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 ☆、无题 (1) 沈茉云回过神,下意识地扭过头朝皇帝看过去,只见皇帝正在被江喜伺候着擦拭双手,正准备用膳,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美人如玉。她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舀汤,然后示意晚夏端到皇帝面前,一旁的素月和红汐看得俱是眉头一跳。 晚夏端着青花瓷碗过去,纤白的手指衬着碧绿的花色,显得格外清艳,轻轻一福,声音低媚柔婉:“皇上,请用。”说着,将那碗汤放在了皇帝面前的桌子上。 宇文熙并没有理会晚夏,而是看着其中一个小碟子笑道:“爱妃如今的口味倒是变了,朕记得,你以前可是一点儿酸都沾不得。” 沈茉云顺着宇文熙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碟腌酸梅,剪容怕她胃口不佳,特地为她准备的。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妾近日没什么胃口,加上天儿热了,剪容便找了一些酸甜开胃的果子给妾食用,效果倒还不错。皇上可要尝个鲜?” 她不过随口一提,宇文熙却是当即点头道:“江喜。” 江喜马立即上前用勺子舀了一颗圆滚滚的腌酸梅放到皇帝身前的空碗,宇文熙夹起酸梅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入口的酸味当场让他皱起了眉头,好不容易咽下去后,评论道:“真酸!” 沈茉云对素月一点头,素月立即端上一杯茶水给他,让他过过酸味。她则笑吟吟地说:“看来皇上是受不了这个酸味,还是换一道菜吧。” 宇文熙喝过茶水,这才觉得好受些,他放下茶盏,一抬眼就看到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沈茉云,又想起她正在为自已孕育孩子,看着她有点消瘦的双颊,不免心疼地说:“朕看你这几日清减了许多,恐怕就是肚里的孩儿闹的。这个四喜丸子不错,爱妃尝尝可喜欢?”说完,竟是不让人伺候,亲自动手夹了一颗肉丸子给她。 “谢皇上。”沈茉云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受宠若惊地接过,一年多了,从来都是她给皇帝舀汤夹菜,这还真是头一回,皇帝主动夹菜给她。不管宇文熙这个举动有几分是临时起意,又有几分是真心,多少都让她的心中有些不平静。 “这个羊肉也不错。”皇帝又给她夹了一块炙羊肉。 “谢皇上。”沈茉云说着。 食不言,接下来两人倒是安静地吃起饭来,没有再说过话,暖阁里只听到碗勺相撞的声音。宫女太监默默地伺候着,同样没人敢出声,青花瓷白底的汤碗被搁在一边,从热汽腾腾变成冰冷。 晚夏一人尴尬地站在皇帝旁边,皇帝 根本没有正眼看她,淑妃更是当她是透明人。原本娇嫩艳色的脸颊,此时正青白交接,晚夏无措地看着他们,这跟她原先预想的画面不一样。 用完膳净了手,宇文熙此时才发现晚夏,见她愣愣地站着不动,不由得笑道:“看着还有几分灵气,就是动作不够利索。爱妃有孕,一切需得小心,这丫头看着挺笨手笨脚的,朕让尚宫局再拔两个好的宫女过来?” 晚夏听得脸更白了,沈茉云笑道:“这丫头平日还不错,许是今日头一次见到皇上,心下畏惧,这才失了分寸。妾身边的宫女够机灵了,多个性格木讷的丫头,看着也新鲜。” 宇文熙想起了朝中那些狡滑如泥鳅的官员,每每让他发作都能找出一堆借口,关系错枝繁杂,不禁点头道:“笨一点的下人确实是好使唤一些,就依爱妃的意思吧。” “是,皇上。”沈茉云柔声应道,眼光一扫,瞥到脸色苍败如雪、容颜失色的晚夏时,嘴角不由得微微一勾。 两人被簇拥进内室,各自梳洗睡下自是不提。 茶水间,素月正在给小火炉加碳看火,免得半夜火熄了,到时候主子们想喝热乎乎的东西就没地方热了。正忙着,晚夏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茶壶,走了进来,看见素月在此,脸色微微一变。 素月可不会客气,当即讽道:“你不是要去上赶着伺候皇上吗?怎么还来咱们这里?” 晚夏低头小声道:“我担心娘娘晚上会口渴,所以想弄点白开水,待它慢慢兑凉。” 素月扬起一眉,一脸鄙夷:“这里可不敢劳烦你,有我就行了。”开玩笑,这入口的东西她哪敢再让晚夏经水,沈茉云如今又是这种情况,更得十二万分小心。 晚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素月一把抢过她手上的茶壶,挥手道:“没你的事了,去忙其他的吧。”一副赶人的口吻。 晚夏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可是又不敢跟素月争吵起来,只得默默地离开了茶水间,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不知死活的小蹄子”之类的寥寥数句骂语,再想起刚才那些宫女太监的眼神,她不由得越走越快,紧紧地咬着下唇,这才勉强控制住颤抖的身形。 这副光景,正好被转弯经过的一个人看到了。 第二天,沈茉云伺候了皇帝去上朝后,这才轮到她梳妆打扮,然后带上大队人马去昭明宫,人人神色肃然,像是赶赴战场一样。至于晚夏,她倒没有特别为难,直接就丢给剪容去处理了,只吩咐一句 ,别让晚夏再出现在她面前。皇帝找女人,她肯定没有资格去管,但是至少,不要在她面前恶心她。 沈茉云来到昭明宫时,不早不晚,随着小太监的唱名,她一进殿中,气氛肃然一静,不少探究夹带妒忌的目光朝好这边看了过来。无视这些花花绿绿的眼神,她径直上前,照往常一样向皇后下跪见礼。 萧皇后仍然端坐在上座,待她行完礼后才挥手叫起,道:“淑妃有了身孕,以后就不要行这么大的礼了,坐吧。” 沈茉云福了福身,道:“谢皇后娘娘。”然后起身往她平常的位置走去,坐了下来。 朱修仪轻笑一声,眼中有着毫不掩藏的妒恨,道:“还没恭喜淑妃姐姐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怀上了龙胎,日后啊,一定会为皇上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公主。” 江充仪低下头,轻轻地咳了一下,心想在宫中打滚多年的朱修仪,道行是越修越回去了,这话前话后挤兑人的意思,明显得连三岁小孩子都听得出来,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混成九嫔之一,压在她前面,不够让人郁闷的。 其他人听得也是脸色各异,沈茉云却是笑了一下,道:“那就承修仪吉言了。”生男生女早就已经注定了,现在想什么都是白想,因此沈茉云是真的很淡定。停了停,她又道:“我相信修仪妹妹很快就能为皇上添个小皇子的。” 此言一出,不少妃嫔都忍不住低下头,掩去唇边的笑意,宫中谁人不知,朱修仪早就失宠了,皇上现在根本就不去她的宫中。说句不好听的,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朱修仪本事再大,一个人也生不出孩子来。 “你……”朱修仪一听,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差点一拍桌子冲沈茉云破口大骂了,还好她身后的宫女反应够快,及时扯了扯她的衣摆,唤回了她的理智,这才没在她皇后面前成功骂人。这可是大不敬。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皇上的骨肉,皇上和本宫都会喜欢的。”萧皇后淡淡地说着,然后眼中关切地看向沈茉云,道:“怀孕前三个月是最难受的时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想吃什么尽管开口,本宫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尚宫局先紧着你长乐宫的要求。” 这是想将她推到风尖浪口吗?沈茉云想归想,嘴里却是没有拖延地说:“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都是妾的过错,宫中份例已经够使了。” 萧皇后点头道:“你一向知礼,本宫是知道的,只是你有了龙胎,自然跟平时不同,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之前的江充仪怀孕可没见皇后这么看重过,而萧充容是有太后撑腰,自是不同。一时间,有好几个绷不住的妃嫔已经向江充仪看过去了。难为江充仪还是一副不动如山到底的架势,让沈茉云佩服不已,同时心中又更加警惕了。这份隐忍及心性,江充仪肯定不像外表那般温婉。 这时,又有几位妃嫔进来相继给萧皇后请安,到了最后,竟是柳贵妃来得最迟。 张德妃此时笑道:“淑妃妹妹有了身孕,还能早起伺候皇上去上朝,还能来昭明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这贵妃姐姐,倒是比怀孕的妃嫔还要金贵,这么晚都没见到她身影呢。” 沈茉云抽了抽嘴角,有点想分辩,可这话又不好说。皇帝昨晚在她那儿是纯睡觉,可是从张德妃口中说出来,感觉就像是变了个调似的。可是这种话题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沈茉云只得笑笑,保持沉默。 萧皇后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道:“贵妃宫里昨日宣了太医,说是感染了风寒,生病了,来晚些也是情理之中,本宫没那般不近人情。” “可不是,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最会休贴人了。”江美人忙接口,免得冷场。 众人说说笑笑,大部分话题都是围绕着淑妃的龙胎,表面上看,气氛倒也融洽。到最后,柳贵妃还是没出现,只是派了一个宫女前来告罪,说是感染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皇后,特地请假告罪不来。 前言尚在,萧皇后自是允了,还让宫女代为传话,让贵妃好好休养,并赏了一些药材过去,然后就让众人散了。 太后和皇后的赏赐第一时间就送到了长乐宫,皇帝的则是稍后,不过就质量和数量来讲,却是皇帝那一份独占鳌头,到了半下午,其他宫中的贺礼几乎一个不落地送了过来。 “皇上对娘娘真好,瞧瞧这人参,整须整尾的,恐怕就是昭明宫,也难找到这么好的参呢。”素月掀开其中一个盒子,捧到沈茉云面前欣喜地说道。 盒子里装放着通体莹白的整须人参,确实是珍贵,因此沈茉云微微点头:“收起来吧,放好了,说不定以后有大用。” “哎,奴婢晓得。”素月笑着盖上盒子,然后拉上红汐等人一起去清点这些贺礼,看得沈茉云摇头叹笑不已。 深夜,某间华丽的内室仍然灯火通明,斜倚在绣榻上的妩媚女子漫不经心地问:“你确定没看错?那个叫晚夏的宫女,真的这么有‘上进心’?” 底下的人回道:“奴 婢可以肯定,消息绝对错不了,长乐宫里,只要有些脸面的下人,都知道了。” 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地划过饱满的红唇,女子那美丽的容颜浮上一丝厉色:“既然人家这么有心,本宫最是热心助人的,少不得帮帮她一把,好让她一偿宿愿。哼,最不济,也能为长乐宫那位添个乐子!” “娘娘是打算……” “你去……” 36爬床 淑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中,就连宫外的不少人家,只要有心打听的,基本上也都知道了。而程氏更是在听到喜讯的第二天,就去了寺里烧香许愿,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女儿有孕,不管是男是女,将来前程如何,深宫中,都是一个依靠。 沈茉云是四妃之一,她有身孕,家眷可以进宫探访,所以程氏很快就获允进宫了。进宫当天,程氏得先去昭明宫拜见萧皇后,跟皇后闲聊了一会儿,然后才在皇后的点头之下去看望女儿。 “好好,老天保佑,总算是有消息了,你爹知道后,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茉儿,你这是头一胎,一定要小心保养,知道吗?”程氏拉着沈茉云的手,小心地叮嘱道。 沈茉云忙安慰道:“前几天天尚宫局已经送了几个嬷嬷过来,我这儿又有剪容她们看着,不会有事的,您就别操心了。” 程氏叹了一口气,道:“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在宫中一个人,又是这样的处境,娘怎能不担心?”在普通人家,正妻有孕,那是天大的喜事,绝大部分要被人供起来的主儿。可是宫妃怀孕,上头有皇后看着,嫡出的太子正经立在那儿,你就只等老老实实地猫着,侍宠而骄更是没影的事儿。 “还有,这皇宫内院的事儿,比后宅更难说得清楚。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可别傻傻的犯糊涂啊。”程氏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 沈茉云皱了皱眉,随即就松开,道:“我会小心的,娘就放心吧。” 程氏又叮嘱了几句,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离开。至于建议沈茉云安排两个宫女去伺候皇之类的话,别说提,就是想程氏都没想过。 当家主母是可以在自已怀孕的时候找两个通房去伺候丈夫,这叫贤惠。皇后可以向皇帝谏言选秀纳宫嫔,这是人家的权利,但是鲜少会有妃嫔私下里安排宫女给皇帝伺寝,这不够打皇后的脸。要知道,后宫妃嫔的晋升和抬举,都得皇后点头用印才能做数,否则,就是睡 了你也是让皇帝白睡,因为没有皇后在彤史上用印,将来有孕,这个孩子的血统就是个问题。、 而且,这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人数早就挤得满满当当,只要不是万不得已,没人会傻得再弄多一个“姐妹”来给自已增加竞争难度。 素月端上一盘点心,沈茉云吃了好几块,又喝了一盏茶,这才觉得胃没那么空。不知是不是所有孕妇都这样,吃就就想睡,醒来又想吃。不过剪容倒是挺高兴她的好胃口,孕妇能吃是好事,要是因为害喜吐到什么都吃不下,那才是凄惨。 “主子,皇上来了。”剪容进来对她说着。 沈茉云颇有些意外,三天前皇帝刚来过,没想到今天又来了。当然,不是说她不欢迎皇帝过来,而是……皇帝来她这里纯聊天,感觉实在怪异,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儿。自从她有了身孕,皇帝反倒隔个三五天就来长乐宫看她,虽然并不是次次都留宿。不过不管心里感到怎么奇怪,沈茉云还是起身朝外面走去,准备迎驾。 “皇上可用过晚膳了?”沈茉云见过礼后,便笑着问道。 宇文熙说话的语气竟是添了点烦躁的感觉,他道:“忙了一天,别说晚膳,朕连一杯水都没得喝。” 素月等人赶紧给宇文熙上茶,生怕皇帝会发怒,沈茉云见此,小心地说:“小厨房今日用胭脂米和梗米熬了软软的粥,再配上几碟小菜,清清爽爽的,看着也舒服。”见皇帝的脸色渐缓,才道:“妾让他们送过来,皇上先进一点儿?” 宇文熙喝了几口茶水,烦躁的心情顿时平缓了一些,这才感到肚子饿了,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沈茉云提议。剪容见皇帝点头了,不等沈茉云吩咐,赶紧退出去吩咐小厨房赶紧弄吃食。 给皇帝弄吃的,速度向来都是惊人,粥点和小菜很快就送上了。可能是朝政的事让这位皇帝老爷心情不爽,就是吃饭,也是脸色略有阴沉,使得沈茉云不得不克制住想睡觉的冲动的同时,更得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时刻注意他的脸色,别让皇帝一个不爽快,就将怒火发在她身上。 怀孕初期本来就累,再加上这般提心吊胆,一顿饭下来,弄得她精神疲累,额际发疼。沈茉云按了按额角,心想待会还是想个法子哄走皇帝吧,再这样下去,她今天晚上别想睡个好觉了。 “爱妃可是累了?”宇文熙发现沈茉云眉眼间流露出疲惫之色,不由得问道,他可没忘记,沈茉云正怀着他的孩子呢。 沈茉云见 他看出来了,犹豫了一下,道:“有一点儿,妾这几天特别爱睡觉,所以在圣驾面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说着急忙起身,然后向皇帝下跪请罪。 宇文熙大手一伸,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调笑道:“朕不过一问,倒是吓着你了,以前可没见你这般患得患失。” “嬷嬷说,可能是因为妾有了身孕的缘故,所以皇上才会觉得妾身的脾性想法变了。”沈茉云顺势起身,小声地解释着。 不想绿晶正在给他们换上新茶,被沈茉云忽然起身的动作惊了一下,一不小心,整杯茶倒在了圆桌上,茶水流得极快,泼到的面积很大,竟是有一半是流到了宇文熙的衣袍上。值得庆幸的是,茶水的温度是适中可以入口的,并非那种刚刚沏出来的热茶,再加上并不是直接泼到宇文熙身上,所以洒到皇帝身上时,他只感到一片温热,还没烫热到让皇帝当场失态地跳起来。 绿晶看见自已闯了祸,急忙跪下,惊慌极了,不断地磕头说:“奴婢万死,请皇上降罪。” “皇上。”沈茉云也吓了一跳,赶紧拿起帕子给宇文熙擦拭着衣脸上的水渍。 宇文熙只觉得身上一片粘腻,十分不舒服,于是挥手道:“行了,爱妃别忙活了。江喜,让人备水,沐浴更衣。”他站起身,对沈茉云又道,“爱妃若是累了,就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本想着来长乐宫放松一下的,没想到沈茉云会这么累,又被人弄湿了衣服,闹了半天,宇文熙也没有了留宿的兴致,只待一会儿洗完澡换了衣服就去其他妃嫔那儿。 “是。”沈茉云福身道,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今晚不会留宿长乐宫了。这样她好,这半个月,长乐宫未免太打眼了。 绿晶见自已逃过一劫,又朝皇上磕头谢了恩,这才起来。 皇帝身边总是不缺伺候的人,所以沈茉云只让两个小宫女跟去,听从江喜的吩咐,她则在厅里继续坐着,只待恭送走皇帝就回房睡觉。 红汐和绿晶重新收拾了桌面,素月则是又端上了一盘点心,别说,沈茉云又觉得有些饿了,看来伺候皇帝不但是个脑力活,还是体力活,难怪宫里的妃嫔都没几个是胖的。 沈茉云见还有点时间,又担心自已会坐着坐着会睡过去,便跟红汐她们聊天儿说起话来,以便让自已精神点。 时间慢慢地流逝而过,说着说着,沈茉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洗澡换衣,是不是太久了点,都快大半个时辰了? “娘娘,皇上那儿,怎么这么久?”红汐也觉得奇怪。 沈茉云蹙了蹙眉,皇帝不会出事了吧?可是这么多人看着,要是有事怕不早就喊得人尽皆知了。就这样,又过了一柱香,沈茉云觉得实在坐不住了,她是真的担心宇文熙会出事,于是不再犹豫,当即起身朝后面的净房走去,红汐等人则跟在她后面。 刚刚踏上后殿的回廊,沈茉云就停住了脚步,净房外面正站着江喜,周围还有好几个太监,她让跟来伺候皇帝的小宫女却只看到一个,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焦虑和担心。 沈茉云看着那间关得紧紧的净房,迟疑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脚步声惊到了守在房前的人。 “奴婢见过淑妃娘娘。”江喜一见到她,心中暗暗叫苦,但还是上前行了礼。那几个太监听到声音,顿时脸色一变,当即跪了下来。 沈茉云“恩”了一声,曲线优美的下巴朝那间关闭得紧紧的房间一点,道:“皇上可是在里面?” 江喜低头道:“回娘娘的话,是的,皇上是在里面。” “哦。”沈茉云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江喜才又听到那柔和的声音,“只有皇上一个人在里面吗?” 江喜一顿,头压得更低了,“还有宫女晚夏在里面伺候。” 37事后处置 万籁俱静,只除了绰绰约约的灯影倒印在地上,形成了一幅幅不规则的画面。 “为什么晚夏会在里面伺候皇上?”沈茉云神情平静,看上去江喜的话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只有站在她旁边的素月才知道,那一瞬间捏紧的右手,已经涨满了怒气。 不等江喜回话,剪容已经上前一步,屈膝行礼道:“回娘娘,晚夏早就被奴婢安排去了后边的小佛堂,负责那儿的清洗打扫,平日里轻易不得进出主殿。而且,刚才奴婢是让香草和银杏来伺候皇上,并没有传晚夏出来。” 江喜默默退到一边,只要淑妃不是冲他发火就好,至于宫女……这就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跪在一边早就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小宫女银杏一听到剪容的话,不等沈茉云发问,膝行向前,堪堪行至她面前,伏身说道:“娘娘,刚才剪容姑姑让奴婢和香草一起过来,听从江总管的吩咐伺候皇上,可是,可是转过头香草闹了肚子,然后,晚夏刚好经过,就对奴婢说她可以代替香雨。江总管又催得急,情急之下,奴婢,奴婢就……”银杏早在 晚夏单独留在净房时,就心生不妙,而后面发生的事儿,更是让她惊怕不已,万一淑妃以为是她跟晚夏串通起来的,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娘娘,奴婢绝无半句虚言。”银杏拼命地磕头求饶,不一会儿,额头都肿了。 沈茉云看了银杏好一会儿,才冷哼道:“还真是巧啊,早不闹晚不闹,这个时候来闹。先看着她,别扰了圣驾。” “是。”红汐一使眼色,马上有人上前抓起银杏带到了一边。 其实对于皇帝找宫女这件事,沈茉云是真心无所谓,没有晚夏还有其他人,皇帝找女人,就是皇后都没胆子拦着,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淑妃。她在意的是,明明她早就下过命令不准晚夏再次出现在主殿,现在到好,人都明目张胆地跑了进来,最后还让她成功了……要说晚夏后面没人撑腰,傻子都不信。 沈茉云一开始也是想着将晚夏退回尚宫局,可是转念一想,换走了晚夏,万一下一个调来的宫女又是想着往上爬或者是怀有其他目的的呢?难道她又继续跟皇帝开口,要求换人而且,换不换宫女并不是由她说了算,她得先去跟皇后打报告,皇后同意了并下旨,尚宫局才会重新送人过去。皇后不同意,完全白搭,晚夏还是得继续留在长乐宫。就是皇帝同意给她换人,可是换哪一个人进来,还是由不了她做主。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况且,防着皇帝去找女人,那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她只是没想到,晚夏后面居然还有帮手,这倒真是出乎意料,明明晚夏刚进来长乐宫时,素月看得很紧,完全找不到迹象,难道是这一个多月里的事? 气过之后,沈茉云一冷静下来,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疑点。她张口正想说话,净房里忽然传出了一堆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有人撞倒了里面的摆设物什,弄得沈茉云一惊,想说的话都止住了。不止她,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来人。”房里传出皇帝的声音,音色低哑阴霾,仿佛正在生气的样子。 江喜顾不得沈茉云,赶紧推开门,对倒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女子和乱七八糟的地面视而是不见,只是径直走到宇文熙面前,躬身道:“皇上。” 沈茉云也走了过去,站在门口,看清里面的情形后,不由得愣了一下,大半的注意力都转了过来。屋里还摆着梳洗的用具,一道屏风隔着里间绣榻上的凌乱,晚夏披着一件外衣,整个人狼狈地倒在地上,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有不少青紫,正满脸震惊地看着 ☆、无题 (2) 是淑妃妹妹来了。一个月不见,还真让人想得紧。” 还没等沈茉云回答,萧皇后就已经开口说道:“淑妃的禁足令已解,贵妃若是想跟淑妃一述姐妹之情,大可请完安后就前往长乐宫一叙,不必急于一时。现在时间差不多了,随本宫去给太后请安吧。”说着,她仪态端庄地扶着青果的手,从高椅上站起,在众妃嫔的恭敬垂首敛目中,朝门口走去。 柳贵妃一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愤恼,握着的团扇的右手紧了紧,但转眼间脸上又恢复了妩媚的笑容,跟了上去,其他人则尾随其后。 沈茉云微微皱起眉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希望待会一切顺利。 41人选 到了寿康宫,众人纷纷屈膝向太后行礼,声音整齐肃穆。撒娇柔弱什么的,在皇上面前表演就好了,到了太后这里,最好还是要以端庄有度为主。 “难为你还记得哀家,时不时过来请安,可以添些人气,否则这寿康宫早就像那冰窑,冷得人都发寒了。”太后看着坐在她下首的皇后,打趣地说着。 萧皇后陪笑道:“能来母后这儿陪您说话,是儿媳的荣幸,只要您别嫌我闹腾。” 太后一拍她的手背,道:“怎会?你来我才高兴呢。”又看向萧充容,“三皇子的病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萧充容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闪过一丝担忧,道:“太医说了,得长年慢慢调理,一时半会急不得。不过妾瞧着,三皇子看上去比刚出生那会儿好多了,精神也慢慢足了。” 太后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三皇子是天家骨肉,再不济,也能保他一世荣华定稳。那可是你的亲孩儿,好好照顾着,总是个依靠。” 这一番话,听得其他人脸色都有些微变化,这宫中,没有子嗣的妃嫔多着呢。 随后,太后又问了江充仪四皇子的近况,待江充仪温言细语地一一回答后,太后点了点头,语气淡漠了不少,并没有面对萧充容时的亲切,“四皇子被你照顾得很好,哀家和皇后都可以放心了。” “谢太后夸奖。妾不敢居功,皇后娘娘待妾与四皇子极好,皇后娘娘才应记首功。”江充仪淡笑道,神色极为诚恳。 萧皇后此时才开口:“本宫不过是吩咐几句罢了,哪及得上江充仪对四皇子的日夜精心呵护。” “皇后说的没错,是你的功劳。”太后淡淡地说着,视线越过高贤妃,看向一直垂首坐 着不说话的沈茉云,道:“淑妃的肚子,有三个月了吧?” 从踏进寿康宫起,沈茉云就一直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研究着衣摆上的精致绣纹,直到太后点名,她才抬起头,面上一派恭谨地说:“回太后话,刚满三个月。” 太后“恩”了一声,再次开口时,声音倒是清淡,不过内容并不怎么顺耳,“虽说宫女冲撞皇帝,是尚宫局的人没有□好,可是她倒底是长乐宫的宫女,你是主子。犯下大错,你大可回了皇后,直接将人打死就是了,哪能还留在身边纵着,没得让其他人有样学样,败坏风气,这不是闹笑话吗?” 沈茉云赶紧站起身,待太后说完后,跪下道:“是妾思虑不周,御下不严,因想着肚中孩儿,积些荫福,这才……妾有罪,请太后责罚。”说得真容易,这宫女可是皇后送过来的,她能打死多少个?来一个打死一个,来两个折腾一双,传出去,皇帝会怎么看她?那些命妇诰命会怎么想她?宫外,沈家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太后道:“既然皇帝已经罚你禁足一个月,这件事就算了,以后多注意一些,别再犯了。”见她还跪在地上,于是一抬手,“起来吧,不顾着你自个,也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谢太后恩典。”面对太后的有意发难,沈茉云还得一脸感激地磕头谢恩。这年代的皇权……只能在心里拼命打小人。这次确实只是意外,可要是以后皇帝真看中她宫中的宫女,难道她还能拦着人不让上,然后兴师问罪不成?皇后都没这胆子。只是这话只能在心里嘀咕,不能露出一星半点来。 沈茉云起身后,又向太后行了一礼,方退回去重新坐下。 高贤妃见气氛有点僵硬,忙开口说道:“妾听说,定郡王妃的孝服已经满了,陆太妃正想给定郡王再讨一门媳妇呢,不知哪家闺秀会入陆太妃的眼。” 萧皇后看了高贤妃一眼,道:“贤妃的消息倒是灵通。” 高贤妃道:“不过是前几日妾的母亲进宫时,闲话说起而已,这事儿,京中早就传开了。” 沈茉云听得一愣,没想到高贤妃会突然提起定郡王,让她有点意外。不只他,就是其他人也都觉得有些意外。 定郡王是先帝的第五子,文武双全,才华能力都是有的,在朝中也算是实权派的人物之一。只不过,定郡王有一个让人诟病的爱好,他极好美色。当然,有权有势的男人大多是姬妾成群,这一点并不算上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位 定郡王,嗜好美色已经到了生冷不忌的地步,家中不但养了一群姬妾宠婢,据说放在前院的书僮也不少。定郡王的元配王妃膝下有一子一女,就算王妃去世,嫡出的名分还在那里占着。现在,陆太妃要替定郡王择一继室,肯定是从官家小姐那里挑。 沈茉云还记得,她刚及笄那会儿,程氏急着帮她相看人家,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定郡王。那时定郡王妃已经久卧病榻,只差最后一口气了。依沈家的家世,沈茉云不可能去做郡王侧妃,可是做郡王继室,还是有可能的。王爷娶妃不用像皇帝选秀那么麻烦,只要家世有个差不多,没什么婚约纠葛,定郡王就可以跑去跟皇帝说,他看中了某家的小姐,想要娶做王妃,或者由陆太妃进宫跟太后说一声儿,让皇帝或者太后下旨,这事就成了。因此,程氏那时才会那么急,就是担心定郡王来上这一出。 太后却是皱了皱眉,不过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看来陆太妃是有提前跟她打个招呼。萧皇后察出有异,不由得小心地问道:“母后,陆太妃可是已经相中了人家?” 太后缓慢地点了点头,陆太妃是有跟她提过这件事,郡王妃去世,再娶一个新人进门倒也平常。只不过陆太妃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竟是定郡王有了人选,看中了人家姑娘,陆太妃便想向她讨个旨。事情本身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这人选,就有些棘手了,但是她跟皇帝提起的时候,皇帝也没说什么,想来是同意了吧。 她略想了想,对柳贵妃道:“哀家听说,贵妃家中还有一个妹妹,生得貌美如花,伶俐乖巧,可是真的?” 此言一出,不少妃嫔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笑容,脸上都带出了几分错愕,就连萧皇后,一时间也是吃惊地看向柳贵妃。 太后这意思,陆太妃看中的人选,竟然是柳贵妃的亲妹子? 乍一听到太后的话,柳贵妃不可避免地感到惊诧,因为上一回娘家人进宫时,并没有提到这件事,但是冷静下来后,脑子就开始运转起来了,嘴里说道:“回太后话,妾家中确实还有一幼妹待字闺中,今年年方十六,姐妹中行四,因其年幼,故而家人格外疼爱,可难得的是家妹性格柔顺温婉,并不伺宠而娇。不是妾自夸,那模样性情,可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沈茉云听得眉毛一挑,这一番话,柳贵妃摆明是要促成柳四姑娘和定郡王的好事,虽然柳四姑娘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同一个爹生的,不带这样把人往火里推吧。郡王妃的名头听着风光,可是一进门就是满屋的妾侍宠 婢,做现成的娘,以后还有新人不断进来,这样的生活,稍微软弱一点的女人,绝对能被逼得去上吊。 太后听得有几分满意,道:“贵妃说得柳四姑娘这般好,倒是要见一见了。” 萧皇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温言笑道:“没错,这么好的姑娘,确实是要见一见呢,即使不为别的,至少能养养眼,看着心情也好些。” “恩,是这个理。”太后点了点头,知道萧皇后会接手下面的安排事情,今天该说的都说了,便挥手道:“行了,今天就这样吧,哀家泛了,都散了吧。” “是!恭送太后。”众人齐齐起身,行礼恭送太后离开。 回到长乐宫,沈茉云接过红汐手中的茶盏,狠狠地灌了几口,然后又要多了一杯,这才解了干渴。 “主子今日可是累坏了,要不要进些点心?”素月担心地看着她。 沈茉云道:“不用,只不过太阳底下溜了一圈,觉得干渴罢了。” 素月刚才跟着沈茉云一起去请安,寿康宫里发生的事她自是一清二楚,道:“主子,您今儿在寿康宫那样跪来跪去,会不会影响胎儿,要不要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沈茉云不由得笑了出来,道:“这一个月来我吃好睡好,身体养得结实,一点动作哪会这么容易影响胎儿。”记得当初她的同事,顶着个大肚子,天天上下楼都是爬楼梯,美其名锻炼身体。一个月下来,也没见她出什么事,反而生产时顺溜无比,没到六个小时七斤重的胖娃娃就出来了。 “奴婢虽不懂医理,可也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能不开药就不开药。只是主子要是真觉得不舒服,可别忍着。”红汐边说边换了一盏新茶,又送上几碟子点心。 沈茉云道:“放心,我肚里还有一个,要真有不痛快,肯定得说出来。”说着,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这个孩子很乖巧,没怎么折腾她,她孕吐的时间并不长。 素月刚陪着沈茉云从寿康宫回来,对于定郡王要娶新王妃的事,不免有些好奇:“主子,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反应,似乎很赞成定郡王娶柳四姑娘为妃呢。” 红汐吓了一跳:“定郡王准备再娶一位新王妃?” 素月道:“可不是,听太后的意思,应该就是贵妃娘娘的亲妹子,柳四姑娘。” “这柳四姑娘可真不走运。”红汐叹气说着。 沈茉云微微一笑,道:“陆太妃看中了 ,将军府的千金,贵妃的妹妹,虽然是庶出,可是定郡王娶的也是继王妃,两下打平,倒算得上门当户对。” 红汐忍不住道:“可是,王府的水深着呢,奴婢听陆太妃身边伺候的人说,王府的姬妾侍婢,人数都快过半百了。郡王妃去世后,那些女人天天吵闹不休,后来还是定郡王府的小郡主做主发卖了好些人,这才好了一些。” 素月听得咋舌不已:“人数快过半百?天啊!这柳四姑娘嫁过去,日子该怎么过啊?” “怎么过,都是人家的事,跟我们又没关系。”沈茉云说着,又道:“管好咱们的事就行了,到了外边,嘴巴记得闭紧一点儿,知道吗?” “是,主子。” 不管萧皇后那边怎么安排柳四姑娘进宫的事,都跟沈茉云无关,因为她正在琢磨着如何将皇帝勾回来。 突然,剪容快步走了进来,一脸惊喜地对她道:“娘娘,皇上来了……” 42纷乱 沈茉云不由得愣了一下,实在是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间过来,虽然她现在有了身孕,但她可还没自恋到以为皇帝会对她念念不忘,若说是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几分可能。不过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继续揣测下去,皇帝快到了,她也只能起身出去相迎。 见到宇文熙的那一刻,沈茉云心里有点打鼓,因为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似乎正在生气,但不管如何,参拜礼还是少不了,跪下道:“妾见过皇上。” “恩。”宇文熙应了一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女子,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于是抬手虚扶了她一下,“起来吧,有了身子就该注意点。” “谢皇上。”沈茉云说着,素月等人很快上前扶她起身。 进了内殿,沈茉云接过剪容手中的茶盏,然后轻轻地放在宇文熙面前,道:“日头毒辣,这是用冰镇过的菊花茶,皇上解解渴吧。” 宇文熙有点意外地拿起茶盏喝了几口,冰凉甜泌的感觉让身上的热气消了不少,才道:“朕记得菊花性寒凉,爱妃身怀有孕,太医没嘱咐过你要多多忌口吗?”不算萧充容,就是皇后和张德妃那会儿,怀孕之后基本是三天一小补五天一大补,整个院子都是药味,不少瓜果茶汤更是不会出现在她们眼前,说是孕妇讳忌着,就是因为阵仗太大,所以他还有一些印象。 沈茉云在宇文熙旁边坐下,抿唇笑道:“这是专门为皇上备下的,端午过后,天儿越来越热了,如果皇上过来,肯 定是暑气难耐,所以妾让他们每日准备一些解暑气的茶汤,万一您来了,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宇文熙道:“爱妃有心了。”听了这番话,心中因为翠微宫而生出的不悦倒是消去了几分,语气也和缓起来,“这几日朝政繁忙绊住了,本想着早些来看你的,实在是挪不开脚。孩子怎么样,太医有什么说法?” 沈茉云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乱颤,道:“很好,太医说脉象正常,谢皇上关心。” 宇文熙侧过脸,看着那粉色的脸颊、轻颤的眼睫,以及玲珑的轮廓剪影,再想起往日的缠绵,心头不禁一软,倒底是个还算得他心的妃子,平时伺候也是尽心尽力,现在又怀着他的孩子,于是伸手握住她的柔夷,道:“那个宫女,已经交由皇后处理了,你也别总是想着那天的事,对身子不好,恩?” 沈茉云继续低着头,小声地说:“那件事本来就是妾的不是,无论皇上如何处置,妾都甘之如饴,现在皇上开口了,妾肯定更不会去多想。” 不管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宇文熙听着也十分高兴,道:“爱妃果然心思通透,不骄不躁,淑惠有佳。” 沈茉云见宇文熙的心情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怒气能消就是好事,便试探性地说:“皇上今晚可要在这儿用膳?若是的话,妾这就去让他们准备着。”她最近的口味变来变去,忽甜忽酸忽辣的,没个准。只是皇帝来了,自然得按他的习惯来准备。 “行,就在爱妃儿用膳吧。”宇文熙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本来他今日是打算留宿翠微宫的,想全一下太后的脸面,不想在萧充容那儿惹了气,半道上他想起淑妃肚子里的孩子,这才过来。淑妃有孕在身,还能日日备下解暑的茶汤,生怕他哪天过来时会中了暑气,为他想得这般周全,相比之下,萧充容那哀怨的眼神活像所有人都欠了她一般,宇文熙一看就不喜了。 ------------------------------------- 宇文熙会拐来长乐宫,其实也是巧合。 今日下了早朝,宇文熙照旧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跟往常一样闲话了几句后,太后突然说起三皇子的身体已经大好,萧充容功不可没,话里话外透露了一点想让他去翠微宫看望三皇子的意思。 宇文熙怔了一下,他对这个一出生就体弱多病的儿子确实不怎么特别留意过,但再不好也是他的骨肉。距离上一次去看三皇子,还是大半个月 之前,现在太后提起,给她一个面子也无妨。想到这里,他点头道:“朕也很久没见过三皇子,待会就去翠微宫一趟吧。三皇子的身体,太医怎么说?” 太后道:“精神愈发足了,小孩子嘛,总归是娇弱些,长大后自然就好了。”萧家不可能再有机会送女孩进宫,三皇子可说是萧家的保障之一,肯定得好好照顾着。 “那就好。”宇文熙淡淡地应了一句,又陪太后闲聊了一会儿,这才摆驾离开了寿康宫。 出了寿康宫,江喜小声地问道:“皇上,可是要去充容娘娘那儿?”待宇文熙点头首肯后,这才吩咐太监抬着御辇去翠微宫。 御辇没有到之前,萧充容就已经得到了通报,皇帝要来,惊喜肯定是有的,先是梳妆打扮一番,虽然生三皇子的时候是难产,可是宫里好药多,一年下来,容色也养回了七八分。等到太监来报时,萧充容才对一旁的宫女说:“去,将三皇子抱来,一起去迎接皇上。” “是,娘娘。”宫女行了个礼,忙去后面让奶娘将三皇子抱出来。 奶娘正在哄着三皇子,听了萧充容的命令,却有些犹豫:“姑娘,虽然已入五月,可外头风大,这一冷一热,又吹了风,三皇子怕是会受不住。是否可以……”各宫主子早就在殿内放了冰盆,不说有空调的效果,但房里至少是清爽的,而外面却是热气冲天,大人就是体弱一些的,乍寒乍暖之下也会有些受不住,更不用说是天生不足的三皇子了。 “这是娘娘吩咐,咱们还能违了她的意思不成?”看着瘦弱的三皇子,那宫女也有些不忍,可是主子的命令她是一定得传到的。“快过去吧。要是晚了,事后一顿板子少不了你的。” 奶娘无法,只得叹气地将给三皇子换了一个暖实的襁褓,抱着三皇子去了前面。 萧充容见到儿子,先是亲自检察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不妥后,太监正好来报,皇帝到了宫门口,她便对一旁的人说:“抱好三皇子,一起去迎驾。” 待见了礼,萧充容领着宇文熙进内殿后,便对皇帝说:“皇上,三皇子的身体已有不少起色,太医说了,好好调养,日后上战场杀敌也不是难事。” 宇文熙却是拿起宫女送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即就放下茶盏,皱眉道:“大齐近年来国泰民安,就只有北方蕃国骚扰边境,战争不断。镇远将军已率大军前去镇压,很快就能得胜回朝,哪用得着皇子们上阵杀敌,又不是前朝蕃国战乱、诸候割据的时候。”年后 没多久,就收到了北方大军的捷报,不出半年,就能彻底解决北方边境峰火不断的问题,现在萧充容突然冒出这一句,听得皇帝刺耳极了。 萧充容没想到皇帝会是这种反应,她只是想借机说三皇子的身体日后会变好,怎么就扯上了战事?眼见皇帝脸色不好,她立即跪下道:“是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宇文熙神色淡然,摆了摆手,道:“恩,起来吧,日后记得慎言。” 萧充容这才起身,早先的喜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小心和讨好。宫女们全部低着头,只敢用眼角余光小心地注意着皇帝和萧充容,以免他们有命令而错过不晓。她们全是跟在萧充容身边经年的老人了,对于自家主子口舌不甚伶俐不会讨好皇帝一事,早就是深有体会,若是萧充容能有柳贵妃等人三分会说话,这九嫔之位,早就是她的馕中之物了,何必要等到诞下三皇子且还是由太后主动提起的。 宇文熙见萧充容请了罪,就不在此上面纠缠,而是将注意力转到孩子身上,道:“将三皇子抱来给朕瞧瞧。” 萧充容顿时紧张起来,眼中带着期待和兴奋,以及些许担心,生怕三皇子在皇帝面前突然哭闹起来失态不休。除此之外,她还有另一层更隐晦的心思,她想让三皇子得到皇帝的重视。虽然她已是九嫔之一,堂姐是皇后,姑姑是太后,没有意外,三皇子日后肯定不会受人薄待,可饶是如此,还是比不上皇帝重视所带来的好处要多。她经常去太后那儿说起三皇子,也是想通过太后的口让皇帝过来翠微宫,多多见面得以陪养感情。 奶娘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将怀中的孩子展现在皇帝面前。可能是刚才吹风的原因,襁褓中的孩子正在不断地扭动着小小的身体,一副不舒服的表情,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小脸涨得通红。 八个月大的孩子眉眼已经长开了,可是肤色暗淡,小手小脚瘦得紧,称得脑袋有些大,看上去并不是很讨喜。故而宇文熙看了几眼,见还是跟以前那样子,便不再有兴趣看下去,挥手让奶娘抱孩子下去,嘴里却是照旧吩咐道:“好好照顾三皇子,不得有失。” “奴婢明白。”奶娘抱着孩子对皇帝福了福身,正想离开,不想被萧充容喝住了。 “等等。”萧充容先喊住奶娘,然后才扬起一张笑脸,对宇文熙道:“皇上,您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着三皇子了,再看一会儿吧,若皇儿知道他的父皇可以抱抱他,他一定会好得更快些……” 宇文熙不悦地用手敲了敲 桌子,发出一声脆响,止住了萧充容下面的话,只听得他道:“三皇子生病,自是由太医来诊治,要是朕抱一抱他就会无病无灾,还有那些太医何用?” 萧充容呐呐地说:“妾只是……想让您多见见皇儿,并无贬低太医之意,请皇上明察。” 宇文熙挥手道:“已经看过了,抱下去吧。” 这话是对奶娘说的,奶娘不敢迟疑,赶紧抱紧怀中的孩子退了出去。 萧充容见状,不免有些酸涩,她可没忘记皇帝对太子和二皇子的态度,就算是四皇子,宇文熙看见了也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只有她的三皇子,皇上好像特别不喜,每次见着了只是淡淡的,看几眼就让奶娘抱下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酸溜溜地说道:“妾记得,以前在东宫之时,皇上可是天天都去皇后娘娘那儿看望太子殿下,欢喜得不得了,可是到了妾的孩儿这里,皇上却是……” 宇文熙听了,立即沉下脸:“萧充容是说朕厚此薄彼,亏待了朕的儿子?”没有哪个当爹的喜欢被人指着说对儿子们不公平,就算是事实也不能接受。所以宇文熙不喜允来萧充容这儿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看上太后的份上,不要说封萧氏为充容,他根本一步都不会跨进这里。 萧充容偏偏还要说:“妾不敢,可是皇上对三皇子一向冷淡,对四皇子却不会这样,若皇上有心,皇儿也不会一个月见不到他的父皇一次……”说到后面,语气不自不觉带了些怨气。 “放肆!”宇文熙怒喝道,脸色阴沉得足以滴出水,茶盏被袖子一拂,扫到了地上。 话音刚落,所有人当即跪了下来,头压得低低的,原本萧充容只是言语不甚伶俐,可是自从三皇子出世后,可能是皇上对三皇子不喜太过明显,落差太大,萧充容的性情脾气越来越左了,变得越来越暴躁且无法控制。 萧充容吓了一跳,看到宇文熙的脸色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下一瞬间也跪了下来请罪:“妾无状,御前出言不驯,请皇上治罪。”心中暗恼,怎么就说了出来呢? “充容好歹也是萧氏名门所出,但是女子的德言容工似乎还不是很清楚,从明日起,就好好地将《女四书》多抄几遍吧。”宇文熙站起来,眉间怒气一闪而过,似是压抑着什么。说完后,他一甩袖大步离开了翠微宫。 再无兴趣理会花容失色、满心悔恨的萧充容,上了御辇后,江喜才小心地向宇文熙请示:“皇上,是回两仪殿吗?” “恩… ☆、无题 (3) 不得了,直抱着不肯放手呢。