇到了这样的人。 她才转到后院,迎面便有邻居问她:“苗儿,你的亲事定下了没有啊?要是没记错,杨桃还比你小差不多一岁吧。” 杨苗本身就不痛快的心越发不痛快起来,她没搭茬,低了头继续走。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好心关心你,你这什么态度?”邻居往边上唾上一口,翻着白眼道:“怪道连妹子都定亲了,自己还没有着落,就这教养,只怕连屠夫家的小瘸子都要看不上。” 杨苗气得心肝疼,她停下步子回身瞪她,那目光中喷出的熊熊烈火只险些能烧死人。 那女人被瞪得有些心虚,可又不甘心认输,于是虚张声势的道:“我又没说错,你当是谁不知道近来总有媒婆给你说亲,说的都是些猎户、农户之类的货色。别说多好的人家,就连贫寒的读书人都没一个上门吧。我说错了吗?” 这个邻居寻常就以尖酸刻薄、小肚鸡肠出名。她见不得人好,却又不敢去招惹风头正劲的杨家三房,又见杨苗一个人落单,所以才由不得酸上两句。 可杨苗是真的被气坏了,以往她是杨家最优秀的女儿,如今她成了最差劲的不说,还要被人这样欺负? 她见左右无人,气得奔过去就甩了那王家媳妇两耳光,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王家媳妇被打得发懵,下意识要还手,杨苗已经将她的手扭在了背后,将头压在她耳边警告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你男人不心疼你,你儿子也没出息。惹急了我,看我两个哥哥怎么收拾你儿子。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你自己想想我杨家和秦县令的关系。” 毕竟是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妇,还真就被杨苗这几句话吓着了。 杨苗厌恶的甩开她继续往前走,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可很不幸,在路上又碰到了好几个人 她们虽然没揣着恶意,却也都关心着杨苗的婚事。 “杨桃都定亲了,你也快了吧。说起来你还比杨桃大,也该定下来了。” “我们苗儿要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涵养有涵养,等着上门的乘龙快婿啊,铁定了是人中龙凤。” “苗儿,近来往你家跑的媒人可也不少,真遇到好的,可就别挑了。快定下来吧。” 杨苗一边维护着自身形象娇羞回应,一边怒火冲天落荒而逃。 等经过一片人群,她又听见有人在说她。所说的无非是婚事,是比较。她隐约听见有人这样在说:“大房估计是拍马都追不上三房了,别的不说,就看三房的两个女婿。一个会经商,一个有学问,往后不定有多大的出息,杨苗到现在也没说上个如意的,只怕要比不过。” “前程上比不比得过咱们说不好,像乔安这样深情厚谊的杨苗可绝对是找不上。像乔安这样的,拎着灯笼也不好找啊。” “杨苗也就算了,一个姑娘家,哪怕是嫁个屠夫也一样过日子。大房那两个儿子才要憋屈。以往都看不上杨老三,看不上杨春晓。你看看人家现在,最有钱的数杨老三,最有出息的可就数着了杨春晓了。 会做文章,秦夫子的亲传弟子,小小的就在县衙当差。你说,大房那俩当学徒对让人辞回了家的儿子怎么比?” 杨苗眼睛一酸,气得眼泪直掉。她原本想过去骂那些人一顿,可骂了又能如何?除了落个彪悍、泼妇的名声,还会有什么作用? 最痛心的,是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如今的大房和三房怎么比?拿什么来比? 杨苗悄悄的路过,将自己藏在了鸡圈旁边的草垛后面。她伤心的哭了一阵,大伙儿的话排着队在她耳边咆哮、嘲笑。最后,二丫的话落在了她耳边,敲在了她心上。 “是啊,和秦夫子比,乔安算不得什么。秦夫子还没婚配,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秦夫子在男女之事上克制,不是好色花心的人。更说明了,谁都有机会,我杨苗也有机会。” “如果秦夫子钟情于我呢?那我的两个哥哥还会没有前程吗,我的地位还能比杨桃差了吗?旁的且都不说,只他杨春晓就得乖乖的朝她行礼,尊敬的称呼她一声师娘。” “秦夫子曾是状元,在学界最负盛名,不过二十出头已经是握有实权的一方县令。我只要嫁过去就是官太太,再熬上两年,说不定也能是万人之上。” 杨苗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她也不哭了,只憋着一股劲就回去梳妆。晚上,杨春晓就得衙门吧,她得找个借口跟着过去才行。 正在梳妆,院中又是一阵热烈,从哄乱声中,她听见了秦夫子的声音:秦夫子来了!杨苗的心跳由不得亢奋起来。 杨桃没料到秦夫子回来,她和乔安一脸喜气的迎了出去,那甜得赛蜜的笑,却晃疼了秦夫子的眼…… 第一百一十六章:内讧 一县父母官,政务比想象中更家繁重。秦夫子初初上手,其中艰辛和忙碌更不消说。在这种情况下,能身边人送上一份厚礼都算是给了杨家莫大的脸面。可他竟亲自来了,这传递出来的信息,可不同一般。 大伙儿朝秦夫子请罢安,宴席也该开始了。 秦夫子自然是上座,爷爷奶奶并杨老大,杨老二作为至亲,自然也在主桌。于是,主桌上依次做的人员便是,秦夫子,阿爷阿奶,杨老大,杨老三,并族中得高望重的几个长辈。 宴会繁忙,两个伯娘和几个堂兄弟都得帮着打下手,上菜端茶。 作为准新娘,杨桃自然也是清闲的,她原本要避回闺房,秦夫子却出言阻止:“今天是你和乔安的大好日子,怎么也该和我喝上两杯才够意思。在坐的都算得上你的长辈,我以着乔安师父的名义,也勉强能算长辈,一起吃个饭喝场酒,应该也算不得出格吧。” 当今对男女大防的要求也不算严格,乡野女孩原本也是抛头露面不讲究那么多规矩。秦夫子亲自开口,杨桃也没有再走开的道理。 可一桌子早就满了,杨桃要坐,就得有人让开。旁的都是爷爷辈儿的长辈,必然不该让。剩下能让的,也就大伯父、二伯父。 二伯父经商,和官家打交道的时候多。能和掌权的县太爷一起吃饭、喝酒攀交情,这机会怎么肯放过? 他在桌下踢了杨老大一脚,示意他让开。 杨老大其实不太情愿,他只是个种地打猎的佃户,能和县太爷坐一起吃饭的机会一生恐怕也就这一次。倘若自己说话做事正好能入了县太爷的眼,自己的儿女或许也能有个好一点的前程不是? 就算不去考虑那些因素,光是和县太爷推杯换盏过,那也能是他好几年吹牛的谈资啊! 于是,他将腿挪了挪,假装没明白杨老二的意思。并且心安理得:我是大哥,怎么都论都不该我让。 杨老二有点生气:你一农民掺和这个干嘛啊?就是和县太爷处好了关系,你能得什么好处?他能赏你块地还是怎么的? 他从怀里摸了块银子,隔着桌面塞进了大哥手里,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说:给你钱,快让开,别坏我的大事。 杨老大摸着银子的手觉得非烫,烫得心肝都疼。 没人让座,场面一度尴尬。阿奶瞥了两个儿子一眼,要起身让位,阿爷偷偷按住了她的手,抬眼看着大儿子道:“今儿个高兴,去后院将我窖着的那罐子三七酒挖出来,我今儿个得好生和秦夫子喝两盅,谢他肯来捧场,谢他培养我杨家子孙。” 大伯父被点名的那一瞬间,心都凉了。寻常就觉得阿爹阿娘偏心三房,却没想到在他们眼里自己连二房都比不上。 他悻悻的从位置上起来,闷着头转身去拿酒。他手心里还捏着没来得及退回去的那一两银子,此时此刻,那银子硌得他心窝子都疼。 二伯父挪到了大伯父的位置上,二伯父的位置便理所当然留给了杨桃。杨桃站在当场,心里却尴尬得紧,如何都坐不下去。 乔安拉了她一把,她才若无其事的坐下来,帮着秦夫子斟上一杯老酒。 杨苗盛装打扮出来,张氏诧异的看了她两眼,扯着她到暗处横眉竖眼的问:“你这是做什么?杨桃的大日子,你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旁人要怎么说你说咱家?” “你闺女漂亮,还要藏着掖着?她的大日子我连好衣服都不能穿,你就那么着急去巴结三房?”杨苗受够了气,此时再也捂不住,她冷冷的瞥了她娘一眼,恶声恶气的问她:“三房给你了你什么好处?” “你这个孩子……”张氏作势要打她,有碍着到处都是宾客,最终也只推搡了她两下,警告道:“人家定亲,你穿一身比定亲还喜庆的大红衣裳?人家浅浅画眉,你将自己画得跟花猫一样,你……” “我究竟是不是你亲闺女?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杨苗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而后压低了声音问她娘:“从你跟着人家学做腌菜开始,家里谁给过咱家好脸色?杨桃从监狱出来,你又是上山采菌,又是杀鸡炖汤,结果呢?有人领你的情? 你去求杨桃,让她准了我两个哥哥帮她开山的事情,她是怎么回答你的?你觉得是一家子骨肉,人家却不过是在搪塞你,你且等着吧,往后随便寻个借口就要将这事推了。你为了讨好她,还一门心思打压自家闺女。” 说起心酸事,张氏心里也不好受:“可你打扮成这样也夺不了杨桃的风头,人家只会说你不知进退乱抢风头……” “谁稀罕抢她的风头?我要的,是前程,我们一大家子的前程。”她笃定的看着秦夫子,神态语气都异常见坚定:“我会比杨桃优秀,优秀很多很多。” 顺着秧苗的目光,张氏也看到了秦夫子。 这个男人不仅仅长相出众,学识渊博,还是县老爷,还认识三皇子。不管从方面来说,比起乔安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瞬间,她便明白了杨苗的心思,而后心里也开始欢喜:如果秦夫子真能看上杨苗,那咱们大房可就真的是翻身了。 张氏仔细端详了杨苗的打扮,妆有些浓可男人不就喜欢艳丽吗?中秋的新衣这会儿穿有些显厚,可有什么要紧呢,漂亮就够了。 她精心的为女儿理了碎发,而后鼓励道:“娘什么都不怕,只要你们能好,别说区区三房,就是和整个家族翻脸,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抬头,张氏意外的看见杨老大起身离开,而后杨老二占了杨老大的位置,然后杨桃坐了上去,然后一张桌子就满了,再也没有了杨老大的位置。 这一瞬间,张氏拳头紧握,脸色煞白。 “看见了吧,杨桃都张狂到了什么地步?好好的闺女,不去闺房躲着,和男人们喝酒?喝也就喝了,她一个晚辈,哪来的资格和脸面抢阿爹的位置?” 杨苗往那边瞥了一眼,轻嗤一声道:“咱们来日方长。” 杨桃作为女眷,坐在主桌陪着人喝酒到底不好看。她礼貌的敬了秦夫子两杯,又说笑了两句便寻了由头要离开。 秦夫子浅抿着水酒,目光灼灼的看着杨桃的眼睛,而后问她:“患者无男女,成了亲这准则还能遵守吗?” 这话放在这个场合问其实不算恰当,毕竟是订婚宴,毕竟满桌子都是恪守‘男女授受不清’的老前辈,作为医者的杨桃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 她浅浅一笑,准备巧妙的转移话题顺便撤退。乔安却坚定的紧握了她的手,温和又不容置疑的看着前夫子的眼睛回答:“患者无男女,这是作为医者最起码的思想认知,和他本身是男是女无关,和她成没成亲更没又关系。” 秦夫子默默的点了点头,放下酒杯从新看定了杨桃的眼睛:“定亲之后,还会当大夫,当一个合格的大夫吗?” 乔安握着杨桃的手紧了紧,就那一紧,杨桃为难的心刹时温暖起来。她回望着秦夫子的眼睛,铿锵有力的回答:“会!只要这天下还有病患,只要我还诊得动脉拿得起针,我就依旧会履行一名大夫的职责。” 说完,杨桃转头去看乔安,两人相视一笑,情意缱绻。 乔安看着她的眼睛,浑身张扬的都是情谊:“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人命最为贵重这个道理也不会变。你是大夫,你挽救的是世上最珍贵的人命,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我都为你骄傲。 我不知道世俗会怎样评判女大夫,世俗会用怎样的态度对你,用怎样的目光看你。不管他们怎样,我乔安会豁出一切却支持你保护你,谁若是要攻击,那也还有我。” 他的语气并不深情,他表情正经得太过严肃,可杨桃听在耳里看着眼中,却得到了这世上最温柔的情话,最生动的告白。 满桌子固守陈规的老顽固看着他俩,硬是忘了强调古礼的重要性,忘了将女德、女戒…… 秦夫子又喝了口闷酒,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乔安一眼,最后转过头来看着杨桃,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他没再提新的话题,杨桃便顺口找个由头退下了。 在回屋的路上,杨桃碰到了二丫。也不能说碰,因为二丫明显是在等她,看样子还等了很久。 看见杨桃过来,靠在墙上小憩的二丫站直了身子,而后讨好一笑,殷勤的迎了上来:“杨桃姐,恭喜你。” 杨家并没请二丫来做客,可不请自来也没有往外轰的道理。 杨桃不曾料到二丫会来,更不曾料到她会在这里等自己。可就算有再多来料想不到,她依旧是微笑着面对,礼貌而疏远的道一声:“谢谢。” “要说感谢的该是我。”二丫过来挽杨桃手臂,杨桃不着痕迹的躲了开去。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转瞬间却又被感激替代:“被周小姐害死的贴身丫鬟是我表姐,谢谢你替她讨回了公道,让她能死得瞑目,在地下安息。” 二丫的语气也算得上真诚,可在别人的丁订婚宴上说死人,真的好吗? 杨桃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直觉二丫的感谢并不真心,她来找自己隐藏着的目的比并不单纯。 要是杨桃知道二丫如今的处境,知道逼疯了周小姐后那个丫鬟被周家人羞辱致死,她就会知道二丫的目的非但不单纯,对她杨桃还有一颗充斥满仇恨的心。 第一百一十七章:好尴尬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应该?”二丫看着杨桃的眼睛抱歉一笑,继而满脸都是无奈:“可你对我应该有偏见,我找过你好多回,你也是推脱不见。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冒昧过来。” “你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对于二丫,她是真的疲于打交道。所以,尽管已经从对方话语里听出了不高兴,杨桃也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 对于杨桃的疏离,二丫却也不在意,她凄婉一笑,直白的说道:“不愧是我杨桃姐,果然玲珑剔透。” “我想回乔家药铺,想接着跟王婶学药,跟坐堂大夫学医。可不知道王婶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怎么说怎么求,她都不肯再让我回去。” 二丫‘无助’的看着杨桃的眼睛,一脸哀求:“杨桃姐你是知道我家情况的,若是找不到生计,我没有活路。所以,你帮我跟王婶说一说好不好?只要你肯开口,王婶一定会同意。” 她表情是惯常的可怜,让在她手里吃过好多的次亏的杨桃看得恶心。 “这事儿,只怕我帮不了你!”我自己在乔叔那里还是讨厌鬼呢,我替你说话,还不定要惹来什么大风波。 二丫却皱了没有:“你不肯帮?我们好歹一起共事五六年,我们……” “是真的帮不了!”杨桃果断打断了她,长叹一声后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乔家药铺不用人,或许是伙计已经满员不需要再额外请人。我去说……” “怎么会不缺人?这些天我都看过了,病患很多,抓药的却只有乔绣一个,根本就忙不过来。乔家药铺的门脸旁,也挂着请活计的招牌。可我去找,王婶就是不用我,说成啥都不用。” 她抬头看着杨桃,眼里的哀求太过明显:“王婶寻常就最疼你,你去帮我说一说,肯定能行。” “我帮不了你。”杨桃依旧是拒绝:“王婶若不肯用你,肯定有不肯用你的理由。她寻常就是个宽厚的人,你能惹恼了她,只怕是做了令她寒心的事。你有功夫在这里求我,都不如真心实意的去向王婶道歉,获得了谅解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好说了。” 二丫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早就忘了她自己趁乔家遭难偷人家老参的事情,她只觉王婶这样对她是欺负人。夜深人静总结原因的时候,能想到的也仅仅是乔绣不喜欢她。 而乔绣不喜欢她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挤兑过杨桃。 所以,兜兜转转根本原因还在杨桃身上。作为乔家准儿媳妇,只要杨桃肯替她说一句话,王婶就肯定会再用她,她也肯定能顺利的回乔家药铺。 她没想到寻常很少说话,很好欺负的杨桃会拒绝,会这么干脆的拒绝。 “我做过什么对不起王婶,对不起乔家的事?”二丫眉头皱起,声色俱厉的质问杨桃:“你倒是说说看,我需要自己反省什么?” 大喜的日子,杨桃并不想和她纠缠。于是深呼吸一口,退让道歉:“我不过是推测,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多多见谅。” “推测?”二丫笑了,笑容很难看:“平白就能将我往不好的地方推测,我在杨桃姐眼里还真是不堪呢。” “我没有那个意思,二丫你……” “我明白了。”二丫浅浅一笑,端正的给杨桃行了个福礼之后告退:“给杨桃姐天麻烦了,不好意思。” 二丫毫不纠缠,果断的转身离开。 看着有些清冷憔悴的背影,杨桃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真的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孩,倘若将聪明用在正道上,或许会前途无量。 此时的杨桃在可惜二丫的天分,可转过弯靠在墙角的二丫唇角却扯出了嗜血的笑:“杨桃,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逼我出手。所以,后头的一切的都怪不得我。” 其实就算杨桃答应帮她,她也绝不会终止精心设计的计划。她走这一遭,不过是为即将开始的恶毒找一个借口。 你看,是你杨桃不肯帮我,是你杨桃逼我,柔与又无助的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反抗,才反击。 这怪不得我。 这个小插曲对杨桃来说并没有多少影响,她回屋之后就开始翻看赵文英昨天送过来的药书。 打从妻儿出事,赵郎中便不再喜欢热闹,尤其不喜欢参加和婚礼相关的一切仪式。所以指派赵文英昨天送来了贺礼,顺便也带来了种药相关的书籍。 周师叔昨天就赶到了蜀州,只等杨桃忙完定亲的事便要商量开山种药。因此,杨桃也的确得紧着学习,若是不然只怕要一问三不知。 杨桃一拿起书,便是灵魂都被吸了进去,外头都闹了好几番笑话,她竟然毫无察觉。 只苦了杨老三等人,看着那场面,尴尬得想藏好脸皮。 原来,杨桃走后,位置就又空了出来。杨老大拿着架子等人来请,可左等右等没等来人。他一使气,端了酒杯就过去敬秦夫子酒:“草民人微命贱,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和县太老爷喝上一杯?” 尤其照着县太爷使,也当着是条汉子。 可在座的人都知道他火气的来源,由不得就有些尴尬。族中二叔扶了杨老大的手臂,笑着打圆场:“内侄你喝多了,来,我扶你回去休息!” 杨老大一张脸却黑了下来:“我都还没喝,怎么就多了?是嫌我没地位,不配和你们喝?” 这话实在有些过了,乔安的眉头微微有些皱起。 好在秦夫子涵养甚好,他替自己满了酒,颇为尊重的朝杨老大举杯:“众生平等,哪里就有命贵命贱的说法?你想喝酒,我陪你就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别耍脾气,坏了大伙儿的兴致!” 说完,秦夫子率先一饮而尽,倒置酒杯以示诚意。 按理说,秦夫子的作为也给了他脸面和台阶。识趣的人都该喝两杯就算了,这事儿就揭过去了。 可杨老大偏不,他将乔安挤开,把着酒壶和秦夫子一杯接一杯的喝,一副不醉不归的豪气。 满桌子的人心肝都抽,能管住杨老大的阿爷阿奶已经下桌,满桌子的人就没一个能劝动杨老大。 杨老三没法子,只得找张氏求助。他将事情经过说了,而后道:“真将县太爷灌醉在这里可不太好,嫂子你找个由头将大哥请过来行不行?若他真想喝酒,我陪他喝,他想喝多少我陪多少。” 张氏心中虽是万般不满,却是拍着胸脯保证:“她三叔放宽心,我这就想法子寻他去。” 她没有食言,果然找个了个法子去叫杨老大。可这去叫,还不如不叫,还不如就直接将秦夫子灌醉了拉倒呢。 去的是已经热出了一身细汗的杨苗。 她乖巧的走到杨老大跟前,嗲着声音劝她爹:“这样喝酒伤身,爹爹就是不顾惜自己,也得为秦夫子想想不是?您日富哦真要喝,不如行酒令?如此,也有喝酒的兴致,也能少喝上两杯!” 行酒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小老百姓和状元郎行酒令?姑娘,你这是在坑自己爹么? 酒令有很多种,文人用的自然不是甩膀子划拳这种豪气的江湖酒令。可要吟诗作对,杨老大也不会啊。 于是,出主意的杨苗便出了新的主意:“小女子也粗识得几个字,一些简单的字谜,对子也能拆解得了。不如,我代了我爹和夫子您行令,我若输了,我爹喝酒便是。” 她朝秦夫子飞眼一瞟,仅和秦夫子对了个眼神,便娇羞的红了脸。 这…… 秦夫子尴尬得脸也红了:“算了吧,我衙门里还有些事……” “秦夫子是觉得我才疏学浅,一定接不上您出的题目?”她突兀的抓住了秦夫子的衣袖,又羞怯的赶紧放开:“不喝便不喝了吧,夫子您宽坐坐也好。今儿个毕竟是二妹的好日子,席未散,客先走,太有些扫脸面。” 这…… 满桌的人表情都僵硬了,他们看杨苗的眼神都带了审视。 可杨苗却一点都不在乎,她扬着脸,用自以为最天真最纯粹最迷人的表情看着秦夫子道:“我也是怕桃儿伤心,也是想替她招待好贵客。若有不妥当的地方,夫子您别往心里去。” 这调儿做作得,大伙儿冷汗都流了一脸。 偏生杨老大没觉得,他一拍桌子,豪气道:“比不过怕什么?输了我喝就是,不过就两杯水酒嘛,哪个娘们认怂!” 都到了这个份上,秦夫子哪里还有选择。 可他总不能真和个只认识几个大字的姑娘猜字谜、对对子吧?他提议划拳,因为没划过,所以出师不利屡战缕败。 杨苗竟然也没有离开,她低眉顺眼的帮着斟酒、帮着秦夫子夹菜,偶尔也插话推高氛围。那姿态,像极了怡红院里的姑娘。 而杨苗,在等着秦夫子喝醉。虽说以她目前的思想境界,还想不出生将生米煮成熟饭的恶俗点子;可她憋着怒气咬牙切齿想出来的计划,也足够精彩和热闹。 同样在等的还有二丫,她藏在拐角,目光灼灼的看着杨苗和秦夫子。就像一条蛰伏在草丛中的吐着毒信子的蛇…… 第一百一十八章:想侍寝? 秦夫子不好酒,也根本不是轻易就能被人掣肘的人。可今天,区区一个杨苗外加一个杨老大,竟就那么轻松的让秦夫子坐了下来,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乔安劝他:“别喝了,衙门里还有政事要办,您身子……” 端着酒杯的秦夫子一饮而尽,而后才转头笑拍乔安的肩:“没事,今儿个高兴,多喝两杯没什么要紧。” 乔安还要再劝,喝得双颊绯红的秦夫子却已经再次和杨老大划起了拳。乔安暗叹一声,摇了摇头去和杨老三说话。 乔安提醒杨老三:“二堂姐毕竟是姑娘家,便是好心帮着招待,秦夫子也不是外人,可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热情,怕要引起误会。” 他说话的功夫又往秦夫子那边多看了两眼,此时杨苗正端着酒杯灌秦夫子喝酒,小半个身子都快偎进了秦夫子怀里。 杨老三一脸愁容的看着,却也只能叹气:“我先就劝过,说桃儿一个人在屋里无趣让她去陪桃儿说会儿话。不顶事不说,还让大哥训了一顿,说我看轻了他家杨苗。 回头我又去找她娘,可张氏当即就黑了脸,粹道‘自己有肮脏心思才看谁都带着肮脏劲儿,她姑娘心正影直,谁敢再当她的面乱说,她就要撕谁的嘴’。” 爹娘都是这个态度,话又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谁还敢提敢管? 乔安叹一口气,安慰道:“如今民风开放,劝劝酒也算不得出阁,咱们都别多想了。” 他借着招待旁人的由头拉走了杨老三,同桌的人也陆续散了。原本也吃饱了,只碍于主家的面子一直没好意思先走,如今杨老三和乔安都撤了,他们还留在这里被恶心? 人一走,杨老大和杨苗就更放得开了。秦夫子倒有一瞬间的怔忡,他目光追着乔安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转头望了望杨桃闺房的方向。当杨苗再递来酒盏的时候,便就着她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他等着杨桃出于道义来关心他的身体,若是她劝她别喝了,他肯定会立马就放下酒杯。 可他没等到,他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过来扶他上轿回府的,也不过随身童子和杨春晓两人。 哦,还有杨苗。 杨苗一直跟在秦夫子身边,又是拍背又是擦嘴的伺候着。小童看了她好几眼,碍于她是杨春晓的堂姐,没好意思让她别占自己夫子的便宜。 可当她要跟着上马车的时候,童子忍无可忍的瞪了杨春晓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姐这什么意思?趁着夫子心情不好贴过来也就罢了,现在这样是要跟过去侍寝?” 这话说得难听,杨春晓很有些着恼:“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二姐……” “你二姐都在擦夫子的脖子了,衣服扣子解了两颗。” 杨春晓转头一看,脸也是火烧火辣的发烫,心里更是屈辱难堪得紧。他顾不得和小童争辩,过去抢过杨苗手中的绢帕道:“二堂姐先回吧,这里有我和小童就好了。夫子,不爱和女孩子离得太近。” 说话的功夫,杨春晓已经三两下擦秦夫子脖子上的细汗,而后麻利的将他的纽扣扣好。 杨春晓抢绢帕的动作粗鲁,说话的语气更谈不上客气。若是旁的女孩子听了这话,铁定要烧得脸颊绯红,愤而转身。 可杨苗竟跟没没事儿人一样,她安静的看着杨春晓替秦夫子收拾,而后还嗔怪的推了杨春晓一把道:“你动作这样粗鲁,是想伤着夫子不是?这伺候人的活儿啊,还得女孩子来。” 说着话,竟又从杨春晓手里抢过绢帕,小心翼翼的为秦夫子擦脸。 “你还知不知道羞耻?”杨春晓急了,一把打开她的手,瞪着她的眼睛道:“连扣子都给人解开了,你真想追过去侍寝不成?” 杨苗吃他一喝,木头一样愣在了当场。等她反映过来,整个身子腾一声烧了起来。不是羞的,是气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一双眼睛冒着火光,刻意压低的声音里硝烟弥漫。 杨春晓却好不畏惧,他颇有些盛气凌人的迎上去,压低的声音中是藏不住的傲慢与轻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没等杨苗回答,杨春晓又轻嗤一声,鄙夷的道:“要丢人就不知道换个时间吗?非得在我阿姐的订亲宴上,非得勾着我师父不放?” 杨苗想扑上去撕了他的嘴,想用指甲盖挠烂他的脸,想拿把刀一下下将他剁成饺子馅…… 杨桃好,又是杨桃?勾你师父,我朝他示好想照顾他,想让他看见我的好就是勾搭了你师父?我勾搭,我做什么了就是勾搭?我做什么了,要让你骂荡妇那样骂? 她其实不想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在袖中紧紧握拳,却嘴笨的什么都骂不出来。 杨春晓原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况且在宴会上的时候他就觉得杨苗丢人,忍了不是一时半刻。此时看见她哭,他更觉得烦躁:“还不快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也就罢了。真要跟到县衙,我杨家人哪还有脸出门?” “我是你二姐,就算不是一母同胞,我们身上也流着一样的血……” “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能对你这么客气?” 客气?杨苗一口气噎在胸口,瞪着大眼睛拿眼刀子狠狠杀他。 见她不动,杨春晓便上手推她:“快下车,秋老虎还猛着呢,连中秋的夹衣都穿上了。傻子都知道你想做什么。” 杨苗被推了一踉跄,她心里发恨又着急,一狠心就借势倒进了秦夫子怀里,揪着他胸口的衣裳就是哭:“夫子,夫子,你得为我做主,得还我清白啊。就凭杨春晓说的这些话,我一个连亲事都没定的姑娘家,哪里还有活路?” 秦夫子喝多了有点懵,上了马车就歪在车壁上打瞌睡。突然被人压着身子又哭又摇,迷迷糊糊的他更是发懵。 他眼睛微眯成缝,模模糊糊的看见个女子按在他身上哭。 女子? 这蜀州能和自己如此亲近的女子也只有杨桃了,看见自己难受连男女大防都不顾的女子,也只有杨桃了。 他唇角微翘,下意识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别哭,有什么委屈告诉我,还有我呢,有我呢……” 突如其来的温柔惊得杨春晓一僵,小童的神色也尴尬得异常微妙。作为当事人的杨苗也愣了片刻,而后心中奇暖。那一刻,所有委屈,所有付出,所有突破底线的屈辱和挣扎,都消失了,不见了,连眼泪都变得欢喜起来了。 “夫子……” “我叫秦子墨,秦子墨!”头疼令他眼神迷离,他努力想看清‘杨桃’的脸庞,努力想擦干净她的眼泪,可他醉得太厉害了。他便是用尽了力气,也只看清了女子身上那一袭红衣。 喜气得让人堵心的红衣。 可他依旧笑了,笑得那么复杂又道不尽含义:“你穿这个,很好看,真好看!” 杨苗低头打量了身上的衣裳,唇角绽放出如花笑颜:“这是我最好看的衣裳了,虽然有点厚,可能得夫,能得秦公子夸赞,也值得了。” 秦夫子也笑,笑容宠溺又温柔。 小童鄙夷的看杨春晓,会说话的眼睛对杨家全是谩骂:不要脸,这样的杨家女儿真真的不要脸。 杨春晓原本就憋屈得不行,再得小童这等挑衅更是一腔怒火燃烧。 他伸手却扯杨苗衣裳,没好气的警告:“快下去,我们要会衙门了。” 杨苗也较上了劲,她用力从杨春晓手里抢出衣摆,而后拉着秦夫子的手哀求:“夫子,今天就让我照顾你吧。你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人,春晓笨手笨脚的我也不放心。我跟着过去,等你好了我就走,不会坏了你的清誉。夫子……” 听着杨苗的话,秦夫子脑中回想着的是杨桃将他腿脚搂进怀中取暖的场景。去蜀州的路上,阴雨引发腿疾,她在他最痛不欲生的时候解救了他。 他记得她小手为她搓脚搓腿的触感,记得她将他腿脚搂紧怀里时难为情的表情,记得她在他耳边笑谈。 她说:“什么名节,什么清誉?这世上有什么比赤诚和性命更重要?你也别迂腐着拒绝,我行医,眼中便没有患者的性别。若真因着这个嫁不出去,那不嫁就是。” 那时候他没有说话,他只是再没挣扎,只是认真的感受着她的温暖和心。然后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想到:若有一天你真的嫁不出去,我娶你! “什么清誉?在你面前,那些还有什么要紧?”他糊里糊涂的拉住了她的手,虽然找不准她带泪的眼睛,却也努力想要擦干她的眼泪:“别哭,别在乎,就算你走投无路,我还在呢。” 他拉住杨苗的手一直没放,杨苗只低头娇羞一笑,也不曾挣扎一下。 此情此情,无论是杨春晓还是小童都绝得尴尬得紧。两人虽说两看两相厌,却也默契的坐在了车夫的位置,扬鞭打马,心情复杂的往县衙赶去。 乔安无意中看见杨苗上了车,原本想追上去请杨苗下来。即便不能,也该提醒下杨春晓谨慎行事,奈何他才准备上前,乔锦匆匆拉了他去一边。 “阿爹知道你给了杨家三十两银子聘礼,气得吐了血。阿娘好容易将事情平息下来,谁曾想他又喝多了酒,这会儿正当着三亲六戚的面发酒疯,谁都拉不住场面也难堪得很,二哥你快回去看看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撑腰 乔康成用尽了手段下杨家的面子,到头来下的却是他自己的面子。 是他儿子不要脸皮的求娶人家姑娘;是他们当爹当娘的寻了好几个媒婆连着好几天登杨家的门求亲;就连聘礼,也是他乔家自知没准备周全,拿了现银去抵? 真他娘的憋屈,憋屈! 想起杨桃那低贱的身份,狐媚的嘴脸,在他面前咄咄逼人的架势,乔康成气得掀了桌子:“都给我滚,从我家里滚出去。真他娘的憋屈,这他娘是人过的日子?我是爹?我是儿子,是儿子……” 正兴高采烈喝着酒说着吉祥话的众人大惊,和乔康成同桌的人看着掀翻的桌子和满地的狼藉,更是惊得连筷子都忘了放。 王婶和几个儿子急忙赶过来拖乔康成,连带着哭求:“你这一喝多,又是闹得哪门子事儿?知道的说你在骂周县令和安知远那俩畜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乔安和杨桃的亲事不满呢!” 乔康成要回嘴,王婶果断拿手捂了,一脸愁容的劝道:“我知道你受了苦,知道你埋怨几个儿子没进牢看你,也知道那罪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可孩子们的孝顺你眼里也能看见,那俩畜生也遭了报应。你就是再难,也忘了吧。光惦记着曾经的痛,你心里也不好受不是?” 乔平帮着王婶‘扶’乔康成回屋,看着满脸好奇,竖着耳朵听笑话的宾客,由不得‘埋怨’王婶道:“阿娘也是,知道阿爹一喝多心里就会想监牢的事,就会胡言乱语,怎么还容着他喝酒?这满座的人,听了他的酒话怎么想?杨家人听了又怎么想?” “好不容易求来了亲事,若让杨家误会咱爹不愿意,还能将杨桃放心的嫁到咱们家来?” 王婶也叹:“先扶你爹回屋休息吧,杨家那边等你爹酒醒了我陪着他去解释。” 看热闹的满心盼着好戏,看到这里却发现当真是个误会。有人觉得无趣,牵强的笑笑之后便就告辞离去。 有的人却还是怀疑,逮着夏娜旁敲侧击的打听:“你公公说什么爹,什么儿子?难不成周县令还拿称呼作贱过你公公?” 夏娜正系着围裙洗碗,闻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可她原本就是养在深闺的闺秀,不擅长和人口角之争,更明白这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会损乔家的尊严。于是只管埋头干活,并不理对方的挑衅。 可对方想看热闹、弄是非的欲望太强烈,用手肘怼了夏娜的肩膀,咄咄逼人的追问:“周县令的恶行不都在公堂上说过了吗?没听过在这方面侮辱过乔掌柜啊。难道,还是因为杨桃?就她家那条件,也的确不够配……” 夏娜转头看了一眼,将手中抹布往水中大力一扔,转身走了。 洗碗水溅了那人一脸,气得那人跺脚大骂:“没教养的东西,难怪尽招惹安知远那种败类。难怪乔家拖了好多年都不肯娶你过门,就你……啊!” 那人被兜头浇了一身的潲水,腐饭烂菜挂得浑身都是,气得她又是跺脚又是大骂:“哪个不长眼的龟孙……” 乔绣拎着潲水桶飞快的过来,从锅中捞起满是油污的抹布就给她擦脸:“是李婶子在这里呢,我刚在屋里听见狗叫,好好的日子乱咬得人心里烦,就忍住就拿潲水泼它来着。谁成想泼在了你身上,这可真对不住。” 李婶子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味儿,刚想还口,乔绣就借着擦潲水捂了她的嘴。同时笑呵呵的道:“有些狗吧,虽说咬不着人,可乱哄哄的叫唤也恶心人不是?我这回拎的是潲水,下次摔的出来说不动得是菜刀。” “谁是狗,哪里有狗?”李婶子好容易挣开了乔绣的手,臭味熏得她往地上猛唾了两口,而后才气冲冲的瞪着乔绣:“你今天要不将狗给我指出来,我和你们没完。” 她是乔家本家亲戚,惯会的便是搬弄是非,撒泼耍赖。此时揪着乔绣衣摆不松手,一副要彻底清算的架势。 乔绣也不个好脾气,大力扯出自己衣摆就唾道:“给脸不要脸,非让人指着鼻子骂老狗心里才能舒坦?” 李婶子气得要打她,手刚扬起来就被人紧紧捏住,那劲儿大得就跟要将她骨头都捏成渣一样。 她气得不轻,张嘴要骂,看清来人是乔安又立马没了脾气。 乔安看着温雅安静,骨子里却厉害得很。上山能打野猪,下地能干农活儿,拿了笔杆子更是文章锦绣、智慧无双。当着面挑衅他,李婶子目前还没那胆量。 乔安嫌她手腕上的潲水脏,皱眉扔开,又转头问吓得弯腰去躲的乔绣:“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如何成了这场面?” 没等乔绣说话,李婶子就抢先陪了笑:“不过是言语间说笑,哪里就有什么要紧。绣儿说这这边有狗,我一听害了怕,这才扬手准备打狗呢,可不敢有打绣的意思,内侄儿你可莫多想哈。” 说完话,她便带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跑了。 乔绣扬眉吐气,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都是乔家的子孙,我家要有个不好,谁脸上都没有光彩。我爹要无端给人当了儿子,整个乔家的辈分都得怕让人踩一脚。旁人来欺辱也就罢了,自个儿家的也这么不要脸,是抢着给人舔脚当孙子?” 有乔安在,她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那些个不安好心的便是气破了心肝,也硬是没敢回头来闹。 畏惧乔安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理亏。闹到族长那里,她们仗着是长辈也一样说不出个道道来。 这些人再落荒而逃,乔家剩下的也就几个辈特别高的族中长辈。他们黑沉着脸坐在一堂屋里,等着要一个说法。 王婶堪堪安置好乔康成就赶紧过来,又是斟茶又是上瓜果点心的讨好人:“让长辈们跟着操心了,实在也没发生大事,当家的就是心里憋屈借着酒劲发泄发泄。要说起安儿的婚事,我们父母的那是非常满意。 毕竟事关两家颜面以及乔安往后的亲事,还望长辈们帮着约束下族中众人,莫要让族人出去胡言乱语。” 族中长辈们有的呷茶,有的吃点心,有的蹙眉呆坐,却就是没人发话。 他们不关心乔康成和王婶对杨桃是不是满意,也不关心乔康成是不是在监牢中留下了心理创伤。他们关系的是乔康成在家中的地位。 无论怎么说,在整个乔家当中,最有出息的还数乔康成一家子。每年往族中上交的香火钱,上供的粮食,给族人接济的药材粮米都是族中之最,光他一家就贡献了族中大半的收入。 要是乔康成在家的地位不保,让王婶当了家?往后要东西还能那么好要,拿银钱还能那么好拿? 单看王婶当众又是捂乔康成嘴巴,又与儿子强行拖人回去的架势,不杀杀她的威风,她都能爬到桥康成头上作威作福。 族长和长老们交换了眼色,而后将茶盏往桌面上一顿,端着威严皮笑肉不笑的发难:“跪下!” 王婶有些懵,站在当场没动,族长便又拍了桌子,厉声喝道:“你打小是怎么学的三从是德,你就是这样以夫为天的?今天我不代表族里行了家法,你往后还能将康成放在眼里?” 王婶眉头紧皱,可到底还是跪了下来。 她试图解释,族长已经黑着脸往外走去:“跪足了一个时辰,好生反省明白了再起来。至于康成到底为何憋闷,我等自会去问个明白。倘若真是因为杨家女而闷闷不乐,那这门亲,还是退了的好。” “族长……” 族长并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抬步就走。王婶企图要追,留下来监视的人一把将她按了回去:“不敬丈夫,罚跪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你若再不识抬举,便只得开族亲大会,叫你当着全族人的面跪着抄写《女训》、《女戒》,真到了那个时候,你的脸面不说,绣姐儿的亲事只怕要不好说。” 是啊,当娘的都不懂规矩没学好三从四德,那她教出来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王婶心中一难,便耽搁了追出去的时间。再一晃神,族长带着几位长老已经一窝蜂拥进了乔康成的卧室。 乔安坐在床边伺候乔康成喝水,见得族长进来端正的行了礼,而后犀利发问:“我阿娘呢?” 族长捡了椅子威武一坐,拿着烟斗往椅子腿上一磕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你爹好好说说。” “家父喝醉了酒,怕是没法子……” “出去!” 乔安看了乔康成一眼,而后退了出去。长辈就是长辈,族长就是族长。别说现在,就是往后成了一品宰相,明面上依旧要给族中人脸面,若是不然,等着自己的只有举步维艰。 好在他先来一步,阿爹这里该当不会再有问题。 果然,族长便是如何问,乔康成也没说出个道道来。便是醉了酒,提起杨桃他也只有夸赞和满意。可监狱和周县令等却是提不得的,一提便是儿子、孙子的满嘴胡言乱语。 事情发展成这样,有点智力的都能推断出乔康成在酒桌上是在骂谁。族长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的往外走。 乔安拦住他的去路,恭敬的行礼道:“当时的情况,不捂了阿爹的嘴也实在不行。大喜的日子,总不能由着他掀翻所有桌子,再指着大伙儿的鼻子发酒疯。 若真要那样行事,丢了族中的脸。只怕又是我阿娘的不是,谁让她没当好贤内助,看顾我阿爹呢? 说起来,我阿爹阿娘向来恩爱……” 乔安目光灼灼的看着族长,目光中恭敬有之,威逼亦是不缺。 族长很有些下不来台,可对方是族中最有可能出息,说不定还会前途无量的乔安,他便是想发作顾着往后也强行按了下来:“康成家有事,大伙儿都各回各家,别在这里添乱。” 虽没明说免了王婶的罚,可监视的人都走了,谁还老老实实的跪? 王婶常常叹气,回屋看着乔康成的背影叹:“你这又是何苦?都已经松口让人进门了,就不能给彼此一个体面?闹闹闹,到最后不是将自己家闹得鸡犬不宁?” 乔康成想着乔安刚才的作为,心寒得浑身发冷。他扯了扯滑到胸口的被子,眼泪默默的流了一脸。 连唯一愿意帮我出头的族亲都让自己骗走了,往后我乔康成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地位?就因为一个杨桃,我往后还得受制于妻儿子女? 杨桃?果然是有你没我,不死不休的存在啊! 第一百二十章:滚 等将家里乱糟糟的一团收拾利索,王婶颇有些担忧的看着乔安道:“村里从来就不缺乱叫舌根子的人,咱家今天的事情闹得大,还不知道外头要传成什么样子。 杨家对亲事原本就诸多不满,要再传出来不好听的话。后头的事情……” 她担忧的看着乔安,惆怅满面:“咱家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偏偏就走到这么无奈的地步?” 夏娜正巧在一旁收拾杯盘,两个杯子碰撞的声音有些响,王婶便转头看了她一眼。其实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可因着心情不好,脸色有些不好看,传过来的眼神便有些锐利。 联系着先前的话,夏娜便局促窘迫起来。 如何到了这个地步?起因还不是安知远要强纳她为小妾,还不是得罪了权贵,让乔家遭了难? 再想起乔康成动不动就指桑骂槐骂她是祸害东西,夏娜的眼圈立马红了个透。她将匆匆将物件扔进盆里,落荒而逃。 王婶愁着心事,也没注意夏娜的情绪,乔安一个男子更不好盯着自家嫂子瞧,自然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他此时只顾着安慰王婶:“杨叔是讲理的人,定然能知道这只是误会。再不济,还有杨桃呢。她最是通透明白,定然不会让杨家在这事上为难咱们。 再说了,往后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遇到事情了,没有互踩的道理。” 说起杨桃,王婶到底有了点笑:“那姑娘我自然放心,就是家事差了点,成天抛头露面满村子的跑。若能是养在深闺的正经闺秀,你爹……” “嫂子固然好,杨桃却也不差。出身由不得人选,可像杨桃那等出身,还能活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也不多。你二儿媳妇,能干!” 王婶被逗乐,笑着点乔安额头:“不害臊!” 又问他:“你和你爹说什么了,他怎么就肯配合?打从知道你偷偷给了杨家三十两银子,你爹气得……” 那一口血,可是实打实喷出来的啊。乔家不缺这点银子,能将他气成这样,可见心中憋闷。 乔安牵了阿娘的手,也是长长叹了口气:“时间紧迫,阿爹又是个倔脾气。我没有法子,只看着他的眼睛问还要不要我这个儿子,旁的我都能依他,可若今天坏了好事,我便也没有活头了。不拘他看得怎么严实,人要想死总还是不难的。” “你……”王婶伸手打他的头,急得眼睛都红了:“可不敢有这个念头,咱家好好的日子,我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的养……” “我不会!便是我想,杨桃也头一个不依。”乔安认真的看着王婶的眼睛,也跟着叹道:“阿爹拧着性子想不开,您费心劝着些吧。我不孝,却也知道当儿子的本分。你转告阿爹,往后我再不会了,除了杨桃一事,儿子再不会忤逆他半句。” “好孩子,你爹,他能想明白。” 再说杨苗跟着去了县衙,不管秦夫子是更衣还是安寝,都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小童鄙夷不屑的眼神看了又看,杨春晓青黑难看的脸色摆了又摆,杨苗始终没有要主动回避的意思。 偏生秦夫子还不肯放手,杨春晓过去掰开,没等松手他有捞过杨苗的手攥着,嘴里还模模糊糊的念叨:“不用哭,有我呢,看谁敢毁你名节,看谁敢随随便便就欺负了你。” 杨苗听着欢喜,转头示威的看向杨春晓:“夫子身边离不开的好像是我,要不然我正这里伺候着,也让你们轻省轻省?” 杨春晓原本就是个冲动脾气,此时被这般不要脸的挑衅,立马就发作起来:“你能不能要点脸?主动要爬男人的床,我这会儿是不是该吩咐下去,让灶房的丫鬟熬一碗浓浓的避子汤来?” 左右无人,杨苗也顾不上羞,她心里有气也故意要气杨春晓:“避子汤就不必了,子墨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也该生儿育女。” “不要脸!” “还读书人呢,来来回回也就只会骂着一句。可要论不要脸,首当其冲的该是你大姐,林子里发生什么咱都不说,往常和那李小壮可没少卿卿我我、不羞不臊。” 她冲杨春晓翻了个大白眼,眉目间写着气死人的羞辱:“再要论便是杨桃,她要要脸能随便拉男人的手,摸男人的脚?她要要脸,能勾得闷头读书的乔安鬼迷心窍般爱慕?中间多少龌蹉事,咱拿不出证据,还想不出中间……” 杨春晓气红了眼睛,扬起手掌要扇她。杨苗却一头扎进了秦夫子怀里,搂着他腰就是哭:“夫子可救救我啊,春晓要打人。” 秦夫子也实在醉得厉害了,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只恍然听见有人将杨桃骂得难听。都还没等他理清楚怎么回事,又有女人扑在他怀里哭,还念叨春晓要打人。 杨春晓性格冲动不假,可没有气极的时候还是谦和的。况且他寻常不和外人动手,那他现在要打的,难道是杨桃?因着旁人将杨桃骂得不堪,所以他迁怒杨桃要打人? 这还得了? 秦夫子一把护住怀中女子,继而鼓着眼睛怒声呵斥道:“你动她一根指头试试?给我滚出去!” “夫子,她欺人……” “滚!” 杨春晓气得紧握了拳头,却也只能乖乖的出去。走到门口,他回头怒瞪杨苗,杨苗却从秦夫子怀里探出小脸,还给他一个得意又张狂的笑。 “你也下去吧。”她吩咐小童。 小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退了出去:“我去给夫子预备洗澡水,而后伺候着沐浴。这里,就先交给小姐了。” 小童走了就没回来,杨苗在秦夫子床边做了半晌,用手描摹他的眉眼。 他本来就长得俊俏,又有从书海中浸染的知性气质。便是喝醉了,那模样气度也一样有勾人心神的美。 杨苗看着满意,手指一遍一遍的画下来,心坎坎都是甜蜜:“你对我也是有心的吧?我们好好相处,比乔安和杨桃还恩爱甜蜜好不好?” 秦夫子难受的恩哼一声,打开在他脸上乱摸的手,背转身去接着睡觉。 杨苗又换到床的另一边去看秦夫子的脸,就托着腮看着,也觉得知足,也觉得是人生最美妙的事。 抛开金钱地位和前程不说,能近距离欣赏美男吴可可挑剔的颜,这本身也是件惬意又容易脸红心跳的事。 她看了他一夜,最后实在支不住困意才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小童也在外间守了一夜,他虽然不耻杨苗,却也没好强行打扰。若是秦夫子当真喜欢,他一个侍从还能去坏好事?可也得在外间等着,万一真发生了羞羞事,他也得问自家主子要不要准备避子汤不是? 同样守在县衙的还有二丫,她借着和周小姐熟悉,使了点银子就混了进来。打从一进来,她便忙忙碌碌,到处旁敲侧击的打探消息。 最后,她摸到秦夫子寝室外头,藏在床边的大树上,透过窗户看了秦夫子和杨桃一夜。 对了,她去得比杨苗等人更早,所以杨苗和杨春晓的冲突,她也是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或许是树上并不安稳,二丫早早就醒了过来。秦夫子昨夜没有关窗,她透过窗户将内里看了个全。今儿个一早又等到了一出好戏。 秦夫子从睡梦中昏昏沉沉的醒来,看见趴在床边熟睡的杨苗顿时就懵了。 他揉着太阳穴想了又想,却如何都想不起后头发生了什么。他对杨苗的最后记忆,便是她嬉笑着灌他喝酒,可眼前,这怎么回事? 秦夫子想先起身去问杨春晓情况,可身子才一动,杨苗就惊醒了。 “你醒了?”尽管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和娇嗔,她看秦夫子的眼神也带着非常明显的爱慕和幸福。如果你认真去看的话,也能很轻易就发现那埋在眼底的娇羞和实现心愿的心满意足。 秦夫子从来都洞察人心,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猜到了她的目的,更联想到自己可能做了些让人误会的事。 一时间,他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消除影响,也害怕不小心伤害到眼前这个姑娘。 不管怎么说,爱慕没有错。不管她行为多不妥当,至少她守着自己的底线,守住了道德的底线。若她真狠心将衣裳一脱钻进他的被窝,今天醒来他就是再不甘又能如何? 在这一点上,秦夫子还是感激并心疼着杨苗的。 “我伺候夫子起身吧。”杨苗努力摆出端庄大方的一面,去又不失娇俏温柔的起身伺候秦夫子。 谁知她刚准备掀被子,秦夫子就反应颇大的按住了被子,看杨苗的眼神也不自觉戒备起来。 看杨苗尴尬得变了脸,秦夫子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了。他想要解释,又怕误会更深,一苦恼便想着干脆开门见山得了。左右两人只是枯坐了一晚,衙门的人也不敢胡乱编排。 “我昨天喝得有点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自己都不太清楚。看咱俩目前的样子,想来我也没太失礼吧。” 杨苗一听,猛然抬头看向秦夫子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这是要不认账?那些爱慕呵护,统统都是假的?可不对啊,她有心的啊,是真心相护还是喝多了发酒疯她能分辨的啊。 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秦夫子才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心里发慌,看着秦夫子的眼中强忍着泪:“昨天不还好好的,不还说有你在谁都不能欺负我。说只要有你,我就不用害怕,不用去想名节清誉,一切都有你吗?才过一晚上就变了,到底是为什么?” 老学究老古板能不在意名节?秦夫子乍然蹙眉,他仿佛明白了事情经过,猜到了他将她当做了谁。 眼看着杨苗一心要贴上来,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扎心 “我是春晓的师父,论起来,也算得上你的长辈。”秦夫子一句话就说红了杨苗的眼,他有些手足无措,可既然都开了头,硬着头皮也得说完不是? “回县衙的车上有小童和春晓陪着,旁人断说不出什么闲话。即便到了衙门,我醉的不省人事,你和衣枯坐一晚,也断不敢有人乱嚼舌头根儿。”眼看着杨苗眼泪都流出来了,秦夫子赶忙别开头去,硬着心肠道:“你不用担心名节受损,谁要是乱说,我饶不得他。” “你什么意思?昨天在车上还拉着我的手看,让我叫你子墨。昨天那样的情深义重,骗得我义无反顾。到了今天,你和我说你是长辈,说不会有人坏我名节?” 杨苗睁大了眼睛看他,眼泪珠子般的往下滚,怎么都断不了头:“我是傻子吗?是你喝醉了酒,就能随便戏耍的小猴子?我真心待你,一心好生侍奉你了,到最后你一句醉了就推脱得干干净净?你是醉了,不是傻了秦夫子。” 秦夫子觉得理亏,低了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见他如此,杨苗更觉得委屈:“你说话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意图那么明显,你要是没有那意思,一开始就将我推开的。你拉着我的手不放算什么,留着我过夜喝退了春晓又算什么?” “或者,在你眼里,我就是可以随便轻薄,随便轻贱的女子?” 秦夫子惊骇:“我竟然还做过那等混账事?” 本是太过惊骇后的下意识一问,却如惊雷滚滚炸响在秧苗的心上。 尤其那惊骇到不肯相信的表情,让杨苗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杨家家教还是严格的,豁出脸面如先前那般劝酒,跟上马车想要伺候茶水点心也便是她能豁出去的极限。 要不是秦夫子表现出了爱慕的意思,杨苗其实没有勇气帮着更衣,更抹不下脸皮赖在男人房里过夜。 是秦夫子给了她勇气,然后又告诉她那不过是个误会。这,谁能受得了? 杨苗颓然跌坐在凳子上,红着眼睛哭得凄凉,嘴里来来回回只念叨着一句:“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秦夫子狠狠抽自己耳光,诚挚的看着杨苗道歉:“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喝多了乱发酒疯。咱们往常也没来往,我没理由无故动心。你又是春晓和杨桃的姐姐,我便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平白就轻薄了你。这就是个误会,我……” 看杨苗哭得越发伤心,秦夫子实在说不下去。他停了好久,最终长叹一声道:“总之是我对不起你,往后我补偿你好吗?” “怎么补偿?给我银子?”杨苗一下就崩溃了,她抬头恨恨的瞪着秦夫子,咬牙切齿的问:“那你要给我多少?按丫鬟的价钱,还是怡红院的价钱?” 一个女孩子,怎么动不动就怡红院?况且这样看轻自己,是不是也太过不妥? 秦夫子皱了眉头,想要提点她两句:“女孩子还是要多顾惜着自己才是,你看看杨桃,她虽说也替男人诊脉看病,可却从不给人低贱不守妇道的……” 原是好心,却踩到了杨苗的痛脚。 “她好,她什么都好,就连她放的屁都是香的。”杨苗吼完,抓狂的奔了出去。 中间遇到小童,她脸上火烧火燎的烫,觉得一张脸皮都被人揭下来了。再出门的时候和杨春晓撞个正着,哭红了眼睛的她恨不得将自己撕碎,落入成泥化为尘埃,她就这么消失了,也好过被他那样看轻,那样侮辱。 回想下杨春晓对她的态度,说过的话,她简直无地自容。 可杨春晓实际是没有恶意的,看她哭得伤心,心了跟着抽疼了一下:“你怎么了?夫子欺负你了?” 杨苗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跑:“你没资格看我笑话,你休想看我笑话。” 她一口气冲出去好远,出了县衙大门才有些发懵:她穿着夹衣热得不行,哭花了妆的脸像个大染缸,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她害怕遇见认识她的人,却连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想租了马车先回家,摸遍了全身却找不到一个铜板。 对了,她还很饿,昨晚上光顾着照顾秦夫子,一口饭都没顾上吃。今天一起身就遇到这样的事,别说吃饭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 这时候的杨苗崩溃得很是绝望。 再她最绝望的时候,二丫朝她递过来一顶帷帽:“挡挡吧,别让人看了笑话。” 见到二丫的那一刻,杨苗其实很难为情。可当对方将带着沙巾的帽子戴在她头上,瞬间挡住她所有难堪。杨苗对她的感激,难以言表。 “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 杨苗不动,二丫便拉着她的手拖着她走:“我昨晚也住在县衙,你的事我都听春晓说了。我知道你难受,可再难受也该顾好自己的身体。你将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难受的是谁,高兴的又是谁?” “春晓告诉你的?他说了什么?” “从你上马车到今早上被秦夫子赶出来,能说的他都说了。他生气你丢了杨家的脸面,怕连累了自己和杨桃的名声,所以急着向我澄清,怕传回村里对三房影响不好。” 杨苗的心哇凉,冷气从心坎里冒出,浸得骨头缝都冒着冷气。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二丫,心里多少不敢相信:“我们是至亲啊,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便是吵嘴使气,何至于如此落井下石?” 二丫不屑,音调里都带着嘲讽:“杨翠和杨桃那才是人家的至亲!你,算得了什么?要真拿你当阿姐,能这么快就将你做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给我听?能连你没避讳秦夫子更衣的事情也毫不犹豫的说出来? 你想想杨翠出事的时候杨春晓的姿态,再想想杨桃遭难的时候杨春晓的模样。谁亲谁疏你还不明白?” 杨苗身子发抖,差点站不稳摔在地上,还是二丫拉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住。 “真论起来,杨翠和杨桃那个不是放浪的,哪个又有好名声?可如今,谁敢说人家一句不好?论原因,也不过勾住了几个厉害的男人,找了个好靠山。” 这一点,杨苗却是赞同,她点头道:“乔安肯对她那么死心塌地,秦夫子肯赏脸帮衬,连三皇子都对她另眼相待。这么多厉害人物护着她,谁还敢多吭句难听的?” “可那些男人为什么要对她另眼相待呢?她一个女人,一个会医死人的大夫,能靠的也不过是狐媚和脸蛋。” 二丫这样说杨桃,杨苗心里还是不爽快的。她就是再嫉妒,再看不上杨桃,那也是她妹妹。她想法子压她一头能行,背地里咒她两句坏她两句可以,可旁人无凭无据的这样作贱人,她还是不肯依。 于是,她对着二丫黑了脸,喝道:“乱说什么?桃儿要真是那样的人,乔安怎么肯那样死心塌地?你也是女孩子,无凭无据的莫要坏人名节!” 二丫碰了一鼻子灰,也有些难为情。 可她也没恼,依旧带了杨苗去吃饭,完了还带坐车回去。在车上,她叹息一声后道:“疏不间亲,我和你说杨春晓和杨桃你必然觉得我是挑拨。可等你冷静下来后自己再好生想想,秦夫子护着你的时候,都是什么时候?” 她转头打探杨苗神色,将她果然上套深思,不禁继续引导:“是不是每次都是在出现了杨桃的名字之后?是不是每次都和杨桃有些关联? 你仔细想一想,还不明白秦夫子将你当成了谁吗?你仔细想一想,还不明白杨桃为什么能得秦夫子青眼吗? 杨桃是什么人我不方便评价,看我见过她将秦夫子的腿脚搂在怀里,整整搂了大半夜。换做是你,你做得出来吗?” 二丫满意的看着二丫瞬间炸裂的表情,而后将身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假寐:“我能知道得这么详细,拜谁说赐?你自己多想想吧,这事儿我不会给你传出去,我要是传了一个字,天打雷劈。” “可你也真够可怜的,不就是喜欢秦夫子嘛,不就是靠近了一下嘛,怎么就落得了这个下场。三房那两姐妹不要脸得多,怎么一个个都成了女子典范?” 说完这些,二丫就再不肯说话。 杨苗前思后想,而后全身发冷,牙齿大颤。 等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村里,杨苗感激的拉着二丫的手道:“今儿个真是谢谢了你,你的恩德我一定会好生报答。” 二丫亲昵的拍了她的手背,笑道:“哪里有什么恩德不恩德的?我不过是看不惯他们欺人太甚罢了。你回去好生歇着,要不想吃了这个暗亏,就自己想想法子。便不为别的,也不能让三房人这样作贱了自己不是?” 杨苗点了点头,神色厌厌的走了。 杨桃近来挑灯夜战,恨不得钻进书本里不出来。叶氏心疼她又是揪头发、又是扯眉毛的钻研劲,抢了书撵她出去放松:“光苦着脸想也不是办法,出去走走看看,脑袋一清醒说不定想不通的就都明白了呢?” 杨桃拗不过,也领阿娘的情,于是便摇着头出了门。、 也是赶巧,她一出门就撞见了杨苗。帷帽没挡住她的伤心,杨桃一见就皱了眉:“二姐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了你?” 杨苗满心都生着杨桃的气,猛然撞见便是撒气:“谁欺负我?在县衙里除了你的好弟弟,你的好夫子,还有谁能欺负得了我?你可真行啊杨桃,这边引得乔安对你死心塌地,那边还吊着个秦夫子对你情有独钟,你很得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捣鬼 杨桃被怼得心窝子疼,可自家姐妹又刚在外头受了气,她再不舒服也不能在这节骨眼和杨苗计较不是? “姐姐这话严重,妹妹可受不起。” 她轻描淡写的一笑,拉了杨苗就往小树林去:“你这幅样子回去,大伯娘免不得又要念叨。咱们去林子里说会儿话,等你心情平复些在回去不迟。” 杨苗不肯动,杨桃便又使劲拉她:“二姐对我意见颇大,咱们中间定然有不小的误会。毕竟是至亲骨肉,心里有话总得说开了才行。要真是当妹妹的做得不对,我也好给二姐赔礼道歉。” 她说得诚恳,杨苗又的确害怕回去后被阿娘询问辱骂,于是便半推半就的跟着杨桃进了树林。 杨桃先带她去林中的小水池里洗了脸,而后才拉着她坐在水塘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只管说,要真是春晓混账,我押了他给你磕头赔礼。” 杨桃将姿态放得这样低,杨苗倒也平静了下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而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杨桃眼睛,认真的问:“你将秦夫子脚搂在怀里大半夜?” 明明是治病,被断章取义后再说出来,怎么就显得那么肮脏? 杨桃心里不太舒服,却依旧温柔又认真的回答道:“在去蜀州的路上,连着阴雨引发了秦夫子老寒腿。当时在荒郊野外,没有能取暖的物件,火堆一时也没升起来。我没有法子,是给他暖过腿脚。” 果然是真的,二丫果然没骗我! 至于说什么没法子,可笑不可笑?若秦夫子中了春|药你没法子,是不是还能名正言顺的宽衣解带,共赴云雨了? 杨桃将她的鄙夷和恶心看在眼里,又额外解释一句:“患者无性别,但医者也有底线。力所能及自然是病情更重要,涉及人品道德却也绝不能肆意妄为。”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杨苗轻蔑的撇了嘴,又问杨桃:“那你和秦夫子是什么交情,他堂堂一县太爷怎么就偏生来赶你的定亲酒,还能喝成那副德行?要说是乔安师父,可你师父都没有来。” “我师父是心里有痛,看不得这热闹喜庆事。至于秦夫子,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抽出时间过来。可他便是过来了,也不曾做什么出格的事啊。要说喝酒,那不是你和大伯父非拉着他喝的吗?” 杨苗冷哼一声不说话。 “你和秦夫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春晓又做了什么将你气成这样?” 杨苗便不肯说了,她轻蔑一笑,满脸满眼都是鄙夷:“果然是一家子货色,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说完要走,杨桃拉她却怎么都没拉住。 追上去必然又是一顿撕扯,杨桃权衡半晌,只立在原地看着她哭得支离破碎的离开。 事情,或许比想象中严重。 杨桃也没了心思看书,紧着回去招呼一声就赶着去了县城。 见到杨春晓的时候,杨春晓正忙。便是如此,他也紧着丢了手里的活儿,满是担忧的过来问她阿姐:“二堂姐回去了没有?我昨天将话说得有些重,今儿个她受了打击跑出去,我追出去就没见到人影,真怕她出什么事。” “回去了,不过情绪不太好。”杨桃将杨春晓拉到僻静处,皱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我听。” 杨春晓便将事情仔细说了,从酒桌上强扭着敬酒开始,到今早上秦夫子将杨苗气出来为止,事无巨细全都照实说了:“小童在外间听得清楚,两个人清清白白没发生什么。秦夫子说的话其实也不过分,就不知道二堂姐怎么人突然就受不住了。” “难道是我昨天将话说得太难听,二堂姐下不来台这才受不住?”杨春晓苦恼的挠着头,鼻子眉毛都皱到了一处:“我当时也是生气,你说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就那么不顾脸面?” 杨桃怒瞪他一眼:“再怎么的,她也是你姐姐。旁人要敢这样说她,你都该黑了脸不依,怎么就能自己将人说得那样不堪?” 杨春晓被训得没了话,理亏的低了头:“等下回得空回去,我给二姐端茶赔罪。” “本来就该如此。” 杨桃数落了杨春晓两句,而后又问:“你和我说的都是全部?秦夫子当真没和她提过我给他看病暖脚的事情?” 被这样一问,杨春晓反倒有些不确定了:“我也不是一直在跟前,兴许喝多了当真说过呢?要不,我再去问问小童?” “算了,也不是什么体面事,一直去问反倒显得不好。” 杨桃嗔怪的瞪杨春晓一眼,伸手点了他的额头:“跟在秦夫子身边这么久,也不知道长进点。下回要还敢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才舍不得呢!”杨春晓腆着脸讨巧卖乖,捡着好听话哄着杨桃开心。杨桃被磨得没法子,也只得眉开眼笑,叮嘱他在县衙好好当差。 说起当差,杨春晓倒拍了额头:“咱家腌菜铺子的事情弄明白了,秦夫子让随时去领东西。我原还想着让人往家里捎信,见着你反倒是忘了说。” “那我先去雇车。” 等杨桃将车雇来,杨春晓这边已经把章程走完了。碍着杨春晓的面子,好些衙役帮着将菜坛子往车上搬,没一会儿,两辆车就装得堆了尖。 杨春晓看着发愁,担忧的问杨桃:“这么多,阿姐你可怎么往车下卸,往店里搬?” “到了再说吧,看能不能让边上的伙计帮下忙。” “还是我去吧!”这要找不到人,他姐一个弱女子要搬到什么时候?杨春晓不放心,转身就往里面走:“我去向大人告假,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既然都知道自己来了,不去请安问个好似乎也有点失礼。杨桃想了片刻,也追着杨春晓去见了秦夫子。 再见杨桃,秦夫子有一瞬间的愣神,再反应过来,唇角全是苦笑。 寻常的几句请安问好之后,杨春晓便告假。 “既是家里有事要忙,那便去吧。衙内也不是很忙,你先将店铺的事情支应好。” 杨春晓和杨桃道了谢便紧着往外走,事多,实在也没时间耽搁。 可还没走到门口,秦夫子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也不知道杨苗怎么样了?听小童说你们昨天发生了点口角,她好像有些受不住?” 杨春晓先就被杨桃教训过了,再被秦夫子这样一问,惭愧得很有些抬不起头:“是弟子失了气度,造了口孽。” 秦夫子偷瞄一眼杨桃,想着自己发酒疯做的那些事,也没好意思教训杨春晓,只摆手道:“到底是一家子骨肉,别为小事上了和气。左右也告了假,跟着回家一趟,和她好好说说吧。” 杨春晓应诺称是。 杨桃在一旁安静看着,将秦夫子的心虚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她心里咯噔一声,玩笑着试探道:“夫子喝了酒就跟变了个人,这治病暖腿的事儿都能当笑话讲给我阿姐听。可亏得是我阿姐,要换了旁人,还不定要将咱俩编排成什么模样呢!” 秦夫子诧异看她,眼中全是不敢置信:“我说过?” 他敛眸沉思,片刻后笃定的看着杨桃,语气坚定:“虽是医者,却也怕事关名节。这种事情发生后我就一直让自己忘记。寻常自己都不会想起,如何会向人提?” 杨桃笑:“喝醉了嘛,哪里还顾虑得到那么多?” 事关你,便是醉了我也一样能的克制。此情无关风月,只因珍惜你的赤诚,感念你的温暖。 秦夫子浓眉微皱,他没有试图解释,却固执的叫了小童过来询问:“我醉酒之后,你可曾离开过我跟前?” 小童不敢隐瞒,回道:“杨姑娘撵过奴才走,可奴才不放心,虽是借口避了出去却也没敢走远,一直在外间候着。” “那你可曾听我提过杨大夫给我治腿,暖脚的事情?” “不曾!” 不曾!!! 杨桃心下又是一跳:当初在场的统共就秦夫子、乔安、春晓以及周小姐主仆几人。周小姐主仆一死一疯,乔安和春晓绝不会将这事随意抖漏,剩下一个秦夫子也不曾说,那能是谁呢? 谁知道那些事,又为何剥离因由,只将过程引导成道德败坏的结果? 杨桃心中波澜起伏,终究也只忍耐着藏了心事。和秦夫子再胡闹两句,也就退出去忙铺子的事。 到了铺面,杨桃发现左右铺子都改了行当。左边的瓜果铺子改卖腌菜,右边的脂粉铺子也改卖腌菜。再往对门一看,三四家铺子都改卖上了腌菜。 “咱家一关门,卖腌菜倒成了吃香的行当。” 杨桃也只浅浅一笑:“多开些倒也好,往后全县城的腌菜铺子都的开在这里,买腌菜的也就都要跟着来这边。只要咱家的东西好,价钱公道还怕被抢了生意?” “也是,要说腌菜味道,很少有人能比过咱家。上次去蜀州我还特意买了‘酱香坊’的腌菜来尝,总觉得少点什么滋味儿。” 杨桃和杨春晓相视一笑,继而挽了袖子干活儿。 等忙完,杨桃和春晓都渴得不行。铺子好久没人打理,没有开水,周围也没有凉茶铺。杨桃想着和隔壁家掌柜还算相熟,便带了杨春晓去讨口水喝。谁知一进门,才发现从掌柜到伙计都换了人。 杨桃脸皮厚,笑眯眯的和掌柜卖好:“往后便是邻里,掌柜的就当结个善缘,给我姐弟二人一碗水喝。” 没表明身份还好,这一说自己便是隔壁腌菜铺东家,掌柜和伙计都变了脸,拿了笤帚将二人打了出去:“滚,别来脏了我家店铺的地。” 杨桃等人出去,伙计还嫌弃的唾了一口,紧接着当真拎水洗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欺人太甚 同行是冤家嘛,杨桃和杨春晓虽说满肚子的不乐意,到底也只自嘲的笑笑,转身另求别家。 可竟没有一家给他们好脸色,别说是水,就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杨桃眉头微微蹙起:“即便同卖腌菜,也不至于就势同水火吧?这样的胸襟气度,怎么迎来送往做买卖?” 杨春晓也觉得不对劲,可只凭人家不待见自己就胡乱诽谤,好像也失了胸襟:“回头我翻翻这几家铺子的记档,看他们的东家是不是和咱们有过结。” “也好!” 没求到水,杨桃和杨春晓便紧着雇车回家了。姐弟俩商量好怎么和杨苗开口,而后便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将铺子的事情扔在了脑后。 到了镇上的时候,杨春晓特意买了杨苗爱吃的绿豆糕,走到半路觉得诚意不够又央着杨桃细细的挑了两朵绢花并一支珠钗。 “我嘴笨不太会说话,阿姐你到时候可要帮我。”远远的看着家门,杨春晓一张脸都僵硬了,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桃:“我到底也是心疼她,若是旁人,真去爬夫子的床我也不管。” 杨桃拿手指戳他脑门,没好气的道:“还敢乱说?这混账话要让二姐听见,她非得挠破你的脸。” “所以还得姐姐帮着周全嘛!”想象着杨苗凶悍扑上来的场景,杨春晓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由不得缩了脖子补充道:“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乱说话。大伯娘揪住我衣领扇耳光,我也忍着。” 杨桃噗嗤一笑,看着他的目光的满是疼爱:“大伯娘真要撒泼,咱们也不能由着她。” 他们将最坏的情况都想到了,可没想到杨苗会对他们笑脸相迎。 杨苗的眼睛依旧红肿,她对着杨桃甜甜的笑,抢在扮鸡食的阿娘之前招呼着杨桃姐弟进门:“你们这么来了?春晓不用在衙门当差吗?” “二姐,我……” 没等杨春晓将话说完,杨苗已经满脸兴奋的打断了他:“我闻见绿豆糕的味道了,是秦夫子让你给我带了绿豆糕吗?” 杨春晓有点懵,想要解释。好在杨桃已经反应过来,从杨春晓手里接过绿豆糕递给杨苗:“秦夫子感谢你对他的细致照顾,吃着绿豆糕好便让春晓给你带一点。不过是心意,算不得谢礼。” 大伯娘一听,立马没开眼笑,过来拉着春晓问长问短,大意就是:秦夫子对我家杨苗是什么心思啊?他身边也没有的个正经姑娘家伺候,有没有接了我家苗儿过去照顾他的打算啊? 当然她说得还是比较委婉,毕竟脸面和矜持还是要的嘛。 尽管这样,杨春晓还是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性子冲动耿直,骂人、打架、辩理都行,让他撒谎,实在是难为了人。 他求助的小眼神一直往杨桃身上瞟,可这事儿杨桃还真就帮不了。她没在秦夫子身边不可能知道秦夫子的想法;作为一个姑娘家,也不可能去一趟县衙就问秦夫子这个。 眼看着杨春晓要露馅,杨苗娇羞又嗔怪的瞪了大伯娘一眼,挽住杨桃扯着杨春晓就往外走:“我们去外面说话,阿娘太讨厌了。” 大伯娘只当她是害羞,笑呵呵的端了鸡食去喂鸡:“你们聊,你们慢慢聊。” 杨苗径直将杨桃拉进了小树林,而后黑着脸嫌弃的甩开了她的手,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看见我出丑,看着我下不来台,看着我为了要这张脸还得讨好你们姐弟,心里美了?舒服了?” “不是的二姐,我是来道歉的。”杨春晓从怀里摸出绢花发簪,深深的作揖递过去:“我的从来都压不住性子,又是满嘴的胡话。二姐要生气就打了一顿、骂我一场。只求你饶我这回,别生气了。” 杨苗侧身避过杨春晓的礼,嗤笑一声后尖酸道:“你可是县里面当差的,更是县太爷身边的大红人。我一个当妓女都缺几分姿色的,哪里敢得罪你,哪里有资格受你的礼。” 杨春晓听得心里不好受,悔得眼眶都有些发红:“二姐你别这样,我听着心里难受。” 他几乎都要跪下去了,可男儿膝下有黄金,就为了这个,当真跪? 杨桃不着痕迹的拉了他一把,二后笑着圆场:“依我说春晓也却是欠打,自己姐弟,血脉至亲。他不帮着护着也就算了,竟敢帮着外人训斥阿姐。就他这样,别说作揖道歉,扇他两巴掌也不为过。” 说着话,她便抓着杨苗的手去扇杨春晓:“二姐你随便打,打到你出了气为止。有气你尽管出,咱们一脉相承的血脉至亲,却不好因为他生份。” 杨苗恼怒的挣开自己的手,怒气冲冲的瞪着杨桃姐弟:“真不要脸。” 杨桃被骂,杨春晓立发恼:再不对也是我杨春晓不对。你凭什么骂我阿姐? 他上前一步要说话,杨桃一把将他扯了回来。而后指着杨苗的鼻子便骂开:“我不要脸?你倒是说说我怎样不要脸?春晓那样骂你,是你自己行止不端,又是献媚劝酒,又是死皮赖脸上男人马车,到最后竟然还不回避男人更衣,他骂你一句不要脸骂错了?” “你……”杨苗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珠子看她,好半晌也没喘过来气。 “你什么?你很有理是不是?你要有礼,你说出来我听啊,我要是有冤枉了你的地方,我跪下来给你磕头。” “真不要脸!”杨苗咬牙切齿迸出这么一句,转身就走。这一刻,她是真的信了二丫,信了她对杨家三房的所有评价。 她觉得无话可说,她恶心得想吐,杨桃却一把将她扯了回来,看着她眼睛一本正经的威胁:“我可不是你这样的软骨头,让人骂了还憋着藏着只将自己气得够呛。你现在必须给我说清楚,要是不然,我就找阿爷阿奶去,我让他们来评评理,看我和阿弟凭什么要看你的脸色,挨你的骂,受你的气。” “你敢!” “你往回走走试试,你看我杨桃今天究竟敢不敢。”她看着杨苗的眼睛挑眉,很明显的较劲姿态:“若是阿爷阿奶不给我公道,我就去族长家闹。你当天是怎么哄秦夫子喝酒的,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我到要去问问族长,这种模样丢不丢杨家的人,算不算得上要脸?” “你欺人太甚!”杨苗知道她敢,从小到大,看着温柔娴静的杨桃就没有说出来了还不敢去做的事情。 她抬手想打人,手掌停在半空却怎么都落不下来。 杨桃也突然不再相让,迎上去半边脸激她打上来:“自己做了丑事还那么张狂,有能耐你打上来!” 杨苗恨恨的瞪着杨桃,眼刀子几乎想将杨桃凌迟。 杨桃还是不让,同样狠狠的瞪回去,那呼之欲出的蔑视简直要让人磨牙跟。 杨苗受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指着杨春晓的鼻子就骂:“他做了什么他自己不知道吗?我就是再有错,也还是杨家的姑娘吧?他到处坏我名声,有什么好处。他就我踩得那样不堪,你们脸上有光?” “我怎么坏你名声了?”杨春晓一脸懵,可他这无辜的样儿彻激怒了杨苗。 杨苗情绪彻底崩塌,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出卖好心的‘二丫’了,也顾不得自己的脸面尊严了,一股脑的将事情经过说了,而后指着杨桃鼻尖问:“你说你要不要脸?你要脸,你没有勾|引秦夫子,他能在喝醉酒那个样?” 又指杨春晓:“你知廉耻,你知廉耻你能和外人那样说我?我做错了,全天下人骂我唾弃我,能给你们长脸?” 杨春晓急得指天发誓:“我连二丫的面都没见到,我杨春晓要和她说过那样的话,天打五雷轰,没走出这林子就叫雷直接劈死。” “你没说?你没说她怎么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不是你,难道是小童,是秦夫子自己?” “我怎么知道?反正这事儿要是我杨春晓做的,我不得好死。” 他气得跳脚,拿手抓了两下头发,暴躁要去找二丫:“我去叫二丫来问个清楚,当着大家的面她倒是说说看,我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遇到的她,和她说的这些话。我被一早上的书,刚忙完又帮着处理杂事,哪里就见过她?” “你去,我还怕你不成?等二丫和你对质,我眼看着天降大雷劈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吵嚷起来,拧眉想事的杨桃才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冲动的杨春晓,正色道:“胡闹什么?如今知道具体经过的除了自家人就是二丫,你们逼急了她,她添油加醋的将事情传扬出去,二姐还说不说婆家,做不做人了?” 旁的都不消说,和男人独处了一夜就是必须要捂在被子里死也不能传扬出去的。你说是枯坐,谁信你是枯坐? 别说自古就有‘酒后乱性’的说法,就是杨苗在酒桌上的作为,和春晓吵嘴时负气说的那些话,那一样能信她只会安静的看着秦夫子睡? 这话一出,杨苗和杨春晓都惊了。 二丫,作为激化矛盾的关键人物,她居心何在,目的何在,下一步计划又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至贱无敌 杨苗对二丫更多的还是感激,在她最难堪的时候,那顶帷帽护住了她的尊严;在她最难受的时候,那个肩膀给了她依靠;在她最饥饿无力的时候,她的钱袋给了她力量。 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刻意栽赃杨春晓,怎么会蓄意坏她名声? 杨桃想陷害人,这伎俩也实在低级得可笑。 “我不怕坏名声,你去叫她来吧。”二丫仰着头,看向杨桃的眼神倨傲又鄙夷:“你若不敢就说不敢,被打着为我好的名头。二丫她不会那样,若又跑一天我真因为这个坏了名声,那传出去的也一定是你们三房。” 杨桃手有些痒,她用力按下去扬手扇她的欲|望。 “我们姐弟十多年,你就这样看轻?”杨春晓生气,他失望的看着杨苗的眼睛,问她:“我坏你名声有什么好处?大姐熬那段时间的时候,你们大房难道能好受?旁人戳脊梁骨,难道没捎上二姐你? 倘若将大姐换成你,你们千夫所指,杨家的谁又能抬头做人?” 杨苗没话反驳,却依旧梗着脖子犟嘴:“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当时只想着你两个亲姐姐,魔障了呗。” “你也是亲姐姐啊!”杨春晓急得眼睛都红了:“就算我只顾着三房,可我再魔障也不会自毁名声啊?再说二丫是什么人,趁着乔家落难偷人家人参的人,我便是看见她都不想搭理,怎么会上前和她说话?还是说这种有可能坏了整个杨家名声的话?” “二丫偷乔家人参?”杨桃突然看他,眼中厉色吓了杨春晓一跳。 “你不知道啊?”杨春晓有些后悔了出来,可到了这个地步,再藏也是藏不住了:“我听乔锦说的,偷了还不老少。因为没有证据,王婶又念着师徒一场,也就没有计较。” 如此,好多想不通的事情杨桃就都想通了。 她转头看着二丫的眼睛,认真道:“你如果真想知道真相,那就去请二丫过来一趟。你要是不想逼急了二丫坏了自己的名节,最好装着我和阿弟从来没找过你,也没有谁要和她对质。” “你要做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她来了,我自然会让你明白真相。” 真到了这个时候,杨苗反而怕了。毕竟是拿自己的名声和前途在赌,若真是杨桃他们说的那样,该怎么办呢?杨桃和杨春晓她还可以拿族规来压,顾忌着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或许也真不敢乱来. 可二丫呢?她知道得那么详细,万一真起了坏心可怎么办? “你别装神弄鬼,我就是不相信二丫是那样的人。” 杨桃先前的作为,不过是逼得杨苗开口说出真相。可此时,她真的生气了。 “她是不是那样的人,你亲眼见了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也不再等杨苗说话,杨桃吩咐杨春晓:“你去找二丫,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要找她商量。关于乔药铺的,她若是不来肯定会后悔。” 杨春晓领命办事,杨桃拉着腿都发软的杨苗往回走。 杨苗却抱着一棵树死活不肯走了,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杨桃道:“我信你,我信春晓没和她说过好不好?你别闹,名声是女人家的前程,女人家的命,我不能坏了名声,我不能。” “没人要坏你名声。” 杨桃用力掰开她抱树的手,拖着她回了自己屋,而后不由分说的将她塞在了床底下:“你要真顾着自己名声,一会儿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许发出动静,无论多气都必须给我忍着。” 很快,杨春晓就将二丫请了过来。 她一进门就热络的来挽杨桃的手,笑道:“好姐姐,你和王婶说了,她愿意让我去铺子帮忙了?” 杨桃看一眼立在一旁的春晓,吩咐道:“我要和你二丫姐说些女人家的私房话,你去门口收守着别让人在一旁听见了。 说着又看了看隔墙,问春晓:“二伯父一家都在家吗?”两墙相隔,这边说话那边都能听见。 “他家几间屋都从外落的锁,应该是没人。” 杨桃点了点,杨春晓便出去了,顺手还替她们关好了门。 二丫依旧是一副纯粹热情的样子,仰头看着杨桃问:“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啊?你这个样子,我都有些害怕了。” 杨桃从她手里将自己手臂抽出来,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嗓子,而后才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丫问:“我今天去乔家药铺,说想去铺子帮忙,王婶拒绝了。” “你是要做大事开山种药的人嘛,王婶那是心疼你。”二丫心中不屑,面上却还是甜甜的笑:“既然铺子那么缺人,你就帮我说说情嘛。” 杨桃看了她一眼,唇角轻扯了一下,接着道:“后来我再去找王婶,无意间听到了他们说话。” “乔家出事的时候,铺子里丢了十多根上了年头的老山参。而唯一接触过那药匣子的,除了你就是我。”杨桃筱然抬头看她,目中凌厉直扎人心:“你说,这事儿是谁?” 二丫脸上的笑一瞬间僵硬,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会被挖出来,会有人当着她的面问:是不是你偷了? 或许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突然激动起来,表情凶悍的瞪着杨桃:“你什么意思?我偷了?” 杨桃就静静的看着她,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冷笑就是不说话。 “我没有!”她气得拍了桌子,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怒瞪杨桃:“要么你拿出证据,要么你立刻给我道歉。” “我听说你昨晚上去了县衙?”杨桃镇定的迎视着她,不急不缓的道:“你能进去还是靠着你表姐在时和的周小姐的关系吧?听说,你当初可给了周小姐好几根参,这事儿周夫人好像也知道?” 二丫心里一下就慌了,她知道,她居然都知道了,她叫我过来根本就没安好心。 那些参有的送人,有的变现,若乔家真的追偿她怎么赔得起?当然,赔还在其次,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怎么得了? “你少胡说八道,你自己办了恶心事还想栽赃子在我身上?”她咬了牙抵死不认,即便如此,依旧因着心虚双腿发软。 “周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你比谁都更加清楚,周小姐是疯了,周夫人可还在呢!一共就两个嫌疑人,到底是谁拿了,咱们自己心里都有数。” 杨桃从她身上撤回目光,冷幽幽的望向窗外:“念着多年相处,又有些师承一脉的情分,我才私下里寻了你。只盼着你去王婶那里好好认个错,赔一些散碎银子。别叫她寒了心,让我往后在夫家难做人。” “我没做过,你莫想冤枉了人。” “死不承认?”杨桃好像也被挑起了脾气,说话的声调都抬高了几分:“那你回吧,我给了你机会你不要,咱们也只有公堂上见了。” 顿了一下,又接着胸有成竹的道:“周家已经败落,王婶是我未来婆母,秦县令是我阿弟的夫子,我的病患。最要紧的,我还清清白白、光明磊落,他们提出什么疑问我都能坦诚回答。” “你呢,你能拿什么和我拼?你家的进出项经得住官府查吗,你的花销用度能给出个合理解释吗?你有法子让王婶、秦夫子放你一马不要追究吗?二丫,你想好,今儿个出了这个门,咱们情谊两断,公堂对质。” 二丫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了。她双手撑着桌面,好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难道真要认输,真要向杨桃低头向她讨饶?即便这样,我拿来的银子赔? 她来来回回咂摸着杨桃的话,想从中找出漏洞以此反驳。想着想着,她还真想出了法子。 秦夫子? 二丫笑了! 她站直了身子,底气十足的站在杨桃面前,邪魅的勾唇一笑:“是,是我拿了,那又怎样?即便是我拿的,最后也一样只能安在你杨桃身上,你别无选择!” 杨桃眉头紧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哪儿来的底气?” “杨苗!” 二丫邪魅一笑,她谨慎的环顾四周,确定这个连箱笼都很小的房间藏不住人之后,才得意的道:“杨苗的丑事你还不知道吧?我知道,从她在酒桌上犯贱我就注意她了,她爬人家马车我藏在车底跟着,她勾搭秦夫子我在窗外看着。她有多不要脸,多没羞耻,我全都知道?若是你有兴趣,我给你学说学说他们的对话?” 杨桃红润的小脸一瞬间铁青,她死死看着二丫的眼睛,愤怒又无计可施的样子。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杨苗已经恨上了你家杨春晓。”二丫得意的说了事情的所有经过,而后得意的看着杨桃的眼睛问:“你说这时候外有要有杨苗的传言,她会以为是谁传的?大房会以为是谁,你阿爷阿奶怎么认为?你杨家族中怎么认为?” 杨桃的脸色又冷了三分,这伤痛模样却取悦到了二丫。她欢喜一笑,逼近杨桃面前,耀武扬威的道:“杨翠名声坏过吧,你治死了人、住过监狱还打着行医的名号和俺男人不明不白吧;杨苗再传出和男人单独过夜的事情,你杨家还找得出好姑娘,姓杨的姑娘还嫁得出去吗?” “你……” “别着急生气!”二丫回身坐在杨桃的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翻了个白眼,而后才慢条斯理的道:“真到了那个地步,你的族亲就能将你们撕成碎片。你信还是不信。” 杨桃怒瞪着她没有说话,于是二丫更得意了。她翘着二郎腿,打开桌上白糖罐子舀着糖吃,一边吃一边说—— “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你去把偷人参的事儿认了。我看着你跪在王婶面前认错道歉,而后咱们的事情一笔勾销,我再不提你家杨苗的事儿。这买卖,你划算!” 第一百二十五章:让她滚 杨苗哭了,她将拳头塞进嘴里,狠狠咬着才没哭出声响。 二丫却笑了,她得意洋洋的看着杨桃:“别想着能将我说的话拿出去说,谁信呢?马车底下能藏下我这样的弱女子吗?那么多侍卫守着的县衙我一个平头百姓能随便进吗?秦夫子窗边那棵树,那么好躲人吗?侍卫啊,侍从啊都在干嘛?” 她吃了两大勺糖,甜得她有些齁着了,于是赶紧甩了烫勺倒水喝。 杨桃却率先抢了茶壶不让她倒水:“我家的水,不给无耻的人喝。” 二丫先是怒目而视,可瞪着瞪着她就笑了:“无耻的那个人是你,是你趁着乔家落难偷了人参,是你见不得杨苗好,让杨春晓和我宣扬杨苗是如何不守妇道。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见一见杨苗,看你的好姐姐会不会给你好脸色。你也可以去解释,你看看她会不会信你。” “你给我滚出去!”杨桃伸手指门,让她滚。 二丫却赖着不走,将杨桃起先对她说的话趾高气扬的还给了她:“你想好,走出这个门,咱们之间便恩断义绝。我们在你杨家的全族大会上见,等你杨桃臭名昭著,我看还有谁不信是你偷了乔家的老参。” 放下茶壶,杨桃也笑了:“你不敢!胡乱编排县令,这罪你受不起。就算你豁出一切去做了,事情也绝不会发展成你预想的那个样子。” 二丫以为杨桃不过虚张声势,不屑的挑了唇:“那你可以试一试。” “秦夫子是有担当的人,若真有谣言传出,他必然彻查。若影响不能消除,对我二姐造成难以弥补的影响,他会娶她,哪怕只是纳为侍妾。” 杨桃也挑了眉,对峙的模样:“不信,你也可以试一试。” “你为了自己,让你二姐去给人当妾?还是给根本就看不上她不想要她的人当妾?” “所以我让你滚!”杨桃看着二丫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滚出去,无论山参还是名节,谁都不要再提。若是不然,咱俩,不死不休!” 二丫无名火起,愤愤的瞪了杨桃好久好久,终究也只能跺着脚出去,再用力摔了门泄气。 杨桃颓然坐回椅子上,她胜利了却一点都不开心。 虽然她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可当这些在眼前真实发生,心也会一抽一抽的疼。 她还记得认识二丫时的样子,还记得曾经和她手挽手欢声笑语。日子才过去几年,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正想得出神,床底下传来杨苗的抽泣声。杨桃能听出来,她低哑的哭声里有被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和悲痛欲绝。 杨桃叹一口气,掀开床幔将杨苗拉了出来。 “想哭,就哭一会儿吧。春晓看着呢,家里这会儿没人,你哭出来也不会有人更多的人听见。”她将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搂着,想给她力量。 杨苗却依旧哭得压抑,她将脸埋在杨桃肩窝处,嘴里只会念叨一句:“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这么坏?” 杨桃也没劝她,只由着她哭。 好久好久之后,终于哭够的杨苗鼓着红肿的眼睛看杨桃,斩钉截铁的道:“你告她吧,我不怕给秦夫子当妾,我就是一辈子得不到秦夫子半个正眼都行。只要她遭到报应,只要她也尝到身败名裂的滋味。” 杨桃温柔的顺着她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她的后背:“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换她的痛苦,不值得。我的二姐,应该幸福喜乐。” “我……”杨苗的眼泪又出来了,她感激的看着杨桃,惭愧得无地自容:“你不怪我了吗?我先前那样对你和春晓……” “怪!”杨桃将她从怀中推出来,把着她肩膀,看着她眼睛正色道:“我怪你不信任自家骨肉;怪你在秦夫子面前有那么不得体的言行;怪你遇到了事情不赶紧和家人商量,还强装着若无其事,自己承担所有的伤痛、恐惧和迷茫。” “二姐,你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 杨苗扑进杨桃怀里,‘哇’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声肝肠寸断…… 杨桃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哭。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发泄吧,发泄了,心就轻了。当明天太阳升起,愿你的世界和你的内心,都是阳光普照,和煦温暖。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了,咱们就改!” “好,我改!” 杨苗哭得没有了力气,她从杨桃怀里出来的时候,眼睛肿得都快要睁不开:“回去我就和我娘亲坦白,秦夫子没给过我好脸色,他对我根本就没有情谊。我是骗她的,我们都不要再痴心妄想。” “你喜欢他吗?不看地位、权势和金钱,你会喜欢他吗?假如有一天他成了阶下囚,被欺辱,被唾骂,被流放,你还愿意跟着他,一心只有他吗?” 杨苗咬着唇低了头,她不愿意! 杨桃便浅浅的笑了,她看着她的眼睛道:“人无长势,水无常形。你看重的若都是外在的东西,往后遇到人生低谷、挫折磨难的时候,两个人的日子可该怎样过?” “若成了亲,真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步,也只有咬牙挺住了吧。” “咬牙熬日子,和同舟共济过日子那心里感受能一样吗?”杨桃握住杨苗的手,真心实意的劝道:“二姐仔细想想吧,想明白了也劝一劝大伯娘。给你说亲的时候,别光看外在条件,心灵若是不契合,条件再好也没什么用。” 条件不好,心灵再契合又有什么用?两家子过日子,光有情有义就能不吃不喝? 虽说心里这样想着,感念杨桃对她的用心,杨苗到底是没顶嘴:“知道了。” 光看她的表情,杨桃也知道她没听进去。再多劝恐怕伤感情,人各有志,言尽于此吧。 “二丫那里,你真就没有法子了吗?她那样坏,咱们就由着她在外逍遥?”想着自己出的丑、吃的亏,杨苗依旧是咬牙切齿。她渴望的看着杨桃,盼着她为自己报仇雪恨。 若真要计较,也不是当真找不到办法。旁的都不说,只揪住她私混县衙,守在县令房外听墙角,就能编排出好些可大可小的罪名出来。再加上她确凿偷了乔家不少山参,哀求着秦县令借着别的罪名惩治下杨桃,应当不是难事。 可得饶人处且饶人,哪怕只为了同村的缘分,同门的情谊,也饶她这回别将她往绝路上逼了吧。 毕竟作为苦主的王婶都已经不再计较,毕竟她怀揣着坏心思也没当真就去坏杨苗的名声。 这次便就算了,再有下次一并清算吧。 这些话,杨桃没和杨苗说。她只无奈的看着她道:“我手头也没有她偷人参的证据,刚才和她说的那些,全是我推测臆断的,真闹到公堂,说不定我还要担一个诽谤的罪名。 二姐别想着报复了,多想想怎样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吧。你若真和大伯娘坦白了你与秦夫子的纠葛,大伯娘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风浪。” “那不坦白?”杨苗其实也怕,她娘外表谦和温柔,内里却厉害得很。她要是知道了事情经过,揍她一顿事小,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打骂鄙夷,那才真真的难熬。 再想起二伯父塞进她爹手里的那一两银子,以及今儿个上午阿爷指着鼻子对阿爹一顿训斥,杨苗心里的不甘和气愤如何都按捺不住。 她问杨桃:“秦夫子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我有那么差吗?你帮帮我行不行,帮帮我?” 杨桃轻轻皱了眉头,心中是很无力的感觉。 杨苗也察觉到了杨桃的不悦,她低头沉默片刻,再抬头时换了话题:“我想跟着你种药,可以吗?我阿娘当初求你的事,三妹你都是会答应的对吧。” 说起这事,杨桃立马犯了难。 乔安都想出解决的法子了,杨苗却在这样的情况下问,她该怎么回答? “周师叔才从蜀州过来,种药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商量。我去蜀州之前,又和师父在县里看了个铺子,先将那些事情理顺,估计天也冷了。当真要种药,快也要推到明年春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桃表达得太隐晦,总之杨苗依旧是一副渴盼的样子看着杨桃:“马上也该过中秋了,中秋一过山上蛇虫就要钻土,草木也日趋衰败,开山破土最是时机。这些事,两个哥哥就能帮衬着你,我左右无事,别说来年开春,就是多等两年我也等得。” 杨桃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三妹也说过,血浓于水,咱们一家子骨肉。你不拉扯我们一把,我们又还能指望谁?你若是肯拉扯我们一把,骨肉血亲,我们定然也感激不尽,绝不会败坏了良心,陷你于不义。” 杨桃敛眉想了,终究心软:“那好吧,等过两日开山,我找哥哥们过来帮忙。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兢兢业业做事,踏踏实实做人,真闯出什么乱子做了什么错事,我们也得公事公办,没有人情可讲。” 杨苗赶忙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她感激涕零,恨不得跪下来朝杨桃磕头:“哥哥们有了出息,必定好生谢你。”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若真是心存感激,好好做事比什么都强。” 杨苗眼圈发红,郑重点头。可念想着秦夫子,依旧还是开了口:“我想跟你学医,三妹你教我可好?” 肯上进是好事,杨桃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好!” 与此同时,乔安和秦夫子也在说开山种药的事。 三皇子自作主张赏下一个山头可不是小事,地方多少权贵看着,京中多少政敌盯着。杨桃要真一心为公,近两年便是种不成对三皇子影响也不会太大。 可要是杨桃借机谋私,胡作非为。这定然会成为旁人攻讦三皇子的把柄。真到了那个地步,杨桃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乔安将他想的法子又和秦夫子说了一遍,而后坚定道:“毕竟是骨肉血亲,杨桃做太绝情了也不好。这事儿,还是夫子你出面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狗东西 学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看两本医书就敢把脉开方。杨桃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拒绝了给杨苗医书。 她说:“咱们县里的药铺也快开门了,二姐先去药房帮忙吧。” 杨苗倒也不挑,爽快的道:“好!” “你目前懂得少,可能只能帮着分拣药材,熬煮药汤,再处理些药渣药碎。事情繁杂,但你要用心,也你能学不少东西。等你认得些药,多会了些字,我再给你医书,好不好?” “好!” 两姐妹正说着话,门外突然想起了杨春晓的声音:“文英来了?快屋里请!” 杨桃便停了和杨苗说话,起身迎了出去:“这个时间过来,可是师父那里有事情吩咐?” “嗯!” 因是男丁,不好进杨桃的闺房,两人便在外间说话。 “阿爹说,订亲也不是大事,你别指望借着这个由头偷懒。”赵文英喝一口杨桃给他化的糖水,觉得太甜了,便放在一旁不再理会,只笑道:“问你明儿个有空没有,城里的铺子好了,等着你去坐馆;周伯父也等着呢,要和你说开山的事。” “不敢偷懒,明儿个我就过去。” “可不是过去那么简单,周伯父为人严谨,做事刻板。明儿个和他论药,你要是一问三不知,他肯定拂袖就走了。昨天和阿爹闲谈,还说不与庸人为伍,即便师父的徒弟也不成呢。” 光听这话,也知道这个周师叔不太好相处呢。 赵文英前天才将种药相关的书送过来,昨儿个杨桃定亲,今儿个又出杨苗这档子事儿,便是挑灯夜读,她也是一本书还没看到一半。 杨桃实在有些紧张,也顾不得招待赵文英,歉意一笑就道:“那你和春晓坐会儿,我得紧着回去看书,别真将周师叔气走了。” 因着是自己人,也没等赵文英答应,杨桃就自顾走了。 进了屋,自然更顾不上杨苗。匆匆说了句‘二姐先回吧’就将整个人埋进了书里,雷打不动的架势。 “我明天也跟着去行不行?”杨苗想着先结识了名医,往后行事也更便利些。 杨桃着急看书,便敷衍道:“成,我明天叫你。” “开山的事情也近在眼前,我回去先和哥哥们说了。也好让他们着手去办,前一阵倒也寻了些人,可你没将话说死,我们也不敢和人家说死。今天既然都定下来了,后头的事哥哥们也能放手办了。” 杨桃一心扑进书里,也没多想,依旧敷衍的点头说:“好!” 如此,杨苗便心满意足的走了。便是今儿个受了那么大的冲击,她依旧是脸上带笑,欢喜得不得了。 回去和张氏一说,张氏欢喜得直在屋内转圈。望着隔壁二房的房间,她冷笑着耀武扬威:“用一两破银子来羞辱谁?你给我等着吧,用不了半年,我拿银子砸你的脸。” 杨苗赶忙捂她娘的嘴:“这是做什么?三妹还在家呢,你这样,她怎么想?” “又没说要从她那里贪银子,你如今得了秦夫子青眼,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哪怕不靠着杨桃,我大房不也一样的扬眉吐气?” 杨苗脸一红,低了头不敢言语。 想着先前自己嚎啕大哭,生怕阿娘又所察觉,又小声的问:“阿娘可听见有人哭?” 张氏一脸迷茫,想了片刻道:“没有啊,我一直在鸡圈,那里吵闹,没太听清别处的动静。” 说着又疑惑的看向杨苗:“出了什么事情?” 想起自己的经历,杨苗心里泛酸,眼窝儿发胀。可阿娘不是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于是强硬的将委屈和眼泪都忍了回去,扬头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听见了哭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哭。” 张氏看了眼杨苗越发严重的红肿眼睛,想了片刻也没再多问。只道:“你受了伤,该歇着就歇着。往后毕竟要伺候县令,手臂上那么长一道口子,丑!” 早上回来的时候,杨苗不好交代为什么眼圈又红又肿。只得在手臂划了道两寸余长的口子,谎称照顾秦夫子的时候受了伤,疼得哭肿了眼睛。 杨苗右手轻捂着左手的伤,笑容凄清,不敢让阿娘看见:“秦夫子不过感激我照顾他一场,对我的好都因为感激。阿娘如今就说什么青眼,什么飞黄腾达,我怕最后要惹人笑话。再严重些,只怕还要骂我们不要脸。” 张氏也知道女儿家的名节多重要,她悻悻的闭了嘴。只闪亮了眼睛看着杨苗叮嘱:“那你要加把劲,这个女婿我可是认定了。” 想了想又道:“以往我怎么说杨桃都不肯松口,今儿个秦夫子刚给你送了绿豆糕,开山的事情不就定下来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秦夫子那边松不得。” 杨苗心里发苦,她怕再忍不住泪,匆匆跑回了房间。 张氏却只当女儿害羞,浑然没放在心上。 快下午的时候,张氏又杀了鸡。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拔毛,看得才从娘家回来的田氏新奇:“这又是有什么大喜事,这一阵大嫂可连着杀了好几只鸡了。” 张氏正寻不到显摆的机会呢,见田氏问立马笑弯了眼睛,满脸倨傲显摆的道:“可不是高兴嘛,咱家桃儿改明儿就要开山了,正托付我家两个哥儿帮衬呢。虽说是帮着管人吧,可那也是个力气活儿,得先给他们养好了身子。” 田氏一听脸就黑了:“那是得补补,不好生补起来,在山上遇到豺狼虎豹可就瞎了。” 她说完扯着杨畔就走,顺便还一脚踢翻了张氏的鸡毛篓子。 张氏正要急眼,大儿子扯了她衣角朝她摇头。她转念一想也释然一笑:“要说桃儿啊,还真是个好孩子,不仅愿意拉扯哥哥,也愿意帮衬着苗儿。改明儿苗儿学会了医术,也好帮家里人瞧瞧,旁的不敢说,下火这点小事该当是没问题。” 田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来,进屋后咣一声摔了门,那力度震得院墙都抖了抖。 杨畔在后头跟着,学着他娘的样子直接踢了张氏的热水盆子。可他没跟着回屋,而是去了杨桃的屋。 恰好杨桃正和书本较着劲,听见门口是杨畔再喊直接都没开门。他再踹门,杨桃直接塞了棉花在耳朵里,而后继续啃书。 杨春晓出门挖笋刚回来,就看见杨畔黑着一张脸坐在他家门槛,好奇的问:“谁惹你了五哥?瞧你黑着那脸,吓我一跳。” 杨畔抬眼看了看他篮子中的笋,问:“杨桃和你一起出去了?” “没有啊,阿姐在屋里看书。”他将锄头靠在墙边,从篮子里捡了几个又大又嫩的竹笋递给杨畔,顺便又道:“在家看书呢,你找她敲门就是。” 在家啊! 杨畔脸色更冷了三分,他冷哼一声,也不接杨春晓递过来的笋,转身就走。 “怎么了这是?”杨春晓拉他,杨畔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滚开!” 杨春晓却如何都不肯放,皱着眉头固执的问他:“到底怎么了,有话你说清楚!” 张氏在院中听得清楚,拎着鸡笑呵呵的接话道:“桃儿给另两个哥哥都安排了活计,唯独就漏了他。咱们畔儿,是吃醋了呗。” 这看戏不怕事大的语气,实在是惹人火大啊! 可毕竟是长辈,杨春晓不好回嘴,只拼命拉着杨盘问:“真就因为这个?” “谁稀罕那个?杨桃没有山头的时候,我二房一家还不过日子了?”他用力挣开杨春晓的手,转身就走。 走了一段又不甘心,特意绕到杨桃窗户口,冲着里头喊道:“你给我记好了,有你哭的一天。怎么劝你你都不听,等出了事别怪旁人都不肯帮你。” 杨桃正统计哪些药材喜欢潮湿不喜光的药材呢,杨畔这一嗓子惊了她一跳。可即便这样她也顾不上去和杨畔扯闲话,定了定神接着干活儿。 杨畔在窗外等了等也没等到动静,气得一拳头砸在她窗户上,转头就走。 “也不看看大房那贪便宜的德行,一座山交到他们手上,有你的苦头吃。” 杨春晓原本想问杨桃到底是怎么回事,敲了敲门杨桃也没理,他便也只能作罢:五个性格耿直,想来也不会真和阿姐计较。要真是因为开山的事儿,大哥二哥能给活儿,五哥必然也能给,到时候和阿姐说说也就是了。 晚上张氏炖了鸡汤各家送,阿爷阿奶就没吃,原封不动又给她端回了厨房。张氏撇撇嘴,骂一句偏心,又舀了一大碗给三房送过来。 杨老三和叶氏不知道内情,颇为感激的接了又给了好几个竹笋当谢礼。 她谁都端了,偏就是不给田氏。 田氏站在门口看着叶氏给张氏塞竹笋,你笑脸温柔的样子,扎得她直接就摔了手中的盘子:“一群狗东西。” 看杨畔只在一旁闷坐,又火大的揪了他耳朵:“你寻常不是最护着三房了吗?杨翠出了事敢偷了老娘的银子充私房拿给杨桃,敢豁出小命帮人家打架。这会儿人家有了好处,怎么就想不起你来?嗯,怎么就想不起你?” 杨畔不耐烦,也不顾自己耳朵疼,硬生生将耳朵从他阿娘手里扯了出来,怒目喝道:“你以我生气是想去杨桃那里分点银子?不打人家银子的主意,你能死?” 田氏被这一怼,气得胸腔起伏:“连你都不帮我?好,我靠我自己,我今天还就把话放这儿了,我讨不到好,旁人也休想讨到好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刁难 杨桃熬了一夜,第二天天光大亮了,她才打了个哈欠合了书。也顾不得吃饭,麻利的收拾好自己就揣了书本和药箱往县城赶。 约好的是县城药铺,路远;又是和周师叔第一次见面,绝不能失礼让对方等。 杨桃一溜烟跑出去好远,叶氏还拿着烙饼在后面追:“带张饼在路上吃,熬了一夜再不吃早饭,身体哪里受得住?” “去了县里再说,那边早点铺子多,哪里就能饿着了我。”杨桃催着她娘回去,自己也撒丫子跑:张大伯家的牛车卯时刚过就要走,再晚要赶不上了。 “等到了药铺,你满心眼里还能想到吃?”叶氏不依,拿走了饼硬要追:“你等等,我给你送过去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劝不住她娘,杨桃正为难得跺脚,恰好杨苗从后头追了上来,接过叶氏手里的饼,使劲朝杨桃追去:“三妹你等等我,说好了要带我一起去的。” 杨桃有些懵,仔细回想好像自己真答应过今天要带着杨苗? 其实药材没进全,铺子也还没开。她今天就是去被师叔刁难,顺便商量下开山种药的事。杨苗跟着去,实在也学不上什么东西。 可谁让自己答应了呢?杨桃着急赶时间,却不得不停下来等。 杨苗气喘吁吁的追到她身边,将饼递给她,面上却有些不高兴:“都说好一起去了,三妹怎么自己悄咪咪走了?” “赶时间,一着急就忘了,好姐姐可不行在这小事上和我计较。” 杨苗亲昵的挽了她手臂,娇嗔一笑道:“饶你一回,下次可不许了。” 姐妹二人紧赶慢赶还是误了车,好在车还没走远,乡亲们也热情声传声的帮她们喊等一等,终于是叫停了牛车。 坐上车的那一刻,杨苗心里到底是内疚起来:“要是不等我,你兴许就赶上了。” 杨桃笑笑,没有反驳:“下次,咱们都的再走早点。” 牛车慢,到了镇上再转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县城药铺的时候,赵文英都在门口等好半天了。 见杨桃过来,他赶忙迎上去接了药箱,急道:“我的好姐姐也,你怎么这会子了才来?周师叔枯等了大半个时辰,药书翻了好几本,先还认真看看,这会儿是只顾着来回翻。想来是不耐烦至极了。” 杨桃忍不住缩脖子:“看来,前路不好走啊。” “你自求多福吧!” 赵文英眼神往杨苗身上一瞟,担忧的神情又浓烈了两分。他走到杨桃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周师叔不好见生人,更不喜欢见动不动就浓妆艳波,花枝招展的女人。” 杨桃愕然,额上全是冷汗:这,可毁了! 她看一眼杨苗,衣着是艳丽了一点,眉毛都描得浓黑了点。可这和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扯不上边吧? 不管怎么说,人都到了门口,总没有不让进的道理。 杨桃扬眉一笑,领了杨苗进去。 周师叔果然已经等得不耐烦,看见赵文英领了两个女子进来,眉头更是不悦的皱起。 杨桃紧着上前行礼:“徒儿杨桃,见过周师叔。” 周师叔眼神往杨苗身上一瞟,神情很有些不悦。也不知道是因为等得太久,还是见到了不喜欢的生人。总之,他只不耐烦的随手翻书,并不搭杨桃的茬,也不让她免礼起身。 杨桃半蹲着,场景有点尴尬。 好在赵文英有眼色,赶忙拉了杨苗往后院去:“阿爹在后院整理药炉,我们先过去帮忙。师叔您和杨桃姐好生聊,我等就不打扰了。” 见周师叔的气派,杨苗也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她想结识有本事的人,从而能让自己成为有本事的人。所以,她不情愿走。 周师叔不喜欢杨桃,说不定就能喜欢自己呢? 赵文英不由分说的拉她走了,周文英才拿手扇了扇鼻前:“小小的年纪,脂粉味儿这样浓。好好的眉毛脸蛋,硬要画得不成模样。” 杨桃真庆幸自己没有化妆的习惯,若是不然还没说旁的,这师叔就先将她归为了讨厌人群。 当然,她不赞成周师叔对杨苗的评价,对化妆的态度。 可她不敢吭声! “文英给你送去的药书,可都看完了?”没等杨桃回答,他又自顾道:“看了那些书,说说都有什么见解吧。” 杨桃偷瞄着周师叔尖细下巴上的山羊胡,额头上全是细汗:她彻夜奋战,也只堪堪看完一本,哪里说得出那么多见解? 蹲了半晌,杨桃的腿都麻了。可周夫子不让起,她也只能蹲着。 “怎么,说不出来?”周夫子将茶盏顿在桌上,双眼一顿就要生气:“都夸你勤奋好学,原来也不过……” “我没看完!” 杨桃努力端着腰肢以减轻双腿的压力,而后有条不紊的回道:“时间紧迫,弟子不敢贪心想将书全部看完。是以,只先浏览了个大概,再根据六面山的具体情况做了个粗略计划。 还请周师叔先听听弟子的规划,其中不足,还望师叔指点。” 统共三天两夜的时间,五六本书,周师叔原本也没指望她能看完。如今见杨桃心中自有规划,心中还是比较满意的。 尽管如此,他依旧是黑着脸不说话。 杨桃见他没反对,也不管他,自顾开口道:“山脚地缓而平,土壤不算贫瘠,浇水施肥都比较方便。我想着种一些板蓝根、金银花、连翘、柴胡之类的药材。 这些药材咱们蜀州原本就出产,种植难度不大,产量能有保证。用途多是风热风寒,清热解毒。倘若有的百姓采了回家,哪怕是用法用量不有妥当,也吃不坏人。” 周师叔原本端了茶盏要喝水,听着杨桃的话手就顿在了半空,眉宇间有些感兴趣的样子。 见他是认真在听,杨桃便又接着道:“半山腰能广泛种植天麻、首乌、丹参、川贝杜仲等物。这些药材原本也喜欢生长在缓坡地区,只要土壤条件不是太差,不是太过干旱,精心照料之下,应该也能重成。 其中天麻喜潮湿土壤,浇水估计得频繁一些,得有人专门照料。” 周夫子喝了口茶,将茶盏再放回案几上的时候,神色也缓和了下来:“那高山呢?你想种什么?” “人参和冬虫夏草。” 看着周师叔难掩吃惊的神色,杨桃耐着性子解释道:“蜀州的人参不仅价格不菲,成色和品质也不是很好。寻常老百姓用不起,为了救命散尽家财买了参,效用也不是尽如人意。 冬虫夏草的滋补作用特别明显,对咳血等病症有显著疗效。对病后虚弱尤其见效。我若能成功种植,让这些药材打量上出产。那将在很大程度上延长我国百姓的寿命。” “人参和虫草虽然都生长在高山之上,都喜好阴凉湿润的气候。可人参在蜀地几乎没有生长,冬虫夏草虽说偶能得见,可品质也算不得好,出产更可以直接忽略。 这两样东西珍贵异常,人参多在辽东地区,想求一棵种苗就已经是千难万难,要种成功天和容易?” “再说冬虫夏草,迄今为止我就没见过有谁能种活了。那东西成品都难求,种苗就更不消说。你连种苗都没有,又何论种?何论出产?” 杨桃腿麻得开始发抖,可她还是用尽力气克制,而后尽量用优雅平稳的语气解释:“山脚那一层种的药材,易成活有产量,靠着他们,百姓的小病小灾基本的都能化解。产出的银两,也能基本保证第二年整个的种子投入。” “半山种植的药材成活可能不会太高,产出也许不会太好。但更有经济价值,许多疑难杂症也能凑效。只要每年所种植下去的种子有一半成活有收成。整座山种植和维护就能正常运转起来。 若是能再多产出一些,我们还能不菲的盈利。有盈利,我就能想办法种人参和虫草。若是成功了,那是最好;若是成功不了,对整个蜀州的药材贡献也很可观,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低中高端都考虑进去了,周师叔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神农尝百草之前,谁能知道哪些草治病哪些草要命呢?不去尝试和努力,咱就能肯定蜀州长不了人参和虫草? “起来坐吧!”周师叔终于松了口,而后道:“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改明儿我亲自去六面山走走看看,咱们根据实际条件再商量药材。” 杨桃起身的时候差点摔倒,她扶着桌脚坐到椅子上,强忍着按捏一下腿部的欲|望。 周夫子将她的表情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一万个满意。 他正准备给杨桃着重说一下几种药材的种植要点,对土壤、天气、环境的具体要求。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激得他紧皱了眉头,下了好大的力气才强忍着没用手捂住口鼻。 没一会儿,就见杨苗从后院转了进来,笑眯眯的端了果茶往周师叔跟前递:“师叔尝尝这个,我特意加了山楂和茉莉花,又清香又开胃。” 她一靠近,周师叔便忍不住咳了一声,脸色也更难看了几分。 杨桃怕周师叔说出难听的话,赶忙接过了杨苗给自己泡的那一杯,而后推着她离开:“也该到准备午饭的时间了,劳烦二姐和文英一起去买点菜,也帮衬着做了午饭好不好?” 看杨苗好像不想走,杨桃只得进一步解释:“周师叔过两天要去六面山实地看看,我正他商量如何开山的事,实在也走不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牵绊和了断 虽说杨桃对种药的专业性问题一窍不通,可周师叔和她却是相谈甚欢。 他们从药材分类和功效,说到药品产量对病症用量的影响;从药效与药物价值,说到成本和药价控制;从保障基础用药,说到珍稀药材的普及和应用…… 他们都以造福百姓,强健体魄,延长寿命为出发点,说到往后的种植品种规划,控制成本方法,以及研究经费来源。 说到尽兴处,周师叔也会豪气万丈,率性的拍着大腿斗志昂扬。 杨桃更是大胆提议:“山地不能开发的草场,咱们就喂牛喂羊喂驴。等牲口长成了,肉能卖钱,皮便是熬制阿胶的上好原料。 等咱们自己能熬制出好阿胶,进货成本就能大大节约。给老百姓的价格就能降低不少。” “阿胶可是个好东西,滋阴补血、安胎利气。可治血虚,虚劳咳嗽、吐血、便血、肺瘘咯血,胎产崩漏等疑难杂症。若是能以低价在百姓中广泛使用,那可能救回无数性命。” “还有金钱草,那东西清热是一把好手,繁殖能力更是强盛。今年随意扔上一把,明年就能长得漫山遍野。等初夏采回来晒干,分发给村民,便能预防好些个湿热引起的病症。” “是那回事,咱们种药,着眼点不能光在名贵和珍稀上。实用、能造福乡里,那才是关键。” 周师叔先前还一副剑拔弩张、各种刁难看不上的样子,到这会儿硬是连师叔的架子都端不起来,完全是知己、莫逆之交的模样。 杨苗和赵文英回来看见这场景,彼此都觉得好不可思议。 赵文英暗叫一声:“乖乖,我杨桃姐太牛了。阿爹都没能让师叔这么放得开。” 杨苗对杨桃也敬佩得很,她偷偷看着杨桃细致可亲的车侧脸,暗自决定:我一定要成为杨桃那样的人,不仅有本领还有本事让旁人很快就喜欢上自己。 周师叔和杨桃两人畅聊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口干舌燥了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我再给你选几本书,你回去后紧着看。过两天咱们去看山,而后就该将药材敲定下来。一切预备妥当,明年春天可就是看咱们真本事的时候。” 周师叔内急去了茅房,杨桃便也去厨房帮忙。 赵郎中在院中熬制药丸,见着杨桃在厨房一边忙着一边喜笑颜开,不由得也跟着露了笑脸。 等周师叔过来,赵郎中自豪的看着他问:“我这个女弟子怎么样?可值当你拿出毕生所学来帮衬?” “值得!”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她要是生为男儿必定有一番惊天动地作为,可惜了,是个女儿家。” 对于这个回答,赵郎中倒颇为意外。打从十多年前在他和小师妹在太医院出了那样的事,周师叔就和他一定对女人有天然的偏见,对喜欢打扮、招摇的女人更有一种天然的厌恶。 他能对杨桃有怎样的评价,实在又如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稀罕。 “她做啥了,一上午就将你收买得服服帖帖?” “她什么都没做,就是实诚的将自己的实力和品性展现了出来。我挑剔她迟到,可根据你们所说的路程,能在这个时间赶来就已经算不错了。不是她晚了,是咱们早了。” 周师叔哈哈一笑,绘声绘色的和赵郎中说自己为难杨桃的过程,而后啧啧叹道:“她就那么半蹲着,从始至终没表现过怨气。这是懂得守本分,知道进退懂分寸。” “我问她对先前送去的书有什么见解。她几乎没犹豫就如实相告她并没有看完,而不是想当然的胡扯和敷衍。这说明她有认真的态度和诚实真诚的品格。” “她善于抓重点和触类旁通的学习优点咱们都先不说,只看她对山地药材的挑选就知道她有一颗济世的仁心。 山脚种常用药,不仅仅是为了产量更考虑了人性和影响。若有老百姓贪小便宜,偷了药材乱用也不至于出事。谁家要真有个头疼脑热,摸到山脚下扯两把药草煎水也能有些效用。 山腰种的药材先得炮制,对症使用的时候必须严格按照用法用量控制。老百姓拿去了也是糟蹋,弄不好还要惹出事端,所以她才在位置上精心安排。深山中野兽颇多,寻常百姓一般也不会去。 山顶用来潜心钻研人参、虫草。她想要让所有百姓都用得起好药,哪怕要付出的难以估量的艰辛和代价,她也想要去试一试。” 他一股脑说完这么些话,才发觉自己因为兴奋说得太有些语无伦次了。于是静心一想,真诚的朝赵郎中竖了大拇指:“无论人品、心性还是学识心智,你这个弟子都是顶顶榜的人物。我这次来蜀州,不帮她将药种成功,我便不走了。” 赵郎中将药铲递给周郎中,而后站在院中欣慰的看着杨桃认真的切菜、炒菜。 她并不是生得特别艳丽,看一眼就觉着美得不可方物那种。可她圆乎乎的脸上那专注又谦和、可亲的神采,能让人百看不艳,越看越觉得舒适美好。 等药浆熬得差不多,周郎中便将瓦罐端了下来。而后负手与赵郎中站在一起,看着杨桃的身影劝道:“我们记恨了这么多年,也该试着去忘了。旁的不说,单只看看杨桃,也知道这世上的女子,并不都和嫂夫人与小师妹一样。” 说起过往,赵郎中心里总如刀割般难受。他以为人生和事业将要到达顶峰的时候,被至亲陷于不义,一瞬间家庭崩塌、事业破败。如此苦难,叫他如何放下? 杨桃察觉到有人看她,抬头寻到目光,两人对视,杨桃大方的个了赵郎中一个微笑。那笑,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赵郎中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等杨桃再低头忙碌之后,他又将视线转移烧火烧得一脸黑的赵文英身上。脸上的笑,越发的明媚、鲜活起来。 “说起来,就连这个儿子都是杨桃的恩赐。”赵郎中回想着刚从牢狱中出来的心境,自嘲一笑:“若不是杨桃,我真能冷眼看着他娘病死。若不是杨桃内疚成了那个样子,又自己也是个孩子,我也不会生收养文英的心思。” “你如今有儿有女还开起了铺子,以往的事情就原谅,就忘了吧!” “那你呢?”赵郎中笑眼中带着潮湿,他渴盼的望着师弟的眼睛,问他:“你对小师妹的爱,恨,痛,能放下了吗?拿杨桃当女儿,能试着再不去想那个恶毒的女人吗?” 周师叔认真的观赏杨桃忙碌,看着她满头是汗也依旧是祥和、安宁的表情,心里也跟着静谧、安然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在谈到小师妹的时候自己能有这样的心境。 他伸手拉住了赵郎中的手,紧紧的捏了两下,而后铿锵有力的点头称好:“拿她当我们的亲女儿,拿文英当咱们的亲儿子。从此后,咱们师兄弟认真的过咱们的日子。 什么太医师妹,什么皇权富贵,咱们都忘了吧。从今天起,好好的开药铺,种药材,拼尽全力将两个孩子培养好。” 赵郎中也反握了他的手,神情坚毅而认真:“我们当年没能完成的心愿,让两个孩子替我们完成。悬壶济世,造福百姓,我们大夫也能做到!” 等着吃饭的功夫,两人又说起了杨苗。 周师叔是这样说的:“那孩子的心性倒是还看不出来,可要正经学医,涂脂抹粉可不行,花枝招展也惹祸啊!” 许多中药要靠闻气味辨别细类和品质,脂粉味遮盖了药材味儿必然不行。当今世道,女儿家在外行走的本来就少,再打扮得过于艳丽,必然要招来某些心怀不轨之人。 “还不说旁的,小师妹当年要肯老老实实的待在太医院,要没听人挑拨成天梳妆打扮,又如何会引来……” “才说好不提了!” “好,不说了!”周师叔嘿嘿一笑,端了茶盏和师兄碰杯:“且看看吧,只要品性和杨桃相近,我便也收了这个女弟子。往后她们姐妹俩相互扶持,我们百年后也能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杨苗恰好端了菜路过,听见二人对话,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她转头冲跟过来的杨桃看了一眼,等她追上来两人再结伴去布置餐桌。 她仔细留意着杨桃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想着:我一定要好好学,跟着杨桃好生学。哪怕吃再多苦我也认了。 想着往后她们姐妹俩在医学领域叱咤风云,杨苗都笑出了声。 杨桃诧异的看了她两眼,虽没明白她在笑啥,也依旧跟着宽厚的笑劝她:“去洗了脸吃饭吧,看你满嘴唇的口脂吃进去了可没有好处。” 要在往常,杨苗铁定会怪杨桃多事。可这会儿她却一点都不怨怼,乖巧的去后头将脸上洗了个干净。 等吃饭的时候她还真心诚意的道:“以往只知道女儿家该打扮得漂亮,今天来了药铺才知道花衣裳碍手脚,脂粉味掩药香。我下次再来,一定打扮得朴素简单,将心思全花在学习上。” 几人对望一眼,都赞赏的笑了起来:“好生学,只要你用心往后肯定能有出息。” 等药铺这边都忙了个差不多,杨桃便想着去腌菜铺子那边看看。这些天张存一个人在收拾支应,也不知道重新开张了没有。 周围有那么些不友好的同行,怎么想也有些不安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耍无赖 杨桃和杨苗赶到腌菜铺子的时候,张存正喜笑颜开的准备关门。回身一看见杨桃,赶忙拿下锁头推开门让杨桃进去。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说着麻利的给二人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买茶叶,你俩先凑合喝点白水吧。” “原本也不是来喝水的,哪里在意这些。”杨桃信步在铺中走着,偶尔看看腌菜品质,偶尔也看看铺子卫生。 转了两圈也没发现不妥当的地方,杨桃忍不住佩服的朝张存竖大拇指:“姐夫你可真行,我和春晓将东西搬过来的时候都快愁死了。这才不到两天时间,竟收拾得这么干净利落,真厉害!” 张存腼腆的摸了摸后脑勺,却也忍不住欢喜:“这算什么?歇着的这两天,我还将那些富户的账收回来了呢。照目前的情况,有前景。” 杨桃几乎惊喜:“收回来了?” “收回来了,一钱银子都不曾少。”张存得意的说着经过:“先前如何要他们都是不给,后头把我气极了,我便成天穿着孝衣去他们门口唱孝。护院来了我就跑,他们回去了我再接着唱。这不还不到五天,就都将银子送过来了。” 杨桃默,好半天才伸出大拇指在他面前竖了竖:“耍无赖,你这法子也是一绝。” 张存知道这不是好话,他憨厚一笑,习惯性的摸着后脑勺道:“嗨,我一大老粗,没上过学、读过书。遇到无赖不也只能用无赖的法子?” 顿了一下,他又道:“要是贫寒人家也就算了,可都是些有钱人,一说结这个月的腌菜钱,就各种诉苦说没钱,再要问就是咱家菜吃坏了他们肚子。这摆明了就是欺负人,我也是气不过。” 杨桃原本也只是调侃张存两句,看他这副难为情的样子,赶紧笑开:“可不就是欺负人吗?以往安生的时候,哪个月都按时给银子,也夸咱家腌菜好。这周县令才刚装告我犯了事,他们就迫不及待想去巴结,顺带狠狠的踩我们两脚。 遇到这样的人,就该想法子治一治。要说心肠,姐夫你在路上遇到乞丐,不也会给几个铜板给他买上两个包子?” 张存更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强行转移话题:“镇上那小铺子你姐已经收拾利落,今下午就开了张。我这边也张罗好了,明儿一早就能开门做生意。” 杨桃突然想到周围那几个冷脸掌柜,很有些担忧的问他:“你这两天过来,可和周围铺子打过交道?我看着来意不善的样子。” “昨天来的时候,无论掌柜还是伙计都没给我好脸色。可自己开门做自己的生意,处不来不处也就是了,我不搭理他们。” 说到这里,张存突然皱了眉头:“上午的时候倒是碰见隔壁绣庄的掌柜,闲聊两句得知咱们周围这几家腌菜铺子好像都是一个老板。我当时就在想,谁开铺子是在一处地方开那么多家的?” 杨桃更觉得不对劲了,这周围都是的自己的铺子,那抢的不都是自家的生意?这种开法,会亏本的。 “下午的时候房东还来了一趟,说要涨房租,如今这地段一年少说得十五两银子。要是掏不起,就让咱们紧着搬家。” “老百姓一年都挣不来十五两。”杨苗吃惊得抬高了音量,杨桃却敛眉问道:“周围的铺子都什么价钱?” “那边的人看见我就跟看见了仇人一样,哪里能打听出来价钱?”张存叹一口气,灌自己一口水道:“最近我也一直在周围转,如今菜场、杂货铺子都往这边搬,咱们卖腌菜也只能在这条街上。如今又是半年头,新门脸也不好找得很。” “就是找到了,再规整也要花费时间和银两。”杨桃也跟着叹道:“先将就着来吧,要真是租贵了,咱们寻摸到好地方再搬。” “这回再交,房东让最少交二年。” “这是什么道理,不都是三个月一交租金?” 张存叹了一声,皱了眉道:“要不然还是先交了吧,虽说价钱是高了点,可按目前的收入也还能勉强支应。主要才养热的铺子,才打出了口碑,突然搬家就全都没了。” 杨桃正在犹豫,有人推门进来:“你家可算是开门了,我家那口子等你家的腌菜等得头发都快白了。来,快先给我称二斤。” 张存忙着称菜的功夫,又陆续有好些人进来,无不是满腔怨言加满面惊喜:“少了你家的腌菜下饭,早上的粥都没了滋味儿。你们这可算是开了门了。” 人越来越多,杨桃和杨苗也帮着称菜、卖菜。可即便这样,买菜的队伍也排出门外好远。 没一小会儿卖出去两大缸腌菜,门外的长队却有越排越长的趋势。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往常四五天也才卖出去这些啊!” 杨桃不过是小声嘀咕,面前等着称菜的大婶却爽朗一笑道:“你家腌菜好吃,吃了你家的再吃别家的哪里还有味儿?” 后头排队的也道:“如今县城分片,大点的菜市场,杂货铺子、绣庄、宝货都往这边靠拢。这会儿又正是买菜的点,人自然比寻常更多。” “再说你家还关了这么久的门,大伙儿都快憋坏了,只道你家开了门可不就得紧着来买。” 虽说有夸奖的成分在里头,可说得也很有些在理。 杨桃温柔浅笑,礼貌的谢过大家支持,而后又问:“照现在形势,这一块还是紧俏地段了。真这样啊,这门脸紧说不定房租还要涨价?” “哪里是说不定?这房子见风就涨,如今这一片的租金都翻倍。像你家这种大小,少说也得十五六两才成。” “这么多?”杨桃仔细打量那大婶,微微一笑:“大娘也有房子出租?” “我哪儿能有?只不过认识好几个这边的租客,就像前街的脂粉铺,他租一年就是十五两半。你们铺面大小差不多,想来租金也差不多。” 杨桃将称称得高高的给了她,大婶连夸杨桃大方,心满意足的走了。 眼看天都要黑了,门外排着的长队才短了点。等全部忙完,天已经快要黑尽。几人也顾不得收拾铺子,将门落了锁就紧着外赶:要关城门了。 终于赶上了回家的马车,累得几乎虚脱的几人相视一笑,继而同时笑出声来,傻子一样。 “点点看挣了多少!” 因为铺子还没住人,银钱都带在身上。是以杨苗便撺掇着张存点钱。 杨桃靠在车壁上微闭了眼睛歇气,杨苗一闹她便唇角一勾,心想到:差不多一个时辰,进账19两四钱,净赚差不多六两。两家五五分账,一家挣三两。” 张存一两两点银子,算成本,忙忙碌碌。杨桃却在想那大婶说的话:要周围铺面都涨成了这样,那房东要十五两也算不得多。 在她分析成本,思考客源和利润的时候,张存终于算了出来。 “进账19两四钱,除了成本,能剩下差不多六两银子。” 杨苗先是夸张的‘哇’了一声,满眼都是羡慕;没一会儿又砸吧着唇啧了一声,道:“将近二十两银子的进账,才能挣六两银子啊?这样一算,成本就要十三两多?” “那还是没算人工和损耗呢,阿娘没日没夜的收菜腌菜不算工钱,姐夫一家运菜买菜也不算工钱。烂菜烂叶的银钱损失没算在里头,运菜途中洒菜丢菜也不算。若要将所有的都算在里头,二十两银子的进账,能净赚四两半就很不错了。” “卖腌菜也这么难啊?” 杨桃浅浅一笑:天下哪有好挣的银子?姐夫在铺子里,每天要应付的花子、偷儿、地痞就有多少?有的能花钱消灾,有的却只能比谁骨头更硬。 说到这个,杨桃又问张存:“县衙还回来的银子你清点了没有,和咱们的帐本可能对上?” “这种事情,衙役哪能不克扣?十两银子能往上报六两都是多的,上头再扣些差办费,不让商户倒贴银子都算好的。咱们这次能拿回来一半,估计都是秦夫子亲自督办的功劳。” “大概损失了多少?” “两个铺子加起来,一共有七十六两没拿回来,腌菜也少了三大缸。这样算起来,咱们这回直接就折进去一百多两银子。除了我家自己的三十二两,铺子的损失也不小。” “这可好,今年挣的都搭进去了不算,本钱也折得差不多了。”杨桃叹息一声,又道:“总算还还回来近八十两,腌菜开支倒也能勉强够。钱是人挣的,慢慢来吧。” “去富户家收回来的账也有三十多两,后半年做腌菜的本钱估计也短不了多少!” 张存看一眼杨桃,而后又道:“就是房租涨价,这一下要拿出去三十两……能卖的腌菜也只剩下十来坛子,再不紧着做,只怕就要断货了。” “你先去打听下前后街商铺的租金,要当真都是这个价,咱们也得交不是?” 说着话的功夫,镇上就到了。杨桃挑帘子看一眼夜色:“城门早锁了吧,你还能进得去?” “我有法子!”张存憨憨一笑:“再不回去,你姐该着急了。走前我还说今天不卖货,会早点回去。” 看他是真怕阿姐担心,杨桃都跟着窝心:“那你自己小心些。铺子的事情你放手做,要真是银子不凑手,我来想办法。” 马车再往村里走,杨苗才沉沉的叹了口气,揉着酸软的手臂道:“以往我总眼红你们挣钱,今天才知道你们原来也这么不容易。” 杨桃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笑道:“不需要去眼红、羡慕别人。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就努力去奋斗去得到就好了。自己双手挣来的,幸福和成就会翻番。” “那我要是学好了医药,能和你比肩悬壶济世,秦夫子……”说到这里她脸颊已经红了个透,声音也越发变小:“他,他会喜欢我吗?” 杨桃看着她的娇羞模样,没忍住开怀笑出了声。她正要伸手去挑杨苗下巴,脸红如熟虾的杨苗臊得挑帘子望向窗外。 然后,她又转过脸笑看着杨桃:“还笑话我?要让人看见你挑我下巴的轻浮模样,还不知道苦苦等着的乔安还要不要你?” 就着杨苗挑开的车帘,杨桃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她家院门外,一身寒露的乔安。然后,不知不觉就红了脸…… 第一百三十章:没羞没臊 付了车钱下车,杨苗就赖在杨桃身边不走。同时还拖长了尾音,满是调侃的朝乔安打招呼:“这么晚了,妹夫等在院外做什么啊?难道,我三叔又反悔,不肯认你这个准姑爷?” 被这样一调笑,乔安一张脸也红了起来。 尽管不好意思,也不能就怎样丢了份不是?他礼貌的朝杨苗行了礼,而后一本正经的道:“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三载未见未婚妻,我自然该等着院外苦苦的盼……” “哟,哟,哟……”杨苗都觉得心热了,她夸张的砸吧着唇,眉眼间都是调笑:“这肉麻的,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一旁的杨桃脸上早就火辣火辣的臊,她抓住杨苗的肩膀就往院中推,娇羞道:“你可快回去吧,大伯娘还等着呢。” “这么紧着赶我走,又是月黑风高的天气,你们孤男寡女是想干嘛?” 杨桃一张脸都快燃起来了,只得讨饶:“好姐姐,你就别哪我俩玩笑了。” 看杨苗依旧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杨桃赶紧伏在她耳边求道:“好姐姐,好二姐。我明儿个告诉你秦夫子的所有喜恶好不好?我帮你讨他欢喜,让他也……” 如此,杨苗一张脸也烧了起来,姿态都变得娇羞扭捏:“真不要脸!” 说着话,跟火烧尾巴一样匆匆逃开,等推开院门又回身看向杨桃,嗫嚅半天终究还是扬声道:“记住你说的话。”才刚吼完,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 杨桃‘噗呲’一笑,回嘴:“真不要脸!” 乔安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杨桃,看她娇羞,看她嬉笑,看她顶嘴俏皮,唇角始终浮现着宠溺又甜蜜的笑。 等杨桃再红着脸转过头看他,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夺目:“和二姐说了什么?将她羞成了那样?” 杨桃憨憨的笑:“不告诉你!” 乔安伸手揉她的刘海,磁性的声音中是满满的宠:“有秘密了,变坏了呢!” 他的手掌很温暖,力度很温柔,杨桃借着月色看乔安依旧没有消肿的脸,竟依旧觉得好看得不能言说。于是,心开始噗噗乱跳,脸也越发的红。 更要命的,她突然就觉得乔安的眼睛好迷人,漆黑又幽深好像能吸进去自己的灵魂。 更更要命的是,她突然就好想摸一摸那双眼睛,然后她就真的摸了;她突然好想亲一亲那双眼睛,然后她就真的掂起了脚尖,认真的亲了上去。 然后,世界静止了,乔安和杨桃的心却爆炸了! “桃儿……”他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惊得杨桃着火般撤退。 乔安却是不依,霸道的将杨桃拉进怀里,紧接着覆上了自己的唇。目标自然不是杨桃同样晶亮得勾人心神的眼睛,而是那能融化了乔安灵魂的红唇。 柔弱和甜蜜袭来的那一瞬间,杨桃娇羞的闭上了眼睛。乔安呼吸逐渐急促的时候,杨桃的小手自作主张的环上了乔安的腰…… 等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呼吸不继,乔安才终于念念不舍的停下来。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唇角是暧昧又美好得无法形容的笑意。 杨桃一张脸持续烧红,她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怕看见乔安眼中自己的倒影,放浪羞臊得没了形状。 脑海中突然想起杨苗临走时看她和乔安的暧昧眼神,她调侃他们孤男寡女要怎样没羞没臊。然后那一句‘臭不要脸’成功的将杨桃点燃,此时若往她身上打个鸡蛋,不消片刻她便能还你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乔安呼吸渐稳,看杨桃依旧闭着眼根本就是无声的邀请。于是,他了她心愿。 唇齿相依的那一刻,他好笑含了她的唇,调侃:“我的桃儿有些迫不及待了呢!”又是一记深吻,他抵着她红唇小声呢喃:“我也等不及了呢,你快点及笄,我也好赶紧来娶你。” 没等杨桃回答,再一吻狠狠落下。再不是先前的和风细雨,温柔缱绻。这个吻,带足了男人的气息,男人的渴望…… 好一阵风高浪急,好一阵霸道浓烈,当乔安控制不住自己,宽厚的手往上移了一寸又一寸,他突然推开了杨桃,转身靠着墙壁大喘着气。 杨桃被推得踉跄一步,站稳后都没顾上羞。她满怀担忧的追过去,拉着他的手问:“怎么了?是身上不舒服吗,我给你看一看。” 说着话就要把脉,乔安赶忙将自己的手藏起来,同时背转身子将异常凸起的那里也藏起来。他抬头看天上那一轮格外明亮、圆满的月,在心里苦笑道:要真是二姐说的月黑风高夜多好? 若是月黑风高,她至少看不见他的窘迫,看不见那羞于见人的畸形长衫…… 区区两个吻就把持不住,乔安你真有出息! “到底是怎么了?”没经过人事的姑娘啊,你知道你怎样纠缠有多危险吗? 她再次要为乔安把脉,并要掰他身子要他强行面对自己的时候。无计可施的乔安迅速转身,一把将她按进怀里,那么紧那么紧的抱着她,而后在她耳边低声道:“在想入非非,在用尽力气控制自己,控制住自己不扒了你的衣……” 她腰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男性反应,这一刻再傻她也明白了过来。而后羞窘得石化在了当场,好半天才毫无气势的骂出一句:“流氓……” 她用力推他的手,娇羞着要逃离他的怀抱。他咬着她的耳朵念一句‘小妖精’,而后果断的放了手,看着她连耳根子都红透,看着她跑开,看着她连背影都演绎着诱惑…… 等再也看不见杨桃的背影,他依旧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也依旧能幸福的傻笑,像得到了全世界一样…… 月亮从云中几进几出,乔安依旧站在原地。等他终于决定离开,已经是好久以后。 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却一点都不孤单。想着两人先前的甜蜜,想着杨桃那张为他而灿烂而羞红的脸,他能兀自笑出声来。 等终于走到自家门前,他才恍然想起:要找杨桃商量的要事,还没来得及谈。 “这妖精!”他轻叹一声,摇头一笑,推开了自家的门。 杨桃心里揣着一只野鹿回家,蹑手蹑脚的生怕被人发现。前脚刚跨进屋里就听见阿爹、阿娘的房间有响动,惊得她险些叫了出来,躲避追兵一样撒丫子就跑。 “是桃儿回来了?”叶氏端着灯打开房门:“怎么这么晚?桌上有饭,你坐一会儿我给你热。” 杨桃吓得心肝都快跳出来,一边稳住心神不让阿娘看出破绽,一边用端庄的步伐尽快往自己房间去:“我在外头吃过了,阿娘你快睡吧。累了一天,我也要休息了。” “那总得洗漱,我去给你烧水。” 杨桃那颗心又急又羞又害怕的心啊,差点点就从胸口蹦出来了呢! 她大踏步跨进自己房间,而后靠着门板长出了口气:“累得站不稳了,阿娘你疼我一回,被折腾我让我睡吧。” 叶氏在外头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由了她,顺便心疼一句:“也要多顾着自己,成天累成这样,算什么事儿?” 再听见阿娘关房门的声音,杨桃终于松了口气。她起身要去点灯,而后发现腿真的软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腿软的呢?先前太幸福、太害羞、太紧张,居然都没察觉出来…… 等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杨桃点了灯看书。 可灯芯爆了好几回,她的书都还没翻上一页。那张精致小脸上可疑的红,以及荡漾的笑,好像暗示了她小脑瓜在想什么,在惦记谁! “傻瓜!” 她轻轻骂出了声,而后回过神来,将自己羞了个大红脸:“没羞没臊!”这样骂自己一句,杨桃反倒笑了出来。、 再试着静心看一会儿书,都是徒劳无功。而后杨桃索性就合了书页,打开箱笼将乔安那本画本子拿了出来。 翻看着乔安笔下的自己,一颦一笑都那么深情厚义。再想着乔安的样子,她不禁也铺展开纸笔,一笔一划描摹着他的样子。 她不擅丹青,俊俏的人儿到了她笔下便没了形状。可杨桃却好似没有察觉,陶醉的一笔笔细致勾画。当纸上终于有了个人形,杨桃端详着笑弯了眼睛。 她在画中人红唇的位置印下一吻,而后扭捏了姿态看着‘他’的眼睛:“我也想快快长大,快快及笄,快快成为你的妻,唯一的妻……” 她将画纸紧紧按在胸口,良久良久也不肯松手。 等终于放开,她调皮的刮了画中人的鼻子,笑问:“你披一身月色等在门口,莫不是就为了非礼人?有要紧事吧,忘了说了吧?美色误人,看你还耍流|氓,看你不长记性!” 她再转头拿乔安的画,恍然间却照见了铜镜。镜中的自己,嘴唇嫣红且肿,那水灵透红的模样,实在令人娇羞。 还好跑得快,要真让阿娘看见这样的自己……那场景,杨桃不敢想。 她戳着自己的红唇羞了一阵,想着是乔安的印记,又忍不住拿舌头舔了舔唇,而后捂着脸跺脚,再骂几声:“好不要脸,好不要脸。” 可好不容易遇到了能让自己奋不顾身的人,有他不就够了吗,还要脸来做什么? 杨桃摩挲着画本子首页那一行刚劲的字,念着那深情的‘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心满满的,暖暖的,顷刻间就融化在幸福、甜蜜里。 我要快快的长大,快快的嫁给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交心 也不知道杨苗和自家两个哥哥说了什么,第二天一早,两个哥哥就来找杨桃说话了。 杨桃也觉得有必要先谈谈,便合了书本,请两位堂兄在外屋坐了。 “若是一切正常,不消五六天就该动工开山了。在那之前,有些话咱们得先说一说,具体的事务安排以及注意事项、严禁事件咱们都得先定下来。” 杨桃给两个哥哥倒茶,大哥殷勤的站起来接了茶壶,笑道:“我来吧。” 二哥也活络的一笑,点头应和着杨桃的话:“是得先说好,无规矩不成方圆嘛。越是自己兄妹,越该将话说在前头。避免以后为小事伤和气不说,将事情定死了,旁人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理解就好!” 杨桃浅浅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进了主题—— “钱我得自己管,两个哥哥都在山上管事也有点不太好。我想着大哥是木工出身,看木头肯定是行家,不如就带了工人开山。二哥是在县城历练过的,帮着买卖山货,顺便采买用具、负责短工们的伙食之类的杂事吧。” 这样分工,要私自倒卖山上的物件就不太容易了。杨桃想着他们可能要有意见,谁想兄弟俩都赞成得很。 不仅赞成,大哥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咱们这边珍贵的木头也就那么几种:楠木、樟木、桦木;看山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清点了数量。每天交给二弟的数量他自己记好,等最后咱们算总数也就明晰了。” 二哥一拍大腿,也是赞同得很:“就这样才好!我往后采买物件,都将各家的价格拿回来。不管什么时候,但凡我买得太贵了,或是买得太便宜了,中间的差价我自己承担。” 兄弟俩坦坦荡荡的样子,倒让杨桃在欢喜之余颇为尴尬。 她以往那样防着大房,又是怀疑人家要倒卖物件,又是担心人家会贪墨银子。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许是看懂了杨桃的心思,大哥的脸先是有点红,而后喝了口水,嘿嘿干笑两声道:“其实我们兄弟俩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们以前做了些荒唐事不太惹人信任。” 杨桃尴尬的咳嗽一声,不知道该这么接话。 大哥尴尬的笑却突然就真诚起来:“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做家具的时候偷扣了人家木料。扣了又没能藏好,苦主找过来,一下就露馅了所以才没办法再呆下去。 天下没有不露风的墙,你都知道这些事情,还肯让我管事已经是顾念了骨肉亲情。中间很多事情,多叮嘱两句也实在理所应当。” 杨桃叹一口气,拎起茶壶帮两个哥哥续了水,温和道:“过去的事情就都不要提了,这回做事,咱们多用点心做好。旁人都有眼睛,很多事自然都能看明白。” “我们兄弟也是这个意思。”大哥端了水再喝一口,而后豪气道:“其实给人当学徒的日子不好过。脏活累活苦活儿都是你的,最后还不讨好。工钱掌柜的说扣就扣就说,寻常还总挨骂。 我在外头当了这么些年学徒,照理说早就该转成大师傅。可我师父根本就不教我东西,怎么讨好他都不肯教。寻常要是逮到我偷学,定然是少不得一顿骂,而后便好长时间都不给好脸色。 我心里满肚子气,自然就寻摸着报复回来。趁着便利的时候,偷拿点小东西变卖,一来能解气,二来能多挣点银子。我家里你是知道的,娶媳妇的小定都还靠我们兄弟自己去挣呢。” 杨桃叹一口气,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在外行走,品性是第一要紧。咱们寻常耍的那点小心思,旁人其实都看在眼里。铺子里那么多学徒,都是三四年就转了成手,到你这里怎么就不行,你该想的其实是这个。该找的该是自己身上的原因。 “才回来的时候,我一肚子都是怨气。旁人在暗地里议论,我大多也是仇恨得很。不怕三妹知道,最开始,我和你二哥俩人,的确没想安心帮你干活儿。我俩合计的就是怎样从你身上捞银子。” 他自嘲一笑,轻轻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只要当了管事,工钱能就克扣、伙食费能克扣;山上那么多木材,值钱的偷偷倒卖,数量要差太多,买些便宜木头拿回来充数就是;那么的山,总有点野首乌、野天麻之类的值钱药材,找两个懂药的跟在身边,遇到了就藏起来。 六面山那么大,光这些银子就能挣不老少,可要是被发现怎么办?我们合计着让二弟替你管钱。他原本就会些账上的东西,要将账抹平并不是难事。 只要账面上看不出来大问题,你就是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又能拿我们怎样?都是一家子骨肉,你要真是气急了嚷出去,阿爷阿奶也要不饶你。不管怎么说,杨家的名声绝对容不得人败坏。” 看吧,你开始防着我们,不肯让我们帮你管事,其实是对的。我们原本就没安好心,不仅灭有好心,还贪着心。