娘娘您昨日可是累坏了,幸好太医诊脉后说是劳累过度,只要好好歇息调理即可。”女子生产肯定是元气大伤,幸好宫中好药不少,慢慢调理个两三个月,总得养得回来。 沈茉云喝下大半碗粥,总算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这才开口问话,原本清亮柔和的声音却有些沙哑:“皇上来过了?” “是,昨日下了朝就过来的。”素月答道。 沈茉云又喝了几口参汤,道:“怎么没叫我起来?” 素月道:“皇上见您睡得正香,说是让您好好休息,不让奴婢们将您唤醒。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并各宫主子都送了贺礼过来,奴婢跟剪容已经查点过了,全部造册送进了库房。” 沈茉云点了点头,神色仍然是倦倦的,抱过女儿哄了好一会儿,白白胖胖的,怎么看怎么可爱,握着女儿柔柔软软的小手,嘴角眉梢的笑意慢慢地倾泄出来。 第二天就是洗三礼,沈茉云正在坐月子不能出去,不过听外面的声音十分热闹,还能隐约听到皇后的说话声,她的生母程氏也在外面。 洗三结束后,前面的人待了一会儿,就纷纷离开了。送走皇后并一群妃嫔后,程氏就迫不及待地进去内室探望刚刚生产完的女儿,虽然不是皇子程氏同样有些失望,但是公主也很好,这可是当今的第一个女儿。大齐公主的地位一向不低,不管是婚姻还是经济都有极大的自由。待进宫一瞧,听素月说起皇帝对外孙女的疼爱时,程氏的心里更是大定。 “幸好是顺产,平平安安的生下了小公主,改天我就选个好日子去庙里酬神。”程氏一边看着襁褓中的女婴,一边高兴地说着。就算这胎是女儿,只要能生,下一胎就有可能是儿子。无论是后宫还是后宅,女人都是要有一个自已的儿子才能站稳脚。 “都是女儿不孝,让娘担心了。”沈茉云斜靠在床上,笑着说道,睡了几天,精神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只是不能洗澡这一条让她痛苦极了,还好现在是冬天,还不算太难过。 “娘就你一个女儿,不担心你担心谁。” 闲聊了几句,程氏凑上前,低声道:“茉儿,女人坐月子可不是小事,你一向聪明,可别这会儿粗心大意,事事都得经心,知道吗?” 沈茉云点头道:“我知道呢,你放心就是。”自她有孕以来,她的汤药吃食全是素月亲自把关,每个关卡得看得极严,只要没有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毒王医仙的嫡传 弟子上演武侠剧之类的传奇大片,下毒或者动手脚成功的可能性是极低的。 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程氏将注意力转到小公主身上,道:“小公主可有取名?” 沈茉云道:“皇上还没命名,我就只取了个小名,唤宝儿。” 程氏不禁点了点头,“宝儿,不错,女儿可不就是娘的宝贝。”随后又讲了不少月子里应该避讳的禁忌。 沈茉云一一点头应下,说了好一会儿,才道:“宜云三天后大婚,想来我是不能亲贺于她,就麻烦娘替我去贺个喜吧。”虽然单从个人角度来看,她真不觉得这个婚有啥喜可道的,不过,定王妃的头衔,在京中还是十分风光的。 程氏自是应下,又聊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离去。 在沈茉云坐月子期间,宇文熙差不多隔个两三天就来一趟长乐宫,当然,不是舍不得太长时间不见她,而是专门来看宝儿的。某天,皇帝逗弄完了小宝儿后,心情大好地对她说:“宝儿的正名已经定下了,讳琛。”说着,拉起她的手,在那细嫩的手心写了出来。 琛,宝也。沈茉云讶道:“琛,这可是从了皇子的例,会不会有些……”这一辈的皇子都是以王字边取名的,宝儿只是一个公主,居然也跟了皇子的取名方式,不免过于隆宠了。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朕的公主,难道还当不起一个名字吗?”宇文熙不以为意地说着。 “……谢皇上命名。”沈茉云只能如此回道,不过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宝儿极得皇帝喜欢,只要以后不出意外,宝儿这一生都不会过得太过艰难。 大齐朝的公主地位极高,只要没有想着去毒害皇帝、谋取政权,一生都能过得极为恣意。前朝的某位公主,曾经仗着皇帝宠爱公然在公主府中卖官鬻爵,而且还占用军营和他人府邸扩大自已的公主府,并抢占了民间数百亩池塘来修建别菀,生活穷奢极侈得让人咋舌。 后来,当朝皇后意图谋权临朝听政,毒杀了皇帝,被新皇识破后平叛镇压皇后一脉的人马,皇后失败后就被废为庶人。身为废后亲女的公主却只用交出宅邸和别院,就跟随驸马前往他地,公主称号和食邑完全没有受到贬斥,据说贩卖公主府的木石材料时,所得银钱竟然达到了二十亿万。后来,这位公主的儿子,还尚了新皇的另一位公主。 当然,也有后宫斗争中的失败者留下来的女儿,但最多是被皇后滞留在宫中数年,到了 最后,还是会封为公主嫁出去,驸马同样可以沾光得到官职。至于和亲,按大齐惯例,和亲公主向来是从宗室皇亲中挑出合适的人选,然后皇帝加封公主名号嫁到塞外边关,从来没有皇帝亲女担任和亲重任的。如今又是太平盛世,大齐国力强盛,就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公主有自已的府邸和食邑,得宠的公主,还能设属官、增府卫,加以骑兵巡逻,各方面的待遇比亲王还要好上数倍。所以,只要好好抚养教导,女儿的将来并不用她太过担心,而皇帝表现出对宝儿疼爱有加的样子,更是让沈茉云吃了一颗定心丸。 要是让她穿成某个辫子皇帝的妃子,生下了公主,一个弄不好,女儿的人生就是各种餐具。 昭阳宫,萧皇后反复低念道:“琛,珍宝珠玉也。皇上对淑妃的小公主真真是疼爱,居然用了皇子的例来取名……”太子名琮,皆是取王之边为部首的字。 孙嬷嬷小声道:“娘娘宽心,一个公主,下降后多封些食邑罢了,又不影响什么。” 萧皇后颔首道:“本宫明白。”公主虽然没有皇位继承权,但是一个得宠的公主,带来的好处远比不受宠的皇子要多得多。 孙嬷嬷见状,不由得上前说道:“娘娘既然不放心,要不要将小公主……” 萧皇后抬起头,声音不大,却让人感到胆寒:“看在嬷嬷跟了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这次就暂且饶了你,若是下次再说这样的胡话,只怕这昭明宫也容不下你了。” 孙嬷嬷顿时流下冷汗,脸色苍白地强笑道:“奴婢一时昏了头,说出这些胡话,请娘娘降罪。” “本宫知道嬷嬷的意思,只是皇上……”萧皇后缓下脸色,慢慢地说道,眼中闪过几分深沉。 出月子的第一天,沈茉云狠狠地将身体刷了三遍,换了好几次热水,然后才在宫女的服侍下心满意足地从木桶中起来。一个月的调养,沈茉云看上去比以前还瘦了一些,虽说月子只坐一个月,可是要身体彻底恢复过来,至少也得三四个月的时间。太医诊脉后,只说身体还是有些弱,要好好休养,但是其他方面并无问题。 出月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昭明宫给皇后请安,沈茉云坐在步辇上,看着以前经常看到景物,突然间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或许真是做了母亲,心态不一样了。 进了昭明宫,殿里除了萧皇后,其他妃嫔亦来得差不多了,沈茉云走到皇后跟前,行礼道:“妾拜见皇后娘娘。” 见到沈茉云进来,萧皇后露出了得体的微笑,点头道:“起吧,看坐。这几个月来,你也辛苦了。要是还缺什么,尽管开口,只要不过份,本宫就做主允了。” “谢皇后娘娘。”沈茉云起身坐到座位上,才道:“妾能为皇上生育子嗣,是妾的荣幸,并无辛苦一说。”顿了顿,又道:“妾一切安好,并不欠缺什么,劳皇后娘娘挂心了。”皇帝对宝儿的喜欢从来就是毫不掩饰,下面那些人知情识趣,只有伺候得更加仔细的份,哪个敢不要命地怠慢。 萧皇后道:“那就好。明天再让太医去请个平安脉,小心为上。” “是。” “本来想着为小公主办一个热闹的满月,可是临近年关,实在腾不出手,就先委屈一下小公主,待到周岁时,再好好地庆贺一番。”萧皇后说道,这个真不是她有意压着小公主的满月酒,实在是再过十天就是新年,各宫上下都忙得一团乱,满月酒的规模大不起来。前几天跟皇上说起的时候,皇上的眉头是一直皱着的,看那神情竟是想大办一番。 再想想小公主的名,琛,珍宝也。萧皇后再笨也知道皇帝极喜欢这个小公主,虽然大齐公主地位极高,可是倒底不是皇子,皇帝又这般喜欢小公主,萧皇后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跟皇帝对着干,只是年前是最忙的,规模实在是搞不大。萧皇后解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皇帝同意满月酒不用这般盛重。 沈茉云道:“娘娘考虑得极是,将近年关,各处都忙着呢,满月酒也用不着太闹腾。”长乐宫同样还有一堆杂事等着她去处理,想到这里,她也有些头疼了。 “你明白就好。放心,周岁时,本宫定给小公主补回来。” “谢皇后娘娘。” 萧皇后虽说没有大办,可也没太亏待,该有的戏酒礼节一样不缺,就连皇帝也亲自过来了。柳贵妃等人看着是眼酸,而萧充容则是完全的眼红加嫉妒了,不过皇帝亲自过来了,太后和皇后又在上面压着,满月宴上倒没人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相对于皇帝的高兴,太后的反应就平淡多了,不过还是给了一个赤金绞丝嵌南珠如意镯子给宝儿做见面礼。 临近新年,除了每天照顾女儿之外,沈茉云的全部精力都投到了各项锁事杂务中。到了除夕和大年初一,又经历了一回跟去年相似的过程,因为宝儿太小,沈茉云担心孩子吹风受寒,便亲自向皇帝开口请求免了宝儿的跪庙祭拜。刚满月的孩子,天寒地冻在外面吹 着冷风,再强壮的身体都经不住。 宇文熙考虑了一下,准了,他也舍不得让小女儿在外面吹风。 出了正月,宫中的活动才慢慢地少了下来。这天,宜云进宫请安,先是去皇后那里点了名,接着去了寿康宫拜见太后和陆太妃,到了最后,才来到了长乐宫。 沈茉云看到堂妹过来,自然高兴,可是看到站在宜云身后的人时,不由得惊讶极了:“你怎么会跟着定王妃?” 44歌舞 乍一看到锦色,沈茉云不由得惊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站在定王妃身后,看打扮衣着,应该还是很得主子信任的贴身丫头。只是,锦色明明是回去沈府了,程氏也跟她说过,锦色调到了程氏的院子中伺候,可是今天就看到了锦色跟在宜云身边。 惊讶过后,沈茉云却是笑道:“早几天我跟素月叨念时,还说起你呢,不成想今天就见到真人了。看你如今这样子,想来跟在王妃身边,过得是极好了?” 宜云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锦色可是你以前的贴身丫头,我再刻薄,再绝刻薄不了姐姐身边的人。锦色,告诉你家娘娘,往日里,我对你如何?” 锦色这才走出来,在沈茉云跟前跪下,磕了个头,有些激动地说:“娘娘,王妃待奴婢很好,当日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沈茉云笑着一抬手,道:“起来吧。” 锦色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来退到一边。沈茉云细细地打量锦色,只见她脸颊红润,看上去比以前还丰腴了一些,看起来确实过得不错。 宜云道:“如何?我可没唬弄姐姐吧。”说着朝丫头们使了个眼色,于是一盒盒的补品药材一一打开放在沈茉云面前,她道:“姐姐刚刚生下小公主,新年里又忙了一阵,想是没有好好调补过身子,正好王府里有不少好药,我便拿了一些过来,虽然比不得宫中,但也是我一番心意,姐姐可别嫌弃。” “妹妹好意,我怎会嫌弃?”沈茉云笑着说道,心里却是诧异。宜云嫁入定王府不过短短三个月,虽然也是正妃,可倒底是继弦,对待前面元配王妃留下的嫡子嫡女,态度要是拿捏不好,就是一个麻烦。沈茉云本以为宜云成为定王妃后,除了拉拢定郡王外,第一件事要解决的就是后院权柄,她还在想王府后院会不会闹得鸡飞狗跳呢。谁知道,三个月后宜云就能从王府库房里随意拿东西送进宫。中间过程不用再问,结果就是宜云已经牢牢地把握住了后院权柄。 顿了顿,沈茉云问:“你嫁进王府三个月,有身孕了吗?” 宜云跟她的情况不同,宜云是嫁进王府的继弦正妃,不管她的本事手段再如何厉害,倒底是要生下儿子才能彻底立住脚。王妃是经过朝廷册封的,并不能随意休弃,可是定郡王的风流实在是太出名了。现在宜云年轻貌美,不趁此机会多拉拢定郡王进房生下儿子,以后年纪大了就更别指望了。一个无子的继室王妃,日子想要过得舒服也不容易。 宜云微微敛了敛笑意,紧抿红唇,好一会儿才说:“前几天太医过来把脉,看上去像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但是还不能肯定。半个月后,我会再请太医过府一趟诊脉,是真是候到时就清楚了。”虽然宜云面对定郡王是各种烦心兼不耐,不过她也很清楚做人媳妇,除了娘家够强,还有一条就是得会生儿子。沈家不算差,但也说不上很强,所以生不生得出儿子就很关键了。 沈茉云听得一喜,道:“这可真是好事,先恭喜妹妹了。”虽然还不能确定,可太医能说出这样的话,至少有六七成把握,如果真是有了身孕,日后一举得男,凭宜云的本事,在王府后院才算是真正地稳住了。说着,她忙让素月准备的回礼中再加一支参。 宜云微微一笑,如果真是有了身孕,她自然希望生下来的是个儿子,不过生男生女得靠命,就是生下来的是女儿,只要她能生,定郡王还进她的房,儿子总是能生得出来的,只不过过程会很辛苦而已。 偷龙转凤是戏文中的故事,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王府血脉诞生,都会有宫中派出来的嬷嬷稳婆帮忙接生。对一个整天待在后院的女人来说,想要瞒天过海地用男孩偷偷换下女孩,难度之高不亚于普通人登蜀山。岔开话题:“我来了这许久,还没见到我的侄女呢,不知姐姐可否充我一看? 沈茉云嗔道:“这又不什么不好让你看的?不过这个点儿,宝儿多数是在睡觉,估计你是看不到她醒来的样子。”对红汐一扬下巴,“去,让奶娘抱小公主进来,让王妃见见她的侄女。” “是。”红汐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小公主才几个月,自然嗜睡。”宜云说道。 没多久,奶娘胡氏就抱着一个大红宫锻做成的精致襁褓进来,先是对沈茉云行礼,虽然看到了一身华贵、珠翠环绕的宜云,但是她并不知道宜云的身份,故行完礼就退到了一边,直到沈茉云说:“让定王妃看看小公主。”,胡氏才走到宜云面前,同样是跪下行礼问安,再 将孩子抱到宜云面前让她看去。 被奶娘抱着的宝儿睡得正香,嘴里时不时地吐着小泡泡,看着十分可爱。宜云不由得道:“小公主真漂亮,姐姐好福气,听说皇上可是喜欢小公主了。”摸了摸宝儿细嫩的脸颊,然后拿出一个精致的金项圈,递了过去,“算是我这个小姨给小公主的见面礼,讨个吉利。” 胡氏见沈茉云点头,这才接过金项圈,行礼道:“奴婢代小公主谢过王妃娘娘。” 沈茉云看礼已经见全,这才让奶娘抱着宝儿下去,照例又说了几句要好好伺候的话。待奶娘退出后,宜云便往前坐近了几步,只离沈茉云半臂之遥,轻声问:“姐姐,虽然小公主很好,皇上也疼爱有加,可是到底还是要……” 沈茉云用力一握宜云的手臂,止住了她下面的话,道:“我知道,你不必多言。” 宜云却是微微一叹,竟是将头挨在沈茉云的肩上,小声说:“我们自幼相好,当初还说过嫁入一家为妯娌,日夜相处,再不分开,那时是何等如意快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姐姐一朝进宫,你我二人再不得相见,原以为日后只得每年跟姐姐见上数面就已是极幸。没成想陆太妃看中了我,太后许我以定郡王为继室,得以让我常常见到姐姐。不瞒姐姐,得知宫中旨意时,妹妹心中甚为欢喜,只为能多见姐姐几次。” 沈茉云听得嘴角直抽搐,自从她来到这里后,前任的记忆还是有个大概印象。原先的沈茉云跟宜云年龄相仿,自幼感情极好,常常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等到她过来后,饶是她再淡定,心中也是直打鼓。不过感情的事呢,是属于个人私事,她占用了人家的身体身份,也不好随便对原主的私生活指手划脚,只得有意无意地慢慢对宜云冷淡下来。只是两人都是堂姐妹,同是沈家女儿,想离得远也不容易,不过宜云待她,呃,应该是待“沈茉云”确实没话说,所以两人的交情继续以一种奇怪的态度联系着。 “呃,我……”沈茉云想着该怎么开口,想推开又不好动手。。 宜云此时却是道:“我明白姐姐的顾忌。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然后直起身体,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沈茉云心中更是抽搐不已,宜云话中的意思很明白,可是她是真的没有这个倾向。此情此景,沈茉云就是有心想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看看旁边的宫女太监……表情都很平静淡定。大齐风俗如此,自家姐妹,在房间里靠着坐在一起亲密地说话很正常,要是换成男子,这叫伤风败 俗,叫不守妇道,女子之间的亲密,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实在不知道该就这个话题说些什么,沈茉云直接将话头转到沈家。她出宫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反倒是宜云,嫁在京中,可以经常和娘家往来。沈茉云问起,宜云也一一回答。 这一阵子说得最多的就是北方战事,不过战事一直告捷,沈家也没什么男丁参军北上,所以家中情况一切安好,父兄还是每日办公做事,并没有牵扯上朝中混乱。先前沈茉云怀孕,贵妇圈中就有些传言,然后现在看到她生下来的是个公主,原先的传言是消失了,但是又有了别的话题,不过由于皇帝表现出对公主的宠爱喜欢,除了一些酸言酸语,倒没太过份的话。 “姐姐放心吧,家里一切安好。”宜云最后说道。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宜云这才起身告辞,锦色自然跟着。沈茉云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跟宜云来往是有点不自在,可是绝对比应酬皇帝来得轻松得多,那真是一点松懈都不能有。 纠结了一下下,沈茉云就放开了,唤人传奶娘过来,她想看女儿。至于宜云,反正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见面的交数并不多,而且撇开那点原因,宜云的性格脾气都是她欣赏的类型,实在没必要一棒子将人打死。 半个月后,定王府传出喜讯,郡王妃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陆太妃高兴极了,一拔又一拔的赏赐补品都送进了王府。虽然定郡王已经有了嫡子,可是做祖母的从来不会嫌孙子多,多子多福嘛。除此之外,太后、皇后亦有表示,沈茉云同样很高兴,向皇后请示后,也给定郡王府送去了不少东西。 宫中好药补品多,伺候的人更不少,再加上宜云送来的药材,沈茉云也就安下心来调养身体,平日里除了去昭明宫和寿康宫请安,就是待在长乐宫里照顾女儿。一般来说,宫妃产子三个月后就可以侍寝,不过太医说过,沈茉云的身子在生产时到底伤了一些,最好还是再继续多调理两个月。 沈茉云从来不会拿自已的身体开玩笑,于是乖乖地听太医的话进行调理。想生儿子,也得要有那个命享儿子的福,如果因为生儿子而弄坏身体,更晦气一点,遇到难产什么的话,就是得不偿失了。 宝儿非常得皇帝的喜爱,建章宫三不五时就有赏赐过来,皇帝也经常过来长乐宫看宝儿,所以沈茉云虽然不能侍寝,但她见皇帝的时间却是意外地比以前多了。面对宇文熙,沈茉云也发觉自已心态有些变化,要说突然对皇帝痴情一片那是小说中才有的情 节,但是宇文熙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这一点是事实,以前的种种忍耐小心,现在做起来,却是少了几分不甘。一想起女儿,她觉得自已做的这一切是值得的。 两个月后,长乐宫终于被皇帝翻牌子了,皇帝当夜就留宿长乐宫。 萧皇后看着内侍拿来的册子,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吩咐身边的女官拿来皇后宝印,待在上面用了印,便挥手让内侍退下。青果等人全部肃然站在一旁,气息轻微,就连孙嬷嬷都不敢上前说话。 “淑妃……”萧皇后眼眸暗了暗,淑妃出月子后又拖了两个月才侍寝,可皇帝还是会经常去长乐宫,为的就是那位小公主。虽说是早就知道皇帝重视小公主,可是萧皇后并没想到会是这般荣宠,就连她生下的嫡长子,也没见皇上这么疼爱,母以女贵,连带着淑妃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宽大袖袍下的右手紧了紧,待克制好自已的情绪后,萧皇后道:“准备几样适合小公主的精巧玩意,明日送去长乐宫。” “是,娘娘。” “还有,递个消息到萧家,让我母亲改日进宫一趟。” “是。” 萧皇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掩去了唇边的一丝冷意。她只是个母亲,同样会为自已的孩子扫清一切障碍。 几天后,宫中又传来了一件大事,孙承徽有了身孕。 永旭帝的后宫,凡是正二品以下的宫嫔,承宠后都要喝下避子汤的,不过自打今年开年以来,这条规定就改了,变成正四品以上的宫妃都无需再喝避子汤。那时沈茉云调理身子兼照顾刚满两个月的女儿,太医又嘱咐过她不得劳心伤神,所以她听过后就算了,没想到还没到三个月,就有人爆出有了身孕。 知道有孕后,孙承徽眼中的惊喜还时不时地闪过,可惜好景不长。十天后,孙承徽路过御花园时,不小心滑倒,掉进了荷花池。孙承徽并不会水,在水中扑腾挣扎好一番,这才让太监们救了上来,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这个意外而流产了。据说当时还有秦芳华和柳美人在场,而荷光池周围的宫女和太监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是意外,跟秦芳华和柳美人并无关系 皇帝知道后,慰问了一下孙承徽,赏了不少东西给她,随后又降旨罚了柳、江两人半年薪俸,禁足半个月,此事就算抹过了。 ———————————————————— 时至五月,端午刚过,白日渐渐炎热起来,到了夜晚,却是凉快了 ☆、无题 (4) 云推开红汐要帮她擦拭的手,一脸焦急地对青果说道。 闻言,青果不由得为难起来,“这……淑妃娘娘,不是奴婢不帮您通传,而是这一个月来,皇后娘娘每日这个时辰都在小佛堂里为国祈福,严令闲杂人等打扰,奴婢是真的无法……” 沈茉云锁紧眉头,皇后每日祈福之事她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巧。想起正在被病魔折磨的女儿,沈茉云顾不上其他,急急说道:“如果是小事,我也不敢打扰皇后,实在是……我真有急事要寻得皇后娘娘,若是晚了,只怕小公主性命危垂,还请替我通传一声儿。” 听到跟公主有关,满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极宠小公主啊。青果倒是真不敢拦了,便匆匆一福身:“那请淑妃娘娘稍待,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沈茉云忍着强跟上去的冲动,袖口的金桂绣纹让她绞了又绞,差点扭成麻花时,青果回来了,却是道:“淑妃娘娘,皇后娘娘祈福中,不得打扰,要不娘娘等一等吧,再有大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就会出来了。” 大半个时辰?她一分钟都等不下去了!女儿危在旦夕,沈茉云也没空再装温婉娇柔了,脸色一沉,冷声道:“是皇后娘娘发的话?不见我?还是有人自作主张?” 青果低下头,恭敬道:“皇后娘娘有令,在她祈福的时候,不得打扰……”事实上,她并没有见到皇后,是在佛堂外面守着的孙嬷嬷让她这么转告淑妃的。打心底,青果也觉得这样很不妥,这不单单是淑妃有事,而是扯上了皇上疼爱的公主,如果公主因此……难免皇上不会将这笔帐算到皇后头上。无奈孙嬷嬷是皇后娘娘的奶妈,说话份量和身份都不是她一个宫女可以比得上的,她也只能照旧转述了。 沈茉云不是笨蛋,自然听出了青果的言外之意,当即道:“我亲生女儿病情危急,需得皇后娘娘手中的雪参配药,既然皇后娘娘不愿意见我,我也就只能冒犯了。”擅闯皇后的昭明宫是大罪,可是女儿命都快没了,她也顾不上许多,抬脚就朝后边的佛堂走去。 红汐当场脸都白了,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傻住了,还是青果见到淑妃快要消失在殿门的身影,才回过神叫道:“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没有皇后娘娘召见,您不能擅闯昭明宫啊!” 听到前殿纷乱赶过来的玉桃等人也吓了一跳,忙拦住她:“淑妃娘娘稍等,请容奴婢再通传……” “不用了,我的女儿可禁不起你们这么个‘通传法’!”沈茉云打定主意要尽快见到皇后 ,宝儿已经病了一天一夜,实在是禁不起拖耗了。 周围的嬷嬷太监宫女都上前试图拦人,如果是平常的美人芳仪之流也就罢了,就是婕妤勉强也能挡下,她们可以不用这么多顾忌。但是眼前这位,可是十打十的经过朝廷册封、花冠霞帔在身的正一品淑妃,还真没几个下人敢去拉扯她的,只能嘴里一边说着“淑妃娘娘不可”,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人从她们身边疾步走过。 转过两道抄手游廊,一行人吵闹推攘着很快就到了一个院子前面,孙嬷嬷正在那里守着,她见到淑妃竟然敢擅自闯进昭明宫后殿,气得脸色发青,当即怒道:“淑妃娘娘请留步,这儿是昭明宫,可不是您的长乐宫,若无皇后娘娘传召,妃嫔不得擅入,淑妃娘娘是打算以下犯上吗?” 正常时候沈茉云还会客气两句,不过现在是非正常时候,所以她亦冷下脸,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有急事,要见皇后娘娘,还请嬷嬷不要阻拦,快快让开。”反正大齐对女子一向宽容,作风彪悍的贵妇在京中不算少见,就是后宫,皇后贵妃指着朝中大臣鼻子大骂的也不是没有过。逼急了她,她也不介意泼妇一回。至于皇帝对她的印象……毁了就毁了吧,女儿比男人更重要。 “淑妃娘娘不要太过份了,这儿可是昭明宫,不是您能撒野的地方。”听了这话,孙嬷嬷气得更是不轻。 沈茉云没空跟这些人胡搅,知道萧皇后在院子里面就好办了,她往前走了几步,不出意外,孙嬷嬷挡在她面前。她冷哼一声,当即拔下发间的金钗,反握手中,露出尖锐的一端,对挡在她面前的人道:“嬷嬷还是让开的好,万一动起手来伤到人,皇上跟前,可就真不好解释了。” 孙嬷嬷当即脸色大变,心中惊惧起来,刚才青果来传话,她本来只想着给淑妃一个下马威,好杀杀对方的威风。她是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淑妃竟会难缠到这个地步,不管不顾地擅闯昭明宫,还拔出金钗做威胁。如果待会的混乱中,不管是谁受伤,事后皇上责怪的都不会是淑妃,而是她们这些下人。可要是这样放淑妃进去,这皇后娘娘的面子…… 后面跟着的人又吓了一跳,就连红汐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这也太强悍了吧!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茉云见孙嬷嬷不说话,便径直朝院子走去,当然没忘记手中的金钗,仍然握得牢牢的,面前的嬷嬷宫女不由得往旁边退开几步,走至院门口,她高声说道:“皇后娘娘,妾淑妃沈氏,事关小公主病情危殆,恳求皇后娘娘出来一见。 ” 淑妃金钗在手,还真没几个人上前拦着了,无论这根金钗是刺向她们还是刺向淑妃自已,后果都是不敢想象的,而且刚才那一叫喊,估计里面的人也听见了。 果然,不过十几弹指,萧皇后在宫女太监的环绕下走了出来,及至院门口,看到这一番乱糟糟的情景,当即皱起眉头:“闹哄哄的吵什么呢?”看向手握金钗横于胸前的淑妃,眉头皱得更紧了,“淑妃,本宫并未召你进来。你擅闯昭明宫可是大罪,如今又是这个模样……你这要是做什么?” 沈茉云立即跪了下来,右手垂下,眼眶一红,呜咽道:“事关小公主生死,妾是逼不得已,这才不得不闯进昭明宫。不管皇后娘事后如何惩治,妾都伏罪认罚,只是,还请皇后娘娘赏赐北进贡的千年雪参,让小公主得以入药。太医说了,要医治公主的病,需得皇后娘娘手中的千年雪参做药引,若是晚了,只怕小公主会……妾方才已让宫女通传,可她们俱说娘娘祈福中不得打扰……妾,妾担心小公主的病情拖不得,实在无法,这才冒死闯进中宫……” 萧皇后神色微变,不着痕迹地看了孙嬷嬷一眼,果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不自在的神情。她收回视线,同样露出焦急的表情,道:“千年雪参本宫这儿还有半支,玉桃,立即去拿来。”待玉桃领命前去后,这才对沈茉云道:“淑妃先缓缓,本宫已让人去拿雪参,公主吉人天相,又得皇上龙荫护佑,定会无事。” “谢皇后娘娘。”沈茉云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你也起来吧。”萧皇后怜惜地说着,示意一旁的宫女上前扶起淑妃。 “谢皇后娘娘。” 院中人多且乱,却听不到一丝吵杂,细雨飞场,落在众人的发间、肩膀,不大一会儿,衣裳便已湿了大半。没多久,玉桃就捧来了一个盒子,先给萧皇后过目,待皇后点头后,这才奉到淑妃跟前。 萧皇后道:“这就是你要的千年雪参,先拿回去给小公主用吧,若是还欠缺什么,只管打发人过来。” 沈茉云再次跪下道:“谢娘娘,改日妾再来昭明宫向皇后娘娘请罪。” 萧皇后点头道:“你不过是爱女心切罢了,公主的病要紧,去吧。” “是。”沈茉云又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了,女儿还重病着,她实在是顾不上客套人情。 长乐宫里愁云满屋,药味不断,直到雪参送到太医手中,气氛才略略有好转。可能真是雪参的功效, 服了两贴药后,宝儿的病情开始好转,高烧也退了下来,到了傍晚,高温已经降到了正常温度。 “幸好雪参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上两刻钟,只怕华佗再世都棘手。”高烧退下来后,孙太医抹了抹额头冷汗,欣慰地说道。 沈茉云听了,却是一阵发冷,如果她没有直闯昭明宫引得皇后出来,而是被孙嬷嬷拦住在那儿干等半个时辰的话,会不会等她拿到雪参回来,宝儿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她对几位太医说:“诸位辛苦了,还请开下方子,写下要注意的地方,待会儿试完药,就回去歇息吧。素月,赏。” 虽然过程坎坷,不过这回赏赐可不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再者皇上知道了,那份打赏更少不了,所以林太医等人都笑着向淑妃行礼谢赏,又写好了方子才一一离去。 ———————————— “嬷嬷糊涂,这种大事,你也敢将淑妃拦在外面,你是不是觉得本宫的皇后做得有些腻叶了,想为本宫换个住处?”淑妃一离开,萧皇后就带着孙嬷嬷回到殿中,挥手让那些小宫女退下后,便生气地对孙嬷嬷怒喝起来。 孙嬷嬷也后悔了,她知道淑妃是因为小公主之事过来的,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想要给淑妃一点颜色看看呢?万一公主真因为她的阻挠而……孙嬷嬷不由得心生惧意,小声说道:“娘娘,您说公主会不会……” 萧皇后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不过她心里也是担心,又吩咐青果亲自去长乐宫守着,有任何消息,都要马上报过来。 “皇后娘娘……” 萧皇后叹了一口气,头疼极了:“淑妃今天这么个闹法,本宫想压也压不住,只盼小公主福大命大,逃过这一劫,否则谁也保不住你。就连本宫,恐怕都会受到牵连。嬷嬷莫不是忘了,明宗的傅皇后,是因而被废的?” 明宗在位期间,有一位极受宠的昭仪,这名昭仪生下了一名皇子,某天,该皇子生病发烧,照理应请医用药,可是傅皇后对昭仪嫉妒在心,故意压着不让请太医,拖延了几个时辰。本以为是小事,不想孩子体弱,熬不过去,竟是活活病死了,明宗知道此事后大怒,没多久就以“妒行无德、谋害皇室血脉”的罪名废了皇后。 虽然拦住淑妃的是孙嬷嬷,可是孙嬷嬷是她的奶娘啊,说孙嬷嬷的做法不是皇后授意的,说出去,十个妃嫔里面十个人都不会相信。她还没对淑妃动手,结果就先送了个把柄到人家手上。 明宗是宇文熙的祖父,以孙嬷嬷的年龄,对上上任皇帝的事迹还是有些许印象,当场就白了脸,立即跪下磕头道:“都是奴婢该死,拖累了娘娘,请娘娘降罪。” 萧皇后抬了抬手,让孙嬷嬷起来,“虽然你思虑有缺,不过淑妃擅闯昭明宫是事实,两下相抵,只看皇上是什么说法了。如果公主真的不愈而亡……嬷嬷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是。” 到了傍晚,公主病情稳定下来的消息传到了昭明宫,萧皇后和孙嬷嬷都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在听到青果说起皇上驾临长乐宫的消息后,萧皇后又皱起了眉头,右手无意识地紧了又紧,深吸了一口气,道:“挑几样上好的药材,送去长乐宫。还有,将上回进贡的白玉观音也送过去,说是高僧开个光的,能辟邪消灾、福佑主人,算是本宫送给小公主用来镇邪所用。” “是,娘娘。” —————————————— 淑妃为了替女儿讨药,擅闯昭明宫一事,早就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宫中上下,皇上那儿自然也不例外。宇文熙处理完国事,江喜就瞅了个空上前,小声地说起了今天发生在昭明宫的事,他说得很仔细,但是并没有添油加醋,实在是淑妃的行为太过出人意料,让人想加都加不出来。 “宝儿病情如何?”宇文熙没先计较沈茉云的失礼,却是先问起了爱女的情况。 江喜低头道:“据太医所报,幸好雪参来得及时,公主服了两贴药,高烧已退,脉象渐稳,已是好了许多。” 宇文熙不由得松一口气,小公主确实得他心,如果是皇子,他真会考虑……抛开这个念头,他又问:“将公主的脉案、方子拿过来……不了,直接送去长乐宫吧。” “是。”江喜忙下去吩咐,对于小公主的受宠,暗乍咋舌不已。 忙了几天,宇文熙差点就得来一个公主早夭的丧报,现下得了空,自是得去长乐宫看望女儿。探听到皇帝又去了长乐宫,不少妃嫔都气得不得了,萧充容更是拿起一个杯子朝地上摔去,狠狠地咒骂起来。 白日里几番折腾,沈茉云累得不轻,可还是坚持亲自看护女儿,听得皇帝过来,一通见礼后,宇文熙直接抱起宝儿,看着女儿还是有些通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小嘴,眉头紧锁,忧心道:“太医怎么说?” 沈茉云同样忧心忡忡地说:“高热退下了,病情看着稳定,不过妾还是担心,要是像先前那般反复……宝儿还这 么小,她怎么受得住?” 宇文熙将女儿交给沈茉云,然后接过江喜递过来的脉案和方子,粗粗地看了一下,见上面写着病情稍稳,略略放下心来,一抬头,看见沈茉云憔悴的神色,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宝儿会没事的,倒是爱妃看上去竟是瘦了一圈,你也要多注意一下,可别宝儿好了,你却病了。” “妾哪有心思想到这些……”沈茉云忽然想起她今天做的事,忙将宝儿交给奶娘,然后跪下请罪:“妾今日未得传召,擅闯中宫,罪犯不敬,请皇上降罪。” 宇文熙想起适才江喜说的话,心里却是冒出几分笑意,他从来就知道,后宫的女子,鲜少有柔弱无助的。不过他是真没想到,一贯看上去娇弱温婉、行为端庄谨慎的淑妃也会有这么冲动泼辣的时候,看来她是真心疼宠宝儿,连不敬之罪都不管了。 “爱妃不过是爱女心切,太医说了,幸好雪参来得及时,不然宝儿指不定会如何呢。”宇文熙亲手扶起沈茉云,语气柔和,“不过,你擅闯昭明宫,却是事实,就罚你禁足半个月吧。” “谢皇上。”沈茉云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算是定了下来,她不后悔为了宝儿这么做,不过过后她却担心会不会牵连到女儿和家族,还好皇帝没有计较。。 宇文熙挑了挑眉,笑道:“不过朕倒是没想到,朕的淑妃也有这么出人意表的一天,实在是让朕刮目相看。”就算是为了儿女,有胆子擅闯中宫为儿女讨药的妃嫔还真是找不出几个来。 沈茉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能低下头不语。那时情急,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虽然昭明宫难闯,可是好歹她还可以仗着身份强硬一点闯进去。幸亏是在昭明宫,要是雪参在太后的寿康宫,而太后又不肯见她,那会更加麻烦,至少比昭明宫更难闯。 到了第二天,淑妃因“擅闯中宫”而被罚禁足长乐宫半个月,服侍公主的下人被打发走了好几个。如果说这个禁足只让后宫妃嫔看到皇帝对淑妃是“轻轻放下”的处理结果,还没等皇后松一口气,那么另一道旨意“日后凡大公主生病,用药可事急从缓,无需上禀,着太医便宜行事”就完全点出了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更是让皇后噎了一口气。 不说后宫哗然,但是各种羡慕嫉妒恨是绝对是少不了的。 萧皇后端坐在椅子上,全身绷得紧紧的,目光深沉如水,绣着精致双凤图案的袖口无声地抚过双膝。想起今日皇帝派人来跟她说,说要重新为公主挑选侍候的下人,看来 ,是时候可以动手了。 没几天,尚宫局带了一排太监嬷嬷过来,说是皇帝的旨意,让她为公主挑选合意的伺候下人,若是不满意这些,他们还可以再另送人过来。 沈茉云点了点头,问明已经让江喜掌过眼后,便毫不客气地从中挑了好几个,又吩咐了几句,才让剪容和秦允带领她们出去安排工作。 此事在朝堂上也有些风波,不过都让宇文熙压下来了,再加上萧皇后并不敢大肆宣扬,万一皇帝再追究起来,倒霉的还是昭明宫。 宝儿的病情慢慢好转,太医天天过来诊脉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只是又改了药方子。这回用的全是温补药材,小孩子身体娇弱,大病一场,只能慢慢调养注意。 女儿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却轮到沈茉云病倒了,本来那天急闯昭明宫,她就是冒雨前去的,回来后就有些头疼,不过因为担心宝儿,只是喝了碗姜汤便罢了。接下来更是一心一意将心血放在宝儿身上,可能是精神高度紧绷的关系,竟是一直无事,只是偶尔有些头疼发冷。到如今,女儿好了,心神一放松,没了主心骨,就到她生病了。 这一病,沈茉云休养了足足二十天,直到太医说她无甚大碍,她才走出长乐宫,去了萧皇后那儿,当众请罪。虽然宇文熙已经罚了她,可是礼节上还是得向皇后再次请罪。萧皇后仍然是一副贤明大度的模样,说了几句便掠过此事,甚至还问起她和小公主的病情,似乎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劳皇后娘娘挂心,妾身很好,并无不适。”沈茉云在心里直皱眉,如果皇后真的冲着她发火或是挑刺,明嘲暗讽什么的,是属于正常反应,情理之中。现在这副天下太平的模样,反而让她心生不安。 反常即妖,绝对得小心。 时进九月,应是萧皇后比较忙的一个月,因为太后寿辰就在十月初三,不过今年筹备太后寿辰事宜的人却变成了贵妃,德妃和贤妃从旁协理。知道这件事后,太后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问:“皇后的身子可好些了?太医天天守在昭明宫,还查不出病因吗?” 没错,萧皇后病了,刚开始只是头疼,后来就是全身都疼,到了现在,整个人上时睡时醒,脉象紊乱,可奇怪的是,太医居然查不出病因。皇帝知道后,奇怪之余,也是亲往探望,甚至留□边伺候的宫人,随时传消息过来。 陆嬷嬷摇头道:“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知道了。”太后说着,停了一下,道:“去延庆 宫一趟,告诉贵妃,哀家的寿宴,简朴些,别弄得太累人。” 陆嬷嬷应了一声,确定太后再无其他吩咐后,便去了柳贵妃那儿,转达太后的意思。本来只是一件简单的事,可是没多久,陆嬷嬷却匆匆走了进来,惊慌失措地说道:“太后,出事了。皇上,皇上……” 太后正在小寐,听到陆嬷嬷的叫喊,睁开眼后不由得愣了一下,陆嬷嬷是她身边的老嬷嬷,陪着她经历过多少事,等闲事件是吓不住她的。如今这么惊慌,太后实在想不出如今的后宫能发生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事实上,这事儿还真是惊天动地。 “太后,奴婢……奴婢听说,今儿早朝之后,太常寺卿张大人向皇上进言,说昨日托得仙人入梦,告之后宫有人用巫蛊施法诅咒皇后娘娘,因此皇后娘娘才会怪病缠身。皇上听了之后大怒,下旨彻查后宫。”陆嬷嬷好不容易终于定下心神,将刚才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巫蛊,例来皇族最忌。 “什么?!”太后的淡然无争立即被愤怒交加的表情所取代,怒喝道:“该死!” 所有人立刻跪了下来。 陆嬷嬷继续道:“昭明宫那儿查过了,没找出任何不妥的玩意。倒是,倒是……”后面的事情太过震惊了。 “但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讲!”太后皱起眉头,催促道。 “但是……”陆嬷嬷深吸一口气,一串溜地说了出来,“侍卫们在延庆宫、清宁宫和长乐宫这三处分别发现了三个偶人,至于其他宫殿,还没有搜完。” 太后脸色大变:“上面可是写着皇上的生辰八字?真是反了,反了,手都伸到皇帝这儿了。皇上呢?在哪儿?” 陆嬷嬷却是神色古怪,忙劝道:“太后先别急,偶人上面,写的并不是皇上的生辰八字!” 太后不由得一怔,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不是皇上的生辰八字?” “是,奴婢问过了,确实不是皇上的,也不是皇后娘娘的。”陆嬷嬷慎重地说着,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那,上面写的是谁的生辰八字?”太后反问道,心底模糊地闪过一个想法。 “偶人上面,分别写着贵妃娘娘、淑妃娘娘,以及……二皇子的生辰八字。”陆嬷嬷飞快地说道。 太后震惊极了,回过神后问道:“皇上呢?现下在哪儿?” “昭明宫。” —————————————— 拜皇帝的大手笔所赐,所有宫妃难得在请安以外的时间齐聚昭明宫,不过看着皇帝的脸色和被翻找出来的偶人,也没有几个人会因为见到皇帝而高兴就是了。 沈茉云静静地坐在皇帝下首,宝儿被奶娘抱着,站在她身后。她的对面是柳贵妃,因为萧皇后还在“昏迷”中,所以贵妃上首的凤座是空的,就算如此,柳贵妃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就是了。如果柳贵妃的脸色是不甚好看,那么张德妃简直就可以用惨白如雪、如丧考妣来形容了。 想想也正常,现代人对巫蛊诅咒是完全不当一回事,可是古代人却是很当一回事。特别是巫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几乎可说是闻风色变,就怕自已的灵魂被施蛊人诅咒,永世不得超生。 半刻钟后,江充仪那儿也发现了一个偶人,上面写着的是四皇子的生辰八字,江充仪一看,当场花容失色,跪下对皇帝磕头道:“求皇上为四皇子做主。” 宇文熙的神情更冷了,手一挥,让人将偶人放在一边,然后对江充仪道:“爱妃起来吧,朕自会为四皇子做主。” “谢皇上。”江充仪道谢,起身回座,眼中还是有着明显的惊惧。 这时,太后来了,宇文熙并众妃嫔起身向太后行礼。 太后也不多让,匆匆挥手让她们起身,刚刚坐下,便迫不急待地问:“皇上,哀家听说太常寺卿向您进言,说是后宫有人施以巫蛊之术,如今怎么样?找到了几个偶人?” 宇文熙一指放至在旁边托盘上的东西,厌恶地说:“目前为止,发现了四个。” 太后顿时倒抽了一口气,脸色阴沉,只道了一句“等侍卫们搜完再议”的话后,便端坐在椅子上,左手不断地转着佛珠,借以平息心中的怒火。 半个时辰后,侍卫们来报:“回皇上、太后,已经搜查完毕,再无发现其他偶人。” “恩,下去吧。”宇文熙淡然说道,不过眼神却是一点都不平静。待侍卫们全部退出去后,他突然转头看向昭明宫中的一个宫女,“皇后呢?醒了吗?” 那宫女被突然问及,受到惊吓,结巴道:“皇,皇后……皇后娘娘,尚,尚未清醒。” “哦?”宇文熙轻轻转着右手拇指的碧绿玉板指,神色不明地发出了一个疑问词。 太后神情莫测,却是相当的沉得住气。 在场的妃嫔神色各 ☆、无题 (5) 不为过。 “妾是担心,皇上这般娇宠,宝儿要是宠成了一个刁蛮的性子,那可如何是好?”沈茉云叹气地说道,虽然女儿未满一岁就要担心教养问题是有些夸张,可是照宇文熙这样的宠爱法,她真是不得不提前担心。 宇文熙道:“那又如何?朕的女儿,就是再刁蛮无理,也有朕在背后替她撑腰,我大齐的公主,可不是那种软绵无力的大家闺秀,没得失了我大齐风范。” 沈茉云听了,有几分无语,这可真是典型的双重标准。自已找女人就想要温柔娇软,而对于女儿,则是希望她强悍有个性,难怪大齐的驸马爷,生活都有些悲催。好吧,沈茉云有些嫉妒,为什么她不是穿成公主,而是穿成宫妃呢?真是郁闷。 可是再郁闷,日子还是得过,因此沈茉云道:“有皇上这话,妾就安心了。” 两人围着宝儿说了好一会儿话,忽然间宇文熙挥退下人,连宝儿都被奶娘抱了下去,他对沈茉云道:“长乐宫被埋进偶人,总是有些不详,朕想让法师过来驱驱邪祟,以免日后会有阴气惊了你们母女。” “怎么突然间……”乍一听到这话,沈茉云不由得愣了一下。 宇文熙道:“太常寺卿今日跟朕提了一下,巫咒之事,自古例为不详,做场法事讨个吉利,也对你们有好处。还是说,爱妃尚有何顾忌?” 沈茉云摇了摇头,道:“妾无甚顾忌,只是宝儿还小,万一吓到她……”其实她对古代的法事并不是很熟,可是看电视剧上演的,要耍桃木剑啊,喷狗血什么的,万一惊到宝儿怎么办? 宇文熙笑了笑,道:“只是在长乐宫驱下邪,不用你跟宝儿在场。” 那就好,沈茉云顿时松了一口气,对他笑言道:“既是如此,妾就放心了,一切都听皇上安排。只不过……”语调一转,语气带上几分哽咽,“妾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有偶人埋在长乐宫,当时看到那个被找出来的偶人,妾真是竟担心受怕,可又欣喜不已……” 闻言,宇文熙顿时不解地看着她。这有什么好欣喜的? 沈茉云咬了咬下唇,眸中水汽氤氲,哽咽道:“妾,妾是庆幸,偶人上面写的是妾的生辰,而不是皇上的,也不是宝儿的,否则,若真有半点兑应的事儿……只怕妾,妾真是无法活下去了。” 这话半真半假,至少,这个当口,皇帝死了,对她是没半点好处,而宝儿的将来,也会是个忧虑。至于皇帝脑补成什么样 子,以至于会揽她进怀痛惜几句,沈茉云表示,这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了。 