当初所想的,是要霸了你大半个山。什么木头、野药材,都仅仅只是开头。 “那怎么又变了想法呢?不管我猜没猜到你们的打算,都已经答应让你们……” 没等杨桃说完,二哥便抢过话头道:“因为乔安!” 他也是自嘲一笑,然后才慢条斯理的道:“乔家有钱,乔安不但人长得俊俏学问还是一等一的好。即便这样,想要娶你也得做出那样的姿态。也就因为他的作为,街坊领居都肯替他说话,都觉得你能跟他,便是没有银子也能幸福一辈子。” 杨桃没说话,二哥神色却更加认真起来。 “你和乔安定亲那天,满院子的人都是艳羡。满院子的人对乔安都是夸赞,很多人都说‘要是能得乔安这样的女婿,便是不要聘礼也心甘情愿’。” 他突然抬头看着杨桃的眼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时候我惊呆了!我在想,可若换成我和大哥这样的名声,街坊领居会是怎样的是说辞? 说他偷木料,说我做假账偷银子?如此一传,往后我们的妻儿如何抬头做人?跟更要紧的,我们兄弟俩,难道一辈子就靠偷鸡摸狗过日子? 堂堂七尺男儿,不能顶天立地也就罢了,还要蛇行鼠性,遭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我们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看看乔安,再看看你,我们才知道有算计人的那个想法有多令人恶心。”大哥叹一口气,接着道:“再一想我阿娘学做腌菜的事情,我们自己都忍不住扇自己嘴巴。” 兄弟俩突然抬头看着杨桃,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三妹,我们想跟着你干一番大事。我们很认真,若这回再揣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做出对不起人的事情,我们兄弟二人断子绝孙,不得好……” “哥哥!”杨桃突然打断:“哪里就要将话说得那样狠?都是至亲兄妹,我信你们。” 兄弟俩心里都震动不小,他们没想到杨桃在听了他们先前的打算之后,还能这么轻易就信任。 “三妹,我们……” “我们都把眼光放在以后,至于以前的事情,大家就都不要再说了。”杨桃语气温和,神色却十分的严肃:“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马上就要见真章,大伙儿的眼睛都看着你们,看着我呢。” “这回,我们哥俩绝不给杨家丢人。” “丑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但凡让我发现哥哥们存了歪心做了歪事,我都会严厉追究。真到了那个时候,可别怪当妹妹的不念情亲,不给哥哥们留脸。” 两兄弟郑重的点头:“该当那样。” 如今开山的具体步骤和方位都还没定下来,很多具体的东西也没办法说。 杨桃只笼统吩咐了些要点,老大、老二又说了说找人的事情,杨桃便让他们散了。 等他们心怀感激的离开,杨桃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原来好生诱导比强行防备高明得多,她以往是太狭隘了! 两个哥哥才走没一会儿,杨畔又晃荡到了三房门口。 杨桃眼尖,立马陪着笑脸招呼他进来坐:“畔儿来了?我这里有果子酒,你要不要来一杯?” 杨畔好喝酒,偏生二伯娘和二伯父管得严,等闲根本不许他沾。他能解馋的唯一途径就是偷着喝,可他成天在家闲逛着,手头没有银子。想偷着买酒喝,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见杨桃说有酒,杨畔的眼睛果然就亮了。可他闹着脾气呢,冲杨桃狠狠的往地上唾了一口,扭身就走:“谁稀罕那破东西?” 杨桃就知道事情严重了,这些天二房给的脸色只怕不单单为大房的事。 她追出去拉了杨畔袖子,垮了一张笑脸可怜巴巴的道:“怎么就生了这么大气?咱们这种关系,我错了你打骂就是,藏着掖着生闷气,可不是大英雄、大丈夫的气概!” 杨畔想想也是:凭什么我气得不行,你还没事人一样?要难受,就得大家一起难受。你要不难受,我也该想法子弄得你难受…… 第一百三十二章:诡道 刚和杨畔坐到桌边,二伯娘那边就摔打开了东西:“杨畔你个小畜生崽子,一大早又野到了哪个狗窝里去?快给老娘回来,我查三个数你要还不回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杨畔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耳朵,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他是怕他阿娘拧。 杨桃‘噗呲’一声笑出来,看着他眼睛狡黠道:“还成天挨揍呢?要不我去后头林子里等你,你先回去哄哄二伯娘,别让她又追着你满院子打。” “用不着!” “你可别硬挺着,二伯娘的脾气咱们可都知道。”杨桃忍不住笑,索性也不忍了,大大方方的笑给杨畔看:“这会儿在我跟前装英雄,一会儿被二伯娘拿了扫把满院子撵,看你能有脸?” 杨畔怒目而视,咬牙切齿。 就这么会儿功夫,二伯娘的骂声又传了过来:“掉猪粪池子里了?哪个腌臜地方你都能钻,你还要不要点脸……” 她明明就知道杨畔是进了杨桃家,又是狗窝又是腌臜地方的明显就是骂给杨桃听。 阿爷阿奶在堂屋听不下去,拐杖在地上杵得‘砰砰’响:“越来越没个长幼规矩,越来越不修口德家风……” 有阿爷撑腰,杨桃眨着眼睛得意的冲杨畔笑,那模样欠揍得很:“畔哥儿,你再不走,二伯娘该和阿爷吵起来了哦!以二伯娘的脾气,大英雄被追得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呢……” “我被撵着打,也好过有些人没羞没臊的和男人啃嘴巴。” 看着先前还得意洋洋的杨桃一瞬间变成了大红虾,还低了头再没胆量看他。杨畔一瞬间心情大好,高扬了下巴,趾高气扬的走了出去:“去小树林给我等着,我去的时候你要不在,看我不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等转身出门,羞得想钻地缝的杨桃才抬了头:“坏蛋,偷看了不说,竟然还说出来。” 她捡了一旁的绣鞋随手往外砸,本不过耍性子随手一丟,谁知还真就砸住了杨畔的背。 杨桃一听‘唉哟’声就知道坏了事,可看见杨畔发现是被鞋砸之后黑透的脸,杨桃立马就笑了出来:让你臊我,该! 杨畔冲她挥拳头:“你给我等着,让着你你还能翻了天?” 早知道你这幅德行,就不该在墙头帮你们盯着,就不该打弹弓引得要出门的三婶子改了方向。让她撞见你俩那猴急模样,那大戏绝对精彩。 杨桃也冲他挥拳头,耀武扬威的样子。 可除了羞得不行,杨桃心里更多的是欢喜:杨畔肯和她龇牙咧嘴的闹,这便是不生气了。这个家出除了阿姐和春晓,就数杨畔和她最好。 他不生气,被臊就被臊吧! 便是这样想着,杨桃那圆圆的小脸上红晕也一直没退过。 她拿了书去林子里看,原本只是安静的等杨畔过来,却没想到撞见那么一出戏。 杨桃原先是靠在黄葛树底下看书,后头起了玩儿心想逗着杨畔玩儿,便爬到了树上藏在树冠中等他。想着他要是找不见自己,她铁定要好生笑话他一场。 谁知才爬上去没多久,书都还没翻两页,竟听见二丫和杨苗说着话走了过来。 杨桃赶紧合了书,透过树缝朝二人看去:这两人怎么还搅合在一处?杨苗就一点也不长记性? 她正想现身喊杨苗过来,就听见二丫说:“也就你傻,真相信杨桃是为了你们好。她是将我骗过去做戏给你看呢。瞧,这是杨春晓事先给我的银子。演一出戏给二两,你说我演不演?” 二丫将手摊给杨苗看,手心那二两银子真真是扎眼。 杨桃喊在嗓子眼的话又吞了回去,她重新躺回树干上,听着下面两人说话。 也或许是黄葛树遮凉,二丫和杨苗走到树下也就停下来不走了。 二丫怼着杨苗的肩膀问她:“你到底是信我还是信那浑身都是心眼的杨桃?我家里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便是我真的偷了人参卖钱,那银子也决计到不了我手上。若不是杨春晓给的,我能去哪儿拿出这么些钱来?” 杨苗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啥,二丫又推了她两把,她才叹了口气道:“我信你,可信了又怎样?我们是至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就是恨透了她,又能拿她怎么样?” 停了片刻,她又接着说道:“如今三房势大,我两个哥哥都要在她那里讨生活,我自己也是仰仗着她才有机会学点本事。这种时候,我便是如何痛苦,也只有忍着的份。” 二丫眼眸一转,飞快的藏好了得意,而后做出心疼的表情拉了杨苗的手:“我也知道你不容易,也正是因为心疼你,这才来和你说实话,也好叫你自己留个心眼,被让人害死人你还觉得人家是好人,对着人家感激不尽。” “我知道,我会防着她的。”杨苗回握了二丫的手,一脸的郑重其事:“当时要不是你,我早就出尽了丑、坏尽了名声,要不是你,我只怕都要活不成了。 虽然杨桃后头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演戏解释的,可谁心里没有一杆秤?你和我们杨家无冤无仇,没事挑拨我们关系做什么?即便真挑得我们内里不合,于你又能又什么好处?” 听到这里,杨桃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端详杨苗的脸,看着她满脸的真诚,扎得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原来做了那么多,终究敌不过外人稍微付出一些后的挑拨。 二丫心里拿杨苗当傻子,面上却一副窝心表情:“你能明白我我心里就觉着暖和,至少没辜负了替你保守秘密的心。说真的,我要真像杨桃说的那样坏,你和秦夫子的流言这会子肯定是漫天飞了。 别说秦夫子还只是代行县令之职,他就是真县令吧,还能不让老百姓说话?满村子都传你和他共处一室的闲话,他还能将整个村子的人都拖出去治罪?” 眼看着杨苗的脸色要不好,二丫赶紧改口道:“虽说你也是上了当,被杨春晓激得失了分寸。可村里人不知道,他们只会添油加醋的乱说。 不过你也不消怕,这事儿我二丫肯定能守住。便是这事儿从别出漏了出来,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替你解释。” 杨苗朝她真诚的福下一礼,感激不尽的样子:“那我先谢谢你了。” 二丫还要再说,杨苗率先打断了她:“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二丫你就别再提了。我们姐妹俩凑一起说说话不容易,还是聊点别的吧。” “也好!” 只要杨苗恨上了杨桃,二丫心里便高兴了。她也不惹杨苗,乖巧的和杨苗拉家常。 原本是和和乐乐的氛围,可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到了杨桃身上。 “杨桃和乔安才订了亲,这两天正是如胶似漆,恩爱异常的样子吧?乔安那么厚的脸皮,这两天是不是可了劲的来寻杨桃?” 树上的杨桃心里‘咯噔’一声,继而紧张得身上发抖。 她和乔安昨晚那样的伤风败俗,杨畔都看见了,刚回去的杨苗有没有看到?这事儿要让二丫知道,转头还不定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杨桃气得暗自拧自己大腿:昨晚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好好的就做出那等没羞没臊的事情来? 正子心里喝骂着自己,杨苗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定亲前乔安就没日没夜的跪在这里,定亲后自然也会来。 可杨桃这两天正忙着开山和两个铺子的事情,倒还没顾上和乔安浓情蜜意。不过啊,就是浓情蜜意了又能怎样?亲事是定下了的,就乔安那深情样儿也绝不会辜负了杨桃。只要两人不闹大肚子,谁又能说出他们什么来?” 杨桃悬着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实处,她从新审视杨苗,神色更认真起来—— 或许,她在二丫面前表现的,并不是真正的想法?若真如此,她又是要做什么? 二丫却很是失望,她很不屑的道:“订亲那天乔家闹得掀了桌子,这事儿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乔叔看不上杨桃,就杨桃那品行早晚要往乔叔扫地出门。” 她别有深意的看杨苗一眼,刻意加了一句:“我说这个也是为你杨家好,杨桃自己不简单和乔安乱来,等被退了亲丟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人。你们杨家的名声,可都要被她带累了。” 杨苗负气的砸了树干,哼道:“她订了亲就乱来,管我们什么事?” 二丫更得意了,拍着她的肩膀道:“说起来也是,这是订了亲。往后旁人要说,也说不你们什么。谁让人家顶了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呢。” 话说到这里,要真是恨透了杨桃的人立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反正乔康成对你不满意,你和乔安那样深情不搂搂抱抱还能不勾勾搭搭?我只要寻着机会拿捏了杨桃不检点的证据,还怕不能害得她身败名裂? 就算她和乔安是名正言顺,和旁人呢?成天在铺子里能不和男人打交道,给人看病的时候还能没肌肤之亲?就算这些都不行,我难道不能制造点是是而非又让人百口莫辩的假象? 没等杨桃想完,二丫又道:“说起来,杨桃原本也不是个东西。但凡遇到个男病患,便是解不了人家衣裳也一定要想法子在人手臂上摸两把。” 这暗示实在是太明显,这居心实在是太恶毒! 杨桃担忧的看向杨苗:在杨苗的内心深处,到底是怎样看待她这个妹妹?二丫隐晦的提出这样的建议,她到底听明白没有,又会怎样去应对? 第一百三十三章:骨肉至亲 没有人知道杨苗到底听懂没有,因为她只沉沉的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现在也开始学医了呢?往后在男女大防上面,也不知道会吃怎样的亏。” “苗儿姐,你……” “二丫,我心里其实挺难受的。还好有你在,若是不然,我真是要万劫不复了。”她感激的牵了二丫的手,满口真诚的道:“总之杨桃已经是我的仇人了,我往后肯定会找机会收拾她。你要有什么要让我做的,随便开口。只要对你有利,只要对杨桃有害,我便全力帮你。” 如此,二丫终于心满意足了。她凑到杨苗耳边,神秘兮兮的道:“乔叔因不满杨桃浪|荡,定亲当天掀桌子表示不满的事情马上就会传出来。你心里要有个数。” “好,我知道了。” 再说了几句闲话,二丫就要走了。 杨苗没跟着她一起出林子,哄她道:“前头就是我家院子,让杨桃撞见我俩和乐的走在一起不好。二丫你先走吧,等你走远了我再出去,省得节外生枝。” “也是这个道理。”二丫多看了杨苗两眼,也没多说什么便快步走了。 杨苗独自站在树下,站了好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树上的杨桃也没有动作,她在心里犹豫:到底该不该现身和杨苗再好生说说话呢?若再说,结果会是姐妹同心,还是直接撕破脸呢? 她左右摇摆的时候,树下的杨苗突然戾气极重的嗤笑出来:“全天下都是傻子,就你二丫最聪明。全天下的人都能当棋子,由着你二丫摆布支使?” 杨桃躲在树上,温柔的翘了唇角。 “你不安好心,也怪不得我对你阳奉阴违。”杨苗一口唾在地上,看着二丫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还想害我家桃儿,真当我杨家没人了?有我在这儿看着你,我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真敢乱来,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杨桃唇角的笑无限度扩大,心里也无限度温暖:“我的好二姐,真不枉我真心待你一场,真不愧担我一声好姐姐。” 树上突然出声,吓得杨苗尖叫着跳了起来。逗得杨桃在树上咯咯笑出了声:“是我呢二姐,看把你吓得,亏心事果然做不得吧。” 杨苗定了心神,这才反应过来是杨桃在树上。 等明白过来,脸不禁就红了:“你都听见了?” 杨桃扒拉开树叶,低头对杨苗笑得得意:“嗯,全听见了。你坏心忽悠人我看得真切,你骂我不是个东西我也听得真切。” 杨苗的脸就更红了:“我,我,我也是没法子嘛。原本只想着饶过她这遭,再不理她就是了。谁知她又死皮赖脸的贴上来,一开口就是不安好心的挑拨。她都这样了,我还能容她? 起初,我想着要顶回去,指着她鼻子剥了她的脸皮骂。可后头一想,怎么能这样就便宜了她?” 杨苗明显是气话了,再说起这事儿依旧气得胸腔起伏,气息不稳。 杨桃眼珠子的滴溜溜一转,就想明白了杨苗的计划。可她硬要装着不明白的样子,滴溜着大眼睛趴在树杈上看她:“不这么便宜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打她一顿不成?” “桃儿!”杨苗恼得跺脚:“你明明就看明白……” 正说着她突然想通杨桃不过是逗她,嘟了嘴巴昂头看她,没一会儿就被杨桃‘无辜’的小眼神逗得笑了出来。 “真拿你没办法。” 杨苗朝她招手:“你下来,下来我就告诉你。” 杨桃便起身坐在树杈上晃着腿,晃呀晃呀就是不下去:“不要,我下去你得打我。可我不下去,你就上不来。你是小脚,爬不了树。” “连你也欺负我?”杨苗看了眼自己被缠得又平又直小船一样的脚丫,叹一声:“翘翘的真好看,你那样的大脚乔安总又一天要嫌弃你。”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二姐你得多想不出话反驳我?”杨桃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杨苗的目光亮晶晶发光。 “不和你说了,你也欺负人。”杨苗抬头冲树上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只不过才一转身,她唇角就带了感激而宠溺的笑。 感激她不曾试探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不曾对自己的作为有丝毫的怀疑;宠她的小性子,纵她的小脾气…… 更多的,却是受教! 原来,还可以这样处理事情。在受伤时不动声色,在释然后狡黠真诚。等一等,只需要多等一等,伤害就能化为无形。 看她真的走了,杨桃麻利的从树上下来。她冲着杨苗的背影喊道:“二丫可不是个简答的人,你和她相处一定要格外留心。她的手段,从来都不显现在表面。” 杨苗心里暖和,回眸一笑道:“我知道,若有什么地方我参不明白就来问你。”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恨上了我,可她既然恨上了,就绝不会轻易罢休。很多事情你要是能管就管,管不了的就当不知道。”杨桃看着杨苗的眼睛,表情认真得几乎肃穆:“无论如何先护好你自己,至于我你先别太操心,再不济,也还有乔安呢。” 乔安再好,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杨苗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只是暖心的笑:“我知道!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等杨苗再离开,杨桃却再没了上树捉弄杨畔的心情。 她在想二丫,想她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仇恨;想她接下来能在什么地方恶毒。她想了很多最后却着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二姐在她身边,二丫的行动终归是透明的。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音还没落地,一颗石头擦着她面门而过,‘砰’一声弹在树干上又反弹回来滚在地上。 “杨畔!”杨桃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转身瞪他:“伤了我的脸,看我不撕了你!” “哟,这会儿泼妇开了?在乔安面前怎么就是小绵羊姿态?”杨畔冷哼一声,而后大马金刀的往树下一坐,甩着弹弓的牛筋圈玩儿:“你找我什么事,快说,别耽搁老子打鸟。” 杨桃伸手就扯他耳朵:“再说个老子,我叫你给我当老子。” “疼,放手!”杨畔一个不防没躲过,才刚被他娘荼毒过的耳朵被抓个正着,疼得他龇牙咧嘴:“你们女人真是恶毒,一个个不适好人心也就算了,尽下死手整人。” 杨桃扁嘴:“你再说一个!” “再说多少个你也是恶毒的很。”杨畔从来都是软硬不吃的性子,见杨桃威胁他,他再不顾耳朵的感受,一个用里就将它从杨桃手里硬扯了出来。 虽说杨桃一见他耍横就松了手,可还是疼得杨畔冷汗直冒,鼓着眼睛瞪她:“最毒妇人心,果真是没说错。” 杨桃原本想顶嘴,偷眼看见他耳根子都出血了,于是多少话也都咽了下去。 她自己力道她清楚得很,能将杨畔伤到这种程度,只有二伯娘无疑了。而二伯娘这次下狠手,估计还是为着杨畔和她来往的事。 “五哥……” “别这么可怜巴巴样子,要撒娇找乔安去。” 杨桃扁嘴:“不是撒娇呢,是真挺可怜的。好好的你们二房就对我冷了脸,二伯娘更是一看见我就要往地上唾两口,我成天看你们脸色,总得给我个理由不是?” “装什么大尾巴狼?”杨畔不屑的冷哼一声,拿弹弓上的牛筋将地面抽得啪啪响:“你自己做了那么不顾别人脸面的事,还指望别人对你笑脸相迎?” 杨桃眉头微皱,她想问什么终究也没问出口,只挨着杨畔坐了,仔细回想着这两天的经历。 可她实在没关注,再怎么想也没想出问题所在来。 “你当初来找我的时候我正看书,这么多年了,你该知道我看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就因为对方是你,我才没放在心上,总觉得以咱们的交情你不会生我的气。” 杨桃扁着嘴扯杨畔衣袖,一副讨饶的表情:“五哥,你当真要因为这个和我生份?” 别看杨畔总是出言不逊的骂人,他最见不得也是杨桃一半服软一半耍无赖的样子。他瞪了他良久,最后还是没沉住气,点着杨桃的额头骂道:“我要真生你气也还好了,省得为你操心。” 说着便问他:“大房那两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就那偷鸡摸狗的人品,你也敢用?” “毕竟是自家兄弟,再说,他们也变好了。”杨桃将两个堂兄的话照实说给杨畔听了,而后叹道:“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他们想改到底也是好事不是?若自己家里人都不肯原谅不肯帮忙,那不是更将他们往歪路上推吗?” “这么两句话就哄住了你,你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杨畔很有些痛心疾首,他也盼着几个兄弟都出息,可隔着墙壁,他可将大伯娘教导两个孩子的话听得明白。 什么下手要狠,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这样的娘从小教导,他是真信不过他们能改。要真等出了事,那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不拘这样,先给他们个机会吧。咱们都先留意着点,若真有问题,我马上就换人。” 杨畔极目看着远方,也不搭话。 “虽说分着三房,可咱们毕竟是一个家,血脉至亲一荣俱荣的关系。更何况独木不成林,我们如今只凭臆断就认定两个哥哥是卑鄙小人,我们往后遇事又能去依靠谁?”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杨畔终于从远处收回了目光,他再看杨桃神色完全都和缓了下来:“知道你不是被人骗了,不是故意气我阿娘,我也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样一说,杨桃才恍然大悟:“二伯娘生气,是因为我拒绝了她,却应了大房的差事?她觉得我是故意扯她脸面,故意厚此薄彼给她难堪?” 杨畔神色虽依旧是吊儿郎当,可他说话的语气却难得带了认真:“是,她气你不拿二房当人看,气你给了大房资本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还没绝了给你供种子的念想,你如今知道了,要怎么办?” 顿了片刻,杨畔又看着杨桃的眼睛补充道:“我爹娘就是奸商,这些年没少扣我外祖父的银子,亲爹她都能坑更何况一个你?可你要不给她这活儿,她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你们三房绝对会是我们二房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此,你会怎么办呢?”杨畔从杨桃身上转开目光,眼角眉梢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就欺负你 杨桃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她当时答应杨苗,完全是被逼无奈。 当时那样的情况,杨苗几乎都到了无助崩溃的边沿。杨桃要是再狠心断了她的希望,那和大房一家,真就要结上血泪也解不开的仇。 可如今再回头一看,却当真是对不起二房。 堂兄们爱贪小便宜的品性全家都知道,她杨桃依旧能义无反顾的他们重任。那二房呢?亲二伯再家上亲二伯娘还抵不过两个不靠谱的堂兄? 更何况张氏还不是个低调温和的,她平和温顺的语气下表达的炫耀和嘲讽,能将人心窝子都扎透。 想清楚这些,杨桃更愧疚得脸红。 “五哥……” “我阿娘心里也苦着呢,原本只单纯想算计你点钱,你两边都防着不给机会她胡骂两句也就算了。可现在已经不单单是钱的事儿,你太欺负人,她死活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怎么办啊?”杨桃依赖的扯杨畔的衣裳,叹道:“开山和种子不一样,堂兄们哪怕是贪点银子,山也总会开出来,后面的事情总也能做。 种子要是不好,耽误的可是一年的收成。二伯娘要真懂药也就罢了,她是倒粮油的,有存着克扣银两的心。不肯花大价钱又不懂行,这不寻着被人当肥羊宰吗?” 树上有只布谷鸟一直渣渣叫个不停,杨畔捡了石子拿弹弓一射那鸟就被打了下来。他跑过去捡鸟,将杨桃留在原地。 杨桃就更愁了:杨畔定然是心疼他阿娘,真心替他阿娘不平了。 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杨桃坐在原地想法子,杨畔捡了鸟也磨磨蹭蹭的不肯过来。 他知道种子的事情万不能托付给自己爹娘,可心里多少也过去那个坎。都是亲人,都打着坑她的主意,凭什么厚此薄彼?更何况受气的还是自己亲娘,私心里他怎么也不能看着亲娘吃亏、受气…… 杨畔终于走了过来,那只鸟毕竟只落在十步开外,要真能磨蹭上半个时辰那他也便不再是急躁又率直的杨畔。 “五哥……” “算了!”杨畔打断了她,而后‘作恶’的将那只浑身是血的死鸟扔在了杨桃身上,看着她惊得变了脸色,继而蹦出去老远的窘态笑得直不起腰:“胆小鬼,假正经!” 杨桃擦着衣服上的血迹,抬头想骂他两句又就觉得自己愧对于人不好意思开口。那矛盾得红了眼睛的神态,看得杨畔直撇嘴。 “你欺负人!”杨桃看了杨畔半晌,最终也只说出来这么一句。可就这一句,杨桃也觉得心虚。 谁要是将她阿娘气得心肝疼,她铁定要想了法子还回去。光黑个脸算什么,往地上吐口水算什么本事?气着了我阿娘,你得实打实的付出点代价。 所以,往你身上扔一直带血的小鸟算得上什么? “我就是欺负你咋的?”杨畔虽嘴上不认输,可看见她红眼圈的时候就后悔了。他本意其实是让她将鸟拿回去炒辣椒,那味儿光想想都能流口水。谁知他用力一猛角度一偏就吓着了人。 这误会闹得…… 杨桃先前红眼圈有矛盾的成分,有张可怜的成分。可这会儿看着杨畔,她却真是委屈得眼窝儿又酸又涨:“你欺负我管什么用?欺负完我二伯娘心里就痛快了,我就没厚此薄彼让你阿娘难堪了?你倒是想想法子,怎么解决了问题啊。” “欺负完你我心里就好受了,能和你一笔勾销了。”杨畔看不得她要哭的可怜样儿,背过身小声念叨了句‘爱哭鬼’,而后接着道:“我家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帮你处理好就是。反正过了今天,我保证我们一家子都不再给你脸色看。” “你为我说话,二伯娘不追着你打就是心情好了。还能保证不……” “少看不起人!”硬邦邦的语气一甩出来,又怕杨桃眼泪跟着流下来。杨畔叹一口气,终究还是回转身放柔了语气:“再厉害的爹娘也怄不过孩子,你放心吧,我真有法子。” “五哥……” “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杨畔夸张的揉着手臂,想了想还是道:“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杨桃就笑了,红着眼圈笑得花繁叶茂:“我知道!” “回去吧,三婶子去买菜该回来了。那么多菜,得帮着她卸车才行。” “事情没办好之前就敢帮着我家卸车,不怕二伯娘打你?” “不是你说的血浓于水,一家子得紧着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杨畔没好气的弹杨桃脑门,明明没用什么力道,杨桃却‘疼’得龇牙咧嘴。 “越来越会演戏了,给你副行头你都能直接登台。”杨畔翻白眼,杨桃却无害的嘿嘿一笑,偷偷的靠近一步,再靠近一步,然后趁着他不注意,一个暴栗弹在他脑门,而后转身就跑:“我让你欺负人。” 看她脸上有笑,杨畔也跟着笑了出来:他娘的,还是笑笑闹闹好过日子。成天哭丧着脸怨这怨那,痛苦得简直想死。 眼见着杨桃跑远,杨畔拿了弹弓就追:“哟,给你能耐开了,看我今天不收拾了你。” 他捡了软泥巴往杨桃身上弹,可松手了放开牛筋的那瞬间方向总要下意识放偏。于是,泥巴总擦着杨桃衣裳飞过,吓得杨桃惊叫一声而后又得意的回头做鬼脸:“这样都打不着,真笨!” 杨畔一直将杨桃追回院子,阿奶见了虎了脸就骂:“你怎么当哥哥的?为鸡毛蒜皮点小事追着亲妹子打,你脸上也不臊得慌?” 杨畔看阿奶一眼,才不管她,一直拿弹弓将杨桃追进了屋,而后踹着她家房门骂:“有能耐你别出来,我告诉你啊,打今儿个起,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阿爷听着气得直杵拐杖:“你个小兔崽子,你再给我说一次?你再说一次?” 二伯娘原本正依着门槛笑得解气,这会儿眼见形势不好赶紧出来扯了自己儿子回去。即便这样,她走路的姿态都带着浓郁的骄傲和自豪,好像在说:“看,我儿子怎么的都是向着我。你们也别太过分了,要不然我儿子见你们一次,揍你们一次。” 一进门,二伯娘就揉杨畔脑袋,笑道:“就该这样,要不然,三房还以为咱们没脾气好欺负。” 杨畔将弹弓拉得梆梆响,挺直了胸脯很英雄的样子:“这算什么?三婶不是去买包菜腌菜了吗?等她腌好了,我就打翻她坛子。三叔不是种地吗?等快成了,我就去拔了他秧苗!杨桃不是想种药,让她给我等着,我要她那座一根药草都长不出来。对,还有杨春晓,我让他家里三天安静日子都过不了,看他还有心思读书。” 田氏一听就急了:“可不敢这样……” “凭什么不敢了?就只许他三房欺负人不许我杨畔还手?”杨畔梗着脖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样子。 “要真做出那等事情,你这一辈子也跟着毁了。”田氏苦口婆心的劝,杨畔却是油盐不进:“你还怕秦县令?他就是个文弱书生,他要真敢三房出头,看我不拿麻袋套住他头将他揍晕了扔护城河里。” 田氏一听,吓得腿都软了。 她伸手就去拧杨畔耳朵,用的力度想象不到的大:“你敢给我乱来试一试,你要真敢给我闯出这弥天大祸,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死我我也得先替你出了这口气。”杨畔忍着耳朵要掉下来一般的疼痛,也躲也不跑就认真看着阿娘的眼睛:“谁欺负我娘亲,我就和谁拼命。” 田氏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这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儿子,从来都是气得她跳脚何曾说过一句贴心的话。 她眼眶有些湿,手上的力道却不见松,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混账儿子敢说就敢做。她也是真的着急:“你给我把先前的话收回去,你敢动三房的东西试一试,敢去为难三房……” 正教训着人,院门口有了大动静。 杨老三扛着一大筐白菜往院子里走,叶氏也扯着嗓子喊家里人帮忙:“大伯娘,你家俩哥儿在没在屋,帮他三叔扛一下菜行不行?” 没等叶氏话音落地,两个侄儿并大伯父已经拿了箩筐出来,笑道:“早就在家等着呢,今儿个拉回来几车菜?” “这会儿是三车,还有两车在后头,一会儿就都来了。” 杨畔在屋里听着,痞里痞气的接道:“五车菜呢,买卖还做得不小。断了我家的财路,你家还想过好日子?” 说着话,眼神立马狠厉起来,脸色也带着骇人心魄的戾气。他用力挣开田氏的手,拎着事先准备好的竹筐就往冲:“阿娘你等着看,我要三房的人哭都哭不出来。” 田氏急得拍大腿:“这个杀千刀的倒毛驴,你是要急死我?”她发现案几上的剔骨刀让杨畔顺走了,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再顾不得什么脸面骄傲,煞白了脸就追了出去。 眼看着杨畔‘坏心’的靠近杨桃,眼看着他手里的小刀从袖口露出了寒芒,田氏吓得气都喘不匀了:“桃儿,你快过来一下,二伯娘有话和你说。” 杨桃正帮着捡菜,愣在当场没动。就这么会子功夫,杨畔手中的刀已经隐晦的到了她背后,借着往地上倒菜的姿势掩藏,寒芒直往杨桃后背里捅…… 第一百三十五章:计谋 杨桃其实有所察觉,可站在他背后的是杨畔,所以她装着不知道,装着感觉不到寒芒的冷,和刀尖的利。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信他! 二伯娘煞白了脸往这边跑,边跑边喊:“杨桃快来一下,我找你有要紧事。” 杨桃拿不准杨畔到底要做什么,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杨畔隐晦的往她肩膀上一点,她才紧着起身朝二伯娘快步走去:“怎么了二伯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在杨桃跑开那一瞬间,二伯娘看见杨畔手中利刃往她起初坐着的地方捅去。就差那么一点,要不是杨桃跑得快,这可要怎样收场? 二伯娘吓得浑身都软了,她顾不得再去和杨桃计较,死死扶着她的肩膀才让自己没滑倒在地上。 “到底是怎么了?”自记事,杨桃还没见过强势的二伯娘这幅模样。 “我娘家铺子出了点大事,急需十两银子周转。可我这边一时又拿不出,实在是没法子这才只好朝你开口。” 十两银子,便是向来柔弱的叶氏也不至于吓软了腿!杨桃知道不是为了这个,却不点破,赶紧央了阿娘去取银子。 叶氏多看了杨桃两眼,又看了看杨畔那明显含着深意的脸,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痛快的将十两银子拿了出来。 看着手心里的十两银子,二伯娘心里难受得紧。在她心里,三房的人早就坏得畜生不如,怎么可能不问因由轻巧就给了她银子? 十两,普通百姓一年的粗收入才这些,三房虽说做了大半年生意,可也不过初初起家,这些钱对他们来说也绝不是小数。 杨苗跟着杨桃跑了几天,她家的状况她是再清楚不过。见叶氏果真给田氏拿钱,她不由担忧的扯了杨老三衣裳:“衙门扣下的银子没还回来一半,县里有涨了房租,你家这次腌菜的本钱可够吗,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 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因为场面太安静在场的人大多都听了个明白。 二伯娘内心大为震动,正想说话,杨老三却已经看着二伯娘道:“二嫂家里有急事就先拿着用,我们手里虽不富余可也不至于少了这十两银子就做不了事。都是一家人,别说什么两家话。” 二伯娘偷眼朝杨畔看去,见他依旧一副不屑的样子就知道那孩子还想惹事儿。于是也不敢耽搁,匆匆朝杨老三点头致谢之后,便过去拉着杨畔离开:“快和我去你外祖家,出大事了。” 杨畔扭着不肯走:“我去能帮上什么忙?三叔这里卸菜呢,我正好有一把子力气。” “快走!”二伯娘强拉着他走,在场的别的长辈也跟着劝,杨畔没有法子,终究是不情不愿的跟着他阿娘走了。 杨家众人目送着他们母子俩离开,良久之后大堂兄杨晨才轻轻的撞了弟弟杨旭的肩膀,小声问道:“好像没有人过来报信啊,二婶子怎么知道她娘家出了大事,还着急要用银子?” 杨旭往杨桃身上看了眼,摇着头道:“不清楚,我总觉得杨畔今天怪怪的,杨桃的神色也有些不正常。” “乱嚼什么舌头根子,还不快卸菜去。”杨苗看了两个哥哥一眼,率先过去帮着捡菜。 杨桃也准备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低了头接着干活儿。这时,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的阿爷却开口叫了杨桃过去:“来帮我看看腿,疼得人遭不住!” 进了屋,杨桃当真要帮阿爷把脉看腿,阿爷却拿拐杖一挡拦住了她的手:“你和杨畔儿耍的什么把戏?一个耍上了刀,一个舍出了银子,这出戏,倒好看得紧。” 杨桃没料到阿爷见着了杨畔手中的刀,一时有些怔楞。阿爷却以为她想隐瞒,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我杨家,最容不得阴诡心思。” 杨桃一回神,赶忙跪了下来,也不敢再隐瞒将近些日子的事情都说了。而后才道:“我虽也不知道五哥为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可他想让我们和好的心肯定是好的。 我们杨家一共就三房人,为点小事吵闹不休,旁人看了笑话多不打紧。相互之间没了情谊,少了帮衬才真可悲。” 三房人都住在眼皮子底下,多少事能瞒过二老的眼睛? “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阿爷长长的叹了口气:“成天是鸡飞狗跳,动刀动棒的,哪里是过日子?” 杨桃不好搭腔,只老实跪着。 “畔哥儿和你好,你也多劝着他些。好好的儿郎就该走正道,成天这刀枪棍棒的,像什么话?” 杨桃点头称‘是’,没一会儿又鼓了勇气道:“五哥心中有抱负,务农啊经商啊都埋没了他。他有武……” “糊涂!”阿爷杵着拐棍打断了他:“他一心就想军营跑,可那哪儿是人呆的地方?一打仗就要人性命,不打仗也是拿人当畜生练,哪里能有一天的好日子?” “可军营也是正经出路,保家卫国……” “好了!”阿爷皱眉再次将她打断:“还以为你是个明白的,原来也是孩童心思。罢了,出去忙吧,二房的事,我心里有数。” “经了这事,想来二伯娘和我家的嫌隙能消散些。可大伯父一家……”杨桃顿在这里没有说完,可要表达的意思,阿爷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有我呢!”阿爷抬手让杨桃起来,好半天才又叹道:“好好的一个家,心思就是不往一处使。都多大的人了,眼里揉了银子就连良心、根本都忘了。” 虽知道阿爷是在教训儿子,杨桃还是颇有些尴尬,她低着头立在当场,办个字也不好接。 或许是看出了杨桃的难受,阿爷松弛了神色,对着她轻轻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为着这个大家没少忍事、让事。这个家的人要都能像你这样,阿爷倒也就省心了。” “阿爷严重了,我不过做了该做的。” “能念着亲情守着良心将该做的做好,这就已经很难得了。”他在杨桃肩膀上一拍,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一般:“这份心,不要变。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别让自己有你两个伯娘那副嘴脸。” 没等杨桃说话,阿爷已经摆手让她出去:“去忙吧,银子不够使唤了过来拿。我们老了没什么花销,你们一个月给的银子都攒着呢。” 因着有阿爷将事情压着,二伯娘和杨畔的行为就是再可疑,也没再闹出什么风浪来。 当天晚上,二房屋里就传出了动静。 先是二伯父压着嗓子骂杨畔,接着是二伯娘强忍着抽泣,再然后便是拍桌子摔东西的声音看…… 他们一直闹到半夜也没消停,期间杨老三去探看过,二伯父没开门只隔着墙面说是家务事,让谁多不要管。 阿爷在他家门口转了好几圈,最后一棍子敲在他家窗台上,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杨桃就往杨畔房间扔石子,约他去小树林说话。杨畔一张脸肿成了猪头,却依旧趴在窗户上对着外面的杨桃得意的笑:“我阿娘锁了门,我出不去。不过你别担心,事儿我都给你办得妥妥的。” 看着这张她总想抽一巴掌的脸,杨桃的心都疼了。她从袖中掏出药膏递给他,问道:“疼吗?” 杨畔咧嘴想笑,嘴唇一动就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呲’一声吸了凉气,却逞英雄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不疼!”才说着话,又疼得龇了牙。 杨桃原本想数落他两句,可看着他脸上骄傲的笑,数落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只道:“对,我五哥是大英雄,往后要当大将军,这点伤痛不算什么。” “可二伯父为啥要打你?”杨桃没忍住,到底是问了出来。 “我扬言要弄得你家家破人亡,乔安敢给你出头我就暗害了他,秦夫子要敢帮你们主持公道,我就豁出去要了秦夫子的命。他们俩怎么劝我都不松口,惹得我阿爹动了手。” “你……” “我厉害吧!”杨畔朝杨桃邀功:“你且等着吧,最多今天下午,我爹娘准去找三叔三婶道歉。对你也有好一番知心话要说。” “五哥……” “别太感动,我也不只为了你。毕竟是一个家嘛,心存怨怼总是不好,欢欢喜喜才好过日子。我阿爹阿娘就是再咽不下那口气,为了保住他儿子的命,他们也绝对会认输服软。” 杨桃想说这样也太粗暴、危险了些,她想劝他往后行事温和点,为自己和别人都留点余地。可还没来得及说,门那边有了动静,杨畔摆手让她走,匆忙就关了窗户。 果然,杨桃回去没一会儿二伯父和二伯娘就过来了。 借着昨天借银子由头,他们分别拉着杨老三和叶氏的手说着感激的话。说着说着又说到杨桃厚此薄彼的事情,最终叹道:“是我们当长辈的狭隘了,一点生意哪里就能看得出什么亲疏?杨桃用我们也好,不用也罢,我们终归是她的长辈。若我们遇了事,她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忙。” 田氏也惭愧得满脸通红:“就看昨天就知道了。若不是因着血脉亲情,谁能在自己困难的时候还一句不问就借给我十两银子?” 想想这个,再想想三房寻常的为人,田氏求和的心也真诚了几分:“头几天是我们做错了,他叔和婶儿千万别往心里去。” 杨老三和叶氏原本就不是刻薄的人,二房真心实意的过来道歉,他们也自然是好言应对。 后头田氏又叫了杨桃出来,说了好一通求和的话。 二房的人才从三房这边出门,阿爷又叫了他们及大房一家过去训话。也不知道他们在屋里都说了什么,中间也没多大动静,最激烈的时候也只听见阿奶拍桌子,阿爷杵拐棍。 可两房人再出来的时候,都哭得红肿了眼睛。二伯父还紧紧握住了大伯父的手,一个劲的道:“弟弟对不起你,今晚上弟弟设宴给哥哥敬酒道歉。” 晚上,二房果然摆了酒,请全家人喝酒说话联络感情。虽是水酒,虽是家常菜,可这一顿饭比任何大餐都更令人舒心。 觥筹交错、气氛正浓,如厕回来的杨苗却扯了杨桃衣袖,在她耳畔小声又暧昧的道:“乔安带话让你出去,他在咱家院门口等你呢,说有重要的事要单独和你说。” 第一百三十六章:妖精 杨桃小脸一下就红了,杨苗看着,唇角的笑越发含了暧昧和调笑。她靠在杨桃耳边,小声笑道:“你们可悠着点,别真的奉子成婚!” “真不知羞!”杨桃含羞嗔她一眼,红着脸偷偷跑了出去。 院外,乔安一身月白长衫立在月下,安静美好得像画上走下来的仙人。杨桃远远看着,一颗心已经乱跳,那双漆黑又晶亮的眼满满的藏着欢喜。 看见杨桃过来,乔安的背脊挺得更直。想着那天晚上的情景,才消了肿的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或许是怕重蹈覆辙,这回见了面,两人都刻意保持了些距离。即便这样,两人满是情意的小眼神一对望,彼此原本就柔软的心也全都化了。 “怎么不进屋?”杨桃脸皮薄,觉得再这样看下去她都要燃起来了,于是率先开口:“家里人都在,知道咱们俩避着来外头说话了,多不好!” “屋里人多,咱们说话不太方便。” 他正了神色,眼中的儿女私情都收敛了好多:“开山的事情定下来了,管事的大人先定了要紧的几个。明儿一早,咱们一起进城,让你先和他们见见。” 杨桃先前很抵触大房的人帮着开山,所以乔安替她想出周全法子的时候她十分的开心且赞同。如今她改了主意,却没想到乔安也已经付出了行动。 她正愣神为难,乔安已经开始给她介绍具体人物:“伐木开山的是衙门中负责工事修建的张桐,猎杀安保的是秦捕头和王捕头……” 察觉到杨桃心不在焉,根本没有认真在听,乔安停了下来,疑惑问道:“你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儿?” 杨桃抬头看他,心虚的点了点头,说话都底气不足:“我答应让两个堂兄帮忙,连具体事情都给他们安排好了。” 乔安呆呆看着她的眼睛,愣着没有说话。 他这个样子,杨桃更觉得心虚,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先前出了点事,若是不答应下来,大房一家对我们肯定要恨到骨子里。我不想那样,所以就答应了。” 她偷乔安一眼,见他依旧只望着她出神,压抑着什么的样子,心里越发不安紧着说了自己的想法:“后头我又仔细想了想,也和他们说了话。觉得就用着他们也好,人嘛,都有个犯错的时候。以往犯了错,改了不还是好的?” 见乔安依旧没动静,杨桃又偷偷瞟他一眼,底气越发的不足,声音也小得更让人听不清:“我和他们毕竟是一家人,他们遇了难事,我不帮衬着谁又能帮衬?我如今对他们冷血绝情,往后我要遇到跨不过去的坎,谁又能用心帮我?” 乔安的性子,杨桃最是清楚不过。虽说向来就不多话可在她面前还没这般爱答不理过。 她知道县里定下来人员,再撤肯定不好办。撤了全换上她杨桃的家里人,定然也要遭旁人非议。 若是早点告诉乔安自己的决定就好了,她明明知道在这件事上乔安会做什么。 因着理亏,杨桃上前两步讨好的扯了乔安衣袖。乔安不理就摇啊晃的不罢休,到最后甚至还嗲了声音,红着脸求道:“我错了还不成吗?如今事情都出了,总得想法子解决!” 杨桃这个样子,乔安哪里还绷得住?他屈指在杨桃额上一弹,红了脸小声道:“都怪你媚惑我,若是不然,哪有这些乱子?” 杨桃被弹得额上生疼,又被乔安抓了手不让揉。还没缓过来疼劲儿,又他这样责备,一时心里委屈,便就红了眼。 “疼了?”乔安吓得赶忙放了她的手,自己又伸手温柔的替她揉着,道:“那天晚上等你至深夜,原是要和你说秦夫子要召集大家选管事的事情。 未避免以后惹麻烦,选人的当天不但有整个衙门里的大小官员,还邀请了当地权贵富户。为的就是替你造势,一来告诉大家朝廷会是你的靠山。二来也让大家知道种药的事情大家都在拼尽全力,便是失败了,也堵了旁人的嘴。” 杨桃这才知道事情复杂难办了,也顾不上委屈,明晃晃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乔安:“那如今可怎么办?” 刚才在酒席上,大伯娘都放下身段强敬了她还几杯水酒,两个杨兄更是斗志昂扬在酒桌上将繁华的将来憧憬了个遍。她这会儿回去和他们说不行了,秦夫子定好了人,她这边再用不上他们了? 她要真敢这样,大伯娘会拿了菜刀追着她砍。 “美色果真误事啊!”乔安轻轻地叹,原本是促狭两句想惹杨桃娇羞,看一看她娇羞的女儿姿态。 谁知杨桃却急得顾不上羞,伸手就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恼道:“分明是你自己把持不住,就那个样子,也至于落荒而逃连正事都忘了要说?” “当真是伶牙俐齿!”乔安原本也不是生杨桃的气,他就是想着那晚的事情、再看着面前俏生生的人儿,心里发痒又强忍着不敢动手动脚,忍得难受。 初尝了那样的甜头,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前站了心上那娇娇软软的人儿,他不强忍着哪能安稳的听她将话说完?强忍着那样的想法,又怪着自己好色误事,神色自然就肃穆了些。 如今他不过逗趣两句,竟惹得她发了恼。乔安摇头轻笑,也只得紧着服软:“是我把持不住误了事,别气了。” 他伸手揉杨桃的头发,细声细语的哄着:“要不是你灵巧迷人,我又如何会把持不住?归根结底,也只怪我太喜欢你。” “还不是说我狐媚惑……” 眼看着她眼圈要红,乔安也不敢再闹,赶忙拉了她的手捏着转到正题道:“这个事是麻烦了些,不过事在人为嘛总该能想出周全的法子。你也别着急,我今晚先好生想想,明儿一早便去和秦夫子说,大伙儿商量着周全过去。” “这可能怎么周全?县太爷当真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下的决定,突然间全改成我杨家人,旁人要怎么说?县太爷的威严和德行又何在?” “所以不能直接撤人,要想法子周全嘛!”看杨桃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乔安便伸手抚平她皱着的眉,安慰道:“你安心做自己的事,这些都交给我。” 因着目前也想不出周全的法子,空话实在也没有说服力,乔安不再多说虚话。只捏了她的双肩,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看着你这样心神不宁、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一颗心只顾着心疼,哪里还有余力去想办法?” 杨桃也觉得自己这反应过了,她强压下担忧和无力咧了嘴冲乔安浅笑:“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也好!” 两人移到林子里坐了,商量着想了好多法,可总有不妥当的地方,最后都弃之不用。 杨桃抬头看着月色,忍不住叹:“当时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做出了那样的事?” 乔安顺着她视线一看月亮,便知道她在恼什么。 他抿唇想了片刻,而后不由分说的将她扯进怀里,趁她怔楞的当口唇就压了上去。 杨桃心里本就犯着愁,恼着当时的行止。场景突然再现,她哪里能有兴致亲密,双手推着乔安的胸膛要恼。 乔安原先就忍得辛苦,杨桃在他怀里一拱他心火瞬间就烧了起来。也顾不得杨桃挣扎,强硬的加深了吻,强势的搓揉那腰,直到怀中的人儿也软软的气喘吁吁,直到他的手忍不住上移再上移…… 一吻缠缠绵绵的结束,杨桃娇怯的推他,乔安换得口气便二话不说又压了上来。 这一次,缠绵的吻不够,腰上的软也不够。他喘着粗气将她压在了树干上,他不动声色的解开了她的盘扣,当深吻到了锁骨,当小衣都若隐若,当那双手不听使唤的按上那柔软,他气喘吁吁的趴在她肩上,含了她耳垂在唇齿间吸允辗转…… 他不许她后悔,哪怕是着恼后对着月色怨怼怪月色太美也不行。他是她的乔安,她满心里就该只有他一个人,就该看见他就想着要靠近,就该忍不住想深吻…… 所以不行,后悔绝对不行,他会用行动告诉她,想和他亲密无间是人之常情。 杨桃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哪里受得住乔安这样。她身上软得厉害,由不得要往地上滑,乔安紧紧搂着她的腰,身子压下来,将她按在树干和他之间动弹不得。 她身上酥麻得厉害,身子里也不知冲撞着什么,热得她直想扒了衣裳又激得她喘不过气,她困苦难耐只得一声又一声喊乔安的名字:“乔安,乔安……” 她只随着性子和心境喘着气低喃,哪管那染了女性娇媚和月色芬芳的声音对乔安是怎样冲击,怎样的魅惑。 乔安身上滚烫,按在她腰上的手加深了力度。他用尽了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肆意扯开那剩下的扣子,杨桃的呢喃却还在他耳边变本加厉:“乔安,乔安,难受啊乔安……” 是真的难受,难受得想要由着性子得到想要的所有,难受得顾不得娇羞,一双小手紧紧搂住了乔安精壮的腰,那喊着他名字的嫣红小嘴也不肯安分,一偏头就咬上了乔安的唇。 乔安脑中轰然一响,满心里喊着:妖精,真是个制不住的妖精…… 第一百三十七章:麻烦 杨桃就再是妖精,乔安就是再愿意被吸干骨血,此情此景他也必须要克制。 不为别的,只因为舍不得!舍不得将那只小妖精推去世俗的三昧真火上烤,舍不得让她在这个年纪受还有些早的疼痛。 于是,他在她唇上重重一咬,在她吃痛回神的时候含笑问她:“你想好了,确定要现在就为我怀个孩子?” 杨桃一张脸还泛着粉嫩嫩的桃红,眼里还汪着荡漾了波纹的春水。整个人却已经呆在了原地,再然后整个人轰然燃烧,羞窘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别出来见人。 乔安刮着她的鼻子调笑:“别急,等成了亲,你想怎样我都随你,儿女各十八个我也没有意见。” 杨桃一张脸臊得通红,羞得连乔安的眼睛都不敢看,没出息的往回狂奔。 奈何腿软,奔跑的步子踉跄得很。她怕乔安在背后看着笑话,使性子要跑快点,奈何怎么跑都是跌跌撞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状况来。 好在家里人今晚的兴致都很高,这个时辰了都还围着桌子掏心掏肺,没有要散的意思。 杨桃蹑手蹑脚的回了屋,匆匆洗漱后就躲进了被窝,扯着被子全身包裹没脸见人的模样。即便这样,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的回想着树林子的场景,越想越是臊得不行,用力拍打了脸蛋都没有作用。 最后,只得唾自己一句‘不要脸’,而后想着乔安那句‘男女各十八个都行,怎么的都由你’脸红心跳。 想着想着,脑中突然就闪现一群孩子围着、闹着、哭着喊她阿娘的场景,吓得她激灵灵一个寒颤:“母猪才能生那么多!” 疑惑乔安其实在骂她是猪,杨桃嗔笑着捶了被子:“你才是猪,没羞没臊的大色猪。” 她羞着臊着胡思乱想着,没多大会儿便睡了过去。 乔安就没有那么好命了,他目送杨桃安全的走出林子,而后宠溺的摇头一笑:“这下你该能再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只想着我好好的睡一觉了吧。” 是,他就是故意的! 杨桃只安安静静往他面前一站,就已经蚀骨的魅惑,他忍得辛苦。可更重要的,他看不得看杨桃愁眉不展,他若放任不管,只怕杨桃今晚都辗转难眠,心心念念就想着怎样才能解了眼前的困局。 如此一番闹腾,既能遂了自己的意又能成功转移杨桃的注意力,又什么不好? 其实也有不好! 他低估了杨桃的妖精属性,高估了自己自制力,而后一路加深一路走火,到如今杨桃已经睡得黑甜,他却还泡在林中小溪里,稍一想她‘心魔’就卷土从来,让他错觉仅凭自己的体温也能将整溪的水烧开。 心境好容易平稳下来,下面也已经偃旗息鼓,他却又要接着想对策。 不早些将事情解决了,那妮子终究没有安稳。 折腾了一夜,乔安便是干完了两壶浓茶,走进县衙的时候也依旧是无精打采。 秦夫子看着他唇角可疑的药痕,尴尬的移开了眼问:“怎么没和杨桃一起过来?人都到齐了,就等着和她见见,商量下后头的事情。” “只怕先不能见了。”乔安无奈叹息,说了杨桃的决定。 秦夫子眼中有明显的吃惊,眉宇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这可不是儿戏!” “自然不是儿戏!”乔安表示会自己收拾这场麻烦,同时也道:“其实杨桃说得真没错,有血缘的至亲都不能携手风雨,相互扶持,那谁又还能放心托付?” “安知府在蜀州经营几十年,他的心腹又多少?上面的人又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在蜀州被轻易根除?”秦夫子负手而立,皱眉凝视着乔安的眼睛:“在蜀州事务上,他们能攻击三皇子的地方并不多,可赏赐给杨桃的一整个山头绝对是最致命的攻击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皇子擅自将一整座山头赏给杨桃,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就盼着杨桃荒唐,绷紧了弦等她出错! “我会看着桃儿,绝不会让六面山出事。即便出事,也由我的负责!” “你负责?”秦夫子叹息着摇头:“要真出了事,你我都替三皇子负不了责。” “到不了那个地步,我拿人头保证!” “我也想帮杨桃,可公事就是公事!” “不是!”乔安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回望秦夫子,针锋相对的坚持:“六面山的地契交到杨桃手里的时候,那就已经是她的私人土地了。因为感恩三皇子,所以全力相报。可用谁当管事,绝对不是县衙的公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夫子神色中藏着不悦,乔安清晰的看在眼里。他沉默半晌,依旧没改变心意:“这次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若是不然,我提头来见。” “头?你我的头能值几个银子?这天下若选不好新主人……”他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嘴。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乔安:“事关重大,你再劝一劝她。别为了这点蝇头小利,逼得我坏了规矩,也葬送了我们之间的交情。” “夫子若当真要以权逼人,那我也只得去请杨苗来求情了。”乔安躬身作揖,稳了步子要退出去。 提起杨苗,秦夫子心里到底亏欠。 他静静在原地愣着,眼看着要看不见乔安背影了才让他站住:“罢了,你去办吧。三天之内要办不好,便按我说的来!” “好!” “如若出了大事,你提头来见!” “弟子明白!” 杨桃睡醒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恍然想起今天要和乔安去县衙,再顾不得别的,麻利的收拾好自己就跑了出去。 叶氏洗菜洗得腰疼,正盼着有人能搭把手呢。见杨桃二话不说又往外跑,忍不住冲她背影吼道:“今天又是往哪里跑?家里一堆的事儿,你就不能也搭把手?” “有急事呢,回来再帮你。” 等杨桃匆匆赶到县衙,乔安却不在。她想见一见秦夫子,衙役去通报之后,却是杨春晓跟了出来:“阿姐还是先回吧,秦夫子事忙心情又不太好,不方便见你。” “你开山的事?” “夫子给了乔安三天时间处理,想来应该能处理妥当。”杨春晓其实想不通乔安为什么要捡艰难的路走,他劝杨桃—— “梁县事多,要不是乔安去求,秦夫子根本就想不起插手你种药的事情。即便乔安提了,秦夫子也有些犹豫。后来决定要管,是乔安拿三皇子的处境和劣势说服了夫子。 着手去这件事也并不容易,好多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如今好不容易办成了,你们又要让秦夫子当场返悔,自打自脸? 阿姐,没这么办事的!” “是我不好,要是早些和乔安说要用大哥他们……” “现在也不晚!”杨春晓第一次严肃的打断杨桃,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道:“都不说大哥他们的人品,单说他们如此费力的目的也不过就一个钱字。既是为钱,咱们给钱不就完了?要让秦夫子这边的撤人,后果是你想象不到的严重。” “春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两个哥哥也都是你的哥哥。” “就因为也是我的哥哥,我才更明白他们的秉性。阿姐,稳固亲情固然重要,可国家根本、百姓前程才更为要紧。你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拖着乔二哥乱来?要真闹出了事,他可得提头来见!” 杨桃皱紧了眉,心乱如麻的道:“知道了,我回去再想一想。” “那你好生想明白,三天时间,谁知道乔二哥会做出些什么!” “我知道了!” 转过衙门口,杨桃在拐角处站了很久。 她心里乱,不想回家。因怕被周师叔抓住考学问,她也不敢去药铺。左思右想,最后去了腌菜铺子。 恰好张存也要找杨桃商量事,见她过来便满脸欢喜:“告诉你个好消息,先前那些不肯给银子的富户,这会子又腆了脸过来定咱家的腌菜。我故意晾了他们好几天,这会子他们都主动将菜价加了三成。” “咱家的腌菜再好吃,吃了还几个月也该腻了。上赶着定菜主动加价钱,这又是憋了什么幺蛾子?” 张存就不乐意了:“话可不能这样说!咱们吃了十几年米饭,也没见谁腻不是?咱阿娘手艺好,那些有钱人成天吃山珍海味,就等着咱娘这腌菜利嘴呢。” “或许是吧!”杨桃心烦着‘开山管事’的事情,对谁家定腌菜便有些心不在焉:“你看着办吧,左右是卖菜挣银子。只要他们按时结账,你也就别总端着架子。” “那是!” 张存看杨桃兴致缺缺,也便不紧着邀功。只捡好事说了逗她开心:“房租的事情我设法打听了,果然都是这个价。有点房东怕后头还要涨都不肯签长了,咱们房东是家里出了事急着要用钱,这才要一次收两年的银子。仔细算起来,说不定还是咱们占便宜。” 这事儿杨桃也打探过,房租的确是涨了不针对他们一家。于是笑道:“那就交了吧!到底是做买卖,也不好一直搬家。” “我也这样想,银子都预备出来了。” 杨桃点头,强打了精神笑道:“但愿生意能景气点,叫咱们稳稳的度了这难关。” 家里的银子本来就不趁手,二伯娘又借走十两。如此一来,日子当真紧巴得要吃糠咽菜。 “没事,生意好着呢!”说起生意,张存满脸都是得色:“你再等一个时辰,来买咱们腌菜的人就能从这里排到珍宝斋。别看周围开了那么多腌菜铺子,不顶用。大伙儿识货,只认咱们家的好东西。” 杨桃眼中也有了神采:“当真?” “一天二三十缸的销量可骗不了人!” 张存露着白牙笑得一脸灿烂,感染得杨桃也跟着笑得欢心:“如此,阿娘那边的腌菜还得紧着做了。就家里剩下的,都不够你卖两个月。” “那是!”张存得意了一会儿,而后看杨桃的眼神就逐渐认真起来:“就现在这点银子,能做出来六七十缸腌菜就了不得了。可如今买卖这样好,那点菜才够卖多久?做腌菜要时日,等卖出了银子再做,哪里还能赶得上?” 杨桃低了头没说话,张存却鼓了勇气,一鼓作气道:“要说银子,你手里不是还揣着两千两?你种药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全花光,你先挪出来一百两让阿娘先将菜做出来。等我卖出来钱立马就还你怎样?” 第一百三十八章:嫌隙 关于那两千两银子,其实很多人打过它的主意。提出先挪一下然后再补回来这种想法的,二伯父就是其中一人。 可杨桃拒绝了,谁提她都没松过口。 一来先例开不得,这里能挪那里就一定能挪;这一家能借,别家就应该也得借。如此下去,她只怕什么事都不好做了。 二来也怕对方一时还不上,开山种药是大事,她这边紧着要用钱对方拿不出,那事情就不仅仅是麻烦,还伤感情和和气。 最重要的是:这是三皇子寄托在她身上的,造福整个蜀州百姓的希望。她哪怕是私自挪用一分,都觉得是辜负了三皇子用心,霸占了本该属于所有蜀州百姓的利益。 现在自己的亲姐夫提出来,杨桃虽说难为情,还是硬着头皮果断的拒绝:“还是算了吧,能做多少做多少,卖完了再接着做就是。” “腌菜要时间,中间断货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钱不挣?这都不说,客人流失怎么办?咱们没菜是时候他们也得吃吧,吃习惯了别的家,他们还会来咱家的腌菜铺?” “也未必就接不上嘛,六七十缸也能卖好久。银子回来一部分的时候就先腌……” “得得得,光说谁也说不清,你自己在这里看吧。等你见了咱家的生意,你就知道六七十缸菜什么都算不得。” 杨桃在柜台后坐着,想要好言相劝,委婉拒绝。可张存态度坚决的让她等着看。再要说,他已经转去别处忙碌。 杨桃蔫蔫的坐在柜台后面,很有些不知所措。她在铺子里挣扎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找借口溜了出去。 那两千两银子原本就坚决不能挪动,她就是看见这里生意再好又能怎样呢?姐夫原本不是撒谎的人,她等在这里看着来买腌菜的长队,一会儿又该用什么理由不伤和气的拒绝的挪钱呢? 杨桃知道逃避不是法子,可不逃避,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存原本对杨桃信心十足,他觉得杨桃只要看了排在门外的队伍,就肯定会爽快的将钱挪出来。 可她根本连看都不愿意看! 这…… 挣的钱都是两家分,我寻摸着将买卖扩大点,难道只为了自己?这么好的生意,就一百两银子还愁还?杨桃你这个样子是信不过我对铺子的经营,还是怀疑我打你那点银子的主意? 张存皱着眉头目送杨桃离开,那一天他眉头就没舒缓。 杨桃几乎刚回到家,都没的来得及喝口水,叶氏就皱了眉头进来,担忧的问她:“你和杨苗闹别扭了?” “没有啊!”杨桃渴得难受,拿了粗瓷碗倒水喝:“怎么突然这样说,我俩昨晚不还好好的吗?” “也没什么。”叶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拎了糖罐子过来帮着舀糖:“早上一起来,苗儿就帮着我洗菜,和我有说有笑。下午的时候有人找她,她出去一趟再回来眼睛就有些红,我喊她她反倒瞪了我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就没点能省心的事!”杨桃摆手没让叶氏放糖,糖贵,他们如今手头紧还是省着点用吧! “要不,你去看看她?我总觉得中间有事。” 杨桃没吭声,她心里装的事多,一时也顾不得其她。等缓缓喝完了水,解了渴,杨桃才拉着阿娘的手问:“若是要你一下子做出来六七百缸腌菜,你能做出来吗?” 这数将叶氏的脸都吓白了,伸手去摸杨桃额头:“你莫不是疯了?就我们几个人做几百缸腌菜?只怕是前头的刚弄完,后头的菜都烂了。” 杨桃心里一松,撒娇的拉了阿娘的手,昂头看着她傻乎乎的笑:“铺子里生意好得不得了,姐夫再拨出来一百两银子腌菜。一百两,可不就能再做几百大缸腌菜了?” “买卖真那么好?” “恩!”杨桃点头:“每天铺子面前都排着长队,一天少说也卖十来缸菜。” 叶氏一听就有点动心:“要真是那样,咱们就是如何想法子也得将菜做出来。开门迎客官,总不能没有可卖的物件!” “你做不出来,能想什么法子?” “不行就再请几个人嘛!”叶氏心里高兴,一会子脑子里转了好多对策。没片刻功夫,连能请谁,工钱怎么算,味道怎么保证,那么多大缸能往哪里存放都全部想好了。 杨桃看着阿娘因激动而闪闪发光的眼睛,心里却沉了沉。 生意好是好事,杨桃无论如何不该泼冷水,可她那钱真的不能动,那是替整个蜀州百姓种药的本钱。 “咱家哪里还有钱?” 就这一句话,叶氏脸上的神采一瞬间熄灭。片刻后,她用渴盼的眼神看向杨桃,不用说杨桃也能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 于是她自己的观点原原本本的和阿娘说了一遍,而后紧紧捏了阿娘的手:“若连你和阿爹、阿姐都来逼我,那谁还能是我的后盾?银子咱们能一点点慢慢挣,良心可坚决不能亏。” “一天卖十多缸,银子很快就能回来了!”叶氏不忍心,可也不死心。 杨桃叹气:“你请人、租院子、买材料不都得银子?一天卖这么多菜,铺子里也得再请伙计。这样算下来,银子少了根本就周转不开。若中间出点岔子……” “能有什么岔子?便是买卖突然不好了,腌菜也坏不了,咱们留着慢些卖就好了。” “阿娘,那个钱真不能动!”杨桃求助的拉着捏紧了叶氏的手,看着她的眼神全是哀求:“咱们脚踏实地的来,别着急好不好?” 叶氏哀愁的看了杨桃良久,见杨桃态度坚,也便只能叹气:“阿娘知道了,不会再朝你开口。” “那要是阿姐或者姐夫再来劝你……” “谁来劝我也不松口!”叶氏疼爱的揉了杨桃头发,叹道:“你是我闺女,若我都不肯帮你,你还能靠着谁?” 杨桃乱如麻的心一下子就驯服了,她撒娇的拱进叶氏怀里,动容的喊着‘阿娘’。叶氏也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叹道:“多大了还撒娇,你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 杨桃摇头:“没事,就是怕不肯挪钱惹得姐夫不高兴。我就这么一个姐姐,总不好和他们一家生了嫌隙!” “傻孩子!”叶氏把着杨桃肩膀将她退出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放心吧,有我和你阿爹呢。出不了事!” 杨桃再看见杨苗的时候,果然看见她眼睛红红的,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究竟出什么事了?我要有做错的地方,你好好和我说!” 杨苗还是只摇头,杨桃再逼着问,她就急了眼:“什么事情都得和你说,什么事情都要和你报告?我算什么,我是你的丫鬟你的奴婢?你凭什么处处压着我管着我?我还不能有点自己的事情了?” 杨桃被怼得瞠目结舌,没等她缓过来劲儿,杨苗已经滴着泪走远了。 话虽难听,可杨桃想着也在理,于是摇了摇头没将这事往心里去。 她藏在屋里看书,实在累了醒神天都已经黑透了。寻常这个时间,乔安都该来找她了。 杨桃出门去看,乔安并没有来。 第二天晚上,乔安依旧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乔安还是不来。 她中间也去乔家找过,绣儿说乔安根本就没回来过。杨桃也去过县衙,可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大伙儿都忙翻了天,她去过还几趟连杨春晓都没能见上。 想着秦夫子只给乔安三天时间,若出事要乔安提头来见,杨桃的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 她急匆匆的赶到县衙,这回倒是见到人了,却是秦夫子。 彼时,形容有些憔悴的秦夫子端坐书桌之后,见杨桃进来才放下手中公务,疲惫一笑道:“旁的事情衙门就不插手了,安全这一块却还得县衙管着。深山中豺狼虎豹不少,若真闹出来人命,事情就麻烦了。” 杨桃感激的朝秦夫子行礼,秦夫子示意免礼:“先别急着谢,你自己要弄明白这中间的凶险。衙门不插手,一切责任就都是你自己的。种成种不成都只由你杨桃自己,给天下人交代。” “我明白!” 秦夫子皱眉看了她良久,而后叹道:“约束好家人,他们的作为不光关系着你的成败和收成,还关系着一大群人的前程。乔安豁……” “乔安为了保他们的活儿,付出的不少,别辜负了他对你们的一番信任。” 杨桃总觉得秦夫子要说的原本不是这个,她认真问他:“乔安呢,我想见见他!” “和春晓去蜀州了,有些公务要去州里办理,这一个来回少说也得半个多月。” 杨桃还想再问,秦夫子已经摆手让她出去:“你去忙吧,我这里也还有公务要处理。近来要没什么事,你也少往衙门跑。春晓和乔安都和你已经是至亲,你来走动勤了,只怕惹人非议,说这衙门大半都在你杨家掌握之中。” “我明白了。” “那就着手办吧,京中传出来消息:朝廷可能会让你年年上供药材,不紧着办,旨意下来可就慌了神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大惊失色 周师叔和赵郎中帮着看了山,光线、气温、土质等等都仔细看了好几遍,几人有没日没夜的翻了好几天书,事情才终于有了眉目。 “弄成这个样子你们看如何?”杨桃将想象中的布局画出来拿给大家看,而后指着其中的具体位置解释什么代表了什么:“便是再不济,山脚下的收成也能有保障。” 周师叔和赵郎中仔细看了,又提出了好几处修改意见。几个人再忙了三四天,最终的布局和开山顺序才定了下来。 “师父你帮着买种子吧,蜀州这一片的种植户你都熟悉,也只有你选出来的种苗我才放心。” 赵郎中其实有些顾不上,药铺早就收拾妥当,这两天订好的药材运过来他就能张罗着开门。 可杨桃一开口,他就笑眯眯的将事揽了下来:“这个你放心,若你不支使我出力我还得厚着脸皮来讨差事呢。” 周师叔也跟着起哄:“种苗的事情交给他,你我呢?难道不是我更擅长种药一途吗?” 杨桃就憨厚的笑,眼睛一转就将周师叔套上了套:“山上的野生药材可多,师叔你不跟着去看看怎么行?就不图那点药材,咱们也得仔细研究了他们的生长条件是不是?” 周师叔佯怒的用手指遥点杨桃:“什么苦让我做什么?” “只有研究明白了,咱们才能种成功嘛。谁让师叔你最懂这个呢?”杨桃笑得讨好,顺手又给他带了顶高帽子,才终于息事宁人:“咱们要是做成了,可都是师叔你的功劳,整个蜀州的百姓都会感激你的。” “就数你嘴甜!” 这一着手办事,银子就跟流水一般的往外出。 搭棚子要钱,买工具要钱,开炉灶要钱,一项项花下来,觉得还没做啥三百两银子就见了底。 阿姐被姐夫缠不过再来开口,杨桃便拿了账册给她看:“就山上这花销,两千两银子够不够都两说。铺子这时候来挪钱,我哪里拿得出?在说了,大家都盯着呢,我把银子往家里挪,是不是也不合适。” 杨翠也知道杨桃难,可眼看着钱谁也想挣不是:“就挪一个月,铺子买卖好,紧着就还你了。” “阿姐……” 杨桃想好生劝她,赵文英却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师叔在山腰上发现了土天麻,杨桃姐你快去看看。师叔说改一改图纸,天麻肯定能种成。” 有正事要忙,杨桃也顾不上阿姐了,兴奋的跟着赵文英就走。 杨翠在临时搭出来的草房里愣愣呆了好久,天都快黑了也没见杨桃回来,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抬步离开。 杨桃这边也当着是好消息,因为周师叔发现的不是一颗野天麻,而是一大片。 “都还没长成,直接圈起来养着吧。等这一季长成,天麻的生长习性咱们也就摸明白了。” 杨桃点同意:“我去张罗改图纸。这一片不能动,别的地方就的腾挪出来。” “今天先停了活计。咱们改好图再动别的地方,王捕快那里也知会一声,让他的人也停了往深山撵野兽。” 赵文英答应一声去找王捕快,杨桃便紧着和周师叔商量改图纸。 人多嘴就杂,不消片刻里面山发现一大片野天麻的消息就不胫而走,附近几个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乔康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村外的破庙里和二丫说话。 他其实看不上二丫,所以二丫明里暗里找了他许多回他都没出来见她。直到今天,她说乔安给杨家送彩礼的三十两银子是乔安从县衙讹的,秦夫子很生气。 她还说,为了让家里人贪银子,杨桃哄着乔安和秦夫子作对,直接被秦夫子打了三十大板,这会儿就躺在县衙柴房关着。 最后打动乔康成的,是她将话说到了乔康成的心坎上:“你在订婚宴上掀桌子的事情满村子都传遍了吧,你可见杨家追究过一句?夫家这么不满意,女方还死赖着往上贴,你说要不是图谋着大好处,怎么能舍得下亲闺女?” 乔康成跟着二丫去了县城,虽说再混不进县衙,可也在就后门等到了去给乔安换药的大夫。 同在医药行业,乔康成三两句话就和那大夫套上了交情。而后便打探出了实情:乔安和杨春晓根本就不是去了蜀州,他们都受了不轻的伤正躲在柴房悄悄的养。 乔康成当场就气得骂娘,继而便要冲去衙门找秦夫子理论。 二丫也陪着他骂,她骂的重点却全都在杨桃身上。等乔康成激动的要闯县衙,她才强硬的将他拦了下来:“咱们能强过了县太爷?就这么闯进去,等着咱们的只会是板子。” “我儿子还躺在柴房呢!”乔康成吼,一双愤怒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二丫却轻蔑的一笑,语气里全是讽刺:“你不制住了杨桃,你儿子下回要躺的只怕就不是柴房,而是棺材板儿!” “你……” “我说的是实话?你自己想想,自打乔安认识杨桃,他做了多少不要命的事?如今还只是和县太爷呛声,等杨桃爬得再高,你儿子就该和知府,和丞相和当今圣上呛声了。” 乔康成蔫了! 杨桃发现一大片天麻的事情刺激了两人,他们在破庙里密谈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商量出了什么结果,心里憋了怎样坏。 只是当天晚上,乔康成就将杨桃叫了过来,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让杨桃为难。他说:“让二丫跟着去种药吧,她帮得上你的忙。” 杨桃浓眉不自觉就皱了起来:“不合适吧,二丫她……” “她是你同门师妹,也是你同村发小。”乔康成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辩驳:“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肯用她,我就闹给你看。别的本事我没有,在医药这一片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连种苗都买不到。” “乔叔……” “莫乱喊,我没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大侄女儿。”乔康成轻蔑的翻了个大白眼,冷哼一声接着道:“若不是二丫走投无路只求一口饭吃,你又哄得大伙儿排挤她,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不过也好,你不是看不上二丫吗?我偏生要将她放你跟前恶心里。” 杨桃无语,即便他是乔安的亲爹,杨桃也再提不起和他好好说话的欲望。 “哦,忘了和你说。我会手把手的教她,一年以后我要你周围所有的人都夸赞她,她种出来的药材比你的好,她的医术也比你精。在她面前,你杨桃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杨桃接着沉默,眼观鼻鼻观心。 乔康成见不得她这幅胸有成竹、淡然处之的神情,你甘心的接着激怒:“你说到了那时候,乔安是要你还是要二丫!” “其实就是在梁县你也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我师父花银子买种苗不会很难,药材种出来后销路也用不着你费心。你若是咽不下那口去非要和我作对,要搭上的也是你大半的家产。” 杨桃缓缓抬起头来,和缓平静的看着他的眼睛:“况且你要胡闹,也还得王婶他们肯依。你要教导二丫,也还得她肯用心思跟你学。” “你挑衅我?” “是你在威胁我!”杨桃唇角带了笑意,声调清浅又铿锵有力:“我这里不会用二丫,你要怎么闹都随你。你如果真觉得她二丫有潜力将我踩在脚下,那你该单独给她片地种药。在我手下做事,她就种得再好,也是我和师父、师叔教得好,也是我们的功劳。” “你……” “我还有事,先走了!” 杨桃真的就走了,听见身后有重物砸来,她快速的偏身躲过。而后匆促离开,再不管乔康成再后头摔打物件。 虽说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杨桃和赵郎中的药铺还是开了起来。 他们没敢用回春、济世等字眼当点名,而是虔诚的用了‘良心’二字。良心药铺,名利其次,医德至上! 鞭炮声震天响的时候,杨桃一身红衣站在门口,捂着耳朵笑得明媚安然,眉眼弯弯。 二丫咬着牙在远处看着,眼中的凶光直让人心惊。 “你害了我,凭什么还能过得比我好?”她愤愤瞪了杨桃一眼,冷笑着转身离开。 药铺开了之后,杨桃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开山那边的事情她得一手抓,光听六七个管事回事就得大半个时辰,处理好那边又得去帮着药铺坐诊,稍有空闲就得钻进书堆里。眼看着要用真本事了,不学习怎么成? 杨桃成天就这样忙着,吃饭睡觉都争分夺秒,根本就顾不上其它。 等她知道家里借了银子钱,还是在半个月后。 那天,她翻箱倒柜的找书,无意间就翻出了阿娘藏在箱底里借据:同福银楼放的钱,整整一百五十两,利钱按二分算。两分的利,一个月光利钱就三十两! 杨桃心下骇然,紧着就找了她阿娘:“这怎么回事?怎么能去银楼借那么多银子?” 阿娘只淡淡看了一眼,笑道:“不妨事,就这点钱,小半个月就还完了。” “一百八十两,小半个月还完?”杨桃震惊的看着阿娘,由不得想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 “恩,我去县里的铺子看了,买卖不错,大户人家定下的也多。还了借的银子,咱们还能赚上一笔。” 杨桃不想和阿娘争论,毕竟她也盼着铺子好。可她不得不问:“这么多银子,你拿什么抵押,人家才肯借给你?” 阿娘神色尴尬,眼神也开始闪躲:“你忙你的就好了嘛,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说你那边的银子不能挪,我们也没再和你开口不是?” “究竟是用的什么?”杨桃恍惚想起自己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竟然没翻出来六面山的地契。她脸色一白,身上都开始发软:“阿娘,我的地契呢?六面山的地契!” 第一百四十章:岂有此理 看杨桃脸色都变了,叶氏更加的不自在,双手在围裙上来回的擦就是不肯说话。 “阿娘!地契呢?”杨桃咄咄逼人的问,看着她娘的眼神中有凶光,更有泪光:“那山不是我的,我何德何能敢要了那一整座山头?” “我知道地契上写着你的名字,三皇子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红口白牙说是将六面山赏给你。” 杨桃没心情去争论山头的归属问题,她就看着叶氏问:“地契呢?还给我!既然你也说那山是我的,那我要自己的地契算不得过分吧!” “压在银楼了!” 也不知道是被杨桃的态度逼得人难受,还是叶氏也觉得自己理亏没法子面对女儿。总之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娘!”杨桃一把抓住了她手臂,泪珠儿一下子滚了下来:“菜都还没买回来,银子该还没花吧?咱们去还了把地契拿出来,利钱我来出行不行?” 叶氏掰开杨桃的手接着走,脸色也很有些不好看:“会还给你的,往后你的东西我不会再动。给银楼的是两成的利,给你也算上两成,就当是使唤你地契的利钱。” “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叶氏也来了火,转头委屈的看着杨桃:“我是你亲娘,我还能害了你不成?那买卖我去守了三天,一天的进账我心里有数。我护着你,你说不让动你的银子,我就不许他们去缠你。可开门做买卖咱还能眼睁睁看着没东西可卖?” 数落着这些,叶氏也忍不住抹眼泪:“你如今有出息,可你阿姐和阿弟呢?他们不得奔着好日子努力?桃儿,做人不能太自私!” “不是这样的阿娘,这是两回事……” 没等杨桃说完,在院中忙着搬菜杨老三也进来了。他一看叶氏抹了泪,脸一下就虎了下来,瞪着杨桃问:“怎么回事?” 杨桃闷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叶氏越发觉得委屈,眼泪不停的流:“你看看乔家,为了乔安有出息都投了多少银子?谁都知道科举那条路就得拿银子堆,考不上也就罢了,考上了花银子的地方更多。我难道还不该为春晓打算打算了?” 杨老三看着桌上的借条,再一听叶氏的话大体也就明白了过来:“就为我们去借了印子钱,你就将你娘气成这样?” “六面山是整个蜀州百姓的山,要是在我手里头丢了……” “丢不了,下个月这地契一准还你。”杨老三冲杨桃拍了桌子,而后拉了叶氏就走:“腌菜去,家里一大堆活儿呢,哪有时间在这里拌嘴生气?” 叶氏深看了杨桃一眼,见她眼睛红红的一脸委屈,还是叹道:“动银子你怕别人知道乱说,押地契总不会有人知道。等下个月还了银子就取回来了,你莫乱担心。” “走了,女大不由娘,人家现在是定给乔家的人,乔安有出息也就是了,哪还管得了你杨家人的死活。”养老三不满的拖了叶氏就走,根本就不让她再说。 杨桃手里揣着银子不让用,他心里就已经不很高兴,早想着和女儿说道说道,可叶氏拦着,死活不让去生怕让杨桃为难。 好吧,银子不动就不动吧,咱去借印子钱,去还利钱。可就借了借她的地契这就不行了?地契放在家里和放在银楼有多大的区别? 家里挣了钱,她杨桃不也跟着过好日子? 就许她自己蒸蒸日上,家里上好的买卖就不兴投入,就眼睁睁看着它败?家里一下子那么缺钱,还不是因为她杨桃在外头闯祸得罪了官家?若是不然,官府能封了家里的所有铺子,能扣下七八十两银子? 家里因为她损失那么大,谁说过她一句重话,谁有半点怪她的心思?如今轮到家里有难处,她就是这样? 杨老三越想越气,出去后将房门摔得震天响,吓得杨桃身子都抖了抖。 晚上一家子围桌吃饭,杨老三和张存人推杯换盏,杨翠和叶氏相互夹菜,单单是杨桃自己坐在一边无人问津,默默吃饭。 她面前原本是最喜欢吃的蒜泥蘑菇,可此时吃在嘴里,也是味如嚼蜡,如鲠在喉。 吃完饭躲回屋里看书,杨翠进来的时候,杨桃连呼吸都屏住了,手攥着书页就盼着阿姐能和自说说心里话。 可她等了好久,杨翠也不过铺了床宽衣睡下,期间一句话也不曾和她说。 “阿姐!”等不到家人来哄,杨桃便只能放下委屈自己主动。 她和衣躺到杨翠身旁,讨好的搂了她的肩膀道:“阿娘和阿爹都以为我是不肯往家里花银子,可不是那样的。旁人不知道我,阿姐你还不了解我吗?我……” “累了一天浑身都疼,睡吧!”杨翠借着翻身挣开了杨桃的手,面对着墙壁瓮声瓮气的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打你那山、那钱的主意。我们爱钱,却也还守得住自己的良心。你那地契,我们肯定会还你,要是买卖亏了钱,我们将自己卖了还你。” 如今的行情,卖一个娇俏姑娘当丫鬟最多才八两,烟花地儿出得多些也多不过十五两。连本带利一百八十两,卖了自己还? 当然,杨桃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她也绝不可能将自己家人逼到那步田地。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做买卖有风险,咱们这么往外豁……” 旁边鼾声响起,可装的成分太过明显,杨桃便想装着没发现也装不下去。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最终起身接着看书。 一边翻书,泪珠子就一边往下滚。再是伤心、再是难受,她也得紧着看,紧着学:家里都这样豁出去了,她这边可千万出不得岔子。若是不然,岂不是一败涂地,不能收场? 好在事情实在太多,杨桃也没有时间一直难受。她又是做什么都全心投入的人,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将这事儿扔到了脑后。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姑娘,叶氏气过了也会来哄杨桃;杨老三再想不通,看着自己姑娘没日没夜的忙,熬得小脸瘦了一圈,黑眼圈却一天一天的大也是心疼得紧。 于是,伙食一天比一天好,对杨桃的脸色也一天一天的好。没熬过三天,叶氏就强行吹了杨桃的灯:“成天这样熬,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快点去睡觉,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杨桃甜甜的笑着撒娇,求她阿娘通融。叶氏却死活都不肯松口,只推了她往床边去:“我看着你睡着了再走,别想着敷衍我。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还能指望你爱惜什么?” 虽是骂她的话,杨桃心里却甜得抹蜜。 她乖乖的上床睡觉,尽量平稳了呼吸装着睡着。等终于骗走了阿娘,她便蹑手蹑脚的起来,准备接着看书。 书还没打开,阿爹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是咱们对不起桃儿,将她逼成了这幅样子。” 阿娘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里也带着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该疼哪个又不疼哪个?翠儿和春晓的前程要奔,便只能让桃儿受些委屈。哎,只盼着铺子里顺顺利利,别当真给桃儿闯出来乱子。” “等咱挣了银子,绝不能亏了桃儿。她那份嫁妆,咱厚厚的备着,不让她去了乔家让人看不起……” “金银首饰也备着些,听说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时新带那个。翠儿没福气,桃儿可不受那份委屈,咱好生给她置办着,不让她被人拿捏。” “若不是为了儿女,咱俩受这份累,冒这险做什么?就咱俩这口饭,怎么对付不过去?” 杨桃安静的听着,心里酸酸暖暖的各种滋味。最后也只勾了唇浅浅的呼出一口气,而后拿床单捂了窗户,偷偷的点了灯看书。 我得更加努力,只有强大了自己才能更好的守护家人;才能不为着点银子,就伤了家里的和气! 从那一天起,原本就争分夺秒的杨桃更加的用功,她就连上茅房手里都握着书。 当然,这样努力也是有回报的。 这天再和周师叔一起上山看野天麻,她突然就发现了这片土地能生长天麻的奥秘:林中、阴坡、水分丰富排水又好,土壤相对疏松落叶得保障土壤肥沃。 再思考一下温度,杨桃便豁然开朗。她兴奋的看向周师叔,笑道:“或许,这一整片阴坡我们都能用来种天麻。” 一整片阴坡,那可是好几百亩地,要是种成了几乎能保证整个西南地区的天麻供应。 周师叔跟着兴奋起来:“当真?” “当真!”杨桃小心的挖了一株野天麻苗,而后信心十足的对周师叔道:“我有八成的把握在家里种活它,等今年年底,我给您一株长成的天麻。” 看这苗龄,应该是今年春天才刚发芽。这种天麻要长成,最少也该在明年春末。她竟敢夸下海口说今年年底就给他一株长成的天麻? 因为了解杨桃的人品,知道她不是随意吹牛的人,周师叔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你若真能养成,我立马就去辽东给你找人参种苗。” 这下,杨桃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若是能种成人参,蜀州便再不会有文英娘那样的悲剧。 杨桃斗志昂扬,和周师叔欢欢喜喜的下山回了草屋。却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万不该见到的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试探 杨桃严防死守,为了不让二丫到自己眼面前来,不惜再次得罪乔康成。可她没料到,二丫能不通过她,不声不响就在她的地盘站稳了脚。 穿着围裙给雇工们打饭的二丫也看见了杨桃,她扬着大大饭勺朝杨桃打招呼,清甜的笑容彰显着亲密:“杨桃姐回来了,我这就给您盛饭去。” 既然都已经撕破了脸,杨桃又怎么可能还信她是真心实意来讨生活? 饭菜很快端了过来,光看上面的配菜,杨桃也能看出来她对自己的讨好。 可有必要吗? 杨桃将饭碗放在一边,专心处理天麻的同时头也不抬的对二丫道:“你走吧,我这里用不上你。你来了多长时间,工钱我照日子给你结。” “那恐怕不成!”二丫歪着身子靠在杨桃身畔的柱子上,把玩着指甲笑道:“杨二哥雇我的时候可拍了胸脯打包票,谁要是敢撵我他就跟谁急。我要是没犯错被人赶走,他赔我一百两银子。” 她说完后似笑非笑的看向杨桃,声线里都拖了得意:“要撵我走,你先去摆平杨旭,而后给我准备好一百两银子。” 杨桃停了手下动作,抬头皱眉看她。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二丫咯咯笑出了声,清脆响亮:“我手里可有杨二哥亲手写的契约,你不赔我就去县衙告你。我知道你和秦夫子有交情,可再怎么有交情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包庇你啊。” 二丫说完就扭着身子走了,走之前还看了端过来的饭菜一眼,魅惑一笑:“我下了巴豆,你可千万别吃。” 那嚣张的模样,实在让人牙根都发痒。 杨桃也跟着看了那饭菜一眼,沉沉的摇了摇头,接着认真的处理那株野天麻。 区区小人,哪有她的野天麻重要。 杨桃一直在忙,按自己的想法配好土壤,调好湿度、温度而后才洗了手准备吃饭。忙的时候她都已经忘了二丫这回事,可再看到那碗饭,杨桃便又想了起来。 她饶有兴趣的对着饭菜玩望闻问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道烧白菜盐放得有点多,油焖肉里的葱段没有熟透。至于巴豆等高档调料,二丫纯属吹牛。 “还以为多有胆儿呢,原来也不敢轻易犯错,露出把柄嘛!” 杨桃香香的吃了饭,然后叫了杨旭过来说话。 他来的时候满脸的汗水,一看就是忙得脚不沾地。见到杨桃的时候拿衣袖胡乱抹了下脸,对着杨桃露出满脸充实的笑:“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三妹你尽管说,我这里还比较闲。” 都这样了还空闲? 杨桃递了她条汗巾,又给他倒了碗水端过去,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你和二丫,你们之间有特别的约定?” 杨旭早累得口干舌燥也没顾上喝水,这会儿偷了闲捧着水碗就不肯放,喝水的架势还相当豪放。所以杨桃的话一问出口,正灌水的杨旭直接呛了,咳了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劲。 杨桃无奈一笑,又忙着帮他拍背顺气:“你慢点喝,我不会跟你抢!” 好容易缓过了气,杨旭直起腰莫名其妙的看着杨桃道:“二丫和你还几年的交情,我不看谁面子也不能不顾你名声不是?” “不用她,还能坏我的名声?” “连自己师妹求上门都不用,这要传出去就是你绝情不是?”杨旭说完,反应过来杨桃的态度不太对,于是又皱了眉小心的问:“你其实不想用她?” 杨桃认真的回望他,不忍他过于自责,摇头道:“用人就用人,签那样的契书就有点过了。手里握着那样的护身护,她难免不张扬、嚣张!” “诶,你说那个啊!”杨旭松了口气,眉宇间也有了神采:“我原本也不想写的,可不签也实在不行。” 他扯了竹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了,呷了口茶后便和杨桃说道:“咱们这里人多,又成天往山上跑,不时就有人热重、伤风,手脚划伤;偶尔还有人被蛇虫咬伤或者碰了不该碰的毒草。 周师叔医术了得,可他大多在山上找药,要么就看山看水看风看雨,再不就是钻进书堆里出不来。这边指望他看病抓药很少能指望得上。他请来的那些郎中,大多都和他一起,他歇着了人家也就走了。” 杨旭无奈的叹一口气,再喝一口水道:“不能出事,不能误事,咱们就得紧着给治。我正发愁呢,二丫上了门,当场就治了好几个,可算是帮了大忙。 再一问,人家就是来找活儿的,而且还会做饭收拾屋子,要的工钱还不多。这样的雇工我,我打着灯笼都不好找,自然是满口答应。” “那契书呢?”他说了这么多,杨桃还是没明白她为什么能有特权。 杨旭叹一口气道:“二丫来的第二天,有个开山工就让蛇咬了。二丫拿刀子给人放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如何,口子切得有点大了,那人受不住疼扇了二丫两巴掌。为防余毒不清,后头放毒血也放得比较多,那人包好伤口后直喊头晕。 他的亲朋觉得二丫故意整他,抓了二丫扭打,还逼着我将人赶走。二丫挨了打骂,哭成了泪人,有跪在地上求他们体谅她。她家里情况不好,再挣不上银子回家,家里就要容不下她了。” 杨旭抬头看杨桃的眼睛,很有些伤感和爱怜的问她:“她都这样了,我还能不护着她?为了让她安心,我便给她写了那契书。” 听了这些,杨桃只能暗道一声:好手段! 村民到底淳朴,你救了他的命他还能裹挟亲朋对你不依不饶的实在不多。况且工人进山前王捕头都要带人驱赶猛兽,撒趋避毒蛇毒虫的药。便是工人自己身上,也都装着避虫药粉。 就算防不胜防当真被蛇咬了,周师叔和七八个郎中也还在山上呢,怎么舍近求远来根本就没大夫的山下草屋?就算一时找不到周郎中等人,大伙儿要去的地方也该是郎中家啊! 杨桃将自己的疑惑说给杨旭听,听得杨旭一张脸都僵硬起来。 杨桃微微浅笑:“我和二丫曾经为小事闹得不愉快,她上次来找我要活计,我拒绝了她!”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银子?”杨旭明白过来,脸色直接白了:“那怎么办?现在要让她走人,得出一百两银子。” “也或许就是我多想了,反正你多留着点心。别出了乱子。” 之后很多天,这边都平静得很。二丫不但没捣乱,做事还尽心尽力,对人也亲切和善,和她接触过人,大多都喜欢她。 不仅这样,她还总能帮助到人。从她来了,很少有人热重伤风、小伤小病也再不用发愁。最关键的是,她从来不收银子,连药钱都不收。 旁人过意不去硬要给,她便宽和一笑:“这些药草我都是在山上采的,没花一个铜板。你们真要感激,也该谢杨桃,这满山的药材可都是她的。” 于是杨旭懵了:这么谦逊和善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肯定是杨桃小心眼,还记着往年拌嘴的旧恨,对二丫有了偏见。 哎,女人,就是麻烦! 杨旭摇了脑袋,再不把眼神、心思往二丫身上放。 杨桃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这些小事她自然不太清楚。其实,村里人对杨苗也非常关心,尤其关心的便是她的亲事。 这中间,又以二丫提点过的张婶子为首。 她们一见了张氏便热情的打听,偶遇到杨苗也是拿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然后拉了她手明里暗里问她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每每这个时候,杨苗都羞得没脸;每每有媒人来介绍‘不如意’的亲事,杨苗都气得跺脚。 其实,她真的嫉妒杨桃,哪怕知道是亲人该抱团,可每每经历这些再回头看杨桃的经历,她都嫉妒得几乎发狂。 尤其,二丫再次在她面前说起杨春晓对两个哥哥的评价;尤其,她在杨桃的窗下,亲耳听到杨桃对用不用两个哥哥很是犹豫。 那时候,她就觉得:谁会真的对自己好呢?杨桃目前的作为又有几分真心,或许和二丫一样,对她们也不过是利用和算计? 虽说后来两个哥哥依旧当上了管事,可杨苗早不负戏先前的感激。 这天,杨桃才从外面回来,杨苗便迎了上去,神秘秘的道:“桃儿,我有事要和你说。” 杨桃原本着急看书,可既然杨苗来了,也只能将看书的事情往后面推。 她才刚将人让进屋,杨苗便反手关了门,红着脸道:“桃儿,隔壁张婶给我说亲呢。她娘家侄儿,前年才中的秀才。” 杨桃心想:那秦夫子呢?不久前你不还壮志雄心,一定要努力学习努力改变,尽最大努力让夫子喜欢上你? 虽是这样想着,可看杨苗羞红的脸蛋上全是满意,杨桃也不能再提秦夫子。毕竟秦夫子如今对杨苗无意,今后的事情更加的说不准。 于是,她便仔细的问了男方的人品、家境之类的情况,感觉的虽不是上上人家,可要配杨苗也是绰绰有余,也怪不得杨苗欢喜。 杨桃也替她高兴,笑道:“如此,可真得恭喜二姐了。” 杨苗面上是笑,心却一下就沉了下去:恭喜?她果然从不曾想过要帮我讨得秦夫子欢心,她果真觉得我根本就配不上秦夫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成长 张婶子家的这个侄儿,在当地媒婆眼里也是优质门庭。若不是看中了杨家的风水,以及杨桃和乔安很有些出息,张婶子绝对看不上杨苗。 虽说他侄儿家也只是普通农户,因为念书还耽误了说亲。可人家是秀才啊,是正经走科考的读书人,往后自然有大好的前程。 张氏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场就欢喜起来,答应中秋的时候一起去月神庙拜神。 后来,她这样问杨苗:“你和秦夫子究竟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登门,是不是对你根本就没有那心思?” 杨苗很尴尬的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张氏便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没那出息,说着秦夫子对你另眼相待,我看啊,多半也是因着杨桃和杨春晓的面子。罢了,你哪里能有杨桃那么好的命?” 如此叹息一顿,再想张婶子家的侄儿就更觉得满意。她很兴奋的和杨苗说对方的情况:“虽说是农户,家里也有七八亩地。家里还兼养着不少牛羊、鸡鸭,算得上是好日子。 看画像,那小伙子也还看得,虽不如秦夫子一表人才,可你也不如杨桃讨喜不是?如此一想,倒也般配。 最要紧的是人家有功名在身,前年就中了秀才,明年的秋闱就能下场试水。这要成了,可就是正经举人老爷,有资格当官了。” 杨苗原本就有些兴趣缺缺,再一听对方长得不这么样,更有些心冷。再一听她阿娘的说辞,心里无端就有了火气。 街坊邻居觉得她比不上杨桃,亲朋好友觉得她比不上杨桃,如今连亲娘都觉得她比不过杨桃,她杨苗真就那么差劲? 再想着那天她兴冲冲去找杨春晓说话,无意间听到杨桃姐弟俩的说话,她的心更是冷得结冰。 什么叫大房的人讨要活计就是为了银子?什么叫拿点银子打发了就完事儿?乔安那样的外人都肯冒着危险替我们争取,你们怎么就这样看不起人? 越想,杨苗越是心肝疼。 她对着阿娘一笑道:“这样的条件就迷了你的眼,如此咱们大房还真该被三房比下去。” 杨苗心里难受,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好久。走到小树林的时候,她不禁又想起了当初误会杨春晓,杨桃费心解释的经过。 再想着二丫的心机,她心里禁不住又有些自责:“无论怎样,杨桃最后终究是没有换人。说好了想扶相持,一家人抱团奔前程,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和杨桃离了心!” “罢了,先去探探杨桃口风,看她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于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她欢欢喜喜的和杨桃说了亲事,得了杨桃一句恭喜。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二丫说的一句话:“谁好,也不如自己好。你以为你的亲人好了之后真的会帮你,可其实不过是施舍。她不要的、无关紧要扔给你一些,就像咱们吃了肉将骨头扔给狗一样。” 二丫说的时候她还在心里生气,如今看来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杨桃哪里会真心帮她,哪里会真心记住她想要干嘛。她给自己的,都是她用剩下,无关紧要的。 杨苗微微一笑,谦逊道:“什么锅就配什么盖,我的家世条件、学识容貌就只这样,所以也只配得起农户家的秀才。所以,有什么好恭喜的啊,和你家的乔安那可是差远了。” “话怎么能这样……”杨桃直觉想劝,意识到什么,又突然闭上了嘴。 她摩挲着手里的粗瓷大碗,静静的看了杨苗好半晌,而后才轻轻叹道:“我和乔安能走到今天,不是因为什么锅配什么盖。我的本领和修养不会只有目前这么多,乔安的学识和前程也不会只有现在这么点。 如果你留心去听,就该知道乔叔到如今也不乐意我和乔安的亲事。如果你仔细想一想,就该知道乔安之所以在杨家门口跪那么久求亲,也是再没有别的法子。” 杨苗很吃惊的看着杨桃,问她:“外面传的都是真的?乔叔真的是因为对你不满才掀的桌子?” “情况比外面传的要严重得多,中间很多事情,旁人并不知情。” “那你还答应定亲?如今就这样,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突然想到二丫说的银子事情,她又问道:“乔安给的那三十两聘礼,当着都是他自己在外面借的?” 杨桃轻轻一笑,并不接话。 她给自己调了碗糖水,而后才笑眯眯的对杨苗道:“我想嫁乔安,和他的家庭无关。所以,乔叔的反应影响不到我,乔安愿意娶我我心里就发甜。” 杨苗目瞪口呆。 “你也一样,要嫁给怎样的人,怎样的家庭。提前都应该想好,要说只看条件,目前这个秀才也当真不错;要想嫁给美貌,他可能就差了一点;而若是想嫁给爱情,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就该沉下心来想一想,你有没有可能会爱上那个素不相识的秀才。” 杨桃突然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杨苗的眼睛:“我们是一家人,我喊你一声二姐,对你说的话就会全部真心;对你做的决定也会绝对支持。” 再外人看来,杨桃都已经幸福得没了边际,杨苗绝对没想到她对亲自戳破才幸福的假象,让她去看内里。 有多少人肯扯开自己光鲜的外表,让人去审视自己内里的溃烂伤口呢? 或许,她又误会了杨桃? “我听说秦夫子原本不肯让我两个哥哥当管事,他……” 没等杨苗说完,杨桃已经重重点了点头:“是!” 杨桃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当杨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天,她和春晓站在县衙门口说话,无意间瞟到转角处一个身影像是杨苗。 她追过去看的时候并没看见杨苗本人,如今却是知道了:就是她,她将所有话都听到了。 可杨桃却依旧坦荡:“既然当真是你听到了,我便也能大体猜到你的想法。” 杨桃又喝了口糖水,敛眉想了片刻才看着已经沉了脸不屑再装的杨苗,严肃道:“看你后头对我态度冷漠,该是生气了吧。气春晓说了那样的话,气我当时没责备春晓。 你觉得我们都打心眼里看不起人,对你们都只有利用敷衍,从不曾真心相对。”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桃唇角忍不住上翘,红润的唇勾出了一个冷笑:“就连刚才的亲事,也并不是来报喜,也不是和我分享心情、讨要意见。你是来试探我,看你在我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地位,看我究竟会不会和你提秦夫子。” 杨苗震惊了,她不敢相信的看着杨桃,皱眉问道:“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杨桃却没回答,她神色更加肃穆了几分,和杨苗说话的声调也不再温和:“脸面是自己挣来的,旁人给不了。 你听到了那席话,该想的是春晓为什么那么认为。他究竟是看不上你们,还是你们当初原本就是那个样子? 你该想的,是杨春晓寻常是什么性格?他说那些话的吃初衷到底是什么目的?他难道是单纯的想作贱自己的亲人? 再有便是看事情的结果!你既然我们的对话都听全了,就该知道要保住你两个哥哥的管事位置究竟有多难。可结果是什么?我们的选择是什么?你该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再好好想一想要做成这件事,我们需不需要付出代价?” 因为激动,杨桃的语速有些快,等她说完,甚至都有些气喘吁吁。 她停下来再喝了口水,而后叹了口气道:“二姐,做人不但要讲良心,还该多动动脑子,多问问自己的心。 你作为我们的家人,在可能出现矛盾的时候你该站在什么立场去思考?作为一个人,哪些品德绝对不能缺失?之后是道义,对待朋友什么是道义,对待亲人什么叫道义。 你该想一想了,真的!” 杨桃刚一点破的时候,杨苗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整张脸都热辣辣的疼。她无数次想反驳,想质问,杨桃都没给她机会。 当杨桃将所有话都说完,她看着杨桃眼中难以掩藏的悲伤和失望,心也一点点冷静下来。 她无力的坐在杨桃对面,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桃也不再管她,从包里拿了书认真的看。 不是她不再在乎杨苗,而是她如何在乎都不会有用。很多事情,得靠自己去想,很多道理得自己去明白。需要一直叮嘱的人不会是好的战友,遇到点小问题思想就抛锚的盟军也绝不是靠得住的盟军。 对于杨苗,杨桃能做的都做了,她自己要怎么选,杨桃便再也干涉不了。 杨桃的书看了十来页,杨苗才终于抬起了头,她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真心实意的道:“桃儿,我错了!” 杨桃却依旧认真看书,头都没抬! “我也是太难受了,身边的人总拿我们比较。周围的人都说杨家三房最有出席,杨家女儿只杨桃争气,连我亲娘都这样。桃儿,我……” “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只能管自己的行为。”杨桃终于抬头看她:“被人比下去,该做的不是怨恨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而是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杨桃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书,再次问她:“我通宵看书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凭你怨我,你就能比我更强?凭你和二丫联手将我打败,你们就能更加优秀?” “我没和二丫联手!”杨苗有些气急败坏,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桃,满脸都是被冤枉后委屈和愤怒。 杨桃淡淡的看着她,突然轻轻一笑:“所以啊,别人的话又什么要紧?实情终究是实情。” 前后想着杨桃的话,杨苗的心平静了下来。 杨桃今天的一席话,对她来说是本质上的成长。 作为回报,杨苗也告诉了杨桃一件事情:“乔安根本没去蜀州,他受了很重的伤,和春晓一起被关在柴房,不知道情况怎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忍无可忍 一直很淡定的杨桃突然站了起来,因为用力太猛,桌上的书都被带到了地上。 “你听谁说的?消息能准吗?” 这一刻,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不慌的杨桃不见了。她眉头紧皱,捏着杨苗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杨苗拿手掰她的手,皱眉喊着:“疼,你快放开,真的很疼。” 杨苗触火一样将手缩了回来,她泫然欲泣的看着杨苗,使劲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谁告诉你的?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当初秦夫子说乔安和杨春晓一起去蜀州的时候她就不相信,两个白身,便是打着秦夫子学生的名头又能做什么? 可秦夫子说得肯定,当时的情况她也不好多问,如今看来,却当真是出了事情。 杨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杨桃,她有些害怕的缩了脖子。却还是据实以告:“从二丫那里听来的,她和乔叔去县衙后门蹲过点,守到大夫出来后仔细问了。柴房里面关着的当真是乔安和春晓。” 二丫说的?杨桃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她问杨苗:“二丫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些,又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啊?” “半个月前吧!”杨苗仔细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偷听到了你和春晓在衙门前说话,一转身就撞见了二丫,她当时就说了好多挑拨离间的话,而后又说过几天给我惊喜。” 她偷眼看着杨桃,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端庄大度的模样,才又接着道:“四五天之后,她就又来找我,说了乔安被关进柴房生死不明的事情。她让我转告给你知道,然后就能等着看一出好戏。” “那你怎么又没说呢?” “二丫那样叮嘱,肯定是没安好心。我不能上她的当。”杨苗深呼吸一口气,而后才接着道:“她说同去的还有乔叔,既然乔叔都能放心,想来不会危及性命。再说了,秦夫子和你有非同一般的交情,要真是事关乔安和春晓的性命,绝不会不声不响。” 杨桃温和的看着杨苗,缓缓的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没戳破杨苗想冷眼看笑话,就想让春晓遭些罪的想法。因为她现在肯说了,就代表她想通了,知道他们会受伤最有可能是因为什么。 当然,杨桃能这么欣慰的笑,也是因为她冷静下来了,想明白了。 就像杨苗说的,他们和秦夫子是什么关系?如果事关生死,怎么可能一声不吭? 有秦夫子照看着,她杨桃放心! 更重要的是,杨桃看到了二丫的恶毒用心。 如果杨苗当时说了,就凭那一句生死不明,就凭乔安和杨春晓在她杨桃生命中的重量。她也肯定会不管不顾的闯进县衙,闯进柴房。 既然都敢说生死不明,那乔安和杨春晓肯定也伤得不轻。被冲动控制的杨桃看见那样的场景,对秦夫子绝对不会有好脸色。若是再有争执,若是二丫再在后面推波助澜将事情闹大,那事情绝对不好收场。 即便收场,他们和秦夫子的关系,只怕也难以维系! 好深的计谋,好恶毒的心肠! 可她这样,究竟能得到什么,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杨桃决定找二丫谈一谈,好好的谈一谈。 可在那之前,她更加感激杨苗:“谢谢你二姐,若不是你没中二丫的计,只怕我早就做下了错事。” “我……”杨苗受这一声谢,脸蛋不自觉烧红起来。她咬牙想了片刻,终究闭了眼睛坦诚:“我其实当不起这声谢,我当时就是怕你赶过去救了……” 杨桃捏住她的手阻止她说下去,脸上依旧是宽和的笑:“别说!我会装着不知道,你自己悄悄改了就好。” 说着话,杨桃捏住杨苗的手更加用力,而后坚定的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携手并进的一家人。”不会有事情逼得我们反目成仇! 杨苗的眼睛又有些酸胀了,她感激的看着杨桃的眼睛,只重重的点了头,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去歇着吧,如果可以,也和咱二哥说说二丫,别让咱二哥上了二丫的当,做出无法弥补的错事来。” “好!” 可杨苗还没想好从什么地方开始说,也还没找到机会和二哥好好说话,六面山那边就已经出了事。 当然,那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杨苗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在想的,并不是二丫,而是杨桃。 她回想着杨桃的言行举止,回想着她的坚韧执着。而后再想她今晚上说的话,终于明白了‘亲情’、‘立场’、‘品德’和‘道义’的含义。 当想明白这些,她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并在心中暗暗发誓:桃儿,我再不会让你失望,绝对! 与此同时,杨桃一颗心也平静不了。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不朝乔安狂奔而去。 乔安,到底发生什么,才能让你和春晓都受重伤?到底是因为什么,秦夫子要将你们关在柴房? 在争取用两个哥哥当管事这件事上,你们到底付出了什么? 想着乔安和春晓伤痕累累的样子,杨桃忍不住泪眼朦胧。 可是:“对不起,乔安;对不起,春晓!我不能去看你们,不能去为你们上药。因为,我怕我一动作就打乱了你们的计划,我怕辜负了你们的苦心!” 那天晚上,杨桃发了疯一样的看书,流了泪也诗经看书。 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忍不住走到了县衙门口,她小心翼翼的问侍卫:“乔安和春晓回来了吗?” 侍卫摇头:“不曾见过他们来衙门!” 杨桃神色黯然,往衙门里头张望的目光充满了担忧。 “不然,你进去问一下秦夫子?” 杨桃却果断的摇了摇头,而后特没出息的落荒而逃。 她不敢去见秦夫子,她怕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会忍不住…… 她转到最靠近柴房的地方,无力的靠在那面坚硬又冰冷的墙上,无声的喊着乔安和春晓的名字。她说:“安好,你们一定要安好如初!若是不然,我该如何自处?” 乔安突然就喊了声‘杨桃’,他坐在草垛上啃着馒头,没来由的就想喊她的名字,没来由的就想朝外面张望。好像透过这堵墙,就能看见心上人儿的模样。 “我姐?”杨春晓正在喝汤,听见乔安这一声喊吓得手都抖了:“我得先藏起来,乔二哥你千万别让我姐知道我做了什么。她知道了,肯定得打死我。” 左右张望也没看见阿姐的身影,杨春晓又皱眉朝窗外看去,当他伸长了脖子什么都没看见,才没好气的瞪了乔安一眼:“你……” 见他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杨春晓一脸讪讪,将未出口的责备吞了回来:“想我姐想得魔怔了,这才多久没见?” 他说完就接着喝汤,香糯的乌鸡汤别他吸溜得呼呼响:那帮孙子是要知道我们被关柴房比住店舒服,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脸气绿。 杨桃在墙上靠了多久,乔安就看了那面墙多久。 不,是更久!杨桃都已经离去,他依旧看着那面墙不放,看着看着,唇角就有了满足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杨桃来了,他就是知道她想他了! 可他永远都不知道,他和她再见面,竟然是那样的场景,那样的触目惊心。如果他知道,如果他能猜到,他一定会不管不顾的冲出去,不管不顾的将她留在身边,和她说最近的不容易,和她说事情多惊险;和她说他对她百蚁挠心的思念…… 说什么都好,只要不让她回去,只要不让她在那个时间去六面山,只要不让她见到二丫的面……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杨桃在药铺忙的时候,看见赵文英子在摆弄山参,神色凄凉。 见到杨桃看他,赵文英下意识将山参藏在了背后,而后又在杨桃的注视下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他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桃的眼睛,怯怯的说:“先前有个姐姐来卖药,说这山参是从乔家药铺买的,时间正好是我娘出事那一天。” 凭姐姐你个乔家的交情,该能弄到山参的啊!就算姐姐你不行,我阿爹,阿爹…… 往下的话赵文英没有接着说,可任谁也都能听明白其中含义。 杨桃双手紧握,她很少恨人,这一刻却对二丫恨得咬牙切齿:不管是为了什么,她怎么能这么无耻的欺骗、利用一个孩子?怎么能利用死人,挑拨这个孩子和唯一能依靠的养父的关系?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桃放下手中药材,蹲下身要安慰赵文英。可赵文英却先开了口:“我知道她是骗我的,我知道!” 说着话,赵文英的泪珠子就滚了下来。他低着头不敢看杨桃的眼睛,浑身上下都是掩藏不住的伤痛:“我明明知道,可心里还是很痛。想起我娘因为这一支山参保不住命,想起我曾因为一支山参那样混账的对你和阿爹,我心里难受。” “文英……” 杨桃低喃着喊他的名字,喊完了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面前这个小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中计 因为她知道:山参几乎成了这孩子的心里阴影。只要看见它,他就会痛。只要再听见和那段过往有关的事情,他就会痛得无法呼吸。 杨桃蹲下身子,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她想了好久,最后也不过是无力的我一句:“过去了,都过去了!” “没有!”赵文英倔强的抬起头来,从杨桃怀里挣开,认真又严肃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会永远记住那段过往。只有这样,我才能用尽全力学医种药;只有这样,才不负阿爹疼我一场。它能时刻提醒我,告诉我我是什么人,我曾经让您和阿爹受过怎样的委屈。” “不用的文英,我们都不再怪你,早就不怪……” “别说了杨桃姐!” 赵文英强势打断杨桃的话,他起身将老山参放回药匣子,而后转身就认真切药:“我知道她说这些是想做什么,我偏不顺她的意。我一辈子都会和你们好好的,永远好好的。” 小小的人儿语气铿锵有力,直听得杨桃心酸难忍。 当天下午回去,杨桃便赶去了六面山。 她,该和二丫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 杨桃找到二丫的时候,她正在帮一个染了风寒的雇工把脉,那温柔又体贴的态度很是讨人欢喜。那雇工拿了药,感激得只差叫她一声活菩萨。 周围的人对二丫也是好评不断,见着杨桃过来,还有人戏耍着让杨桃给二丫涨工钱。 “又是帮厨,又打扫清洁,又上山采药,还帮着看病。像二丫这样能干的人,你只发一份工钱可不成。” 杨桃在心里不由得吃惊:好吃懒做,牙尖嘴利的二丫竟都懂得收买人心了吗? 她笑着和大伙儿应付了两句,等着二丫忙完才将她叫进了草屋。 “给我涨工钱?”二丫娇媚的依着柱子,先发制人:“涨工钱就算了,别总对我吊着个晚娘脸就行。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就跟我二丫欠了你几百两银子没还一样。” 杨桃定定的看着她,也是开门见山:“你今天去过良心药铺了?” “没有啊!”二丫玩着指甲浅浅一笑:“你们铺子又丢山参了?这回,你要那出什么证据治我啊?” “没丢山参,多出了好几根,还都是文英娘去世那段时间,有人从乔家铺子买走的。” “这样啊!”二丫尖着嗓子调笑几声,而后是漫不经心到冷血绝情的声音传来:“这样说的话,你和你师父就是故意害命以夺人子的嘛。怎么?被拆穿了,那小犊子又闹起来了?呵呵,天道好轮回,苍天终有眼啊!” 杨桃心中有火,可她依旧沉着性子坐了下来。 按照赵文英的描述,今天去铺子卖参的根本就是二丫。况且文英娘出事的那个时间,乔家铺子根本就没有山参卖出来。除了二丫在那之前偷了山参出来,旁人再不该能拿出乔家的参。 可她死不承认,杨桃就揪着不放又能如何?她即便叫了赵文英来对质,二丫也能说是他俩串通好冤枉她。 杨桃深呼吸一阵,再喝两口茶水压下火气,等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她才尽量温和的问她:“二丫,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二丫笑:“误会?没有啊!” “那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个地步?我们至小相识,一同学医,虽说中间有过不愉快,可……” “杨桃!”二丫突然打断了她,眉眼间吊儿郎当的笑意也收敛了不少。她想质问什么,等话到了嘴边,却又化作一声讥诮的笑:“你想什么呢?又酝酿着什么套子准备让人钻,又想算计着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 杨桃神色凝重的看着她,沉默半晌后道:“若是因为山参的事情,我可以一力担了。我们之间,没必要因为几根参闹……” “哟哟,可真是菩萨心肠呢!”二丫轻蔑一笑:“好啊,你敲着锣去村里喊,说你杨桃不是个东西,说你趁着乔家落难偷了乔家的山参还栽赃在我二丫身上。你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我磕头道歉,我就原谅你。我们就恩怨两清。” 她突然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一步一步上前,很有些咄咄逼人:“你能做到吗?若是做不到,就被给我装。我二丫可不吃你那伪善的一套。” “除了山参的事情,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怨?”杨桃也不甘示弱,她迎视着二丫锐利的眼神,毫不退缩:“我再是如何,也好过你阴狠毒毒辣。我至少敢和你面对面对质,你呢?你敢将藏心中的所有阴暗事情都说出来?你能说出我杨桃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你杨桃有对得起我的地方? 从最初到王婶家里,你就拔尖好强将我踩在脚下;只要我们已有争论,乔家的人哪一个不是帮你?好容易盼着你走了,我能去乔家铺子帮忙了。谁知却处处都被你比下去。你都被撵走了,满铺子的人还在说你这好那好,我二丫再怎么努力都不配被他们看见。 这些都算了,算了!你好,我不和你争了。你能卡着和乔家,我也找到了我的靠山。 可你做了什么?你在蜀州设计害死了我表姐,回来之后又利用我表妹当众揭周小姐的脸皮,逼得我表妹也活不下去,自己吊死了自己。 她们姐妹俩死了也就死了,可我的靠山一下子就倒了,我送出去的那些山参也都白瞎了。最要紧的,亲戚们都恨我,怪我强劝表姐跟着去了蜀州。 呵,时运不济遇到你这么个丧门星罢了。若是不然,她跟着去蜀州走一趟,还能不更得周小姐倚重? 杨桃,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将我害到这步田地,还有脸来问我和你有什么仇怨? 二丫心里越是恨毒了杨桃,脸上便越是明媚又漫不经心的笑:“既然你认定了我是这样的人,那你就多防备着些。厨房还有活儿,我就不陪着你说话了。” 她转身就走,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实在是欠收拾。 “二丫!” 杨桃皱眉喊她,她却是头也不会,只笑声娇媚的传来:“别这么气急败坏,坏了你女菩萨的名头气度。你不就认定了我坏吗?那你就找够了证据来抓我,你能抓到便算你赢。” 这一次,我不会输!绝对不会! 看着二丫傲慢又阴柔的背影,杨桃眉头紧皱。 可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了好久,好久…… “我自认问心无愧,可你若执意要与我为敌,我也只能应战。” 杨桃低声呢喃,片刻后收敛了心神去照顾天麻。室内的天麻长势很好,看着它杨桃心里总算欢喜了起来。 可就在她为天麻调温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一个黑影闪过。 杨桃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或许是眼花了!”她摇了摇头,接着替天麻松土。 可她才刚低下头,窗外黑影又是一闪。或许是怕杨桃发现不了,再杨桃转头看来的时候,那黑影还故意在窗口停顿了一阵。 “谁?”杨桃呵斥一声,转身追了出去。 她追了一段就没再追,回头往草屋走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草垛后面议论。 “你们发现了没有,围着天麻的那片山近来多了好多干草干树枝。那些个东西围着天麻能做啥啊,难道周大夫也要学杨桃,在天麻边上点炉子,说是温度高了能让天麻长得快?” 另一人调侃一笑:“我看哪,是有人要在那山上过冬。草啊树枝啊都是搭棚子用的,为的就是守着那片天麻地,要不然被偷了咋办?” “你家搭棚子是用干得发脆的树枝,是将树枝连着草撒得到处都是?” “要不是为了搭棚子过冬,边上还藏那么些酒做什么?冬天守着山,也只靠抿一口烈酒暖身子……” 听到酒字的时候,杨桃一颗心都吊起来了。她想着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暗叫一声不好,拔腿就追了上去。 他想烧山! 山上不仅有野天麻,还有守着天麻日夜观察的周师叔…… “准备救火!”途中遇到一个小丫头,杨桃匆匆吩咐:“你告诉杨晨、杨旭,让他们时刻关注着山上的情况,一有不对就赶忙救火。今晚上所有人都不许散,工钱我翻倍付。” 小丫头很有些伶俐,得了吩咐转身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向杨桃回话:“知道了,杨姐姐你放心吧。我带话给杨大哥,让所有人都等在山下准备救火,绝对出不了什么乱子。” 那黑影先杨桃跑了好久,按理来说杨桃是追不上了。可杨桃追过去的时候,那黑影偏生还就在不远处,似乎在故意等她一样。 “站住!”杨桃厉声呵斥,那人回头看她一眼,脚下步子却不停顿。更要命的是,他摸出了火折子,当着杨桃的面的点出了明火。 杨桃有些慌了,一边追一边劝:“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好生说,你要是放火烧山要赔上的或许会是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话还没有说完,所有精力全集中在黑衣人身上的杨桃突然摔倒,而后滚进了一个专门为野猪准备的陷阱里。 黑衣人饶了回来,他居高临下的对着杨桃轻笑,而后将手中的火折子扔了下去:“所有能来救你的人都奉命等在了山下,你猜,你能不能活过今晚?” 第一百四十五章:丧心病狂 陷阱很深,立马毛刺、夹子应有尽有,若是摔得不对,几百斤的大野猪掉下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扎成刺猬。 好在杨桃对这种陷阱还算熟悉,反应也快。身子往下落的那一瞬间便开始调整,快速侧身躲过要害。最后虽然也无法避免的受了伤,却也都不致命。 黑衣人的火折子落下来的那一刻,杨桃就知道上当了:“你不烧山?” “烧山?搭上我全家老小的命?”黑衣人轻蔑一笑,看傻子一样看着杨桃:“都说你聪明无匹,原来也不过如此。他们说的聪明,或许是在和猪比?” 经他这样一说,杨桃才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 寻常时候,她虽也说不上多镇定、沉稳,可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毛躁:见风就是雨不说,还一点防范措施都没想就盲目的追了上了。 这,怎么回事? 杨桃小心的移开脚边的一个捕兽夹,而后靠着湿滑的洞壁养神。她有些冷,双手环抱着取暖。 可她不小心摸到自己的脉线,这一摸她整个人都傻了眼:心浮气躁、邪气乱窜,外火攻心,一看就是天门香的功效。 中了药,她居然不知道! 杨桃是从药铺出来心里就憋了气,等见到二丫心气虽然被强压着可一直汹涌着在。到后头,几乎强烈得她要忍不住。 所以,什么时候中药了呢?是在药方不小心碰到了那毒物,还是二丫在捣鬼? 黑衣人看她给自己把脉,站在上头狂笑不止:“放心,你离死还远着呢,没好生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大爷怎么舍得你那么轻易就死?” 杨桃并不理他,仔细回想着和二丫见面的经过。她身上熏着很重的香,没有刻意接近她却漫不经心的弹了好几次指甲。她走到时候‘无意间’动了下自家的茶壶,她撤退的时候,手绢嫌恶的往茶壶嘴抖了又抖…… 再仔细一想,她今天在药铺,根本就没接触过天门香。便是接触过,算着时辰,这会儿药效也该散了,而不该如此强盛。 二丫! 她根本就没指望挑拨得赵文英如何,她不过是要自己气怒难平找她算账,不过是用她本身的火气掩盖天门香的药性。她身上那么浓烈的香,也只是为了遮盖天门香的气味。 为的,就是将自己引到山上来;为的,是要她的命! 可光凭这个陷阱,如今是要不了她的命了。二丫煞费苦心,回头又要做什么呢? “连火折子都扔下来了,你想烧死我只怕不太可能。”虽说依旧心浮气躁,可伤痛到底让她冷静了下来。 借着月光,她仔细观察着黑衣人的身态,或许是认定了杨桃活不了,黑衣人也由着杨桃看:“看仔细了,记清楚了。别下辈子要找大爷报仇,你还认不出人。” “何苦呢二丫,虽说扮了男装,捂了嘴脸,那加粗的一字眉还是那么丑。便是看一眼,也能轻松就认出来。我如此看你,不过是想不通,我不明白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就非得以命相搏?” 黑衣人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她明明都那么精心的伪装了,怎么可能还被杨桃一眼识破。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眉毛,才将手举起来便意识到中了计。 “你个贱人,敢诓我!”他将手匆匆放下,气急败坏道:“爷爷要害你就是要害你,扯什么二丫,关二丫什么事?” “那你敢扯下面巾让我看脸?不是说让我好生记住你,下辈子报仇便找不错人?” “看你娘***!”为了装得更像,她故意胡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而后浅浅一笑,回身就走:“你且等着吧,等着看你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死法。你不是会医术吗?你医术不是很高明很了不起吗?你看看你能不能救得了自己!” 二丫走了,就这么走了? 杨桃抱臂蹲在角落,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 要害自己性命,天门香没用,这个陷阱也已经没用。她这样转身就走,难道指望着自己在深山里冻死? 初秋的夜晚是有些凉,可要冻死人那还差得远。 可很快,杨桃便知道了二丫的厉害! 因为没多一会儿,她便听见了毒蛇吐信子的斯斯声。夜深人静的深山,蛇群慢慢朝自己靠近,光是听着声音也令人毛骨悚然。 “是血!” 杨桃也顾不得冷,赶忙撕了衣摆包扎好腿脚处比较大型的伤口。可身上擦伤太多,流血的地方太多,她一时根本就包不过来,而蛇闻见了血腥味儿,越发亢奋着往陷阱里爬。 整座山都撒了避蛇药,王捕头的人一天巡查好几遍,虽说不能保证整片山都没有蛇虫活动,可也不至于能有这么多蛇成群结队的出行。 二丫,引蛇草…… 她好缜密的心思,好恶毒的用心。 她今晚上要是死在这里,只怕连官府都不会用心去找凶手,哪怕秦夫子和她有交情,哪怕春晓和乔安都在县衙当差。 她只会被定性为精神亢奋误进深山,误落陷阱,而后倒霉的遇到毒蛇,一命呜呼。 你要好奇哪来的这么多毒蛇?下午下雨了啊,雨水冲走了避蛇药,那些被逼躲在洞里不敢出来觅食的毒蛇早饿得连同类都吃,如今能出来觅食,那还不倾巢出动? 你要问杨桃大晚上的为什么上山?为什么突然说有人要放火烧山? 不,没有人会提起这一疑点。那小丫头回去只和杨旭说杨桃上了山:“她说今天雨水大,不放心野天麻,让你们自己先回家,不用等她了。” 杨晨和杨旭很有些担心:“这个时候上山多危险,不行,我得跟上去看看。” 小丫头便微微一笑道:“周师叔和七八个大夫都在山上呢,他们结伴看着天麻能有什么危险?杨大哥你跟着去了,可能和他们搭得上话?” 杨旭想着也是那么回事,于是讪讪一笑道:“那成,让大家都散了吧,天黑了,我们也该回家去了。” 再说杨桃喊那一嗓子‘救火’,看当时没有引起骚乱,就知道听见的人不多。即便有人听见了,谁又能和杨桃的死联系在一起?或许,人家就是无聊喊着玩儿呢?就这么一句话也值当报告给官府? 蛇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蜷缩在洞底的杨桃牙关开始打颤。 她原本是不怕蛇的,为了制药她曾经亲手取过蛇胆。可自打在蜀州大牢经历了蛇虫爬满周身的恐怖,她再听见蛇字身子都忍不住发抖。 眼看着蛇近了,杨桃再顾不得疼,用尽力气将捕兽夹重新布置在陷阱外围。下面毛刺她也一根根扒了出来,这从东西虽然尖利,可蛇身子轻就算从尖端爬过也不会致命。 所以杨桃将毛刺全放在自己周围,只当刀剑使唤。 布置好这些,杨桃伤口已经再次撕裂,鲜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一连串的往下滴。那腥味儿是诱人的香,引得已经到了坑口的蛇群亢奋不已,争先恐后的往坑里滚。 杨桃不受控制的尖叫一声,那声响凄厉得很。 可有什么用呢?那样的深山,哪里会有人?谁能够听见,谁又能来救她? 第一团蛇滚落下来,捕兽夹夹住了一群。被夹住的蛇痛苦扭曲,蛇信吐得老长。杨桃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情景,又是几声尖叫出口。 没等她缓过来气,背后又是一阵声响,又一团蛇落下,好在捕兽夹也争气,将那一团也结结实实的拦了下来。 杨桃将毛刺横胸前,怕得要命也不敢闭眼,只紧张的注视着周围,生怕有蛇突破重围朝自己袭来。 她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没过片刻,捕兽夹就再也挡不住蛇群,那蛇一条条朝她爬过来。 “二丫,你欺人太甚!” 杨桃喊出这句,手中毛刺对着蛇挥舞。以往抓蛇取蛇胆的经历让她能准确找到蛇的七寸,是以蛇虽不断的近身,倒也还没真的伤到她。 可蛇却越来越多了,周围全是引蛇草的气味,坑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烈。于是,饿了好久的蛇疯了一般扑过来,斩断一条再来一条,根本没有尽头。 这都不很要紧,真真要紧的是,蛇也聪明了。它们四面八方的绕过来,完全不顾杨桃手里的尖刺,张着大嘴露着獠牙凶狠的围了上来。 杨桃只有两只手,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 很快,有蛇咬住了杨桃的脚,有蛇爬上了她的腿…… 真到了这个时候,怕到极致的杨桃反倒不再怕了:“你们这些畜生,我和你们拼了!” 她不再防备着再有蛇近身,只借着月光努力分辨着蛇的种类和毒性。然后捡着毒性更重的蛇斩杀,至于无毒或者毒性小的,杨桃根本不管,愿意爬就爬吧,愿意咬就咬吧。如地狱一般的蜀州监牢都没能将我打倒,区区毒蛇也想要我性命? 可蛇实在太多了,各个种类的裹挟在一起,哪里还分辨得出来哪条剧毒藏身在何处? 眼看着好几条竹叶青躲过杨桃防备近了杨桃的身,嘴张开了,牙露出来了,毒素都活跃着要往人身子里钻了,一切似乎都快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命悬一线 或许是命不该绝,当竹叶青快咬上杨桃的时候,一阵狂风吹来。她在深坑里面,原本也不受多少影响,可上面的枯枝烂叶全都往坑里埋,杨桃闪身躲枝丫,同时也躲过了竹叶青的嘴。 再一转身,杨桃便眼尖的看见了那几条剧毒蛇,她手起刺落,几条蛇都被打中七寸断了生机。 可还有还多蛇啊,那一团团围过来的恐怖东西好恶心啊! “我杨桃若有命出去,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一定!” 风吹来了枯树枝,枯树叶。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杨桃的救命稻草。 她拿出二丫丢下来刺激她的火折子,麻利的点了火。 有火,蛇总有些怕惧,只围在外圈不敢贸然过来。 风还在吹,不断有树叶枯枝被吹下来。杨桃认真的守着火,一有要灭的趋势就赶忙救过来。火一直在,蛇也一直守在边上不敢过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久,可慢慢的风停了,掉落下来的树枝越来越少了。一直被血腥味诱惑着的毒蛇却烦躁得要受不住了。 好些蛇围着火堆团团转,有那脾气暴躁的甚至都绕过火堆,青面獠牙到了杨桃跟前。 可这种大胆的毕竟不多,杨桃手里有毛刺还有火,三两下就将他们解决了。 与此同时,杨老三和叶氏还在屋里等。等不到杨桃回来,他们心里如何都不能踏实。 “这丫头也真是,好好的上山看什么天麻?周师叔他们在山上守着呢,白天去看不也一样?” 叶氏心里慌得不行,辗转反侧了好久还是不放心:“若是个小子也就罢了,姑娘家家的大半夜不落屋算怎么回事?不行,我得去看看!” “你知道野天麻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杨晨他们还能不知道?” 叶氏三两下穿好衣裳,屐了鞋就要去敲大房的门。 杨老三劝:“眼看子时都过了,咱们这样兴师动众是不是不好?两个哥儿累了一天,要不然等天亮?” “要等你等,我是等不了。”要是寻常叶氏也不至于这样,可知道为什么,她今晚上一直心神不宁,如论如何都不踏实。 “我心里也不踏实,好好的姑娘不在闺房守着,大半夜了不落屋,这回找到她非得关她三天不可。” “关她三天都是轻的。” 老两口砰砰敲开了大房的门,一听对方来意,杨晨的瞌睡都醒了:“杨桃还没回来?” 寻常看药也就一个多时辰,周师叔拿杨桃当亲女儿,根本就不许她跟在山上吃苦。碍着她女儿家的名节,更可能许她在满是男人的草屋里过夜。 “出事了!” 杨晨麻利的穿了衣裳,拿了镐把就要上山。杨旭也吓坏了,他怕三叔责备他没尽心,赶忙开脱道:“要不是三妹说有周师叔在身边不用操心,我和大哥无论如何也不会先回来。” “周师叔?”杨苗惺忪了睡眼出来,一听周师叔便揉着眼睛问:“怎么了?是周师叔身子不爽利了吗?他下午和赵郎中喝那么多酒还回了村里头歇息?” “什么?” 准备出门的人全都慌了,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杨苗:“周师叔下午去和赵郎中喝酒,还喝多了?” “是啊!”杨苗依旧有些懵懂:“说是又发现了两样好药高兴,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文英伺候好赵郎中也支应着要留周师叔歇下。这事儿,三妹也知道的啊!” 杨旭一听,脸色歘的刷白:“快走!” 杨老三也有些受不住:“周师叔都喝醉了酒,他还能和杨桃一起看药?这话到底是谁传回来的?” 嘴里虽在责备,身子却已经冲了出去。 走到一半看叶氏还跟着,又赶忙劝她:“你跟着来做什么?山路不好走,你身子又不好。大伙儿都要顾着找桃儿呢,哪里顾得上你?” “我不用你们顾!” “快回去,没得担心着那头还得小心着你。” 叶氏往前跟的脚步顿了一顿,而后又坚定的跟了上去:“我在家呆不了,看不见桃儿好好的我绝对不行。你带上我我去,你不带我,等你们走远了我也一样要去。那是我的女儿,她要真有个三灾五难,你们一群大男人怎么近她的身?” 话都说成了这样,杨老三也不能再多劝,只叮嘱道:“一路上小心些,跟紧了我别一个人落在后头。”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惊得二房也都醒了过来。 杨畔代表爹娘过来问什么情况,听说之后都顾不上穿好衣裳,回屋拿了弹弓和铁镐就往外走。 田氏急得在后面追:“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上山,这到底是救人还是添乱?” 杨苗也跟着追上了上去,田氏可算找到了救星,对着杨苗喊道:“你可劝劝你五弟,这大黑的天上山,哪里能行?” 杨苗倒着的追着劝了,可她说的却是:“我知道野天麻在什么地方,我带你去。” 姐弟俩撒丫子就跑,急得田氏和张氏追着骂。 这边大伙儿紧着去找,那边的杨桃却真的撑不住了。 最后一点树枝燃成灰烬,火星眼看着都要熄灭。风一直没再来,杨桃没有法子,将外套都脱下来烧了。 她自己只穿亵衣的样子伤风败俗,知道这样做的最好结果就是坏了名节保住性命。 可能保住命不就行了? 杨桃拿着着了火的衣裳挥舞着去驱赶蛇群,可很快,衣裳也燃没了,先前被蛇咬伤的毒素也开始见效了。 虽说不是立时就能要了人性命的剧毒,可发作起来也是浑身上下的难受。 渐渐的,她手上的动作慢了,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腿脚都开始麻木了不听使唤了。 可她依旧用尽了力气去斩杀毒蛇,斩杀最毒的毒蛇…… 二丫身上带满了避蛇药,此时正端坐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冷眼看着杨桃挣扎。杨桃越是挣扎得狼狈,她唇角的笑就越是妖媚得意:“杨桃,你也有今天?过了今天,你杨桃还怎么耀武扬威?” 看着天上的月亮,她唇角大大弯起:“夜还很长呢,这一晚你可该怎么过才过得完?” 没过多久,二丫便听见有人上山。她站在树梢上远眺,当着看见又一列火把越走越近,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想救她?没门!” 她从树上跳下去,换了猎户的衣裳结结实实的捂住了脸,然后迎着火把走了过去。 当杨老三等人走到三叉路口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隐约有喊救命的声音。那声音虽然虚弱,可也能听出来是女声没错。 “桃儿?” 叶氏一听见声音就忍不住要哭了,她大声喊着:“桃儿,你在哪里啊桃儿!” 仿佛听见了回音,一大群人赶忙朝传出声音的方向奔去。杨老三还一边跑一边喊:“别怕,桃儿你别怕,阿爹阿娘来了!” 已经被蛇团团围住的杨桃好像听见了阿爹阿娘的声音。可她身上的毒已然发作得严重,如今的她不但四肢无力,舌根也都跟着发麻。 “阿娘!”她用力喊着,发出的声音却比蚊虫还小。 最后,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终于还是熬不动、等不到了。阿娘,女儿不孝!” 最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在心里默默的喊着乔安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乔安,乔安,对不起了乔安,这辈子我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你。” 杨畔和杨苗没追上杨老三他们,按照杨苗指的路线,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陷阱附近。 可才一走到这里,杨苗就啊的一声惊叫出来:“好多蛇!” 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杨畔吓得打了个寒颤:“你不是说有人成天撒驱虫药,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多蛇?” “我哪里知道?反正桃儿是这样说的。” 一说起杨桃,杨苗的脸色立马煞白:“桃儿要去看天麻,必然要路过这里……她,她不会在蛇堆里吧!” 杨畔也慌了:“若不是遇到意外,那傻子怎么敢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想着这种可能,两人再也顾不上怕,拿了火把铁镐便开始打蛇。杨畔原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此时一着急也顾不上危险不危险,那火把点了树枝就往蛇堆里插,硬生生逼着蛇群让出了一条路。 等终于走到陷阱边缘,当终于看到几乎被蛇群覆盖的杨桃,杨畔整个人都要疯了。 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杨苗被吓得腿软却还是鼓足了勇气要跳,杨畔喊道:“快喊人,喊三叔他们赶紧过来。” 杨老三他们被人引得在山腰处团团转,眼看着都快转下了山,突然听见了杨苗凄厉的在喊:“三叔你们快来,杨逃在这里,好多蛇,你们赶紧过来,救命,救命!” 大伙儿这才知道上了当,火速赶过去时候,一群大汉相继吓软了腿。 “五弟和桃儿都在下面,你们快些去救人。”杨苗喊得嗓子都破了,她哑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出来这一句,心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向来柔弱的叶氏却像是一点都不知道怕,杨苗话音还没落地,她整个人都已经跳了下去,徒手扔着往杨桃身上爬的蛇。 “桃儿别怕,阿娘来了,阿娘已经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真好! 等大伙儿将杨桃救出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叶氏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包裹住女儿,然后才让人将杨桃抬了上去。 也好在杨旭有远见,中途先跑去周师叔屋子看情况,当看见周师叔在屋里的时候,果断的带着周师叔上了山。为的,就是怕有人受伤。 杨桃被救上来的同时,周师叔就已经到了跟前。都不及为她把脉,只看着露在外面那一身的伤,眼睛就忍不住泛酸:“哪个天杀的畜生引来这么多毒蛇?” 只说完这么一句,周师叔就忙得喘气都抽不出时间。 