50周岁宴 请人来做法事驱邪一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不单单是长乐宫,包括柳贵妃的延庆宫、德妃的清宁宫、江充仪的泰和宫,以及翠微宫,都分别做了一场法事。一番折腾下来,效果还是有的,最起码不少宫人已经开始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不再像前段时间那般一惊一乍、恐慌不已,就怕自已哪天被人抓出去砍头。 至于长乐宫的主子,最近正在纠结中,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戏演得有点过火,也不知道宇文熙脑补成什么样子,沈茉云只觉得这一个月来,宇文熙待她,好得有些……诡秘。比如用饭,以前只有她小心伺候皇帝的份,时常注意他的心情,还要记下他喜欢吃的菜,喝的汤,以及哪种米熬成的粥配哪种小菜最得他心,什么样的心情让人送上什么样的酒,饭后的点心茶汤更得万分注意,不能有一点出错。 可是现在,皇帝居然会主动问起她喜欢吃什么,偶尔还会帮她夹夹菜,见她没胃口还会嘱咐几句,珠宝赏赐更是源源不断地流向长乐宫,其中有一盒圆润饱满的粉红色珍珠,居然说是见着颜色好看,特地送来给女儿玩耍的。 面对这种反常,沈茉云非但没有被感动,反而只觉得各种心惊胆跳,惊吓之余还得做出感动并激动的神情,这,这也是太强人所难了吧!!可是不做又不行== 所以一个月下来,沈茉云觉得自已差不多患上了厌食症。没办法,三不五时跟皇帝在一起吃饭,还得吃得这般心惊胆颤,只是得厌食症而不是被害妄想症就已经算她心理素质过关了。幸好还有宝儿在中间调和,否则她一定更加辛苦。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沈茉云没有对皇帝爆发的资格和能耐,也不想让自已窜上被害妄想症,所以只得选择第三条路,拼命地让自已适应现状,以不变应万变。人类的潜力往往比自已想象中的还要惊人,慢慢的,沈茉云也适应了皇帝这偶尔抽风,咳,应该是关怀的行为。 像是要忘记宫中早先发生的巫蛊事件一样,定王府的满月宴,办得十分盛大,各府诰命都有前往,场面十分热闹。沈茉云高兴之余也有些担心,定郡王还有一个嫡长子呢,但是她再担心,也帮不了什么,这是王府后院的家务事,只能靠宜云自已的本事。 满月宴后,后宫又迎来了另一件大事,宫嫔晋封。此事本来是由萧皇后负责,只是如今皇后退居昭明 宫,太后又闭关礼佛,晋位之事,便全权由柳贵妃来处理。柳贵妃膝下之无子却能多年在后宫跟萧皇后对峙,绝不是只靠着一张脸来上位的。因此在递上名单之前,她并没有得意忘形的自专自擅,而是在原先萧皇后草拟的那张单子上,修改了几项,这才递给皇帝过目。 “这是贵妃使人送过来的名单?”宇文熙略略看了一眼单子,挑了挑眉问道。 “是的,皇上。” 宇文熙看了一会儿,拿起朱笔在单子上面点上几笔,随后目光凝住在其中一行。 “正五品美人柳氏,请允晋正四品容华。” 思考了一会儿,鲜红色的字体终于落在了那一行的下面。 那是一个刺目的“准”字。 “孙承徽晋为修媛,秦芳华晋为婕妤,阮美人晋为正四品芳华……”临案的软榻边上,摆着一副的棋盘,沈茉云捻起一粒白子,自言自语地说着,随后纤手一放,“啪”地一声,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听说,柳美人也同样晋了正四品容华,还有两位容华和一位芳华,也跟着晋了正三品,但那只是担个虚名罢了,皇上一年都没去她们那儿几回。”红汐补充道,“尚宫局正在忙着赶制相关物事呢。延庆宫那儿,可热闹了。” 听罢,沈茉云淡淡地点了点头,顺便拿起搁在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清香茶水滑入喉咙,解了她的干渴,才道:“住在景福宫的江美人呢?可有她的消息?” 红汐道:“奴婢若没记岔,江美人是不在名单之内。听说,贤妃娘娘近日常有梦靥,特让江美人在房中为她抄经消灾呢。” 沈茉云不由得轻笑一声,有几分感概地说:“皇后娘娘才刚刚退居呢,就有人按不住性子了,换做是以前,谁敢越过皇后说出这种话。” “还不是因为没有皇后娘娘给她撑腰了。” 沈茉云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不再说话,继续将注意力放在纷乱的棋局上,一边慢悠悠地打棋谱,一边思索着后宫的形势。 如今皇后退居,等同于架空了她的所有权利,虽有太子,可还是被软禁起来,除非日后太子登基,否则皇后很难翻身。四妃已满,目前则以柳贵妃最尊最盛,但是贵妃无子,从短时间来看,亦是无忧,贤妃算是半透明,只有德妃育有二皇子…… 睫毛垂下,一粒黑子“啪”地落在棋盘右下角,切断了白子的活路。 自萧充容被废,九嫔 仍然只有两位,加上新晋上来的孙修媛,也才有三位。正三品的婕妤和承徽,亦是多有空虚。沈茉云分析了一下后宫的形势,总觉得有些摸不着皇帝的心思,若说是给孙修媛之前流产的委屈进行补偿而晋她的位分,可是曾经被牵扯其中的秦芳华和柳美人也跟着晋了位,而以前很得皇帝欢心的江美人却是原封不动。还有,柳贵妃居然会将柳美人的名字写在单子上?真是奇耶怪哉,横看竖看,柳贵妃都不是那种慈和宽惠的性格,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至于其他一同被晋位的低位妃嫔,目前还用不着到注意的时刻。这后宫佳丽三千,分分秒秒盯人防人的话,这日子都不要过了,她能防得了多少人,只能将注意的人选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 正在思索间,秦允走了进来,神色中有些小心和忐忑,道:“娘娘,方才奴婢听到秦婕妤那儿传出风声,说是秦婕妤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虽然孙修媛的册封礼未行,但正二品以下的宫嫔并无须册封礼,亦无宝印,故秦婕妤等人,在圣旨下来后,宫中之人就已改口。 沈茉云稍稍怔了一下,红汐亦是一愣,没人想到秦婕妤会是此时爆出怀孕的消息。 “皇上知道了?” 秦允低着头说道:“应该已经有人去两仪殿报信了。” “两个多月……”红汐心里一动,“娘娘,两个多月前不正是宫里发现有偶人……”她只说到一半,就发觉自已说错了话,忙又止住了。 这件事,没人敢肆无忌惮地提起。 沈茉云微微点头,心想这孩子来得时间也太不巧了,不知道皇帝心里会不会膈应,嘴里却是没落下,道:“准备贺礼,一会儿送去秦婕妤那儿。” “是。” “去看看公主醒了没有?若是醒了,抱过来我这儿。”沈茉云放下先前盘算的事儿,算算时间,宝儿也快醒了,便准备叫人抱女儿过来。宝儿快一岁了,已经可以认人,只要她有空闲,她都会让奶娘将女儿抱过来她身边亲自带着。 “奴婢这就去看看。”红汐说着,然后转身去了。 柳贵妃一身鲜亮的水红色长裙,上面绣着大朵灿烂的牡丹花,画着精致妆容的美丽面孔,此时却含着酸涩的不甘,她右手轻轻捶了捶桌子,道:“竟然让秦芳华拔了头筹,抢先有了身孕。”红唇一抿,露出一股肃杀的气息,“希望本宫的妹妹能挣口气,也可以早日怀上龙胎,不枉本宫在皇上面前抬举她。” 巧如小 心地看了看柳贵妃的脸色,发现并不如想象中暴怒,这才道:“娘娘,您不是不知道柳容华的心不小,可为什么您还在皇上跟前这般抬举她?万一日后她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就不好收拾了。” 柳贵妃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只是前几日娘进宫说的那些话也有道理。若是挑了旁人的孩子,我就是再无微不至,孩子还是会想着他的亲外家,日后又怎么会念着我的好对柳家照抚。再怎么样,柳容华也是柳家的姑娘,现在也颇得皇上宠爱,她若是能生下皇儿,我再抱养过来,皇上没理由不允的。养得近了,对柳家,对我,都是一件好事、” 巧如低下头做恭敬状,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她一直跟着柳贵妃,柳贵妃对柳四姑娘是什么态度她可是一清二楚,以前皇后压着,柳贵妃有这个想法也不敢表现出来。而现在皇后倒了,她倒是上赶着要柳四姑娘早日怀孕生子好为自已增加筹码,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柳贵妃以前给柳四姑娘的刁难,她忘了,人家可没忘呢。 不管如何,柳贵妃都是她主子,做主子的过得好了,下人才会过得更好,于是她道:“娘娘英明,一定会心想事成的。日后抱来了小皇子,娘娘就可以无忧了。” “若能这般顺利,倒不枉本宫强咽下这口气,帮那个贱人谋划了。谁让现在只有正四品以上的容华才能有资格孕育皇嗣呢,否则,本宫也不用这么费心思了。待她日后生下皇儿,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柳贵妃冷笑道,妩媚的凤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和寒意,让一旁伺候的巧如不禁打了个寒颤。 秦婕妤有孕有消息传到两仪殿时,宇文熙非但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反而皱起了眉头,问:“太医说,秦婕妤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是,皇上,太医是这么说的。” 宇文熙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半晌才道:“按例,赏了。” “是。”江喜躬身说着,见皇帝没有继续说话,这才出去,不过心里却是暗叹,可惜了,秦婕妤肚子里的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看皇上的意思,竟是对秦婕妤肚子里的孩子颇有不喜。不过皇帝对秦婕妤肚子里的孩子喜欢与否,都轮不到他们来评论,他们只要做好该做的事,让秦婕妤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生下来就是。 皇帝给秦婕妤的赏赐不出挑也不寡淡,一时间倒也没人注意到皇帝是不待见秦婕妤肚子里的那块肉。因此,后宫诸人都纷纷向秦婕妤道喜,晋为婕妤又身怀龙嗣,让秦婕妤顿时 风光无限。 萧皇后的退居,相当于被软禁,目前的后宫可说是处于“无主”状态,宫妃也不用每日早起去昭明宫请安。论理,贵妃代掌皇后宝印,宫妃们去延庆宫请安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皇帝疏忽了,在下旨时并没有提及这个问题,因此德妃她们也假装不知,给皇后请安是没办法,人家是正妻。柳贵妃再贵,但跟她们也是一样的,只是正一品夫人,大家都是平级,凭什么要她们去延庆宫拜见柳贵妃。皇帝没提,正好含糊过去。 柳贵妃倒是想提出来,可是皇帝不开口,她也不敢乱说。再说皇后只是退居,虽然没了权利,可名份还在,越过皇后让所有宫妃来延庆宫向她一个贵妃请安……太后还在看着呢,所以忍忍,也就算了。 临近年关,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在忙活着准备过年。到了长乐宫这儿,还得再多准备一项,宝儿的周岁宴。宇文熙舍不得委屈爱女,这可是宝儿的第一回生日,加上前几个月宫中出现的污糟事件,就更想借此机会冲冲晦气,于是下旨大公主的周岁宴,以皇子的规格来举办。 旨意一下,其他人尚可,反正皇帝宠爱大公主,在宫中早就不是秘闻,江充仪有些泛酸,不过想想只是一位公主,酸过也就罢了。唯有秦婕妤,心里是既羡慕又妒嫉,不管以后淑妃能不能生下儿子,只凭着她的亲女如此受宠,她在后宫只要不出大错,可以说是不用愁了。秦婕妤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她自是想生下皇子,可这一胎如果也能生下个像大公主那般受宠的女儿,她坐上九嫔的位置那就是迟早的事,于是心中不由得纠结起来,是生个可以依靠的皇子,还是来个受皇帝宠爱的公主? 沈茉云知道后,并没有发话说要如何如何,而是考虑了一下,便前去了延庆宫。 柳贵妃听到宫人来报,心里明白敞亮着,待相互见了礼,便笑道:“正好妹妹来了,我正准备派人跟你说一声儿。这临近年关,我又是第一回主持年节大礼,实在忙得抽不开身,就怕有哪点儿做得不好,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偏偏此时皇上说要给公主大庆周岁,我想着,不如由妹妹全权打理,你看可使得?” 能亲自负责女儿的周岁宴,沈茉云自然应允:“蒙贵妃姐姐看重,我自不会推。只是我这也是头一遭理事,若有不会的地方,使人来找姐姐,姐姐可别不搭理我就是了。” “怎么会?若有事儿,你尽管派人来找我。”柳贵妃笑着说,又道:“我待会就让尚仪局的人过去,妹妹有什么不满意 的地儿,只管说,周岁宴务必要让皇上满意。” “劳姐姐费心了。”沈茉云应道,又客气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待沈茉云走后,柳贵妃脸色一沉,宽大的袖袍一挥,桌上的茶盏“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碎片,吓得巧如等人肃目垂手站着,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一个公主罢了,我倒要瞧瞧,你能风光到几时!” 说罢,柳贵妃神情一整,对宫女道:“愣着做什么?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收拾好这里,真是没用。” 宫女们匆匆一福身,赶紧走过去中蹲□子,小心地收拾起来,动作轻之又轻,生怕惹怒主子。 皇子皇女过周岁,宫中早有已定的流程,虽然这是沈茉云第一次在宫中操办这种规格的宴会,可是按着章程来,倒也不会出错。这场宴会又是皇帝亲自下旨过问,下面的人只有更小心,不会起什么坏心眼弄砸宴会,跟自已脖子上的那个东西过不去。 到了宴席那一天,除了各宫妃嫔,还有几家王妃并几府亲近的诰命夫人到场。宜云是定王妃,沈茉云自然会下帖子给她,只不过却得定王府人传话,说是王妃生产时伤了身子,要静养,不得出门,于是沈茉云遗憾之余,忙又送了好些药材过去。程氏是公主的外祖母,自然会到场,还有几家跟沈家有姻亲关系的诰命夫人,场面倒也热闹。 大齐的男女之防并没有像沈茉云印象中的明清那么森严,因此当太监喊道“皇上驾到,跪”时,女眷们亦只是跪下迎接,并不用回身躲避。公主的周岁宴,只用王妃和诰命们到场,宗室亲王与外大臣并不用过来。 沈茉云抱着宝儿,怀中的小娃娃一身大红袄衣,衬得小脸白白胖胖的,格外的有精神,一见到宇文熙,就“啊呀”个不停地朝他伸出小手,在亲娘的怀里扭个不停。 “宝儿……” 宇文熙却是一笑,接过朝他吱呀个没完的宝儿,抱在怀中,对沈茉云道:“淑妃慎虑过了,宝儿还小,不用这般顾忌礼节。”一句话,表明了帝王对爱女的盛宠,几位王妃和诰命看着淑妃母女的眼神有些变了。 沈茉云微微一笑,道:“皇上说的是,是妾多想了。” 张德妃神色扭曲了一下,眼中闪过不甘,手中的帕子绞得紧紧的,她正努力克制着不要口出恶言,惹恼皇上。 宇文熙抱着宝儿来到一张宽大的桌子边上,将她轻轻放下,轻刮着宝儿的鼻子道:“来, 朕的公主,挑一样你喜欢的东西。”说完,就退了开去,只是旁观。 桌子被铺上一层柔软的红绸布,上面放着胭脂水粉、金钗步摇、锦囊红线、各式玉佩玉环、书籍竹简,甚至还有刀剑匕首,弓箭马鞍等物。只见穿着红衣的宝儿在桌子上慢慢爬动着,这儿踢一下,那儿动一动,捡了一块玉佩,然后扔开,抓起一盒胭脂,接着甩开,书本针线也只是碰了一下。看得一旁的嬷嬷焦急不已,都在心里叫着小祖宗您快决定啊,不管挑了啥,都是咱们一张嘴说出来不是? 沈茉云觉得有趣,不过也有些担心,时间是不是久了点?没多久,在桌子上乱爬的小娃娃似乎找到了她喜欢的东西,只见她一手抓着一把小刀,一手抓着马鞍,正咯咯地笑个不停。 嬷嬷们松了一口气,忙笑道:“恭喜皇上,公主挑了刀和马鞍,可见是巾帼英雄,不输男儿,端得有天朝大国泱泱风范。” 沈茉云沉默了一下,虽说大齐朝不拘女子骑射,不过这选中刀剑,是不是有些惊世骇俗了,于是朝皇帝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到对方满脸欢喜。 宇文熙接过女儿,道:“说得好,如此方显我天朝公主风范。赏。”在他怀中的小公主将手中的小刀等物塞给他,更让他乐了。 嬷嬷喜不自收地跪下谢恩,其他人见状,忙一言一语地夸了起来。 “可不是,公主真是好气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范,真不愧是天之娇女。” “那是,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位公主呢,真是好气度!” ………… 沈茉云抽抽嘴角,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的赞语,有点不知该做何反应,最后只得说:“还是孩子呢,别这么夸她,担不得。” 然后又是一片“绝对担得起”的回音。 抓完周,小公主的戏份就完了,很快就被人抱了下去。而皇帝亦不欲多留,对淑妃道:“这几天天寒,你身子弱,别忘了穿暖和些。宝儿那里也是,让下人们多注意点儿,别冻着了。”待她一一应下,这才摆驾离开,去了两仪殿,继续批折子。快过年了,六部皆忙,连带着皇帝也忙得团团转。 柳贵妃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了一下,心中涌出了一种危机感。她侍奉皇上多年,鲜少见到皇上会这般关心一个女人,某种酸涩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漫延了起来。 公主被抱了下去,皇帝又离开了,下面就是女眷们的外交场合,正适合相互交换彼此的消息,目前 京城最大的八卦就是安乐候府最近的动作。 安乐候府霍家是朝中的勋贵,现任安乐候膝下有三嫡子一嫡女一庶女,嫡长女今年方才九岁,跟太子年龄相当,曾跟候爷夫人多次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霍大姑娘就是萧皇后相中的未来太子妃。可是随着九月初的那场巫蛊祸端,萧充容的淹没,安乐候府跟萧家的来往淡了几分。据说,好几回萧家下贴子给安乐候夫人,却都被回绝了,反而转向张德妃的母家示好。 因为张德妃也在场,所以众人都不敢多说,点了几句就岔开了话题。张德妃却是不甚在意,反而有些意满地抚了抚发间的发钗,举手投足都带了一股意气风发的味道,被萧皇后压了这么多年,她也算出头了,因此不免得意,连带着刚才的郁闷也消散了不少。公主得宠又如何,还不如生个儿子实在,那才是以后的依靠。 柳贵妃看在眼中,眼神冷了冷,在心里暗骂一句“不知所谓“后,便别开眼,跟高贤妃说起话来。 沈茉云听听也就算了,并没有很记在心上,相比这些消息八卦,她倒是想待会找个机会跟程氏说一会儿话。没多久,柳贵妃等人便退席了,其次是各府王妃等,沈茉云一边笑着招呼,一边朝素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将程氏带去内殿。 好不容易送走来人,沈茉云才松了一口气,对剪容道:“让人过来收拾席面吧。”又扭头看向红汐,“让奶娘将公主抱去内殿。” “是,娘娘。” 待回到内殿,程氏便迎了上来,对着她上下打量,整整看了半柱香,才忍着眼泪道:“真是老天保佑,出了那档子事后,我都不敢递牌子进宫,就怕会牵连到你。如今好了,公主的周岁宴这般盛大,想来皇上没有恼你,娘就放心了。” 沈茉云回握程氏的手,道:“您放心,女儿会多加小心的。” 程氏忍不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雍和,两母女这才慢慢闲话起来,奶娘也将公主抱了过来,喜得程氏笑开了脸,完全忘了刚才的伤感。 “我听说宜云生产时伤了身子,严不严重?我问过太医,都说不是大病,可我还是不怎么放心。”沈茉云突然问道,都快两个月了,还不能出门,估计真是比较严重了。 程氏却是笑道:“你不用紧张,她那是生双胞胎,身子自然会重些。我前些日子去看过她,精神气倒很好,只不过太医嘱咐她要多养两个月,这才推了外面的应酬。” ☆、无题 (6) 脸色已经回缓过来了。 嬷嬷赶紧转身进入产房。 过了好一会儿,产房里的叫声慢慢地低了下去,此时高贤妃突然说道:“可派人通知了皇上?” 柳贵妃道:“已让人去报信了。”皇后生产,皇帝还能过来守着,至于宫妃,就别指望这个待遇了。 高贤妃叹了一口气,道:“秦妹妹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已有了身孕,还不晓得保重身子,整天在屋里叫骂不停。都说七活八不活,偏偏秦妹妹这一胎刚刚是八个月,真是让人担心啊。” “无稽之谈,这种民间传言哪能信得过,贤妃别乱说。”柳贵妃眸光一闪,冷声道。 “是我失言,贵妃姐姐莫怪。”高贤妃谦恭地说道。 沈茉云喝了一口茶,平静地等待着消息。如果她没记错,这几个月,皇帝都没有去看过秦婕妤,孕妇的心思本来就敏感,秦婕妤之前又遭受过惊吓,虽说物质没有亏待,可是精神上却是得不到抚慰。 该怪谁呢? 怪皇帝?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坐在这里的女人,都只是皇帝的妾。龙床虽然舒服,但不是那么好上的。千辛万苦替他怀孕生子又如何,后宫从来不缺美人,不能侍寝的妃嫔皇帝过眼就能忘记,哪怕这个女人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皇帝仍然能安坐御书房冷静地处理国事。一个冷静到理智的皇帝选择了江山后,就不要指望他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事业家庭兼顾的男人从来都不包括皇帝。 自已的男人是明君,就别想着用普通人家里的标准来衡量皇帝。而如果是个昏君,说不定会更加倒霉催的会被这个昏君弄掉你肚子里的孩子。 怪老天不公?可是大齐并没有规定适龄的官宦女子一定得参加选秀后才能婚配,若是在皇帝采选秀女之前就定下亲事,皇家同样不会勉强你解除婚约强禁进宫。当她们怀着家族、亲人和自已的美好愿望进到后宫时,就该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沈茉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青花瓷茶盏,再想想躺在产房里已经半疯的秦婕妤,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夜幕慢慢降临,产房依然有人不断进出。直至半夜,一声婴儿的啼哭传了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差不多一天一夜,大家都等得累了。 嬷嬷用大红的缎子包着刚出生的孩子出来,对她们行礼道:“秦婕妤生了个公主,母女平安……” 柳贵妃暂时松了一口气,走上前看了看孩子, 笑道:“真是个漂亮孩子,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掉头对已经候着已久的内侍说,“去,给皇上报喜。” “奴婢遵命!”小太监应了一声,俐落地转身离开,给皇帝报信去了。 刚出生的孩子实在说不上好看漂亮,柳贵妃那话不过是场面话,沈茉云等人看了一下孩子后,觉得都无大碍了,于是就一一打道回府。在这里坐了一整天,都累坏了。 产房里半靠在床头的秦婕妤却在继继续续地喊道:“不,不可能,为……为什么,会是公主?明明是皇子啊,我感觉到的,这一胎一定是皇儿……有人,有人换走我的孩子……” 一旁的稳婆和嬷嬷们听了,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秦婕妤不会疯了吧,皇宫内菀,谁能不动声色地换走孩子。再说了,宫里也没有其他妃嫔怀孕,就是换走了,也没地方养啊。她们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惊骇。 秦婕妤已经半昏迷了,嘴里还在不停地说:“是皇儿,明明是皇儿……” ☆、截人 (1) 秦婕妤生产过后,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太稳定,时不时就喃念着她生下来的是皇子,不是公主,太医诊脉过后也说了,秦婕妤再也受不得刺激。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小公主满月后,都没有半分好转。 小公主,呃,排行宫里人的已经开始称呼她为二公主了。二公主的洗三和满月都很普通,皇帝按例赏东西下来后,根本连个面都没露,对比大公主满月宴的规格,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并不喜欢二公主。而稍后,皇帝替二公主取的名字,则是更确切地说明了这一点。 “蚜,亦称蜜虫,竹虫……”沈茉云低声念道,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她看向剪容,“真的是皇上取的名?”她知道皇帝不喜秦婕妤肚中的孩子,可没想到会直接体现在名字上,这……真是皇帝的作风,丝毫不留情面。 剪容肯定地说道:“不会错的,内侍今天早上去清影阁传旨了。” 沈茉云点了点头,暂时掩去那惊讶的情绪,道:“秦婕妤养病养得怎么样了?可有好转?” 剪容叹道:“太医说了,还是老样子,没有半点起色。前儿个秦老夫人进宫探望秦婕妤,据说两人还争吵了好一会儿呢,气得秦老夫人当场指袖而去。”秦老夫人是现任康宁候的生母,也是秦婕妤的亲生母亲,正经的一品诰命夫人。 她停了停,又道:“如今秦婕妤是这个样子,就不知道二公主日后会交由谁抚养。”以秦婕妤的家世,再加上之前的圣宠,就算是生下皇女,哪怕不如大公主那般得皇上宠爱,升上九嫔并不难。只是世事多变,先是秦婕妤受惊导致性情大变,然后生下来的二公主又不得皇帝喜欢,现在更是处于半疯状态,连生母都能顶嘴,要是再这么下去,秦婕妤湮灭在后宫中,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皇上会有安排的,再不济,还有太后呢。”沈茉云淡淡地说着,又道:“天儿热了,宝儿那里多注意些,屋里不能直接放冰盆,让奶娘嬷嬷们多劳累些,扇些风就是了。小孩子体弱,一冷一热极易得风寒。”去年那场大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娘娘放心,她们自会省得的。”剪容说道。 秦婕妤和二公主所带来的风波,很快就平静下去了。在后宫生存下来的女人,很少会有傻瓜,无论是皇上对秦婕妤的态度还是二公主的名字,她们都能从中很好地领略到其中的意味。一时间,以前门庭若市的清影阁顿时冷清了下来。二公主有奶娘,有嬷嬷,有宫女照顾着,日常生活倒也无碍,只有秦婕妤仍然整 日沉醉在往日的风光中,迷迷糊糊的过日子。惹得再次来探望她的秦老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真不明白,一向温柔端庄识大体的女儿为何会变成这样,不由得日日琢磨着怎么将女儿拉回正道。 秦婕妤生产那日所说的话,在柳贵妃的镇压下,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似乎那天大家听到的话全是幻觉一样。就是事后秦婕妤半昏迷之下脱口而出的“换孩子”一事,也被盖了下去。 夏风徐徐,微风抚过之处,带来阵阵精幽的花香,精巧的花园中,簇簇茉莉和芍药开得正盛,雪白艳红交错,衬着莹莹的绿色和金色的阳光,显得格外好看。一条碎石小路从回廊婉延至正中央的凉亭,亭子的四周种植着两株榕树,挡住了盛夏强烈的日光,加之旁边又摆放了数个大水缸,栽植着粉紫色的睡莲,数条五彩锦鲤在莲花下面游来游去,前方就是假山亭台,小桥曲阁,景色美不胜收。 凉亭的边缘垂下了白色的纱帘,四个角落分别放着冰盆,宫女太监各司其职,正在伺候着坐在亭子中的两人。沈茉云正坐在凉亭中跟皇帝下棋,她的棋力有所长进,但是想要赢还是很困难。不过宇文熙说了,跟她下棋很轻松,反正只是闲瑕打发时间,并不用讲究太高超的技巧,于是沈茉云还是坐了下来,陪皇帝下棋。 沈茉云拿着一粒黑子,正对着棋盘上的局面皱眉思考,思索着破解之法,而坐在她对面的皇帝则是好整以瑕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热适中的清茶,正有趣地看着她脸上苦恼的神情。不一会儿,沈茉云双眼一亮,轻轻将黑子放在了棋盘上,道:“就这样吧。” 宇文熙看了一眼,轻笑一声,随意从棋盅里拿出一粒白子,“啪”地一声放在右下角,瞬间就将黑子的所有活路切断了。 胜负已分。 沈茉云一咬下唇,赌气似地将棋盘上的黑白局面弄乱,嗔道:“不下了,每次都是我输。皇上,您也让下人家啊。” “让来让去就没意思了。”宇文熙笑道,“不过爱妃别太灰心,朕看你的棋路,是下得越来越好,比以前是大有长进。” 沈茉云听得开心起来,道:“真的?” 宇文熙道:“真的,爱妃如今能跟朕对奕有两刻钟之久,比之一开始下不过数十子,可谓是进步神速。” “皇上。”沈茉云双颊涨得通红,忍不住低唤了一声。 “呵呵……”宇文熙不由得笑了起来。 说笑过后,沈茉云看了看外 面的阳光,道:“宝儿应该醒来了,可要抱她过来这儿?” 宇文熙想了想,摇头道:“外面日头毒,还是算了,待会朕过去看她就是了。” 沈茉云道:“那就先打发人过去看一看宝儿是不是真睡醒了。”转头看向素月,“你去公主那儿看看,不管是醒了还是仍睡着,都过来跟我说一声儿。” 待素月领命而去后,很快又回来回道大公主还没醒来。沈茉云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吩咐人好好看着公主后,又让人替皇帝换了一杯新茶,“虽说天儿热毒,可茶凉了,再喝容易伤胃,还是喝点热的吧。” 宇文熙拉过沈茉云的手,轻轻爱抚着,“爱妃细心,想得周到。”抬起头对江喜说,“晚膳就摆在长……” 话刚说到一半,一名小太监走至亭子外面,说道:“皇上,淑妃娘娘,柳容华求见。” 沈茉云听了,不由得愣了一下,柳贵妃跟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柳容华突然跑来长乐宫是怎么回事?宇文熙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太多,只以为是柳容华找他有急事,正好他现在心情不错,于是点头道:“让她过来。” 没多久,一身粉色宫装、头插蝴蝶穿花金钗的美丽女子朝两人缓缓走来,身姿动人,双眸含水,眉眼间媚色惑人,容貌跟柳贵妃有五成相似,但是比柳贵妃更为青春少艾、颜色佼好。 “妾参见皇上,见过淑妃娘娘。”柳容华款款拜下,声音婉转低柔。 “起吧。”宇文熙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另一只手则仍然抓着沈茉云的手不放,“柳容华来此,可是有什么急事?” 柳容华在宫女的参扶下站直身子,朝皇帝走过去,边走边道:“妾前几日用得了一匹大红的蜀锦,这料子透气,又绵软,用来做小孩子的衣裳是最适合不过。于是妾为大公主裁制了几件小衣裳,正好今日做好了,便亲自送来长乐宫,还望淑妃姐姐不弃。”轻轻一摆手,身后的宫女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正是几件精致的小衣裳,宫女上前,将托盘放在石桌上。 宇文熙看了看那几件小衣裳,脸色看不出是喜还是怒,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倒是沈茉云,拿起其中一件外裳仔细看了几眼,只见针脚细密,上面的团云如意绣得形象逼真,不由得夸道:“柳妹妹好手艺,这针线活儿,做得可真精巧。” 柳容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仍然福了福身,“妾手脚笨拙,姐姐过赞了。” 沈茉云笑道:“没有过 赞,绝对是实话。”她说的都是真话,柳容华的绣活确实出色,她自已的女红针线,才是夸起来都要昧着良心,所以她从来不像其他宫妃那样送荷包或者送香嚢给皇帝,因为根本就送不出手。 宇文熙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分了几分注意力过去,漫不经心地说:“还算不错。江喜,赏柳容华两匹今年新进上的宫锻。” 沈茉云嘴角一抽,皇帝这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柳容华亲手做了衣裳送来长乐宫,他就直接下令赏她两匹锻子,这是将柳宫华当成了尚服局的绣娘不成?她抬头朝柳容华看过去,不出意外,柳容华脸色半青半红,没了刚才的妩媚风流。 “柳容华无事的话,就退下吧。”宇文熙今日对妩媚的柳容华似乎兴趣缺缺,说了几句话后,就下了逐客令。 如果柳容华稍微谨慎些,就会识趣地退下去,只是近日来的风头,让得意忘形的她忘了往日的小心。这段时间,北方战报频频,说是边关大定,大军开始分批班师回朝,约摸八月可以全军返回。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满朝文武兴奋不已,就是宇文熙,心里也是高兴的,一连翻了三天柳贵妃的牌子,算是表现了皇帝对大军主帅镇远将军的信任和对柳家的荣宠。 前朝后宫很少分得开,因为父亲镇远大将军的关系,柳贵妃在后宫着实是风光不已,连带着她的妹妹柳容华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柳贵妃在宫中浮沉多年,虽然很是得意,但行事还算沉得住气,再加上她平日就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只要不是太过嚣张,大家也就算了。而柳容华就不同了,在面对其他宫嫔时,她的态度语气不由得有了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看得不少人气愤不已,只是看在柳家的份上,一一忍了。而众人忍让的结果,却是助长了柳容华的气焰和张狂,让她做出了来长乐宫截人的动作。 柳容华立即调整好心态,红唇半勾,露出一抹妩媚的笑容,眼眸流转,抬眸之间只盈盈地看向皇帝,道:“妾近日新编了一支舞曲,想看皇上过去点评,不知皇上可有空前往?”纤腰微晃,一条宫绦随着她的动作在裙摆边上飘动。 好一副美人含春图。沈茉云在心里称赞道,想皇帝真是艳福不浅,难道二十一世纪的男人们这么向往古代,这软玉温香、左拥右抱,谁能拒绝得了,连她一个正常的女人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不过欣赏归欣赏,但是敢到她的地盘截人……沈茉云微微眯起眼睛,当她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揉捏不成? 古代的娱乐节目极少,歌舞乐伎表演就是其 中一项,要说皇帝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说出去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因为实在是太昌盛了。撇开柳容华去年那场“意外”,妃嫔侍婢中,私下里给皇帝歌舞的也不在少数。 宇文熙听到柳容华的话后,略一挑眉,随即低垂双眸看着手中的纤白小手,柔若无骨、触之凉滑,确实让人爱不释手。一干宫人听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这柳容华太大胆了,既然敢跑到长乐宫来放肆。 沈茉云却是微微一笑,整个人就着皇帝的手劲依了过去,柔声道:“皇上,您前几日不是说想听《玉树春花》这首曲子吗?妾已经练习了好几天,昨儿那个乐师还说妾弹得已是极好,您今晚就留下来,让妾为您弹一曲吧?好不好?” 柳容华神色微变,没想到淑妃不但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反而将话扯到皇帝身上,眼见宇皇帝揽过淑妃正要说话,她情急之下,不由得说:“皇上,妾为了这支舞曲准备了大半个月,其中更是……” “放肆,你的宫规礼仪是如何学的?朕和淑妃都没有说话,谁准你开口的?”宇文熙被人打断他要说的话,顿时心生不悦地喝道。 “皇上说得没错,妾记得,柳容华进宫之初,是由贵妃姐姐安排教习礼仪的。贵妃姐姐的规矩仪态一向周全,柳容华的应该亦不会差。想是刚才一时情急才脱口而出吧,皇上别生气,不值得。若是柳容华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再让嬷嬷们去教导就是了。”沈茉云说这话的时候,身体没动,仍然依偎在皇帝身边,旁人看来,像是得宠的奸妃在陷害忠良女子。 宇文熙低下头,勾起她的光洁的下颚,对上那双剪水秋眸,颇有几分意味不明地说:“爱妃真是宽宏大量,竟会为柳容华求情。” 进宫数年,沈茉云应付皇帝已经算得上驾轻就熟,心里并没有一开始的颤颤兢兢,反而娇笑道:“妾不是为柳容华求情,只是舍不得皇上为这种小事生气伤神罢了。话说回来,皇上,您还没答应,今晚要不要留下来呢?”顺便再加上一点酸味,“还是说,皇上您想去柳容华那儿点评她的舞艺啊——” 宇文熙被逗得一乐,顺势捏了捏她的下巴,心情极好地说:“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今晚留下来陪你,可以了吧?”一挥手,“江喜,送柳容华出去,再去延庆宫跟贵妃说一声儿,让她好好教一下柳容华宫中的礼节。在宫中就算了,可让外人看见,那就是笑话了。” 江喜马上走到柳容华面前,躬身道:“柳容华,看……” 柳容华气 得全身发抖,好不容易压下难堪和怒火,勉强行礼道:“是妾莽撞,还看皇上恕罪,妾身告退。”说罢,退后了好几步,才转身离开。 江喜克忠职守,一步不落地跟在柳容华后面,确保这一位主儿离开长乐宫的范围为止。 凉亭中,宇文熙揽着沈茉云,看了看那几件柳容华留下来的小衣裳,道:“说起来,朕还没收过爱妃的针钱活计呢。爱妃哪天有空,替朕绣一个荷包如何?”用句是商量式,但是语气却是完全肯定式,皇帝要的东西,还用得着跟人商量吗? 沈茉云不由自由地僵了一下,绣荷包?就她那个烂手艺,估计送都没人要,于是有些讪讪地说道:“皇上,妾实在不擅长这些精细的绣活。以前在娘家时,换了好几个刺绣师傅,妾不但学不来她们的手艺,反而扎得十根手指红肿不已……”声音在帝王的注视下越说越小,随即她讨好道,“要不这样,皇上,妾打一个络子给您,算是抵了荷包,您觉得可以吗?” 宇文熙听得乐了,故意摇头道:“不行,朕就要爱妃亲手做的荷包。” 沈茉云见他执意如此,有些发愁:“可是,只怕会做得很慢……” “那就慢慢来,不急。既然爱妃答应了,朕可就等着您的荷包了。”宇文熙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下了。 沈茉云欲哭无泪,身为二十一世纪只要有颗扣子掉了都会将衣服扔掉或束之高阁的人来讲,亲自动手做荷包,难度是不是太高了点? 宇文熙觉得一向端庄解意的淑妃露出这种苦恼的神情,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比平日里的柔顺温婉动人多了,于是便道:“反正做一个也是做,两个也是做,那就劳烦爱妃再为朕多做一个香囊吧,朕喜欢清雅一点的味道。” “皇上!”这丫肯定是故意的,沈茉云忍不住埋怨似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在盘算着可不可以找枪手代劳。 美人似嗔似怒的眼神确实让人心动,宇文熙轻抚过那娇嫩的面容,却是道:“爱妃,朕要的可是你亲手做的东西。” 沈茉云无奈地点头,道:“是,妾记下了,一定是亲手做的。不过先说好啊,要是妾的荷包做得不好看,皇上可不许笑话人家。”她对自已实在是没信心。 宇文熙笑道:“怎么会?对了,爱妃适才不是说要弹琴给朕听吗?趁现在宝儿还没未醒来,不如就在这儿给朕来一曲《满园春》吧。”然后压低声音,右手意有所指地捏了捏她的腰侧,“待到了晚上,再弹其 他的。” 沈茉云脸一红,心想她留下了皇帝,可是付出的代价却是大了些,这么一算,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延庆宫,柳贵妃听完小太监的传话,强忍住心中的怒气,道:“看公公转告皇上,柳容华一事,是本宫失职,本宫会好好教导柳容华一番的。” “既然话已带到,贵妃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恩。来人,送公公出去。” “不敢,不敢。”那太监客气地说着,这才行礼离开。 待人一走远,柳贵妃一把抓起案几上的盛着瓜果的瓷盘和茶杯,朝地上狠狠地扔过去,犹不解气地骂道:“没脸没皮的贱人,只会学这些下三滥的动作,柳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巧如也觉得不可思议,“主子,其中会不会有误会,柳容华再怎么样,也不会跑去长乐宫那儿撒野吧。是不是有人在背后……” 柳贵妃一听,冷静了几分,招来一名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宫女匆匆应下便走开了,柳贵妃才道:“要不是她自个心大,旁人再有招,也使不出来。不过是一个四品容华,就张狂成这样,霍氏的前车之鉴,还热乎着呢,她想死,也别拉着其他人。” 重重地一捶案几,“若不是还需要她的肚子,她以为她在后宫能这么风光?没有本宫,她就什么都不是。” 巧如劝道:“娘娘消消气。既然皇上都开口斥责了,想来是不能大事化了了,只要娘娘做足面子,让大家知道这事不过是柳容华一人所为,跟娘娘毫无关系,想来皇上也不会太过苛责的。” 柳贵妃冷声道:“哪有这么简单,你看着吧,明儿德妃肯定上门来。还有淑妃……”眉头却是一皱,四妃九嫔中,淑妃可说是极为难缠的一个人物。虽说无子,可是女儿却是极得皇上喜爱,家世虽说不是勋贵候爵,可是胜在家中父兄在朝中地方都能说得上话,相较于一般勋贵人家来说,还要好上几分。进宫三年,皇上一直都没有冷落过她,在后宫中,算是难得的了。就是秦婕妤,中间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冷落呢,可惜好不容易怀孕爬上了婕妤之位,却又落得半疯的下场,真是无福。 “备下几样礼,明儿一大早,送去长乐宫,以做赔罪。”柳贵妃掉头对巧如说道。 “是。”巧如福身道。 柳贵妃又道:“柳容华的规矩还是差了点,明儿就拨两个嬷嬷去她那儿,再重新学习一遍,什么时候学好了,什 么时候再出来吧。”估计皇帝此时也不想见到柳容华,那就先避一避,待风头过了,再想办法也不迟。 第二天,巧如亲自领着宫女往长乐宫走了一趟,沈茉云也没为难她,听了巧如所转代的柳贵妃的话后,照旧说了几句场面话,又赏了她一碟果子,收下礼后便让她走了。 “娘娘,这些东西……” 沈茉云道:“连同昨日柳容华送来的小衣裳,一同处理了。那些衣物,过些日子,给我找个时间除了。放在长乐宫,总觉得全身不自在。” “是,娘娘。”自有宫女捧着物品下去放置了。 沈茉云看向剪容,道:“给我找些碎布,针线过来。” 剪容一笑:“是。”很快就寻来了一些碎布和五颜六色的线。 沈茉云拿起针线,叹了一口气,随后认命地开始练习那早已被她扔到爪哇国去的针法。虽然皇帝说了不介意,可要是弄得太差,她还真没这个脸送出去,所以只得从基本针法慢慢地摸索起。 好几回,宇文熙过来长乐宫时,就是看到沈茉云在绣图案的专注模样,在无意中看到她那被针扎得通红的指尖时,他心中难得有些过意不去,道:“朕不过说说罢了,宫里的针线上人多得是,爱妃要是真不习惯,就别勉强了。你看,手指都红了。” 沈茉云眨了眨眼,道:“如果皇上早几日说这话,妾一定高兴不已。只是这荷包,妾都做得差不多了,此时再丢开,岂不是前功尽弃,妾可舍不得。再说了,皇上要是愿意带着妾绣着的荷包,妾身心里也高兴,哪里勉强呢。” 宇文熙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朕不过一句话,倒引得你长篇大论的。既是如此,那就随你意吧。只是有一件事一定得注意了,别太过而伤了身子。” “那……唔!”沈茉云刚说了一个字,一阵恶心突如其来地从胃部涌上喉咙,她忙转过身,干呕了几下。 “娘娘!”一旁伺候的素月吓坏了,忙上前扶着她,“您怎么样了?” 宇方熙也吓了一跳,忙扶起好不容易才直起身的沈茉云,道:“爱妃可是病了?来人,传太医。” “不,不用了。”沈茉云忙喊住江喜的身影,喝了几口水遮住那股不适后,才道:“可能是天儿太热的关系,妾身近日胃口不大好,总有些不舒服。昨儿已经宣过太医了,太医说是暑气重,要妾身好生避暑,又开了一剂方子,并无甚大事,实在用不着再传一次太医。” “可是,朕瞧你脸色不是很好……”宇文熙皱了皱眉,“罢了,那你小心些。好好伺候你家主子,要是过几日还是这样,就一定要传太医了。” “是。”宫女们纷纷行礼道。 宇文熙本来想留宿长乐宫,可是却被沈茉云以身体不适为由,将他看去了其他地方。送走皇帝后,素月才小心地问:“主子,为何不告诉皇上,您是有了身孕?” 沈茉云喝了一口蜂蜜水,清甜的味道让整个胃部舒服不已,“太医昨儿不是说了吗?月份尚浅,滑脉不准,只是隐约似是,需得再过半个月才能确定下来。要是今儿跟皇上说我有了身孕,皇上信了,过几天太医说不过是误诊,那可要如何是好。” “可是主子您这个月的小日子并没有来……” 沈茉云说:“信期不正常虽然少有,但也不是没有,这哪做得了准。”一般来说,经验老道的太医一个多月就能摸出女子是否有滑脉显现,但是要到十足肯定地写下诊书,还是要到两个月左右方能确定。 素月听她这么一说,忙道:“还是主子想得周全,是奴婢太轻率了。横竖不过几天,再等等亦无妨。十天后就是八月中秋,听说皇上那天要大宴三军,可惜咱们不能前去。” 沈茉云笑道:“这是稿赏三军的国宴,我们去算什么。不过皇上已经说了,八月十六,倒会举行一次家宴,看了不少宗室皇亲,那时我们倒是可以出席。” 素月抚手道:“这可真是极好的事儿。” 镇远大将军班师回朝,一路上,军队气势恢宏,满京城的高官百姓议论纷纷。宜云进宫亦是对沈茉云道:“听说大军威武极了,可惜要清道,否则我真想去前门那儿看看是否真有如此气概。” 沈茉云听得羡慕极了,道:“你就知足吧。好歹你还能在他们进京的街道上瞅上几眼,我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一方天空发呆。” 宜云道:“姐姐放心,待我亲自看过后,定会细细形容于你,好让你也馋一馋。” 沈茉云笑着闹过去,“就你坏心眼。” 前朝军队的事跟后宫没什么关系,沈茉云跟将领们也不可能碰得上面。不过在大军回京前几天,一直被禁足的柳容华被放了出来,看上去似乎精乖了一些。直到八月十六,皇帝宴客皇室宗亲,在宫中较为得宠的妃嫔都要出席,皇子们亦在其列,只有三皇子被太后以身体虚弱为由拒绝了出席。 素月走 ☆、截人 (2) 头道:“是的,打从柳容华晋了位后,贵妃娘娘似乎就开始冷了阮芳华。” 沈茉云轻轻往身后的绣枕一靠,舒服地眯起眼,柔滑的指腹轻轻地抚摸着身下的锻子,好一会儿,才道:“看来贵妃最近真是太闲了,这才有心思记挂着长乐宫。” 秦允微微低下头,并不作声。 沈茉云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指尖擦过唇角,红唇漾出一抹美丽的笑容,心想找个机会给阮芳华卖个好吧,虽说这样做危险系数也很大。可是就算不是阮芳华也会是其他人,若是阮芳华真能将皇帝从延庆宫那儿拉过去,那就更有意思了,要知道,阮芳华,可是柳贵妃的人呢,看到柳贵妃她们吃瘪,她心里也痛快。 于是,沈茉云偶尔会在皇帝来看她时,会提一提阮芳华的存在,至于皇帝会不会去,或是能去多久,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阮芳华本身还算得皇帝喜欢,只不过后来被柳容华居上而已,所以在皇帝又去了阮芳华那儿时,阮芳华更是使尽办法上皇帝满意。 慢慢的,阮芳华开始变得可以跟柳容华较劲了。这么一来,倒是使得柳贵妃没心情继续找长乐宫的茬,而是将一大半注意力转到了阮芳华身上。更有趣的是,阮芳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早先被贬成采女的江氏抱成了一团,而江氏的位份也升回了美人,让柳贵妃遇到了一些麻烦。 永旭五年的除夕夜,沈茉云惬意地待在温暖的屋里,一边听着外面的北风呼啸,一边喝着暖暖的热汤,心中无限满足。进宫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满意地迎接新年的到来,不用跪庙,不用参加宫宴,不用饿着肚子去行礼。对比一下在外面吃着西北风的众人,沈茉云对眼前的舒服状态,是满意得不得了。 “娘娘小心。” “没事儿,我就在屋里转转,天天做着不动,骨头都软了。”沈茉云扶着腰,慢慢地滑下炕桌,在陈嬷嬷的扶持下在屋里转着圈活动。说来奇怪,这一胎,前三个月害喜严重,到了中期,却是胃口极佳,偏偏脾气像是爆了一样,而到了后面,心情又慢慢平缓下来。 “奴婢瞧着,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胎。”陈嬷嬷小心地扶着淑妃,不由得说道。 沈茉云正在数着她走过的步子,闻言笑道:“这都得看命,当初秦婕妤怀孕之时,不是都说是男胎吗?”可生下来的却是一个女孩。 陈嬷嬷不说话了。 过了正月十五,离产期越来越近了, 沈茉云时不时就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在踢她,偶尔宇文熙兴致一来,也会摸着她的肚子,一起感受这喜悦的一刻。 “这孩子倒是跳脱,活泼得紧。”宇文熙的手仍搁在那浑圆的肚子上,有些惊喜地说着。 沈茉云点点头,含笑道:“可不是?一到了晚上,就更闹腾了。如果是个小皇子,性子跳脱还好些?若是个小公主,这么急性子,该如何是好?宝儿这丫头,越大越闹乎,前几日还说,要亲手去捕猎玄狐,好送给妾做衣裳,皇上您也跟着在一边起哄,也不劝劝宝儿。” 宇文熙道:“这有什么?朕的姑姑、姑母们,亦不乏能骑善射者。宝儿有这等心志,朕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你,这几年的猎狩爱妃都错过了,改日有机会,朕带你去瞧一瞧这围场风光。” 沈茉云道:“那妾就先谢过皇上恩典了。”停了停,又道:“妾见皇上刚进门时,脸上颇有郁色,可是有人给您不痛快了?” 大齐并没有后宫不能干政之说,所以宇文熙听了之后,便点头道:“自去年十二月起,朕接到不少折子说是江南等地,冬令时节大旱。只望出了正月,老天会降下雨水,以解田地干渴。” 沈茉云对农业和气候不熟,只能安慰道:“皇上且先别太过忧心,妾相信,过些时候,老天爷自会降下甘露。” 宇文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想过几天就是二月初二,正是祭拜祈福之日,得好好的祭祀一番,以祈上天降雨,解缓旱情。 皇帝去祭祀求雨一事,沈茉云只知道个大概,也想象过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可是到了那一天,她却再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在凌晨时分,她就在一阵熟悉的痛楚中醒过来,下-身流出了一股温热的液体,她知道,她要生了。 沈茉云撑起身子,朝纱帐外喊道:“素月,传稳婆和嬷嬷们进来……” 一声叫喊,所有人都惊醒了。 淑妃不是第一次生产,可架不住皇帝关注这一胎,所以长乐宫这一个多月来可说是完全处在了一级戒备中。就连柳贵妃,也担心淑妃生产时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皇帝会将这笔帐算到她身上,不但看医用药全部吩咐过,就是将来服侍皇子或公主的下人,都发话说让淑妃亲自挑选,免得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她得吃瓜落。 柳容华倒是出了一些主意,可是全被柳贵妃挡了回去,因为没有一样是可以实现的。就是买通稳婆做手脚,难道宫妃产子,会只有一 个稳婆在场吗?你当其他的接生嬷嬷、宫女、医女,甚至是外面候着的太医全是死人啊?柳贵妃可没把握能够买通当时在场的所有下人,不走漏半点风声的。 精挑细选之下,进了产房的稳婆和嬷嬷们倒是可靠的。 稳婆正检查着沈茉云的情况,一边说:“娘娘别紧长,还没到用力的时候,还没开完呢。可以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儿没力气……”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就是已经生产过一回,可还是痛得沈茉云想打人,死命地咬着嘴里的软木,一边按着稳婆等人的指导来做。 柳贵妃倒是第一个过来的人,待她进来后,看到守在产房外的太医和两仪殿的内侍时,美丽的凤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后就恢复正常,问起了淑妃的情况。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德妃和高贤妃并未到场,只是打发了人前来问候。 淑妃是凌晨进的产房,到了晌午,只见宫女们进进出出,换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嬷嬷也只是说“一切尚好,无需担心”,旁的,就说不出来了。 柳贵妃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忙碌的宫人们,心里却有些羡慕。 一阵风吹过,天空不知何时被黑压压的云层覆盖住,天边划过几道闪电,接着就是一声巨响,竟是打雷了。 电闪雷鸣不断,屋里也是惨叫声不止。 又过了一个时辰,产房里还是没有消息,柳贵妃有些坐不住,淑妃别是出事了吧!忙叫人进去打听,得到还是一切尚好。 正在纠结时,产房内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叫声。柳贵妃当即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宇文熙跨进殿内,便先上前见礼:“妾见过皇上。” “免了……” 嬷嬷抱着一个襁褓出来,满脸欢喜地说:“恭喜皇上,淑妃娘娘生下了一名皇子,母子平安……” 话没说完,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着闷雷声起,豆粒大的雨滴哗啦啦地降了下来。 宇文熙先是看了看屋外的大雨,随即喜出忘外。所谓二月二,龙抬头,本就是极好的大吉之日,他刚刚祈祭完上天,转过头就降下了春雨,他本就对这个孩子多有期待,现如今得知真是个皇子,又恰逢是在“龙抬头日”出生,更是欢喜得不得了,竟是亲自抱过孩子,言道:“此子,乃贵徵之兆也。” 柳贵妃听了这话,恨恨一扯衣袖,强笑道:“恭喜皇上,喜得贵子……” 宇文熙高兴之余,笑着道:“赏,人人有赏……” 57报“喜” 皇帝大喜之下的赏赐,绝对是重手笔,除了还躺在床上昏睡的沈茉云外,在场的一干人等都各自有收获,乐得众人人更是一串又串的好话往外蹦。 按照规定,宫中皇子或者公主出生,都要隔一段时间才为其命名,毕竟这个时代,婴儿的夭折率太高了。再说了,没有生下来之前,也没人能肯定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所以,为皇子皇女取名,通常都会等上许久。但是自从沈茉云有孕以来,皇帝就一直对这个孩子多有期待,名字也想了好几个,待到了这一天,又是恰逢大吉之日,于是宇文熙大手一挥,直接就道:“五皇子名瑞,吉兆也。” 听得柳贵妃眉毛一跳,可还得强扯出笑容说:“真是好名儿,五皇子可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儿,怪不得皇上这般喜爱。” 刚出生的孩子全身皱巴巴的,说不上好看,可是宇文熙倒是觉得越看越漂亮,眼见孩子哭闹起来,又有奶娘上前请示,他这才将五皇子交给奶娘,让她抱下去喂食。这时,宝儿让她的奶娘胡氏抱了进来,一见到宇文熙,忙跳了下来,不顾胡氏吓得发白的脸色,朝皇帝那儿跑过去,抱着她父皇的小腿,巴眨着大眼问道:“父皇,阿娘是不是生了小弟弟?在哪里,宝儿要看看!” 宇文熙一见到爱女,便弯□将宝儿抱起,微笑道:“弟弟困了,正在睡觉呢,待会醒过来,宝儿陪弟弟玩好不好?别去吵你阿娘,她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宝儿听到小弟弟已经出来了,双眼顿时一亮,急急地点头道:“不去吵阿娘,陪弟弟玩。”逗得宇文熙心情甚好地又跟她说了几句趣话,对她说弟弟取名了,又不厌其烦地教她正确发音。 一旁的柳贵妃看得嫉妒极了,可她也无法,谁让淑妃的运气这么好,连着两个孩子都这么讨皇帝喜欢。换句话说,如果她也能有一儿半女,今日也不会处于被挨打的状态了。对女人来说,还是只有儿女最靠得住。柳贵妃稳了稳心神,见他们谈得差不多了,见个空□去:“皇上,淑妃妹妹辛苦了一整天,不如咱们先让淑妃妹妹好好休息一下,明儿再来看她也不迟,您说呢?” 宇文熙想了一下,道:“也罢。朕还有些折子未阅,今儿就不翻牌子了,爱妃先回延庆宫吧,你也累了一天,好好歇一歇。淑妃这儿,有嬷嬷,有宫女,有医女在这儿,并不是很用你特意守着。”说着,将宝儿放下来,又吩咐胡氏带大公主去看五皇 子,但是得小心,别让公主闹腾五皇子,五皇子还小,经不起闹。 奶娘应下了,立即有宫女上前带宝儿进去内室。柳贵妃却是道:“谢皇上体恤,淑妃妹妹为皇上诞下麟儿,妾高兴都来不及,怎会觉得疲累。倒是皇上,您日理万机,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宇文熙不由得拍了拍柳贵妃的肩膀,道:“爱妃的贴心,朕一直是知道的。柳将军镇守边关,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柳家一门忠烈,具是公忠体国之人。” “谢皇上赞誉,家父担不得。”柳贵妃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宇文熙想起两仪殿的政事还未处理完,又吩咐了嬷嬷和宫女们好好照顾好淑妃后,便摆驾回建章宫了。 柳贵妃恭送走皇帝后,随即收起脸上的笑容,对长乐宫的宫人们道:“好好伺候你家主子,在什么事儿,再来延庆宫报与我知晓,莫自个胡乱做主。若是淑妃和五皇子有什么差迟,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所有人当即跪了下来,齐声道。 柳贵妃这才“哼”了一声,在自个带来的宫女们环绕下离开了长乐宫。这个堵心的地儿,她一刻都不想多留,要不是为了讨得皇帝喜欢,谁乐意来这儿了。 外面发生的事沈茉云并不知道,待她从黑甜的梦乡醒来后,已是第二天晌午了。屋里已经被收拾过了,四个角落都放着炭盆,见她醒来,素月等人忙上前伺候,擦脸擦脖子,递参汤粥品,还有一个大红补襁褓放在她眼前。 经过一阵忙活,沈茉云终于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扒拉着儿子看了起来,身量看着还足,五官还是皱巴巴的,很难说长得像谁。过了好一会儿,小胖娃哭闹了起来,哭声很响亮——他饿了,沈茉云这才让奶娘抱下去喂奶。 “皇上已经为小皇子取了名?瑞?”沈茉云半靠在床头的软枕上,一边喝着温热的蜂蜜水,一边略带诧异地挑起了眉毛。“这么突然?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素月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说来,又道:“今天一大早,江总管亲自送了赏赐过来,奴婢已代主子您收下了。” 沈茉云漫不经意地“恩”了一声,啜了口泌甜的蜂蜜水,道:“公主呢?你们可以看好她?” 素月道:“主子放心,都看得妥妥得,大公主没惊着也没吓着,整个早上都去看了五皇子呢。本来大公主是想来看您的,可是您还没醒,奴婢就先做主,劝了大公主回去。 ” 沈茉云摆了摆手,示意她喝够了,让素月移开杯子,又躺了下来休息。 昭明宫中,萧皇后得知淑妃生了一名皇子后,右手的佛珠攒得紧紧的,掌心被珞得生疼,指尖都泛白了,可她像是并无感觉一般,只是道:“皇上有何反应?” 碧染也不敢瞒下来,略略说了一些她听回来的流言,大意就是皇上十分喜欢刚出生的五皇子,称赞五皇子的出生是大吉之兆,并赐名五皇子“瑞”。 萧皇后不由得低声道:“祥瑞吗?我是不是应该高兴是这个‘瑞’字,而不是……”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她问道:“太后呢?太后可有出面?” “只听说寿康宫送了些表礼去长乐宫,其他的……奴婢就不清楚了。”如今她们走动再不比以前,所以碧染也无法探听到更详细的内容。 萧皇后沉默了一下,挥手让碧染退了下去,而她则重新跪在蒲团上,慢慢地念着经文,一派虔诚之色。 五皇子的洗三礼和满月礼都很盛大,宫中热闹了一把。满月宴上,众妃嫔看着端坐在高座上的淑妃,眼中都有着或轻或重的嫉妒之色,特别是朱修仪,看着五皇子的眼神,热烈得像是想要将那个红色的襁褓抢过来一样。 沈茉云担心屋内的香味会引得宝儿和小儿子的不适,待所有人都见过后,便寻了个借口,便让奶娘抱了他们下去。朱修仪眼巴巴地看着五皇子被抱走,酸溜溜地说:“五皇子生得这般可爱,淑妃姐姐真是好福气。” 一个月后,五皇子的五官已经长开了,小脸圆润,眉眼柔和,一双眼睛整天滴溜溜地转着,逢人便笑,看上去十分讨喜可爱。于是沈茉云听了,含笑道:“五皇子还小着呢,别夸这么多,会娇着性子的。” 宇文熙听了,笑道:“呵,就爱妃你顾虑得多,依朕看,娇着点亦无防,只要大事上不坏就行了。” 沈茉云应道:“可不是得皇上发话,妾才好娇着啊。” 宇文熙一笑:“就你会说话。” 柳贵妃插嘴道:“淑妃妹妹一贯会说话,听得人心里舒服着呢。”其他人附和着。 宴席上,气氛还算融洽,皇帝心情好,也没人在这个时候不长眼地去惹得他不开心。正在说趣间,某个座席传来了一阵惊呼。 “主子!” “妹妹怎么了?” “快,扶着她……” 动静有些大,沈茉云 朝发出声音的那地儿看过去,旁边的帝王,以及柳贵妃等人都不同程度地产生了不悦,柳贵妃更是眉头直皱,不客气地斥道:“出了什么事儿?嚷嚷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康芳华起身向她们一福,道:“回皇上,回贵妃娘娘,阮芳华她突然间晕过去了,妾身吓了一跳,这才叫嚷起来,以致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宇文熙皱了皱眉,道:“好好的怎么会晕过去。来人,传太医。”立即有小太监一溜烟地往外跑了。柳贵妃一见是阮芳华,有些气闷,不过还是吩咐宫女将人扶到旁边好好看着。 沈茉云冷冷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阮芳华,眼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太医很快就来了,先是向皇帝行礼,然后才给阮芳华号脉。说来也“巧”,就在太医的手堪堪搭上阮芳华的腕间时,阮芳华就幽幽醒了过来,神情迷茫地看着众妃嫔,“我,我怎么了?” 康芳华拿出帕子,仔细地拭了拭阮芳华额头上的汗珠,一脸关心地说:“妹妹适才晕了过去,贵妃姐姐担心你的身子,传了太医过来正要给你号脉呢。妹妹别急,先让太医好好看一下,要真是病了,可得治,不然这样时不时地晕一下,实在是不好,您说是吗?” 阮芳华勉强地笑了笑,“是啊。” 太医这才又重新把脉,把完左手换右手,隔了好一会儿,他起身对皇帝道:“启禀皇上,阮芳华不过是有些疲惫,无甚大事。臣待会开个方子,按方子慢慢调养个几天,想来就无碍。” “什么?”阮芳华顿时惊呼出声,忘形地抬起头,满脸诧异地看着太医。怎么会这样?太医说她只是身体疲倦?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向皇上报喜,说她有了身孕吗? 宇文熙听了太医的话,本以为阮芳华是真的身子不爽还强撑着身体过来长乐宫参加五皇子的满月宴,心中还颇为满意,正想安慰几句,不想阮芳华的反应让他一丝不漏地看在了眼中。宇文熙身为一国之君,朝政上的事情已经让占去了他的绝大部分时间和心思,所以对于后宫的是非弯绕,他一向都是懒得搭理,可要是以为他是笨蛋好唬弄,那就是绝对错误。 因此,宇文熙淡淡地扫了阮芳华一眼,道:“既然有些疲惫,那就好好静养吧。来人,扶阮芳华下去。” 马上有两名宫女上前,准备扶阮芳华下去。阮芳华愣住了,好不容易回过神,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柳贵妃打断了:“太医,我瞧着,阮芳华适才在宴席上 反应,似乎是有喜了。你可有看清楚了?可别知情不报啊,这是欺君大罪来的。” 此言一出,不少妃嫔都吃了一惊,就连宇文熙也看了过去。沈茉云则是低下头,搓了搓手指,颇觉得无聊地感受着周遭诡异的气氛。这种把戏,亏得阮芳华也敢使出来,都是被人用烂的了,可惜在太医这一节摔跤了。 太医仔细地想了想,才道:“贵妃娘娘,臣十分肯定刚才的号脉中,并没有诊出阮芳华有了龙胎。若是皇上和贵妃娘娘觉得有疑问,大可再召其他太医前来会诊。” 沈茉云不知道其他人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不过她觉得应该可以信上八成。一般来说,怀孕一个多月后,就可以摸到喜脉,可有些人体质特殊,往往三个月,甚至四个月才号出喜脉的例子也还是有的。或许阮芳华是觉得这一阵子总是恶心反胃,再加上月事没来,就断定自已有了身孕。这样的断法并没有错,如果阮芳华真的怀孕了,那就只能说她不走运,本来是想在五皇子的满月宴上博个好彩头,却是没想到太医会摸不出她的喜脉,闹了一场笑话。 真是自已挖坑自已埋。 “哦?”张德妃幸灾乐祸地扬了扬眉,对皇帝说:“皇上,许是阮芳华的喜脉藏得深,要不……稳妥起见,再召多几位太医过来替阮妹妹号脉?” 宇文熙先是看了看阮芳华,又看向太医,道:“不用了,林太医医术精湛,他说没有号出喜脉,想来是再真切不过,没必要再传其他太医过来。” 阮芳华脸色苍白至极,硬生生地咬了咬舌尖,这才制住快要冲口而出的话,又听得皇帝道:“阮芳华既是身子不爽,就在锦华阁好好静养吧。” “是,妾身遵旨。”阮芳华忍受着众人的异样目光,福身行礼,任由两名宫女扶着她离开了这里。 闹出了这么一出,宇文熙见时间差不多,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让众人自去散了,而他则是留宿长乐宫。 皇宫的一隅,一座冷清的院落只有偶尔摇晃的烛影,证明这里是有人住着的。 “这两天好像挺热闹的,发生什么事了?”容颜憔悴的女子再无以往的丽色,穿在身上的半旧宫装更显苍凉。 “这……”伺候的宫女犹豫了一下,才道,“奴婢听说,是五皇子的满月宴,长乐宫那儿正热闹着呢。” 女子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你说什么?五皇子?“ 宫女瑟缩了一下,道:“是,是啊,淑妃 娘娘一个月前生下五皇子,今日正在摆宴呢。”停了停,试着劝道:“婕妤娘娘,恕奴婢多嘴,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说句不好听的,您这样折腾自已,除了咱们,还有您秦老夫人,谁会心疼您。再说了,您也得为二公主想想啊……” “哐”的一声,一个瓷杯被人从桌子上扫了下来,只见秦婕妤双眼大睁,瞪着她道:“闭嘴!给我闭嘴!什么二公主?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是柳贵妃她们换走了我的儿子,我记得很清楚。” “哎,不是啊,娘娘,二公主真是您亲生骨肉……”正劝说着,旁边的屋子传来几声孩子的啼哭声,声音细细的,听着有气无力的样子,“娘娘您听听,这是二公主在唤您呢?母女连心啊!” 秦婕妤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抠着桌子边缘,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朝隔壁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待推开房门,正看到奶娘在哄着一个小孩,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瘦小的孩子,缓缓地走至孩子面前,然后不顾众人的目光,一把抱住她,放声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借着这次痛哭将自已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一样。 半个月后,锦华阁传出消息,阮芳华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58启蒙 “这么说来,阮芳华是真的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沈茉云微微挑高一眉,有几分好笑地说道。虽然早就猜到了有这个可能,不过乍一听到,她还是觉得挺有趣的。这个阮芳华,运气也着实差了点。不过也幸好她运气差,否则就轮到她不痛快了。 红汐脸上也透出几分嘲弄,道:“可不是真的?宫中早就传遍了,都在说这件事呢。”基本上都是说阮芳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你说她要是不来这一招,安安份份地等着太医号出她的喜脉后报上去,说不定皇上心情一好,会升个位分什么的,再不济也会有重赏,哪像现下这般冷淡。 “哦。皇上可有派人过去?贵妃呢?”沈茉云继续问着。 红汐想了一下,道:“皇上只是赏了些东西给阮芳华,至于贵妃娘娘……奴婢还来不及打听,并不得知。” 沈茉云点了点头,让红汐准备一些东西待会送去锦华阁后,就撂开了这码事,问起了她一直颇为在意的事:“昭明宫那儿,可有消息递出来?”趁着之前的皇帝清洗,她也找机会拉拢了几个人,顺便悄悄地安插了一颗棋子进昭明宫。 红汐一听,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见其他宫女都是立在外间等候命令,这才压低声音,小心地说 ☆、截人 (3) 沈茉云却是道:“是又如何?皇上要治我罪?” 宇文熙听了后,心情大好,笑道:“怎么会?朕高兴还来不及呢!”顿了顿,又道,“最近地方新进上一座十八扇的琉璃屏风,看着还算精巧,倒也配得上淑妃的玲珑心思,待会就让人搬过来吧。” 江喜躬了躬身子,“奴婢知晓。”然后朝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也机灵,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一溜烟地小跑着出去了。 沈茉云也不扭捏,都相处五年了,再扭捏羞涩就假过头了,于是很大方地起身行礼道:“妾曾经有幸看过一眼那扇屏风,样式的确精巧,谢皇上将它送给妾身。”这里用的是“送”而不是“赏”,很大程度上,也表明了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没了刚开始的疏离和生分。 宇文熙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沈茉云这一点,不管何时何地,她都能将自已摆在最恰如其分的位置上,不管是对人的态度还是说话的语气,都能让人感到舒心自在。就这方面而言,他后宫中的美人,还真没一个可以比得上她的。 “喜欢就好。”宇文熙说着,又道:“宝儿的启蒙幼学你教得不错,朕本想为宝儿找个女师,不过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你这个母妃很称职。只是瑞儿那边……” 宇文熙有些犹豫,在五皇子没有出生时,他就对这个孩子抱以厚望,又承了上天的吉兆,不管日后五皇子会长成什么样子,这一刻,宇文熙还是想让这个儿子受到最好的教育。 沈茉云皱了皱眉,道:“宝儿的教学,妾并无二话。只是,皇上,瑞儿可是皇子,将来……以往在家中,妾的两个兄长都是由祖父和父亲亲自教导,母亲也从未插手过兄长们教养这方面的事儿。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教导瑞儿这事,妾实在不敢揽下这个活儿,还请皇上见谅!” “朕明白!”宇文熙想了想,道,“反正瑞儿还小,要启蒙的话,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再看看吧。” 说着,轻刮了一下沈茉云的脸颊,“放心,教导瑞儿一事,朕有主张,不会劳累到爱妃来操这个心的。别太紧张了,恩?” 沈茉云嘴角一勾,笑道:“是,妾身放心了。” 接下来,自是一宿缠绵不再详说。 62儿女 第二天一早,沈茉云照往常好样伺候好皇帝并将人送去早朝后,才开始慢慢收拾自已,同时又问了宝儿和瑞儿这两天的饮食和起居,就怕他们 会有不适。这几年来,除了她,长乐宫再也没有其他宫嫔住在这里,所以跟宇文熙商量并得到他同意后,她便做主将宝儿迁到了西侧殿那儿,做为她的单独居所。至于瑞儿,可就没这个好运了,长到一定年龄,就要搬离长乐宫了。毕竟,这是后宫内菀,皇子总不好多待。 “听伺候大公主的宫女们说,大公主的性子似乎平和了一些,能听得进奴婢们的劝言了。”素月回道。 沈茉云挑了一支桃花攒金珠钗,又指了几朵绢花,笑道:“看来唐嬷嬷和林嬷嬷还算尽心。我也不指望宝儿变得温柔贤淑,只要能明理晓事即可。”温柔贤淑的女人在这宫里实在太苦逼了,她真心不想女儿变成那样。 红汐帮沈茉云梳好了头,又插上选好的饰物,才道:“主子放心,奴婢在宫中多年,照奴婢看,大公主的性情,已经算难得的了。再说女孩儿嘛,自然是要娇养的,放在皇家,并不算什么。” 沈茉云却是叹道:“怎么能放心?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以前听到这话时,心里总是不以为然,做人哪能忧虑这么多呢?再想想以前在家中天天听着娘亲在叨念这儿小心那儿注意时,还觉得烦人。可如今我自个儿成了母亲,才知道个中滋味。哪怕知道宝儿他们是好好的,可总要念上几遍才能放心。再想想从前,身为人女,我真是不孝。” 这话说得有些沉重,连一旁伺候的素月都不敢接口。 其实沈茉云不只是想起了程氏,还想起了她上一辈子的父母。想到她的父母从小如珠似宝似地宠着她,好不容易她长大了,却因为工作原因远离故乡,一年只回家两三次。外面世界太过精彩,她回家的次数太少,感情却没有冷淡下来,全因为父母定时定候跟她主动联系,可是她主动打电话的次数却是少得可怜。以前不明白父母心头的牵挂,所以显得无所谓,现在她懂了,可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报了。留给他们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心。 妆容就是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收拾好的,这时,沈茉云也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伤心过了,生活还得继续,而且她目前的处境也容不得她有太多的时间来悲伤。 素月见她脸色好转了不少,便小心地唤几个小宫女捧着衣裙进来让她挑选。此时,秦允走了进来,对沈茉云回道:“启禀娘娘,延庆宫的宫女巧如求见。” 沈茉云有些意外,也有些好奇:“知道了,让她到外间等着吧。”然后再继续挑选今日要穿的衣物,前些天,尚服局 送来了不少新装,天气渐渐回暖,倒是可以穿扮得亮色些。 “是。”秦允得令后,便退了出去。 过了约摸一刻钟,沈茉云才在宫女们的簇拥下施施然地从里间走出来,在屋里一连串的拜见声中穿过两边正下跪向她请安的宫人们,走至主位面前,转身坐下。 巧如早就恭敬地站在一旁,待淑妃坐下后,才走上前几步,跪下道:“奴婢巧如见过淑妃娘娘。”她的手中还托着一个盒子,也难为她捧着这么重的东西可以行礼行得一丝不苟。 “起来吧。”虽然跟柳贵妃不对盘,可沈茉云也没有去为难一个宫女的意思,很随意就叫了她起来,“一大清早的来我这儿,可是你家主子有话要你带来长乐宫?” 巧如笑道:“娘娘英明,正是贵妃娘娘让奴婢送请帖过来的。”说着,举高手中锦盒,将它转到素月所在的方向。 “请帖?”沈茉云不由得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素月走上前拿过锦盒,然后打开盒子,见里面确实放着一张颜色雅致的请帖,这才将锦盒递到沈茉云面前。 沈茉云从盒子中拿起帖子,打开匆匆浏览了一遍,笑了:“我知道了,告诉贵妃,我会去的。” “是,奴婢一定将话带到。”巧如福了福身,恭敬道。 “恩,来这一趟也辛苦你了。素月,送一送她吧。”沈茉云转过头,对素月吩咐道。 巧如听了,急急推迟说不用,只是最后还是推不过,让素月送了她出长乐宫的宫门。 待素月回来后,红汐终于忍不住了,不由得好奇地问:“主子,贵妃娘娘的帖子里写了什么?” 这话一出,连一向稳重的剪容都看了过来。 沈茉云拿起刚才随手放在桌上的帖子又看了一眼,道:“贵妃说她最近新得了一盆名贵的兰花,邀请后宫中的诸位姐妹明日过去延庆宫赏兰,其中就有新进宫的宫嫔们。” 红汐等人一听,都愣了一下,素月更是直接就问:“主子,您明儿打算去?” 沈茉云道:“我刚才都答应了,肯定会去的。皇后娘娘在昭明宫,轻易不外出,我们就是想看看人,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贵妃办的这个赏兰倒是及时,免得日后打了照面也不知道谁是谁,闹了笑话就不好了。” 说着,话锋一转,“将瑞儿抱来我这儿。剪容,你去大公主那儿瞧瞧,若是她还未用早膳,就 让她过来我这儿一块用了,再让小厨房做点山药枣泥糕,那丫头上回说喜欢吃这道点心。”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剪容说着,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忙活自是不提。 不一会儿,宝儿就过来了,小小的身子走路却是极稳,先是向沈茉云行了礼,接着就挨着她坐了下来,缠着沈茉云撒娇说话。同时,五皇子也被抱了过来,宝儿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白白胖胖的弟弟身上,于是两姐弟便在榻上玩耍了起来。 沈茉云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这一幕,直到红汐说早膳已准备好,她才喝住女儿:“好了,待会再玩吧。我们先去用早膳,到点儿了,可别饿坏了身子。” “哎。”宝儿应了一声,十分俐落地跳下了软榻,牵着宇文瑞的手,慢慢地朝偏厅走去,准备跟母亲一起用膳。 清影阁 秦婕妤看了一眼桌上的帖子,抬头对还在候命的宫女道:“知道了,请转告贵妃娘娘,我会准时出席的。” 那宫女听后,行了个礼,待得张德妃允许后,便离开了清宁宫。 秦婕妤想了想,唤来贴身伺候她的莲心,道:“你去打听打听,新进的宫嫔中,贵妃邀请了哪些人?还有,张德妃她们,明儿会不会一同出席这场赏兰宴,这事儿,都务必打听清楚了。” “奴婢明白。”莲心会意地说着,随即就出去打探消息了。 莲心出去后,屋里就只剩下秦婕妤一个人,晦明晦暗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在那张依然清丽的容颜上。 “柳贵妃……” 姑且不说后宫妃嫔们接到这张帖子时是什么心情,或疑惑或紧张或兴奋,这些都跟在两仪殿中批折子的皇帝没有丝毫关系。皇帝仍然在很勤奋地处理公事,他正在跟他的五弟定郡王商量边关布防的事情。待讨论到了一个阶段后,宇文熙觉得有些疲惫,便说:“这事就照刚才说的办吧,朕待会就给你下旨。” “臣弟遵旨。”定郡王站起来,郑重地行礼道。 “行了,又没有外人,坐吧。”宇文熙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定郡王坐下,“你前几天那道请封侧妃的折子朕已经准了,过几天,礼部就会有人去王府颁旨。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抬侧妃?朕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过不纳侧妃的吗?说是怕后院起火,今儿怎么改了想法?” 定郡王嘴角一抽,道:“这个侧妃不是我想抬的。” 噫?什么意思? 宇文熙没说话,可是看过去的眼神很明确地表达了他的疑问。 定郡王有点无奈地说:“是我家王妃的意思。”顿了一下,他还是顶着皇帝趣味的眼神郁闷地说道,“她说,郑氏一向温柔解意,伺候我也算精心,而且又为我生下了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就抬了郑氏为侧妃,好歹日后女儿出嫁时,面上也有光。” 宇文熙笑道:“看来给你挑的这个王妃不错,果然是贤淑有加。” 定郡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宜云这个继王妃,其实他也挺满意的,宜云不仅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连一向娇蛮的长女也被她教得明理懂事起来,还不会捻酸吃醋整天没事找事儿,还为他生下了一对嫡子,他还真挑不出半点不好的地方。就是陆太妃,也对她称赞有加。 只不过,宜云对他说让他抬郑氏为侧妃时,他还是觉得意外,且有些不悦。因为这样会引来很多麻烦,说不定会引起后院风波,所以不管以往他再风流,他都没有动过这个心思,他要确保正室的地位不能被动摇。 可现在反而是王妃主动跟他说,要他纳侧妃,理由还一筐又一筐的,到了后面还将陆太妃给搬了出来。这样一来,定郡王也无法,只能遂了宜云的意思。他对宜云还是了解的,她的那点嗜好也从来没有瞒过他,当然,在一个接受的是传统封建教育下长大的男人,定郡王对宜云那点爱好也是完全无所谓。只是,王妃强势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他有些不爽。 就在定郡王纠结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杂声。宇文熙眉头一皱,不用他发话,江喜早就过去查看了。没一会儿,江喜回来了,“皇上,陈良人正在门外,说是熬了鸡汤,想要求见您。”陈良人是新进宫的秀女之一,不过想来也是新人,才不知道当宇文熙在两仪殿时,是绝对不允许宫妃随便来打扰的。就是皇后来了,也得提前通报,绝不敢随便乱闯。 定郡王趁机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臣弟就先告退了。”说完,一行礼,获准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宇文熙这才对江喜道:“让她回去,着降其为正六品令仪,禁足三个月。” “是,皇上。”江喜应着,然后朝门口走去宣布皇帝的旨意,不意外又是一张惨白的娇容。 至于宇文熙,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低下头,继续埋首于繁琐的公事中。 63赏兰(上) 延庆宫,因着柳贵妃以赏兰的名义邀请诸多妃嫔前来相聚,一向华丽庄 严的宫殿此时却被正殿中的莺声燕语带来了丝丝妩媚风流。!虽然还差一点儿才到相约好的时辰,但是敢踩着点儿到延庆宫的妃嫔也没几位,至少,当沈茉云来到延庆宫时,已经有不少或陌生或熟悉的千娇百媚的女子落座殿中了。 除了柳贵妃和高贤妃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或下跪,或福身,动作还算整齐地向款款走来的沈茉云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沈茉云淡笑道:“起来吧。”说话间,依然是不急不缓地朝她的位置走去,绣着大朵枳槿花朵的淡紫色裙摆轻轻拂过光滑的地板,呈现在仍然维着施礼动作的诸多宫嫔的眼底,印照出了不少嫉妒的眼神。 待落座后,立即就有宫女奉上茶水和点心,沈茉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道:“没想到你们来得这般早,倒显得我来晚了。”这话是对坐在她旁边的高贤妃和江充仪说的。 论身分,自是高贤妃先开口:“我的景福宫离柳姐姐这儿近些,自是来得快。倒是你,长乐宫一向偏远,这个点儿过来,并不算晚。柳姐姐,你说呢?” 柳贵妃点了点头,笑道:“只要淑妃妹妹肯过来,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晚。” 沈茉云道:“我倒是想经常过来窜门子呢,只怕忧了姐姐清静。现在可是柳姐姐亲口说的,要是我改日上门看你来了,姐姐可别把我扫地出门啊。” “瞧你说的,存心燥我不是?我撵谁出去都不敢撵妹妹出去啊。”柳贵妃笑着用手绢掩着嘴角说道。 这时,沈茉云却是突然看向朱修仪,“我听说朱修仪这些天一直在召太医,可是身子骨不舒服?” 这话一出,倒是引得不少人的视线全部转移到了朱修仪那里。 自从萧皇后倒台后,一直是半个隐型人的朱修仪突然被人提到众人视线中,一时间不由得有几分慌乱,还算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淑妃娘娘挂心了,没什么大事儿,只是一些小毛病罢了,太医说只要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沈茉云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朱修仪一眼,后者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她慢悠悠地说道:“原来还要多休息几日啊!”音调拖长了几分,转头对柳贵妃道,“柳姐姐,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朱修仪身体抱恙,哪能让她来回奔波这般劳累?万一要是因此病情加重,说到皇上跟前,话可就不好说了。” 朱修仪早就失宠,只靠着一个九嫔的品级立足宫中,而沈茉云却说皇上会替她出头,话里 话外明摆着让朱修仪难堪,只差没明说她早已成为昨日黄花的事实。 江充仪听了,只是默默地端起茶盏喝茶,决定决不插手进这场纷乱中。宫中的老人谁不知道,朱修仪是萧皇后的人,当初仗着皇后给她撑腰,明着不敢做什么,暗地里却给柳贵妃吃了几回亏。就是淑妃刚进宫那会儿,也被朱修仪在言语上挤兑过许多次。如今萧皇后一朝势倒,朱修仪本身又不受宠,风水轮流转,朱修仪现在被人找麻烦,也实在不能说什么。 柳贵妃言笑晏晏地看向朱修仪,语气却不是很好:“那还真是我粗心大意了。修仪妹妹要是真的不舒服,不如先回宫吧,左右不过一盆花,哪比得上妹妹身子来得金贵。” 朱修仪哪敢说回去休息,就是她心里真想也不真敢说出口,忙起身回道:“其实我的身子早就大好了,太医也有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只要小心别受寒就成。在贵妃娘娘这儿,哪还能冻着我呢?小心些也就无碍了。” “哦?”柳贵妃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嘴角,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这才让朱修仪重新坐下。 至于坐在她们下首的低位妃嫔,不管是旧人还是新人,全部噤声若寒,轻易不敢弄出半点儿声响,连呼吸亦是轻之又轻。秦婕妤、阮芳华、柳容华等人就不必说了,就是一向高傲的严婕妤,亦是坐着不动,并不随意出声或是动作。这种级别之间的争斗,是轮不到她们说话的,要是一不小心扰进去,还不一定会落到什么下场呢。 见柳贵妃她们不说话了,高贤妃担心会冷场,忙开口道:“时辰差不多了,德妃姐姐怎么还没到?” “许是路上耽搁了?”秦婕妤接口说着,她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秋香色长裙,淡淡的妆容让她显得格外清丽宜人,似乎早些年的磨难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柳容华却是看向柳贵妃,正想说话时,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然后跪下禀道:“德妃娘娘娘到。” 同淑妃进来时候的情景一样,该坐着不动的依然稳然安坐,该起身行礼的急忙起身。待一番见礼后,张德妃已然端坐在沈茉云的左手边,茶盏被恭敬地摆放在一旁的楠木掐牙银丝案几上。 沈茉云看了看张德妃的座位,眼神微晃。四妃的座位早有变化,柳贵妃和张德妃的位置不变,可是她的座椅位,早就被摆放在了高贤妃的前面。想到昭明宫里的萧皇后,沈茉云垂下眼敛,看来要想个办法多推萧皇后一把了。 “柳姐姐这儿真是满 室生香啊,瞧瞧这些新来的妹妹,一个个都这般娇俏,看得我都心喜了。”张德妃先是看了看坐在她们下方的新进宫嫔,然后才笑着对坐在她对面的柳贵妃说道。 听了这话,沈茉云不由得抬眼朝那些女子看过去,不得不承认,皇帝的眼光确实好,挑出来的全是风情各异的美人儿,每一个放在宫外,都是让男人趋之若鹜的主儿。 柳贵妃红唇一勾,露出了妩媚的笑容,道:“说起来,妹妹们进宫一个多月了,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说过话。难得今儿都齐聚在延庆宫,不如先认识认识,免得日后撞上了,连该参拜宫礼都不知道,可又要闹笑话了。” 虽然说是“齐聚”,可并不是所有秀女都被邀来了延庆宫,有些至今未得见皇帝一面或者只被翻过一两次牌子不甚受宠的宫嫔,并不在柳贵妃的相邀行列中。而能从二十多人中脱颖而出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傻的。所以听到柳贵妃这些话,全部都低着头,并不敢随意搭腔。唯有严婕妤,一张冰冷美丽的容颜浮现出了难堪的神色。 江美人低头冷笑,只是这种程度就受不住了?比起她当年受的刁难,几句冷嘲热讽算得了什么?难道还指望皇上帮她出头不成?这个严婕妤,也是个傻的。 沈茉云笑盈盈的接口道:“只是参拜宫礼而已,不管是新来的妹妹,还是咱们这些宫中老人,准是错不了的。坐在这儿的人,哪里会有人如此不知礼数,想来该是误会才对。” 这是在说严婕妤是“不知礼数”的人吧。高贤妃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脸色苍白的严婕妤,并不是很在意地想着。这两年,淑妃说话是越来越犀利了,不过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其实淑妃也还是挺好相处的。 “妹妹果然会说话。”柳贵妃笑着回了一句,便不再做纠缠,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早就紧张起来的新宫嫔身上,让她们一个个地轮流上前行礼参拜。 柳贵妃这次只请了十来位新宫嫔,一一参拜过后,也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其中有一位粉衣美人行礼时,让众人不由得双眼一亮。这女子的容色确实出众,一干秀女中,就眼前所见,也就只有严婕妤可以与她一较高下,如果说严婕妤是冰冷孤傲的空谷幽兰,那么眼前这位就是耀眼灼目的怒放蔷薇。 “妾容华周氏若薇见过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粉衣美人周氏上前行礼道。 除了严婕妤,新进的秀女中,周容华也算是较为得宠的一个。只不过周容华并没有严婕妤的才情和 琴艺,相对来说就显得有些无昧,所以圣宠还是略逊了严婕妤一筹。 “周妹妹好模样,看得我都心动了。地上凉,起来吧。”柳贵妃示意小宫女扶周容华起来,又说了几句,便让她退到了一旁。 虽然周容华颜色足以让人眼前一亮,不过放在后宫,还算不上艳冠群芳,所以知道了这么一个人后,高贤妃等人的神色还是淡淡的。 见礼很快就完了,柳贵妃便开口道:“没想到大伙儿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儿,都差点忘了今日请各位妹妹来的目的了。” 64赏兰(下) 闻言,张德妃不由得挑高一眉,笑道:“适才跟妹妹们说得太高兴,差点儿忘了今日的主角了。柳姐姐,还不快将你的宝贝请出来,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柳贵妃则是朝巧如点了点头,“德妃妹妹都开口了,我怎么也不会再藏着了。去将那盆新得的素荷冠鼎搬过来这儿吧。小心点儿,别伤着了。” “是。”巧如应了一下,便带着两个小宫女退去了侧殿,想是去搬花了。 所谓的欣赏名贵兰花不过是一个借口,柳贵妃最重要的目的也不过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对这些新宫嫔昭显自已的地位。这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所以,在等待那株素荷冠鼎的同时,有些交情不错的妃嫔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聊了起来,这样一来,诺大的大殿中,倒也不会显得太冷场。 高贤妃看了一眼张德妃,忽然笑道:“德妃姐姐的这串珍珠琏儿真漂亮,瞧这每颗珠儿都饱满圆润,色泽柔亮,最难得的是每颗珠子看上去皆一样大小。德妃姐姐,若我没记错,这可是上个月南州进贡的南珠?” 张德妃只是云淡风清地勾了勾嘴角,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上个月二皇子的武艺大有长进,皇上考校过后十分满意,便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二皇子便向皇上说他什么也不要,只求皇上将一盒南海珍珠赏给我。”语气淡淡的,可掩不住其中的喜悦和得意,“这孩子也真是的,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这也值得他在皇上面前嚷嚷,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张德妃今天一身秋香色的织锦襦裙,外罩天青色的披帛和短袄,皆绣有精致的水纹祥云,身上所带饰物多是以珍珠为主。