被毒蛇咬伤的人比较多,周师叔完全忙完天都已经亮了。 “还好,保住命了!”他长吁一口气,累瘫在地上。 叶氏伤得也不轻,她脑袋昏沉沉的难受,却依旧守在杨桃身边舍不得晕倒:“不是说毒基本都解了吗?桃儿怎么还不醒过来?” “哪里就能清完了?”周师叔躺在地上喘粗气,好半天才调匀了呼吸道:“只是暂时保住了命罢了,她身上中的毒太多太杂,要完全清完好有好多事情要做。” 同样昏迷不醒的还有杨畔,他的情况虽然比杨桃轻多了,可身上的毒也依然不少。 等大家将杨桃和杨畔抬下山,二丫才愤恨的从暗处走了出来:“这样都还不死,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杨畔昏迷了好多天都不醒,大家都以为田氏又要找三房的人闹。可她这次却出乎意料的安静,每天只认真的守在儿子床前,偶有空闲就跪在佛前虔诚的烧香许愿。 “老天保佑,千万让两个孩子平安无事。你若真要谁死才肯罢手,那让我去死,我死!”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天,杨畔知道了她阿娘的这番作为,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哭得泣不成声。那天,他问田氏:“以你的性格,该恨三房才对,怎么会同时替杨桃祈祷?” 那时,田氏长长的叹了口气,抹着眼角的泪道:“你豁出性命要护着的人,娘怎么能恶毒的去伤害?况且血浓于水,血浓于水……” 那天之后,命运又是一番纠葛。 可那都是的后话,此时的杨家愁云惨淡,为了给兄妹倆祈福,阖家老小都断了荤腥。阿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人血可以解毒,而后就偷偷往两个孩子的药碗里放自己的血。 阿爷问她:“疼不?”阿奶就皱着眉安慰的笑:“老了,皮子都硬了,哪里还知道疼?” “哦,不疼啊!那明天换我吧。”他拿了棉布条给阿奶包伤口,温柔得像是在包易碎的珍宝,嘴上却不客气:“肉猪也得养一养再杀,你成天这样子,血不够放。” 也不知道是人血起了作用,还是赵郎中和周朗中一副副中药见了效。反正过了七八天,杨畔便悠悠醒了。 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他问的是杨桃:“那蠢丫头怎么样了?可醒了?” 田氏忍不住抹眼泪,别过头好半天才敷衍着答道:“赵郎中和周郎中都说没有生命危险,向来也快痊愈了。” 可不管两位郎中怎样衣不解带的配药,不管叶氏在佛前怎么烧香磕头的求,大半个月过去了,杨桃依旧没醒,不但没醒,嘴唇还变得乌黑,一看就是毒素攻心的架势。 这天,秦夫子终于将六面山的事情处理妥当,身子也已经养好的乔安和杨春晓,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两人匆匆忙忙和秦夫子说了会子话,便告假往回家:“一别这么久,家里该担心了,我俩先回去看看。” 秦夫子自然不会阻拦。 两人结伴而行,该分路的时候乔安却还跟着杨春晓。 杨春晓用暧昧又调侃的眼神看他,取笑的意味十足。乔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红了个透,却依旧厚着脸皮跟着:“我是去问你姐那边的进度,如今盯着你阿姐的眼睛多,我不得多替她留在心?” 杨春晓拐着音调长长的‘哦’了一声,而后挤眉弄眼的笑道:“我阿姐肯定也有好多衙门里的事情要问你,你俩能关起门来说上三天三夜!” “找打不是?” 乔安一拐肘撞在杨春晓肩上,杨春晓吃痛,举了拳头要往乔安身上砸。乔安自不会让他得逞,于是两人欢脱的追了一路。 可追到门口,他们就觉得氛围不对了。 待进门问了因由,两人的脸色都在一瞬间煞白:“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也没人上衙门来报?” 杨春晓揪着事情始末,乔安却悬着心冲进了杨桃房间。 她浑身是伤,为方便上药回家后就全除了衣物。两位郎中为避嫌,从来都只将药交给叶氏,让其代劳。便是万不得已要把脉看伤势,也是提前升了纱帐隔着纱帐把脉,看伤口也只看手臂小腿等地方,其它位置全靠叶氏描述。 如今乔安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进来,叶氏都傻了眼,等她反应过来撵人,乔安已经到杨桃床前,浑身心疼的紧握了她的手。 “出去吧,这里有我!”叶氏抹着眼泪,到底还是说出了撵人的话。 乔安却不肯走,他转头看着叶氏的眼睛,红着眼眶道:“我的妻子正在病床上受苦,我替不了她痛,也替不了她苦,若还不能守在床前侍奉,那她要我何用?” “还没成亲呢,这样不……” “打从我认定杨桃那天起,她就已经是我乔安一辈子不变的妻。况且如今早就定亲,哪里还有那么多顾忌、规矩?” 叶氏定定的看着乔安,沉着脸好久没有说话。 “阿娘,就我和杨桃的感情。她这辈子还能嫁谁,我这辈子又还能娶谁?”乔安殷切的看着叶氏,眼泪都悬着要掉下来了。 “这个时候,桃儿肯定也想让我陪着。以往那么多苦难,我们相扶相持着也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叶氏还能再说什么?那傻丫头没有聘礼都愿意嫁给乔安,她那心思当娘的还有什么不明白。 自那天起,乔安就一直在杨桃跟前服侍。洗脸、擦身上、换药、捏脚……事无巨细全都包在了他身上。 偶然得了空闲,他便絮絮叨叨的和杨桃说话,说过往说蜀州,说六面山如今的情况。 “你再不醒,野天麻都该收了。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将药全部种成?” “躺在床上就能偷懒了?种药的事情落实好了吗,周师叔送来的书都看熟了吗?”他嗔怪的点她的额头,然后拿了种药的书在床前一遍一遍仔细的读给她听。 衙门的事情多,秦夫子着人来催过两回。乔安也实打实的回去过一次,可却是去将县衙的存档案例搬到了杨家。 他说:“你别管我在哪里做事,我能在既定的时间内将事情做完也就是了。” 秦夫子想发火,可念着杨桃的情况终究将火气按了回去:“你自己悠着点,这衙门可不是我秦家的衙门。” 从此,乔安两头忙,又不肯从杨桃身上多挪出来一刻钟忙公务,于是只得熬夜。没过多久,就瘦脱了形。 乔家的人也来过几回。王婶一见儿子一往情深的样子责备的话就说不出口。耽搁了半晌也只叮嘱他注意身体。 乔康成倒发了好几回脾气,可真让他扯下脸皮去杨家闹他有豁不出脸面。如此,也只能拿家里人撒气。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杨桃终于醒了! 彼时,乔安正坐在床头为她读书,四目悠然相对,乔安立刻便笑了。 他曾以为等杨桃转醒,他一定会激动得跳起来,一定会抱着杨桃在原地欢快的转圈。可当这一刻终于来了,他对着杨桃也不过安然一笑。 就像她从不曾昏迷,就像他从不曾着急,就像一对普通的恋人相携着在午后看书。她调皮的睡了,他宠溺的纵了,而后在她转醒之后佯怒的刮一下她的鼻子,嗔道:“醒了?” 杨桃身上没有力气,却依旧随着乔安的笑脸笑了:“醒了,你读书的声音太大,好吵!” 两人微笑着看着彼此,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说:“真好!” 她没问为什么,只努力的抬手去擦他眼角的泪,笑道:“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乔安早看清了她身上数不清的咬伤,细密的齿痕。此时却没有半分想揭穿她的想法,他安静为她压了压被子,又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道:“饿了吧,我去请阿娘给你熬粥。” 乔安避出去将喜讯告诉大家,看着大伙儿欢呼着往杨桃屋子涌去,他独自去了厨房,笨拙的升火熬粥。 不知道是不是灶房的烟雾太熏眼睛,他的泪一直都流个不停。 杨桃好了,咱们腾开手也该算一算先前的账了。在这个小镇上,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欺负了杨桃,还能够全身而退。 事情出来之后,大伙儿都慌了神,一时间也忘了报官。等想起来,叶氏和杨老三又犹豫起来:报官之后事情就要闹大,咱闺女从蛇窝子里爬出来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她当时脱外衣焚烧驱蛇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女儿家的名节和命一样贵重,说什么都得小心护着。 所以,没有报官。官府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派人来查。 可官府没管,也还有我乔安呢!在背后害人畜生,你藏好了,让大爷揪住你尾巴,你会知道死实在很幸福! 与此同时,正在做饭的二丫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咒骂一声‘要死了啊’,而后接着炒菜。可外头传来杨桃转醒的消息,她手中的锅铲却一下子掉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马脚 这一天,二丫慌得总是出错。不是炒糊了菜,就是忘了往菜里面放盐。同在灶房的王婶多了看了她好几眼,而后叹息着将她撵去烧火。 可便是烧火,她也频频出错。要猛火的时候她减了柴火,要文火的时候她却使劲加柴。王婶气得忍不住要呵斥,一转头却看见二丫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炉腔里的柴火要掉出来了她都不知道。 “你这是怎么了,身上不舒服?”王婶抢在木柴掉出来之前将它塞了回去,而后摸着二丫的额头道:“我看你一直心神不宁的,脸色也难看得紧,不然你去找周郎中给你瞧瞧吧。杨桃醒了,他们也能腾出来手了。” 二丫勉强一笑,真的走了。 可她并没有去杨家找周郎中,而是上了山。 故地重游,她仔细寻找着可能留下的线索,等确定大山上当真找不到自己一点痕迹,她的心才慢慢的放了回去。 要回去的时候,偶然遇到了巡山的王捕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山上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不要乱跑。” 二丫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自然以免王捕头起疑:“我身上很有些不爽利,来山上找点草药。” “找草药非得来这里?没听说杨桃在这里都出了事,受了伤?” “一时没注意就走过来了,官爷您不提我还没注意。也好在您在这里,若是不然,等我认出来这地方,可要吓坏。小女子平生最怕的就是蛇了。” 王捕头也没往心里去,摆手让她走了。 可等她走出去好远,王捕头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很有些疑惑的问手下:“那晚上咱们远远看着的黑影,那身形和这背影是不是有些相像?” 手下凝神观察二丫背影,事关人命不敢瞎说:“当时天黑,那黑影又跑得奇快,属下没能看清。不过,大晚上能在林间健步如飞,该是体力不错的男子才对。一个女孩儿,哪里有胆量大半夜还自己上山?” “也是!”王捕头哂然一笑,带着手下继续巡山。 可等他巡到当初出事的地方,他又疑惑的想:“为着不引起恐慌,杨家传出来杨桃受伤的原因是摔伤导致伤了脑袋,是以昏迷不醒。二丫怎么就扯到了蛇? 我们成日在山里驱逐豺狼虎豹,打杀蛇虫毒鼠,她不是该对这大山放心得很吗?” 想着这些,王捕头又往二丫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病得重了就该去找大夫看病,自己上山找药,也实在危险了些。” 属下又道:“头儿你想什么呢?成日里待在山里,又惦记着破案抓贼了?” 王捕头轻轻一笑,没有作答。 可等中午交了班,王捕头却径直找到了乔安。将他的疑惑尽数说了:“依我看,还是报了官仔细查一查。山上凶兽厉害,哪里是咱们几个人能驱逐干净的?多少畜生都是藏在林中,等没了危险就出来觅食。不将背后那毒蛇揪出来,往后不知道还要出多少事。” “那是自然,坏事做绝还想活得安然,那根本就是做梦。” 乔安心里大体有数,再见杨桃的时候却隐下没说,只好言好语的哄着她吃饭,再说些俏皮话逗着她开心。 自打她醒转过来,再一睡觉就没安稳过,不是手在身上胡抓乱扯就是叫喊着哭醒。时时守在窗前的乔安每次都要将她搂在怀里哄好久,怀中的人儿才能平静下来。 多少凝神静气的汤药灌下去,却依旧不见效,没有一会儿能睡得安稳。他知道她在害怕,他知道那恐怖的场景已经深入骨髓、化作梦魇,挥之不去…… 她都这样了,乔安如何再忍心去问,如何狠得下心让她去回忆当初的场景。 杨桃香香的喝了粥,依旧对乔安娇软的笑:“我都好了,你回衙门去忙吧。” “不妨事,公家的事我这里没耽搁。” 杨桃伸手描摹着他瘦得脱了形的脸颊,眼中突然就有泪花晶莹。乔安握住她的手,脸上是幸福的笑:“你赶紧好了,做好吃的给我补回来。” “好!” 不用猜,杨桃也知道乔安要查自己出事的事。她坐起身子,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缓缓说着当时的经过。 乔安要拦她,杨桃抬头轻轻一笑:“没事,我不怕了。你们都在,我什么都不害怕。” 她没说当时蛇群的狰狞面孔,没说自己在蛇堆里多煎熬、绝望。她安静又轻描淡写的说着所有经过和疑点,就好像说的是旁人的事情,旁人的经历。 “我起初认定了是二丫,如今也觉得她嫌疑很大。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谋害人性命,罪名太过重大,还是慎重些的好。” 杨桃的身子有些发抖,乔安便拍哄着她道:“我知道,我绝不会冤枉了她!” “那要真是她呢?咱们怎么办?”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当朝自有律法!” 杨桃点了点头,浅浅一笑,在乔安怀中渐渐睡了过去。 乔安依旧没报官,他的顾虑和杨家长辈们一样。虽说他不在意杨桃的名声,可谁又能真的能安然承受着千夫所指? 他们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能别横生枝节便别横生枝节了。 至于二丫,若罪名真的查实,他有的是法子押了她去治罪! 乔安雷霆手段,又目标明确,很快就查出了很多线索。虽然约谈的时候,二丫拿出了很多不在场的证据,可渐渐的,也难以周全。 这天,就有人证实二丫以及她的证人撒谎。事发当天,他分明见过二丫在那个时间上山。 再查出常人很难发现的引蛇草,查出这些药草都是从别的地方采摘过来。而采摘的每一个地方,几乎都曾有二丫的痕迹。 等揪出当晚在草垛后头议论枯柴和烈酒的几人,当乔安带人去他们所说的地方并没找到烈酒,真相好像越来越近,证据好像越来越多。 二丫,彻底慌了! 杨桃要是死了,这些都不会有人知道有人注意。可她偏生没死,她怎么就不去死? 恨恨的咒骂了好一顿,她煞白了脸呆坐了好久好久。 自从事出,她也没能睡上一个好觉,总是担惊受怕,怕杨桃不死,怕杨桃真的能拿出她害她的证据。等杨桃真的醒了,她心中又恨又怕更是一个好觉都睡不上。 “天杀的乔康成,若不是你乱出馊主意,姑奶奶我至于如此?” 如此,她又咒骂了乔康成一顿,尽管这注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尽管乔康成当初还反对过。可出了事,姑奶奶想骂你就是要骂你,你能如何? 可骂着骂着,她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对啊,还有乔康成呢!拔出萝卜带出泥,我倒要看看他乔安要怎样治他亲爹的罪!” 二丫哈哈一笑,猖狂得很:“在那之前,倒是该先去看看杨桃。得让她亲眼看看,看她深爱的、要托付终生的男人会对她怎样阳奉阴违,怎样果断的抛弃她和正义,包庇他的亲爹,包庇他这个外人。” 顺着思路一想,二丫越发得意:“若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二丫可就捏住了乔康成某害人性命的把柄。有这把柄在手,我要怎样欺负你杨桃,你不都得给我忍着?” 对了,还有爱人反目的好戏!出了这样的事,杨桃你对乔安会不会有怨恨,你还肯不肯嫁去乔家?你在阎王殿滚了一圈回来,会不会和乔康成不死不休?那乔安呢,他该以怎样的态度怎样的姿态看着你和乔家争斗? 哈哈,好戏,好戏! 二丫娇媚一笑,再次换上熏了浓香的衣裳,拿着所有乔康成参与谋害杨桃的证据,昂首挺胸的去了杨家。 “你来做什么?”杨畔拿了弹弓堵在门口,他从来都不喜欢二丫,觉得这丫头连笑都好假。 二丫却乖巧的朝他行礼,跟着杨桃甜甜的喊他五哥:“我来看看杨桃姐,五哥你该不会还不许我进屋吧?” 乔安的证据还不全,自然没在杨家声张。所以来者是客,杨畔就是再不喜欢也得让开。 可他是什么人?他能让自己受了委屈? 侧身让二丫进去时候,他计算着角度将石子往墙面上一弹,激射出去的石子就反弹在了二丫肩窝。 伴随二丫的痛呼,杨畔嬉皮笑脸,一脸委屈:“呀打到你了?我明明是打的墙啊,不信你看!” 他再次示范,这次石子弹到了二丫脸上,疼得她泪珠子都出来了,怒气冲冲的瞪着杨畔。 “本来就是打得墙嘛,谁知道这石子看不惯你,拐着弯都要揍你一顿?” “你……” “你不信啊,不信咱们再试试就是!”杨畔拿着弹弓一顿弹,石子噼啪往二丫身上打,逼得她狼狈逃窜,还不知道该怎么骂。 等终于逃进三房的屋子,二丫额头上都隆起了好几个大包,又红又肿的实在滑稽。 不知情的叶氏将她迎了进去,热情的端了茶水点心。 说起杨桃出事的事,叶氏更拉着二丫的手道:“是自己摔的,可若没人哄她上山,桃儿怎么会摔?你说哄她那人是不是该条你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说那样恶毒的人是不是该遭报应,她今天加注在桃儿身上的痛,老天爷会看在眼里,再翻个十几二十番全给她还回来? 二丫啊,你说是不是?” 二丫听得心肝都抽了,身子都抖了,却不得不也作出义愤填膺的架势,肯定的附和着叶氏:“婶子说得对,那坏人定然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一百四十九章:你能如何? 叶氏拉着二丫指天指地的咒骂害了杨桃的人,直到再想不出能骂人的话,这才作罢。 “从王婶那边论,你也算得上是我们桃儿的师妹。你一会儿进去可得劝着她些,她身子不爽利,要是说话不中听了你也多忍着点,权当是体谅病人。她要当真敢过分了,你就喊我,婶子就在门口,断不让她欺负看了你。” 二丫尴尬一笑,心想你是警告我别欺负你闺女吧。可迎着叶氏真诚的脸,她实在找不出来说辞,只得乖巧的点头道:“杨桃姐很好,婶子放心吧。” 杨挑在屋里早就听到了动静,可乔安没在,她实在不愿意单独见二丫。 不是怕了她,是觉得她恶心,狠毒得令人看一眼就心情不好。 她期盼着阿娘能拦住二丫,可最终二丫还是走了进来。 “杨桃姐好些了没?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她从随身包包里头掏出个小小的食盒,盖子一开香味就冒了出来:“也不知道王捕头在哪儿抓了那么多蛇,蛇胆我取了做药,蛇肉扔了也怪可惜的,我斩段红烧了顶荤菜,大伙儿都觉得好吃,你也尝尝。” 说话的同事,二丫已经夹了一筷子蛇段递到杨桃嘴边,笑道:“尝尝,好吃得很。它那身子没事总缠啊缠的,一直活动着,肉很是劲道。” 杨桃是一听蛇字就浑身哆嗦,再将蛇肉摆在她面前,可想而知是什么体验。 可她就是再怕也不能称了二丫的心意,让她冷眼看了笑话。 “蛇肉原本是大补之物,能得一口也是荣幸。可你做的,不怕有毒!” 杨桃打开二丫的手,顺道还撞翻了她手里的食盒:“这里也没有旁人,也不用装什么温柔贤淑。你有什么事,直说吧!现在都还敢将蛇肉往我面前摆,想必不是来求饶。可想欺负人,你最好也掂量掂量,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可由得了你撒野?” “在杨桃姐面前,我哪里敢撒野?你可是连名节都不要,蛇群都不怕的人。” 在打嘴仗这一途上,杨桃从来都没有多少兴趣。吵架有什么意思,输赢都脱不开泼妇二字。 所以,杨桃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冷漠道:“你若是来耍嘴皮子功夫,那倒是可以回了。你那两句话恶心不到我,那嘴脸也并不比蛇群更可怕。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你着什么急?”二丫轻蔑一笑:“我的大礼还没摆出来呢,等你见了,才是你感激我的时候。” 二丫将精心准备的证据一股脑全放在了杨桃面前,而后笑道:“好好看看,这些可都关系着你的前途和人生。” 摆在最上面的,便是乔康成写给二丫的联手契书。 条款的大致内容是:二丫帮着乔康成折腾杨桃,以身败名裂不能再缠着乔安为最终目的,若是杨桃不识好歹,可以相机强取她性命。 乔康成的义务是随时随地配合二丫行动,无论是什么难事,只要是为了这一目的,乔康成都必须无条件配合。若是不然,存放在百福银楼的三百两银子便归二丫所有。 事成之后,乔康成给二丫五十两银子做为谢礼! “我活生生一条命,在你们眼里才只值五十两银子?”杨桃笑着看完契书,而后慢条斯理的将它撕了个粉碎:“这种东西也拿来糊弄人?你想要谁的笔迹,给我三天时间我给你仿得以假乱真。” 二丫双手环胸立在一旁,并不阻止杨桃撕信:“好眼力,这封还真是我仿写的。你也不想想,他亲手写的契书多么珍贵,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给了你?” “字迹是假的,可内容我可没做半点假,信不信由你!” 她表情笃定,半点没有被揭穿的慌乱。 杨桃太了解她了,知道当她露出这种胸有成竹的神色的时候,就一定没有撒谎。联合先前杨苗说二丫和乔康成结伴去县衙看过探过乔安,杨桃在心里基本就信了。 “你想如何?”她坐直了身子,抬眸不屑的看着二丫:“你想说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是乔康成指使的,所以我追究也没有用?” “聪明!” 二丫再次得意一笑,将剩下的证据往杨桃面前推:“六面山上的蛇很多,剧毒的却没有多少。当天出现在那坑里的剧毒竹叶青,可都是乔康成花重金买的。” 杨桃没去看所谓的证据,她面上平静似水,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忍不住发抖。 她从来都知道乔康成不喜欢她,她从来都以为乔康成不喜欢她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家庭贫寒。她觉得他最讨厌他的地方也就在她揭了他的短,知道了他的秘密,并以此胁迫他同意了自己和乔安定亲。 可这所有的缺点加起来,也不足以成为他害她性命的理由啊! 乔叔,我尊称你一声叔叔,时时处处敬重你为长辈,你对我为何要这样绝情,这样恶毒? 杨桃的心在流血,看着二丫的眼睛却依旧在笑:“你以为这样,我就能饶了你?” “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乔安并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真心以对的人。” 二丫满脸讥诮的看定杨桃的眼睛,饶有兴味的问她:“听说乔安为了求娶你,在杨家门口跪了两天两夜?那这次为了他爹,他会在你跟前跪多久求你饶恕呢?” 她把玩着的指甲,突然哈哈一笑:“你呢?未来的公爹执意要你去死,你还敢嫁进去吗?未来的公爹亲自买蛇,亲自布置陷阱要你性命,你是发怂的当缩头乌龟忍气吞声呢,还是拿了这些证据闹上公堂要他性命呢?” 买蛇的收据、买毛刺、捕兽夹的收据,上面清清楚楚的落了乔康成的名字。上头毛刺和捕兽夹的型号、数量和当初陷阱里的一般无二。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二丫轻嗤一声,道:“乔安不是抓着在查吗?你让他接着查,千万别息事宁人。等到对簿公堂,我倒要看着他大义灭亲,亲手将他爹押上刑场!” 杨桃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板了脸呵斥:“无耻!” 二丫没想到杨桃敢打她,一个不防被扇了个正着。杨桃用力又大,挨这么一下,她唇角都挂了血丝。 吃痛后下意识要还手,杨桃却一把抓了她手腕扔出去,扔得一个踉跄,好半天都站不稳脚步。 “从这里给我滚出去!” 没等二丫站稳,杨桃已经扬声喊了叶氏进来:“阿娘,二丫要走了,烦请你送她一下。” 叶氏很快进来,笑眯眯的请二丫出去:“这就要走了,是六面山那里太忙吧?” 眼神一转又看见了满地的蛇肉,叶氏心里当即就膈应得很:“这全是鸡脖子?” “是蛇!”杨桃冷声解释:“二丫喜欢吃蛇肉,所以也顿了些给我送来。恰好我手上无力,不小心都打翻了。” 母女连心,杨桃蛇字一出口,叶氏就体会到了个中滋味。 “看着文文弱弱的姑娘,原来胆子那么大。”叶氏的表情有些僵硬,可好歹还是保持了微笑:“今儿个家里忙,就不留你吃饭了。往后婶子备上你喜欢的吃食,好好的请你。” 二丫好容易站稳身子,又连着被杨桃母女联手抢白。当着人家阿娘的面,在人家的闺房里,她就是气炸了也只能自己再咽回去。 若是不然,你难道还敢动手打人家闺女? 二丫捂着脸对着杨桃冷笑:“我先前说的,你自己好生想一想。你打我这一巴掌,就当还了我欠你债,从此,咱们两清。” “两清,你是指放蛇的事?”杨桃沉了脸,眸中有难得一见的狠厉:“你想得美!” 想不得想得美我二丫也是最后的赢家,哪怕最后和乔康成一起去死呢?你害死了乔康成,还想乔安对你有好脸色,还想乔平、乔绣等人不拿你当眼中钉肉中刺? 就是你的师父赵郎中,那也是实打实的承过乔康成的大恩。你不肯放他一马,执意取他性命,赵郎中会如何待你? 我死了,你杨桃也一样要活在地狱。 我们同归于尽,穷得啥也没有的我还算是赚了! 二丫挺直了脊梁,骄傲的走了出去。 可她很快就骄傲不起来了,罪名的事情都押后了说。单是王捕头送来的那四五麻袋蛇,就腥臭得她想死。 “乔公子说您好吃蛇肉,恰好最近捉蛇,这些您留着用吧。” 那些蛇都是活蛇,封在麻袋里烦躁的来回拱,看得二丫头皮都是发麻。她正想着等王捕头走了就将这些蛇全扔了,对面立马就传来了对方的声音:“我手下一个兄弟也好这一口,这里蛇多,姑娘每天赏他一碗如何?” 好像是怕二丫舍不得,王捕头又一脸认真的补充道:“你放心,他会努力的抓,等你这里吃完了,他每天再给你送,保证最少两条。” 二丫一张脸都绿了:“我……” “你担心蛇死了不好吃,活着又没地方养?”王捕快快人快语:“我看你家院中那口井枯了,用来养蛇最方便了。要吃的时候抓着也方便得很。” 没等二丫抗议,王捕头已经着人将几麻袋蛇全都倒了进去。而后挠着脑袋憨厚一笑:“不烦心的吃,我隔两天再给你送。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这东西山上多的是,我们正愁抓了没法子处理。你能全部吃完,倒是帮了我们大忙。” 二丫悔得肠子都青了,等王捕头走了,她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骂道:“用什么法子不好,干什么要自己作死给杨桃送蛇肉?这下好了,全家都住到蛇窟里了。” 她没说错,当真是蛇窟。蛇很擅长打洞,而那个时候的房屋、地面几乎全都是泥土夯成。 所以,将蛇关进枯井有什么用呢?只要它想,什么地方它不能去呢? 第一百五十章:不配 二丫认识蛇,她只往枯井里看了几眼,就认出中间有好多条剧毒的蛇。 “这个乔安!”她火冒三丈,可又能如何?现在让人来将蛇抓走,不明显是在告诉别人:她给杨桃送蛇肉是不安好心,是存心吓唬人? 这事情传出去,别人还不得指着她鼻尖骂她恶毒? 可要是不抓了扔走,出了事情可怎么办? 二丫骑虎难下,恨得又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让你画蛇添足,让你做事不动脑筋。” 她纠结了一晚上,最后拿药粉毒死了所有的蛇。 “好了,这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她以为结束了,可其实才刚开始! 王捕头每天都会笑眯眯的给她送蛇,每天都要在她这里蹭一碗蛇肉。有一天他突然想看看二丫这里存了多少蛇:“按一天两条来说,咱们存在井里的也够吃到开春了吧?” 说着话的同时,他就揭开了井盖,二丫想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剩这么点了?”王捕快一脸的不可思议,看二丫的眼神都透着看怪物的诡异:“看来我得让手下再多抓些才行了。” “不是的,不是吃了,这些东西……” 没等杨桃辩解,发誓要抓更多蛇的王捕快已经风一般离去。 对杨苗很是看好的张婶子恰好来找二丫,在门口的时候就将王捕快的话听了个清楚。此时进门,她下意识就往枯井里看,这一看‘啊’一声惊叫了出来,继而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可能是张婶子的叫声太惨烈,引得左邻右舍的都匆匆冲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张婶子颤抖着手指枯井,声音也跟着发抖:“太,太可怕了,吃……” 没等她说完,热心的村民就拿了铁镐、锄头鼓足了和‘恶魔’做斗争的勇气掀开了井盖。二丫原本想抵死阻拦,可好心的村民以为她是害怕是关心大家,所以好心的将她架到一旁安慰。 可当井盖揭开,大家看到内里的场景,惊叫声便此起彼伏,大家脸上的表情也难惊愕诡异得难以直视。 “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张婶子有些缓过来了,她惊魂甫定的拍着胸口,惟妙惟肖的学说着王捕头先前的话。而后下了结论:“二丫养来吃的,这么多都不够吃几天,想来一顿就得十几条蛇。” “啊?” 此起彼伏的惊愕声之后,大家看二丫的神情都难以描述。 二丫急得跺脚,慌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不吃蛇。王捕头送这些过来完全就是误会。我……” “我们明白!”有人打断二丫,扛着锄头出去:“这么多蛇,总觉得阴深深的发冷。” 蛇这个东西,很多人都还是惧怕,一下出现那么多,大多邻居都已经是一身的鸡皮疙瘩。眼看着没什么事,都匆匆散了。 有的人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议论:“看着挺柔弱的姑娘,一天敢吃十多条蛇。咦,想想都好害怕。” “她家人都在郭财主家打短工,做饭等小事都在二丫身上。那么多蛇,都是她杀了剥皮,然后煮熟?” “不是她还能有别人?她不是在六面山那边帮忙吗?以前是在灶房,后头不知道为啥让撵回来了。” 那人觑了枯井一眼,小声道:“只怕是在灶房里剐蛇被撞见了!” “我还预备将她说给我那隔房侄儿呢,如今看来可是不行。她本身就会摆弄草药,又敢活剐了毒蛇。这往后要有个不顺心,我侄儿还有活路?” “可不是?我原也想给她保媒,如今可是不敢了。我那老嫂子胆儿小,又信佛,可见不得她每天抓上十几条蛇在灶房剐。” “……” 二丫要争辩,要解释,可没有人愿意听。大伙儿呼啦啦出去,迫不及待的和大家分享这一新鲜事。 大伙儿都充分发挥了想象力,于是,关于二丫吃蛇,已经从一天十几条变成了一天几百条;烹饪方式从煎炸蒸炒发展成蘸酱生吃…… 从那以后,大家见着她们一家都绕着走,远远的就对着她们指指点点,等他们转头去看,大伙儿立马正襟危坐,生硬的转了话题说:“今天天气真好啊,也没出太阳也没下雨呢!” 于是,二丫被亲爹娘赶了出去:“滚,滚出去和大家说清楚,说不清楚你就永远别再回来!” 夜晚担心毒蛇爬床,白天直面流言蜚语,二丫整个人都崩溃起来。 她一个人站在屋前,抬头对着天空吼叫。吼声引来好多人侧目,她心中的郁气却一点都没消散。 “杨桃,你给我等好了杨桃。我二丫这辈子都和你杠上了,咱们不死不休!” 再说杨桃! 当天叶氏赶走了二丫,再转身回来问杨桃‘二丫都说了什么你打她’,杨桃却只是浅浅一笑,理所当然又蛮不讲理的道:“我怕蛇,她给我端来蛇肉,我不打她那两巴掌,手实在是痒。” “我闺女不是那样蛮横、跋扈的人!” “那是你没经历过掉进蛇堆的恐怖和绝望,那种感觉……” “桃儿!”叶氏将女儿捞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后哄着:“别说了,娘知道了,娘信你,娘不问了。” 明明是哄杨桃,杨桃脸上是沉静祥和的笑,叶氏自己却流了一脸的泪! “娘,我想吃糖了。香香的桂花糖,一口吃进去,顺着舌头一直甜到心坎里。那感觉就像下雪天躺在又软又暖被窝里看书,舒服得整个人都要化了。” 她调皮的吸溜着口水,好像根本就没发现阿娘脸上的泪,只紧紧搂着阿娘的腰撒娇:“桂花都开好了呢,阿娘你给我做好不好?” “好!” 叶氏偷偷抹了眼泪,笑眯眯的拍杨桃的脸:“就会挑金贵的吃,这一斤糖可顶十来斤盐。” “我有一整个山头呢,一两斤糖还能吃不起?” 母女俩相视一笑,很默契的不再提毒蛇,不再提二丫。 叶氏拉了杨老三去给闺女摘桂花做糖,杨桃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然后才将二丫送来的‘证据’拿出来仔细的看。 罪证的确确凿,她若执意去告,二丫和乔康成谁也逃不过律法重罚。即便死罪能免,流徙却的绝对免不了。 可那是乔安的亲爹啊,她…… 杨桃看着证据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仔细换了衣裳,揣着这些东西出了门。 她去的是乔家。 乔家药铺忙不过来,全家人都在铺子里忙得团团转。可乔康成却和王婶互换了角色,他独自留在家里收药、晒药、炮制原药,偶尔往铺子里送货。 杨桃去乔家找他,他果然在家。 开门看见来人是杨桃,乔康成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还没死? “我来找你!” 没等乔康成让,杨桃已经从他身侧挤进了院子:“事关你的前程性命,你不想见我也得见,不想听我说话也得听。” 乔康成立马要发脾气,杨桃淡淡一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竹叶青,五十八条,银五十五两。” 乔康成身子一抖,脸色歘的一白:“你说什么?” “说你曾做过的事!” 乔康成反手关了院门,皱眉凶狠的瞪着杨桃,蕴含了全身力量的手藏在背后,随时准备攻击:“你知道多少?” 他竟然没有狡辩,连尝试都不曾。 杨桃看一眼关死的院门,再漫不经心的瞄一眼他藏在背后的手,眉眼之间渐渐有了嘲讽的笑意:“要杀我不难,可要杀得不着痕迹,你办不到。” 她顿了一下,而后从怀中将二丫送来‘证据’递到了他面前:“我家里人都知道我来找你,我手里的东西他们不仅都见了,还誊抄了一份。你说我要是出来了就再回不去,他们会怎样想,怎样做?” 乔康成也是突然被揭穿慌了神,杨桃这一提醒,他便立马清醒了过来。 杨桃要真的死在他家里,他毁了,他乔康成所有的子孙后代也都跟着毁了。他藏在心中仇,便是再也报不了了。 他藏在身后的手垂了下来,凌厉又阴森的面容也松动了几分。 “你想做什么?”乔康成没去接她手里‘证据’,他自己做过什么他清楚得很,不需要别的东西来佐证、提醒。 可对于二丫,他到底也开始恨了。 “想让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我必须坚持的原则。”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分明是温和软糯的语气,此时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即便你是乔安的父亲,做了恶也一样不能轻易原谅!” “你想杀我?”乔康成眸底有了害怕,他面前明明是个身量娇小的人儿,可浑身释放出了威压,却压得他心底发慌。 “你不能那样,你若是伤我,乔安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他心里当真有你,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想到自己还有乔安这个好用的护身符,乔康成整个人都得意起来。他阴测测的一笑,满脸挑衅的对杨桃道:“乔安是谁?那是我儿子,亲儿子。别说你想要了性命,就是你动了将我送进衙门的心思,他也绝对饶不了你。” “你能不能动我我倒不是很清楚,可你要真敢对我动手,你和乔安绝对就只有反目成仇这一条路。因为你不过是区区女人,而我是生养他的亲爹!” “你那么喜欢乔安,你舍得和他成仇?” “亲爹?”杨桃宁静的看着他的眼睛,挑着眉头嗤笑出声:“这两个字,你配得上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抉择 或许是想给乔康成一些缓冲的时间,杨桃径直往正堂走去。到了正堂又觉得口渴,便又折到灶房拎了茶壶。 再回到正堂的时候,乔康成已经端坐在主位。 “你究竟想如何?”经过这些时间的沉淀,乔康成冷静下来。他转头看着自顾坐下的杨桃,轻蔑道:“若真想要我的命,你就该拿着这些东西去报官。既然你没去,那便还是有所顾忌吧。所以,用不着都兜兜转转,你想做什么,直说!” 杨桃慢条斯理的倒水喝,小口小口的喝完了大半碗水,她才抬头看着乔康成道:“不报官,是因为我有法子让你比斩首、比流徙还凄惨!” 看着乔康成好容易强自镇定的神色逐渐龟裂,杨桃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到底是驯服了些。 好在她虽然有心故意吓唬乔康成,可最终目的并不是要气他。于是只停顿了片刻,便抬眸看着他接着说道:“虽然不想踩你的痛脚,可也该提醒下你。你身体出了毛病,再过断时间还不好转的话,你的声音该有变化了吧。” 乔康成如遭雷击,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懂药,你就更该要治好你,或者说维持现在的声音不变有多难。”杨桃又想喝水,她倒了水端到嘴边,想到什么却有将碗重新放下:“我将你送到官府,虽说你是罪有应得,可整个乔家上下都会恨我。” “乔安拿命护着的未婚妻害死了自己的亲阿爹,这事一出,他只怕是想和我同归于尽。所以,何必呢?我安静的看着你逐渐变成太监,安静的看着乔家所有人因为你受天下人耻笑,安静的看着乔安因为你萎靡不振、仕途不顺,这就是对你对大的惩罚。” 乔康成身上不可抑制的发抖,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他早就和王婶分房睡,他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有问题,可却忘了:当男人不再是男人,声音是会变的。 杨桃手指胡乱敲着桌面,一个未婚小闺女和自己未来的公爹讨论这样的话题,她内心很有些不自在。再想到乔安,她要用尽毕生的勇气才能让自己不退缩。 半晌等不到乔康成的反应,杨桃便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纸包递到他面前:“红纸包的是曼陀罗,牛皮纸包的是哑药。你选一样吧。” “你好狠的心!”乔康成白嘴白脸的看她,然后再看着面前的两包药,惨然一笑:“不是说只安静的看?这又是做什么?” “我到底是心疼乔安,想为他留一点前程。”杨桃没有看他,只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死了,是畏罪自杀。大家伤心一阵该干嘛,还得干嘛。你哑了,好歹是藏住了隐疾,旁人不至于笑话,也便耽搁不了大家的前程。 你害了我,我毫发无损。你自己将自己毒哑,也算糟了报应。我往后嫁进乔家,便是时时拿你不是男人的事情刺激你,你口不能言,连找个没人的地方嘶吼泄愤都不成,是不是生不如死? 看着你这样活着,看着你儿子拿我如珠似宝、捧在手心。我便是再有多大大怨气,也都散了。” 乔康成突然到了杨桃跟前,紧紧掐住了杨桃的脖子:“既然我如何都是生不如死,不如先结果了你,我再吃下这曼陀罗粉。” 杨桃被掐得脖子生疼,她长大了嘴巴也觉着喘不过气,胸腔引激烈呼吸被拉扯得生疼生疼。 可她看着乔康成的眼睛,尽最大的努力摆了个嘲讽又心满意足的表情:“这,便是我给你的第三条路。咱们一起去死,好让你乔家一族全为罪奴,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这句话,杨桃说得异常艰难,可乔康成到底是听清楚了。 他整个人怔在当场,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的放松。 杨桃贪婪的呼吸,呛咳了好一阵才稍稍缓了过来。可她没挣脱乔康成的手,只安静的站着,安静的看他无计可施后狰狞恐怖的脸,安静的等着他自己选择…… 乔康成厌恶的看了杨桃好久,最终还是缓缓放开了手。 “你太可怕了,杨桃。你真的太可怕了!” 杨桃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有些可怕,可得了自由的她只浅浅一笑,缓缓坐回椅子,端了碗慢慢喝水。 她将整张脸都埋进碗里,在大碗的掩护下,有泪滴进水里。 再抬起头,她脸上还是淡然的笑,她认真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乔康成,问他:“王婶他们就要回来了,你可选好了?若让他们撞见,你咱们就真的只能在衙门见了。到时候你或死或流放,乔家上下一样是脱不开罪奴身份。” 乔康成拿眼刀子杀她,杀着杀着便面如死灰。 他缓缓走到杨桃面前,选了哑药。而后抢过杨桃面前的碗,就着水视死如归的喝了下去。 可药粉刚进嘴里,他就愣了,整个人雕塑一般立在原地。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杨桃漆黑晶亮的眼睛,好半晌才问出一句:“面粉?” 他又打开了要人性命的曼陀罗,拿手指沾上一点尝了,表情崩溃:“也是面粉?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想让你看看你自己为自己选了什么路,想让你看看你把我把你自己逼到了怎样的绝路!”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乔康成脸上的震惊,她突然就委屈起来,泪珠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她原本不想哭的,更不想在乔康成面前哭。可眼泪当真不听话的掉下来,她倒也没绝得难堪,心里反倒还轻松了不少。 所以,她没去擦眼泪,她由着它在自己脸上放肆。而她,今天也想放肆一回。 “我们两个不死不休,最后摆在咱们面前的路都是什么?你看清楚了吗?”她死死的看着乔康成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天网恢恢,有谁能做了恶还能安然坦荡的活?有谁做了恶不需要付出代价?你是这样,我也一样!” 乔康成木然看着杨桃,不明白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小人儿怎么一转眼就哭得这么凄凉,这么楚楚可怜。 “别说你有把柄在我手里,就算没有,你就能安然逃过朝廷的制裁了吗?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阿爹阿娘能不豁出性命替我讨一个公道吗?我们两家反目成仇、公堂相见,断送的都是些什么?那样的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乔康成的目光转到两包药粉和‘证据’上面,他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顺着他的目光,杨桃也看到了自己带过来的东西,继而又是轻嗤一笑:“只要我和乔安还活着,你就拆不散。可我们要真死了,最痛的绝对是你!” 乔康成将‘证据’拿了起来,一张一张的仔细翻看,看得他也是泪眼朦胧:“这些,都是乔安查来的?” “二丫送来的手抄本,说真迹都在她手上。”杨桃深呼吸一口,拿手绢仔细擦干满脸的泪,而后才接着道:“我的事情乔安在查,只要他不罢手,这些东西他早晚查到。你可以想一想,当乔安看到这些,他会是什么心情。你们父子俩如何再好好的相见?” “我……” “我要真的死了,乔叔你怎么自处,你让拿着这些证据的乔安如何自处?你害了我,还要逼死他吗?” 乔康成身子一震,看着杨桃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顿悟和害怕。 “你不喜欢我,你想方设法不让我进门,乔安和我不过是伤心苦恼,没有大碍。可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是将所有人推上绝路。你这样,不用安家人动手,你就已经替安知府报了大仇。” 乔康成如遭雷劈,整个人开始发抖。 杨桃长叹一声,屈膝跪在了乔康成面前,真诚的叩下一头道:“就不能试着接受我吗?我对乔安是什么心,你只要留心去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杨家如今是有些寒酸,可我们都在努力,我们的腌菜铺子收益还不错,假以时日,或许也能有一定的财力。 我们杨家是没有什么地位,可我全家都是良民。我阿弟是秦夫子的亲传弟子,我自己也用尽了力气在努力。只要我阿爹能走顺科举,只要我真的能将药材中种成造福全蜀州的百姓,我杨桃即便没有地位,也总能挣来些威望吧。 这些,都能成为乔安仕途上的助力。” 说着这些,杨桃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可她咬着下唇强忍着,硬是将哽咽声从新咽回了肚里。 等情绪再平稳一些,她又虔诚的朝乔康成磕下一头,而后她勇敢的抬头看定了他的眼睛,缓缓道—— “咱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我也希望乔安有出息,我也对安家深有仇恨。我会用尽力气去帮扶乔安,爱护乔安。 所以乔叔,你能不能再等一等,等着看我杨桃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再下结论?等我真的种不成药,等我真的只能当一个抛头露面土郎中。等到那个时候,我若还缠着乔安,你再对我动手,行吗?” 乔康成耷拉着头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他安静的看着窗外,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叹着叹着泪也流了一脸。 “真有那个时候,我不会等你动手。便是我自己,也绝不肯拖累的乔安,绝不肯让人嘲笑他,说他妻子不知廉耻靠抛头露面和男人拉扯挣银子。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用你赶,我自己也没脸再在他身边出现。” 乔康成双手捂住了脸,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换心 白活了几十年,看事情还没有一个小姑娘看得开。白当了这么多年爹,对亲儿子的疼爱,竟还没一个外人用心。 乔康成,‘父亲’二字,你配得起吗?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杨桃说那句话的时候根本不是骂他。她只不过说了一个事实,他乔康成当不起。 不仅当不起父亲二字,连‘丈夫’、‘男人’这样的字眼,他都担不起,配不上。 他突然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忏悔的跪在了杨桃面前,红肿了眼睛道:“乔叔错了,乔叔对不起你!” 这一句话,引得杨桃泪眼滂沱,泣不成声…… 两人相对跪着,看着彼此嚎啕大哭。 好久好久之后,等大家都哭累了,等喧嚣着、躁动着的情绪恢复了平稳,两人才相继停了下来。 杨桃扶了乔康成起来,恭敬的将他安顿在主位,自己也从新在椅子上坐好,而后才道:“我想将你的事情告诉乔安,他是你儿子,你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都绝不会嫌弃你。” 乔康成果断摇头,紧咬了牙关不肯松口:“若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家人绝不会外传!哪怕不是为了心疼你,只为了他们自己的脸面,也绝不会让人知道你曾经被人这样欺负过。” 没等乔康成接话,杨桃又接着道:“以前的乔叔宽厚、大度,不说事事都为旁人着想,也是人人称赞的大好人。我想让那个乔叔再回来,想再见一见那个即便要将我从乔安身边撵走也要先为了安排好妥善归属的乔叔。” “这和那件事没有关系!桃儿,别说。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我设身处地的心疼乔安,我再拦你和乔安的亲事,你别说!” “我不是在威胁你啊乔叔!”杨桃真诚的看着乔康成的眼睛,脸上身上弥漫着满满的心疼:“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得心狠手辣?因为你经历了人间炼狱,你承受了比放蛇更残忍的手段和苦难。你心里多了恶魔和狠毒,少了欢喜和爱!” 乔康成依旧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杨桃,那是他男人的尊严。不管怎样,他都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受不了别人知道。 他受不了别人嘲弄,更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杨桃将他的心思全看在眼里,眼中也逐渐浮出了心疼:“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如果我经历了你经历的这些,可定也会和你一样选择将自己藏起来。 可是乔叔,藏不住啊!时间一长,会伤了你和家人的感情,你声音再一变,家里人会怎样猜测?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难不成真要将自己毒哑?” 乔康成将头埋进掌心,长长叹了口气。他很痛苦,痛苦得只靠着恨意活在这世上;痛苦得害怕旁边来救赎。 “让我们帮你好不好,我们一起努力将你治好;如果当真治不好,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将那些伤痛全部忘掉。” “治不好了,连你师父都没有法子。” “一时治不好,不代表一直都治不好。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总会有希望是不是?”杨桃热切的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是对他的鼓励。 “若是真的治不好了,你才更需要家人的帮助和支持。”看着他茫然又怯懦的样子,杨桃的心也跟着发疼:“什么是一家人啊?患难与共相扶相持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若有一天他们从别处知道了你的经历,他们肯定会自责得无地自容。” 乔康成抬起头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澄净美好,似乎多看两眼就能涤荡干净肮脏的灵魂。 他问她:“我那样对你,你就不恨吗?就像你自己说的,你安静的看着我自寻死路就能报了大仇。你为什么不报仇,还这样设身处地的为我考虑?” 杨桃抬头迎视着他的目光,坦荡且真诚的道:“恨过,很恨很恨过。你将乔安打成重伤还关在祠堂的时候我恨你;你百般阻挠不肯让我和乔安定亲,即便定亲还提出那么多苛刻条件的时候,我也恨你;在知道你竟然和二丫联手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对你的恨达到了顶点。” “那你还……” “我在心里骂过你很多很多遍,可今天看见你,听你说自己是乔安的亲爹,看你狰狞了面孔要掐断我的脖子,看你被逼上绝路不甘心的选了哑药。那一瞬间,我突然就不恨了。” “为什么?我如此死不悔改,你不是该更加愤怒,更加仇恨?” “因为我突然看清楚了你的痛苦,好好的一个人被苦难和遭遇硬生生折磨成鬼,他心里得多痛苦?好端端的一个人,硬生生扭转成魔,他本身就生活在地狱。这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了你所有的行为!” “所以,你是在可怜我?以慈悲的姿态,站在自以为高尚的云端,来可怜我这个恶魔,解救我这个生活在地狱的魔鬼?” 杨桃坚定的摇了摇头,诚恳的看着乔康成的眼睛道:“不是可怜,是心疼!因为你是乔安的亲爹,我未来的公爹。因为我们最终会是一家人,所以我想帮你,其实也是在帮乔安和我自己。” 怕乔康成不相信,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会再次伤害到乔康成太过敏感的心灵。杨桃有些着急的看着他,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消除他对自己的怀疑。 乔康成将杨桃的局促和不安看在眼里,然后突然就笑了:“我终于知道乔安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 心灵这么澄净温暖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真高兴你没有被我害成,若是不然,那会是我乔康成最大的痛。” 说起这个,他又看了眼散落在桌上的‘证据’以及边上的‘曼陀罗’药粉。而后视死如归的道:“你说得对,我将大家都逼上了绝路,再不收手,大伙儿都得下地狱。” 他轻轻一笑,眼中有呼之欲出的决绝和悔恨:“就按你说的做吧,我连绝路都不怕,连哑药都敢吃,还怕什么白眼嘲笑?就凭我如今做的这些事,又哪里当得起‘男人’二字?” 面对这样的乔康成,杨桃心中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真诚的给乔康成磕了个头,郑重其事的保证道:“我一定竭尽全力治好你,一定!” 乔康成神色动容,他起身扶了杨桃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再说。 杨桃担心阿爹阿娘找她,和乔康成再聊了两句便要告辞。 乔康成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他看着杨桃离开的背影,到底出声喊住了她:“杨桃,对不起!” 杨桃蓦然回首,她眼中有泪,脸上的笑却娇俏甜美:“没关系!” 她转身走了,心里比任何时候都高兴、轻松! 我们是一家人啊,该团结互爱,相互体谅相互包容的一家人。所以乔叔,我哪怕心里再痛我也原谅你。你能看见我的真心,你能领我的情,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或许是太高兴了,她走路步伐都轻快起来,连背影都带着阳光和欢喜。 乔康成站在原地看着,也是含着泪笑得真诚:“还有,谢谢你!”谢谢你对乔安爱得深沉,谢谢你给了我一颗包容又温暖的心。 我觉得,只要我努力不放弃,或许真的能从地狱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和亲人、和子孙,谈笑风生…… 那天,乔康成自己去祠堂跪了一夜。 看着祖宗威严的凝视自己,想着声声振耳的家训,乔康成跪得更加笔直! 王婶来找过他两回,她被骂怕了,不敢再出声劝他,所以只将饭菜放在门口淡淡的说了一句:“身子要紧,无论怎样先吃口饭吧。” 她没问他出了什么事,没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这样的冷漠刺得乔康成的心生疼,他端正的跪在蒲团上,喃喃自语:“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那个温柔解意,贤惠贴心的妻子呢?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弄丢了她?” 他仔细的回想着从监牢出来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回想着王婶无数次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时掉的眼泪,然后,心一抽一抽的疼。 第二天从祠堂出来,天还黑沉。 乔康成原本想偷偷搂一搂王婶,而后抱着她轻轻诉说自己的秘密。他藏在她的身后,便能看不见她的表情,哪怕她从此嫌弃,这个怀抱也足以安慰他的余生。 可当他推门进去,却看见王婶已经穿戴整齐,正拿着灶房的钥匙准备出门。 看见乔康成进来,王婶脸上很明显的吃惊:“有事?”乔康成不进她寝室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王婶似乎都忘了这里其实也是乔康成的卧室。 乔康成忍不住尴尬,看着王婶太过惊讶的眼睛,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是饿了?”王婶好像猜到他来的目的,紧着就要出门:“你先等一等,我这就去做饭。你要是实在饿,我给你先给你削个红……” 乔康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他豁出去了。他要抱着她将秘密说完,然后平静的接受她的反应,她的判决! 突然地动作让王婶一惊,她不自在的扭动身子想挣脱出去,乔康成却霸道的将她按在怀里:“别动,让我抱一抱你,我有话和你说,很重要很重要的秘密。” 王婶当真就不动了,她是乔康成的妻子自然也想念丈夫的怀抱,先前的挣扎,不过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时没适应。 乔康成紧紧抱着她,贪婪的吸着她身上的香气,怀念着他们曾经的缱绻美好。 他就这样安静的抱着王婶,不知餍足的抱了好久。直到两人的腿都有些发软,紧张又为难的桥康成才艰难地开口。 他仔仔细细的说了当初发生的一切,说了再治不好的结果,说了自己将变成太监的事实。然后胆战心惊的等着王婶的反应。 “我再也当不成大丈夫了,声音一变,我便会成为乔家最大的笑话。你要是接受不了,休书我会给你,家产和孩子,我全都给你。” 王婶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得了自由的那一刻,她率先甩了乔康成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打碎的是彼此的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别冲动 乔康成脸上生疼,可再疼也疼不过心。 他心中有泪,脸上却没有一丝责备:“我不怪你!成了我这个样子,哪个正常女人还能接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富甲一方,还不是只能和没资格嫁人的宫女对食……” 话没说完,王婶的手又举了起来,可她举了那么半天,终究没舍得再落下来。 她扑进了乔康成怀里,搂着他的腰嚎啕大哭。才哭出来一声,又怕将孩子们惊醒,于是死命捂着嘴,哽咽得胸口直疼。 乔康成不知道她这样算什么反应,却依旧将她搂在怀里,温柔的拍哄道:“别哭,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哭?你也不用怕回了娘家日子不好过……” “乔康成!” 王婶喝断了他,她挣开他的怀抱,用了好大的力气还是平稳不了语气,于是破罐子破摔,直接哭着质问他:“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就这么薄情,这么没有担当,这么不值得信任?” 乔康成有些目瞪口呆:她,不是在嫌弃我,她在怪我没早些和她说?她在我没和她共担风雨? 被王婶一巴掌打死了的心,一瞬间鲜活起来。胸间有暖意喷涌而出,快速的朝四肢白骸蔓延开去。 “你还笑,还笑?”王婶用力捶打他的胸膛:“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说?你一个人受着,怎么能受得住?” 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崩溃。到了后头,王婶根本就顾不得什么孩子,只由着性子责骂丈夫。 可说是骂,那其中的深情却满溢而出,一瞬间就融化了乔康成的心。 隔得最近的乔平两口子被吵醒,乔平披了衣服去看阿娘出了什么事情。透过窗口看见好久不同屋而眠的爹娘抱在一起,赶忙就退了回去。 后头乔锦、乔绣惺忪了睡眼过来,乔平都笑眯眯的将他们打发了回去:“咱家的风向可能要变了,往后咱家还会是那个到处欢笑的家。” 乔锦扁嘴,很不给面子的顶嘴:“就看着阿爹那张黑脸,我也笑不出来。” 说着又拿手肘去怼一旁的乔绣:“阿爹动不动就板了脸骂人,还动不动就要动家法,罚跪祠堂,你敢在他面前放肆,你敢在他面前欢声笑语?” 乔绣满怀期望的眺望着阿爹阿娘的房间,她看着倒映在窗户上两个人影,眸色认真:“我相信大哥,相信阿娘!” 兄妹几个都没去打扰他们,夏娜和乔绣相视一笑,携手去了灶房做饭。 也不知道王婶和乔康成闹了多久,反正早饭做好都冷了,他们依旧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等再出来的时候,阿娘一双眼睛又红又肿,阿爹也好不到哪里去,哭过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可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是对彼此的浓情蜜意。 很多很多年之后,乔康成想起今日也是泪眼婆娑,心间发暖。 直到死,他都没忘记王婶捧着他的脸说的那句话:“乔康成你记住,我是你的妻,明媒正娶永不离弃的妻。别说你只是病了,便是你真的成了废人,成了罪人,成了恶魔,你也依旧是我的丈夫。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陪着你,就该和你站在一起,并肩风雨!” 她说:“我从不知你受了那样的苦,从不知安家的人禽兽到了那种地步。从今天起,我拼尽一生也要为你讨回公道。我倾尽一切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虽渺小,却也由不得旁人随意欺辱我的丈夫。” 她说:“你就是我男人,不管变成什么模样在我心里都是大丈夫。若是天下人都嘲笑你,我便和整个天下为敌。” 这一天,作为人的乔康成活了过来! 他陪着王婶热好变冷的饭菜,亲手给儿女们盛了早饭,在儿女们满是诧异和感动的神色中,他真诚的道歉:“以往是阿爹错了,你们忘掉那个蛮不讲理的阿爹。从今天开始,我们像最初那样过日子,我们家好久没有放声笑过了。” 从乔家回去,杨桃就如愿吃到了桂花糖。 叶氏问她去了哪里,杨桃只捧着糖碗慵懒的笑,那笑容纯粹明亮,晃得人移不开眼睛。 “有喜事?”自打出事,叶氏好久没看到闺女这样笑过了。 杨桃端了桂花糖回屋,走一半回头冲叶氏调皮的吐舌头。叶氏宠溺的看着她,笑着叮嘱:“糖吃多了坏牙,你悠着点。” 杨桃一蹦一跳的走开,心里比桂花糖还甜。 进了屋,她透过门缝看忙碌着收拾桂花枝叶的阿娘,心里满满的全是感激:“阿娘,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了一颗宽容的心,谢谢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爱人。若是不然,此时的我定然已经堕落成魔,和乔康成撕咬的恶魔。” 等到乔安过来,杨桃认真的看着他道:“到此为止吧,别再查了!” 乔安正舀着杨桃碗里的桂花糖吃,闻言一愣问:“为什么?” 他其实心虚,今天再查二丫他突然查到了另外一点线索。那线索告诉他,这事儿,他亲爹很可能脱不了干系。 他还没理也好思绪,没想好怎么应对这种局面,怎么和杨桃开口说这个事情,杨桃就先开口说‘不查了’。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乔安放下手中糖勺,皱眉看向杨桃:“你都知道了?” “你也查到了?”杨桃对着乔安和煦一笑,低头拿起乔安扔下的勺子搅着糖玩儿:“我今天去见乔叔了,什么事情我们都说清楚了。我不怪他,所以,你也别怪了,咱们不查了。” 一听说杨桃见了自己阿爹,乔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把着杨桃的肩膀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当看见她脖子上那明显的淤青时,整张脸都黑了下来:“我去找他!” 杨桃赶忙拉住乔安的手,紧着解释道:“别冲动,你听我说。” “他做出那等事情还有脸对你动手,这还有什么好说?”乔安一张脸羞恼得绯红,自己的亲爹能做出这等事情,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而更难以面对的,是作为受害者的杨桃,被迫替父亲求情。 他不想听杨桃后面的说辞,不想面对那样的局面,不想看着心上人委屈,更不想容忍父亲嚣张。 他想逃! 杨桃却强硬的搂住了他的腰,她将脸金贴在乔安背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放手。直到他安静下来,直到他无奈投降;“杨桃,那是我爹。我痛心有这样的爹,我痛心他这样对你。” “可我很骄傲有那样的公爹,他也骄傲有你这样的儿子!” “什么?” 杨桃转到乔安面前,依赖的搂着他的腰,仰着脸对他甜甜的笑:“公爹很了不起!” 从二丫偷乔家人参说起,杨桃认真又客观的说了所有事情。说到二丫拿了乔康成作案的‘证据''嚣张的找上门,杨桃通透一笑道:“她想坐着看戏,她以为无论如何都是她赢。可她忘了我们是一家人,只要我们齐心,她就永远都别想赢,别想坐在一旁冷眼看笑话,看戏。” “我阿爹没让你失望?” 杨桃又笑:“没有,乔叔比我想象中善良有担当!” 再说起她去找乔康成、逼乔康成的经过,杨桃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转换得有些严肃。因为她要让乔安感同身受乔康成的痛苦和不容易。 当说到乔康成选了哑药的时候,乔安下意识搂紧了杨桃的腰,力气大得杨桃生疼。 可她没有叫唤,甚至都没有皱一下眉。她伸手抚平他紧紧皱起眉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多痛苦?身体受着那样的煎熬,却谁也不能说。这样的他,心里该是怎样的痛苦?这么久以来,他是怎么熬了过来的?” 乔安将头放在杨桃肩上,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即便这样,他也只对妨碍了你前程的我下手。那些曾经在他身上加注了无数痛苦的衙役,一个个都还潇洒自在的活着。 他有无数的机会对那些衙役动手,往他们饮食里随便加点毒药他们就都活不成。可他没那么做,不是他不恨,是他的心里有王法有正义。他将复仇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他想看着你站在权力顶端,用律法用正义替他报仇。 我未来的公爹,心里还装着儿孙。若是不然,我今天没命回来,若是不然,他也不会和二丫联手。他对自己的子女有太深的寄托,太厚重的喜爱,所以才会让二丫算计!” 乔安心中震痛,这一瞬间,他对阿爹所有怨全部消散:“我一直看不起他醉心功名,我一直以为他逼我考学,不过是他自己想当周县令那样的人,不过是为了耀武扬威,欺压百姓。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曾遭受过那样非人的折磨,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含着那样难以下咽的苦。 他一个人孤单的活在地狱,我却站在他供养出来的云端俯瞰他,对他的作为满心鄙夷。” 乔安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觉得当乔康成的儿子,他一点都不称职! 杨桃紧紧搂着乔安,想用这种方式传给他力量:“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加倍体谅他,加倍对他好。你说好不好?” “好!”乔安感激的点头,可越是感激,心里越是难受:“他那样对你,就是有天大的原因,他也不该那样对你。你做错了什么,你不该承受……” 杨桃果断捂住了他的嘴,亮闪闪的眼睛里有娇嗔和埋怨:“若是我们成了亲,那便也是我爹。和自己亲爹论什么该不该,和自己阿爹有什么好计较?一家人,和乐安宁才是福气!” “可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便是不计较我爹,二丫也实在可恶了些!” 杨桃便调皮的刮了他的鼻子,狡黠蔫坏的一笑:“你等着看吧,报应很快就到!” 第一百五十四章:疼不疼? 那一天,乔安感触良多。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杨桃很好很好,可她的好却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扪心自问,倘若是自己站在杨桃的立场,是自己经历了那么深的愤怒和绝望,也未必能做得比杨桃更好。 他想对杨桃说谢谢,可这么轻飘飘的两个字,哪里能表达他对她感情的亿万分之一? 杨桃舀了一勺子桂花糖递到乔安嘴边:“吃一口,心都能跟着变甜。” 乔安就着她的手吃了,果然从嘴里甜到了心上,可他明白,那不是因为糖:“杨桃……” “嗯?”杨桃往自己嘴里也喂了一勺,而后转头对着乔安俏皮的笑:“这就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咱们往后还有一辈子呢,我要再好一些更好一些,你岂不成要变成哑巴了?” 她伸手刮了他的鼻子,他站在原地乖乖没动。 杨桃知道这些事情对他的冲击太大,现在就是如何调侃他一时也不能从那么多纷乱事情中走出来。于是点了他的额头,道:“回去看看吧,好好和乔叔说一说,你们父子俩,该放下心结好生的彼此理解。” 乔安也是归心似箭,他心中冲撞着无数情感,非得和乔康成促膝长谈不能解。 可看着这么善解人意的杨桃,他却坚定的摇了头:“我想陪着你!” “我没事!” “可我有事。”乔安伸手抚摸着杨桃脖子上的淤青,又靠过去细细为他吹着:“还疼吗?” 他靠得太近,哈出的热气打在她脖子上,蔓延到耳根旁,激得她浑身酥麻战栗。她伸手想推开他,想了想却将他按在怀里。 她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额头,她捧起他的脸肯定的说:“不疼,也一点都不委屈,有你这样待我,我为你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不管杨桃怎么劝,乔安那天晚上都没有走。 他想陪着她,他知道她今天经历的这些,对她来说也不是平常事,她心里受到的冲击和煎熬或许一点都不比阿爹的小。 这种时候,他怎么可以丢下她去找阿爹?阿爹还有阿娘呢,他若是走了,杨桃心里的苦又能和谁去说? 杨桃嘴里一直劝着他,可看他坚决不走,看他耍赖一般赖在她身边,端茶倒水、读书说话,她心里却比吃了桂花糖还甜。 她的乔安是贴心的乔安呢,她的乔安将她放在了重要的位置,即便乔叔也没能见她比下去呢! 那天晚上,杨桃睡着了嘴角都含着笑! 等她宽衣入睡,乔安就避出来了。虽说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早将她看了个遍,可如今不一样了,毕竟没有成亲,他总得避嫌。 杨桃睡了,乔安还依旧站在她的窗前。屋里熄了灯,他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却依旧看得发呆。他知道她好好的在,知道她没有梦魇,他就心安。 叶氏披了衣裳要出去劝,杨老三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朝她摇头道:“我们不知道他们小两口经历了什么,可看这模样也知道肯定有事。所以别去管,属于他们自己的风雨,该他们自己去担。” “可这更深露重的……”叶氏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解了衣裳躺回被窝:“放着暖和的被窝不躺,木头一样立在杨桃窗口,几房人都看着呢,能不笑话?” “小两口恩爱,笑什么笑?”杨老三翻身过来将叶氏搂进怀里:“睡吧!你要真心疼乔安,找个时机将晚上的事情和桃儿说说,她心里就会甜,乔安这么站一夜也算值了。” 做父母的,子女经历着风浪又不愿意说,逼问只能适得其反,装着什么都猜不到、装着什么都不明白,只安静的对她好,只安静的对他们笑,只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地方。 这,就是最深沉的爱,最厚重的支持! 这道理,杨老三懂!所以,他攀爬在高山的桂花树上,将杨桃走进乔家院子的情景看得清楚,将她出院子的模样看得清楚,却已经装什么都不知道! 叶氏也懂!所以她拱进杨老三怀里,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去管。逼着自己忘掉赶走二丫时,不小心瞥见的那一沓黄纸。 她对乔康成有一万个不满,可等她看见杨桃吃着桂花糖对她笑得那样明媚,她便知道这个傻姑娘选择了原谅。 所以,哪怕是为了亲闺女,她也得努力压下那恨,压不下就更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 乔安在杨桃窗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过了她寻常梦魇的那个时间点,他才拖着打架的眼皮回春晓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乔安就已经起来,为杨桃熬好软糯的八宝粥又炒了她喜欢的小菜盖好,这才准备离开。 君子远庖厨,乔安原本也不会做饭。可衣不解带照顾杨桃这一个多月,他什么都学会了。 叶氏起身做早饭,撞见乔安,再看见温在锅中的饭菜,心里对乔康成的怨又散了一点:“还早呢,回去再睡会儿吧!你成天这样熬,身子要受不住。” 乔安对着叶氏感激一笑:“让阿娘担心了,我没事!” 自打上次哀求叶氏开始,乔安在私下里就一直喊她阿娘。在他心里,叶氏早就是丈母娘!叶氏起初别扭,可看着他对杨桃的点滴,再答应就多了好几分理所当然。 叶氏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乔安琐碎说了些话,也便告辞:“家里有些事,我便先走了。今晚上兴许过不来,劳烦阿娘多看着杨桃一点,她子时三刻、寅时初刻容易梦魇,要是可能您陪着她些。” 看着乔安一本正经的嘱托,叶氏心里也跟着温暖。 此时此刻,她终于理解了女儿,终于懂得了她说那句话:‘我是和乔安一起日子,有他对我的好就够了,别的,算得上什么?’ 是啊,乔安肯这么用心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别的有还计较个什么? 乔安才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放肆的笑。没等他缓过神来,就见乔绣追着乔锦要揪他耳朵,乔锦跑得快惊险的躲过乔绣的手还转头得意的冲她挤眉弄眼吐舌头:“小矮子,腿儿那么长点还想追我?” 乔绣气得跺脚,追不上就捡了土块往他后背砸:“胖冬瓜,早晚要娶不上媳妇。” 一转头看见乔安回来,乔绣也不和三哥闹了,欢欢喜喜的迎了上去:“哥,告诉你个好消息,咱阿爹好了,和以前一样好了!” 乔绣的笑那么明媚,看得乔安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真好!” “杨桃姐怎么样了?铺子太忙,她醒了后我都没来得及去看她!” “那就选个时间去看,铺子忙,咱们就关一天铺子。” 听出背后是阿爹的声音,乔绣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她转头看着父亲,笑得双眼发光:“真的吗?我们可以关一天铺子去看杨桃姐?” 看着女儿满是阳光的笑,乔康成的心都跟着光明温暖:“真的,要是骗你阿爹给你学狗叫!” 乔绣脸上的笑越发灿烂,眼窝儿却不受控制的发酸。 她安静的看着乔康成,心里一遍遍的呢喃:我阿爹回来了,疼我们阿爹又回来了,真好,比得到了全世界都好! 不怪乔绣伤感,若是你也经历了乔康成转变后低气压和紧张;如果你也有过过说什么都不敢大声,做什么都被挑错,连笑都不敢放肆的笑,连夹菜都要看亲爹脸色的经历,你就会明白乔绣的心情,就能体谅她此时的感动和欢喜。 乔安跟着乔康成进了正堂,乔康成原本要拉着王婶一起,王婶却微笑着坚定拒绝:“你们父子俩心里的结,自己去解!错了就道歉,痛了就用拥抱,欢喜了就一起大笑。” “我想……” “我一直在外面,儿子要敢忤逆不不孝,我立马就请了家法进去。”王婶知道乔康成紧张、别扭,也知道要和儿子说那样的话题需要很大的勇气开口。 可是,她一个女人家在场,乔安多少要尴尬,多少有忌讳。如此他们父子俩还怎么交心,怎么在彼此理解后抱头痛哭? 乔康成和乔安一进屋,王婶就替他们关好了门,想了想,干脆还落了锁。然后,她拿着钥匙,带着一众儿女去镇上开铺子去了。 乔绣望了眼锁好的门,扯着阿娘的袖子担忧的问:“等我们回来天都黑了,把他们关在屋里,他们怎么吃饭喝水,怎么如厕……”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没有人知道乔康成和乔安说了什么,可就像王婶说的:伤心了就哭,疼痛了就抱,愤怒了就摔打痛骂,欢喜了就一起大笑,理解是释怀了父慈子孝…… 等他们说完,父子俩鼻头都是发红。 乔康成拿袖子擦干乔安脸上的泪,笑着点了他的鼻头:“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哭成着这德行?杨桃见了,得笑你没出息!” 乔安看着阿爹那满脸的泪,看着他比自己红肿了好多的眼睛鼻头,没大没小的反讽:“连儿子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哭成这德行,阿娘见了,得连肚子都笑疼,直骂你没出息!” “你小子,讨打是不是?” 父子俩相视一笑,怨仇归零,心灵贴近。 他说:“真得感谢杨桃,若不是她,咱们一家还不知道要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和恶魔一起生活,便处处都是地狱……” 乔安郑重的拍了阿爹的肩膀,笑:“这么好的儿媳妇,阿爹得赶紧给我娶进门,往后得加倍对她好!” “那是自然!” 父子俩又是一笑,身心轻松。 午时都过了,两人的五脏庙都敲开了锣,乔安无奈摊手:“阿娘也不来叫我们吃饭,是不是都忘了我们了。” 正抱怨,院子里有了动静。乔安正准备好生打趣阿娘一顿,突然听见了二丫的声音。 她用力的踹了正堂的门,没踹开,而后怨恨的骂道:“龟儿子乔康成,竟然敢对我避而不见?你给我等着,看姑奶奶给你好受!” 说着话,一张纸条从门缝里扔了进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心胸 乔康成原本要出声,乔安抢先对他摇了摇头。 等二丫再踹了半天门离开,乔安才过去捡了纸条来看。 “约你晚上去土地庙见,说事关生死,你要不按时过去,一定会后悔终生。”乔安将纸条递给乔康成,轻嗤一声:“她哪里来的自信?” 看着纸条,乔康成心里很有些不自在,再看乔安都觉得尴尬:“我……” “不是都说好过去了?”乔安收回纸条,慢条斯理的将它撕了个粉碎:“后面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今晚上你尽管去,我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乔康成却满心都是自责:“因为我,桃儿受了那么大委屈都不能追究,实在是便宜了二丫是,我实在不是个东西。” “阿爹……”乔安胡劝了两句,也不想再让他深陷在过去出不来,于是搬出了杨桃的话道:“天道自有轮回,现世报应不爽,咱们等着看吧,她的报应很快就要来了。” 怕乔康成再伤感,乔安果断的转移了话题。 他夸张的扁着嘴,可怜兮兮的看着乔康成道:“门锁了,阿娘他们显然不在。我早饭都没吃,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阿爹,你快想个法子啊,我快饿死了!” 乔康成尴尬一笑,而后一巴掌打在乔安肩上:“我憋尿都憋了小半个时辰了,原想着说完了就能赶紧去解决,谁知道你阿娘能做这么缺心眼的事?你不紧着想法子,就该看着你爹尿裤子了。” 乔安‘噗呲’一笑,笑声清脆响亮,窘得乔康成想追着他打,又因为内急迈不开腿。 于是,乔安的笑声越发响亮,气得乔康成脱了臭鞋丢他。 不知道父子俩在屋里是怎么折腾的,反正他俩从堂屋里出来都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情了。反正王婶回家后只看了一眼堂屋就拿了笤帚追着这父子俩打! 乔绣探了脑袋往堂屋看去,只见好好的百叶窗被卸了下来,那扇叶子破碎得简直不成样子。窗户边上,还有一把被砸断了腿儿的椅子。只看着这两样东西的惨状,就能想见当时的状况有多惨烈。 乔锦也探了头看,那一地的碎屑惊大了他的眼睛:“二哥和阿爹这是在屋里打了一架,还准备把房子也拆了?” 乔绣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而后和夏娜一起手挽手去灶房做晚饭! “我得跟上去看,二哥简直太神气了。敢拆房子!”乔锦追在王婶身后,对着被撵得鸡飞狗跳的乔安喊‘加油’。王婶撵不上乔安和乔康成,便回身来打乔锦:“加油,加油。我让你加油!” 乔锦更是个猴子,王婶哪里能撵得上?他一边跑一边冲着王婶吐舌头做鬼脸,气得王婶脸都红了。 乔康成心疼媳妇,乔安又心疼阿娘,于是两人对望坏笑,朝乔锦合围上去。 于是,拆了窗户的父子俩毫发无损,喊了两声加油的乔锦被打了一顿。乔安和乔康成看着垂头丧气的乔锦,不由得笑出声来。 王婶累得气喘吁吁,可当她看见乔康成和乔安亲昵自然,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聊了那么沉重又难为情的话题,两人多少会尴尬不自在。这样闹一场,他们相处起来果然更加自然。 那天晚上,乔家的气氛特别热烈,即便是挨了打的乔锦也活跃活跃开心得很。 等一家子吃了晚饭,和二丫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 乔康成转头去看乔安,神色很有些复杂:“要不然还是别去了吧!” “去吧,有些事情总得说清楚。”乔安鼓励的看着乔康成:“也得让她知道你的立场,若是不然她还不定要怎样缠上来。 最终,乔康成还是去见了二丫。 二丫被家里赶了出来,这些天都住在村口破庙里头,她着急见乔康成,主要是想要银子和物品,若是能再解决了住处,那就更好了。 所以,她见到乔康成的第一句话便是威胁:“你儿子在查放蛇的事情你知道吧,这事儿若没人出来扛,你早晚得暴露。你可别忘了,蛇是你买的,陷阱是你挖的,便是引蛇草也是你教我认识的。” “那又怎么样呢?我儿子……” “你儿子心里只有杨桃那个狐狸精!”天气转凉,再睡在破庙是不成了,所以二丫很有些急切,今天她必须要弄到银子:“你指望不上你儿子,你能指望的只有我!” 二丫咳嗽了两声,而后激动的拉了乔康成袖子道:“当初说好的五十两银子谢礼,你现在给我。只要你给了我银子,我便去担下所有罪名。” 乔康成原本是想坦诚的,杨桃能原谅他、宽容他,他便也不想将二丫推上绝路。他想劝她! “你不用去担什么罪名,杨桃她……” “不过就五十两银子,在你眼里能算得上什么?没有我去担罪名,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我告诉你乔康成……” 庙门口的响动惊得二丫闭上了嘴,她疑惑的瞪着乔康成,用眼神问他:“你带了人来?” 乔康成摇头。 两人藏到硕大的菩萨相后面,乔康成叹道:“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把我当初写的东西,以及这次买东西的收条都还给我吧。” “十两,你想得美!” 二丫脸上全是冷笑,感觉到有人进来,二丫将声音压得很低:“五十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那你可能要一个铜板都得不到了。” 乔安的声音在正堂中蓦然响起,惊得二丫接连打了两个寒颤。 等两人再转出来,二丫便看见乔安手里拎着自己藏在墙洞里的包袱。她神色立马龟裂,瞪这乔安,极尽讽刺:“连女孩儿的亵衣亵裤都偷,乔公子的德行还真是高洁。” 或许是怕她狰狞的表情污染了自己眼睛,乔安根本连看都不看她。 “走吧,阿爹。这里已经了结,往后再不必见面了。” 乔康成也没想到乔安会跟来,更没想到他会偷偷拿到二丫藏着的‘证据’。他叹一口气,好心的告诉二丫:“这事就到这里吧,杨桃宽容从阎王殿上滚一圈回来也不和咱们计较。咱们便是不感激,往后也断不能存了害人的心。” 二丫狠狠的瞪着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等乔康成过来,乔安便在包袱里拿出‘证据’当场销毁,而后轻嗤一声和阿爹结伴离开。 “乔康成,你卑鄙!”她以为是乔康成带了乔安过来,两人合谋钱抢了她仔细藏起来的东西。 乔康成要回头,乔安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严肃的摇头道:“解释做什么?让她对你还有期望,往后再想害杨桃了,还来找你?” “我是再不会做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了。”乔康成打了个寒颤,坚定的离开,再不回头。 二丫眼看着被烧成灰烬的证据,再看着乔康成和乔安父慈子孝的背影,气得直跺脚:“你们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好死。” 不管她如何,父子俩都是不理,泰然离开。 二丫终究是急了眼,对着父子俩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喊道:“杨桃脱了身上衣物点火驱蛇,等杨家人来救的时候她身上就只剩了小衣小裤。当初去救的可都是男丁,她被那么多男人看光了身子,你们乔家还要那样的破鞋?” 乔康成身子一震,他要回头去问真实性,乔安却抢先按住了他肩膀:“就算是真的,那也是阿爹你做下的孽。” 乔康成长叹一声,偃旗息鼓。 见对方根本没有反应,无计可施的二丫怒红了眼睛,梗着脖子接着喊:“让那么多人看光了她还有脸活着,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乔家也要,你们是娶不上媳妇了吗?” 乔安和乔康成加快步子,背影和夜色逐渐融合,月色朦胧只余清冷。 深秋的夜晚转寒,一阵风吹过,二丫冷得发抖。她转身回去,紧着在庙中生了堆火,仔细烤了好久才终于觉得好受点。 可好景不长,正当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庙外有了动静。她隔着破窗看见睡好几个花子朝这里走来,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踩在佛相爬到房梁上藏了起来。 天冷了,花子们都寻了破庙落脚。若让他们抓着个大姑娘,后果可想而知。 花子们进了屋,咋咋呼呼的分着地盘,有的找个草堆就睡,有的就着火堆烤吃食,也有的来来回回逛着,好像在熟悉地盘。 突然有人道:“这里有女娃子的香味儿,还有女娃子的衣服。火燃着却没有人,难不成是哪个小女娃被咱们吓着了藏了起来?” 这话一落,大家都乌拉拉起来了。他们满脸都是兴奋,掘地三尺的找:“抓到了卖给人伢子,够咱们好几个月的吃食了。” “先看看什么货色,好货也就罢了,要是那姿色一般的,咱哥几个还不得先查查她的身子?人伢子最能蒙人,左右卖不上处儿的价,还不如咱几个……” 那人话没有说完,口水倒流了一地,那色眯眯的样子,二丫在房梁上看着都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乌拉拉一群人将屋子的角角落落找了个遍,只将二丫的小衣小裤找了出来,即便这样,大家也忍不住兴奋起来:“肯定是个无家可归的女花子,兄弟们加把劲。” 二丫一颗心都快跳出来,她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即便这样,还是有花子发现了玄机:“顺着佛相就能上了房梁,兄弟们都上去看看,那女娃肯定是躲在上面。” 很快,就有人爬了上来,无论二丫怎么往暗处缩,不管她怎样紧张害怕绝望,终究还是被人发现,拽着脚从房梁上拖了下来。 她哭闹、叫喊、挣扎、唾骂,可花子们还是围上来扯了她的衣裳。那一瞬间,她陷入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可就在她准备咬舌自尽的时候,庙门被人大力踢开,二丫睁开绝望的眼睛,就看见了杨桃…… 第一百五十六章:可恶 二丫得救了,救她的是杨桃!这恐怕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杨畔和杨旭将行凶作恶的花子们打跑,杨桃脱了外袍裹住衣衫破碎的二丫。 衣服上杨桃的余温一下就暖了二丫的身子,从深深的绝望中解脱出来,原本是世上第一欢喜的事情,可看着杨桃那副眉眼,她却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我好好的在这破庙住了三四天,从没遇到过不干不净的东西。今天倒是巧,乔安一走恶心人的花子紧着就来了,花子刚要行凶,你杨桃也英雄般出现了。”她怀疑又尖酸的看着杨桃,不屑的轻嗤道:“恶心!” “乔安来过?”杨桃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然后却斩钉截铁的道:“你不用乱想,乔安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二丫鼻孔朝天的嗤笑一声,梗着脖子并不搭话,显然是不信。 “以往天热,花子随便找个角落就能睡,早上起来讨饭也方便。如今深秋,眼看着入冬了,城隍庙小,他们自然只能往乡间来找落脚的地方。” “你当过花子?” 二丫呛她,杨桃没有生气,杨畔先不依了。 他一把将杨桃扯过来,紧接着就对二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才是花子呢,你要不是花子,怎么能在破庙里被男花子那样?” 趁着二丫气得面红耳赤,杨畔转头呵斥杨桃:“禽兽一样的东西,也值当你对她和颜悦色?有什么事情赶紧问,问完我还忙着回去。” 杨家人对二丫的事情不清楚,杨旭对二丫的印象又不错,于是嗔杨畔一眼,对二丫解释道:“你当真是误会了,桃儿听说你住在庙里有些不放心,又想着有些话要问你,这才赶了过来。杨畔是闲着没事非要跟,我在路上遇到他们,也怕他们大晚上出门遇到危险,这才结伴过来。” “话可不都由着你们说?”二丫裹紧了杨桃的衣裳,嘴硬道:“大晚上出门找我说话?哄鬼呢?” 杨旭无奈,杨畔嘴一撇就要讥讽。杨桃抢先推了杨畔一把,朝他使了眼色道:“我有话要和二丫说,女孩子的私房话不方便让你们听,二丫又是这个样子……” “就她那样儿,爷们看了要吃不下饭,十足十还要长针眼,谁稀罕看?” 杨旭赶忙拉了杨畔出去,同时歉意的看了二丫一眼,又对杨桃道:“我们就在门口,你有事叫我们就成。” 等他们哥俩都走了,杨桃才直接问二丫:“你所谓的证据呢?交出来吧!” “你是为了这个?” 二丫坐到火堆跟前,将边上稻草有一搭没一搭的往火里面添。她经受的冲击太大,心里这会儿也没能缓过来,一时间想不出拿捏杨桃法子,只得胡乱敷衍着拖延时间:“放在家里了呢,若是被家人找到,说不定就往官府里送了。” “你家已经被搜过好几遍了,连你关蛇的枯井都找了个遍。”杨桃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见她果然不惊慌就笃定东西一定在她身上:“你交出来,我可以不追究你做下的那些事情。” “好啊!你给我五十两银子,我就给你!”当初和乔康成说好事成之后给她五十两谢礼,当初说好他要是反悔银楼里的三百两银子便归她所有。可乔安竟将凭据全搜了出来,竟当着她面烧成了灰烬。 可恶,简直太可恶。 她愤恨的表情出卖了她的情绪,顺着她的眼神,杨桃更是看到了被踢散的灰烬。 联想着二丫先前说乔安来过的话,杨桃恍然明白了什么。她对着二丫浅浅一笑道:“原来乔安都烧了啊!” 二丫蓦然抬头,眉头紧皱:“你胡说什么?” “那你先让我看看东西,只要你现在能拿出来,我便给你五十两,一个铜板都不少。” 杨桃原本只是猜测,可看着她眼底灰败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既然乔安已经做了她想做的事情,杨桃也没心情看她那副嘴脸:“我回去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杨桃转身要走,二丫却一把抓住她的衣摆,眼中有明显的哀求:“我不想待在这里,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那你就回家!”杨桃挣开她的手,毫不犹疑的往外走。 “杨桃!”二丫冲上去拦在门口,红着眼睛求她:“我家是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你算计着让我被家里赶出来,我如今也遭了报应,这个样子哪里还回得去?” 杨桃不想看她,要绕过她离开。 二丫却拼命拽着她的衣角,死活不肯反手:“乔康成说你宽容大度,说你菩萨心肠。如今当着菩萨的面你就不肯行行好,救救我吗?” “你被家里赶出来可不是算计的。”杨桃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仔仔细细的道:“是你自己承认喜欢吃蛇肉,我们只是投其所好而已。至于村头巷尾的流言,那只怪你没将时事情处理好。你被家人赶出来,那更是你们家的问题。” 杨桃挺直了腰板,神色中有掩饰不住的骄傲:“我们经历的恶语和诋毁可比你这个严重多了,也没见我阿爹阿娘将我们姐妹赶出家门!” 是啊,杨家父母怎么就那么好,我二丫的家人怎么就那么不是东西? 她心里愤恨不平,她打心眼看不上杨桃,厌恶杨桃,仇恨杨桃。可目前只有杨桃能救她,她只能死死的抓住不放手。 “你好人做到底啊,你若是不肯管我,刚才救我做什么?你不如就让那帮畜生将我糟蹋了,我咬舌自尽也算死得干净。你既然救了,就救到底啊,你若是不想见我,给我些银子也而成啊。” 看杨桃神色并不松动,二丫一咬牙就跪在了她面前,一个接一个磕着头道:“你救我这一回,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我二丫给你做牛做马!” 杨桃一直留心着她的神色举动,哪里能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是出于无奈? 二丫在心底认定了是乔安和杨桃联手算计她,认定了是他们将她逼上了绝路。她心里藏着怨和恨,如何会因为她救她一回就感恩? 别说她是虚情假意,就算句句真心,杨桃想着当晚的蛇窟,想着醒后的蛇肉和证据,又怎么能说服自己带她回去? “说到恩怨,我倒是一直不解。这么些年,我杨桃究竟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让你恨我恨到要我性命的地步。” 二丫着急求人,知道将两个表姐的死赖在杨桃无用,知道她不仅不会内疚还会用各种理由来解释表姐们的死和她无关。 所以,二丫也并不提起,只一个劲磕头道:“我就是嫉妒你处处比我好,我恨你处处比我强。这么多年我一直被你踩在脚下翻不得身,你手里都握着山头、铺子了,我却是一无所有连王婶都不肯用我。 我恨你,若不是你比着,我如何能出不了头?” 虽没提表姐,可她说的也不是假话。 杨桃信她,却也更看不上她:“脑子要笨到什么程度,才会一心嫉妒别人而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并迎头赶上?心胸要狭隘到什么程度,才会一心去谋害和自己无冤无仇只是比自己优秀的人?二丫,这样的你,真让人看不上。” 杨桃再不肯理她,绕过她要走。 二丫扑过去抱她小腿,质问她:“既然那么看不上,为什么救我?” “因为我是人!” 杨桃转身怒看着她:“我不让人糟蹋你,因为我还是个人,有良心懂道德守底线的人。我不肯带你回家,因为我是被你害过的人。我有七情六欲,有恩怨情仇,你对我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凭什么还指望我真心待你?” 说完这些,杨桃俯身掰开了她的手,毫不犹疑的跨步出门。 杨桃绝望的扑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的杨桃。” 杨桃摇了摇头,在杨畔和杨旭的保护下阔步离开。 虽是走了,可她到底心软,担心被打走的花子再折返回来断了二丫的活路。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哀求的看着杨畔道:“五哥,你会功夫,去送了二丫回家吧。好好的姑娘家,住在破庙实在……” “我不去!” “五哥!”杨桃拉着杨畔的袖子摇,看着他的眼神中也尽是撒娇:“去嘛,你不是要当英雄吗?这种保护弱小的事情,多显英雄风范……” 杨桃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庙中传来尖叫。几人心中一紧,正要转回去看,就见二丫惊叫着往村子里跑。 “快去看看!” 几人跟着追了过去,没看见有什么危险也就放了心。 “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一个人在事发现场想来是吓怀了。”看二丫在夜色中瑟瑟发抖,杨桃终究狠不下心,看她走的是回家的方向,便道:“咱们不远不近的跟着,送她回家吧。” 杨畔并不情愿,可杨桃坚持,杨旭也表示赞同,他没有法子,只得一路踩草打花,将脚跺得砰砰响。 二丫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那个家心里非但不温暖反而还很有些悲凉害怕。 按她对家人的了解,这次回去并不会有她的好果子吃,她这副一看就毁了清白的样子,还不定要引来爹娘怎样的怒火。 光是想着那种可能,二丫心中就悲凉一片。想着那些,她几次都想要放弃:“或许随便找个牛圈呆着也比回家安全?” 她犹豫不决,却突然发现有人在跟踪她。她以为是花子追上来,再不敢去什么牛圈,撒开脚丫就往家里跑。 无论如何,到了家今晚上就安全了! 杨桃没想到他们好心护二丫回家会吓着她,更没想到二丫回家后会有那样的遭遇,会将二丫逼到那等境地。 很多年之后,当二丫痛恨的指着杨桃的鼻尖说这段经历,杨桃依旧瞠目结舌,愕然得无言以对。 可若是早知道会这样,杨桃在今晚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再不会生什么送二丫回家的心思。 第一百五十七章:不欠 当初二丫冲着乔家父子喊‘杨桃被人看光了’的话时,无论是乔康成还是乔安都没给她半点回应。 可很快,乔家就用行动告诉了杨桃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和二丫想象中的一样,她那个样子回家,非但没得到爹娘的半点心疼半句安慰,还结结实实的挨了顿打。 喝得醉醺醺的阿爹骂她:“还嫌家里的脸没被你丢尽?害死你两个姐姐,坏尽我李家所有的名声你还有脸回来?让人作贱了身子你还敢回来?回来也是沉塘,你做什么不直接死在外面?” 他越骂越气,顺手操了根竹棍就往二丫身上打,一边打还一边骂,他骂得难听,可再难听二丫也只能受着。 阿娘搂着弟弟在一旁看着哭。阿弟还小,哭喊着要往二丫身上扑,阿娘就死死的按住儿子,骂道:“你心疼她做什么?这样的害人精,败坏光了亲戚间的情分,坏尽了咱家的名声。你有这样的阿姐,往后怎么立足指望谁帮衬着奔前程?” 起初二丫还躲着阿爹的棍子,听到阿娘句句诛心的话,二丫便不动了。 她跪在地上由着阿爹打骂,想着:“打吧,我的命原本就是你们给的,打死了我我便就全都还清了,再不欠你们分毫。打吧,使劲打吧,打死了,我也就干净了。再不用为了给你们儿子挣前程而努力攀爬。不为了他,我和杨桃也接不下仇怨。” 可都有了求死的心了,却偏生没死。 李家阿爹打断了三根竹竿,直打得再也打不动了才停了手。等他停手后,阿娘到来看了一眼,将她拖到了柴房。 二丫忍痛将眼睛睁开条缝,孺慕情深的喊了声:“阿娘!” 她娘却只叹了口气:“谁让你生成了女儿身,谁让你没有人家杨桃那样的本事?你手里要也握着座山头,我们还用看你姨母家脸色,你爹还肯这样打你?” “又是杨桃!”二丫转过头去,泪流了一脸。 “不是杨桃还能是谁?”阿娘恶声恶气不说,更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二丫额头:“你们一个师父,你怎么就连人家脚趾头都比不上?没有山头也就罢了,怎么连铺子都去不成了?一个月差不多一两银子呢,这么好的活儿,你怎么就给弄丢了?” 二丫身上疼,心里也疼,她转过头去再不吭出一声。 李家阿娘又数落了半天,得不到回应便也准备走了:“你今天这个样子回来,家里断不肯留你了。你在柴房养着身子,等能走了就紧着逃吧,你爹那性子,为着咱家的名声真敢将你拖出去沉塘。” 或许人贱命就硬,二丫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没得到什么精心的照料,昏昏沉沉睡了两天,竟然也渐渐好了。 “天不绝我,也是心疼我生不逢时、遇人不淑?” 透过窗户,二丫邪笑着望着天空:“老天爷,你既然赏了这条命,我便会活出个人样让你看。” 从有了精神,她心里就纷纷杂杂想了很多。等能走了,她便一门心思往杨家去。 她要去看杨桃的下场,看乔安听了她那样的话会怎样对她! “天下男人不都第一个样儿?露了个手臂都活该被退婚,就不信她都被人看光了,乔安还肯要她,乔家还肯要她。” 她急切的想去看看杨桃的下场,想看看她还能傲慢得意到什么时候。 二丫就是不服气,她就是见不得杨桃好,她就是不相信发生了这么多少事情杨桃和乔安还怎么好?她不信杨桃在经历了生死煎熬之后还能真心示意的乔康成相处。 她就是不相信乔康成在知道杨桃失了名节后,还能坦然让她当自己儿媳妇?要知道他原本就看不上杨桃,让杨桃去死他都要出一把力。 二丫揣着看戏的心,揣着看笑话顺带再踩上两脚的想法,兴奋的过去了。 可她看到的什么? 她看见乔家一大家子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欢欢喜喜的进了杨家大门。那眉间眼底的满意和欢喜,扎得二丫一双眼睛生疼生疼。 “装的,肯定是装的!”二丫心里难受得紧,绕到杨家后门,从大房的鸡圈处钻了进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关起门来都是什么样子?我就不信你们心里真的就没有半点芥蒂!” 二丫寻着机会就藏进了杨桃家里。 可她都看到了什么?看见王婶对亲闺女一般拉着杨桃的手嘘寒问暖,人前人后将她杨桃夸上了天。 她看见乔锦乔绣一口声嫂子将杨桃喊得脸红,看见他们亲昵无比,将一样样上等补品一股脑往她怀里塞。 她还看见夏娜非但不吃味儿,还将杨桃揽进怀里疼,泪珠子也掉得那么真心实意:“听说你出了那样的事,我吓得腿都软了。好在上天保佑你平安无事,若是不然,我……”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杨桃微笑着,反过来安慰夏娜:“嫂嫂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你呢!” 于是两人又说笑开来,那喜笑宴宴的样子,扎得二丫的血淋淋的疼。 最刺激她的还是乔安和乔康成。 乔安见了杨桃就跟见了天上的仙女一般,那宠溺的劲儿说是如珠似宝也太过平淡清浅。杨桃坦诚自己当初点了衣衫驱蛇,话没没说完就被乔安捂了嘴。 他看着她的眼神中全是心疼和感同身受:“让你经历这些,原本就是我的无能。桃儿,忘了那些,就当是饶恕我的不周全。往后,我会更留心,我绝不再让你经受半点的伤害,绝不……” 二丫脑中轰然一声惊雷,眼泪就滂沱着流了下来,双手也紧紧握成了拳连指甲嵌进了肉里也没察觉出来。 “杨桃,你凭什么拥有这些,凭什么?你到底哪里比我好,你哪里比我二丫强?”她在心里咆哮,脑海中想到的却是自己被欺负后回家的场景,她的阿爹阿娘要是肯抱一抱她,要是肯说一声‘都是阿爹阿娘没保护好你’该多好啊! 没等她的心情平复,乔康成有寻着没人的空档寻过来找杨桃说话。 他涨红了一张老脸,看向杨桃的眼中却满满的都是感激:“若不是你,我乔家还是那死气沉沉、地狱般阴暗压抑的样子。谢谢你,听了你的话,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们肯接纳我,关心我,我心里暖和,每天都觉得愉快。” 杨桃眼中的笑也异常真诚:“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能有今天的成果也全是乔叔自己的功劳呢!” 乔康成想说什么,最后却也只肃穆了神色,真心道:“你好生养身体,旁的闲言碎语少理会。别说杨家男丁都是你的亲人,便不是,我自己造的孽也得自己担着果。你就是我乔家的儿媳妇,谁要敢嚼舌根嚼到我面前,我大嘴巴扇他。” 杨桃知道乔康成指的什么事情,她没料到这事竟然传到了乔康成耳里,更没料到他知道后竟是这样的反应。 因为没想到,心里的温暖和感动便冲撞了心灵。她看着乔康成,热泪盈眶:“乔叔……” 乔康成甜甜的答应一声,眼中也隐有泪光:“我们是一家人呢!等你及笄,乔叔你婶儿就紧着给你们筹备婚礼。都是女婿半个儿,我家媳妇可顶得上两个贴心的好闺女。” 藏在暗处的二丫终于受不了了! 同样是无奈露了身子,同样是身上还有小衣小裤,凭什么杨桃还是被人珍而重之的好闺女,她二丫就是丢人现言、伤风败俗活该沉塘? 凭什么? 二丫在暗中看尽了杨桃的幸福热闹,和自己所得的待遇一对比,落差撞击得她几乎成魔。 等杨家人欢欢喜喜的领了乔家人去饭厅吃饭,二丫才失魂落魄的从暗处走出。 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却没想到会在鸡圈里碰见杨苗。 四目相对,杨苗惊得皱了眉头:“你怎么进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二丫的心极痛,痛得她再无法顾忌环境、位置!她恨极了杨桃,恨不得她如今就胜败名裂、落魄至死。 所以她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凶狠的把住杨苗的肩膀道:“你不是也恨杨桃吗?那将你家男人都看过她身子的事情宣扬出去啊。只要宣扬出去了,我就不信旁人不戳她的脊梁骨,我就不信她还能安然的活着,我就不信乔家当真能顶住骂名执意让她过门!” “你疯了?” “是,我就是疯了,我就是要她不得好死!” 二丫发狂一般摇着杨苗的肩膀,发狠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她拿你们当猪狗,你难不成还想护着她?你要是害怕,我去做就好了,我去说做,等别人问你的时候,你只不要否认就行了。只要你不否认,你她就永远洗不干净,咱村一人一口唾沫也能见她淹死。” “二丫!”杨苗一把打开二丫的手,气得鼓了眼睛:“亏得桃儿昨晚上还救你一回,亏得她还善心大发央了哥哥暗自送你回家。你不感激也就算了,怎么还恶毒到还要害她?” “她送我回家?”二丫重复一遍,整个人恍惚愕然:“那晚上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是杨桃他们?” 杨苗没好气,闷着鼻子道:“不是他们还有谁?二丫,做人要讲良心。你扪心自问,你的想法作为可对得起桃儿?” 二丫想唾她,可有脚步声近了。她到底是心虚害怕,赶忙翻了围墙逃开。 等她走了,杨苗才恍然想到:“杨桃被救出来的场景只有杨家人知道,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杨家人也绝对不可能透露出去半个字?既如此,二丫怎么知道桃儿被人看见了只穿小衣小裤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卖了 二丫一路上都在筹谋坏杨桃名声的事情,她紧皱了眉头,根本不顾街坊邻居对她的指点,更没留意到大家看她的眼神中流露出那么明显的同情和可怜。 她跌跌撞撞的进了家门,却没想到有人伢子等在家里。 一进门,人伢子就相牲口一样打量她,甚至真的像选牲口一样掰开她的嘴看牙。她气得瑟瑟发抖,几乎绝望的看向自己亲娘。 她看到的,却是阿娘红着脸和人伢子讨价还价。 最终,人伢子花了五两银子将她带走。 她走的时候,阿娘追着她到了村口,眼泪婆娑的拉着她的手道:“你别怪阿娘,阿娘也是没法子。若不卖了你,你阿爹就要回禀了里正将你沉塘,李家的名声坏不得啊。要怪,就怪你做了那等错事。” 二丫身子依旧在抖,她将头扭在一边,不愿意看她亲娘一眼,声音也如在冰山里埋了上千年般寒冷彻骨:“所以呢?我这是要被卖到下等窑子?因为我身子不干净,越是浪荡的地方越是适合我?” 她娘震惊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没人说二丫最后的归属是哪里。可即便不是窑子,也理亏卖了她,于是只顾着流泪说不出话。 “打今儿起,我李二丫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猢狲,和你李家再无关系,也没有什么爹娘!”她冷哼一声,又讥诮一笑:“还叫什么李二丫,从这时候起,我无名无姓往后叫什么只等着主子们赏赐。” “二丫!”她娘泪眼婆娑的看她:“如何都比沉塘强啊二丫,阿娘……” “走吧!”二丫拉了人伢子的手决绝的走,根本不肯再听那卖了自己的妇人说半句话。 可走着走着,她的泪还是流了一眼。 她在心里说:“我不恨你阿娘,打你卖了我,咱们就恩怨两清,我二丫你用赏赐的身子性命为你挣了最后一份银子,我对你李家再没有半分亏欠。” 她泣不成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先前在杨家看到我画面:杨桃众星捧月的热闹,前拥后簇的幸福,人人称羡的荣光…… 画面突转,又是当时破庙的场景。她被那些恶心的人按在身下,她被杨桃解救,她那么低声下气的求着杨桃,杨桃却那么趾高气扬又傲然绝情的拒绝和离开。 她想起杨苗说是杨桃带人送她回家。 二丫死死的咬着下唇,血液浸了她一嘴又从嘴角处流了出来:又是你杨桃,怎么处处都是你啊杨桃?若不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回家,我二丫能落得这步田地? 若不是你将我吓回家,说不定我能在外面闯出一番名堂,再等些日子我爹娘消了气,我回家认个错挨顿打,我便还是有家的孩子,还是有阿爹阿娘的孩子。 “杨桃,好一个杨桃,我记住你了,我二丫会结结实实记你一辈子!” 二丫虽说姿色平平,可好歹是花儿样的年纪,身段也还看得。恰好怡红院也紧着要人,便被卖了进去。 别看怡红院也是卖笑卖羞的地方,可照那下等窑子已经是上层的待遇。 用人伢子的话说:“你这回可走了狗屎运,好好跟着妈妈学,等身上有了功夫,勾着个富贵主顾讨好,指不定就给你赎了身。所以啊,你也别紧着哭,等有人给你赎了身啊,可就是富贵人家的姨娘,那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受着丫鬟伺候的正经主子。” 打那之后,二丫被改名月季,日日受着调教和训练。 杨桃知道她被卖到怡红院的时候,月季都已经接了段日子客了。每当她挥着手帕迎客,每当她在各色恩客身下承宠,她都会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喊杨桃的名字。 “你记好了杨桃,是你将我害到了这等地步。是你将我作贱成了这幅样子。” 杨桃唏嘘不已,她也曾去过二丫家。本意是想劝李家长辈替二丫赎身,可站在门口就听见她爹欢欢喜喜的喝酒,更说再有个姑娘才好,缺钱了还能再卖些银子使唤。 当她听到这些的时候,就知道再劝也不会有什么用。 趁着忙完铺子里的事情,杨桃有意无意的也在怡红院楼下站站。有一次撞见二丫,她浑身的脂粉熏得杨桃头疼,那伤风败俗的穿着更扎得杨桃眼疼。 “二丫?”她不确定的问。 站在楼上,等着夜幕迎客的二丫也看见了她。她眼中立马迸射出寒意,片刻后却却嫣然一笑,收起了恨意:“官人要上来坐?可你这女个家的装扮可不成,你要真想来啊,不如让妈妈花几两银子买了你,等你进来保管是享不尽的福气。” 说话的时候,月季冲杨桃丢了帕子。杨桃躲闪不过,被那帕子当头盖了头脸,引得楼上一众姑娘笑出了声:“看她那呆样,到了床上也只由着官人们摆弄的份儿……” “你知道什么,就这样不经人事的样儿才官人们喜欢呢?你瞧那脸蛋,轻轻一掐都能出水。” “脸上出水算什么?那里……” 姑娘们没羞没臊,说出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杨桃又羞又气抓下脸上的帕子扔在地上,狼狈的逃了。 便是匆匆跑来,身后还追来月季嚣张的声音:“告诉你,二丫早就死了,姑娘我如今叫月季,花魁月季!你要不服气,你改明儿也来。本姑娘亲自教你功夫,保管你恩客不断不多久就能抢了我花魁的名头。” 杨桃攥进了准备借给她赎身的银子,一张脸皮羞恼得快要烧起来。 打那之后,杨桃再没从怡红院经过,也再没见过月季,再没听过有关月季的消息。 后来,杨苗无意间提起二丫魔障的想坏她名声的事情,她也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杨苗也叹:“我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那么狠心的父母。你知道二丫被卖进怡红院的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吗?李家族长去逛,正好遇到了。听说二丫就在隔壁房间伺候,刺激得族长红了脸皮,好长时间不和二丫爹娘说话。” 二丫如今还在怡红院,杨桃也就没犯傻问‘后来呢’之类的问题。只道:“她命不好,却也没守正自身。但凡她心正些,也能好好的跟着王婶,不说有多大的出息,至少能顺顺当当的嫁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是啊!” 姐妹俩唏嘘一阵,这事也就再没人提起。 或许是霉运都走尽了,杨家最近喜事连连。 腌菜铺子买卖奇好,不过两月多的时间,盈利雪球般的滚。张存不仅将银楼的银子连本带利还了个干净,剩下的银子往杨桃等面前一堆也足足吓了大家一跳。 “我就说该投入的时候得投吧,做买卖哪能没点风险?成天界前怕狼后怕虎的,温饱是没有问题,想兴家立业也实在不用去想!” 杨老三颇为赞同的点头,拍着他的肩膀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胆识有闯劲。只要看准了就该大胆去做,谋事在人成败在天,咱总得先走出自己掌握的这一步。”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叶氏的笑容也轻松起来,拉着杨桃的手笑得欣慰:“这回放心了吧,你姐夫做旁的不行,在经商一道还是有些能耐。” 杨桃只管跟着欢喜,傻笑着不说话。 那边铺子跟前每天排着长龙,张存新请了三个伶俐的伙计还忙不过来。这边,杨桃和赵郎中的药铺也到处欢声笑语。 是的,欢声笑语! 要想在药铺里见到喜气,实在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病人身心煎熬,亲人担忧难耐,哪里能笑得出来? 可良心药铺是真讲良心,药价公道看病用心,能用便宜的药绝不用贵的,能告诉寻常护理方法绝不会藏着不说。 不仅如此,每十天还有穷人义诊,每半个月还组织讲授小病防护知识。 虽说铺子才开了不到半年,可医术到位又实在对得起良心二字,所以在当地很有些声望。 老百姓朴实感恩,在杨桃这里讨了实惠也会想着回报。于是,成日里有人往良心药铺送东西,或许一把小菜,或许半斤猪肉,或者几斤野果,几小袋大豆白米…… 东西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难得的却是心意。温饱都不一定能保证的普通百姓,便是给你一把野菜那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更难得的是他们对铺子的信任,见到有病人愁眉苦脸的进来,总会停下来和宽慰两句,再对着良心药铺狠狠地竖大拇指。 痊愈的劝着病人宽心,又将铺子的医术和信誉狠狠地跨上一番,大伙儿的心都跟着松了下来。 于是,氛围也跟着欢愉起来,随处可见欢声笑语。 杨桃在诊台后面忙得额上见汗,可看着大伙儿积极乐观,心里也轻松欢喜,便是银子比旁人挣得少,心里也是发甜。 最欢喜的还是赵文英想通了。 这天,一个患病的老秀才过来看病,等诊的时候和赵文英玩笑,考他好些基础蒙学文英都答不出来。 于是秀才笑他:“就你这等学问,我等哪里放心让你瞧病?” 赵文英嘴犟,横了眉眼道:“学问是学问,医术是医术。你那么有学问怎么不会给自己治病?” 秀才就笑了:“我有学问要看医书也不难,假以时日总能学成。你呢,识的字没几个,读的书没几本,就那点医术上的东西还是人家手把手教的?就你这样,等别人不肯教了,你还能学着什么?早晚没大出息。” 赵文英气得头顶冒烟,中午休息的时候将自己闷在屋里不肯出来。等他自己翻了好几本医书,终于是服了气,扯着赵郎中衣摆道:“阿爹,我想念书。” 劝了大半年都劝不通的赵郎中一愣,继而欢喜的将赵文英举了起来,笑着一叠声的称好! 杨桃在一边摆碗筷,眉眼间全是止不住的笑。 正欢喜,出去买菜的杨苗一阵风般回来,拉了杨桃就往外走:“官府出讣告了,好像是对安知府和周县令的处决。还有咱们梁县的官员变动。我识字不多,你快去看看。” 官员变动?杨桃心里沉了一下:秦夫子志不在官场,他这一走乔安和春晓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再来个县令,又不知是什么德行! 第一百五十九章:圣旨 京中对安、周两家的惩罚比杨桃想象中轻很多。 在杨桃看来,安知府一系与西域、苗疆都脱不开关系,不管用那些毒药的目的是什么,都逃不脱一个私通外敌的罪名。 何况三三皇子还牵其中,三皇子往上呈送的罪状能细数出三四十条,就算只的查实了其中几条,那也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可最后京中通告的罪状,也不过贪污受贿、渎职害名,滥用私权、结党营私。这些不疼不痒的字眼加起来,也就是:安知府和周县令斩立决,两家家产充公,家眷流放一千里。 杨桃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果然是树大根深,难以撼动。” “什么?”杨苗不解的看着杨桃,她更关心的是秦夫子的前程:“你快看看秦夫子怎么样了?三皇子当时不是让他代县令吗?如今圣旨该有安排吧?” 杨桃便收了心思接着去看,而后一脸‘果真如此’的道:“秦夫子调任县学院长,咱们梁县的新县令董大人,今日就会过来上任。” “县学院长?那不还是教人读书的夫子吗?” “可县学教的都是新考上的秀才,里面的学子很多会考上举人,甚至进士、状元。咱们国家的江山,都还指望着他们帮着打理呢。” “咱们县出状元,那还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吧?如今官做得最大的,也不过是郭家的太傅大人。” 说起郭家,杨桃便想起了一些过往。 当初县令强令赵郎中去给郭家老祖宗治病,县衙的衙役拎着刀在门口守着,治不好要他们提头去见。 再想着他们得罪了安知远,郭家人直接帮衬着要将杨桃和乔家铺子逼到绝路。 这么说来,安家、周家和郭家根本就是一伙儿的。郭家最显赫的大官便是太子太傅,他们根本就是明面上的太子党。 那安家、周家作恶,郭家身上就能干净? 只怕不是干净而是聪明,他们平时主要笼络学子,为太子收拢文人。所以即便安家和周家都出了事,他也安然无恙。 而秦夫子去接手县学这一块,是不是要和郭家争斗的意思? 若真要和郭家争斗,那这新县令的立场就很是重要了。 “想什么呢?你到底听么听我在说啊?”杨苗泄气的拉了杨桃的手,腮帮子大大的鼓着,很不开心的样子。 杨桃想着自己的心事,还当真没听见杨苗说了什么。 她歉意一笑,随意揶揄道:“听见了听见了,不就是想去见见秦夫子吗?这就去还不行吗?” “你难道不想?县衙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不去看看你能放心吗?旁的都不说,只说秦夫子真的走了,乔安和春晓还能在县衙任职?” 正巧杨桃也想去看看情况,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和杨苗结伴去了。 圣旨今儿一早就送到了县衙,秦夫子给的茶钱传旨太监不收,做东接风洗尘,对方也强硬拒绝。原还想再多说两句话了解下京中情况,那小太监硬是守口如瓶。再要打听,对方已是启程回京。 秦夫子率众送了传旨太监离开,才刚返回就撞见杨桃和杨苗结伴过来。 他陈朝乔安和杨春晓扫一眼,率先离开。 杨桃倒也不觉得什么,杨苗眼巴巴的看着秦夫子一身疲惫的离开,无意识念叨道:“他心里果然不好受,这么久以来,我就没见过他有过这种表情。” “那么多公事要处理,马上又要和新县令交接,秦夫子疲惫也在情理之中。” 看杨苗依旧只顾着看秦夫子,杨桃也不理她,只迎着乔安和杨春晓走去,问:“可都还顺利?安家和周家……” “人多眼杂,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杨春晓要带着杨桃他们去偏殿,乔安伸手拦了下来:“还要忙着清点周家财产,记档发配了去闵州,咱们有话回去再说吧。” 继而又看向一脸担忧的杨桃,强行和缓了面色道:“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们自己都有分寸。即便遇到了难事,也会想法子解决,能用上你的时候自然会主动开口。” 杨桃不想让乔安他们分心,便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也别忙着走,圣旨上还有你的事情呢。”即便强装了轻松,乔安的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上面下旨,让你拟出明年要种药材种类,并预估出大体产量。自打明年开始,你们六面山得年年上贡,每年上贡的要药材价值不能小于二百两。” 杨桃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她本想发些牢骚,可想到是上头传下的圣旨,也只能将满腹的为难沉下来。 “从安家和周家的判决,你也该能猜出来京中的局势。”乔安安慰的拍了拍杨桃的肩膀,叹道:“且先回去统计安排吧,多重些值钱的,两百两兴许也不难。” 杨桃不忍乔安跟着忧心,便点头道:“知道了,我回去和师父、师叔好生商量。等做好了,便将结果送来。” “紧着做吧,趁新县令还没上任……”后面的话乔安没说,杨桃却已经明白了过来。 “太子的人?” 乔安看了左右无人,却也没敢明着说什么,只隐晦道:“郭太傅保举的,具体如何还不敢下定论。” 都领着郭太傅的情了,立场还有什么好说? 想着他们和安家、周家的恩怨,杨桃面有忧色。她抬头看一眼乔安,知道他要跟着秦夫子做大事,只道:“行事谨慎些,别……” “别担心,我们有分寸。” 还想再多说什么,站一旁放风的杨春晓咳嗽了一声,乔安便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道:“回吧,衙门重地,不是闲聊的地方。” 一个衙役匆忙跑了过来,对着杨春晓道:“大人让你们过去。” 秦夫子对待杨桃和乔安向来亲厚,知道他俩在一起说话,很少会催。这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紧着叫人,定然是有要紧事情非得已。 乔安和杨春晓匆匆离开,便是乔安也没顾上多给杨桃个安心的眼神。 杨桃呆呆的站了会儿,也只得叹息一声,叫着杨苗回去。 杨苗很有些不甘心,噘着嘴道:“都没能和秦夫子说上话呢,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 杨桃自己心里装满了事,也顾不上安慰杨苗,只敷衍了两句,紧着回去和赵郎中等人统计药材种类及产量,算一下大体能出产多少东西。 赵郎中听说上供的事情,也是沉默了好久。半晌之后,终究是无奈一笑:“二百两?在京中贵人眼里能算得上什么?不过是换着心思折腾刻薄人罢了。” 杨桃没接话,可想着也是这个道理。都不说别的,只看周家小姐以前的花费,二百两也跟打发叫花子一样。何况这银子交出去,还不知道会落进谁的口袋呢。 可人家就要折腾,他们又有什么法子? 全世界都知道杨桃他们没种过药,没办法保证产量又能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要东西,谁敢说没有? 师徒俩按照先前的设计图稿算种类和产量,算到一半的时候周师叔赶了过来。 赵文英在路上就和他说了具体事情,他回来便也不用细问,只道:“那片野天麻长势不错,明年清明之前该能采收。按目前的长势和现在的价格,卖出二百来两银子问题应该不大。” 杨桃和赵郎中齐齐松了口气。 “不过你只报天麻估计也不成,那么大一座山,总不能只种了天麻一样啊!” 杨桃却轻松起来,笑道:“剩下的就好办了嘛,那些价钱低的药材,随便再写上两样,咱们也算是超额上贡了!” 周师叔略看了杨桃两眼,欲言又止。 他和赵郎中都是在京中呆过的人,那些权利倾轧下的手段他们见得太多。事情,恐怕不会是杨桃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现在也没必要危言耸听,叫杨桃忧心。 杨桃心里轻松,便又眨巴着大眼睛问他:“我自己种的那一颗天麻呢?师叔看着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倒还真是喜事。 周师叔朝杨桃竖了大拇指,笑道:“照你先前说的法子养着,那天麻年前定然能成。” “这样说来,明年大面积种天麻绝对没有问题。咱们那么大座山呢,种好了出产三五千两都不成问题,两百两能算个啥?” 杨桃眼睛亮晶晶的,就像看见前途一片光明。 周师叔去和赵郎中商量事情,杨桃转去后面泡茶。 才转过去,赵文英神秘兮兮的看着她直笑,笑得她浑身都是发毛:“怎么了,笑成这副德行?” 赵文英看她的神色越发暧昧,啧啧了好几声之后才接着道:“你要当小姑子了呢,大红包可准备好了?” “胡说什么?”杨桃没好气的点他的额头:“不好生看书尽胡乱编排,要春晓知道你胡说,看他不打你。” “谁胡说了?我亲眼看着他扶着郭家小小姐进馆子吃饭,亲眼看见他们谈笑风生。等我去买好菜回来,还撞见他亲自扶那小姐上轿。”赵文英看着杨桃,不服气的噘着嘴:“男女授受不亲,春晓那样克制的人能做出这种举动,你还不明白代表了什么?” 杨桃了解这个弟弟,他性格冲动,嘴上也没有个把门的,可行事还是恪守规矩礼仪。若赵文英说的不假,那他和郭家的小姐之间,肯定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可郭家?为什么偏偏是郭家?以春晓现在的立场,怎么能去和郭家的人交好,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他去和郭家小姐交好,是想做什么? 想起县衙里的忙碌,乔安和杨春晓的凝重和忙碌,杨桃心里便不由自主的敲鼓。经历了一个安知远,她实在不想在自己如此弱小的时候,再惹上郭家这样的权贵…… 第一百六十章:意外 杨桃心里忐忑,几次去县衙找杨春晓都没能如愿,乔安也忙得不见人影。她实在没法子,便抽了空去寻郭家小姐。 使了不少的银子,出来买脂粉的小丫鬟才答应为她通报。 郭家小小姐得了消息倒也没拿乔,当即便回了话:“郭家规矩大,不是能好生说话的地方。杨家姐姐既然想见我,不如就约在竹韵茶楼,我请姐姐喝杯茶。” 在约好的时辰,郭家小姐果然来了。 娇娇软软的小丫头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见了杨桃柔柔一笑,行礼都行得很是好看。 杨桃不敢受她的礼,侧身偏过之后又赶忙还礼,而后才爽朗道:“我们乡野里没那么多规矩,郭小姐和我一处说话还请别那么拘束。” 郭小姐柔柔一笑,一举一动都显得端庄。她落了座,照着杨桃点了杯中等铁观音,而后疑惑问道:“杨家姐姐找我,所为何事?” 看着面前诗一样的姑娘,杨桃满肚子的话竟说不出来。 她冒冒失失的找人家出来,然后空口就问人家和自己弟弟是什么关系?问他们认识和相处的经过,看是谁先接近谁;分析分析其中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在这个男女大防虽不严重,但绝对容不下男女私相授受的朝代。她以揣着怀疑去问另一个女孩儿这种问题,不就是轻视人家的德行,往人家身上泼脏水吗? 杨桃有些懊恼:实在太冒失了,怪自己近来精神太紧张。 “也没什么事,就是担心老祖宗身子。”杨桃心虚的喝了口茶,努力调整好了情绪才抬头大方道:“深秋了,中风等病容易复发。本想上门看看,可没有拜帖,怕突然过去太过冒昧,老祖宗也会不喜欢。” 郭小姐也跟着喝了口茶,她放下茶盏看杨桃的眼神有些懵懂,好像没想到杨桃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这种讶异和懵懂很快便被优雅所取代。 郭小姐微微一笑道:“有秦郎中护理着,老祖宗身体还算不错。” “这样啊,那挺好的。”杨桃说完这句,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尴尬一笑,只得专心喝茶。 郭小姐也只安静的陪着,好像她们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喝茶。 如此喝了三盏,杨桃的肚子都喝撑了,两个原本就很陌生的人也没找到新的话题,奇怪的是谁也没提议散场。 小二再来添水,郭小姐才慢悠悠的吩咐丫鬟:“我想吃城北李记的话梅,你去买一些来我们佐茶吧。” 丫鬟行礼后退下,郭小姐又打发小二:“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吧。” 等屋里再没了旁人,郭小姐才认真的看着杨桃的脸道:“我和春晓认识,他知道我是郭家最小的嫡女,我也知道他是秦夫子亲传的弟子。我家境优渥,他出身贫寒;我家侍奉太子,他师父和三皇子更为亲厚。我们相处,寻常人都得朝歪处想。” 杨桃拿杯盖撇着水面上的浮沫,同时抬头去看郭小姐的眼睛:“那实际情况呢?是我多想了吗?” 郭小姐清浅一笑,拎了茶壶给自己续了杯水,不答反问:“那你们呢?真的是三皇子的人?” 杨桃不答,郭小姐便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道:“咱们都不过是平头百姓,京中真龙夺位哪里就关我们的事?就算咱们心比天高有心投靠,真正能做的又能有什么?” 她喝了口茶,看杨桃的杯子空了有主动给她续了一杯,而后便看定了杨桃的眼睛,淡声问她:“天高皇帝远,咱们就是拼上了性命,京中的贵人可能知道可会领情?” “你想说什么?”杨桃放下茶盏,神色认真起来:“这里也没有旁人,郭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郭小姐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盏之后也当真爽快起来:“我的立场很简单,郭家人微言轻不配为任何贵人冲锋陷阵,即便郭家其他人有这样的野心,我一个闺阁女眷也出不上力更不该往里头牵扯。” 没等杨桃分析明白她话里的真实性,郭小姐又开口道:“也顺便奉劝杨家姐姐一句,是老百姓就认真的当自己的老百姓,有上进心就走正常途径努力攀爬。三皇子那样的贵人,你们攀附不上,更攀附不起。” 这话难听,杨桃微微变了脸色。 “还请杨姐姐莫要误会,小女子没有看轻你们的意思。”她朝杨桃做了个敬酒的姿势,以示自己对她的真心和敬意。 “三皇子在众多皇子中并不出众,他亲娘不过嫔位,外祖家也早就没落。或许是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三皇子在京中向来低调,更不爱在陛下面前露脸。”郭小姐拈了颗梅子吃,或许是梅子没腌好,酸得她直皱眉。 好容易缓过了酸劲,她才又接着道:“三皇子再不济也是皇子,他低调行事,总有他的福气和富贵。可你们呢?在下头胡乱得罪人,等上头的人腾开手,可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到了那时候,远在京中的三皇子可能想起你们,可会为你们出头。” 杨桃眉头微微皱起,半晌后也是轻轻一笑:“郭小姐误会了,我们也从来就不是谁的人。就想你说的,人微言轻,不配为谁冲锋陷阵。” “如此,杨姐姐便该想一想切割的事情了。”她细细的剥了橘子,将瓤上的白筋都挑干净后分了一半给杨桃:“只要春晓和乔安还在秦夫子身边,你们就永远是三皇子的人。” 杨桃摆手拒绝了橘子,脸上笑意不太自然:“所以,你今天来看,是劝我们和秦夫子决裂?” “我今天来,是告诉你我待春晓非常真心。”她收回橘子一瓣一瓣的吃,是虽然橘子酸得她皱眉却又偏生喜欢吃:“春晓就想这橘子,不好看,不高贵,还总是酸得人难受。可却对了我脾胃,即便总被算得皱眉,却就是喜欢,就是想一瓣接一瓣的吃。” “你喜欢他什么?” 郭小姐又往嘴里放了瓣橘子,照例被酸得皱眉:“说得出来的喜欢,就不是真的喜欢了。” 杨桃皱眉,看着她无言以对。 “你也别觉得我是想劝你什么,我说这些单纯是为你们好。”吃完一个,郭小姐又拿了个绿皮的仔细剥:“姐姐是聪明人,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就该明白。夺嫡是拿命赌富贵,可咱们这样的人命贱,当真没资格陪着贵人赌。” “你们是这样,郭家其实也一样。太傅是没有法子,可我阿爹算什么呢?就一个教书先生,赌赢了他不过换个地方教书,赌输了赔上的却是全家老小的命。 你们还不如郭家呢!京中多少权贵在前面候着,便是赢了能容你等百姓分羹?若是输了呢?你们要搭上的是什么?仔细想想,值得吗?” 杨桃就是个小老百姓,她以前的梦想是发家致富、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活。现在的梦想是平平安安、殷实努力的活。 她对余生没有太大的野心,种好药造福百姓,再守着两个铺子和乔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就很和美。 便是有安家虎视眈眈,便是有乔康成的深仇大恨,杨桃盼着乔安出息,盼着他兴旺发达、紫袍加身。却也从没想要要抱谁的大腿,要和谁拉帮结派。 可郭小姐今天点破,却也让杨桃不得不从新思考:自己想着是在踏实本分的过日子,可在外人眼里呢?若真的因此卷进皇子间的争斗,他们或许真的是万劫不复。 郭小姐将杨桃的表情看在眼里,虽说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也不妨碍她再接再厉:“若不是因为春晓,这些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杨姐姐说。人各有志,我和何苦拦你们的去路? 可如今不一样,我想要春晓好,便得为你们打算。杨姐姐仔细想想,可我今天说的话在不在理。” 她收起脸上笑意,再次看着杨桃眼睛的神色无比认真:“新县令马上就要走马上任,我大伯能保举他便说明他值得太子信任。杨姐姐若当真不想掺和了,该赶在他来之前和秦夫子了断。” 或许是没想到郭小姐会这么坦诚,杨桃抬头看她的眼神中藏着讶异。 郭小姐对她温柔一笑,依旧是端庄优雅的模样:“杨姐姐也不用太担心你们和安家的旧怨,他家如今出事,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我和春晓要当真成了,便是看着我大伯的脸面,他们一族也不好再翻旧怨。” 这,是让自己和春晓转投郭家的意思? 杨桃眉心一跳,连笑容都虚弱起来。她不去管什么太子、皇子,不去管什么夺嫡、权贵,只认真的问郭小姐:“你和春晓云泥之别,你觉得你们可能吗?若当真只看真心,你们有机会走在一起吗?” “杨姐姐应该听说过吧,我亲娘其实是阿爹最宠爱的一个小妾,生我时难产死了。”郭小姐眼角隐有泪光,却依旧坚强又娇柔的笑道:“我娘落气的时候我爹在她面前发过誓,一定会让我幸福的活着,一定用十足的真心爱我疼我,若是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杨桃看着她,表情复杂。 郭小姐脸上凄惶一闪,看着杨桃的眼睛问道:“你说我若是以死相逼,我爹会如何?” 杨桃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能轻易看穿周小姐,略微用心也能猜透二丫,可面前这个如诗如画的人儿,她看不清。说了这么多,杨桃甚至都没闹清楚她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她对自己阿弟不自信,可那么奋不顾身的爱情真的那么轻易就能光顾?她和杨春晓之间难道也有不为人知有刻骨铭心的故事? 可即便如此,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因为杨春晓的爱情,他们真的要背叛三皇子改投太子阵营?虽然郭小姐一再强调他们不配为太子冲锋陷阵,可她郭家如何都不可能和太子撇清关系,他们就是太子一党…… 第一百六十一章:桃花 浑浑噩噩的出了茶馆,杨桃便又去了县衙。 她信不过郭小姐,可又觉得她的许多话都说得有道理。一个安家都快要了他们的老命,京中皇子们的是非哪里是他们能掺和的?便是无意间站了队,要闯下的也可能是弥天大祸。 杨桃怂,她就是害怕! 在代表太子势力的新县令上任之前,他们一定得想明白,一定得将事情提前处理干净。 侍卫帮着通报了好几遍,杨春晓依旧没出来。 杨桃知道他在忙正事,却依旧固执的往侍卫手里塞银子:“劳烦你再帮我通传一声,我真的有急事找他。你告诉他我是杨桃,要和他说的事情关乎家人和性命。” 侍卫再出来,后头便跟了紧皱了眉头不情不愿的杨春晓。 杨桃刚迎上去,杨春晓就不耐烦又无可奈何的道:“阿姐你闹什么啊,什么事就关乎家人关乎性命了啊?” 门前的侍卫虽一本正经的守门,可两只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杨桃拉了他到暗处,言简意赅的说了自己和郭小姐见面的事情,而后神色凝重的问他:“你们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就到了以死相逼都要下嫁的地步?” “郭淼?”杨春晓脸皮烧红了一片,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她就是个单纯又痴傻的小丫头,哪里能说出你说的那些话?要是不出意外,定然是郭夫子教的。” 杨桃脑海中又浮现出郭淼的神色举止,那样通透的一个人,说不出那样一番话? “她说不说得我自有判断,如今我只问你,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杨春晓便一脸苦笑:“她今年十三,我才十二,你说我们能怎么样?” 说着这个,杨春晓神色突然认真起来。他看着杨桃的眼睛道:“阿姐,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明白婚姻大事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后又嘀咕了一句:“我才多大,至于情根深种?她才多大,若真去郭老爷跟前要死要活的闹,结果会是成全? 阿姐看着聪明通透的一个人,怎么就笨成了这个德性?” 被亲弟弟洗涮,杨桃也顾不上发恼。因为杨春晓这番话反映出来的实情实在吓人:“你是在利用郭淼,你们和郭家……” 杨春晓一把捂住了杨桃的嘴,他小心的左右观望确定无人之后依旧恼怒:“阿姐这是怎么了,这些话能在外面乱说?” “我是担心!” “乔二哥都说了,我们的事情你不用管。药铺那么多事,腌菜铺子那么多事,种药更是千头万绪,你只操心自己不好吗?” “可掺和进太子和三……” “阿姐!” 杨桃知道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强行将冒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深呼吸两口,又将话题换到郭小姐身上:“那郭淼呢?她不过一个小姑娘,你们当真要那么不择手段?你才十二……”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杨春晓不耐烦的叹气,他尝试解释,可事情太多太乱他也是一脑袋官司,想要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没好气的道:“你就放心吧,我还知道自己是个人,不是禽兽!” 杨桃还要再说,杨春晓头疼的推着她离开,同时告饶道:“求求你了,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我们都已经忙疯了,乔二哥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连饭都没顾上吃,你阿弟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就当心疼我们,成不?” “那你今晚上回来,这些事咱们真的要紧着说清楚。” “我的个亲娘也,哪里顾得上?”杨春晓是真急着回去干活儿,说完这句就紧着往衙门里走。也不管杨桃在外头是怎样的心急如焚。 心里藏着事儿,杨桃也没再回铺子。 她将自己藏在院子边上的小树林里,来来回回的想着郭小姐和杨春晓的话。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看春晓他们的架势,是当真站了三皇子这边,马上要和郭家开战了。” 她喃喃自语了两句,又皱眉想着对策:“不管怎样,总得想法子阻止才行。咱们不过是平头小老百姓,哪里经得住那样大的风雨?” 于是杨桃便快马加鞭的想着法子,直到天都黑尽了也没察觉。 再回过神来,是杨畔拿弹弓打了她肩膀:“你要死啊,一个人藏在这里,吓得三叔三婶满到处找你,还以为你又出了什么事。” 杨桃一惊,这才察觉天都黑了,也顾不得和杨畔顶嘴,抬脚就往家里赶。 回到家,果然见叶氏急得都垮了脸,见她回来,拉住她就往屁股上打:“你是要急死个人还是如何?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家,你阿爹都准备换短打上山了。” 上次的事当真把家里人都吓坏了,他们给杨桃定了时辰,若戌时中还不见人回来,那便肯定是出了事。 这都亥时了,也难怪家里人着急。 杨桃屁股被打得生疼,心里却是又暖又满。她装模作样的喊疼,还假模假样的去捂先前较重的伤口,果然就引得叶氏停了手,紧着拉了她进屋里歇着:“伤口又疼了,是不是阿娘刚才下手太重……” “娘!”杨桃搂着叶氏的脖子,不知为何就眼泪花花。 “当真是阿娘下手重了?”叶氏一看见杨桃的泪就慌了神,挣着杨桃的手臂要往外走:“你忍一忍,娘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杨桃紧紧箍着阿娘的脖子不肯撒手:“阿娘忘了,我就是大夫啊。这十里八村,还有比我更好的大夫吗?” 怕阿娘担心,杨桃又紧着道:“我不疼,就是想抱抱阿娘。就是怕有一天……”怕有一天连累得你们丢了性命,怕再也看不到你为了我紧张为了心疼,怕再也得不到这份温暖和圆满。 怎么办啊阿娘,春晓他们要进行一场豪赌,我却想不出办法去阻止他。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不害臊!”叶氏上下捏着杨桃以往的伤口,确定她真的不疼了才放下心来。 可杨桃轻易不撒娇,她今天这幅样子,肯定是在外头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叶氏是生长在乡野的妇道人家,大道理讲不出来,安慰人的甜蜜话又不会说,只得寻了喜事说给杨桃听,盼着她能欢喜起来。 “咱家的铺子争气,到目前都挣了这个数了。”叶氏伸出三根指头在杨桃面前晃,脸上是明晃晃的笑意:“这么些银子,我和你阿爹以往想都不敢想。” 杨桃知道阿娘说的是三百两,是除去还完银楼的遗银钱还剩下三百两。 “买卖实在是好,你姐夫想在城东和城西再开两家铺子,这两天正在找铺子。” 她眉开眼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铺子要真开起来了,光我和你阿姐做腌菜也忙不过来,咱家这个小院子也摆不了那么多缸。所以,我们想在县城边上租两个大院子,再雇些人帮着做菜。在城边上,离铺子近些,也省得花力气来回搬菜。” “一下开多开两家铺子,还租房子雇人做菜,这得多少银子?” 叶氏就点着她的脑门笑:“如今倒是你吝啬银钱了,想要回报没有投入哪里能成?” 她微微一笑,转身去开了衣柜,而后神神秘秘的端出个黑漆匣子递给杨桃:“打开看看。” 阿娘神秘的样子惹得杨桃发笑,可等她开了匣子,却惊得睁大了眼睛:“四百八十两,咱家现在有这么多钱?” “哪里才这些?”叶氏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连声音都骄傲起来:“你的嫁妆和春晓求学的开销我都留出来了。这些是能拿出去拼的,赢了咱家更上一层楼,输了,也不过就是回到原点,咱们从新再来就是。” 杨桃几乎瞠目结舌:“这才多久?我们药铺连这里的一成还没挣来。” “你们那哪里是挣钱的药铺,分明就是善堂。”叶氏点了点杨桃的额头,笑着去给她盛饭:“欢喜些,咱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你脸上那笑怎么还能越离开越少?” 是啊,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怎么能再去犯险,去争那点渺茫到不切实际的希望? 即便真要豁出性命去争,筹码也不该尽数压在三皇子身上不是?当今圣上十五子,三皇子属于最不受宠,很没地位那一类呢。 杨桃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去找乔安,却被告知乔安出去忙碌了。 她给乔安留了信,让他回来就来找她,便是再忙也得来见她一面。 可从日出等到日落,从今天等到明天,如此反复,等董县令都走马上任了,乔安依旧没有来。 这一天,董县令和秦县令交接。衙门里给董县令接风,和秦夫子作别,杨桃得了风声,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她正无精打采的擦着药架,郭淼款款而来。 “杨姐姐。”她笑眯眯和杨桃打招呼,那温柔的劲儿直让人如沐春风。 杨桃抬头见到是她,诧异的同时心也悬了起来。一时间竟愣在当场,没有反应。 郭淼噗嗤一笑:“杨姐姐这样呆呆的,好可爱!怪不得乔二公子对你死心塌地。” 杨桃脸上一红,紧着放下抹布招呼郭淼。 茶过三巡,郭淼才局促的说明来意:“杨姐姐,我好久都没见到春晓了,传信没人回,去寻常见面的地方等也等不到人。我又不敢去衙门找他,我怎么办啊杨桃姐?” 想着杨春晓的话,看着面前乖巧喜人的姑娘,杨桃叹道:“你们根本就不可能,别再理他,也别再找他了。” 一听这话,郭淼眼睛就红了,她冲动的抓住杨桃的手,涨红了脸上说什么,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好半晌之后,她才叹道:“便是她真的不要我,我也要听他亲口说。杨姐姐虽是他亲姐,可你说的也一样算不得数。” 这种事情,杨桃说了还当真不算。于是,她沉默不语。 “我找不到他,可董县令今晚上要和太子的朋友们聚呢。春晓便是不和秦夫子决裂,也不能和董县令对立是不是?我这里有董县令的请帖,你让他去好不好?去和董县令、和我爹说上两句软话,也算给自己多备下一条路。” 第一百六十二章:通透 大红请帖就放在杨桃面前,郭淼红着眼睛真心相邀的样子不时浮现,杨桃的心乱做一团。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赵郎中从后头转了过来。 杨桃听见脚步声,慌乱的将请帖藏了起来。可已经晚了,赵郎中已经将那请帖看在了眼里。 “董县令请你?” 藏无可藏,杨桃略一犹豫便将请帖递到赵郎中面前,愁道:“郭淼说京中纷乱,皇子们都有各自的心思。咱们和三皇子搭了线便成了三皇子一派……” 她紧张看了看周围,又不放心的去关了铺门。而后才看向认真看帖子的赵郎中道:“我们这样的老百姓,哪里经得起那样的风浪?我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靠着自己的双手挣点辛苦钱。” “那乔安和春晓呢?”赵郎中随意的请帖扔在桌上,看着她的眉眼认真的问:“他们这一辈子也跟你一起开铺子挣辛苦钱?