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脖子上的那一串嵌了十八颗红色南海珍珠的项琏,在光线充足的大殿中,夺目的黄金和火红的南珠,显得是那般雍容华贵,连柳贵妃一向的强势妩媚都给压下了三分。 听 ☆、截人 (4) 肚子里那块肉生下来后才知道是不是心想事成。” “可总也是个盼头不是。”微雨说道。 柳贵妃叹道:“那倒也是,总是个盼头。”一顿,却是道:“交待下去,这几个月,给我好好供着柳容华,不管她要什么,都应了。” 微雨意会地福身道:“奴婢遵旨。”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对沈茉云来说,这三个月过得是波澜不兴,但还是有了一些意外。因为除了教女儿认字读书,宇文熙竟然偶尔也会在长乐宫留宿,当然他还不至于禽兽到对一个“病人”做出什么事来。 皇帝翻牌子召唤妃嫔,也并不全是为了那档子事。有时候政事繁忙或者国事不顺,皇帝又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会传唤妃嫔过来,陪他聊天解闷调剂心情什么的,接下来晚上就真是盖上棉被纯聊天。不过有这种殊荣的妃嫔并不多,以前只有萧皇后有这个资格,毕竟是一国之母,见识胸襟亦是不俗,而自从萧皇后被半软禁起来后,现在就不自觉地轮到了沈茉云身上。 后宫美人无数,但是要从中挑出一个可心解意的人也不容易。柳贵妃性格霸道,不擅温言软语;张德妃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眼界有限;高贤妃倒是读了不少书,可是从来就是冷冷淡淡的;江充仪温柔是有了,可是柔过了头,没有一点个性;朱修仪口舌蠢笨,目光短浅,宇文熙本就不喜,就更不可能在心情极差的时候上赶着见她了。 至于新进宫的妃嫔,时日尚短,想要猜中并奉承对皇帝的心意,还得时间来磨合。宇文熙虽然偏爱严婕妤那种才情出众的冰美人,这会让他有一种满足的征服感,可这不代表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喜欢对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冷脸,哪怕那个甩他冷脸的女人是绝世美女,是被他纵容出来的也不行。 一番划拉下来,只有淑妃是最好的选择。 由此可见,皇帝的双面标准,是被非常彻底有效地执行着。 因此,在淑妃受伤期间,皇帝还会晃来长乐宫的原因也就不难理解了。就算牌子被撤下去了,可是腿长在皇帝身上,他想去长乐宫,难道还有人敢拦着不成? 这天,沈茉云正陪着皇帝下棋,而宝儿刚被宇文熙考校了先前布下来的功课,好不容易让她父皇满意才获得额外赦令——同意给她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于是欢呼之下,宝儿顺便拐走了宝贝弟弟瑞儿,两姐弟就在一大群宫人们的陪同下,去了长乐宫的小花园里玩闹起来。 宇文熙神色淡然地下了一着棋,问:“严婕妤的肚子有五个月了吧,太医怎么说?” 沈茉云思考了一会儿,才拈起一颗黑子放了下去,道:“太医说严妹妹的胎儿养得极好,脉象安稳,照这个情况下去,生产时应该会比较顺利。”这几个月来,宇文熙对宫中的两个孕妇倒没有不闻不问,还是会定期去看望她们并命太医好好看护,但却没有留宿。 宇文熙只问了严婕妤的胎,却对另一位孕妇只字不提,沈茉云也就乐得装不知道,不过想起了最近宫里那一出比一出精彩的戏码,心想这应该够昭明宫里的那位急了吧,再顺手推多一下?心中的想法转了几转。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该你了。”宇文熙唤回沈茉云飘远的心思,笑指桌面上的棋盘,示意该到她下子了。 沈茉云赶紧收回各种想法,再度将全部心神入在棋局上。为了不让自已输得太难看,全力以赴是必需且必要的。可是双方的棋力相差得实在太远了,最终还是以沈茉云的完败结束了这局棋。 下了一盘棋后,宇文熙的兴致似乎消磨完了,将白子往棋盅一扔就不再理睬,而端起一旁温热适中的清茶喝了起来。沈茉云吩咐小宫女收拾好棋具,待她们退下后,她见宇文熙心情还不错,才道:“妾听说,前几日蓝美人查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皇上当场就下旨提了她的位分,晋为芳华。” 宇文熙闲适地靠坐在椅子上,右手无意识地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恩,是这样没错,爱妃想说什么?”心里有些惊讶,关于妃嫔升位之事,淑妃是从来不管也不开口的,今天突然提起蓝氏……难道是吃醋了?可是仔细一看,神情又不像。 沈茉云并不知道皇帝心中的猜测,只是径直说着她的想法:“宫嫔晋位之事,本该是由柳姐姐来说比较合适,但这几个月柳姐姐忙着照顾柳容华,想来是无瑕分·身处理这些事儿。妾有个想法,若是说出来,皇上觉得不妥,可不许恼了我。” 宇文熙是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没开口呢,就先求着免死金牌了?” 沈茉云笑道:“古人云,小心驶得万年船,妾亦不过是遵古人言罢了。” 宇文熙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加悠闲的姿态,笑吟吟地道:“允你了。待会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恼你,这样可行了?还要不要朕再给你一道圣旨,免得你待会又说朕会出尔反尔。” 沈茉云道:“那倒不用,君 无戏言嘛,妾自是相信皇上的。” 玩笑开过了,下面就是正事了,组织了一下语言,她道:“妾昨日在御花园遇到了阮芳华和六皇子。” 宇文熙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茉云继续道:“阮芳华入宫已久,伺候皇上多年还算上心,又是六皇子的生母,妾想着,她的位分,是不是该晋一晋?毕竟,蓝芳华入宫尚不足一年,又是刚刚有娠,就已经是正四品芳华了,跟阮芳华平起平坐,似乎有些……不太妥当。皇上觉得呢?”说着,还不忘小心地看着对方的神情,就这么瞧着,倒没有生气的预兆。 宇文熙没有思考太久,很爽快就答应了:“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意思,晋阮氏为正三品承徽吧。”国事占了他大半心神,后宫这块地儿,他是真没太多精力花在上面,只要事情不太过份,他都不会过问太多。 沈茉云掩去唇边的一缕笑意,道:“那妾就先代阮芳华谢过皇上恩典了。” 不想宇文熙却是突然伸出手将她抓了过来,扯进怀中,“你只代阮芳华谢恩吗?那你自已呢,不谢恩了?” 沈茉云抽抽嘴角,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皇帝抽风了?难得犯傻地问:“那您想我如何谢您?” 宇文熙低下头,重重地在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处吮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道:“那就让爱妃再为朕生一个孩子吧!” 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熏人欲醉。 —————————————— 就在众人认为严婕妤肚子中的孩子可以稳妥妥的出世时,一场意外,让严婕妤腹中近五个月的胎儿流掉了,还因此伤了身子,太医说往后生育上怕是有些困难。 而严婕妤出事的时候,新晋的蓝芳华竟也在场。一时间,所有矛头全指向了这位同样清冷孤傲的冰美人。 长乐宫里,沈茉云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间绷不住,竟是直接就问:“是严婕妤落胎?不是柳容华?你没听错?” 秦允急忙点头,“千真万确,不会错的。柳贵妃已经去了依雪轩,蓝芳华被看了起来,也在依雪轩。娘妨,您是不是也要去一趟?” 67章反将(上) 沈茉云只是考虑了一会儿,就果断地站起身,道:“立即去依雪轩。剪容,素月,你们留在长乐宫,看好大公主和五皇子,我没回宫之前,不准她们踏出长乐宫一步。如果他们硬是要出去,就给我绑起来。” 非常时刻,她可不希望宝儿和瑞儿被无端端地卷进未知的危险中。 剪容和素月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不敢犹豫,齐声道:“是,奴婢遵命。” 交待好长乐宫的事后,沈茉云立即赶去了依雪轩,到了后才发现,除了三妃和江充仪,居然连阮承徽都在场。 经过一番闹轰轰的见礼,沈茉云才有时间细细打量着站在大厅中间的蓝芳华。真不愧是能让宇文熙独宠了几个月的女子,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五官精致,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盈盈杏眼却透着清幽出尘的味道,跟严婕妤的神韵果真是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一股飘逸的感觉。单论气质,严婕妤还是少了那么一点味道。 蓝芳华低眉敛目,水蓝色的水袖拖曳至地,双手交叠身前,仪态端庄清冷,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对于众人或幸灾乐祸或疑惑或暗喜的眼神不为所动。 柳贵妃自是坐在主位,先打量了蓝芳华一下,却是转头对坐在她旁边的沈茉云和高贤妃道:“淑妃妹妹,贤妃妹妹,想来你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沈茉云微微点头,道:“多少知道一些。这不,我刚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听说是严婕妤不小心跌到了荷花池里面,受了惊吓,竟是落了胎,可是真的?” 高贤妃亦道:“我听到的跟淑妃妹妹说的差不多。事情经过倒底是怎样的?” 柳贵妃半嘲弄似的挑高一眉,道:“严婕妤身边伺候的宫女口口声声说是蓝芳华亲手推严婕妤下水的。不管是哪边的宫人来说,怕是会不公允。正好,阮承徽当时也在场,就让阮妹妹身边的宫女来重复一下事情的经过吧,也免得让人说本宫处事不公。” 说着,还特地朝蓝芳华看了一眼,眼中深藏嘲讽。 阮承徽点了点头,对跟在她身后的宫女说道:“玉儿,你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再说一遍吧。” 那个叫玉儿的宫女长相甚是清秀,态度倒也大方坦然,先是干脆地应了一声:“是,主子。”然后才走出来,恪守礼节地在蓝芳华的稍后方站定,对诸位宫妃行了一个万福,这才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今日阮承徽午睡醒后,见日头已是微斜,便起了去御花园散步的心思。交待好奶娘宫女看好六皇子后,阮承徽就带了玉儿等宫女出去散心。因正值七月伏夏,正是荷花开得最美的时节,于是一行人刚走到荷花池附近,阮承徽打算去池边走动一下。不想 他们刚走到池边,就看到严婕妤和蓝芳华站在水池旁边说话,阮承徽正准备走过去打声招呼,却看到严婕妤突然急急转身就要走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人没走成,反而摔到了池子里。 当时所有人都吓懵了,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蓝芳华,在她的高声呼叫下,很快就有几个会水的太监跳进了荷花池,将在水中不断挣扎的严婕妤救了上来,并且第一时间就送回了依雪轩,还宣了太医过来。 可惜严婕妤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保不住,就这么落了胎,太医尽力救治,也只能保住严婕妤的性命,但是严婕妤以后在生育上怕是不易了。 听完了玉儿的话,柳贵妃开口就道:“这么说来,你并没有看到蓝芳华推严婕妤下水了?” 玉儿福了福身,道:“奴婢不敢撒谎,奴婢等离严婕妤等人还有一些距离,所以并没有看清楚严婕妤是如何落水的。只知道严婕妤和蓝芳华本来是好好的在说话,可是严婕妤突然变了脸色,然后,就是严婕妤掉进水中了。至于个中详情,奴婢实在不敢妄言。” 柳贵妃“恩”了一声,看向站在厅中的女子:“蓝芳华,这个宫女说的可是实情?” 蓝芳华微微敛袖道:“回贵妃娘娘,是事实,并无半点虚假。” 柳贵妃听了,先是让玉儿退下,接着又问:“可是严婕妤身边的宫女倩儿,却对本宫说是你亲手将严婕妤下水的,这是她亲眼所见,你有何解释?” 蓝芳华镇定地行了个礼,道:“妾当时离严婕妤尚有两臂的距离,这一点当时在场的宫人们都可以做证。妾自从有孕以来,一直谨遵太医的嘱咐,轻易不敢靠近朝湿滑的地儿走去,所以在跟严婕妤说话那会儿,妾担心路面湿滑,便一直站在那盆金盏菊旁边,再过去,才是严婕妤站的地儿。妾并不认为,妾会在得知自身怀有龙裔的情况下,还不顾自身安危,越过那盆金盏菊,去推攘严婕妤。” 一说完就跪了下来,“请贵妃娘娘明察。” 一席话说下来,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就连阮承徽也忍不住插嘴道:“严婕妤和蓝芳华之间,隐约是隔着一分金盏菊。” 张德妃放下手中的团扇,笑道:“蓝芳华正怀着孩子呢,跪来跪去对身体不好,快快起来吧。” 蓝芳华没有动作,还是柳贵妃发话“起来吧,仔细别伤了身子”后,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气氛有点僵硬,张德妃脸 上已经没了笑影儿。 江充仪见状,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既然是严婕妤的宫女说亲眼看到蓝芳华动手,不如叫那个宫女出来当面对质,贵妃娘娘以为如何?” 沈茉云此时才出声:“双方各执一词,阮承徽的宫女也看得不清楚,还是让那个叫倩儿的宫女出来,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若是彼此有了误会、弄得生分那就不美了。” 蓝芳华抬头看了沈茉云一眼。 高贤妃和阮承徽亦说这个主意好,柳贵妃见大家都这么说,便朝微雨扬了扬下巴:“叫那个倩儿出来回话。” 不等微雨回话,一个太监突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手中似乎拿着一张纸,看得柳贵妃等人皱起了眉头。只见那太监形色狼狈地跪倒在地,道:“贵妃娘娘,不好了。倩儿,倩儿,在她的屋里,悬梁自尽了。” 平地惊雷,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给本宫查!”柳贵妃第一个有了反应,她重重地一拍桌子,震得案几上的茶杯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溢出了些许黄褐色的茶水,“自尽?她以为自尽事情就完了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难道她觉得这样本宫就不会追究了吗?想都别想。” 柳贵妃气得脸都青了,她什么都没做呢,倩儿就先自尽了,在不清楚内情的人眼中,肯定认为是她借用宫权擅自大刑,使得倩儿心生恐惧才会选择自尽一途。要是皇上也这么认为,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张德妃也皱起了眉头,对宫人们吩咐道:“通知尚宫局的人过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然后看向柳贵妃,“贵妃姐姐别激动,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死也就死了,哪儿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呢。” 沈茉云听得眉头也是一皱,道:“是啊,贵妃姐姐先不要急着发火。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倩儿自尽的原因,按例,宫女太监她们的尸身在宫中摆放不能超过两天。咱们还是把该做的先做了。”人都死了,就别拿来折腾了,早点让人入土为安吧。 那个小太监此时又道:“倩儿自尽后,还留下了一封遗书。”忙将手中的纸张递出。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柳贵妃接过微雨呈上来的那张遗书,匆匆看了一遍,随即就递给张德妃,问:“你们是在哪儿找到这封遗书的?” “回贵妃娘娘,是在倩儿的屋子中。” 柳贵妃对微雨吩咐道:“唤尚宫局的人过来,让熟悉倩儿的人过来 认认,这是不是她的笔迹。” “是,娘娘。”微雨行礼退下,去了尚宫局传召命令。 沈茉云接过张德妃随手递过来的纸张,随意往上面一看,心头微微一震。 “淑妃妹妹,怎么了?可是这信上的内容有何不妥?”柳贵妃转过头,一眼就看到沈茉云脸上的表情有异,便问道。 不过几个弹指,沈茉云就恢复了往日温柔的神态,道:“没什么不妥,只是没想到倩儿这般大胆,明明是她的过错,却为了逃避责罚将自已的过失推到蓝芳华身上。” 信上交待的就是倩儿失职的经过,是她的疏忽才导致了严婕妤掉进荷花池,并试图将此事推到蓝芳华身上,可是回来后越想越怕,最后受不了心理压力,还是选择了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已的二八年华。 柳贵妃淡淡地道:“还没查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倩儿的遗书呢!” 沈茉云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高贤妃,心想不管你再怎么查,这封遗书还就只能是倩儿的。 张德妃看了看仍然站在那儿蓝芳华,道:“这事儿越来越迷糊了,既然倩儿不在了,蓝芳华这边……” 柳贵妃想了一会儿,道:“此事牵连太大,本宫会禀明皇上,自由皇上作主。至于蓝芳华,就先待在泰和宫安胎吧,就劳烦江充仪照看一下吧。明儿让太医去给蓝芳华把个脉,有了身孕就该小心些,缺了什么只管开口,断不会短了你的用度。” “是。”江充仪应道,然后朝蓝芳华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蓝芳华也跟着行礼道:“谨遵贵妃娘娘之令。” 柳贵妃对依雪轩的宫女太监们说道:“好好照顾严婕妤,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延庆宫告知我。”一顿,又道:“辛苦妹妹们过来一趟,这事儿先这样吧。” 就这样,柳贵妃说了几句客套话,让众妃嫔各自回宫后,关于严婕妤落水一案似乎已经完结了。 回到长乐宫,沈茉云问过剪容,知道宝儿和瑞儿一直留在长乐宫没有外出时,便放下心来了。梳冼过后,沈茉云躺在柔软的锦被中,突然笑了起来。 这场局,做得可真有意思。 68、反将(下) “娘娘,奴婢查过了,伺候严婕妤的宫人里面,有一个叫做月荷的宫女,正是从掖庭调去依雪轩的。”秦允站在沈茉云下首,低头回道。 住在掖庭的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官 奴,一种是宫嫔,而如烟是被调进后宫伺候严婕妤的,很明显则是第一种。大齐的官奴,一般都是家族犯下重罪,家中壮年男子肯定是要被杀头的,而女眷和幼儿却能逃过死罪,可是却得依令投入宫中为奴。这些女子和幼儿,就是官奴,亦称官婢。前朝曾有一大学士言说:“今以妓为官奴,即官婢也!”由此可见,官奴的地位低到什么程度。 “……月荷本名叫李桂娘,其父李涛曾任山阳县县令,后来被上官发现他贪污舞弊、擅用职权逼迫多条人命,查清罪证后,刑部发下文书,李涛及其长子皆判问斩,其妻张氏受惊过度,在牢中就去了,只留一女桂娘,按律充入掖庭为奴。” 沈茉云听得叹了一口气,道:“以前也是大家闺秀,如今却……李桂娘,也就是月荷,可是识文断字?” 秦允躬身回道:“听那些嬷嬷们说,月荷算是颇有才情,据说在其父未获罪前,曾是当地有名的才女。” 沈茉云点了点头,道:“短短三天,能查到这么多东西,辛苦了。还有,跟昭明宫那儿递个话,不管这些天听到什么,不要妄动,静观其变……”边说边朝红汐使了个眼色。 红汐意会地拿出一个荷包,交到了秦允手中。秦允接下荷包,恭敬地道:“谢娘娘。” “恩,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奴婢这就退下。” 素月正将今日新采的粉红色荷花□瓶中,有点好奇的问:“主子,月荷跟严婕妤落胎一事可是有牵扯?” 沈茉云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道:“咱们那位皇后娘娘,母族不正是姓张吗?还有清宁宫的那位……不过,竟然会动到人命官司,就不知道会是哪位这么大手笔了。” 其实只要查到月荷生父李涛背后的亲戚来往,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就目前来说,昭明宫和清宁宫是最有可能的。只可惜她没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将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山阳县,不过没关系,她查不到,自会有人将事情捅到御前,那就什么都清楚了。 “??”素月和红汐相互看了一眼,眼中全是问号。 “那个叫倩儿的宫女,可是大字都不识几个啊,那封遗书……”沈茉云却是突然打住了,很多事情,知道得越清楚,并不是一件好事。 红汐到底在宫中多待了几年,很快就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是,那封遗书有问题,不是倩儿……”觉得不对,立即停了下来,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 “那么,贵妃娘娘知道吗?” 沈茉云淡笑道:“我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别人自是也能看出来。至于其中门道,能看出来的,自是会看出来;不知道,也就不会知道。” “那……”联系起刚才的对话,素月忙放下手中的花瓶,不可置信地低呼,“这次的事儿,是跟皇后娘娘有……” 沈茉云抬起头,望向蔚蓝的天空,目光滑过洁白的云朵,掠过飞翔的大雁轨迹,最后没入天际。 “皇后娘娘,这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皇后娘娘,这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同样的话,却是出自另一个人的口中。 柳贵妃懒洋洋地歪在牡丹团烟红织罗软枕上,早已不复天真灿漫的美丽容颜挂一一抹冷冷的微笑,慢悠悠地念道:“实在是罪过滔天,吾静而思之,虽已过险境,可犹心有余悸,坐如针毡,吾无惧三更阎王,,丧其性命无则,却忧家人上下安危……唯当衔草结环,以报恩情!” 柳贵妃将倩儿留下的那封遗书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冷了:“严婕妤确实会教下人,一个本来大字不识的宫女,不过伺候她短短几个月,就变得文采裴然。这么好的文采,这么好的资质,恐怕连她家主子都比不上呢。” 微雨却是皱起了眉头:“娘娘,虽说我们已经查出这封遗书是严婕妤身边的月荷伪造的,可是这个倩儿自尽,却是不争的事实。若是皇上问起她自尽的原因,咱们该如何解释?” 柳贵妃道:“放心,皇上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这次的事儿,肯定会惹火皇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说皇后这次下了一步坏棋。”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不对,说不定,是棋子不听话,坏了皇后的整局棋。” 微雨不解:“奴婢驽钝。” 柳贵妃扶了扶高鬓上的翡翠凤钗,道:“将那些资料收拾一下,明日随本宫去面圣吧。至于倩儿自尽的原因……就算本宫查了出来,皇上也不会信的。” 微雨越听越迷糊,可还是屈身行礼:”奴婢遵旨。” 柳贵妃又问:“柳容华的胎儿可还好?有没有受到惊吓?” 微雨道:“好着呢。依雪轩那天发生的事儿,也是徐徐透给柳容华知道,并不敢一下子说得太过,怕惊了胎。” 柳贵妃听了,颔首道:“很好。哼,皇后既然敢把手伸到我这儿来,也就怪不得我心狠。想要一箭双雕, ☆、截人 (5) “什么事?跟朕有关系?” 第一次看到沈茉云在他面前这样,想来她的心事应该是跟他有关的。想到这里,宇文熙有些好奇,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沈茉云这么失态。 沈茉云点头,眼中带着忧虑,将她这些天的担心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末了还急道:“皇上,您说是不是咱们是不是该做些准备……”一抬头,却看到宇文熙在撑额低笑,愣住了,这跟她想的情形差不多了,她有想过他会生气,会担忧,会恼怒她插手政事,想过很多,也没想过他会露出这么轻松的笑容,“皇上?” 宇文熙一把将站在他面前的沈茉云扯进怀中,江喜很知趣地带领宫女们下去了,只留两人在内室独处。 “每次洪灾过后,十次有九次都会发生时疫,早就让人去处理了。爱妃放心就是,肯定不会危及京城的。”宇文熙看着怀中美人双目圆瞪,小嘴微张的可爱姿态,不由得玩心大起,掐了一下那嫩滑的脸颊,果不其然,脸颊慢慢晕染上了一层红晕,一直沿伸至耳际。 沈茉云想拿块豆腐撞过去,她觉得自已真的好白痴,居然白白担心了这么长时间。想想也是,由史记载以来,发大水的次数早就多不胜数,更早远的还可以追溯到大禹治水的上古时期。数千年下来,就算一次两次不知道善后,十次八次后,人们还能不知道吗?肯定早早就让人注意这方面了,她真呆。 沈茉云别过脸,实在不好意思见人,含含糊糊地说:“是妾莽撞,不通俗务,让皇上见笑了。” 宇文熙低下头,在那白皙修长的颈项咬了一口,引得沈茉云低声呼疼,才道:“爱妃能有这个心思,朕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爱妃的担心也有道理,朕听说,京城近郊附近有些村落得了怪疾,看上去像是时疫的症状,幸好发现及时,已让人过去处理了,想来很快就能平息,不会传进京城的。” “皇上英明。”沈茉云真心实意地说道。 宇文熙笑道:“不担心了?心事解决了?” 沈茉云低头,羞愧地说:“是我太自以为是,皇上就别笑我了。”果然小说中穿越女主随便一个想法就能惊艳世人的情节是不存在的。 宇文熙道:“你一个闺阁女子,本就不知晓这些事情,你能想到大水过后会引发时疫,就很好了。” 沈茉云:“……” 自从在宇文熙那儿得到圆满的回答后,沈茉云便放心了,日常生活也恢复了以往的步调 ,不紧不慢地过着。 没人会想到,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九月二十,太子和京城几个勋贵家中的公子去京城郊区狩猎,却被一只灰爪狸抓伤了手臂。太子殿下当时只以为是小伤,并没有在意,只是包扎了一下,不顾下人们的阻挡,继续在那里进行狩猎。 九月二十一,太子得了高热,开始胡言乱语。 九月二十三,太子陷入了昏迷,皇帝让太医们齐聚东宫会诊。太医们诊脉后,又查看了太子殿下的身体,并仔细地询问过内侍后,才向皇帝进言:“臣等怀疑,太子殿下患上了时役,应是在猎场那天不小心被一只灰爪狸抓伤而受染。” 皇帝下令,全力救治太子殿下。 九月三十,太子宇文琮治而不愈,病逝,终年十四岁。 72章变天(下) 太子病逝,头七刚过,不管是京城还是皇宫,气氛都显得压抑而沉闷。冬天日短夜长,加上天气寒冷,基本一入夜,各室宫院都会闭门谢户,安静地守着自已的一方天地渡过一晚,静待明日天晴。 可是这天晚上,延庆宫却出乎意外地传出了阵阵吵杂声和物体相撞的响声。没多久,后宫大小主子就收到了消息,住在延庆宫里的柳容华要生了。 真是石破天惊! 就连沈茉云知道后,一向不信鬼神命理之说的她也显得无语——让皇后知道了指不定会做下何种事呢?虽然从葬礼到哭灵再到出殡,萧皇后的表现都相当的可圈可点,哀恸之余仍不忘一国皇后的身份仪态,但同样身为母亲,沈茉云知道,丧子之痛,不是这么容易跨过的。 华丽庄严的延话宫,此刻是人声鼎沸,小小的偏殿中,来来往往的宫女脸上皆是肃穆而平静,手下活计不见半分忙乱,跟在产房中哀嚎不停的女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柳贵妃端坐在高椅上,身上难得的换上了颜色素净的蓝色绕枝腊梅绞祥云宫装,挽起高鬓的发钗也全换了青白玉石等材质,原来艳丽的妆容也减了数分,看上去比之往日显得素净明朗许多,只是一双丹凤眼中的傲慢犀利并没有弱上半点。 一刻钟后,产房仍是乱哄哄的。柳贵妃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焦虑,转头对一个嬷嬷道:“你进去看看柳容华,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半点消息?真是急死人了。” 那嬷嬷低头回道:“是,娘娘。”然后抬脚朝产房走去。 不一会儿,她就出来了 ,“回贵妃娘娘,柳容华的情况还算良好,尚无大碍。”就是说柳容华和她肚子里的那个,一时半会还出不了问题。 柳贵妃听了,微微点头,不再说话,继续等待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温度也越发的低下,只呼出一口气,都仿佛都能冻成冰。屋内灯火通明,且早早摆上碳盆火笼,热茶又是随时备着,倒也将寒意去了大半。 产房中叫声不断,柳贵妃眉头一直皱着,正想让微雨进去看一看,却听得嬷嬷在道:“听声音快了,娘娘再等等,快出来了。” 这么一说,柳贵妃也不好再坚持让微雨进去,省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又过了一刻钟,屋内众人总算是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哭泣声,随即就有接生嬷嬷出来笑道:“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柳容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后,立时喜上眉梢地大手一挥:“皇上喜获麟儿,柳容华立下大功,来人,赏。” “谢贵妃娘娘。”宫人们跪下谢恩道。 柳贵妃随意地挥了挥手,又打发了人去给皇帝、太后报信后,便急不可待地道:“小皇子呢?在哪儿,抱来给本宫看看。” “是。” 早早就被送来延庆宫的奶娘抱着一个红色襁褓走出来,刚对柳贵妃屈下膝盖,就被叫了起来:“快,让我看看小皇子。” 柳贵妃没有抱过孩子,生怕出意外,只是就这么看着,只见小小的五官皱在一起,皮肤皱红,还略带青紫色,哭泣声细弱得像只猫似的,看上去比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显得瘦小。 但不管如何,这个皇子,就是柳家的依靠。对于柳家的声望和柳父的某些作为,柳贵妃还是能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一些的。君恩逝如水,物极必反,她真担心哪天皇上想清算旧帐时,柳家就会如凭空而起的高楼一样一推就倒。如今柳容华生下了皇子,无疑是个缓冲矛盾的好消息,只要再想办法劝劝父亲,事情还是可以回转的。 那个位置,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奶娘见柳贵妃只是看着小皇子不动,似乎在出神,她本不敢打扰,可是一直在啼哭的小皇子让她不得不出声说:“贵妃娘娘,小皇子经不得饿,得喂奶了,您看奴婢是否可以……” 柳贵妃乍然回神,点头道:“去吧,好好照顾着。若是小皇子有一点差迟,自个提头来见。” 奶娘忙应声而下。 此时,柳贵 妃才问起刚从产房出来的嬷嬷:“妹妹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 那嬷嬷脸色有点怪异,上前几步,低声道:“柳容华在生产途中曾大量出血,虽然后来止住了,可还是伤了身子,现如今人还昏迷着。照奴婢看,有点不好说。” 柳贵妃神色一凝:“太医呢?不是早就请来了吗?让他们去给柳容华请个脉,不管如何,三年之内,本宫都要柳容华好好地活着。” 至于是如何“好好”地活着……自然能有人能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孩子,她志在必得,但是,去子留母,还不是时候。 “奴婢遵命!”嬷嬷宫女们齐声福礼道。 柳贵妃又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宫人们回去了,正好可以想想怎么跟皇上说将这个孩子抱来身边抚养。 虽说按规矩,只有九嫔及其以上的四妃、皇后才有抚育皇子公主的资格,但实际操作起来,并没有那么死板。只要没人向皇上或者太后开口说要将某某生下的孩子抱过来亲自抚养,一般来说,孩子还是会跟在生母身边。 比如,秦婕妤的二公主,就是一直就是养在清影阁的,当然,这也跟二公主不得皇帝喜欢有关。而另一个阮承徽所生育的六皇子,朱修仪倒是曾经向皇上提过由她来抚养,却被拒绝了。宇文熙甚至还大手一挥,将当时还是四品容华的阮承徽按排进了孙修媛的瑶华宫。尽管那时没有明说让孙修媛抚养六皇子,但是意思也很明白了。 她身为贵妃之尊,柳容华又是她的亲妹妹,如果柳容华产后失调无法亲自照顾孩子,她将孩子亲自抱来身边抚养,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 想到这里,柳贵妃却是轻轻一叹。 怕只怕,君心难测啊…… 柳容华诞下小皇子的事,天一亮,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各宫都送来了贺礼,皇帝和太后也有所表示,唯一沉静的就只有昭明宫。 或许是为了体贴萧皇后的丧子之痛,太后亲自上了懿旨,说如今还算国丧时期,七皇子的冼三和满月一切从简。旨意一下,冼三那天,不少宗室皇亲都只是派人送礼进宫,本人却没到场。 不过七皇子的诞生倒是给京城和皇宫冲淡了一些沉重的气氛,柳贵妃知道太后和皇后心中肯定不痛快,特别是皇后,说不定正想着怎么弄死七皇子呢,所以也就守着延庆宫不出,专心照顾先天有些不足的七皇子。 过了几天,定王妃瞅了个空,带着沈家的主母程底来了一趟长乐宫。 如今宫中情势微妙,除了担心沈茉云会不会被牵扯其中外,也是想探一探皇家的口风,比如{阅读就在,zybook}太子之位,会花落谁家。 “自从太子病逝后,皇上极少涉足后宫,我是真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沈茉云无奈地说着,“不过德妃最近动作频频,应该是有想法吧。至于贵妃,前些日子她正紧张着柳容华的肚子呢,倒是没什么动静。只是七皇子出来了,说不定贵妃也想动一动了。” 关于昭明宫那儿发生的事,能知道的人也早就知道了,就是程氏也略有所闻,她道:“皇上,有决定了?” 沈茉云摇了摇头,“未必。立储是朝政大事,皇上不会跟我详说的。” 偶尔充当一下垃圾桶的角色是让她可以听到不少消息,可是遇到真正的国家大事时,皇帝才不会跑来跟她商量呢。最多就是在不顺心的时候拉着她大吐苦水,可若说要询问她的意见想法什么的,却是从来没有的。 而沈茉云就是听到了,也从来不多话,一是得拎清身份,二嘛,古代官场这些弯弯绕绕,可比现代职场复杂得多,完全不是同一个体系的,她想发表意见也发表不出来。比如上次的时疫,就闹了一次大笑话。 听到女儿这么说,程氏有些发愁了,倒不是有别的想法,而是为女儿担心。后宫步步惊心,一不小心踏错了,就是粉身碎骨。 定王妃宜云倒是笑了:“伯母您就别为难姐姐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姐姐的性子。姐姐性子本就单纯,进宫多年坐稳妃位已是不易,膝下又有一对儿女去照顾,哪来的时间去研究这些个东西?”说着,话锋一转,“听我家王爷说,皇上对二皇子不甚满意,说是性急顽躁,难当大任。” “啊?”程氏惊讶地看过去,心中真的觉得挺意外的。毕竟按照名分来说,二皇子是最有资格的…… “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们听过也就是了。”宜云淡笑道,眼神却是一直在沈茉云身上打转。 沈茉云皱了皱眉,对宜云道:“这种事儿,日后少提为妙。”万一传出去了,又是一场风暴,牵连到宜云身上就不好。 “我就只是姐姐这儿提一下罢了。”宜云说道,“其实我倒是比较想知道,昭明宫那儿,可还有新的动静?” 程氏道:“可不是。这几个月后宫风波不停,看得人心惊胆战的,你还让王妃带话说不要让我们进宫。我又不知宫中情况,怕你受到连累,担心得我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 觉。就怕……”哪天醒来,听到宫中传出沈茉云暴病而亡的消息。 “是女儿不孝。”沈茉云愧疚地说着,又道,“本来皇上是有……”指了指昭明宫的方向,“那个意思的,可不想过程几番蹉跎,事儿就耽搁下来了。后来太子得了时疫,不治而亡,再怎么着,皇后娘娘可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又是太后的侄女,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十之□不可能在这档口提起这事儿。” “所以,依我看,一动不如一静,只管先看着,一切照旧就是。” 宜云和程氏相互看了一眼,点头同意了。她们虽有消息来源,可倒底不如长年在后宫的沈茉云来得消息灵通,在某些大事的方向上,还是得听她的意见。 数日后,柳贵妃向皇帝进言,说是想请求抚养亲妹柳容华之子。出乎意料之外而又在意料之中的,皇帝同意了。 至于柳容华,因产后失调,伤了身体元气,太医诊断后说柳容华至少要调养个三五年才能恢复过后。柳贵妃知道后,体恤柳容华身体虚弱,便做主撤了柳容华的牌子,让其从此在侧殿中安静养身,鲜少出现于人前。 —————————————— 年节将至,宫中进入了新一轮的忙碌,而让众人摸不透的是,皇帝居然下旨撤了昭明宫的禁令,又让人把放在柳贵妃那儿的宝印送回了昭明宫。 皇后要翻身了。 这是在除夕和大年初一进宫朝贺看到高坐在凤椅之上的萧皇后的所有命妇和王妃们想法。自然,定王妃知道的□会多一点,但还是得在正殿中向皇后大礼参拜。 坐在另一侧高位上的柳贵妃和张德妃,脸色皆有些不自在。 宫中礼俗极多,赶了一场又一场的宫宴,沈茉云累得够呛,等出了上元节,才慢慢地缓过一口气来。主子劳累,奴婢也不轻松,素月等人亦是忙得团团转,也是到了这时,才问道:“主子,您说皇后娘娘那儿,是不是要……” 沈茉云眉头紧锁,将皇帝的心理、朝中的局势、后宫的变化来回思索了好几遍,仍然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结论,只能摇头道:“不清楚。” 素月很担心:“这……万一皇后娘娘重新起来了,对主子您可是不利啊!” 沈茉云颇有点破罐子摔碎的样子,挑眉道:“皇后娘娘对我不利,又不是头一回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船到桥头自然直,真遇上事了,肯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她就不信萧皇后还能半夜冲进长乐宫将她一把掐死。 红汐倒是比较冷静,笑道:“主子心气豁达,量大福大,是有福气的人。” 沈茉云只是笑笑,起身道:“忙了这么久,这些天都没怎么跟宝儿瑞儿说过话,我去瞧瞧他们……” 经过连番事故,昭明宫早已不复往日的光鲜明亮,连进出伺候的宫人们,都是沉着一张脸,不敢有半分笑容。 后殿的小佛堂中,只有一盏油灯孤零零地点燃着,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显得孤冷而无助。铺在地上的半旧团蒲,正跪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妇,此时正双手合十,双眼微敛,表情严肃地对着面前的菩萨念着经文。 萧皇后的脸上满是挣扎和痛苦。 太后见她如此,知道她已是听进了自已的话,神情一缓,道:“皇上对你还是有些情分的,若不是你做得太出格,哪会轮落至此?若是可以,我也不愿你得到这样的下场。只是,你也得为萧家想想,他们,全在你一念之间了。”最后一句话,分明含有别的深意。 萧皇后慢慢地抬起手,拭去脸上狼狈的痕迹,又缓缓地站起身来,腰身挺直,已是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从容,“姑姑,您的意思是?” 太后看了看墙上的一副观音坐莲图,叹了一口气,道:“修佛能够静心。你的心乱了,有时间,就多念念经文吧。”一顿,“也算是为太子祈福了。” 留下心腹宫女收拾好殿中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后,太后又看了仍然站着不动的萧皇后一眼,这才离开了昭明宫。 ……………… 从记忆中醒过来,好一会儿,萧皇后才道:“回去吧。” 碧染忙上前参扶,小心地扶着萧皇后回去寝殿,边走边说:“娘娘别太担心,虽然皇上现在不爱来,可说不准哪天想起娘娘的好,就会来看您了……” 萧皇后低眉肃目,听而不闻,任由碧染在她耳边一路叨唠,直至回到了殿中。 二月初一,萧皇后向永旭皇帝递呈疏表,言道:“妾自入主东宫以来,受上之厚爱,忝为一国之母、六宫之主,及上表,得椒房仪法、御服冠表,尊贵非常。” “然妾伏自念,不思而过,自觉幼稚愚惑、不明义理,数及上言,触其怒,犯其事,其罪不可恕……女子当以夫为天,臣当以君为主,虽上念其情不怪,然妾焉敢自得乎?” “妾愧之,现自请废皇后之位,出居昭 明宫,入瑶华寺,望陛下恩准。” 此疏一上,满朝文武全部哗然,后宫更是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永旭皇帝看着手中的折子,上面盖着皇后宝印,思考了一会儿,执起御笔用朱砂在上面写下了批语。 “准!” 鲜红刺目的字体,预示着后宫新一轮争斗的开始。 二月初十,诏废后,萧氏出居昭明宫,入瑶华寺,上赐萧氏号曰清阳教主,法号元真。 73章摄六宫事 建章宫,两仪殿 宇文熙正在跟内阁首辅之一杨沐谈论青州水灾过后的重建还有一些措施。 “就依太傅之意,从今年起,免去青州当地三年的赋税。还有,淮河建修堤坝一事,不能再拖了,开春之后正好进行,就劳烦太傅先拟份名单上来,议后就可决定人选前往青州赴任,无需再拖。”宇文熙看了看手中的折子说道。 杨沐拱手行礼道:“臣遵旨。” 随后君臣二人又谈了一些其他政务,末了,宇文熙突然问道:“太傅,如今萧氏已入瑶华寺,不复皇后之名。后宫不能一日无主,朕欲立贵妃为后,你待如何?” 杨沐一惊,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头道:“引乃皇上家事,臣不敢妄言。” 宇文熙却是笑了起来,挥手道:“朕恕你无罪,太傅但说无妨。” 杨沐无法,只得先躬身施了一礼,思索了一下,才道:“皇上垂询,臣不敢不回。至于立后之事,臣只有一说。” “哦?”宇文熙一挑眉,道,“讲!” 杨沐道:“臣请问皇上,若立贵妃柳氏为后,日后皇上所属太子不是贵妃所出,而贵妃来日又产下皇子,东宫之属,当以嫡或以长?而贵妃,又岂能安心?太子既守器承祧,为国之主本,何可轻易动摇?望皇上三思。” 这里的“嫡”自然是指皇后之子,如果柳贵妃被立为皇后,那么她将来生的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第一顺位继承人。而以“长”,则是张德妃所出的二皇子,或许宇文熙现在觉得二皇子不堪大用,可保不准几年之后会有所改观,楚王不是就这么变成明君的吗?退一步讲,就是宇文熙看不上二皇子,但将来出自柳贵妃肚皮的儿子,前面至少还有五位皇子,万一宇文熙看中了其中一个……这名分就得乱了。 所谓“立嫡立长不以贤,岂可动乎?”,这个出自前朝某皇后之口的话 语,代表着千百年来的明文规定,其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宇文熙听罢,微微皱眉,杨沐所说的话,基本上都在他脑中过滤一遍。在他的想法中,柳贵妃生育有困难,若立她为后,日后应是无嫡子所出,一来可以解决后宫无主的燃眉之急,二来也可暂宽柳家的心,然后他可以等几个皇子长大,慢慢挑选合适的人选。只是被杨沐这一说,他才想起来,贵妃只是生育有困难,却不是完全不能怀孕,要是以后真的生下儿子,而他又挑好了继承人,这…… 千万想法不过就是转瞬即过,宇文熙慢慢地点了点头:“太傅所言甚是,是朕思虑不周。既如此,立后之事,还是缓一缓吧。” “皇上英明。” 讨论完该谈的政务,宇文熙就放杨沐回去了,而他自已则是继续奋斗在折子中,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将堆积如山的折子全部解决掉。 “皇上。”内侍见皇帝终于搁下了手中的御笔,便走上前,双手捧着托盘,里面还是放着一枚枚的木牌。 宇文熙挥了挥手,道:“去寿康宫,好些日子没去过母后请安了。” 内侍忙退下,江喜迎上,伺候皇帝前往寿康宫。 御辇从建章宫出发,往寿康宫走去。 太后精神倒是还好,刚刚问完了三皇子今日的状况,就听到太监来报,说是皇上来了。她挑了挑眉,看着一身明黄色常服的皇帝走进寿康宫,行礼问安,才道:“这么晚,宫匙快落了,皇帝怎么就来我这儿?可是出了急事?” 宇文熙看了看周围的宫女太监,太后意会地让陆嬷嬷带宫人们下去,待殿中只剩下她们母子二人时,太后问:“何事?” 宇文熙道:“实在不该这么晚来打扰母后,只是朕觉得,还是早些解决这事儿比较好,不然心里总是搁着不痛快。” 太后明白了,要同她商量的事肯定是跟后宫有关,想来是立后的事了,便道:“皇帝可是为了立后一事来找我商量。”见得皇帝点头,又道,“看来你心中是有想法了。” 宇文熙看了太后一眼,道:“没错。母后或许不知,萧氏离宫之前,曾对朕言,淑妃沈氏贤淑恭俭,娴于礼法,言动规矩,可堪皇后之位。” 太后淡淡地道:“真巧,皇后临走之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所以,你是想立淑妃为后吗?” 宇文熙沉默了一下,道:“朕是想过,只是……”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太多了,停了一下 ☆、截人 (6) 蝶翻飞,蜜蜂飞上飞仙忙的不亦乐乎,各自穿插在不同的花朵中,响亮的蝉鸣声奏起了夏天的乐曲。 严婕妤站在回廊上,看似出神地注视着御花园里的一株怒放的五色海棠,飘忽的眼神表明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在眼前的这番美景上。 “主子?”宫女妙儿担心地唤了严婕妤一声,自家主子在这里站了快半个时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从严婕妤落胎且知道自己再不能生育后,性格越来越古怪,是不是就紧盯着某个人看得目不转睛,那眼神,冰冷恶毒得让人直打寒颤。 