如此,倒真可以和秦夫子掰扯干净,也省得担什么风险。” 杨桃没想到赵郎中竟是这种态度,一时有些发愣。 关于朝堂的事情,赵郎中也实在提不起兴致细说。他只瞥了杨桃一眼,又被有深意的看了看那张请帖,便起身去制药。 不过在路过杨桃身边的时候,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阴诡小人,人行鬼道,什么东西?” 杨桃小脸歘的红了。 是啊,左右逢源算什么东西?难道自己还有本事一边讨好三皇子阵营的秦夫子,一边对着太子阵营的郭家、董县令? 真满心愧疚,又突然反应过来赵郎中骂的或许并不是她。 不说郭家,就只看看安家和周家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上得了台面,哪一桩挺得直脊梁?再想到当初李小壮设计要和阿姐退亲,也是看上了什么郭家小姐,杨桃心里就好大的不自在。 “阴诡小人的同道中人难道能是正人君子?”杨桃幽幽一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再看那大红请帖,杨桃如何都觉得碍眼,拿剪子绞了个稀碎,她心里才终于好受了点。 赵郎中在柜台配药,看见杨桃的动作眉头才舒展开来:“早就该这样了,那等鸡零狗碎,哪配合咱们为伍?” 杨桃也过去帮忙,顺带请教赵郎中:“郭家我们是没福气交好了,可秦夫子这边该怎么办啊?按道义,我们实在不该撇下秦夫子不管。可论得失,他要做的事情咱们也实在奉陪不起。” “陪不陪得起,你们不是都陪了吗?”赵郎中拿了药方认真斟酌,又改动了几处用量,而后才接着说:“从春晓和乔安拜他当师父,从你们跟着去蜀州,从你接了三皇子赏赐的山头银钱,从乔安和杨春晓帮着处理政务。从那些时候开始,你们不就是竭尽全力在陪。” 杨桃反应过来,满脸都是愁态:“那时候哪里就想得那么深远?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堆过来,满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化险为安,只想着讨个公道正义,奔个前程……” “这不就是在奔前程?” 赵郎中指了柴胡让杨桃去拿,自己称着石斛道:“打从你们和安知远交手,你们就已经在了风浪圈中。想逃,只怕是逃不掉!” 他将称好的药倒进碾子里碾,接着幽幽的叹:“打着三皇子的保护伞,兴许还好点。一旦忘恩负义的叛变,区区草民算得上什么?旁的不说,郭家动一动手指头,有你们反抗的份?” 杨桃光纠结皇子间大战的危险,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威胁。赵郎中一提,豁然开朗。 “是我着相了。”杨桃潜心悔悟,歉意道:“是我没经过大事,让人家三两句话就吓住了。幸亏没做出错事,若是不然秦夫子该伤心了。” “是该伤心!”赵郎中忙着手里的事情,头也不抬:“他们站出来帮你的时候,可想过你们能有什么用?如今人家没多少用处了,你就卸磨杀驴。这人品,我看着也是心寒。” 杨桃羞得面红耳赤,歉疚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当天下午,杨春晓和乔安结伴来接杨桃回家,赵郎中看着乔安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抓了把山参给他道:“看你俩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拿回去泡水喝将身子补起来。” 连续十来天不分白天黑夜的熬,乔安和杨春晓瘦了两圈,更熬得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杨桃光是看着也心疼得紧,想着先前还一趟一趟的添乱,心里更是自责。 上了马车,杨春晓察觉到杨桃看他,紧着拱手讨饶道:“可饶了我吧阿姐,我困得不行,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说着话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不多会儿便有细鼾传来。 杨春晓寻常并不打鼾,这一睡下就有鼾声,看来当真是累到了极限。 “你也睡一会儿吧!”杨桃心疼的看向乔安,他眼中全是红血丝,一看就是好久都没睡了。 乔安却拉了杨桃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我陪你说说话,这些天,你也挺煎熬的吧!” “先歇一歇吧,等你睡醒了咱们再好生说也不迟!” 乔安将她搂紧怀里,低哑了声音在她耳畔说道:“我不困!” 没等杨桃再劝,乔安已自顾道:“听说你来找了我和春晓好几遍,是因为秦夫子的事情吗?” 提起这茬,杨桃的脸就红了。她不好意思的摇头道:“当时听了旁人几句闲话,乱想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全都想不通了。” 想着赵郎中先前的表情,乔安就知道他已经开导过杨桃了。 赵郎中是在深宫沉浮过的人,有他开导杨桃,乔安放心。 他拉着杨桃的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道:“帮我按按,头疼!” 杨桃连忙坐到乔安身后,轻重有度的帮他按着。她很想问问衙门的事情,很想问问杨春晓和郭小姐的事情,很像问问他们接下来是什么安排,会不会有危险…… 她满肚子心事,可看着乔安疲惫的背影,终究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春晓很好,聪明率真有原则知进退,他这样的品性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乔安被按捏得很舒服,炸裂般的头疼都跟着轻松了很多。 他身子半靠在杨桃香香软软的身上,舒服得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可他依旧强打着精神给杨桃解释:“秦夫子接任县学院长,便是在明面上和郭家抢人。秦夫子身边除了一个伺候起居笔墨的童子,靠得住的便只剩下我和春晓。我心里除了你再容不下其它,他们能下手的也便只剩下春晓一人。” 杨桃手上一顿,下意识问道:“你是说郭家算计春晓,并且已经出手了?” 乔安拍了拍杨桃的手,示意她继续按。同时也回忆着郭淼和杨春晓相遇的情景。 那天秦夫子得了京中传来的消息,吩咐杨春晓和乔安去城外查看官道治安,确保京中贵人行路安全。 两人重点排查容易设伏的地段,山谷,夹道等都不肯放过。 前头也都相安无事,天快黑尽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却出了大事。 “我们正准备回去,突然看见一乘小轿慌乱的朝我们跑过来。还没等我们反映过来,又见三五个壮汉不依不饶的追着小轿子。” “当时,我们只以为是山匪劫银子,所以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乔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才接着说道:“那些人见我们过去,也是二话不说就动了手。我们打成一团,郭家小姐在轿子里也是惊叫连连。” “春晓没有武功,我怕他吃亏便将他撵去了轿子边上。谁想到竟有人绕过我们拿了刀近了轿子。他一把将郭小姐扯了出来,要行凶的时候春晓冒着危险夺了对方的刀。争斗的过程中,春晓手臂还受了不轻的伤。” 杨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尽管杨春晓好好的睡在她面前,她还是下意识皱眉问道:“后来呢,都怎么样了,你们……” “后来我们赶过去和歹人搏斗,郭小姐就扯了春晓进轿中包扎伤口。直到我们将歹人全部制服春晓都没有出来。再后来,春晓强行下了郭小姐的轿子,郭小姐却掀开轿帘泪眼婆娑的看着春晓,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一定会报答他。” 杨桃悠悠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又是英雄美人的戏码,郭家就不能有点新意?” “新意还是有的!”乔安讥讽一笑,接着道:“我们前脚刚将山匪抓进大牢,郭家的人后脚就来了。说不是山匪,领头的是郭淼表哥。他觊觎表妹美色,求娶不成正暗自懊恼。 偏生郭淼无知,激他表哥,说他敢抢了她回家也敬他是条汉子,便是委身于他也算不得委屈。这才激得表哥发狂,硬生生追出七八里地。 可说到底,表哥也不过欺负她不是郭夫人亲身。再往回转了说,这毕竟是熊没见的玩笑,不过是的郭家家务事。我们衙门只得警告后放人。” 杨桃皱眉:“这有什么意思?” 乔安宠溺的点了杨桃额头,调笑道:“才几天没见,怎么就变成这么呆呆笨笨的样子了?” 杨桃没好气的瞪他,使劲瞪,用力瞪。 乔安看得好笑,伸手在她鼻子上重重一刮,而后赶在她反抗之前拉了她的手握在手里,接着道:“郭家的话漏洞百出,有脑子的人都会猜是郭家包庇表哥。虽然郭淼名义上是嫡女,可到底也只是从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郭夫人能真心疼她?” 乔安点着杨桃手心,悠悠叹道:“你也见过郭淼了,那么如诗如画、乖巧精致的女孩儿,在郭家被人欺负成那样儿。你要是个男子,你心情会如何?郭淼再动不动冲你暗诉衷肠,你可能抵得住、吃得消?” 杨桃脑中便浮现出郭淼精致娇俏的面容,而后长长叹息:“可怜了那么好的气质、面貌。” 乔安紧捏了杨桃的手,提醒道:“要是所料不错,过不了多久郭家就会遣媒人登你家的门,理由是春晓和郭淼同处轿中,污了郭淼名声,杨家必须要给个说法!” 第一百六十三章:阴险小人 乔安怕杨桃多想发愁,又赶忙道:“这事儿你也不用多管,我自然会去和杨叔商量。按目前的形势,订了亲其实也没什么。” “目的就不单纯,还能没有什么?” “太子虽然已经大婚,可两侧妃的位置还缺着呢。郭太傅的小女儿去年就已经及笄却一直没有说亲,为的什么还不明显吗?等太子继位,侧妃变嫔妃后宫里自然要人帮衬。 即便不想那么远,只为现在笼络人心,拉拢势力,郭家女儿也金贵得紧,出路也定是高门权贵。咱们这样的,郭家哪里看得上?” “那你说郭家会来定亲?”杨桃有些发懵,她实在跟不上乔安的思维。 乔安也不嫌她笨,耐心的解释道:“因为定亲只是要拉拢杨春晓啊,只为了打压秦夫子啊。这些天我们在县衙里忙什么,合计什么郭家能不惦记吗?只要春晓松口,要寻到秦夫子的错处治他的罪还难吗? 等解决了秦夫子,咱们这些和安家、周家势不两立的人还能有还果子?一溜烟清算下来,命都没了,还成什么亲?” “好狠的心!” 乔安心说,这能算什么,更多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事情还没和说呢! 原想再多安慰杨桃两句让她心里好受些,可他实在太困,堪堪说了句:“你将心放在医术药材上就行,这些阴诡乱事,你操心不来。我也不肯让你纯净的心,受这等污染……”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头话都没能说完就闭眼睡了过去。 杨桃看着他们蜡黄的脸色,心疼的叹了口气。 她在心里暗暗想道:衙门的事情她不懂,朝政手段她更是木讷得很,为了不给乔安他们添乱,往后她再不过问这些事情了。 “我能给你们最大的之支持,就是信任!”杨桃伸手描画着乔安的眉眼,眉眼坚定:“顺风逆风,我们都已经身在风中。往后无论生死,无论成败,无论荣辱,我都不会去在乎。我们同舟共济,总能闯出一条路来。” 当天晚上,替董县令接风洗尘的人挤了满满一层酒楼。 郭夫子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杨春晓的身影,再三确定也没见到和杨春晓有关联的人。 他眉头微微皱起,半晌后冲县学的方向冷笑一声,这才转到董县令身边,殷勤敬酒。 交接完毕,乔安和杨春晓都跟着秦夫子去了县学。 乔家给乔安捐了个秀才,杨老三原本也要替儿子捐,杨春晓没答应:“夫子说我火候没到,捐了也是白花银子,不如再踏实的学上一年自己下场去考。先将基础打扎实了,后面的路也能走得顺点。” “那乔安……” “我哪能乔二哥比?他的文章秦夫子都禁不住竖大拇指。二哥接受捐秀才,也是不想太打眼。如今郭家看得紧……” 自知失言,杨春晓赶忙闭了嘴,又怕爹娘追问,赶忙换了话题,问道:“不是说姐夫将买卖做得好,咱家要新开好多铺子?如今,可准备好了?” 有能耐再开铺子,这可是杨老三的骄傲! 见儿子问,他立马将捐秀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对着儿子炫耀铺子的事情,侃侃而谈,欢喜得很。 新的腌菜铺子早就在准备,到这个时候,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去县衙走好章程,就能上货开张。 说到这里,杨老三笑着托付杨春晓:“你好歹在县衙呆过好几个月,这章程的事情你去走定然能更顺当,左右你如今也不是很忙,不如……” 杨春晓赶忙摆手:“我可不去走那后门,原本也没占上什么便宜,落在新县令眼里,还不定要编排出些什么呢?” 看阿爹脸色不好,他又赶紧解释道:“我一个白身倒也没有什么,可夫子的声誉可要紧得很。他的学生寻后门走关系,旁人该怎么猜想秦夫子的官风?” “就走个章程,哪里就那么多说法?” 杨老三犯了倔,杨春晓的牛劲又快上来了。原本在一边吃饭看戏的杨桃赶忙接过话头:“不如我去吧,前两个铺子的章程都是我去走的,顺序我熟。” “看看你阿姐,男子汉大丈夫就没有点担当。” 杨春晓扁了扁嘴,低了头将稀粥吸溜得响亮。杨桃嗔他一眼,也接着低头吃饭。 等出门办事的时候,叶氏塞了一罐子腌菜给她,笑道:“带着给官老爷也尝尝,他们成日里鸡鸭鱼肉,吃点腌菜也解腻。” 官老爷哪里稀罕这一罐子腌菜?便是他当真不嫌弃,我也不能上赶着去巴结不是? 杨桃这样想着,却不忍拂逆了阿娘好意,便将罐子接了过来。 她原本想将腌菜罐子放在药铺再去县衙,可车夫走错了路,先就到了县衙门口。杨桃不想为难他,便带着罐子下了车。 腌菜坛子不严实,腌菜味儿顺着盖子溢得到处都是。 杨桃才下了车,路人就纷纷看她,等她走到衙门口,相熟的侍卫更是笑道:“杨大夫可是走错了路,进错了门?好吃你家腌菜乔二公子可已经去了县学。” 都知道她和乔安的关系,说话时表情语气都透着暧昧,杨桃看着听着,脸上红云飞了一片。 “不然送给你们吃?” 左右不知道往哪里放,索性就塞给侍卫。以往她来找乔安、春晓也没少麻烦侍卫通传。 侍卫也欢喜,吃过杨家腌菜的谁不知道好吃?最近杨家的腌菜涨了价,他们能平白得这么大坛子,可是赚了。 杨桃正大方的要塞,侍卫也欢喜的要接,身后却突然伸出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端住了杨桃手里的坛子:“什么菜这么香?可否卖一些给我尝一尝?” 侍卫一惊,急忙正了神色行礼:“见过大公子。” 能被侍卫称一声大公子的,只怕也只有跟着董县令上任的大儿子,董书含。 杨桃手上一空,董书含已经转到了杨桃面前,温雅施礼的道:“在下失礼了,可远远就闻着香,实在是忍不住馋,有冒犯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 东西都抢了,涵不涵的又能怎样? 杨桃腹诽,却也不能失礼,只得宽和一笑,款款行礼道:“见过大公子,不过一罐子腌菜,能得公子喜欢倒是它的福气。” 不想和董家人有所沾染,杨桃行了礼就紧着想离开:“我还有些事情,便不叨扰公子了。” 董书含倒也不纠缠,敦雅的让开身子,微笑着请杨桃自便。 杨桃走出去好远,都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她不敢回头,只加快了步子紧着跑开。 等她去班房办事,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为难。按照以往经验准备好的东西,不是这样不全就是那样不对,问具体都需要什么,衙役便满脸都是不耐烦:“上面不是写着吗?你自己不会看?”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县令有新县令的章程,杨桃也不敢抬以往出来压人。 可她仔细看了,纸上写的东西自己分明都准备全了。为防有失,她又核对了还几遍,而后才耐着性子道:“我看全了的啊,麻烦官爷您再看看。” 对方接着她递上来的东西仔细看了,而后又扔了出来:“新的章程还没下来,你且回家等吧。等要的东西都定好了,你再来!” “那大概得等多长时间啊?” “让你等你等着就好了,哪里就那么多话?”衙役很不耐烦的瞪了杨桃一眼,小声嘀咕道:“以前走秦夫子的后门走习惯了吧,真当县衙是给你家开的?什么玩意儿!” 他自以为说得小声,周围的人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很多人看杨桃的眼神都变了,好多不知情的甚至还出声嘲讽:“这没脸皮的啊不要脸都习惯了,哪里还认得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董县令刚上任,又和秦夫子站对立面,新官上任自然是一有机会就会放火! 议论声此起彼伏,还有人饶有兴趣的朝衙役打听秦夫子和杨桃的事情:“小姑娘挺标致的,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照你的说法,她以往都仗着和秦夫子的关系占了县衙不少的便宜?” “还以为秦夫子是个好的,原来也和周县令一样不是个东西?官爷你说说看他们都有些啥龌蹉事,若当真有证据,咱们非得上州府去闹去。” “……” 杨桃立在当场,气得脑袋嗡嗡的响。 衙门重地她不能闹事授人以柄,可也实在看不得旁人信口开河,胡乱诽谤自己和秦夫子清誉。 正因为左右为难,气得涨红了脸,无意间路过的董书含沉着脸走了进来。 “你今天倒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秦夫子和这位姑娘到底有什么纠葛。这位姑娘又因为前夫子占了衙门什么便宜?”他严厉的看着惹事的衙役,浑身威严:“你若能说出来,我爹定然给梁县百姓一个公道。可要是说不出来,本公子头一个饶不了你这等阴险小人。” “大公子……”衙役一见董书含,当时就吓白了脸,跪在地上打嘴道:“属下一时气不顺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董书含却突然震怒:“你既然是衙役,说话做事便是代表衙门。胡言乱语,那便回家去胡言乱语。” 衙役脸色灰败,斗败的公鸡般狼狈不堪。 杨桃也借势跪了下来,她神色凄然的道:“小女子被人责骂两句倒也没甚要紧,可秦夫子一心为百姓做事,不敢有半点私心。无端受百姓这般责难,实在不公。 杨桃在这里恳请大公子明查,当着大家的面看我杨桃的几个铺子章程可走得合适,看经手的人到底是周县令还是秦夫子。 今天不还我们一个公道,只怕天下清官寒心。” 杨桃知道郭家一党正急着找秦夫子的错处,好借此将他赶出蜀州地界。可她不确定董家和郭家亲密到什么程度。接着这个事,她倒是要探探董家的底…… 第一百六十四章:别有用心 杨桃既然敢让董书含查,自然能自证清白。董书含要真想打压秦夫子,就该含混过去,草草完事。 如此一来,留个百姓的想象空间就足够大,大家对秦夫子的认知和判定就更能发挥想象。 可董书含竟答应了详查! 他虚扶着杨桃起身,认真的承诺道:“我爹眼里最揉不得沙子,更痛恨好无端编排朝廷命官。今儿既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事,那便必须详查,不然如何正我县衙风气?” 斩钉截铁的‘查’字落地,满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和杨家有关的档案很快就调了出来,当时的政策规矩也翻找了出来。一对比,物件齐全不存在走后门的嫌疑。 再一看记档时辰,全是周县令在任的时间段。便是后来秦夫子查实腌菜铺子无违规行为的案子,宗卷也将过程记载得清楚明白,并没有半点徇私枉法的嫌疑。 董书含将宗卷摔在那衙役身上,沉了脸喝骂:“你倒是再说说看,杨家姑娘和秦夫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刚才出口讥讽的百姓面含愧疚要偷偷的溜,董书含察觉后却让衙役关了房门。 “无端议论讥讽朝廷命官,无端往好好的姑娘家身上泼脏水,揭人面皮坏人名声,你等又好到了哪里去?”他一拍桌案,铿锵道:“且都等着吧,事情查实,尔等也逃不过重罚。” 那衙役不过是嫉妒乔安和杨春晓得秦夫子重用,寻常心里就难受得紧。如今秦夫子下台,又听闻董家和秦夫子不和,这才放了心给杨桃小鞋穿,同时也造谣生事往两人身上泼脏水。 他以为上头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理,敌人担着污名,他说不定还能得了奖赏。谁知这大公子有包,竟揪着他不放。 董书含等了他好半天也没等到他说出个子丑寅卯,眉头一皱道:“既是说不出,那便按坏人名声治罪,打了二十大板扔出衙门,再不录用。” 他说着喊了人进来,边上的衙役却并不敢动:大公子虽然尊贵,可再贵重也不过是县令的儿子。这种责打衙役、开除人的重罚他们哪里敢执行? 见大家不动,董书含便也明白过来,他淡淡一笑不屑道:“你们以为这等龌蹉事情我父亲能容得?若是父亲来了,责罚只会更重。” 言罢也不强行让人执行,只让自己的书童去请董县令过来:“将这边的事情悉数告诉老爷知道,照实了说不许歪曲了一句。” 等着结果的时候,董书含温柔的看着杨桃,儒雅有礼的安慰道:“杨姑娘放心,这事儿县衙一定给你个交代。女儿家的名节最是贵重,哪里能让你平白受这样的屈辱?” 杨桃浅浅一笑,感激的朝对方行下一礼。 董书含虚了杨桃一把让她起身,而后凌厉的目光才从嚼舌根的人脸上一一扫过,虽没明着说什么,可那冰冷的目光足以让人胆战心寒。 董县令来得很快,黑着个脸,尽见威严。 他一来就复述了书童说的话,而后问那衙役:“他可冤枉了你?” 这架势吓得那衙役腿都抖了,哪里还有胆狡辩,只顾着磕头求饶:“小的知错了,求大人绕过这遭,求大人饶过这遭……” “饶过你这等小人?”董县令一脚将他踹倒,喝骂道:“捏造毁谤、一下乱上,本官若是饶过了你,秦大人的清誉何存,官声何存?他没日没夜的为梁县百姓谋划,到头来就让你等这样污蔑?长此以往,天下学士都得寒心。” 不等他再行辩驳,董县令便下令道:“拖下去重重的打,打足三十大板之后撵回家去,本县府再不录用。” 侍卫赶忙拖了这衙役下去,董县令尤不解恨,再行吩咐道:“通报邻近县府此人品性,建议不要录用。” 就因为那么一句话,落得这个下场?那衙役心里不忿,被侍卫拖出老远还挣扎咆哮,一双眼睛更直愣愣的瞪着杨桃,射出的眼刀子几乎要将人扎烂。 杨桃心尖也抖,跪下求情道:“还请大人息怒,不过几句闲话,彼此说清楚正了名声也就罢了。三十大板……” 没等杨桃说完,董县令已经喝断:“以小见大,便不再是闲话那么简单。秦夫子就是太过宽厚,才纵容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来。 如今本官当政,定要个清明风气,容不得这些阴诡小人!” 他抬手示意杨桃起身,而后便又开始发落在一旁吓得瑟缩的办事百姓:“你等也是可恶,不重罚了不足正风气。一人赏五个板子,罚银子三两,通报全县知道。再有下次,责罚翻倍,铺子也不用开了。” 自有衙役过来执行,一时间哭喊求饶声不断,看得杨桃很有些不忍心。 可她人微言轻,便是求也求不出个结果,索性站在一旁坦然接受结果。虽说责罚有些重,可论起来,他们也是咎由自取。 若不这样闹一场,天知道外头要将她和秦夫子传成什么样子?如今世道蔫坏,人心不古,也当真该好生治一治。 如此,董县令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便烧在了这里。 借着这个由头,董县令在县衙里大清洗,以往秦夫子提拔的、重用的悉数清理了出去。像先前那等品性不端,靠不住的也是一个没留。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会儿董县令发落了人,脸色也松动下来,他面色谦和的看着杨桃,先问秦夫子好,再问她来县衙何事。 等知道杨桃来走新铺子的章程,立马便下了命令:“既然新的还没下来,那便按旧的办。百姓无小事,你等都给我打起精神,再有百姓抱怨办事难,你等也趁早回家种田。” 有了县令明令,又有董大公子在一旁看着,谁也没敢再为难杨桃,寻常两三天才能走完的章程,不出一上午便全都走完了。 杨桃急着给姐夫送章程,只冲董书含行下谢礼:“今天多亏了公子,小女子再此谢过。” 董书含慌忙要扶,又顾着男女大防,只得收了手侧身避礼,谦道:“维护道义原就是读书人的本分,更何况我还是县令家的公子,自然该以身作则,受不得姑娘的礼。” “公子过谦了!”杨桃虽对官场的事不甚了解,对阴谋手段也不通透。可董县令不是真心为自己和秦夫子出头她还是明白,于是也没多少感激,只端庄道:“我还有些杂事要办,便不……” “今天让姑娘受惊了,为表歉意,我请姑娘共进午膳,给您压惊可好?” 杨桃的后半句和董书含一起说出,话音一出,两人都有些诧异。 “乡野丫头这点事不至于受惊,公子无需客气。” “左右也到了午膳时辰,再忙也得吃饭不是?” 两人的声音又同时响起,杨桃尴尬,董书含却摇着折扇笑了起来:“咱俩还真有些默契。” “我初来乍到,对梁县陌生得很,姑娘便当引我认地方,费心当个向导如何?”或许是怕杨桃再拒绝,他连忙吩咐书童去酒楼定包房席面,而后才对杨桃道:“越是忙碌越得好生吃饭顾好身子,杨姑娘便将手边的事先放一放,可好?” 话都说成这样,杨桃再拒绝便显得很不识抬举,只得浅浅一笑道:“如此,便叨扰公子了。” 杨桃对董书含藏着防备,说话做事都拘谨得很。董书含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也只宽和一笑,笑称道:“我又不是老虎,杨姑娘怕我作甚?” 杨桃只陪着笑,并不接话。 “说起来,我也要去县学念书了呢。听说你阿弟也在县学,往后我们同窗,你家的腌菜可别忘了给我也送上一份。” 杨桃还是笑,她想着郭家用在春晓身上的手段,又开口道:“我未婚夫乔安也在县学呢,他也爱吃我家的腌菜,所以我常给他备着。您要想吃了,随时去找他就行。” 董书含定定的看了杨桃两眼,忽然就打开折扇笑了起来。 杨桃不知道他笑什么,却也不问,只的低了头跟在他身边,盼着时间过得快点再快点。 她只顾低头走路,不防腰肢突然被人揽住,没等她挣扎那人手臂实力,已经揽着她转了个圈,避到路旁。 杨桃臊得脸红,又惊得心慌。待看清非礼自己的是董书含,黑了脸扬手就要扇。 可脚才堪堪站稳,手还不及落下,董书含便触火般放手。同时一个青年制服了疯魔的大狗,紧着过来拱手道歉:“姑娘可还安好,我家那畜生没伤着你吧?刚才它张着大嘴党直奔着你过来,可将小生吓了个不轻。” 边上的百姓也围过来关切,显然都被那发狂的狗吓得不轻。 杨桃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举着的手很不自在的放回来,红了脸表示自己没事。 等那青年带着狗走开,董书含也规规矩矩的朝杨桃作揖道歉:“事出突然,我喊了你两声你也没听见,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人家好心救她,她还要扬手打人。杨桃心里不自在,红了脸道:“该我给公子道谢才对。” 借着受惊的由头,杨桃本想别了他回去歇着。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董书含已经率先往前走去:“要道谢,一会儿便多敬我两杯水酒。” 一路往酒楼走去,路上也不太平。也不知道是杨桃精神恍惚,还是董书含太过细心。总之他总有机会和杨桃亲近。不是扯着她袖子躲挑担的农夫,就是拉了她避开小贩扛在街上的糖葫芦…… 可每回事发,人家都紧着作揖道歉,满副儒雅风度。杨桃心里就是再不自在,也得感激人家好心,哪里再能责备? “你啊,呆呆笨笨又迷迷糊糊的,没个人在身边陪着,我都要担心你受伤。”董书含眼中宠溺一闪而过,再要追究也只见他儒雅大方,先前那一句话也不过说笑。 杨桃浑身不自在,窘迫得都红了脸。 乔锦和乔绣进城置办物件,才从铺子里出来就看见杨桃和个男人拉扯,更看见她红着脸,羞得低下了头,小女儿姿态跟着那男人进了酒楼。 第一百六十五章:蔫坏 “那是杨桃姐?”乔绣脸色都变了,使劲扯着乔锦的袖子:“那边上的男人是谁?是杨家的亲戚?”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乔锦倒相信杨桃的人品,可若是有人敢寻着由头调戏他家准嫂子,他也是容不得的。 乔绣鼓了腮帮,明显的不乐意:“杨桃姐可不是乱来的人,我是一时吃惊这才胡说了话。要真真的跟上去看,杨桃姐知道肯定伤心。” “女人真是麻烦!” 乔锦用力甩开乔绣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阔步就跟了上去:“谁知道是不是流氓欺负咱嫂子?没遇见也就罢了,既然撞见了,还能不去看个究竟?” 乔锦跟进酒楼,乔绣在原地跺了脚,继而也追了上去。 董书含订的包房,杨桃更不自在,提议道:“就在大厅吧,这个时辰客人也不算多。咱们捡僻静的地方坐,公子也能看看来梁县的风土人情。” 看杨桃不自在,董书含才恍然大悟的拍了脑门:“你看我,光顾着包房清净,竟忘了咱们孤男寡女受人诟病。失礼,失礼。” 说着话,又是作揖。 他这样谦卑多礼,倒显得杨桃小人之心。她紧着虚扶了他起身,笑道:“公子多礼了!” 杨桃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要过来上菜,董书含赶忙拦了下来:“那席面送去县衙犒劳大家吧。我这里重新再点。” 他要了菜单,递到杨桃面前,歉意道:“以往都是和同窗好友相聚,书童了解大家喜好便都提前置办妥当。今天第一次做东请姑娘吃饭,很多事情都疏忽了。 杨姑娘爱吃啥随便点,算我给姑娘赔礼道歉。” 没等杨桃拒绝,又听他懊恼的嘀咕一句:“寻常狐朋狗友的拉扯惯了,今儿也没顾忌人家是个姑娘,躲这样避那样的拉拉扯扯,可失礼透了!原本就不熟悉,这下该拿我当登徒子了。” 杨桃隐隐约约没听真切,可大体意思还是猜到了。 想着一路上自己恍惚着不知道避人,心里也是愧疚,再看他这般情形,也知道是自己多想了。于是在心里叹道:即便董家和咱们立场不一样,也不能就认定了人家人品低劣。 至少眼前的董公子,算得上谦逊有礼,大度宽和! 杨桃放了心防,也不忍董书含难堪,便接了菜单选菜。见她如此,董书含明显松了口气,看着杨桃的眉眼,欣慰的露了笑脸,却也端住了礼仪规矩再没有不合适的举动。 对方请客,杨桃不好意思点太贵的菜品。可一整本菜单翻下来,哪个菜都不便宜,她正举起不定,手中菜单便被人抢了过去。 “嫂子你在这里啊,这可好了,中午能吃顿饱饭了。”乔锦跟没看见董书含一眼,大马金刀的坐在杨桃身边,不客气的道:“嫂子你银子带够了吧,我一早就没吃饭,这会儿饿得前胸贴着后背,恐怕能吃下去一头牛。” 乔绣嫌乔锦丢人,别了眼不肯看他。只得拉着杨桃的手红了脸道:“我们出来得早没赶上早膳,身上的银子又剩得不多,在窗外见着嫂子就进来了。” 她偷偷瞥了董书含一眼,见他儒雅温柔并不责难,心里更不好受:长得好看,性子又好,万一对杨桃姐别有用心,杨桃姐未必经得住。真要那样,二哥得受多少委屈? 乔绣留了小心眼,便不肯让杨桃和董书含吃饭,硬了头皮摇杨桃袖子:“这里贵,嫂子带我们去吃馄钝好不好?我知道一家馄钝馆子,皮薄馅大汤汁还浓好吃得很。” 这…… 要在先前,杨桃必然带了两人就走,她巴不得有人解救她呢。可才明白董书含不是小人,就这样撇下人走,是不是也伤人心? 正为难,董书含已经再要了两份菜单,分别递到杨桃和乔绣面前:“我带够了银子,你们紧着吃,不用担心付不起钱。” 说着又体贴的指了鸡汁混沌给乔绣看,敦和有礼道:“姑娘想吃混沌,倒也可以试试这个。我上次在他们总店吃过一回,觉得唇齿生香,想来这一家的也差不了多少。” “你是谁啊,我们姐妹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还是个有钱的,乔绣一着急,直接蛮横不讲理:“你有钱上别处花去,我嫂子不稀罕。” 董书含讶异的看着乔绣,心想:看着白净秀气的一个姑娘,怎么这么辣? 乔绣这样一闹,杨桃更有些尴尬,连忙扯了乔绣袖子道:“做什么呢?这是董县令家的大公子,先就在衙门里帮了我好大的忙呢。” 杨桃在她耳畔简略说了经过,而后使劲捏了她的手道:“好好儿的吃了这顿饭,成不?” “好吧!”乔绣防备的看了杨桃一眼,到底答应了不再添乱。 这边才刚哄好乔绣,那边乔锦又出幺蛾子。 他看着董书含眼睛放光,狗腿的凑过去问:“你是县令家的大公子?” 董书含点头,谦逊的自我介绍:“我叫董书含,过两天和你们二哥便是同窗了,你们要不嫌弃,叫我一声阿哥也成。” “阿哥!”人家话音还没落地,乔锦已经脆生生的叫了出来,他兴奋的翻了菜单给董书含看,笑道:“这个海参是什么?我连见都没见过。” 蜀州地区,想见海参可不是难? 杨桃刚才看了菜单,知道这一盘红焖海参就要六两银子。她猜到那小子没安好心,正要阻止,就听那小子对着董书含道:“阿哥,咱点两份尝尝如何?” “乔锦!”杨桃赶忙喝断:“都没见过的东西,谁知道好不……” 乔锦却不理她,只一门心思的看着董书含,道:“你不是说带够了银子,不能点吗?” 没等董书含说话,他有接着道:“说是请客,还挑了全梁县最好的馆子,该不会是装大方,只让捡便宜的菜点吧。” 董书含也猜到这小子要做啥了,他无奈一笑将自己的钱袋摆了出来:“我这些年存的月例银子都在这里了,一共是八十九两。你照着银子看着价钱点,别超了咱回不去家就行。” “那我点了,你可别心疼!” 乔锦光捡贵的划拉,没一会儿就划拉了三四十两银子。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也才十来两,乔锦这样实在过了。 杨桃要抢他手里的菜单,乔锦飞快的闪过,翻着白眼道:“我阿哥愿意请我吃,你管不着。” 董书含也温雅的对着杨桃笑:“既是出来吃饭,就吃开心了。咱们愿意吃啥就吃,不用客气。” “那也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董书含看着杨桃的眼睛里含着温暖:“好多东西我也没吃过,咱们就当涨见识。” 劝完杨桃,他又看向乔绣:“你也看看,又什么想吃的就点。” 乔绣冷哼一声,别过了脸,小声嘀咕着:“有钱了不起啊有钱……” 董书含习武,耳力特别好。他将乔绣的话听得真切,再看她鼓着腮帮撅了嘴的样子,觉得当真是好笑:我花银子请杨桃吃饭,你们不请自来还光捡贵的点,最后还成了我炫耀有钱? 他摇摇头收回手,却还是选着女孩子能喜欢的清淡混沌点了一碗。 那碗混沌乔绣到最后都没吃,乔锦点的那么多海味儿也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杨桃硬着头皮吃了口海参,也腥得她直皱眉头,实在吃不下去。 蜀州离海边远,保存困难、运送费力,多鲜的东西到了这边都新鲜不到哪里去了。小小县城的厨子,也没有多少处理这种稀罕物件的经验,凭旁人描述做法加工出来的菜,难吃也在情理之中。 可毕竟是高档大酒楼嘛,即便一个月也未必能卖出去几份,也得有这些珍贵东西撑门面不是? 大伙儿看着一桌子的名贵菜肴,硬是找不到一碟子下饭。 杨桃瞪乔锦一眼,好像在说:你点的,你全吃了吧。 乔锦底气不足,只拿着筷子戳白饭,低头撇嘴不再吭声,心道:这么贵的东西,我哪里知道会这么难吃? 最后还是董书含解围,他要来菜单,重新点了蜀州本地菜色。 鱼香肉丝、回锅肉之类的一上来,几人跟见了救星一般,呼啦啦几筷子下去,白饭才有了归属。 杨桃全程看着董书含的应对,满意的在心里点头。 无论董家立场怎样,董书含的涵养还是不错的。如果乔安和杨春晓当真和他成了同窗,也不该因为董家就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 乔绣对他却依旧非常防备,吃完饭出门的路上,她一直挽着杨桃手臂,绝不给董书含靠近的的机会。 即便这样,她回家一看见乔安,还是紧张兮兮的道:“二哥可留意着点姓董的那个小白脸,大街上就对杨桃姐动手动脚的,显然是不安好心。” 看戏不怕事大的乔锦也在一旁加油添醋:“不但他心怀不轨,杨桃姐也很有些拎不清。我和乔绣叮嘱她离那小白脸远点,她还反过来说我们没有规矩。你瞧瞧,这就被勾了魂,再过段时间,她可还知道自己是乔家的准儿媳妇?” 乔安在书院忙了一天,回来就听见这样的事情,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谁也敢编排,你俩是觉得我好骗的不是?” “谁骗你谁是孙子!”乔锦比了小指头,信誓旦旦。 “当真没骗你,不信你自己去问杨桃姐。”乔绣很委屈:“我和杨桃姐是什么关系,我护她都老不及,会去编排她?” 第一百六十六章:伤了心 即便乔锦、乔绣赌咒发誓,乔安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杨桃是什么人,他还能不清楚? 两个小不点,见风就是雨,是嫌最近家里太和顺了? 可提起杨桃,到底也想得慌。掰着指头数一数,这都有两天没见到她人了。他心里跟猫抓一样发痒,终究是连晚饭也没顾上吃就偷偷去了杨家。 才走到杨家门口,却撞见杨春晓怒气冲冲的出来。 “怎么了黑着个脸,谁欠了你银子没还?”乔安一把抓住闷头往前走的春晓,扯着他劝:“有事仔细说啊,别一犯牛劲就让你姐跟着操心。” 不说杨桃还好点,一说这个,杨春晓直接摔了袖子:“她操什么心,吃一顿饭就能叛变的人,管不着我。” 而后又嘀咕一句:“我家是穷得吃不起饭了,要她在外头丢人现眼?” 真的是气急了,杨春晓跺了脚就走,完全拒绝交流的样子。 一听这话,乔安就知道惹他的是杨桃。他朝屋内望了一眼,果断朝杨春晓追去,而后揪着他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 杨春晓却冷笑着翻了个白眼,语气尤其尖锐:“被她骂一顿再挨你一顿骂?你俩就一个鼻孔出气,我还是省省心吧。” 说着话又要走,乔安只得用蛮力将他按下,叹道:“那去喝酒?” 好说歹说,乔安终究是将杨春晓拉去了村里的小卖铺。两人打了半斤水酒干口喝,喝着喝着满腹委屈的杨春晓就憋不住了,借着酒劲将事情全倒了出来。 原来是相熟的一个衙役也撞见了杨桃和董书含去酒楼吃饭,那拉拉扯扯的经过被加油添醋的一描述就拱起了杨春晓的火。 后头回家他对着杨桃劈头盖脸的数落,杨桃也有了火气,和他争锋相对。 当时杨春晓就问她:“你和个男人这样拉扯,乔二哥知道吗?你是不是和男患者在一起时间长了,不仅分不清男女,连廉耻是什么都忘记了。” 这话杀伤力太强大,杨桃当时就愣住了。 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杨春晓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攀附权贵,不知廉耻!” 杨桃扬起巴掌要扇他,看着他梗着脖子质问的样子,杨桃扬起的巴掌捂住了自己胸口:“在你眼里,我就那样不堪?” 看着阿姐一脸受伤、泪水晶莹,杨春晓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话赶话都赶到这儿了,气头上的杨春晓又怎么肯退缩? 他高台着下巴,不屑的道:“打啊,你倒是打下来啊!你打不下来还不就是心虚?中午那一顿吃得好吧,生生就花了四十来两银子,多大气派,多好的前程啊。姐姐好出息,我看乔二哥是配不上你了。” 杨桃气得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好半天都没喘匀气。 杨春晓冷笑一声,痛心疾首道:“自打你去了城里,早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姐。我只当她死了,你……” ‘啪’一声脆响,杨春晓头被扇偏在一边,他吃痛的捂住了脸。等转头要骂,才发现是阿娘扇她。 “你还帮她?”杨春晓觉得委屈,冲着叶氏就吼。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这是你该对姐姐说的话?这些年,你阿姐对你的好都是喂了狗?”叶氏气得胸口疼,揪了杨春晓的耳朵往杨桃跟前扯:“给你阿姐道歉!” 杨春晓心里原本就贡着火,叶氏这样偏帮更气得他发昏。于是,用力挣开叶氏的手就冲了歘来。 这会儿和乔安说起,也是满肚子怨气,拉着乔安一口接一口喝酒,而后问他:“外面的人说得有多难听你知不知道?阿娘不管教自己闺女,反过来打我?这算什么事儿?” “按杨桃的脾气,就是你找上门骂她她也会让着你。怎么就吵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了?” 杨春晓正往嘴里灌酒,闻言抬头瞪了乔安一眼,一副:我就知道你也是偏帮她的表情。 可即便这样,他也忍不住要说—— “原本说得好好的,也和我解释了不是拉扯就是挡着别人撞上来。”他往夹一颗花生米往嘴里送,谁知送半道花生滚到了地上。他索性摔了筷子,冷哼道:“可你知道她后来说什么?说董书含是很好的人,说值得好生相处,还劝我别先入为主将他和董家捆绑在一起……” 乔安看他,眼神中全是不解:“这也没什么啊?或许董书含真就是个君子呢?” “君子能当街和一个女人拉扯?” 乔安想辩解,杨春晓却有紧着追了一句:“要不是对她别有用心,谁舍得一顿饭就花四十多两?前一阵迎接传旨公公的席面多少钱?给董县令接风洗尘的席面多少钱?即便是三皇子,他一顿午膳能花多少钱?” 秦夫子节俭,两次招待统共才花了的不到八十两银子。三皇子原本就不很的得宠,母妃又地位不高,在皇子府邸一顿饭也就五两银子的定例,便是要招待客人,一桌席面也超不了五十两。 这样一想,董书含今天实在是过了,杨桃…… 乔安抿了下唇,暗自叹了口气。 尽管他心里也开始膈应,可放在眼面前的事情不能不管。 乔安陪着喝了好一通酒,又是哄又是劝的终于让杨春晓答应回家。 “回是回,我绝不和她道歉!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都恭喜我攀上高枝前途无量。我攀董家的高枝,我呸!” “好,不道歉。我帮你教训她。”乔安扶着杨春晓回去,一边走一边附和着哄:“这都叫什么事儿?我这回跟你去,非得好生教训杨桃一顿才行,什么德行?” 他将杨春晓扶回去,恰好碰见叶氏披了衣服出来寻人,见杨春晓好像喝得多了,气得一巴掌打在他背上:“你个孩子,真真要急死个人……” 见乔安脸色也不算好,叶氏猛然想起杨春晓骂杨桃的那些话,而后看着乔安就心虚起来,迟疑的问道:“这孽障没和胡说什么吧?” “就顾着喝酒了,没顾上多说什么,只念叨了几句阿娘偏心。” 叶氏明显松了口气,赶着过来扶春晓的同时道:“快进屋去,大冷的天可别冻坏了身子。” 她多看了乔安一眼,别有所指的道:“春晓这孩子啥都好,就是脾气急,听风就是雨,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桃儿也让他气得够呛,要不你去劝劝?” 乔安赶着过来,原本就是来看杨桃的。 可想着乔锦、乔绣先前说的话,又经杨春晓这样一闹,乔安反倒不敢急着去见了。 他了解杨桃,知道她是个特别看重家人的人。杨春晓这样闹她,她肯定伤心得不行。他要是这时候进去,免不了又要说董书含的事情。而他对事情经过并不十分了解,再说错了话,只怕她更受不了。 而且,他也要先冷静一下。即便他相信杨桃,即便他心疼杨桃,可听见这么多人说她和董书含非正常拉扯,心里也多少别扭。 各种原因一综合,乔安便退缩了。 他将乔安交给叶氏,而后便告辞道:“今天太晚我就先不进去了,阿娘给我留了饭,夫子布置的文章也还没写……” 叶氏要留,奈何乔安已经转身走了。 偏生杨桃不放心杨春晓,也披了衣服要出门找。谁知才刚出门,就听见了乔安你一席话,而后便见他逃也似的走开,头也没回毫不留念。 叶氏也看见了杨桃,她沉重的叹了口气道:“作,你们接着作。我看啊,都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 杨桃又往乔安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神色逐渐暗淡下来。 她伸手去拉杨春晓另一条胳膊,想和叶氏一起扶了他回去。可巧杨春晓迷迷蒙蒙的睁开了眼睛,见到是杨桃就厌恶的将她甩开,可不择言的道:“我都和乔二哥说了,既然你攀上了高枝,也不要再吊着乔二哥不放。” “杨春晓!”杨桃气得跺脚,严厉的喝着他的名字。 她这样的气急败坏倒是取悦了春晓,他睁着醉眼朦胧的眼睛,得意的看着杨桃,轻轻一笑:“二哥说了,水性杨花的女人他不要。他还说,让你等着,他总要来修理你。” 杨桃立在当场,脸色煞白。 叶氏急得捂紧了杨春晓的嘴,又偏头来哄杨桃:“他喝多了,你莫听他乱说。” 杨桃虚弱一笑,过去强硬的拉起杨春晓胳膊,和阿娘一起扶了他回屋。 叶氏忙着安置杨春晓,也顾不上失魂落魄的杨桃。 等忙完了去找她,却见她坐在桌前看书,专注得很的样子。再仔细等了半晌,却发现她好半天都不翻一页,心思根本就没在书上。 “桃儿!”叶氏转身化了碗糖开水递给她,问道:“你和那董什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惹得春晓和乔安都那么大火?” 一说乔安,杨桃眼窝儿就发胀发酸。她仰着头,努力将泪水倒回去,而后才转头认真的看着叶氏,问:“在阿娘眼里,我也是不知检点的人?” 叶氏走过去揉了揉杨桃的头,叹道:“为娘要真那样想,又怎么会打你阿弟那一巴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阿娘说说,阿娘帮你教训春晓。” 阿娘这样,杨桃鼻子一下就酸了,强忍着的委屈一下子冒了出来按都按不住。她仔仔细细的和阿娘说了经过,而后红着眼睛看着她娘,委屈得直掉泪珠:“春晓是这样,他也是这样,就不能好好问问我,好好听我说?我就那么不值得他们信任?” 都到门口了也不肯进来问,乔安他…… 想着乔安那消失在夜色中的决绝背影,杨桃的心极疼,疼得她再不想理他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醋缸 那天晚上,杨桃难得小女儿姿态的躲在叶氏怀里哭。还就没见过杨桃这般模样的叶氏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最后也不得不牵强安慰道:“清者自清,乔安早晚会明白是他误会了你。” “谁稀罕他明白了,当真来退了亲才好!”杨桃心里极痛,由不得就在嘴上逞强:“这点事都经不住,后半辈子的路那么长,我们怎么走?” “胡说什么?”叶氏佯怒的在杨桃背上拍了一巴掌,嗔道:“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不稳重。两个人相处哪里就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他误会了,你去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杨桃轻咬了下唇,梗着脖子不肯表态。 她也知道阿娘说的在理,她也明白在这事上挑不出他的大错。可一想到他过门不入,一想到春晓得意洋洋的说乔安准备退亲,她心里就一阵阵的疼,疼得她变得矫情,疼得他死都不愿意去低头。 “你要抹不脸,阿娘去和乔安说,好好的两个人,闹什么……” “不行!” 没等叶氏说完,杨桃就强行打断。她紧紧攥着叶氏的手,生怕她现在起身去找乔安一样:“你去说,倒像是长辈拿身份压人,他更得多想。” “那你自己去,好好的说。”叶氏点着杨桃脑门,神情严肃:“以往那么多风浪都拆不开,今儿为这么点事就要闹,你羞不羞?” 想着更久远些的经历,杨桃的心又柔软成一片,气得煞白的脸也跟着红润起来:“我知道了。” 这边叶氏连哄带骂的让杨桃松了口,那边乔安还揪着乔锦和乔绣不放。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仔仔细细的给我说。敢有不尽不实的地方,看我收拾你们。” 乔锦狠敲董书含,后头自己想想也觉得过分。他怕乔安知道后骂他,一早就和乔绣打好了招呼。所以就是乔安再问,他依旧不松口,还是照先前的说辞不改。 乔绣心虚的偷瞄了乔锦一眼,再他龇牙咧嘴的淫威之下,乔绣也咬了牙不改口,最后还说:“杨桃姐再好不过了,就是那董书含坏,二哥你多留个心眼总没有坏处。” 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乔安竟问道:“在你眼里,那个董书含怎么样,比我更好吗?” “你是我亲二哥,我自然觉得你好。”乔绣毫不犹豫的答了,可说完后又犹豫的偏了脑袋,半晌后还是道:“面皮比你白,好像还比你高,人也温雅有礼、宽厚大方。和咱家比起来,他更有地位,也更有银子。若是真要比较,实在也不比你差。” 乔安面上不显,暗地里却紧了拳头。 乔绣这点道行,自然猜不透乔安的心思,于是自顾道:“关键还体贴得不行,路上多次替杨桃姐挡东西,吃饭还不忘照顾人。但凡杨桃姐多看了两眼的菜他立马就帮着夹,中间还主动帮着斟茶换水,那殷勤的模样,哪个人都说不出一句不好。” “所以一出门,杨桃姐就狠劲夸他,还让我也跟着学!”乔锦冲乔安挤眉弄眼,那手肘撞着他肩膀道:“你可真得当心,好女怕缠郎,就董书含那样儿的,杨桃姐未必把持得住。” 便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乔安也没挡住自己沉了脸。 乔锦还要再说,乔安却突然起身,背了手就走。走两步又顿了下来,背对着他俩道:“都管好你们自己的嘴,要敢乱说伤了你们杨桃姐,看我抽你们。” 乔锦不服气的对着乔安背影挥拳头,乔绣没好气的瞪他。 等乔安都走远了,她才对着乔锦翻白眼:“明明是你坏心祸害人家银子,却说成是人家显富贵,为了讨好杨桃姐故意那样点。他都别说得那么低俗不堪了,杨桃姐还夸,你让二哥怎么想?” “就他那护着杨桃姐的样儿,会多想?”乔锦满不在乎的轻嗤一声,随手在盘子里抓了个麻花啃得香甜:“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什么山珍海味,吃得我现在还满嘴的味儿。” 乔绣狠狠地瞪他:“你活该,谁让你点的那些?” “好像你拦了一样?”乔锦毫不畏惧的瞪回去,满脸都是鄙夷:“你那么好,怎么不告诉二哥杨桃姐为什么要赴董书含的越?明明就是迫不得已的应付嘛,让你说得杨桃姐上赶着去吃那一顿一样。” “我这不是让二哥盯紧一点吗?”乔绣不服气,解说着自己怎样的用心良苦:“董书含你也见过了,他对咱杨桃姐那劲你也看着了。我要不让二哥紧张,对杨桃姐再加倍好点,他就真有空子钻了。” “我还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怕二哥让你去还董书含银子!人家一共才八十多两,只有你心狠手辣就砍去了一半……” 两人不留情面的相互怼着,完全不去想自己说一半留一半的做法会引来怎样的猜忌。 乔安将自己关在屋里写文章,可磨没少研、纸没少费,看得过去的句子却半句都没得。 他看着扔了一地的纸团,烦躁的将笔丢开。 “多大点事,这就不相信人了?”他揪了自己的头发,再放开时又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你扪心自问,杨桃是不是那样的人?她要捡高枝,三皇子过来的时候她能正眼都不瞧;安知远混账的时候她能不顺水推舟……” 乔安想了很多,以往的点点滴滴都想尽了。 他也知道自己仅凭旁人几句闲言就生气很不应该,可一想到大家都说杨桃夸董书含,他心里就是不好受,明明知道杨桃不可能对董书含动心,更不可能和他拉扯,可他就是不开心。 “都说了让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没事儿往衙门里跑什么跑,怎么就遇上了董家的公子?” 他和衣躺下,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只得起身练字。一本字帖让他临摹得歪七歪八没了平日十分之一的水准,可他一边叹息还是一边写了,好久好久以后字才规矩起来。 这事出了之后,两人好几天都没见着。 闲下来的时候,杨桃也想过去找乔安,可每当快走到乔家门前,她就怂了,然后颓败的转回来。 有空的时候,乔安也想要去看看杨桃。那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可心思重。杨春晓喝多了不知道有没有胡说,他又这些天没去找她,真怕那丫头胡思乱想。 可每每要往杨家去,总有这样那样的琐事找上来,等晚上回家,落在的两篇文章又催着他。 于是叹息,自我安慰道:“我们都到了什么程度,就这点流言还能经不住?” 继而又是摇头一笑:“杨桃那么好的姑娘,寻常都是带人宽和,哪里能跟上这么点事情就为难自己?” 再一想,他自己一直都置身事外,都过了这么些天了他突然去旧事重提,虽说是表达自己对她的信任和关怀,可杨桃难免不会多想。 “罢了,过了就过了吧,往事都不要提,等有机会见了面还和以前一样便就好了。” 乔安对自己这样一开解,便也真就将这事放下了。他一心忙着自己的事情,只盼着赶紧将这边的事情安排顺了,他好和杨桃好好的呆上两天。 两人这一退,再次相见竟是小半个月后的腌菜铺子开业。 这一天,杨家腌菜新开的两家腌菜铺子同时开业,杨老三和叶氏在城东支应,杨翠和婆婆在另一处支应,张存两头跑。 杨桃安排完山上的事情又去了药铺,正给病人把脉的赵郎中一愣,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两个铺子同时开业,你不用过去帮忙?” “有那么些人呢,永不上我。”杨桃是怕看见乔安,他这么久没来到找自己,就说明他因为那些事生气。若在前些天,见了面她撒撒娇、解释解释也就完了。可他这么久不来,她竟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了。 况且他都不问,她上赶着旧事重提算什么? 杨桃厌厌的放了药箱,洗了手就要替赵郎中:“师父去制药吧,这里我来。” 自从赵郎中发誓不再替人看病,他就只对药上头的事情伤心。虽说后来在赵文英和杨桃的劝解下松了口,铺子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亲自上阵,可到底不似以往热衷。 所以,但凡杨桃来了,就都是她在前头诊脉开方,他躲到后院制药。 可这会儿赵郎中却没动,他专注的给病人把了脉,又仔细的开了方子,而后才皱了眉头瞪她:“什么时候学成了这矫情模样?为了躲一个乔安,你连自己家铺子都不去忙了?快给我滚过去,出息!” 杨桃讶异赵郎中竟知道她和乔安别扭,好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快走,快走,看见你都心烦!”赵郎中撵她,杨桃也只得磨磨蹭蹭的往腌菜铺子去。 也不知道是的董书掌握了杨桃的行踪刻意安排,还是就那么赶巧。反正杨桃才转过街角,她就和董书含撞了个正着。 因为一个董书含,和春晓和乔安都闹了个不愉快。再次见面,杨桃心里老大的不自在。可再不自在,董书含也是无辜。所以当他热络的过来打招呼,杨桃也不能转身就走,于是客气疏离的笑问:“公子抬着贺礼,这是有正事吧?那我先行不耽误公子了。” 董书含先是一愣,继而哈哈一笑:“我又不是老虎,你见我就跑做什么?是要去送贺礼,贺杨家腌菜铺子开业,是不是和你正好顺利?” “去我家铺子?”杨桃吃惊的看他:“非亲非故的,你去做什么?” “如何就非亲非故了?”趁杨桃吃惊顿住步子,董书含已经走到她身边。他自来熟的拿扇子轻敲了杨桃额头,笑道:“我和杨春晓是同窗,和你是朋友。你家铺子开业,于情于理我都该去。” 谁和你是朋友?杨桃揉着额头,瞪眼看他,原本想说什么,可来者是客,她…… 她鼓着腮帮忍着怒气的样子逗得董书含开怀大笑:“走吧,再不去,该开午膳了。” 杨桃不走,董书含就拿扇柄勾她衣袖,扯道:“快点,再不去连剩菜都没了。” “别拉拉扯扯!”杨桃躲过扇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董书含身后。 乔安一早就告假去了腌菜铺子帮忙,原想着今天能好好的和杨桃待一天,可左等右等等不来人。他一着急,便过来药铺寻她,谁知就遇见了这样一幕? 看着杨桃小女儿般委委屈屈的跟在董书含身后,乔安醋得牙齿都酸…… 第一百六十八章:荡啊漾 眼看着杨桃和董书含就要走远了,乔安抿了半天唇,还是在背后喊了出来:“杨桃!” 听见这久别的熟悉声音,杨桃的鼻子立刻就酸了。 她原本都快好了,原本都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可乔安一喊她,她就委屈了。她明知道该顺着乔安给的台阶下,明知道该回身给他一个微笑,再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趁着董书含就在跟前,明里暗里将上次的事情解释清楚。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就是不肯回头。 乔安没料到顿住脚步的杨桃是这种态度,他没有微微皱起,也有些不悦,喊她的声音都增高了不少:“杨桃!” 这一声,杨桃的眼窝儿也红了、热了,眼看着泪珠子要掉下来,她赶忙抬起了头,心道:你凶什么凶,我又没做错什么! 乔安风风火火的赶过来,将站在她身边的董书含挤到一边,调整了好半天声音还是僵硬:“我喊你你就没听见?” 泪珠儿要下来了,不能丢脸! 杨桃轻咬了唇,继续抬头看天,用尽了力气将泪珠儿往会憋:小样的,你今天敢流出来,我就煮了你。 乔安等了她半天也没等到反应,于是无奈的跟着看天。 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又叹:“你看什么呢?我都说半天话了,你也不理人?” “我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泪珠儿终于在她的威胁下回了老家,杨桃也全副武装的看向了乔安:“是打东边出的啊,怎么就看见了你?” 她原本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可这话的尖酸劲儿直扎得人身上疼。 乔安抬眼看她,杨桃的眼神也使劲迎上去,两人在大街上瞪了好久,最终还是乔安败下阵来。 他长叹一声,伸手去扯杨桃的袖子:“好了,别闹了,大伙儿都等着呢。” “谁和你闹了?”杨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知道该就此化解可就是给不了乔安好脸。她下意识甩开乔安的手,迈了大步就往前走。 乔安手上一空,心里都跟着空了。可他也委屈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儿,他说什么做什么了,怎么在她跟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要真做追究争论,受委屈的也是我乔安,该来哄的也是你杨桃不是? 他看着杨桃头也不回的走远,薄唇抿了又抿,腿脚痒了又痒可就是不肯再追! 男人嘛,和心爱的女人有什么好计较?女人不就撒个娇,发个脾气嘛,他都有勇气和魄力帮着陛下打理江山,心上人的一点小脾气算得了啥? 可男人嘛,最要紧的不就一张脸面?碍眼的董书含就在一边看着呢,他都低声下气哄她两回了,再追上去,脸面何在? 他这些心思杨桃可不知道,她头脑发热一跑,心里其实就后悔了:人家都低头了,你还要怎么样?难道真为了这点小事就闹僵,再不来往,连亲事也一并取消? 杨桃越想越后悔,脚步也越来越慢,到后头一颗心都砰砰直跳,两个耳朵直愣愣的竖起来就听着身后有没有脚步声。 她想:只要你追上来,我就不闹了。我给你道歉,咱们还好好的。 可她听啊听、等啊等,就是听不到熟悉的脚步声。 又往前走了好几步,期待的心都凉透了,可乔安还是没有来。她忍不住回头偷看,却看见乔安和董书含并排走了,两人谈笑风生,心情大好的样子。 这下,她便是拿了宇宙洪荒来威胁,也管不住泪珠儿了。 热泪纵横交错的流了一脸,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等终于到了腌菜铺子,杨桃率先就躲到了后院:就她那又红又肿的眼睛,也实在见不得人。大好的开业日子,她可不能去添晦气。 可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进柴房,乔安后脚就跟了进来。 杨桃别扭的要拍门,乔安赶忙用手撑住,无奈笑道:“我到底怎么你了,你这么大脾气?” 杨桃被问得一愣:是啊,他怎么着自己了?她怎么就知道心酸委屈,却又说不出个二五六来? “有话咱就不能好好说?”趁她愣神,乔安赶忙从门缝里溜进去,而后顺后锁了房门。 他一来就要搂杨桃细腰,气头上的杨桃哪里肯,只一边推他一边骂他流氓:“没有你这样的,简直就不要脸。” “媳妇都快没了,还拿脸来做什么?” 乔安也不管杨桃挣扎,固执的将她按在怀里,便是被她的拳头捶得胸口生疼,他也坚持着不放手。 “你放开。”杨桃气急败坏。 “就不放!”乔安斩钉截铁。 “再不放,你信不信我喊人?” “你喊人,信不信我亲你?” “臭不要脸……唔……” 唇被人硬生生含住,杨桃一张脸顿时烧了个绯红。她又羞又恼,使劲推他,一举一动都是拒绝。 乔安却也不管,这妮子寻常看着又柔又软温顺得很,可和杨春晓一样属驴。这要不将她弄服帖了,还得阴阳怪气,还不能好好说话。 所以,她上手,他按住;他动脚,他压着;她要咬他,他率先加大攻击力度问得她只顾着寻了间隙换气,哪里有行凶的功夫。 就这么一番折腾,原本被按在门板上的杨桃不自不觉间就滚到了地上。乔安用手拖了她后脑勺,以免她被撞疼,身子却没有怜香惜玉,果断就压了上去。 “你……” 换气的孔隙,杨桃想说话。乔安却霸道的加深了吻:还能分心说话,这是因为我魅力不够还是力度不够? 被挑衅了男性魅力的乔安很生气。 于是,用尽所有本事,直将杨桃亲得浑身娇软,身子酥麻,只顾着喘气,只顾着揪他衣裳,搂他脖子,他才终于心里安慰,舒泰起来。 初衷原本只是让小妮子安静点,冷静点,好好说话。可却一发不可收拾,杨桃粉面桃花、娇羞鲜妍,水汪汪的大眼睛迷蒙得不知今夕何夕,正血气方刚的乔安哪里能把持得住? 手不受控制,腿不受控制,嘴和唇也不受控制,连大脑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受自己支配。 “杨桃,杨桃……”他吻到了锁骨以下,他按到那团柔软。继而呼吸一窒,身上轰然着火一般的滚烫起来,一股酥麻从双腿直窜脑门,浑身上下都叫嚣着深入和继续,不受控制。 杨桃也晕晕乎乎,只觉得乔安在她身上点了把火,忽而救救这里,忽而救救那里。得救的地方舒泰得飘飘欲仙,煎熬的地方万蚁噬心。 她嘤咛着,想要得到又想要释放。 在乔安听来,这一声嘤咛绝对是鼓励,是邀请,是天籁之音。可这一声天籁,却也是警钟敲在了耳边: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情景和身份之下,你真的要得到她? 他脑中轰然一响,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一挺,着火的杨桃便难受得紧,晕晕乎乎的就去搂他的脖子,说话的声音更是自己没的察觉到的魅惑娇软。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哈着香气呼喊:“乔安,我难受乔安,乔安……” 这能掐出来水的声音让人从心坎一直酥软到骨髓,乔安紧紧搂住她,恨不能现在就将她嵌进身体里面。 “我难受,难受……” 杨桃的手开始不规矩,乔安闷哼一声,赶忙按住了她的手,继而喘着粗气在她耳边道:“别动,千万别动。” 杨桃迷蒙着眼,还没弄明白状况,只觉得身上难受,一点都被肯听话。 乔安幸福并痛苦着,在她耳边喘着气问:“你确定在这里,以咱们未婚的身份?” 一句话,一声惊雷! 杨桃脑中轰隆一响,迷蒙的眼睛逐渐清明起来。她看着乔安皱着眉隐忍,感受着他右手按着她锁骨下面的柔软,不敢动又舍不得挪开。而后一张脸烧得绯红,羞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她真的不敢动了,怕乔安把持不住,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怕了?”乔安看着她的眉眼,好笑的调侃:“刚才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么?雄风都去了哪里了?” 杨桃瞪他一眼,乔安作势要亲她,便吓得她轻呼一声,将头埋进他怀里不肯出来。 娇娇软软的小人儿就在怀来,可能摸能抱就是不能吃,这煎熬…… “我觉得我要等不及了,若是明天就能娶过门多好!” 杨桃娇羞,头埋在他怀里拱了拱,闷不吭声。 这反应,乔安很有些不满意,安捏着力道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重复道:“我想娶你,好想好想。” 杨桃心里一下子就甜蜜了,比吃了蜜糖还甜。 她在心里说:我也好像嫁给你,明天就嫁也成。想完一阵娇羞,身上越发的烫,脸上越发的红。 她知道乔安想听怎样的答案,可就是不让他如意,坏心道:“可惜我还有一年才要及笄,你就是再急,也得等着。” 乔安一把将她从怀里捞出来,伸手一巴掌就拍在她弹性十足的屁股上:“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杨桃吃痛,努了嘴瞪他,使劲的瞪他。 “不说?”乔安威胁的靠近,调笑着要扯她衣裳咬她耳朵。 杨桃一边笑着一边往边上躲,正打算调笑几句,门口突然就有声音传来:“吉时没到,也不能挪去饭店吃饭。宾客们都饿了,咱们去柴房抱些柴煮荷包蛋。” 另一个人立马答应,并扬声喊道:“王三、李五,多叫几个人来柴房帮忙抱柴……” 声音就响在门口,杨桃甚至听见了他将手按在门上的声音。低头看着自己衣衫不整,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撒娇? 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乔安以为洗十次冷水澡都不一定能浇灭的火,瞬间就熄灭了。 他先环顾四周,没有能逃跑的窗户。再看柴火堆,很大,能藏人,可天知道他们抱柴会从哪里开始抱? 正急得满头是汗,门已经吱呀响了。 杨桃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发狠道:左右是定了亲的,我原本就是乔家的人。外面的人最多说我浪荡狐媚,也再说不出更难听的了。 她紧着扣着扣子,一副要豁出去的样子。却没想到乔安会突然出声。 他面对着门缝的方向,嘘了一声,而后神秘又严肃的道:“有人来了,大人你先藏起来,剩下的我来应付。倘若事情泄露,他们已经听了个正着,那您再派人解决。” 原本要动的门硬生生停了下来,外面的人放在门上的手停住,身子都开始僵硬。 乔安冲着门口看了一眼,又捏鼻子换了嗓音,学着中年武将的腔调道:“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上。我且和你一起出去,看清楚来人都是谁,后面也好行事。” “大人,人命关天……” 没等他再学武将的彪悍声音,来人已经撒丫子跑了。 杨桃和乔安亲耳听见有人摔倒,亲耳听见被喊过来抱柴的人问他怎么样,出了什么事。 那人心存善念,赶忙哎呦叫道:“腿恐怕折了,你们快抬我去医馆看看。” “可是灶上还等着要柴……” “等不到柴,灶上的人自己会再找人来拿,你们不抬了我去医馆,我这条腿了怎么办?快些,都行行好。” 能过来祝贺的,和张家或杨家都有交情,自然彼此熟悉。 眼看着他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也不敢再耽搁,几人抬着他就走。 那人在哎哟叫唤的空隙,又道:“走后门,人家大好的开业日子,咱们别去寻晦气惹人讨厌。” 于是,乌泱泱一群人又紧着往后门赶去。 要到转角时候,乔安拉开门出来,皱了眉谨慎的来回张望。等他往那群人看去,那人赶忙用手捂住了脸,少顷转进回廊,心里还打鼓一样跳个不停。 娘也,太吓人了!这县令新旧交替,乔安和三皇子又有交情,这躲在柴房合计的,也不知道是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还好我机敏跑得快,不然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等确定了安全,乔安才赶忙让杨桃出来。 杨桃惊魂初定之后娇嗔的瞪了乔安一眼:“看你这蔫坏的样儿,这要将人吓出个好歹,看你怎么收场。” “只要你好好的,我便收得了场。” 就这一句,杨桃的心软成了水,只看着他深情的眉眼,便将一切的不如意都忘了个干净。 她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脸色眸色都逐渐深情起来,温柔甜腻得几乎能让人沉溺。 “不生气了?”他伸手揉了她的头发,脸上也是宠溺的笑意。 杨桃摇头:“不气了!” “可我还气呢?” 前头灶房的人火急火燎的过来抱柴,杨桃和乔安相视一笑,果断从后门溜了出去。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就光这样结伴走着,也觉得幸福安然。 可有些事,到底也得说清楚,留在心里结成结,早晚硌人。 乔安带着她去了董书含先前带杨桃去的饭馆,他问杨桃:“你们坐的哪里?” 杨桃伸手指了窗边,乔安便带了她过去:“我们今天也坐那里!” “乔安!”杨桃心里有些不自在:甜蜜过后,他还是不相信自己?他还是要秋后算账? “想什么呢?鼻子眉毛都皱到了一处。”乔安弓着手指弹了她的额头,宠溺道:“能和你一起坐那个位置,本身代表的就是不在意。若是在意,看见那桌椅也想买过来砸稀碎。懂吗?” 杨桃便笑了,看着他疼宠的眉眼笑得阳光灿烂。 他点了她做喜欢的酱肉包子,鱼香肉丝,蒜蓉茭白。 “不要鱼香肉丝了,点成回锅肉!”杨桃笑眯眯的看着小二,看得小二都红了脸。 乔安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又紧着对小二道:“不用换,去下菜吧。” “可你喜欢吃回锅肉……”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杨桃泡在蜜罐子里的心又甜了几分,她低了头笑,那么幸福满足的模样。 等菜的空档,杨桃仔细和乔安说了那天和董书含一起吃饭的前因后果,而后叹道:“县里告示早贴了出来,无端乱嚼舌根要受重罚。春晓偏生要说董县令是为他儿子和我保名声,这才抓了几个人做筏子。要是不然,就我和董书含的拉扯劲儿,都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儿。” 乔安安慰的捏了她的手,道:“你别往心里去,春晓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外头听了人挑唆嘲弄,这就把不住脾气。这些天我骂过他好多回了,他也知道自己不对,只是抹不下脸向你道歉。” “你骂他?”杨桃惊愕看他,嘴上虽没说,却满脸都写着:你自己不还犯着别扭,生着气吗?你还骂他教导他呢? “就这么不相信我?” 乔安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也仔细说了自己这些日子的心路历程。最后叹道:“我吃过董书含的醋,也气过你不来找我,可从没有怀疑过你什么。 我想去找你,可事情实在庞杂,一时也走不开。偶尔有时间,想着你念着你,而后便气你晾着我冷着我。 明明是你给了我不好受,你明明知道乔锦和乔绣回来肯定要和我说,却也不肯过来哄我。” “你这是,在撒娇?” 乔安眉头一皱,弓着手指在她额上又是一弹。 杨桃吃痛,用手捂着轻轻地揉,脸上依旧是灿烂得能净化人灵魂的笑。 “其实我也委屈!”她说了自己的伤心和委屈,尤其说到他绝情的背影和春晓说他会来退亲的时候,那表情,看得乔安的心都痛了。 “傻姑娘!”他紧紧捏住了她的手,心疼的道:“我当时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只是不知道……” “我现在明白了。”提起过往,她眼中有泪,看着乔安的紧张和自责,她噙着泪光笑得明媚:“知道你对我的情义,知道我们彼此的心依旧贴近,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恰逢小二过来上菜,两人赶忙收了情绪,只欢欢喜喜的吃饭。 吃罢了,乔安才道的:“那些个搬弄是非的,也不能轻饶了。” 后来,杨春晓被乔安拎到练武场切磋武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完全就是单方面挨打,偏生还喊停无效,求饶无效,最后不得不祭出法宝,喊道:“姐夫饶命,您这样不念骨肉亲情,若真将我打伤,我阿姐肯定得心疼死,说不定还找你哭闹。” “你还有阿姐?谁是你阿姐?” 杨春晓被打得实在是没脾气,苦笑道:“我错了姐夫,今儿晚上我就给阿姐磕头认错。我当时喝多了,口不择言,我再也不敢了。” 还有乔锦,那小子点了一桌子贵菜没受用上两口,好容易存下的把两银子私房钱却被乔安搜了出来:“一共是四十二两,没还够这些之前,你的月钱都由我代领。” 乔锦可怜巴巴:“二哥……” “叫啥都没用!”乔安强硬的没收了银子,又转头去看乔绣:“你的呢,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去你房间搜?” 乔绣眼泪巴巴:“我就只有十两,存了七八年才存了这么点。” “那人家董书含的银子是一天就存够的?即便是,你们就能那样祸害?”乔安瞪她一眼,满心失望:“我当时是没在,我要是在非撬开了你们的嘴将那一桌子菜灌你们肚子里,祸害银子就算了,还祸害东西。谁惯你们的毛病?” 乔绣低了头,万分不舍的取了银子递给乔安。 “你也一样,没交够四十二两,你的月钱都由我代领。” “一共才花了四十二两,零头那二两掌柜的还抹了。你都扣乔锦四十二两了,凭什么还要扣我那么多?” “就是,你凭什么两边扣啊?你一共退回去四十两,我和乔绣一人给你二十两就够了嘛。” 乔安冰冷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连声音都冷了下来:“凭你们不尽不实,搬弄是非。就跟上你们,我受了委屈,你们杨桃姐更受了委屈。多的那四十二两银子,是你俩给我们的补偿。” 两人对乔安怒目而视,可乔安一看过来,他们又认怂的赶紧低头,绝对的敢怒不敢言。 后来,乔锦和乔绣去找王婶撒娇。反正月钱都是阿娘出,只要阿娘不给,二哥就是再威武霸气也绝对不敢和阿娘闹。 他俩一个捶背一个捏腿,殷勤得很。王婶安稳的做着受用,浑身都是舒泰。 乔绣刚提了句月钱,王婶享受得微闭的眼睛没有睁开,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可那内容却呕出了这兄妹俩一口老血。 她说:“听说你们得罪了县太爷家的大公子,还欺负你们杨桃姐,搅和得杨桃和乔安生了好大一场气?这事儿到底是如何,你们有委屈尽管说,阿娘公正定然赏罚分明。” 这意思,还要罚? 兄妹俩背脊都发麻了,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心痛得不行,却也都只能尴尬一笑,先后找着由头溜之大吉。 回到自己房间,给人抱着存钱匣子痛哭不提。 乔安挨个收拾了这帮妖精,甩着手里的钱袋便又想起了董书含。 这个人,得好生会会才行!乔安不相信他会对杨桃一见钟情,他相信的,是董书含藏了阴谋诡计,而冲着去的,却是他乔安捧在手心的杨桃。 这,绝对不行! 第一百七十章:哎,罢了! 近来,杨家的好事不断头,杨家人时时处处都是笑容满面。 大房的杨晨、杨旭将六面山搭理得井井有条,周师叔对两兄弟赞不绝口,赞道:“明年的药材要是能有好收成,你们的功劳至少也占三成。” 而后又郑重许诺:“等明年收了药材,一定让杨桃给你们封红包。她要是小气不肯封厚些,我给你们补上。” 两兄弟自然高兴,就因为这一声夸,便浑身都是劲儿,只盼着六面山兴旺起来。 董县令翻了杨桃递上去的上贡计划来看,原本是想挑些错处为难,可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硬是没找到可以发挥的地方。 “还当真都是行家?” 董县令一不做而不休,直接请示蜀州知府,要按照这份计划将近十年的上贡都定下来。可知府看了文书,想也没想就驳了回来:“杨大夫的计划就很好,根据年头逐年申请上贡。如此一来,既能保障朝廷收入,也能留下余药造福百姓。” 不仅如此,还委婉的教训了董县令一顿,大意便是:“你是一方父母官,眼睛不要只看着利益,也得多想想乡亲和百姓。年头好,二百两的上贡银子稀松平常;年景不好或者杨大夫她们失了手,你也得帮着上书免贡。如此,才当得起父母官三字。” 董县令看完就摔了文书,气得头顶上都冒了青烟。 明路上下不了绊子,那咱们换一条路来。 于是,他去查六面山。从安全到资金,从人工到技术,他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偏生这次大伙儿都争气,杨晨杨旭将六面山收拾得无懈可击,杨桃和师父师叔将反感计划做得无懈可击,连长工短工那里都挑不出错,董县令的憋屈可想而知。 既然是视察,有错得罚,有功自然得赏。董县令强憋着一口老血,对相应人员赞不绝口。为了表现自己为国为民的淳朴用心,还重点夸赞了杨晨、杨旭,并给他俩发了赏银。 这其实是挑拨,干活的是雇工,受夸得赏的却是管事,凭什么? 老百姓最缺银子,寻常见了银子也是眼红,如今自己的功劳挣来银子进了被人衣兜,他们能不红眼,他们红了眼能不使坏? 他不挑别人专挑杨晨哥俩,自然也有讲究。 出发之前,董县令便查清楚了这里的所有人,他知道这哥俩曾为了芝麻绿豆大点银子偷主家的东西。自然便认定了他们贪得无厌,见钱眼开。 谁知二人竟痛改前非,二十两赏银刚拿到手,兄弟俩就抱拳跪在了县令面前,道:“六面山能有今天的模样,是大伙儿的功劳,是帮着干活的五十六个雇工的功劳。草民不敢居功,想将这赏银分给大伙,求大人成全。” 两人的赏银加起来才二十两,五十六个工人,一人半两都分不到。这要说出去,便是董县令赏银xx文,如此,他县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董县令压着的这口老血一个劲的往上涌,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镇压住。 而后还得对那两兄弟摆出赞赏的笑,狠夸两句之后道:“赏你们的便是赏你们的,你们仔细收好便是。终于雇工,本官另有赏赐。” 于是一人赏钱一贯,满满一箩筐铜钱抬过来,杨桃和两个哥哥都笑弯了眼。 雇工领着银子,对县令自然感激,可最感激的还是杨家兄弟。要不是杨家兄弟那一番话,县太爷可想不起要赏他们。 这一顿银子赏下来,大伙儿更觉得在六面山干活儿有奔头,对跟着杨晨兄弟也越发福气。 当两兄弟留下五两银子,剩下的全数分给大伙儿之后,大伙儿干劲和忠诚都飞跃了两个台阶。以往干活儿只为了工钱,如今再干活,便多了梦想和激情。 这场面董县令看得憋气,只得匆匆走了。 周师叔目送着远走的马车,笑脸收了起来,神色莫测。 “怎么了?”杨桃扯了师叔袖子,语气有些担忧。 周师叔回过神来,对着杨桃轻松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感叹官威慑人罢了。一地父母官便是当地百姓的天。看他今天爱惜百姓,我心里安慰,却又想起了先头的州县令……” “都过去了,想那些做什么?”杨桃没和周师叔提什么派别,几转了眸光,也只盼着这个县令仁慈公正。无论为谁做事,最起码得先对起了良心。 周师叔又笑,笑意中隐藏着的却是无人察觉的苦涩:如今的董县令,不就是当年敦亲王身边的小厮吗?一个略识得几个字的小厮都当上了县令,这得为主子立下多大的功? 当年的事…… 哎,罢了! 这边杨晨兄弟得各方赞扬,那边杨苗也有成就。 她原本只略认得写字,能背几句诗词、对联,一些简单的蒙学文章耐着性子苦心钻研也能理解两篇。 可如今勤学苦读,在杨老三的帮助下也能看些医书了。她最近看书被周师叔无意间撞见,周师叔虎着脸问她:“药草都认识了吗?这就着急看书,你能看得懂?” 杨苗早先就偷听过周师叔和赵郎中谈话,知道他有心要收自己当徒弟,也不害怕大房答道:“就是还没认全所以才要看书啊!咱们药铺虽说不小,可也不是什么药材都有。不从书中看,很药材只怕要不认识。” “听你这意思,药铺的药你都认全了?” 没等杨苗回答,周师叔便开了药柜考她。杨苗镇定作答,虽说大多都只能说出来药名,功效用途都不知道,可到底也认识什么是什么了。 周师叔皱了眉头,黑着脸走了。 这结果杨苗其实很紧张,也懊恼自己没出息。可难受叹息之后,也只得更加努力的学。 她当时想的就是:“别的地方我比不过杨桃,努力这一点我咬咬牙还是能学会的。” 从那之后,杨苗越发努力,除了吃饭睡觉基本都在研究药材。 周师叔撞见过好多回,给他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好,就在昨天,他递了本书给她道:“这是我当初学药的手札,比药书简练好懂,你先拿去看,看完了学会了我再给你新的。” 杨苗高兴得快要跳起来,等周师叔走了,她便兴奋的搂住了杨桃,一个劲儿的问她:“周师叔是不是要松口收我了,我是不是很快就能改口了?” “想来也是快了,二姐你再努力一点。” 杨苗便笑了,那么欢喜,那么明媚的笑了。她紧紧拉着杨桃的手,对比着以往汲汲营营、小肚鸡肠的日子,她是真的大彻大悟了:“桃儿,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踏实上进会是这么美妙的一件事。” “傻二姐!”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散了,各忙各的。 相教之下,杨家二房便要黯淡一些。可田氏还了欠三房的银子,想来最近粮油铺子的生意也还不错。杨畔整天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可二婶好久没追着他拧耳朵,想来做的也是正经事。 三房就更不消说了,腌菜铺子开得风生水起,加起来四个铺子光一天的进账就有五六十两。杨桃的药铺虽说是和赵郎中合伙,虽说盈利不多,可挣下名声和威望的同时,一个月也能往家里拿三、四两银子。 杨春晓那里倒出不了银子,可他的文章越来越好,在秦夫子跟前也越来越受重视。若是不出意外,这两年考秀才也十拿九稳。 杨家一时风光,十里八村无人能及。 这天,隔壁张家嫂子又登了杨家大房的门,没进门便先陪了笑脸,见着大伯娘便亲热的挽上了她的胳膊:“本家嫂子,苗儿和我那侄儿的事情可怎么说?因着杨桃受伤,中秋进庙上香的事情也耽搁了。如今天气好,改明儿咱们去一趟?” 她那侄儿的确不错,可杨苗不愿意,张氏也没有法子。况且如今家里蒸蒸日上,女儿也大有前程,她便也想再等一等,于是歉意的对张嫂子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苗儿性子野,让她再在我跟前约束两年。” 为防伤了和气,张氏抓了一把铜钱塞进张嫂衣兜,赔了笑道:“嫂子好意,我记下了,往后得了机会一定回报。” 可张嫂子在娘家是夸了海口的,张氏先前也已经应承了。这说变就变,哪里是人办的事? 她想再劝张氏两句,可她咬紧了不松口,完全没有转圜。张嫂子便黑了脸,冷道:“自己家里是什么斤两自己心里没有数吗?杨苗那样的野丫头能嫁到殷实点的农户家里都是高攀,我内侄这样的读书人肯见她,那是你们祖上积了福,你别不识抬举。” 张氏一口气堵在心口,虽不至于当场吵闹,脸色语气也都冷了下来:“既是高贵得我们杨家攀不上,那嫂子请回吧。我们苗儿的事儿,不劳嫂子操心了。” 这不阴不阳的态度惹得张家嫂子越发不悦,摔了手帕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道:“若不是二丫说杨家是福地,你当谁能看得起你闺女?自己不惜福,这福地早晚要变煞地。” 而后又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两个孩子给妹妹当长工,一个女儿给妹妹当学徒。说起来是大房,成天还不是舔着三房过日子?就这样,还敢看不上我侄儿,你姑娘早晚要嫁不出去。” 田氏气得胸口疼,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着没拿扫把怼上去。 可大房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孩子们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她气得在屋子里摔打物件,等儿女们回来也没给好脸色。 第一百七十一章:没脸 杨苗不明所以,回来就和阿娘分享新鲜事:“听说有人给二丫赎了身,如今被抬到大户人家当姨奶奶了。也不知道这是祸是福,李家的人……” “人家都当姨奶奶了,你有什么出息?若不是二丫帮你说话,连张嫂子都不肯拿正眼看你。” 张氏正在摘空心菜,说着便将空心菜摔在了地上,冷眼看着杨苗道:“成天就知道跟在杨桃屁股后头,能有什么出息?她家一个月进几十两银子,给过你一个铜板?” 杨苗今天在铺子里得了赵郎中夸,心情原本非常的好。她兴冲冲的回来,原本想和阿娘说说村里的鸡零狗碎,再说说自己的成就欢喜,也像杨桃和三婶娘一样亲昵欢笑。 可这一顿呵斥下来,她没了半点说话的欲望。只埋了头摘菜,听阿娘在耳边一句句数落自己。 二丫被赎身的事情杨桃也知道。 她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替她赎身的是郭家老爷。进了郭家当不当得成姨奶奶杨桃不知道,可再不用在园子里宽衣伺候人,对妓子来说也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杨春晓从书房回来,见杨桃手里端着水,便抢步过来就着她的手猛喝了一气。 “这都深秋了,天也不燥,怎么就渴成了这样?”杨桃看着他好笑,等他喝完,又续了一碗往他跟前递:“喝吧,没加糖。” 杨春晓摆手拒绝了,而后扯过把椅子随意坐了,大口大口的喘气。 “被狗追了,狼狈成这个样子?” 杨春晓递给杨桃个白眼,等再喘两口胸腔舒泰些了才点了点头:“比狗厉害多了!” 他去端水喝,手伸到一般又狐疑的看向杨桃:“是你告诉郭淼我怕蟾蜍?也是你告诉她我好吃什么不好吃什么?” “我去和她说那些,你有病吧。”杨桃伸手去摸他脑门,杨春晓灵巧的躲了过去,脸上的狐疑味儿更重:“不是你还能有谁?谁能对我了解得那样清楚,同时还能和郭淼接触上?” 杨桃突然就想起了二丫! 这样一想,她都没心情问杨春晓是不是被蟾蜍追了。 她和杨春晓说了二丫被郭家赎身的事情,而后迟疑着道:“你猜这中间有没有关联?” “郭淼还比二丫小半岁呢,郭老爷和二丫……”杨春晓唏嘘一场最后叹道:“她都落到这步田地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即便是她也就是了吧,锁在后院的女眷,又是那么个出身,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杨桃也可怜二丫:“若不是生在李家那般冷血的家庭,哪里就能将好好的路走成这样?” 可唏嘘归唏嘘,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二丫对我们有莫名的怨恨,咱们和郭家又莫名对立。你往后行事得格外小心些,她对咱家可了解得很。 杨春晓见识过二丫的手段,也半点不敢轻视,打起精神应道:“我明白。” “你和郭淼……” “原先想和她敷衍一段时日,也好从她哪里得些郭家的动向和消息。可她缠得太紧,做戏做得太真,我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这些天,我便想法子和她断了,阿姐不用担心。” 姐弟俩又说了会子闲话,杨桃便要去六面山试药了。 杨春晓不放心她,执意跟了过去。走在路上无意间掏了袖袋,摸着个大桃子的时候才想起乔安对自己的叮嘱。 他将桃摸出来塞给杨桃,调笑道:“好好的吃,这可是乔二哥费了心力得来,捂在胸口半天都没舍得吃的。” 马上都要入冬了,鲜桃可不是难得? 杨桃心里暖得一塌糊涂,接了桃藏进袖袋里,脸都忍不住发红。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不就是桃子吗?你至于这样?” 乔安捂了一天,杨春晓又放在袖袋揉捏了一路,原本就有些发软的桃子早没了卖相。可杨桃揣在兜里,就像是揣着无上珍宝。 “你说费了心力,怎么回事?” 杨春晓拿乔不肯说,还变着法子臊杨桃,直臊得她一张脸红得滴血,快要发恼他才哈哈大笑道:“告诉你告诉你!” 杨桃拿眼睛觑他,杨春晓好笑的受着威胁,将经过仔细说了:“乔二哥陪着秦夫子去郭家拜访,正巧赶上郭太傅往家捎这稀罕物件。 从京里来的鲜桃统共就一小筐,郭家自己都不够分,自然不会拿出来待客。可乔二哥对那桃子动了心思,和郭老爷讨教学问的时候,不是讲和桃子有关的诗句就是与桃子有关的文章,就连和郭老爷敷衍恭维也尽量用‘桃李满天下’之类的词语。 郭老爷哭笑不得,只得让丫鬟洗了四五个桃子端上来,‘盛情’邀请秦夫子和乔二哥吃。 乔二哥也当真是个人才,当着郭老爷的面,硬是寻到了机会,正大光明的将桃子放进了袖袋。” 作为见证者,杨春晓回想起来都觉得过瘾:“你都没见到当时那情形,明明乔二哥自己觊觎人家的桃儿,最后却弄得郭家求着他吃一般,这桃子还是郭老爷硬塞给乔二哥的。那场面,笑死人了。” 是啊,去大户人家讨口吃食,怎么想都丢人现眼。乔安要不是脸面、尊严的从敌方要个桃儿,不费些心力、手段还当真不行。 可就为了个桃儿,就为了她喜欢吃桃儿,这也太不值得了。等上大半年,明年的桃子不也就下来了。 杨春晓拿肩膀撞她,笑:“你说你这桃儿是不是得仔细了吃?你说你要不将这桃儿吃出鲍翅的味儿是不是对不起乔安?” 杨桃摸着袖袋里毛茸茸的桃儿,嘴角忍不住翘了又翘,哪里有心思理杨春晓? 不管旁人的日子怎样,杨桃的小日子硬是添了蜜糖,时时处处都香甜得很。 “对了,董书含近来丢了大脸!” 杨桃转头看杨春晓,不明所以:“他怎么了?” “和乔二哥比文章,输了;和乔二哥比武术,输了;再比琴棋书画,却也满盘皆输。也不知是不是输急了眼,竟要求比斗蛐蛐,而后赢了。 也不知道乔二哥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没回强扭着董书含比正经东西的时候,学院夫子都能看见。比斗蛐蛐那一场不敢在学院,所以在外头找了个地方。原本该万无一失,谁知竟让董县令撞了个正着。 那天晚上董书含屁股就开了花,这些天一直躲在家里养伤,没敢到学堂来。” 杨桃越发疑惑:“我看董书含不是那种争强好胜的性子啊?才进书房,他怎么就专挑乔安下手?”乔安梁县才子的名头他没听过?要捏,也该先找个软点的下手不是? “他不想比?”杨春晓骄傲的扬了下巴,眉眼里全是璀璨的光:“我乔二哥想比,又他说不比的份?” “他有用计了?” 杨春晓神秘一笑,如何都不肯再吱声。杨桃追着他威逼利诱,他硬是咬紧了牙关死了不松口。 被杨桃拧耳朵拧急了眼,他便吱哇乱叫道:“我乔二哥疼在心坎的未来媳妇儿,也是他能随意算计、亲近的?” “谁算计我了?”杨桃不服气:“你们这根本就是欺负人!” “欺负他怎么了?对你动手动脚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我乔二哥是好惹的?” 杨桃无语,只揪着杨春晓的耳朵拧了个圈! 这边,杨桃和杨春晓打打闹闹。县衙那边却是气氛凝重。 董夫人守在儿子床边抹眼泪,一边心疼一边数落:“又不是不知道你爹最恨玩物丧志,你都多少年不斗鸡走狗了,怎么突然又干起了这个,没得让你爹打你。” 董书含想起乔安未经商量就将比赛科目、时间、场地等贴在书院各个角落的事情,简直就恨得牙痒痒:哪里是我争强好胜要去丢人,分明是乔安将我将到了到了这个地步。 满书院的师生都知道他们要文武对决,他到时候不去,能有脸? 连输好几场,被完全碾压,就是泥菩萨火气也要蹭蹭往上窜。 他输急了眼,偏生乔安还引诱他,寻着没人的时候和他说:“我也不欺负你,下一场你说比啥。只要你赢了,我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坦诚我胜之不武。我提前没和你打招呼,都是自己准备好了强行拉你上场,你即便是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诱惑很大,憋屈得要爆炸急切寻着出气口的董书含一冲动,就接话道;“好,下一场咱们都蛐蛐,一切事宜都我来安排。” 乔安当时就笑得古怪,可他当时没多想,一门心思去安排。 最后,他赢了,却比任何一场都输得惨! “这个乔安,天杀的乔安!” 董县令一进门就听见董书含骂人,先前还和缓些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三两步进门,对着董书含劈头盖脸就是骂:“处处都不如人,你还有脸咒骂?这些年老夫是怎么培养你的,到头来让个乡野小子踩在脚下,你还有脸?” 若当真公平公正的比,他董书含未必就不如人。可乔安耍诈,自己提前预备着,去让他赶鸭子上架,这样的情况他能赢才有鬼。 董书含一肚子怨气,再被阿爹一骂,也忍不住还嘴:“被人比下去了就没脸?那你来梁县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你没能将秦夫子如何?别说秦夫子,就连他手下的杨家、乔家你也没能动上一根指头不是?” 董县令气得冒烟,颤抖着手指指了董书含半天,也只骂出一句:“孽障!” 可亲儿子都鄙夷自己了,董书含哪里还有脸?他气匆匆的回到书房,好半天才摔打着文书道:“布置了那么久,也该动手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图谋 杨家在县城新开了两家腌菜铺子之后,又在城郊租了个三进的大院子专门做腌菜。 叶氏和杨翠要把关流程,还得一道道教雇工做菜,早出晚归的忙。可看着菜卖得好,白花花的银子不断头的进,那也是喜笑颜开,受累也愿意。 杨桃看着却是心疼,劝道:“不行便再请些人吧,阿娘和阿姐只管顾着品质,别的都放手让雇工去做。” “哪里那么好雇的人?”杨翠疲惫的捶打着酸软的腰肢,转头看着替叶氏捏肩的杨桃道:“这都是妇人家的活计,可成了家的妇人都要顾着孩子顾着家。大多都是闲的时候来做两天,等有事就走了。光这一个月就招了二十多人,可做足一个月的,还不到三个。” “人定不下来,教也没法教。今天刚学了一点,明天就走了;再新来人,又再教,成天光教她们就可费事了。”叶氏长长的叹了一声,指着左肩膀让杨桃用点力捶:“人多了眼也杂,腌菜就那么点东西,旁人都学去了,咱家的买卖……” 又要教又要藏,阿娘和阿姐也实在辛苦。 杨桃也想不出法子解决,只得殷勤的替叶氏捏肩捶背,手上再勤快点尽量不让阿娘再沾家务。 “你最近都瘦了,也是累的。”叶氏身上舒服点就不让杨桃捶了,洗碗洗衣服的活儿也都紧着去分担:“我们累都是身上的,搬搬抬抬你阿爹还能帮忙。你又是山上又是药铺的两头跑,身上心上都不得闲。家里的事情就少操心吧。” 杨桃转身躲过叶氏来接碗的手,麻利的洗着道:“阿娘歇着吧,我不累!” “白天忙得团团转,晚上看书还要熬到子时以后,在这样下去,你身体哪里能受得了?”就着桐油灯,叶氏看着杨桃眼下的黑青,心疼得只抽:“快去歇歇吧,没这么个熬法!” 叶氏不有分说的抢过杨桃手中的碗盘和抹布,催着她赶紧回屋:“不是说很多种药的书都还没看?紧着去看一个时辰,而后也该睡了。” 杨桃也想去看书,可看阿娘手臂疼得一抬就皱眉,心里哪里能落忍? 正要说话,叶氏已经皱着眉瞪了过来:“听话!” 杨桃转身回屋,一转身便看见杨翠在院子里洗衣裳和床单。累了一天,手上早就酸疼得没了力气。杨桃远远的看着她,光背影也写满了疲累和疼痛。 “阿姐,你怎么还没回去啊?”她是回来拿筛子,原本拿了就要走。她是有家的人,张存和婆婆都在家等着呢。 她过去接过杨翠手上的活儿,催她道:“天都黑尽了,快让阿爹送你回去吧。再不走,姐夫该着急了。” “你姐夫知道我回娘家,没事!”杨翠从新拿了件衣裳认真的洗,脸上有祥和安宁的笑。 “阿姐……” “快干活儿吧,赶忙做完了大家都好歇息。”杨翠抬着酸软的胳膊使力搓衣裳,好半晌才红了脸问杨桃:“这成了亲大半年也不没有喜脉,是不是不太正常?” 张存命里带克,张氏和杨翠都怕是克在了孩子上。不仅这样,张氏还操着心眼。杨翠和张存成亲这么久,家里一直和顺,她就想着是不是杨翠的命比张存的还硬。 她怕哪一天儿子有个意外,张家断了香火。于是着急想要个金孙。 杨翠大半年没有消息,她嘴上啥也不说,可补汤补药一碗碗的往杨翠面前端,杨翠吃着喝着,心里也是难受。 “着急了?”杨桃不知道其中内情,狡黠的打趣着阿姐道:“是怕姐夫发达了变心,所以急着生个大胖小子拴姐夫的心?” 杨翠嗔她一眼,红了脸接着洗衣裳,只闷声道:“你一会儿仔细给我瞧瞧。” 等将家里的事情忙完,已经快到子时了。 杨桃仔细给杨翠把了脉,而后叹道:“你身子虚,气血不足,心思又重,可不就不坐胎。” “那怎么办?”杨翠有些着急:“你给开两副药调理下吧。” “调理都在其次,主要还是太累了。再多雇些人,你和阿娘都休养下。这样熬下去是在不是办法!” 杨桃仔细给她开了药方,还是叮嘱:“都是些提气血的东西,可治标不治本。想要孩子,你还得将养身子,心里也放宽些,越想要越艰难。” “知道了!”想着腌菜房里那一大堆事情,杨翠无奈的笑着摇头:“哪里能闲得下来,且再等等吧。” 这天,张存和隔壁王掌柜吃饭,无意间说起货品跟不上的事情。 王掌柜责备的拍着张存的肩膀道:“老弟遇到难事怎么也不和哥哥我说?不就是雇工流动性大,秘方不好公开的事情吗?这点事情,咱老祖先早就告诉咱们怎么解决了。” 张存连忙起身作揖,谦卑道:“请王兄指教。” “人员流动大那就雇长工,进门头一天就签契书,按年头固定下来,能行的就招进来,不行也别来耽误彼此功夫。既然是长工,工钱也就得涨一涨,攻心为上嘛,你给了人家甜头,人家办事也尽心。” 张存点头,继而又摇头:“腌菜和王兄的布匹不一样,这边的雇工多是妇人……” “妇人怕啥?旁人的月钱是二百文,你给到三百还怕没人来?”王掌柜给他一个你还是太嫩的眼神,继而语重心长的道:“别舍不得这点银子,没有使唤得顺手的下人,你也挣不来这份钱。” 张存豁然开朗,点头如捣蒜:“是这个理!” “秘方这事也不用愁。”王掌柜神秘一笑,接着道:“不管哪行哪业,都有工序。你将招来的长工分好工,洗菜的只负责洗菜,切菜的只负责切菜,腌制的只负责腌制。你们只要掌握好调料不泄露,就没人能偷走秘方。” 这死路新奇,张存一时有些吃惊:“王兄好智慧,这样分工,她们就是帮着做一辈子腌菜,也做不出我家的味儿。” 王掌柜满不在乎的哎一声,爽朗的喝了口酒,而后才接话道:“哪里是我有智慧,久年经商的大家都知道这法子。” 张存一脸艳羡:“我家里都是泥腿子……” “你也别着急,多看两本书,再出去长长见识,慢慢也就是一方巨贾了。看你家的这生意,不出两年也铁定发家。” 王掌柜对张存好一顿恭维,而后两人推杯换盏,好不尽兴。 等到酒足饭饱,王掌柜豪爽的拍着张存的肩膀道:“做买卖,并不是闷头做就行,得多看多学。改明儿你到我家里来,我给你两本先人的好书,有机会了也约你一起去见见世面。” 张存回去就赶紧将这法子和杨翠说了,两人喜笑颜开,紧着就挂了招长工的牌子。 杨家价钱给得高,做工时间又不是特别长,来报名的实在不少,可她们大多都有要求:“旁的还好说,做腌菜哪里有个好坏的标准?我们签了长工,你们嫌我们做得不好要撵人怎么办?要签,也该公平点,签一年你们先掏三个月工钱,两年你们付半年。” 那么多的杂事,少说也得轻二十来人,这一下子付半年的钱,也实在是不少。 “再不少,这银子也不能省,掏吧!” 张存拍了板,银子便就花了出去。叶氏和杨翠虽然心疼,可也知道这钱省不得,想再多挣,就得雇人。 人请来了,叶氏和杨翠便只忙着给她们分工,按批次教导她们负责的部分。 眼看一切都顺了,她们也越发轻松了,叶氏和杨翠都高兴得很。 “张存聪慧,你有福气!”叶氏看着大女儿的眼睛,满脸欣慰:“等这些人都上了手,你赶紧给张家生个大胖孩子。这都大半年了,你婆母又只得这一个儿子,定然要着急抱金孙。” 杨翠粉脸透红,娇羞的点了头。 王掌柜的法子奏效,张存对他简直感激不尽。后头王掌柜又给他送了好些陶朱公生意经,传授好多经商技巧和规则。 张存最是感恩的人,王掌柜对他掏心掏肺的好,他便将王掌柜当了兄长。时时处处敬着,王掌柜说的话,他也更愿意听和信任。 这天晚上,杨翠正要和张存说调身子要孩子的事,张存先一脸兴奋的迎了上来,殷勤的帮杨翠捏着肩膀道:“翠儿,明儿个我想跟王兄去湘地一趟。” 杨翠脸上笑一下就凝了,不解的问他:“去那里做什么?” “当然是拓展咱家的生意。”他兴奋的取了王掌柜给他的书来,翻给杨翠看道:“趁着咱们这两年气旺,得赶紧将市场占下来。蜀州腌菜铺子太多,湘地倒是个好地方。正好这两天王兄要去湘地,我也好跟过去看看市场。” “又要开铺子?”杨翠觉得不靠谱:“现在的四间铺子才刚理顺……” “湘地那边口味和蜀州差不多,腌菜铺子却很少。咱们的菜好,不趁着市场空着去开铺子,等腾开手哪还有咱们的机会?”看杨翠还是犹豫,张存赶忙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道:“你还不相信我,我哪一次投钱是投错了的?” “可湘地和蜀州不同,这要投……” “我先去看看,投不投的再说。” 张存跟着王掌柜去湘地走了十多天,再回来整个人都兴奋得不行,对着杨翠就是信心十足:“湘地的腌菜市场,我张存要定了。” 杨翠再怎么劝都不顶用,最后叹道:“这边又是新开铺子新开作坊的,咱们手里哪里还有银子?” 张存顺口便接道:“不是还有六面山的地契?我都打听好了,光那一个山头的地,少说也能当二千两银子。” “杨桃不会答应的。”杨翠急得站了起来,张存却将她搂进了怀里:“地契还在我手头呢,这事儿,能成!” 第一百七十三章:出事 张存疯魔了,成天不是研读陶朱公的生意经,就是听王掌柜给他讲抢先占领市场的重要性。再不就是在王掌柜的带领下拜访各位上得了台面的商贾,开拓自己的人脉,提升自己在商界的地位。 杨翠要劝,张存就给她画大饼:“咱们手里这点银子算得了啥?败光了也还有梁县的四间铺子顶着,凭这几间铺子的生意,还少得了咱们的吃穿? 可要是成了呢?那咱们也能跻身大户人家的层次,住五进的大院子,买几十个丫鬟小厮。到那时候,你只需要在家享福当阔太太,再给我生三五个小少爷。 咱们有了银子,给孩子们请最好的夫子,好学的去考状元郎,皮实的就跟我一起做生意。如此,这过的才叫日子。” 这样的日子,杨翠也憧憬得很,可:“你要投的可不是咱们手里这点银子,你是要动杨桃的山。” “咱自己不还有一百两吗,王兄还答应先借我五百两探头。这些银子话进去,基本就能看出来形势。形势好,咱们接着投,不行就赶紧往会撤。只欠王兄五百两的话,也好还。” 凭乔家铺子如今的利润,五百两也当真不太困难。 杨翠毕竟没多少见识,对自己的丈夫更多的自然是信任和期许。 等张存再软软的求两句,杨翠就松了口:“我回娘家和大家伙儿说一声,这么大的事,总不能偷偷的干。” “我去和岳丈大人说说就行,杨桃那里还是算了。”打从上次张存在杨桃那里碰了钉子,他对杨桃就存了芥蒂。总觉得杨桃看不起他,很多话也不愿意敞开了和杨桃说。 “可你要用桃儿的地契!” “用的时候再说呗。”张存不爱说这话题,冷声道:“地契拿回来这么久她也没来要,想来也不很上心。铺子挣了钱也是两家分,用她地契我也算不上理亏。” 杨翠皱了眉头,张存便亲热揽了她的腰肢,拿额头磨着她的额头道:“我是你夫君,是比杨桃更亲的人。你心心念念的护着她,就不怕我吃醋?” “哪里就是护了?” “那咱们先不和她说!”他闭了眼睛亲吻杨翠的脸颊,接着说道:“哪怕只为了体贴她呢?山上铺子的忙,还要挤了时间看书学习。你是亲姐姐,就舍得看她再为咱们的铺子操心?” 杨翠想想也是,到底是点了头答应下来。 杨老三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很是迟疑,他不放心的看着张存问:“都是王掌柜带着你,可那个王掌柜,靠得住吗?” “王兄绝对是可靠的人!”张存说了王掌柜帮他的事情,而后道:“王兄不但帮我出了好多招揽生意的主意,还肯将祖传的经商经借给我看。若不是人品贵重,哪里能对我做到这一步。” “我们要抓猎物,不也是先下喷香的诱饵?” “王兄不是那样的人,他一个晋商在蜀州没有根基,平白得罪咱们做什么?”张存拍着胸脯保证:“他就是真心想交我这个朋友,也是想插手腌菜的生意。” 杨老三疑虑的看着张存,端了茶盏拿盖子撇着浮沫,久久没有说话。 “爹,你就信我一回如何?便是赔了,也不过几百两银子,咱们再挣就是。” 杨老三还是不放心,接着撇了好久浮沫,再品了一口后才道:“哪天咱爷俩自己去湘地看看再说吧。这边才刚站稳脚跟,那边就要往湘地走,太冒险了些。” “爹……” “这事就这么定了,等有了闲时闲钱,咱爷俩自己往湘地去看看。好饭不怕晚,是咱家的财跑不了;不是咱家的,不能贪。” “王兄当真信得过,你便是不信他是真心对我好,也该信他是想挣钱。”张存有些着急,双手逾越的抓了杨老三胳膊道:“他先说借我五百两,后头又问我能不能合伙,他愿意投总金额的四成银子。” 杨老三被他抓得生疼,皱眉甩开他的手,反手揉着痛处:“让他也莫心急,等时机到了铺子自然要开。到时候他要想投钱合伙,咱们再说。” 张存还要再劝,杨老三已经摆手:“你且回去吧。有斗志是好事,好高骛远却绝对不行。王掌柜不是给了你经商要点吗,你且先将基本书都读透了,再说去外省打天下的事。” 他兴冲冲的来,以为杨老三有学问见识肯定会支持他,可好话说尽,最后也只得了一顿数落。 张存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回了家也只让杨翠再过去劝:“不为了别的,只为咱们以后的孩子,咱这辈子也该闯出个名堂。翠儿,你去求求岳丈,他向来疼你,肯定会听你的。” 杨翠拗不过,只得拎了厚礼登门。 可不说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个杨老三就沉了脸,一旁的叶氏也帮着劝解女儿:“咱们如今的情况,哪里就要豁出去赌?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等有了闲钱,还不由得你们折腾?” “咱们加起来,也该有两百多两银子……” “两百多两能做什么?”杨老三语气一下子拔高,脸色也冷了下来:“租铺子请掌柜、小二,打点当地官员、地痞,事情多着呢。即便这些花费都够,那菜怎么运过去,路费多少,腌菜过去了品质会不会变化,定价又是多少?” 杨老三呷了口茶,缓好半天才按下了心里的火,叹了口气接着道:“即便都不成问题,那管理呢?这边四个店,张存一个人跑三个。再去湘地开铺子,直接请掌柜?掌柜的能尽心尽力?” 杨翠本来就不懂这些,被阿爹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老三看她一眼,本想教训一顿,可看着闺女那柔弱的脸到底只叹了口气,道:“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你们想当大老板,想过好日子就更该脚踏实地。” 杨翠无功而返,张存气得鼻子都歪了。 第二天叶氏遣人来问杨桃的地契,张存更是来气道:“还压在银楼呢,我改天去取。” 杨桃这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顾上问六面山地契的事情。在她看来,最近铺子已经是大赚,欠银楼那点银子不可能还不上。 况且,地契一直就是阿娘收着,她上次去要就已经伤了阿娘的心,再频繁的去要,也实在有些不好。 可就这一时疏忽,就出了事。 这天,杨桃正在给一个染了风寒的患者看病,门口突然乱哄哄一片。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的喊道:“杨桃,杨桃,快救命啊杨桃。” 听出是张存的声音,杨桃眉头一皱,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正要起身去看,余光瞥见赵郎中赶了过去,杨桃便定了心,先将手里这个病患诊治完了才过去。 这一过去,便是见惯了血泪病患的杨桃都惊了:“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赵郎中忙着处理躺在担架上更为严重的伤患。只断了腿脚的张存一身是血的坐在一边,木头一样的愣在哪里。 杨桃赶忙替他把脉正骨,张存忍痛忍得辛苦,杨桃看得心疼递了块帕子给他:“接骨有些痛,姐夫你咬着点?” 张存痛得鼻子眉头皱到了一起,却是看都没看那帕子一眼,只倔强的偏过了头。倒不是他铁骨铮铮不怕疼,而是他心里烦透了杨桃。若不是手臂断了实在出不上力,不然他一定会将杨桃甩开,拒绝杨桃替他治疗。 不为别的,只为他心急火燎的奔过来求杨桃救命,而她却不慌不忙的帮着别人看风寒,不管不问不说,连看都没多看他这个姐夫一眼。 心凉,真的凉。 被送来的是王掌柜,他一身细碎的伤看着怕人,一番诊治下来却发现并不算严重。张存身上的血是王掌柜的,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可断手断脚的伤势可比王掌柜重多了。 看两人都没什么危险,杨桃的心也轻了。 她让人将两人抬到后堂去休息,她自己也没心情再在前头忙,于是也跟了进去伺候。 端茶倒水之后,杨桃忍不住问张存:“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啊姐夫?” 张存闭着眼假寐,并不说话。 他伤得重,杨桃以为他没精神,便也没往心里去,只接着关切的问道:“看伤口,该是打架了,对方手里还有凶器吧。可报官了?” 张存不耐烦的嗤了一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王掌柜看氛围不对,连忙‘打圆场’。他躺在病床上狠狠的瞪了张存一眼,喝道:“怎么和杨大夫说话呢?人家给你看病,还要受你的气?还不快道歉!” 杨桃诧异一个外人竟能这样训斥张存,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存看她果真等着自己道歉,心下冷哼,梗着脖子别过了头。 “杨大夫别介意啊,你姐夫就这个臭脾气。”王掌柜看张存不动,他自己便趴在床上给杨桃作揖。 杨桃哪里敢受,连忙侧身躲过。 可即便这样,氛围也尴尬起来。 张存态度冷淡还带着莫名的敌意,杨桃虽体谅他受了伤心里也忍不住难受。她知道再呆下去也无济于事,便福身道:“你们先歇着,有舒服的地方就说。外头好多病患,我怕赵郎中一个人忙不过来……” “杨大夫先忙,先忙!” 杨桃才转出门,王掌柜就劝张存:“别生气了,她不过是先顾了外人,后头不也来给你看了吗?” “哼!”张存冷哼一声,看着王掌柜的眼睛有些泛红:“咱俩非亲非故,有刀子扎向我的时候你拿身子来替我挡。她倒是我亲亲的小姨子,我这断胳膊断腿还比不上一个得了风寒的外人。” 没等王掌柜再劝,他又自嘲道:“亏得紧要关头我第一个想到了她,就信她能救我们,信她能尽最大努力减轻咱俩身上的痛。切~~” 上次和杨老三谈过之后,张存对王掌柜多少有了些防备。这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在心里发誓往后要将他当亲哥哥待。 外头事忙,这点小事杨桃很快就忘在了脑后,回家也没和旁人提起。 之后只叮嘱家人多给姐夫送点骨头汤,平日也问张存恢复得如何。 这天她照例去问阿娘姐夫的伤势,走到门口却听见阿娘捶胸顿足:“那个小孽障,怎么就那么不听劝,两百多两全打了水漂不算,又将桃儿的地契折腾了进去,你说这事儿,我怎么向桃儿交代?” 第一百七十四章:活祖宗 门外的杨桃一下子石化,她抬着要敲门的手,好半天都落不下来。 阿爹在屋里拍了桌子,骂了张存好一顿之后,又对着叶氏一顿抱怨:“早就让你去要回来要回来,你不听。现在出了事,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叶氏一着急,心疾就犯了。可她不敢说,捂着心口哭道:“还了银子我就追问地契,可张存说还没拿回来让再等等。家里都挣那么多钱了,我便也没多想。 前些天你不许他去湘地做生意,我不是还追着去要地契了?他说没来得及去办,过两天就送回来,熟知道地契没送回来他自己却出事了? 他都那样了,我这个当娘的还成天追着要东西?” “这次和上次可不一样,上次几百两银子,咱砸锅卖铁、买儿卖女总能想些办法。这次是两千两,两千。你说说要是赔了怎么办?怎么办?” 杨桃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滑,她跌坐在地上,一张脸煞白。 昨天和乔安吃饭,才得知为了六面山,三皇子可的尽了大力。上头权利倾轧,拿三皇子赏赐山头的事情做文章。三皇子要用的自己名下的土地换,被驳回;要用银子买下那片地,被驳回; 最后定下六面山年年纳贡,已经是好多人奔走的结果。 董县令和郭家可睁大了眼睛在看着,六面山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杨桃身上一哆嗦,冷汗直落。 叶氏急得身上发抖,最后跺了脚起身:“我现在就去找王掌柜的要银子,湘地的铺子咱们不开,他手里有多少给咱退多少。要是不够赎地契,咱们便盘铺子,四家铺子全盘出去,也能有些银子。” 有脚步声传来,在门外偷听的杨桃正要躲,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阿爹着慌的声音就穿了出来:“她娘,是不是心疾又犯了她娘?” 这下,杨桃再不能躲了。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拎着药箱就闯了进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到杨桃的那一刻,杨老三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他心虚的看她,满脸都写着:你听见了多少? “别的事情都先放一放吧。”杨桃先喂了叶氏一颗救心丸,把脉之后又是一阵针灸推拿,忙活好一阵后才擦着汗道:“阿娘就是急火攻心引发了心急,阿爹让她躺着歇息下,别再刺激她了。” 她帮着杨老三将阿娘抱到床上躺好,叶氏疼得呼吸都难,说不出话,却只紧紧的拉着杨桃的手,泪眼婆娑的看着她,满脸都是悔恨和自责。 杨桃知道阿娘要说什么,她也知道她一句没关系就能安阿娘的心。可她的心此时也是极疼,疼得她轻易原谅不了阿娘,哪怕她是至亲。 因为是至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阿娘,姐夫,你们压出去的不是六面山的地契,是我们全家的前程和性命! “阿娘先歇着吧,旁的事情先不要想,养好身子要紧。”杨桃要挣开叶氏的手,叶氏却如何都不肯放,泪水更肆虐了一脸。 她哀求的看着自己女儿,等终于缓过了一阵疼,才道:“桃儿,是阿娘对不起你,那山,恐怕要保不住了。” “那就想办法保住!”杨桃终究还是不肯让阿娘难受,拍着她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如果王掌柜那边的银子退不出来,那就想办法让湘地那边的铺子得利。” 叶氏更是难受,哭道:“那孽障将银子交给王掌柜小半个月了,听说光大点关系就花了将近五百两。如今铺子开了,一天一两菜都卖不出去不说,还让小混混砸了两回铺子……” “阿娘不用管,这事我来想办法。” 叶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声音都跟着轻快了些:“你有法子?” 杨桃一个学医种药的,哪里就懂经商,哪里就懂对付痞子?她听着这事儿也是脑仁疼,可事情都出了,亲娘都急得病倒了,她不先冷静下来稳住局面难道要看着亲娘因着心疾去死? “秦夫子在湘地该有些关系,我去求他。还有乔安,他脑袋活,家里又世代做生意,生意场上的事情,他该能明白些。” 因为心虚,杨桃不敢看阿娘,只闷着头接着道:“就算是赔,总也不能一下子就赔几千两。将银子追回来,短的缺的再想法子补齐就是。” “桃儿……”叶氏心里定了,心上就不那么疼了。她捏了捏杨桃的手,叹道:“这一回要是能平安过去,你便自己收着地契。往后你的东西,你都自己看顾,谁也休想不通过你就打你东西的主意。” “阿娘歇着吧,我去找乔安去。” 出了院门,杨桃就觉得浑身发冷。入夜了,晚上凉!可她不想回去加衣服。 昨天吃饭的时候,乔安就说要和秦夫子去邻县讲学,一去只怕要七八天。杨桃抬头看天,泪水还是滑了下来。 “怎么办?两千两,这了该怎么办?”她还想将赵郎中垫下的铺子钱还给赵郎中呢,谁知还没和家里开口,就出了这样的事。 杨桃漫无目的的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张存家门口。 她在门口踟蹰半晌,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杨翠见到杨桃,赶忙放下给张存舀的饭菜,迎上来挽了杨桃手臂,一脸欢喜的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还没吃饭吧,家里顿了排骨,还恰好炒了你喜欢的茭白。” 她将杨桃按坐在饭桌边,紧着去给杨桃张罗碗筷。 张存也坐在桌边,他见了杨桃,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角,就算是打了招呼。 “姐夫就没话要和我说?”杨桃被他的冷脸惹得不快,也不顾不得身份脸面,直接就朝张存伸了手:“我六面山的地契呢,姐夫该还给我了吧!” “地契?”张存原本就冷的脸越发冷了起来,他将手中的筷子一拍,冷哼道:“我还以为小姨子是来关心我的断手断脚,原来是来要银子。” 那嘲讽的语气,就跟杨桃欠了他多少一样。 “我自己的地契,难道我不该来要?”杨桃也犯了拧,不肯息事宁人:“银楼的银子你不是早就还了,地契呢?给我!” 她又直又白的手掌摊开伸在张存面前,却犹如扇在了张存的脸上。 他愤恨的看着她,咬牙切齿:“岳丈才找上门闹了一场,你能不知道那地契已经压了出去?明知道还来要,你是存了心要撕我的脸?” “是你存了心要我的命!”杨桃也没心情和他讲什么六面山的归属问题,只看着他的眼睛执拗道:“钱不是才给王掌柜吗?去要回来还给银楼,这期间的利钱,我出。” “你休想!”张存又拍了桌子,声音更是拔高了几分:“投出去的银子,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那是我的地契!” “那还是两家合伙的铺子呢?你杨家占着份额,就该当出银子。” “姐夫!” “喊祖宗都没用,要命一条要地契没有!” 两人的声音一人高过一人,一声高过一声。吓得杨翠赶忙从厨房折返,着急的拉了杨桃就往自己房间拖:“有话就不能好好说?这样扯开了嗓门吵,不嫌丢脸?” 杨桃是憋屈到了极致,她不能冲着阿娘发脾气,姐夫又是这个样子,她哪里还存得下理智,顾得上脸面? “没什么好说的,阿姐你转告姐夫一声,我给他三天时间,要么他去找王掌柜要银子赎回来地契还我;要么咱们就撕破脸皮,我去公堂上告他。 即便两家合伙,也没有偷了我地契去抵押的道理。他这根本就是欺诈!” 杨翠一张脸煞白,不敢相信的看向杨桃,声音都是发抖:“桃儿,那是你亲姐夫啊,亲的!” 杨桃眼窝儿又酸又涨,她不想在阿姐面前哭,赶忙甩开阿姐的手,转身冲了出去。 没及出门,就听见张存在屋里掀翻了桌子,而后对着杨翠骂道:“这就是你的家人,你放在心坎坎疼的好妹妹?去要银子,我张存的脸还要不要,还要不要?” 阿姐就在一边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到底是桃儿的东西,她要真告你……” “你让她去告。要告我,也得先关了你们老娘。你别忘了,那地契不是我张存偷的抢的,是你们老娘亲手交到我手里,红口白牙让我拿去抵押的。” 杨桃在外头跺脚,她真想回去扇张存两巴掌,再骂他个狗血淋头。可听着阿姐的哭声,她也只能紧咬了嘴唇,卡白着脸一步步往外走。 出了张家冷风一吹,被气得乱了心智方寸的杨桃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而后也清醒了过来。 “怎么就吵了起来?遇到这么大的事,吵架能吵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杨桃懊恼的拍了脑门,叹道:“越遇事越该冷静,怎么今天就乱了?” 其实也不是乱了,她本身就又急又气,又遇到张存那个态度,话赶话的可不就到了这地步。 即便不该这样处事,可要让杨桃这时候去和张存好商好量,杨桃也抹不开脸。 她垂头丧气的走在路上,一路走一路踢着石子,心乱如麻:看张存那油盐不进的样儿,只怕好好说也不一定能有个好结果。可银子去了别人手里,要败光还不就弹弹手指的功夫。 乔安不在,春晓也不在,连秦夫子都不在,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正发着愁,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她边上,董书含挑开轿帘,探头对杨桃笑得温暖:“城门都要关了,快上来我送你出去。” 发觉杨桃脸色不好,又赶紧从车上跳了下来,脸色声音都变得紧张:“一张脸半点血色都没有,可是病了?走,咱们先去看大夫。” 第一百七十五章:不好笑 杨桃对董书含的印象挺不错的,上次乔安逼和他和自己比赛,杨桃总觉得是在欺负人。因此,今天再见到他,杨桃实在有些歉疚。 “想什么呢?上车吧!”董书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要扶她上车,手伸到半道又碍于男女大防放了下来。 杨桃将他的担忧和关切看在眼里,感激一笑道:“不用了,我没有生病,就是心里有点不痛快,走一走散一散也就好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桃看他一眼,终究还是摇了头:“生活中的小事,不打紧的,我自己散散就好了。” 家丑不外扬,没有在外头败坏自己阿娘、姐夫的道理。再说了,董书含品性再好也是董县令的儿子,六面山又实在敏感,实在不能亲手将把柄交到董县令手里。 董书含多看了杨桃两眼,她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强问,于是笑道:“那我陪你走走,天都黑了,你又一个女孩儿,我实在放不下心。” “不用……” 没等杨桃将拒绝的话说完,董书含已经转头吩咐小厮:“你先回去和家里说一声,就说我遇到好友一起说会儿话,晚些再回去。” 而后又吩咐马车:“且远远的在后头跟着,我随时要用。” 都安排成这样了,杨桃再撵也显得不好。况且她一个人瞎逛也的确憋闷,有个人在旁边胡扯着也好。 “今天新学了个笑话,我讲给你听?” 董书含殷切的看着杨桃,看得杨桃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点了头道:“劳烦公子……” 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咱们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朋友了吧,和我这样客气,是看不上我?” 杨桃揉着额头,无奈的看着他笑道:“不客气,你快讲吧!” 看见杨桃冲自己翻白眼,董书含心满意足的咧唇一笑,开始讲他心学的笑话:“以前有个吝啬的大财主,总是克扣家里下人的月钱、衣裳,到了数九寒天也只给小厮穿夹衣。 小厮们冻得不行,半大不经事的就去求财主赏件棉衣穿。谁知财主不但不给,还骂了他们一顿,道‘小孩儿屁股三把火,哪里就冷了?再胡闹,赏你们板子’。” “这财主也太狠心了,一件棉衣,也不值多少。我……”杨桃插嘴,董书含便停下来看她,眉眼温柔,又宠溺无奈道:“我还没讲完呢!” 杨桃不好意思一笑,示意他接着讲。 “后来有一天,财主家来了贵客,财主让小厮去泡好茶来。小厮领命去了,可这茶坐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财主一连叫了两个人去催,茶水没见来,小厮也没再回来。 一直到贵客走了,茶水点心硬是没见上。财主气得头疼,亲自去水房看。却见三个半大的小厮光着腚对着灶膛。 财主更气问‘让你们泡茶,这都在做什么?’ 小厮无辜望着财主,回‘烧水啊,没水怎么泡茶?’ ‘烧水是这样烧的?’财主大怒,要传家法打人。小厮急了,赶忙回道‘您不是说小孩儿屁股三把火吗?我们三个小孩儿加起来九把火,用来烧水不还省柴火?’ 财主气得头疼,又羞得脸红,落荒而逃第二天就给大家做了棉服。” 讲到九把火烧水的地方,董书含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杨桃也不过是应景的扯了下唇。 “不好笑?”董书含有些挫败,看着她不解的道:“挺好笑的啊,九把火烧水,还能省下柴火。” 杨桃实在笑不出来,勉强的扯了唇算是笑了,而后又道:“那都是故事,要真有小厮敢这么干,别说穿棉衣,只怕当场就被打死扔出去了。” 董书含窘:就一逗乐子的东西,用得着这么较真? “那我再讲一个!” 可是笑话讲完,杨桃还是百无聊奈的踢石子,想心事。便是笑了,也笑得好勉强。 “还不好笑?”董书含深呼吸一口:“那再来,我就不信就没个你觉得好笑的。” 为了加强下效果,他不仅根据情景变换了语气表情,还手脚并用加强效果。杨桃很认真的看着听着,当董书含动作太大虚假的一巴掌结实的扇在了自己脸上的时候,杨桃‘噗’一声笑了出来。 董书含终于有个成就感,笑问:“好笑吧好笑吧,我就知道……” “你疼吗?”杨桃笑着指他的脸:“打红了,要不要先揉一揉散散血?” “你笑,是因为我出了丑?” 杨桃有些愧疚,低了头道:“不好意思啊,我当时没忍住!” 挫败感铺天盖地的袭来,董书含憋屈得心坎都疼:这根本就是个无趣到极致的人,乔安怎么就看上了她,阿爹干嘛非让我接近她? 他兴致缺缺,只得叹道:“你到底怎么了嘛,这么好笑的笑话都逗不笑你,你遇到的事情肯定很有些严重了。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说不定我也能帮着想想法子。” 杨桃依旧一边走一边踢石子,对董书含依旧是客气又保持着距离:“当真没什么事!” “还没吃饭吧,那先去吃饭!” 杨桃刚要拒绝,迎面就撞到背着药篓风风火火往城门口赶的乔绣。 乔绣也看见了杨桃,刚要开口喊就发现了她身边的董书含。于是刚堆起来的笑立马散了,对我嫂子心怀不轨,还害我被罚了四十多两银子。新仇旧恨,看姑娘我今天饶你。 她从袖袋里翻出一包药粉藏在手中,而后才堆了甜笑朝杨桃走去:“嫂子,还没回去啊?” “正要回去,咱们一起走!” “可我还没吃晚饭呢,饿得腿都软了,不如我们先吃了饭再回去。”说着又偏头去看董书含,强装了真心道:“上次是我们不对浪费了你银子,今晚上我请客给你赔罪,你可一定得赏脸。”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董书含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可一个小丫头,还能要了自己的命? 想着阿爹的交代的事情,董书含赶忙答应:“成,你请客,我付银子,吃了这顿饭咱们便尽弃前嫌,可好?” 杨桃心情不好,不愿意和他们周旋,便道:“城门就要关了,再不走……” “我这里有出城令,也有县令府的马车。”董书含转身往后头一指,信心十足:“等吃罢饭,小生定将二位安全的送回家。” “那成,吃饭去。” 乔绣挽着杨桃的胳膊就走,董书含眸中闪着光,紧着跟了上去。 点好菜,杨桃有些内急便出去了一趟。再回来,远远的就听见了乔绣在笑,捧腹大笑那种:“九把火,哈哈,九把火……” 原来在讲笑话! 听着乔绣澄澈的笑声,杨桃堵在心里的事都松了下来。她靠在墙上,惬意的听他们说笑。 “是吧,好笑吧,我再给你讲一个。” 他又讲了一个,这次乔绣笑得捶了桌子:“哈哈,笑死我了,哎呀,我的肚子!” 杨桃在外头听着笑声,唇角也跟着勾了起来:这个乔绣,好久没见她笑这么放肆了。 乔绣的笑对董书含就是最大的鼓励,他来了精神,一连又讲了好几个,直笑得乔绣直不起腰:“不来了不来了,再笑,我肚子要受不住了。” 她摆手讨饶,眼睛又黑又亮,她笑语嫣然,真是好看。 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小二来上菜了。杨桃推门进去,笑问:“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乔绣便眉飞色舞的学刚才的笑话,一边学还一边把自己逗得捧腹大笑:“董公子太有学问太有趣了,比我二哥有趣多了。” 董书含尴尬一笑:这些,都是他先前给杨桃讲过的笑话,人家只笑他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想制止乔绣,可转头见她欢喜得眉眼生光,心里又跟着高兴起来:还是这丫头识货,有趣! 小二很快就端了饭菜上来,打断了屋子里的笑语。董书含亲眼看见乔绣一瞬间就从疯子变成淑女。 他吃惊的看着她,惊奇她怎么能立马就收了笑,然后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只端庄的坐在杨桃身侧。 这还没完,等小二走了,她竟又‘噗’一声笑了出来,那模样就像一直在笑一样。 董书含看傻了眼:这丫头,太神奇了。 更神奇的还在后头! 或许是因着笑话抿了恩仇,乔绣在吃饭的时候总殷勤的给董书含夹菜。她用的是公筷子,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下毒,董书含想着她明媚好看的笑脸也卸了防备,基本是她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绝不挑剔。 吃饱喝足,乔绣和董书含抢着掏银子。小二拿了董书含的,笑道:“就让公子出吧,您好歹给他点男人的……” 乔绣却一把抢过小二手里的银子,然后将自己的塞到小二手里,气道:“说我请就我请,我是占人便宜那种人?” 小二讪讪,只得拿了银子离开。董书含无奈一笑,准备伸手去接自己的银子。 可乔绣‘气’糊涂了,将手里的银子和找零一起就扔进了钱袋,而后挽着杨桃的手就走:“这小二看不起人,往后咱也不来这家了。” 董书含将伸到一半的手缩回来,在衣摆搓着缓解尴尬。 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杨桃悄悄点了乔绣的腰眼,嗔笑道:“下次可不许了,掉分。” 乔绣哈哈一笑:“我气都解完了,下次见了他我只当不认识。” 八百钱就解了气?杨桃笑笑,无伤大雅,她也就不好再多说哈。 可送他们回去的路上,董书含一遍遍让车夫停车,一遍遍捧着肚子火急火燎的往远处草丛里跑,杨桃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下的药?” 乔绣死活不认:“谁知道他自己吃了什么脏东西?” 董书含拉得虚脱,上了马车就只顾瞪乔绣,那眼刀子飞得跟要杀了她一般。乔绣却满不在乎,对着董书含笑得欠揍。 董书含磨牙,可刚开始磨,肚子又是一响,他急忙喊了停车,然后抱着肚子就往草丛里冲。乔绣便在车上大声的笑,那笑声惊天动地,气得董书含牙痒了又痒。 她解了气,可第二天一早县令府就来了人,黑着脸对乔康成道:“我们老爷请你和乔姑娘去县衙走一趟。” “乔绣?” 衙役冷哼一声,脸色越发不好:“对,就是你家姑娘。闲话不说,紧着走吧,老爷还等着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有毒 张存最后也没去找王掌柜要银子,杨老三去寻了一遍,这次,张存连老丈人都没给不好脸色,只道:“杨桃不是要告我?你让他去告,我张存还没坐过牢呢,倒想去看看监牢是什么样子。” “那不过是句气话,你一个大男人何苦和她一般见识?” “我就是大男人才要和他计较!”张存黑了脸,将手中茶碗顿在桌上,冷哼道:“都不信我,我非要做出来成绩让你们看看,看看我张存到底是在胡闹还是为了大家都过好日子。”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事情!” 杨老三好言相劝,张存却半点都听不进去:“王兄绝不会害我,他自己也往里投了不少银子。我自己也去看过,当真是的千载难逢的机会。阿爹,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女婿,就帮我劝着杨桃,别让她胡闹添乱。若是不认,你们便一起去县衙告我吧,官府要判我,我认!” 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在也办法再谈。杨老三一甩袖子,不欢而散。 杨桃一门心思盼着杨老三的结果,只看他的脸色心便又沉了下来。 “桃儿,不就是一座山吗?要真赔进去了,咱们认了行不行?”杨老三哀求的看着杨桃,姿态放得很低:“朝廷的药材咱们自己买了上贡,想来也出不了大乱子。至于名声……” 杨老三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哎一声道:“家和万事兴,旁的都先放一放成不成?” 哪里是银子那么简单,她这里出这样的事,旁人会怎样攻讦三皇子看人的眼光?他往后再有政见,敌对面的人还不拿这事儿攻击他? 就算不考虑三皇子,她这里丢了山,安家和周家的族亲能不借势小题大做,寻找各种机会攻击她这颗眼中钉? “情况真的很不好?不好到,一座山都要败出去的地步?统共两千多两呢,四个铺子加起来也不纸五百两。湘地一个铺子就亏几千两?” 杨老三又叹:“我在那孽障房里见了王掌柜传回来的信,说是咱们晕过去的腌菜里面有毒,官府盯上扣住了,不大把撒银子别说做生意,只怕还要来梁县拿人。花钱消灾呢,实在也没有法子。” “有毒?”杨桃蹭一声站起来,扬高了声音道:“怎么可能?” “张存偷摸行事,你阿娘也不知道腌菜是要往湘地送,只当是送去铺子。所以菜都是起了封再送过去的。湘地遥远,你说会不会是在路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菜在路上坏了,才让人吃坏了肚子?” “有人跟上咱家的腌菜病了?” “那边是这样说的,要是打点不好,只怕还要牵连过来。” 杨桃叹气:“这可该怎么是好?牵扯出这样的事情,两千两能做什么?” “偏生你孽障还不肯和我说实话,只赌着一口气和我说只是铺子暂时亏损,给他些时间,他便能挣大把的银子。就这信,还是趁他不在,我偷看到的。” “这个姐夫,这个姐夫!” 杨桃气得脸白,却还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要去湘地走一趟。” “桃儿……” “湘地那边就王掌柜一个人打理,他又不懂医药,可别被人骗了。”杨桃越想越不对劲,转身要去收拾东西:“就算真让人吃坏了肚子,该赔钱赔钱该治病治病,实在不行关了铺子就行,做不过损失几百两银子。怎么就闹到要收买官员的地步?” 这样一提,杨老三便也觉得蹊跷:“那我和你一起去。” “姐夫的心不知道在哪里呢,城里的铺子阿爹还得费心。如今能只靠着的这些铺子过活了,千万不能再出岔子。” 杨桃按下了杨老三要跟着去的想法,自己着急的收拾着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张存一巴掌将信拍在了桌子上,他急得团团转:“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就能有毒?不可能的啊,绝对是不可能啊。” 他再坐不住,扬声让杨翠帮他收拾东西:“我要去湘地一趟,快些。” 这边还没准备好,湘地那边又传了信过来:有个顾客病重要不行了,家属说赔五百两银子这事便算了了,若是不给那就再去报官,要咱们杀人偿命。 顺道送回来,还有往掌柜对张存的质问:你家的腌菜到底是怎么做的?好生生竟往里面投毒,害他赔了银子不算还要赔上名声信誉。这事张存要是花银子妥善解决了便算;若是不能,他便要翻脸不认人,拿了证据回梁县找县令讨公道去。 看着白纸黑字所传达出的愤怒,张存愧疚难言。 “王兄,是我拖累了你。” 杨翠实在不服气,忍不住问:“咱们拖累了他?咱家的菜卖了快一年了,你可曾见谁吃出了毒?” “三家人合伙做生意,咱们投了两千二百五十两,王兄也投了一千多两。若不是菜出了问题,他不但不用跟着赔银子,还不用费心费力的替咱们找门路,跑关系。” 杨翠黑沉了脸不再说话,可他们自己的腌菜,她心里有数,绝对不会有毒。 “我也和你一起去。”杨翠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袱道:“不亲自去看了,我始终不能相信。若说经营不善,咱们该赔银子就赔。可赔了银子还要坏咱声誉,这可不行。” “你去做什么,这不是添乱……” 正训斥着,张婶领了杨桃进来。 张存看她背后背着包袱,便猜到她要做什么,一张脸立马黑沉得厉害:“这是要做什么?” 上次不欢而散,这次在来的路上,杨桃就做好了心里建设,想着无论如何要好生说话,不能和张存吵。 “我要去湘地看看,姐夫若不太忙,不如咱们一起去?” “怕我们私吞了你银子,要去核实一下?”张存讥讽的看着杨桃,语气不阴不阳:“那还得带上个掌柜的啊,光凭你只怕要看不懂账。” 杨桃深呼吸,保持着冷静道:“姐夫也莫再和我使气,出了这么大的事,王掌柜一个人在那边支应难免吃力。既然是三家人的铺子,那咱们也都该过去看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家齐心协力,兴许就过了难关。” “你姐夫正准备去呢,你们一起,我也放心。” 杨翠话音刚落,张存就瞪了她一眼。杨翠看见了,却还是接着道:“那边又写信要银子,说是不打点好了平息事态,便要拿了证据到梁县来闹。” “要多少?” 杨翠伸出一只手:“五百两。” “哪有那么多钱?” 张存扥瞪她一眼,索性耍了无赖:“你不是要去?将银子抽凑够了就走。若是不然,去做什么?” 杨桃心里不悦,却也不和张存争,只道:“家里根本就没了银子,铺子里存了多少,得去铺子里看。多说无益,咱们去铺子取钱吧。” 杨老三早就封了账,不许他再动铺子里一分。如今要去铺子拿银子,还真就非得杨桃不行。 “走就走!” 等从四个铺子里都取出了银子,张存对杨家的怨气越发大了:同样的一件事,凭什么我张存就不能办,她杨桃就能轻松拿出来钱?岳父岳母也太过偏心! 他顾着生气,杨桃却发现了问题。 她问张存:“姐夫你注意到没有,四家铺子今天的生意都不如从前!” “还能一天到晚都的排着队买菜?偶尔反复,那不正常?”张存在心里翻白眼,更觉得杨桃没见识。 “偶尔有反复是正常,可三天之内,所有大户人家都来结清了银子,并再不续订咱家的菜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杨桃眉眼纠结,看着张存的目光中满是担忧:“即便都吃腻了也正常,可三天内全部结款就太不正常了。” 张存也顾不上和杨桃生气,一张脸吓得煞白的道:“这么说来,是的湘地的事情走漏了风?” “若真如此也还好了,就怕是有人给咱们做了局!” 张存的脸色更白了:“局?” “湘地那边已然败了,这边却不能再出事情。”杨桃当机立断道:“姐夫你先不要走了,先打听清楚大户人家那边是怎么回事,再找找最近生意萧条的原因。” 这边要是再出事,便是一无所有。 张存也有些发慌了,可他不信任杨桃,戒备的看着她道:“湘地那边有王兄扛着,你一个女儿家,这样路途遥远的走,我也放不下心。” “没事,我就是去看看,那边的事情该王掌柜做主的还他做主。” 看她固执,张存鼻子眉毛都皱到了一处。眼看着马车将他放下就要走,他终于急中生智,喊道:“若真只是经营不善,我和岳丈倒也能支应。可要是真有人使坏,在秦夫子和董县令面前我们可都说不上话。你这一走,要是再出乱子……” 他没将话说完,杨桃却已经明白了。 她总觉得湘地那边有猫腻,不去看看她实在放不下心。可张存说的也让她心惊不已。 整个梁县最盼着她们败的无非就是郭家和董家?万一这个局就是他们布的呢,如果湘地那边的事情和这边也有关联呢? 乔安和秦夫子都还在临县,她再一走,只怕真是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了。 这边都开始有动作,想来湘地那边的事情已经快到尾声,再不去当真就只能认栽了。 那边是的自己六面山地契,这边虽是根本可也只露了苗头。该顾哪边,实在两难。 第一百七十七章:真面目 “你说得对,湘地已然败了,咱们得先顾着这边要紧。”张存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桃,努力劝道:“王兄的为人肯定能信得过,咱们经营好这边,将银子送过去,那边的事情肯定也能妥善处理。” 杨桃叹息一声:“那便这样吧,我也不去了。” 两人又坐了马车往回走,路上,张存和杨桃商量:“取出来的这二百两银子,咱们让小厮给王兄捎过去?” 杨桃却是摇头:“家里早就空了,铺子里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二百两。这边要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如今也是风雨飘摇哪里还敢乱动?” “可是王兄那边……” “王掌柜家底丰厚,待你又如亲兄弟一般,自然不会在这点银子上为难你。”杨桃提议:“你让王掌柜先垫一些,将事情处理了,等咱们这边缓过来,加了利钱还他。” 顿了顿,杨桃又道:“他要是实在不肯垫,便让他先回来经营自己的布莊吧。要银子咱们这里也实在拿不出,那便也不用再去打点什么关系,且依照律法去查去办。要真吃死了人,我杨桃给他抵命。” “杨桃……” “姐夫!”杨桃寸步不让,态度坚决:“只能如此了,若是不然,还不如咱们都去湘地呢,还管这边做什么?” 张存恼得拍腿,却也无计可施。 没等张存将大户人家集体退订的事情弄明白,同城别的腌菜铺子又开始降价销售。 杨桃亲自去买了来尝:味道不错,价格却比成本还低一成。这明显就是要打压杨家。 “咱家怎么办?降还是不降?”一屋子人看着张存和杨桃,等着他俩拿主意。 “降!”张存拍板儿:“这几天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再不降更要一两菜都卖不出去。” 杨桃却说:“不能降!咱家底子薄,这样亏损下去早晚要支应不住。等亏完了,就是想翻身也难了。” “不降价难道就不亏了?房租、工钱、日常开销,哪一样不是银子?若是没有进项,就靠手里那二百两银子,早晚也是败光。” 张存说得也有道理,杨桃心里也没了主意,只看着上首的杨老三,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听张存的吧,铺子一直是他在打理,他该更有经验才是。” 于是,杨家腌菜铺子也开始降价,比成本更低一成。 谁知他这边一跟,那边又降了:比成本低两成,能耐你再跟? 张存气得摔茶盏:“这样胡来,他们能挣上钱?” 杨桃却不气了:“姐夫去打探下这些铺子背后的主家是谁吧,若能约出来好生谈谈,那是最好不过。” 她自己也没闲着,先去给郭家小小姐递了拜帖。 和上次一样,郭家小姐并不拿乔,时辰一到就优雅的出现在了杨桃面前。只不过她身边的丫头换了,不再是那个胖乎乎满脸老实的姑娘,而是变成了二丫。 “这是月季!”郭小姐见杨桃眼神往她的丫鬟身上瞟,便大方介绍道:“和姐姐还是同村,兴许你们以前也认识?” 杨桃冲二丫笑,还不及说话,便听见二丫对郭淼道:“小姐说笑了,奴婢这样的出生哪里能认识杨大夫那样的贵人?” 还恨着自己呢! 杨桃在心里叹一口气,却也没接二丫的话。她们之间的恩怨误会,不是一两句话就能释怀的。况且她今天找郭淼,也不是我了二丫。 杨桃请郭淼落座,伸手要个给她斟茶,二丫却已经抢了过去。不阴不阳的道:“伺候小姐是奴婢的事,杨大夫还是不要抢的好。” “你多心了。”杨桃收手给自己满了一杯,而后若无其事的呷着。 郭淼早就知道杨家出了什么事,也知道杨桃找她出来是有什么事。可她没想到杨桃能这么沉得住气。 拖着也没意思,她直接开门见山:“城里如今降价的腌菜铺子,除了你们杨家,就都是我们郭家的了。” 杨桃本以为要套出来肯定要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郭淼这样坦诚。 “那郭家要什么呢?要我杨家败?” 郭淼摆手让二丫出去,等优雅的呷了半盏茶后才接着道:“郭家要的,不早就告诉杨姐姐了吗?” “投靠郭家?” “更准确的说法,该是投靠太子。”郭淼轻轻一笑,依旧是优雅随和的模样,连语调也一如既往的温柔娇软:“顺着秦夫子,摸出蜀州知府的罪责,顺着蜀州知府,掏出三皇子的底细,我们要的就这么简单啊。” 杨桃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便撒了出来。 “这就吓着杨姐姐了?这才不过是个开头,后面的精彩还没开演呢。”郭淼轻轻一笑,拿手绢替杨桃擦干净了洒出来的水渍道:“六面山的地契已经放在了郭家书房,湘地那边的人命官司,说打就能开打。这些,可都只需要杨姐姐你一句话。” “你先前不还说自己不争不斗,不配为太子效劳?” “那不是先前吗?现在情况变了,你们杨家所有人的小命,可都悬在了空中。咱们再不将话说明白,只怕要误了姐姐性命。” 杨桃心里有火,却用力压了。她一盏接一盏的喝茶,马不停蹄的想着对策。 郭淼却也不急,陪着杨桃一盏驿一盏的喝,偶尔还给她递递梅子、茶点,经年的老友一般惬意、体贴。 “我再想想,郭小姐先回去吧。” 杨桃心里乱得很,她不懂生意,更不懂官场。这突然和郭家人过招,她很有些力不从心。 郭淼却也不为难她,笑道:“那姐姐可得想快点,杨家铺子只怕没几天能挺了。还有湘地那边的官司,打起来自然要牵连到这边。哦,对了,还有六面山。据说三皇子在圣上面前担保过你的人品呢,这还没种药先丢了山,太子在陛下面前肯定也有话说。” 杨桃一张脸不可抑制的发白,惹得郭淼又是一笑:“杨姐姐也不用着急,一切不是都还可以转圜吗?”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杨桃却又突然叫住了她:“郭淼,做人要有底线!” 郭淼越发笑得灿烂起来:“若不是有底线,哪里能有姐姐在我面前叫嚣的份?你自己先掂量着自己的斤两,想想看凭你们几个人能不能抗衡得了?对了,安家和周家可都还等着你们败呢。 你们若执意保着秦夫子,那就要拿你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换。到时候,那两家要踩你杨家和乔家,不就跟踩死一两只蚂蚁?” 郭淼优雅转身,细步离开,等到了门口却又转身嫣然一笑:“再来找我,还请姐姐拿点有用的东西。有人进了牢,你们自然就安全了。” “卑鄙!” “谢谢姐姐夸赞!” 郭淼走了,杨桃气得碎了两个茶盏。 她这边没有进展,张存那边也是无功而返。 几家铺子的掌柜倒都赏脸赴了张存的饭局,可好吃好喝之后,他们却只有一句话:“我们和张掌柜您不一样,您自己就是东家,想让铺子如何那就如何。可咱们都是给人做工,东家让怎么行事,咱们就如何行事。” “那你们东家是谁?我看是不是有得罪了的地方,也好上门请罪,请他高抬贵手。” “这可不好说,出面的是湘地的一个财主。可再往上追,好像又是京城的老板。到底东家是谁,我们也不太清楚。” “湘地?” 张存这一问,先前说话那掌柜就变了脸,他连忙改口:“什么湘地?我说的是蜀州,张掌柜你听错了。” 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可能听错? 想起自己和王兄去湘地查看时的情景,张存眉头皱成了山:那里很少有腌菜铺子,偶尔有一家,那腌菜也难吃得很。就因为这个,他才铁了心要去湘地开铺子。 可他们时候这些腌菜铺子背后的东家是湘地人?他既然是湘地人,怎么能放过湘地那么好的机会?就看这几家铺子的腌菜,味道虽说照杨家的差一些,可也算不得难吃,和他们在湘地吃的那些一比,简直就是珍馐美味。 上当了! 张存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悔不当初:“当时听信岳丈的话该多好?如今落入旁人圈套,自己吃亏不说,还连累王兄受罪。” 杨桃听了张存的话,只浅浅说了一句:“只怕你那王兄,也干净不了!” 张存立马就动了怒:“杨桃,你想好了再说话。王兄是豁出性命救过我命的人,你敢污蔑他,我和你没完。” 这个节骨眼上,谁有心情吵架?杨桃看他一眼,淡淡道:“你自己好生回想下事情经过,要是还不服气,那就等着看。真的假不了,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之后几天,杨家跌入冰谷。无论杨桃想出什么促销的法子,都不见成效。 更要命的是:作坊的一个长工偷吃了一碗腌菜,而后便病了。杨桃亲自去看了,真真的不省人事、命在旦夕。 与此同时,湘地那边也来了衙役:他们要查湘地杨家腌菜的命案。那吃腌菜中毒的百姓死了,王掌柜招供是腌菜有毒,已经作为证人和衙役一起回来。 消息传来之后,叶氏就急得晕了过去,张存和杨老三更直接被抓进了大牢。 杨桃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脑海中全是郭淼的笑,她说:“杨姐姐下次来记得拿些有用的东西,有些人进了牢,你杨家就彻底安全了。” 有的人,说的是秦夫子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阴谋 杨桃伏案哭了很久,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乔安。 若是乔安在,他肯定能想出办法;要是乔安在,他肯定容不得郭家的人那样猖狂;若是乔安在,那该多好。 乔安不在,乔绣却来了。 她给杨桃送来了三百两银子,担忧的握着她的手道:“嫂嫂别太着急,事情总是有解决的一天。这些银子虽说经不得大用,也能应急,你收着。” “哪里还能将你们拖进来。”杨桃将银子推了回去,叹道:“乔叔和王婶的好意我心里明白,可这钱我不能拿,你们铺子里还要周转,手边不能没有钱。” “我家有钱!”乔绣硬将钱袋塞进杨桃手里,看杨桃满脸疑问便解释道:“近半年铺子的生意都不错,盈利不少。前几天,县令大人又派了趟活儿给阿爹,支了一千多两银子放在家里。那钱阿娘不敢动,这三百两还是能让你放心用。” “县令给乔叔派活儿,什么活儿?” 乔绣也是摇头:“该是和药草有关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县太爷叫了我和阿爹过去,我直接就被董书含的人叫走了,他们说了什么我不太清楚。” “董书含找你?” 