严婕妤并没有听到妙儿的叫唤,她的脑中还在想着昨天蓝婕妤对她说的话。 ——————时间倒流一点儿———————— 姐姐这儿也素了,难道尚宫局没给你换上新的物件吗?”蓝婕妤来到依雪轩后,看到屋里略有些破旧的摆设铺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淡淡地问道。 严婕妤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不想换,就这么着了。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我这依雪轩的摆设不成?” 在宫里,蓝婕妤也是一个出了名的冰美人,听到严婕妤的讽刺,自然不会笑脸相向,而是同样端着冰冷的神情回道:“自然不是。” “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严婕妤有些不耐烦了,她现在是真没心情应付她们。 蓝婕妤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姐姐甘心如此下去?” 严婕妤一怔,随即道:“什么意思?” 蓝婕妤微微叹了一口气,神情中说不出的忧郁,从来冰冷的人突然有这样的举动,让人看了不免有种心疼的感觉,她道:“前些天德妃娘娘召我去了一趟清宁宫,与我说了些话。有些事,本想着我自个担着就是,毕竟三公主目前好好的。可是,我思来复去地想着,姐姐也曾是快要做母亲的人,若是不说出来……” 听到这里,严婕妤脸色大变,搁在桌子上的右手狠狠一挥,将上面的茶杯果盆全部“哐啷”几声扫到了地上,厉声喝道:“闭嘴。你要是来这儿是说这些废话的,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蓝婕妤面不改色,手中的团扇摇了摇,冷静地说道:“那姐姐是决定忍下这口气了?你就不想想,最后是谁得了利?是谁又往上爬了?” 当初严婕妤一入宫即得宠,就算性子高傲了些,但是脑子绝对是不笨的,她很快就回味过来:“你是说,我落水那回,不仅仅是皇后动的手?”一把 抓住蓝婕妤的手腕,用力之狠,连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可见,“是谁?告诉我。快告诉我!” 蓝婕妤忍住手腕上的疼痛,到:“姐姐慎言,如今没有皇后,只有清阳教主或者庶人萧氏。”停了一下,又道:“至于还有谁……姐姐你且仔细想想,你我皆出事,对谁最有利?” 严婕妤愣了一下,慢慢松开手:“难道是贵妃?不对,当时柳容华肚子中的孩子尚不知是男是女,贵妃没必要冒这个险。张德妃吗?可是皇上对她和二皇子仍是那般冷淡,连宫权都不肯下放……难道是,沈淑妃?”想来,萧皇后出居昭明宫后,最得利就是柳贵妃和沈淑妃,排除了柳贵妃,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蓝婕妤垂下眼眸:“德妃娘娘跟我说,五皇子出生之时,皇上曾言此子‘贵徽’之光,将来定是贵不可言。我听说,当年清阳教主被迫退居昭明宫,就有长乐宫那一位的功劳。姐姐也曾身为人母,你知道的,身为母亲,都会为了儿女不顾一切。如果不是当日我好运,幸许今日就跟姐姐一样,数着日子在后宫中冷寂度日,了无生趣了。” 严婕妤本就冷,现在这幅面无表情的模样,就更让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想法了。 点到为止,蓝婕妤见话说得差不多了,变起身告辞:“三公主那儿还需我看着,不得不先回,请姐姐见谅。” 严婕妤回过神,点了点头,道:“妙儿,送客。”竟是坐着动也不动。 在蓝婕妤走后没多久,整个依雪轩被砸得面目全非,事情还闹到了延庆宫哪里,今日请安时,柳贵妃还就此事将严婕妤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倒叙无毕,现在倒回来—————————— “主子,主子。” 严婕妤感到衣袖被人用力扯了几下,从昨天那场谈话抽身而出时就听到妙儿在低声说:“有人来了。” 严婕妤一怔,转过身,正好看到定王妃和程氏她们,而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待宜云她们走过来时,先是双方宫人们跪下行礼,而程氏和于氏先是站到一边。 严婕妤双手交叠于身前,对宜云一福,道:“定王妃。” 宜云丹丹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动作。 等严婕妤行完礼后,程氏先上前,一样是双手交于身前,屈膝道:“沈程氏见过严婕妤。”后边的于氏直接就是跪下,口中说着同样的话。 严婕妤见状,姿势不变,只不过这回并没有福身 屈膝,而是略微鞠躬道:“程夫人。” 宜云直接道:“我们还要出宫,就不打扰严婕妤了。告辞。”说罢,率先朝前面走了去,程氏和于氏忙又向严婕妤施了一礼,跟着走了。 沈淑妃的母亲和堂妹么?果然够猖狂的,真是荣宠不衰啊,想召家人进宫就召进宫,半点不用愁。想起那次淑妃给她的羞辱,还有在延庆宫那一回,若不是淑妃羞辱她在先,柳贵妃也不会找到机会讽刺她,而她也不会心不在焉地在那场意外中被人波及而动了胎气,然后落胎,受人嘲讽…… 严婕妤扯下眼前一朵芍药,狠狠地一揉捏,红色残碎的花瓣就这么掉落一地,看上去触目惊心。 “主,主子?”妙儿有些心惊胆颤地喊着。 严婕妤一拂袖,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回去!” “是。”妙儿不敢多问,忙扶着严婕妤,示意其他宫女太监忙跟上来。 几天后中秋家宴,沈茉云自觉身体不错,带装扮妥当后,带着宝儿和瑞儿赴宴了,其他的宫宴可以不去,中秋这一顿却是省不了的。只不过去赴宴的路上,遇到了一点意外。 “怎么回事?”沈茉云坐在步辇上,看着前方两拨在僵持的人,微微蹙眉,“宫宴快开始了?你们还在这里吵闹不休,难道还要皇上等着你们不成?” 一堆人齐哗哗地跪下来,仔细一看,竟是秦婕妤和严婕妤。先是秦婕妤出来解释,事情经过也简单,只不过两人狭路相逢,秦婕妤让严婕妤让道,严婕妤不愿意,明明都是同品级,凭什么要我让你。于是,争执起来了。 听完秦婕妤的话,沈茉云不予置评,反而问起严婕妤:“事情经过可是如此?” 等见到严婕妤点头,便道,“我当是什么大事。秦婕妤入宫伺候皇上多年,又育有二公主,论身份,自是她先行。还不让开?你们真想误了时辰不成?”后面那句话,是对跪在地上的太监们说的,让她们赶紧退让到一边。 “奴婢不敢。”依雪轩的宫人们赶紧退到一边。 见事情解决了,沈茉云便对秦允说:“走吧,可真别让皇上等着了。” “是,娘娘。”秦允应了一声。 停下来的步辇再次抬了起来,坐在后面步辇上的宝儿无意中一回头,却看到了那个被挤在一旁的女人,正用一种让她十分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沈茉云,不过转瞬即逝,等宝儿想再看清楚时,却被 人挡住了。 宝儿摇了摇头,不是很明白那个眼神代表什么,便将它泡到了脑后,不再搭理。 遇到秦婕妤她们不过是插曲,待沈茉云到场时,宫宴还未开始,柳贵妃也没有到,只不过她的位置却被置在了皇帝的左侧。张德妃坐在另一端,似乎正在生闷气,见到沈茉云过来,也是爱理不理的,敷衍几句后就不理她了。 沈茉云也不在意,对照顾孩子的嬷嬷们照例叮嘱几句,就放宝儿和瑞儿去了他们各自的席面上。 没多久,柳贵妃就到了,又是行礼客套了一番。刚坐下没多久的沈茉云,正想喝一口茶润润喉,却又听到太监在报:“太后娘娘驾到!” 得,继续折腾吧!接下来还有太妃、皇帝等人呢。 所以,参加宫宴真不是一件幸福的事,特别是当你品级低下的时候,光是行礼都累死人了。 宫宴年年如此,并无新意。 只不过,今年皇帝似乎看不上献舞的美女,于是就没有了合他“眼缘”的舞姬留宿宫中。 中秋当晚,宇文熙留在了延庆宫,第二天,就给七皇子赐名“瑶”。 沈茉云听到素月的禀报,不由得摸了摸小腹,就不知道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以后是起什么名。宝儿见状,也凑过来摸了一下,好奇地问:“阿娘,妹妹什么时候会出生?” 虽然才怀孕两个多月,可是宝儿似乎相当肯定肚子里这个就是妹妹,无论沈茉云怎么说,就是不肯改过来,久而久之,也就随她了。弄到现在,连宇文熙都认定了这一胎是女儿。 “明年二月份把!怎么,等不急了?”沈茉云说道、 “嗯……”宝儿掰着手指数了数,“还有半年,好久啊。”说完,嘟起了一张小嘴。 沈茉云笑了笑,道:“所以啊,接下来这半年,你可得替阿娘好好照顾瑞儿,知道吗?可别让弟弟出事了。” 瑞儿正坐在另一边,手中拿着一本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念书,反正脑袋一晃一晃的,看上去煞是可爱。 两母女正说着话,剪容进来回报,说是皇帝来了,要她准备迎驾。 “皇上。”还未福下身去,沈茉云就被宇文熙扶了起来,另一只手则带起宝儿,至于瑞儿,则是被奶娘扶起了。 宇文熙坐在屋中,看着慢慢一桌的吃食,眼中闪过些许诧异,道:“看来这个孩子倒是听话,不怎么闹你。朕记得 ,你怀着瑞儿之时,可是将长乐宫折腾得人仰马翻的。” 沈茉云点点头,道:“可不是,当初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可也奇怪,瑞儿这性子,可是乖巧得紧,比起他姐姐好多了。”说着,轻弹了一下宝儿的额头。 宝儿一撇嘴,跑到宇文熙身边,道:“父皇,您看,阿娘和弟弟在欺负我,阿娘不疼我了。” “这丫头……” 宇文熙拦住沈茉云要将宝儿揪过去的右手,道:“宝儿还小,你别太严厉,吓着她怎么办?” “皇上。”沈茉云无奈地唤了一声,见着女儿躲在宇文熙身后朝她扮鬼脸,只能摇了摇头,再一次不了了之。 宇文熙却是转过头对宝儿道:“下次要好好听话,不准惹你阿娘生气,知道么?” “哦。”宝儿不甚在意地应了一下。 见女儿点了头,宇文熙便将注意力放回儿子身上,“瑞儿最近学到哪了?” 听起这个,沈茉云不得不继续无奈:“这一个多月,是宝儿在教瑞儿念书。这不,连论语都出来了……” 宇文熙:“瑞儿能懂吗?” 沈茉云:“我觉得,应该是不懂吧。偏偏宝儿她……” 宝儿早就一溜烟跑掉了,望着女儿的身影,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地同时摇了摇头。 ———————————————— 入冬以来,严婕妤日子越发过得不好了,除了被以前她所看不清的宫嫔们嘲弄讽刺外,每天晚上,她都梦到那个苦命的孩子在问她,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不保护好他?柳贵妃倒没有刻意克扣她的用度,尚宫局有些怠慢外,便也不曾短了她的份例。只是,在双层精神打击之下,整个人憔悴不已,双颊凹陷,肤色暗黄,如果说以前给人的感觉是冰冷孤傲,现在则是阴森恐怖。就连她生母进宫探望她时更是吓了一跳,而自从那次之后,严家就再也没有女眷进宫了。 “淑妃——”严婕妤头发散落地坐在床上,刚从恶梦中惊醒的她正满脸冷汗,好不容易从梦魇中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喊出了那个害的她落入如此境地的仇人。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要你给我的孩子陪葬。你将我害成这个样子,还想着做皇后,做太后?不可能,我绝不允许,我绝不允许,不允许……” 屋中一角,错金螭兽香炉上方,正飘着缕缕白烟,淡淡的香气,蕴染着整间房,说不出 的好闻。 严婕妤虽是心心念念要找沈茉云报仇,可是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淑妃一向深入简出,轻易不出长乐宫,也不随便去其他妃嫔那里攀交情,自显怀后,连宫宴更是能推就推。上一次见到淑妃,还是在中秋家宴上。 在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年节忙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可是也因为忙乱,来往的宫人及戒备肯定比平时更多,想从中偷得便利更是不易。 而新春后,就是上元节,那一天,只要淑妃不是生产或者快要临盆,肯定要出席的。 机会只有一次。这一会,她一定要淑妃那个恶毒的贱人也尝尝丧子之痛。 严婕妤抬起头,眼中满是阴冷怨毒。 正窝在长乐宫里的沈茉云忽然打了个冷颤,吓到素月赶紧问道:“主子,可是冻着了?奴婢这就去拿件……” “不用,没事儿。”沈茉云喝住素月,然后无不奇怪地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一瞬间,觉得遍体生寒,可是现在又没事了。不说这些了,素月,扶我起来,我想走走。” “是。”素月和红汐过去,一个一边地扶着她,在慢慢地转悠着。 沈茉云叹道:“可惜昨儿下雪了,路面湿滑,不然去园子里散散心也好。” 陈嬷嬷听了,倒是道:“既然如此,娘娘不如去看看大公主吧,那儿的路面早就打扫好了,又是廊下,走起来也舒服。” 沈茉云想了想,确实如此,天天待在这闭着眼睛走路都不会跌倒的四方天地,实在腻歪了,去东侧殿看看女儿,顺便再陪儿子说说话。 想做就做,于是一声令下,拿食盒的,拿大衣的,拿暖炉的,排成一条长队,跟着沈茉云后面,浩浩荡荡地朝东侧殿走去。 很快就进入了十二月底,托怀孕的福,一应公务全由柳贵妃和江充仪等人来处理,沈茉云只管处理好长乐宫这一亩三分地就成了。 过年本来就累,虽然免了跪庙,可是除夕和大年初一这两天的朝贺和领宴是不得省的。等忙过了这几天,沈茉云直接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才恢复过来元气。至于后面的宫宴和召见,除了上元节无法推脱不去外,其他的场合,宇文熙早就有了旨意,免了她的所有出席。 到了上元节那一天,宫中各处早早挂起来各式各样玲珑别致的灯笼,一片喜意热闹,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连动作都轻盈了数分。 宝儿更是早早就起来,跑到沈茉云的屋子里,拿着好几盏宫灯比划着。瑞儿开心地扬起笑容,拍手道:“灯笼漂亮,阿娘,我也要。” 沈茉云笑着对剪容一颔首:“待会送两个有趣的去五皇子屋中。”然后看向宝儿和瑞儿,“灯笼回来再玩,一会儿去完宫宴,就乖乖地回来,不准到处乱跑,知道么?” 想了想,她又道:“你们听话,晚上我允你们去看焰火。” 宝儿双眼一亮,爽快的应了:“是,阿娘,我知道了,我会看好弟弟的。”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剪容进来道:“娘娘,步辇准备好了,是时候出发了。” 沈茉云先是检查了一下宝儿和瑞儿的衣着,见没有不妥之处,便在素月的搀扶下起身,道:“去吧,派多几个人看着大公主和五皇子。” “是,娘娘。” 吩咐妥当后,沈茉云被人扶着慢慢地往外走,如今身子越发重了,产期估计是在二月下旬,该备下的东西和人物,长乐宫里早就被吓了,只待她生产那天。 做上步辇,沈茉云披着厚厚的胭红色打毛衣裳。尽量端坐在上面,可是腰实在酸的紧,不多久就放弃了,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坐着。 到了大殿,彼此见完礼,待迎到皇帝过来,开席没多久,宇文熙便道:“淑妃有孕在身,不宜劳累,就先回去休息吧。” 沈茉云听了,起身勉强福了福,“谢皇上,容妾告退。”宝儿也说想要跟沈茉云回去,宇文熙想了一下,就同意了,不过却是将瑞儿留了下来。 宝儿也不坐自己的仪架,而是跑去跟沈茉云挤在一起,还小心地问道:“阿娘,您是不是不舒服,妹妹是不是闹脾气了?” 沈茉云摸了摸宝儿的脸,觉得还是挺暖的,便笑道:“没闹脾气,只不过我有些累罢了。” “哦,那我不吵。阿娘你睡一会儿吧。”宝儿似懂非懂地说着。 沈茉云失笑道:“等回到长乐宫再……” 忽然间,步辇停了下来,沈茉云不由得停下还未说完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前面传来了一道阴测测的女声:“妾见过淑妃娘娘。” 沈茉云抬头看过去,却是愣住了,前面那个一身月白,形如枯槁的女人——是严婕妤?发生什么事了?不过短短半年,昔日那个冷美人,却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严婕妤却是低着头,遮住眼中 的光芒,道:“妾前些日子,幸得一物,听说半个月后是五皇子的生辰,便想着送给五皇子做贺礼。不想今日在此得遇淑妃娘娘,若娘娘不弃,可亲手愿下这份薄礼?” 宝儿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这个女人,好讨厌。可是阿娘说,不能随便对这些女人发脾气。 沈茉云听得一愣,仔细端详了严婕妤一番,除了大变样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企图,便对剪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谢过严婕妤美意了。剪容。” 剪容走过去,小心地看着严婕妤,伸手准备接过严婕妤手中的锦盒,原以为会有什么事发生,结果是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 送完礼,严婕妤就带着她的宫人们退到一边,看上去恭敬得紧。 沈茉云有点摸不着头脑,示意秦允快点离开,又客套地说:“天寒地冻,严婕妤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别着凉了。”严婕妤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表明她根本没有出席宫宴,难道告假了? “妾知道。谢淑妃娘娘关心。” 步辇抬起来继续往前走,不想经过严婕妤身边时,严婕妤反手就将身边的宫女妙儿往抬着步辇的其中一个太监推了过去,撞得对方一个侧走,整个架舆立时不稳地摇晃起来。 “啊——” 就在步辇歪歪撞撞之时,沈茉云反射性地护住宝儿,不想严婕妤此时冲了过来,趁着抬辇太监站不稳的时候,两三下就攀上了步辇,然后双手掐紧沈茉云的脖子,疯狂地笑道:“哈哈哈,今天我非掐死你不可。我要你为我的孩子偿命,贱人……” “来人啊——” 叫救命的,救人的,现场一片忙乱糟糟的。 沈茉云拼命想推开严婕妤,可是严婕妤的力气打得不得了,怎么也推不开,就在她眼晕之际,忽然听到一声“阿娘”,然后又是一声尖叫“死丫头”。后来沈茉云才知道,原来那是宝儿见她情况危急,竟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狠狠地要了严婕妤一口,力气之大,竟是硬生生地咬下了一口血肉。 等到严婕妤被三四个太监合力扯下来后,严婕妤还在不停地诅骂,其疯狂之势差点给挣脱开来。 “看紧她,快给皇上报信。”剪容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小太监赶紧飞一般地往大殿跑了过去,然后就被素月的喊声吓到了。 “主子,你怎么了?” 沈茉云拼命的咳了好一会儿,顺了顺呼吸后,就发现肚子开始疼 痛起来,身上流出一股热液,染红了下裙,当下哑着声音道:“回宫,我,我怕是要生了。还有,宝儿,宝儿呢?她怎么了?” 宝儿还在惊恐中,可是听到沈茉云的声音,感觉跑过去,握着她的手道:“阿娘,我没事。阿娘,您怎么了?哇,你不要吓我。”到底还是孩子,当场就哭了起来。 剪容赶紧拉过宝儿在一旁劝着,其他人早就吓白了脸,立刻抬起步辇,用比平常快了数倍的速度往长乐宫赶去。 到了长乐宫,陈嬷嬷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训练有素地指示着宫人们将沈茉云送进产房。剪容随即也带着宝儿过来了,不知道剪容是怎么劝说的,宝儿倒是不哭了,只是红着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产房那扇紧闭的大门。 没多久,宇文熙和柳贵妃也赶来了,一进门,不顾那些正在行礼的宫人,宇文熙焦急地问道:“淑妃呢?情况怎么样了?” 不等剪容回答,宝儿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冲到宇文熙的怀中,一边哭一边叫道:“哇,父皇,都是那个疯女人,她要掐死阿娘,好多血,好可怕,哇啊啊……” 宇文熙心疼极了,忙拍抚着宝儿,边看向剪容。剪容上去一施礼,不多加赘言,几句后就说出了当时的情况:“严婕妤突然撞向步辇,爬上去掐住了淑妃娘娘,幸得大公主咬了严婕妤一口,这才让娘娘挣脱开来。待奴婢等人过去制住了严婕妤后,却发现淑妃娘娘动了胎气,便赶紧送回长乐宫。” 宇文熙一听,立即怒了:“真是反了,皇宫内院,竟然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种谋害人命的事?严氏呢?” 剪容道:“已经派人看住她了,正压在外面。” 柳贵妃此时才插得进嘴,饶是她也无比震惊于严婕妤的疯狂:“皇上,严氏罪不可恕,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先顾着淑妃的肚子要紧。”又问秦允,“可有请太医?接生嬷嬷呢?医女呢?可有准备好?” 这些人手长乐宫早早就备下,秦允也就一一答了。 宇文熙厌恶地一皱眉,道:“江喜,你亲自去看着严氏,别让她轻易死了。朕倒想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敢做下这等恶行!” 柳贵妃心头一震,看来宇文熙是不打算善了了,就不知道,这一次,又有多少人被牵连。 宇文熙不再理会严婕妤,而是揽过宝儿,一边安抚一边让人不断地去问沈茉云的情况。 这一问,就是一天 ☆、截人 (7) “阿娘,你看他,就会气我。我不管,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说完,就打算过去揪人了,不想却被进来通报的宫女打断了。 “娘娘,皇上来了。” 赶紧一通收拾,等着接驾。 待宇文熙进屋,先是扶起行礼的沈茉云,接着就看到了宝儿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道:“你又招惹琦儿了?” “皇上英明!”沈茉云笑着说道,她看了看女儿仍是气恼的样子,便扯过小儿子,道,“除了琦儿,这宫中,谁能制得住她?” “父皇,你要帮我出气。”宝儿这回改拉宇文熙的手臂了,准备回头就给小弟一个教训。 宇文琦则是道:“前几天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见识到了,圣人果然没说错。” 宇文熙听了,低下头问道:“恩?是什么话?” 宇文琦刻意看了宝儿一眼,才对宇文熙道:“惟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这回轮到沈茉云揪他了,“说什么呢?这句话是这么理解的吗?” 宇文琦一嘟嘴:“我觉得挺切合的,虽然本义不是这样,可用在阿姐身上就……当然了,阿娘你绝对不是那种‘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人。”说完朝沈茉云讨好地笑了笑。 惹得沈茉云骂也是说也不是,唯有苦笑地摇头。 这个儿子,确实聪明,只是可惜…… 这种小打小闹,玩闹过后就算了,宇文熙不偏不倚地说了两姐弟几句,打发他们去另一边玩耍时,才问起另一个儿子:“瑞儿呢?去哪了?” “正在练字呢,我刚刚去看了他,见他正写得专心,便没让人去打扰!”沈茉云解释着,又道,“皇上可要唤他来?” 宇文熙想了想,道:“不用了,一会等他过来时再说话也一样的。” 沈茉云道:“行,就依您。”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宇文熙突然转头看向正在跟宝儿玩在一起的宇文琦,他深觉可惜:“瑞儿从小就聪敏绝伦,连杨太傅都对他赞扬有加,夸不绝口。没想到琦儿更胜他兄长一筹,却偏生体弱,否则……” 沈茉云叹了一口气,道:“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并不敢做他想。” 宇文熙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琦儿定会平安的。” “恩。”沈茉云点了点头,眼中有着掩 不住的担忧,但也不敢太过,话锋一转,却是戏笑道:“今儿可是新妹妹进宫的好日子,皇上怎么来我这儿了。我还在想,这一回,会不会是‘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呢!” 宇文熙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揽沈茉云,笑道:“卿颜色殊绝,况他人意乎?” 80、云涌 “对了,既然你的身子已经大好,那下个月就出来走动走动吧。江充仪那儿的宫务,还是交回你打理,几天前朕已经在贵妃那儿提过这事了。”宇文熙想起了前几天林太医说的话,便顺口提了一下。 沈茉云怔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宇文熙笑道:“这几年你可是悠闲了,只顾躲在长乐宫过日子,看得朕都有些嫉妒了。身体好了,也动动吧,不然人都懒了。” 沈茉云听了,抿唇一笑:“皇上是天下共主、万民之首,定是能者多劳。我不过一微不足道的女子,自是多多偷闲,哪能跟您相提并论呢?” “话不是这么说…… 正说着话,五皇子宇文瑞走了进来。当年圆润可爱的小包子已经拉长了身形,五官略略长开,隐约可以看出沈茉云的影子,一见到父母,便先走上前行礼:“父皇,阿娘。” 宇文熙招手让宇文瑞过来,针对儿子这些天的学习进度问了好些问题,见他回答得头头是道,心下倒也满意,便点头道:“说得不错,但切忌不可得意,日后还得继续依照太傅的教导去做,知道吗?” “是,儿子知道了。”宇文瑞恭敬地说着,然后神情一转,朝宇文熙讨好地笑道:“父皇,您上回说过,只要我能跟得上杨太傅的课学,便送一匹大宛马给我……” 沈茉云听了,十分纳闷:“瑞儿,你跟宝儿是怎么了?天天念着去校场跑马,真这么有趣?” 大齐朝不拘女子骑射,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都在适应陌生的环境,完全没时间去学骑马,幸好前身也不好这个,这才蒙混得过去。等适应好了,又进了宫,整天算来算去,就更没时间了,就连萧皇后,也没几次伴驾出狩的机会。如今看到儿女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 宇文熙先是对儿子说:“大宛马性烈,你现在骑不了。先学着骑小马驹,等你的骑术过关了,再想大宛马也不迟。”然后看向沈茉云,“说起来,你进宫多年,倒还真没见过你去校场。往年狩猎,都是留你在宫中。” 沈茉云笑了笑,道:“是啊,孩子小,走不开,也是不巧了。”时间错开,她也没办法。 皇室每年例行都会有一次秋狩和春狩,偶尔皇帝想轻松一下,也会御驾亲征。永旭帝登基多年,因为政务繁琐,参加狩猎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不过现在国事渐顺,地方太平,边境也没有大的干戈,宇文熙想了想,道:“春狩是来不及了,等到今年秋狩,朕也前往吧。想来已是有两三年没参加过,怕是技艺都生疏了。” 宝儿拉着宇文琦走过来,听到宇文熙这话,直接就笑道:“父皇,如果您今年要去秋狩,您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女儿啊,否则我就自个跟着去。” 宇文熙笑了一下,看向沈茉云:“你看看,这孩子,倒是会威胁人了。” “我不管,反正父皇一定要带我去。”宝儿扔下宇文琦,走到宇文熙身边晃着他说道,一点都不怕触怒他。 被宝儿抛下的宇文琦很自觉地走到兄长旁边站着,而宇文瑞则是小声地问他:“阿琦,昨儿晚上起风,有没有被冻到?”说着,还摸了摸宇文琦的额头。 宇文琦任由宇文瑞摸着,同样小小声地说:“没事,阿娘让奶娘给我穿衣了,不冷。” 宇文瑞见弟弟没有发热,精神也好,便满意放下手,道:“这几天太傅在讲论语,有几个小故事很有意思,晚上我去讲给你听。” “好。”宇文琦双眼一亮,喜滋滋地笑开了。 另一边,宝儿正在磨着宇文熙带她去参加秋狩,好不容易宇文熙就要松口之际,宇文琦突然开口道:“可是阿姐学骑射才短短半年,怕是还不娴熟此道。父皇,让阿姐去真的好吗?” 宇文瑞低下头,怕自已忍不住笑出来,被胞姐看到日后找他麻烦。 宝儿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磨着宇文熙:“父皇,还有半年呢,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您答应我吧。”停了停,像是做了什么痛苦的决定似的,说道,“最多,我一定好好听杨太傅讲课,绝对不分心。还有还有,我会好好学琴的,太傅让我弹什么我就弹什么,这样可以了吧?” 宇文熙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本来就打算带爱女去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宝儿会愿意更花心思在学业上,于是轻拍着她的肩膀,道:“行,带你去了。”抬头,却看到两个儿子渴望的眼神,嘴角一抽:“你们不行,等你们在宝儿这么大了,再让你们去。” 两个儿子自是很失落,沈茉云心底却是 雀跃不已,边期盼着秋狩快些到来,边盘算着什么时候她也去校场练习一下。不然到时候,所有人都骑马,只有她一人在车上坐着,那就不是普通的丢脸了。 清影阁 一身青衣的秦美人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秦婕妤屈膝行礼道:“妾拜见婕妤娘娘。” 秦婕妤淡淡地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些复杂,但还是让她起来了,然后道:“你初入宫廷,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千万别鲁莽行事。” 秦美人恭敬地低头道:“堂姐放心,我明白。” 秦婕妤道:“虽然你我不是嫡亲姐妹,但都是从安乐候府出来的,并不是外人,比起旁人,自是要亲近些。” 秦美人含笑点头道:“是的,堂姐。” 秦婕妤脸上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又皱了皱眉头,道:“我听说,你跟一个姓郭的良人走得极近?是怎么回事?” 秦美人也微微皱眉,道:“父亲以前外放兖州时,我曾与郭良人相交过一段时间。这次选秀,没想到就撞上了。郭良人在家中时被她的父母当做掌中珍宝一样地宠着,脾气难免大了些,可心眼儿不坏……” 秦婕妤斩钉截铁地说:“脾气气大了些?在这里,最要不得的就是脾气。日后,你还是远着她吧,别到时候她闯出大祸来,还连累到你。” 秦美人略显犹豫:“应该不会吧,她人还是挺好的,就是心直口快了些。” 秦婕妤冷冷一笑:“心直口快?告诉你,在我们,在贵妃面前心直口快些,最多就是小惩大戒,怎么着贵妃也不会弄死她。可要是在河洛公主面前心直口快些……现在被关在掖庭里的孔氏就是她的下场。” 秦美人不由得咽了咽唾沫,觉得喉咙有些涩疼,小心地问道:“堂姐,那件事儿,究竟是怎样的?” 传闻或许夸大其词,但肯定是空穴来风,只是外面的人并不清楚事情经过而已。在家中时,母亲略略提过,可也不得其法,现在见有机会知道,秦美人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秦婕妤看了她一眼,道:“其实事情经过倒也简单,说与你知道也好。” 得罪河洛公主的是一个姓孔的五品才人,这个孔才人有点特别,她并不是通过选秀选上来的宫嫔,而是出身教坊。去年的某场宫宴上,孔才人被安排在宴会上献舞,因舞姿出众被皇帝看中,一夜宠幸后便纳了她入后宫。因孔才人舞姿甚美,皇帝也颇为喜欢看她跳舞,一时间,她在 后宫倒还算风光。 孔才人出身不高,一朝得势便开始忘形了,当然如贵妃等高位妃嫔她还不敢得罪,可是面对同级或者其他不受宠的妃嫔,就没这么客气了。那一天,孔才人在回去院落的途中,正好遇到了河洛公主,因走得急,不小心撞了一下河洛公主的宫女,打翻了那宫女手中的东西不说,还弄脏了自已的衣裙。 当时,河洛公主只是看了一眼狼狈的两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以后走路还是小心些,免得下次把自已脖子上的东西给撞没了。” 孔才人自进宫后还算顺风顺水,哪受过这个气?哪怕她早听说过河洛公主异常得宠,可也只以为是传言夸大,加上河洛公主的生母沈淑妃一向深居简出,鲜少于人前露面,便不顾一旁宫女的暗示,气极地说道:“我如何走路自会注意,不敢劳烦公主为我操心。倒是我前些日子听说淑妃娘娘长年卧病在床,汤药不断,听得我实在纠心。正好,前两日皇上赏下了一支上好的人参,我身体好,一向是用不着的。公主若是不嫌弃,我一会儿就遣人送去长乐宫,正好给淑妃娘娘用来补身养气……” 河洛公主听到这里,想也不想,扬起手中的鞭子直接抽了出去,“啪”地一声甩在孔才人的左手臂上,耳边不出意外地响起了一声尖锐的痛呼声。 伺候孔才人的宫女太监们立即跪了下来,不断地磕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你,你竟敢……”孔才人吃疼地捂着流血的手臂,惊惧不已地看着河洛公主。 河洛公主慢慢地卷起鞭子,施舍似地看了孔才人一眼,慢理斯条地说:“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阿娘也是你能说的吗?再有下次,就不只这一鞭了!”说完,抬脚就走,那神态,完全不将孔才人放在眼中。 数名宫女依然整齐地排成两列,紧随着河洛公主身后,徒留下狼狈不堪的孔才人在原地暗骂。 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宫中,皇帝自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河洛公主那儿,别说骂,皇帝连一句话都没问过。倒是沈淑妃,后来还是送了一些表礼给孔才人,算是安抚。 秦婕妤一口气说完,觉得有些喘,便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到堂妹一脸掩不住的惊讶,又道:“不过那个孔才人也是个傻的,皇上的态度早就表明了不会追究,可是她还硬是不信邪,找到皇上跟前告状。这不,惹恼了皇上,直接贬为庶人,还软禁起来。等着吧,指不定没几天,那里又搬出一具尸体了。” 听到这里,秦美人不由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立即轻拍胸口:“原来竟是这样。幸好我刚进宫那天,没有得罪河洛公主。” 颇得皇帝宠爱的才人,就因为得罪了河洛公主,不但被贬,还被幽闭起来。这让秦美人对河洛公主的受宠程度有了新的了解。 想到这里,秦美人便想起了另一个人:“我听说,淑妃娘娘身体不好,是不是……” 秦婕妤皱眉道:“没这回事儿了,淑妃好着呢。她本来就喜静,不爱凑热闹,也不喜跟人走动。只是三年前生八皇子时伤了身子,皇上便特地下令让她好好调养,免了她的宫中礼节,连延庆宫那儿都不用去。不过,我最近听到一些风声,淑妃的身子已经养好了,估计再过些天,你们就能在延庆宫见到她。” 秦美人点了点头,道:“那这位淑妃娘娘的性情……” 秦婕妤道:“淑妃性情不错,若是她能扶你一把,必是事半功倍。”一顿,“淑妃一向受宠,又有儿女,一时半会是扳不倒的。倒是有几位,你要多加注意。” “堂姐请说。”秦美人知道堂姐这是要提点她,忙摆出一副恭敬的神情。 “一个是住在清影阁的蓝婕妤,虽然她身世不显,但这五年来,颇得圣宠。如果不是前年她生下的还是一名公主,估计也跃上了九嫔之位,不过她如今又有了身孕,一切还很难说。”秦婕妤说道,当初她还想着跟蓝婕妤联手,对方却是推三阻四地敷衍着,碰壁两三回,她觉得没意思了,便收起心思,专心养起女儿来。 “另一个则是住在翠微宫的周容华,虽然她现在才正四品,圣宠却是能跟蓝婕妤持平。最为的是,她肚子中的这一胎,就快要临盆了。我猜着,这一胎周容华若是能生下皇子,估计能往上升一升。”秦婕妤说到这里,略带些疑惑,照她手头的资料来看,周容华能有今日,背后似乎有淑妃伸手?可是原因呢?淑妃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想不通。 秦婕妤将这点疑惑压到心底,继续道:“最后一个,则是江充仪。自从孙氏从修媛降至芳华后,后宫事务就由柳贵妃主理,江充仪从旁协助,要说她没点想法……哼!” 秦美人认真地听着这些内容,并一一记下,问道:“我记得,九嫔中还有一位阮修容,她不是生了六皇子吗?难道皇上没让她协理宫务?” 秦婕妤摇头,道:“没有。”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伤感,“这两年,皇上已经不怎么踏足清影阁,估计这 个婕妤之位已是到头了。你不同,你刚进宫,一切都还新鲜,或许你还有机会,那个位置……” 秦美人努力压下心头的激动,要说对那个位置没有想法,绝对是骗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深拜下:“还请堂姐助我。” 秦婕妤倾身扶起她,道:”你我姐妹,不助你,我还能助谁?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我虽是正三品婕妤,可早已风光不再,能助你的地方十分有限,很多事情,还是得靠你自已。” 秦美人颔首道:“是,堂姐,我明白的。” “恩,那就好。”秦婕妤微微点头,又道,“那个郭良人,听我的话,离她远点,知道吗?” 秦美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了:“我知道了。” 这一年新进宫的宫嫔中,并无特别出挑者,因此在后宫引起的动静只是平平。在皇帝终于翻了新人的牌子后,表面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没有意外的,第一个翻牌子的宫嫔,就是秀女中身份最高的何容华。 按例,何容华侍寝后,第二日早上要到延庆宫向柳贵妃请安。何容华不敢怠慢,沐浴净身后,挑了一身中规中矩的粉红宫装,又插上了一支八宝玲珑簪并几朵鲜艳的海棠,便坐上步辇,朝延庆宫赶去了。 步辇刚到延庆宫的宫门口,还没来得及下来,抬眼便看到另一端缓缓过来的正一品夫人仪驾,还不及疑惑,身旁就有宫女提醒她:“何容华,那是淑妃娘娘的仪驾,赶紧下来吧。” 何容华心中惊了一下,不是说淑妃卧病不出吗?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延庆宫了?无瑕细想,赶紧下来,恭敬地站立一边,待看到一名穿郁金色绣团花束腰长裙、手挽金茶色掐银丝披帛的宫装女子时,不用旁人再提醒,她也知道这是沈淑妃。于是暗自定了定心神,上前行礼道:“妾容华何氏拜见淑妃娘娘。” 沈茉云早就在红汐的提醒下见到了何容华,此刻见她上前行礼,便笑道:“起来吧。何容华今日来得可真早。” 何容华起身后,又是一福,才道:“给贵妃娘娘请安是本分,妾不敢迟。” 沈茉云心想,又来了一个有意思的人,这后宫是越来越热闹了,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从来就没有空过。不再多说其他,只是温言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别让贵妃等久了。” 说完,沈茉云就径直朝延庆宫里面走去,何容华微微侧身,稍后于她一步之距,才跟了上去。 进了殿中,柳贵妃想是早已等到了通报,见到沈茉云,反而还露出了一点笑容:“淑妃身子大好,真是好事一件。” 沈茉云走上前见完礼,才起身回道:“谢贵妃娘娘记挂,不过今儿的主角可不是我,何容华还在那儿呢。”语毕,便含笑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眸光一转,竟是见了不少“熟人”。 何容华听到沈茉云如此说,哪敢再待在原地,赶紧上前行了大礼,神情恭谨。 柳贵妃淡淡一笑,难得亲切地道:“何容华昨夜辛苦了,起来吧,坐。” “谢贵妃娘娘体恤。”何容华谢了恩,不再多言,转而坐了下来,言语行动间十分谨慎。 沈茉云看在眼中,只想到了那一句“外外小心,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此情此景,倒是十分贴切。正微微出神,忽然听到柳贵妃在说:“……何容华既是伺候了皇上,那便从永巷那儿搬出来吧。我想想,正好翠微宫的侧殿还有空地儿呢,就翠微宫吧,正好跟周容华做个伴儿。” 何容华再次起身,跪下道:“谢娘娘。” 柳贵妃随意地挥了挥手,又特地看了一圈屋内的人,然后才以一种哀痛的神情说道:“柳容华多年疾病缠身,昨天晚上,顽疾突发,竟是这么去了。“ 听到这话,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七皇子,可真是落到柳贵妃的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文下有些读者关于宝儿的评论,在此强调一下,请不要以清朝的习惯来看待文中的公主地位。 我这文是以唐为构图的,公主的地位也是依此而来,比照历史上的唐朝公主们,宝儿的那点子脾气根本就不算什么。就像文中的例子,相信不少读者会觉得很眼熟,要是换做清穿文中,这个公主可能就只得忍下来,或者暗讽一番,就这么算了。可换成汉唐得宠的公主们,比如唐太宗的高阳公主,就是不像宝儿一记鞭子这样抽过去,至少一记耳光是下来的。一个小小的五品才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拿她的亲娘做筏子,这不是找死吗?就是皇帝来了,错的也肯定是孔才人,受罚的肯定也是孔才人,不会是公主。 我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解释一下,汉唐时期的公主,已经被宠到了一种后人难以想象的境界,完全不是清朝那种憋屈的公主可以比的。 不客气地再说一句,就是乾隆元后孝贤所出的嫡女固伦和敬公主,比起高阳公主这个庶出的公主,后者的气势根本就是甩了和敬公主 n条街。更别是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这些嫡出公主,在那时是彪悍到了什么地步。 81、针对 自从柳容华生下七皇子后,就一直在延庆宫里养病,逢年过节皆是告假不出,,其中的猫腻,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皇帝没说话,就代表着下面的人不用费力气地去为柳容华“出头”了。 坐在下方的某些妃嫔相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气氛变得压抑了起来。倒是江充仪先打破了沉默,只见她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说道:“没想到柳容华年纪轻轻就……敢问贵妃娘娘,可有使人给皇上那儿报信?” 柳贵妃道:“一大早发现的,早使人报信了。只是看时间,皇上还在早朝,旨意怕是没这么快下来。”一顿,看向何容华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成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真是……”话说到一半,却是一转,“微雨,待会儿挑两匹新进上的月华锦送去翠微宫,给何容华压压惊,也好沾点喜气。” 刚坐下没多久的何容华不得不又站起来,对柳贵妃行礼道:“谢贵妃娘娘赏。” 待柳贵妃让她叫起来并重新坐回位置上时,何容华敏感地察觉到只不少视线都在她身上一一掠过,弄得她好不自在,心中颇为窘迫,神色便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没想到才第一天,柳贵妃就给了她这么一个难堪。 沈茉云神情淡然地看着这一幕,除了对柳容华的死亡感到一丝丝意外,再无其他想法。微微偏头,视线越过何容华,跳到了略靠前方的周容华,仍然是灿如红蔷的容貌和神韵,可能是怀孕的关系,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柔和。 周容华正低着头,左手轻轻地摸着八个多月的肚子,没有意外的话,下个月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抬起头,朝左前方看过去,那里正是沈茉云的方位。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随即周容华先垂下眼,身体微微前倾,朝沈茉云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恭敬。 不过短短一瞬间的事,倒没人注意到这一方。 沈茉云移开视线,随意地瞥了周容华的肚子一眼,接着又看向了蓝婕妤,还是那副冰冷孤傲的模样,浅蓝色的衣裙下,肚子还不怎么明显,估计也就怀孕四个月左右的样子。 柳贵妃此时正在说:“……周容华下个月就要临盆了,你这是第一胎,若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的,就说出来。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也别客气, ☆、截人 (8) 管拿给三皇子用。她想着,宫中应该没人敢算计到寿康宫头上,便没再多问一句月罗锦还有多少匹,捧了料子就去了尚工局,让人加快赶制。 要不是今儿淑妃过来一说,她们还蒙在鼓中呢。 自然,这事儿就算真说穿儿也是芝麻大点的事儿。太后喜欢某种布料,多要一些,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就是皇帝知道了,也只是“哦”一声,绝对不会跟亲娘计较这些东西。 可是,就算事情再小,拿寿康宫做场子,却是绝对不行的。 江充仪这一招,遇上个性子软和坚忍的,或许柳贵妃那样的脾气,就真能奏效了。 谁敢去寿康宫找茬呢?就是萧皇后还在,她也没这胆子。 “真是反了,主子,您看要如何收拾那些人?”陆嬷嬷气恼地说道。 太后听了,却是沉默不语,拔动佛珠的手指却是越来越快了。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尚服局那儿,就让淑妃清一清吧。虽然淑妃不是……至少,是个拎得清的人。” 陆嬷嬷应道:“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从寿康宫出来后,沈茉云慢慢地走回去,心情极好,她望了望天空,估计了一下大概的时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希望一会的戏码不要让她太失望。 红汐跟在沈茉云后面,觉得有些奇怪,这条路虽然可以回长乐宫,可是却要经过瑶华宫和披香宫,硬是绕了一大圈,难道沈茉云还要去别的地方?可是看着也不像。 过了半刻钟,红汐明白为什么沈茉云要特意绕道了,走在正中间那个明晃晃的仪驾不正是皇帝御驾?原来沈茉云是特地来这里等皇帝的……是吧? 看着那个十分熟悉的御驾以及周围的环境,沈茉云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拜下行礼道:“妾见过皇上。” 很好,时间、地点都上齐了,就等另一个主角上场了。 宇文熙却是误会了,以为沈茉云是见到她才会这般高兴,便从御驾下来,扶起沈茉云,嘴角含笑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江喜和其他人都退到了一边,留着空地儿给两人说话。 沈茉云微敛去笑意,道:“前几日尚服局那儿落了两匹天华锦,忘了给寿康宫送去,妾今儿便亲自跑了一趟,给太后陪个罪。又听说三皇子病了,妾想起琦儿,便也给三皇子送了些补品药材来,权当一点心意。” 宇文熙这么一听,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几分,就算对三皇子没什么太深刻的感情,那也是他的儿子。听到太医的那种说法,没有哪个做爹的可以高兴得起来,再加上太后那儿,隐隐又有不好的预兆,太医也暗示了一点点,就更让他心烦了。 沈茉云见宇文熙的神情不太好,一敛目,道:“想起琦儿,我心里真是难受……” 想起宇文琦,宇文熙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也别太……”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两人左侧传了过来,“妾见过皇上,见过淑妃娘娘。” 沈茉云神情一顿,心想还真来了,看来这一个月,她真是被逼得不行了。 一转头,说话的人正是蓝婕妤,神色倒是没以前那么冷然了,小腹凸了出来,为她原本冰冷的五官多了一些母性的慈爱,一袭千重深红缠枝绵长裙和头上的蝴蝶穿花金步摇,更是衬托出了几分艳丽。 凭心而论,蓝婕妤这一身打扮,确实营造出了跟以往空谷幽兰完全不同的气质神韵。就连沈茉云看了,也得赞上一声“美人”。 如果是平时,宇文熙肯定会觉得十分养眼。可是今天因为母亲和儿子的病情,他的心情正十分郁烦难过,在看到蓝婕妤这一袭红得耀眼的妆扮时,只觉得很刺眼,于是刚回缓几分的语气再次冷了下去:“你不在翠微宫好好安胎,出来这里做什么?” 也不叫蓝婕妤起来,而是任由她就这么跪在地上。 蓝婕妤一怔,随即便道:“妾觉得屋里有点儿闷,便想着出来走走,散散心。” 沈茉云拉了拉宇文熙的袖子,轻声道:“皇上,蓝婕妤还有着身孕呢,先让她起来再说话吧。太医前儿说了,要好好养着,否则会动了胎象。” 宇文熙眼神一沉,道:“对了,朕记得,昨日贵妃还向朕说过,你这一胎的脉象有些不稳,准备免了你的每日请安。不过现在看来,你的身子,倒是好得很啊,还能从翠微宫直接散步散到瑶华宫来了。” 蓝婕妤有些慌了,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她抬起头,正想解释,却看到沈茉云正伴在君王身侧,对她微微冷笑,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眼中闪过一丝愤懑,道:“皇上,妾刚才也打算回翠微宫,可是却看见皇上的御辇停在这儿,若是避而不见,岂非大不敬?这才过来给皇上和淑妃娘娘见礼,并非妾有意不顾腹中胎儿,请皇上降罪,请淑妃娘娘见谅。” 最后一句话,意味很是绵长。蓝婕妤自已不看重龙胎,关淑妃什么事?难道是淑妃 让她出来乱跑的不成? 至少,红汐听了后,脸色都变了,忙向沈茉云看过去,就怕自家主子会出事。 沈茉云垂下眼,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卷弄着宇文熙的袖口,看上去是受了委屈似的,心中却在想,这蓝婕妤好歹她陪在皇帝身边几年了,难道她不知道在皇帝生气的时候,是千万不要去火上加油的吗?至于上眼药什么的……绝对只会将自已给赔进去。 只要你哄得宇文熙开心,很多事情只要不过份,他从来就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可要是你以为皇帝是笨蛋,单纯好欺骗,那就是天大的错误。男人会被女人欺骗得到,是因为他愿意被这个女人欺骗,可是当他不愿意时,那么所谓的手段了得心机过人,只不过是女人自导自演的一场笑话。 果不期然,宇文熙的眼神更冷了,却是拍了拍沈茉云的手背,才说道:“既然你自请降罪,朕便遂了你的意。江喜,婕妤蓝氏御前失仪,降为正六品丽仪,一会儿你去延庆宫那儿给贵妃支一声。还有,既然蓝氏身子不好,就在翠微宫让周充媛好好照看着,没事儿别出来了。” “是,奴婢遵旨。”江喜躬身回道,趁着行礼之时飞快地看了一眼沈茉云,复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如雪的蓝婕妤,哦,不,是蓝丽仪了。连降三级,这可真是少有的事儿。 蓝丽仪更是瘫痪在地上,半点儿动不得,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还是后面的宫女连连低唤下,才回过神来。 沈茉云也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皇帝会罚得这么狠,她原先还以为只是降一级或者禁足而已,没想到会连降三级。唔,可能宇文熙觉得蓝氏是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来争宠,这一行为触到了他的底线。毕竟,三皇子天生身子不好,琦儿是因意外身子弱,而蓝氏却是完全不拿胎儿当回事。于是,皇帝火了。 “皇上,蓝丽仪的身子。不如,先让宫女送她回翠微宫休息吧,您说呢?”沈茉云小心翼翼地看着宇文熙,低声问道。 宇文熙朝江喜看了一眼,江喜马上让宫女们扶蓝丽仪回去,而他自已,则是要去延庆宫给柳贵妃报道这个消息。 待蓝丽仪被扶下去之后,沈茉云看了看还在生气的皇帝,问道:“宝儿说她这几日学了一首新曲子,连杨太傅都说她弹得似模似样了。皇上可要去长乐宫听一听?” 宇文熙想了一下,道:“去长乐宫。”然后低下头,拉起沈茉云的手,说道,“批了一天的折子,正巧朕也乏了,淑妃陪朕走一走,可好?” 沈茉云不禁一笑,回握住宇文熙的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84、后续(上) 蓝氏从正三品婕妤被贬斥为正六品丽仪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后宫。 何容华听到这个消息后,再也把握不住喜怒不形于色的心态,高兴地追着前来报信的心腹宫女问道:“可是真的?蓝氏真的被降成了丽仪?” “是真的,主子。刚才内侍已经在周充媛那儿宣旨了,还特地说明,让充媛娘娘好好照顾蓝丽仪,别让她随便乱走。” 何容华听了,心情自是十分痛快,可还是有些不解:“好好的,蓝丽仪怎么就触怒了皇上呢?先前皇上不是还挺宠她的吗?更别说蓝氏现在还有着六个月的身孕呢。” 那宫女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只听说那时淑妃娘娘也在场。 淑妃……何容华稍一琢磨,心中大概就有了个底,应该是沈淑妃动的手吧。不动则已,一出手就将蓝氏打入了尘埃,手段真是了得,难怪能在后宫站得稳稳当当的。只是一个河洛公主,基本上就能让她立身不倒了,更别提淑妃还有两子傍身。 想着,何容华起身道:“蓝丽仪一向身体不好,如今又被皇上贬斥了,心情肯定不好。我跟她好歹也相处一场,怎么样,也得去安慰一下蓝丽仪才是。” 宫女意会地笑了笑:“主子真是心善,奴婢这就去准备表礼,咱们上门探望,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何容华微勾起嘴角,优雅地一挥手,道:“去吧,多挑些燕窝之类的补品。从婕妤降至丽仪,这份例,怕是没这么好了呢。” “是。” 待何容华带着宫女和一堆补品药材来到蓝丽仪处时,却被乱哄哄的场面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连周充媛也在,忙上前见礼,然后才问:“充媛娘娘,这是……” 周充媛刚出月子,脸色被补得格外红润,一见何容华,她便说道:“哎,蓝丽仪今日外出散步,许是吹了风,又走得略远了些,一回来就嚷着肚子痛。嬷嬷们怕有万一,赶紧来报了我,又去请了太医,现下太医正在里面诊脉呢。” 何容华道:“可真是巧了,我想着蓝丽仪心情不好,还带了些补品过来,准备让她补补身子呢。蓝丽仪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好歹她肚子里怀着的是皇上的骨肉呢,这般不经心,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不得有多生气呢?” 周充媛并没接话,只是道:“何容华有心了。不过蓝丽仪一时半会怕是缓不过来,东西先放下,待会再让宫女们呈于她看吧。这儿乱糟糟的,人多杂乱,容华还是先回去休息为妥。” 何容华一听,也不倔着非要留下,识趣地让人将盒子放下,然后对周充媛一福身,道:“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恩。”周充媛挥挥手,接着就不再理她,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内室那儿。 何容华也没生气,行完礼,带着自已的宫女就回去了,嘴角边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延庆宫,柳贵妃听完江喜传达的皇帝旨意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人按例打发走了,才对微雨冷笑道:“真看不出来,淑妃也是个手段利索的,以前倒是小瞧她了。” 蓝氏这几年来虽然受宠,可是没有生下儿子,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柳贵妃还真没将她放在眼中。想要整死蓝氏,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不动手,只不过是觉得没什么价值而已。 微雨小心地说:“那娘娘您的意思是……”以后要跟淑妃对上了? 柳贵妃微微皱眉,显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却是突然一笑,道:“急什么?还有人比我更急呢,泰和宫的那位,想来是沉不住气了。” 微雨是柳贵妃身边的第一得力宫女,消息比旁人灵通些,尚服局的那些小事儿,贵妃也没瞒着她。前后一串连,于是她瞪大了双眼,惊呼道:“不会吧,娘娘,江充仪看着一向沉稳,为人又低调,不像是……” 柳贵妃道:“别忘了,四皇子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封王,开府娶妃。仔细数数,一干弟弟中,就只有七皇子的生母身份略低于四皇子,说出去,四皇子不介意,江充仪能没想法?”亲娘的身份比弟弟们的母妃还要低,腰板怎么也难挺得直。 微雨细细一想,还真是这回事,不由得担心道:“娘娘,您说,皇上会不会为了四皇子……给江充仪晋位?” 再晋位,可就是正一品的德妃了。 柳贵妃眉一拧,道:“这可说不准。毕竟江充仪没犯下大错,偶尔听到宫人们传话,四皇子也是个好的,据说杨太傅对他的印象不错。虽然还是比不上八皇子的聪颖敏慧,可是有二皇子这个瓦砾在前,三皇子又是病疾缠身,倒是显得四皇子这个兄长的可贵来了。” 微雨担心道:“这可怎么办啊?万一真让江充仪成了四妃之一,咱们以后又有不少麻烦了。” 柳贵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皇上真想要为了四皇子抬举江充仪,本宫又能有何想法?虽说皇上还常来延庆宫,可自家知自家事,比起那些水灵灵的小姑娘,可不正显得本宫年老色衰?”一顿,“幸亏还有七皇子。” 就算不是亲生的,可也是柳家的骨血,到底比随便抱养一个来得亲近些。 微雨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干巴巴地道:“七皇子是个好孩子,娘娘不用忧心。” 柳贵妃只是一笑,却没有再就此事说话了。 第二天,众妃嫔来延庆宫聚首时,柳贵妃就道:“既然皇上让蓝丽仪在翠微宫好好安胎,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充媛就多劳心些,多多照看吧。” 周充媛起身行礼道:“妾遵命。” 柳贵妃“恩”了一声,道:“九皇子刚满月没多久,也得你精心照顾,若是忙不过来,就何容华劳累些,替你分担一二好了。” 这下连何容华都站起来了,两人齐齐行礼应下。 说完了这茬,柳贵妃忽然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沈茉云,笑道:“我昨儿已经吩咐下去,河洛公主要的袍子,一定要在三天之内给赶制出来。淑妃放心,绝不会让河洛公主没得衣物。” 沈茉云听了,只是一笑:“劳贵妃娘娘挂心了。河洛顽劣,天天往校场那儿跑,说是要在秋狩前练好骑术好让皇上刮目相看,所以那些袍子才破损得快些。要是平常,哪用得着如此。”心中却是暗忖,柳贵妃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坐在下首的江充仪,脸色却是微乎其微地变了一下。 柳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河洛公主性子活泼,皇上喜爱,别说只是几件新衣,就是一天换十件,咱们也绝不会委屈了她。” 沈茉云道:“多谢贵妃娘娘心疼她,赶明儿妾让河洛亲自过来延庆宫给您道谢。” 柳贵妃一挑眉,道:“一点小事儿,哪值得公主如此,淑妃太客气了。” 沈茉云笑道:“应该的。” 听着两人对话的妃嫔们心知肚明,就是柳贵妃直接跟淑妃对掐上没问题,可若是遇到了河洛公主,也得笑脸相迎。想摆出皇后的款?可以,真正入主中宫那天再说也不迟,孔才人这个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呢。 突然,一个有些刁蛮的声音传了过来:“河洛公主就算再尊贵,也只不过是皇上的女儿,贵妃娘娘在宫中的礼秩可是等同皇后,让她来给 贵妃娘娘亲自道谢,有什么不可以的?照我看,还有些失礼了呢。”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就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说话的郭芳华。 郭芳华刚被放出延庆宫不久,原以为她被贵妃禁足后,皇帝会想着她来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建章宫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都就好像忘了她这个人似的。如果说被禁足的半个月只是让她不平,那么直到她禁足结束后皇帝还没有表现出一点召唤她的意思,就真的让她害怕了。 所以她才想着要讨好一下柳贵妃,便说出了刚才的话来。 沈茉云也是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郭芳华说得没错,只是亲自上门还是失礼了。正好那丫头最近新做了几个绣囊,我瞧着配色还算漂亮,只是活计还不算太好。贵妃娘娘要是不嫌弃,我就让河洛亲自给您送来,算是谢了您的一番心意。” 柳贵妃忙推道:“哟,那是给皇上和太后做的吧,我哪敢抢过来啊。要是皇上知道了,可不得直接杀来我这延庆宫,问我要东西。” 她边说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郭芳华,真是不长脑子的女人,进宫三个多月了,还没弄清楚宫中的情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想到她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这颗棋子,看来是可以弃了。 沈茉云:“哪能呢,那丫头做了好几个,就这么说定了,给您也送一个来吧。” 柳贵妃推让不过,便笑道应承了:“那可就麻烦公主了。” 沈茉云:“怎么会呢,不麻烦的。” 宇文熙确实是有给江充仪晋位的想法,毕竟连六皇子的生母都是修容了,江氏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四皇子近来的表现也不坏,为了给儿子长脸,也是想起了江氏这些年的付出,于是就动了这个念头。 于是,言词间,不免透了点痕迹。至于能不能捕捉到,就得靠个人的修行了。 宇文熙便去了一趟寿康宫,除了关心三皇子和母亲的身体状况外,还提了一下这个问题:“四皇子已渐长,生母还是充仪之位,有些说不过去,朕想让江氏晋位德妃,母后觉得如何?” 以前这些事儿,宇文熙是习惯跟皇后商量的,自从萧氏出居后,宇文熙并没有大封过后宫,自然也没找上柳贵妃或者太后商量过这些事儿。不过,这回封的是正一品夫人,还是得慎重些,所以宇文熙就来问太后意见了。至于柳贵妃,倒是被他忽略了。 听了这话,太后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反问道:“皇帝你想晋江充仪为德妃?” “是的。”宇文熙看了看太后神情,道,“母后不同意?” 太后淡淡地说:“论资历,江氏晋封德妃,也是理所当然—— 85、后续(下) “只是,此事还是且先缓一缓。”太后说道。 “母后的意思是,晋封江氏不妥?” 太后轻轻地拔动了一下佛珠,道:“周礼,天子立一后,三夫人,九嫔,乃至本朝,太祖皇帝改三夫人为四夫人,贵、德、淑、贤四妃并立。其中,又以贵妃最尊,贤妃最末。当年,你登基之初,就封了柳氏为贵妃,张氏为德妃,而高氏,却是最末的贤妃之时,我就知道,你心中不喜高氏。然后永旭二年,你要封沈氏为淑妃,我觉得不妥,可你偏要如此,我也不好多说,就这么定下了沈氏的位分。” 宇文熙神情一肃:“是儿子当时考虑不周,让您忧心了。” 太后说道:“沈氏入宫侍奉多年,我一直冷眼看着,觉得她性子还行,行事说话也在规矩之中,不出格也不闹事,还为皇帝生下一女二子。这样看来,淑妃之位,她倒也担得起。” 宇文熙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可却是疑惑起来:“您说这些事……”跟他要晋封江充仪有什么关系不成? 太后见前面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直入主题:“如今中宫虚空,贵妃为首,如果贵妃有个什么事儿,就是德妃和淑妃顶上来。江充仪为人稳重有余,细心不足,当初你下旨让江充仪协理贵妃打理后宫,只是一个尚服局,就能让她忙得手脚慌乱。后来将宫务交还给淑妃时,连各宫帐上的数儿都差点对不上,两匹天华锦都能给忘了。这还是我的寿康宫呢,就能如此混乱,余下的那些宫院,还指不定如何?我问你,若哪天贵妃病了,或是腾不开手了,让淑妃和德妃共同主理宫务,就江氏这份心性,后宫得乱成什么样子了?” 宇文熙一顿,太后提的这件事,这么一说,他还有些印象,于是为难了:“可是四皇子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出宫开府。江氏还是充仪,脸面上,实在不好看。” 太后的语气软了下来:“德妃之位不行,可是九嫔之中的上三嫔,不是还空着吗?酬以上嫔之位,怎么也不算辱没了江氏。别忘了,先帝的二子鄂王,生母也不过是个修仪而已。” 四妃以贵妃为尊,贤妃最末,德、淑二妃平级而论, 而在九嫔中,除昭仪为首外,又分为上三嫔和下六嫔,虽然品级不变,地位却有那么点点微妙。打个比方,在家中,同一辈的姐妹,嫡出和庶出,能相提并论么? 所以,后宫多年来,上三嫔的位置,一直都空着,昭仪之位,皇帝更没考虑过提哪个人上来,因为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除了正一品的四妃,就数昭仪最尊贵了。 太后的这个提议,并不是没有先例。前朝的某个皇帝得了一个绝色美人,先生一子晋封贤妃,后来皇帝的另一个妃子德妃并儿子一起造反谋逆,皇帝一火大,索性就将儿子和德妃一并踹了。而空出的德妃之位,则是留给了颇受宠幸的美人,让她由贤妃迁封为德妃。 听亲娘这么一说,宇文熙觉得这个方法也可行,想了想,便道:“那就依母后之言,江氏迁封为……昭容,可行?” 既然心性不足,昭仪之位恐怕还是担不起,而昭容的话,倒是够分了。上嫔之位,四皇子脸上的也好看些。 太后满意了:“皇帝考虑周到。” 说了一会儿话,太后突然又问道:“二皇子眼看着不小了,生母又早逝,他的王妃,皇帝可是有了人选?” 宇文熙忙说道:“已挑好了,是安乐候的嫡长女。” 太后想了想,道:“倒也不错,是个好孩子。既是定好了人选,就早点让小两口大婚吧,二皇子年龄真不小了。”停了停,“也是让德顺妃安心。” “母后放心,儿子知道了。” 太后道:“记得就好。” 其实,自从宇文熙登基以来,太后就鲜少在后宫这块地儿指手划脚,一直都是以礼佛的和蔼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间一久,难免会有人忘记,萧太后也是从后宫这个不见硝烟的战场拼杀到最后的赢家。 江充仪不愤宫权让给淑妃,利用寿康宫做筏子的事,已经触到了太后的底线。如今萧家是不可能再送人进宫,太后便也没了兴趣搅乱皇帝的后宫来为娘家造势,还是安安稳稳最妥当。对现在的萧太后来说,怎么最省心就怎么来。江充仪和淑妃已经结下了绊子,真的抬了江氏上来,肯定得生乱,而最终得益的,却会是柳贵妃。 太后对江充仪的行为生怒,可更是看不顺眼柳贵妃。如今有个淑妃制衡柳贵妃,后宫暂时还算平静,此时又是新人入宫之际,以后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于是,就算是只为了儿子,太后决定出手压制一下。 ☆、截人 (9) 细地看了几眼,神情有些纳闷:“姐姐进宫多年,也三名孩子的母亲,可我细细看来,却是望之与我刚出阁时差不多,风采更胜往昔。” 在被宜云拉起双手时,沈茉云心中不可避免地颤了一下,再听到宜云说的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才道:“可能是林太医替我调养了几年的缘故,看来那几个方子确实管用。待会我让剪容抄一份,给你带回去,必能使你重回青春少艾。” 其实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观念,此时应该是沈茉云最美好的年华,文艺一点的说法就是仿若一朵怒放的玫瑰,吐露出氤氲的芬芳。所以,沈茉云从来都不觉得自已年老色衰,她现在还是一颗闪闪发亮的珠子呢,就是变黄,那也是二十年后的事。 宜云失笑道:“那岂不是成妖怪了?”说罢,便松开了双手,但人还是没动,声音却是低了下去,“我听说,柳家有意在宁王大婚后,准备将自家女儿送进宁王府。” 沈茉云一惊:“柳家?不会是贵妃的娘家吧?”天,这也太神展了。 宜云表情不变,语气却极其认真:“姐姐没听错,确实是柳家,据说还是镇远大将军的意思。不过送给宁王做侧室并不是贵妃的亲妹,是族中的另一旁支,应该算是她的堂妹。” 关系是远了点,不过只要是姓柳的,就逃不开这个姻亲瓜葛。 沈茉云有点不明白:“镇远大将军是什么意思?贵妃正养着柳容华生的七皇子呢,这……”身体有点发冷,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宜云忽然紧紧抓住沈茉云的右手,说道:“总之姐姐万事小心,切忌冲动行事。家里你也不用担心,父亲他们都小心着呢,就只有你一人在深宫……” 沈茉云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宜云,镇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妹妹好意,我会多加小心的。” 宜云走后,沈茉云只觉得手心一阵冰凉,如果宁王和镇远将军真的有意……一个激灵,冷得她从混乱的思维中醒过来。一掐手心,刺痛感让她冷静了不少。瞎操心什么呢?连宜云一个郡王妃都能知道的事情,难道定王和皇帝会不清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说不定早就挖好坑在那等着了。 沈茉云端起茶杯狠狠地灌了几口热茶,这才觉得舒缓过来,又开始慢慢思考起来。她的两个儿子还小,就是宁王真成事了,他们应该还能保得住性命,只是未来的生活会辛苦很多。她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混乱中会不会有人错杀“无辜”,或许,那个时候,陆 太妃的慈和宫,会是一个不错的避难所。 至于宝儿,这个倒不用担心,宁王不可能闲着没事做去盯着一个公主不放,只要宝儿不去主动撞刀刃,性命肯定是无忧的。 想了大半天,沈茉云拍了一下额头,她在穷紧张什么啊?这不是还没影儿吗?就是居安思危,也未免思过头了,反正宁王再过两个月才大婚,柳家的女儿还没送进宁王府,一切还早得很。就是要担心,也还轮不到她,这个皇位又不是她的,替皇帝来操心会不会有人谋反,可不是白忙活吗?真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太不符合经济效益了。 想开后,沈茉云便暂且将这个隐藏性的危机搁置下来,好好准备宫中的年节祭礼。 所有的一切流程按着旧例走,倒没出大错。这种大事,一般人都不敢下绊子,除非他是真的不想要脖子上的那个东西了。 只是在大年初一的跪庙时,何承徽忽然晕了过去,引起了一点小小的混乱。将人抬下去,让太医一把脉,竟是有了一个多月的喜脉。 沈茉云听完太医的话,又看了看还跪在下边的妃嫔,眼中皆不乏嫉妒,就是柳贵妃,脸上也闪过一丝嫉色。想了一下,她道:“何承徽既是有了喜,也是天大的福份,指不定就是老祖宗特意告知的。贵妃娘娘,依妾看,不如先让何承徽在一旁休息吧。人还在昏迷中,咱们总不好让一个昏过去的人继续跪在这儿。” 柳贵妃微微点头,对宫人们一扬下巴:“扶着何承徽在一旁,好好照顾着。等皇上出来了,再垂询圣意。” 这个节骨眼,柳贵妃可不敢做主让何承徽下去。沈茉云也是这个意思,听了柳贵妃的话,朝宝儿使了个眼色,见她敛去眼中的不耐烦后,便又看向皇子那边,看到两个儿子情况还算好,这才安心地再次低下头,继续她的跪庙兼发呆。 新年的第一天,何承徽就爆出有了身孕,算得上是个大喜讯,虽然宇文熙现在不缺儿子,可是何承徽这一胎,还是挺让他高兴的。于是除了按例的赏赐外,又额外赏了不少东西去翠微宫。 沈茉云倒是没啥感觉,除了感概皇帝给人拉仇恨的功力又精进外,还是吩咐剪容送了几样贺礼给何承徽。至于对方是真晕还是假晕,这一点并不,的是,她的肚子里确实有那块肉。 就不知道,守着随时会咽气的小儿子的蓝丽仪,在看到那一串串捧着赏赐进出翠微宫的宫人时,会是什么滋味? 太后身体不好,就是 正月里的宫宴都极少出现,京城中开始流言纷纷。程氏也找了个空档,进宫问道:“太后那儿……” 沈茉云微微摇头,看得程氏神情一凝,才缓缓说道:“你们有个底吧,怕真是不好了。” 程氏点头道:“我明白了。其实那也是萧家的事儿,跟咱们家没什么太大的关联。只是这三皇子……你知道皇上有什么安排吗?” 沈茉云笑了笑,道:“诸子封王,是大齐的惯例,难道还是我一个人改得了的?” 程氏一听,也觉得自已的这个问题很傻,就是三皇子坐不上那个位置,一个王爷,是绝对跑不了的,于是道:“是我一时想岔了。” 沈茉云忽然想起还在外面“流浪”的二哥沈苍云,便对程氏道:“这几日,皇上倒是有提过二哥的事,这一任的任期满后,似乎有意调他回京。” 程氏果然喜上眉梢,次子在外多年,是她的心头大病,如今得知沈苍云可以回京,就是还有两年,那也是个盼头。 “您回去同爹和大哥说一声儿吧,想来他们会有主意的。”沈茉云说道,一个调回京城,一个就会外放吧,但这也很难说,还是要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她这个半调子,就不插嘴了。 “知道了,我回去后就马上转告他们。”程氏高兴地说道。 好不容易摆脱了正月的忙碌,又迎来了宁王的大婚。 沈茉云身为宫妃,参加宴会肯定没她的份。倒是宝儿一直吵着要去看热闹,沈茉云无法,只得说:“你父皇同意了,我绝不拦你。” “不拦什么?”正好宇文熙走了进来,听到这一句,不由得好奇地问了出来。 “父皇。”宝儿跑了过去,撒娇道:“明天不是二皇兄的婚礼吗?我想去观礼。您跟阿娘说一声,让我去啦,好不不?” 跟在宇文熙后面的宇文瑞听了,忙跟着说道:“父皇,儿子也想去。” 宇文熙先是看了一眼宝儿,又拍了拍宇文瑞的头顶,却是问沈茉云:“你可知道,前几日,宝儿来找朕,说是想让琦儿提前进学。” 沈茉云错愕地微张小嘴,转瞬就明白过来了,难怪这些天宇文瑞总是对她说什么“弟弟好聪明啊”,“他问的很多问题我都不会答太傅却能答上来”之类的话,敢情是早有预谋。好笑又好气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凭心而论,她是想让儿子成材,可是看着他这么小就要受折磨,心中还是不舍。想了一下,便反问:“皇上 又是什么想法?妾听您的。” 宇文熙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四周,奇道:“琦儿呢?” “在午睡呢,一会儿也该叫醒了,免得晚上又睡不着。”沈茉云说道。 宇文熙走过去,坐下后,又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先是看向宇文瑞:“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让琦儿进学?需知皇子进学,皆是在六岁。” 宇文瑞不自觉脸红了,低下头小声地说:“阿琦从小就聪明,很多诗文一点就通,就是太傅夸的那个什么‘天纵其才’。虽然现在还是儿子给阿琦讲书,可是他的好些问题,儿子都回答不上,才有了这个想法……” 宝儿很心急去看热闹,可还是不忘帮忙:“是啊,父皇也知道的,琦儿从小就古灵古怪的,他整天都拿着那些什么圣人之言在寒碜我。照我看,还是让他早点进学,让太傅们管管他吧。” 宇文熙也很清楚他们说的是事实,于是转头望向沈茉云:“你有何看法?” 皇帝竟然来问她意见?沈茉云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这三个孩子,宝儿和瑞儿虽然是由她启蒙,可是正经的史书经文,却是由宇文熙亲自教导的,等到大一点了,又是下旨让太傅和几名翰林学士来教授,根本没她半点事。 “这……”沈茉云迟疑了一下,正想说话,抬眸却看到了宇文熙那颇富兴味的眼神,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忙道:“听皇上的吧。如果皇上认为琦儿适合早些入学,妾也无不可以。” 宇文熙听罢,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宝儿和宇文瑞,笑了起来:“行了,下个月就让琦儿一同入学吧。瑞儿你是兄长,可要多多照顾弟弟,知道吗?” “是的。” “父皇,那二皇兄大婚,我可不可以出去……”宝儿继续扯着宇文熙磨着。 沈茉云则是默默地扭过头,亏她还以为宇文熙这么看得起她,要认真地跟她讨论儿子的教育问题呢。结果是原来皇帝根本就没有在意小儿子的教育问题,这才会来问她。 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理解成宇文琦年纪还太小,所以皇帝不在意。又或者是,这只是小儿子,他重视的程度并不如长子…… 永旭十三年二月,宁王娶安乐候嫡长女霍氏为正妃,宁王府大摆宴席。宝儿也终于磨得宇文熙的同意,跟四皇子一起,后面还跟着宇文瑞等一众小弟,去了宁王府参加婚宴。 宝儿回来后,还兴奋地说:“好多人啊,新娘子真漂亮 ,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到处都是红色的丝绸,门上窗上,都贴满了喜字。听说是从早上就忙到晚上呢,新娘子真辛苦……” 沈茉云听得微微感叹,大婚啊,女人一生中最特别的日子,她是没有这一天了……如果是普通人家,好吧,如果是嫁给普通人家,还有再嫁一说,可是进了宫门,这个念头就别想了。 永旭十三年三月,八皇子宇文琦正式进学,时年四岁。对于宇文琦的早慧敏知,杨沐等人不由称奇,遂起了爱才之心,纷纷授之以全,倾心教导。 永旭十三年五月,皇帝下旨,封三皇子为陈王,四皇子为延王,五皇子为洛王,六皇子为郑王,七皇子为凉王,八皇子为赵王。 永旭十三年六月三十,太后病逝,举国齐哀——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比较多,我尽量撸顺。 唔,九皇子、十皇子没满周岁,所以这次就没他们的份。 唐朝的皇子,封王挺早的,身上遥领了官职,不过文中就不写了,免得乃们更混乱。封王后,他们还是可以一直在皇宫住到十五岁,成年后再搬出去的。 89、婚约 烛影重重,恢宏大气的宫殿中,凡是代表喜庆的颜色和物件全部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白色,花瓶屏风等上面的图案,也多是清淡素雅之物。 太后去逝,此乃国孝,民间百内禁嫁娶,七七内禁门市,至于京中,更是一片肃穆。平日里游手好闲、四下风流快活的纨绔之弟更是乖乖地夹起尾巴,缩在家中当孙子。国孝不比家孝。家孝中闹出事来,可能就是丢官或者斥骂,要是国孝中折腾出什么被御史知道了,一纸文书递上去,弄不好是要全家掉脑袋的。 于是,京城中的治安,是前所未有的大好。 御案前,宇文熙正专注地批阅折子,他已经缀朝七天,以示哀孝,可是做为一国之君,就代表着他没有太多的空瑕时间来悲痛。国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逝世而停止运作,事实上,这一个月累积下来的折子,快要把人给埋了。 江喜看了看殿外昏暗的夜色,见皇帝一时半会没有歇息的打算,便上前拿起宫灯的外罩,挑了挑灯芯,“哧哧”几声,室内瞬间亮了不少,然后又将之放好,这才退回原来的位置上。宇文熙随手拿起一本折子,打开一看,却是怔了一下,竟是说魏国公之子任灵州长史期间竟然私纳奴婢为妾,违律为婚,请陛下重惩。 “魏国公…… ”宇文熙思索了一会儿,提起御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大意就是将此人贬官,并将私纳为妾的那个奴婢送还原处,其所生子女皆从母,入贱籍。 江喜却是听得眉眼一跳,魏国公,不正是清阳教主,先皇后萧氏的亲生父亲吗?这一次,萧家又折腾出什么事了? 宇文熙写完后,将折子往其中一堆那里一扔,也丢开了御笔,右手轻轻地揉按着眉心,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疲倦的神色。身体往后一靠,却是想起了数月前他跟太后私底下的那场谈话…… 屋内药香缈缈,纱幔垂地,一看就知是患病已久之人的房间,才会连空气都弥漫着苦涩的气息。萧太后半靠在床头,容色苍老,依稀还可见年轻时的风采,眼神却还是那么通透精明,她看着坐在床边的儿子,满脸唏嘘,道:“这些天,我竟是夜夜梦见你父皇生前的事情,还说在等我,问我什么时候去陪他,我的时间不多了……” “母后快别这么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只是太过想念父皇,才会梦到这些事罢了。改天儿子就请来金业寺的悔明大师给您……”宇文急忙说道。 萧太后一摆手,道:“不用了,生老病死,谁都得经这个坎。”停了一下,道,“我十五岁被先帝以皇后之礼迎进皇宫大门,进宫第一天就被人称做母后,先是你姑姑纯惠皇后的孩子懿光太子,然后又是其他妃嫔所出的庶子,直到你出生,先帝为保懿光太子的东宫之位,欲将你过继给无嗣的江都王。我抵死不从,硬是凭着纯惠皇后的那点情份,总算将你留在了我身边,可也惹得你父皇震怒,从此鲜少踏进昭明宫。” 宇文熙道:“若无母后,定无儿子今日的九五之尊。” 萧太后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在你七岁那年,懿光太子意欲谋反,先帝大怒,废了太子之位。事后,我父祁国公联同数位大臣上书,让先帝以国事为重,东宫不可为虚,你父皇才注意到你。”说着,欣慰地看向宇文熙,“亏得你也争气,没让我失望。” 宇文熙也想起了昔年的往事,那时只有他们母子相依为命,日子实在说不上顺心,后来先帝还特别宠爱韦德妃,若不是韦德妃一直无子,皇位之争,恐怕还要再起波澜。见到生母虚弱地躺靠在床上,不由得愈加内疚起来:“是儿子不孝,累及母后。” 一顿,“儿子明日就下旨,让萧氏回来伺候您。” 萧太后摇头:“不必了,清阳教主已经是世外之人,何必这般折腾她。若你真顾念着一二,我倒是 还有一事相托与你。” 宇文熙忙起身,垂手道:“请母后吩咐。” 萧太后淡淡一笑,眼神异常明亮,却是道:“赵王早慧聪敏,个性却是十分跳脱,入学不满两个月,就将杨太傅气了几回,可是真的?” 宇文熙听了,忙解释道:“琦儿只是求知若渴,一有疑问非究根其底不可。只是稚子无心,所言所想,常常离经叛道,太傅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而且儿子瞧着,太傅也无生气怪罪之意,反而还颇为赞赏。” “可到底是略有顽劣,不够沉稳。” “自是比不上他的哥哥们稳重,琦儿今年才四岁呢。”要求一个四岁的孩子像四十岁的老头那样稳重如山才是怪事吧。 提起宇文琦,萧太后的目的自然不是找茬了,于是直接说了:“我的兄长已经继承祁国县公的爵位,他的长子有一嫡女,今年七岁,前儿进宫来我亲眼瞧过,小姑娘看着乖巧懂事,性格也伶俐。我看着,跟赵王倒也般配,皇帝觉得呢?” 祁国公本是先帝加恩给纯惠皇后的生父,也就是萧太后的爷爷,自萧老太爷去世后,就由萧太后的生父萧老爷袭爵,到现在,已是传给了萧太后的兄长。可惜经过庶人萧氏的巫蛊之祸,其父兄不但被贬官,迁回老家,就连身上的爵位,也从国公降到了国县公。这还是宇文熙看在萧太后的面子上,否则要是一般妃嫔,早就下令全家抄斩了。 宇文熙不由得一顿,这是…… 萧太后见他如此,语气一肃:“萧家倒底是你的外祖家,难道你就真不顾念一点点情分吗?” 宇文熙有点犹豫,私心来说,他是真不想让宇文琦娶萧家女,倒不是萧家女儿不好,而是若处理不当,日后说不准会…… 萧太后又加重了语气:“赵王本是早产儿,身子一直不好,我那侄孙女性子乖巧,是个会照顾人的,由她嫁给赵王,岂不是两相其美?” 宇文熙听了这话,觉得太后说得也在理,加上又是生母的愿望,便不忍驳回去,点头应允:“母后勿恼,儿子听您的。” 罢了,萧家最多也只会出一个王妃,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权当是宽太后的心吧。 萧太后心中一松,这已是她为娘家想得最好的安排了,至于前朝官场起复,就得靠男人争气,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事。 宇文熙说道:“儿子待会就去长乐宫,跟淑妃说一声。” 两母子 又说了好一会儿,宇文熙才被萧太后以国事繁忙为由劝回了建章宫。 宇文熙离开寿康宫后,也没去建章宫,而是直接去了淑妃那里,将刚才得来的婚约对正主儿的母亲一说,又道:“这是母后所望,朕实在不忍心拒绝。” 沈茉云的思绪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儿媳妇给炸到九宵云外,完全无法思考,结巴道:“皇上,您,您是,是说……琦儿日后的妻子,太后给定了祁国县公的嫡孙女?” 宇文熙点头,觉得沈茉云这副呆呆的样子十分有趣。 沈茉云愣愣地张着小嘴,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回过神,便道:“这,琦儿才四岁,这订婚……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知道宇文熙是不是想开了,神情完全没了在寿康宫中的犹豫,道:“你也说了,是订婚,并非成婚,早点亦无碍。” 沈茉云闷闷地瞅了宇文熙一眼,道:“您都这么说了,还问我做什么呢?”说完,转过身,生起闷气来。 宇文熙用手扳过她的脸,指腹在那细腻如瓷的肌肤上轻轻一划,道:“生气了?” 沈茉云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还好,只是太过突然,一时反应不过来。”顿了一下,又试探性地问道:“太后怎么会突然间想到将萧家的小姑娘许给琦儿?” 宇文熙却不想说那么多,只是道:“或许只是觉得两人般配吧。待会琦儿来了,你好好与他解说一下,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建章宫了。” 说完抬脚就走,留下在原地跺脚咒骂的沈茉云。 ——————————倒叙完毕———————— 从回忆中醒来,宇文熙再次端坐好,重新拿了一本新折子看了起来,似乎方才的走神只是幻觉,并没有发生过。 算了,就像太后所言,萧家是他的外祖家,他也不想做得太绝情。一个赵王妃……只要萧家不再上窜下跳,他也不介意那点钱,养在那儿就是了。 江喜一直在旁边伺候,自然没错过皇帝的走神,可在这皇宫中,能活下来的人最先学会的技能就是要清楚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闭上嘴。 祁国县公府 现任的祁国县公对他的妻子说:“这是太后的意思,以后女儿的教养千万不能放松,免得将来嫁给赵王后,丢人现眼。” 祁国县公夫人李氏却是有些疑惑:“您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的皇子 ,太后怎么就看上了赵王呢?就是陈王不行,延王也不错啊,这赵王……”才四岁呐,“也不见皇上对他多宠爱,就是五皇子封的洛王,看着也比赵王来得尊贵。更别提我听那些夫人们说,赵王自小体弱多病,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祁国县公淡淡地说道:“妇人之见,就是赵王体弱,对那个位置构不成威胁,太后才会看上赵王。虽说赵王年纪最小,你可知道,他的封地在哪儿?是赵州,还有海韩灵庐舒等足足十二州的封地。就是宁王,封地也就才区区十二个州而已,而且还是在宁州那种偏远之地。孰轻孰重,你还看不出来吗? 李氏也不是那种无知的妇人,一点地理常识还是有的,当场惊呼道:“赵州?”那里可是出了名的富饶之地啊,宁王的封地绝对是没得比的。 祁国县公说道:“若不是赵王体弱,这东宫太子之位,保不准就已经……” 李氏不敢再质疑了:“我明白了,女儿的教养,我一定会看紧的。” “那就好。” 自太后去世的那天算起,七七之后,京城中的铺面已经可以重新开业了,人们也可以出来走动。不过,宫中还是挂着白幡,就是天子不用这么严格地守上二十七个月,至少,孙子孙女是要守孝九个月的。 因此,不管哪个宫殿,都是以素色为主,就连延庆宫,也不例外。只不过,一向安静的宫室,今天却是显得有些吵闹。 “咣啷”一声响,花瓶被摔在了地上,碎片四散。 “爹是不是老糊涂了?居然瞒着我将人送去了宁王府?我以前说的话,敢情全被当成了耳边风。” 90、诬陷(上) 柳贵妃右手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震得杯盏轻晃,茶水更是泼出了些许,润湿了一小片精致的桌布,怒道:“娘,这么大的事儿,您上次进宫,怎么不跟我提一声?现在好了,人送进宁王府,再想弄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镇远将军的嫡妻陈氏也显得愁眉苦脸,忧心地说道:“这是你爹的意思,他铁了心如此,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反对不成?” 柳贵妃对生母的这番姿态,真是又气又心疼,若不是陈氏软弱,哪会让父亲的那几个姬妾欺压到头上,如果没有她这个女儿进宫成了贵妃,陈氏的日子在将军府中还不知会如何难过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跟宁王混在一起?他到底是 ☆、截人 (10) 不得再正常的事情,就是生下了孩子,儿女及其后代子孙也是随母从奴籍。 沈茉云看着狼狈地躺在地上的蓝丽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时,一名内侍端着太医调好毒酒过来,柳贵妃对皇帝道:“还请皇上移驾偏殿,莫让此人污了您的眼睛。” 沈茉云深吸一口气,朝宇文熙跪下说道:“妾不知因何惹毒了蓝丽仪,竟让她不惜毒害亲子来诬陷妾身。此事虽罪不在妾,可妾亦难安于心,妾自请在长乐宫禁足三个月,抄写经书,为十皇子诵经祈福,望皇上恩准。” 原本拼命磕头的蓝氏一听这话,立即抬起头来,眼神怨毒地看向沈茉云,嘴里更是“啊啊啊”地喊个不停。 宇文熙自是没错过蓝氏的眼神,心下厌恶地撇过眼,却是扶起沈茉云:“此事与你无关,何需如此?” 沈茉云站直身体,微微苦笑:“妾倒不是想为蓝氏说话,只是想到十皇子,再想想宝儿和瑞儿他们几个……妾不过是以已推人罢了。” 宇文熙语气一软:“你有心了。”一顿,“别太辛苦了,你也是十皇子的长辈,七天即可。” “谢皇上体恤。”沈茉云垂首道。 宇文熙又拍了一下沈茉云的手背,然后对柳贵妃说:“朕还有一些折子没批完,先回建章宫,这里就交给贵妃处理了。”说完抬脚就走,眼风都没扫蓝氏那边一下。 皇帝走后,柳贵妃朝内侍一扬下巴,“送蓝氏上路吧。” 那内侍端起酒杯,朝蓝氏走过去,早有机伶的宫人拿出塞在蓝氏嘴里的布条,并且卸下了她的下巴,让她无法说话。 漂亮的酒杯送到了蓝氏嘴边,缓慢而坚定地往嘴里倒去。 蓝氏拼命地挣扎,连连后退,试图避开那比鲜血还要红艳的酒液。可是她整个身体都被绑制得严实,根本就无法挪动分毫,只能惊恐地睁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那红色的液体倒进了她的嘴里,流过喉咙,滑进胃袋。 倒完一整杯毒酒,宫人们也放开了她。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胃部迅速灼烧至全身,她痛得全身直抽搐,不断地在地上打滚好借此缓和痛楚,可是完全没用,反而更加剧烈。 痛到了某个临界点,仿若有人在她脑后一劈,眼前突然一黑,就这么没了知觉。 只见蓝氏身体一歪,脸色紫青,口吐白沫,已经没了气息。 太医 上前验了尸体,便对柳贵妃道:“贵妃娘娘,蓝氏已经去了。” 柳贵妃淡淡地“恩”了一声,挥手让人下去。 沈茉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柳贵妃一拜:“贵妃娘娘再无吩咐,请恕妾告退。”总算过关了,背后冷汗浸湿了衣裳。 这一次,实在是太险了! 柳贵妃眼一眯,好半晌,道:“淑妃可要小心些,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沈茉云一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贵妃娘娘,您说呢?” 92、姐妹 三天后,皇帝下旨,三公主由高贤妃抚养。 关于蓝氏被赐死的内情,多少还是有了一些风声走露出来,于是一时间,后宫诸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地看待高贤妃,是羡慕还是同情,她们也说不上来。 