不知道为什么,杨桃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她觉得又一张网铺天盖地的兜了下来,将和她有关的所有人都困在其中,挣脱不得。 “我那天不是给董书含下泻药了吗?他找我过去算账。”乔绣没发现杨桃身子都在发抖,只红了脸道:“他原是要打我,可我才挨了一板子就叫唤得他难受,他便说只要我告诉他我是怎么下的毒,他就不打我了。” “那你说了?” 乔绣点头‘嗯’了一声,不好意思道:“看到他拉得起床的力气都没有,脸色也蜡黄得吓人,我其实挺后悔的。我其实没放多少泻药,可他身子虚对巴豆又太灵敏,就成了那模样。” 她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了头,愧疚道:“还好我给他用了两副药他就好了,若是不然,别说是写检讨,就是打我二十板子我都不冤。” “你给他写检讨了?”杨桃呼吸一窒,不好的预感排山倒海的袭来:“你都写了什么啊?” “就是给他下毒的起因、经过、结果,然后保证再也不敢了之类的。我写完签了字,他便放我走了,也没再为难我,实在是好脾气。” “你怎么这么糊涂!”杨桃急了:“故意下毒害人是多大的罪,你怎么还能给他写下来?快去将东西要回来,哪怕被打二十板子呢。” “他就是教训教训我,还能拿那检讨做什么文章?即便闹出来,他都好了,我也不过是放了点巴豆,能有多大的罪,大不了也就是被打二十板子嘛。” 杨桃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乔绣说得有道理,董书含平时表现出来的人品也还不错。只凭这玩笑一般的一纸检讨,应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不管怎么说,能要回来就要回来吧。现在多事之秋,千万别节外生枝。” 乔绣心里没把这个当回事,可看杨桃着急也敷衍着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有空就去拿回来。” 杨老三和张存在牢里,整个杨家就乱了方寸。 叶氏整日里抹眼泪,杨翠在家照看着阿娘,大多时候也是陪着哭。好在有杨畔和杨苗实心实意的帮着,杨桃这里才不至于乱。 “作坊已经封了,只等着董县令派大夫和仵作来查。”杨桃看着杨苗,满脸都是哀求:“我如今是进不去作坊了,你瞅着机会看能不能跟进去看看。只要进去了,随便抓一筷子腌菜出来带给我。” 杨苗郑重点头道:“等衙役交班吃饭的时候我就去,一定将东西给你带出来。” 杨桃感激的拉了杨苗的手,红着眼睛,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别这样桃儿,我们是一家人啊,祸福同当的一家人。”见她这样,杨苗眼圈也有些红。她紧紧回握杨桃的手,努力笑道:“会好的,肯定会好起来的。” 杨畔偏过头去,怕这两个女人的伤感惹得他这个大男人也抹泪。 大英雄,是流血不流泪的。 “明天,把铺子全都关了吧。掌柜和伙计能另谋出路就另谋出路,咱们这边出事,只怕也发不出银子。” 杨畔突然转头看她,眉头紧紧皱成一团:“现在散了人,等案子结清再寻人就麻烦了。” 他咬唇略想了片刻,又道:“若只是因为银子,我去求我阿娘。从外祖家的铺子里出,发伙计们几个月的工钱还是能行。” 若是寻常的事情,杨桃定然欢喜有人帮衬。可分明就是背后有人使坏,分明就是要逼得杨桃就范。再将人牵连进来,也不过落得一同被害的下场。 “不用了!”杨桃谢绝了他的好意,态度坚决:“关了铺子,咱们还专心做事。我不信我家的腌菜有毒,你和我一起将事情查清楚。” 杨畔不解的看向杨桃,满脸是问:我能做什么?打鸟抓鸡我倒是好手,查案?我可没那本事。 “你保护我安全,和衙门对着来,我一个弱女子可不行。” 这下,杨畔的大英雄情节一下子就起来了。他拍着胸脯豪气万丈:“这你放心,只要我杨畔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汗毛。” 原本是正经又感人的场面,可他那夸张的语气、表情却逗得杨桃笑了出来。 杨苗也笑:“知道了大英雄,重振咱杨家光辉的重任可就交在身上了。” 她重重的一拍杨畔肩膀,分明是普通的一拍。杨畔肩上却是一重,那一瞬间,他肩上好似担着匡扶正义的重担,连家国兴亡都压在了他身上一样。 这种感觉,很好! 兄妹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各自去忙。 杨桃去看了叶氏和杨翠一趟,再回来看了会儿书,杨苗便拿着腌菜回来了。 “为证清白,我原本想去县衙里吃上一块。可又想着你叮嘱不能乱来,所以就直接回来了。你先看看,要是真有人冤枉了咱们,咱们这就拿了东西去县衙。” 杨桃也顾不得和杨苗客气说闲话,接过腌菜便开始检查。 仔仔细细的一番查验之后,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怎么会这样?” 她不敢相信,又仔细查了一遍,可结果依然不变。她颓然坐回椅子上,面若死灰! “有毒?”杨苗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连声音里都没有了底气:“怎么可能?三婶做腌菜做了几十年,光卖腌菜也卖了近一年了,要有毒早就该有毒才对。” 杨苗不服气,去鸡圈抓了鸡进来试吃:“只怕是你看走了眼,要是这鸡吃了没事,我看谁还能有说辞?” “必死无疑,何必再糟蹋一只活鸡?”杨桃拦住杨苗,摇头道:“我刚才看了,毒是从腌菜内部发出来的,不是什么人随意投毒。 可要让本来没有毒的腌菜有毒,恐怕从水到调料、酱料都有问题。这样精细又长久的下毒手法,不是作坊内部的人绝对做不到。” “那咱们就从内部查?” 杨桃点头:“要是能查出来,咱们杨家至少是性命无虞。” “那我帮你!” “还真有事要劳你帮忙。”都这节骨眼了,杨桃也不和杨苗客气,直说道:“你和二丫不是能说上话吗?她近来在郭淼身边当丫鬟,你想办法接近她,看看能不能打听到郭家下一步计划!” “这事和郭家有关?” “只怕还有董县令的功劳!”杨桃不能哄人,直说道:“这次的事情很危险,二姐要是害怕我也……” “躲?能往哪里躲?只要我一天姓杨,我们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道理,还是你交给我的。” 杨苗认真的看一眼杨桃,而后道:“二丫那边的事情交给我,我一定想法子挖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据说她落到这步田地和张婶有关,而对于张婶,我倒也有话要说。” 打从上次大伯娘拒绝了张婶来说的那门亲事,村里就总有关于杨苗这样那样的流言。不是说她攀高枝,就是说她不检点,总之就没有什么好话。 好在杨家族亲也靠谱,出去揪了源头来对质,才让大伙儿知道不过是诽谤。 而带头造谣生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婶。 想到连张婶给自己做媒都是二丫在中间算计,杨苗便气得牙根发痒:“我和二丫的账,也该好生清算清算了。” “你自己小心些,二丫进了郭家,只怕更胜当初。” 才安排好这些,杨畔也回来了。 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妥善关了铺子,还有衙门已经派了大夫和仵作去查作坊的消息。 “一坛坛腌菜搬进衙门封存起来,说全部都是证据。我使银子打听了一下,说基本全部都有毒。”说到这里的时候,杨畔忍不住咽了口水,脸色也有些发白:“桃儿,赵郎中说他也看了,毒不是后下的,他说,事情可能要不好办。” “若是在不好,不如咱们跑吧。” 杨桃怔楞的看向杨畔,无奈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又能往哪里跑?” “可人证物证都有了,可没有第二个三皇子来救你们。”杨畔是真的着了急,他看着杨桃的目光中甚至都带了哀求:“再不跑,只怕要来不及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你敢! 杨桃不会跑,也绝对不能跑。 她坐在椅子上伤心了好长时间,可最后还是得坚毅的站起来:“若你还乱着分寸萎靡不振,那才真的得由着人捏扁搓圆,随意搬弄了。” 杨桃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又用两根手指将唇角扯成微笑的幅度,而后给自己打气道:“杨桃坚持住,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定然能闯过难关。” 她精细的做了晚饭,而后端到阿娘的房间劝她阿娘多吃点:“人是铁饭是钢,总得先护好了身子,才能做后面的事情。” 叶氏厌厌的摆了手,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哪里吃得下,你吃吧!” “阿娘就准备躺在床上听天由命?既然是作坊出了事,你就不想去查查毒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就不想将阿爹和姐夫救出来?” 泪眼婆娑的叶氏看着杨桃一愣,片刻后却是无奈又无力的摇着头:“腌菜怎么会有毒?我成天吃自己家的腌菜也没见被毒死? 不过是惹上了大人物罢了,人证物证早就准备妥当,只等着押了咱们去菜市口砍头。查,呵……” 叶氏冷冷一笑,泪水成串的往下掉:“只抓了你阿爹和你姐夫,便是不怕咱们查。他们就是想看咱们垂死挣扎,咱们越是上班蹿下跳,他们才越发高兴呢。” “所以啊,阿娘这样要死不活的躺着能干嘛?除了让敌人看咱们杨家的笑话还能干嘛?”杨桃舀一勺子饭菜递到叶氏嘴边,强硬道:“伤心这么多天了,够了!好好吃了饭咱们好好去查,哪怕最后真逃不过一死,剩下的日子咱们也要挺直了脊梁欢欢喜喜的活。” 叶氏满眼是泪,一口饭包在嘴里如何都咽不下去。 “阿姐,你也吃!” 杨翠含泪接了杨桃递过来的饭菜,发狠道:“哪怕要死,咱们也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我吃,等吃好了,咱们一起去查去。都已经这样了,再坏又还能坏到哪里去?” 她狠狠地往嘴里送了一口,可才刚一嚼,就捂了嘴赶忙往外头跑。 “怎么了这是?”杨桃赶忙追出去,看见杨翠吐得昏天暗地的,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等杨翠吐完簌了口,杨桃便给她把脉:“阿姐,你有喜了。” “有喜?”杨翠先是一笑,可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大滴大滴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摸着肚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来,也不知道该欢喜还是忧愁。” 杨桃在心里也是叹息,可在面上她却笑得灿烂:“当然该欢喜,咱们杨家有新生命了。” “这样的事态,能不能生……”她泪眼婆娑说不下去,还半天才看着杨桃的眼睛问:“你不是说我身子不好,要养一养才好怀吗?我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是你看错了。” “没看错!”杨桃挽着她胳膊扶她回去,一边走一边努力笑道:“以先前的脉象来看,是不太好怀,可也不是绝对就怀不上。怀上了是好事,阿姐该高兴才是。” “可是……” “没有可是,哪怕是为了孩子,咱们也得坚持住。不是咱们做的事情,旁人休想强加在咱们身上。”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杨翠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神色突然就坚毅起来:“我虽不知道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可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去做。桃儿,我不能死,我得将孩子生下来。” 杨桃将阿姐搂进怀里,郑重道:“不会的,肯定不会。” 回屋和叶氏说了好消息,叶氏也是一阵唏嘘。可杨桃再劝,她好歹也有了精神,用了一碗饭,也肯开口问杨桃如今的情形。 杨桃也不瞒她,仔仔细细的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而后又问道:“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咱家的腌菜是从水到调料都被人动了手脚。阿娘一直在作坊看着,可有怀疑的人?” 叶氏仔细的想了又想,终究想不起来。只得摇头道:“看着都淳朴勤快,实在不知道哪个黑了心肠。” “你再想一想!” 叶氏还是摇头。 “西池村的阿翠我看着有些不好。”杨翠迟疑片刻后,还是坚决道:“我有一次撞见她往泡菜水里倒药粉,抓到后又发现她倒的是八角粉。她当时的说辞是八角粉更出味儿,我当时就没往心里去。如今看来,却有些蹊跷。我们配好的八角,她没事磨成粉做什么,往里面撒也是偷偷摸摸的样子。” “你确定是八角?” 杨翠点头:“我尝了,当真是八角。后头又抓住过她两回,可她撒的确是香料粉,我便就没说什么,只告诉她再不许了。” “除了她呢,还有……” 杨桃话还没说完,一群衙役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他们出示了逮捕文书,而后便一股脑将叶氏和杨翠从床上扯了下来,带上手镣就往外推。 或许是知道挣扎无用,叶氏和杨翠都只由着衙役动作,甚至都没呼喊一句。 杨桃眼看着阿娘和阿姐被带上手镣,就像被人兜头倒下了一桶千年寒冰,冷得她僵立在原地,骨头缝都歘歘往外冒着冷气。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那些衙役却没人敢直视杨桃的眼睛。不,不仅仅是眼睛,他们连杨桃的衣角都不敢看。只看一眼,身子就冷得发抖,心里更会散发出莫名的恐慌。 就好像,惹上了一座冰山,她若一怒,倾倒的雪山便能轻易将他们掩埋。 押着叶氏和杨翠走到院中,衙役却出不去门。 杨畔为首的几个堂兄弟拿着锄头、铁镐封了院门,一副要和衙役同归于尽的架势。 “你们这是要造反?”衙役呵斥,气势却明显不足。 杨畔扯到极致的你牛皮筋一松,埋在里头的铁蛋子就正中那衙役脑门:“要是拿不出她们下毒的证据,你们想将人带走,先问问我手里的弹弓答不答应。” 那衙役吃痛,伸手一抹满手都是血。他气得拔了腰间刀要往前冲,领头的衙役一把按住了他。而后又对杨畔道:“我们只管拿人,审讯是县太爷的事。哥儿们想听审讯,升堂的时候去看就是。” 杨畔又往牛皮筋里面裹了铁蛋子,而后将皮筋拉到极致:“小爷我不听什么审讯,总之你拿不出证据,这俩人你们今天就带不走。有能耐,你们现在就灭了我杨家满门。”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的也来了气,伸手就要拔刀:“我原本想息事宁人,可既然你们不识抬举,也被他怪我们心狠。” 杨畔手上一松,铁蛋子自己打了那人的嘴。 那人气得不行,举了刀就要朝杨畔砍,吓得叶氏和杨翠惊叫连连只求着杨畔快让开。 “住手!”杨桃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声音算不得高,却硬是镇住了全场的人。 “让他们走!”杨桃冲杨畔喊道:“让开,让他们走!” 杨畔梗着脖子不让,醒过神来的衙役不肯吃亏,想趁自己占着理狠狠的给杨畔两刀。他举起刀,飞快的砍下去,吓得大伙儿连呼吸都顿住了。 “你敢落下,我让你死无全尸。”杨桃突然喊出来,虽说声音不大,震慑力却是十足。 那衙役愣神的一刹那,杨畔已经一个打滚滚到了一边。同时,衙役手里的刀也瞄准了杨畔要再次砍下。 “你们区区几人,我杨家院里有多少人?要砍杀了你们,想来不是难事。” “你们敢!” 杨桃顺手操起窗台上的镰刀,看都没看就朝那衙役脑门上扔去:“没心情和你们瞎扯,要么现在就滚,要么咱们同归于尽。” 女子本弱,被逼则刚。 到了这个地步,杨桃豁出性命的一怒,实在也很是骇人。 那衙役吞了吞口水,硬是将刀插回刀鞘。而后恶狠狠带着叶氏和杨翠要走。 “我阿娘有心疾,我阿姐有身孕。到了大牢里头且不论,若是在路上出了事……”杨桃双目通红,冰封的脸上寒霜密布:“杨家都这样了,你们县令还没下令抓我,顾忌的是啥,忌惮的是啥,你们自己去想。” 衙役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个个都收起了凶恶,夹着尾巴道:“我们都是奉命行事,杨大夫……?” “所以,执行好你们县太爷的命令就好了。冤有头债有主,别给我找你们清算的理由。” 衙役强忍这怒火朝杨桃作揖,然后押着叶氏和杨桃要走。 “让开!”杨桃紧握了拳头,强忍下多少冲动和愤怒,才对固执着不肯让的杨畔再次喊道:“让开!” 杨畔梗着脖子不福气,弹弓始终瞄着为首的衙役:“我杨家……” “五哥!”杨桃大喊一声,泪珠儿倔强滚落。她没有伸手去擦,只坚定的看着杨畔,缓缓道:“县太爷欠我们的公道,早晚得连本带利的还。让开!” “畔儿,听话,三婶谢过你了。”叶氏俯身给他行礼,这才逼得杨畔和兄弟们收了家伙,站到一旁让开了路。 大伙儿眼睁睁看着叶氏和杨翠被带走,杨畔追着衙役的背影喊:“你们敢乱动她们一根汗毛,我杀了你们全家。” 等衙役走远再看不见背影,杨畔冲到杨桃身边劈头就是一巴掌要扇,可手落到半空却拐了弯扇在了自己脸上:“是我没出息,护不住家人至亲。” 他说完就转身跑了,没有嘶吼没有摔打,那愤怒和悲伤却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杨桃的拳头再次握紧,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自知。 二伯娘着急的从屋子里冲出来,她一边跑还一边扔绑在身上的麻绳;紧接着二伯父也冲了出来,他身上的麻绳也还没有解完。 “杨畔……”二伯娘大喊一声,疯了般追出去。 二伯父瞪了杨桃一眼,最终只拍了拍杨桃的肩:“哪怕就只为了我家畔儿,你也一定要坚强点。将事情查清楚,还我杨家一个公道。” 第一百八十章:威胁 家里的人陆续出来,因为太过急切,身上的麻绳几乎都还没有解完。 阿爷狠狠的杵着拐杖,咬牙切齿的骂:“这个孽障、孽障!” 阿奶也是捶胸顿足:“我身活了六十年了,头一次被孙儿绑。你们都能耐,一个个都能耐了?” 先前还拿着锄头、铁镐要拼命的人全都怂了,一个个就地跪下,低了头半句话都不敢接。 “请家法!” 一听这话,大伯娘身上就软了。她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哭道:“阿娘,孩子们都是为了他们婶娘啊。若不是为了亲人,谁能豁出性命和府衙做对?阿娘,情有可原。” 杨桃也重重磕下一头,再抬头时,额上有血:“阿奶要罚,便罚我一人吧。事从三房起,也从三房结束好了!” “糊涂!” 阿爷又拿拐棍使劲杵地,一张脸煞白:“三房出事,便是我杨家出事。到了这生死关头,哪个敢认怂就不配为我杨家子孙。” 杨桃看着阿爷,热泪盈眶。 “可帮是这样帮的吗?你们这是在帮三房洗清罪名、渡过难关;还是在帮官府,好让他们有理由灭了咱杨家全族? 有勇无谋,和山上的野猪、熊瞎子有什么区别?这等不肖子孙,再不请家法管教,还不知道能闯出什么乱子来。” 阿奶亲自开了刑柜,亲自拖了春凳和手掌宽的木板出来。 一人五下,阿爷亲自动手,绝不留情。 等打完了,他一把扔了木板,拍了凳子道:“凡我杨家子孙,全凭杨桃差遣,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争取早些将老三一家救出来。有那敢偷奸耍滑、阳奉阴违的,我杨老头亲手打杀了他。” 一众人跪在地上磕头,没有敢有意见的。 大伯娘便是不服气得很,便是在心里骂了无数遍老不死的偏心,便是恨不能立马就和杨老三一家断绝干系以求自保,这时候也不敢吭声。 回了房间才刚冒了这个想法,杨老大便回房写了休书出来:“你走吧,我们杨家不敢耽误了你的性命前程。” 大伯娘哭得地动山摇,偏生一群儿女都只劝她赶紧给父亲认错,就没有一个帮着她。 形势逼人,大伯娘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将家里仅有的二十三两银子拿出来,气道:“拿去吧,拿去吧,摊上老三一家,挣银子没咱们的份儿,闯祸搭命却要拖着咱们。左右也快活不成了,银子留着还有什么用,都拿去吧。” 大伯父也不理她,抓了银子就往三房这边走。 他过去的时候,阿爷正在打杨畔,那瓷实的板子一下下打在他屁股上,那小子硬是咬了牙顶着,死都不肯认错。 “你还有理了是不?遇事不动脑子,还以为自己是英雄了是不是?你个蠢猪!” “蠢猪就蠢猪,那也比孬货强。” “我今天打死你。” “打不死,你是我孙子!” 阿爷气得一踉跄,手里那板子跟打仇人一样用力。 二伯娘跪在一边求,一会儿求阿爷手下留情,一会儿又求杨畔服软认错。可两个都是倔脾气,谁都不肯先认输。 “傻孩子,你到底是为了啥啊,就为了想当英雄?可能不能当上英雄且不论,命都没了,英不英雄的又有什么用?” 杨畔却笑了,笑得龇牙咧嘴:“我不是英雄,可我是杨家的男人。三叔不在、春晓不在,张存不在,乔安也不在。我若不护着三房,不护着杨桃,我对得起血管里杨家的血,对得起男人这两个字? 阿娘,就算不当英雄,我也是人,是杨家的男子汉!” “就你是男人,就你逞强!”阿爷发了狠的打他,却打得自己泪流满面。 大伯父在一旁看着,再想着张氏说的那些话,羞愧不已。 他刚进三房的屋,就听见杨桃道:“这么些银子,二伯娘……” “你二伯娘知道,家里的银子都她在管,她不给钥匙我哪里拿得出来钱。快拿去用吧,别想太多。” “可是……” “没有可是!”二伯父强行将钱袋推到杨桃跟前,叹道:“你若真心感激,便想法子保得一家平安。钱财是流水,没了咱再挣就是,保住性命才头等要紧啊。” 大伯父转进来,看着桌上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再揣着手里的二十两,窘迫得如何都拿不出手。 “大哥!”老二朝老大行礼,他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叹道:“都是兄弟,都是情分,不分轻重更分不出贵贱。咱们想帮三房的心,都是一样的。” “大哥没能耐,只拿得出这些。”他将二十三两碎银子推到杨桃面前,叹道:“尽心吧,别让老三在里面太过吃苦。” 杨桃跪下来给两个伯父磕头,两个伯父原本要拦,可想着她磕了头或许心里还能好受些,这才受了。 又劝了杨桃几句,两人才又散了:“保重好自己,后面的事还得你奔波呢。” 那天晚上,杨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想乔安,那么想那么想! 最难受的时候,她就喊乔安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喊,好像将他的名字镌刻在心里,他就陪在了她身边一样。 便是再难受,杨桃也没有哭。她翻箱倒柜的找出律法书。那还是乔安拿《论语》骗人后下不来台,得了律法书再手抄了给杨桃送来的。 她当时只觉得好笑,却没想到也有能用上的时候。 或许是乔安的字迹太温暖,杨桃看着看着,心就静了下来。等第二天早上出门,厚厚的一本书她已经看熟了一半。 往县衙去的路上,村民们一直指指点点。越是这样,杨桃越是挺直了脊梁,满脸坚毅坦荡的从人群中走过。 若是遇到生病的人,她照例会过去问候,并好心告诉药方。若病情严重,一时不好把握她也会贴心的说一句:“去良心药铺找赵郎中看看吧,别耽误了病情后头麻烦。” 提到良心药铺,这些个指指点点的人再抬不起头来。 十里八村的乡邻,哪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及家人没受过‘良心药铺’的恩惠?可良心药铺是的谁的?人家杨桃还合着伙儿,人家杨桃还没日没夜的在里面忙。 收人恩惠的时候,嘴上是千恩万谢,人家一出事就迫不及待的戳脊梁骨? 人品呢,良心呢? 再联想着杨家寻常的为人,大伙儿更觉得自个儿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那个,桃儿,有咱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你说话。我们没有大能耐,可跑跑腿儿还是行。” “我听隔壁村的老秀才吹牛,说是万民请愿书顶事。不行你也给县太爷写上一封,我们都给你按手印。” …… 杨桃感激一笑,福身谢过之后便转身走了:你们不落井下石,就是对我杨家最大的恩德。 到了地牢,杨桃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去。可她才刚递上名牌,牢头便领着她进去了。 “这会儿正在审讯,杨大夫进去看归看,可不能乱来。” 杨桃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冷声道:“衙门的人不乱来,我这升斗小民自然也不敢乱来。” 昨晚上杨家的事情牢头早就听说了,他看着面前文文弱弱的小人儿,唇角抽了又抽。 被审问的正是杨老三,他被绑在满是血污的柱子上,被人拿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的抽。 杨老三文弱,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罪,便是咬碎牙关强忍着,也没挡住痛呼。先前还小声一些,到后来都嘶吼起来,那痛吼声几乎要掀翻房顶盖。 杨桃远远的就听见了阿爹的通喊声,她身子僵硬,双手发抖,偏生一张脸冷若冰霜没有再大情绪泄露。 进了刑房,杨桃也没有扑上去又哭又喊又求,她只看了审讯的县太爷一眼,便退到一旁,平静的看。 “杨大夫没有话说?” 杨桃恭敬行礼道:“大人问案,没有草民说话的份儿,大人您请。” 区区女子,竟还这么沉得住气?那是你没看见你家人受的是哪份儿折磨。 “继续打,打到他肯说为止!”董县令斜眼看了杨桃一眼,却见她依旧若无其事的站在一边,安静淡然。 一鞭子上去,杨老三喊声震天。 那鞭子同时也抽在了杨桃心上,疼得她的心纠结在一起,久久都缓不过来。可她不能示弱,绝对不能。 她使劲掐了自己大腿,让自己颤抖的手安稳下来。 然后掏出笔和纸,一笔一划的记录起来。 “你做什么?” 杨桃安静的写,头也不抬的答道:“在记录县令大人用刑的过程,最后好推断我阿爹是不是被屈打成招。对了,本朝律法严明,对疑犯也有保护。什么罪可以用什么刑具辅助审问都有规定,我先记下来,也好看看县太爷有没有按律办事。” “你……”董县令一个眼神,便有衙役冲过来抢了她的纸笔,砸了她的砚台。 杨桃也不拦着,她对着董县令甚至还清浅的笑了:“草民会医懂药,很擅长的就是通过伤口判断伤势和伤口成因。只要疤痕还在,你做过什么就都是证据!” “你竟敢威胁本官?” 第一百八十一章:我就不 “威胁大人?草民可没那么大胆儿!”杨桃将律法书递到董县令面前,‘惶恐’道:“草民恰好得了这么本书,恰好看到了和审讯有关的地方,在大人面前卖弄了,大人见笑。” 董县令被呛得肺疼,可杨桃没有放肆逾越的地方,连失态和失礼的地方都更不找,作为父母官的董县令又能拿她如何? “草民以往愚笨,只以为官官相护,草民和官老爷打官司那是绝对打不赢的。可经历了安知府和周县令的案子,草民才明白圣上清明,替百姓伸张着公道和正义。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是非都有论断,黑白都有分明。即便安知远和周县令用强权欺负了赵郎中和乔掌柜,也不过一时痛快。他们很快,就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了代价。” 杨桃义正言辞,浩然不惧。董县令却气灰了脸:“你好大的狗胆!” “大人严重了!”杨桃又是一阵‘惶恐’,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刻意的颤抖:“草民相信朝廷的心日月可鉴,董大人千万莫要误会了。若是您对草民实在有误解,不妨让知府大人听听看草民的说辞,他老人家是洪庆十八年的金科状元,一定能明白草民的意思。” 这是嘲讽本官没读过书,还示威她上头有人? 董县令拍了桌子,片刻后又强行冷静下来,对着杨桃和颜悦色道:“杨大夫说得对,朝廷公正,肯定能给杨家给受害百姓一个真相,一个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卷。” 早就布好了局,早就埋好了证据线,你以为你逞威风说两句胡话就能翻案? 至于你家里的人,咱们慢慢来审。本官有的是法子让他受尽了罪,还留不下伤。 “去探望下你阿娘她们吧,他们想必也惦记着你。” 杨桃福身谢过,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董县令关切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听说你阿娘有心疾?那病可受不住刺激,你见了她可好生劝她宽宽心。监狱嘛,见血见骨出人命啊都是常事,吓得她出了意外,本官也只能惋惜一声不是?” 杨桃心里一揪,藏在袖中的手不可抑制的发颤。 “杨大夫也要体谅本官的不容易,看在三皇子的面上,本官先请的可是男丁。可所有腌菜里都有毒,再不拘了叶氏和杨翠,本官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你是孝子,可千万劝着你阿娘些。” 见得杨桃挺直的脊背石头般僵硬,董县令先前被杨桃压制的怨怒终于消散了些。他轻叹一声,继续善解人意:“哦,你阿姐还有了身孕?头三个月可最是小气,监牢里环境不好你可让她千万保重自己,别磕了碰了的出什么意外。” 杨桃牙齿不禁发颤,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镇定下来:“大人的话我记下了,若我阿娘和阿姐有什么意外,知府大人来查,我也会如实转达您今天对我家人的关心。” 又是知府! 董县令知道在牢里设计两宗意外实在简单,要不留痕迹也实在不难。他若真做了,别说是知府,就是三皇子亲自出马,也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可杨桃动不动搬顶头上司压人,心里也膈应难受得紧。 “我一番好心,你且随意。” 杨桃转身就走,不去看董县令脸上不阴不阳的笑,不去看那张伪善的脸。 虽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张存浑身是血的躺在稻草堆里;看着阿姐拉着姐夫的手满脸担忧和恐惧;看着阿娘煞白着脸惶恐的拉着自己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桃的心极痛,痛得恨不能拎把刀现在就冲出去和董县令拼了。 “阿娘!”早就和眼泪说好了不哭,可话一出口,还是哽咽了出来。 阿娘紧紧拉着她的手,心疼的摇了摇头:“我们没事,你自己在外头要好好的,护好自己,护好春晓。” “我知道!” 杨桃泪珠儿直滚,她怕叶氏看了伤心,赶忙别过头去胡乱抹了。 再回头,她自己的给阿娘把了脉,而后细细的叮嘱道:“你自己得保护好自己,这是心疾的药,不舒服了就赶紧吃一颗。不管受多大的罪,都得好好的活着,你们要出了意外,我也就活不成了。” “说的什么胡话!”叶氏赶忙往一旁唾口水:“我们有分寸,你顾好你自己,顾好晓儿。” 叶氏看了左右无外人,又假借和杨桃拥抱的姿势,在她耳边飞快的说道:“家里的银子都藏在水缸后头,你挖开拿了银子,带着春晓跑吧。” “娘!”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铁了心要害我们,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早就安排好了。快跑,给杨家三房留一条根儿……” “有办法的,我肯定能……” “听话!” “我不!”杨桃推开娘亲,态度坚决:“阿娘要真为我和春晓好,就硬挺着别出意外,受多大的罪都别屈打成招。” “桃儿……” 杨桃却再不肯和阿娘絮叨,她喊了杨翠过来,把脉后发现胎像还稳,便稍稍放心。 再叮嘱了一遍,又给了她好些安胎药,金疮药才毅然决然的要离开。 “桃儿!”杨翠紧着向前两步,一首捂住肚子一手握着牢门栏杆。看着杨桃流泪回首,她咬了咬唇道:“我们等你,等你接我们出去。” 杨桃认真的看着看着杨翠的眼睛,坚定的说了声:“好!” 原想再说一句保重自己,可张口只余哽咽。 这地方不相信眼泪,哭又何用? 杨桃转身出去,路上和审完往牢房送的阿爹不期而遇。他身上分明没有非常严重的伤,可整个人却精神萎靡,憔悴无力得要两个人架回去。 “阿爹,怎么回事阿爹?”杨桃急着追了上去,可上下打量也没看见除鞭痕外的新伤口。 杨老三费力的抬头看了杨桃一眼,虚弱的摇了摇头:“没事,阿爹没事……” 她想再问什么,牢头已经赶过来喊她:“探监的时辰到了,杨大夫还请莫为难在下。” 杨桃顿在原地,紧咬了牙关,最后也只心肠离开。 “这世上整人不留伤的法子可多了,头两天啊一个恶徒和大人叫板,你猜最后怎么着?” 杨桃懒得理她,无非就是恐吓人的话,做什么听来吓唬自己? 那牢头见杨桃不搭腔,无趣的摸了摸鼻子,还是接着说了。 “将人绑在春凳上,边上一桶水一叠黄纸。将皇子浸湿了一张一张的往人脸上盖,有的人盖三十多张就死了,有的人只挺得过二十多张。断了气纸也不要揭,等干了再拿下来,那人的五官就印在了纸上。” 正好路过刑房,牢头伸手往窗户上一指:“喏,挂在最上头的那一张就是他。当时他家人也是操着要验伤什么的,最后能怎么的?畏罪自杀,自己将自己闷死的呗,他闷死自己的被子还在牢里头没扔呢。” 杨桃只往那黄纸上看了一眼,遍体生寒。 那牢头见杨桃嘴唇青紫,浑身发抖,叹了一声道:“寻常的老百姓,和官家斗什么斗?服个软说两句好话,说不定等着你的就是富贵荣华,倔着……” 牢头又是一叹道:“还不是家人受苦。那黄纸,贴到十八九张的时候最是生不如死,行刑的要是利落紧着将剩下几张贴上去还算是行了好。若是要折腾人,到了极限再撕开,要缓过来了再继续贴,这样反复,还不如死了轻松呢。 人要是死了,自不自杀的还能做做文章查一查。这受了闷呢?就算落了个心肺疼的毛病,难道还找得出病因和痕迹? 姑娘啊,你要真心疼加家人,赶紧想法子吧!” 出了牢门,初冬的暖阳就打在了身上。可杨桃却一点都觉不出温暖,她冷,从身到心都冷得很…… 可认输吗?该顺着他们的意思将秦夫子陷害进大牢,并配合着将蜀州知府并一连串的关联人物全部拖下水,直到牵连到三皇子? 杨桃抬头望天,凄冷又坚定的笑:“青天白日,鬼魅也敢现身?” 她咬牙挺着,挺不下去的时候就喊乔安的名字,就想还躺在床上的杨畔的呼喊。 他说:“是不是英雄又如何?便不是英雄我也还是个人,是杨家的男人!” 每每想起,杨桃便用手捂住心口,心态坚韧。因为她告诉自己:“杨桃你是个人,有血有肉长着心的人,你不是畜生,做不得畜生才做的事情。不能丟杨家的人,不能丢乔安的脸。” 就含着这一口气,她硬生生撑起了门庭,将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六面山有条不紊的松挖着土。周师叔和乔康成帮着去外地置办药材。赵郎中和杨苗等守着良心药铺,一点都不慌乱,让揣了坏心等着的人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赵郎中心疼她,亲自煲了一锅参鸡汤摆在她面前,叹道:“不如将药铺先关几天,我陪你一起去查,你也能轻巧些。” 杨桃摇头:“不能关!” 她拒绝王婶拒绝赵郎中拒绝周师叔,为的是不将他们拖下水,更要紧的也是告诉董县令,告诉郭家:我杨桃还没慌呢,还有好多力量没动用呢,你们想打倒我,还早着呢! 赵郎中也不好勉强,舀了鸡汤劝着她喝,顺便问道:“可有进展!” 说道这个,杨桃脸上的笑终于是真实了两分:“有个丫头说知道些,我一会儿去找她,该能问出些东西来。” “那就吃饱了快去!”赵郎中也一脸的欢喜,紧着帮杨桃夹菜:“小心着些,若知道的东西真有价值,那便将人接到药铺来,知道不?” 想到这一层,杨桃连饭都吃不下了,紧着就往那小丫头家里去。 可还是晚了! 她赶到的时候,堂屋一口棺材冰冷的放着,一大家子哭得东倒西歪。杨桃握拳垂泪,一转身却看见郭小姐从轿上下来,她也看着杨桃,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分明就藏了笑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她竟敢…… 杨桃身上一麻,她什么都明白了。 死的是个小丫头,不能设灵堂,不能磕头叩拜。郭淼进去上香,人家家里人磕头致谢,谢她赏了丫头一口棺材。 等出了门,杨桃问她:“你还敢去看她,就不怕她化作厉鬼跟着你,找你索命吗?” 郭淼回头看她,满脸都是不解:“找我索命?害死她的分明是你!” 看着郭淼藏在眼底的笑,杨桃的手痒了又痒,她真忍不住想扑上去,想撕了这个恶魔的人皮面具。 “想打我?”郭淼轻轻一笑,扶着二丫的手优雅的往回走:“本小姐的千金之躯,你碰不起!” “哦,对了!”她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拉,回头看着杨桃的时候,脸上依旧是优雅的笑,声音依旧是软软糯糯的好听:“听说你在看律法书,你也该知道腌菜没吃死几个人定不了大罪了?这可怎么办呢?买你家腌菜的百姓好像还不好,也不知道他们都病了没有,还活不活得长。” “你想做什么?” “我一个闺阁小姐,我能做什么?”郭淼好笑的看着杨桃,居高临下的姿态:“我知道你着急,可着急也不能乱咬人啊!” 她想了想,又一副想出了好办法的样子:“对了,你不是学医懂药吗?快紧去给买过你腌菜的百姓都看一看,有毒的解毒,有病的治病,若实在没赶上,也紧着验一验看看究竟是怎么死的。吃过你家腌菜啊,别……” 她话音还没落地,便有和婆子过来回禀:“吃了杨家腌菜发病那家人死了,这会儿正在县衙闹呢。老爷让你紧着回去,别一会儿事情闹大了,伤着你。” “头两天不是还掉着命吗,怎么就死了?”郭淼一脸慈悲,连问的声音中都带着悲戚,可杨桃从她眼里半点都看不到难过。 “太喜欢杨家的腌菜了,一次吃得太多。前几天靠以前的好底子硬顶着,时日渐长那点底子被掏空,也就挺不下去了。” 郭淼看了杨桃一眼,双手合十道:“作孽啊!” 这一刻,杨桃是真心期盼有神佛在天上看着,真的十八层地狱在下面备着。如此,恶人皆被天罚,逝者才能安息。 所以,杨桃也双手合十,虔诚的向老天祈祷:“愿害人者都下地狱,万劫不复!” 郭淼冷眼看她,杨桃却只往灵柩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有些人,生得再美,气质再好,看着也是恶心! “杨桃!” 郭淼在背后喊,杨桃却是头也不回。 “你现在不求我,有你后悔的时候!” 杨桃脚步一顿,却依旧不肯回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曾救过一个养了一窝子恶鬼、畜生的老太太。比救那老太太更后悔,就是主动认识了你。” 说完这些,杨桃便大步离开。她就不信,诺大一个梁县,就凭他郭家和董县令就能一手遮天。 “杨桃!”二丫要追过来撕她的嘴,郭淼伸手拦住了她。 “小姐……”二丫气得跺脚,郭淼却已经出声警告:“没我的吩咐,你敢乱动一步棋,我要你的命。” “可她竟敢……” 路边一朵茶花开得娇艳,郭淼摘了放在鼻下轻嗅,闻言抢过话头道:“有她哭的时候,你且看着,不出两日她肯定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奴婢知错!”二丫扶郭淼上轿,亲眼见她将手中鲜妍的花放在指下捏碎,继而扔到尘泥,踏着它的残躯优雅上轿。 郭淼那么骄傲,骄傲得以为天下人对她都只有赞赏。杨桃的话伤害了她,深深的伤害了她的灵魂。 上了轿,她便铁青了脸色,双手紧捏着茶盏都抑制不住的发抖。 她等了杨桃两天,可第三天天都要黑了,杨桃还是没来。 向来以端庄淑雅气质示人的郭淼拍了桌子,还顺手将满桌子东西全扫到地下,而后歇斯底里:“她凭什么能挺住,凭什么?蝼蚁一样的东西,凭什么一脚还踩不死?” “要不要动手?” “难道等着我亲自去做?”郭淼狠狠的瞪了二丫一眼,咬牙切齿的道:“明天,她要是明天还不来,我要你的命!” 二丫卑微的福身出去,出了门便冷哼一声,翻着的白眼彰显着她的不满:自己没本事,还拿下人出气,你活该被杨桃气死。 可骂归骂,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第二天,城里又死了两个人,两人都是吃了杨家的腌菜中毒,仵作的检查结果也印证了这种说法。 赵郎中托关系、塞银子也跟着仵作去查看了尸体和现场。竟然也没找出大的疑点。 唯一觉得蹊跷的就是:“满城都在闹杨家腌菜有毒,杨家的腌菜铺子也早就关门大吉。这两家人是从哪里的来了菜,又怎么敢吃下去?难道,他们本身就是要寻死?” 仵作深看了赵郎中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案子怎么定性是县太爷的事情,自杀或者他杀甚至误食腌菜至死,这都得看县太爷掌握的证据。” 趁着没人,赵郎中便给仵作塞银票,低声下气的求道:“怎么判那自然是县太爷的事情,可咱们当大夫的也要将疑点都提一提嘛。杨家腌菜可能真出了问题,可要是自杀呢?吃了毒药自杀,也不能怪东西有毒是不是?” “这……” “咱们就实话实说,小弟这厢感激不尽。” 仵作暗自捏了银票的厚度,而后悄悄将银票按了下来,道:“该说的我定然会说,可县太爷要怎么想,我可就爱莫能助。” 赵郎中赶忙作揖:“那是,那是!” 这里死了人,家属肯定是不依。披麻戴孝的去县衙门口闹,要求将杨家人全部斩首示众。 不管城里面怎么闹,自然有董县令头疼。杨桃心里虽也难受,可她阻止不了,只能穿着铠甲,硬着心肠前行。 “我负重前行,不光为自己为杨家讨个说法,也为你们要个公道。” 杨桃憋着一口气,按照阿姐给的线索找到了小翠。 小翠见到杨桃的那一瞬间,笑脸就龟裂破碎。她像是遇见了瘟神,惊慌着往屋里躲。 这神情,一看就是有鬼。 杨桃追上去使劲拍门,对方却如何都不肯开。被杨桃不停不休拍门惹急了,靠着门粗喘气的小翠就带了哭腔哀求:“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吧,求求你走吧,给我留一条活路。”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何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城里的事情你该听说了,周丫头尸骨未寒的事情你也该清楚。他们知道什么,又和我说了什么?”杨桃靠着门,无奈的摇头道:“催命的不是我,索命的更不是我。可我今天来了,无论你说没说过什么,你的处境都危险得很。仔细想想,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好像是在我身边。” 说完这个,杨桃便没有接着拍门。她也背靠着门,抬头望天:“你说,人,怎么就怕了鬼?青天白日的,阴诡手段还能遮蔽了正义良心?” 门里一直没有响动,想来小翠终究也不敢得罪郭家。 “算了!”杨桃长叹一声,起身要走:“你既然那么怕我,我也不为难你。只盼着你主子好我一样宽宏,只盼着你的结局能好过周家丫头。” 杨桃一步三回头的走,终究也没等来小翠的回心转意。 她紧捏了拳头,终究长叹着大步离开。 “等一等!”小翠终于出来了,她戒备的四处张望,确定安全之后风一般朝杨桃跑来:“你确定能护我周全,你确定能护我老母亲周全?” “保险起见,接上你母亲一起吧!” “可她下地了,天黑才能回来。” “一个老人,想来也不至于……” 硕大的银杏树后突然有熟悉的人影闪过,小翠吓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条件反射的拖了杨桃就走:“他们来了,真的来了。杨大夫,救我,救救我。” 杨桃要回头去看,小翠却喊‘别回头’,这两天频繁死人,杨桃心里也怵得慌。小翠一喊,她便被吓了一跳,继而拉着她快速走了。 等走远,她还是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繁茂的银杏树边,只余清风,并无异常。 可当她转回头的那一瞬间,却模糊的看见个黑影一闪,再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没再看见。 小翠虽说跟着杨桃回了杨家,却死活不肯开口说半句话。等天快黑了,她便求杨桃去接她娘。 这个时候原本是最好讲条件的时候,你不是恐惧吗,不是害怕吗,不是想要见你阿娘吗?那就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杨桃看了她良久,她殷切的道:“你想救你的亲娘,我也想救我的家人。小翠,你行行好,将知道的都告诉我吧,算我求你了。” 小翠畏惧的看着门口,只顾着喊娘:“我娘有危险,真的危险。” 杨桃叹息一声,只得请了杨畔过来,让她和小翠一起去接她娘。小翠起初不想去,她害怕。 杨桃便劝她:“你不去,你阿娘凭什么相信我们的话,又凭什么跟我们走?” 小翠到底是去了,可她却没想到这一去,见的却是阿娘的最后一面。 她亲眼看见两个黑衣人强行拖着阿娘往马车上按,她亲眼看见阿娘一反抗就挨鞭打耳光。她急得去抢阿娘,在杨畔等人的帮助下眼看就要成功了,却亲眼看见黑衣人的匕首扎进了阿娘胸膛。 那黑衣人说:“你记住了,害死你阿娘的人是杨桃。” 第一百八十三章:狠毒 阿娘死了,小翠因为贪生怕死躲在杨家连后事都没为阿娘办。 看着蜷缩在墙角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小翠,杨桃对她的怨,突然释怀。她在村外为老人设了灵堂,请了僧人超度亡魂。在要钉棺入土的时候,杨桃问她:“不去送一送吗?” 小翠摇头:“不了!” 杨桃亲自送了老人入土,跪在老人坟前,她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有立场许诺一定给她讨回公道,更没有立场责备她女儿不孝。到最后,杨桃也只能重重的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道:“愿您在世为人,喜乐安好!” 杨桃做这些,凭着的完全是做人的良心。可好心,是真的会有好报。 她将后事办妥回去之后,小翠突然给了她一个碎花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整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以及十数包各种各样的药粉。 “银票是二狗子送给我的,他在王掌柜手下当学徒。药粉是分批次往水里兑的,我这里一部分,周丫头她娘亲手里一部分,封坛子的董娘子手里一份。据说这些单个看都不是毒,可合在一起再发酵,就成了要人性命的慢性毒药。” “王掌柜?江南布莊那个王掌柜?”虽说早就怀疑王掌柜不正常,可却没想到他在这其中扮演的竟然是这么重要的角色。 “对!”小翠点头:“下一包药给五十两银子,知情了不下毒,那就将命留下以免坏了他好事。” “好狠毒的手腕!”杨桃内心震动颇大。 她沉默着平复心情,便打开小翠拿出的药粉来看。有的性状像大料实际却是天星草;有的尝着像是川桂皮,实际却是蟾蜍胆加了香料…… “怪不得我阿姐抓住了你也没能察觉,这手法寻常人根本就想不到。” 小翠讥诮一笑:“以有心算无心,可不就算无遗策嘛。这会儿是你家出了事,你仔细查,倘若当时是你抓到了我,也未必能查得出来。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半真半假,一样东西,我们也是分两次放,一次是真的香料粉,下一次才是这个药。” 杨桃默然,久久不能言语。 不是为他们的计划缜密,只为他们的狠心。就为了逼迫我杨桃,至于害那么多人的性命? “我愿意去衙门替你们作证,但我相信结果不会太好。” 杨桃转头看她,眸色不解。 “我听二狗子说过,王掌柜也不过是别人的走狗。你们是得罪了大人物,跺一跺脚梁县都要陷落一层皮骨的大人物。” “知道那大人物是谁吗?出了太傅大人的郭家,或者如今的县令董家?” “二狗子不肯说,但他上次和我显摆,给了我这个。”小翠从脖子里掏出一根红绳,绳子下头挂着一枚水头极好的扳指。她解下来递给杨桃,道:“据说是在怡红院和人争姑娘的时候拍桌子拍碎了,而后赏给二狗子的。” 杨桃接过后仔仔细细的看,她一乡野丫头自然认不出这是什么玉,什么等级。可这玉的水头是真好啊,浑身通透,翠色流云一般灵动活泼。即便修复的银子成色不好,手工也差,可因着那玉实在灵秀,竟也掩盖了银子的丑。 便是不认识,杨桃也知道这绝对是好东西,寻常富贵人家绝对用不起的好东西。 “郭家?”郭家有太傅,什么好东西得不到! “杨家出事没几天,周姐姐就失足落水去了,她女儿答应告诉你一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又从山上滚下来出了事。周家,或许有挺关键的东西。”小翠说完,却又一声长叹:“就算有只怕也早就收走了,那些黑衣人早就跟着我们。既然都害了命,还能不去搜东西?” 杨桃手里还搓着那枚扳指,正要说话,却又听小翠道:“去找董家娘子吧,虽说她偷人又下贱可好歹是一条性命。我都到了你家里,上头肯定已经准备好杀人灭口。” “只盼着还来得及。” 杨桃和小翠藏好东西,正准备叫了哥哥们一起去接董家媳妇,院门口突然一整急促的乱想。一个陌生的女声惊慌的喊着:“开门,杨桃你快点开门,我知道是谁要害你们杨家,你快点开门啊,快点啊。” 她催命一样急切的拍打着院门,喊到最后,她声音中竟然带了哭腔。 “是董家媳妇的声音,肯定要有人追杀她,快,救人!” 杨桃也不敢马虎,跑过去刚开了院门,一个形容落魄身上有伤的中年女子就冲了进来,而后火速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喘着粗气。 几乎是刚关上原本的同时,三个腰间别着闪亮匕首的黑衣人追了上来。他们在四周查看了片刻,而后便来扣杨家的门。 董娘子惊慌的抓紧了杨桃的手,满目哀求的使劲摇头。 杨桃自然不会开门,透过门板借着月光,她仔细看着外面的人。她发现其中一个手背上有块铜钱大的黑痣。 扣门声还在响,杨桃便示意廊下的小翠过来,借着小翠的脚步声,她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而后问门外的人:“大晚上的,是谁敲门啊?” 门外迟疑了片刻,还是有人接了话:“小生的娘子跑进了姑娘院中,还请姑娘让我们进去带人,或者将人送出来。” “你娘子?姓甚名谁,长相如何啊?我家里住的人多,你不说清楚了,我怕将人带错。”杨桃一边引着外头的人说话,一边拿眼神问两人:可能听出外面的人是谁? 小翠侧耳听着,眉头紧皱,她用眼神告诉杨桃:恍惚听过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你让他多说几句。 可外头的人却再不搭腔了,他们烦躁的皱眉看了杨家院子几眼,转身就走。 杨桃赶忙给杨畔使眼色,兄弟几人便从后门出去,远远的跟在了那些黑衣人身后。 杨桃领着董家娘子回屋,还没细问,她便跪在了杨桃面前,磕着头道:“是王掌柜要害你们,他背后的人是董县令。你和乔安害了安知府和周县令,安家和周家的族亲都卯足了劲儿找你们算账呢。” 杨桃扶她起来,又让小翠打水来给她洗脸。 等她收拾利索又吃了饭食,杨桃才细问她:“手里有证据吗?” “有!” 她着急的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袱,将药粉、银票以及一串紫檀香珠倒到了桌面上:“药粉和银票是王掌柜手下的二狗子给的,香珠是和王掌柜欢好后他给的。听说这紫檀香珠原是董县令的物件。” 一串香珠,能说明什么? 杨桃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道:“天晚了,先歇着吧。” 董娘子便怯生生的看杨桃,手足无措的问道:“我愿意去县衙作证,证明腌菜有毒的事情和杨家无关,你们是被王掌柜害了。杨大夫,你别赶我走!” 知道王掌柜是董县令的人,她还要去董县令那里作证,证明事情和杨家无关?看来这董家娘子是真的被吓得不轻,都糊涂了。 杨桃无奈一笑:“先歇着吧,这桩案子没查清楚之前,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董家媳妇自然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等她们去安寝了,杨桃才仔细看董娘子倒出来的物件。和小翠拿出来的药粉一样,都是调和成香料色、味的药。根据他们给出的东西,杨桃推断出了准确的药方。 看着方子,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连每晚例行要看的律法书都看不进去。 天都快亮的时候,杨家兄弟回来了。 “怎么样?” 杨畔一身挫败,丧气摇头道:“半路就被人发现了,打了一架没占到上风。” “可伤着了?”杨桃拉过几个哥哥要看伤势,几个哥哥都往后退了几步,笑道:“没受伤,那些人看着厉害,却也都不是练家子。我们四打三,没讨到好,却也没吃亏。” 杨畔气得一弹弓摔在桌上,继而又挫败的蹲了下来:“那些个孙子就是仗着有刀,要不然我打得他们喊爷爷。” “算了,忙了一晚上都快歇着吧。两个关键人物住在咱家呢,总会有机会。”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几人也的确困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杨桃叹一口气,准备收拾好东西去煮早饭。可回头看见被杨畔一弹弓打碎的药包,又是叹气。 她从新去包药粉,可一夜没睡手上力气,一下撞翻了手边的茶碗。水立时倾泻,好死不死的泡了没来得及包的药。 “这下好了,证据也毁了!” 杨桃负气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拿了抹布收拾桌子。这几样药掺和起来虽然不是剧毒,可量大,药性实在也不小。 她小心的拿抹布包了手,生怕沾然上。因为担心,所以便擦得非常专注。就因为这份专注,她突然就发现了药粉的异样。 扔下抹布又嗅又看,眉头渐渐的紧皱起来。 她回身望着董娘子住的房间,讥诮一笑。 没等杨畔睡好,杨桃便吵了人他起来。在他耳畔悄声说了席话,暴脾气的他就拍了桌子:“臭不要脸的狗东西。” “别声张!”杨桃赶忙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戒备的朝三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异动之后才接着道:“你按我说的做就行,只要咱们配合得好,她可能就是咱们反败为胜的转机。” “我这就去办!” 杨桃点头,而后又忍不住叮嘱:“千万隐秘些别被发现了,成败,可能就在此一举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危在旦夕 近来梁县实在不太平,即便董县令这边用尽法子瞒着,却还是惊动了知府大人。于是,知府下了文书,即刻启程来梁县破案。 文书送达的时候,董县令当即就黑了脸:“这是我梁县的事情,董某人才是梁县的父母官!” 送书的师爷有些尴尬,顶不自在的作揖道:“大人息怒,知府大人先前传了指令要你五天内破案。可这案子拖了小半个月,到现在城内还陆续死人,这光景,也由不得知府大人不插手啊!” “什么时候让我五天内破案了?”董县令有些懵,他要真接到过那样的文书,怎么可能不紧着办;怎么可能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一看董县令的表情,师爷就更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他匆忙跪倒在地上,嗫嚅了嗓音道:“属下失职,没有再提醒老爷。” “果真传过?” 董县令差点气吐一口老血,他一脚踹在师爷当胸,直踹得他在地上几个翻滚:“到底怎么回事?说!” 师爷嘴里一阵腥甜,却不敢吐,只将一口血强吞下去,而后回禀道:“大概是十天以前,那天您正和大少爷置气,还对大少爷动了家法。文书传来的时候您正忙着,就让属下压在书桌上你随后再看。” 提起这个,董县令倒也想起来了。 想起这事,自然也就想起了董书含。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气也是心疼,于是问道:“他的的伤如何了?还是不肯用药,不肯吃饭?” 师爷也跟着叹息:“大少爷的性子……哎,老爷有空还是再和大少爷好生谈谈吧。为了外人闹成这样,实在不值。” 董县令掀着眼皮看他一眼,半晌后才摆手让他出去。 就知道提大少爷准没错,这不就躲过了一劫!师爷暗自送了一口气,恭敬的退了出去。 董县令紧着处理了十来宗证政务,而后喊牢头来问了杨家的案子如何。 “一家子都是硬骨头,杨老三被捂得晕厥过去十多回;那叶氏心疾也总犯,昨天夜里还差点没缓过来。那张存和杨翠就更不消说了,只顾着给孩子留条活路,也咬牙扛着折磨。”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竟是毫无收获?” 县令一拍桌子,牢头就惶恐的跪在了地上,磕头道:“那杨桃狡猾,又熟读医书药典、律法暗宗。那些不留痕迹的刑罚一不小心就要出人命,看着惨烈的又难免留伤,属下们实在也是没法子。” “旁的动不得,叶氏和杨翠也动不得?”董大人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桌子,厉声喝道:“我看那姓杨的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从杨翠开始,今晚上本官就要结果。” 牢头瑟缩了一下,迟疑的问:“动大人还是孩子?” 董县令瞪那牢头一眼,满脸都是嫌弃:“办不好,你提头来见。” “大人……” “滚!” 董县令翻脸,牢头也不敢在多言语。只愁眉苦脸的退了出去,走到院中无人处,却是回头不服气的瞪着董县令书房的方向,唾道:“明知道杨桃紧咬着呢,让我去动人命?这要没事,就全都是你的功劳,出了事,却是是老子自作主张?我呸!” 恰巧一个小厮拎着食盒转过回廊,牢头赶忙就禁了声。 可看着小厮去的方向,他却立马有了主意。 牢头紧赶两步追上了小厮,而后笑道:“老爷让我去看望大少爷,顺便请教些学问。不如你回去歇着,我顺道便伺候了大少爷用膳?” 如今大少爷和老爷置气,不用膳不喝药。每次将送去的东西再拿回来,他们都要受管事的一顿喝骂。这会儿有人替自己的差事,那小厮正求之不得。 于是将食盒塞进牢头手里,拜托两句便就跑了。 借着送饭,牢头顺利的见到了董书含。 求着董书含遣退了屋中下人,牢头一曲膝就跪在了董书含床前:“求大少爷救命!” “怎么回事?” 牢头便将董县令刚才吩咐的事情说了,而后才道:“便是大人十恶不赦,遇到怀有身孕的妇人也要等她生产再行刑罚。如今要我亲手处理掉一个孩子,甚至要大人一尸两命,我哪里能做得出来?” 董书含冷眼看着,安静听着。虽看头区区牢头对他的算计,却更心痛亲爹的作为。 “大少爷,您最慈悲,求您帮着劝劝老爷吧。梁县的人命官司这些天就没断过,闹事的百姓也越来越多。眼看着知府大人近几天就要来了,我区区草芥,能为大人肝脑涂地那也是我的福气。可若是让知府挑出了大人的错处,那……” “知道了,我爹那里,我会去劝。” “那杨翠那边……” “先不要胡来,后头要怎么做,你只等大人再下指令便是。” 牢头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磕头后便就走了。 他刚一走,乔绣就黑着脸从内间转了出来,提了裙子就要走。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不是来给我治伤的,不治了?” 乔绣冷笑着看他,那眸光冰刀子一样:“不治了,你们董家这样的,就该痛死病死!” 她说完就走,路过董书含床边的时候,却被董书含紧紧攥住了袖子:“就这点胸怀气量?为着帮你救杨家人,我都被我爹打成这样了,还用绝食拒医威胁人了,你还不满意?” 说起这茬,乔绣心里万般的气也都散了。 她上次听杨桃的劝来要检讨书,和董书含相谈甚欢。之后她察言观色试探替杨家求情,想请董书含救杨家的人。 董书含被缠不过,答应去和董县令说一说。可走到窗外,却恰好听见仵作对城中死者的检查报告。 那仵作不过稍稍替杨家开解了几句,便被狠狠斥责一通。 仵作不服气,顶了一句嘴道:“腌菜有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举成百姓大多知晓,杨家腌菜铺子也早就关了门。这时候连着三四家人因为吃腌菜中毒身亡,哪里还能怪罪在杨家身上?” 董书含原本是被乔绣缠不过,过来走走过场。可一听这事,心就沉了。 等仵作出来,他仔细问了经过,而后道:“打从杨家腌菜案子出来,多少人因此丧了命?” “前前后后,怎么也有十来个吧。再这样下去,只怕都没人再敢吃腌菜了。” 董书含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还是进去劝他父亲。 那一天,董县令气极打了董书含板子,并勒令他再不许插手政务上的事。 董书含苦劝无果,于是绝食抗议。 他当时想的不过是做人的良心和底线,他那么愤怒,也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其中内情,知道这腌菜案的来龙去脉。 董书含是怕自己逐步丧失良心,活得再不像人。乔绣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抬回来的董书含,却感动得一塌糊涂。 如今看董书含也是一脸愁容,乔绣也不好再耍小性子。只看着他的眼睛无助的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可杨翠姐他们怎么办啊?大少爷,我求求你了,你无论如何说服县太爷吧。无端害命,那是要遭报应的。” 一句遭报应,在董书含脑中轰然炸响,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福贵,去请老爷过来。就说我摔打了药碗,正寻死呢。”吩咐完小厮,又叮嘱乔绣:“你先走吧,注意点牢那边的情况,要是有个不好赶紧进去救人。” 他将腰间的于牌扯下来塞进乔绣手里,道:“这玉牌便是代表我的身份,你自己相机行事,快走吧。” 郭家得到知府要来梁县的时候也有些着慌,大家长宣了郭淼来问情况,得知还没能将杨桃收服的时候一耳光就扇了上去:“再给你三天时间,必须把事情给我办妥当。” 从堂屋出来,郭淼反手就扇了二丫:“你不是最有办法吗?怎么没逼着杨桃,反而还让她有了洗清罪名的机会?” 二丫被打得一踉跄,站稳了又紧着跪下认错,顺便请示道:“杨桃那边奴婢已经布置妥当了。只是时日尚浅,怕一击不成打草惊蛇,所以想再等两天。” “再等,再等下去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郭淼凶狠的瞪着二丫,阴沉了嗓音道:“现在、立刻,马上就动手。明天之前,必须让杨桃臣服!” “好!” 当天下午,杨桃正在药铺帮忙,乔绣突然心急火燎的冲进来,拉了杨桃就往外冲:“不好了,杨翠姐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听着乔绣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杨桃脑中也是嗡嗡直响:“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杨翠姐挨了板子动了胎气,再不去救,只怕要一尸两命。” 杨桃身上一软,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两人风急火燎的赶到大牢门口,却是如何都进不去。乔绣第无数次拿出董书含的玉牌,无数次的被守门的衙役视而不见。 杨桃急得要硬闯,七八衙役立马围了上来,毫不犹豫的将钢刀架在杨桃脖子上:“杨家这是要造反?” 正僵持不下,二丫扶着郭淼走了过来。 问明白是怎么回事,郭淼便笑嘻嘻的看向杨桃:“我倒是有法子让你进去就那对母子,杨大夫愿意听一听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计谋 郭淼笑得不怀好意,乔绣认出了二丫要奔过去和她撕扯。钢刀下的杨桃却喊住了乔绣,用漠然和鄙夷看着她问:“和你,谈什么?” “谈怎么让你进地牢救人!” 郭淼朝杨桃比了个请的收拾,继而信心十足的率先离开。她笃定,杨桃一定会跟上来。 衙役将钢刀拿开,乔绣却拉着她不肯放手:“杨桃姐,你不能去。这一定是个圈套,你要是再被人挟制了,翠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啊?” 郭淼突然回头看她,唇角的笑阴森森的很有些骇人:“遍不跟我走,你们能进得去?” 而后又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杨桃,笑容也和缓了几分:“不和我好生谈一谈,我保证你姐姐一尸两命。可若谈得结果好,我也能保证他们母子平安。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想来心里肯定有数。” 杨桃掰开了乔绣紧紧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朝郭淼走去。 “杨桃姐,小产能让人抢救的时间本来就短,咱们等不得啊!” “去准备药材热水,等我回来。”杨桃吩咐完毕,便再不听乔绣的劝,固执的跟郭淼走了。 就近找了家环境还不错的茶馆,郭淼点了上好的大红袍,而后就等着小二上茶一直不肯说话。 杨桃知道她是要磨自己的耐性,想逼得自己乱了方寸她好趁虚而入。 于是唇角轻轻一撇,也只呆坐着等,并不抢先说话。 茶终于上来了,杨桃端了茶慢慢的品,偶尔还吃一颗话梅清嘴。 “你倒是沉得住气!” 杨桃心里早急出了火,哪里就沉得住气了?可即便这样,也不能示弱。她举杯朝郭淼举了举,笑道:“郭小姐都承诺了有法子让我阿姐母子平安,那我还有什么还急的。茶是好茶,不好生品一品,怪可惜的。” 蜀州知府眼看着就要来,这边该布置的却都还没布置好。杨桃不急,郭家却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时间决定着成败,郭淼却沉不住气了。 她用杯盖刮着茶水面上的浮沫,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向杨桃,装着漫不经心的问道:“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陷害秦夫子的事情?” “哪里是陷害?杨姑娘真会说笑。”郭淼沉着的喝了口茶,优雅的放下茶盏后才看着杨桃自信的笑:“秦夫子原本就贪赃枉法、行贿受贿。而你,不过是帮着官府找出了他代任梁县县令期间犯罪证据罢了。” 杨桃也来了兴致,学着郭淼的样子撇着浮沫问她:“是吗?秦夫子还有这些罪行呢,我一个行医问药的野郎中,实在不太清楚呢。” “你不清楚,那不是还有杨春晓和乔安?” “那郭小姐可是找错了人!”杨桃一口气喝干茶水,而后将茶盏狠狠顿在檀木桌面上就要走:“我那边还有急事,就不陪着小姐喝茶了。” 郭淼以为她虚张声势,故也不拦她,只由着她走。 可看杨桃都要出门了,她才真的着急,霍然起身,声音都跟着发紧:“你阿姐马上就要流产,一尸两命,你真的不管?” 杨桃回头看她,笑道:“拿什么管?良心,和旁人的命?” “良心值几个钱,别人的命和你又有什么相干?” 杨桃朝郭淼走近了几步,怒目相瞪,继而抬步就走,毫不迟疑。 “你敢就这样走出这大门,我保证你阿姐活不过一个时辰。从你阿姐开始,明天是你姐夫,后天是你阿娘,再后天便是你亲爹。你不信,大可以试一试。” 杨桃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便是轻蔑一笑:“人嘛,活多久不是个死?” “他们拿你当至亲,他们每天跪着祈求上天,就盼着你能去救他们出来,可你却要亲手送他们去死?”郭淼越发急了,她急得心口都隐隐发痛:“为了个外人,你竟然这么狠心?” 杨桃抿着唇不肯说一句话,可神色很是坚定。 看她并没有走,郭淼再接再厉道:“你以为你的家人在牢中畏罪自杀之后这件事就算完了?你以为你和杨春晓就能安全?” 提到杨春晓的时候,杨桃脸色都变了。 郭淼将这些看在眼里,紧着的心到底是松了一些:“你别忘了,杨春晓爬过我的轿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在我轿中呆了有大半个时辰。 后来,他下学回家的时候,还撵着我追了好远,最后将我拉进了学堂旁边的小树林才算完。那回也有好多人看着呢。要证人,多的事。” “上你轿子,是因为你被你表哥的人追杀,你拉了他进轿子保护你。后来撵着你进小树林,根本就不是在撵你。那是你的下人拿了癞蛤蟆在后面追他,他为了躲癞蛤蟆而已。至于你,不是你自己在边上跟着跑,假装在被我阿弟追吗?” 郭淼就笑了:“是啊,可我就是要告他强|奸,你们又能如何?只要嬷嬷验身的时候我的确不是完璧,他便死都说不清。” “你可真不要脸!”杨桃冷笑着看她,笑容中的轻蔑和语气里的讽刺刺得郭淼整颗心都发疼。 “那你就去告呗!”杨桃接着刺激:“大不了我家认了,春晓死之前还能落个美娇娘那可不亏。等在公堂上描述清楚怎样强|奸了你,再仔细说说你被强|奸时的风情。想来等着你的,除了嫁进杨家就是沉塘。” 想着那个画面,杨桃突然就笑了:“虽然我阿弟强|奸了你,可你这样的破鞋,我杨家还真不会要呢,郭家倒贴几百两银子我家都不要。” “杨桃!”郭淼臊得浑身发热,又气得身上发冷,便是怒发冲冠的拍了桌子,怒火也没有减轻一点。 “郭小姐注意礼仪,你这样子一点都不优雅,倒像极了骂大街的泼妇。” 郭淼胸口不断起伏,呼吸得气也喘不匀了。 明明是杨桃处于劣势,明明该杨桃气急攻心,明明该杨桃放下脸面放下尊严求她。可到头来,怎么是她气成了这样? 郭淼不服气,使出了杀手锏。 她抬高了下巴,傲慢的看着杨桃,喘着粗气问她:“那乔家呢?你也不管了,乔安就白对了好了一场,白爱了你一场?” 杨桃并不想在这里听郭淼威胁、挑拨。她在心里查着时间,想着该生效了啊,怎么还没发作? 她心里着急,便愤怒的扑过去揪住了郭淼的衣领,瞪着大眼睛问她:“乔家怎么了,你对郭家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在前些日子,县太爷派乔康成去蜀西药山看了看今年的御供虫草。再有半个月,虫草就运到京城了。” 郭淼甩开杨桃的手,端着茶水呷了一口,而后才阴阳怪气的看着杨桃问:“如果上供的虫草有毒呢?你猜乔家会怎么样?” 杨桃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有些发白:“乔家毒害皇帝?这如何都说不通。” “那如果检验虫草的是安家族亲,户部安侍郎呢?如果安知远私下将乔康成折腾得成了公公的事情传到了圣上耳朵里呢?” 要真是这样,乔康成下毒的动机可就有了。至于证据,想必不用杨桃操心,郭家早就安排好了。 “这么多人命,都在你一念之间。杨桃,你可想……” 好字还没出口,郭淼一口鲜血立马喷了出来,紧接着流了鼻血,再然后眼角也有血液流出来。 郭淼拿手一抹,而后看着满手的血惊叫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二丫急忙冲了进来,见她家主子成了这副模样整个人也有些慌。她顾不得去和杨桃为难,赶忙去给郭淼把脉,而后慌张的问她:“你头疼不疼小姐,你心疼不疼小姐……” 杨桃冷眼看着二丫忙碌,坐回椅子上呷着茶,有条不紊的说郭淼的症状:“头晕,心悸,呼吸不畅。小腹发紧,浑身发冷,面色更是青紫。这明显是误食魂离草的症状啊。” 放下茶盏,她对着怒瞪着自己的郭淼一笑,道:“半个时辰没有解药,郭小姐定然是必死无疑啊。哎,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中了这么厉害的毒。” “将解药交出来。” 二丫气急败坏的冲过来,咬牙切齿的揪住杨桃的领口:“你敢不交,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信啊!”杨桃嘴里说着信,脸上却没有半点害怕的表情。她安静的看着二丫,眼中有明显的痞气:“能和郭小姐同归于尽,那是我杨桃的福气。” 二丫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而后便亲自搜杨桃的身。 杨桃还了她两巴掌,却没阻止她搜身。只在二丫搜了半天无果之,笑眯眯的看向郭淼:“做解药的药材全在地牢门口。郭小姐要想活命,就该现在带了我过去。 在我进去救我阿姐的同时,你也能有暂时续命的解药。等我阿姐母子平安,我也保证你余毒清完。” 郭淼恶狠狠的瞪她,紧咬着唇不肯松口。 “郭小姐要不想活了,那也没事。郭家嫡亲小姐为我阿姐母子抵命,那也不亏!”杨桃看了二丫一眼,冷笑一声后又补充道:“哦对了,不光是郭小姐一人。这位月季姑娘将自己小姐伺候去了阎王殿,想必也会被郭家打死。两命抵两命,我杨家不亏!” 鲜血不断的往外涌,郭淼是真的怕了。她便是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也只能答应杨桃的条件:“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快给我解药,快!” 杨桃并不食言,到了地牢门口就给了郭淼续命的药。等进了地牢还吩咐郭淼在外头等:“只要我阿姐没事,我保证你也没事。” 杨桃和乔绣进去了,等在外头的郭淼却瑟瑟发抖。她问二丫:“杨翠还保得住吗?” 二丫摇头:“不知道!” 郭淼心里发慌,更咽不下那口气:“先下手为强,你快去让那暗线动手。还有,给我找最好的大夫!” 第一百八十六章:冒险 杨桃终究没能救回自己的侄儿,那一刻她站在牢中,看着乔绣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浑身冰冷。那种冷和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甚。 杨翠躺在到草堆上,气若游丝,可她固执的不肯闭上眼歇一歇,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杨桃,就像在质问她: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为什么没能救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 一个字才刚出口,声音便破碎颤抖起来。杨桃赶忙收住声,缓了好半晌之后才劝着杨翠道:“阿姐,会好起来的,孩子还会再有的,肯定还会再有的。” 她蹲下来紧紧拉着杨翠的手,想借此给她一些力量。 “再有?”杨翠依旧看着她,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再有,还会是这一个吗?” 杨桃眼窝儿发酸发胀,别过头去不敢和阿姐对视。 “你走吧,帮我的孩子报仇!”好久好久之后,杨翠轻轻推了杨桃一把,咬牙切齿:“帮我们报仇!” 此情此景,杨桃也不知道能再劝她什么,只得从破衣服搭着的布帘子里出来。 没有人问杨桃情况怎么样了,就隔着个帘子,里面什么动静外头都能听见。他们说的话,外面自然也能听得清楚。 浑身狼狈,一身是伤的张存跪在牢房中央,无言垂泪。 杨桃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多说他什么,只叮嘱了一句:“护好她!” 阿爹蜷缩在角落,神色苍白、眼神空洞。察觉到杨桃看她,他也转头看着杨桃。两人相顾无言,好半天,杨老三才长叹一声,用手捶着地面,老泪纵横:“我杨家,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帘内传来叶氏劝杨翠的声音,慢慢的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杨桃在外头听着,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牢房里走出来的,此时见着地牢外面普照万物的太阳。 乔绣见她痴痴的看天,脸上神色也不对,不由得担心的捏紧了她的手,声音也带了哭腔:“杨桃姐,你别太伤心了,杨家的一切都还靠你撑着呢。” 杨桃的眼睛被太阳刺得生疼,她低头揉了揉眼,继而对着乔绣坚韧的一笑:“你放心,这点事情打我不倒。” “杨桃姐……” “我没事。”杨桃反手牵着乔绣,侧头见她一脸担忧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刘海儿道:“我真的没事,你也不要多想。那孩子没福气……他,他这一走,肯定能去更好的地方。” “我心里难受!”随着这声儿,豆大的泪珠儿歘就掉了下来。 杨桃搂着她哭了一会儿,她自己眼角也湿,可到底是忍住了没哭。 哭有什么用?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趁着哄乔绣的功夫,杨桃四处张望。她在找郭淼,那个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的女人。 可她到底没能找到,因为郭淼早已经走了。 “还真不怕死!”这话刚一出口,杨桃整个人就愣了:郭淼怎么会不怕死,她要不怕死,能容忍自己进地牢?可她没拿到解药就走了,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她一开始就知道杨翠顶不住,她知道那孩子走了她肯定也拿不到解药,所以才紧着去找大夫? 所以,郭淼他们从来就打算放过牢中的人,无论我杨桃答应他们什么,那孩儿今天都是必死无疑! “郭家,好一个郭家!” 杨桃沉着脸刚回到杨家,杨畔就朝她使眼色。杨桃跟过去问:“有结果了?” “你看!”杨畔痞笑着将一张纸条递给她,轻蔑道:“手段耍到爷爷家了,我看他们是都活腻了。” 杨桃看了纸条,也是轻蔑一笑:“我还就怕他们不动手呢。也好,今晚就做个了断。” 正说着话,杨苗也从外头回来了。 杨桃拉了她进来细问:“怎么样,你那边有进展吗?” 杨苗从袖袋里摸出两样东西递到杨桃面前,一样是银票,面值十两;一样是药包,装着曼陀罗。 “今晚上下在你的饮食之中,而后偷了你家所有钥匙交给二丫。子时一过,我便开门放人进来,你被带走,我再得九十两银子。” 杨苗看着杨桃,神色很有些担忧:“郭小姐今天出了事,大夫一个接一个的进,出来的时候却都垂头丧气,二丫的脸色也不好,说总有一天要让杨家和乔家付出代价。” “气急败坏罢了,不用理她。” “那郭小姐……” “死不了!” 杨苗沉默片刻,又将手里的东西她面前递了递,问她:“那这个呢?怎么办?” “按他们指使的办!” “真放啊?” 杨桃漆黑的眼珠儿一转,狐狸般狡黠一笑:“放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包板蓝根药粉递给杨苗:“做得逼真些,我一被带走你就去郭家找二丫要银子。要是先得了银子,你也去郭家一趟,能见到二丫最好,要是见不到也注意下郭家的动静。” “你要跟他们走,那不行,绝对不行!”杨苗和杨畔都担忧她的安危,果断的拦。 杨桃却一脸坚毅坦然:“成败,就在今晚了。成了,我杨家冤屈洗尽,阖家平安。” “那要是败了呢?” “败了?”杨桃敛眉半晌,继而轻嗤一笑,抬头看着杨畔道:“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呗!真走到了那一步,牢里的我杨家人哪个能保住命?他们都活不成了,我杨桃也没脸在这世上活着。” “杨桃!” “别劝了,有这功夫都不如帮着我布置布置!” 杨桃满不在乎的一抹鼻子,看着哥哥姐姐咧嘴一笑:“都什么表情,我这而还没死呢。高兴点,今晚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接着就指了杨苗:“你最喜欢的鱼香肉丝。”又指着杨畔:“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和烧兔腿儿!” 趁着没人的时候,杨桃去灶房水缸后头挖出了叶氏藏下的全部家当。 她将这些交给杨畔道:“若是我明天这时候还回不来,你就带着这个去找春晓。你让他别在回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隐姓埋名,永远都不要回来。” “要给,你自己去给。” “嘿!”杨桃将物件塞进杨畔怀里,随意往椅子上一坐道:“你不是要当英雄吗?这不就是机会。救出忠义之仕的独子,这……” “杨桃!” “哥!”刚才还吊儿郎当的杨桃突然放了手中茶盏,她抬头认真的看着杨畔,眼中是晶莹又热切的期盼:“到了这个时候,我能信任的还有谁呢?若是你都不帮我,我……” “我们跑吧,我护着你,保管能让你和春晓平安。” “我不!”杨桃突然就跪在了他面前:“但凡有一丝机会,我也决不能让杨家蒙上这样的污名。” “你怎么就这么犟,怎么就这么犟!”杨畔知道再劝也没有用,只得含泪收好了包袱:“你自己小心!” 当晚的晚饭非常丰盛,杨桃亲自下厨,董娘子和小翠也做了拿手菜。 那天晚上,杨家所有人围桌而坐,欢喜圆满。 只是用完膳后喝茶,没说几句话大家就都困得不行,没一会儿就都回去睡了。 杨桃也打着哈欠回屋,顺道吩咐董娘子和小翠道:“你们也早些歇着,这两天知府大人就要来了。我随时都会带着你们去的告状,你们也好生养着精神,别到时候脑子发乱,该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好!” 两人回去安寝,杨桃和杨畔、杨苗交换了眼神,也各自回了。 快到子时,已经‘熟睡’的董家娘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匕首从袖中滑出,果断扎进次小翠的胸口。 “你个贱人,竟敢背叛主子。这就是你的下场!” 话音刚落,屋内油灯刹时一亮,董家娘子惊诧回头,就看见了似笑非笑的杨桃,以及站在她边上的,完好无缺的小翠。 董家娘子眉头一皱,赶忙掀开‘小翠’的被子,却发现扎着匕首的竟然是一个稻草人。 “怎么可能,我和你一个房间,我一直都守着你,怎么可能?” 董娘子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双手也跟着发抖:“我分明取得了你的信任,你这样的处境分明更需要我的证词证言。这么乱糟糟的处境,怎么可能防着我,怎么可能?” 她一边惊恐无奈,一边慢慢朝小翠靠近。 等终于走到她身边的时候,那藏在背后的手突然伸出来,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扎小翠胸口:“你去死!” 眼看着刀要扎进小翠胸口,一颗铁珠却打在了她手背。董家媳妇手背吃痛,刀便掉在了地上。 她还要去捡,杨桃冷着脸将刀踢得更远:“再有半个时辰,郭家的人就要来了吧。你说我要是将你藏起来护着。你那些被郭家监视控制着的家人,会怎么样?” 董家媳妇惊愕的看着杨桃,一脸煞白。 杨畔将她绑了起来,杨桃接过小翠捡起递过来的匕首走到董娘子面前,面色阴狠,语气摄人:“两条路,要么将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将真正的证据交出来;要么,眼睁睁看着你家里人替杨家陪葬。” 董家娘子看着杨桃手里的匕首想了很久,最后选择了妥协。 “只要小翠还活着,郭家就绝对不会再信你。所以,你自己放聪明点。” 董家娘子再想了片刻,又说出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很快子时就过了,杨苗替黑衣人悄悄开了院门,董家娘子汇报一切正常。于是,躲在窗外的杨桃眼睁睁看着杨桃被塞进麻袋抗走。 杨畔忍不住要追,杨苗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这样,桃儿只会更危险。” “便是不追,那也是九死一生……” “信她,她肯定会吉人天相!” 第一百八十七章:反圈套 按照杨桃的吩咐,杨苗也没敢在家都耽搁,拿着杨家所有的钥匙去找二丫。 二丫倒也守信,将剩余的九十两银子一人分不少的给了她,并提醒她道:“早些回去吧,让人发现了不好。往后若是有事,再来找我。” “郭家森严,哪里是我想找谁就能找谁的?”杨苗后怕的拽了二丫的衣摆,忐忑道:“这次若能将杨桃弄死也罢。如果她平安归来,铁定要将事情怀疑在我身上。二丫……” “就这点出息?”二丫傲慢的点着杨苗的额头,不屑道:“放心吧,她这次绝对翻不了身。” 即便被二丫这样冒犯,杨苗依旧不敢生气。她一副讨好的样子拉着二丫道:“妹妹办事,我自然很是放心。可是二丫,我也想要一番前程呢。” 她停了一下,犹豫片刻后便从就是两银子中数出五十两塞给二丫道:“这次的事情我好歹也立了功,还麻烦你帮我向郭小姐引荐引荐,好让我也受小姐庇护。” 二丫理所当然的收了银子,嘲讽的神色在眸中快速一转,继而道:“放心吧,有机会我一定在小姐面前替你美言。” “那你给我个信物,我能随时来郭家找你的信物。倘若杨家为难我,我也好有个避难的地方。” 虽说钥匙已经让可靠的人往书院送了,可二丫还忙着回去给郭淼汇报。杨苗一直这样纠缠,她心里烦得很。 如今看在银子的面上,便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杨苗道:“拿着这个,便随时都能来找我。提小小姐的名头,丫鬟婆子没一个敢拦你。” 杨苗揣着手里的腰牌,兴奋得摸了又摸:有了这个,指使她给杨桃下毒,让她偷钥匙的证据,可就全了。 二丫却只当她是攀上高枝欢喜傻了,在心里不屑的道:“癞蛤蟆可算是见到了天,就这模样,丢人!” 杨桃一路被扛到了县学,大半夜的光景,按理说城门早就关了,可守城的硬是给留着门。杨杨桃在心里,自然再给董县令记上了一笔。 到了书院门口,有人过来接洽:“这是钥匙,你们动作麻利点。” 杨桃听接钥匙的声音,没一会儿又听见那人问:“一路上都安生不安生?药力还够不够用,别到时候她能动能跑了,咱们安排的一切都是的白搭。” “大人放心,曼陀罗和蒙汗药双管齐下,她便是醒了也是浑身发麻,什么都做不了。” “恩!” 那人让放下麻袋,而后解开来看杨桃的状态。确定了不会有问题,又拉着杨桃的手在一张纸上盖了手印。 等一切都妥当了,这才弹着纸,得意道:“去办事吧,等明天一早,县衙子自会来人。” 那人的脚步声远了,杨桃便又被塞进麻袋捆好。继而翻墙进了书院,进了秦夫子的房间。 再然后有人藏东西有人将麻袋打开,将杨桃从麻袋里拖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学堂里突然锣鼓宣天,到处都在喊着:“抓贼啊,有贼进了秦夫子屋里了。” 正专心布置的黑衣人见得情况不好,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要逃。 原本该昏迷不醒的杨桃却堵住了门,她将手里的药粉往几人面门一撒,那些黑衣人竟就都动弹不得。只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到了看着杨桃。 “你们放心,这药的效力不大,看看够他们赶过来抓住你们。”接着,她又当着几人的面掏出一颗药丸,笑道:“这个效用才好,非寻医问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她转身钻进麻袋,而后便果断的吃了药丸。 这药效力果然很好,刚吃下一会儿,她便晕死过去。这时候若有人要取她性命,简直就易如反掌,只盼着县学的正义学子都来得快一点,这些黑衣人身上的药效再慢上一点。 好在上天庇佑,黑衣人身上药力刚过,学子们也拿着武器闯了进来。 双方自然有一场恶斗,可黑衣人毕竟人少,便是拼命在最后也只有被捆的份。 有人火急火燎的去报官。 董县令被惊醒的时候眉头皱得老高:“不是说好等天亮了再出兵了,这大半夜的去查贪,郭家是怕栽赃的痕迹不够明显?” 再是抱怨,有人报官,他就不能不去。 穿戴整齐正要派衙役去拿人,董书含风风火火的过来了。 他遣退衙役,将董县令拦在屋里,接着苦口婆心的劝:“爹,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收手吧。等你帮着判了这个案子,那董家就真的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你懂什么?让开!” 董书含却是不让,他坚定的挡着大门,执拗的看着董县令的眼睛道:“儿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忤逆过阿爹。孝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您做得对。你高瞻远瞩,明智仁善,你就是我的榜样。” 董县令侧脸看他,虽然没有说话,却浑身都在问他:如今呢,如今我就不值得你敬佩,当不得你的榜样了? “如今,我只看着你要拖着我们全家去死。便是死不成,那也再没有机会挺直了脊梁,坦坦荡荡的活着。” “你放肆!” “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江山是圣上的江山。最为皇子,该守该护也可以争当主人。可你看看主子用的都是什么手段?在他们眼里,百姓是什么,人命是什么,正义公道是什么?跟着这样的主子,父亲你就不害怕?古语早就有警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便是不为朝堂,不为百姓,阿爹你都不能再和他们同流合污。” 一耳光扇在董书含脸上,直接打偏了他的头。董县令愤恨又失望的瞪了董书含一眼,推开他就往外走。 “爹!” 董县令并不理他,步伐坚决。 “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你们当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人能耐?回头吧,知府大人就要来了秦夫子等人也该回来了。如今光是一个杨桃就让你们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他们再一回来,你们能有胜算?” 董县令回头狠瞪他一眼,下令:“没我准许之前,不许你踏出房门半步,若敢违背,我打断你狗腿。” 等他赶到县学,看着面前场景的时候。却是一口老血呛在胸口,半天都缓不过来。 “大人来了,求大人替我们做主!” 数百学子在院中乌泱泱跪了一大片,看得董县令差点就犯了心绞痛。 “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半夜起来上夜的学子回道:“正迷糊,看见有黑影扛着东西往秦夫子院子去了,我便敲了锣鼓,喊人抓贼。” 另一人也附和:“我也看见了,这才跟着敲喊起来。大人,求你为大家做主,为秦夫子做主。” “丢东西了?” “没丢,是多了东西了!” 夫子领着董县令去看现场,期间指天发誓道:“出了打斗抓人,我们没有动屋里的一丝一毫。即便知道麻袋里装了人,我们也不曾去碰。” “当真是迂腐,既然知道麻袋里有人被胁迫,自然是先救人要紧。” “大人教训得是,可救了人,现场必然被破坏。如此一来,秦夫子就算浑身是嘴,那也再说不清了。麻袋里只有一个,要被陷害牵连的,可不止一个。” 董县令哑口无言,进了屋却气得火冒三丈。 桌案上全是零散洒落的银票,瞟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再往边上一瞄,两三本账本就随意甩在一边。有的页面翻着,凑过去一看竟是受贿明细。 夫子一看就跪了下来:“大人明见,谁受了贿出远门,会将记着明细的账本这样乱放,能将受贿的银票这样乱扔?这是栽赃陷害,绝对的栽赃陷害,求大人做主。” 董县令在心里已经问候了郭家祖宗十八代,那问候的语气,一遍比一遍更诚挚真心。 他铁青了脸不说话,夫子却又将他往杨桃跟前领,只问:“可否先将她救醒,也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用看,董县令也知道被麻翻的是杨桃。可就是知道,就是再不情愿,他也不敢当着几百学子的面草菅人命啊! 郎中早就在一旁候着,得了命令紧着就给杨桃把脉下单。 很快,熬好的中药灌了下去,郎中再金针刺穴,没多久杨桃便醒了过来。 转醒后,她一脸懵懂,看着满屋子的人明是吓了一跳。当认出董县令和夫子,她更是疑惑不解:“什么情况?我这是在哪里?” 她左右看着,当看见自己脚边的麻袋,认出这是秦夫子的房间,杨桃整个人都戒备起来。她怒瞪着董县令,激动又愤怒的喊道:“你们休想让我栽赃陷害秦夫子,春晓是将秦夫子书房的钥匙留在了家里,可我死也不会个你们,死也不会。” 满院的学子哗然,董县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甚是难看。 “我何时朝你要过秦夫子房间的钥匙,何时让你帮着栽赃陷害秦夫子?杨桃,血口喷人是要负责任的。” “难道你和郭淼不是一伙?倘若不是,她为什么会说你绝对不会为杨家伸张正义,为何会说栽赃秦夫子易如反掌,即便留下了破绽你也能帮着摆平?为啥能利用地……” “你疯了?”董县令立马打断了她,继而下令:“来人,将这些黑衣人并杨桃收监,改日审问。” 果然有衙役来抓,杨桃却是抱着柱子死活不肯走:“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学子的面说?或者郭淼说的都是真的,栽赃陷害秦夫子原本就有你的份,所以你要紧着将我们这些知情人全关进监牢处理了?” 董县令一个眼神,便有衙役拿了汗巾要堵杨桃的嘴。杨桃一口咬在那人手腕上,趁机朝院中大声喊道:“学子们当匡扶正义。我今天若被带进大牢,必然是屈打成招。求学子们救命,抗议董县令独断专权,求知府大人替民女,替秦夫子做主!” 才刚喊完,杨桃便被两个衙役制服,嘴里结结实实堵了汗巾。 董县令厌恶的看了杨桃一眼,抬脚就走:“带回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威逼 杨桃呜呜的叫个不停,一双眼睛瞪着为首的夫子不放。 做学问的,多少都存着气节。被杨桃这种质问的眼神死死盯着,竟莫名心虚起来。 鬼使神差,他站到了大门中央,双臂伸开。 “你这是做什么?要妨碍本官办案?”董县令浑身威严,气势凌然。 他一说话,衙役立马就拔了刀。 见此情景,血气方刚、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子们竟也怒了。他们自发堵到门口,也不跪了,情绪激动的站成一片。若非将他们全部踏平,便连苍蝇都休想飞出一只。 “你们这是要造反?” 罪名太大,骇得夫子率先跪了下来,拱手作揖道:“大人明见,我等只是想要一个公正和真相。这位杨姑娘多次怀疑您与本次事件有关,且强烈表达对您办案的不信任。是以,在下私以为您此时插手此事,不太妥当。” “就凭她几句诽谤,你要夺了本官办案的权?” 衙役举着刀再次向前,不服气的学子也觉着武器站在了夫子身后。剑拔弩张,随时要再打一架的模样。 “我们也是为了大人您的官声考虑。在场足有五百余人,全都听见了杨姑娘对您的质疑,也有大多人看到了案发场景。倘若您最后判秦夫子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只怕难以服众不说,还要引发对您人如此判案公正性的猜想。” 寒光闪闪的刀就快要架在夫子的脖子上,董县令看向他的眼神也越发锋利冰冷。 可读书人的气节是不会在强权面前低头的。夫子只停顿片刻,便又接着道:“倘若你判秦夫子无罪,判这些黑衣人入室盗窃。只怕也会有人猜想您是迫于压力,维护官声。毕竟杨姑娘和秦夫子的关系密切,她中伤你在情理之中,现场的银票和账本也有可能是小偷翻出来的。” “是以,大人您怎么判都不足以服众,都不足以给天下真相和公道。既如此,为何不能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即将到来的知府大人呢?” “本官会怕愚昧百姓的中伤之言?梁县是本官的管辖范围,事出而不过问,这是玩忽职守!” “那请县令将我等带回去治罪,是我等妨碍大人办案是我等有罪。”夫子一个响头磕下,态度几乎决绝:“请县令大人遵循民意。” 话音才落,刚才还举着棍棒气势汹汹的学子们也跟着跪倒,跟着夫子一起高呼:“请董大人顺应民意。” 这些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并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夫。董县令便是记恨在心,也不敢真对这帮懂法的人乱来。 他气得呼吸不匀,转头问夫子:“本官若是不呢?” “那我等只能连夜去求知府大人,求他保您官声,求他给县学给秦夫子一个公道。” 董县令看着古板固执的夫子,手痒了,牙根也奇痒难耐。 可再痒又能如何?夫子是举人出身,见了县令完全不用下跪。人家跪着求他,那是给他脸面。即便仗着县令的身份,总也不能太过。 “那这些人呢,难道就地放了?” “可以将嫌犯暂且关押在书院柴房之中。”夫子一本正经的提议道:“每天书院和县衙分别派两人守着嫌犯;再分别派一人守着时发现场,确保知府大人来审理的时候,原封不动。” 看实在没有做手脚的机会,心火旺盛的董县令也只得冷哼一声,答应下来:“就按你说的办,若是出了纰漏,本官唯你是问。” 夫子行礼称是了,董县令没法子,只能和夫子一起封了现场、关了嫌犯,放了杨桃。 等这一切忙完,天边都泛起了鱼白肚儿,黎明要来了。 “你好之为之!”董县令翻身上马的时候,警告的看了杨桃一眼。 杨桃嘻哈浅笑,竟也学着男儿的样子朝董县令拱手作揖:“彼此彼此!” 这是挑衅,绝对的挑衅! 董县令憋着一肚子气回去,董书含还没来得及劝,他便要开堂审理杨家往腌菜里投毒的案子。 “爹,三思啊!” 董县令顺手操起桌上的砚台就朝董书含砸去:“滚!” 董书含侧身躲过砚台,跪下痛心疾首的劝:“陷害秦夫子无功而返,知府大人又马上就要来了。您觉得这一次,你们真的能有胜算?收手吧,你要真要了杨家全家的命,于事无补不说,还会引火上身。” 区区一个杨桃,就坏了他们精心布置了这么久的局,也实在让人心惊。 可既然上了太子的船,哪里有那么好下? “来人,将大少爷拉下去关起来。没有本官的允许,不许他出房门半步。” 案子到底是开始审了,秦夫子那边的局显然是败了,再不将他的臂膀杨家斩草除根,这可怎么和上头交代? 所以,趁着知府大人还没来,必须速战速决,将他们的罪名定死,并立即行刑。 杨桃才刚回到杨家,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听到了消息。 “怎么办啊桃儿,知府大人还没来,咱们掌握的证据,现在能暴露吗?”杨苗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六神无主的样子。 杨畔将弹弓甩得啪啪响,骂道:“狗娘养的狗官,他敢乱判,老子就去和他拼了。” “带上小翠和董娘子,咱们也去县衙。”杨桃将一大碗浓茶灌下去,精神也稍微好了一点:“我倒要看看,他能枉法到什么程度。人证物证都在,他还能当着全县百姓的面轰出去不成。” “他是县太爷,他若是当真人那样,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真到了那一步,我也有办法。”杨桃偏头看着朝阳洒进来曙光,眉头逐渐舒展起来:“记好了,相机行事。我若是言行激烈起来,你们不要管我,而是煽动百姓,煽动围观百姓替我们说话。” 杨苗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车上,杨桃笑眯眯的看着对面低头沉思的董家娘子,缓缓道:“你给我的所谓证据都是假的,想必你到了公堂,也绝对不会说实话吧。” 董娘子蓦然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杨桃,战战兢兢的道:“我不会……” “你会,因为你不想死,更不想被郭家控制着的家人去死。”杨桃依旧是微微笑着的模样,语气表情都宽和宁静:“可你想过没有,等你害完了我们,郭家能饶了你们吗?杨春晓和乔安回来,一定会替我们翻案,你们作为有力的证据便是郭家最大的威胁,他们能放心留着吗?” 董娘子眉头紧紧皱起,脸色也逐渐煞白。 “若是郭家得势,梁县能阻止郭家行凶的,只怕少之又少。可若是他家败了呢?下毒的你被绳之以法,可至少不会祸及家人。” “郭家败不了的,只要郭家大爷还当着太傅,他家就不可能败。”董娘子无奈的摇着头,泪流满面。 是啊,只要郭家太傅还在,郭家就到不了穷途末路。 杨桃也沉默下来,她低头紧咬了下唇,心也扑通扑通的乱跳。 “这天下总还有王法。” 再抬起头,杨桃挺直了脊梁。她认真的看着董娘子的眼睛,真诚的道:“可你现在没有退路,跟着我博一博,或许还能赶上秦夫子回来救的家人。可若让董县令就此定了死案,那等着你们的绝对只有死路。” 看董家娘子还在犹豫,杨桃再接再厉道:“语言到底苍白,可你看看近来因为腌菜案子死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在郭家看来,你们连蝼蚁都比不过,用完了便是死。为了不留把柄,甚至连家人都不曾放过。 你一直亲眼看着,难道还看不见自己及家人的命运?难道,你还相信事成之后,会妥善安排你们,会给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董娘子握着车栏的手指发白,神情更是纠结得很。很显然,她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杨桃也不催她,只转身拉住了小翠的手,叹道:“这一去,你……” “我是阿娘从路边捡的,我阿娘是没有生养的寡妇。”小翠撇嘴一笑,笑眸中仇恨燃烧:“我就阿娘这一个亲人,她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活?他们杀了她,我该当让他们被绳之以法。” 她一脸仇恨坚毅,杨桃光是看着,竟也心疼。 “我没去送阿娘最后一程,因为我马上也会去陪她。我不走出杨家大门一步,是因为我不能给他们杀害我的机会。我知道的那些,必须在公堂说出来。” 她拉住了杨桃的手,紧紧握住:“此生我没办法谢谢你替我阿娘操办后事,这恩德我记在心里,来生再报。” 看她这样,杨桃心里也堵得难受。她反握住小翠的手,劝道:“我会努力,一定争取不让董县令判你们死刑。毕竟,你们是受了威胁,奉命行事啊。” 小翠冷眉冷眼的摇头,她根本就不在乎,她害人害己还害死了恩重如山的娘,她原本就该死。 董娘子这时也抬起头来,怯懦的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是郭家?指使我们的分明是王掌柜。” “因为我们和做布匹生意的王家没有恩怨,因为区区掌柜没能耐将你们这些知情人灭口。即便不是郭家,那也是梁县的门阀世家,你不博,绝对只能死!” 小翠却更干脆,她从袖袋里拿出一面腰牌递给董娘子:“这是我从杀害我阿娘的凶手怀里抢出来的,你自己看,信不信由你!” 那,是郭家护院的腰牌! 董娘子惊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眼看着马上要进城门,她突然开口道:“先跟我去拿证据,我那里,有从王掌柜那里偷出来的账本。我不识字,只隐约识得和郭家有关,你们看看,或许有用。” 自然有用,有大用! 杨桃看着账本,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转折 赶到县衙的时候,已经开堂审理。杨家人依旧宁死不认,董县令扔了令签下令拖下去打。 打的不是旁人,正是才刚小产侥幸保了条命的杨翠。 当然,挑杨翠也是有说法的。她是女儿,是才为夫家小产了的妻子。打在她身上,疼在其余几人的心上。说不定谁一看不下去,就招了呢! 比如张存! 孩子没的那一刻,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的那一刻,杨翠哭喊嘶吼着还我孩子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孩子也没了,杨翠也不肯和他说话了,他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认了吧,死了吧。如此,也好解脱,也好去陪孩子! “别打了大人!”跪在中间的他突然出声,而后一个响头磕了下去:“我说,我什么都说。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 “张存!” 杨老三和叶氏满脸惊讶揪心:“可不能胡说呢!” 被打了十来板子也硬咬着牙不肯呼喊杨翠‘哇’一声就哭了,她失望的看着张存,嘶喊道:“你敢胡说一句,我便和你恩断义绝,生生死死不相往来!” 张存却不受威胁,悲凉一笑道:“我没法子看着你受这样的罪。翠儿,我对不起你,可我受不了了,真受不了。解脱吧,死了就解脱了。” 董县令再问,他便张口可就认:“是,毒是我找人……” “的确有关,要不是他引狼入室,我杨家腌菜铺子怎会遭此大难,梁县的百姓又如何会因此丧命?” 杨桃厉声打断了张存的话,从容的朝公堂走去。 衙役拦着不让进,杨桃便扬声问县令:“我杨桃是杨老三和叶氏的亲生女儿,杨家腌菜铺子还是我着手开起来的。如今杨家的腌菜铺子出了事,我竟然能逍遥法外吗?”、 杨桃看着人畜无害,可鬼点子多,董县令原本想等这边招供了再着衙役去拿人。可她这时候竟自己来了。 看她那嚣张的样子,难不成真找到了证据? 董县令眉头层层叠叠的堆起,后头想到郭家埋进去董家娘子已经解决了小翠,心里才又踏实起来:“本官正要派人拿你,你倒自己送上了门。来人,押进来。” 杨桃跪在了张存旁边,以鄙视的神情语气讥讽道:“姐夫还真是个男子汉。两个女眷都还硬挺着,你倒认了怂。” 张存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瞪着杨桃。 董县令接着问案,杨桃便抢先喊冤:“青天大老爷,我杨家冤枉,请大人做主!” “人证物证俱在,你以为喊几声冤枉就能脱罪!” 董县令一拍手,便有衙役端了杨家的腌菜上来。随后,验毒的大夫来证:“此物是我等在杨家作坊开坛验的,的确有致命剧毒。” 大夫退在一旁,又有在杨家做工的媳妇来证:“我等亲眼见过杨翠和叶氏偷偷摸摸在往坛子里下毒,先前我们还以为是秘方调料。等出了事,我等才知道原来是下毒。” 董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你等还有什么话说?” 叶氏等磕头喊冤,杨桃却沉了脸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递给那做工媳妇:“你们看看,我阿娘和阿姐往缸里放的,可是这个?” 小媳妇匆匆看了一眼,立马点头:“就是这个!” “那他们一般都的什么时候放啊?从洗菜到翻晒到腌制到最后封坛,没次都放吗?” “这样,不就太容易被发现了?他们都是封坛的时候再放。” 杨桃点了点头,又看向验毒的秦大夫:“这腌菜里的毒,可是天腥丹?” 没等大夫回答,董县令率先拍了惊堂木,喝断杨桃:“是本官审案,还是你来审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打算说出实情?” “民女这不在说吗?”杨桃给县令磕了个头,接着道:“等我问完,别说大人您,就是在门外旁听的百姓,也就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时候,她朝门外看了一眼,和杨苗杨畔对了个眼色。 而后,门外便有百姓喊了起来:“让她问,看她还能狡辩些什么?若是问不出来,我等挖了杨家的祖坟。” 群情激奋,都认定了杨家就是凶手,那些因为腌菜死了家人的人,更是捡了石子土块往公堂砸,想就此打死杨家人一般。 董县令看着高兴,又笃定下的毒不会有破绽,于是便也准了:“那你问,我看你问完又能如何。” 杨桃便又看着秦大夫,重复先前的问题:“是天腥丹吗?” “是!” 杨桃就笑了:“看着像,但绝对不是!” 她变戏法般的拿出颗天腥丹,等秦大夫确定之后用水化开。而后端着水问董县令:“可否灶房抱两只活蹦乱跳,绝对健康的鸡来。” 董县令觉得不好了,他正要拒绝,却见董书含亲手抱了两只鸡出来。 他黑青了脸,董书含却视而不见,只将鸡放到杨桃跟前,顺便朝百姓保证:“董县令定会秉公办案,维护正义和公道。他办的案子,经得住任何人复查推敲。为防冤枉好人,放过坏人,也能让嫌犯自辨,也欢迎大家监督。” 一席话下来,百姓赞誉不断。董县令被儿子将得下不来台,只得让杨桃继续。 腌菜和天腥丹喂下去,两只鸡都没挺多久就死了。都是死不瞑目,都是七窍流血,都是浑身的黑青。 “你还有什么话说?”董县令再拍惊堂木,着急结案。 “这就是区别!”杨桃指着两只鸡流出来的血,气势也全都放了出来:“天腥丹毒性刚猛,毒发便涌鲜血,所以留出来的血依旧鲜红;而这种类似天腥丹的毒,毒性发作却相对较慢,七窍流血的时候,毒性已经过了心脉,所以,流出来的血是乌黑的。” 大家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而后七嘴八舌:“果真如此。” 连秦大夫也惊了,他慌忙过来查看,而后额上就冒下冷汗。他们,竟然都看走眼了。 “即便不是天腥丹,你家腌菜里面有致命毒药也是事实。你还想抵赖?” “我不抵赖,我让你看看那里面是什么毒!” 杨桃按自己推测出来药方拿了药出来,而后当着大家的面配毒药,要了有酵母的腌菜水调配,而后问秦夫子:“这样,能配出天腥丹吗?” 秦夫子摇头:“不能,但药效和天腥丹想近。” 杨桃撇唇一笑,没有说话。 她又要来一只鸡,当场喂了鸡吃。能毒死一头牛的计量喂进去,这只鸡却如何都不肯死,哪怕是七窍流血,腿软悲鸣,可就是死不成。 “怎么回事?”秦大夫大为吃惊,这些药发酵之后,定然会有和天腥丹相近的药效。 “因为顺序不对,时间也不够。” 杨桃详细说了要达到腌菜中药效的必要时间和条件,然后问那俩作证的女工:“我先问你们我阿娘、阿姐放的是不是这种药粉,你们说是。我问你们什么时候放的,你们齐齐说是封坛的时候。 可这些药若是同时放进去,根本就是连鸡都药不死,怎么可能会死人?” 女工张口结舌,求助的朝董县令看去。 “你们看县令也没有用,真相就是真相。杨家所有腌菜都在县衙封存,总能找到名医分析出中间门道。再做伪证,法可不容情。” ‘明镜高悬’下的董县令很尴尬,好半天才找出来词:“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你家腌菜没毒。” “我家腌菜有毒,和剧毒天腥丹药效差不多的毒……” “既然承认下毒,既然害了那么多人命,那便签字画押!” 董县令拍了惊堂木要杨桃认罪,杨桃却轻蔑一笑,冷漠的看着县太爷的眼睛道:“是有毒,可那毒不是我杨家人下的,是有人处心积虑陷害杨家。” “还在强词夺理……” “我有证据!”杨桃大声打断,一鼓作气的说了出来:“我有证据证明,往腌菜里下毒的是女工小翠和董家媳妇,能背后主使。则是王家布店的王掌柜。” 这话一出,董县令完全愣了。 郭家那么缜密的计划,那么多人力物力的付出,那么密集的出手,竟还是让杨桃找到了破绽,甚至证据? 这证据要是摆上来…… “既有人证物证,那就传上来。”站在师爷身边的董书含突然开口,惊得董县令回头瞪他。可众目睽睽,他难道还敢公然打压? 于是,小翠和董娘子到底是被带了上来。 两人分别说了自己被胁迫下毒,以及下毒的所有细节。而后又将除了账本之外的所有证据都交了出来:“这些都是当时没来得及放完的药,这是信物和我们酬金。” 董县令让秦大夫帮着看,示意时候的眼神交流很值得深究。 杨桃将那点猫腻看得清楚,对着正认真看药的秦大夫冷哼一声道:“梁县高明的大夫可不少,天腥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罕货。秦大夫可公正仔细的看,别到案子重审的时候砸了自己的名声、招牌。” “你这是在威胁?” “这最多算提醒!”杨桃争锋相对的看着董县令,继而冷冷一笑:“难道不该仔细查看,只该说出你们想听到的的答案?” 董县令震怒:“你敢蔑视公堂、羞辱本官?来人……” “看清楚了,的确是配出腌菜中毒药的原材料。也恰如杨大夫所说,只有按这种顺序和方法,才能达到腌菜中的药效。” “准备得倒是充分!你杨桃本身就精通医术,收买两个走投不无路的妇女也不是难事。反正王掌柜在湘地犯事,早被处决,所以你们就可以将所有事情往他们身上推?” “投毒害了四五条性命,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死罪,我能收买?”杨桃瞠目结舌,后又问道:“王掌柜连我六面山的地契都骗走了,前些日子腌菜铺子集体打压,我家赔得连柜台都卖了,还有钱买被人的命?” “若真如你所说,为何你找到这两个证人的时候不来报官?小翠阿娘的婚事是你在操办吧,董家娘子被追杀是你救了她性命吧?她们在你杨家住了近十天吧,这么久,你不报官不伸冤,在谋划什么?” 不报官是你一直不提审这个大案啊。你不公开审讯,这么关键的证物证人我能私下交给你吗? “你有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不是由你主使,若是没有本官可就判了!” 除非抓了王掌柜对质,若是不然,杨桃怎么证明她没指使小翠和董家娘子? 第一百九十章:乔安 董县令并没有给杨桃太多反应的时间,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他便从新拍了惊堂木问道:“你可还有新的证据?” 杨桃轻咬着下唇,一时半刻也说不出话来。 小翠冷笑一声,板着脸道:“我若撒谎,便永堕阿鼻地狱,受尽地狱中所有刑罚折磨,永世不得超生。我以血为咒,证明杨家清白。” 话没落地,她便一发狠劲,迎头撞在了门口的柱子上。 堂上堂下一片哗然,董县令更是站了起来,急忙喊道:“拦住她。” 事出突然,便是身手敏捷的衙役也只赶上抓住她的衣摆。头磕在柱子上,血立马就流了出来,董县令赶忙指挥秦大夫救人。 杨桃急得大喊一声小翠,也赶忙奔了过去:“你怎么就这么傻?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 所幸柱子是木头的,衙役在后头抓住她衣摆也卸了些力气。虽说撞的是要命的天灵盖,倒也只是破了头皮,没有致命的伤。 等包扎完毕,董县令就发了威:“你这是作伪证不成,便拿命威逼本官?如此扰乱公堂,拖下去打五大板以示警告。” “大人!”杨桃跪了下来,磕头提醒:“她还有伤在……” “不用求他,就让他打。亏心事做得多了,总有一天要遭报应。” 董县令当即就扔了令签:“拖下去,打!” 而后又问杨桃:“没有收买他们的证据,有吗?” 杨桃才刚摇头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董县令就已经拍了惊堂木下令:“小翠、董家媳妇以及那两个女工做伪证,各打十五大板,扔出去。” 这一扔出去,不就落在了郭家手里,自家和家人哪里还有活路? 她激愤的挣扎,妄图挣开衙役的束缚。同时凌厉的瞪着杨桃,质问道:“你能证明的,你手里分明就有证据。账本啊,那个账本。” 杨桃能收买他们,却买不到王掌柜和郭家及郭家旗下各铺面银钱来往的账本。只要将账本拿出来,就能证明她们和王掌柜的确有异常亲密的关系。 这样一来,董县令就知道她们没有撒谎,知道她们的确是受人指使。 这一点,杨桃自然也知道。可董县令不是能信得过的人。倘若连账本都交出去了,董县令还是一口咬定账本作假,倘若郭家事先有准备,那她们才当真没有翻案的机会了。 要知道,知府大人就快来了,只要挺过这几天,就能柳暗花明了。 哪怕董县令判她们死刑呢?刑部没正式批准之前,他们的人头也绝对落不了地。 小翠和董娘子也是一样,郭家就是要动手,好歹也多等两天。若是不然,这杀人灭口的痕迹也太过明显。 出于各种考虑,杨桃最最终也没将账本拿出来。她抱歉的看着董家娘子,道:“保护好自己,保重好自己。” 小翠和董家娘子被拖走了,板子刚一下去,董娘子就是吱哇乱叫,那愤恨浓烈得要掀房顶。 这边才刚打完,那边董县令又开始宣判:“人证物证俱在,你等再是顽抗也无用处。既然你等没有新的证据,本官这就宣判。” 杨桃抬头看他,冷然一笑:“请问大人所谓的人证在哪里?看见我阿娘和阿姐下药的是伪证,证明我家腌菜的毒要种类的秦大夫看走了眼。 至于物证,您除了在我家作坊搜出了被人下毒的腌菜,还搜出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这毒是我杨家人下的?” “胡搅蛮缠!” 董县令再拍惊堂木,无视杨桃的抗议直接宣判:“杨家众人心术不正,居心不良,谋害性命。到如今,受腌菜之祸去世的百姓共十二人。 如此罪大恶极,本该判抄家斩首,可念在杨桃行医救人也有功德的份上。改判抄家流放,流放地位为辽东,即刻启程,永世不得回来。待将杨春晓捉拿,也一并送去。” “十二条性命,只盼流放?”杨桃轻蔑一笑,讥讽着磕头道:“我等愿为冤死的人抵命,请大人不要徇私枉法。” 她这一喊,门外那些受害人家属就不干了。纷纷跪地抗议:“杀人偿命,杀人偿命,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杨桃又喊:“这青天大老爷恐怕不会替你们做主了,可知府大人不是就要来了吗?上告啊,翻案啊!我等害死了那么多人,还能去辽东好好的活着,那些亡灵能闭上眼睛,能不来质问你们为啥不替他们惩戒凶手,讨回公道?” “给我堵了她的嘴!即刻押走!” 杨桃挣扎不过,很快就被堵了嘴。杨家其余人大哭,可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令签落地,除非翻案,否则便是定局。 衙役来给杨家人带上手枷、脚镣,早走好章程的师爷将文书拿给领头的衙役,吩咐道:“从梁县到辽东,统共三千余里路程。如今又入了冬,天寒地冻的,可得注意好身体。一路苦寒,便是轻微的风寒,也会要了人命。” 衙役有所悟:“师爷放心,属下一定照顾好自己并杨家犯人。” 人员往外押送,百姓却死活不肯让。有的觉得案情未清,疑点太多贸然宣判实在不妥。这些人要么是心怀正义,要么是受了赵郎中等人的恩惠与托付。 更多的人,却是激动得很,完全是以命相逼的架势。 借着这个势头,杨家其余两房人也拼命抵挡,不许衙役将人带走:“知府马上就要到梁县,县太爷您这么急着结案,实在心虚什么?难道真如外面传的,这些事情其实和你也有关系?” 董书含也有些着急,他率先挡在押送杨桃等人的衙役面前,跪下求他父亲:“爹,此事尚有颇多疑点,不如押后再……” “杨老大、杨老二竟煽动百姓抗法!来人啊,将这几个主使的抓起来,其余人等全给本官轰散。倘有人敢反抗,全部收押。” “父亲……”董书含还要求情,董县令已经狠狠瞪了他一眼,让衙役将人绑回后院动家法。 前面乱哄哄一片,有哭的有闹的,还有被强权镇压下激愤难平骂骂咧咧的。赵郎中、杨老大、杨老二都被抓了起来准备往监狱押。道路肃清,杨桃他们也快要出发。 杨桃相信,今天一出梁县城门,便是知府派人来追,他们也回不来了。一出蜀州地界,他们便是身强体壮也只会立马染病身亡。 或许,该拿出账本再搏一搏?万一,能再拖一些时间,拖到乔安回来,拖到知府过来呢?可万一…… 正天人交战,矛盾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秦夫子温润磁性的声音:“董大人且先不忙,就杨家腌菜这个案子,我等还有话说!” “都已结案,还有什么好说?” “我们有证据证明杨家无辜!”秦夫子带着乔安和杨春晓缓步上前,他们浑身风尘,一脸疲倦,显然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且连气都没歇一口就过来了。 杨桃看一眼秦夫子,再看一眼完好的杨春晓,而后便将目光定格在了乔安身上。看着他,杨桃的心就安了,只要看看他,她便不再害怕,不再着急,不再焦虑。 乔安也在看她,她瘦了,憔悴了,分明扛不住还咬牙扛着不放手的样子,实在令人心疼。 他看着她,突然就自责起来:我该早点回来,再早一些回来。这段时间,她一个人,都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 两人目光胶着,浓浓的全是依靠和情义…… 董县令重新升堂,惊堂木一下,杨桃和乔安才重新正色,严肃起来。 “你等有什么证据?倘若是无端推测,那可不足为证。” 秦夫子拱手道:“我等在湘地抓到了畏罪潜逃的王掌柜,也从湘地知府那里要到了案情宗卷,顺便也将那边的受害人家属带了过来。还请董大人提审。” 董县令脑中轰然一声闷响,击得他身子都忍不住微微抖了一下。而后强自镇定道:“湘地的案子,便该在湘地提审结案。我区区良县县令无权过问。” “自然是和咱们梁县的腌菜害命案相关!”秦夫子再次作揖,同时示意乔安将公文拿给董县令看。 乔安从袖袋里拿出两份文书,呈给师爷道:“这是湘地知府同意腌菜案统一在梁县审讯结案的文书,这是湘地移交证人、证物以及案犯的文书。” 董县令认真看了,当即便气得冒了烟:分明收了我们的银子,分明答应入伙。到了关键时刻,竟又倒打一耙? 看董县令怔愣着没有反应,乔安拱手问道:“可是这文书有问题?” 董县令回过神来,竟是没听明白乔安说了什么。 乔安再重复一遍,他才颓然道:“没问题!” “那县令大人您是现在开审,还是先将人犯收押,等知府大人过来再审呢?按知府大人目前的脚程,最迟后天上午也该到了。” 董县令便又呆愣起来。 王掌柜被抓了,想必能招的都招了。如今这模样,能将案情止步在王掌柜这里不再往下牵连,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可如此一来,他可就真的再回不了头了。若是成功还好,他在郭太傅跟前还能赢得点脸面。可知府就要来了,秦夫子等手里又不知道还捏着什么证据。倘若失败了,他董家要经受的是什么? 跟上腌菜案,郭家已经害死了十二条人命,他要落个包庇的罪名,他和郭家还有银钱上的往来…… 想一想前一个被三皇子扳倒的周县令,董县令遍体身寒…… 第一百九十一章:郭家 “董大人,还请明示!”秦夫子带着乔安和杨春晓再次行礼,平和温润的逼问:“这事儿,董县令不好决断,或者您需要向上头请示一下?” 大家都明白,秦夫子指的上头绝不是正在往梁县赶的知府大人。 董县令面皮一红,斜一眼秦夫子道:“秦夫子说笑了。” 继而便拍了惊堂木接着审案:“将王掌柜带上来!” 带王掌柜,竟也将先前被董县令打了板子轰出去的小翠等人带了进来。董县令死皱着眉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例行问案,王掌柜竟是供认不讳。怎么和张存搭上线,怎么骗取了张存的信任,怎么用计骗得张存去湘地做生意,怎么在杨家腌菜里下毒,事无巨细,统统招供。 原本心如死灰的张存一听,整个人都被愤怒的火焰燃烧着。他不管不顾的朝王掌柜扑去,牙撕嘴咬,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五六个衙役用尽全力才堪堪将他脱开。 即便如此,张存杀人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王掌柜周身。那样子,骇得他直缩脖子。 “原来是你!”董县令一拍惊堂木,冷冰冰的看了王掌柜一眼就要宣判:“如今真相大白,你也供认不讳。本官这就宣判……” “大人且慢!”秦夫子急忙打断董县令:“区区一个布匹铺子的掌柜,和杨家又是往日无缘近日无仇,他为何要冒这么大险处心积虑的害杨家?凭他一人,又哪来的本事做到这等程度?” “秦夫子的意思是……” “我等认为,王掌柜也不过是受人指使,替人卖命。” “可有证据?” “有!” 杨春晓去小翠那里取了郭家护院的腰牌,又从袖袋里拿出从湘地铺子里搜出来的王家和郭家的往来书信。而后一同交给师爷转呈县令:“王掌柜和郭家过从甚密,而郭家又是梁县大户,恰好杀害小翠阿娘的还是郭家护院。是以,这中间必然有所牵连。” 连番惊雷,震得董县令招架不住,拿着惊堂木的手都在抖。可这还没完,真正让他退无可退的证据,还在杨桃手里。 杨桃走过去让乔安替她拔出堵嘴的汗巾,而后肃穆威严的道:“岂止是有牵连,王家铺子以及杨家腌菜铺周围的新开的五家腌菜铺,完全就是郭家交给王掌柜打理的铺子。 换言之,王掌柜根本就是郭家的下人。他没有权利单独做任何事情,更没能耐使唤动郭家护院杀人灭口。” “杨大夫慎言,郭家乃当今太傅本家。无凭无据,如何敢说他家指使人在你家腌菜中下毒,又如何能肯定是他家护院杀人?” “那腰牌,是我亲手从杀害我阿娘的凶手身上扯下来的。” “或许是郭家护院丢了腰牌正好被凶手捡到,也或者是那护院和你家有私人恩怨擅自报仇呢?谁去杀人,还带着能表明自己身份的腰牌呢?这,实在是说不通。” “那加上这个呢?”看杨桃着急,乔安率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才从袖袋掏出一封烧到一半的书信,递了上去。 董县令看的时候,乔安便在下面背诵信上内容:“我郭家上有太傅撑腰,下有董县令周旋,区区命案何须畏惧?且,证人已被控制,赃物毒药也已全数放入杨家作坊,人证物证俱全,杨家便是想抵赖也不成。 你替老爷做事,前程自不可量,如今湘地难关你得费力周旋。倘能逼得杨桃就范,成了大事,便是……” 信就此烧断,可只前面这些,也足够了! 董县令看着听着,好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信也能作伪……” “大人所言甚是,不过我曾有幸得见郭家管家亲笔,自觉和这一模一样。为证郭家清白,不如传了管家过来写两个字,两相对比,不就明白了?” “这……” “王掌柜,你可有话要说?”只要王掌柜大喊冤枉,只要他肯承认书信和账本作假,你一切就都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王掌柜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惊堂木一敲,他浑身一抖便磕头喊道:“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而后,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我原本就是郭家的奴才,我名下的所有铺子都是郭家的产业,我等家生子,全家的性命都子郭家手里。” …… 他将郭管家、郭淼以及郭二爷都招供了出来:“这一切都是他们指使的,我一个下人,实在只有遵命行事的份。” 不仅如此,还牵连出好多替郭家卖命的人:“护院的根据需要杀人,除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再不请郭家人过堂也实在说不过去了。 大势已去,董夫子也实在没有了法子周旋。 很快,郭家的人就被传上了公堂。 郭老爷一来就摆威风,郭淼带着面纱娇娇怯怯的行了礼,也是一副温柔懵懂的模样。管家战战兢兢的跪着,二丫倒似笑非笑的看了杨桃一眼,笑问县令道:“传别人也就罢了,我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这样上了公堂,只怕对她的闺誉有碍。” 郭淼嗔怒的看了二丫一眼,道:“大人还能没有分寸?等最后查明事情与我郭家无关,自然会给我郭家一个交代。” 听听这话,分明就是威胁。 “闲言莫叙,审案吧。” 董县令让王掌柜重复了证言,小翠和董家媳妇也承认帮着王掌柜下毒。话还没有说完,郭老爷就黑了脸:“他陷害杨家,和我郭家有什么关系?强往我郭家扯,是何道理?我郭家可没有这样的家生子。” 说着,便让人去拿了郭家家丁的卖身契过来,当场查证。 “区区卖身契,点火烧了也不过数息时间。” 乔安提出疑问,郭老爷却也争锋相对:“那依乔公子的意思,要如何才能证明王掌柜与我郭家无关?” 乔安一笑:“无需证明!” 他指了指董县令案上的证物,肃穆道:“劳烦管家写上两个字,真相也就大白了。” 管家一看那信,手就抖了起来,看王掌柜的眼神凶恶得无法形容。 衙役将笔墨拿了过来,郭管家却一度求助的看着郭老爷,犹豫着不肯写。 “怎么,心虚?”杨桃走过去看着他,冰冷的语气中有淡淡的讥讽和威胁:“都上了公堂,可由不得人作假。快写吧,省得一会儿吃苦。” 郭老爷正襟危坐泰然自若,郭小姐宁静安然坦荡得好像这些事情原本就和郭家无关。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呢?董县令是他们的人,就算查出来是一个人的字,衙役也只敢说不是同一人。 郭管家熬不过,最终还是抖着手写下两个大字。 原本就有靠山,他又刻意将字写得和寻常不一样。原本以为是万无一失,可衙役鉴定的时候秦夫子也不知道指着那两个字说了什么,那衙役给出的结果竟然是:“两份字迹出于同一人之手,确定王掌柜没来得及烧毁的那封信的确是郭管家写的。” 此结论一出,郭管家立马瘫倒在地。 郭老爷一张脸黑得铁青,皱眉看着那衙役,威严道:“你可看仔细了,我郭家的人可不是谁都能污蔑的。” 那衙役泰然拱手,公正道:“郭老爷要是不相信,可以再请人细看。总之在下的结论就是这样,也自信没有看错。” 话虽这样说,可在坚定字迹这一行,这个衙役已经是全梁县最权威的了。找谁,结果能比这个更有说服力呢? 郭淼双手搓着手帕,恨不能立时搓碎了一般。 郭老爷用质问的眼神看着董县令,董县令却偏开头没和他对视。 到了这个程度,回天乏术,只能自保! 董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问郭管家:“还不从实招来?再敢有所隐瞒,大刑伺候。” 郭老爷给他使眼色,要他独自承担下一切的意思。 那管家倒可也忠诚,当真就将所有事情往自家身上揽:“是我,一切都是我做下的恶。我认!” “你有调动郭家护院行凶的权利,还有随意动用郭家银钱的能耐?不仅如此,还能在郭家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完全没有人能察觉?” 杨桃问得郭管家涨红了脸,他就是肯厚着脸皮这样认,有点脑子也绝对不会信不是? 可要说不要脸,郭老爷当属典范。 杨桃才刚问完,郭老爷就一脚踹翻了郭管家,义愤填膺道:“枉我那么信任你,将整个郭家都交给你打理,将郭家生意也都全交给了你。你却顶着郭家的名头在外头到处作恶?” 被踹翻在地的郭管家撞破了头,鲜血直流。可他只飞快的看了郭老爷一眼,爬起来重新跪好,不敢反驳一句。 乔安便朝郭老爷拱手,而后问他:“照郭老爷的意思,您郭家家主的印章也是郭掌柜在掌管?” “家主印乃是身份的象征,是开了郭家祠堂、号令郭家子孙的凭证,如何能交到区区奴才手里?” 乔安薄削的唇向后微微一扯,请出杨桃从董家娘子那里拿来的账本,指着交接账时的郭家印章问他:“那这个章是怎么回事?要是没认错,这可实实在在是您郭老爷的家主印!” 第一百九十二章:哗然 当看见这本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账本的时候,郭老爷还算镇定的表情龟裂了。 他用质问的眼神看着王掌柜,王掌柜的身子往一旁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真的烧了的,明明烧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落到了杨桃手里。” “还有那封信,知道这边出事的那天我就烧了,可眼看着就要烧完了,乔安就强闯了进来。我也想反抗,反抗不了。” 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神色突然间大变:“认了吧老爷,咱们危害乡邻为遭报应的。那些冤死的人会来找咱们,会让我们永无宁日。” “你胡说什么?” 郭老爷脸色几变,秦夫子也敏锐的抓到了破绽:“冤魂,你指的谁?” “好多冤魂的,好多。湘地那些买腌菜的是我害死的,梁县这边的也是我害死的。”因为惊恐,他眼睛瞪得很大。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突然爬到了郭老爷身边,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腿。 “老爷,咱们不该的。梁县这边误吃腌菜中毒死亡的只有一个。剩下哪些都是您安排的吧,为了将这个案子做成大案,那些知情人也是您派人……” “胡说!”郭老爷一脚将他踢开:“你疯了不成?” “老爷,您就认了吧老爷。早些去给他们人认错,早些去赎罪,阎王爷会法外开恩,会让咱们少受好多刑罚……”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郭老爷气得不行。 他正准备朝郭县令要求将这个疯子拖下去,正准备说疯子的话不足以当证据。被踢开的王掌柜竟又爬了回来,对着郭老爷一个劲的磕头。 为证明自己没疯,他说出的话简直惊雷滚滚。 “我没疯,疯了的是老爷您。开毒药方子的就是你一直养着的周大夫,后头那些看似吃腌菜而死的人,根本就不是自愿吃的腌菜,是拿了你们银子被你们逼着吃的。杀害那些知情人的也根本就不是什么护院,是您手下的刺杀队,你养着他们……” 话还没有说完,一把匕首已经扎透了他的心脏。郭淼将染满了鲜血的匕首拔出来,随手就扔在了地上。 满屋哗然,连董县令都惊得站了起来。 杨桃和秦大夫急忙救人,可郭淼出手狠且准,不过片刻,王掌柜便断了气。 “你杀了他?”董县令迟缓的坐下来,眉头皱成了山。他再拍惊堂木,喝问:“你该当何罪?” “我?” 郭淼掀开面纱,看着杨桃的眼睛狂妄的笑了起来:“我的罪名多了,董县令问的是哪一条?” “本官问的,自然是的全部!” “那我便从头说起!” 她轻轻一笑,漆黑如宝石的眼珠转了又转,眼神从杨桃身上划过,最终却定格在了乔安身上。 她说:“你是梁县最负盛名的才子,我是梁县最漂亮最尊贵的女子。你天生就该对我钟情,你天生就该求到郭家来娶我。 可你都做了什么?你喜欢她,你在她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求娶?她算个什么东西?” 郭淼扬手一指,漂亮的手指利剑般直指杨桃的眉心:“她抢走了你,我便要毁了她,毁了她全家。所以,我指使王掌柜在她家腌菜里下毒,我知道区区一个人要不了她全家人的命,所以我再杀十几个,我就是要将这案子做成大案,就是要杨家人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我和郭小姐,好像不曾有过来往!”乔安皱眉,侧身避嫌。 “是不曾有来往,可你跟着秦夫子来郭家探学问的时候,我阿爹分明表示过想将我许配给你。可你竟然拒绝了。为了那么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你竟然拒绝我,拒绝郭家的小姐?” “郭小姐多次找我,可不是这番说辞!”杨桃站出来,目光犀利的看着郭淼:“你不是多次告诉我,只要将秦夫子害进牢里,我家人就平安了吗?因为我不肯配合,你还使手段害死了我阿姐肚子里的孩子。” 为防郭淼狡辩,杨桃提醒道:“那一次,我还给你下了毒。余毒还没清吧,咱们要不要当场验一验?” “验什么?那些事我敢做,难道还不敢认?” 郭淼又笑了,分明好看的五官,却因为那尖利阴狠的笑形如鬼魅:“我就是要逼你陷害秦夫子啊。他不是护着你吗?那就让他死在你手里好了。 他一出事,一直在他身边帮衬的乔安能干净?他的得意门生杨春晓能置身事外?” 她又笑了起来,那么猖狂那么放肆那么阴狠:“我就是想看着你痛苦挣扎,就是想看着你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个亲手害死。乔安不是一心为你,一心爱你吗?我倒要看看,看他知道是你要害他性命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可却就是反驳不了。 动机有了,董县令便审过程。 从最开始指使王掌柜接近张存,到在作坊给杨家腌菜下毒,再到命令周围的铺子打压杨家的生意。最后杀人灭口,甚至栽赃嫁祸秦夫子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她事无巨细的说,全然不再狡辩。 当秦夫子怀疑背后真正的主使人,郭淼看着他便是轻蔑一笑:“我郭淼是谁?是郭家最金贵的嫡女,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儿。 我没能耐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出阿爹的印章?我没能耐使唤家里的护院?我说的话,一个小管家敢不听不从?还是你们觉得我动不了家里的银子?即便动不了,本小姐这些年的私房,还不够买这点人命?” 郭管家偷瞄郭老爷一眼,继而也是招供。 只不过,他招供的背后主使是郭淼,他受过郭淼的恩,郭淼又是最尊贵的小姐。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帮着小姐瞒着郭家所有的人。 都知道他们说的是谎话,可就是拿不出反驳的证据。 “十多条命,你就下得去手?”杨桃义正言辞的质问管家:“就为了郭小姐的嫉妒心,你不但不劝,反倒还帮着害命?” “嗨,咱们当奴才的不就是这样吗?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不对的,不就是一条命吗?卖身契上不早就写好了的,卖进郭家,命便也就是郭家的了。小姐是郭家人,又对我有天大的恩,我拿命报效她,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董县令不胜唏嘘,抬眸问郭老爷:“你可还有话说?” 郭老爷便痛心疾首的扇了郭淼一耳光:“我郭家没有你这样的败类,我郭某人也没有你这样人面兽心的女儿。从现在起,本族长便将你逐出郭家,你是生是死和郭家再不相干。” 而后又跪到大堂中央,流着泪磕着响头道:“郭某管教无方、治下不严,致使这群败类闯下大祸。我郭家愿意赔偿杨家损失,安抚受害人家属,接受朝廷责罚。求县令大人,治我奴下不严之罪。” 他伏在地下,寻常的威严没了,尊贵没了,等着被施舍的流浪狗一样。 郭淼听着看着,仰天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到最后,竟是一场空!”她转身看着杨桃,一脸的泪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悲伤:“放了被你们关在县学里的人吧,都是我家的护院。秦夫子屋子里的银票是我的私房,那两本账本是我做的假。” “如果得逞了,自然会有行贿的掌柜、罪犯出来指认他们。可都到了这个地步,再挣扎又有什么用处?权当我发散心,想饶了他们性命。” 她从怀里掏出一叠卖身契,挥手一扬就全都扔在了杨桃脚边:“你拿去对名字就知道了,全是我的人。将卖身契还给他们,也不枉他们跟我一场。” 就这样,连栽赃陷害秦夫子的案子都一并结了? 杨桃躬身去捡卖身契,董县令拍了惊堂木宣判:“郭淼只因嫉妒便设计杀人,居心恶毒,手段残忍,影响巨大。本官现在宣判,着……” 董县令话音没落,借着说话早就走到杨桃身边的郭淼便拔了发簪朝杨桃胸口扎去:“我便是死,也要拖着你个贱人陪葬。” 郭淼要害杨家和秦夫子的一切动机都是假的,可恨杨桃的心却是真的。 若不是她软硬不吃,她怎么会一步步走到现在?将自己害得万劫不复的是她,凭什么我身败名裂、被逐出郭家,而她杨桃还能好好的活着?凭什么? 同样恨不得杨桃立马就死的还有二丫。 事情败了,郭淼都活不成了。帮着郭淼支应的她还能有机会活?二丫不服气啊,杨桃将她害到为奴为妓的地步不算,如今还害得她保不住性命? 不行,绝对不能便宜了她。要死,就一起去死! 所以,郭淼拿发簪往杨桃胸口上扎的时候,二丫也全力朝杨桃扑去。她推着杨桃的背,不让她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杨桃……” 乔安吓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是在公堂,飞起一脚就朝郭淼踢去。 眼看着在发簪扎进杨桃胸口的那瞬间踢翻了郭淼,推着杨桃的二丫又变戏法般掏出一根簪子,从背后发了狠的往她身上扎:“去死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万事消 所有人都没防备还有这一出,便是伸手敏捷的乔安也没机会再救。 眼看着发簪就要扎进肺叶,离杨桃最近的张存猛冲上来,一把将杨桃推开。他推开了杨桃,自己却逃不掉了。 簪子扎下来,‘噗''一声进了肉,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张存!”杨翠受了刺激,大喊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拼命的朝他奔去:“你不能有事啊,你要有事,我们可怎么活,我们可怎么活?” 叶氏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二丫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张存,犹不服气,重新拔下簪子还要往杨桃身上扑。 乔安一脚将她踢翻,抢过她手里的发簪一把扎在她手掌心上。伴着她杀猪般的嚎叫,乔安铁青着脸问她:“我乔家怎样亏待了你,杨桃怎样得罪了你,你竟恨她如此!” “她该死!” 二丫愤恨的看着杨桃,扬声质问杨桃:“你害死我两个表姐,害得我被王婶被家人排挤,还还得我被亲爹发卖,害得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杨桃晚上就不会做噩梦吗?” “到如今,你依旧觉得是我害的你?” “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二丫看着她,满脸都是鄙夷:“我今天没办法拿你如何,可记好了。我二丫恨你,我化作厉鬼,头一个便来找你。” 话音才落,她竟咬舌自尽。 同时自尽,还有郭淼。 那支发簪没能要了杨桃的命,她便反手扎进了自己胸口。 鲜血喷出来的那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爬到郭老爷脚边,留念的抱着他的腿脚,轻轻的喊了一声:“阿爹!” 泪,流了一脸,她却再没有心思去擦了。 阴邪退却,猖狂消散,倒在郭老爷脚边的郭淼也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她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亲爹,到最后却是说道:“我后悔生为郭家人了,阿爹,若是有来世,我们不要再认识,不要再相见。我,不,不要再姓郭。” 郭老爷冷哼一声,原是想将她踢开,可到底没忍心。 郭淼却自己放开了郭老爷的腿,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转过身来,她仰着头安静的看着杨春晓,她眼里满满的全是泪,脸上却浮现出安心又解脱的笑。 断气前最后一刻,她对杨春晓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可惜杨春晓对她并无好感,就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便偏过了头。所以,他没看到她眼中的爱慕,更没看到她无力说出的歉意。 不过也好,人死万事消,就这样吧。 别再去追究郭家为什么临时换了人,他们当时要下套的明明是杨春晓。他钻了郭淼的轿子,他必须得和郭淼定亲,如此他肯定会被捏在郭家手里动弹不得。 可这么好用的棋,郭家竟然没有用! 算了,别再追究了。别追究为什么杨家人都出了事,杨春晓还能安然的跟着秦夫子在外讲学了…… 人死,万事消! 一场审讯,要紧的案犯竟死了三个。 董县令看着公堂上的两具尸首,朝衙役疲惫的摆了摆手:“拖下去吧,一会儿通知他们的加家人来领尸首。” “郭淼已经被逐出郭家,再不是我郭家的人。她的尸首,还请衙门处置。” “至于这个丫鬟,既然已经卖身郭家,也算是郭家的人。她不但不劝着自家小姐,竟还帮着欺上瞒下,杀人害人,实在恶毒。是以,恳请大人做主,将她的尸身扔到乱葬岗喂狗!” 区区小事,董县令自然准了! 主犯都已经伏法,从犯却也不能轻饶。 害人性命的郭家护院被判了死刑,郭管家被判流放辽东。郭家治下不严、教女无方,虽不知情,也受板子二十,并赔偿所有受害人的损失。 小翠和董家娘子虽也帮着下毒,可念在中途悔悟作证立功的情面上,从轻发落。只将二人流放黔地三年。 而杨家众人并赵郎中,当场释放。 众人被解开脚镣手铐的那一刻,心情复杂,竟没有人能欢呼得出来。 张存伤得重,虽说秦大夫已经替他包扎了伤口。杨翠却依旧不放心,得了自由就忙着要去医馆。 “你还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是我害了大家,害了咱们的孩子。”张存泪眼婆娑,悔不当初。 杨翠却坚定的挽着张存的胳膊,她看着张存的眼神里全都是心疼:“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是我这辈子的依靠。” 这些话,看似寻常,却是实实在在的撞击了张存的灵魂。 他伸手捏了捏杨翠挽着他的手,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张存回首望着王掌柜被杀的地方,那里还有一滩没来得及洗的血迹。他就那样看着,最终长叹了一声,转头去过自己的日子。 杨桃原本要跟上去,董县令却叫住了她:“既然郭淼连县学的案子也一并招供了,不如便去将那边的案子一并了结了? 嫌犯一直关在县学也不是办法,秦夫子也回来了,他的房间作为案发现场一直锁着也不妥当。今天便都了结了吧,梁县也该安宁下来了。” 郭淼认了所有的罪,她将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她已经签字画押,已经自我了结。即便是知府大人过来,又还能如何? 杨桃点了头:“那便去了结了吧。” 秦夫子不放心杨家其余人,留下杨春晓照应。自己带着杨桃和乔安回了县学。 郭淼都死了,这些人自然也没有硬扛着不招的道理。 他们是怎么谋划的,怎么劫人的,又是怎样债脏陷害的倒豆子一般,全数说了。而后,斗败的公鸡一般磕头求饶。 “既是没伤人命,也是陷害未遂。那便各打二十大板,发还回家。” 董县令仔细对了口供,而后让他们签字画押。而后当着大家的面清点赃款赃物,收缴存档。 等一切都忙完,天都已经黑了。 董县令作揖告辞,秦夫子相送。 杨桃看着学子帮着打扫秦夫子的房间,想着当初在这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心里就忍不住发酸。 “还好你们回来了,还好这个时候回来了。”她转头看着乔安,眉眼中是庆幸的笑。 分明是笑着,乔安看着却无心酸。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眉眼,真诚道:“对不起!” 杨桃原本想笑的,可抬头一看见他氤氲着歉意和深情的眼眸,便无端难受起来,泪珠儿更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她一哭,乔安就慌了。 他奔过去拉她的手,秦夫子却在门口咳嗽,吓得乔安收了动作,杨桃也红着脸别过头去擦泪。 “天色不早了,学堂不好留女眷过夜。乔安你送杨姑娘回家吧。” 乔安和杨桃自然感激秦夫子的善解人意。两人朝秦夫子行礼,而后便退了出来。 秦夫子倚门看着两人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杨桃,您这次的救命之恩,我秦子墨记在了心上,往后一定报答。” 经秦夫子这样一闹,乔安再表达歉意,杨桃竟也哭不出来了。看他一身疲惫,神色憔悴,杨桃慢慢心满意都是心疼。 她仰头看着他笑,将经历的一切都轻描淡写:“分明是你们及时赶回来救了我们一家,怎么还愧疚开了?” “桃儿……”他站定脚步,拉着她的手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那么多要命的事,郭家那样的咄咄相逼,你一个人扛着受着……” “哪里是一个人了?杨家有三房人呢,我伯伯、伯娘,哥哥姐姐们可都是豁出了性命在帮忙。还有王婶和乔叔、师父和师叔。若不是他们,杨家早就乱了,我也挺不到现在。” 乔安看着她唇角的笑,却越发的自责:“我该早些回来,该……” “你若是能早些回来,又如何会拖到现在。从临县去湘地,便是骑快马,一个来回也得小半个月,再要理清脉络,和王掌柜斗争,和湘地知府周旋,其中危险和艰辛哪里是几句话能够说清?” 杨桃回握着乔安变得粗糙的手,心里感动又温暖:“可你们连赶路带查清事情收集证据,一共也只用了半个月。” 湘地知府收了郭家银子,王掌柜自认天衣无缝气焰嚣张。他们一个是官,一个有钱,要让她们屈服,哪里能是容易的事? 想着那些九死一生的过往,乔安也不胜唏嘘。 他将杨桃搂进怀里,紧紧的按在怀里。他不会告诉她,就差那么一点,湘地知府的铡刀就砍掉了他的头颅;他不会告诉她,湘地山匪差一点就将他逼下了悬崖;他不会告诉她,请湘地受害人家属前来作证的时候,他已经被家属活埋,就靠着不能扔下她不管的念头,才硬挺到夫子和春晓来救…… 在这场劫难中挣扎,谁都是拿命在博,谁都过得艰难…… 可,我是男人啊,我该顶天立地护你周全。可是杨桃,我让你经历了什么,我…… “乔安!”杨桃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整个心就充实而安然。她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缓缓的道:“夫妻,不就该同甘共苦、想扶相持吗?过往的那些磨难,不都是我们坚贞情感的见证?” 她说:“乔安,能和你风雨同舟,那是我的荣幸!” “能得你风雨不弃,那才是我的福分!”乔安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苦难皆是过往,同心便是甜蜜。 月色烂漫,两人十指紧扣,一步一相守…… 第一百九十四章:骂得好 为感谢亲朋好友的鼎力相助,杨家这天摆宴请客。 虽说杨老三一家在监狱里受了大苦,可都没有外伤。为了不让阿爷阿奶担心,他们回家后也只将经过轻描淡写。 哪怕是杨翠小产,也只说是牢中条件不好,这个孩子没有福气。 是以,宴上的氛围欢喜热闹得,根本就见不到一点哀伤。 乔安以未来姑爷的身份帮着张罗,乡里乡亲的总忍不住调侃两句:“乔安啊,你这样不行啊。还没成亲就脏活累活的忙前忙后,往后哪还有翻身日子?” 乔安就笑:“能娶到杨桃就是福气了,有福气压着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我不用翻身。” 这话一落,满场起哄声,口哨声。 杨苗拿肩膀撞杨桃,语调暧昧的调侃道:“瞧瞧,你家那口子一来,别人就都没有活路了。” 喷香的红烧鸡块起锅,叶氏盛好递给杨桃的时候嗔了她一眼,意思是:还没成亲呢,你让乔安好歹也注意点影响。 杨桃不好和阿娘呛声,笑眯眯的端了碗去上菜,路过杨苗身边,见她还对自己挤眉弄眼,便大方的笑道:“二姐姐不用羡慕嫉妒,等你领了二姐夫上门,还不知道要腻歪成什么样子呢。” 一屋子人哈哈笑开,有拿杨苗打趣的,有起哄调侃杨桃如今是怎样和乔安腻歪的。 杨桃幸福一笑,端了鸡块就走。只留大家欢声笑语话题不断。 院前院后气氛热烈,哄闹得跟办大喜事一样。 这时,郭老爷来了。他没坐轿子,没驾马车,甚至都没带随从小厮。 一进门,他就跪在了院子中央,朝着杨老三的方向重重磕着响头:“郭某人教女无方,让掌柜的受了委屈,特来请罪!” 吃酒的、笑闹的、高谈阔论的都停了下来。一时间,安静得很是沉闷,气氛也冰冷得很是压抑。 主桌的杨老三看了他良久,好半天才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不肯理他。 阿爷多看了杨老三两眼,原本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叹了口气,拿筷子夹了腌竹笋吃。 旁的宾客倒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突然来请罪的郭老爷。 “在这件事中,郭淼到底是什么角色,你心里可明白的很。”杨春晓往前大跨一步,伸手就要揪郭老爷脖领。倒不是他对郭淼有情义,只单纯看不上遇事将子女往死路上推的父亲。 可乔安拦住了他。 杨桃上好了菜,也到了郭老爷面前。 她看着这个一夜间苍老了七八岁的男人,突然就觉得他特别的可怜。苟活半生,不过棋子。丧女之后还要演戏,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悲可怜? 杨桃无意在这个时候为难他,示意乔安扶了他起来道:“既然教子无方,那往后就好好教育孩子。至于我们和你,没有恩怨也不会有交情。” 被个晚辈女娃娃教训,郭老爷脸上很有些不好看。难得他竟然也忍着没翻脸,还真诚的作揖道:“杨大夫教训得是,从今儿个起,我便重整郭家家风……” “那是郭老爷你的家事,与杨家无关。”杨桃打断了他,她家今天做酒,为的是扫清晦气,热热闹闹的过以后的日子。 陪着郭老爷演负荆请罪、以德报怨的戏,杨桃没有半点兴趣。 她问:“郭老爷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杨桃张望了满院子的比宾客,为难的笑道:“今儿个家里忙,只怕没太多功夫招待郭老爷。” 登门是客,杨家竟没有要留饭的意思! 自打郭家老大当了太子太傅,郭老爷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巴结热捧?突然在杨家坐了冷板凳,他跟被人当众抽了大耳刮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来送赔偿你们损失的银子。”郭老爷藏起尴尬,从袖袋里掏出四千两银子的银票递给杨桃道:“杨大夫看看,数额可对。” 杨桃还真就仔仔细细的看了,而后皱眉问他:“多了五百两,郭老爷这什么意思?” “替那畜生尽点心罢了!”郭老爷的目光在席位上寻找,看到张存的时候才叹道:“虽说这银子算不得什么,更买不来人命。可你阿姐、姐夫经受的痛,总要有赔偿。” 顺着郭老爷的目光,杨桃也看到了张存。 此时的他正一个人喝闷酒,不肯理人也不肯被人理,整个人提线木偶一般毫无生气。即便是听见郭老爷的话,也只不过提着眼皮往这边看了眼,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杨桃知道,他是在自责! 趁着杨桃愣神,郭老爷抱拳告退:“山不转水转,往后再见,还望留些情面。” 散席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想出路。 叶氏看着摆在桌面上的银票,泪眼婆娑:“银子是分文不少的在这里了,可咱家的招牌砸了啊。不管是谁下的毒,那腌菜都吃死了人,经了这事,谁还敢买咱家的菜?” 杨老三也叹:“原打算开了年将家里的地全种上包菜,如今,哎……” 张存木头一样立在边上,提到腌菜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头就往下埋一分,再提再埋一分,到此时,他的头都快搁在膝盖上了。 杨春晓还生着他的气,故意点他的名字:“姐夫,你说呢?这做腌菜生意你可是一把好手,如今这生意要怎么做,你倒是说句话。” 张存的额头抵在了膝盖上,退无可退。 “这会儿怂了?当初不是很了不起,不是大家的话都是放屁,不是还偷拿……” “杨春晓!”杨翠黑着脸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这个家是容不下我……” 话没说完,张存‘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拉住杨翠的衣摆,泪流满面:“我做了错事,难道还不许人说?我连自己的孩子都害死了,难道还不许人骂?” 杨春晓不屑,撇着嘴翻白眼:“装什么可怜,苦肉计,说吃你那一套?” 张存便要扇自己耳光,手抬到一半却又颓然落了下来,只直愣愣跪在那里,好半天只说出了三个字:“骂得好!” 这要死不活的怂样儿,杨春晓实在看不上眼。尤其杨翠又一直在边上护,挑得杨春晓的心火直窜。 他上前揪住张存的衣领,讥笑着要下手打他:“扇啊,怎么就扇不下去?你舍不得下手,我来!” 杨春晓挥手就揍,可杨翠义无反顾的护在前面,杨春晓那一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杨翠身上。 “你让开!”杨春晓怒瞪着杨翠。 “你够了!”杨老三拍了桌子:“能打,显得你能耐?谁愿意家里出事,谁愿意遭逢大难?最苦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这会儿要窝里斗逞英雄?你两个姐姐被逼得跳脚的时候,你怎么没出来逞英雄?” 叶氏紧着搂了杨翠过来查看,她瞥一眼不服气的杨春晓,又赶忙搂着杨翠劝:“他就是那火爆脾气,你是当大姐的,教训他就是了,可别和他一般见识。” 杨翠低了头不肯说话,张存又是两个响头磕在地上:“我就该打,你们打我骂我,我心里反倒能松快些。” “凭什么让你松……” “春晓!” 杨桃喝断了他,而后又看向张存问:“心里难受了?” 张存依旧磕头,堂堂七尺男儿,泪不断头的流。 “因为信错了人难受,因为投资失败难受,因为砸了自家招牌难受,还是因为没了孩子难受?” 张存一个头磕在地上,再不起来。想着过往,安静的泪逐渐呜咽。 “你要是个男人,就该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杨桃扣出两千两银子的银票赎地契,而后将剩下的银票全都塞进了张存手里:“店面、铺子、银子全都是现成的。你要是还不能将我杨家的腌菜生意做好,也实在对不起阿姐对你的一番信任、维护。” “还要做腌菜生意?”一屋子的人都惊了,不敢相信的看向杨桃。 “做!”杨桃斩钉截铁:“喜欢吃咱家的人不少,做腌菜咱家也有经验。总不能才遇到点挫折,就要连老本行都丢了。还是那就话,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不等别的人发表意见,杨桃已经蹲在了张存面前,几乎咄咄逼人的问他:“这次,你能行吗?能从新挣出来一片天地,给我阿姐一个安宁富贵的家,能以身作则告诉你以后的儿子什么是顶天立地、敢于担当的男人吗?” “我能!”张存不敢抬头,更泣不成声。 “你说的啥,我听不到!” “我说我能,我能!”张存抬起头来,哭肿的眼睛发狠的盯着杨桃:“若做不出个样子来,我张存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记好自己说过的话,别让我看不起你,别让你往后的在子子孙孙一提起你就摇头。” “桃儿……”杨翠要插话,杨桃摆手制止了她。 她认真的看着憋着一口气要发愤图强的张存,说道:“家里留着自己吃的三坛子腌菜可以给你,你就凭着这三坛子菜翻身。半个月后腌菜铺子从新开张,别让我看见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景象。” 才吃死了人的菜,半个月想翻身,怎么可能? 第一百九十五章:猛药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杨老三和叶氏即便担忧也不好再说什么。 杨春晓的情绪个很有些激动,杨桃直接拎着他到了屋外。没等他再暴跳如雷便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想让咱大姐都没法笑着过往后的日子?” “你胡说什么?”杨春晓蹲在台阶上,语气虽然严厉,可眼珠子却来回的飘,显然也是明白了杨桃的用意,而后心虚。 “既然是我胡说,那你就老实点别再胡闹。家里才出了事,谁心里都压着块大石头。你要是能帮着想出好办法渡过难关那最好,要是没心里顾及家里,那就跟着秦夫子好好念书,别添乱。” “哪里就是添乱了?不给他点教训,他往后还敢乱来。”杨春晓不服气,可声音已经低了下来:“这次敢把六面山的地契押了,下次他就敢卖房子。我要真容了他,咱大姐往后的日子才要不好过呢。” 也好在官司赢了郭家赔了钱,要不然丢了六面山,那才真是要闯出来大祸。 杨桃也知道杨春晓是好心,可他不赞成杨春晓的看法。 她认真的看着杨春晓的眼睛,喃喃道:“还用什么教训?被自己真心当兄长的人陷害得险些家破人亡;作为一个父亲不过两月就没了孩子。这件事给他的痛,还不够刻骨铭心?” 杨春晓叹了口气,仰身往边上的柱子上一靠,不说话了。 “跟了秦夫子那么久,多少也学学他的沉稳性子。开春就要考童生了,自己多操心自己的事情。” 杨桃没再管他,转身往灶房走去。乔安在那里帮着额劈柴。 “谈好了?后头准备做什么?”看见杨桃,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听,只抬头一望时眉眼中的满足,晃得人心坎发暖。 杨桃不自觉就跟着笑了,掏出绢帕替他擦额头上的细汗道:“都说好了。” 看灶边已经堆了许多柴火,杨桃眉眼弯弯的拉了他的手,笑道:“歇一歇吧,都劈了这么多了,够烧好一阵了。” “阿娘身子不好,阿爹力气也不大。我不多劈点,等春晓一走,他俩烧火就费事了。” 杨桃听着,低下头脸红成了一片:“臭不要脸,谁是你阿爹阿娘了?” 她红着脸害羞的样子实在好看,看得乔安忍不住接着逗弄她:“你是我媳妇,你爹娘我可不就得喊阿爹阿娘?怎么,你不肯给我当媳妇了啊?” 杨桃的脸越发烧红,正要抬头瞪他,杨翠在门口咳嗽一声走了进来。 “桃儿,我有话和你说。”她没敢看乔安,说完这话就先走了。 杨桃一叹,也顾不上羞了,只抢了乔安手中的斧子让他歇歇,而后便跟了出去。 “好好说话,别着急,别伤了和气!” 乔安在背后细心叮嘱,杨桃回身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四目对望,唯有阳光。那些阴霾的、糟心的全部退散。 到了院外,杨翠拉着杨桃的手直接开门见山:“半个月时间,哪里就能想出来办法?桃儿,你姐夫他受的打击太大……” “重伤才要下猛药,阿姐,你别管了,我有分寸。” 杨翠叹一口气,泪珠儿就要往下滚:“你们都有分寸,可谁想过他?才从牢里出来,身子也虚,心头也虚。他原本就在腌菜上吃了大亏,如今又赶鸭子上架,那么大的难题,就给半月时间,这不得难为死他?” “那姐姐说怎么办呢?不逼着他,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胡思乱想,去想牢里的苦,去想王掌柜的背叛和陷害,去想你们没了的那个孩子?”杨桃抬手帮阿姐擦着泪,叹道:“我知道你心疼他,可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心疼,是从新站起来。” 提到孩子,杨翠更是泣不成声。感觉到孩子从身体里流失的那一刻,那种痛不欲生和无能为力,她刻骨铭心。 “姐,如果你现在重新怀上了孩子,没了那个孩子的痛是不是也能少一点,轻一点?” 杨翠抬头看她,使劲的摇头:“别说了,一说我心坎就痛。” 杨桃也跟着叹气,而后将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道:“对不起阿姐,我如果能早些过去,如果能早一点进去……” “哪里就由得了你,我虽然心痛难忍,却也知道好歹。可你姐夫……” “还记得你被坏了名声躲在屋里哭的日子吗?”杨桃打断她,再次接人伤疤:“那时候是不是也觉得生不如死,是不是也觉得这一辈子都毁了,再也没脸见人,再也不可能遇到良人嫁得好了?” 杨翠怔怔的,当初的那些事情,她已经好久没想起来过,几乎都忘了还有那些事,几乎都忘了曾经那么痛。 “阿现在都很少想了吧?”杨桃将她推出怀里,把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因为后来大家都知道了真相,更因为你成亲后家庭和顺,小日子蒸蒸日上。” 杨翠依旧怔怔的看着杨桃,没明白她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你是在婚事上栽了跟头,可后来顺遂的亲事治好了你的伤。同样的,姐夫在腌菜生意上栽了跟头,能治好他的就是腌菜生意的重新崛起。”她认真的看着杨翠的眼睛,她眼神里的坚定和鼓励给了杨翠莫大的勇气。 “我知道了,我会帮着他,一定让他尽快好起来。” “你还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严格来说小产也得坐月子。当时条件不允许也就算了,可如今出来,就该多顾惜自己。”杨桃紧挽着阿姐的手臂,将头亲昵的枕在她肩上,动容道:“那孩子,是大家心里的痛,我们的伤都只有你能治。阿姐,我想要侄儿,想护着他健康快乐的长大。” “好!”一个好字,杨翠眼泪又开始决堤。 杨桃也陪着她哭,她们都太痛了,哭一哭或许能好一点。 叶氏和杨老三透过窗户看着这姐妹俩,也是泪眼婆娑。 杨老三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着:“人生在世,哪里就能没有点坎坷灾难?咱们挺过来了,孩子们也有情有义知道上进,这对咱们来说,是福气。” 叶氏靠在杨老三怀里,流着泪笑得开心:“有些花,经风愈艳,有些情遇难弥坚。我们一大家能想扶相持,这是福气,我知道。” 两人相视一笑,流着的泪都不再苦涩。 是啊,苦难都打不到,他们这一家还会怕什么? 有了恶任务和难题,张存也活过来了。他一刻也不想停,急着要去打扫铺面、清点物件。 在那之前,他去找了杨桃一趟,留了一百两银子做前期开销,剩下的全退给了杨桃。杨桃原本是不收的,可是他说:“我拿着我自己都不放心,还是你看着吧,等需要了,我再来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别的银子杨桃都收了,可郭家赔孩子的那五百两杨桃还是递给了他。 张存看着银票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将银票推了回来。他红着眼睛看着杨桃道:“拿我孩子的命换来的钱,我怎么花?花一两就好像割了孩子一两肉,我这个心……” 他突然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可没等杨桃劝,他又突然起身离开,一边走一边道:“这银子,你处置了吧。我不要!” 经他这么一说,杨桃看着手里的银票,也没有勇气去花。 这天和乔安一起去赎六面山的地契,无意中说起这事。乔安沉默半晌,也只叹息:“你劝说旁人能说会道,一轮到自己反倒走不出困局?” 他拿过杨桃手里的银票,弹着她的脑门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好好过日子。这是你侄儿赐给你们的恩德,你们不用心的花,不让这银子发挥效用,他的恩赐又还有什么价值?” 杨桃额头被弹得生疼,却用手捂住痛处仰头对着他笑得阳光明媚。 “读书人是不一样。” 乔安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因为看着她捂着额头笑的样子,他的心忘记了跳。 他伸手去抓她,她却先一步跳开,扬着手里的影票欢欢喜喜的奔向了银楼。 乔安手上落空,薄唇却扬起了甜腻的笑。他背着手跟在杨桃身后,只看着她欢喜,他也能欢喜得不行,好像她就是他的太阳,她笑他的世界就阳光明媚;她哭,他的世界也阴雨连绵。 赎了地契出来,乔安就带杨桃去吃饭。他们两个,好久没单独吃过饭了。 谁知一进大厅,就听见满屋子议论:“北山头闹鬼了你们知道不?那女鬼,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活鸡活鸭咬断脖子就吃,遇到小孩儿也抓,恐怖得很。” “还能不知道?我亲身就遇到过,要不是我跑得快,肝胆血肉就都成了她的下酒菜。” “北山头的畜生都祸害得差不多了,依我看,下一步就该是抓人了,前两天刚丢了俩小孩儿,找到的时候就只剩骨头架了。” 满屋惊恐,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就小声猜道:“你们说,是不是郭家小姐和月季姑娘死得冤枉?那祸害人的根本还就是他们杨家?你们别忘了,知府大人和秦夫子和那杨桃可是有渊源的。” “可不就是冤,一到晚上,北山头的村民就能听见鬼哭。嘴里喊的,就是杨桃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乔安眉头微皱,杨桃脸色也很是不好。两人对望一眼,默契的往北山头方向而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斗鬼 一路上,乔安和杨桃听了不少怨魂作祟的传闻。也听说了郭淼和二丫后事的操办。 因为郭老爷一句话,二丫的尸首是拿破麻袋装着直接扔在了乱葬岗;郭小姐的后事虽说是交发衙门处置,可这样的死囚义庄不管,送过去也是拿破草席裹了往乱葬岗扔。 郭家那么大一个家,郭淼那么尊贵的一个嫡女,到最后竟只落了这么个结局。 杨桃不胜唏嘘,叹道:“到了最后,郭淼抱着郭老爷的腿说不愿意再当郭家的人。我当时只以为她是不甘心替郭家担罪,如今却是都明白了。 她虽是郭家疼爱的女儿,可其实也不过一枚棋子。寻常用度自是捡好的供着,可真到了危机关头,扔了她也不过像扔一块破布。” 乔安不忍她太伤感,连忙换了话题问:“这回的恶鬼事件,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这世上哪里有鬼?要真有鬼能作恶,这世上也早就没有奸恶之人了。被害的人直接找凶手报仇,那些个坏人,哪一个活得成?” 乔安也不信什么鬼神。 “那就是有人装神弄鬼!”乔安敛眸想了片刻,终是不解:“就郭家弄出来的大案,如今的结果对他郭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再闹,还不定要牵扯出什么。眼看着知府大人就到了,这时候装神弄鬼的闹,对他们可没有好处。” “可除了他们,谁又会再做这事儿呢?话里话外都提我们杨家,作祟的人肯定和先前的案子有关。” “去看看就知道了!” 乔安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牵了杨桃的手,问她:“怕不怕?” 杨桃本来不怕,可乔安都关切的牵好了自己的手,那就怕吧! 她回握着乔安的手,仰着写满胆怯的脸道:“有你在,我就不怕了,什么都不怕!” 自此,乔安再没松开杨桃的手,哪怕要被钝刀砍中肩膀,他也是先将杨桃护在身后。 都知道乱葬岗形容凄惨,阴气滔天,可真正见了那景象,才知道那些说辞都太过苍白无力。 远远的闻着浓烈的尸腐味儿,杨桃就吐了翻天覆地。等捂着手帕走近,却又被成群结队来觅食的乌鸦、野狗、野猫等无数牲畜吓得浑身发麻。 乔安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畔温柔道:“别看,别怕!” 杨桃浑身发抖,乔安没有发子,只得撕了衣摆蒙住她的眼睛,而后将她背了起来:“就路过一下,等翻过这个山头就能进村了,你忍一忍。” 杨桃挣扎着从乔安背上下来,又伸手扯蒙眼的布:“得去里面看一看,若真像你说的郭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那很可能是郭淼或者二丫没死。” “没死?”乔安按住她扯布的手,沉了声道:“仵作亲自验的脉,你也亲自看过。” “仵作看完郭淼就没看了,我只探了二丫的呼吸。当时看那根簪子尽数扎进她胸口,想着也要活不成,不忍心太对尸体不敬。” “可都扎穿心脏了,哪还能活?” “如果没扎中呢?簪子不够长,或者她的心脏比较偏呢?” 乔安面色一凛,牵着杨桃就往里走:“我带你去看,你跟着我,若是找到了尸身,你再揭开来看。” “我想和你一起……” “可我想保护你!”乔安拉住她要揭开布巾的手,继而强硬的将她背在背上。 乔安在乱葬岗走了一圈,找到了郭淼被啃得只剩半边头颅的尸身。却怎么都没找到二丫。别说是尸体,就连她身上的一片布都没找到。 “果真还活着?” “也可能被野东西啃干净了……” 乔安又在附近找了好久,眼看着天要黑了,也只得往外退:“先走吧,去村子里看一看。” 便是蒙着眼睛,乱葬岗也令人胆寒。杨桃趴在乔安背上,有担心他的心情感受。于是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说要是二丫当真还活着,咱们该怎么办?就凭她做下的那些事,就是还活着只怕也逃不过一死。” 满地白骨,四周还围着虎视眈眈的畜生,天又快黑了。乔安便是胆大,心坎也是发麻。 杨桃和他说话,他便顺着往下说:“作恶多端,抓住了哪里还能饶?” 原本是想借着说话分心,可句句离不开死,也实在渗人。乔安不想在杨桃面前露怯,扬高了声音道:“要我说,就该换一把火点了这乱葬岗。摆在这里吓人不说,气味难闻,尸毒四散,搞不好就要惹来瘟疫。” 杨桃也赞成得很:“是该处理一下,等咱们回去,就回禀董大人,让他派兵将这里收拾一下。该埋的埋,该烧的烧,该清理的也得好生清理。” “山那头还有个村子呢,不将这里收拾妥当,也实在不行。” 说着百姓,两人的胆子又壮了,乔安还调侃道:“走,去抓女鬼。我倒想看看那鬼长什么……” 样字还没出口,侧面突然有风声传来。 乔安觉出来危险,将杨桃护住,自己再往边上躲。东西擦着他面庞射过,砍劈了他肩上的衣裳。 “谁?” 看着落在脚边的钝刀,乔安谨慎的朝钝刀来的方向寻去。 寻到乱石处,一个拎着死鸭子的女鬼突然站了出来,青面獠牙,七窍流血,伸着利爪就朝乔安抓来:“还我命来,杨桃你还我命来。” “还敢装神弄鬼?”乔安一脚踹过去,那女鬼竟真的被踢倒在了地上,青面獠牙的面具也摔在了一边。 都别揭穿了,那女人却还从地上爬起来,依旧重复着先前的动作,平举着手要往乔安身上抓,嘴里喊着:“还我命来,杨桃你还我命来。” 乔安眉头皱了紧皱,再次将她踹翻。 可踹翻了她,后勃颈却是一冷,乔安敏锐的低头一躲,一根削得尖利的树杈贴着头皮飞过,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可伤到了你?”他赶忙将杨桃放下来,慌慌张张的仔细查看。 杨桃扯下眼罩,看着着急的乔安安心的笑:“我没事,毫发无损。” 乔安仔仔细细的看了,确定是毫发无损之后,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蒙上眼吧……” 他伸手来拿布条的时候,杨桃已经将手里的布条藏在了身后:“我最怕,不是什么魔什么鬼,是你不在我身边,是你有所损伤。让我陪着你,我们同进共退。” 正说着话,那女鬼又站了起来,伸直了手一蹦一跳的过来。杨桃一脚将她踹倒,喝问:“你到底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想做什么?” 见那女鬼根本威胁不到杨桃,乔安便抬头往树枝飞来的方向看去。 原本是疑惑还有人躲在背后,这一看却看见好多人打着火把过来。为首一个衙役乔安认得,身手很好。 乔安帮着杨桃绑了那‘女鬼’,而后便带着杨桃迎了上去:“周大人来了?” “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当真有鬼呢。如何,刚才没伤到你们吧。” 如此说来,那树杈是周大人扎的了? 乔安没及说话,周大人已经絮絮叨叨的说开:“远远地看见个黑影,披头散发的女人模样。我还以为是百姓口传的女鬼呢,这就出了手,实在惭愧。” “乔安背着我呢,头发散了,是有点像女鬼。”杨桃说笑着着将帮了的女鬼推到衙役面前,皱了眉道:“倒不是鬼,不过这里可能有些问题。” 杨桃指了脑门的位置,又指了落在地上血淋淋的死鸭子给他看。 领头的周大人看了看那女孩,又看看了散乱了头发的杨桃。他总觉得自己刚才看见的黑影不是这两人,也觉得自己扎下树枝不该能扔这么远。 他再往周围环视,火把下白骨、散尸狰狞恐怖,实在是看一眼也毛骨悚然。 这鬼地方他可不想再来了,既然抓到了女鬼,那就这样结案吧! 这样一想,他便对乔安抱拳道:“首战告捷,可多亏了乔公子。” 大伙儿押了那疯女孩儿离开,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乱石堆里,二丫一双眼睛阴深深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尤其看到乔安对杨桃体贴细心,如珍似宝,她恨得胸口都疼。 等大家都走远了,她才出来捡起钝刀和那根差一点就能要了杨桃性命的树枝,不甘的朝地上呸了一口。 “我就不信,你的命能比我还硬。你给我等着,好生等着。” 听了乔安和杨桃那番对话,二丫知道这乱葬岗也不能呆了。她捂住还没愈合的伤口,踉跄着脚步往远处逃。 不管怎样,先活下去! 那疯女孩儿被带到县衙,两三个郎中帮着把脉,都觉得不是疯,是被堵了神脉只要疏通了,就能清醒过来。 如此养了两天,那孩子终于好了。 一好却就是嚎啕大哭,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嚷着要去郭家拼命:“他害死我爹娘,只为将我逼疯帮着他喊冤。我杀了他们,我去杀了他们。” “到底是在怎么回事?”赵郎中一把夺下她手里刀,苦口婆心的劝了好久,才让那女娃情绪稳定下来:“他们用你喊什么冤啊,真有冤情也该上衙门来喊啊。” “不用上衙门,只要十里八村的百姓认定了郭家冤枉就行。只要大家同情郭家、恨上杨家就行。我爹娘说装神弄鬼损阴德不肯答应。他就杀了我爹娘,我敌不过他,被他在头上胡敲两下就晕了,再醒来就是如今。” 赵郎中和杨桃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惑:真是郭家,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败落 还没等大家想明白郭家这么做的动机,外面的议论已经沸沸扬扬,郭家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尤其衙役奉命一把火烧了乱葬岗,并走访北山头村,查证女孩儿家人死因之后。大家对郭家的印象已经跌到了谷底。 虽说郭老爷击鼓鸣冤,大喊冤枉。虽说知府大人亲审此案,发觉女娃的说法没有证据支撑。 可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官府没能给明确的说法,郭家没得到应有的惩罚,大伙儿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都不服气得很。 前些日子,郭家为了挽回腌菜案败坏的形象,为了收拢人心,在好几个城镇开了私塾,免费教贫寒子弟读书写字。 原本都有些成效了,受恩惠的百姓对郭家都表示出很大的宽容和感激了。可这一出‘女鬼’的事,大多百姓都把自己孩子接回了家。 “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指望考状元当大官?别最后字没认上两个,反倒让郭家的人将孩子教成畜生。” “就算是畜生也能留下条贱命,就怕郭家又动什么坏心思,直接将孩子的脑瓜拍坏,让他在乱葬岗人不人、鬼不鬼的吓人。” “这郭家,太缺德了。” “还那么多读书人在他家门下当清客,依我看啊,也都不是些好东西。” …… 郭家网罗在身边的读书人可不好少,周边府县有才能的学子大多投在了他们门下。可学子大多重气节,他们投靠郭家虽说也为了沾郭太傅的光,也因为郭家是出了名的惜才之家,大善之家。 如今连着出了两宗大案,郭家的嘴脸让人扒尽,有点血性的学子哪个还敢呆在他门下? 一时间,门下学子走了个七七八八,大多跪在秦夫子门口,求着要拜他为师。 郭老爷气得吐血,郭老太直接就晕了过去。 这一晕,好容易控制住的中风又严重了。十来个大夫全力抢救之下,人虽然救过来了,可却也只吊着口气,生活不能自理不说,连说话都吐不出个囫囵字。 郭老爷守在老娘床边叹气,郭老太想起身起不得,想摔东西也动不得,最后急得面红耳赤,眼仁儿充血,对着郭老爷喷着唾沫大骂。 她又哭有又闹,唾沫星子喷了郭老爷一脸,郭老爷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无助的看着亲娘,叹道:“长兄让网罗天下人才,争取咱们的人能站朝堂半壁江山。我全国各地的收罗才子,眼看着就要有成效了,却又出了这样的事。” 郭老太又是一阵激动,郭老爷按了按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又接着道:“湘地知府一倒戈,那些学子一反水,我郭家在西南地区的苦心经营便宣告失败。 以咱家如今的名声,以董县令如今的态度,咱们想东山再起也难。你又成了这个样子,你说我怎么向大哥交代?” 倘若换成别人,将事情办成着这样,那是要乱棍打死。 郭家有个太傅在中间周旋,可前程…… 郭老太离水的鱼一般在床上挣扎呜咽,她痛苦得流流满面,可依旧没有人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在生气什么。 郭老爷长叹一声,只以为她是猝然瘫痪受不了,拍着她的手道:“娘也认了吧,这边最好的大夫也给你看过了,没法子。” “祥(杨)汤(桃),灶(赵)拉凶(郎中)……”不甘心就此瘫痪在床,不能自理。这里分明就有还没用的郎中,根本就有能治她并的郎中。 当年,她都快死了,杨桃和赵郎中不照样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这回,郭老爷倒猜到了他娘的意思。可整个人却愈发的压抑憋屈:“安家得罪了杨桃,她可是将安家小子治了断子绝孙。咱家害了杨翠的孩子,还差点要了她全家的命,你指望她来治您?只怕比不治还能强些。” 郭老太再呜咽吵闹,郭老爷也只叹气,再闹,他便吩咐下人好生照顾老祖宗,自己行礼退了出来。 郭家不想遭大难,就得有建树。 他光散银钱,买乞丐帮郭家说话,请说书先生帮着导向旁人说法,自己还开设粥棚、给穷苦人家送米送面。郭家养的夫子还亲自去资质好的孩子家里教学,只图让家长看到郭家的好心和诚意。 这样一番忙碌下来,银子有人来拿,粥饭有人来领,米面人家也照吃不误,可就是不肯让孩子跟着郭家的人念书。 郭家发现的好几个有天赋的孩子,人家长一转身就去求秦夫子,求他开私塾让孩子读书,一造福乡里。 秦夫子考教了孩子们学问,而后便和乔二叔联手办了多家学堂。不光是有天赋的孩子,所有想念书的孩子都能免费来念,只消自备口粮就成。 如此一比较,郭家可就被比下去了。 光是这个还不致命,真正要命的是那女娃缠着郭家不撒手。 自打病好出了衙门,她就成天晚上在郭家门口哭丧。就是她装鬼吓人时的样子,一手一只血淋淋的死鸭子,一手一只扭断了脖子的死鸡,然后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成日的喊郭老爷还命。 县衙抓过她几回,劝也劝过,说也说过,板子也打过。可你别放她出来,只要她得了自由保管立马去缠郭家。 旁人问她为什么:“官府都说证据不全,你家人的死或许真和郭家无关了。你这样不依不挠的吓人就不怕郭太傅拧断你脖子?” “我眼睁睁看着他害死了我全家,还要什么证据?他家在朝中有人,杀了人也不用定罪偿命。可我就要他们日日都不得安宁,我爹娘要泉下有知,也该变了厉鬼回来,和我一起找他们索命。” 大伙儿觉得孩子可怜,也都包容她胡闹。可郭家日复一日的听人哭丧,不厌其烦,终是没忍住出了手。 那天晚上,女娃再闹,郭家护院便借着打鬼的名义将女娃狠狠打了一顿。可第二天一早,就发现那女娃淹死在了郭家的荷花池里。 这下,整个梁县都愤怒了。 “一个小娃娃,没爹没娘还坏过脑子,你受不住撵走就是,做什么害人性命?” 仵作仔细查过尸体,确定死因是呛水。可在郭家找不到他们将淹死女娃的证据,便又只能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哪个知情的能服气? 整个县城的百姓看郭家人的眼神都变了,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更将这事编成了书讲。乞丐们照例拿郭家的银子,却是阳奉阴违,说着郭家的好话,那语气去不屑得很。 到如今,郭家的名声算是全败坏光了。 迫于无奈,郭家变卖了家产,轻装简行去京城投靠太傅。 走之前,郭老爷去寻了董县令,黑嘴黑脸的撂下了一句话:“董县令既有了选择,那便好自为之。” 董县令冤枉,他分明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在中间周旋。是郭家自己不争气。 恰好杨桃和乔安相携着来送牌匾,青天老爷四个字滚了金边,扎得郭老爷的眼睛生疼。 “你们好样的,郭某人告辞!” 乔安也向郭老爷拱手:“多谢郭老爷夸赞。” 郭老爷冷哼摔袖,转身就走。 杨桃却又叫住了他:“这些天,郭小姐没回家找过你吗?当初在乱葬岗,我可看见她死不瞑目。” 郭老爷转头阴狠的瞪着杨桃,那眼神凶狠得乔安都站到了杨桃前面。 等他走了,乔安将牌匾交给董县令,连话都没说就带着杨桃走了。 董县令气得直接砸了匾额,可再砸郭老爷也看到了。等他去京城一告状,太子爷哪里还肯信他? 回去的路上,杨桃和乔安路过腌菜铺子。原以为会是门可罗雀的凄凉景象,却没想到门口围满了人,热闹得很。 杨桃和乔安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闪着亮光。 “姐夫还真有法子,走,咱们去看看。” 扒拉开人群,却见张存就着水正在吃腌菜。二十几个小坛子由围观的乡邻随便开,开哪坛他尝哪坛。 等他吃过,又让围观百姓也吃:“吃一口给十个铜板,要因此得了病我张存出钱医病并赔你十两银子误工钱。若吃死了人,我张存给他抵命。” 喊了半天,没有人敢试:万一真吃死了呢?谁能还了咱们的命? 出门回来的小二发现了杨桃,行礼后要喊张存,杨桃阻止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这样卖腌菜?” 小二叹气,无奈的摇头道:“哪里是卖?看热闹的多,真正买的一个都没有。他自己一天倒是要吃掉小半坛子,吃得他见天的反酸水,肚子疼。” “给银子也没人愿意尝一口?” “没人!”小二又是叹气:“十个铜板是不少,可谁愿意生病,谁不顾惜自己的命。咱家的腌菜吃死过那么多人,谁也不肯轻易试。万一丢了命呢,掌柜的抵了命他们也活不过来啊。” “可张掌柜不是自己也吃吗?都吃了这么久,不也没事?” “那谁知道哪一口有毒哪一口没有啊?万一掌柜的是做戏骗人呢?” “也是!” 乔安看着张存又在百姓的哄笑下吃了一大筷子腌菜,于心不忍道:“我来试!” 他让一个乡亲帮着夹了菜吃,而后道:“咱们开门做生意,图的不过一个利字,在菜里下毒害人,还有何利可图?所以乡亲们放心,杨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后,一定亲力亲为监督菜品品质,绝不会再出现腌菜有毒的情况……” 乔安还在侃侃而谈,可围观百姓却都散了。他们围着看,原本就只为了戏耍张存吃腌菜,没了乐子,那还看什么? 你说买菜?梁县卖腌菜的又不只有他一家,我至于拿小命去冒险?这些坛子里是没毒,那万一哪天又有人投毒呢?杨家得罪了人,天知道哪天又有人来报复? 第一百九十八章:破解 张存见天的忙,最后却是一两腌菜都没卖出去。如今见了杨桃和乔安,惭愧的低着头,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杨桃也不安慰他,只自己从坛子里捻了块腌菜扔嘴里,吃得眉开眼笑:“改明儿个多备双碗筷,我一天三顿都上这儿吃。就拿腌菜配饭。” “我回去和秦夫子商量下,看学堂的早饭配菜能不能加一样腌菜。四五百学子,那消耗可不少。但你们的价格得公道。” 张存立马抬头看他,可看着看着,眼中的亮光就逐渐熄灭下来:“还是算了,别遭人诟病。” 杨桃也觉得是:“你去开口,秦夫子哪里好拒绝?才出了事的杨家腌菜端上县学的桌子,学子们心里该有想法了。你和春晓跟在夫子身边就已经惹了人眼红,再卖腌菜,旁人得怎么说你们?” “总得先打开局面!”乔安扫一眼满屋的小坛子,笑看着杨桃道:“你价格压低些,学堂也能多省些银子买书。对学子来说,也是好事。若真有人要说,那就让他们去说,我们坦坦荡荡不怕。” “我怕!”没等杨桃说话,张存已经接过了话头:“我已经对不起家里人了,难道还要去连累你和秦夫子?郭家败,就是因为坏了名声。你们若被整个书院的学子诟病,那我……” 张存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收了腌菜坛子,关了门就走:“这生意是我的事,既然说好了给我半个月时间,你们就不要插手管。” “他……” “没事!”乔安揉了杨桃的刘海,牵起她的手往回走:“姐夫要强,等等再说吧!” 满大街的人,杨桃紧着要抽手。乔安却紧抓着不放,拉着她光往人多的地方走。 第二天,张存就走了,只带走了几下坛腌菜并一百来两银子。 杨桃有些着急,问:“就那点钱,他能去哪儿?” “黔地!”杨翠看着杨桃的眼睛,一脸喜色:“他肯去拼,我高兴。你们也不用担心,他知道我在家等他,他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当儿戏。” “那梁县呢,这边的生意就不要了?” “要!”杨翠回答得斩钉截铁:“如今没什么买卖,阿娘一个人做的那些腌菜就够用了。你姐夫去外头跑路子,梁县这边,我来!” “你?”杨桃有些担忧,可拗不过杨翠坚持。 之后,杨桃一直注意着阿姐这边的动静,发现她并不像张存那样自己吃腌菜获取信任,这才放心了些。 后头乔安又来问干会过一遍,说是县学同意买杨家的腌菜,问他们价钱。 可杨翠还是拒绝了:“张存说得对,不能为了自己就连累你们。杨家的腌菜,不卖给县学。” 杨桃要帮着推销,在良心药铺门口挂了个牌子,写到:“凡因吃杨家腌菜得了病,药铺免费治病,并发十两体恤银子;凡买杨家腌菜半斤的,全家免费拿药一次,依次叠加。” 赵浪中还当着所有病患的面买杨家的腌菜吃,边吃便夸:“这菜啊,不但味儿好,还对肠胃好。一天吃上两口,保证预防便秘。” 来良心药铺的人,大多受过赵郎中和杨桃的恩惠。 大家碍于情面,也出于对杨桃和赵郎中的信任,大多勉为其难的去腌菜铺子买了一点。 杨翠倒也给腌菜,可却不收钱:“你们拿回去吃,吃完了再来。我杨家腌菜免费赠送一个月,这一个月中,你们吃出了任何病痛,我杨家负责。” 白给菜还管治病?这大好事,自然有人心动。 先前来要菜的都是些乞丐,杨翠不撵人还一人给个粗粮馒头。后头来的,便有些穷苦百姓。看着他们,杨翠就多个一些,顺便也问:“你家里可有愿意来作坊做工的?一个月给一两银子月钱,让休两天。” 如此广撒网,倒也有人愿意来。 等招够了二十多人,杨翠便敲锣打鼓的带着她们去各个医馆检查身体。全梁县一家医馆一家医馆的走,等所有医馆都确定这些工人没有疾病了,杨翠才和这些人签订用工契约。 招了工人,杨翠却不买菜开工。她在自家铺子门口挂了个牌子。招募五个大夫常驻杨家腌菜作坊。 工作内容很简单:工人每天上工前把脉,确定健康了上工。每一道程序完工了,大夫检查菜品,确定无毒不治病。最后开坛卖菜,大夫当着大伙的面先验先尝,确保杨家卖出去每一两菜都安全无害。 这牌子一出,轰动了大半个梁县。 “给腌菜请郎中,这可是天下奇闻。” 那些个郎中也是气愤摇头:“身为郎中,当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小小腌菜作坊,竟也敢生作贱朗中之心,实在是岂有此理。” 赵郎中却当众站了出来:“老夫去!保证百姓入口的东西干净,便能保证他们少生病。防患于未然,这法子好。” 有人酸他:“你的良心药铺不开了,要转行追名利了?杨家给了你多少银子啊,你这么卖命替他们吆喝。” 赵郎中也翻了脸,紧皱了眉头斜着眼睛看他:“你不追名逐利,你治病收什么银子,在外提什么悬壶济世?” 那人被怼得老脸通红,摔袖而去。 杨桃一看氛围要僵,赶忙出来打圆场:“帮着杨家作坊验菜不耽误寻常行医。三个郎中,给二十来个工人把把脉也不用半个时辰。一个郎中负责一个腌菜流程的饮食安全,每天最多也就只花一个多时辰。” “像我师父赵郎中,完全可以先去把脉再开铺子,中午休息的时辰再去作坊看菜,两不耽误。别的郎中一样,用自己休息的时间就行,不耽误你们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杨翠更干脆,直接说了酬劳:“虽说郎中在作坊的时间短,可看着的却是杨家腌菜铺子的命脉,所以工钱绝不能少。每人二两银子的月钱,按月结清一文不少。” 如今的工钱水准,普通郎中在药铺里辛辛苦苦一个月也才一两银子,偶尔伺候好了大户人家,能得几十个赏钱。 杨家一喊价,便是二两。 这…… 那些喊着杨家轻贱大夫的人也不喊了,说大夫的天职是治病救人的也不说了。好些个大夫报名应聘,最后还得比试医术择优聘用了。 作坊是现成的,如今又有了工人大夫,也便能从新腌菜了。 杨老三和叶氏见天的忙,腰酸腿疼的不说心里还没底:“虽说请了郎中看着,可乡亲们认不认还不知道呢。这一做就百十大缸,万一卖不出去……” “没事,相信阿姐,能卖出去。”杨桃在一旁看书,闻言放了书笑道:“若不是经了这事儿,我都知道阿姐原来这么能干。请夫子帮着验腌菜品质,这主意我都没想到。” “说到这个,翠儿是挺机智。” “所以啊,咱们作为家人,要做的就是信任她,听她安排。你们说是不是?” 叶氏不住的点头,杨老三沉默半晌,也道:“家里如今也不缺银子,随着她折腾吧。不好生发泄发泄,只怕心里要不舒坦。” 杨桃却是很看好杨翠,可没做出成绩,再怎么说都是空谈。 她轻轻一笑,倒是提了另外一个话题:“腌菜铺子上回吃亏,一来是被旁人设计,二来还是信得过的人手太少,旁人可钻的空子太多。咱们这次再开,我想着要不然和大伯二伯合伙?” 杨老三端着盖碗茶在一旁慢慢的抿,叶氏却是担忧道:“我知道你是想拉扯你大伯家一把。如今三房人,手头最紧张的恐怕就是你大伯家了。可咱家铺子如今也倒了,能不能重新开起来还说不好,你大伯二伯不见得能愿意。” “又不用他们花银子,两个伯娘去作坊当管事,能搭把手干活就搭把手;不肯搭手了就分配下人员,指挥下现场,再看着点腌菜质量。他们一家出一个人,一个月和长工一样月钱一两银子,另外每个月再分他们一家一成红利。” “他们什么都不干……”叶氏有些不情愿,倒不是舍不得银子,是觉得他们没道理坐享其成。 “娘,一房人富有不叫富,全家都有出路了那才叫出息。独木不成林,咱们既然生成了一家,就该当相互扶持。” “我看成。”杨老三搁下茶盏,提着烟杆找两个哥哥商量去了。 叶氏想着被抓那天晚上,几个侄儿豁出性命拦门的情景,也是半点意见都不再有:“到底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都连着筋。也不过两成红利,分就分。” “只但愿咱家的腌菜铺子好起来,如此,咱们也有资本大方。” 杨桃抿着嘴笑,搂着叶氏的脖子撒娇:“就知道阿娘最好了,咱们三房人同心协力,日子肯定能蒸蒸日上。” 这边才和乐着呢,二房那边却突然摔了杯子。紧接着二叔怒火冲天的声音就掀了房顶:“这就是个畜生,天杀的畜生。” 而后是田氏撕心裂肺的哭:“我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叶氏和杨桃一惊,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吓得两人起身就跑。 还没道门口,又听见田氏捶胸大哭:“儿啊,我的儿啊,你让为娘的怎么活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气死 大伯娘先一步到,此时正搂着田氏苦口婆心的劝。 二伯父指着二伯娘的鼻子想骂,最后却是一耳光抽在了自己脸上:“怪我,怪我将他管得太死。可现在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叶氏也帮着劝田氏,杨桃凑到杨老三跟前小声的问:“这是怎么了?你说错话,惹得二伯父、二伯娘生了气?” “不是!” 杨老三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张纸片子递给杨桃,道:“杨畔那孩子也太不像话了,一声不吭就去了山西,扬言要帮着守雁门关,建功立业。” “现在又没征兵,雁门关是他想去就去的地方?从咱们这里到山西多少路程,他连路引都没有,怎么去山西?这要是让官府抓到了,立马就是流放为奴啊。” 二伯父急得团团转,杨老三一听不但没揣多少银子,连路引都没有也是立马就急了:“那还在这里说什么?赶紧雇车追啊!” “都四五天了,还去哪里追?” “都四五天了,怎么现在才发现?”杨桃吃惊的看着二伯娘,她不是将杨畔看得很紧,一天不见都要闹一场的吗? “他说要去外祖家住几天,我便送了他去。到了他外祖家,他有迷上了往私塾跑。他肯念书,家里自然欢喜,他说在私塾住几天,我们更求之不得。看谁知道他才住了一晚上就谎称家里有事跑了? 他外祖家还准备报官呢,这一搜他屋子,搜出了这个。他当真是嫌我命太长,来气死。” 杨畔一肚子花花肠子,一把弹弓也打得好。想来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大伙儿帮着劝了好一阵,总算是劝得二伯娘不哭了。 虽说能将杨畔抓回来机会不大,可不试一试杨家人也不肯死心。于是兵分几路,雇了车直往山西追,一口气追到雁门关,也不见人。托关系塞银子,好不容易找了个千户打听,最近却根本就没来新兵,更没有叫杨畔的人。 二伯父当场就晕了,再醒来也是直掉泪。 “这孩子,可要急死个人了。” 等他们回转,杨翠的第一批泡菜都腌好了。可惜,当真没有销路。 虽说安全问题全解决了,可也已经到年下了。过年嘛,杨白劳家也要包顿饺子,谁会去关注腌菜?即便要关注,那也不会选杨家的。喜气洋洋的日子,没人愿意看着腌菜去想那凄惨冤枉的过往案子。 尤其上次案子的受害人家属又来大闹了一场。 他们家里死了人,虽说得了抚恤银子,可一到佳节谁不思念谁不难受?郭家去了京城,董家是断人生死的官老爷,他们能出气的也只剩杨家的腌菜铺子了。 杨翠看着被砸碎的桌椅坛子,看着满地撒着的腌菜,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杨桃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她过去搂住了阿姐的肩膀,想劝却不知道从何劝起。 “不行就报官吧,铺子里就你和小二两个人,他们要再来闹我实在是怕……” “大家都是可怜人,计较那么多也不过让他们更可怜,而我们招来更多的愤怒。” 杨桃也觉得报官是下策,可要怎样才是上策她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得先帮着收拾了铺子,余下的事情往后再说。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不如关了门回家歇几天?” 杨翠坚韧的摇头道:“这才腊月中,哪里又关门的道理?咱们做买卖的,不开着门等客人,难道还指望客人在守在门口等咱们?” 杨桃拿着笤帚,转身去看杨翠。只看见脸上有伤的她依门望着远方,神色柔和安宁,却偏生纤弱得令人心疼。 她,在想姐夫,在盼着姐夫回家吧。 她,以弱小之力撑着杨家腌菜这个铺子,这块坏了的招牌,凭借的毅力也不过‘张存’二字吧。 杨桃从阿姐身上收回目光,她麻利的扫好地,拎着自己的包袱走了。 虽说没什么法子,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闹事那户人家的门口。 恰好有个小媳妇出来倒水,看见杨桃原本还算平和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盆里的涨水径直往她身上泼:“赶紧给老娘滚,再让老娘看见你,泼的就不是水了。” 杨桃惊险的躲过了脏水,想和那媳妇说两句话,那人却拎着我盆转身进屋,随即便用力摔了房门。 杨桃在外面听到了哭声,老母亲哭儿子,小媳妇哭丈夫,小娃娃哭父亲。屋里面乱成一团。 老夫人一边哭一边数落妇人:“靠着郭家赔的钱,我在绣点东西拿去卖,日子也还过得。你成日的找混混去杨家作,惊动了官府祸了罪。赔银子不说,再把你搭进去,那可怎么办?” “活,怎么活?”那媳妇嗤笑一声,拔高的声调透着刻薄:“郭家的银子一来,堂叔表叔的都上了门,不是这家遭了难就是那家要死人。你自己说说你借出去多少银子?二百七十两银子的赔偿钱,如今可还剩有七十两?我的两个孩子还小,我怎么也得为他们想一想。” “那你就更不能去杨家闹了啊!”老婆子急得打手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闹得杨家气不过,不闹得姓杨的气极了打死我。你们去哪里弄银子过活,这两个孩子哪里能有出路?”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杨桃实在听不下去,转身走了。 好好的一个人,不想着自己努力发家致富,于讹人一途倒是能豁出性命。这样的人,实在不可怜,也不值得同情。 既然如此,也不怪我杨桃对你们下手。 当天晚上,小媳妇家闹了鬼。那鬼不是旁人,正是这家的男人。 那天晚上,老太太搂着柱子哭了一夜;小媳妇煞白了脸色,也是流了一夜的泪。她坐在床上,搂着自家男人的衣裳,呆呆的坐了一晚上。 “好好活,我也想好好活,可你不在了啊,不在了!当初郭家是怎么说的?说好的不是要命的毒药,说好的最多昏迷几天。说好的,我去吃,当初,明明是说好了的。” 乔安和杨桃并肩坐在她家房顶,听着下面的动静,心里也不好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当初不贪郭家的银子,也不至于落到如今。”乔安摘下脸上的鬼脸面具,拉了杨桃的手要走:“走吧,这边该不会再出乱子了。” 小媳妇经这一闹,不仅没出乱子,还帮了杨家大忙。 第二天,小媳妇就跪在了杨家腌菜铺子门口,见到杨翠来开门,她便磕头认错,掏了银子要赔她损失:“我男人说了,害人下了地狱是要被挖心掏肺、剜目割舌的。我将银子赔给你,再不会来害你。” 杨翠扶了她起来,没要她的银子:“你们孤儿寡母的过日子,处处都要用银子。自己留着吧,我这铺子虽说现在不挣钱,可到底也是个营生。” 家里统共不足七十两,打砸就要赔二十两,小媳妇拿出来银子的确肉疼。如今不用赔,她却也没觉得欢喜。 “我会报答你。”她认真的看了杨翠一眼,拿着银子转身走了。 杨翠也没将这个当回事,无奈的笑了笑便进了店面。 可从那天开始,小媳妇每天都会来杨翠这里买腌菜,买完就蹲在门口就着馒头吃。杨翠不忍心,让她进屋,她却怎么都不肯。 闹市中央,最不缺的就是人。 见着小媳妇成天对杨翠冷着脸,却还成天来买菜。大伙儿都奇怪得紧。问她:“你男人就是吃她家的菜死了的,你怎么还来买?” “家里的银子叫婆母全借了出去,要攒点钱过年包饺子,我不就得省着银子花?五六个铜板买半斤腌菜,能吃一天。”小媳妇说完也不再理人,大口吃自己的腌菜馒头。 “可腌菜又不是只有这一家,你干嘛要照顾仇人的生意?” “好吃呗,除了她家谁家的腌菜能成天就馒头吃还不腻?”她恶狠狠地咬一口馒头,又转头恶狠狠的瞪一眼杨翠,而后才接着道:“若不是为了省钱,谁肯看她一眼。” 这些人都亲眼看见这小媳妇在这里吃了好几天腌菜了,可都这么多天了还能将腌菜吃得这么香,看来当真是好吃。 光看她的吃相,大伙儿也跟着咽口水。想着以往杨家腌菜的味儿,便有人忍不住进了铺子。 到年关了,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大伙儿发现还有这么个省钱还不委屈嘴的法子,也跟着学。买了腌菜大人吃,老人小孩吃新鲜菜,省下的银子当真能过个好年。 如此一来,杨家的生意还真有了起色。 她家的腌菜原本就是以口感好、品质,价格低成名。好这口的好久没吃上,如今美味从新入口,哪里还戒得掉? 杨家的腌菜铺子重新有了生意,虽说不是门庭若市,可也总算不再亏钱。 大伙儿都很是欢喜,杨翠心里的巨石也落了地。捧着自己挣来的二两银子,杨翠泣不成声。她捧着银子朝着黔地的方向大喊:“张存,我们成功了,咱们的牌子能立起来了。” 杨桃躲在屋里看书,听着这带着哭腔的骄傲喊声,也是笑得泪眼朦胧。 这点微弱的成功,来得太不容易;来得太意义重大。 杨家,该重振了! 第二百章:激愤 快到年根的时候,张存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是黔地一家商铺的大订单。 “那边和南越挨得进,能将腌菜卖到那边去。”张存解下身上的包袱,从里头掏出五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杨老三:“这是定金,五万坛腌菜一年内交清。尾款一个月一结。” 而后又将另一张银票递过来:“这是一千两银子的押金,若是他拿够了五万大缸腌菜,咱们退他一千五百两。要是拿不够,这银子咱们就不退了。” 看着两张银票,杨老三心里百感交集。他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到最后也只能颤抖着嗓音喊了句:“好,好!” 叶氏看着张存,却是背过身去直抹泪。杨桃搂着她阿娘的肩,拍着她的背哄道:“姐夫有出息,阿娘该高兴才是。” “高兴,是得好好高兴高兴。”叶氏赶忙抹了眼泪,拉着杨桃去为张存张罗大餐。 等笑出门,叶氏才拉着杨桃的手道:“倒是拿了银子回来,可你看他黑瘦成了什么样子?刚才你阿爹拍他肩膀时他眉头皱成了什么样儿?我猜啊,他身上肯定有伤。” “黔地那边风沙相对大一些,饮食虽说差别不大可到底也有区别。姐夫走的时候银子带得少,又一路奔波,黑瘦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知道。”可到底是心疼。 “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咱好好给他补补不就好了?”看阿娘那泪珠子还要往下滚,杨桃赶忙拍着她的肩道:“阿娘可不能一直这样。你都心疼成这样了,阿姐可该成什么样子?他们小两口不容易,咱们别在大好的日子惹他们伤心。” “是,阿娘知道了。”叶氏拿了银子去大房买鸡,又推着杨桃道:“去镇上把张婶子接过来,张存从黔地回来就直接来了这边,她阿娘自己在家该等着急了。” 杨桃有些不情愿,当初阿姐在狱中流产,回去了张氏就没给多少好脸色。不仅如此,还借口过了一个月,不给阿姐补身子。 老太太轻贱杨家人,杨家人做什么要上赶着去亲近? “快去!”叶氏推她:“到底是你姐夫的亲娘,你阿姐的亲婆母。她于你来说无足轻重,在你姐夫眼里可重如泰山。” 杨桃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去了。 路过乔家药铺,恰巧撞见乔绣鬼鬼祟祟的往怀里揣东西,而以后偷偷摸摸的从角门溜了出去。 杨桃躲在暗处拍她肩膀,吓得她大跳起来,连怀中的药包都掉了出来。 “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啊?” 乔绣惊魂甫定,拍着胸口嗔着杨桃道:“是杨桃姐啊,真是要吓死我了。” “做了什么亏心事啊,青天白日的也能被吓成这样?”杨桃打趣的看她一眼,打开捡起的药包一看,脸色却立马变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杨桃姐就别管了,你就当没碰见我,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乔绣收回没来得及阻止杨桃开药包的手,虔诚的给杨桃行礼,求她守口如瓶。 “人参、灵芝、田七、红花……”杨桃一样样数纸包里的名贵药材,数一样看乔绣一眼:“你偷偷摸摸拿这些东西做什么?缺钱了换银子?” 乔绣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任凭杨桃怎么问也只低了低不吭声。 “你再不说,我可要拿了去找王婶了。就这些东西,成本也在五十两银子以上吧……” “杨桃姐,我以往对你,可不是这样的。”乔绣泪眼巴巴的看着杨桃的眼睛,可怜兮兮的道:“你就当不知道,这应该不难吧。” “你要是缺银子,我……” “谁缺银子了?”乔绣又恼又急,索性抢了杨桃手里的药包就跑:“你要还认我这个妹妹就什么也别说。你若不肯认,那就随便。” 杨桃手里一空,看着兔子般一路疯跑的乔绣,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她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后也只是看着乔家药铺叹息一声,并没有去告密。 见到张婶子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檐下打瞌睡。那苍老颓败的样子看得杨桃再生不气来。 “迟暮老人翘首盼孙子有什么错?没了孙子后伤心失望迁怒阿姐也是人之常情啊!”杨桃自语几声,便带着笑脸叫醒了张婶子。 见是杨桃,张婶子虽说依旧热情的招呼她进屋坐,也忙碌着要去买杨桃喜欢吃的菜。可避过杨桃目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杨家的方向张望了好几回。 “我阿姐……” “翠儿还好吧?”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了下来。张婶子对着杨桃尴尬一笑,嗳了一声道:“我前一阵生气铺子闯祸,又心疼一家子跟着吃了那么多苦。一时昏了头,对翠儿冷淡厉害了些,翠儿还生着气呢?” 问到最后,张婶子底气很有些不足。她低着头,偶尔掀起眼皮瞟杨桃一眼,打探她的脸色:“你说我要是去认错,翠儿能跟我回来不?存儿在外头奔生计,我得替他守好家啊。” 这年头,婆婆就是规矩,婆婆的话就是圣旨。哪里有婆婆去给儿媳妇低头的道理? 杨桃赶紧解释道:“阿姐哪里会和您生气?她前一阵都是作坊、铺子两头忙,等忙完车城门早就落了钥,只得在铺子住下。她心里其实也惦记着您,想着忙过了这一阵就回来求你原谅呢。” “那她……”张婶由不得又往杨桃身后看,眼神里全是期盼。很显然,她在看杨翠…… “阿姐让我来请您呢,姐夫从黔地回来了。因着带了不少订单要和家里商量开作坊的细节,所以就先去了我家。” 怕张婶子多想,杨桃又补充道:“姐夫人虽是在杨家,心却想着您呢。一说完正事就要回家给您请安,我阿娘心疼他一路奔波这才将人留了下来。” 活了半辈子的人,张婶子怎会连这点场面话都听不透? 她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清楚,肯定是恼了她给杨翠穿小鞋的。可杨桃肯这样说,杨家肯来接她过去团聚,这情,她领! 两人结伴往杨家走,路过乔家药铺的时候,张婶子突然拉着杨桃的手小声问道:“这是你未婚夫家的药铺吧?” 看她神色凝重,杨桃也顾不上羞,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他们家最近总遭贼,三天两头的丟名贵药材。那王婶子急得团圆转,偏生乔掌柜信不过官府,又不肯报官。” 张婶觑一眼乔家药铺的招牌,又赶忙缩了回来,拍着杨桃的手臂好心道:“铺子里都是跟了乔掌柜好多年的老人,手脚没有不干净的。街坊们都在传,说很可能和那死了的二丫有关系,你不如去和王婶说说,让她请个道士好生看看。” “她家丢东西丢了好久了?” “从你家的案子结束,这都三个多月了,隔三差五的丟。若不是这时间赶巧,前一阵北山头又闹鬼,谁能往二丫头山想?” 张婶子还在絮絮叨叨,杨桃却在想乔绣。 这么几个月了,她偷那些东西是要做什么?若说缺银子花,偷拿一回也够她花好几个月了。 不对,这中间肯定有事。 今儿个有事,杨桃也无法分身去找乔绣。况且事情蹊跷,她也得先和乔安透点风,两人商量着处理这件事。 接了张婶子回去,杨家已经做好了饭菜。两桌子菜比过年还丰盛,杨家众人聚在一起替张存接风,喜庆得很。 只二伯、二伯娘一杯接一杯喝闷酒。阿爷阿奶看着也只叹息,张了好多回口也没能将劝人的话说出口。 杨畔这一走,带走的可是他爹娘的魂。 杨桃端了酒杯敬二伯父、二伯娘。一口干尽之后道:“五哥机灵,这次出去肯定能建功立业。” 这话一出,满桌子的人都给杨桃使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 二伯、二伯娘脸色也当真黑了下来:一到冬天,饿极了的蛮子就要闯边关烧杀抢虐。这时候就靠当兵的拿血肉去挡。这根本就是九死一生,哪来的建功立业?就算是建功立业,我们也是要儿子,不要这功业。 更何况,杨畔现在还生死不知呢! 杨桃将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她给自己满上杯酒,激昂道:“我佩服我哥!” 没等二房的人发怒,杨桃又接着道:“人这一辈子,活一天就少一天。明天和祸端不知道哪个能先来。旁的不说,就看我们三房,就看我杨桃本人。 我还没及笄呢,要命的官司打了两场。要不是命大,能侥幸活下来?再看上一任的周县令,他一事发,全家被流放,他那才几个月大的孙子能在流放的途中活下来?” 二伯闷了口酒,看都不看杨桃一眼;二伯娘倒是一直看着杨桃,可那眼神实在尖刻得很。 大家都替杨桃抽着冷气,只杨桃一人未觉,依旧侃侃而谈:“五哥是蛟龙,他被拘在池塘里憋屈。他胸膛里有燃烧着的英雄梦,不出去拼一把搏一把他这辈子都是白活。” 杨桃端着酒再敬二伯,一本正经的问他:“二伯父一心想将生意做大,因为各种原因束手束脚的滋味不好受吧。可你至少还在做生意,我五哥呢?你们连功夫都不让他学,他的难受是你的无数番。” “你够了!”杨老三拍了桌子,叶氏也紧着去扯杨桃衣角。 杨桃却又倒酒去敬二伯娘:“知子莫如母,二伯娘仔细想想。什么情况下,吊儿郎当的五哥能气概超群,是眼睛放光?什么时候他整个人鲜活无比,斗志昂扬?” 大伯父眼前立马就浮现出阿爷打杨畔板子的时候。那么重的板子打下去,他却咬着牙硬顶,闪亮着眼睛,豪气冲天的喊:“不当英雄,我也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 年过中年的大伯父光是回想,心里也充满了激情:“男人,自当顶天立地报效家国。畔儿的心,不在咱家这一亩三分地。光拘着他,他难受。” “够了!” 二伯娘拍了桌子,停顿片刻直接掀翻了桌子。她愤恨的瞪着杨桃,语气讽刺:“你再教训谁?教训谁?” “我在说实情,我想让你们都振作起来。”杨桃针锋相对:“你们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若是实在难受,一身的力气没地方使,来和我们一起做腌菜生意。” 第二百零一章:出事了 “不就是有了几个臭钱,就敢爬到我田氏头上作威作福?”二伯娘愤怒的瞪着杨桃,怒火儿拱得她胸口起伏不定。 二伯父也觉得杨桃存心挑衅,他原本想教训她几句。可看在杨老三的面子上,终究忍气吞声,恨恨的看了杨桃一眼,拉了田氏就走。 二房的两个堂兄倒没给杨桃脸色看,可如今的氛围他们也不可能和杨桃多少什么,只匆匆的跟着爹娘走了。 “哪怕是为了五哥,伯父和伯娘也该好生想一……” “杨桃!”杨老三喝断了她,看着满地狼藉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在说心里话。”杨桃倔强的扬着下巴,不肯认输的看着杨老三的眼睛道:“自从五哥走了,二伯二伯娘可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我得把他们……” “你给我闭嘴!”杨老三扬手要打,阿爷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怒道:“够了!” “阿爹!”杨老三赶忙拉着全家跪了下来,阿爷却背着手沉着脸走了出去。 “你们啊,你们!”阿奶伸着食指遥点着杨家众人,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出去。 可她在路过杨桃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想说什么,最后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离开。 大房一看这情况,也赶忙溜了。 不过两个堂哥还算厚道,走之前将满屋的狼藉收拾了个干净。可即便这样,大房的人也没敢和他们说话。 那天晚上,杨桃一个人在外头跪了一夜;二伯娘在屋里也是哭了一夜。 半夜的时候叶氏出来拉杨桃,叹道:“好好的接风宴,大家欢欢喜喜、笑笑呵呵也就过了。你去管二房做什么?你说那些混脏话做什么?” 深冬的夜,即便是蜀州也冷得透骨了。杨桃披着一身风霜,挺直了脊梁固执的跪在地上。她抬头看了眼朦胧的月,而后就笑了:“我在逼他们的,逼他们想通,就算想不通也想开些。他们就是再不愿意,杨畔走了就是走了。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见天的哭天抹泪,算是什么日子。” “你倒是坦荡,可却把全家人都得罪光了。”叶氏拉着她手臂扯她起来:“就是挨罚,这样也够了,回去睡吧。” 杨桃对着阿娘浅浅一笑,执拗着不肯起:“都说是逼二伯父了,这时候起来,前半夜不是白跪了?” “你存心要气我?”叶氏没好气数落,一边说一边用蛮力使劲扯:“二房的事情,你管不了,也不要去管。” “当初咱家出事,杨畔可不是这样的。”杨桃用力甩来阿娘的手,红着眼睛盯着愣在当场的娘亲:“咱家出事的时候,杨畔是豁出了命在帮。我们上次若真的死了,我相信他肯定会拼了性命去救春晓。” 叶氏的手屋里的垂了下来:“若杨畔有事,我也肯豁出性命救他。” “那就先替他照顾好他的爹娘亲人吧。”杨桃拉着叶氏的手,满面坚定:“杨畔看着吊儿郎当、没心没肺。可却最是孝顺。就因为二伯娘拦着,他放弃了多少次跟军队走的机会? 这次他虽说狠心走了,可心里肯定也惦记着家里。我帮不了他别的,可至少能让他阿爹阿娘不将日子过得苦大仇深。” 叶氏久久的看着杨桃,最终也只无奈的解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披在了杨桃身上。 田氏一直没睡,寂静的夜晚,外面有一点动静她都能听得清楚。 她听着杨桃对叶氏说的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流着泪回想杨畔还在身边时的情景,想着那些能令他眼睛放光的瞬间…… 第二天起来,看着一张脸冻得青紫的杨桃,田氏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我误会你了,回去歇着吧。” 跪了一晚上,杨桃腿麻得根本站不住,索性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二伯娘,入股咱家腌菜的事情可想好了?”她拉着田氏的衣摆,一脸严肃的道:“我姐夫新接了一个大订单,腌菜作坊肯定要忙不过来。你们不用花银子,能和我阿娘一起看管工人就行。” 田氏却是摇头:“你回去歇着吧,不用为我们操心。” 她说完要走,杨桃却固执的拉着她的衣摆不撒手:“五哥要是在身边,肯定愿意伯娘入股。你在家也没大事,我们又忙不过来。只当是为了骨肉亲情帮忙……五哥,重感情。” 田氏身子一抖,到底是停下了脚步。 杨桃以为还要费好多唇舌,谁知正准备开口,二伯娘就点了头:“好!” “都是一晚上没睡,先好生休息吧。合股的事情,等你歇好有精神了再说。”二伯娘见杨桃一脸兴奋,赶忙先阻止了她。 杨桃也知道自己太着急了,她冲着二伯娘歉意一笑,而后一瘸一拐的回了房间。 二伯娘看着杨桃欢欣的背影,眼泪又滑了下来:“这么多兄弟姐妹,杨畔就和你最好。我就是看在杨畔的面子上,也实在不能太为难了你。” 杨桃这一睡,却就是两天。 跪了整整一晚上,又是天寒地冻的季节。杨桃那小身子没受住,心里的事情一卸下就发了高烧。成天烧得迷迷糊糊的,究竟是睡着呢还是晕着呢,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等她醒转过来,大房和二房入股腌菜生意的事情都已经谈好了。 “你大堂哥他们觉得在六面山种药挺好,不肯插手腌菜生意。你二伯父放不下田家的粮油生意,也只你二伯娘一人过来帮忙。所以,大房二房都是各占一股。咱们和你姐夫,各占四成。” 叶氏知道杨桃忧心这事儿,她刚一转醒,便一边喂粥一边将这些事情说了。 杨桃原本挺欣慰,可一听还能占股四成,不由得皱了眉头:“咱家一共占五成,分出去了两成,怎么还能占四成?” “你姐夫坚持要这样分的。”叶氏喂完杨桃最后一口粥,微微一笑道:“他说腌菜铺子能有今天,第一关键的是我的手艺,第二关键的是你的点子。当初他们占一半就不合理,这次两个伯娘的股份还只从咱们这边走的话,他就只能退出不干了。” 杨桃没说话,她知道张存的想法。他是真把杨家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所以舍不得杨家吃半点亏。 她窝心一笑,道:“姐夫的情,咱们得领。” 或许是否极泰来,也或许是杨家雇大夫检查腌菜质量的法子实在惊世骇俗。总之,知府大人竟也关注了杨家腌菜。 先前,只是派人半斤一斤的往那边带,后头竟也抛来了订单。 他要的数量虽然不多,可却是活招牌。 “连知府大人都订了菜吃,咱们普通百姓还怕什么?” 况且,官和民原本有天壤之别,普通百姓突然能和知府安大人吃一样的腌菜,那本身就带着话题性和宣传性。 一时间,杨家的腌菜又紧俏起来,那火爆的程度比出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家人累弯了腰,却也笑歪了嘴。 二伯娘成天跟着叶氏忙里忙外,想起杨畔的时间越来越少,一想就哭的时间越来越少…… 终于,二房人脸上也有了笑。杨桃看着,心口发暖,说不出的欢喜。 这天晚上,乔安从学堂过来看她,杨桃才想起乔绣的事情得给他提个醒。 她试探着问他:“你家药铺,如今还是总丟名贵药材吗?” 乔安伸手探了杨桃额头,确定已经不发烧了,他紧皱着的眉头才松开了些:“赵郎中说你心思重才生了病,原来就是在操这些闲心?” “哪里是闲心了?”你家的事,难道不是我的事? 想着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杨桃的脸烧得通红。她赶紧将头低了下去,想以此掩饰自己的害羞。 可乔安眼尖,早将她神色收进了眼底。也就因为她脸颊飞起的那一片红晕,多少的糟心事也都散了。 “你知道是乔绣偷的?”乔安脱了鞋袜躺到杨桃身边,枕着手深沉了眉眼看着她道:“你明知道是她还不吭声,就由着她和姓董的私相授受?” “董书含?”杨桃惊得都忘了羞,忘了该将这个无视立法随意爬床的臭男人踢下去。她直接坐了起来,皱着眉头道:“董书含骗她偷家里的药卖钱?他们要做什么?” “董家能缺这点银子?”乔安一个爆栗敲在杨桃额头,没好气的道:“私相授受啊,私相授受。这么羞耻的一个词,你就没注意到?” 杨桃捂着被弹得生疼的额头,可怜巴巴的瞪着乔安。 好几天没见,乔安就愿意杨桃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所以也不哄,枕着自己的手臂,斜躺着看杨桃。越看,他薄削的唇就翘得越高。 杨桃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气得伸手去呵他痒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是不说?” “不说!” 论力道,论呵痒痒的技巧,杨桃哪里是乔安的对手? 于是,她气势汹汹的发起攻击,最后被按在身下痒痒得狂笑求饶,也依旧是她。 “你欺负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杨桃喘着粗气捏拳头锤他。 乔安一把任她打了一会儿,而后便了握住了杨桃的手,收了嬉笑声色,低沉了嗓音看着杨桃道:“桃儿,出事了!” 第二百零二章:欣欣向荣 “乔绣从董书含那里得到消息,甘孜上供户部的那一批虫草有毒。户部已经将物品封存,而派过来查案的钦差大臣,这两天就该到了。” 乔安话还没有说完,杨桃就想起了上次郭淼威胁她的那些话:“乔叔也牵涉其中?” 当初乔康成受董县令所托去甘孜看药材,一是看今年的野生虫草涨势如何,更重要的还是和那边的药材客商接洽。 杨桃既然有种植名贵药材的打算,他就想帮着看看,也谋划下销路。 可谁知道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 “听董书含的意思,只怕是所有证据都准备好了。从乔家开始,你、我,乔夫子,谁都别想逃。” 说着要人命的话,乔安脸上却没有半点担忧的神色。他双手枕着头,游动的眼珠闪动着狐狸看见猎物的光。 看他这样子,杨桃悬着的一颗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学着乔安的样子枕着手心躺下,而后狡黠了笑脸问他:“有对策了?” “董书含不是主动招了都?”乔安忍不住伸手刮她的鼻子,而后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嫂子都怀上孩子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 “简直没个正经。” 杨桃推开他,这才想起两人躺在一处实在是不妥当。她慌张起身,逗得乔安又是一阵轻笑。 “这么要命的事情,董书含怎么肯告诉的乔绣?”杨桃正帮乔安倒茶,突然想起这个。她手上动作一顿,神色也严肃紧张起来:“你……” “我也不知道乔绣和董书含什么时候牵扯到一处去的。我察觉,也是因为追查家里丟药材的事情。” 乔安打断杨桃对他的恶意猜想,起身接过杨桃手中的茶盏倒茶:“董书含良心未泯,虽说先前愿意帮着董县令耍手段对付异党,可看清了郭家使的手段之后,也悔悟了。上次的案子,要不是他在中间周旋,只怕你也等不到我们回来。” 他将倒好的茶递一杯给杨桃,自己端一杯呷着:“咱们平安,没完成任务的董县令日子定然就不好过。董县令迁怒董书含,赏了他二十大板。” 或许是茶水太苦,乔安皱眉放下了茶盏,仰头看着抿茶的杨桃道:“若不是乔绣偷家里的药帮着医治,他至少要废一条腿。也就是因着和乔绣的这段情,董书含说出了个中安排。” 他这样做,当然不只因为乔绣;更深的用意,是想将董县令从阴诡手段中拉出来。 这用心,乔安明白,杨桃也明白,可董县令未必明白。 “董家会怎么样?” 乔安摇头:“事情已经报上去了,后面的应对,我们插不上手。董家最好的结局……” 他摇了摇头,最后也只一声叹息。 “那绣儿呢?她……”她眼看着董书含因此事悲苦,她如何自处? 乔安也是一脸为难,好半晌,才又叹道:“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吧,这些天董家的门守得严她进不去。整个人心不在焉,动不动就是哭。你们一直交好,你劝她两句,或许她还肯听一些。” 等杨桃见到乔绣的时候,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 那是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在一个落霞洒满大地的浪漫黄昏。杨桃终于敲开了乔绣的门。 她穿一身白衣,头上的银饰泛着冷光,一张脸也因为长久不出门、不见阳光而很是苍白。 “绣……” 杨桃话还没有说完,身上突然一重,乔绣已经扑进她怀里哭得地动山摇。 腊月的时候,京中来人将董家人全部押走。新县令很快上任,董家人却至此再无消息。 杨桃知道,她难受! “开学了,县学的学子,一个没少。”杨桃拍着她的背,在她耳畔打趣的笑:“董书含要看见你这个样子,该心疼了。” 怀中的哭声一下就停了,因为收得太急,乔绣打嗝打得停不下来。 这窘态惹得杨桃好笑,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又忍不住调笑她:“就激动成这样?这还没见面呢,要是见到了,还不得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乔绣又急又羞,更多的却是患得患失:“真的吗?他真的没事,还已经来了梁县?” “真的!”杨桃拉着她进屋梳妆打扮:“小小的年纪,还是鲜亮的衣裳适合你。” 等装扮得娇俏鲜活的乔绣终于到了书院,等她远远的看着依旧儒雅的董书含坐在树下专注看书。眼睛就又湿了! “怎么了?”杨桃推她:“过去啊!” “不了!”乔绣贪婪的看着董书含的身影,却是流着泪浅笑:“回去吧,看见他平安,这就够了!” 分明想靠近,又不敢靠近。这样克制又怯懦的乔绣,杨桃看着心疼。 她到底是转身走了,杨桃想劝,才刚一张嘴,乔绣才停下的泪就又流了下来:“杨桃姐,你心疼心疼我,我们走吧。” 杨桃点头,哪怕只拉着她的衣袖也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两人快走远了,身后突然想起了董书含的声音:“你的心真狠,我追过来千万里。你却是一走了之,头也不回。” 杨桃猝然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董书含欢喜不已。 “我有话要和绣儿说,还请杨姑娘性格方便。”看着依旧不肯回头的乔绣,董书含长长的叹了口气,朝杨桃作揖。 “乔安在吧?我恰好有事要找乔安!” 杨桃冲乔绣挤了眼睛,而后欢欢喜喜的跑开。 等再和乔安相携出来,那两人已经坐在树下,谈笑宴宴、情意绵绵。 “董家,还好吗?”杨桃抬头看着站在身畔的乔安,眉目中有明显的期待。若是董家不好,乔绣的未来要怎么办? 她的心提着,可现实不会因为她提着心就改变。 “董县令被革职抄家,永不叙用,如今已经带着家人回了安庆老家。”乔安拉着杨桃的手紧了紧,笑道:“日子是寒苦了些,可置了几亩薄田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那,乔绣的事儿……” “大哥和我早闹得爹娘没了脾气,乔家能躲过一劫,还是董书含的功劳。”乔安看着乔绣在桃树下笑得比满树的花还明媚好看,唇角也不自觉的扬起了笑:“只要绣儿愿意,我家里倒是好说。” 杨桃看着树下一儒雅一俏丽的妙人儿,也会心的笑了出来:“董县令吃了那么大的亏,又没了权势,想来也会收敛性子。至于家境……嗳,什么家境不家境的,我家以前还是破落户呢。” “那我们呢?今年秋天,你该及笄了吧!”乔安手指摩挲着杨桃手心,看着她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期待。 杨桃羞得脸红,甩了他的手就跑开了。 那羞红的脸,看得乔安心坎发暖。他宠溺一笑,追了上去…… 春日晴好,一切都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杨家的腌菜生意是这样,新种下去的药材也是这样。乔家看着满山长势喜人药材,脸上也是笑开了花:“照这个样子,秋天除了上供给朝廷的药材,还能剩下不少。直接往咱们铺子里供,成本至少能降低三成。” 杨桃仔细的给才种下的天麻施肥,闻言笑道:“如此一来,咱们梁县的百姓也能省下不少银钱。” “今年是梁县,等明天、后年规模再大些。整个蜀州的百姓都能跟着得利。” 杨桃肯定的点头,信心十足。 这时,周师叔突然兴奋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激动的喊道:“杨桃,成了!你雕刻好种子花盆里的首乌,真的长成了小孩儿的形状。因着占地小,结块集中,推广了种产量肯定能提高。” “当真?”杨桃一脸欢喜,眼睛里都放着光。 “当真!” 杨桃和王婶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笑意:“这个法子要是成了,那可真是蜀州百姓的福气。” 周师叔自然不会骗人,几人看了成果,又检验了药效,确定药效不会因为形状改变能受损耗,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等到了秋天,药草一拨拨采收。除了给朝廷上供,还余下大半片山的药草。幸亏乔掌柜和赵郎中早有准备,除了自家铺子里的供应,还联系了好些药商。 这一年,因为六面山种药成功,好些常用药材都降价三成及以上,老百姓也跟着得了实惠。即便这样,杨桃和乔家的药铺也挣得不少。 尤其是乔家,往周边县城新开了两家药铺不说,还将药材生意做到了蜀州。 一眨眼,杨桃及笄的日子就到了。 这一天,杨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王婶亲自去蜀州选了最为新潮精致的发簪为她簪发。乔安在贵宾席看着他的姑娘,唇角笑出了花。 等仪式结束,王婶便拉了叶氏在一边说话:“桃儿也及笄了,您看她和安儿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定日子了?” “也才十五……” “咱们两家离得近,来往也方便得很。桃儿要会娘家,我定然不拘着她。”王婶亲热的挽着叶氏的胳膊,看着乔安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成了家,也好让安儿收收心。这一有空就缠着桃儿,多会儿才能考出个功名?” 顺着王婶的目光,叶氏也看见了一双眼睛都粘在杨桃身上的乔安。她满意一笑道:“那成,改明儿你家把日子送来,我们商量着选一个。” “好嘞!”王婶满脸喜气,心满意足的去和乔掌柜商量。 乔安在一旁听着,笑得更是合不拢嘴:桃儿,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我肯定让你终生难忘…… 第二百零三章:洞房花烛 王婶一早就带着媒人上了门,身后跟着的,还有七八个台箱子的小伙子。 街坊邻居一路问,王婶便一路笑:“是了,好事要近了。到时候啊,乡亲们都来喝杯水酒!” 也有人打趣:“当初定亲,不就是连聘礼也下了。怎么今儿个定日子,还大箱小箱的往杨家搬?” “那会儿定得匆忙,该准备的也没来得及好生准备。”王婶爽朗一笑,扫了眼箱子道:“如今都准备周全了,自然该一并送来。桃儿有多好,大伙儿可都看着呢。能将她娶过门就已经是乔家的造化了,哪里能让她受委屈。” 一时间,艳羡、起哄的声音不断。 等到了杨家,媒婆那巧嘴,自然又是一番吉祥话。 杨家老小欢喜得合不拢嘴,杨桃躲在屋里绣喜帕,羞得满脸通红,又高兴得笑咧了嘴。 “十月初八宜嫁娶,天作地和的好日子。” 叶氏仔仔细细的斟酌一番,而后含笑点头:“那就定十月初八。东西都是齐备的,虽说日子近些,也不打紧。” 王婶拉着叶氏的手就笑,直接就改口叫了:“亲家母!” 等到十月初八那一天,乔家所有的药铺都在门口摆了桌子发糖。缝人就招呼:“今儿个我们少东家和良心药铺的杨大夫成亲,喜堂随便吃。只要说一句祝福的话,送党参一对,当做谢礼。” 于是,等着向乔安、杨桃说祝福话的乡亲络绎不绝,繁华些的街道甚至还排起了长队。 良心药铺虽说没弄这些活动,可他们寻常向善,帮助的乡亲实在不少。有些人从乔家药铺那边得了信,便准备了礼品往这边送:“杨大夫的好日子,我们也表示下心意。他们办喜事忙不过来,我们也不好过去添乱。还请赵郎中代收。” 赵郎中见不得红白事,遇到这等事情都是能躲就躲。即便他拿杨桃当亲女儿看,这婚事他也只派了赵郎中参加。 原是想躲,结果也没躲得掉。 淳朴的乡亲们接踵而至,或轻或重的礼物几乎堆满了他的后院。前前后后就他和两三个小二接待,简直比婚礼现场还喜庆、还忙碌。 人都送了礼了,赵郎中总得留饭。他紧着去七里香定了十来桌,直接在这边弄了个答谢宴。 这一天,赵郎中累得是精疲力竭。可笑过了,累过了,以往如影随形的钝痛和伤感却并没有出现。充满他心坎的是结结实实的欢喜:“我姑娘,今天出嫁了。觅得的,是这世上最好女婿!” 送走了宾客,他在后院大吼一声,然后换了衣裳就往乔家赶去。 再说杨家! 杨桃一大早就装扮妥当,旁人最怕的绞面环节,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杨翠在一旁点着她的额头笑:“笑了一早上了,就不能矜持点?” 杨桃越发笑得灿烂:“我也想,可我忍不住!” “你个没良心的,过了今天,可就是乔家的人了。”杨翠帮着整理嫁妆,原本是玩笑话,语气里却是忍不住伤感。 “嫁进乔家,我也一样还姓杨。”喜婆给她插上发簪,杨桃便转身去搂阿姐:“咱们在城里置的宅子不是和乔家挨着吗?两家大门……” 杨桃的手无意间碰在了杨翠的手腕上,而后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看杨桃拉着她的手仔细把脉,神色肃穆。杨翠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我怎么了,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你有喜了!”杨桃欢喜得喊出了声,满院子的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叶氏第一个跑进来,看着杨桃激动的问:“你说什么?” “阿姐有喜了,快两个月了。”杨桃欢喜得双眼发亮,凑到杨翠耳边小声道:“看脉象该是一个男孩儿,张婶子知道后得拿你当菩萨供起来。” 杨翠也跟着欢喜,可大伙儿都来恭贺她,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是桃儿的好日子,你们去闹她!” 杨桃将早就准备好的钱袋拿出来,高高兴兴的在大家面前扬:“对,别耽误了我阿姐养胎。都来闹我,我不怕闹,也不害羞。” 一群人跟着起哄,直将杨桃臊得满脸通红了才肯罢手。 叶氏看一看小心着一举一动的杨翠,再看看被闹得招架不住的杨桃,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都幸福圆满,真好!” 这边正闹着分红包,那边乔安已经骑着高头大马到了门口。 杨苗一马当先,守着杨桃的闺门就是不给开,红包往门缝里塞了不少,好话也说了个尽,可杨苗等姐妹就是不开门。 “我家桃儿那是万里挑一,你休想这么轻易就娶走。” 杨苗话音才刚落,外有就传来了乔安的笑声:“我的姐姐也,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到了亲,哪里几轻易?” “那我不管,总之得令大家满意了,这新娘子你才接得走。” 吉时是早就定好的,堵新郎也就是个乐呵。杨苗她们红包要了不少,好话也听了不少,还这样闹,实在有点过了。 便是在婚床上等着的杨桃都有些担心了:乔安原本就是个驴性子,能动手就绝不动嘴。这要真给他逼急了……大好的日子,可别弄得不欢而散。 杨桃求助的看向阿娘,叶氏也正准备开口:不管怎么说,婚礼顺利比什么都重要。若真因此得罪了这帮‘小姐妹’那也是没法子。 可还没等叶氏开口,安静了片刻的外头就又有了动静。 这次,是秦夫子的声音:“吉时快到了,玩闹的都适可而止哈。你们今天这样闹新郎官,小心你们成亲的时候,新郎官加倍折腾。” 话也不是多有力度的话,甚至连语调都是寻常的淡然儒雅。可这声音遗传进来,杨苗立马就红着脸老实了。那模样,端庄优雅得跟白天鹅一样,乖巧得大伙都忍不住笑。 门开口,姑娘们争先恐后的往屏风后面躲。杨苗路过杨桃身边的时候,杨桃一把拉住了她:“你躲什么,秦夫子马上就进来了。” 杨苗羞得脚底板都发烫,紧着挣开杨桃的手跑进了屏风,惹得杨桃娇笑不止。 之后的环节便枯燥得很,拜别祖宗,拜别父母,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而后便是上花轿,回夫家拜堂。 乔家手笔大,前后两套锣鼓接亲;杨家也不肯委屈了闺女,除开乔家送来的八大箱子聘礼,又添了八大箱。整整十六抬的嫁妆,在整个梁县都是首屈一指。 吹吹打打的到了乔家,拜堂之后,杨桃就被送进了洞房。 乔安便是千分心急、万般不舍也得先出去招待宾客。可走之前,他趁着没人紧着往杨杨桃手里塞了个纸包:“从早上到现在也没赶上吃饭,先垫一垫,我很快就回来。” 杨桃鼻端闻着酱肉包子的香气,心坎里也跟着甜美起来:“去吧,我等你。” “我不让你白等。”堂兄堂弟在门外使劲催促,乔安掀起半边盖头仓促的在她脸上偷香一口,而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在杨桃印象中,乔安从没有这么猴急的时候。今日这样,一定是因为太过欢喜。 对,就是欢喜,不是急色! 杨桃吃着最爱的酱肉包子,听着外面的恭贺热闹,心里美滋滋的舒泰得很。 她原以为要等好久,可吃完包子才枯坐了一个时辰,一大群人就闹哄哄的过来了。大老远,堂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没有你小子这样的,忙着洞房花烛夜,都不让兄弟们把酒喝痛快了。” 乔安就笑:“想喝酒还不还好说?你们少闹会儿房,出去再接着喝。酒菜管够!” “生怕旁人不知道你着急见媳妇?堂堂的梁县大才子,能不能争点气?” 闹哄哄的就到了门口。 喜婆笑眯眯的看杨桃一眼:“我当了二十多年喜婆,还是头一回见乔公子这样惦记新娘子的。杨夫人,你可真有本事。” 一句话,说得杨桃小脸红了个透。 喜婆唱了喜词,按流程让新郎坐床,掀盖头,喝交杯酒。而后便笑着宣布道:“礼成,大伙儿放开了闹。” 一众笑年轻一拥而上,那神情不闹得乔安和杨桃筋疲力竭不会罢休。 不是心急着洞房花烛夜吗?不是心急着搂着媳妇睡大觉吗?就不让你如意,就要闹得你心着急。 一个个摩拳擦掌正要施展,乔安笑眯眯的站了出来:“一人一套书,一人二十两。有没有想要?” 那些个兄弟看着乔安,眼睛都亮了:“你藏在褥子底下那个书?” 乔安点头:“如假包换。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外头的好酒,可醇香得很。” 大家对望片刻,而后都心满意足的往外头退:“你这样一说,我肚子里的馋虫又叫唤了。今儿个那水晶肘子,真是不错。” 等屋里的人都散干净了,杨桃才好奇的看着乔安问:“他们都很喜欢读书吗?你许诺给他们的是啥书,能不能也给春晓一套?” 乔安就看着杨桃笑,那笑容光看看就令她脸红心跳。 “我洗过澡了,你闻闻呢,喷香!” 杨桃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烫,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虽是愿意,也有些不知所措。 就这怔楞的空档,乔安早已经将她压在身下,修长的手指一颗颗挑开她的盘扣:“桃,你喜欢什么姿势,来选一个。” 一本书翻在杨桃面前,杨桃看着书上那生动的图片,整个人都着了火。乔安却含着她的耳垂,喘着粗气让她翻着选:“今晚,你说了算!” 第二百零四章:摊事儿 两个人折腾到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谁都没起得来床。 乔康成和王婶等着新媳妇敬茶,做得脊背都僵了。王婶拍了老伴的手,笑道:“小年轻们血气方刚。我看啊,还是别等了。” “都是自家人,倒也不用那么多规矩,让他们多睡会儿也好。”乔康成倒也笑得宽容。可是背转身,还是忍不住神色落寞。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声音也逐渐在变了。王婶虽然不嫌弃,可他作为男人的脸面尊严往哪里放?除了乔安和杨桃,别的孩子们还不知道他的事情。 声音一变,就再也瞒不住。也不知道孩子们是个什么看法。 哎,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王婶捏紧了他的手,依偎在他身边窝心的笑:“有你在,比什么都好。” 乔安和杨桃一转醒就是场兵荒马乱。她慌忙往身上套衣裳,鼓着大眼睛嗔他道:“都怪你,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得给爹娘敬茶呢。” “不打紧!”乔安慢条斯理的帮她梳妆,笑道:“爹娘都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咱们的辛苦?别着急,没事。” 杨桃伸手拧他的腰,反被乔安重新按在了床上。 “别闹!” 乔安红唇渐进,呼吸打在她脸上又痒又酥:“没闹,就是想你了,你邀请我的。” “谁邀请你了?”杨桃觉得很委屈又实在是着急:“爹娘还等着呢!” 血气方刚的男人,初初尝了腥儿,哪里能不馋? “就一会儿……” 话没说完,吻就已经上去。杨桃原本是不从的,可耐不过情事动人,耐不过他热情似火…… 再尽兴,可真是日上三竿,快近午时了。 杨桃紧着梳妆妥当,拉了乔安去给爹娘请安。 为了不让新媳妇脸上不好看,王婶和乔康成硬是在卧室等了一上午没出门。夏娜过来请二老,他们才打着‘哈欠’出来。 “昨儿个凑备婚礼,可把人累坏了。”王婶夸张的捶着腰,歉意道:“我和你阿爹这才起来,难为你们久等了。” 杨桃跟着王婶学了五六年的药,当初翻晒草药、炮制药品,就凭着王婶一个人大包小包的扛,里里外外的张罗。就今天累瘫了,第二天早上,她也依旧早早的起来。 那么多人筹备个婚礼,怎么可能会睡到现在才起? 她明白王婶的好意,感激他们的体贴和用心。 敬完茶,礼就全了。 夏娜挽着杨桃的胳膊,就是一阵傻笑:“如今,我们可真真是一家人了。真好!” 成亲之后,乔安果然比以往更上进。虽说下了学就迫不及待的往家里跑,可学业却是一点都没落下。 白天两口子各忙各的,到了晚上,美人在侧,案牍书香。 乔安做的是学问,杨桃看的是医书药学。虽说全程很少交流,可累极时一抬头,爱人相顾一笑,便是温情流转,情谊浓长。 这天晚上,杨桃在看针灸学的时候,突然受了启发。兴奋的拉了乔安要做试验:“用排针法刺激这些穴位,该对阿爹的病情有效。” 乔安坏笑着看杨桃两眼,非常配合的解开腰带躺在了床上:“夫人想扎什么穴位,为夫都没有意见。” 杨桃便率先扎了他的髀关,直疼得乔安跳了起来,逮着她就打屁股。 杨桃手里有针,笑闹着就定了他的身。而后无视乔安委屈小媳妇的样儿,专心的按自己的体会走针。 “这套针法,配合着淫羊藿、肉苁蓉、狗脊等药材效用会更好。” 杨桃仔细看着针法,赶忙去后头药方配药、煎药。等药煎成,针灸的时间也到了。杨桃收了针,将药碗递到了乔安面前。 “真让我喝?” 杨桃点头:“你不喝,我哪里能知道效果?” 乔安一口气就喝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谁都再看不成书。那天晚上,隔壁小院已经安寝的乔平和夏娜都被吵了起来,也是把持不住,大行云雨。 第二天一早,两对小夫妻都略有些尴尬。夏娜更是扶了好几次腰,娇嗔的瞪了眼杨桃。 等吃好了早饭,杨桃便跟着进了王婶房间,红着脸和她说了这套针法和药方:“这个方子泡高粱酒效果更好。” 说到最后,杨桃的脑袋都要埋进膝盖,一张脸红得也快要滴出来血。 王婶一张老脸也红,可有病得治不是? 婆媳俩顶着尴尬,拿小人模拟练习。刚才讲完,杨家来人报了喜讯:“放榜了,春晓第一十九名,中了童生。” “中了?”杨桃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乔安回来倒是壮志豪情:“等今年秋闱,为夫考一个举人让你欢喜。” 从那之后,乔安越发的用心,即便是和杨桃一起出外郊游,手里也不忘拿一本书。 好在黄天不负,来年张榜的时候,乔安虽说名次靠后,可也当真是中了举。 一击即中,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可在来年春天要不参加会试,乔安却有些踟蹰:“乡试的名次就已经靠后了,明天春天就下场,会不会不稳妥?” 秦夫子认真看了他的文章,迟疑片刻道:“倒也可以下场试试,成不成的,只当积累经验。” “若是中了同进士……” “再等三年,也未必就能是状元。”秦夫子将他的文章放下,状似无意的叹道:“这些年梁县兴旺繁华,我也该走了。” “去哪?”乔安的眉头皱了起来,确保左右无人后压低了声音道:“这么多年,三皇子也没占了上风,太子手下就是再折损,如今也是地位稳固。夫子是做学问的人……” “我做学问,所以有义务告诉天下学子‘君子忧道不右贫,君子谋道不谋食’。”透过窗,秦夫子看着远方:“倘若太子殿下品行端方,我当初又如何会挂印远走?” 乔安从来都知道:秦夫子结党,却从不营私。 “那春晓呢?” 秦夫子便将写好的推荐信递给了乔安:“他脑袋灵活,性子纯善,可也太过冲动直接。依我的意思,先放他去国子监吃点苦。等他看清了权贵贫富、世态炎凉,再做文章,再行大事,会有好处。” 乔安打开信看了,却不是去国子监的推荐信,而是面见三皇子的推荐信。 “我一个遭人排挤的教书先生,哪里有能耐推人进国子监?”秦夫子颇有深意的一笑,拍了拍乔安的肩道:“你且将信交给他,有没有本事见到三皇子,能不能拿到进国子监的推荐信,看他自己的造化。” “那夫子呢,要去哪里?” “先去兰州吧,最后在哪里落脚,还说不清。” “那杨苗……” “我明儿个就走,可能的话,大家一起吃顿饭。”秦夫子打断了乔安的话,转身去收拾行李。 第二天,大家为秦夫子践行。原本没请杨苗,可她还是来了。 席间,她多次张口想表达心意,都被秦夫子巧妙打断。快要散席的时候,秦夫子向她敬酒,祝她早日得觅如意郎君。 秦夫子一走,杨春晓也该准备启程了。 这天,杨桃问乔安:“你呢?参加明年的春试吗?”倘若要参加,蜀州离京城千里之遥,也该启程了。 乔安沉吟片刻,道:“春晓一人进京我也不放心,不如结伴同行,我也去碰碰运气吧。” 他说要走,杨桃自然免不得伤感。可男人要奔前程,那是好事,她得支持。 等替他打包好行李,乔安不解的问她:“山上和药铺那边,你不用去安排安排?即便赵郎中和周师叔都是可靠的人,两个堂兄也实在能干,你也不能这么不声不响就走了不是?” “我也去?”杨桃吃惊的看向乔安,眼睛里有鲜花盛开。 “你不去,我拿谁当丫鬟使唤?”乔安打趣的刮她鼻子,脸上全是宠溺的笑:“你不是想将六面山的药材卖得更远,将杨家的腌菜生意做得更大?不去见见世面,怎么应对外头的客商?” “我这就去安排。” 杨桃一直是抛头露面,她说要跟着去京城,家里人倒也没觉得不妥。只叮嘱了些注意安全,好生保养身子的闲话,便准了她离开。 药铺有赵郎中和赵文秀,六面山有周师叔和两位堂兄。杨桃只将寻常自己负责的事情交接了下,便就能放心的启程。 这天,一大群人前来送别。 寻常的依依不舍自不会少,临行前赵郎中神色凝重的嘱咐却敲在了杨桃的心坎:“京中多权贵,你等去了得谨言慎行。若有人问你师承何人,切记不要提我和你师叔的名头。” 杨桃很是疑惑:“当年的案子早就结了……” “让你别提你记住就行!”赵郎中神色肃穆,几乎要她起誓:“若是乔安不中也就罢了,倘若高中,敦亲王府那一系的人都少接触。听我的,害不了你。” 杨桃虽觉得蹊跷,可为让师父放心还是答应了下来。 原想着敦亲王这么高高在上的人物,除非乔安中了状元,不然肯定是想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可谁知道他们一行才进京城就摊了祸事,惹上的还就是敦亲王府的人。 这下,事儿摊大了。 第二百零五章:戏弄 杨桃等人一进城,就被京都的反繁华吸引了。 于是才找好落脚的客栈安顿下来,几人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外头闲逛。 杨桃除了揣足银两,更是将六面山新出的天麻带了一包在身上,杨家腌菜也装了一罐子。 “你这是要干嘛,还不了解行情就准备在京都抢生意?”乔安牵起他的手,好笑的看着她道:“今天先不操心声音上的事情,咱们好好的逛一逛京城,长长见识。” “有备无患嘛,万一有机会呢?” “就是有机会,你也不了解这边的规矩和行情。”杨桃不动,乔安便只得自己动手将天麻和腌菜全都放下。 杨桃原先噘着嘴,等出去被热闹的景象一冲,也就忘了个干净。 等玩儿累了再随便找家路边摊吃上两口地道的京味儿,惬意! 吃饱喝足,遛了一下午的杨桃就不想动了。恰好小吃摊旁边就是京城有名的腌菜铺子‘六酱坊’,斜对面是一家生意鼎盛的医馆‘回春堂’。 于是,杨桃便要了一碟子炒豌豆,一边歇脚一边看。 “我去给你买点酱菜!” 杨桃感激的看着乔安,欢喜的撒娇:“每一样都要来点,我得好生尝尝。” 摆摊的是对老夫妻,见得杨桃和乔安这个样儿也忍不住笑:“小娘子好福气,可你要吃咱们京城的酱菜啊,还得去菜场东北角杨家的。六酱坊名头大,卖得也贵,要说味儿可不及杨家那小铺子。” “先尝尝六酱坊,改明儿再去找您说的杨家铺子。” 杨桃将一颗炒得香香的豌豆扔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夫妻聊着闲天。 “对面那家回春堂的生意真好,里头坐堂的大夫定然医术了得。” “医术是好,药材也贵啊。”说起这个,老婆婆就叹了气:“寻常看个风寒,一帖药也就十来个铜板,他这里却要五六十。寻常人家哪里看得起病?” 杨桃就来了兴致:“同样的药,怎么就贵那么多?” “不是同样的药呗,听说他家的药品质好。” 再好的品质,也不该贵这么多啊。普通的风寒,板蓝根、连翘等寻常药材就能治,十来个铜板的利润就很可观了,卖五六十,这说不过去吧。 杨桃有了疑惑,也顾不上尝什么腌菜了,起身就往回春堂去。 “阿姐!”杨春晓拉她:“人生地不熟的,不要惹事。” “我就去看看他们的药,能惹出什么事来?”杨桃回身对杨春晓狡黠一笑道:“要是他们是成本高,咱们六面山的药还能帮他们呢。” 杨春晓自己也好奇,为啥药卖得那么贵,还有那么多人光顾。于是也不硬拦杨桃,跟着他了。 见有人来,回春堂的伙计倒也热情。 杨桃刚说了头疼腹泻,便有伙计将她引到了一名须发皆白的大夫面前,介绍道:“这是李郎中,除了宫里的太医,就咱这儿的李郎中医术最高明。” “那便劳烦李郎中了。”杨桃将胳膊伸过去,又拿绢帕垫了请李大夫把脉。 李大夫倒也和蔼,一边把脉,一边和杨桃闲话:小娘子是初来京城,来京城是做什么,家里是做什么的,等等等等…… 杨桃也跟着敷衍:家在蜀州,随夫君来京城赶考,家里做腌菜生意日子过得倒还富足…… 于是,李大夫再看杨桃,就像在看秋膘滚滚的肥羊。 再把另一只手,他手指就有意无意的往脉门上按,杨桃这边才稍稍躲开,那边小二就上了茶水。 “小娘子先喝口茶润润。” 杨桃不想喝,只问李大夫:“我得了什么病,可严重?” 李大夫却依旧劝她喝茶:“肠胃不调,肺气不顺,又略微有些风寒。听起来是不打紧,可不好生治,只怕要酿成大病。” 说着就亲自将茶递到杨桃面前,劝道:“回春堂特意熬制、免费发放的姜茶。你喝一口,立马就能好受一些。” 姜茶还有这么好的效果? 杨桃觉得有古怪,便顺着他端了姜茶来喝。初初闻着倒也没有毛病,可茶水一入嘴便有淡淡的‘绞胃草’的味道。 严重便秘的药方中偶尔会用到这一味药,可它有毒性,且药性刚猛,等闲不会使用。 便秘都不用的强效药,竟下到自称闹肚子的病患茶中?这安的是什么心? 杨桃不动声色的轻抿了一口茶,而后便请李郎中开方子。 “夫人放心,我们回春堂的药最有效用,你吃上三帖保管痊愈。”李郎中将开好的方子递给杨桃,让她去抓药。 杨桃仔细看了方子,不过是些败火、排湿顺气的普通药方。既不治头疼,也不治腹泻。看来,这李郎中心里门儿清,她杨桃根本就没病,头疼腹泻或许只是初来的水土不服。 拿了要房子去账房划价,这么普普通通的药材竟然就要八十六纹钱。 “这么贵?”即便早就有心理准备,杨桃还是吓了一跳。 “看病哪有不贵的?咱们这里大夫好,药材好,保管你药到病除。”账房先生耐心劝道:“你要嫌贵,去前街的久安堂,一副药也就十来个铜板。可你吃他十来服药都不顶用不说,还将小病拖成了大病。等到了那时候,可就不是几十个铜板能治好的了。” 杨桃多看了他一眼,笑道:“先生说得对。” 掏了钱拿药,到手的药材也不过中下品质。 杨桃撇嘴一笑:“好一家黑店!” 因着喝了他家的姜茶,没一会儿杨桃便是上吐下泻。她紧着去了久安堂看病,那里大夫把了半天脉,最后笑道:“有些水土不服,估计也吃了些不干净的饮食,没大事,吃两贴药也就好了。” 杨桃看他开的方子,当真是按水土不服、并肠胃不和在治。 “我觉得我不是肠胃不和呢!”杨桃真诚的看着大夫,问:“你再仔细把一把,看是不是误食了绞肠草之类的东西。” 大夫就笑了:“小娘子真能说笑,绞肠草寻常药房都不轻易使用,你去哪里能接触得到?” 说着就摆手让杨桃去抓药:“不要担心,要绞肠草寒凉得很,你要真吃了它啊。这会儿会肚疼得在床上打滚,同时还要坐在恭桶上下不来。” 杨桃没抓他家的药,又再找了两家药铺看病。 可看来看去,结果竟然都是一样。即便她出言提醒,也没人赞同她的说辞。 不为别的,只因为症状不像,绞肠草的药性又是在太烈! “原来生意好的诀窍在这里!”杨桃愤愤不平:“行医者没有医德,开门做生意的老板没有信义、不讲良心。这样欺辱百姓、败坏同行的医馆,哪里还有开着的道理。” “阿姐想如何?” 杨桃轻轻一笑,眼珠里流转着小狐狸般的光芒:“你慢慢瞧。” 她又去了回春堂,找到李郎中就是求救:“大夫啊,吃了你开的药,我怎么越发严重了?腹泻不止不算,更是肚疼难耐。你快帮我再看看。” 李大夫装模作样的把了脉,然后就刷刷开了方子:“莫担心,这服药下去所有症状就都好了。你啊,是身子虚,先前那贴药将你内里毒都激发出来了,所以才会病症加重。” “那这一贴呢,不会……” “你放心,毒发出来也就好了。”李郎中看她两眼,又在药房中添了一味人参,一味天麻:“夫人身子虚弱,我在里头加了人参天麻给你补补虚,价钱是贵了点,但对你身体好。这银子啊,省不得。” 杨桃拒绝:“人参啥的就算了吧……” “看夫人也不是吃不起的人,哪里能算?”杨大夫直接将方子递给杨春晓,道:“尊夫人节俭,你当丈夫的心里可得有数。都还年轻,不将身子补起来,容易生病都不说,只怕还不利子嗣。” 那些不懂医药、不识病理的看普通百姓定然就被吓住了。钱是要紧,可身子和子嗣那不更加要紧? 就连知道实情的杨春晓都暗自有些着急,劝道:“不行就补一补吧,咱家不缺这点银子,人参是好东西多吃一点没有坏处。” 再去划价,这数字就惊人了。 “五两半!” 账房还是笑眯眯的劝:“五两半可算不得贵,里面可是有五十年年份的人参,以及成色上好的天麻。再说了,五两银子保你身体康健、子嗣无忧,怎么算都划得来。” 真有一张好嘴,骗起人来,脸都不红。 杨桃微微一笑道:“这样一说,倒也在理。” 拿了药出来一看,五十年年份的人参不过是三年下品人参的参须,成色上好的天麻也不过中下品质。就这一贴药,顶了天也就能值一两。 真正的富贵人家都有相熟的郎中,亲自登门求医的都是寻常老百姓。他们认不出药材的好坏,辨不清名贵药材的年头价值,甚至一生都没机会见到真正的好参。 可他们的银子比富贵人家的来得更不容易,也更加珍贵。 杨桃正郁闷,就看见街边围了一群人,大伙儿对着里头指指点点满脸同情:“真是个孝顺孩子,可惜了。” “这要真跟着红袖招走了,一辈子也就毁了!” 第二百零六章:畜生 “有什么法子,弟弟还小,爹娘又都病在床上。不卖了身给家里人治病,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杨桃和杨春晓挤进去看,还没来得及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边上又有人道:“真是作孽哟,原来也算是富户,才生一场病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世事无常。” “富户?”杨桃好奇的问那人:“他们是在哪里看病,统共是花了多少钱了?” “那可就说不清了!”那中年男人一脸疼惜:“家里的存银就不说了,光前一阵卖的祖宅就二百多两银子,这才几天就没了。还沦落到卖女儿。” “可是在回春堂看的病?” “这谁能知道?” 正说着话,老鸨已经掰着那丫头的下巴看好了牙口:“给你十两,愿意就跟我走。” “一百两银子,小莲全凭妈妈做主。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没有二话。” “我呸,当红的花魁也值不上这些银子,你一个黄毛丫头……” “我不要银子工钱,恩客但有赏赐,我全数交给妈妈。我一辈子给您挣钱,妈妈赏我碗饭就成。” 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使劲拽着老鸨的一脚,宁肯毁了一辈子也要将自己卖出去。 老鸨眼珠子使劲转着,盘算着将小莲买下来会不会亏:“当真不存一钱私银,所有赏赐都上缴?” 小莲正要点头,一张银票已经递到了她面前。 “我买了你当丫头,你可愿意?” 小莲抬头看着杨桃和善的笑,忙不迭就点了头:“愿意。” 她伸手去接银票,老鸨听着杨桃外地人的口音,却立马就不干了。她双手往肥腰上一叉,仰着下巴变着音调道:“小娘子可知道你在和谁抢人?我红袖招是谁的产业,你心里可有数?” 杨桃蹲下身去扶小莲,询问她爹娘的病情。 看那老鸨气急败坏,要叫龟公动手。杨春晓便站到了阿姐前面,眉目一凛道:“是谁的产业?本公子倒要听听看。免得我家少爷要算账找不到人。” 围观百姓也自有公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没出钱,而这位小姐出了钱了。自然算不得抢你的人。” “就算一起出钱,这姑娘想将自己卖给谁,自己也能做主不是?她愿意当丫头,不愿意去红袖招卖笑,你也强求不得。” “就是!”正义之士已经愤愤不平:“好好的姑娘家,谁愿意去当窑姐?即便你的后台是天王老子,也没有逼良为娼的道理。” 杨春晓穿着富贵,往那里一站自有气度。此时冷着眉眼,也着实威严。 京中人员复杂,人来客往谁也不知道谁是权贵。老鸨怕自己看走了眼反倒给主子惹来麻烦,只狠狠的瞪了蹲在一旁的杨桃一眼,带着人转身走了。 小莲拿着银票,真心实意的给杨桃磕响头。完了咬着下唇道:“还请小姐容我一会儿,等我将银子送回家去,便去伺候小姐。” 杨桃没说话,她以为是杨桃不放心,又着急道:“小姐若是怕我跑了,不如派个人等着我吧。”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杨桃从走远的老鸨身上收回目光,示意小莲带路。 等到了一处四面漏风的茅草屋,小莲便窘迫的对杨桃道:“屋里污秽,恐污了小姐衣衫,还请小姐在外头稍等。” 杨桃没理她,率先进了屋。 屋里最值钱的,便是架在门口的一口铁锅。角落里的一张草席上,一家三口卷缩着。看见生人进来,小男孩儿虽是恐惧还是做了凶恶嘴脸站到爹娘前面:“你是谁,闯进我家要做什么?” 那一对男女眼中也全是防备,可他们实在没有力气,只得死死的看着杨桃,警告她别生什么坏心眼。 随后跟进来的小莲看着,小脸窘迫得通红。她抢步走到爹娘面前,将银票递到阿爹面前道:“我筹到银子了,爹娘都有救了。” 阿爹或许知道她的银子是怎么来的,愤怒的打开她的手,看杨桃的眼神越发凶恶。 杨桃也不怕他,过去拉着他的手开始把脉。仔仔细细的看完,又去查看她娘。等确定了病情,杨桃才转头问小莲:“光给他们俩看病,就得再花一百两银子?” 小脸垂头丧气的回答道:“回春堂的郎中来看过了,说再有九十两银子就足够治好了。我多要十两银子,是留给爹娘生活。” 杨桃让杨春晓先去给他们买些吃的,她自己却坦然对小莲道:“若是我能让你花二两银子就治好爹娘的病,也不找你要回剩下的九十八两银子。你肯跟我去京兆尹,状告回春堂坑蒙拐骗、草菅人命吗?” “小姐是大夫?”小莲不自觉地将弟弟搂进怀里,看杨桃的眼神也戒备起来:“我爹娘的病花了不少银子,京中大大小小的医馆都看遍了,就回春堂的药管用。” 杨桃掏出随身带的银针先挑破她娘的十指放血,而后又寻着她身上的几处大穴行针。没一会儿,手指上就一颗颗滚出了黑血。 小莲惊得瞪大了眼睛,弟弟更是怕得直往姐姐怀里缩。 “怎么血是黑的?我爹娘不是脑中长了瘤子,要用猛药化解吗?难道这是瘤子化出来的血水?” “这是中病毒后,毒素攻心后的血液。”杨桃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扎在血上,没一会儿再拔出来,那簪头却已经成了黑色。 小莲一个踉跄,显然是吓到了:“不是这样的,不是。我爹娘一直头疼,去谁家都治不好,只有吃回春堂化脑瘤的药才有成效。怎么可能是中毒,他们去哪里中毒?” 杨桃也不与她争辩,开了药方递给她道:“出了回春堂,你随便找家药铺问这方子治什么病。然后照方子把药抓回来。” 小莲拿着方子,迟疑着不肯动。 这个人心里想的是怎样扳倒回春堂,她要的却只是爹娘平安。即便她已经花银子买了自己,她也决不能拿自己爹娘的性命去赌、去回报。 “要不这样吧。”杨桃蹲下来把着小莲的肩,认真的看着她眉眼真诚道:“你先去回春堂提你爹娘拿一份药。然后再拿着我的方子去另一家药铺问方子的功效,并买一副药回来。等你将两包要拿回来,再决定你要给你爹娘吃哪一副。” 这提议小莲没意见。 她飞快的去,再飞快的回来。然后将两包药都递到了杨桃面前,戒备的看着她。 “回春堂收了你多少银子?”杨桃一边解药包,一边问小莲。 “八十九两!” “不是说治好两人一共一百两,怎么一个人的分量就得八十九两?”杨桃气得手都抖了,分明是二两银子不到的东西,怎么就敢昧着良心这么要钱? 寻常富户也就算了,被坑被宰之后至少不影响生活。可小莲今儿个刚在回春堂不远处卖身,动静那么大,她不相信回春堂没听到风声。 人家卖身替爹娘看病的银子,他们也下得去手坑? “回春堂的人说我爹娘的病拖得久了,得用好药重药才有希望一副药治好。看在我家可怜,我又一片孝心的份上,他们都按上个月的药价给我算的账。最近药材涨价,他们都没多收我钱。” “这意思,你还得谢谢他们?” 杨桃所理解的大夫,不是这等视人命如摇钱树的畜生。有这样的人做她的同行,她都臊得脸疼。 “你仔细对比下这两包药,看看能发现什么。” 杨桃将两包打开的药递到小莲面前,让她辨认药材。 与此同时,回春堂的掌柜心里很有些不踏实。他拉了李郎中到一边道:“那丫头卖身明明就卖了一百两银子,怎么就只抓一个人的药?他们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大字不识两个的贱民,能识破什么?”李郎中很是不屑,拍着掌柜的肩膀让他安心:“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周围药铺的东家换了一波又一波,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咱们的身后站着王爷!”李郎中朝敦亲王府的方向抱拳,神色更是得意:“咱们这点把戏,根本就算不得高明。时间久了那些个土郎中都能察觉出中间门道。可这么多年了,都是自己关门了事,谁敢和王爷过不去?” 他顿了一下,冷哼道:“掌柜的就把心搁肚子里吧,别说那贱丫头察觉不出来,就是察觉出来了,她又能如何?” 又有肥羊上门,李郎中顾不得疑神疑鬼的掌柜,赶忙端了架子坐回诊台。 掌柜的看着新上门的病患又喝了李郎中推荐的茶,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跳。 他实在是想不通啊,宁肯毁了自身也要凑银子给爹娘治病的小莲,怎么会在得了银子之后只拿一个人的救命药呢?若不是不信回春堂了,该怎么解释这一现象呢? 他左思右想,还是谨慎的派了活计去敦亲王府报信:“将这里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和周管家说,让周管家一定重视。若真出了纰漏,那可是……” 话还没有落地,一众官兵已经冲了进来。 为首的让掌柜的看了搜查、逮捕令,而后便麻利的收缴了脉案、查封了账本、现银:“有人状告你们回春堂坑害病患,谋财害命,跟我们走一趟吧。” 掌柜的赶忙给那伙计使眼色,看着那伙计趁乱溜了出去才终于放心。李郎中却还在叫嚣:“拿老子,老子也是你们这群贱民能碰的?你可知道这是谁的铺子,谁……” “李郎中!”掌柜冷眼喝断,眼中满含警告:你也配拿王爷的名头逞威风,要不要命了? 杨桃和小莲跪在公堂中央,看着衙役将回春堂掌柜和李郎中押进来,心中怒火燃烧…… 小莲叫一声大人,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求大人给民女做主!” 可堂上的大人惊堂木才刚拿起,都还没来得及拍下,便走进来个衣着华贵、浑身精明干练的男人。他手中把玩着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和田玉球,不阴不阳的道:“王爷让奴才才听听这案,也好见识下京城包青天的风采。” 第二百零七章:算计 敦亲王府的一个管家,有资格坐堂监督的官员办案? 京兆尹王大人心里很有些不痛快,可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也只得让衙役搬了凳子给周管家坐。 “来安溪的头茬铁观音就行,劳驾了。”周管家心安理得的坐了,而后还像使唤奴才一样让衙役给他上茶。 衙役不服气,求助的看向王大人。王大人却也示意他泡了茶端上来。 周管家这才满意,对王大人拱手笑道:“王爷寻常就夸大人精明强干、是可造之,对您可是赞赏有加。咱们王爷虽然主管礼部,可和主管刑部的雍亲王那时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 哪里紧紧是刑部,主管六部的全是皇亲国戚,哪个和敦亲王没有血缘? 可我王某人能在京城做十几年的官,靠的可不攀权附贵。 王大人见跪在堂下的杨桃和小莲脸色难看,目光也由指望他伸张正义变成了不信任。原本还想着隔空给王爷行礼的他打消了念头,惊堂木直接拍了下去。 而后便是按程序看状子、审案子。 问道杨桃所说没病被李郎中诊出有病更下毒的时候,周管家直接拍了茶盅:“人家治好了你,你诬告人家给你下毒。好毒的妇人,好恶毒的用心。要我说,就该乱棍打死了事。” 而后又朝王大人抱拳,讨好般笑道:“定然是眼红回春堂生意红火。王大人在京城也做了十多年的官,可听说过回春堂‘坑蒙拐骗’?” “到底谁说的实话,查了不就清楚了?”王大人没管周管家,直接着人给杨桃把脉,并仔细查看李郎中先前的脉案。 结果出来,杨桃当真有服用过绞肠草的迹象,李郎中的脉案中也的确给杨桃开了绞肠草的解药。 李郎中立马大喊冤枉:“她自己服用了绞肠草再来看病,我自然要给她开绞肠草的解药。” 杨桃也不与他争辩,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印有‘回春堂’名牌的茶盏,呈上公堂道:“这便是民女当初在回春堂用过的茶盏,轻仵作查验。” 没等李郎中叫嚣,周管家又道:“杯子是回春堂的倒是不假,可你既然偷走了,之后做了什么手脚谁能知道?” 而后又朝王大人抱拳:“且不说回春堂如何,只看这妇人喝茶还偷人茶盏,便知道人品不可靠。大人是清官,可别被人蒙骗。” “去回春堂将所有用过的茶盏全部拿来。”王大人深看周管家一眼,已经率先下令。 这下,掌柜的和李郎中都慌了。官府的人来得毫无预兆,他们根本就没来得及销毁证据。 周官家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他起身给王大人行礼,笑道:“不如在下也跟着走一趟,看看那回春堂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杨桃却率先发难,她郑重的朝王大人磕了个头,而后看着他的眼睛,指着他身后‘明镜高悬’的匾额质问:“京兆尹竟是王爷家的奴才都能随意指手画脚的地方吗?堂堂天子脚下,权贵一手遮天,百姓可还能有活路?” “你……” “你若要跟着去,那我和小莲也要跟着去。我信不过你!”杨桃转头和周管家互瞪,互不相让。 王大人却是拍板:“我京兆尹办案,谁也无权干涉。” 物件拿回来一查,几乎每个茶盏上都有毒物残留。 小莲大哭一声,俯地喊冤。 他爹娘的脉案还在,才从回春堂拿出来的药材也在,爹娘都还没服解药脉象病情统统还在。所以,即便周管家是敦亲王府有头脸的人,那也是辩无可辩。 结案:回春堂被抄查充公,里头的一干人该问罪的问罪,该流放的流放。 小莲和杨桃被骗的银钱悉数追回,还得了赔偿。 周管家对这个结果恨得牙根痒,他恶狠狠的瞪了杨桃和小莲一眼,再转身看高堂上的王大人,却是不阴不阳的笑:“大人断案果然独具特色,在下一定如实向王爷回禀。” 王大人也朝他抱拳:“王爷主管礼部,还要过问行政民事案件,实在辛苦,你们这些当奴才的,可得尽心伺候着。” 周管家气得脸都白了,敷衍的一行礼,也不管同伙儿如何呼救,冷着脸决绝走了。 小莲出了衙门便跪地感谢杨桃,其外却也胆战心惊:“我们好像惹上王府的人了,这可该怎么办?” “咱们就是遵纪守法的老百姓,规规矩矩过日子就是了,怕什么?天子脚下,总还是有王法。” 杨桃跟过去为小莲的爹娘治病,好容易才找过来的乔安看着杨桃安好,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周管家正在红袖招买笑。 回春堂可谓是现银来得最快的地方,一年下来一两百万的纯利,那可是王爷的心头好。如今轻轻松松就被人踏平了,他要怎样去让暴虐的王爷消气。 老鸨亲自陪着喝酒,听说是在回春堂边上卖身的小莲闯的祸,便也将心里的憋屈说了:“那姑娘是真俊,调教一番定然是人人追捧的花魁。可到手的肥肉就让那个杨桃平白抢了,最后还闯出那样的乱子。” 她啧啧两声,示意搂着周管家脖子喂酒的姑娘先下去。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问:“看衣着气度都不错,可一来就直接对王爷的产业下手,大人是不是该先摸清楚他们的来路?”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再说起时,语调压得越发的低:“一个花魁不打紧,一个回春堂也不过是王府的九牛一毛。可若是朝上有什么变动,那……” 剩下的话老鸨没接着说,可周管家已经全都懂了。 他再没心情喝酒,正色问她:“可有线索?” 老鸨便开始邀功:“着福顺跟着呢,具体如何等她回来就能知道。” 而后福顺回禀:“那一行人后头去了三皇子府递了帖子,虽说没能被三皇子召见,可后头却住进了童大人府邸。依奴才看,这次的事情和三皇子定然脱不了干系。 周管家奸笑一声,哼着小曲儿回了王府。 上百万两收入的药铺,说没就没了,责打必不可少。 一顿板子下来,周管家下身已经血肉模糊没了知觉。有这样的结果,那还得感激这件事和三皇子有关。 当然,王爷之所以下这么重的手,一方面是因为断了财路,更要紧的却是他们竟敢在天子脚下顶着他敦亲王的名头坑蒙拐骗。 这要是事发,要是皇上追究下来,可不是几百万两银子能解决得了的。 可他的手下不争气,自有他这个当主子的收拾教训,哪里轮得到三皇子这么个后辈出手? “去给本王守着,我倒要看看那杨桃是不是毫无差错。”就是没有差错,本王也能给她找出些来。 尤其后头不仅杨春晓在三皇子的推荐下进了国子监,就连开春就要参加会试的乔安也去了里头求学。 再看杨桃,原以为她一个人落单好收拾些,谁知道她竟和贱民们裹在了一起。 小莲她家原本是卖酱菜的,几代人经营下来虽说没成产业,在京城倒也有些名气。偏生她家对杨桃感恩戴德,对养他怄言听计从,新铺子更开得风生水起。 白天,杨桃就在铺子里忙,晚上回童大人家歇息,路上还有人相护。敦亲王府的人就是想下手,也找不到机会。 这天,小莲一家尝了杨桃带进京中的腌菜,立马就是眼前一亮:“我觉得比六酱坊的腌菜味儿更好,若是引过来,在腌菜市场上至少也能和它平分秋色。” 杨桃心里也是欢喜,试探着道:“不如订一些先试试,若是卖得好,你家卖的腌菜便全从我杨家拿货?” “不如合伙?”小莲爹李成提议:“利钱四六开,我六你四。你们除了提供腌菜旁的什么都的不消操心,我保证一年销掉杨家一百缸腌菜。你看如何?” 李家要租门脸,请伙计,经营推广跑门路;杨家除了供菜也还得请镖局管押运。所以,盈利四六分,也算公平。 这一说好,杨桃带来的腌菜便就放进了铺子。这些天用来试吃做宣传,铺子跟前一直是红红火火。 周管家得了这信,直接气红了眼睛:“断了老子的前程、财路,还想在京城这地界儿发财。你想得美。” 当天晚上他便请示王爷,想要动手。王爷冷冷嗤笑一声,赏了他一个字:“滚!” 要动手就斩草除根,和个小罗罗不痛不痒的纠缠,低了本王的身份。 王爷自有王爷的尊贵,王爷也自有王爷的手段。 朝堂上的阴诡手段、长远计较,敦亲王自然不会和个奴才交代。所以周管家是满怀愤恨之心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杨桃就发现‘安济堂’在招郎中,待遇特别丰厚。 她客居京中也不准备久留,原本全部心思都用在李家的腌菜铺子上。可谁知道她不过是多看了那招郎中的牌子两眼,掌柜的迎了过来。认出她就是扳倒回春堂的名医,直接就央求她留下来。 “安济堂能有杨大夫坐诊,那绝对能带正医药行业的风气,是京中百姓莫大的福气。” 杨桃要拒绝,围观的百姓竟巴心巴肠的劝,更有那率性的直接跪下来求。 盛情难却,杨桃只能答应下来。 她以为自己不过是悬壶济世,却不知早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恶毒算计…… 第二百零八章:东家 董大人和秦夫子虽说很有交情,可杨桃一直住在那里也实在不太合适。况且,乔安只是去国子监游学,并不是国子监的正经学生,不能占用学子住房。 所以,等稳定下来,杨桃便在外头租了个小院,作为自己和乔安临时的家。 “一直到明年会试完放榜,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觉得咱们带的银子花不上不说,回去的时候还能多几千两银子的银票。” 杨桃将李家腌菜的账册递给乔安看,闪亮亮的眼眸中浓浓的全是成就感:“咱们六面山的药材也快收了,我再在京城寻个好买家,又是一笔银子。” “若是真挣了钱,咱们回梁县也开个义诊堂。实在贫寒的百姓咱们分文不取。”杨桃掰着手指头盘算:“从腌菜铺子里抽一成收入,六面山那边抽两成,药铺那边也再抽一成。如此,一年筹两三万两银子应该也不难。” “好!” 乔安仔细翻了两页账本,脸上全都是对杨桃的赞赏:“若真能办成,那当真是梁县百姓的福分。” “今天掌柜的来找我了,他想定六面山的药材。”杨桃托着腮看乔安,又黑又浓的远山眉微微蹙着,轻愁:“我本身就在安济堂坐诊,要真将药材再卖进去,实在怕招人闲话。往后开方子也不好开。用六面山的药吧,人家说自卖自夸;可若是……” “哪里有那么多可是?”乔安捏着杨桃的手,笑道:“在商言商,在医言医。安济堂要买你的药,哪有不卖的道理?等到了开药方的时候,咱们该开什么就开什么,用品质和疗效说话。” 杨桃原本就全是光亮的眼睛越发有了神采,连声音都欢喜起来:“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乔安肯定的对她点头:“只要咱们问心无愧,旁人要怎么说,那是旁人的事。” “我倒是不怕。”杨桃的小身板朝前挺了挺,可转瞬间目光中又有了些许担忧:“可咱俩毕竟是一体,若我在京中招人诟病,你来年考试……” 乔安就笑了,笑得那么宠溺窝心。他将她揽进怀里,亲吻着她额头道:“不怕!就凭你的人品,也绝对给我减不了分。” 杨桃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看他,显然还没有安心。 “放心吧,不会!”乔安把着她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眼睛承诺:“若真的因为流言就能影响我的前程,那这样的朝堂我呆着又有什么意义?” 杨桃低头认真想了想,继而搂着乔安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了一口:“那我明天就和掌柜的谈。” 虽说是掌柜的自己提出要买六面山药材的,可也不至于连价都不还,连种类都不问吧。 杨桃疑惑的看着胡掌柜,迟疑道:“当真每样都定下一半?这个价钱,您当真没有意见?” 端着茶浅抿的胡掌柜便将描金彩瓷的茶盏放回底托,满是真诚的看着杨桃道:“就凭杨大夫揭发扳倒回春堂的人品,我还有什么信不过?你种的药,肯定是上好的品质,你要价格,定然也是最公道的价格。” 杨桃报的价格并不实在,在商言商嘛,你要了价得给人还价的空间不是? 可胡掌柜这么实在,言语神色间对她全是赞赏和信任,弄得杨桃主动将价格降下来两成:“在蜀州,这样的价格是有点贵。可要请镖局押运过来,京城这边的价格水平也比蜀州高,所以这个价已经是最公道了。” 胡掌柜却爽朗笑了:“杨大夫果然是值得信任的人。” 他伸手想拍杨桃的肩膀,见杨桃往一边躲,他才反应过来男女有别。于是讪笑着收回了手,爽朗道:“你先和蜀州那边联系好送药的事情,至于价格,等我回禀了东家之后给你回话。最少啊,也是你说的这个数。” “掌柜的做不了主?”杨桃更加疑惑:“先前价格高两成的时候,你不都说能立马签契书?” 胡掌柜哈哈一笑,别有深意的看了杨桃一眼道:“放心吧,是好事。” 果然是好事! 胡掌柜去见了东家,第二天就带了契书来和杨桃签:“东家说了,还按你先前说的价格来。京中的价钱和蜀州本来就不能同日而语,我们安济堂也不能乱了京城的药材价格。所以,还按你先前说的价格,不用降那两成。” 天底下还有主动要求不降价的生意人?要知道这药材一买就是几千斤,毫厘相加数目都不小,更别说是两成。 杨桃心里不踏实,她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胡掌柜,不想再将药材卖给他。 “多心了?”胡掌柜弯下腰来,凑近杨桃身边看着她的眼睛道:“若不会是你扳倒了回春堂,这京城哪里还有安济堂落脚的地方?东家这是感激你!” “不是我扳倒回春堂,是……” “若不是你察觉中间门道,谁能知道最负盛名的医馆干着那样的勾当?”胡掌柜欸一声,佯嗔道:“总之是你的功劳,京中的医馆大夫都感激你。” 杨桃低着头,不肯坦然接受。 胡掌柜就有点生气了:“你来铺子也小半个月了,药材的价格你心里多少也有数。就你先前提的那价格高是高了些,却也算不得离谱。东家分三成利润出来拉拢你,你难道还不乐意?” “要签,还是按降了两成的价格签吧。”杨桃也爱银子,能挣更多的银子她便是睡着了都会笑出来声。可这事太过蹊跷,她无论如何都踏实、欢喜不起来。 “你是和银子有仇?”胡掌柜也怒了,刚才还笑嘻嘻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东家如此示好你都不领情,杨大夫是对安济堂有什么不满?” 杨桃低头梗着脖子,依旧坚持。 胡掌柜和她僵持了很久,终究还是叹着气服了软,坐下抿了茶劝道:“东家就是欣赏你的人品,看重你的本事。所以肯让利留你,要换了旁人,早就暗自欢喜了。” “杨桃谢过东家,可……” “既然是谢,那就签了契约好生替东家做买卖。”胡掌柜将契书往杨桃面前一推,笔也蘸饱了墨递到她面前:“也不知道你在防备什么。外乡来的一个大夫,有什么值得旁人凑某算计的?即便要算计,就凭你将要药材多卖了一成的价,能算计你什么?” 也是啊,杨桃原先说的价格也只比京城这边的行情贵一成。就那一成的价钱,也不至于就成了奸商不是? 杨桃又想起了回梁县办义诊的事情,义诊诊所一办起来花费可小不了。 看着契书上标的价格,杨桃不由得很有些心动:对东家来说两成的价格就是几千两银子,可将这几千两银子挪过去,义诊诊所就不愁办不起来了。 “快签吧!”胡掌柜直接将笔塞进了杨桃手里:“说句不动听的,你看着几千两银子扎眼。可在全国都有买卖的东家眼里,算得上什么?” 这样一说,好像也当真没什么问题。 尽管杨桃心里还是不踏实,可想着义诊诊所,想着那些为了活下来的卖儿卖女看病的人家,杨桃还是义无反顾的签了契约。 “对了,这不就皆大欢喜了。”胡掌柜收好自己那份契约,哈哈一笑道:“恭喜杨大夫,往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分明多挣了不少银子,杨桃却并不欢喜。 她冲胡掌柜敷衍笑了笑,拒绝了晚上的庆功宴,匆匆回了家。 晚上和乔安说起这件事情,乔安面上虽不显什么,心里却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虽说无奸不商这话有失全面和公允,可也在一定程度上概括了商人的特质。 几千两银子不是小数,安济堂一年能不能为东家挣来两千两银子都不好说,利字当头的商人肯花几千两银子留个郎中? 这中间,不定在打着什么主意。 可杨桃都签字盖印了,再说这些又能如何?乔安将自己的担忧收了起来,揉着杨桃的额头道:“京城的大户人家,随便打赏个下人就是上百两银子。你们东家不过是让了几千两银子的利,也不算稀罕事。” 杨桃没说话,一双大眼睛却在问她:“真的?” “真的!”乔安轻轻一笑,将自己削好皮的大桃儿切成块喂到她嘴边,道:“你这样的好大夫要找一个多难啊。有你在,安济堂的生意肯定差不了。就那点钱,不出一年你就帮他挣回来了。他算不得亏。” 想着近来安济堂的生意,杨桃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她从乔安手里接过桃儿自己吃,间或也喂一块在乔安嘴里:“那我就安心帮他守着药铺,争取多给他挣些银子。” 两人说笑了一场,再看一个多时辰的书便就睡了。 杨桃枕着乔安的手臂一夜安眠,乔安看着她宁静的眉眼心中百转千回。 第二天一早,乔安便穷尽所有能力去查安济堂的东家,以及那个总是笑眯眯赞扬杨桃扳倒了回春堂的胡掌柜。 可还没等他将对方的底细揪出来,他就先出了事了。 那是六面山的药材运过来后的一天下午,乔安从国子监学罢回家。走到僻静处的时候,四面八方突然有人围拢过来。他们手里拿着棍棒武器,一看就来者不善。 乔安也算是武艺超群,在一群同样有功夫在身的人的围攻下,仅仅坚持了一盏茶功夫就被打晕。 那个时候,杨桃正被胡掌柜拉着请客。杨桃得到消息的时候,乔家早已经人事不省。 她急匆匆的赶回家,亲自把脉后也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怎么就伤得这么重,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跟过去的胡管家装模作样的劝了两句,出门后往前街一转就进了红袖招。 周管家见了他,脸上便是阴深深的笑:“都妥当了?” 胡管家点头:“只等您一声令下!” “那还等什么?开整!” 第二百零九章:捧杀 安济堂打出招牌:堂中所有药材都采购于蜀州六面山,为良心大夫杨桃亲自培植、亲手栽种。招牌挂出去的头一天,安济堂门口就排起了长队,便是没病的人也来买药。 要问为什么,百姓就笑眯眯的回答:“这年头,想买点实在药材不容易。既然是杨大夫亲自培育、栽种的,多买点屯着总不会有错。” “就是!”一个大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当今皇帝用的都是六面山的天麻,咱们平头老百姓能买上贡品,可不是捡了大便宜?” “药材这物件,除了治病的,还有调养身子、延年益寿的嘛。就冲着杨大夫的人品,这药材肯定也好卖得很。不行,我得赶紧再多买点补品,若是不然只怕下次要抢不上。” 光那一天,安济堂的门槛就差点被踩烂,胡掌柜看着这一天的利润快笑烂了一张老脸。 他甚至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于是拿了账本去很周管家商量:“照这架势,安济堂一年少说也挣三、四万两银子。那丫头简直就是棵摇钱树,不如……” 周管家挣拿了根羽毛逗鸟,闻言斜眼瞪他:“三四万两银子就迷了你的狗眼?” 胡掌柜吃这一喝,脸上有些挂不住,灿烂的笑收得太急,直接僵在了脸上。 “滚回去!”周管家接着逗鸟,头都没抬:“做好你自己的事,等事成了少不了你那点吃食。” 胡掌柜讪讪的退出来,捧着账本一直叹气。 杨桃知道安济堂用她做招牌卖药,都已经是五六天之后了。 这些天乔安昏迷不醒,她朝药铺告了假一直陪在乔安身边,小心的把脉用药,连门都很少出。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有些懵:我何时说过六面山的药材都是我亲手栽培、种植的?一个山头那么大,凭我一个人种得过来吗? 杨桃去找胡掌柜,胡掌柜却满不在乎的笑道:“就是种经销的手段,何必在乎那么多?” “可你那是骗人!” “可你们六面山的药材有问题吗?你担不起百姓对你的这份信任?”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杨桃心里特别别扭,几乎强硬的要求胡掌柜澄清事实:“我杨桃做人做事绝不弄虚作假,你不能拿我的名头去骗人。” “好好好,知道了。”胡掌柜不耐烦的摆手让杨桃出去。 第二天,那招牌倒是摘了,可却有好多百姓现身宣传,咬死了安济堂的好药都是杨桃亲手种植,亲自管理,是御用贡品的品质。 杨桃阻止过,也在药铺门口亲自解释过,甚至还说供应到安济堂的天麻绝对到不了贡品品质…… 可一切都没有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几天之间,满京城都在传扬杨桃和回春堂斗智斗勇的传奇经历,有的说书先生甚至将这编成了故事在茶馆演讲。 杨桃名声大燥,紧跟着六面山也出了一回名。 跟上这阵热潮,安济堂内六面山的药材一抢而空。光凭普通百姓,几千斤药材不可能卖得这么快。实在是杨桃和六面山的名头太响,引得多少王公大臣注意。一家子采购几十上百斤,很快就抢空了安济堂的库房。 杨桃自己更成了民族英雄一般的人物,街头巷尾都添油加醋的传颂她的事迹,黄口小儿一听杨桃的名字也要肃然起敬。 这现象,实在太不可思议。 杨桃先还着急上火的想要澄清事实,可乔安一直昏迷着不见好转,她几乎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上面,出去说过两回没成效,她便也不再去说了。 毕竟,她对六面山的药材有信心,药效品质也都对得起她杨桃的良心。 可没过多久,就出了事。 陆陆续续有人发现六面山的药材是假药! 也不能说是假药,药实实在在还是叫那个名字,可药效几乎全没了。名贵的天麻早让人煮过了好几遍,精华的部分早做了他用。他们买的不过是空有天麻形状的废物。 京城百姓怒了,那些吃了亏的王公大臣更是火冒三丈。 “坑蒙拐骗的花招用到天子脚下来了,好大的狗胆!” 京兆尹派了官兵封了安济堂,更直接强闯杨桃家门,将她直接带上了公堂。 惊堂木一拍,高坐堂上的京兆尹都有些恍惚:“上次你状告旁人坑蒙拐骗,这次,同样的罪名,你自己倒成了被告。” 杨桃紧咬着下唇不说话,到这时候她若还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圈套,那她也不是杨桃了。 既然对方有备而来,那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旁的,什么都没有用。 因为牵连的百姓太多,数额太过巨大,京兆尹并不敢掉以轻心。 受害人所买的药材拿出来检验,所有药材的药效几乎都已经尽失。京兆尹一张脸黑了个透,惊堂木更是拍得巨响:“杨氏,你可还有话说?” 杨桃不惊不慌,条理清楚的陈述实情:“这些药失了药效是真,我往安济堂卖过几千斤药材也不假。可这些药材,并不是我六面山的药材。他们被骗,和我无关。”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安济堂就是打着你的招牌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药材卖完……”有百姓大声呵斥,他们都是冲着杨桃的名头去的,如今出了问题,杨桃竟敢说和她无关。 京兆尹直接喝断,管安济堂要证据:“你等说是杨桃供货可有证据?” 既然是存了心要栽赃陷害,证据自然是不会缺。从账房到库管,店小二一个挨一个出来作证,账本、流水一本本搬出来,几乎已经是铁证如山。 杨桃轻咬着下唇,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氏,你可还有话说?” “民妇冤枉!”杨桃磕头,可要证据她却是拿不出来的。当初来货的时候,她就要求胡掌柜验货。当时胡掌柜推说忙不过来,先放到库房再说。 后来乔安就出了事,杨桃光顾着乔安,只想着将安济堂的事情推一推,谁知道这一推竟是这么个光景。 没有验货,那便没人能证明她交给安济堂的是上好的药材。 “既然人证、物证俱在,你又没有旁的证据,那本官可就要判了……” “等等!” 杨春晓匆匆赶来,进了公堂就拱手道:“我有证据,证明杨桃清白。” 他从怀里掏出一大沓书信呈上去,京兆尹看罢眉头就皱了起来。 安济堂上上下下的不干净,个个都收受了敦亲王府周管家的银钱,就在回春堂出事之后,周管家竟成了安济堂的老板。 就凭着回春堂和杨桃的恩怨,周总管会好心从杨桃那里进药,会请她当招牌郎中,还拿她当神仙一样捧着? 不用看杨春晓从镖局那里要来的一箱子样本,京兆尹也嗅到了明显的阴谋。 杨桃的确清白,可事关敦亲王…… 上次的回春堂事件,就已经惹得敦亲王不愉快,这次又对他下手……目前,敦亲王全力支持的太子殿下可已经监国了,敦亲王本人也越发受皇帝看重。就在前天,刑部也已经归在敦亲王手下掌管…… 京兆尹是个好官,可好官也惜命。 他将杨桃暂时收监,匆匆退堂。不明不白的,百姓们哪个会服气,堂里堂外闹成一片。京兆伊在衙役的全力保护下才艰难地离开。 将那些证据递给敦亲王,王爷还算儒雅温和的眉眼一下子锐利起来:“这什么意思?” 京兆尹倒也算得上清廉正直,直言道:“当初审查回春堂一案的时候,周管家亲自上堂督办下官办案。为防旁人猜测回春堂是王爷的产业,坏了王爷声誉,下关秉公执法,查抄了回春堂。 这次的安济堂事件,种种迹象表明和周管家脱不了干系,甚至乔安的伤……” 作为官员,说话要严谨。京兆尹没有周管家重伤乔安的证据,只能点到即止:“周管家虽说只是个奴才,却也是牵扯着敦亲王府的脸面。这么短的时间出了这么多事,下官请王爷示下,这案子到底该这怎么判?” 王爷将证据一巴掌拍在小叶紫檀的桌几上,脸色越发浓黑:“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敦亲王府难道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你把所有证据都摆在本王面前,本王有别的选择?难道要当着别派官员的面,明示本王纵容手下违法乱纪,作恶行凶? 耿直的京兆尹没卖出去人情,反倒碰了一鼻子灰。他讪讪的拱手作揖,告辞离开。 可等京兆尹回了衙门,王府却又派人过来传话,说是:“王爷仔仔细细的审过了,此事和周管家无关,更和敦亲王府无关。所有事情都是黑心商人胡掌柜一手谋划,从六面山采购的全部药材,都存放在胡掌柜在京郊的别院里。” 那送信的人还给京兆尹带了个信:“周管家有心疾,听说有人假冒他的名头作奸犯科,一气之下犯了病。多少大夫都去看了,不经用这会儿已经去了。明儿个周家就要办丧事,大人若同情他死得憋屈,倒可以去灵堂上柱香。” 这…… 安济堂的案子都没等京兆尹再好好审,那些个‘案犯’就全部畏罪自杀了。京兆尹将六面山的真药材拿出来,按分量给受害人调换。 即便这样,这结论也不能让京中的百姓信服。街头坊间渐渐流传杨桃势大,买通官员谋害了胡掌柜的流言。更有好事的将先前回春堂的事情联系了起来,他们说:“哪里是回春堂坑蒙拐骗,是这对小夫妻缺银子缺疯了,栽赃陷害了回春堂。” “听说那个叫乔安的来年还要考会试?你们说这样的人要当了官,我们这些老百姓可还有活路?” “是这个理,绝不能让他考成。” “是得让他连考场都进不去!” 第二百一十章:恩怨 民间对杨桃怀着最大的恶意,对和她有连带关系的乔安和杨春晓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即便乔安还在昏迷之中,外界对他攻击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身居庙堂的高官们却另又消息渠道,尤其胡掌柜在京郊的那处宅子原还是周管家的私产。自打出了这事,先前回春堂的真正东家,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了。 童大人率先来看望乔安,顺道给杨桃吃了一颗定心丸:“照顾好乔安的身子要紧,旁的都不要操心。圣上英明,就凭民间那点无事生非的谣言,还动摇不了乔安和杨春晓的前程。” 送走童大人没多久,乔安也就醒了。 杨桃看着他睁开的眼睛,忍不住湿了眼角。她借口去给他倒水背转了身子,不想让乔安看见她的脆弱。 敦亲王府那边知道昏迷了快一个月的乔安竟然醒了,气得王爷当场就砸了茶盏。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坏了本王的好事!” 门客也气得胸口疼,他和王爷在朝堂早就做好了安排,只要乔安考便一定不会中,哪怕他做出再锦绣的文章,也一样只有名落孙山。 三皇子崛起也才一两年,手中可用的人并不多。乔安自打进了国子监,进步神速,文章锦绣。他这边一落第,三皇子那边肯定会有应对。到那时,就是王爷收网的时候。 从上到下一网打尽,就连远在蜀州的乔、杨两家也别想留一个活口。 可如今…… 门客赵博也是捶胸顿足:“天子脚下,周管家竟也敢行那样不法的事情。都不说安济堂坑害百姓的事情,只回春堂用那样的手段讹人,上面知道是王爷您的产业,咱们王府也吃不消啊。” 王爷斜了赵博一眼,用力捏着手里把玩的一串翠绿十八子,恨不得徒手捏碎了一般。 “只当他是个做生意的奇才,投进去区区三万两银子就能将生意做到京城最大。哪知道用的是这样的龌蹉手段。”王爷越想越气,直接将十八子扔在桌上摔了个稀碎。 “我敦亲王府就缺那一年一百多万两银子的收益?畜生东西!” 赵博跟着骂了周管家祖宗十八代,最后还是只能劝王爷收手:“周管家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便是敲晕了乔安。那小子竟然顺着胡掌柜的线查到了周管家身上,不仅如此还将红袖招也牵扯了出来。若当时没将他打晕,只怕送到京兆尹手里的证据,还要冠上王爷您的名字。” “要弄就弄死,如今……” 坏了这么大的筹谋,敦亲王越想越气,最后觉得周管家一家都该去死。 左右都是王爷府上的家奴,他想要谁的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等王爷开了杀戒消了气,赵博才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和乔安有恩怨的事情已经闹得满朝皆知。他们既然已经摸到了红袖招门口,逼急了只怕要乱咬王爷。” “老三,毕竟是皇帝的儿子……” 王爷叹息一声,摆手让他下去:“本王都气成了这样,太子殿下还不定是什么模样。你去红袖招选两个姑娘给太子送去,他好那一口。” 赵博领命下去。 王爷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好一阵,最后却是阴测测一笑:“不是想出风头吗?这次,本王让你将风头出个够!” 四季更迭,眨眼的功夫,又是一年。 这一天会试放榜,满京城都轰动起来。杨桃和乔安一大早就起来,收拾着去等放榜。 可临要出门了,乔安却怂了:“还是不要去了,万一没中,或者就只中了个同进士……” “你才第一次考,不中也是英雄。”杨桃强硬的挽住乔安的胳膊,笑眯眯的拉着他往外走:“男子汉大丈夫,扛得起天下大任,哪里还会怕一个榜单。” 她半哄半激,终于将扭扭捏捏的乔安拖出了屋。 可还没走出多远,就见杨春晓风驰电掣的跑了过来,见着乔安和杨桃只红着我一张脸指榜单的方向,粗喘着气兴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姐夫中了?”杨桃只看他的样子就猜到了结果,兴奋得一把拉住他依稀,问他:“多少名,进士还是同进士?” 杨春晓好容易喘匀了气,欢欢喜喜的伸出三根手指在杨桃眼面前晃。 “三百名?”乔安看着那三根手指,刚才还热切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三百名开外,那就是同进士了。虽说也能做官,可一辈子低人一等…… 杨春晓故作神秘,看一眼乔安又含笑接着去看杨桃,那三根手指依旧在她面前晃啊晃。 “三十名,是第三十名是吧!”杨桃越发兴奋,几乎在大街上就要往乔安身上扑。 杨春晓还是笑而不语。 乔安着急了,一拳头擂在他胸口,笑骂道:“说,再不说,今天中午没你的酒。” “是第三名!”杨春晓兴奋得几乎在吼,震得杨桃也跟着吼:“当真?” “骗你我是狗!” 乔安哪还有心思和他们打嘴仗,拉着杨桃就往放榜的地方跑。等自己亲眼从榜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当自己切实看到了自己是第三名,他将杨桃紧紧的抱在了怀里,一遍一遍的喊着杨桃的名字。 此时,太子正在敦亲王书房,铁青了一张脸对敦亲王拍桌子:“那姓乔的原本是三十八名,是皇叔你暗中动了手脚,点了他为第三名?” 敦亲王正在临帖,太子怒火滔天,他依旧蘸饱了墨,沉稳的写完了那个硕大的福字。 “他是老三的人!”太子沉不住气,抢过他手里毛笔摔在了地上:“老三硬生生从咱们手里抢走了蜀州,如今那姓秦的又去苏州。姓乔的要是再得势,凭他的能耐手腕,咱们……” “心急什么?”太子抢笔的时候,墨迹拖坏了整幅画。敦亲王皱眉看了两眼,干脆揉了:“你皇叔我是比你年长十几岁,可离老糊涂还远着呢。” “那你究竟要做什么?”太子一双眼睛都红了:“本宫虽已经监国,可父皇对老三也是越发倚重。朝中一共六部,皇叔你管着两部,老三竟也揽过去了两部。他现在是人手不够,若……” “你放心,乔安的事情本王自有安排。” “有什么安排,你倒是说啊!” “说了就漏了,太子只消耐心等着,后面有你笑的时候。”王爷自信的拍了太子的肩膀,笑问:“那个月季姑娘可还有滋味,若不满意皇叔再给你挑。” 说起月季,太子的脸色复有好了些:“虽算不得美人,可伺候人功夫倒是真了得,我打算收了她当侍妾。” “就是个玩意儿,还给名分?” “区区侍妾,也就比暖房丫头高了半级。”或许是想到了月季的风情,太子脸上的神情都带了颜色。 “她可是红袖招出来的妓女。” “无妨,左右不过一玩意儿。” 话说道这份上,敦亲王也不好再劝。而且太子玩个把女人,皇后都不管他过多插手也伤感情。 只是赵博偶然间听说了这事,脸色僵硬了好一阵。 “那月季姑娘,进红袖招之前是添香阁的头牌,有点家资的风流公子都沾过她的身;而且,她是蜀州人士,据说以往在蜀州的怡红院,那也是最能勾人的妖精,不管是年近古稀的老人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但凡进了怡红院的门,没有不爬她床的。” 王爷光听听也觉得绿光大盛,气得拿手指直点赵博脑门:“这样的人你也敢往东宫送?” 赵博哪里敢说是自己被月季伺候得忘乎所以,动情至深的时候胡乱就答应了。 他低了头,心虚的觑了眼王爷,小声道:“上次你尝过之后,不是说有机会一定叫太子也享受享受吗?前一阵太子抱怨那些个女人无趣得很,属下自然就想到了月季。” 这一送过去,太子不是果真喜欢吗? “是她?”王爷一回想上次和她欢好的场景,身子也是一紧。他急着往爱妾秀房里钻,也顾不得和赵博计较,只吩咐道:“将她给本往攥紧了,她能勾了太子的魂,于我们可有大用。” 升为侍妾不用什么仪式,中宫皇后点个头,内务府记个档便就成了。 可月季再站在人前,那身份气焰就再不相同了。 再从太子床上爬下来,她也能正大光明的问丫鬟:“据说蜀州那个乔安中了头榜进士,那个坏了名声的杨桃,也还腆着老脸在京城卖腌菜?” 宫女便答道:“已经不止是头榜进士了,今天殿试,据说乔安被点了状元。” “什么?”月季手一抖,茶盏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两个贱人,凭什么还能安稳荣光的活着? 是的,月季就是二丫,那个从死人堆爬出来的二丫。她再活一次,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杨桃和乔安都不得好死! 正恨得要死,敦亲王府来了人。 “月季姑娘可还记得王爷?”何夫人将一块玉佩递给二丫,等她先前还含笑的表情完全炸裂,何夫人端着茶盏含笑道:“就有点小事要你去办,算不得难。” 二丫屏退左右,与何夫人打完机锋,二丫却真心实意的笑了:“请王爷放心,那两个本来也是我要挫骨扬灰的仇人。这件事,一定妥当。” 没过多久,杨桃这边就得了信:乔安中了状元,游街后要去宫中参加晚宴。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杨桃竟也收到了请帖,太子妃请她赴宴。 看着大红的请帖,杨桃微微眯了眼…… 第二百一十一章:意外 乔安游街时,经过和杨桃一起租住的小院。他身穿红袍,骑着白马看着她立在门口浅浅的笑。天明明下着蒙蒙的雨,可看见她脸脸上的笑,乔安的世界立马就明亮晴朗起来。 两人隔空对望,彼此的眼中满满的全是情谊。 彼时,乔安还不知道杨桃得了太子妃的请帖,满心盼着早日赴完宴,好赶忙回来和杨桃一起庆祝。 可在回去的路上却是出了意外。 出了闹事打马回礼部的时候,一个女子突然跌倒在乔安的马前。事发突然,旁边的探花郎赶赶紧来救,可他要卷马脖子的马鞭却抽在了马脖子上。 马越发受惊,嘶鸣一声便往前冲,乔安便是将手心勒出了血,也没让受惊的白马停下来。 “小心!” 眼看着马蹄子就要踩死人了,一众官员都吓傻了眼:“快停下来,停下!” 马本来就受了惊,众人一喊它更烦躁,不仅没停反倒还跑得更快。那女子也像是被吓傻了,只顾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动一动身子。 马蹄子对准她的脑袋,她惊叫一声,哇一声哭了出来。 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乔安比马蹄子更快摔下来。来不及将那女子推远,只得将他护在怀里。与此同时,马蹄落下乔安就地一滚避过了要害,只是手臂被马撞得不轻。 自有人去拦受惊的马,心肝儿快吓碎的礼部侍郎闻讯赶来,扯出乔安怀里的女子就骂:“当街就冲出来,你不要命了?” 他努力喘匀了气,而后便叫手下抓人:“这条路从早上起就开始戒严,你是怎么闯进来的,目的何在?等本官查清楚,看不狠狠的治你的罪。” 也或许是被吓坏了,那女子紧紧攥着乔安的手死活不放。 “不守妇道、伤风败俗!”侍郎大人痛心疾首,直接下令:“拖下去关起来,她要不老实,那就先打而是杀威棒。” 侍卫要暴力拉人,吓得那小姑娘又是一阵尖叫。 乔安看着不忍心,替她求了两句:“或许是附近的百姓无意之间闯了进来,既然也没出多大的事,不如就放了她吧。” 看侍郎大人脸色依旧很臭,乔安的态度放得更加谦卑:“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太太平平的那时最好。若……” 乔安话还没说完,侍郎大人已经目光森森的看着他,冷笑道:“状元郎文韬武略,我这个礼部侍郎不如让给你来当?” 乔安连忙认错,再不敢多说一句。 身旁的小姑娘怯怯懦懦的拉着他,求助的看着他的眼睛,红着眼睛泪珠儿直流。 “带走!” 侍郎一声令下,侍卫便不管不顾那姑娘的叫喊,用了蛮力将她往外脱。 眼看着她攥着乔安的手就要被拽开了,一个丫头突然大喊着奔过来:“你们在做什么,放开公主。” 公主? 又侍卫要拦那宫女,脸上脸就挨了两巴掌:“敢对公主动手,你们这是要造反。” 侍卫要拔刀还手,一个腰牌就亮在了他眼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再敢拦着我救公主,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侍郎大人赶忙过来查看,而后便喝令侍卫放开那姑娘,自己也对着她连连作揖:“微臣有眼不识九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宫女赶过来上下查看,确定九公主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咱们回宫!” 九公主没再搭理侍郎大人,也没追究宫女刚才的去向以及不顾她意愿喊破她的身份。她原本就是个怯弱不受宠的公主,仗着是个女孩儿才在权势倾轧的后宫中的生存下来。 她扶着宫女的手端庄稳重的走,才走几步又回头朝乔安看去。 她是个命苦的公主,亲娘是个小小的官女子,眼看着生了公主能升一升却又难产死了。皇帝父亲子嗣多,从来都想不起还有她这个女儿。 从小在皇子所长大,快十岁了才被认领在董贵人身边。可董贵人只顾着争宠,哪里有心思管她? 公主名义上金枝玉叶,宫女奴才一大堆,可她长到十六岁受的欺凌折腾不少,肯帮她、护她、心疼她的竟没有一个。 不,现在有了! 她站在原地回头看乔安,乔安竟也站在原地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公主的心都温暖起来。这种温暖,在她十六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过。 边上的人起哄:“乔公子好福气,顺手救个人就是公主。往后兴旺发达,指日可待啊。” 乔安还想着自己的心思,只朝大伙拱了拱手,胡乱谦虚了两句作罢。 堂堂公主,怎么会跑到禁街上来?公主出行,宫女侍卫怎么少得了,九公主又如何会孤身一人跌倒在马前?还是好巧不巧的跌在他的马前。 按刚才的情形,他若一点都不懂功夫,公主肯定要活不成;他若是反应再慢一点,或者运气再差一点,公主不死也是重伤。 若真是那样,只怕他乔家三族都得给公主抵命。 这事,当真是巧合? 乔安偏头觑了落后自己半步的探花郎一眼,想着他刚才挥出去的一鞭子,心里更是满布疑云。 除非是武林高手,哪个人就敢拿鞭子去卷马脖子?即便卷住了,他有那么大的力气拖住马身? 探花察觉到乔安的眼神,过来抱拳解释:“事出突然,在下先前出手冒昧了。还好乔兄和公主都没事,若是不然,在下的罪过可就大了。” 边上马上有人替他开脱:“你也是好心嘛,危情就在眼前,难道能见死不救?” 乔安笑笑,宽慰了他几句,而后还拱手作揖道谢。 事情发展到这儿应该也就完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不管过程多么惊险,总之是大家平安。 可乔安他们还没进宫,乔安在众目睽睽下搂抱公主的消息就传开了。 那有鼻子有眼睛的传言进了皇帝耳朵,震怒可想而知。 九公主原本要挨打,同在御书房的敦亲王却是劝:“本就是奴才护卫不利,乔安无礼冒犯,哪里有责罚公主的道理?” 皇帝黑了脸不说话,敦亲王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如今这个情形,就是打死公主我皇家的颜面也有损伤。不如成其好事?” “怎么成好事?” “状元郎文韬武略、俊俏多才,正是公主良配!” 皇帝多看了敦亲王两眼,手指无意间划过书桌上的砚台,并不搭话。 晚宴很快就开了,这种规格的宴会皇帝一般不会亲自出席。可今天,皇帝竟来了,他不仅来了,目光还多次停留在乔安身上。 一个时辰之前,打扮停当的杨桃也到了宫门口。 她区区一个庶民,即便拿着太子妃亲笔写的请帖也进不去宫门。 杨桃好话说了个遍,说得侍卫不耐烦了,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抽出佩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太子妃若真请你,必有公公在此处接引你。如今什么都没有,还不快滚,再不滚治你强闯宫门之罪。” 杨桃经历过许多尴尬和狼狈,可哪一次都不及这一次感受深刻。 从那些侍卫的眼神中,她几乎听到了整个皇宫对她的讥讽和嘲笑:“看,这个疯女人伪造太子妃请帖,妄图到皇宫来攀权附贵。” 这一刻,杨桃的脸火辣辣的疼。 侍卫将刀收回刀鞘的时候,她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的离开。 可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便响起了太监尖细的声音:“咦,这不是状元郎的妻子杨大夫吗?月小主和太子妃打赌说您肯定会来太子妃还不相信,瞧瞧你果然还是借着状元郎的名头来了。” 这是在皇宫大门,里面住的都是一根手指就能按死她的大人物。所以,杨桃就是多屈辱,多不服气她也只能忍着。 她抬步接着走,那太监却拦住了她的路:“太子妃有令,若真的来了就带进去让她看看。走吧!” “民女家里还有些事,就不去……” “不去?”太监一拂尘抽在杨桃腿上,不阴不阳的道:“蝼蚁样的东西,也敢对太子妃说不?” 他轻蔑的看着对面脸色卡白却依旧倔强的杨桃,不怀好意的笑道:“乔安才刚中状元吧,你们这是要自断前程?” 于是,杨桃怂了。 跟着太监走进宫门的那一刻,杨桃的心很疼。 尽管杨桃一路上都低着头,从不曾东张西望,每当有人在周围的时候,引路太监依旧尖利了嗓音训斥:“好生走路,乱看什么看,冲撞了主子你有多少头砍。” 于是,杨桃都还没走进东宫,大半个皇宫都知道爱慕虚荣的杨桃追着乔安进了皇宫,更知道她不懂规矩,眼神贪婪的四处张望,跟癞蛤蟆见了天一样。 皇后听说啧啧的叹:“可惜了状元郎,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女人为妻?娶妻当娶贤!” 九公主听说乔安的正妻进了宫,情不自禁就奔过去看。 东宫的宫女将她引进小花园,宫女正要通传,就听见月季对杨桃道:“你没想到我能有今天吧,当初你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卖身为奴,那么恶毒的心反倒是成就了我。” 九公主身子僵了一下,她果断捂住宫女的嘴不许她出声。 “那就是杨桃,状元郎的正妻?” 宫女头都没抬,直接点头道:“是!” 而后,两人就看见背对着他们的杨桃跪在了月季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民妇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月主子你大人大量,饶过民妇这遭。” “要我饶你?”月季踩住了杨桃的手,冷哼道:“当初和你交心的姐妹,你害了三个。为了抢到乔安,你连救过你命的杨苗都害。你这样的恶毒妇人,我凭什么放?” “凭我如今是状元夫人!”先前还放低姿态求饶的杨桃突然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月季,傲慢的一字一句道:“你区区侍妾,奴婢一样的东西。而我,马上就是官员正妻。你不饶我,又能如何?” 九公主听着,几乎头顶冒烟:状元的妻,凭你也配! 公主气吼吼离开,直奔坤宁宫…… 第二百一十二章:撒气 杨桃还没进东宫的门,迎面就被宫女泼了一身的脏水。而后便被人带到后房更衣。 她原本想忍一忍算了,可宫女说:“太子妃面前失仪,你不要命了?” 衣裳被人拔走,却再没人给她送来。所以,她只能躲在房里,一步都不敢乱走。 很久之后,门吱呀一响,有人进来。 “衣服拿过来了?”杨桃端着官方微笑迎上去,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二丫,你怎么在这里?” “你该叫月主子!”二丫顺手关了门,而后手上一滑,杨桃的衣裳就落在了地上。二丫跟没看家一眼,从上面直接踩了过去。而后掐着杨桃的下巴冷笑:“见了主子,还不磕头!” 杨桃打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同样冷着脸道:“既然重新活了过来,就该好好的活着,以免又是千夫所指的白活一场。” 她饶过二丫,捡起被踩得不成样子的外衫穿着,胸口那一大片湿浸得杨桃很不舒服,她依旧眉头都么皱一下。 二丫却也不拦着,她千娇百媚的往太师椅上一靠,笑嘻嘻的对杨桃道:“你信不信,不出三天,你就会回来求我这个被千夫所指的人?等那个时候,我便是让你跪下来替我舔脚,你也会毫不犹疑就答应。” 杨桃没理她,穿好衣裳就往外走。 “着急走做什么,咱们姐妹可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二丫快速挡在她面前,没严重的笑阴森森的渗人:“走啊,太子妃娘娘可还等着呢。” 太子妃召见,杨桃不敢不去,在这深宫之中,也由不得她不去。 可到了地方,二丫说的却是:“状元郎正妻杨桃,求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的亲兄弟中了探花郎,此时正和娘家人说话。宫女突然这样来报,大伙儿脸上都很有些挂不住。 太子妃的亲娘丞相夫人当即就垮了脸:“这深宫内苑,什么时候连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了?” 而后又拉着太子妃的手皱眉:“堂堂的太子妃,往后的国母,见她不跌了自己身份?” 太子妃的亲弟弟被个草民压了一头,她心里正不得爽利,再见杨桃这么没有规矩,以平民之身也敢求见她,心上更是不悦。 她问宫女:“就那个到处宣扬自己是英雄,然后卖假药的杨桃?她怎么混进了宫里?” 宫女回道:“那杨桃和偏殿的月小主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杨大夫强闯宫门想见状元郎的时候恰好被月小主撞见,就带了进来。” 月小主? 太子妃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直接扎进了掌心:不过是红袖招的妓女,竟也堂而皇之的喊了她姐姐。如今,更带个下贱东西来折辱她。 那个狐狸精,这是来示威? 丞相夫人脸色也更加难看:“一个狐狸精勾着太子,再一个狐狸精占着状元郎。那个叫乔安的没啥大用也就罢了,若真靠着三皇子仕途坦荡,你这里还不知道要成什么光景。” “老三识相,打从太子监国起也收敛了不少。我敦亲王妃说,太子殿下他们准备拉拢三皇子一系,还要替三皇子一系中的女眷请诰封。” “什么?”丞相夫人浑身冰冷,连带着声音都冷了下来:“你这消息可靠不,我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要真有这样的事,我今天进宫他该……” 说到这里她心里更凉:“太子都还就没登过咱家的门。”你爹也好久不在我房里过夜了。 太子妃心中荒芜,面色也不好看:“敦亲王妃早上亲口说的,想来是差不了。” 丞相夫人沉默了半晌,而后还是多看了太子妃一眼,拉着她的手道:“你呀,还是多往太子身上用点心。” 她虽说并没责备,可那眼神语气无不是在责备太子妃没用:你瞧,这样的事还要外人来告诉你。 太子妃心中恼怒,脸上更不好看,对着亲娘又不能给脸色,只得拿杨桃出气。于是对丫鬟道:“让那状元夫人进来,让我看看是怎样的人中龙凤。” 也不知道是杨桃运气不好还是太子妃专门要给她下马威,她分明都很小心了,可被身旁的宫女一撞,伸手胡乱一抓就推倒了太子妃的黄梨木雕花的屏风。 这下也不用给太子妃行礼了,直接被罚在廊下罚跪,不跪够了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因着人是二丫引荐来的,所以她也连坐,陪着去跪一个时辰。 跪一个时辰倒真伤不了人,可这东宫主子丫鬟的人来人往,撕的都是脸面。 杨桃这还没进宫在宫里头就没有好印象,一进宫再传出这么多是非,更是坏了名声。尤其二丫出身红袖招好多人心知肚明,平日的狐媚手段又是人尽皆知,杨桃和她是好姐妹,这还能是什么好人? 不仅是她的,就连乔安都跟着让人笑话。 就此时,宫女太监就窃窃私语:“状元郎能娶个这样没有眼界的女人为妻,也够难为他了。” “茶碗找碗盖、草鞋配草帽,这什么人啊就只配什人。你看着他今天是状元郎,谁知道他以往是什么……” 九公主正好路过听见,从来默默无闻的人第一次发了脾气。也不管这些奴才的主子是什么人,统统拉下去掌嘴打板子。 跟在身边的宫女要劝,她直接拿眼刀子飞她:“本公主连个奴才都治不得了?” 杨桃受够了罚,挺直了脊梁出来。 她双腿又疼又麻,一步步踩在地上就跟踩在刀尖上一般。平白受了这么多屈辱委屈,她心里也跟着疲惫,恨不能立马就出了皇宫,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好生歇歇。 可她今天实在是不宜出门,才远远地看见宫门,一个光看打扮就高贵得她沾染不得的姑娘挡在了她面前。 看她绷着脸眼含嫌弃的样子,杨桃就知道:又是个来者不善。 杨桃打起精神应付,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品级什么主子,可先行礼总不会有错。 不知道行什么礼?杨桃左右是最低贱的庶民,行大礼总不会错。 于是,她忍住屈辱曲膝一跪,恭敬真诚的道:“主子万福,民妇杨桃给主子请安。” 原本是再周全不过的礼数,九公主却依旧挑出了错。 “见人就贵,见人就喊主子,你骨头也真够软呢。”九公主并不喊起,她看见杨桃那一身还有脚印的衣裳,就想起月季踩着她的手折辱的样子。心里的厌恶越发浓郁。 原本,她心里还有一丝期望,期望是自己认错了人,期望那个如阳光般温暖的男人娶的是个贤惠的妻子。 可如今…… 杨桃平白受了这许多气,忍耐力几乎耗尽。她倔强的抬头看了九公主一眼,而后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既然不是宫里头的主子,那就好说了。” 她起身就往外走,连多看一眼都不屑。 这转变,与先前花园里的情形何其相像! 九公主气得身子发抖,冲着杨桃大步离开的背影喊道:“你给本公主站住!” 杨桃根本不理她,接着大步往外走。 又冷又饿,她没心情陪宫里头的贵人玩儿。即便真是公主,她头也磕了,安也请了,不受她的折辱难道还真能要了她的命不成?若真因为这个惊动了更尊贵的贵人,她倒要让他们都评评理,看看她一个普通百姓是不是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和羞辱。 她也不怕这个公主私自就处置了她,她毕竟是状元郎的正室夫人,是太子妃身边的太监亲自引进来的,要真不明不白就丢了命,就算是公主她也得掉一层皮。 豁出去了,果然就不怕了。 “本公主让你站住,你耳朵聋了!” 九公主气急败坏,杨桃也没有好语气:“冒充公主,那得掉脑袋。” 杨桃背对着九公主挥了挥手,嚣张的样儿看得九公主牙根直痒。 “你给我站住!”九公主也顾不得身份了,她冲上去直接揪住了杨桃的衣服,满脸满眼都是怒火:“就你这样的小人,怎么配站在乔安身边,怎么配自称为他的正妻?” 九公主娇小玲珑的个子,力气却一点不小,杨桃被她扯了一个踉跄好容易才站稳了脚。 一听对方酸得掉牙的语气,杨桃就猜到她对乔安心思不同。 旁人都惦记上自己丈夫了,那还有什么好客气? 杨桃眉眼一挑,挺直了脊梁看她,冷声一笑道:“我不配,难道你配?这皇宫大院的,我劝公主还是顾惜点脸面。” “你才是不要脸。” 杨桃心里无名火起,若这里不是皇宫,若不是不远处就站着带刀侍卫,她真会口不择言的讽刺回去。 好好的受请来吃饭,这遭遇的都是什么事?宫里的人凭着皇族二字就能这样肆无忌惮的糟践人? 什么东西! 杨桃懒得理她,绕过她接着走。惹不起,咱躲还不行? “杨桃!” 九公主向来被人轻视,从来就很有些自卑。如今杨桃这模样,她理所当然的理解成了杨桃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就是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帝的女儿。如何受得了被个庶民轻视。 激动之下,她甩手就扇了杨桃一巴掌,恨道:“你别以为本公主真不敢将你怎么样!” 第二百一十三章:痛快 杨桃侧身躲了,虽卸掉了那巴掌的大部分力道,却没能全部躲开。脸颊被带了一下,实际没多疼,可脸上却火辣辣一片,被人生撕了脸皮一般。 “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想拿我怎么样?”杨桃索性也不走了,她转过身子去看九公主。那目光冷得,不远处守着的宫女都忍不住打寒颤:“我好好进宫,犯了什么罪;我谨小慎微,又犯了什么法?你们一个个不是要罚就是要打,难不成还能平白无故就要了我的命?” 杨桃声色俱厉的样子倒是吓了九公主好大一跳,她寻常就不是横行霸道的人。现在遇到这种情况,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公主尊贵,你要拿民妇怎么样还请赶紧示下。”杨桃毫不畏惧的看她一眼,而后又将脑袋偏向一边去看宫门:“要下钥了,公主要是不罚,民妇可得回家了。乔安回去若见不到我,会着急。” 说到乔安,九公主心里又是一激灵。 她冷冷的看着杨桃,鼓足了勇气后问她:“你是真心喜欢乔安的吗?” “民妇的确低微,可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用不着和公主汇报。” 春寒料峭,杨桃身上的衣裳又是湿的。风一吹,她冷得打了个寒颤。即便这样,她脊梁也依旧挺得笔直,眉目间甚至还有凌厉:“民妇斗胆提醒公主一句,您身份尊贵,往后定然有同样尊贵的驸马来配。乔安出身微贱,便是中了状元也算不的显贵,而且他早已经婚配,即便休妻另娶,那新嫁过来的也不过是个填房。” 杨桃这话实在难听,九公主立马就臊红了脸。 小姑娘倒也不明白自己对乔安是什么感情,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统共没说上几句话。这样就说爱上,好像也不太妥当。 可救了她命,是第一个给她温暖和阳光的人,乔安在公主心里也是特别的。 不管怎样,那么好的乔安应该幸福,他的妻子应该是不管走到哪里都大方得体的闺秀。面前这个牙尖嘴利又不懂尊卑、不守规矩的杨桃不行,绝对不行! “本公主已经求过皇额娘了,她说会帮我周旋。”九公主不擅长耍手段,周旋这么半天她也累了,于是直截了当道:“看在乔安的面上,本公主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过难看。” 她停了半晌,认真的看着杨桃的脸,想从她脸上看出紧张、害怕等神色,可是她没看见,等了好久都没看见。 小姑娘有些挫败,厌恶的偏过头道:“若是你自己去求休书,本公主能尽量满足你的条件。权势倒给不了你,可银钱方面足能让你满意。” 杨桃轻嗤一声,笑声很轻却足以刺伤人心:“满意?公主能给多少,十亿两还是百亿两?” “你……” “你的丈夫能卖,我杨桃的,不卖!”杨桃转身就走,九公主来拦,她竟恼火的一把将人推开,大摇大摆就走了。 看见自己主子吃亏,小宫女要喊人,九公主沉了脸回身呵斥:“瞎叫唤什么,住嘴!” 杨桃昂着头,挺直了脊梁一步步往外走。她能感觉到九公主的目光一直烙在她身上,能感觉来自整个皇宫的不善。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软了骨头。 夜色渐浓,昏黄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分明柔软了她的轮廓,温柔了她的身影。可九公主看着,竟是一种不容冒犯的威严。 这形象,和先前东宫中那个怯懦、势力又小人得志的恶心嘴脸,实在不同。 她慌忙转过头,不敢再去看杨桃的身影。 因为,她怕自己被假象蒙骗,更怕自己会踟蹰心软。 出了宫门,杨桃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久久也没有起来。 原本就只是想歇一歇,可在花坛边蹲着,偏头看着巍峨城墙,想着里头那些的看似高贵的人,竟也呆愣愣的看了好久。 直到参加晚宴的官员陆续出来,她才从中惊醒。尽量降低存在感的起身,小心的往回走。 可率先出来的敦亲王无意间却看见了她,他放下挑着的车帘,扯着唇角阴阴一笑吩咐小厮道:“状元夫人在宫门口等着呢,你去陪着,千万要将她好好的交到状元郎手上。” 小厮机灵,领命前去拦了杨桃的路。 宫门口满是人马车辆,杨桃被拦下也不太好闹。这情景和先前可一不一样。先前再怎么闹,那也是她杨桃没规矩没分寸,便是打板子、罚跪旁人也只会对乔安说一句:遇人不淑。 可若当着这些权贵官老爷闹起来,可就是给随后出来的乔安出难题。 不管自己发妻,那是无情;喝骂自己发妻,失了君子风度;偏帮发妻,又成了惧内,胸无规矩法度。 想通这些不过刹那功夫。 杨桃乖巧的站在小厮面前,笑吟吟的问他:“状元郎让我等他?” 小厮点头:“敦亲王的车驾已经出来,状元郎随后就到,夫人且在等半刻。” 我杨桃在内功的事情早传到前边去了吧,有点门路势力的都听说了吧。等乔安出来,好让你喊我的身份,让乔安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更添些笑料,让大伙儿好生取笑她? 杨桃厌恶这样的心机,厌恶被人这样肆意算计。 我便只是区区百姓,也由不得你们搓圆捏扁。 “那我就等一等,你且陪我?”杨桃眼神亮晶晶的很是好看,那如皎月照空的笑更让小厮晃了神。 “吃糖吗?”杨桃往自己嘴里剥了一颗,又掏出一颗递到小厮面前,笑道:“太子妃赏的,没来得及吃就挨了罚,正好咱们这会儿甜甜嘴。” 小厮便接过来吃了。 之后无话,一颗糖快要化完的时候,乔安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小厮遵照王爷的心意正要喊,杨桃不由分说一巴掌就扇在了他脸上,声色俱厉的呵斥道:“回春堂的事情原就是你咎由自取,有大人物保着你才能安然无恙。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侥幸逃过,要点脸皮的就该躲在府里不出来。” 那一巴掌干脆,杨桃的声音也异常响亮,很容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宴会刚散,几位亲王刚走。剩下的大员可都还在附近。听见动静往这边一瞧,敦亲王熟悉点的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敦亲王的小厮;即便不熟悉的,他腰间那明晃晃的腰牌也说明了一切。 杨桃扇他的时候,指缝中夹着麻醉针,针尖扎进脸皮连嘴唇都动弹不得更别说说话。 他先前还吃了杨桃给的糖,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了效果上来。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疼,他难受得很,着急去寻个大夫看看。 可杨桃一把抓住他,气怒了声音喊道:“回春堂的事情早过了好几个月,你先前为难我陷害我也就罢了。做什么今天还要来害我? 送张假请帖来让我出丑被羞辱也就算了,现在在宫门口撞见你还有脸取笑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若不是你耍手段,我能来这皇宫,能凑巧被太子妃身边的公公带进东宫,能不小心撞倒太子妃的屏风被罚跪在廊下?” 或许是气急了,杨桃揪着小厮的脖领数落一边粗喘着气。等缓过来一些,她又不甘心的接着道:“对于月季姑娘,你们也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红袖招怡红院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是跟着师父学医的正经姑娘,只不过后头落难了而已。 你们要是看不上,远着些也就是了,做什么巴巴的往皇宫里送;做什么还让她不声不响的当上了主子?既然是你们的主子,那就给我端着敬着,这会儿到我面前来说难听话,你还要不要脸?” 原来太子身边的月小主真是出身红袖招,以前还当真在怡红院呆过? 这几句话的传递出来的信息太多,马车中的官员神色各异,若不是碍于敦亲王府的身份脸面,定然又好事的官员派人打听。 杨桃将想说的说完,手微微一松那小厮就挣脱束缚跑了。杨桃顺势滑下身子嘤嘤的哭,她肩膀抖动,声音呜咽,克制压抑又异常委屈。 原来,杨桃今天在宫里闹的笑话,那都是别人的算计。 大家心里都有同情,可哪个也不敢出头。 乔安醉眼朦胧,在一旁站了好久才被人推了肩膀提醒:“快清醒清醒,你媳妇在宫门又哭又闹的,一会儿侍卫就该抓人了。” 仿佛这才清醒,乔安踉跄着步子走到杨桃跟前,将她搂在怀里小声道:“委屈你了。”继而又扬高了声调道:“走,我们回家。惹不起,咱们就躲。” 一声惹不起,多少辛酸! 乔安打横将杨桃抱起,一步一步往回走。有人拉了马车过来让他们坐,乔安竟摆手拒绝:“承蒙圣上抬爱、夫子栽培,鄙人才能有今天的荣耀。可能走到今天,杨桃对我的支持也功不可没。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得与她同喜。” “状元郎醉了……” “我没醉!”乔安抱着杨桃,脚步虽是踉跄却坚持着没摔。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妙人儿,脸上是欣慰又欢喜的笑:“得此贤妻,夫复何求。今生,无论我是状元郎还是阶下囚,只要你嫌弃,我便与你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状元郎……”有人好心提醒他:“你在宫门口这样表白夫人,将九公主放在不什么地方?今儿个禁街上的事情,大家可都看在眼里。陛下……” 陛下若是赐婚,难道还能给你做小?这个杨桃,不赶紧休了,难道等着宫里找了名头赐死? 第二百一十四章:不得善终 无论别人拿怎样的眼神看他,拿怎样的话说他,总之乔安没有将杨桃放下来。杨桃也一直紧紧搂着乔安的脖子,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他抱着她,走过宫门,走过前街,一直走到在没有旁人看着的地方,杨桃才挣开乔安的手要下来。 “你受委屈了!”乔安也实在抱不动了,放下她后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他们说的那些胡话你别放在心上,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也不会有什么公主。” 杨桃就笑了,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好看,眼睛里也像汪着星子。 她没问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他是全然的信任。她也不去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然怎么会平白就惹上了公主。 “在那满是规矩的地,没吃饱饭吧。要不要一起去吃小馄钝?” 乔安也真怕她问,他知道自己掉进了陷阱,可这个陷阱要怎么出来,他心里还没有底。 见杨桃主动转移开话题,乔安也浑身轻松,他牵着她的手,笑道:“那就去吃小馄钝。” 或许是喝多了酒,等吃完饭回去,乔安早早就睡了。杨桃在背后搂着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底。 她突然想回蜀州了。 那里没有皇宫,没有这样那样的主子,哪怕是知府大人也不能平白就逮一个百姓作践。这么多年过去,六面山的药材有了规模、腌菜也做得不错,银子早就不缺。 至于和安家的那场恩怨,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也早就淡了。乔安不当官,或许也不打紧。 她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是决定试探下乔安的心意。 杨桃给他盛好饭,一边往他菜碟子里夹菜一边笑道:“京中的庆功宴也摆完了,这两天紧着去拜访了恩师,咱们也该回乡了吧?喜讯只怕也快马加鞭的在往家里传,你不回去,那替你庆功的宴席可没法摆。” “回乡?”乔安咬一口包子,皱了想了片刻后道:“说起来真也该回去一趟。可半个月后吏部会陆续点官,我匆匆走了,只怕要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杨桃放了筷子,脸上的笑也收了两分:“贫寒些的学子考完就回了家,该中进士该点官还不是一样都不落下?咱们回去了,也一样耽误不了什么。” “那不一样!”乔安大口喝完粥,放下筷子就整理衣衫要出门:“我是状元,按理来说该进翰林院,可敦亲王那边要打压,能去哪里可就报不了准。我十年寒窗,总不能让小人害了前程。” 乔安一心报效国家是不假,舍不下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名也是真。可他现在不能走,却真不是因为前程。 好事的人将九公主的名节都搬出来说事了,明显就是冲着他发难。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就是想走,也得皇帝答应。 这事复杂,牵扯的人又特别。乔安不想说出来惹杨桃闹心,穿好靴子就匆匆走了。 等乔安走了,杨桃也没心思吃饭了。她看着对面的空碗,想着:乔安要是没考中该多好啊。 刚收拾好碗筷,突然有人过来请杨桃,说是太子妃召见。 有了上次的经历,杨桃半点都抬不起兴趣。她拿了扫把扫地,满屋的专往来人身上扫,撵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想抗旨?”那太监将令牌往杨桃面前一摆,尖利的嗓音中满是威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杨桃将扫帚往太监脚边一扔,抬头迎视着他的目光反问:“敢问是圣上下的圣旨,还是太后、皇后的懿旨?若都不是,那民妇可要告你们……” “带走!” 没等杨桃将话说完,太监身后突然窜出两个妇人,一左一右架着她就往外走。杨桃要叫喊,那老嬷嬷掏出手绢就堵了她的嘴。 他们虽来势汹汹,却也没有惊动左邻右舍。出了门就将杨桃押上马车,严密的看管着。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车终于停了下来。 杨桃原以为又是进宫,却没想到入眼的会是座破败的茅屋。 “进去吧!” 老嬷嬷扯下堵嘴的手绢,将杨桃往茅草屋的方向推了一把:“你的故人,还在里面等着你呢。” 杨桃突然就很有些心绪不宁,她站在远点死活都不肯进去。 “我劝夫人还是识相的好,您再不进去,只怕要吃苦头。” “这天下还有王法?”杨桃转头,愤愤的质问他们:“你们这样行事,就不怕我去衙门告你们?” “告我们?”几个奴才猖狂的笑了:“你或许还没明白,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也不等杨桃再反抗,那帮奴才已经合力将她推进了茅屋。 屋子年久失修,早就破败不堪,杨桃刚站稳脚就被屋中腐草、霉臭味儿呛得直咳嗽。 “你来了?”那声音气若游丝,像随时都会断气。即便这样,杨桃依然听出来了,那是二丫的声音。 抬头没看见二丫的人影,杨桃心里更是发虚。她小心翼翼的到处张望着,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这儿呢!”声音再一次在南墙角响起,紧接着那边堆着的稻草有些许动摇,好几把草掉了下来。 在阴森森的屋子,这情形很有些吓人。 杨桃分明是害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走上前去将稻草全部揭开。随着她的动作,被捆在里面的二丫露出了全貌。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杨桃几乎尖叫了出来。倘若这会让不是青天白日,她说不定一会被吓晕过去。 “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面前的二丫光着身子,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好肉。杨桃只看了她一眼就匆忙别开了头。 “我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不是拜你所赐吗?”二丫冷笑一声,那里面的怨恨听得人胆战心惊。 杨桃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咬紧了下唇不接话。 她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害过二丫,她也不觉得凭她那点本事能将太子的宠妾害成这幅模样。二丫显然是活不成了,她临死前还找自己晦气,为的不就是让自己难受吗? 杨桃不肯理她,二丫却不容他逃避,熬着最后的力气冷嘲热讽道:“整个梁县的百姓都在夸你,赞你是菩萨一样的大善人。可那都是放屁,你杨桃若能说得上善,那这世上就再没有恶人了。” “随你怎么说!” “还不服气?”二丫用尽力气冷笑一声,嗤道:“我昨天不过连累你受了场冷,被罚了场跪。便是有出言不逊的时候惹你生气,那也罪不至死不是?可你呢,一转身就守在宫门揭我身份,害我性命。杨桃,你害死了我两个表姐,再将我害到如此地步,就不怕遭报应吗?” 杨桃设想过很多种二丫被处死的原因,却万万没想到原因会是这样。 “太子不知道你的过去?”话才刚刚出口,杨桃便摇头否定:“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宫那样的地方不是知根底的怎么可能混进去,即便进去了也不可能近太子的身,更不可能被纳为宠妾。” 而且看昨天的情形,她分明就很受宠。受宠得连太子妃都开始忌惮,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落到丧命的地步? “我是宠妾,那是我能让太子舒服。可从昨晚上开始,我却让他成了整个皇城的笑话。他的脸面没了,皇家的脸皮也被揭下来了。区区一个我,自然是死不足惜。” 说到死,二丫竟哈哈笑了出来。她直愣愣的盯着杨桃,不阴不阳的道:“是,东宫的人大多都知道我的出身,哪怕是烧火丫头都知道。可你看谁敢点破?早就恨不得我去死太子妃都不敢拿我的身份做文章,可你却说了做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越发阴森浓烈,笑容牵动松口疼得她呼呼直抽凉气也没让她停下来:“我今儿个活不成了,可你和乔安也快了。敢揭皇家的脸皮,你们谁都活不成。” 她一边痛呼一边哈哈大笑,自顾自的言语:“你和乔安不是最情深义重了吗?我打赌,这回乔安会毫不犹豫的休了你。对了,休了你他也活不成,你们乔家、杨家的所有人都别想活。别以为乔安攀上了九公主就能直步青云,那就是个灾星,索命的灾星。” 二丫实在支撑不住,吼完后粗喘着气歇了很久,等再缓过来一些,她竟一口要断舌头用力朝杨桃吐去,瞪大的眼睛恨意浓重得犹如实质。 杨桃一直背对着她,所以并没看到这样惨烈的场景。 听着二丫说的这些话,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二丫没了气。 “路都是自己选的,谁又怪得了谁?”话虽这样说,杨桃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她虽不是有心要害二丫,可二丫的死她到底是脱不开干系。 杨桃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终究不过一叹:“放下怨恨,来世好生为人吧。” 她转身出去,原想找了人来帮忙将她埋了。可她前脚刚出茅屋,后脚那屋子就着了火。火光大盛,烧得半边天都发红。杨桃在不远处看着,却是浑身发冷。 二丫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太子妃费尽心机让她来看这场戏,又藏了怎样的目的? 她和乔安,难道真的要山穷水尽? 第二百一十五章:争执 再次被拉上马车,杨桃没有反抗。那太监、嬷嬷再说什么,她也只是听着。即便再难听的话入了耳,她眼皮也都不抬一下。 “莫不是被吓傻了吧!”老嬷嬷拿手指使劲戳着杨桃的脑门,冷笑道:“也不管你不是真被吓住了,总之你记住了,这皇城不是你这等蝼蚁能呆的,识相的就赶紧滚。” 回去之后,杨桃就病了。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你自己就是大夫,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心里可清楚?”乔安将煎好的药一勺勺吹凉了喂给她,浓黑的眉头紧皱着,声音里也全是担忧:“我早上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就这一天的功夫,怎么就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我想回家!”杨桃握着乔安的手,哀求的看着他:“咱们回去等消息好不好?左右你考完了,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乔安紧抿着唇,好半天也没说话。 杨桃又紧了紧捏着他的手,一双眼睛殷切的看着他,眨也不眨:“大哥的儿子都该会说话了,阿姐家的儿子也该会说话了吧。走的时候就答应给他们买京城的糖人回去,总不好说话不算话。” “等一等吧!”喂完了药,乔安紧张便将一颗梅子塞进她嘴里,安慰的拍着她的手道:“你现在还病着呢,哪里能赶路?等你病好了,我这边的任命也该下来了。到时候,行程也好安排。” 杨桃叹息一声,将自己的手从乔安手里抽出来,别过头去好久都没说话。 “我最近会比较忙,你生着病又是一个人在家,明儿个我请个丫鬟来照顾你如何?” “哪里用什么丫鬟?咱们这样的穷苦出生,不兴摆那样的谱。”杨桃按住床沿坐了起来,问他:“进不进翰林院就那么重要吗?” “非翰林不入阁,我想在仕途上走得顺,入翰林院至关重要。” “当官就那么要紧吗?”杨桃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轻声道:“还在蜀州的时候,蜀州的官场就分着三皇子派、太子派。等到了京城这利欲熏心、权利倾轧的地方各种派系更是数不胜数。可数来数去,连最让人赞赏的清流也只能算是书生派,哪里就听说过百姓派?” 杨桃叹息一声,眼中闪烁着浓重的失望:“蜀州那边流行着一句俚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可你看看现在的官场,求财求富求权求势的不少,肯好生当官为百姓做主,能数得出来谁?” “我与他们,自然不同。” “既然不同,那做什么还惦记入翰林院?你是头名的状元,即便不如翰林院也有自有你的官位。我们……” 杨桃话还没有说完,外头有人来请乔安,说是童大人请他过去说话。 自这一走,乔安便是早出晚归,有那么两天甚至还没有回来过夜。 杨桃本也没什么大病,休养两天也就好了。可乔安不放心,又怕请了丫鬟回来杨桃会不高兴,这几天书房的课业也不很紧,便索性请了杨春晓过来帮着照顾。 这天,杨春晓又听见杨桃叹息,便放了手中的书本问她:“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小到大遇到多少坎坷,也没见过你这样。” 杨桃心里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也有很多道理不明白。如今亲弟弟开口问,她便也想好好说会儿话。 天渐渐热了,杨桃去泡了凉茶,端了瓜果点心过来,而后才坐到杨春晓对面,摇着团扇。 她原本是想好好说话,将藏在心里那些心思尽数说给杨春晓听的。可真要开口说,她心里千言万语竟有没有了头绪,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到底怎么回事,在我面前难道也不能说?”杨春晓端了凉茶想喝,看他阿姐愁眉不展又将茶盏顿了下来,皱眉道:“你这病就蹊跷得很,病后和乔二哥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你说说吧,怎么会平白无故就病了。” “二丫死了!”杨桃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理顺了死路,端着茶盏娓娓说着自己的心思。从乔安中状元她入宫的点滴说起,一直说到二丫的死。 等陈诉完这些事实,杨桃深深的喝了一口水,看着杨晓春的眼睛道:“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皇宫,什么是权利,什么是大员。春晓,咱们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我们玩不起权力游戏……” “所以你怕了?” 杨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的苍白。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我怕!因为在这里没什么公道,没什么王法。他们就是公道,他们就是王法。这样的形势,由不得我不害怕。” “二丫心术不正,早晚也是不得善终,可她不该这样死啊!”再说二丫,杨桃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即便太子不知道她是从红袖招进宫,也该知道她出身平凡不是名门闺秀吧。那样平凡的一个人能被抬为太子良妾,该是真的喜欢,真的在乎吧?看太子妃对二丫的脸色,也知道二丫实在受宠。 可她都那样受宠了,怎么还落了这么个下场?我是喊出了二丫的过往让太子丢脸,可我一句话就那么要紧?若太子若是追究我,二丫定然能平安无事。 可最后是二丫死了!” 杨桃瞪大了眼睛看着杨春晓,其中惊骇很是出触动人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要处死也给对方都留一些颜面尊严。可二丫死得多惨,那么丰盈的人,身上竟早不到一块好肉。这边才断了气,那边已经点了火烧房子。 对自己的爱人都如此,对旁人能仁慈到哪里去?” “太子一系的做派,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至于吓成这个模样?” “哪里光是太子?”杨桃激动得站了起来:“那个小厮也死了,就是在宫门口被我算计的小厮。仅仅是没办好王爷交给他的差事,据说被活活勒死了。” “敦亲王向来狠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这些都是人命啊,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轻如蝼蚁?”杨桃直勾勾的看着杨春晓,表情很是震惊:“难道读书人都这样冷漠?” 杨春晓也看着自己阿姐,目光里多是无奈:“不是冷漠,是了解他们的为人,所以听说他们草菅人命也不会觉得非常惊奇。” 杨桃觉得和他说不清楚,索性坐下来喝茶,省得越说心里越堵。 “阿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若是旁人和你说这些,你肯定会说这世上哪里都有黑暗、哪里都有不公正,我们遇到了想法子改变就是了。” 杨春晓叹一口,而后认真的看定了杨桃的眼睛道:“人有病了得治,国家有病了也不能放着不管啊。你说的那些,都是这个国家的毒瘤。我们既然知道了,就该想法子去切除,却治疗,你说是不是?” 杨桃低了头不说话。要说对方只是京城的一小撮,她还有些信心。可这些日子冷眼看下来,这根本就是京城的风气,治,怎么治? “回春堂刚出事情刚暴露出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才真觉得蹊跷。”杨桃喝了口茶,而后摇头道:“我医术虽说还行,可在这京城也算不上多出挑。回春堂在京城开了多少年了,怎么就一直没有大夫发现中间的猫腻? “不是没发现,是大家都不敢说。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回春堂背后的主子是敦亲王,可他们知道京城能成气候的铺子大多都有靠山。” “阿姐!”杨春晓无奈摇头:“那又能证明什么?” “证明这里的百姓也早就麻木了!”杨桃心尖直跳:“从上到下,全都病了,连内脏都是坏的,这病怎么治?” “那也不能不治!” 杨桃就笑了,那笑很是灰败凄凉:“当大夫的想治,还得得病的愿意治。听说皇帝旧病复发,如今只顾着休养,朝上的事情大多都交给太子去处理。而三皇子,虽说也分到了一些活计,可那活儿他能保得了多久?” “邪不胜正……” “皇帝还能坚持多久,即便他康复过来能有废太子的心?”话赶话的,杨桃也顾不得大逆不道,直接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所说的毒瘤过不久就要登基了,你要治他?” “那依阿姐的意思呢?”杨春晓的眉头紧紧皱到一处,黑亮的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失望:“阿姐遇到病人,治不了让他等死可以。那毕竟就只是一条人命!可国家不行,若他们那样的人真的得了天下,普天下的百姓要怎么办?” 杨桃哑口无言。 “我等书生,寒窗十年为的是什么?报国!”杨春晓激动的拍了桌子:“两条人命吓破了阿姐的胆儿,可吓不倒我们。” 那一声闷响让杨桃一震,目光无意中看见杨春晓放在桌上的书,豁然开朗起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儿,也真当如此!” “所以,怕什么强权,怕什么倾轧?”杨春晓拍着阿姐的肩膀,由衷的请求她:“便是不帮忙,也请阿姐你别拖乔二哥的后退。他近来和太子一系纠缠,已经是焦头烂额。” “他们对乔安动手了?” “早就挖好了陷阱,牵连着九公主和皇室颜面,稍有不慎就要陷落一层皮骨。” “可是他们逼着乔安休妻另娶?” 杨春晓孩子犹豫要不要和杨桃说实话,宫里却又来人带杨桃进宫。这次,宣她的是当今皇后! 姐弟俩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凝重。 第二百一十六章:败了 像杨桃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够资格见皇后。所以,她即便进了坤宁宫的门,最终也没能见到皇后一面。 可坤宁宫做事,比东宫有章法多了。 一个老嬷嬷接见了杨桃,客气话说了一箩筐之后带着杨桃去廊下看鹦鹉。原本看得也挺惬意,却有一只鹦鹉突然对着杨桃喊‘贱人’。 被一直鸟骂,杨桃有些发愣,下意识的就往老嬷嬷身上看。 嬷嬷好像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叫了养鸟的小太监过来教训:“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若在娘娘面前也这样不知轻重,你有几颗脑袋被砍?” 小太监连连告罪,最后却是苦着脸道:“不是奴才不尽心,是这小畜生不识抬举。前儿个咸福宫抓走了她相公,之后它就成了这德行。咸福宫那边听说后觉得没意思,昨儿个就闷死了那鹦鹉,可这一只是皇后娘娘喜欢的,奴才实在是……” 老嬷嬷像是也犯了难,竟转头问杨桃道:“畜生们不识抬举,却要牵连着边上的人受罪。若是寻常,一把扭了这畜畜生的脖子也算了结,可入了娘娘的眼,杀了她又怕娘娘伤心。夫人你是局外人,你看看这事怎样才能圆满?” 什么鹦鹉畜生的,这不就是再说杨桃和乔安? 杨桃心里很有些不舒服,闷声回道:“宫里贵人们大事,民妇不敢胡乱插嘴。在贵人眼里,看到的不过是玩物,自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可不就是玩物?若不是皇后娘娘抬举,它早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了,哪能到宫里来享福?这尊贵啊,都是主子们给的,若是不识抬举,别说回不去它原先呆的破林子,只怕搭上了自己的小命都不够。” 杨桃抿了唇不说话,在这随便一个人都能砍了她脑袋的皇宫,没有她说话的份。既然皇后要敲打,那就由着她将话说完呗,反正她愿不愿意听最后都必须要听完。 那嬷嬷等了半晌没等到杨桃接话,老眼中冷光一闪,转头吩咐那小太监道:“它这些混账话主子们可听不得,既然教不好那便杀了吧。” 小太监唱一声诺,当着两人的面就用手扭断了鹦鹉的脖子。 “咸福宫那边扫了兴,娘娘脸上也好看不了。就是几只畜生,也敢来挑拨两宫的关系?”老嬷嬷色厉内荏,暗暗瞥了杨桃一眼,道:“为防娘娘震怒,将咱们宫里所有的鹦鹉都治死。省得娘娘再看见了闹心。” 杨桃强忍着心里的不痛快,低着头不听不看。 她以为这样能好一些,可人家既然打定了主意杀鸡儆猴,又怎么能容她逃避不看? 皇后喜欢鹦鹉,坤宁宫里的鹦鹉自然就多。小太监们一阵忙碌,没多大会儿就拖了一大箱鹦鹉过来。看那模样,少说也有五六十只。 嬷嬷却是眉头都不眨,直接下令道:“拧断脖子,不许让它们叫出声来惹娘娘生气。” “嬷嬷只管放心。”那太监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已经动了手。 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一把拧断一个那鹦鹉硬是叫不出来声。杨桃看得心里寒津津的,身上全是鸡皮疙瘩。 嬷嬷却突然牵了她的手,笑道:“夫人要不要去试一试,它骂了你,你也该要她的命。” “哪里就至于……” 看着嬷嬷脸上的笑,杨桃心里直发毛。她不自觉的挣开老嬷嬷的手,退后一步道:“民妇胆小,还是算了。” 有人搬了椅子出来,老嬷嬷便拉着杨桃坐了。也不管杨桃愿不愿意,自顾自说道:“有些人啊,活得还不如这宫里的鸟明白。跳出了小村子,却还跟老蛤蟆躲在井里边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反以为自己长了本事了不起。” 她说着就朝杨桃看过来,杨桃不想给她好脸色索性就低下了头不看她。 “夫人是个明白人,你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若不是陛下愿意抬举、赏识,慢说能不能中得了状元,就是已经当了官的,说要他回家种地还不是就得回家种地?” 杨桃被点了名,她不能不回答,于是闷头嗯了一声,敷衍道:“嬷嬷所言甚是!” 嬷嬷多看她一眼,倒也不再多说什么。 等所有的鹦鹉都已经断了气,小太监问嬷嬷:“咱们坤宁宫倒是没有鹦鹉了,可别的宫……” “咱们娘娘不喜欢的物件,别宫的主子还敢稀罕?他们要怎么处置那帮畜生他们心里有数,若心里没了数,娘娘也自会让她们有数。” 小太监连连称是:“嬷嬷先忙,奴才去处理了这些畜生的尸体。” “不用你费心了,这畜生我还有用。” 她让人将那几十只鸟尸装起来,而后温和的交到杨桃手手边道:“你没有诰命在身,娘娘也不好留你用膳。这点东西就赏给你了,别看它们个头小,开膛破肚收拾干净了也是一餐美味。” 杨桃赶紧推辞:“不用……” “你该说谢恩!”嬷嬷嗔杨桃一眼,直接吩咐边上的小太监道:“将东西搬到夫人车上去,若夫人没车,那便派来一辆送夫人回去。” 送杨桃回去的路上,嬷嬷便拉着杨桃的手问:“九公主和状元郎的事情,夫人已经听说了吧?” 杨桃摇头:“不曾听说。” “没听说也不要紧,咱们也不过就闲话几句。”老嬷嬷拍了拍杨桃的手,满是慈爱的道:“女人啊,有时候别太拧,男人做了决定那就是死了心,要死要活的逼着也没多大意思。” 杨桃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很有些尴尬。 “男人犯拧的时候,女人也该帮着劝一劝你说是不是?若是不知道怎么劝,向着陛下向着皇后娘娘总不会有错。你说是不是?” “是!” “这鹦鹉肉质紧实,回头做好了让状元郎也尝一尝,他肯定会喜欢。” 好一通敷衍之后,杨桃终于出了宫门。 没有侮辱、没有打骂、没有重话,老嬷嬷甚至全程都是笑眯眯的对她。可杨桃却觉得打心底发冷,比亲眼看着二丫死去还冷。 那鹦鹉她自然没吃。 杨春晓关切的问她:“就说了这些,没说别的?” “也没再说什么,她究竟想让我做什么我也不太明白。”杨桃自己在那里瞎猜,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 等晚上乔安回来,杨桃和杨春晓联手逼问,才知道皇帝有要他休妻重娶的意思,九公主也在坤宁宫苦苦哀求,闹得很有些不好看。 杨桃一听,心就沉了:“陛下若下了圣旨,咱们哪里能反抗得了?” “皇帝怎么会下让人休妻的圣旨?”杨春晓好笑的看着杨桃,宽慰她道:“放心吧,只要皇室还要脸面,就绝不会拿权利压着人休妻。一来这说不过去,二来公主也不愁嫁,犯不着丟这样的人。” 杨桃转头去看乔安,乔安便放下了喝水的茶盏,无奈道:“三皇子还在帮着周旋,且等等吧,最晚后天就能有结果。” “这个结果,不仅仅关系着咱俩的亲事。还关系着三皇子一系的成败,陛下的身子,越发是不好了。” 杨桃本想细问,可一脸凝重的乔安已经带着杨春晓去了书房说事。 她借着送茶水点心的由头在里头也听了两句,不是这个派系就是那处筹谋,实在是听不懂。 当天晚上,乔安没有回房睡觉,子时都过了三刻,他们还在书房说话。 看着书房的灯光,杨桃没来由的心神不宁,她总觉得会出事。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三皇子府就来人请乔安过去说话。乔安问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那人的脸色却是一沉,闷声道:“陛下在早朝上突然晕倒,情况只怕是……” 后面的话那人没敢说,可大家心里都已经明白了。 乔安都顾不上将外套扣好,胡乱穿上鞋就往外走。都走出了门,又不放心的跑回来,拉着杨桃的手吩咐:“你还是去童大人家叨扰两天吧,这两天入口的东西自己都要注意。” 杨桃不忍让他担心,乔安说什么她都应承下来,点头说好。 乔安这一去就是三天,三天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去学院找杨春晓,杨春晓却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外头突然传出一个消息:九公主赐婚给了探花郎,一个月内就要办婚事。 当天晚上,乔安也回来了。 杨桃一开门他就将杨桃抱在怀里,头疲惫的枕在她肩上,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杨桃回抱着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有事你和我说,咱们并肩携手,再大的坎也能过得去。” “败了,都败了……”乔安喃喃的叹,声音里全是无法言说的挫败和痛苦。 杨桃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得紧紧的抱着他的腰,想以此给他些温暖和力量。 那一晚,很少喝酒的乔安就着花生米喝了很多酒。那一晚,喝醉了酒的乔安搂着杨桃不停唠叨。大多的话杨桃听不清楚,有些她听清楚了却不懂中间的含义。 可有一句,扎了杨桃的心窝子。 他说:“一群利欲熏心的人坐了天下,这天下的百姓该怎么活?还没继位就计划着选美和建造宫殿的太子,会将百姓当子民还是羔羊?” 原来,天要变了! 没过两天,乔安的任命下来了。他状元郎的身份,非但没能进去翰林院,连京都没能留。他被发配到的西陲边塞一个叫西火的地方当县令,即刻启程不得耽搁。 那地方穷都不说,小也没什么要紧。要命的是乱,随着任命一起来的,是西火的战报:刁民造反,被挟持的原县令已经人头落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休书 “不是说想回家了吗?明天,让春晓送你回去。”乔安将打包好的行李放在一旁,又收拾着金银细软,吩咐她好生携带。 杨桃气呼呼的坐在一边,看着乔安的眼神满是怨念:“我不回家!” 乔安就笑了,那神色宠溺得很:“出门的时候就答应给小侄儿们带糖人了,你要失信于人不成?” “失信就失信,反正我不回去。” “家里突然得了我要去西火赴任的消息还不定要怎样担心呢,你不回去支应着,我放心不下。”乔安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坐在她旁边,紧紧的捏着她的手道:“听话,你先回去稳住家里的老小,等我在西火安排好了,再接你过来。” “我不!”杨桃将嘴高高撅起,她心里比谁都更清楚:乔安不会带她去,至少在西火的局势完全稳定下来之前,他绝对不会让她去。 西火暴乱,乔安虽通武艺毕竟还是文官,这一去凶多吉少,杨桃怎么放得下心? “成亲的时候咱们怎么说的?”乔安捏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浓眉也皱成了一座小山:“你曾亲口许诺,说往后我主外匡扶社稷,你主昌盛家族。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忘了?” 他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质问的神色异常明显:“或者,在你看来,对我食言也半点都不都打紧?” “可当初和交杯酒,咱们明明对着天地、神佛发过誓。咱们说好了要同舟共济、风雨同当。这才过了多久,你就要撇下我自己往西火去?那当初的的誓言又算什么?” 杨桃两眼圆凳,和他争锋相对:“认识这么久,你我是什么脾性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你若非要拦我,我也没法子。但你前脚走,我后脚肯定要跟上。到了西火,你不让我进县衙,我就在附近租房子。你是铁了心,我难道不是铁了心?你担心我跟过去受苦,我难道就能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乱世?” “杨桃……” “你也别再劝了!”杨桃果断打断他,不想听他絮叨干脆就出去准备午饭。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坚定道:“我可不是在和你说笑,要怎样安排我,你自己掂量好。” 乔安想再劝,可杨桃没给他机会,直接就出了屋。 他原本打算追出去,杨春晓却突然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翰林院去不成也就罢了,都知道太子和敦亲王拦着呢。可西火是什么意思,那地方正暴乱呢,让你去建功立业,还不如说是让你去送死呢。” 杨春晓和乔安这么多年的交情,又是这样的关系,是以也不客套绕弯,直截了当的道:“辞官吧,这天下毕竟还是李家的天下。为着江山社稷,咱们操碎心可以,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豁出。可这明显就是拿你当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为这个丢命,我不答应。” 乔安拍拍杨春晓的肩,窝心的笑了:“我此去西火事关重大,却是辞不得的。再说了,事件哪里能没有争斗,你将我看成是牺牲品,我自己却觉得是重生。” “重生?”杨春晓冷声一笑,轻嗤道:“自打暴乱开始,西火那地方都死了多少官员了?如今满大街都在传,说西火县衙都被叛军攻占,你去重生?去送死还差不多!” “可我若是能平了叛军,治理好西火呢?”乔安认真的看着杨春晓的眼睛,见他要反驳,乔安摆手制止了他,道:“你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杨春晓根本不信乔安能说服自己,他耐着性子坐下,烦躁的端着茶喝。 乔安拉着他去了书房,酝酿半晌后才言简意赅的道:“不出一个月,太子就要登基了。陛下只来得及封了三皇子晋王,给了八千府兵。我此去西火,若是能镇压好叛乱,旁的不说,至少能保证三皇子平安。” 杨春晓捻在手里的杯盖突然掉了下来,不敢相信的看着乔安问:“你说什么?” “陛下的身子一向不好,好几年以前就拖着病。上次宴会,他贪杯多喝了两口酒,之后九公主的事情,他冷眼看着两方争斗气急攻心。这一倒下就是昏迷,听三皇子的意思,太医在让准备后事呢。” 杨春晓挺直的腰杆萎了下来,神色也很有些呆滞:“不久前你还和我说,形势越来越好,陛下对三皇子越来越看重。借着九公主的事情,你们会让陛下完全看清楚太子一系的嘴脸。” “是啊,一切都准备好了,原本有七成的胜算。可皇帝一病……” “太子上位,三皇子必然没有活路,但凡和三皇子有牵扯的也都别想有好日子过。”杨春晓是秦夫子的弟子,又是乔安的妻弟,尽管还没资格为官也早就被划为三皇子一系。 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他如今也觉得浑身发冷,万念俱灰。 “被清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还在你还没有入仕,太子就算要清理也清理不到你头上来。听我的,紧着离了国子监护着你阿姐会蜀州吧。” “蜀州就安全?” 蜀州知府暂时还是三皇子的人,可等太子登基呢?一通清洗过后,新上任的能逃开太子殿下的势力? “你别忘了,我阿姐名下的六面山可是三皇子赏的。这些年进贡的药材得了宫中夸赞,为此三皇子都跟着沾光。等太子得了权,能不找我阿姐的麻烦?” “六面山肯定是保不住,但也不至于为此丢了性命。”乔安长叹一声,无奈道:“京城的腌菜铺子肯定也得关门,可蜀州和黔地那边的生意还可以继续做。只要你们勤恳些,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那你呢?”杨春晓目不转睛的盯着乔安,他自己都六神无主没有主意:“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阿姐怎么办?” 乔安看了杨春晓一眼,继而便转头看着窗外出神。 好半天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回身体笔润墨写好一页纸交给杨春晓:“我若平安,这便是废纸一张;我若真有个长短,杨桃那你你好生安排。” 杨春晓接过一看,却是休书。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乔安,伸手就将休书砸了回去:“你疯了!” “我没疯!”乔安弯腰捡起休书,吹干了折好再递过来:“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不愿意,可我也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杨春晓打开他的手,并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辞官,不要去那什么西火了。你帮不了三皇子,三皇子也自有护卫。” “自打陛下将九公主赐婚给探花郎,你以为我还能有退路?” 乔安虚弱一笑,掰开了杨春晓的手:“满京城的官员都知道九公主和我有肌肤之亲,满朝堂的官员都知道敦亲王和太子是要拿九公主做文章将我们一网打尽;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九公主只担了个公主的虚名。 探花郎是谁?那是太子殿下的妻舅,是敦亲王早就相中的女婿人选。他是怎么被点了驸马爷的,你就没想一想吗?” “你们动了手脚?” “别说得这样难听!”乔安无奈的叹息一声,好半晌后才又接着道:“钦天监算出三皇子刑克江山,自他领权多处暴乱,江山不稳。九公主就是三皇子的助星,若不选一名命中带火的男子婚配,只怕要为祸江山。” “钦天监?”杨春晓忍不住冷笑:“钦天监就没算出来陛下吃什么药才能龙体康健?” “钦天监的监正是敦亲王的门生,他们如此不过是想削了三皇子的权。自打太子监国,实施了多少暴政?各处增长苛捐杂税,四处收刮民脂民膏,是以到处都有暴乱发生。 偏生这些事情还都是发生在三皇子掌权以后!陛下本来就信任钦天监,如此一来不就立马收了三皇子的权利。” “那和九公主的婚事什么关系?” “他们出招,我们也得有应对不是?”乔安叹息一声,面上多少的不甘心:“满京城都知道我和你阿姐的感情,他们就是算准了我绝不肯休妻,才会走这一步棋。 我是火命,又和九公主有过纠葛。我不休妻另娶难道是要抗旨,我若豁出去抗旨,他们定要将三皇子拖出来说事。 问题的症结在钦天监,我们破解的途径只能在国安寺。于是,我的火命成了虚火,探花郎的成了真火。因为有暴乱在前,三皇子刑克江山的帽子摘不掉,只说偏居晋州恰能兴盛国家,永葆江山稳固。” 看杨春晓依旧一脸懵懂,乔安摇着头道:“主意是我出的,国安寺的主持也是我费尽心力请下来的,九公主原本宁死不嫁最后也是我想法子说服了她。你说,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太子和敦亲王会不会放过我?我若不去西火,不是上赶着将把柄往人手里送?” “可是……” “没有可是!”乔安神色凝重,拍着他的肩膀道:“太子暴虐,敦亲王贪婪,江山落在他们手里早晚要出事。只要保得三皇子平安,或许……” 剩下的话乔安没敢说,可杨春晓懂。 “你这一去,真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保重!” “你放心,便是想着杨桃,我也会保重自己。”乔安将休书塞进杨春晓怀里,拍着他的胸口道:“事不宜迟,你们明天就启程吧。乔、杨两家的平安我就都托付给你了。” 杨桃是被打晕了捆进马车的,乔安看着她闭上眼睛时的恼怒和不甘心,心坎也是一疼。他俯下身子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怅然道:“惟愿此生,还能相见!” 第二百一十九章:良心 杨桃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京城,她睁眼看见杨春晓就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 她叹了口气,眼角泪光一闪,又从新将眼睛闭上,痛道:“他还是抛弃了我!” “乱说什么呢,姐夫这也是为你好。家里那么多事情要处理,你跟着去西火添什么乱?”杨春晓从怀里拿了肉包子递给杨桃,又将水囊递了过去,关切道:“快一天了,吃点东西也好赶路。” 杨桃别过头去,既不肯接东西,也不肯再和杨春晓说话。 “阿姐!”杨春晓哀求的喊她一声,可等了好半晌也依旧没有回应。他叹息一声,拿了包子过去喂杨桃吃。 可杨桃依旧拒绝! “姐夫的苦心,你真的不理解?”几次尝试之后,杨春晓也有些生气。他定定的看着她,等半晌还是没等来回应之后,他火大的咬着包子吃,一边吃一边气道:“不吃就不吃,我看你能挺多久。只要有我在这里看着,你就必须得回蜀州去。” 杨桃还是不说话,她将身子偏到一边,可怜又倔强的蜷缩在角落。 马车一路行进,姐弟来书谁都不肯先认输、先说话。 或许是故意要气杨桃,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杨春晓也只自己吃,半点也没要喂杨桃的意思。 杨桃也或许是饿急了,也再顾不上生气,腆着脸闷声闷气的道:“将绳子解开,我要吃东西。” “想通了?”杨春晓叼着个酱肉包子对着杨桃胜利的笑,那模样欠揍得很。 杨桃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只能认输的点头,瓮声道:“饿了,胃疼!” 听着阿姐犯了病,杨春晓也不敢再使气。他麻利的为杨桃解了绑,紧着就将暖在炉子上酱肉包子递了过去,顺带着还为她倒了杯茶。 杨桃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吃着,眼泪无声无息就掉了下来。 “阿姐!”杨春晓看着阿姐心疼,他手忙脚乱的要帮着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低声叹道:“哭吧,哭一哭也好,总憋着难受早晚要憋出病来。” 杨桃吃了两口,果然就大哭起来。 杨春晓在一旁叹气,半晌之后还是心疼的劝道:“你也别总往坏处想,西火那乱地方,若是治理好了就是大功。过不多久,三皇子也要带着府兵去晋州,到时候彼此照应,兴许就能安全。” 说着话的时候,杨春晓自己都没有底气。他目光闪烁根本就不敢看杨桃的眼睛。 杨桃看着他虚弱一笑,到底没揭他的短。 等哭累了,杨桃便红着眼睛仔仔细细的吃东西。吃饱后,她满脸期盼的看着杨春晓道:“我知道他是为了我的安全,我听他的。可等我回去安排好了六面山的事情,安顿好了乔家、杨家的人,我要去找他。等到了那时候,你别拦我行不行?” 不拦你,难道看着你去送死?乔安连休书都写好了,他为的是什么? 杨春晓心里来来回回的翻腾,可看着他亲姐姐满眼睛湿润,可怜巴巴的哀求他,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等一切都妥当了,我亲自护送你过去。”杨春晓狠心敷衍,想着等回了蜀州,爹娘自然有法子治她,便就胡乱答应了下来。 不管往后怎样,他此时到底是安了心。阿姐能想通,这一路的日子也好过些,若不然一直盯着她,始终不方便。 之后的日子杨桃一直很老实,乖乖的吃饭乖乖的睡觉,想着乔安偶尔也望着西边发呆,提起往事偶尔也哭一哭。 这天,杨桃又哭了一场,劝好后,她便期期艾艾的拉了杨晓春的袖子,求到:“想吃鸳鸯炙,喝梅子酒了,当初从蜀州进京乔安就总带我吃。阿弟,再遇到城市咱们停一停可好?等过了陕西,这些东西我便再难吃到了。” 杨春晓知道她在想乔安,犹豫半晌之后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等再路过城市,他们果然停了下来。杨春晓大方的带她去逛夜市散心,大方的领她去吃她想吃的东西。他完全没想到这是个局,向来一言九鼎的阿姐撒了三天时间的谎,骗得他的信任之后毫不犹疑就在他饮食中下了迷药。 等杨春晓再醒来,杨桃早跑得没了踪影。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杨春晓急得跺脚,板着脸骂了好多难听话,买了马就往西火的方向追。 杨桃知道杨春晓会追,原本想绕着路走甩开他。可从这边去西火的路只有一条,乔安也启程好几天了。她若再往别出饶,只怕真的要追不上。 追上就追上吧,反正我心意已决,他若真要勉强她也不是没法子治他。 如此跑了三天,杨春晓到底是追了上来。 那是在路旁的一处小茶馆,女扮男装的杨桃正惬意的吃蒜泥牛肉,一条马鞭突然就抽在了她的桌子上。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满棚子的人都看了过来。 “吃牛肉吗?”杨桃抬头看清楚是杨春晓,便端起边上还冒着热气的牛肉汤往他面前递了递:“我下药比较重,你少说也睡了一天,能这么快赶上来,定然是废寝忘食。来,喝口汤缓缓。” “你还知道我追得辛苦?”杨春晓一鞭子抽掉她手里的碗,恨道:“连我都骗,你还有没有良心?” “连亲姐都绑,你还有没有良心?”杨桃也不管碎在地上的汤碗,含糊一声之后便接着吃饭。 杨春晓原本恨恨的看着她,可瞪久了眼珠子疼,肚子也实在是饿。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从筷筒里抽了筷子,闷声坐在杨桃对面吃饭。 等吃饱了上路,杨春晓坚定的拦在杨桃的马车面前:“跟我回去!” 杨桃也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给我让开!” “别逼我对你出手!” “我清醒着并对你有所防备的时候,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杨桃从怀里摸出银针和药粉,对着杨桃浅笑:“你若逼得我再次出手,就绝不是睡一天那么简单。” “杨桃!” “我必须要去,我若再不去,这辈子可能就真的见不上了。” “那我们呢?爹娘、阿姐以及乔叔一家呢?你就不惦记他们,就不怕他们伤心难受?杨桃,你别那么自私!” “爹娘没了我还有你和阿姐,乔家没了我还有大哥他们。乔安有谁,他身边有谁?”杨桃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杨春晓,就想杨春晓没办法说服她一样。 所以,喊完这句,杨桃便不再和他废话而是直接将银针抵在了自己的劲动脉上:“你若再逼我,那也不用去西火冒险,我将自己了结在这里算了。” “杨桃!”杨春晓急了眼,额头上直接都冒了青筋:“你良心让狗吃了?” “你让不让我走?”她认真的看着杨春晓的眼睛,手上一用力针就刺破了皮。 “乔安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你,难道是托付错了人?” “你到底让不让开?”杨桃再问一声,心一狠手上再用力三分,针尖就抵在了血管上倘若再往下刺一分,要止血那就难了。 杨春晓吓得脸色发白,却又无计可施,铁青了脸道:“要去也行,我陪着你去。” “不……” “你要再得寸进尺,那咱姐弟俩就都死在这里算了。人死万事休,什么家业什么责任,都图阿娘的去见鬼好了。” 杨桃知道这个弟弟混,犹豫半晌还是点了头答应:“好!” 杨春晓将自己的马也套在车上,跟着杨桃一起上了车。他们只顾着彼此防备,只顾着寻找机会将对方撂倒,完全没注意一匹马跟上了他们的车。 无论是乔安还是杨桃,在京城都有一定的名气,大多的人都知道她家的家底不错。刚才姐弟俩在争执间露了身份,早就让偷儿、强盗都盯上了。 一帮人不远不近的跟了两天,等杨桃他们的马车进了山区密林,这帮人便毫不犹疑的动了手。 先是偷儿用迷药熏车厢,杨桃破解之后劫匪直接就拦了车。 马匹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劫匪们耍着明晃晃的砍刀冲着车厢吹口哨:“车里的人滚出来!” 杨桃和杨春晓交换了个眼神,片刻后杨春晓和杨桃就举着手下了车。 杨春晓一脸狗腿的朝领头的人拱手,笑道:“这车上还有些财物,壮士要是看得上眼尽管取了去用。我们姐弟二人原也是穷苦人家,此去西火寻亲,还请壮士行个方便。” “穷苦人家?”那领头的人仰天大笑起来,好半晌才讥讽道:“谁不知道蜀州杨家的腌咸做得好,谁不知道六面山的药材很值钱?你们姐弟俩可称得上财神爷,该你们给哥几个行些方便才是。” 话音刚落,那领头的大哥一挥手,便有手下来绑人。 知道寡不敌众,这姐弟俩也识时务,老老实实的让对方绑。 领头人看着她们的怂样哈哈大笑:“都说杨家人是硬骨头,果然耳听为虚。”笑过后又吩咐手下:“给乔、杨两家传信,让他们送分别送五万两银子来赎人。十天之内爷要是见不到银子,多一天便在这姐弟俩身上砍下点物件。” “是!”手下欢欢喜喜的答应,好像已经看到了堆成山的银子。可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要好道:“用不用威胁他们别报官?” “官?”那人哈哈大笑,满脸不屑道:“前面就是西火地界,有当官的不怕死,尽管来救!” 手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片刻后又牟足了劲拍马屁:“也是,大哥英明神武,头两天不是还砍死了个要去西火赴任的县令!” 第二百二十章:死皮赖脸 杨桃脑中轰然一响,她愣愣的看着杨春晓,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去西火赴任的县令?”杨春晓强行镇定,语带恭维的看着那头子道:“打眼一看也知道壮士是有本事的人,可砍死县令的话可乱说不得。朝廷再是无能也要脸面,你们这样容易招祸。” “要你小子多嘴?”那小的个子矮,跳起来一巴掌盖在杨春晓头上,横眉冷眼的叫嚣道:“朝廷算个屁朝廷!就那些官,刀架在脖子上都能尿裤子,老子能怕了他们?” “办你的事情去。”老大鼓着眼睛吩咐。 等那小的从杨桃和杨春晓身上拿了信物要走,剩下的人就围过来要绑了他们。 杨桃算计着人过来得差不多了,突然从怀里抓出药粉往他们脸上撒去。杨春晓趁机抢了一把刀,拖着杨桃就往人多的官道上跑。 两人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受惊的也不过是一林子的鸟。 杨桃撒过去的是强效麻药,可药效要发作需要时间。可这一出手,却是惹恼了这些穷凶极恶之徒。 “敢对老子使诈,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那领头的大骂一声,打马就追:“等老子抓到你们,看不将你等剁成肉泥。” “乖乖的当人质难道就能活得成?”杨桃一边跑一边回嘴:“早就听说这路上的劫匪最不要脸,讹了银子给人还回去的也是死尸。就你们这样的,早晚下十八层地狱。” 杨春晓也帮着她骂,气得对方受不住就注意不到杨桃撒在地上铁钉。马脚掌往上踩,哪怕只划破点皮,上头的毒药也能见效。 或许是运气不错,麻药的药效发作得及时。杨桃和杨春晓眼看就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些个紧追不舍的小罗罗都被定在了原地。 追上来的好几匹马也中招,马嘶鸣一声栽倒在地。这些有武艺在身的劫匪却没大碍,在地上打了滚就朝养杨桃他们冲过来。 “有点能耐?”对方显然是真的动了气,杨桃不用回头去看他们的脸色,也知道再被抓住定然是必死无疑。 “你先走!”杨春晓一把将杨桃推开,自己反身要往劫匪堆里去。他想着对方求财,凭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兴许能争取点时间。 杨桃却在危机时刻果断的拉住他的袖子:“祸是我闯的,你走!” 她将一堆药粉塞进杨春晓手里,自己要去当人质。 就是这么一耽搁,四五个大汉已经追了上来,喘着粗气穷凶极恶的喊道:“不是能跑吗?跑啊!” 杨桃给杨春晓使眼色,要他寻了机会就逃。她自己往领头的面前一蹲,笑道:“不跑了,反正也跑不掉。” “绑起来。”领头的咬牙切齿的瞪着杨桃,继续下令:“先挑了这俩人的腿筋,老子让他们再跑。” 有人拿了匕首过来,竟是真的要挑脚筋。 杨桃和杨春晓对望一眼,等那歹人真的靠近,两人同时出手,一人撒药粉一人扎银针。他们想着哪怕是对方后退两步呢。只要留出些要空隙,杨桃也能挡一挡,让春晓趁机逃了。 可同样的当,谁都不会反复上。 杨桃和杨春晓几乎才刚出手,手腕就被人捉住了。 “你娘的狗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劫匪气急,也不去挑脚筋了,换了大刀就要砍手。 两人被五花大绑,手就按在地上。 刀高高举起,杨桃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等着预想中的疼痛,了等来的是利箭破空,以及劫匪的惨叫声。 没一会儿,有人策马过来,和劫匪打在一处。 惊魂不定的杨桃才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乔安。他挥着拳头,将领头的一拳打倒在地上。 这一瞬间,杨桃热泪盈眶。 乔安打跑了劫匪,转过头看着杨桃却劈头盖脸就是骂:“你疯了不成,这要是出点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 乔安气急败坏的骂,杨桃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儿,却笑得像个傻瓜。 她说:“真好!” “好?”乔安看着傻头傻脑的杨桃,心一下就酸了。他能明白杨桃的意思,他知道她在说能再看见她真好。 可他不好,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难受的很。 乔安走到杨春晓面前,也不给他松绑,只板了脸问他:“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春晓无奈苦笑,叹道:“你自己的女人你还不了解?她铁了心要跑,我能拦得住?为着拦她,这不是连劫匪都招惹上了?” “怎么就这么任性?”乔安转头狠瞪杨桃,不容商量的喝道:“回去!” “车马被抢,盘缠也被抢了,回不去了。”杨桃盯着乔安眉开眼笑,连声音都轻快起来:“你是我相公,我肯定要赖着你了。如果你实在不想管我,骑马跑了就是,大不了我再遇两拨匪徒,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乔安看她一眼,负手朝回走了。 “你好歹先给我松了绑。”杨桃看着气匆匆的乔安走远了又回来,眉间眼底都是笑。 等乔安低头帮她解绳子,杨桃更毫无征兆就低头亲了他一口。那声音贼响,惊得在场的人都往这边看,而后又红了脸将头偏向一边。 乔安的脸也红了一片,无奈的看杨桃宠也不是、骂也不是。 等四肢得了自由,杨桃就亦步亦趋的跟在乔安身后,完全没有要去解救杨春晓的想法。还好乔安的手下有眼色,杨春晓才没有被留在原地。 等到了车架跟前,乔安上去收拾了随身衣物就跳了下来。然后推着杨桃就往车上去:“车和盘缠都留给你,现在可就给我回蜀州去。” “我不!” 乔安伸手就要砍她脖颈,杨桃却早有防备。她提前矮下半个身子,而后就拉住了乔安的手:“这法子你用过一回了,我是怎么应对的,你到现在都不明白?” “西火那地方乱,我不是去享福。”乔安要收回自己的手,杨桃却捏着不放。 “你若真的是来享福,我又何苦添乱?”杨桃脸上的笑有些僵,她认真的看着乔安的眼睛,语调坚决:“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肯定会跟着你。哪怕你将我绑回了蜀州,我得了自由也一定会追过来。到时候我在路上出了事,那也是我的命。” “你……” “我不会丢下你,哪怕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至少能陪在你身边,至少你生气的时候我能陪你说说话、让你出出气。” 杨桃对自己情深义重,乔安心里自然欢喜。这天下的人,谁不愿意和心爱的人在一气,患难与共、想扶相持呢? 可西火暴乱,自己又成了太子一系的眼中钉,将杨桃带在身边岂不是要连累她受苦? 乔安心里烦乱得很,看着面前的杨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桃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拉着他就钻进了马车:“赶路吧,看着不远要走到西火却也还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耽搁不得。” 后赶过来的杨春晓也顺势钻进了车,而后对侍卫道:“走吧!” 乔安自己拿杨春晓没办法,便狠狠的瞪杨春晓,好像在说:人都给你捆上车了,你也没本事带回家? 杨春晓便狠狠的瞪回去:人都到你身边了,你就没本事能收拾服帖? 两人彼此瞪着,杨桃也不管他们。赶路的时候就看看书、煮煮茶,停车的时候就帮着生火做饭。 乔安来西火之前,三皇子特意给他配了师爷和侍卫,队伍有文有武到了西火对他肯定会有助益。可这些大老粗都不会做饭,这一路走来,很少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杨桃虽说手艺也精湛,但也足够可口。她一有机会就给乔安做好吃的,吃得乔安都开始心软。 眼看着就要到西火县城,乔安拉着杨桃的手郑重道:“现在要走还来得及,等进了城,只怕是想走都没那么容易。” “只要你在这里,我死也不会独自离开。”杨桃回望着他,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决。 乔安安静的看着杨桃的眼睛,良久以后终于点头道:“那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你遭遇危险。” 杨桃就笑了,春暖花开。 他们坚决要送杨春晓离开,可真到了这里,杨春晓却也死活不肯走了。他说:“男子汉当保家卫国,西火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没有退缩的道理。” 乔安和杨桃苦口婆心的劝,杨春晓却也拧着性子坚决不走。 杨桃了解他的脾气,也不再劝,只拍着他的肩膀道:“既然不想走,那就留下来。咱们大家同心,有劲儿往一处使,这区区西火城的暴乱,必能平定下来。” 大家在一起说着振奋人心的话,却没想到他们根本连西火城都进不去。 车架离着城门好远,就看见有人对着画像搜着包袱抓人,守城门的却不像是官兵。杨桃好奇,趴在车窗上问路人:“前面这是抓谁呢,阵仗那么大!” “抓新县令啊,京中新派过来的,好像姓乔。” 杨桃心下一咯噔,面上却装着好奇,接着问他:“抓乔县令做什么,他犯了事?” “不是犯了事,是要坏周老大的好事。”杨桃顺手往他手里塞一把铜钱,那人便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要紧的人才压低了声音对杨桃道:“如今这西火城根本就是周老大的天下,等那乔县令来了,不又得派兵围剿他?如今他控着城,自然要先下手,在路上就要了乔县令的命。” 说完又嘀咕了一句:“要我说,宰了朝廷的狗官也好。在周老大手下,起码大家能吃上口饭,也不用打仗。等那狗官来了,这西火又要不得安生。我们都商量好了,谁要看见那姓乔的一准给周老大报信去。” 说着话还探头探脑的往车里看,急着抓了乔安去邀功一般。 第二百二十一章:故人 杨桃不着痕迹的往那百姓面前一挡,嗔道:“大哥这小眼神光往车里瞄可不好,我家小妹连人家都还没说,偶见外男要害羞。” 那人听见杨桃这样说,面上也是一囧,紧着就转过了头。 等那人走远,杨桃才放下车帘看着乔安,问:“现在可怎么办,人家守着城门特意抓你呢。” 没等乔安说话,去前头打听消息的手下也回来禀报:“百姓手里人手一张画像,自发帮着找大人您。就现在这情况,要进县城实在危险。” “这西火城已经被土匪占领了不成?”杨春晓义愤填膺:“还有那些百姓,也要跟着造反?” “这帮山匪早就攻占了县城衙门,他们要占城简单得很。”李侍卫叹道:“太子的人在这边经营几十年,暴政、收刮无所不用其极,说一句官逼明反也不为过。咱要是这里的老百姓,也怕再来一个那样的官。” “是呀,老百姓的要求其实很低。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也就知足了。要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谁愿意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造反?” 杨桃听得忧心忡忡:“西火这样的情况,就凭你们几个怎么可能平了暴乱?” “还平暴乱呢,能在这里活下来都已经是上天眷顾了。”杨春晓看一眼乔安,很有些责备他当初不肯辞官:“太子还没继位呢,就算继位当了皇帝,要办人也得有个名头吧。这倒好,你让土匪給砍死,他还落了个一身干净。” 乔安紧皱了眉头,好半天才问那侍卫:“是光有我的画像,还是你们的画像都有?” “只有你的。” “那你们就先进城去,等摸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再出来和我会和。” “那怎么联系。” “有消息了就去城西破庙留个记号,我看见了第二天子时自会去那里等你们。”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师爷并两个武官先进了城,乔安带着剩下的两个武官并杨桃、杨春晓往后面退。 这里已经是西火地界,大多数百姓对新县令充满了敌意,村子里肯定不能去,可要在野外露宿,时间长了也实在打眼。 “不然往远处走一走,你上次下马车被百姓撞见还是在壶关,既然那里的百姓没认出你来,不如就退到那边去。”怕乔安不答应,杨桃还特意道:“还是安全更重要,现在若是被抓,就真是白死了。” 乔安敛眉想了半晌,还是摇头道:“壶关不行,快马加鞭也是一天一夜的路程。和周侍卫他们联系太不方便。况且机会稍纵即逝,到了指定的时间不能上任也一样是死罪难免。” “那怎么办?” 这边正在发愁,马车又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停得急,车厢里的人都是摔得东倒西歪。 乔安正要出去看情况,就听见侍卫呵斥道:“突然从边上窜出来,我要没勒住马还不得撞翻你。过路也不知道看一看?” 杨桃拦下乔安,挑开车帘子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跪在马车前,一个劲儿的磕头道:“求这位爷行行好,将我和娘亲捎进城去看病吧。我娘快不行了,求求你们了。” 侍卫自然不可能让他们上车,寻常时间也就算了,如今敏感时期,万一暴露了乔安的身份这一车的人就谁都别想活。 可训也训了,骂也骂了,那孩子就是倔着不让开,只固执的磕着头求:“求求你救救我娘亲吧,只要你们将他送到医馆,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杨桃仔细看那孩子,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粗糙、衣裳破烂不堪,身形也纤细瘦弱。这样的形态,应当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错。 再仔细看他的脸,又发现了几处不太明显的指印,想来是拦人家的车挨了不少打。 杨桃看他的这个功夫,侍卫已经将那孩子拖到了一边。可侍卫刚坐到车上,那孩子竟又固执的拦了上来。 “你还讹上了?” 侍卫很有些生气,扬起手中的马鞭要打。杨桃咳嗽一声,阻止道:“不过是个孩子,别乱来。” 说着她要下马车,杨春晓却一把拉住她摇头:“自身还难保呢,少多管闲事。” “没事!”杨桃挣开杨春晓的手下车,杨春晓又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还是乔安掰开他的手道:“让你姐去看看也好,人命关天不能坐视不理。” “莫说可能有诈,就当真是百姓咱们敢带?你能保证他们娘俩认不出来你,还是能保证他们不会去告密?” “不会让他们上车,就去看看他阿娘究竟怎么样了。” 杨桃走到那孩子面前,蹲下身子问他:“我是大夫,先帮你阿娘看看如何?” 那孩子很不信任的看着杨桃,好半晌也不说话。 “我们不进城,所以没办法将你和你娘亲捎进城里。可我真的是大夫,说不定能帮你。当然,你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你孩子认认真真的看着杨桃的脸,皱眉想了好半天才答应道:“好!” 他带着杨桃往树下躺着的妇人走去,杨春晓看着不放心,下来跟在了杨桃身后。 “就看个病人,你至于这样?”杨桃一边把脉一边调侃杨春晓,可话还没有说完,原本昏迷不醒的妇人突然睁开眼睛,没等杨桃防备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她心窝子上。 于此同时,先前还一脸伤心无助的小男孩也绕到了杨春晓背后,一根银针准确的扎在他身上,立时就让他动弹不得。 “别出声,否则我要你命。”那妇人出声警告一点也不客气:“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马车里头坐的是乔县令,你要是跟我走咱们相安无事,若是不然,别怪我喊出来让大家知道。” 路上行人很多,她胡乱喊一声,肯定会引起旁人注意。 杨桃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可关系到乔安的安危,她到底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谁,绑我做什么?”杨桃小声问她。 “找你救命,就很多人的命!” 杨桃被挟持着搀扶那妇人走,杨春晓却还僵硬的站在原地。乔安和侍卫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等这边架着马车去追,那边已经将杨桃拖上马背狂奔起来。 按理来说,劫持了人就该往僻静狭窄的路上跑。马小马车大,只有走窄路对方才追不上来。况且乔安顾忌着不敢让人看见,更不敢下了马车来追。 可她偏偏往大路上走,若是乔安他们没跟上来,她还会特意停下来等一等。 “你到底想做什么?” 杨桃有些着急,可再着急,那妇人都不再搭理她。要是惹急了眼,直接一根银针扎在她穴位上,她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对于那妇人的这一项本事,杨桃心下骇然。 她自认为自己的医术就很不错、对药物的理解和运用也到了一定的境界。可她竟不知道对方在自己是身上用了什么药,而这药又为什么能立时见效。 杨桃被震慑住了,她真后悔没听杨春晓的话。 乔安自然也察觉到对方是在引他,可杨桃在他们手上,他哪里又能顾得上旁的? 没多久,那妇人就将杨桃带进了一处破庙。进庙关门之后,妇人在她身上扎了几针,没一会儿杨桃便恢复如初了。 “我们二掌柜要见你。”没等杨桃问话,那妇人便率先开口。 话音刚落,便有一面具男子从内殿转了出来。他看着杨桃,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笑。 “你是谁?” 虽说用的是问句,可杨桃的心里已经猜到了他是谁。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再见,更接受不了他现在的身份。 “连我都不认识了?”对方揭下面具,对着杨桃鄙夷一笑道:“你还是这样没出息,随便一骗就抓过来了。” “不是说去当兵吗?你现在……”看着杨畔贯穿全脸的刀疤,杨桃的心一抽一抽的疼,那个立志要当英雄的五哥,怎么成了土匪?怎么可以去当土匪? “我现在是天佑帮的二当家,不过我不喜欢当家这两个字,所以大伙儿都叫我二掌柜。”杨畔将腰间的弹弓取下来,牛筋皮在地上随意的打着。他蹲在地上,偏过头没看杨桃,语气漫不经心的道:“当土匪其实也挺好,比当良民好。” 正说着话,乔安追上来了。 侍卫踢开庙门,戒备的拔出刀来。杨畔却已经笑出了声。 他看着乔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我果然没算错,骗来了傻杨桃既绝对能逮到你。” “你,逮我?”乔安看着杨畔皱了皱眉,轻轻一笑道:“要我的命用不着这样大费周折,千辛万苦引了我来,莫非是想改邪归正?” 杨畔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听得杨桃心里特别的不舒服。 “这世间,什么是邪什么又是正?”杨畔停了笑,浑身戾气的看着乔安道:“我是土匪,原本该是人人喊打,可满西火的百姓对我敬重有加。你是朝廷钦命的县太爷,西火百姓该夹道欢迎,恭贺你走马上任,可如今却是人人喊打。” “那你找我们来做什么?叙旧?” 杨畔咧嘴一笑,那笑容看得人骨缝生寒…… 第二百二十二章:分寸 在以往杨畔是绝对做不出这等面容的,他再狠眼神中都藏着善良。可一别三年,面前这个人也浑身杀气了。 杨桃动容的喊了声‘五哥’,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 “你哭什么?”杨畔不耐烦的吼杨桃一声,到底是收了痞气,略有歉意道:“我是你哥,你难道还怕我不成?这屋子里谁活不成,你也能平平安安的走出去。” “我不怕死!”杨桃抬起哭红的眼睛看着杨畔,悲凉道:“我就是不知道回去了怎么和二伯娘交代。她想你想得眼都快哭瞎了,挣了点银子就忙着给你置办宅子,只盼着回去给你说媳妇。可如今……” “如今怎么了,我这不是在想办法?”杨畔在家的时候交就最受不得杨桃哭,如今再提起他阿娘,他烦躁得都顾不上摆谱震慑乔安,直接就奔了主题:“若不是为了将来能堂堂正正的回家,谁能狠下心背叛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装病的妇人和孩子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眼中神色复杂。 乔安没明白什么意思,开口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想再摆谱压乔安一头已经不可能。杨畔无奈的看杨桃一眼,直截了当的道:“我能帮你进城,如果你足够有能耐还能帮你弄来一支队伍。等你准备好剿灭山匪的时候,我可以和你里应外合,帮你除了匪患。”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只要幸存的山匪全部能活着。大当家如果没有战死,你得将他招安给一定的官职。等西火的局势稳定下来,一切旧事都是前程往事,不许再做清算。” “除了战死的山匪,其外全部都要活着?”乔安品这这句话,半晌后讥诮的笑了一声道:“若是没猜错,朝廷派到这边的官员你们都杀干净了吧。西火的三万兵将也死伤无数,这边的百姓也死伤不少吧。” “山匪作恶多端,事情完了之后朝廷就能不追究?” “可你现在没有选择!”杨畔转过身,眼神凌厉的和乔安对视:“看在是亲戚的份上,我可以不动你们,可即便这样你也绝不可能走出晋州地界。” 先前那小男孩适时插话道:“大当家在城门口等了三天没等到人,已经派人往周边去了。周围的百姓大多不愿意朝廷的贪官上任,都积极的要抓你邀功呢。” 乔安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也只轻轻的皱了皱眉头:“我死了还会有新的县令过来,新的县令再死了,还会有新的。若一直没人能成功上任,再来的只怕就不是县令,而是平叛的大军。” 杨畔知道乔安是在和他摆谱,就像他先前想压着他一样。 可自己的目的说得太早失去了先机,不低头实在是不行了。 他敛眉想了片刻,拍着乔安的肩膀笑道:“那你想如何?” “朝廷在上头看着呢,山匪哪怕是收编了该有的惩罚也得有。其外,剩下来人要怎么处置,怎么收编是本县令的事情。等西火平定下来,无论是谁都别打着有功劳的旗号过来指手画脚。” 那妇人将银针滑在手里,浑身杀气的瞪着乔安:“还没成事呢,就要贪功、抢功?我告诉你,只要我罗娘还活着,我的兄弟们就得好好的在一起。” 乔安看着杨畔没说话。 两人互不相让的对瞪了好久,最后还是杨畔败下阵来。他伸手将罗娘拦开,问乔安道:“那大当家的呢?我要他能活着,他一定得活着,那是我的良心。” 乔安也沉默下来,他认真的看着杨畔略带哀求的眼睛。好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只要他没战死,只要事成之后他不再乱来,我保他平安。” 没等杨畔点头,罗娘已经跳了出来:“我不答应,兄弟们跟着咱们风里来雨里去,大家都得平安。不但得平安,还得好好的在一起。若是不然,还招什么安,当土匪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是没什么不好,等朝廷的大军来了呢?过不了多久晋王就要率领府兵入封地,他能容得下西火被山匪统治?咱们一共有多少人马、武器、军资你心里没数吗?” 罗娘梗着脖子不说话,她就是知道当山匪没有出路、知道朝廷的大军一来她们的气数就尽了,所以才肯帮着杨畔来找乔安。 可要看着同生共死的兄弟去受苦,她的心就在滴血。 “战死的就不说了,活着的你有多大把握保证他们活命?” “我只能承诺竭尽全力保他们平安。” “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原本要说下一步安排,没成想那孩子却窜出来,一匕首砍在乔安手上。 在场的人都受惊不小,侍卫原本入鞘的刀又拔了出来,杨桃也毫不犹疑的将那孩子一把推倒在地上。 罗娘那边自然也有哟应对,双方剑拔弩张。 杨畔心下不悦,抡着巴掌要是扇,最后却只蹲下来,把着那孩子的肩膀问:“你这是做什么?来之前我们不都商量好了,你也答应过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数。” “没有不算数,也没有要反悔。我就是警告他一下,百姓们举着刀站在一边呢。事成之后他要是敢像以前那些县令一样不把百姓当人,那我们还反。左右就一条命,当不成人拼也就拼了。” 就这一席话,乔安反倒动容了。 他也蹲到那孩子面前,捡起落在一旁的刀鞘还给他道:“那你就睁大眼睛看好了,我乔安但凡有对不起百姓的地方,你尽管拿刀来砍。倘若我乔安有一下子反抗,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誓言太严重,杨桃由不得就想捂他的嘴。可转念一想,却又释怀。 乔安绝不会做对不起百姓的事情,所以这誓言永远没有机会应验。 两边的人就细节又谈了很久,之后杨畔亲自送了乔安等进城。 分别的时候,杨畔喊住了杨桃道:“你得跟我上山。” 乔安便拉住了杨桃的手,皱着眉头不肯答应。 “没有她在,罗娘不会放心,我的心腹手下也绝不信你。”杨畔没去抢杨桃,却是认真看着杨桃的眼睛问:“事情成败的关键在你身上,你跟不跟我走?” 以己度人,杨桃能明白杨畔的难处。虽说最后是互惠互利,可杨畔是拿着他身边所有的人命在拼,不捏着乔安的软肋,心里怎么可能踏实? “我跟你走。”杨桃去掰乔安的手,乔安却死活不肯松:“要人质,你带杨春晓去。他是大男人,在山匪堆好相处些。” “他还是比老狐狸还狡猾的大滑头,逃跑起来更方便些。” 眼看着又要僵,杨桃急得拿银针扎乔安的手:“我有分寸,也能保护好自己。” 针尖入肉,钻心的疼,可乔安硬是没有放手。 “那是我五哥,从小就和我好的五哥,他绝不会伤害我。”杨桃握针的手发软,看着他手背上冒出的血珠子心疼得不行:“我保证,我肯定会好好的。” 乔安依旧不为所动。 “乔安!”杨桃看着他的眼睛,满声哀求:“你光心疼我,就不心疼心疼追随你过来的这些手下,就不心疼心疼西火城的几十万百姓?这次若成不了事,大军过来镇压会是什么场景?” 若真有战争,那必然是尸横遍布、血流成河。那场景,想一想心里都难受。 乔安看着杨桃,他想说你五哥还在刀尖上舔血呢,怎么护你;他想说山匪窝里都是亡命徒,你一个女孩子去了凶多吉少;他想说的很多,可最后也只紧抿了薄唇放手。 杨畔将杨桃拉上马背的时候,乔安弯腰作揖郑重托付:“保护好她,一定!” “这也是我妹子,亲的!” 杨畔横乔安一眼,打马离开。 半路上,杨畔让杨桃跟着罗娘去换了一身装扮。而后又警告她道:“从现在开始到事成之前,你叫杨苗,是我二姐,你记好了。” 杨桃点头:“我知道!” “不是知道,是连说梦话都不能说漏嘴,若是不然没人能救得了你。我和罗娘也会跟着你送命。” 进山寨大门的时候,果然有好几轮盘查。即便杨畔是二当家,杨桃也一样被绑起来押到了大堂受审。 “你二姐?”大当家坐在上首的大椅子上,手里拿着绒布低着头认真擦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偶尔抬头瞥杨桃一眼,就足够让杨桃心尖发颤。 杨畔赶忙抱拳答话:“是,我二姐杨苗。她和我三妹向来要好,听说乔安和杨桃在这边出了事,就偷跑过来寻人。” 大当家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而后就认真擦着刀刃,再不吭声。 此情此景,别说杨桃,就是杨畔心里也开始敲鼓。大当家向来谨慎不容情,在抓乔安的关键时刻,他也真料不准他会怎样安置杨桃。 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越发紧张,杨畔和杨桃等得手心全是汗。 就在杨桃都快绝望的时候,大当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漫不经心的看了杨桃一眼道:“既然来了,就住下吧。吃穿住行,让罗娘给你安排。” 杨桃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乖巧的答应,而后便跟着杨畔往外退去。 “杨桃!”当他们快退出正屋的时候,大当家突然出声喊她。糟糕的是,杨桃竟条件反射的转过了身,一声哎也喊出了一半。 第二百二十三章:混账 杨畔听见那半声哎的时候,心里发冷,身上也僵硬起来。 杨桃的心也卡到了嗓子眼,不过她反应很快,转过身便一脸欣喜的看着大当家的问:“您这里有杨桃妹妹的消息?” 或许是屋子太大,杨桃先前答在半道的那声‘哎’大当家的没有听清楚。他此时看着杨桃,竟然只是轻轻的皱了皱眉。 “我是想问,杨桃也跟着乔县令来西火了?先前的情报里面,没说他携带女眷了啊!”这话谁对着杨桃在说,可大掌柜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看着杨畔。 “前几天听河南过来的兄弟说起,杨桃追着乔安来西火,半路上遇到了山匪。”杨畔叹息一声,神色悲伤道:“家里也就是得这个信才担心得不行。” 杨桃更是伤心得红了眼睛,她掏出绢帕按眼角,低了头道:“我和杨桃妹妹向来要好,听着她出了事就茶饭不思。这一路走来,听见杨桃两个字心都要提起来。刚才您一喊,我还以为她也来了这里。谁知道,哎……” 大当家谨慎的打量着杨桃,没发现什么破绽,便又转头去看杨畔。 “听说,你今天进了城,还去了县衙一趟?” “是!”杨畔知道大当家的眼线无数,却也自信自己做得隐秘没被发现。于是镇定道:“在城外发现了一条地道,怕地牢那边出事,所以去看看。” “地道?”大当家身上的戾气瞬间爆发出来,吓得杨桃心上一紧:“从哪来通向哪里的地道?” “城西密林到县衙后院,等发现的时候竟然都挖通了。”杨畔觑一眼大当家的脸色,谨慎答道:“要不是小虎子进去进林子追兔子,也发现不了那地道。我怕出事,一边吩咐人去堵,一边也赶紧往县衙这边去,生怕出什么事情。” 大当家一拍桌子,身上的杀气藏都藏不住:“那姓乔的指不定都进了县城了,还堵,堵他个娘西皮。” 说起乔安,大当家也没心情为难杨桃了。他拎起大刀往外走,边走边骂骂咧咧的道:“算着时间,那姓乔的早十来天就该到了。我说怎么不见人影,原来是学了耗子在打地洞。” 杨桃在心里顶嘴:你才学耗子在打地洞,我家乔安明明是因为我走得慢了。一共就那么大点马车,多坐两个人能走得快?一共就准备了那么点吃食,多加了两个人不得停下来采买? 大当家的走出去好远,又回头来瞪杨畔:“你还愣着做什么?跟老子抓人去!” “我还是不去了!”杨畔抱拳行礼,一脸为难道:“毕竟是我的当妹夫,再是立场不同,情分也都还在。寻常布置那是立场原因,如今刀兵相见我却下不去手。倘若他真落在我手里,我只怕要忍不住留他性命。” “你还算老实!”大当家紧绷的神色这才松动了些:“你这个妹子,不拘叫杨苗也好、杨桃也好,尽快送走吧。我这里是土匪窝,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说完这话,大当家便拉着虎子带路,自己打马走了。 杨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踏踏实实的落回了远处:“大当家让我走,不如你送我去县衙?” “想得倒美!”杨畔朝她翻了个白眼,带着她往罗娘的屋子去。 杨桃虽说知道乔安绝不会笨得住到县衙去让人逮,可眼看着大当家带着一大队人马下山,她还是吓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不会有事吧!”杨桃担忧的看着杨畔,道:“你亲自安排的,想来是没问题。” “你当我能手眼通天?”杨畔又朝她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点着她的脑门道:“若是他连这么一小队人马都应付不了,那我凭什么能放心把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全交到他手里?” “你没替他安排?”杨桃真是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杨畔:“他是你妹夫,对这边还人生地不熟……” “还是先操心好你自己吧,就你那糊涂样,人家一喊就露馅。能不能活过半月还说不好呢。” 兄妹俩正你来我往的吵嘴,罗娘沉着脸匆匆赶了过来:“出事了!” “后山那边?” 看见罗娘点头,杨畔整张脸都铁青起来,甚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现在能不能控制住?”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放火烧山,有病的没病一把火全烧了,瘟疫肯定能止……” “那是上千条人命,说烧就烧?”杨畔伸手揪住罗娘衣领,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当初不是说好治吗?这治了大半个月怎么还成了瘟疫?” 听到瘟疫两个字,杨桃心尖也是一抖。她紧着问罗娘:“是鼠疫还是时疫?” 罗娘面色发白,声音也有些抖:“恐怕是尸疫。” 尸毒引发的疫病?杨桃身子也有些不稳了:“若是鼠疫或者时疫,还有古书药方可以用,虽说不能立马就根治,可好歹能控制住病情。这尸毒种类繁多,一是半会儿去哪里找解药?” 即便是这种情况,杨桃也不忍心就立马烧山。 “带我也去看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烧山。” “你要去?”罗娘挣开杨畔的手,不敢相信的看着杨桃问:“那是疫区,遍地都是尸体还有好多感染了尸毒的病人。你这一去,说不定也要染上!” “我是大夫,自然是哪里有病人就去哪里。”杨桃毫不犹豫,主动拉着罗娘的手让她带路:“只是我的银针在路上丢了,去之前姐姐得先给我配个药箱。” 此情此景,同为医者的罗娘心里是动容的。可她没有立马行动,而是拿询问的眼神看向杨畔。 杨畔心里也举棋不定,尸毒种类多不好治疗,外头的人进去一个说不定就多死一个。可那里面关着的却又五千多人,这要真一把火全烧了他也狠不下心。 “你看他做什么?咱们是大夫,救死扶伤是天职!”杨桃拉不动罗娘,便气哼哼的瞪着杨畔:“能染尸毒,说明他们都长期和尸体接触。我不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死伤,我只问你是不是要昧着良心见死不救?” “你确定能救?”杨畔看着她,唇边全是为难:“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反倒将自己折在里面。” “总得先去看看。” “你当那是伤风感冒,看一眼也不要紧?”杨畔鼓大了眼睛瞪她:“你感染了死在里头不要紧,要是再将疫情带出来呢,山寨其外的兄弟还活不活,西火的百姓们还活不活了?” 杨桃光想着不能放火烧山,这些问题还真没来得及仔细想。 “都先别乱,等大当家的回来,我先和他好生商量。” 杨畔将杨桃交给罗娘,警告一句‘不许乱来’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杨桃又挂念乔安又忧心瘟疫,站坐都不舒坦。罗娘忙进忙出的安排事情也顾不得管她。 后头大当家的无功而返,杨桃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一些。 “这个乔安还有点本事。”罗娘对这结果也很满意,在眉开眼笑的夸了他两句。杨桃听着那剑拔弩张的场景,即便知道乔安最后没事,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放心吧,大当家没发现他的行踪不说,还让他救走了一地牢的将士。原以为他得等着咋办给他寻兵力,却没想到他自己也有些手段。” 罗娘欣慰的拍拍杨桃的肩膀,笑道:“后山的事情也不用太发愁了,原本也只是预备兵力,现在乔安手里有了可用的兵,他们也就没那么要紧了。” 原本说的是好消息,可杨桃听着心里实在是难受得紧。 她淡淡的问道:“后山关着的到底是什么人啊?好好的,又怎么染上尸毒了呢?” “一些是朝廷投降过来的士兵,一些是帮着朝廷对抗我们的百姓。”罗娘心情好,加上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情,便将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最开始朝廷还不太坏,我们虽然落草为寇也只能在外头打打野食。偶然伤了性命就丢到后山喂狼。后头朝廷越来越不像话,我们便也敢去城里抢货,遇到官兵也是直接干仗。死的人多了,后山堆的尸体也就多了。” “再后来,攻城的时候抓了士兵,还有好多帮着朝廷的百姓。大当家本来想全砍了了事,可二人当家不答应,说将这些人手拉到咱们山寨也好壮大势力。大当家便将人关到了后山,本也是想用那边的阴森气震慑人,没成想竟然染上了瘟疫。” 杨桃不敢妄自评论这些人的人品,可既然知道拦截山匪守护城池,交到乔安手里定然大有用处。 杨桃当时就想着,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呢,这些人命不能就这样丢了。 “你去后山看过了吗?中尸毒的有多少,当真都没得救了?” 罗娘却是摇头:“只在门口看了看,发现是的尸毒就再也不敢进了。不过这种病传染,既然有一个得了,回头的就都不保准。这么多天过去,里面中尸毒的人,少说也得有几百人了。” “那大当家怎么说,同意烧山了?” “还说不好,不过烧山的可能性比较大。尸毒不是儿戏,万一传了出来,后患无穷。” “五千人,最后只有几百人染了尸毒,却要全部烧死?” “若是不然呢?谁能保证他们身上没有毒术?不一把火烧干净了,难道等着传出来?” 杨桃心里并不认同,可也哑口无言。 只是当天晚上,她便偷偷溜进了后山。罗娘得知的时候脸色都白了,杨畔更是急得跺脚:“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混账东西!” 第二百二十四章:危机 杨桃能偷溜进去,那是因为她偷了罗娘的随身腰牌,加上山寨的人都知道她是二当家带回来的贵人,所以没有多加盘查和阻拦。 可这进去容易,想出来就太难了。 各个可能的出口都有人员把守,若有人想往外闯,早早的就拿弓箭射杀了。杨桃才往里走了没多远,就亲眼看见有人被射死。 彼时,她吓得双腿发颤。 原本以为都是群生了病的可怜虫,亦或是纪律严明的将士。可真进了这里,才知道是人间地狱。 后山原本宽敞,借着地势修建了许多房屋草舍。可自打前面建了山寨,这边就败落得成了墓地。 寻常有几座坟原本也不打紧,可如今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是浑身腐烂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到处都弥漫着死亡气息,却真是连杨桃这样健康的人也要逼得绝望了。 借着月光,杨桃看着四处躺着的人。那些人也带着各种神色和情绪看她。 她原本是进来替大伙儿看病,可如今闻着四散的尸臭,看着凶狠戒备的人们,她硬是没表露自己是大夫的身份。 这满地的人,但凡还有点意识的哪一个不想活下去?但凡有人知道她是大夫,便肯定会一拥而上。到时候会发发生什么事情,造成什么后果,还真就没人预料得到。 杨桃在近处转了一圈,对这边的疫情有了一定了解后就想出去找罗娘一起商量对策。 就她目前看见的情形,感染尸毒的人还在少数。只要救治措施得当,还是有一定生机的。 可是,她再也出不去了。 即便有罗娘的随身腰牌,即便守门都知道她是二当家的亲堂姐,可为了防治疫情,这里早就成了只许进不许出的禁地。 杨桃试了好几次,实在没有出去的法子,她也只能先住下来从长计议。 她身上能用的药材有限,光凭一套银针也解不了这么严重的毒。在这种情况下,她原本打算再先看看情况。 可这天半夜,她裹着草席都快睡着的时候,睡在旁边的小姑娘突然大哭起来。她一边哭还一边猛摇着地上母亲的肩膀,哭喊着:“娘,你醒醒啊娘,你不要死,你死了,不要死……” 小小的姑娘泪珠儿滚滚,那场景实在是扎得人心疼。 寻常没到跟前也就算了,如今人就昏迷在旁边,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杨桃一狠心,便从草席钻出来,抓着那妇人的手给她把脉。 “囡囡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救我娘亲。”小姑娘一看杨桃的架势,就知道她是大夫。先前死灰一样的眼睛也有了光彩:“只要你能救活我娘,我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 后山这边能遮风避雨的也就这几间茅草屋,这边撕心裂肺的一哭,周围几间屋子里挤着的人就都听见了动静。 听见小姑娘这两句喊,杨桃赶忙要去捂她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 满屋子的人都挤了过来,外头的动静也不小,只怕能走动的人都在往这边挤。 杨桃怕场面控制不住,心里很是发虚,放开那妇人的手腕对周围道:“我略通医术,却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治好这边的病。大伙儿要是信得过我,便排着队等一等,我一个一个挨着看。若是不是请我看病,还请不要围观哄乱,夜深了,大伙儿也该安寝不是?” 没有人听杨桃的话,却也没有人乱来。离得近的伸长了脖子看这边的情况,离得远些的也踮着脚尖往里头看。 杨桃知道,他们是在考量杨桃的医术,看她有没有本事将那已经昏迷的妇人治好。 她打量了周围人两眼,确定不会有乱子,这才从新给那妇人把脉。 “你娘亲是感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杨桃拉了那小姑娘起来,仔细吩咐道:“这里没什么药材,黑天黑地的也没法子去山上采。你去打一盆冷水过来,我们替换着给她敷额头。” 后山这里缺吃少穿,水井倒有好几口。 小姑娘找了个破坛子打了水,杨桃撕了自己的衣裳下摆当帕子给那妇人敷额头。好半天过后那热度还是不退,杨桃便咬牙掏出了银针,问那姑娘道:“针灸倒也能辅助退热,可要找穴位有些地方肯定……” “都落到这步田地了,哪里还有什么名节?您只管放开了手脚去治,我相信你。”没等杨桃问完,那姑娘已经红着眼睛表了态。 现在也的确不是能将就的时候,杨桃往周围看了一眼,见大多数男的都稍稍避过了目光,这才给妇人下针。 忙活了一晚上,冷水换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早上那妇人总算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娘!”小姑娘激动得扑了上去,没等再说更多又退回来给杨桃磕头:“谢谢大夫的救命之恩,谢谢大夫。” 杨桃伸出的手还没扶到小姑娘身上,同样等着一夜看结果的人就沸腾起来。 一群人一拥而上,都争着要拉杨桃去帮着看病。后头有挤不进来的,甚至还大打出手。 大家互不相让,杨桃几乎被人拉扯得快断了手脚。她疼得大喊:“都不要着急,咱们慢慢来,一个一个看。” 可治病就是救命,谁又能等得起? 大家都巴望着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能被第一个看,是以杨桃的话根本就没有人听。 ‘嗤’一声响,她的衣裳被扯破了,杨桃急得大喊:“你们再这样拉扯,我就要活不成了。到时候,看谁能给你们看病。” 拉扯的人有一瞬间怔楞,可不知道是谁往自己这边用了下力,才刚要稳定的局面又乱了起来。 大家互不相让,场面一度失控。 杨桃被逼得没有法子,眼看着身边的小姑娘都快被挤过来的人群踩伤。只得寻了机会撒出袖中防身的药粉,趁着拉他的人中药动弹不得,她麻利的将银针架子了自己脖子上。 “你们到底是要治病还是想逼死我?”杨桃发髻散乱,可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此时将生死置之度外,姿态甚是威严骇人:“若是要治病,就按我说的来,不管能不能治好,我拼尽全力。可若是要逼死我,也不用你们费心。但凡你们再要闹,我便自己结果了自己。” 瘟疫横行,这后山每天都有人死去。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现如今好容易有了个大夫,看见了一点希望,哪个肯让杨桃就这样死了? 可人性自私,真让他们听杨桃的排队,他们也不甘心。 两方人员正争执不下,突然一个带刀壮汉站了出来。他一脸凶相,凶悍的大眼睛一瞪便没人敢再看他一眼。 这样的人抽了刀站出来,杨桃都骇了一跳。她正要将银针往颈子里扎以显示自己的决心,那人竟已经朝她鞠下一躬:“你若能救了大伙儿的命,我周花子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我尽力!”杨桃心里发虚,却也动容:“自打我走进后山,便堵死了出去的路。但凡我想活命,就只能找出来根治瘟疫的法子。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不尽心。” “那这后山近五千条人命,就托付给大夫了。” “我自是愿意尽力,可这样乱糟糟的样子却不成。”杨桃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些个围在边上人依旧蠢蠢欲动:“我知道大家都心急,可这样争来争去更会坏事。况且这妇人只是风寒发热,所以我能缓解。可若你们在乎的人感染的是瘟疫,便是把我拖过去我一时也没有法子不是?” 周花子凶悍的眼神往周围一瞟,起初还气势汹汹人立马忍不住往后缩去。 他手中握着的钢刀往地上一杵,扬声喝道:“我西火将领何在?” 没有人回应。 “被逼无奈投了降,便连骨头都投没了?”周花子的眼神在人群里搜寻,看到相熟的面孔就瞪上两眼:“且不说当初说好的假意投降目的何在,只问你们堂堂男儿的血性都去了哪里?难不成脱了那一身铠甲,你等也成了无恶不作的山匪?” 平时和他感情好些的将士站了出来,低了头表示愿被差遣。 看着更多的人还无动于衷,周花子整个人火冒三丈,扯了嗓门训人。那些话虽说带脏字,可是在也令人觉得屈辱难听。 好多人被骂得良心发现,也都跟着站了出来。 没多久,承认自己是士兵的人也有了好几百。 “咱们当初投降的时候,官兵加在一起差不多四千人。我原想着官兵多百姓少,让大夫先救老百姓。可如今官兵不过几百人,也就只能先顾官兵了。若是不然,等官兵全都病得倒下,这里不又得乱套?” 他话音才落地,好些不承认自己是官兵的都站了出来,纷纷要求先替自己检查身体。 周花子指着这帮人的脑门痛骂,而后决定:“军人的天职就是保护家国,保卫百姓。你们拿了朝廷那么多年的俸禄,竟敢忘了指责?先给百姓看病,百姓中病情严重的靠前,排好队不许乱。谁要是不听话,别怪我刀下无情。“ 自然也有不信邪的,周花子果断砍了两个,倒也将大家吓住了。 况且那些自愿归属的军人也明白了自己的指责,在周花子的指挥下,牢牢的把控着次序。虽说他们没有武器,可当了那么多年兵,拳脚功夫也很是了得,大多数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次序稳定了下来,杨桃也终于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突然有人大喊起来:“他们要放火烧死咱们,那帮畜生,我和他们拼了。” 杨桃跑到院中一看,果然看见山顶上站了好多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扔下来烧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烧山 感染瘟疫得不到治疗,就已经让人非常的绝望。如今山寨的人还要烧死他们,这无疑是火上烹油。 大家激动起来,纷纷寻着木棍等武器要往出口冲。 场面一度混乱,即便周花子喊破了嗓子,也没能让那些崩溃的人平静下来。 眼看着往出口冲的人一个个倒下,情急之下的杨桃大声喊道:“都不要慌,乔大人会来救我们的。我们现在根本就冲不出去,与其自寻死路,还不如想法子避箭避火。万一乔大人及时赶过来了呢?他是好官,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山匪草菅人命。” 这话喊出来,自然震慑不到什么人。可身旁的周花子却听了个清楚。 他皱着眉头看杨桃,神色很是慎重:“乔大人是谁,你又是谁?” “乔大人是新上任的西火城县令,我是他的发妻杨桃。”到了这个时候,杨桃也顾不得掩藏身份。若是不能控制好这场震荡,若是真让山寨的人一把大火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周花子神色兴奋起来,可转瞬之间又充满了戒备和不信:“若你真是官家夫人,怎么可能落到这步田地?那帮山匪虽说没有派兵驻扎,可整个西火城早就成了他们的地盘。有他们把守着城门,区区县令如何能进得去城?再说了,西火沦陷,朝廷该派兵平叛才对,怎么会只派区区文官?” 这中间的门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杨桃也根本就不能开口和他说。 “朝廷自然有朝廷的打算。”杨桃拉了下他的衣角,轻声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到了僻静处,杨桃才装着神秘的道:“朝廷能只派乔安过来,自然是相信乔安的能力。我不怕告诉你,这山寨里有朝廷的人。在内应的安排下,乔安早就进了县城。等他准备好兵力,就会攻上山寨来救咱们。” 周花子还是不信,杨桃只得叹道:“我说这个也不是空口无凭。” “你有什么凭证?” 杨桃往满是火把的山上看了一眼,神色坚毅道:“我们的人绝不会让他们将火把丢下来。不信你等着看,即便这火把最后扔下来了,也最少能僵持大半个时辰。” 她心里其实也没有一点底,可杨桃相信杨畔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死,哪怕不为骨肉亲情只为天地良心,他也一定会用尽办法阻止。 所以,她大胆的赌道:“看你的模样,曾经也应该是西火的将领。你该懂得如何判断战机和时局。我即便是骗了你,你召集手下寻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对你们也根本没有损失。就目前这形势,除了你旁人连件铁器都没有,拿什么去冲,用什么去闯?” 周华子皱眉沉思了良久,终究还是点了头:“我就信你一次,若最后证明你是骗我,我一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 “若我是骗你,这里就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杨桃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屈不挠的瞪回去:“若不是为了救你们,我便是被抓上了山寨,也不至于被丢在后山。我来,就是想治好大家的病,将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带出去。”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看见一点点希望都迫不及待的紧紧抓住。即便周花子,也不例外。 在感情上,他几乎完全相信了杨桃:“我这就去安排,你自己也得小心。就是躲过了火,还有瘟疫等着咱们。” 杨桃点头,目光坚定:“你放心。” 到现在看着周花子联络旧部,杨桃才知道这也是个人物。他先前喊破了嗓子无人应答,如今换暗号一喊,上千人便站在了他面前。 没多久,原本纪律严明的军队又建立起来。他们明细分工,有点拦着激进的群众,有的寻找相对安全的地方,有的紧着打水,预防真有火把扔下来。 总之,乱糟糟的人群一下子尽然有序起来。杨桃在一旁看着,心下骇然:这么一支隐藏着的军队,若真被逼成了山匪,才真正是西火百姓的灾难。 这里的情况才刚稳定下来,山上的人却蠢蠢欲动。 杨畔额上全是细汗,单膝跪在大当家面前却并不敢抬手抹,只低了头恳求道:“毕竟是几千条人命,大当家三思。” “等瘟疫传出来,就不是几千条认命了。”大当家眉头紧皱:“现在根本就不是可怜他们的时候。做大事不拘小节,你别一幅妇人心思。” “可现在时局敏感,乔安已经基本掌握了西火县城,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如今西火城的百姓对咱们很有好感,可若是防火烧死这么些人……” “不烧死他们,整个西火城的百姓都是遭殃。”看杨畔还要劝,大当家不耐烦的摆手阻止了他道:“不必说了,哪怕最后死在姓乔的狗贼手里,也不能让瘟疫流传出去。” “放火!” 大当家一声令下,火把自然雨点一样往下砸。 杨桃躲在大石头后头看着,一颗心都凉了半截:五哥,你得救我们,你得再加把油救我们才行。 第一批手下扔了火把便往后退,换下一批将火把扔下来。 周花子他们早有准备,第一批火把扔下来便有人上去灭火。虽说不能立马就全部灭完,可占时还不至于能要了所有人的性命。 可抬头一看,上面还在点火把。这要是接二连三的往下扔,可真就没办法灭了。 毕竟人手有限,工具有限,就连井水也不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第二批火把再下来,周花子急得团团转,揪住杨桃的领口就骂:“你不是说乔安会带兵来救吗?人呢?你不是说那里面有朝廷的人,火把绝不会扔下来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杨桃被他摇晃得脑仁都疼,却还强自镇定道:“再等一等,肯定会好的,肯定。” 周花子不知道情况会不会变好,可他知道就算杀了杨桃也没什么用处。于是胡骂了两句之后就将她扔开,忙着过去指挥现场。 眼看着火就要熊熊烧起来,周花子下令道:“操家伙,杀出去!” 正在这时,山上的第三批火把也准备好了。大当家正要下令扔,罗娘和小虎子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不好了,有人逃出来了。” “什么?”大当家的没明白什么意思,皱眉问罗娘道:“谁逃出来了?” “感染了瘟疫的病人,在咱们伙房藏了三四天了。伙房里出来的东西,他都先行偷吃过。因为没有碗筷,水是用手在水缸里直接捧了喝,饭菜也是趁人不注意偷着吃。”罗娘直愣愣的看着大当家,原本黝黑的一张脸煞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什么意思?”大当家面色凝重起来,他心里已经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一时接受不了。 “全山寨的人都吃了那病人吃过的饭,喝了那病人喝过的水。要控制瘟疫,已经不是烧了后山就能行了。”罗娘也很不想面对这个事实,可她必须硬着头皮说完:“在场的每一个人兴许都已经感染了病毒,再过些时日就会毒发。” 小虎子适时问道:“那可怎么办是好,难不成要将整个山寨的人全部烧死?” 大当家狠狠地一眼剜过来,吓得小虎子直缩脖子,却还是低了头道:“先前后山的人染病,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等察觉出来是瘟疫,都死了好几十人了。咱们现在看着没事,看要是不赶紧治,后果也严重得很。” 大当家一张脸黑成了碳,可他能攻城略地,能上阵杀敌,却治不了病。 于是,期盼的看向罗娘,问她:“依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招募大夫上山,一起探讨有效治疗瘟疫的药方。若是不然,必是灾难。” “可现在这个时候,西火城已经落在了乔安手里。咱们大张旗鼓的招募大夫,那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咱们山寨出了事吗?”大当家的脸越发黑了个透,他单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用力过大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谁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恰在这时,一旁负责点火把的小伙一头栽倒在地。罗娘亲自过去查看之后,原本煞白的脸色瞬间青紫:“是瘟疫,和后山哪里的病如出一辙。” 这话一落地,周围的兄弟们全都慌了神,扑通扑通跪在地上,磕头求大当家的救命。 别说旁人,就是大当家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他成天和兄弟们同吃同喝,兴许也已经感染了病毒? “大哥,请大夫吧!”杨畔一个响头磕下去,真心实意的道:“乔安才来多久,他便是手里有兵,也不一定能使唤得动。西火的老百姓被朝廷命官折腾怕了,定然不会帮他。咱们大张旗鼓的请大夫,他说不定还以为是陷阱。” “即便他真的摸清楚了咱们的老底,也未必敢来攻打。”小虎子扬高了下巴,神采奕奕的道:“一来百姓会帮咱们,二来关在县衙地牢的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最要紧的事,他整个县衙也就三千兵力,除了城防布兵,能调用的堪堪一千。来和我们打,他根本就是在找死。” 小虎子说的未必就对,可却很好的安慰了大当家矛盾的心。 他经不住兄弟们苦苦哀求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松口道:“那就去西火城广贴布告,招募大夫治疗瘟疫。” 杨畔心下一松,问大当家道:“那后山……” “左右要治,那就一起治。”大当家原本也而不是心狠的人,摆手让兄弟们撤退:“分一拨帮着救火。借着这次的事情得将他们一举拿下。总不能老子救了他们的命,他们还要和老子作对。” 山谷下,豁出去要往外冲的官兵也停了下来。火把没有继续往下扔,他们也没必要急着去送死。 于是,收了家伙,忙着去灭火。 心都快要跳出来的杨桃心下一松,腿就软了下来。眼看着要摔倒,周花子一把将她扶住,道:“属下本是护城将领,既然县令大人已到,属下及手下所有官兵随时听候差遣。” 第二百二十六章:要出事 能得周花子发自肺腑的这么句话,杨桃知道他是信了自己的身份,信了乔安会带兵来救大家。 她心里安慰,点头回应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大家的身体,只要大家安好,往后自然有重用将军的时候。” 周花子深以为然,点头应道:“属下明白。” 想着他先前召集大家往外冲的情景,杨桃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们被抓进来的时候,竟没有被收缴武器吗?” “哪能不收?”周花子嘿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肚子都是怨气:“若不是为了保存实力,我等也不能轻易投降。被抓到山寨的时候受的侮辱不少,皮肉伤更不在话下。” 可能是不想再细说那些场景,周花子没说具体的场面,只道:“被关进来后成天有人来收编,我假意投靠得了这把配刀防身。后头和二当家的说上了话,偶尔也能往山上走一走。机缘巧合之下,我在半山腰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批老旧的武器,想方设法悄悄运了下来分给亲信。” 杨桃突然就想起那天罗娘说的话,她说这后山的五千余人原本是留给乔安的兵力。若是这样,周花子能在半山腰捡到武器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手下的人,如今能笼起来的能有多少?” 周花子虽说对杨桃多了几分信任,可这种事关实力的问题他却并不想回道。倒不是他有什么坏心思,而是对素昧谋面的乔安少了忠心。 朝廷派到西火的地方官他见识了不少,几乎全都是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四处收刮民脂民膏的败类。这个乔安,谁知道是怎么样? 他忠君爱国是不假,可身为将士总不能一直容忍贪官横行。他这次率领手下投降,一方面是形势所逼,他想先保存实力以图将来;另一方面,却也等着看朝廷的应对。 倘若朝廷还将西火的百姓当人,一定会派兵平叛,委任贤德有才的官员任县令。倘若再让他失望,他会直接带着兵力投靠山寨,落草为寇。 朝廷不拿百姓当人,他们便得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杨桃见他眉头紧锁好,好半天也不回答,心里难免尴尬。正要说些别的转移话题,守着的山门突然开了,一大群人拎着水桶帮忙灭火。 “灭火要紧,属下也先去忙了。再有什么话,等安稳了再说。” 没等杨桃点头,他便匆匆转身走了。 杨桃看不穿他的心思,可却知道一点:要真的收复这些人的心,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场面混乱忙碌,杨桃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退到茅草屋里去照顾昨晚发烧的妇人。 小姑娘看见她就跟见了救星一样,紧紧的拉住杨桃的手再也不肯松:“他们说山寨的人要烧死我们,是真的吗?” 环顾周围,还在屋里的全都是身染重病无法动弹的人。他们看着杨桃的眼神,绝望得令人心惊。 “前头是放了火,可这会儿都已经没事了。周将军正带人救火,前头山寨也有人来帮忙。看这样子,过不了多久也该有大夫来给大家治病了。” 屋里没有人说话,可所有人眼角都滚着泪。 “真的吗?”小姑娘拉着杨桃的手,红红的眼睛里泪水晶莹:“我娘烧死了也好,困在这满是尸臭的地方早晚也是个死,烧死听着怕人却痛不过两个时辰,死得也算干净。可我不想死!” 她仰头看着杨桃的眼睛,泪珠儿滚得到处都是,声音也低沉暗哑得令人心疼:“姐姐,你能治好我们对不对?你那么厉害,连死过去的娘亲都能重新救过来,肯定也能治好大家的病是不是?” 小孩子的眼睛,干净澄澈得透明。她此时满含希望的看着杨桃,看得她心里实在难受得紧。 杨桃蹲下来将她搂在怀里,才说出一句‘会尽力’,身后就响起了罗娘的声音:“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罗娘原本想进来,可看着一屋子皮肤溃烂到处流黄水的病人,到底是收了脚步:“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正好杨桃也有话要和她说,于是便放开小姑娘要出去。 “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吗?”小姑娘拉着她的衣角,满脸都是担心。 “在你们好起来之前,我不会走。”杨桃重新蹲在小姑娘的面前,郑重许诺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治好你们,若是临阵逃跑就让我也得这个病,一辈子……” 话没说完,小姑娘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我相信你。” 从屋子里出来,罗娘扬手就给了杨桃一巴掌,恨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杨桃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并不伸手去揉,只看着罗娘的眼睛笑道:“你冒险到这满是尸毒的后山来,莫不是就为了打我?” “你知不知道杨畔快急疯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乔安那里……” “罗娘!”杨桃双眼一瞪,压低了声音喝道:“你在哪里胡说什么?是嫌大家的命都太长了?” 最近事忙,各种筹谋已让她焦头烂额。因着杨桃是从她手里溜走,杨畔对她很是埋怨,所以才一见她自然也少了分寸。 顺着杨桃凝重的目光四处看去,她也后怕得很。 来救火的就有二三百兄弟,这后山也还有好几千人。处处都是耳朵,她这样胡说实在危险。 罗娘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半天后冷哼一声,拉着她就往走:“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杨桃却挣扎着不肯走:“我在后山吃住了好几天,天天和病人接触说不定现在已经染上了尸毒。你好心带我出去,可若因此扩散可瘟疫……” “用不着你扩散,若不是前头已经有人染病,你以为今天这火能烧不起来?” “怎么回事?”杨桃看着罗娘,面色凝重起来:“是为了救我?” “少自作多情,就你一条命要全山赛的人都跟着陪葬?”罗娘冲她翻了个白眼,拖着她就往外走。 杨桃死拉着一棵树不肯走,只问罗娘道:“连前头都牵连了,必然得紧着研究出药方。这里是发病最多的地方,在这里试药最好不过。” “要试药,那也得有药。”罗娘怕闹出太大的动静惹人注目,到底没狠拖杨桃,只生气的看着她道:“山寨里上万名兄弟,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大当家要顾肯定也是先顾前头,你医术了得,正好派上用场。” “那这里呢?” “得了有用的药方,自然少不了这里一碗药,可在那之前,自然是前头更重要。” 杨桃能理解大当家的决定,也能体谅罗娘的难处,可她心里就是不高兴:“我不走!” “你疯了?”罗娘瞪她,气得火冒三丈:“你偷我腰牌、银针的账我还没和你清算,这个时候你抹来惹我。” “这里若没有人管,他们都只有等死。”杨桃迎视着罗娘的目光,浑身气势毫不退缩:“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我既然来了就绝不会丢下他们独自离开。至于前面,您医术在我之上,有你坐阵足矣。” “杨桃!” “姐姐要是心疼我身处险境,不如给这边拨点药材。”杨桃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帕,上头是用木炭写下的药方:“这是我看过他们的病后想到的药材,成不成你先给我弄一些来。” 罗娘一看药方,吓得脸都白了:“都是虎狼之药,你到底是治病还是害命?” “只要不治,他们早晚也逃不开一个死字,我犯得着害他们?”杨桃调侃一句,而后便神色严肃的正式托付:“看脉象,有的人是用过了解尸毒的药了。既然那些寻常药方不顶用,也只能用新方子。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罗娘深看杨桃两眼,忍不住问她:“自己跳进这火坑,你难道就不怕死?” 杨桃哂然一笑,眼中有再明显不过凄惶:“哪有不怕死的人?可既然活着,就该有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我是大夫,就没有丢下病人自己去逃命的道理。” 罗娘自惭形秽,也不好再劝杨桃离开,只将一面腰牌塞进她手里道:“救完火这里还是要看守起来不许进出,你拿着这腰牌却能够进出自由。” 还想再说什么,火却已经全部扑灭。山寨的兄弟们已经集结完毕要撤退,罗娘也不能再留。 她深看杨桃一眼,转身离开。 “别忘了救命的药!”杨桃追上去,最后叮嘱一句。亲眼看见她郑重点头,杨桃才算放下了心。 看着救火的人出去后山门重新拦了起来,看着里面的人浑身狼狈瘫软在地,杨桃呆呆的在原地站了很久。 同样站在原地发呆的还有周花子。 他藏在离杨桃不远处的石头后,亲眼看见了她和罗娘之间的一切。他其实从来没信任过杨桃,借口去忙之后就一直隐藏在杨桃附近监视她的作为。 此时,再看纤细瘦弱的杨桃,他心里油然升起敬意。 他想:就冲着杨桃对他们不离不弃的心,他也该以命相报。倘若真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他周花子一定报恩,肝脑涂地。 没多久,西火城的大夫就被山寨请了个遍。不管愿意不愿意,山寨总有法子‘请’他们上来。 乔安千辛万苦终于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县衙,可椅子还没坐热,就听说了山寨进县城强抢大夫,无一幸免的消息。 杨桃就是名医,罗娘医术也很是了得,山寨出了什么事要大肆抢走所有大夫? 想着杨桃,乔安突然就坐立难安。他总觉得,最近要出大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稍安勿躁 近些日子,乔安虽说抢出了关在地牢里面的将士,顺利的入住县衙上任。可他初来乍到,了解情况,收拢人心都很要费一番精神和心力。 如今山寨那边出事,很显然是攻打的最好时机。可才刚恢复生机的将士却很怯战,请了将领过来商量,将领也只道:“官兵疲惫,并不是出战的最好时机。况且百姓对官府不信任,变数就没办法估量。当务之急,该是繁荣经济、平稳次序,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话也有道理,那在繁荣经济、平稳次序一途,你可有好的建议?”乔安和上面前的书,抬头认真的看着将领的眼睛,等他回答。 那武将却是抱拳低头,沉声道:“属下乃是粗人,略懂布局作战却对吏治一窍不通。不能为大人分忧,还请大人恕罪。” 他的话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可对乔安对西火城却绝对是不尽心。 旁的不说,他在西火城生活二十余年,冷眼看着历任官员治理西火,总会有些自己的见解。可他现在一推二五六,实在让人寒心。 乔安伸手端了热茶来喝,浅浅的呷了以后,而后便爽朗一笑道:“旁的你兴许不太清楚,可历任县令怎么让百姓寒了心你总知道吧。捡有代表性的事情和我说说,我也好知道怎么去安抚百姓。” 那武将却突然单膝跪了下来,对着乔安抱拳道:“人各有分工,属下历来负责城防、治安;对县令大人的事情并不过问,是以不能回答大人的问题,还请大人赎罪。” 到了这个地步,傻子都知道对方是存了别的心思,并不愿意为乔安出谋划策,共同振兴西火。 乔安端着茶盏看了他好半晌,最后也只是摆手让他退下。 没多大会儿,出外打听消息的张侍卫回来了。师爷领着他回来汇报:“山寨那边大门紧闭,很少有人出入。便是出入,也是采买必要的生活用品。巡防却比以前更细致紧密,里面的操练声也较寻常密集。” “请大夫的事情呢?有什么说法吗?” “暂时还没打探出来消息,如今整个山寨戒严,二当家的人要出来也不如以往方便。” 乔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心里扑通直跳,总担心杨桃不好。 “若是山寨有事,现在出兵倒是好时机。”师爷拿出城防图以及这些天收集起来的山寨布局图,展开让张侍卫过来看:“留一千兵将城防,剩下两千将士全交给你,可有把握打胜仗?” 张侍卫摇头:“没有二当家传来的可靠消息,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且不说那可能是山寨的诱敌之计,即便真的遇到大事也未必就伤了根本。咱们满打满算能调用三千人,山寨那边的兵丁可有上万人之多。” 师爷偏头去看乔安,想让他拿个主意:“二当家虽说是夫人亲堂哥,可大当家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自己也在山匪窝子里生活了四五年。这种事关生死的事情,谁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会不会变。” 张侍卫见过杨畔,当即便反驳道:“二当家若不是真心,当初捉了大人就该绑去山寨,或者干脆就一刀杀了,何须现在变心豁出去和咱们恶战?” “人心易变……” 两人正争得不可开交,周侍卫面色凝重的走了进来:“山寨那边闹瘟疫,夫人擅自去了灾情最严重的后山。二当家希望您最近能配合山寨抗瘟疫,放松城门口的盘查,对进城采购药物的山匪宽容以待。”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信纸递给乔安,自己退到了一边。 在听说杨桃竟自己去了险境的时候,乔安一颗心就已经提了起来。他忍着性子看完杨畔的亲笔信,眉头越发就纠结在了一处:“瘟疫?” 在场的人虽说都没经历过瘟疫,可大多听说过瘟疫的可怕。这两个字眼一出,大家心里都已经颤了三颤。 “如今该怎么办?若是瘟疫控制不好传了出来,只怕要死伤无数。” “旁的且都还说不好,大人的性命可已经被架在了火上烤。”师爷担忧的看着乔安的眼睛,叹道:“京中传来消息,太子已经在朝中排除异己。只怕这边才传出瘟疫的消息,那边问罪抄斩的甚至就在路上了。” “旁的且不先不说,安心治瘟疫才是正经。” 乔安拍板定下了目前的工作重心,继而吩咐道:“去周边县市征集大夫、药材。张榜通告百姓瘟疫的事情,每天在城门口架大锅熬预防的药分发给百姓免费食用。” 师爷为难:“这西火县衙的库房在就被山匪搬去了山寨,咱们现在哪有闲钱?” “先从我私房里出。”乔安神色坚毅,掏出自己的私房钥匙扔给师爷:“这些自然不够,可三皇子的封地在晋州,现在应该有人在那边支应。你拿我私印过去求助,多少能要来些银两。即便银两难得,也能请三皇子想办法在周边县市先借调些银子、物资。” “上头可将三皇子视为眼中钉,你如此大张旗鼓可不就明着告诉太子这边遭了瘟疫?” “原本也该上奏朝廷。”乔安不以为然:“瘟疫控制住了还好,若一时控制不住,不向朝廷伸手,谁还能帮着百姓度过难关?” “可太子对你……” “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乔安不悦的看了师爷一眼,吩咐道:“这事耽搁不得,赶紧去办。” 师爷还想劝,两个侍卫看着乔安的脸色,紧着将人拉了出去。 乔安背着手在屋中来来回回的跺步,好半天之后才在城防及山寨布局图面前站定,皱眉仔仔细细的查看。 他这边愁眉不展,杨桃在后山也过得很不如意。 几千人病重的、发病的、暂时还没生病的分成了三队。这一分,杨桃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原先被关进来的足足有五千四百七十二人,如今却只剩下四千七百八十人。其中重病奄奄一息的就有近一千,已经发病的接近两千。剩下一千多人看着完好无损,可到底染没染上病毒,谁也说不清。 就清点人数,分门别类安置的这会儿功夫,就又有两个人去世。 大家都无助的看着杨桃,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求生欲望。还能站起来的人纷纷跪在了杨桃面前,殷切哀求的说:“杨大夫,我们都不想死,求你救救我们。” 杨桃受不起这么大的礼,慌乱的拉着近处的人起来:“我会尽力的,大家别这样。” 她用尽了力气,却拉不起来人。 大家郑重的给她磕头,起誓道:“若是能活,我等当牛做马报答大夫。” 杨桃劝了好久,终于将大伙儿劝了起来。 可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么多人,还没把脉杨桃就已经绝望:就她一个人,光把脉都把不过来,如何能研究出有效的药物救他们的命? 最要命的还不是忙不过来,而是她手边根本就没有可用的药。就凭着一套银针,怎么可能治好这么严重病? 再难,日子也得过,办法也得想。 等她安抚好这些人,周花子也已经带着人掩埋好了尸体、收拾好了乱糟糟的环境。 “这样真的有用吗?”他心里没底,看着杨桃的眼睛里也尽是担忧:“以往山寨的人不许我们乱走,为了威慑我们也不许我们掩埋尸体。我信瘟疫是从那些腐烂的尸体里来的,可如今打扫干净就真的能让人再不沾染上吗?” “你安排下,晚上和我出去一趟。”杨桃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郑重吩咐道:“我们必须再找来几个大夫,必须弄来大量的药材。若是不然,谁都救不了我们。” 周花子不敢相信看着杨桃,他知道杨桃有进出后山的腰牌。可在他心里,那该是杨桃最后保命的物件,是逃跑的时候才会动用的武器。 可现在,她竟当着自己的面,像说天气一样就说了出来。 “愣着做什么?”杨桃拿手在他眼面前晃了晃,皱眉道:“赶紧去安排,一定不能让大家察觉到我们离开。不然才稳定下来的心就又要乱了。我也没本事将大家都带出去,就算能带出去,现在也不是出去的时候。咱们身上说不定都病,到处乱窜说不定就又传给了什么人。” 周花子回过神来,紧着去安排之后的事情。 可他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杨桃问:“你明明能跑,为什么陪着大家在这里等死?难道你是真的不怕死?” 说到死,杨桃立马就想到了爹娘亲人,最后定格在脑海中是和乔安分别时,他那担忧的眼神。 “这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杨桃浅浅一笑,沉默半晌后才坚定的道:“我怕死,可我是在药王跟前磕了头的大夫。我是大夫,就没有撇下病人独自逃命的道理。” 周花子认真看着杨桃的眼睛,看着看着自己的眼睛竟也湿润起来。 这天下多少大夫没在药王跟前磕头,几个大夫没发过尽力救死扶伤的誓言?可最后呢,又有多少人真的一心为病人着想? 一切不过都看各人的品行。 都以为山寨也是没有办法,可等周花子跟着杨桃去了前面山寨,看着那里成堆的药材,成群的大夫,整个心都凉了下来。 他忍不住要抽出腰间的佩刀,好在杨桃抢先按住了他的手,摇头道:“稍安勿躁!” 第二百二十八章:寒心 周花子也知道是自己冲动了,凭他一个非但不能在前面闹出风浪,还要连累杨桃没好果子吃。 可她真是气得心肝都疼,虽说顺着杨桃的意收回了佩刀,嘴上也不服气的嘀咕道:“我以为是城里管得严,他们请不来大夫也买不上多少药材。可你看这模样,大夫到处都是、药材成车成堆。不是没有能力救我们,是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没把我们的命当命。” “山寨的人也感染了瘟疫,前院人多,他们慎重一些重视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杨桃心里也很不舒服,实在说不出更有说服里的话来劝人。 周花子心里拔凉,可他没理由和杨桃置气,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杨桃找到罗娘的时候,她正在药房熬药。看气色,最近也是奔忙没好生休息上。 她看见杨桃过来,有一瞬间的怔楞,不过很快便就恢复过来,淡淡的问她:“想通了,终于肯出来了?” 说话的同时伸手拉了杨桃的手腕把脉,确定杨桃没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放下心来:“既然都很出来了,就别再回去了。等前面得了药方,自然少不了后面的一碗汤水。” “我托你采买的药呢?”杨桃将手摊在她面前,不客气的道:“趁着天黑找我的人相对较少,我才能出来一趟。即便这样,我在外耽搁的时间也不能太长。万一走漏了风声,那些原本就很绝望的人该更加绝望了。” “你还要回去?”罗娘震惊的看着她:“那里见天的死人,一天少说也死十来个。人家都是想了法子往外走,你这出来了的竟还要紧着赶回去?” “既然你知道里面的情形,怎么不将送些大夫和药材进来?”想着外头那些大夫和药材,杨桃心里怨气横生,语气态度难免恶劣:“难道后山的人当真就不是人,后山的命也根本就不是命?” 没等罗娘回答,杨桃又气呼呼的道:“既然没打算医治,当初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将人的精气神打垮,再熬着去死,实在是残忍。”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罗娘又忙又累,实在也没心情和杨桃打嘴仗周旋。她叹息一声,无奈道:“你要走我也不留你,你要的那些药我最近肯定想法子给你送进去。” “前头也忙,就不用你们送了。”杨桃对罗娘显然不放心,直接了当道:“我也带了人出来,你将能给我的药都给我吧。我们自己能想办法带回去。” 罗娘很为难的看着杨桃,好半天才涨红了脸道:“现在只怕不能。” “没给我买上?”杨桃语气越发不好,她定定的看着罗娘,脸色僵硬青黑。 后山那些人是杨畔留给乔安的兵,怎么可能不当人看?杨桃吩咐的药罗娘早就准备好了,可大当家不许,她也不能正大光明的送进去。 可她即便要背叛山寨了,那也是为山寨的兄弟找正路走。让旁人对大当家对山寨心存怨怼的话,她说不出来。 “你别管内里的情况,反正那些药现在不能给你,也不能让你大明光道一趟一趟的往后山搬。”罗娘坐回去接着给药炉子看火,并不再看杨桃的眼睛:“你回吧,答应了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半办道。” “我等得,可那些生病的人等不得。”杨桃猜到罗娘有难处,可有难处这事也必须赶紧就办啊:“你分明知道那边每天死人,怎么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周花子性子急,眼看着事情办不成,抽出配刀就往罗娘脖子上架:“要命还是给药,你自己选。” 罗娘看着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火,心也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熬一般。可药库那边重兵把守她一时之间也实在是没法子。 她不为所动,周花子也不可能真的要了她性命。 外头人来人往,说不定多会儿就有人闯进罗娘专用的药房来。 “大当家不是一直想将后山的人收编吗?”杨桃叹息一声,咬牙道:“你告诉大当家的,只要他肯送大夫和药材进来,救活的人同意收编、为他所用。” “杨大夫!” 周花子皱眉喝断杨桃,杨桃却瞪他一眼,接着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当家现在放着人不救,等这些人活过来必然当他是死敌要和他搏命。可若他肯在这时候拉扯他们一把,那便是救命恩人,往后替他卖命自然也是心甘情愿。” 罗娘那手推开脖子上架着的刀,不敢相信的看着杨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后山的人对乔安来说多么重要?” “我只知道活着更重要,人命更重要。”杨桃心里也明白,等乔安围剿山寨的时候这些朝廷的官兵用处很大。她要不是明白中间的关键,当初也不会一头就钻进去。 可越是相处,越是心惊。她是大夫,她的天职不是算计人心、利用人命。 “人要是死了,还能有什么用处?”杨桃直视着罗娘的眼睛,叹道:“你放心去做吧,乔安不会怪你。他是最良善不过的人,一定也希望后山的人都好好的。至于往后是战友还是敌人,留着以后再说吧。” 罗娘虽说听信了杨畔的话愿意将性命和前程都赌在乔安身上,可她心里多少有些不信任。此时亲眼所见杨桃在大难面前的选择,她突然就信任了。 “不能就这样放弃!”罗娘一狠心,道:“你们跟我来,我想办法让你们带些药回去。” 罗娘原本就管着医药,要调用药物并不算难。可要拿太多,却会让大当家猜忌。 如今山寨里有了隐患,他得将大夫和药材都尽可能多的留给自己兄弟。杨畔费尽心力劝说大当家,换来的不过是三令五申,下了重令:说要敢擅自给后山送药,杀无赦。 罗娘倒也不是怕死,而是怕大当家对她和杨畔的用心起疑。这关系到山寨的前途和兄弟的性命。 到了库房,罗娘带着杨桃和周花子取药。 她原想给杨桃所需三分之一的量,可才取了五份,就有看守的人过来提醒:“咱们山寨犯病的兄弟也就一个,罗大夫取这么多相同的药可要坏了规矩。” 罗娘瞪他,不满道:“你当这是感染的风寒,两剂药下去就能痊愈?不多带几包药出去分析药性,你能写出根治瘟疫的药方?” 那人讪讪一笑,讨好的退到一边道:“罗大夫也别生气,我不过遵照大当家的意思提醒一声,您有需要您取就是。咱们全山寨人的性命可都在你手上。” 他怕罗娘生气当真记恨上他,又紧着从药架上多拿了两包药递给罗娘:“您拿好,下次再要用药,让兄弟们给您送过去就成,哪需要您来回奔忙。” 话说到这种程度,罗娘便知道对方只是不想得罪了她。她若再多拿药,只怕是不能行了。 从库房出来,罗娘就将药塞给杨桃劝着她赶紧走:“剩下的药我会想法子给你送,这些天你最好还是别出来了。” 杨桃接过药,还是试探着对罗娘道:“还请你找个机会和大当家的说说,为了表示诚意,后山没有染上病毒的一千余人现在就愿意被收编。只要大当家同意,随时可以来带了人走,他们也愿意跟着大当家走。” “杨桃!”罗娘和周花子同时瞪向杨桃,显然都不赞同她的提议。 “就这点药,够做什么?”杨桃看着怀里的七份药,满脸苦笑:“还是那句话,人活着才有以后,现如今救命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杨桃郑重的朝罗娘福身行礼,而后才带着周花子离开。 路上,周花子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您也看见那满库房的药了,哪怕分给后山一点也是他的慈悲和善心,可他不愿意!若是山寨里也有好些人染病,我也不至于怨恨。可您也听见了,统共就一个人染病,就一个人!” 杨桃黑着脸没搭腔,便又听见周花子道:“兄弟们不会愿意替这样的人卖命,死都不会愿意。” “卖不卖命以后再说,如今得先保住命。” 杨桃正要劝说,突然听见前面的人堆里有人提起乔安。她只听着这个名字,心里也是熨帖温暖,疲惫的身上一瞬间就有了力量。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乔安竟然买了药材熬了汤药在城门口分发。别的地方遭了瘟疫都是尽力量捂住,他倒好,生怕老百姓不知道不恐慌。” “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有人嗤笑出声,语气里全是鄙夷:“他想讨好老百姓,一家发二两银子也比这个强。没病没灾的谁愿意大口灌药,他花了银子也未必能讨了好去。” “发银子,那也得他有!”另外的人起哄,因为知道内情连说话的语气都高人一等:“县衙的库房早就被咱们山寨搬空了。姓乔的别说给老百姓发银子,就是这买药的钱说不定还是东拼西凑的。他这边逞强施药,县衙里指不定连稀饭都喝不起。” “听说他还去周边县市借调了大夫,你说他四处欠人情借大夫来做什么?他是能上后山给那帮死鬼看病还是有法子研究出根治瘟疫的良药?” “他是吃饱了撑的,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那些个大夫可不好养,就县衙如今那点银钱,不消三月就要穷得吃不起饭。” “等他将百姓惹毛,手中银钱又用了个尽,咱们兄弟正好打下去,一举将他县衙踏平。” 大伙儿哄笑起来,气氛越发热烈,和后山的凄惨景象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第二百二十九章:攻山 看着这场面,周花子气得不行,杨桃唇边的笑却更加灿烂。 “你笑什么?” “笑他们无知,也欣慰乔安沉稳持重。”杨桃按了按怀中的腰包,欢欢喜喜的往回走:“他都能去周边县市借调大夫、药材。说明他现在处境还不错。” “你没听见他们说吗?乔大人如今是在咬牙强撑,县里的库房他们早就搬了个干净。西火城的富商百姓,早就对朝廷不满。山寨的人虽说烧杀抢掠,可都是冲着官府以及官府的走狗。对他们伤害不大。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怕要站在山寨一边,绝不会对乔大人援手。” 周花子说出的形势很严峻,杨桃脸上的笑却依旧不减:“乔安和以前的贪官不一样。我相信西火的百姓能将他看清楚。” “那也需要时间!”因为杨桃,周花子也相信乔安是个好官。于是忍不住着急道:“日久才能见人心,我怕乔大人熬不了那么久。” “尽人事听天命吧!” 杨桃转头看着周花子的眼睛,收了脸上的笑认真道:“我们都是凡人,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乔安没把握一定能将西火县令当好,但他豁出性命努力。我们被困在这里,也没把握一定能赶走瘟疫,但是拼尽全力就有希望是不是?” “是这个理。”最近这些日子,最花子每天都活得很辛苦绝望。可听了杨桃的话,他心里竟也豁然开朗:“谁也拗不过命,在活着的时候好生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强。” 杨桃笑笑,没再说话。 进了后山分别的时候,周花子突然立在杨桃面前道:“或许,咱们也能帮乔大人一把。” “怎么帮?”杨桃抬头看着周花子,眼睛里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 “山寨上封锁瘟疫的消息,山下的老百姓才会对乔大人施药的举动不满。”周花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杨桃道:“让罗娘去这个地方,那里全都是将士们的家属。只要罗娘朝他们学说了山上的情形。瘟疫的事情自然能闹的全县皆知。” “谢谢你!”杨桃感激的结果纸片。她知道,周花子肯交出这个,便是对她全然的信任。 “还有这个!”周花子又从鞋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他怕钥匙也沾染上脚臭味又仔细的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将钥匙递给杨桃,窘红了一张脸道:“临投降前兄弟们从县衙抢出来的银票财物,全都藏在了县衙后花园的荷花池里。” “有多少?” “时间紧迫,大家也没来得及细看。”周花子伸手挠着后脑勺,脸色越发不自然:“原想着实在指望不上朝廷,便以那些银子为心意投靠了山匪。所以,也没离心多少。” 朝廷不可靠,杨桃也没法子怪旁人有异心。 况且周花子藏这些东西肯定很不容易,他如今肯将所有家底都掏出来帮助乔安,杨桃对他更是只有感激。 杨桃担心乔安,当天晚上就想这些东西送到了罗娘手上。 看着这些东西,罗娘也很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投降后,山寨对他们仔细搜查了无数遍。这个周花子竟然还能藏得住东西?” 杨桃看着桌上的钥匙没说话。 “为了收编他们,大当家威逼利诱什么招都用了,到最后却依旧是不成。你才去了后山几天,他竟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你!”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 “是啊,山匪终归是山匪,没有出路没有将来,人人喊打。”罗娘感叹一声,便放了杨桃回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后山又死了三个人。 可杨桃再回去,却发现大家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虽说还是悲伤痛苦,可却有了之前不曾有过的生机。 “周将军已经将前头的事情和大家说了,谢谢你替我们着想,可我们不愿意被山寨收编。” “时穷节义现,我们宁死也不当山匪。” “对,我们不走!” “……” 请愿的声音此起彼伏,都表达着自己对山寨的抵触。杨桃竭尽权利去劝,可却很少有人改变主意。 “在这里哪怕是死,也是作为人堂堂正正的去死。” “能劝的话我早就说了,没有用。”周花子阻止了还要接着劝的杨桃,神色肃穆道:“以我的意思,也是大家在这里同生共死。我们是朝廷的官兵,断不能为了活命去当山匪。” 再劝无用,杨桃也不再浪费唇舌,只郑重道:“既然都不肯走,那往后便听安排。只要我杨桃在这里一天,定然竭尽全力给大家治病。” 从那时候起,杨桃便住在了病重区,没日没夜的替大家把脉扎针、控制病情。 从罗娘拿回来的药她试探着给病人服下,满心希望能有效果,可病情非但没减轻,病人反倒吐了血昏迷不醒。 杨桃不断试探分量和药剂,可三天过去了,没有一次成功。 这三天,人不断的去世。杨桃光是看着,心里就堵得发疼。 她越发没日没夜的研究脉案、药方,连吃饭睡觉都再顾不上。如此强挺了几天,她也病了。 周花子急得团团转,背过人就劝杨桃:“你要是倒下了,大家还有什么指望?快去找罗娘给你看看,等养好了身体再回来。” 杨桃烧得迷迷糊糊的,却依旧坚定的摇头:“五哥看到我这样子,定然不会再让我回来。我不走,我肯定能找到根治瘟疫的法子。” 周花子劝不动她,眼看着她拖着病体改药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一刻,他恨透了前面的山匪。那里明明有成堆的药材,有无数闲着大夫。可杨桃却不得不独自在这里拼搏。 眼看着杨桃的身体就要熬不住了,罗娘终于来了。 她一看杨桃的样子,吓得魂都飞了一半。紧着给她把脉,确定不是瘟疫这颗心才稍稍平稳下下来:“你可真有出息,几天时间就能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 杨桃对着罗娘凄惨一笑,眼圈立时就红了:“我没用,我救不了他们。” “废话,没有药,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罗娘指着杨桃的鼻子劈头盖脸的骂,到最后还是心软,叹道:“你好生养病,瘟疫的事情交给我。” “你?”杨桃讥讽一笑:“就靠前院那个初初感染了瘟疫的病人做脉案?” “我不走了!” 罗娘留在了后山!大当家震怒异常,派人来绑她,她却拧着没走。 大当家也怕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在杨畔的劝说下终究是点了头:“药材可以尽着往里头送,罗娘也能留在里头研究药方。可瘟疫治好之前,后山的人谁也不许出来。” “你要好生看好,若有人敢走出一步,老子立马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全城的大夫都在这里,可半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找到治疗瘟疫的有效药方。大当家是怕了,生怕后山的人再溜出来,连带着瘟疫也越传越广。 罗娘住进来以后,这里的境遇立马好了。 药材紧接用都不说,脉案药方还能传出去让前院的大夫斟酌、商讨。杨畔管着前后院传递物资,后院的许多消息也借着他的手传到了乔安那里。 县衙中也养着无数大夫,大家有商有量、群策群力,没多久就有了进展。 这天,杨桃熬好药要喂病人服下,一只筷子突然从眼面前刺过,等她回过神,那筷子已经穿着一条眼镜蛇掉在她跟前。 杨桃猝然吓了一跳,脸上都没了血色。 面前的病人误以为杨桃怕蛇,紧着伸手抓了蛇往外扔。可那蛇竟还没死,反手就咬了男子一口。 眼镜蛇剧毒,看着男子被咬,杨桃的心都冷了。 她赶忙喂他吃了药,叮嘱他别乱动之后就紧着去熬解蛇毒的药。可等她将药端过来,刚才还奄奄一息的男子竟站了起来。 杨桃给她把脉,竟发现尸毒解了! “总觉得差点火候,原来是蛇毒!”杨桃大喜过往,赶忙招呼周花子上山抓眼镜蛇。 等蛇抓回来,杨桃和罗娘依着这方子下药。尸毒竟大多都解了,虽说解毒后病人身子依旧孱弱,可好歹保住了命。 杨桃这里有进展,乔安那边也有喜讯。 周花子等将领的家属在县衙大闹一场,满县城的百姓都知道山寨里闹了瘟疫。大伙儿托着关系四处打听,等闹瘟疫的事情坐实,大家都恐慌起来。 正在这时,乔安请来的大夫成天免费坐诊。预防瘟疫的药物更是不断头的免费发放。 西火百姓都知道县衙经济情况,原本还担心乔安有要借机强取豪夺。可战战兢兢等了几天,哪怕都传出县衙吃不起白面了,汤药还在继续发放,更没有传出让他们交银子的命令。 百姓们感激在心,原先对衙门抵触得很的富商竟还主动送来了银子。 等杨桃那边得了根治瘟疫的药方,乔安在西火县城也名副其实的站住了脚。 这天,后山幸存的众人都喝药解了尸毒。前院看热闹、说风凉话的大批山匪竟都倒下了。大当家急得冒汗,让罗娘火速给大家治病。 可还没等罗娘把脉确定病症,前头哨塔上就急促的响起锣鼓声。一个山匪十万火急的冲进来,大喊道:“不好了,乔安带兵打上来了。” 第二百三十章:大难临头 “乔安,怎么可能?”大当家歘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毛紧紧的皱在一处:“就他那点兵力,也敢来打老子?” 大当家操了刀就往外冲,浑身煞气的模样很是吓人。 可他还没来得及集结手下,肚子就开始疼。原本想要忍下,却实在内急。没法子,只得着人去请二当家的主持大局,带兵抗敌。 “只要还能站起来的,都给老子去前面迎敌。谁要能砍杀了乔安,老子提他当军师,赏银两千两。” 大当家对杨畔寄予厚望,却怎么也想不到是杨畔给山寨的兄弟下了药。 如今大当家蹲在茅房出不来,杨畔自然是带着亲信为乔安开了山门。 等乔安的大军冲进来,大家才知道杨畔竟然是内应。 “你个叛徒,不得好死。” 忠于大当家的人举刀对着杨畔砍来,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话实在不堪入耳。可更多的人护在杨畔面前,对他们点到即止不上性命。 被困在茅房里的大当家得了信,震怒得顾不上腿软,直接带兵封锁了后山。 不管藏在后山那个女人是杨苗还是杨桃,对乔安和杨畔来说都是重要的人。将她抓在手里,最少能让他们投鼠忌器。 可原以为后山那些降兵对朝廷充满了恨意,即便不投靠他也一定不会帮乔安。他原以为那帮老弱病残不足为惧,却没想到自己带去的一千多亲信全死在了那些人的刀下。 当钢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血红着眼睛怒问周花子:“你竟然还要为朝廷卖命,你难道忘了他们当初是怎样鱼肉百姓的吗?” 周花子紧了紧握刀的手,眼中迸射出恨意:“你又比他们好多少?” “至少,我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若不是我,你们这些人哪个活得成?”大当家咬牙切齿的道:“若不是老子为你们请大夫、买药,你们现在能有力气来杀老子?” 不提这事还好,提起这事,后山的人都恨得牙痒痒。 就他们性命的是杨桃,是帮着斟酌药方的所有大夫。至于这个大当家,留在大家印象中的是流星般往山谷里扔的火把。 “乔安一共就两千多兵力,他成不了什么气候。”看周花子脸色不少,大当家赶忙劝他:“朝廷的官员都没有好东西,不如咱们联手,先将姓乔的拿下。你这里三千多人,前面跟随我的兄弟更是不少。等宰了姓乔的,咱们之间的账再行清算,你看怎样?” “不怎么样!”周花子命人将他绑起来,好当做送给乔大人的见面礼。 “你身后那个女人,是乔安放在手心宠的媳妇。只要抓着她,就一定能打败乔安。”大当家觉得自己活不成了,可就是死,他也不肯让乔安和杨畔好过:“你将整个山寨都让给你,只要你帮我杀了杨畔,杀了乔安。” 杨桃在一旁看着听着,心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 西火百姓对朝廷的失望她心里明白,山寨的富裕自在她更是看在眼里。金银利益之下,有多少人能不动摇? 尤其他们还曾经是降兵,哪怕立功后归顺朝廷也未必能以功抵过,不受责罚。 她直直的看向周花子,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劝,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谁稀罕你的山寨,谁愿意来当山匪?”没等周花子回答,手下的人已经义愤填膺的喊了出来。 他们拿汗巾堵了周花子的嘴,推着他押了下去。 杨桃紧着的一颗心放松下来,对着周花子感激一笑:“谢谢你们!” 她以为自己足够镇定,话说出口才知道沙哑颤抖,泪珠子也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是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周花子对着杨桃一笑,语调铿锵的道:“你放心,兄弟们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若是要当山匪,也等不到现在。” 外面打斗声厉害,周花子无心和杨桃闲聊,只草草行礼之后便去指挥战斗。 大当家被抓,前院忠于他的队伍便成了一盘散沙。杨畔在队伍里反戈、周花子从背后突然袭击。没多久,整个山寨就被控制下来。 这一场仗,乔安这边竟没损伤一兵一卒。 这样的战绩,无论是谁都应该高兴、骄傲。可乔安一双眉头紧紧皱着,半点不见欢喜。 “大人可是还有什么顾虑?”看着乔安的脸色,张侍卫忍不住问。 乔安淡淡摇头,将清点俘虏等后续事情交给了杨畔。他自己站在高处,目光依旧在人群里逡巡。直到看见了人群里的杨桃,他的目光才再转不开。 人群中的杨桃总觉得有炙热的目光烙在她身上,她回头一望,便看见了高台上的乔安。 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 虽是流着泪,杨桃眼睛里却全是笑意。她安静的站在人群中,安静的看着比分别时更加清瘦的乔安,整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 他想朝乔安奔过去,可乔安已经移开目光跳下了高台。 押着俘虏回县城的路上,坐在马车里的杨桃再没见到乔安。想着乔安忙,她也没往心里去。 可她都住进县衙三天,依旧没再见过乔安一面。即便她做了好吃的寻去书房,也总是被师爷拦在门外。 杨桃很委屈,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乔安到底在生什么气。 这天,厨房再给她补药来,杨桃便退了回去。厨娘实在劝得急了,杨桃便将补药连同一大碗鸡汤全数倒进了痰盂里:“乔安呢,他在忙什么?既然嫌弃得见都不肯见一面,还打发你们送这些都东西来干嘛?” “夫人不要生气,乔大人是忙……” “忙得连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忙得和我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连我进书房给他送碗汤,都要耽搁他的正事?” 厨娘窘迫尴尬得不知道该怎样接话,杨桃气哼哼跌坐在椅子上,也沉默下来。 她知道自己没理由冲着厨娘发脾气,可她心里憋着火,再不往外发发,只怕自己就要受不住。 这么闹了一场,也没心思吃饭了。中午睡多了起来头疼,晚上也没吃两口就放了筷子。 厨娘来收碗的时候多看了杨桃两眼,倒也没说什么。可等该睡觉的时候,许久不见的乔安竟然来了。 “怎么不吃饭?”乔安剑眉紧皱,远远站在门口看着杨桃,一脸不悦。 杨桃原本有满肚子委屈,可看着乔安的黑脸,听着他冷冰冰的声音,便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原本面对着门躺在床上,此时翻了个身只拿背对着乔安。 “你还委屈了?”乔安沉声音说了一句。自己打水洗漱了坐到床沿:“你不是丝毫都不需要我,我不到你跟前来晃也省下碍你的眼,你该是吃得美睡得香才对啊。” 杨桃在被子里梗着脖子,依旧不肯理他。 乔安本想往被窝钻,杨桃压着被子不肯让他进来。乔安长叹一声,和着被子将她搂进怀里:“你也就能欺负欺负我。” 杨桃使劲挣扎着想挣开他的怀抱,可敌不过他力气大,气得牙根都发痒:“到底是谁欺负谁?” 这一出声,泪珠儿就滚滚掉了下来。 反正都吼出来了,杨桃索性发泄个痛快:“从下山寨就躲着不肯见我,我怎么惹着你了,怎么就招你嫌了?我在山寨九死一生,若不是想着你的好,早就要挺不过来。好容易盼着你来了,就这样对我?” 她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直接握拳往他身上捶。 “你还知道在山寨是九死一生?你还知道我对你好?”乔安叹息一声,捏着杨桃的说不让她动弹:“我不过是忙着政务有几天没有见你你就委屈成这样,那你可想过我听说你独自进了后山时的心情?” 杨桃要挣开被钳制的手,乔安却不肯松开:“后山是什么地方?你不为自己想,好歹也想想家里想想我。去了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亏了是周花子品性高贵,若换成稍微功利、贪财些的,你现在还有命在这里和我发脾气?” “好几千人等着治病,我难道要坐视不理?”况且,那些都是朝廷的官兵,我救他们也是为你笼络部下、人心。 “结果呢,有用吗?”乔安忍不住在她额头敲了个爆栗,杨桃吃痛瞪他,他也鼓大了眼睛瞪回去:“没感染上瘟疫都是你积了几辈子德!若不是罗娘帮衬、杨畔周旋,我这边紧着寻大夫寻药,后山那些人现在能活?” “那要不是我在里面稳着,他们也没命等到解药呢。” “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有理?” 杨桃虽说半点不相让的和乔安顶嘴,可自打他将自己搂进怀里杨桃的气就散了一半。等她知道乔安生气完全是担心她的安全,她就一点都不气了,心里还美滋滋的。 如今见乔安又要恼,她便乖巧的低头认错:“是我胡闹,我没道理。” “那你还敢和我使性子,又是倒药又是不吃饭的折腾自己?”乔安戳她额头杨桃也不躲,他戳着戳着自己倒先心疼了:“看看瘦成了什么鬼样子,这要风刮大点,都能直接将你吹天上去。” 杨桃看着乔安傻笑,可怜巴巴的拉着他的袖子道:“我饿了。” “活该!” 乔安一边骂她,一边却下床穿鞋:“等着,我去给你下碗面。” “我跟你一起!”杨桃赶忙追着乔安下床,刚穿好鞋外头就有人敲门。紧接着,师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人,京中出事了,你歇息了吗?” 乔安才开了门,师爷便等不及的开口道:“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咱们的大难,临头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就地斩杀 京城的局势事关重大,乔安不敢耽搁,紧着穿了鞋去书房议事。 再回来,乔安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出什么事了?”乔安走后,杨桃辗转无法入睡,索性坐在桌边等他回来。见他脸色不好,赶忙给他倒了杯茶:“什么事都不要急,总有解决的法子。” “皇上驾崩,太子于十日前登基。三皇子败了!”乔安喃喃出声,心如死灰。 杨桃端茶盏的手一抖,水便洒出来落了乔安一身。她急忙扯了手绢帮他擦,乔安却已经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一脸担忧道:“等先皇入了皇陵,新皇便该着手收拾我们了。杨桃,你跟着杨畔回家成不成?” “哪里是我的家呢?”杨桃回握着乔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便是休了我,上头难道就能放过我?你别忘了,我害得敦亲王的回春堂关了门,逼死了他的大管家,还坏过敦亲王府的名声。抛开这些,咱们和安家的恩怨也还没彻底了结。” 杨桃叹一口气,按着乔安坐到椅上,自己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们是夫妻,有福自然是同享,有难却也得同当。如今的情景,哪里都不安全。你又何苦逼我?” “可是……” 乔安心里想劝服他,可张大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追本溯源,和太子一系的梁子,早在没有功名在身的时候就结下了,如今便是想躲也早就来不及了。 “人活在世上,最终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做要紧的,是活着的时候做了什么,过得如何,你说是不是这样?”杨桃紧紧拉住乔安的手,笑道:“我们都算不得多好的好人,可这一辈子也没做过恶。即便到了地狱,等着咱们的也肯定是好日子。” “离开西火,总还有一线生机。咱们有家产,你散尽家财之后兴许还能保住性命。”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杨桃从新倒了杯水递给乔安,自己也喝了口润嗓子,而后才道:“我若真抛下了你,你若真出了事。后半辈子我还能睡一个安稳觉吗?连良心和德行都不要了,我还配活在这世上?” 乔安喝了茶,转头看着杨桃的眼睛,看着看着竟欣慰的笑了出来:“我乔安,果然没娶错媳妇。” 杨桃也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好看得很。她拉着乔安上榻,体贴道:“先休息吧,养好了精神,才有力气应对往后的难题。” “好!”乔安将杨桃揽在怀里,努力摈去心烦,安稳睡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乔安都忙得不可开交。虽说同住在一个县衙里,杨桃想见乔安一面也艰难得很。 知道出了大事,杨桃也不敢去缠她。她自己带着婆子去县城、村庄等地转悠。她想找到让百姓们致富的法子。 不管谁当皇帝,不管自己和乔安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西火的百姓总要安稳过日子。她和乔安在这里一天,就该想尽办法让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让西火这片土地兴旺繁盛。 这一趟走下来,倒也收获不小。 村子里发现了很多药材,在山上更是找到了名贵的党参。杨桃欢喜不已,当即就给赵郎中写信,想让周师叔过来帮忙,看能不能在西火种药材。 等回信的日子无事,政事上杨桃又插不上手。她便在县城摆了个义诊摊子。虽说不能免费放药,可也能帮百姓省一笔诊疗费。 长此以往,药铺自然有些怨气。可百姓们却是拍手称好。 联系着乔安在西火的行事作风,大家对朝廷又重新有了信心。因着这个,就连在街面上捣乱的小混混都少了许多。 西火这边在井井有条的过日子,无论是次序还是经济都在慢慢复苏。却又有消息传开来:“先皇的灵柩才刚入皇陵,先皇便勒令晋王回封地。” 乔安和杨桃说起的时候,杨桃还大大松了口气:“逃出京城自己也好,在自己的封地安生过日子好过在被人眼皮子底下强。” “话是这样说,可陛下怎么可能容得下晋王回封地称王?先皇在世时,已经将王爷的府兵增加到两万,晋州地处要塞又经济繁荣,若真到了封地,太子想动他就难了。” “那是太子该考虑的问题,如今既然让晋王回封地那咱们只管回就是了。反正照目前来说,这是好事。” “表面看来是好事,可从京城到晋州,可是路途遥远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些什么事。” “再不济也还有两万府兵呢,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乔安也知道担心没用,便也转了话题道:“你这几天在城里走,有什么收获没有?” “有啊!”说到这个,杨桃满面兴奋眼睛都跟着放光:“你看着这地方快近边塞,黄土黄沙的觉着贫瘠。可仔细一看,这边的药材种类真不少,我前些天刚给师父写信,想让周师叔过来帮着种药。” “这个我知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别的?”杨桃疑惑的看了乔安半晌,摇头道:“这边吃的腌菜和蜀州的不一样,我让他们尝了尝从家里带过来的腌菜,太辣他们吃不惯。除了药材和腌菜,别的我也不懂。” 乔安宠溺的点了她的脑门,神秘兮兮的笑道:“杨畔和春晓发现了铁矿!” “什么?”杨桃一脸吃惊,乔安眉眼间却都有了笑意:“有了这一条矿脉,陛下对西火也该另眼相待。如今西火的城防大多是收编过来的山匪负责,太子要动咱们这边也要考虑一二。” 杨桃并不懂铁矿的重要性,可既然乔安欢喜,那肯定就是欢喜的事情。 发现铁矿的奏折还没发出去,晋王那边却传来了新消息:“晋王在路上遇山匪,两万府兵死伤过半。” “王爷走到哪里了?” “在小五台遇袭之后王爷就被冲散了,如今没人知道他到了哪里。”张侍卫眉间全是担心,皱了眉头问乔安:“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后面的安排不好当着杨桃的面说,乔安带着张侍卫去书房商议。 从那之后,西火的氛围就有些紧张,出入城门盘查得更严了不算,乔安还不许杨桃再出城,即便是在城里坐诊,也勒令带着侍卫。 知道乔安是好心,杨桃也没有抗拒。可老百姓都开始紧张,街上甚至还有了朝廷对西火不满,要出兵逮了乔安问罪的传言。 时间一天天过去,问罪的圣旨倒没等来,却等来了晋王重伤中毒,昏迷不醒的消息。 “已经昏迷了五天,随行的大夫素手无策,说再有三天还不醒,只怕要不成了。” 乔安摆手让张侍卫下去,斟酌好利弊便过来和杨桃商量:“晋王中毒,按理该让你过去看看。可现在的局势对我们不利,若是治好了晋王皇帝会更恨咱们。可若是没治好,出了意外,那便直接将屠刀递到了皇帝手里。” 作为医者,杨桃当然主张去医治,哪怕最后治不好呢,至少问心无愧。可朝堂上的事情杨桃不懂,所以她道:“你决定就好,不管怎么样咱们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若真出事,你就真的没有退路了。”乔安严肃的看着杨桃的眼睛,鼓了好大的勇气道:“这次是你站在前头,若真出事,新皇第一个朝你发难,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你一起去死。” “这就够了!”杨桃冲着乔安安然一笑,忙着回去收拾东西:“我这就收拾东西过去,你放心,我会注意自身安全也会尽全力救治晋王。” “我让杨畔跟着你。” “好!”说起杨畔,难免不想起罗娘:“罗娘是有大本事的人,我去问看她肯不肯跟着去。” “她不愿意!”乔安叹息一声,浑身都弥漫着无奈:“她肯帮着杨畔算计大当家,那是因为想给山寨的兄弟们谋个正经出路。如今山寨的大部分兄弟都已经投靠收编,她自然不愿意再趟浑水。” “是这个道理,好容易过上拿朝廷俸禄的安生日子,她又何苦再折腾。晋王带着两万府兵还差点丢命,个中因由略微想想也能明白。”杨桃叹息一声,摇头道:“他如今是皇上,谁愿意轻易去得罪他?是我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你将事情看得简单,而是他们还没有要追随我乔安的心。” “大当家还是不肯臣服?” “他和我比武,若是输给我便臣服于我,可惜我输了!”乔安脸上有挫败,一双黑亮的眼睛却充满了对大当家的欣赏:“当初若不是杨畔和罗娘对他们用了毒,也依旧是一场恶战。若不是算漏了后山将士对你的维护,那场仗即便胜了也是惨胜。如此看来,他当真是带兵打仗的大才。” 看得出来,乔安对大当家很欣赏。可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大才若是成了敌人,那就是灾难。 乔安原本答应过杨畔要留住大当家性命,可若大当家一直冥顽不灵,这命只怕要留不住。 杨桃正猜测着大当家最后的结局,圣旨到了。文绉绉的言语一大篇,译成白话却是:晋王带着两万大军竟还险些伤了性命,那些山匪实在猖狂。为了震慑天下,杀鸡儆猴,特命令西火县令将前段时间俘虏的所有山匪就地斩杀。无论归没归降,一律不赦。” 圣旨宣读完毕,监斩官站了出来:“乔大人选个日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拿刀来 圣上派来的这个监斩官看着面生,可一听名姓却知道是老冤家。 对方姓安,对着乔安的第一自我介绍就是:“本官叫安坤,是安知远的亲堂叔,也是安家的一族之长。这些年,本官一直想见一见你和贵妇人,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能相见,也是陛下的恩赐和咱们的缘分。” 光听这话,乔安也知道来者不善。 而且,事情绝不会只是要他乔安斩首山匪那么简单。乔安装着听不懂他话里隐晦的意思。只一味恭敬的将他安置在县衙最高贵的客房里。 皇帝的人在这里看着,杨桃想出西火城实在有些困难。 乔安得了机会就赶忙来找杨桃,要她装着罗娘的样子和杨畔、春晓紧着离开:“安坤过来之前,陛下肯定给了别的密旨。这边有我撑着你不用太担心,要紧的是赶紧救醒王爷。” 说到到这里,乔安停顿了下来,白着脸色好半天才接着吩咐:“若是王爷好了,事情或许还能有转机。若是……若是薨了,你不要犯拧,一定要跟着春晓、杨畔远走,蜀州也不要再回去。” “乔安……” “现在也还没到最坏那一步,也但愿走不到最坏的地步。”乔安把着杨桃的双肩,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的想法,真挺不下去了我会去找你。可在那之前,你不要回来给我添乱。” “我不!” “听话,你就算不为自己,难道也不想想杨畔和春晓?杨畔也就罢了,毕竟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你们三房呢,为着咱俩的儿女私情,当真不为三房流一条根?” 乔安本不想吓唬杨桃,可不说清楚了当真不行。因为,他绝不会将山寨归降的一万多士兵斩首,绝对不会。 抗旨不遵是杀头的大罪,而他早就是新皇的也眼中钉。所以这次,必然是凶多吉少。 “快走,再晚,只怕要走不成了。” 话音刚落,张侍卫过来回禀:“给安大人接风的酒席备好了,不过安大人说夫人和他们安家是旧识,想让夫人也跟着吃一顿饭,若是觉得不方便,再寻两个女眷作陪隔了屏风另开一桌也成。不过夫人都能在界面上坐诊,夫人敬的酒他是一定要喝一杯的。” “你就说夫人身体不适,昨天就已经回蜀州看病了。” “安大人只怕要不信。”张侍卫皱着眉头,一脸忧虑:“进县城的时候,安大人就派了手下在城内转悠。刚才当着属下的面,那小厮就来回禀,说咱们夫人在城中很有名声,昨天下午还在西门外免费坐诊。” “那就说昨天晚上突发疾病,连夜走的。” 这话哄不住人,可乔安原本也没打算让他相信,只道:“要觉得这个理由不妥当,你重新再找也行,反正杨桃绝不会去陪他喝酒。” 打发走了张侍卫,乔安也没心情精力再劝杨桃。他强硬的拖了她的手就走:“快些,再晚只怕连城门都出不去了。” 杨桃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再是担心乔安也得先去晋王那边支应。倘若晋王能好,西火这边兴许还有帮衬,若是晋王不好,那…… 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大不了追着乔安到阴朝地府! “你拿着这个!”临走前,杨桃将一个小布袋递给乔安,郑重吩咐道:“这药剧毒,可死后不会有很严重的中毒表现。倘若不是一流的仵作来查,只会查出他死于心疾。西火是你的地盘,将尸体运回京城或成旁的仵作来查,尸体该有腐烂迹象了。到那时,就算是一流的仵作,也未必能查得出。真走到了那一步,善待尸体是本分,可不要冰,绝对不要用冰。” “我记下了。”乔安郑重收了药包,又问:“可有解药?” “要解药做什么?”杨桃疑惑的看他一眼,可乔安不解释,她也没更多时间逼问,便将解药递了过去:“用了解药可就能查出来是中毒了。这种毒一时清不干净,中毒的脉象和心疾的脉象大不相同。” “我知道了,走吧。”他一把将杨桃推上马车,自己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记住我说的话。” 杨畔和杨春晓自然也得了一番叮嘱,此时一左一右坐在杨桃身边,俱是严肃了眉眼。 “姐,咱们若是走了,家里咋办?” 杨春晓说的自然是蜀州。他拉着杨桃的袖子,手都有些发抖:“新皇有多心狠手辣,咱们只看西火就知道了。他若真盯上咱们……” “别自己吓自己!”杨畔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瞪着他道:“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这不是还有晋王,还有我的山寨近两万勇士吗?妹夫既然说了已经让家人安顿,那对他们自然会有安排。你有那瞎担心的功夫,都不如想想办法对付那安大人。” 兄弟俩争论起来,杨桃光听着心里就慌得不行。可这个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自乱阵脚。 马车走到城门口,远远就看见在城门盘查的兵丁换了人。 鲜少在西火露面的杨春晓下车打听,而后黑着脸拿了张画像回来:“说是有山匪逃脱,钦差大人派人亲自搜查。” 杨春晓将画像递到两人面前,挫败道:“用着追缉罗娘的名头,用的却是你的画像。” 安坤一来就不客气,身上定然还担负着别的圣命。 “那怎么办?再回县衙?”这里既然守着人,那就是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守了人。可不走城门,难道他们能飞出去? “难不倒咱们!可白天是走不成了。” 他们随便寻了个小客栈窝着,等天黑了才悄悄摸到城隍庙后头。那里有通往城外的地道,是当初为接应乔安偷偷挖的。还有一条通往县衙的,后头让大当家封了。 从地道出去,等到第二天马车从城门出来,几人便快马加鞭往晋阳去。 杨畔二当家的名头在晋州一带还算响亮,有他护着这一路也算走得太平。偶尔有官兵例行哦盘查,也是顺利过关。 “看来,安大人的手还伸不出来。” “想来最近是出不了多大的事。”杨畔拍了拍杨桃的肩让她安心,自己却是满眼惆怅:“乔安是知道城门拦不住咱们才放心让姓安的去查。可大当家……” “大当家到我走的时候还死拧着不肯降,他手下的兄弟们更是硬骨头。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们若还是想不通,可怎么是好?” 杨桃也是心神不宁,却还是强自镇定着安慰杨畔:“你放心,乔安不会真杀了他们。一万多人条人命,也亏得不下写得出这样圣旨。” 杨畔敷衍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可他心里一点都不相信杨桃的话。 归降了的还好说,乔安顶着一方父母官的名头还能周旋。可拒不归降,还口出狂言的大当家,乔安怎么去护?圣旨当头,钦差逼迫,乔安这个区区县令能做什么? 这一刻,杨畔其实挺后悔归降朝廷。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他凭什么效忠?当初就该绑了乔安和杨桃上山,逼着他们落草为寇。凭着乔安的脑袋,山寨肯定能一日日壮大。到时候以细活成为据点,兴许还能守上十年八年。 当然,这种话他也不过是在心里想一想,对着杨桃是万不敢说的。不然,又要招她担心数落。 晋阳城城防也很严密,光是在城门口排队盘查就用了近一个时辰。 等到了晋王府邸,更是费了半天功夫才进得门去。好在晋王身边的副官曾跟着去过蜀州,对乔安和杨桃都算熟悉,这才同意让杨桃替三皇子把脉看病。 有侍卫引着杨桃往晋王寝殿走,自然也有人接待杨桃杨畔。 几人分开的时候对了眼色,都叫对方小心行事。虽说已经到了晋王的地盘,可这府里的人还不知道操着什么心。‘山匪’能那么轻易知道晋王的路线,能那么轻易打败晋王的两万府兵,内鬼肯定是少不了的。 避过众人,杨桃也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副官:“我信得过你吗?” 副官反问:“我信得过你吗?” 杨桃就笑了,笑容里满是戒备:“我的夫君早就被划归晋王一派,我和太子一系也早就结怨。晋王若有个闪失,我们也不用活了。” 副官一直跟在晋王身边,对杨桃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先前说信不过她,也不过是被杨桃质疑后的不爽快。 现在听杨桃说这个,他便知道她不是挑衅,而是谨慎。之所以直接问,大概也是觉得他可信,只不过想要些让她能彻底踏实的证据。 这样一想,副官便也不生气了。 “杨大夫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若是属下都不可信,这府上便没有可信之人了。”空口无凭,副官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杨桃看:“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是晋王印!”杨桃看过,心也跟着放回了肚子里:“民妇先前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握着这方晋王印,便能调动真个晋州的人力、物力、财力。副官要真有二心,晋王早就活不到现在,而这方印也在早就送到了皇帝手里。 杨桃定了心,便过去为晋王把脉。这一把,眉头紧皱,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快,拿刀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内奸 张副官有些懵,皱了眉头疑惑的问:“拿刀?” “是,快点!”说话的功夫,杨桃已经拿银针封了晋王身上的大脉,而后挑破手指往外挤黑血:“王爷身上满是毒,这毒要攻了心入了脑,可就回天乏术了。” “毒素不是已经进了心脉?” 事情紧急,杨桃没工夫和他解释。环顾周围,见水果盘里放着小刀,便自己起身拿了刀在火上烤,又问副官:“有烈酒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张副官不解的看着杨桃,着急问道:“你不将事情说清楚,我便是再信你,也不可能让你对王爷动刀。” “再不解毒,王爷就算是救过来也会变得疯癫痴傻,你当真要我放下手里的事情先和你解释?” “这事我怎么从没章大夫说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张副官脸色都有些发白:“我这就去拿。” 等张副官拿过来酒,没一会儿便就将刀子消好了毒。 等给晋王用好麻沸散要动刀,章大夫却怒气冲冲的进来,拦住不许杨桃胡来:“一来就要动刀,你是什么居心?” “等我解了毒,自然会给你一个明白。”杨桃着急,推了挡路的章大夫一下。她的本意是让章大夫让开,可就这么一下,他反手一巴掌扇在杨桃脸上,当即喝骂:“你个贱人,竟敢行凶?” 没等杨桃反应,章大夫又对侍卫吼道:“还不快将这贱人押下去,等着她谋害王爷不成?” 杨桃审视的看了章大夫两眼,又转身求助的看着张副官。 张副官便示意杨桃紧着给晋王解毒,其余的事情一切有他。 “都退下吧,这里没事!”张副官示意侍卫下去,章大夫却急了眼,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要帮着旁人害王爷性命不成?” “章大夫放心,杨大夫要没有几分把握绝不会贸然行事。”他拉着章大夫往外走,同时劝道:“从出事到现在,你们给晋王用了不少药,可王爷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起色,换一种治法也是应该对不对?” “王爷金尊玉贵,哪里容得……”章大夫不服气,咬牙切齿的还要闹。张副官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揽,对方竟就脸色发白,规规矩矩再说不出话来。 等杨桃满头大汗的从屋里出来,章大夫还一脸仇恨的瞪着她,二话没说就往屋子里冲。 张副官迎过来问她:“王爷如何了,毒可解了?” “后期的慢性度算是不要紧了,深入心脉的先期毒药却发生了变化。要解毒,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什么先期后期?” 张副官疑惑,着急想知道因由。杨桃看着周围,却觉得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只轻轻一笑道:“你先去看看王爷吧,后面这致幻药一解,过不了多久他便该醒了。至于你疑惑的那些事,等王爷醒了之后,我再细细的和你们说。” “好!” 张副官也担心王爷,朝杨桃匆匆一拱手便告辞离开。 杨桃回到自己房间,越想王爷的脉象越是觉得疑惑:按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当初中的剧毒是的清了一半的。若是不然,王爷挺不到现在。 可既然都找到了解毒药方,为什么又将解药停了下来?而且后面致幻的药明显是特意加进去的,王爷身边的大夫难道出了叛徒? 因为病情毒性有变,杨桃也推断不出起初的解毒药方。到底是解药所需还是存心害人,还得拿了当初的脉案来看才知道。 杨桃心里烦乱,知不知道王爷身边要真有叛徒该怎样去说。 正发着愁,有丫鬟来请:“王爷醒了,张副官请您过去再行把脉。” 杨桃没敢耽搁,收拾好药箱就赶了过去。 “听说本王身上中的毒不止一种,还有先后之分?”王爷初初醒来,气色不好,脸色也实在不好。 杨桃左右打量,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更怕自己的推断不对,平白就伤了人心。 “你知道什么、怀疑什么尽管更放心的说。本王虽初来乍到,可这里是我晋王的地盘。”王爷威严,张副官也紧着给杨桃使眼色,让她知无不言。 既然如此,杨桃便开门见山的道:“王爷先前中的毒已经发生变化,并且已经深入心脉。民妇刚才给王爷解的,是致幻毒。那种毒药不猛烈,初初食用不过觉得头昏梦多。可若日复一日的食用,毒性到达一定程度便会昏迷不醒,到最后醒来也只沉醉在梦里。虽不会要了性命,可却要一辈子疯魔痴傻。” 晋王的脸色黑得滴墨,沉了声音问她:“以你看来,本王中那种毒多久了?” “这个不好推断。”杨桃据实答道:“用量不同,所需要的时间也不相同。可王爷已经昏迷数天,想来你使用这毒药怎么也有七八天以上。” “七八天前,正是李郎中护主牺牲的时候。”张副官算着日子,心下暗自吃惊:“难道是章大夫,他就是那时候才顶上来,到了王爷跟前。” “先前杨大夫要给王爷解毒,他就在中间百般阻挠。若不是心里有鬼,他何至于如此?”张副官心急,起身就要去抓章大夫过来对质。 “站住!”王爷喝住他,责备道:“还是这毛躁性子。” 又问杨桃:“对于这事,你怎么看?” 杨桃不敢在王爷面前胡乱说话,只说了自己的疑惑道:“民妇也觉得王爷身边有信不过的大夫。按照您现在的脉象来看,您之前中的毒是找对了解药方子的。可那解药,您却是服用到一半就停了。至于后头这致幻毒药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进了您的口,民妇却不敢瞎说。” “怎么是瞎说,难道给本王吃致幻毒药,还能是好心不成?” “以毒攻毒的法子古来有之,要确定是不是有人害您,民妇得先看了当时的脉案和药方。” 晋王便让张副官去取了那两样东西过来。 李、章两个大夫原本也要跟过来给王爷请安,王爷将人拦在外面没让进来。 杨桃认真的看了脉案、药方,心里也有了底:“这药,只怕是特意下给王爷的。您先前中的毒虽说句凶猛,可并不复杂。要借那毒,比不需要这类毒蘑菇。” 晋王脸色越来越不好,却没再问具体情况,只问她道:“本王身上的毒,你可有法子解?” “暂时还没有把握。” “那本王的身体,还能等你多长时间?” “以目前的脉象来看,六七日应该可以。” “那本王给你七天时间,你尽快研制出解药来。”为怕杨桃太过紧张害怕,晋王又特意加了一句:“本王的性命,从现在起就托付在你手上了。” “民妇一定竭尽全力。” 王爷可能是累了,摆手让杨桃退下。杨桃想着西火,想着乔安的生死安危,踟蹰着不肯走。 “你还有事?”王爷皱眉看向杨桃,虽说是询问,语气中却满满的不耐烦。 三皇子都问出口了,她现在要是不说,往后便是想说只怕也不太好找机会。 这样一想,杨桃便下定决心,将西火的情况和王爷详细说了。 “西火的山匪虽叫山匪,可却从不曾做伤天害理、欺压百姓的事情。如今已经归降,怎么也该是件喜事。可如今圣旨要乔安斩首近两万人,这实在是……” “新皇果然还是以前的脾气,对异党是雷霆手段、赶尽杀绝!” 王爷说完这句,再次摆手让杨桃下去:“退下吧,乔安的事情本王知道了。” “那……” “你操心好解毒的事情就行了,别的事情本王自有分寸。” 从王爷房间里退出来,杨桃心里都叮咚敲鼓。他一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管还是不管,若是管又要怎么管? 杨桃担惊受怕,辗转到张副官那里打听,他也只让杨桃专心研究解药。 杨桃一天十数次给晋王把脉看病情,每一次鼓足了勇气打听,晋王都闭目不语。若是再开口问,必然得一顿训斥:“自古女子不问政,杨大夫不好生给本王解毒,是何居心?” 每当这种时候,药房的李、章两位大夫就会对杨桃各种冷嘲热讽。杨桃心里难受,便回去外院寻杨畔和杨春晓说话。 这天,她再去的时候,却被告知这兄弟俩已经走了。至于去向,却是一问三不知。 杨桃心里越发慌乱,胡乱猜测着是不是西火出了事。若不是乔安那边出了大事,杨畔和杨春晓绝不会招呼都不打就不辞而别。 她将自己吓唬得够呛,第二天再去药房,却又发现李大夫不见了。可奇怪的是整个晋王府竟没人询问李大夫的去处。 杨桃好奇的问章大夫,章大夫也只是白了杨桃一眼,没好气道:“既然是大夫,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本分。这么多天了,王爷的解药没配出来一贴,还有心思管旁人的去处。” 可后来无意间听丫鬟说起,原来李大夫是死了。死因不太清楚,可死后是扔进了乱葬岗,下场极为凄惨。 杨桃立马就想到了那致幻的毒药,心下有所了然。 没等她为李大夫的死唏嘘,便又丫鬟来请:“西火那边有消息,王爷请杨大夫也过去听一听。” 第二百三十四章:晋王 杨桃虽说将乔安的事情告诉了晋王,可这些日子没见到他对西火那边有半点安排。现在突然听说西火那边得了消息,杨桃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 现在的晋王很虚弱,瘦骨嶙峋不说,精神气也不好。看见杨桃进来,他只朝她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的礼。 “西火那边没什么消息,京城那边却有信了。”张副官从袖袋里拿出厚厚一叠信笺,递到杨桃面前道:“这种大事原本不用和你一个妇道人家商议。可毕竟也牵连着你杨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又为王爷解毒有功,所让你知道详情。若是能接受那是最好,若是觉得不妥当,王爷对你们也有周全的安排。” 杨桃伸手接了信,仔细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不解的看向王爷:“这不是安氏一族的不轨罪证吗?与我和乔安什么相干?” “将这个送给乔安,不怕安大人不听咱们的话。” “那就送过去啊!”杨桃非但没察觉到危机,心里反倒又几分喜悦:“以乔安的心性,他不会对按圣旨斩首投降的一万多山匪。若是能制服了安坤,那不就正好解了乔安的燃眉之急?” “挟制安坤,总比公然抗旨妥当。”杨桃看着晋王,满面不解:“难道这证据有假?” “证据没假,罪名更没有作假。可逼着安家走上这一步,后面的事情就麻烦了?”得了晋王首肯,张副官便直接对杨桃道:“安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对朝廷的图谋也不仅仅是荣华富贵。今天,咱们逼得他背叛圣上,来日他只怕也要逼得你们不得安生?” “还有比现在更不安生的日子?” “有!”晋王拿帕子捂住嘴咳嗽一声,皱眉掩了手绢上的血迹,而后才看着杨桃道:“谋反!” 晋王的声音很轻,不注意听甚至都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可杨桃听见了!当这两个字入耳,她拿着信笺的手一僵,心里也是咯噔一响。她早就见识过新皇的暴虐、自私。他登基之后的多地暴乱,也证明太子登基后更加肆意妄。可即便这样,杨桃也从没想过造反。 哪怕被逼得走投无路,她也只想着大不了一死。 “造反……”良久之后,杨桃才咽了口口水,震撼的看着晋王,声音都忍不住的颤抖:“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所以,你自己得想好。”晋王咳嗽不停,示意张副官替他接着说。 张副官熟练的倒了杯茶递过去,等王爷喝了放下茶盏,又过去替王爷拍背推拿。与此同时,张副官也没将杨桃晾在一边,接着王爷的话头接着道:“别觉得这是危言耸听,走了这一步后面这一边也不会太远。安家若不是有野心,也不会背着新皇做下这么多事。” 杨桃听得愣愣得,朝堂上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懂。她实在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纠葛,为什么就要走到谋反的地步。 新皇是不好,可再不好也是皇帝。他坐在皇位上,那是正统。可有人要将他轰下去,那就得兵荒马乱、尸横遍野。 若真有叛乱的那一天,发动战争的人,便是全天下的罪人。 “杨大夫要是觉得不妥当,这事也可以当着没发生。”张副官弯腰捡起杨桃掉落在地上的一部分书信,又接过她手里的另一半道:“王爷之所以先让你知道,就是因为不想逼迫你们豁出去身家性命。你要是想拒绝,也没什么开不了口,大家将话说清楚,这事也就过去了。” “若是不逼迫安大人,西火那边会如何?乔安……” “乔大人在西火的这些日子,虽说不上有多大的建树,却也寻不出多大的错处。只要他按照圣旨的意思将山匪全部斩首示众,想来安坤也没法子要了乔大人的前程性命。” 张副官语气温和,态度客气。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杨桃若不答应,他们就要撒手不管的意思。 “若真是作恶的山匪也就罢了,冷着血硬着心斩杀也就斩杀了。可那些人虽说是担着山匪的名头,却很少作恶。”杨桃哀求的看着张副官的眼睛,声音里全是哀求:“斩杀了那些山匪,西火城就彻底的乱了啊。当初西火的百姓就仇视朝廷官员,将山匪奉为保护神。如今才刚平稳些,要真出了斩杀招降山匪的事情,没有哪个百姓肯干。” “就是因为知道实情,王爷才会插手管这件事啊。”张副官为难的看着杨桃,叹道:“王爷都已经躺在病床上了,能不能活那得看大夫的本事。他如今还有什么好算计筹谋的?他全心为乔安打算,能想出来的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杨桃紧抿了嘴不说话。 张副官安顿晋王歇下,又看了杨桃好半晌,之后才又接着道:“王爷是什么处境,你心里也该清楚。他也不是神仙,没法子面面俱到。东西就在这里,你想通了随时来取,若是不愿意走那条路,咱们还是那句话,这事当没发生。” 话说到这里,也没可再商量的余地了。 杨桃端着的给晋王行礼告退,道:“事关重大,民妇想再想想。” “成,三日内你随时来回话。” 从晋王房间出去,杨桃抬头看着东边那一团黑云,眉头皱得跟小山一样:若是晋王都不再管乔安,那乔安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难道当真要和新皇公然作对,自寻死路。 她不知道的是,昨天夜里,已经有人将她先前看的那份东西送到了乔安手里。而乔安,毫不犹豫的和安坤摊了牌。 而刚才还虚弱得要昏迷的晋王,此时严肃的坐在床上,听张副官回禀乔安那边的反应。 “乔大人心里倒是明白,收到王爷送过去的东西就已经行动开了。”张副官详细的说了西火那边的情形,表示安坤已经被乔安控制住。而后又问晋王:“杨桃这边,王爷是怎样的打算?乔安对杨大夫是怎样的心,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可千万别弄出什么事来惹乔安急眼。” “你是在教训本王?” 这话一出,张副官吓得立马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属下不敢,属下冒犯王爷请王爷责罚……” “起来吧!”晋王起身亲自扶了张副官起来,叹道:“本王知道你是好心,可做事要记得自己的本分。这是在私下里,本王一句话就能轻饶了你,可若是在外头,当着陛下心腹的面呢?你这样没规矩,只怕就算是本王,也保不住你。” “新皇忌惮本王,恨不得将本王身边可靠的人全都拔除,你自己不收敛,只怕要惹出大|麻烦。” “属下明白了!” 说着话,张副官又要往地上跪。晋王一把扶住他没让他真的跪下去:“好生说话吧。” 让张副官坐好,自己又倒了盏茶仔细喝了,然后又才开口道:“说起来,杨桃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这普天之下,能有福同享的不少,肯有难同当的就寥寥无几了。” 张副官唯唯应诺,没敢就胡乱说话。 晋王看他一眼,也没勉强他。只接着道:“如今这局势,想各自相安是不太可能了。本王一路过来,皇帝派了多少波杀手过来心里比我有数。到了如今这地步,想活命就只能拼一个你死我活。况且他那样的德行,逼得百姓造反也只是早晚的事。可在那之前,本王不仅要韬光养晦,还得要知道那些人能绝对信任,那些人能想法子利用,那些人绝对留不得。” “属下明白了。”张副官看着王爷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乔安有才,也当真忠诚识时务。王爷想用他。可他对杨大夫却都太过儿女情长,在用他之前,咱们得先看看杨桃的心性人品。倘若是不堪大用的,趁早断了念头,也省得出事。” “只说对一半。” 晋王笑眯眯的看着张副官的眼睛,叫他再想:“跟了本王这么多年,心思该再缜密灵透些才对。你再仔细想想,想乔安那样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能说舍就舍弃吗?” “若是杨大夫要当绊脚石,咱们就先替乔大人解决了她?” 话音才刚落地,晋王一巴掌拍在张副官脑门上:“不愧是武将出身,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你要是杀了杨桃,乔安还肯死心塌地的替咱们办事?没养出得力的手下,最后只怕要养出不死不休的仇人。” 张副官面红耳赤的哦一声,求教的看向晋王。 “先前吩咐你办的事情如何了?三天内,人能全部接过来吗?” “已经走到长子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应该能到晋阳。”张副官满肚子疑问,他看了王爷好几眼,终究还是问道:“将杨家和乔家的亲人都接来晋阳,咱们能怎么安排?如今杨桃的态度还不明朗,等他们来了,一堆人在她耳边叨叨,更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那就先不让他们相见。” 张副官应诺,晋王便又吩咐道:“杨桃若是自己能想通,那最好不过。往后的日子凶险,大夫定然能派上用场。可若是想不通,那就按乔安传回来的要求,将他们送去绝对安全的地方。” “杨桃可不是那么好摆布的人,咱们说送走,她能听吗?” “实在不听,那便……”晋王朝张副官比了个砍头的手势,狠道:“做大事不拘小节,她自己要找死,谁能拦得住?何况,路途遥远,真要有个什么损伤,乔安也怪不得本王。” 第二百三十五章:不归路 杨桃的心里很乱,她很想见一见乔安,将心里的所有担忧都说给他听。他若愿意,她陪他上刀山下火海。他若是不愿意,那她大不了就陪着他去死。 可杨桃这里千头万绪,不知所措。举目四望,却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天,结合先前遗留的药方,杨桃终于找到了能替晋王解毒的药方。她在小白鼠身上做了无数次的试验却依旧不太安心,便过来问张副官的意思。 她接近门口,便远远的听见张副官对晋王道:“杨桃心地良善、性子又软,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乱了阵脚。反正杨家和乔家的人明天也就到了。不如,先让她和亲人们商量商量。” 杨家和乔家的人明天就到晋阳了?杨桃眉心微微一皱,脸都沉了下来。 她本人就在这里,却并不知道家里人要被接过来。晋王这样做是打定了主意要拉乔安下水,他要是不答应就要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 “还请杨大夫稍等,属下这就去通报。” 屋里的人听见外头的动静,立马就停了说话。 等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后请杨桃进去,杨桃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杨大夫有事?”张副官开口问她,那神情模样竟看不出来他们先前正在说和杨桃相关的事。 杨桃原本想问杨家和乔家的事情,可一张口却是道:“王爷的解药有眉目了,拿小白鼠试了好多次,没有不好的反应。可那方子毕竟是民妇新写的,没有案例可循,所以来请示王爷,这药……” “端过来吧!” 没等杨桃说完,晋王已经毅然决定:“都拖这么久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张副官震惊的看向王爷,他原想说什么,王爷却抬手阻止了他说话。只坚定的看着杨桃道:“前怕虎后怕狼,那便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既然没有安全的退路,本王自然要放开了手脚搏一搏,万一毒就解了,万一就柳暗花明了呢,你说是不是?” 杨桃知道王爷也在劝她搏一搏,可她心里乱,一时间也给不了具体答案,只敷衍道:“王爷果敢,民妇这就去给王爷熬药。” 等杨桃退出去,张副官紧张的问王爷:“您真要喝杨桃的解药?章大夫的解药不是已经准备出来了?相对来说,他的方子更加可靠。” “我总得让她看见本王的魄力。”王爷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后便没了力气颓然靠在枕头上。 张副官吓得脸色都白了,一边给王爷拍背顺气一边皱眉道:“属下先娶了章大夫的药过来吧。杨大夫那样的人,不会介意什么功劳、苦劳。就算她介意,也不能拿您的身子去满足。” 晋王靠在枕头上缓了好一会儿气,等这一阵压过去了,才对着张副官笑道:“本王用乔安,是因为赏识他,而不是要利用他。杨桃也是有真本事的人,值得本王用心思征服。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本王不愿意伤害谁的性命。” “可……” “没有什么可是!”晋王拍了拍张副官的肩膀,神色肃然道:“在杨桃逼本王对她下杀手之前,本王要尽全力让她看清时局。本王是为了自保,为了天下百姓不被荼毒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就滥杀无辜,那和新皇有什么区别?” 正说着话,杨桃端着药过来了。 门口的侍卫引着她进来,晋王淡淡的瞥了眼托盘中漆黑的药汁,问她:“这个能替本王解毒?” “应该能!” 杨桃话音刚落,晋王端着碗便一口喝了下去,苦得直皱眉头也没有停下来。 这果决震撼到了杨桃。 等空碗从新放回杨桃手中的托盘,她忍不住问他:“王爷就不怕吗?万一民妇有心害你,万一这解药不牢靠,万一这药是要命的毒药……” “本王既然用你,就不会怀疑你。”晋王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认真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万一,太多的变数。本王若是要一一顾忌,那还能成什么事情?找一条自己觉得能走的路,然就认认真真的去走,中间会遇到什么,那便等遇到了再说。中间若丢了性命,那也就丢了。” “丢了性命也不后悔?”杨桃迎视着王爷的目光,好不掩饰自己的质疑:“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再后悔可就没有用处了。” “后悔做什么?”晋王咧唇一笑,很是云淡风轻:“就像你端给我这碗药,我要真因为喝了这碗药丢命难道就得后悔?毒药早就攻入心脉,没有这碗解药,我难道就一定能活下去?” 看杨桃一脸深思,晋王笑着再加一句:“兴许这药就治好我了呢,咱们多往好的方向想一想,这事情是不是就值得做。可若一味的想着坏处,哪件事情又能保险?最关键的,咱们还有退路吗?喝了解药,还有生的希望,若惧怕风险连喝解药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是死路一条。” 张副官适时接话道:“乔安目前的处境也是一样,除了让安坤臣服,再不会有别的生路。” “至少不会连累家人。” “公然违抗圣旨,你还指望不牵连家人?”晋王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杨桃,连唇角的笑都带着的无奈:“更何况你们和太子一系早就结仇,以他们的性格脾气,能不趁机清算?” “所以,王爷将民妇的娘家、婆家人全部接过来是为了保护他们?” “是!” 晋王一点也不好奇杨桃怎么知道了这件事情,更不惊讶她略显责备的语气。就着张副官的手喝了一勺子蜂蜜茶,便又接着道:“也是乔安之前托付给本王的事情,他觉得以如今的时局来看,你们的家人呆在蜀州并不安全。” “乔安托付的?”杨桃仔细回想,想起乔安的确曾经说过蜀州不安全的话。于是叹息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又是安全的呢。” “本王自然能为他们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等明天他们过来,本王便送他们过去。至于你,是要说服乔安追随本王还是和你一起逃跑,本王都没意见。” “王爷愿意送乔安也离开?”杨桃的眼睛亮了起来。在她看来,高官厚禄、富贵滔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幸福、平安的在一起。若是能带着家里所有人避乱世而居,那自然是最好退路。 “可以!”晋王脸上笑眯眯的,眼色却暗淡了下去:“那你,有决定了吗?” 杨桃想说那就带着乔安跑吧。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危难当头,将病重又实力虚空的晋王丢下,自己借着晋王的力量遁世。要真这样做了,杨桃会觉得一辈子良心难安。况且以乔安的脾气,他也绝对做不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情。 晋王若没什么也还好,万一因此出了意外,杨桃和乔安这一辈子都休想良心安稳。 “给乔安送过去吧!”杨桃叹一口气,终究还是跪在了晋王跟前:“民妇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不和乔安分开。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是生是死,求王爷准民妇追随乔安左右。” 走上叛乱这条不归路,打仗肯定跑不了。战场上带着女眷,这…… “你是大夫,乔安在什么时候都需要你。本王和将士们,也离不开你。” 就这样,事情定了下来。 第二天家人抵达,晋王准备了接风宴招待。为了能让他们放开了说话,晋王府所有人都没参加宴会。即便是伺候的丫鬟,也是上了菜就退了出来。 许久不见,又是时局动荡的当下。家人相见都是偷偷抹眼泪。 在路上,晋王的人已经将大体事情都和他们说了。所以现在想见,到没有人问乔安和杨桃的境况。只拉了她的手问:“张副官说晋阳不好久留,和你见上一面就得接着赶路。这意思,是你不跟咱们走?” “乔安还在西火呢,我去哪里?”杨桃回握着娘亲和婆母的手,笑道:“只要你们安全,我和乔安就能安心了。” “我也不走!”站在角落的杨苗突然出声,语调坚定:“我如今也跟着师傅师伯学了些医术,留在西火总能帮上些忙。” 二伯娘却是挤过来把住了杨桃的肩膀,盯着她眼睛着急问道:“听说你找到杨畔了,他人呢?” 这话一问出来,二伯父也殷切的看向杨桃。 “我哥如今帮着乔安布防西火城,虽说没有朝廷任命也没有官位品级,可却是实实在在带兵的军官。” “他身子可好?” “好,比在家的时候健壮,跟小牛犊子似的。” 二伯父一家的表情立马松动下来,他们长出一口气,脸上都带了笑意:“那我们也不走了,畔儿带兵打仗,我们便帮他煮饭洗衣。” “二伯……” “不用劝我们!”二伯父一家都认真的看着杨桃,齐声道:“苟且偷生有什么意思?哪怕是轰轰烈烈去死呢,至少死得不憋屈、窝囊。” 如此,大伯父一家也不肯走了:“我们不会什么,却也有一把子力气。留在这里,烧火打杂总还做得。” 乔家人更不肯走,乔安还留在这里他们怎么可能放心:“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我们一家子都识医懂药,总有用处。” 要求留下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杨桃都不知道该劝谁。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后头没急着露脸的赵郎中、周郎中站了出来。他们看着杨桃道:“你不是说要在西火种药吗?他们留下,正是人手。” 杨桃看向师父,眼中泪光闪烁:她何尝不想亲人都留在身边,可要真动乱起来,那得要命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揭竿而起 不管杨桃怎么求怎么劝,两边的人都铁了心不肯走。哪怕是赵郎中和周师叔都一样,他们不争不辩,只笑眯眯的看着杨桃。 赵郎中更道:“我和你周师叔没有别的本事,想让马儿跑不了还是轻松得很。可若真到了那种地步,岂不是彼此麻烦,那又是何苦呢?” 周师叔直点头:“不是还得在西火种药?撵走了我们,你一个人也成不了事不是?” “可是……” 杨桃话还没有说完,杨老三和乔康成已经站了出来,斩钉截铁的道:“没什么可是,就这么定了。” 想着乔安来西火的时候,曾强行要将她送走的事情,杨桃便明白了大家的心。她想了半晌,后道:“既然大家都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再劝大家了。不过阿爷阿奶既然已经被宁外安排,那大房、二房便得各出一人过去照顾。乔锦还小,也跟着去吧。” 虽然没明说,可大家都知道杨桃的意思:这边凶险,各房总得留下条根。若这边真有个意外,难不成杨家和乔家就此灭门? “也好!”大家商量一阵,最后还是答应下来。谁都没提阿爷阿奶早就去世的事情。 阿爷身子一向不好,经不起路上折腾,得病走了。阿奶郁郁寡欢,快接近晋州的时候突逢排查,逃路的时候,便从马车上摔下去走了。 杨家上下含恨,所以才不肯走,一定要在这边替二老报仇。 当天,杨桃便去回禀了晋王。王爷听罢,沉默半晌,而后才看着杨桃的眼睛问:“可想好了?他们不知道咱们要走怎样的路,你心里可清楚得很。现在不走,只怕往后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想好了!” “那便让张副官安排吧。”晋王叹了口气,喃喃哀叹一句:天家兄弟,竟比不过寻常百姓半分。 杨桃没听清王爷后面说了什么,正准备问,王爷已经从新看着她道:“服了你给的解药,本王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你再帮着看顾两天,若是没有反复便带着大家回西火去吧。” “好!” 当天下午,乔锦等人便被送走。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却是谁都没有告诉。杨桃想问,张副官却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上头是斩草除根的脾性。咱们万一落败,谁能保证能不将那地方说出来?” 既然如此,杨桃也就不问了。 走时,自然又是一番依依不舍。大家伤感一番,只盼着来日重聚。 等再过两天,晋王中的毒清得差不多了,王爷便打发他们上路回西火。走之前特意见了杨桃一面,叮嘱道:“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就是了,打草惊蛇会得不偿失。” “民妇明白!” 第二天早上,晋王府中突然传出晋王疯癫,痴傻的消息,整个王府鸡飞狗跳,闹得左邻右舍都不得安宁。 当天晚上,杨桃便带着家人‘逃’出王府。 紧接着,王府张副官率兵追逃,一直将杨桃等追到西火城附近才无功而返。 没过多久,杨桃为晋王解毒反将王爷治疯的传言便飞得到处都是,连宫里都得了消息。 当时,新皇正贪念美色罢了早朝。消息传进去的时候,美人在怀的新皇立马大笑起来。当即加封怀中美人为‘喜嫔’,连跳两级。 更是喜得眉开眼笑,宣了敦亲王进宫说话。 “陛下信这传言?” “信!”新皇一脸坚定:“是不是姓杨那贱人说不好,可他一定是疯了。你别忘了,他身边很得力的李大夫,可是咱们的人。” 敦亲王点头,却依旧不太放心:“即便是疯了,可万一又治好了呢。” “要让个疯子去死,那不就简单了?”被酒色掏空的皇帝,身子虚浮,眼中却有凶光迸出:“后面的事情,皇叔会安排吧!” 大从新皇登基,整个朝政便大多是敦亲王在处理。新皇有美人在怀,有锦衣玉食,有下人环侍便就知足了。 太后也曾管过,可管不了。 朝中也有官员不满,反对的声音也曾强烈。可谏书刚递上去,责罚立马就下来了。有的官员不堪重辱辞官归乡。可这边前脚刚走,后头立马就换上了敦亲王的亲信。 渐渐的,朝廷中人也看得明白:这天下,早已经是敦亲王的天下。至于新皇,当个富贵闲人养着,也就罢了。 刚正的人受不得这种局势,更是纷纷辞官。 随着安坤的叛变,乔安也了解清楚了朝中局势。这天,安坤奉敦亲王之命要去晋阳看王爷病情,对着乔安叹道:“陛下尚在,我等朝臣难道要效忠一个臣子?王爷要真有心登顶大宝,还是早些起兵的好。等敦亲王将整个朝堂都笼络好了,再要起兵,怕就晚了。” “放心吧,他没那本事笼络住群臣。” 正说着话,杨桃他们已经进了府门。乔安便住了话头,拱手作揖道:“安大人要事在身,下官就不耽误您的行程了。等回了京中,西火的事情还劳烦您代为周全。” “乔大人放心,现如今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两人再客气几句,也就散了。 安坤出府的时候,正好和才下马车的杨桃撞见。乍然见他,杨桃面上还有些尴尬,安坤却还特意过来,朝杨桃拱手道:“昔日我安家侄儿冒犯了夫人,一直没有机会向您道歉。今儿有幸得见,我替侄儿向您赔礼道歉。” 说着话,竟还像模像样的作揖下去,骇得杨桃赶忙侧身避过,不受他的礼。 一旁的乔安赶忙给杨桃使眼色,要她说几句场面话。安坤这样的人心思重,他有致命的把柄在乔安手里捏着,自然怕有人在背后使绊子。所以,走之前,一定要杨桃释怀。 杨桃便遂了他的意,客客气气的说了几句自责的场面话。 等安坤心满意足的出城,杨桃才忍不住叹道:“他若是真的觉得我们无辜也就罢了,可他明明在心里将我们恨得咬牙切齿,面上竟能和善成这番样子。这样的人,我总觉得害怕。” “在他们眼里,什么都及不上利益重要。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乔安安慰了杨桃两句,便忙着侍奉长辈。 杨桃独自看着安坤远走的车架,心里忍不住怅然。 和这样的人为伍,总觉得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热热闹闹张罗完家人的住宿,杨桃和乔安才得空好生说话。 问罢晋王那边的情况,乔安忍不住叹道:“王爷受委屈了,只不知这样的委屈还要受到什么时候。” 杨桃回答不了乔安,只拱进他怀里,使劲搂着他腰身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去发愁那些没办法的事情,还不如想想目前能做什么。” “我明白!” 乔安也紧搂着杨桃的腰,当初意气风发中状元,从不曾知道竟会走到这个地步。早知如此,还不如守着梁县的药铺子呢。 “大当家他们呢?”杨桃想起还没见到杨畔和罗娘,不禁问道:“满县城都在传你发威斩杀贼人,难道……” “我若真肯做那样的事情,又何必费心威逼安坤?”乔安叹道:“说起来,大当家也算不上恶人。他不服气我胜之不武,后头和我比武的时候却也只点到即止,没有趁机下黑手。等我将安坤降服,他便也没什么不服气的了。” “那他们人呢?” “西火是呆不成了。”说起这个,乔安脸上隐晦不定,顿了半晌才又接着道:“我给了他六千将士,让他自己选对方占山为王。西火区区县城,养兵有定制,既然他觉得山上舒坦,那边随他吧。” “罗娘也跟着走了?” “走了!” 这个话题实在沉重,乔安不想细说,便拢着杨桃说别的。饮食起居,趣事笑话,两人也能着笑上两声。 之后的日子倒也太平,乔安有条不紊的处理政事。杨桃带着周师叔等人在各处种药。杨翠和张等对药一窍不通,闲着无事便又着手做腌菜。 这边的冬天长,腌菜其实很有市场。再往西走便是草原,那里一入冬更没有什么鲜蔬。这边的饮食虽然和蜀州天差地别,可对酸甜还是很喜欢。只要不放辣椒,兴许也有市场。 如此,杨、乔两家又把在蜀州的老行当做了起来。 一切都平平稳稳,只是有一大批铁匠不声不响的进了西火城,没日没夜的叮当打着铁器。 也不知道安坤在京城怎么周旋的,自打他离开西火京中便很少再有为难。可看京城往晋阳派的太医、宫人一趟接着一趟,也能知道上面对这边并没有十分放心。 按照敦亲王的脾气,自然不肯放任乔安逍遥,更不肯让晋王还有命活在世上。 可好好的朝堂突然就乱了,他们根本抽不开手和这边为难。 自从新皇破格将一个美人封为喜嫔,前朝后宫就乱了套。后宫的女人闹得皇帝脑仁疼,前朝抗议的奏章雪片似的往敦亲王面前递。 还没等敦亲王将前头的大臣摆布好,新皇直接斩首了五名上书的重臣。这下,举朝震惊,人人愤慨。 偏生南方在这时遇水患,名不聊生。可皇帝竟拒不开国库赈灾。一时间,各地百姓被逼得揭竿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百三十七章:避子 南方大乱,朝廷再不能不管。 敦亲王和新皇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矛盾,敦亲王雷厉风行一边赈灾一边派兵镇压乱民。皇帝自然是不满意的,他成天对着敦亲王横眉冷眼,可敦亲王根本不拿他的话当回事。 渐渐的,皇帝和敦亲王就生了嫌隙。等他想重新号令群臣、张罗事宜的时候,竟发现身边大多的人都已经在对他阳奉阴违。 不仅如此,就连身边宠信的女人,大多都更听敦亲王的话。 到了这种时候,一直沉迷美色的新皇帝才终于慌了。 他开始想自己的处境、自己的退路,等终于想明白便着手和敦亲王抗争。毕竟时日还浅,敦亲王没有完全成气候,而新皇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而屹立不倒,自然也有他过人的地方。 南方的暴乱还没平息,朝廷有起了大波澜。 这时候,安坤便给晋王和乔安分别传信,要他们组织人手,联合江南乱民造反。言道:“我安家掌兵七万,但凡你们能凑齐五万大军,里应外合必有胜算。况且朝廷打乱,出兵勤王也是师出有名。” 乔安刚得了信,晋王身边的张副官就亲自来了。 没等说客套话,开门见山问:“乔大人手下能调出多少兵马?” 乔安认真的看着张副官,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王爷觉得现在是出兵的时机?” 张副官也不回答乔安,只认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地位悬殊,乔安也不好和张副官闹得不愉快,便率先道:“调空整个西火城能拿出来两万兵马,军饷粮食却是没有多少。西火往常的情况,王爷心里最是有数,前次遇到瘟疫还是靠着周边城市接济才度过了难关。” “那乔大人觉得现在是时机吗?”张副官端起茶盏喝茶,笑悠悠的道:“安坤投靠咱们不过数月,还都是靠不住的人品心性,出兵造反便有柒万大军是他的人。败了,也就不说了,可若是得胜了呢?” 若是得胜,晋王的境遇只怕要比现在还不如。 这一点乔安早就想到了,他觉得现在不是战机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王爷让属下过来一趟,亲问你的兵力财力,不过是让你看清楚咱们的实力,现在的境况。记住了,还不是时机。” “下官明白!” “京中派来试探王爷的人一波接一波的不断头,想来京中对这边还没有放心。既然那边不放心,咱们的举动就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偷摸做点小动作也就罢了。若当真举兵叛乱,只怕人手还没集结完毕,镇压咱们的大军就已经开拔了。” “请王爷放心,下官一切听王爷号令,决不会轻举妄动。” 听说张副官来了,杨桃原本想过来关心下王爷的病情。可在窗下无意间听见了这样一番话,便不好再进去,只闷闷的退开了。 等张副官离开,乔安处理完公事疲惫的窝在太师椅里发愁,杨桃才试探着问:“因着瘟疫,山寨后山那片地早成了禁区。寻常不会有人出入,在那里打铁倒是隐秘。可朝廷若还死死盯着晋王,咱们这边早晚也要引人注意。若是铁矿和兵器的事情暴露……” 乔安拉着杨桃的手捏了捏,又空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上下周旋,他是真有些累了。 杨桃体谅他忙碌,抽回手走到背后去提他捏肩,按着穴位游走几圈,乔安身上的疲倦倒消散了不少。 “害怕吗?”他捏住杨桃帮他揉肩的手,微闭着眼睛接着道:“那一天迟早要来,到那时候,可能连我都没办法顾及你。” 怎么能不怕呢?她不过小乡村长成的乡野姑娘,平生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家庭和睦、小日子枕蒸蒸日上。 如今轮到她当刁民、乱民搅风搅雨,又岂是一个怕字就能将心中感情说完? 好在她心里所有的顾忌都不及乔安对她来得重要。所以,只要有乔安在,她的心就能安稳。 杨桃微笑着摇了摇头,想着自己站在乔安身后他根本看不见,又赶紧出声道:“到了这个时候,怕有什么用?我既然选择了和你在一起,刀山火海我总是也要陪着你。” 乔安心下内疚,他捏着杨桃的手,好半天才平稳了嗓中干涩,拍着杨桃的手道:“委屈你了!” 杨桃便转过来往乔安怀里拱,一边拱一边使坏的呵他痒痒,撒娇道:“既然知道我委屈,那要怎么补偿?” “你想要怎样的补偿?”娇娇软软的人儿往怀里一钻,乔安的心就满了。等那双油滑的手钻进衣裳,正当盛年的乔安连呼吸都粗重了。 自从安坤抵达西火,小两口便因为各种琐事聚少离多,分别数月没有亲近。今儿这番闹腾,自然有一番春光旖旎。 云罢雨收之后,乔安将杨桃楼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道:“算着日子,你这两天该容易受孕。可目前这形势……明儿个,给自己配贴药吧。” 杨桃摸着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沉重的点了点头。而后背过身去,无论乔安怎么哄都不肯转身看他。 “杨桃……” “你别说话!”杨桃突然转身过来,一头撞进他胸膛将脸埋了起来:“大道理我都知道,形势局势我也明白。我知道这时候要真有个孩子,对谁都不好。我什么都知道,可心里还是会难过。咱们成亲三年,阿姐和大嫂的孩子都能快上蒙学了。我们都身体康健,怎么就总不能有孩子?” 乔安温柔的拍着杨桃光滑的背,他想劝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着手。 若是不懂道理,他可以教,若是有了误会,他可以解释;即便有了隔阂,他也能很想法子冰释前嫌。 可这是女儿家的小性儿,是拿事实无可奈何的小情绪。这种情绪连他自己都有,他又能怎样开解杨桃? “等一等吧,等天下大定便就好了。”乔安叹息一声,在杨桃额上印下一吻,许诺到:“等大局定下,我便随你回蜀州经营药馆。咱们生一群孩子,我教孩子们读书认字,你教孩子们行医认药,你说好不好?” 杨桃想到伤心处正大滴大滴的掉泪,突然听见乔安这话,吃惊得眼泪都忘记掉了,只抬头怔楞的看着乔安的眼睛:“若真成了事,你便是之功,到时候封王拜相……” “你在乎吗?” 杨桃摇头!以往不经事,总觉得当官的高人一等,便是提起他们的名讳都带着敬仰的心态。可当真在官场上见识一番,才知道如今的官场是多么的凶险。 她不求大富大贵,不求紫蟒加身、荣光千里。她只想守着亲人、爱人,凭着自己的双手安安分分、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我也不在乎!”乔安紧了紧搂着杨桃的手,剥削的唇勾出一个温暖的笑:“我的理想,从来都不在家国天下。年少时,用功读书是想看爹娘骄傲的目光;后来考功名,先是想为家里争口气,后来是被阿爹和安家逼得没法子。”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乔安便笑了:“起初的理想是能娶你为妻;后来是想让你妻凭夫贵,当这天下少有的尊贵女人。到现在,只想着天下太平,咱们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儿女成群。” 这普天下的男人,哪一个没幻想过自己是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乔安说自己的抱负全在儿女情长上,杨桃虽然爱听,却也知道那是为了哄她开心的话,当不得真。 “那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回蜀州。”不管乔安是不是哄人的,杨桃心里的委屈和苦楚都因为他这一席话散了个干净。 第二天一早,没等乔安提醒,杨桃便给自己配了避子的汤药。王婶进厨房撞见杨桃熬药,当即就变了脸色:“这怎么回事?” 杨桃尴尬得手足无措,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顾虑。王婶听着听着眼泪就掉出来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早知道今日,当初考什么功名,就在蜀州守着咱家那铺子,日子不也过得?” 杨桃又紧着去劝婆母。好在王婶并不是好矫情的人,发泄两句之后便反过来的安慰杨桃:“你们都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机会。” 话是这样说,大家心里到底惆怅。可大家都没就这事在说什么,只是做事越发勤快,对手里的事情更家上心。他们心里都憋着劲,想紧着挣出来银子,紧着筹备好军饷,到时候背水一战,也好有个结果有个解脱。 南方的叛乱持续了三年,到第四年的时候终于是平息了下来。 这几年里,新皇和敦亲王角逐较劲各有输赢。如今的朝廷竟是分裂成两个帮派,大臣们大多的心思都用在排除异己、争名夺利之上,朝政简直不堪入目。 也因为新皇和敦亲王的内斗,谁都没有余力来关注依旧在晋阳城的痴傻王爷。也就这三年时间,无论是王爷还是西火城,都得到了休养生息、发扬壮大。 于是,今年中秋节赏月,晋王突然从高凳上跌下来之后,非但没出意外,疯病反而好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谋反 消息传回京城,新皇一阵心慌,立马宣了太医过来问话:“那疯病竟然还能好吗?当年你们给的方子,可是说万无一失。” 那药方自然是万无一失的,中了那种毒,寿数都要受影响,更别想恢复心智。可如今晋王不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已经好了疯病。 大夫们猜到唯一的可能就是晋王从不曾中过那毒,也或者毒药还没成气候就已经被人解了。 着这样的话哪个要脑袋的敢说?三年多了,从京城派了多少人去‘伺候’王爷,竟没有一人发现异常? 这样追究起来,太医院的罪过也就大了。 加上安坤从中周旋,太医院对着皇帝,竟变成了这样的说辞:“兴许是回光返照呢?但凡人走到尽头,弥留之际总是格外正常、格外精神。晋王病了这么多年,只怕是气数要尽了。” 皇帝就是再傻,这话也骗不过他。 他狠狠的瞪着跪在跟前的医正,冷不丁一脚就踹了上去:“寡人看你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医正吓得只哆嗦,他了解皇帝的脾气,连忙卑躬屈膝的磕头求饶,同时进言道:“微臣愿往晋阳走一趟,替陛下关照晋王身子。” “就凭你,还有机会给他下不干净的东西?” “微臣过去,晋王那边的人自然要千防万防。可微臣根本不需要对晋王动手脚,只要他曾经当真中过咱们的毒,微臣几句话就能让王爷旧病复发的。” 医正信誓旦旦,疲于应付敦亲王的新皇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收拾晋王,竟也荒唐的点头答应了:“你尽快启程,若传不回好消息,你便也用不着再回来了。” 医正这一去,也当真再没回来。 晋王宣了心腹议事,淡漠的挑了眉头笑道:“本王痊愈,对当今算得上是挑衅。可这样的消息传回去,也不过是从新派个太医来下毒,看来京中的形势对新皇实在不利。” “如此一来,派兵勤王算得上名正言顺!” 晋王满含深意一笑,并不搭话,偏凯话题问乔安西火的经济状况。 这三年来,杨翠将腌菜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没有了辣椒改良了味道,不仅打开了周边百姓的钱袋子,更远销鞑靼,创收不少。 杨桃的药材也种得很有起色,党参名贵,这些年往全国各地销售,早就做出了势力和名气。 再加上乔安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本土原有经济繁茂。乔安此时汇报起来,当真,自己都能觉得自豪。 “西火的库房里,每年都能进二三百万两纹银,到如今,拿个千把万两银子出来完全没问题。” 再说军资:“明面上的护城队伍依旧只有两万,毕竟定制摆在那里。可大当家这些年在外头小有成就,多了不敢说,五六万的人该不在话下。西火这边铁矿丰富,近几年的日夜不停的打造,已经有二十来万件可用兵器。” 这个数字在场的人几乎都被震住,就连前一阵还秘密去查看过的晋王都很不太敢相信,不自觉问道:“当真有那么多?” “属下不敢胡言!”乔安郑重作揖,再次强调:“物件都妥善保管在地下库房,随时欢迎王爷检阅。” 再一合计别处的兵力、财力以及粮草,也是处处满意。 “王爷,咱们都只等你一声令下了!” 王爷细数着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心里也是熨帖。他筹谋了这么久,大家跟着他豁出性命准备了这么久,临到要动真格了,晋王却是长叹一声。 “战事一旦开启,便是血流成河,不到将对方赶尽杀绝绝不可能罢休。”他看着在场的各位,眼中全是不忍:“不管皇帝和敦亲王闹得多僵,至少如今算得上天下太平。咱们一旦挑起战事,那可就成了天下的罪人。哪怕最后得了这天下,老百姓也一样要在背后戳本王的脊梁骨。” “那难道就这么罢手?”有脾气急的官员站了出来,当场就黑了脸色:“咱们如今有的,陛下能容得下哪一样?他现在是无暇顾及这边,没有余力和咱们计较。可若等他和敦亲王分出胜负,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以咱们目前的实力,朝廷想要将晋州当软柿子捏也不太可能。” 晋王原本还有些犹豫,毕竟这么多年的心血,毕竟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充满了诱惑。可他终究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搭上全天下百姓的幸福。 “既然本王的病已经好了,那从现在开始,整个晋州的城防、边防就都要从新布置起来。”王爷拿了城防布置图出来,亲自一处处交代。 遇月说道后头,他便越笃定自己的想法,斩钉截铁道:“照咱们如今的兵力,朝廷轻易也没法子拿咱们如何。若真有个万一,咱们就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只要陛下不欺人太甚,咱们就岁岁纳贡,和京都相安无事。” 自然也有人有意见,可王爷心意已决,大家心里就是有怨气,也只能按下来。 杨桃听了这个决定心里却欢喜得很。 当天晚上,她亲自下厨房做了好几个乔安喜欢的小菜,自己起兴和乔安连喝了好几杯。 喝道高兴处,杨桃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乔安,娇憨的问道:“短时间内,皇帝还不至于就要派兵攻打晋州。照目前的形势,咱们少说还能再安稳个三五年吧?” 乔安笑眯眯的往杨桃盘子里夹一筷子嫩笋,肯定的点了点头:“只要陛下不是想鱼死网破,以晋州目前的实力,相安个一二十年也不是很难。” “那咱们能将几个弟弟接回来了吗?一别三年,再见怕都要不认识了!” 想着依旧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的亲人,杨桃泪光闪闪,她情难自禁的紧捏着乔安的手,哽咽道:“阿爷阿奶已经没了,这……” “大好的日子,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乔安伸手替她擦干眼泪,笑道:“明儿个我就求张副官去接人,苦了这么久,咱们的日子也该安稳下来了。” 杨桃也不想哭哭啼啼的惹人难受,紧着便收了心思,跟着乔安重新推杯换盏。 那天晚上,两人都喝得微醺。却并不影响床笫之间的恩爱缱绻。 行自酣畅淋漓时,乔安伏在杨桃耳边,动情的说:“从明儿个起停了药吧,为我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彼时,杨桃都顾不得羞,一双眼睛竟含了热泪,咬着乔安的肩膀才至于哭出声来。 “还有余力想别的事情,夫人是嫌我不够尽力?”乔安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可一切艰难不都是过去吗?如今摆在面前的太平日子,再想那些让人伤心的做什么? 他再次发动进攻,直叫杨桃连连求饶,再无余力去想旁的。 第二天停药,小妇人看王婶对她上下打量,经不住就红了脸。 “不吃这药了?”王婶眉开眼笑,搂着杨桃一阵亲昵:“可遂了我的愿了,盼着你给我们乔家生个孙子,可将头发都盼白了。” “是媳妇儿不孝!”想着当初吃避子药的心酸无奈,杨桃此时鼻头都跟着发酸。可当着王婶的面不好掉眼泪,紧着便又笑道:“不过现在好了,咱们终于能好生过安稳日子了。” 王婶等对晋王的决定还不是很清楚,听得杨桃这样说难免有些不明所以。 杨桃赶着细致的和王婶说了一遍,歉疚道:“昨晚就传回来的消息,可那时候天已经晚了。为怕打搅大家休息,便没立马告诉大家。” 这样的好消息传来,哪里还有人怪杨桃说晚了。 王婶欢喜得一把将杨桃按在怀里,当即眼泪就下来了:“当真不用再打仗了,咱们的日子从此太平了?” 杨桃点头,语气中全是欣慰:“王爷亲口下的决定,不可能朝令夕改。咱们除了一时回不去蜀州,在这西火城却足能够过几年安稳日子。” “那若是皇帝调任乔安去别的地方呢?他是皇帝,乔安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能!” 这个字,杨桃说得斩钉截铁。她高昂着头,认真看着王婶眼睛,骄傲的道:“晋州那二十多万将士可不是虚设。咱们如今兵强马壮、军饷充足。就是真要往京都打也未必就没有胜算。陛下若要强逼,也得先掂量掂量轻重。” “晋王是要自立为国?”王婶有些吓着了。 “晋王是先皇御封的王爷,是先帝御封的晋州之王。他统管这边的一切本来就名正言顺,咱们岁岁纳贡,也说不上是背叛朝廷。只是不许朝廷染指这边的人事、治安罢了!” “这上面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明白。只要能天下太平就万事大吉!”王婶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大家,并不和杨桃再多纠缠。 等大家都欢喜得大肆庆祝,等着亲人归来一起过好日子。京中却出了大事——敦亲王斩杀新皇,自立为王! 这,当真是明晃晃的谋反! 晋王便再要顾忌天下百姓,也容不得自家皇位旁落。当即下令,出兵亲王! 第二百三十九章:失误 消息传到西火的时候,杨桃正在县衙摆酒席庆祝太平。 晋王的近身侍卫带乔安火速去晋王府商量对策,杨桃情急,一把抓住那侍卫问:“突然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大事?” 侍卫怕引起恐慌,为难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乔安拉了那侍卫去一边说话,才说了没两句,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几变。等听到最后,神色再也轻松不起来。 “这位兄台先等等,我和内人先交代两句。” 乔安顾不上侍卫的反应,拉了紧张等在一旁的杨桃去一边,避过众人道:“要打仗了!” 杨桃吓得不轻,正要询问缘由,乔安抢先摇头道:“时间紧急我不能和你详说具体情况,京中传回来的消息是新皇已经遇害,可到底还有没有命在谁都说不清。晋王便是再能忍气吞声,也容不得亲族谋逆。” 杨桃听得心都凉了,皱着眉头道:“不是都决定了偏安一隅?咱们这边兵强马壮,管他京城谁当皇帝做什么?这一打出去,可就再也回不了头!” “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乔安拍了拍杨桃的肩,示意她先冷静下来:“早就回不了头了。就算偏安,最多也就十多年光景。” 还想要再解释,侍卫已经上前来催:“王爷和一众大人都在王府等着,情况紧急还请乔大人莫要耽搁。” 乔安点头示意知道了,又紧着拉了杨桃的手道:“旁的也不用多想,安心在家等我回来。我若是一时回不来,切记要看好地下库房。” 等杨桃点头,乔安便匆匆走了。 满屋子的人都过来打听发生了什么,都是至亲的人,杨桃也不瞒着,将自己知道的全数告诉了大家。 而后道:“虽说事发突然,但咱们这边也不能乱。撤了酒席,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满屋子的人都在等着过好日子,在等自己的亲人回来团聚。突然又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少不得哗然、吵闹。 杨桃被七嘴八舌的众人的围在中间,乔康成和杨老三好容易才拦开众人将杨桃拉出来。 眼看着一帮妇人还要追过来问,乔康成直接拍了桌子:“都乱什么乱,你等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会有这天还是如何?没有人盼着打仗,可旁人都谋权篡位了,晋王还能忍得?咱们的老祖宗都被人害死逼死了,咱们还能忍得?” 杨家二老才走三年,当初那种痛那种恨依旧刻骨铭心。现在乔康成再提起来,杨家众人便都沉默下来。 “没实力也就算了,既然现在兵强马壮,做什么要由着人欺辱?今天,晋王能名正言顺的起兵而不起,那往后别人对他出兵便是名正言顺!” 乔康成拍得有些手疼,说着话偷偷揉了揉手心,而后又接着道:“偏安一隅,谁能容得下晋王拥兵自重偏安一隅?拖拖拉拉等着别人来找咱们清算,还不如现在就有个结果!” “自身没有能力也就罢了,总不能为了报仇搭上全家老小。可如今这形势,分明不是以卵击石。这么好的时机,难道不斩杀了逆贼替父母、祖宗报仇?” 晋王虽说一早就将杨家和乔家的亲属都接了过来,可他们祖祖辈辈在蜀州生活,族人不少,亲友更是数不胜数。晋王便是有心,也根本顾不过来。 等他们在西火安稳下来,蜀州那边就陆续有消息传来:新皇新派遣到蜀州的官员,想尽了名头折磨和杨家、乔家相关的人员。先前求救的书信还往来不断,到了后头,许久也不见有信过来。一年前收到最后一封书信,却是族人直言因为他们家破人亡,几乎灭族,更直言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以往总以为是新皇残暴,如今看来却是敦亲王从中作梗。 “自从新皇登基,倒霉的可不光是咱们杨、乔两家。这些年来,百姓被逼得四处暴乱。咱们跟着王爷重肃国威、民风也是分内之事!” 这些年,大家抛家舍业的在异乡生活,心里也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再被这些话勾出心火,血便跟着滚热起来:“打就打,大不了就是豁出去一条命。男子汉大丈夫,躲在这里苟且偷生算怎么个意思?” 这边算得上群情激奋,晋王府那边是更加的热血沸腾。 他们在一起商量了很久,大到点兵派将,小到讨伐文书的写法,一应商量妥当,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等乔安回到西火,头一件事便是和秦将军交接兵器,军饷。紧接着又将手下的所有官员召集在书房商讨出征的事情。 等最后得出结论,天都快要亮了。 杨桃歪在床头一直没睡,乔安一进门她便紧张的坐直了身子:“守城的人员定下来了吗?” “定了!”乔安疲惫得很,蹬掉脚上的鞋就要往床上歪:“让我歇会儿,天亮就该点兵往潞安府去。” “你带兵?”杨桃原本在帮着乔安宽衣,闻言手上就顿住了:“你是文官,哪里就轮得到你上阵杀敌?” “晋王这边统共才有多少官员?我乔安虽不是武状元出身,可和大当家一战也有了些经验,在要说伸手,我也不比多少武将差。” 杨桃有片刻愣神,乔安等了片刻等不到她接着宽衣,便拿开她的手自己开始解盘扣:“西火是兵器粮草的来源地,定然是重兵把守。你们留在这里,我能放心!” 他知道自己出征杨桃肯定会担心会伤心,他怕杨桃的眼泪,更怕最后争执不下伤了杨桃的心。索性,背过身去睡觉,不听不看心里也能好受些:“国难当头,我总不能因为贪生怕死就不为国出力。” 杨桃自己愣了许久,而后默默的躺在了乔安身边。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乔安的后背上,缓慢又坚定的道:“我要和你一起去!打仗就免不了死伤,到时候会需要大夫。” “早就征集够了大夫,用不着你一个女人逞能!”乔安突然坐起身来,严厉的瞪着杨桃道:“替我守好西火,守好咱们的家。” “你在哪里,咱们的家才在哪里。”杨桃迎视着乔安的目光,态度坚决:“晋王早就答应过我,若真有这一天,准我随军。你若铁了心不带我去,我也有法子去追。你的队伍里不要我,总有缺大夫的队伍欢迎我。” “杨桃!” 一声爆喝震得杨桃心都发颤,可她依旧梗着脖子倔强的坚持:“若不能守着你,至少让我和你做相同的事。若是不然,我就是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乔安长叹一声,眼眶一酸,将杨桃紧紧搂在怀里。 关于怎么面对危险这个话题,杨桃和乔安已经讨论了无数次。既然彼此都了解彼此的想法,再争论,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决定了?”乔安将杨桃紧紧抱在怀里,鼓了好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跟我去军营,吃苦受累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生活不方便。一军营男人,吃穿住行都不稳妥,更没人能顾得上来你。” “我不怕!”杨桃轻推开乔安,离开一些后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只要知道你在身边,我心里就能安稳。至于生活不方便,行军打仗又不是去享福,我心里有数。” “那便好生歇着吧,明儿一早启程。” 杨桃这才搂着乔安的脖子笑了起来:“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杨桃和乔安便收拾停当点兵出发。留守西火城的杨、乔两家亲属来送,看见杨桃高坐马背之上都是吃惊。 叶氏当即就白了脸色,失态道:“打仗岂是儿戏,你给我回来!” 没等杨桃说话,脸色也是跟着发白的杨老三便扯了叶氏的手,道:“桃儿是大夫,乔安用得上她。能为她阿爷阿奶报仇出份力是桃儿的造化,你别添乱。” 王婶看着神色坚毅的杨桃,心里也跟着发紧。她紧紧拉着乔康成的手,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放心,乔安会保护好她!” 不管这里的人赞不赞同杨桃跟着乔安上战场,既然杨桃已经决定,事情就没有再转圜的余地。 没多久,大军运送着物资开拔。杨桃在马背上回身朝大家挥手:“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决不食言!” 行军的路比想象中艰苦,她寻常很少骑马。先前坐在马背上还好,如今马一跑起来,她根本就驾驭不住。 走了还没多远,杨桃就数次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乔安看不过眼,喝令她坐到了运货车上去。 这一路,除了杨桃不会骑马闹出两场笑话,别的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一路平平稳稳到了潞安府。 之后晋王亲自坐镇,一路往北进攻。 新皇登基之后,所作所为非但不得人心还寒了百姓的心。晋王在勤政爱民的事迹倒在周围流传广泛。 所以,晋王一路往北走,往往还没正经打仗,对方就已经打开城门迎他入内。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很轻松就拿下了七八座城池。一直打到保定府,才真正和朝廷军较量。 保定是京师的南大门,只要将它攻克下来,要入京师便如探囊取物。晋王不敢掉以轻心,才刚篡夺了皇位的敦亲王更是重视得很。 两方大军对峙,原本是势均力敌的场面。可晋王一次决策失误,竟被对方击得连连败退。而乔安所在的左翼军,竟被对方全数擒拿…… 正在后方治疗伤员的杨桃得了消息,一根银针错手就扎在了自己身上…… 第二百四十章:死有何惧 杨桃停了好久,回过神来之后心间骤疼,几乎无法呼吸。 “你轻点啊杨大夫!”伤员被杨桃捏住了伤口,疼得额上直冒冷汗。杨桃急忙放开他,歉意得直道歉。 别的大夫见得情形不对,赶忙过来接了杨桃的活儿,劝她:“先回去歇会儿吧,出了那么大的事,大家都能体谅。” 杨桃身上抖得厉害,也实在没法子再干活。只匆匆朝对方福身行了一礼,便匆匆回了住处。 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杨桃又怎样歇得住?想着乔安可能面对的一切,想着乔安或许都已经不在人士,她身上直发软,泪却一颗都掉不出来。 “说好要平安回来的,你亲口说的,怎么可以食言?”想着当初他送自己来晋王营地时说的话,杨桃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你要真有个三场两短,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想着以前种种,她终于哭了出来。 这一哭,便是大半个时辰。等她终于哭累了,天都快黑了。 前线受伤的战士一个个往后面抬,有限的几个大夫已经是忙不过来。乱哄哄的场景中有人在问:“杨大夫呢,这么要紧的时候她躲去哪里了?” 说着话,便有人要来踹杨桃的门。可刚到门口便被人拉住了,叹息着劝道:“左翼军几乎全军覆没,幸存的将士无一不被俘虏。这种时候,杨大夫只怕要想着替乔大人殉情了,哪还有心情诊治伤员?” “只要还没死,那就得治。”对方显然不服气,提高了嗓门喊道:“打仗哪能没有死伤,总不见得乔大人出了事,旁的将士们就都该死吧!她杨大夫只要还是大夫,就得救死扶伤。” “你这不是不讲理吗?” “命都快没了,还讲什么理?我就不信乔大人地下有知,肯看着杨大夫对兄弟们见死不救!” 那人说完就要踹门,可他才刚抬起腿,门已经从里面开了。杨桃背着药箱,顶着哭红的眼圈站在了门前:“走吧!” 看着杨桃憔悴得纸人一般,先前还底气十足的士兵瞬间也是不忍。 他朝杨桃拱手作揖,无奈道:“不是在下不近人情,实在是……” “救人如救火,我心里明白。”杨桃摆手让他下去,自己匆匆往伤员地而去:“你去忙吧,该做什么我自己有分寸。” 当杨桃再次出现在伤员地的时候,知情的大夫都很有些吃惊。可伤员实在太多,大家实在没余力顾及杨桃的心情,紧着抓了她就分派了活计。 连着三天连轴转,好多大夫都轮着休息过了,可杨桃却好像不知道疲倦,没日没夜,废寝忘食。 起初大家也不觉得什么,到后来伤员少些,杨桃还是没日没夜不知休息,大家才回过味儿来——她这是伤痛过度,不敢停下来。只怕一停下来,她也就没办法活了。 也有人劝过她,要她看在家人殷切盼着她平安归来的份上,顾惜些自己的身体。 每当这种时候,杨桃便憨厚一笑,让对方安心:“我知道分寸,一会儿就去歇着。” 可是没多久,杨桃便晕倒在了伤员营! 这一晕,便是两天。 杨桃再醒来的时候,张副官正坐在她床前。将她睁开眼睛,顿时松了口气:“你昏迷了两天,王爷便担忧了两天。如今醒了,可再不敢胡闹了。” 杨桃初初醒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迷茫的看着张副官的眼睛,迷茫的问:“两天?” 还没等张副官回答,所有回忆便扑面而来。一瞬间,杨桃的表情僵硬起来:“乔安,当真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杨桃渴盼的眼神,张副官喉头发紧,终究说不出令人心碎的话,只偏头避开杨桃的眼睛道:“到目前也没找到乔大人的尸体,以大人的聪明才智,应该还有生机。” 若真有生机,你又怎么会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 “你先安心养病,王爷已经着手安排,一定会尽快攻克保定府,将被咱们被抓的兄弟全数救出来。” 杨桃敷衍的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张副官自己也知道这安慰人的话没有一点说服力,他尴尬的咳嗽两声,停了半晌后才转入正题:“在过两天从西火运过来的物资也该到了,你这两天准备下,到时候就跟着他们回西火去吧。” “回西火?”杨桃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张副官道:“为什么要送我回去?每天从战场上送下来多少伤兵,现在正是缺大夫的时候。” “王爷也是为你着想,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养病比较妥当。”张副官小心的看了眼杨桃的脸色,小心的措辞道:“你家里传信过来,你娘亲担心你的安危,忧思成疾。不巧乔安又出了这样的事,王爷体恤,想让你回去看顾着家里人。” 听着母亲生病,杨桃又是一阵恍惚。 张副官瞪了半晌也没等来杨桃回话,便叹道:“两天后便该到了,你先准备着。想回左翼营以往的驻扎地去看看也成,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安排。这两天,你便好生养着,到时候旅途奔波别身子吃不消。” 孤男寡女的,张副官不好久留说完便要退出去。 在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杨桃终于回过神来,斩钉截铁的道:“烦你回禀王爷,民妇谢过他的好意,可民妇不走!” “为什么?”这个答案,张副官却很是意外。战乱当头,好些将士都当了逃兵。杨桃有机会全身而退,竟说不走? “因为我是个大夫,因为这里需要我!”杨桃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伸手拎了药箱背在身上:“乔安走了,可乔安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他做不了没关系,我还在呢!” 说起乔安,杨桃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可她挺直了脊梁,没让眼泪流下来一滴。 “张大人回去吧,除非战争结束,要么我绝不会走。” “你这又是何苦?”张副官和乔安素有交情,他比谁都清楚杨桃在乔安心中分量。如今乔安凶多吉少,他怎么忍心杨桃一介女流还在外犯险? 杨桃却没心思和张副官解释更多,她背着药箱颤巍巍出去,只坚定的留下一句话道:“我绝对是不会走,王爷若当真体恤便别逼我。乔安已经没了,行医救人便是我最后的寄托和依靠了。若连这个都不让我做,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爷的意思,西火那边乱不得。” “乱不了!”旁的杨桃并不清楚,这一点却明白得很:“有师爷坐镇,周侍卫辅佐,再有杨、乔两家人忠心帮衬,西火绝对不会乱。” 不想再听更多劝她的话,杨桃将张副官扔在当下,自己背着药箱匆忙走了。 她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脸色虽还苍白却挺直了脊梁,好像泰山压下来也没办法将她压垮一样。 王爷听了张副官回的话,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随了她的心愿:“想留便让她留下吧,乔安不在了,你多照看着她些,别让人平白欺负了她。” 这次病后,杨桃也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救治病人虽依旧全力以赴,可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半点不让人为她操心。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见杨桃除了笑得少些别的都正常,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天早上,天才蒙蒙亮,营地门口突然吵闹起来。杨桃穿了衣裳出去看,才走到门口便听见有士兵嚷道:“抓到了,抓到了,奸细抓到了。” “奸细?”杨桃心下狐疑:“哪个奸细能笨到从大门过来?这不找死么!” 也不是什么心思牵引着她,寻常不爱看热闹杨桃一个劲的往营地门口去。 当她听见有士兵嘲笑那奸细说是自己人的时候,她心里砰砰直跳,下意识拉了那士兵问道:“抓到的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就认定了是奸细?” “穿着破烂还挂着对面军营腰牌的一个男人,嘴里还嚷着自己是左翼军副将。左翼军哪里还有人在,他便是撒谎也不找个靠谱撒。” 也不知道是左翼军这三个字刺激到了杨桃还是怎么回事,她当即就激动起来,拉着士兵的手臂急道:“那人呢?人去了哪里?” 这态度闹得士兵发懵,呆呆的回道:“押到牢房去审了,若是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只怕当即就斩了。如今这关键时期……” 杨桃没顾上听士兵后头说了什么,她着急的往牢房跑去。 等到了牢房门口,杨桃便听见里头惨叫连连。她着急的要往里头冲,守门的侍卫却死活不肯让她进去。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侍卫甚至拔出钢刀架在了杨桃脖子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杨桃就是铁了心。她发狠的看着侍卫,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头闯。 “杨大夫!”侍卫手里握着刀,刷白了脸看着杨桃:“你别逼我!” “是你逼我!”杨桃咬了咬唇,神色也越发坚毅:“要么你现在就砍死我,不然我一定进去看看那奸细!” 侍卫便真的要动手了,军令如山,便是杨桃闯进了牢房他们也一样要被军法处置。 眼看着刀就要落下,牢里突然抬出一个浑身僵硬的男人来。杨桃只瞥了一眼,整个人就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嘴里大喊着:“乔安!” 第二百四十一章:我信你 杨桃没有看错,被人从牢房里抬出来的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真的是她心心念念的乔安。 她奔过去,鼓足勇气去探他的鼻息。万幸,他还没死! “乔安!”杨桃以为自己会如何的撕心裂肺,可真出声,却只是轻轻哽咽。她怕惊扰了他,怕吓到了他,所以只轻轻摇着他的身子,轻轻喊他的名字:“乔安,乔安!” 可不管杨桃怎么喊,乔安始终是双眼紧闭,不给半点反应。 杨桃终于是急了,使劲摇晃着乔安的身子,声泪俱下:“你醒醒啊乔安,你醒醒,醒一醒。” 抬着乔安的士兵受不住重量,一个踉跄要跌倒。还好赶出来的张副官托了一把,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把人抬到杨大夫房间,妥善安置!” 张副官摆手让士兵下去,自己则拦住了情绪显然不对的杨桃。 “你让开!”杨桃往左张副官也往左,她往右他也跟着堵在右边。如此几个回合,杨桃便气得跳脚,鼓着腮帮狠瞪着他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让我过去!” “就你现在这副样子,我怕你会耽误了乔大人的病情。”无论杨桃怎么瞪,张副官依旧坚定的挡在前面:“乔大人九死一生的回来,你这个样子让他如何养病?” “知道他九死一生才回来,你们还把他抓进牢房,还对他用刑?”杨桃急了,双手发狠的往张副官身上推:“我的丈夫用不着你来操心,你给我滚开!” 厚重的拳头一下下的砸在张副官身上,杨桃早不是以前宽厚、坚强的模样。 “他从敌营而来,我们难道还不该审一审?” “你还不如一刀将他砍了,将我也砍了!”乔安出事的悲痛一直藏在心间,如今急怒交加,杨桃彻底发泄了出来。她一拳拳往张副官身上砸,嘶吼道:“你侮辱的是谁?他是能背叛王爷背叛将士的人吗?是吗?” 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张副官被个女人推搡打骂实在没有面子。大伙儿都躲在一旁看笑话,张副官脸上挂不住,想呵斥杨桃。可看着她眼角的泪,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来。 她这泼妇模样可比前些日子‘活死人’样强多了。 杨桃认定张副官对乔安造成了伤害,推搡责骂变本加厉。偷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张副官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吼道:“够了,这样撒泼像什么样子?等乔安醒了,你要别人这样看待乔安?” ‘乔安’这两个字一出,杨桃便怔楞住了。 “他伤得不轻,这会儿该有大夫去看了。要在这里和我撒泼还是回去看看,你自己选。” 杨桃当然是扭身就走,若不是张副官拦着,她先前就是要追着乔安回去的。 “要用什么模样去见乔安,你自己先想好。”张副官没再拦她,想着乔安身上横七竖八的伤,他到底不忍心,还是叮嘱了一句:“他是爬着到的营地门口,只对兵丁喊了一声你的名字就晕过去了。” 杨桃存在眼中的泪,终于落下来了。 站在自己帐子跟前,听着相熟的大夫在里头忙碌。原本着急想见到乔安的她却无力的蹲在了门口。 在张副官面前败完了藏在心里的火,杨桃也能冷静下来。 李大夫忙完出来,看见杨桃蹲在外头有些意外:“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呢?乔大人昏迷中也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在外头该能听见的啊!” 杨桃对她笑笑,并没有接过话头,只问:“他怎么样?” 两人认真的说着乔安的病情,等一切都交代好了,李大夫才告辞道:“你医术比我高明,后头该怎么用药怎么护理,你心里比我明白。那边还有伤员等着,我就先过去了。” 送走李大夫后回来,乔安依旧是昏迷不醒。杨桃看着他身上的伤,守在床边哭了一阵,哭着哭着终于是笑了:“我以为你当真要抛下我不管,我以为你真的就那样走了。” 这几天,杨桃一直陪在乔安身边,事无巨细的伺候着。 一直到三天后,趴在床边睡着的杨桃觉得手上发热,睁开眼才看见乔安醒了。 “我到底是回来了,我没食言!”乔安看着她的眼睛,唇角翘出满足的笑。可这笑牵动伤口,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笑立马就收了。 手被乔安的大手包裹着,杨桃的心也跟着定了。 她看着乔安的眼睛,眼泪流了一脸,笑意却爬在了眼底:“回来就好!” 彼此心里都有千言万语,可真到了这一刻,两人却是相视一笑,觉得说什么多显得多余。 杨桃没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也没问为什么那么多人被虏只有他有命回来。更没问那么凶险的情况,他如何能从守卫森严的大牢里逃出来。 她不问,乔安也不主动说。他只满足又温柔的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没什么想知道的吗?” 杨桃正吹着刚熬出来的汤药,闻言动作一僵。她抬头看了乔安一眼,只一眼就甜蜜的微笑起来:“身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乔安轻轻按了按腰上的伤,眼睛去固执的看着杨桃:“他们都说我是敌军的奸细,你……” “你不是!” 杨桃抢着回答,眼中愠怒:“再说这样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这句,杨桃也不管碗里的药还烫不烫,舀起来就往乔安嘴里喂。 看着她隐隐有些发抖的手,乔安知道她心里难受,心里害怕。他回来得这样蹊跷,连守门的士兵都在暗地里怀疑他的清白,杨桃越是不敢深究,越能说明她害怕。 “对,我不是!”乔安伸手拦开杨桃递到嘴边的汤药,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不管你往后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记住我今天和你说的话。我所在乎的所有人都向着三皇子,我便是死也绝对不会背叛。” “我知道!” 从那一次对话之后,杨桃只管照看乔安的身体,从不曾再提和奸细有关的所有话题。 没过几天,晋王亲自为乔安正名,排除他是敌方奸细的嫌疑。 等乔安身体略好一些,更是委以重任。乔安成日里出入晋王营帐,深得王爷信任。逐渐的,大家对乔安的怀疑便也就淡了。 可没过多久,再战保定府的时候,却又出了岔子。这次的岔子还不小,若不是张副官机敏,晋王只怕已经是身首异处。 事情一出,全军哗然:分明就计划周密,敌军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摸清王爷的营帐?怎么那么巧张副官被调虎离山? 而最巧的,竟然是乔安知晓晋王的一切计划。而张副官离开,乔安在中间竟也起着作用。 这些消息自然不会漏出来谁都知道,可晋王身边的将领却没有人不清楚。当武将难免挂彩,杨桃作为医术最好的大夫,难免要与他们接触。 可以往大家都抢着让杨桃看伤包扎,这回却没有人肯让杨桃看诊。 有那心眼直的,更对着杨桃横眉竖眼,直言道:“老子还想多活两天呢,你和乔大人夫妻同心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盘算?” 杨桃当即就黑了脸,竖了眉眼问他:“你什么意思?” “就你想的那个意思!”将军盛气凌人,扔给杨桃一个白眼,拿腔拿调的道:“随王爷出征的将士,可只有你家乔安完好无损。说起来,他也真是有本事,整个左翼军都折在了敌军手里,你家乔安倒能安安稳稳的回来。” 杨桃看着那将军的嘴脸,真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叫他再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滚出去,本将军就是死,也不用你替我治。” 杨桃堵着一肚子气,手也跟着发抖。最后还是死忍着退了出来。 她不信乔安是奸细,乔安绝不会是奸细! 事情出了之后,乔安就等着杨桃来问。可一连等了几天,杨桃从不问他。这天晚上吃饭,乔安往杨桃碗里夹了筷子青笋,试探着问她:“你最近没听见什么流言,没什么话要问我吗?” 杨桃夹着那筷子细细吃了,然后才放下碗筷看向乔安,反问道:“我该听见什么流言,你有什事等着我问你吗?” 看杨桃的脸色,乔安也拿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前头的事情。可他怕她知道,怕她顶不住流言。 “那些话都是真的,晋王的行踪是我传出去的。我之所以能活着回来,也是因为我答应给他们当内应。”乔安面色凝重起来,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杨桃的表情变化,真怕她一瞬间就崩溃,闹腾起来。 可杨桃竟然没有,她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乔安的眼睛,安静的道:“所以呢,你真的背叛了晋王,背叛了所有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乔安紧咬着唇瓣,笑问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会宁愿自己去死,宁愿我陪着你去死。”杨桃突然起身,走到乔安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我知道你有苦衷,我知道你绝不会让自己变成畜生,让我变成畜生的媳妇儿。所以,你别担心,没有流言能打倒我。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乔安深觉安心,紧紧的将杨桃搂在怀里:“等着看吧,不出三天就会有结果。这场仗,也打得够久了!” 三天以后的一场攻坚战,轻狂的敌军中了晋王的圈套,全线溃败,保定府终于被攻陷。 原来,先前晋王的凶险不过是配合乔安做了场戏,一出让乔安取信敌方的戏。等敌方真的信任了乔安,乔安才给对方传了假消息,将他们一步一步引进了王爷的陷阱。 真相大白,杨桃悬着的一颗这才松下来。她紧紧搂着乔安的脖子,嚎啕大哭! 她信乔安,可那些诟病乔安的流言也钢刀般直往她心窝子戳,天知道她受着怎样的痛才坚持下相信乔安的心。 拿下了保定,京师便在囊中! 晋王一鼓作气,很快就攻破了京师。可谁都没有想到,宫到宫门的时候,敦亲王正押着皇帝立在城头,言辞嚣张的对着大军喊道:“你们不是来勤王吗?不是来解救皇帝吗?皇帝就在这里,你等是要不顾他性命进攻,还是放本王出去?” 早传出死讯的新皇竟然没死?这,难道当真要弑君? 第二百四十二章:平天下(大结局) 皇帝对晋王一派从来都是赶尽杀绝,便是现在将他救下来,从新将他扶上皇位,晋王一系也未必能有好下场。 而晋王本人,虽说和皇帝血脉相连,却也没有存救他的心思。 想来也是,对于从小就欺负自己,长大后更时时惦记着自己性命的人,谁也生不出救他的心。 同是先皇的血脉,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新皇坐得难道晋王就坐不得? 可新皇毕竟已经坐上了皇位,不管他当皇帝的时候有多荒唐、多可恶,他都已经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子是大家都认可的正统。 打着勤王旗号发兵的晋王若真不顾及新皇的死活。那他也就成了乱臣贼子。即便他往后开创出多了不起的太平盛世,也抹杀不去曾经弑君夺位的污点。 “王爷……”看着城楼上状似疯癫了的敦亲王,张副官真担心王爷犯浑。现如今这样的局势,动不动都是错,王爷得慎重才行! 晋王抬手打断了张副官,却叫了乔安等下属过来商议对策。 自古以来,鱼与熊掌就难能兼得。大家讨论半天,也不过要么舍名要么舍利,难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杨桃原本随军在后,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她怕乔安乱出主意生出事端,着急的奔到前头来。 原本是想叮嘱乔安被乱出头,皇家的恩怨一弄不好就要掉脑袋,乱出些主意只怕要遗臭万年。 可她刚走到城门下,就听见太子绝望的呼救声:“三弟,快救救我三弟!我是皇帝啊,只要你救下我,我就封你为摄政王,和你共坐江山,共享美人!” 敦亲王得意的哈哈大笑,冲着列阵在下面的大军喊道:“还不退军,难道是想谋权篡位?你们效忠的皇帝就在这里,只要开了城门放本王出去,皇帝就还给你们。” “快放他走,放他走!”或许是太过害怕,皇帝期盼的声音中有丝丝裂痕:“三弟,你快退兵放皇叔出去,你先听他的。等你救了我,我一定好生谢你,你想当皇帝我把皇位让给你你看行不行?” 堂堂一国天子,就这么没有气节没有骨气?杨桃便只是孤陋寡闻的村妇,也知道他这反应实在是有辱皇族风范,更当不起一国之君。 这一刻,杨桃都不觉得他还不如死了呢。哪怕是自刎在城楼上,至少保全了皇室的颜面。 她这样想,竟当真就这样说了:“堂堂天子,竟说出这样不自重的话。这样的软骨头,活着也是丢人。” 杨桃进来随军,军营里喧嚣吵闹不扬高了声音旁人根本听不见,不知不觉的就练就了大嗓门。此时说这席话,也只是自己抱怨没有要挑衅新皇的意思,可话说出来却字字灌进太子耳里。 太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真狠的瞪着杨桃,想出声呵斥,可你了半天硬是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看他怂得浑身发抖,如今连呵斥个平民女人都拿不出气势,杨桃心里更看不上他,不由得便道:“你什么?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脸让人来救?先皇若还在世,只怕都恨不得一刀斩杀了你。” 杨桃开了头,守在城门附近的将士也开始七嘴八舌。大伙儿看新皇早不顺眼,如今为了他的的小命还不知道晋王是个什么决策。 将士们都是糙人,有在新皇手里吃过不少的苦。旁的不说,只说打仗这些日子,身边多少战友死在了新皇手里? 各种怨气积在一起,所说的话就刺耳得很,要说是历数罪状、口诛笔伐也不为过。 等这边集体叫骂惹得商量对策的晋王注意,事情找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有的将士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要对着城墙拉弓射箭。 “胡闹什么?”晋王大喝一声,可那声音早就淹没在群情激奋的叫骂声中。 新皇从小尊贵着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责骂和侮辱。毕竟是皇室中人,自尊心来得比任何人都重。 他被劫持着站在城墙之上,用肉身给敦亲王当着盾牌。先前他只想着活下去,如今被人辱骂心里那份难受和委屈一下就奔涌上来。 “寡人在你们的眼里眼里就那样不堪,就那么一无是处?” 对于新皇的崩溃嘶吼,下面的将士完全是嗤之以鼻:“登基三年,你可为百姓做过一件好事?南方水患,你搂着美人拒不赈灾。江南暴乱,你下令杀无赦。为了宠爱个女人,竟也能逼死近十位朝廷重臣。在你眼里,百姓低贱得可以随意尖践踏,那如今你凭什么求被你践踏的人救命?你的脸呢,还拼得全吗?” 种种声音不断,可剖开各种激烈的言辞,要表达的也就一个中心意思:被人劫持的皇帝太过无能,寻常的所作所为太不得民心。所以,他现在每多活一刻都是罪恶! 新皇却固执的看着晋王,想听他的回来。哪怕他心里也知道晋王的答案,可血浓于水,这种时候,他下意识就看着他,希望得到救赎。 晋王却避过了他的眼睛,对周围谩骂他的士兵也视若无睹。 “在你心里,我也是死不足惜?”对着晋王,新皇到底嘶吼了出来! 晋王定定的看着城楼上的皇帝,他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下令让开道路放敦亲王等人出去。 “三弟!”太子感动得不能自己,若不是敦亲王在后头拉着,他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晋王却不想再看他一眼,只沉了声音诛心道:“你记好了,本王是顾念着你的性命才放这乱臣贼子生路,往后再有战乱,那也是你的原因。作为皇室贵族,作为父皇最信任的儿子,江山出了问题,你自己去和父皇交代!” 新皇脚下一僵,不敢相信的看着晋王,可看到的却是晋王比出的口型:“不是舍不得你死,是知道你在敦亲王手里活不下来。” 早就被敦亲王折磨得崩溃的新皇愣了一下,而后竟释然的笑了。他看着下面的晋王,幽幽道:“我到底是输了,输了!” 这话一落,新皇抓住敦亲王的手将自己的脖子往剑上一撞,鲜血就喷洒出来。 变故来得太快,敦亲王都还没反应过来,乱箭就已经朝他射去。 宫城这一仗打得尤其顺利,新皇和敦亲王一死,里面的侍卫就大开了宫门迎接晋王。 杨桃看着这变故,惊得嘴都合不上来。她怎么看都觉得晋王早就算计好了,他早就知道新皇活不成,所以那些箭才能那么及时那么准确的射进敦亲王胸膛。若是不然,凭着宫城的优势,敦亲王怎么都能再挺一阵。 她心里有疑惑,可现在并不是问的时候。 晋王率军攻进皇宫,之后布置城防,善后升朝各种杂事要做。 那之后,杨桃被张副官安置在以前的三皇子府上,他连乔安的面都没能见到。 再然后新皇登基,乔安才终于回来了一趟。 “陛下登基后翻阅宗卷,才知道当年震惊朝野的谋杀皇子案另有隐情。赵郎中和周郎中等人都是无辜。”乔安紧紧拉着杨桃的手,说着这样可喜可贺的事情,脸上却不见半点欣喜:“陛下要为他们平反,而后要任命赵郎中为太医院医正。按陛下的意思,只怕想留你在太医院效命。” 杨桃脸上也有震惊,她不敢相信道:“我?一介女流?” “陛下说你救过他的命,她信得过你。”乔安脸上的担忧越发明显,他下意识拉住杨桃的手,问:“你呢,想进太医院,想去宫里当差吗?” 杨桃没有立马回答,她沉默半晌还是问出了藏在心里的疑问:“那天若不是先皇自刎,晋王会怎么办?” 乔安神色凝重,他谨慎的左右看了,确定没人偷听才道:“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煽动兵将失态?那些士兵不过是得了上头吩咐,穷尽手段逼他自杀。那种情况下,那是最好的办法!” “好不如一箭射死了他呢!”杨桃心里不太舒服:“毕竟是同胞兄弟,何苦在他临死之前还在他心里凌迟?” 乔安不好评判皇帝的作为,只捂了杨桃的嘴道:“妇人之仁哪里能行?要成大事,自然得用些手段。” “帝王权术,的确高深。”杨桃紧紧拉着乔安的手,怯然道:“可我看着实在害怕!” “伴君如伴虎,自然该害怕!” “我想回家!”杨桃转头望着乔安,认真的问他:“你可还记得在西火时许下的诺言,等天下太平,我们便回家去守着我们的小药铺,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还要儿女成群!” 乔安紧紧捏着杨桃的手,坚定的道:“你放心,我都记在心上。以前年少,只以为揣着书本便能照猫画虎、治国平天下。如今真在权势场走一圈,才知道我并不适合那样的勾心斗角。等明天,我便向陛下请辞,咱们回蜀州,过闲云野鹤的清闲日子。” “好!” 单反是乔安对杨桃许下的诺言,便没有不尽心完成的。这次脱下官袍也是毫不犹豫。 陛下觉得可惜,再三挽留,终究没能留住。 泰和元年,乔安舍弃丞相之位携妻子回家,守着药铺小日子也算和美。 杨畔如愿以偿当了将军,赵郎中和周师叔却谢绝为皇帝的好意结伴回了蜀州。一到家,他们便杀到杨桃跟前:“六面山现在成了你的私产,那药材咱们还种不种了?” “种,川人参还没种出来呢!” 打那之后,杨桃便山上铺子两遍忙,偶有空闲就和乔安花前月下。小两口的小日子蜜里调油,没多久杨桃便大了肚子。 那一天,杨家腌菜铺子从新开业,鞭炮声中杨家三房人拧成一股绳,决心要将腌菜生意发扬光大。正兴高采烈,身怀六甲的杨桃突然肚子疼,乔安紧张得不行,抱着她没头苍蝇般乱转。 杨桃窘得直拍他肩膀急道:“回家,去产房,我要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