高贤妃有些头疼地看着已经年满五周岁的三公主,虽然还小,可也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而且说真的,她还真不想帮别人养孩子。可是人已经送来了,又是圣旨,违抗不得,只能对江喜道:“我知道了,回去后请转告皇上,妾一定不负圣望,好好照顾三公主。” “奴婢一定转告。”江喜应道,见高贤妃再没有其他话,便离开了。 打发走了那些人,高贤妃才仔细地打量起三公主。 凭心而论,三公主长得眉目纤巧,看得出来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但是神情却是异常的倔强和愤恨,双眼直直地瞪着高贤妃,像是在看仇人一样。 高贤妃本就对这个被皇帝硬塞过来的三公主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和好感,如今再见到她这个样子,心思更是彻底地淡了下去,转头对一旁的宫女香如道:“西侧殿那儿住了阮芳华,东侧殿也住了胡芳华,总不好让她们腾地儿,更不能让公主跟她们挤一块儿,没得不成体统。我记得,后殿那儿,还有一个独立的院落,环境清幽,平日里也安静,就让三公主搬进去吧。” “是,奴婢待会就去吩咐她们收拾屋子。”香巧福了福身。 高贤妃又对陈嬷嬷道吩咐:“既然以前伺候三公主的人都被打发走了,嬷嬷待会去尚宫局跑一趟,让尚宫局挑几个细心的过来。” 陈嬷嬷笑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的。” 蓝氏被赐死后,服侍她的所有宫人也全部被一旨喻令给打杀了,其中就包括三公主的奶娘和照顾她的几个宫女,就是翠微宫的其他宫女太监,也被 拉出去了七八个。 三公主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们来伺候我。”又狠狠地瞪了高贤妃一下,小手握得紧紧的,声音尖锐刺耳:“你们全是坏人,我才不要你来照顾我。我要阿娘,我不要你这个坏人。” 香如等人神色不由得一动,可以用算是惊讶的目光看向三公主。虽说大齐公主地位超群,可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形势,生母被厌,又无其他兄弟姐妹扶持,三公主还能朝她的养母口出恶言,这得多没脑子啊。 高贤妃却是一脸的淡然,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道:“你娘已经去了,皇上旨意,是由我来照顾公主。公主若是觉得我对你不好,大可去皇上那儿请旨换人。” “什么青纸红纸,听不懂。还有,我不要见到你们,全部给我出去。”三公主高傲地仰起头,不屑地看了她们一眼,就像以前在凝霜阁和翠微宫一样。 高贤妃仍然没恼,反而对陈嬷嬷说道:“公主累了,送公主去隔壁厢房休息,等院落收拾好了,再带公主过去。还有,尚宫局若是不能及时拨人过来,就先从我这儿匀出两个宫女去伺候三公主,记得,要老实本分不挑事的。” 陈嬷嬷会意地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然后就朝三公主走去,也没动手劫持,而是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三公主,请随奴婢去厢房休息。” “我不去,你走开,走开!”三公主恼怒地想要推开陈嬷嬷,可早有准备的成年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五岁稚童推得动的。 推攘间,又有两名宫女上前,堵在三公主后面,急得三公主眼一红,哇地哭了起来:“你们都是坏人,走开,走开,我要娘,我要父皇,再不让开,我要父皇砍你们的脑袋。哇,娘,你在哪啊——” 高贤妃就像在看闹剧一般,神色淡淡的,对她们一扬下巴:“公主累坏了,竟是说起了胡话,还不送公主下去休息?” 主子发话,陈嬷嬷并两个宫女半请半强迫地合力将三公主弄离了大殿。 直到哭闹声飘远,香如才如负重担一般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娘娘,这三公主的性情,看上去可比河洛公主刁蛮多了。皇上让您照顾三公主,以后……” 高贤妃不以为意地说道:“再怎么样,三公主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以后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你交待下去,烦是三公主的要求,只要不过份,都允了,不用再来回我。” 香如利 落地应了:“是的,娘娘。” —————————————— 数日后,自请禁足七天为十皇子抄经祈福的沈茉云才重新出现在延庆宫。柳贵妃一见到她,笑着点头道:“淑妃的精神看着有些不好,别是抄经书太累了吧。” 竟是前些天的不快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茉云亦是含笑说:“抄抄写写罢了,哪能说累。不过多用了心思在上面,精神有点乏。” 柳贵妃忙道:“那可轻忽不得,一会儿宣个太医来瞧瞧,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别落下病根了。” 沈茉云略一挑眉,笑道:“谢贵妃娘娘关心。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休息两天也就好了,哪用得着请太医。须知是药三分毒,那些汤汤水水的,就算能进口,未必就是好东西。您说是吗?” 柳贵妃听了,不由得讽刺一笑:“可不真是如此。淑妃果然会说话,真是字字珠玑啊!” 沈茉云谦虚道:“哪担得上贵妃娘娘这句话,不过看了几本书,略通一些杂理罢了。” 柳贵妃冷哼道:“连皇上都亲口夸你了,你也不用在我这儿太过自谦。” 沈茉云笑了一下,不再接口,径直沉默了。 火药味真重,一干妃嫔全都小心地放轻呼吸,就怕踩重地雷。可是任由气氛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周充媛想了想,还真让她想出一件事来,便问道:“贤妃娘娘,三公主在景福宫住了几天,可是习惯了?” 这一打岔,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引到了高贤妃那儿。就连柳贵妃也问道:“三公主在你那儿住得还习惯吗?” 高贤妃说道:“许是新地儿不熟悉,前天晚上三公主半夜哭闹起来,被梦靥了,偏生新来的嬷嬷们又没注意,昨儿就起了高热。请了太医开下方子,喝下药后,很快就退了热,可身子还是虚,经不得风,还是再养一段时间才得完全康复。” 话儿说得敞亮,可大伙都心知肚明。三公主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光是伺候她的宫女,就换了两拨人,当然,大齐公主在宫中的地位一向颇高,只要有个差不多,娇蛮些也没什么。先前蓝氏得宠,皇帝对这两个公主也甚是疼爱,也就养出了三公主的刁钻性格。 从高贤妃的这番话来看,三公主去了景福宫,同样没少折腾。不过形势比人强,三公主再不收敛一下,将来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柳贵妃也对三公主的脾气略有所知,比 不上河洛公主的圣宠,可是却比谁都派头大,她心里也是十分不喜的,于是便道:“那就让三公主好好静养吧,小孩子嘛,好动是难免的,贤妃也不用太担心。” 高贤妃点了点头,道:“妾代三公主谢过贵妃娘娘关心。” 坐在下首的秦婕妤听了,心中有些感叹,虽说二公主性格木讷,可怎么也好过三公主那种蛮横,再慢慢地教导几年,日后嫁出宫,也不愁会过得不好了。 阮修容插嘴道:“三公主还小嘛,好好哄一下,很快就会对景福宫熟了。” 沈茉云听了,微一点头:“确实如此。” “恩,是啊,小孩子还是得哄的。” “可不是吗?妾听说……” 底下的妃嫔打开了话匣子,一人一句说了起来,气氛总算没这么僵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走了进来,对柳贵妃一跪:“贵妃娘娘,翠微宫的何承徽要生了。” 此话一出,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气氛瞬间又跌至冰点,一室静默。周充媛吃惊过后,忙起身对柳贵妃一福:“贵妃娘娘,何承徽生产在即,请容妾先行告退。” 柳贵妃也没拦着,马上就放周充媛回去了,末了还说:“你让何承徽什么都别想,专心为皇上生下一名小皇子才是正理。” 周充媛应了一声,匆匆就离开了延庆宫。 一顿,柳贵妃又道,“来人,去建章宫那儿给皇上报个信,就说有我跟周充媛守着,让皇上放心。” “是。”立即有人回道,并往建章宫的方向小跑过去。 “没事的话,都散了吧。”最后,柳贵妃如此说道。 众人起身,纷纷行礼退下。 何承徽的生产并不算顺利,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才生下了一名公主。随后就是各宫院的贺礼,因还在孝期,冼三和满月都十分简单,并不盛大。 宇文熙对这个新出生的五公主,并不显得有多疼爱高兴,但是该有赏赐也没少。 何承徽见状,不由得有些失望,为什么不是皇子呢?如果是皇子,那该有多好。 反倒是跟着沈茉云过来的宝儿,一脸好奇的将抱着五公主的奶娘叫到跟前,一边看一边用手指戳着小婴儿柔软的脸颊。 沈茉云见宝儿像是在玩芭比娃娃一样东摸摸西揪揪,忙说道:“宝儿,还不住手,没见小妹妹都快被你弄哭了 吗?” 宝儿一看,见襁褓中的小小婴儿正瞅着她,小嘴一张一合的,好像要哭一样,急忙收回手指,朝何承徽讪讪一笑:“实在是五妹太有趣了,一时忘形……” 何承徽哪敢真让宝儿道歉,皇帝还在一旁看着呢,便道:“午儿也乐得跟公主亲近呢,这是好事。”因女儿在正午出生,何承徽便索性给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午儿。 宇文熙一乐,道:“宝儿喜欢妹妹?” 宝儿圈住宇文熙的手臂,直点头:“恩,喜欢。妹妹比弟弟好玩多了。” 宇文熙想了一下,朝规规矩矩站在秦婕妤后面的二公主看了看,说道:“二公主也不小了,出了孝期后,挑个日子搬进凤华阁吧,正好两姐妹做个伴。” 秦婕妤心里是什么滋味没人知道,只见她对皇帝一福身:“是,皇上。” 二公主随后也上前行了礼。 在场的妃嫔都相互看了一眼,识趣地都说了些凑兴的话,既然皇帝没开口,那就没人敢不长眼地在这当口提起另一个公主。就是郭芳华,此刻嘴巴也是闭得紧紧的。 “谢父皇。”宝儿也没行礼,就这么拉着宇文熙笑嘻嘻地说道。 满月宴很快就结束了,百日孝期未过,所以宇文熙还是得继续待在建章宫努力批折子,并没有流连后宫。 回去的路上,宝儿吵着要跟沈茉云在一起,沈茉云无法,也只得随她了。 太监们抬着步辇往长乐宫走去,宝儿靠着沈茉云,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突然轻声说道:“阿娘,我讨厌三妹。” 93、姐妹(下) “为何?”沈茉云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抬起右手轻抚女儿的头顶,低声问道。 宝儿动了动身子,闷闷地说道:“三妹的生母,就是被父皇贬为庶人的蓝氏,林嬷嬷跟我说了,她想要害阿娘。所以……” “所以你恨屋及乌,也讨厌三公主?”沈茉云倒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失笑道,“傻宝儿,这种事情哪用得着你来担心?难道你以为阿娘会解决不了吗?” 宝儿眼中闪过一丝愤恼:“可是万一不小心,父皇恼了您,那您还不是得受委屈?再说了,我跟三妹本来就不熟,相处得又不好,难道还要我记着那点子姐妹之情让着她不成?”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长乐宫。 宝儿不由得闭上了嘴,沈茉云也没说话,而是拉着 宝儿走下步辇,待进到内室,挥退所有宫人后,才对她说:“宝儿,罪不及子女。不管蓝氏犯下什么大罪,三公主总是无辜的,既然你父皇都没计较,那么你也应该放开一些。如果总是因为往事跟活人斤斤计较,你要计较到什么时候去?你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宝儿却是气呼呼地说道:“阿娘您脾气好,不介意,我却咽不下这口气。明天我就去跟父皇说,让三妹去瑶华寺去清阳教主一起清修好了,正好替她的生母赎罪。什么东西嘛,居然敢这样来算计您?万一……” 沈茉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几分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万一?而且,已经没有万一了。蓝氏已经被赐死,其三族亲人皆被贬为官奴婢,这就是事实,再来想着那些万一,这日子还要不要过?” 说着,抬眸看向宝儿,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宝儿,你要记住,你是大齐的河洛公主,身为女儿,这天下最能贵得过你?这些后院女人之间争宠所用的阴私手段,你可以知道,可以了解是如何去做,但是你要不屑去做。因为,没有必要。” 天之娇女,金枝玉叶,从来就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赞语。 “想要站在高位,就必须要有上位者的眼光和度量。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沉不住气,患得患失的,甚至随随便便迁怒到旁人身上。你这样子,又跟蓝氏有什么区别?”沈茉云冷声说道,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态度跟女儿说话。她不舍得用这个年代的条条框框来限制女儿,可也不想看到她变成一个真正刁蛮暴虐的公主。 如果宝儿日后真的变成那样,不但她觉得痛心,只怕宇文熙也会失望。要知道宫中这么多的皇子皇女,宝儿可是宇文熙第一个亲自教养的孩子,虽是女儿,可实际上,比儿子还要看重几分,要不然当年的萧皇后又何必做到那一步。 宝儿紧紧地咬住下唇,都快咬出血了,双眼通红,眼神却是倔强地看向沈茉云,一言不发。 沈茉云软下语气:“我问你,三公主可有往死里得罪过你?” 宝儿掉过头不回答,好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转过来说道:“那倒没有,不过跟我抢过一两回东西罢了。” 沈茉云又问道:“撇开我跟蓝氏那点摩擦,你就真的想三公主去死吗?” 这回宝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想起了太后病逝的那个场景,于是小小声地说道:“没想过……阿娘,我知道错了,您不要生气。” 边说边拉了拉沈茉云的袖子,讨好地笑了笑,其实早在沈茉云训斥她的时候,她就有点后悔了。就是她跟三公主有过不痛快,也只是一点小争执罢了,她真没想过要弄死亲妹,只不过刚才一时拉不下脸,这才硬抗着不肯服软。 沈茉云一把拉过宝儿让她坐在自已身边,说道:“你啊,要记住,这世上会设局的人多的去了,只有收尾收得漂亮的那一个,才是最后的赢家。” 宝儿点了点头,依偎过去,轻声唤道:“阿娘。” 或许是受前世的影响,沈茉云并不是苛刻的人,行事果断,却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更不会闲着没事就把人往死里整。 在她看来,蓝氏一事,已经算是过去了。抄写经书为十皇子祈福,说动皇帝将三公主送去高贤妃那里,这两样已经为她在皇帝心中增加了不少分数,这就够了,再继续下去,那就叫虚伪——蓝氏可是想害死她呢。 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可一个五岁的幼女,她还真没放在眼中,也用不着去整天去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整死她。只是公主罢了,如果是皇子,或许她还会有些犯难。 “你以前是怎么对三公主的,以后还是那么对她。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做得太狠太绝,哪天你绝了人家的路,也是在断自已的路。” “恩,我知道。” 沈茉云虽然对女儿说对待三公主的态度不变,可事实上,自从那次生病后,三公主就一直卧床不起,请医用药不断。据高贤妃的说法是,那一场大病三公主还没好利索,又不小心受了寒,于是惹上了风寒,所以还是得在屋中好好静养,不得出来吹风。 照宝儿来说,待在景福宫是最好不过,眼不见为净,她不去招人,那人也别来惹她,两下相安无事,像沈茉云说的,父皇也乐见于此。 百日孝期过后,已是十月深秋,清影阁迎来了一道圣旨,说是年底会给二公主进行册封大礼,并令其搬进凤华阁。 秦婕妤垂手恭敬地听完了口喻,待打发走了传旨的内侍后,才转头看向女儿,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册封时该注意该小心的,都让嬷嬷们给你好好说一说,到时候别失仪了,知道吗?” 二公主低着头,声音平缓:“知道。” 秦婕妤又道:“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想必你也很清楚。可能是因我之故,你父皇并不喜欢你,待到了凤华阁,与河洛公主住在同一个地儿,多忍让些。我 冷眼瞧着,河洛公主脾性大,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痛快了,就回来说给我听,别忍在心中。” 二公主抬眸看过去,眼中颇有些不甘:“阿娘,如果大姐她……难道也要我忍下去?” 秦婕妤叹气,直接道:“就是宁王也得让河洛公主几分,你觉得你比宁王还要厉害?身份还要贵重?” 二公主用力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宁王是父皇的长子,我并不敢有此想法。”语气颇有些认命的味道。 秦婕妤也觉得心疼,可也没办法,就是柳贵妃都得对河洛公主好言好语,何况是她们?想了一下,说道:“河洛公主那儿,让着点儿,别做意气之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但若是那等不长眼的奴婢敢慢怠你……记住,你也是公主,是当今的亲女,若有人敢挑事或者起了坏心眼,用不着客气,直接一顿板子打下去,绝对不能失了你的身份。” 二公主轻轻点头,道:“您放心,我不会让宫人们欺到我头上的。” —————————————————— 自口喻下来后,秦婕妤就努力抓紧时间教导女儿,还让嬷嬷们特地跟她讲解册封礼上该注意的事情。沈茉云还特地派了一个尚仪局的司赞过去,特地给二公主解说流程。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一月二十日。 一大早,江喜就亲自来了长乐宫,后面还跟着长长一串的太监,手上都捧着一个雕工精致的锦盒,对沈茉云说道:“淑妃娘娘,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给河洛公主的生辰礼物,您看是放在哪儿好?” 沈茉云看了一眼那条长度颇为状观的队伍,暗自惊讶:“这么多啊?江总管,您别是送错了吧?” 宇文熙虽然十分宠爱宝儿,可是这么大手笔的赏赐,还真是她第一次见到,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江喜说道:“没有错,全是给河洛公主的。皇上前些天就在叨念,今年可是河洛公主整十岁的生辰,不能像以前那么随意,可是这国孝……实在不好大办,只得多挑些东西,权当赏给公主玩儿。” 沈茉云拿过礼单一看,嘴角抽了抽,这么多宝石玉器、古董画卷,居然是送给女儿玩?笑了笑,说道:“先放我这儿吧,剪容。” 剪容走上前,招呼江喜等人往隔壁的小房间走去,将贺礼摆放在那儿,待河洛公主过来后再细细挑选。 房中,沈茉云微微蹙眉 ☆、95、礼数 95、礼数 既然是宇文熙亲口所言,没过几天,沈茉云便派人去家中传话让程氏进宫一趟,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听得程氏颇有几分无奈。 “既是太后意思,那也无法了。” 沈茉云同样一脸无奈:“并不是我不想说与你们知道,只是国孝期间,不好提这事儿,所以才这一直不提,想着明年开春除了服,再说也来得及。横竖赵王还小呢。” 程氏听得心里一咯噔,然后若有所悟地说道:“可不是,赵王还小,难说……”话锋一转,却是叹气道:“你爹准备明年一出正月,就要向皇上递折子预备告老了。” 沈茉云惊讶极了,右手不由得平放在桌子上,腕间的玉镯撞上了结实的红木,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好的,为什么父亲在告老?” 程氏说道:“这一两年,你父亲的身体愈发不行,年中还病了一场,太医看过后,也说不能再操心劳力。你的叔叔们和哥哥,都在劝他早点退下来,紧着身体为先。好不容易,前几天才松了口,说是年后就上折子。” 沈茉云吓了一大跳,一个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在这个时代,算是长寿了,可总归是亲人,不可能听到这个消息还能说高兴,忧心忡忡地说道:“你们怎么就不递过消息进宫呢?我让人再装些药材给你带回去。” 说完,沈茉云不等程氏反对,唤来素月,吩唤她将库房中可以养身固气的人参红参什么的多包几份,让程氏带回府。 素月自是应下不提。 程氏见状,也不再推拒,只是道:“你有心了,回家后让你爹知道,肯定高兴。” 沈茉云微笑说道:“爹娘生养我一场不易,父慈子孝嘛,都是应该的。” 闲说了一会儿,程氏想起一件事,说道:“明哥儿已经订下了亲事,是礼部五品员外郎周大人的嫡长女,等过完年,两家也要开始筹备婚事。” 沈明皓是沈家长子沈重云的嫡长子,今年十五岁,身为长子嫡孙,不管是沈时屿,还是沈重云,对沈明皓的教育是十分看重的,不过订下的亲事还是让沈茉云有点意外,要知道沈重云如今已是户部的四品要员了。 “五品员外郎的女儿?” 程氏解释道:“周姑娘的外祖父,是礼部尚书。周大人与你大哥是同一科的进士,一直外放,前两年才调回京城,这门亲事,是你大哥亲自订下的,你父亲也说这门亲结得不错。” 沈茉云想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但还是有点奇怪:“我记得上次您进宫,跟我说卫国公府看上了明哥儿,您当初不是说国公府的姑娘教养极好,很满意的吗?怎么突然间就换人了?” 程氏微微点头:“卫国公府的姑娘确实不错,我夸了几句,可并不是说要与他结成亲家。” 沈茉云心中一动:“家中拒绝卫国公府的亲事,可是因为我……”她记得,何承徽出身敬国郡公,现任的国郡公夫人似乎就是从卫国公府嫁过来的。 程氏摇头道:“应该不是。茉儿你应该知道,咱们这种人家是极不欲送女儿进宫或者嫁进勋贵之家,结亲的人家,一般都是跟沈家差不多根底。”说着,叹了一口气,“当年要不是皇上……” 一般来说,像沈家这种本身并没有爵位袭传,想要在朝中说得上话,那就得子孙争气读书,然后从科举上出来的清贵人家。儿女的婚事,是十分重要并且精心挑选的,通常都是用来跟同等家底的家族联姻以达到两家在朝堂上共同进退的政治目的。特别是沈茉云还是沈家族长的嫡长女,她的婚事,更是要慎之又慎,只要没什么意外,她嫁过去后,都会是夫家的宗妇。 只是没人想到,一道圣旨,将所有的计划打破了。 “……你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娘就是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程氏说道。 要说沈茉云不郁闷那是假的,可都十几年了,再郁闷下去,也太矫情了,于是说:“女儿不是好好的吗?如果我没进宫,而是留在家中嫁人,说不定日子过得还不如现在顺心呢。” 万一倒霉催的未来丈夫遇是一个宠妾灭妻的□狂呢?君不见打妻虐妻的男人史书上比比皆是。人生总是有太多的意外,没人知道未来是比现在好,还是比现在更差。努力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程氏想想也是,女儿进宫十来年,儿女都生了三个,再想当年确实没什么意义。不过皇后的位置……压低声音问道:“皇后之位,皇上可有什么想法?难道真要让柳贵妃这样一直下去?” 沈茉云觉得有些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才说道:“应该是吧,短时间内,估计皇上没有立后的打算。” 程氏却是有些忧虑:“贵妃的父亲是镇远将军,本来以镇远将军的军功,已经够格封候了,再不然也是一个国公。可是这么多年来,皇上却是提都没提过。行军打仗的事儿我不懂,只偶尔听说,柳将军的兵权,似乎 被卸了好一部分。我真担心……” 沈茉云略一挑眉,原来这就是柳家要跟宁王勾搭的原因,敢情是为了保住兵权,就不知道,还有哪家搅了进去?呃,等等,貌似她小儿子的未来媳妇的庶出堂叔的老婆,正是柳贵妃的妹妹……抽了抽嘴角,安慰程氏道:“还有父亲和大哥在呢,哪用得着我们来担心这个。” 话虽如此,可沈茉云心里也没底,每次谋反叛动,都是血流成河的,弑兄杀弟的例子又不是没出现过。 程氏点了点头,脸色好了一些。 接下来母女俩就没再谈什么敏感话题,只是随意地拣了些闲话来说,直到程氏离开为止。 因为女儿成了淑妃,所在程氏进出宫门就算没有上百,至少也是几十了,不过每次出宫,都是由素月送她,这一点倒是没变过。毕竟素月以前就是在沈府伺候沈茉去,程氏对她也是很熟悉,问起话来都很轻松得多。 今天同样不例外,照样是素月送程氏出宫。走过宫道,绕过长廊,走至披香宫附近时,宽敞的大道上,迎面走来了两列队伍,为首两人的打扮妆容可以看出是后宫的妃嫔们。 素月率先行礼:“奴婢见过江芳华、胡芳华。” 江芳华是早年被皇帝带进宫的民间美人,得宠过一段时间,如今年纪渐长,已是不怎么受宠了。而胡芳华则是一年前新选秀入宫的宫嫔,圣宠平平,在宫中并不打眼。素月自是记得这两人的位分来历,而特意抢先行礼,也是有意让程氏知道她们的身份。 江芳华脸上带笑,还算亲切地说道:“素月姑娘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事要办?” 素月回道:“奴婢奉淑妃娘娘之命,送程夫人出宫。” 江芳华听了,先是露出微讶的表情,随后微微敛袖,对程氏欠了欠身,“程夫人。” 程氏也朝胡芳华点了点头,回礼道:“胡芳华。” 而站在另一边的胡芳华却在上下打量着程氏,没有半分动作。素月微微皱眉,说道:“请怒奴婢无礼,这时辰不早了……” 程氏还没开口客气几句,忽然胡芳华说道:“夫人还没行礼呢,离开之前是不是要先将这礼数补足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讶地朝胡芳华看过去,要程氏向她行礼?胡芳华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江芳华忙打圆场说道:“胡妹妹,程夫人是淑妃娘娘的母亲。” 原以为这话够直白了 ,不想胡芳华却是高傲地昂起头,说:“那又如何?我们可是皇上的妃嫔,一个小小的命妇,居然见宫妃不拜,不敬之罪,淑妃娘娘怕是也担不起。” 胡芳华出身不高,胡父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六品官员,家底薄弱,对宫中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适才江芳华那句话,重点并不是程氏是淑妃的生母,而是暗指淑妃的生父。淑妃的生身父亲官拜正三品中书省侍郎,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机密,而程氏是沈父的嫡妻,身上的诰命肯定是跟着丈夫走,同样是正三品。只是江芳华没想到,胡芳华这个弯一点都转不过来。 素月的脸色已经彻底淡了下来,倒是程氏,仍然修养极好的含笑以待。 江芳华听得嘴角直抽搐,这个胡氏好歹也是官宦小姐,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说话。 那宫女也机灵,没有当场说出,而是走到胡芳华身边,小声地说:“胡芳华,程夫人是正三品诰命夫人,而您……” 胡氏是正四品芳华,无印无册无宝,而程氏是朝廷正经册封的正三品诰命,有正式的册文,论理,还要比胡氏尊贵一些。 胡芳华一听,瞬间反应过来了,脸色顿时大变,忍不住瞪了程氏和江芳华一眼,这才甩袖离开,伺候她的宫女太监忙跟了上去。 江芳华笑道:“胡妹妹病了好些天,心情难免不好,若是有冲撞夫人之礼,妾代她向您赔罪。” “不敢。”程氏客气地说道。 随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才各自分开。 又走了一段距离,素月才又笑了起来,对程氏说:“奴婢就送到这儿,夫人慢走。” 程氏只是一笑,然后朝宫门口走了过去。 回景福宫的路上,江芳华突然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胡芳华平日里看着也不笨,今儿怎么就自个往墙上撞过去了?” 宫女笑道:“怕是急了吧,这才想甩甩威风,没想到反而落了自已的脸面。” 江芳华笑了,感叹道:“也不知道胡芳华还能在景福宫待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刷出来了,真不容易,后台抽得一塌糊涂…… ☆、96、生病 96、生病 景福宫 高贤妃听完宫女的回报,脸色立即阴了下来,“真是个蠢东西,烂泥扶不上墙。” “娘娘息怒。”香如安慰着,又担心地问道:“您说,淑妃娘娘会不会怪到您身上?” 高贤妃微微摇头,道:“不会,淑妃不是这般没气量的人。”凡事斤斤计较,她也活不到这个份上。 “您的意思是……” “叫她过来。” “遵命。” 不一会儿,胡芳华过来了,看得出来神色颇为忐忑,先是对高贤妃一跪:“妾拜见贤妃娘娘!” 高贤妃也没让起,只是接过宫女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随后轻轻放下,此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胡芳华好一阵子,才慢悠悠地说:“知道自已错在哪了吗?” 胡芳华被凉在地上,心情七上八下的,猛地听此一问,忙又伏□子,说道:“知道,妾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程夫人无礼,妾知错了,请娘娘休怪。” 高贤妃哼笑一声,道:“你得罪的又不是我的母亲,我有什么好怪你的?不过你进宫前,没人跟你说过这宫中之人的身份吗?” 胡芳华低下头,小声地说:“父亲有说过一些,只是时日久远,一时间记不起来……” 高贤妃道:“记不起来?但凡可以进宫的命妇,论品级,至少也得在正五品,若不是因父因子得以荫封,那就如爵位一般乃由皇上特地恩赐的。你是觉得你有几条命,又有什么样子的本事,可以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 胡芳华被说得越发低下头,肩膀直缩:“妾有罪……”随即急急抬头说道,“还请娘娘看在家父的份上,帮妾这一回,淑妃娘娘那儿……” 自跟江芳华和程氏分开后,她越想越害怕,万一淑妃因此来找她麻烦,那该如何是好?待回到景福宫,还没想出什么挽回的好办法,就听得宫女来报说高贤妃要见她,于是她才想到,可以求助于高贤妃为她说情,这才匆匆赶过来。 高贤妃一听,气得乐了:“哟,敢情还来威胁我了?” 胡芳华慌忙摇手道:“不不不,妾绝不敢如此,是妾不会说话,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高贤妃看她如此,只觉得头大无比,也不知道兄长是什么眼光,居然真的同意让这么一个女人进宫,简直就是麻烦。因为胡父投靠了高家,又正好遇见后宫采选,于是胡父便向 高家求个人情让高贤妃帮忙照看一下女儿。事情并不难,话一递,高贤妃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后,也就成了。 高贤妃已是多年不曾承宠,想着要是真来了一个机伶的美人,好好抬举一番,对高家也不失为一个助力。想象很美好,现实很破灭。胡芳华是长得漂亮,可是后宫什么美人没有,没点出挑的特色和手段,也只能泯然于众人之中,再加上胡芳华又是那种说话不甚伶俐的人,就更不可能引起皇帝的注意。进宫一年多,翻牌子的次数寥寥可数。 胡芳华还在不断地告饶,听得高贤妃心中烦乱,不由得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行了,给我闭嘴。” 胡芳华立即停了下来,只敢用眼角余光小心地看向高贤妃,只听得对方道:“回去准备一下,明儿随我去一趟长乐宫。” 虽说不耐烦这些事,但既是家族相托,走个场面也费不了什么时间,高贤妃还是决定带人亲自去一趟长乐宫。 胡芳华却是有点惊惧:“去长乐宫?这……” 高贤妃看了她一眼,道:“事情是你惹下的,难道还想着叫我会为你出头不成?” 胡芳华道:“妾不敢。” “那就下去吧。”高贤妃对她挥了挥手,一脸的不耐烦,胡芳华无法,只得伏身行了个礼,这才起身,慢慢离开。 待人走后,高贤妃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贪多不嚼,大哥究竟在图什么?” 第二天从延庆宫出来后,高贤妃就带着胡芳华去了长乐宫。 沈茉云听了宫女的通报后,不由得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便道:“请进来。”说着也站了起来,往前迎去。 “突然前来,妹妹可别怪我唐突。”高贤妃笑吟吟地走进了殿中,身后跟着正低着头的胡芳华。 “贤妃姐姐能来,我高兴都不不及呢。”沈茉云说道。 于是一番见礼。 高贤妃坐在右边的位置上,同沈茉云你来我往地客气几句后,便直入主题,指向还站在她旁边的胡芳华说道:“昨天胡芳华在宫道上遇到程夫人,一时气晕,竟是忘了分寸,今天特地带她来向你陪罪,还请淑妃妹妹看在我的面子上,揭过此事。”边说边对胡芳华使了个眼色。 胡芳华这回反应极快,走到沈茉云面前,跪下道:“妾身莽撞,不知好歹,冒犯了程夫人,还请淑妃娘娘降罪。” 沈茉云先是看了看跪在她面前请罪的胡芳 华,复又朝高贤妃看了一眼,心中有点纳闷。高贤妃一向不理事不多嘴,今天为了个胡芳华,居然这么劳师动众的,似乎不合常理啊。心里头想着,嘴里也顺口说道:“既然是贤妃姐姐开口,我当然不会计较。” ―――――――――― 昨天的事情她已经听素月说过了,既然程氏没有吃亏,胡芳华后来也没有胡搅蛮缠的借故发作,这点小事,她也没想着去计较。就是程氏,估计也是转眼就忘了。 倒是素月有些不满:“主子真是好性子,您就这么算了?” “那你要如何?杖刑?鞭笞?向皇上进言贬为庶人?或者软禁?”沈茉云反问道,“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既是无心之失,又何必处处揪着人家的错处不放,能过得去的就省事些吧。” 素月听得低下头去,羞愧地说:“是奴婢想差了。”自进宫来,除却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和心惊胆颤,长乐宫的情势是越来越好,结果沈茉云的态度没变,反而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狂了起来。 “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奴婢明白。” ―――――――――― 高贤妃笑着夸道:“我就说妹妹好气量,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儿。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谢过淑妃?”后面那一句话是对胡芳华说的。 胡芳华赶紧磕了个头,说道:“谢淑妃娘娘。” 沈茉云随意地抬了抬手,让胡芳华起来。她跟高贤妃没什么交往,可以说的话题并不多,再加一个无心,一个无意,没多久,高贤妃就带着胡芳华离开了长乐宫。 扭过头对剪容吩咐道:“看看能不能弄清楚高贤妃和胡芳华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剪容应下了,又道:“这事的确奇怪,贤妃娘娘居然会揽事儿!” 沈茉云说道:“说不定胡芳华并不如表面这样。” 剪容点了点头,“有可能。” 进入了十二月,第一件事就是二公主的册封仪典,封号也下来了,是寿平公主。场面并不算盛大,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过秦婕妤倒也满足了,皇上本来就对二公主淡淡的,能有正式的册封,实在不敢再提其他。 而剪容也来了话:“听说是胡芳华的父亲跟高贤妃的兄长有些交情,所以高贤妃才会……” “竟是这样!?”沈茉云有点诧异地说道,这她是真没想到。“难怪贤妃会为她出头……” 既然是朝堂上的势力扭成一团,那就轮不到她来费心了,这事还是让父兄来操心吧。想到这一点,沈茉云便放开了这茬事。 虽然因为太后病逝,年节祭礼简化了不少,一个月下来,还是累得人够呛。不止沈茉云累,皇帝也有点受不住了,这不,一不小心受了寒,高热在当天晚上就来势汹汹地入侵了。 第一个发现宇文熙不对劲的自然是正睡在他旁边的沈茉云。 沈茉云本来就觉得有些奇怪,已经快到点了,可宇文熙还没醒过来的迹象。手无意中碰到他的身体,只觉得一阵高热,当下一惊,忙撑起身体,右手摸上宇文熙的额头,果然烫热,也顾不得失礼了,赶紧披上外衣,掀开帐子,低声唤道:“剪容,剪容!” “娘娘。”剪容很快就寻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盏灯,“可是有事吩咐?” “皇上病了,快让江喜去宣太医来。” 一句话,炸得长乐宫上上下下鸡飞狗跳。 宣太医,诊断,讨论病情,到最终确定药方,派人去熬药,等一切都安排好后,已经快到中午了。 沈茉云拿起一碗清粥,对半靠在床上的宇文熙说道:“皇上,太医已经去熬药了,您先吃点粥,垫垫胃吧,不然一会儿不好吃药。” 宇文熙看了看清粥,头昏脑涨的,觉得实在没胃口,挥手道:“不想吃,撤下去吧。” 沈茉云劝道:“可空腹喝药伤胃,太医也交待过,得吃点儿垫垫,皇上多少用一点吧。” 宇文熙想了一下,还是接过瓷碗吃了起来。清粥熬得极为软绵,配上薏仁小米,吃下去后,倒是精神了一点。 药很快送来了,这一回宇文熙没推托,很爽快地喝了药,本来沈茉云还想劝说几句让他休息的,不想却听道:“江喜,回建章宫。” “遵旨。” 沈茉云怔了一下,随即就站起身,说道:“我帮您更衣。”宇文熙正病着,外面天寒地冻的,肯定得裹得严实才行。虽然太医说了只是风寒,但还是得小心,万一病情加重,往大了说也是重罪一条。 不等沈茉云去吩咐宫人找来厚实的外衣,宇文熙又出声道:“淑妃随侍建章宫。” 语惊四座。 沈茉云听得嘴角抽了抽,真有心想说上一句“不去”,建章宫里又不是没有人照顾他,她去那儿做什么? 还是剪容先反应过来,福身道 :“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沈茉云心中有点不情愿,在长乐宫她是被人伺候的,去了建章宫,她是伺候人的,傻了才想去随侍呢?可皇帝都开口了,于是也只能道:“妾身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先是经历车祸,然后又遇到车祸,所以……来不及更新。 今天先更着一章,明天,我琢磨着将某人一章踹掉。 ☆、97、连坐 97、连坐 皇帝生病,江喜不得不奉命去对百官宣旨,说是要罢朝三天,朝中事务让几位王爷并太傅等人一起处理。 后宫妃嫔得到消息,倒是想去探病,一打听,得知皇帝已经从长乐宫回了建章宫,并且是淑妃随侍时,几乎人人都表情各异。就是淡然如贤妃也不由得脸色一变,柳贵妃、江昭容等人就更别提了。 “皇上居然亲自开口要淑妃去随侍……”请安散了后,再谈及此事,柳贵妃的语气中还是透出了一股明显的酸意。 郭芳华想了一下,试探性地说:“娘娘您地位尊贵,而且伺候皇上多年,要说了解,宫中怕是没人比得上您。不如您去建章宫跟皇上说说,指不定皇上也会留您下来……” 柳贵妃听得眉头一皱,斥声道:“胡说什么?建章宫皇上日常起居的宫殿,不经宣召,岂由得他人随意进出?你是想让我被人扣上一顶‘谋反’的罪名吗?” 郭芳华也反应过来,忙请罪:“是妾思虑不周,贵妃娘娘莫怪。” 柳贵妃的心情还是没好过来,主要是说到“谋反”,就让她想起家中的父兄,一阵心烦意乱,不由得挥手道:“行了,你也下去吧。以后说话,都要在脑中过滤几遍,别在皇上跟前犯事儿。” “是。” 从延庆宫出来后,江昭容坐上步辇,突然扭过头,对另一侧的阮修容说道:“你说皇上得了什么病?竟然要停朝三天?听着怪可怕的。” 泰和宫和瑶华宫在同一方向,所以阮修容回宫的路线跟江昭容是一样的,只听得她道:“江总管不是说了吗?只是偶感风寒,吃了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江昭容略勾起嘴角,眼中却是没有一丝笑意,道:“听说郑王(六皇子)在学堂上表现极好,老师们都夸了好几回,真羡慕妹妹,有郑王这般上进好学的儿子。哪像我家那个混世魔王,整天就想着如何逃学,可真是愁死我了。” 阮修容看了她一眼,对近日来的风声也是略有所闻,便道:“延王(四皇子)还小嘛,爱玩也是正常,昭容姐姐别太苛刻了。” 江昭容说道:“若延王能有郑王一半听话,我就放心了。” 阮修容心底嗤笑一声,其实延王一开始对学习也不是那么反感,只不过被江昭容逼得狠了,这才越来越叛逆,对老师们更是爱理不理的,如果江昭容再不改改,日后延王大婚出宫,母子离心那一天怕是不远了。想法一掠而过 ,说道:“昭容姐姐客气了。不过说起学业上的事,怕是赵王才是最得太傅们欢心的,您不如去向淑妃娘娘请教请教,如何才能让延王像赵王一样埋头书本,从此乐不思蜀。” 听着这绵里藏针的话,江昭容也没恼,“那是,有机会得向淑妃娘娘请教一番才行。只可惜近日来是不行了,淑妃娘娘在建章宫呢,哪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 阮修容一笑,没有接口,更没有傻到说主动去建章宫求见。正好前现就是岔路口,客气了几句,两人就分开了。 一背过身,江昭容和阮修容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翠微宫 周充媛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儿子,快满两岁的十皇子说话已经逐渐流利,一见到周充媛就笑着朝她扑了过来。 “娘娘,十皇子可聪明了,一直在念着您,皇上见了,肯定喜欢。”秋莲高兴地说道。 周充媛微微笑了笑,却是说道:“能比赵王更得皇上喜欢?” 秋莲一低头,脸上高兴的神色立即消褪,呐呐不敢再出声了。 “我又何尝没那个想法,只是……你又不是没听到,淑妃已经在建章宫随侍了,形势比人强啊。”周充媛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看了看在一旁玩耍的十皇子,“且看看吧。” ―――――――――――――――――――――― 不管在哪里,伺候人都是一件不舒服的事。 皇帝金口一开,沈茉云也只能命人打包行李跟着一起过来建章宫,说是随侍,但也真不用她真像个宫女一样忙前忙后,她最主要的工作还是陪皇帝说话解闷。 这时,太医送上汤药,先是倒出一小半自已喝了下去,确认无事后才递呈御前。宫女端起托盘,走到床榻前,沈茉云伸出右手,指腹轻轻地碰了一下碗沿,确认温度可以入口,这才拿起瓷碗,转递到皇帝跟前,“皇上,该喝药了。” 宇文熙放下手中的书册,偏头看了一眼那碗黑糊糊的药汁,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可还是一言不发,接过瓷碗仰头一口喝下,苦涩的味道顿时在喉间漫延开来。 沈茉云接过宇文熙随手递过来的碗,放回托盘上,又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碟子,上面放着两枚金丝蜜枣,柔声道:“太医说了,蜜枣可以润肺解燥,皇上含上一颗试试?以前琦儿喝药时,也是用蜜枣来辟苦味,他可是喜欢得紧。” 宇文熙笑了一下,捻起一颗饱满的枣子放 进嘴里,确实是辟开了嘴里剩余的苦味,取而代之的一股香甜。想起宇文琦,便抬起头对站在一旁的江喜吩咐道:“去赵王那儿传个话,让他将那篇《策论》背下来,不但如此,还要他彻底理解了。三天后,朕要考他。” “遵命。”江喜行了个礼,匆匆退了出去。 沈茉云看了看江喜,又转过头对宇文熙说道:“您正病着呢,何苦要找人麻烦?横着您是看不得别人轻闲啊?那可是你儿子。” 宇文熙又拿起书册继续看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平日里要不是有朕盯着,那小家伙恐怕早就将屋顶给掀了。不找点事情给他做做,说不定朕病好后,御前就有一堆人来告状。” 沈茉云哑然,可还是忍不住分辩一二:“他还小呢。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弄坏了几盆花,值当什么?” 宇文熙看完一页,翻过去,“几盆绿萼自然不算什么。可你别忘了,正月十六那日,说是他的生辰允了他去玩焰火,结果呢,差点儿没将奉先殿给烧起来,幸亏发现得早,否则朕就得多跑一趟太庙向祖宗们告罪!” “呃……”沈茉云不由得哀叹一声,这才不说话。宇文琦身体病弱,可性格却是好动得不得了,整天这里跑,那边窜。也亏得是在皇室,有好药供着,要是在平民百姓家,绝对得愁死他。 沈茉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姜茶,只觉得全身都暖了,见宇文熙正在看书,她便也随手拿起一本史记看了起来。一时间,房中气氛倒也祥和。 过了不知多久,宫女走进来通报:“皇上,淑妃娘娘,宁王来了。” 宇文熙抬起头,将书册放到一旁,道:“让他进来。”说着,就要从床榻上下来。沈茉云也没多想,走过去帮他披上外衣,系好腰带。 “儿臣拜见父皇。”宁王先是对宇文熙行了全礼,接着又对沈茉云拱了拱手,低下头道,“向沈淑妃问礼了。” 沈茉云并没有回避到屏风后面,只是微微欠身,淡声说道:“宁王。” “突然间进宫,可是有急事?”宇文熙问道。 宁王身量魁梧,五官深刻,双眼时不时地闪过一丝阴狠,破坏了他人对他的观感,只见他神情恭敬地说道:“朝中并无甚大事,只是听说父皇病了,儿臣心里担忧,这才进宫探望。如今见父皇已无大碍,儿臣也就放心了。” 宇文熙“恩”了一声,道:“本就是小事,喝点药也就好了。这两天的朝堂你看 着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大可以自已做决定。” “儿臣一定不负圣望。”宁王答道。 表达完自已的心意,宁王也不多留,难得有眼色地向宇文熙表明他要告退,但在走之前却是突然对沈茉云微笑说道:“前几天京里来了一队胡商,带了不少新鲜的小玩意,我记得河洛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吩咐人寻了来,明日就会送去河洛那儿,希望妹妹会喜欢。” 沈茉云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宁王有心了,改天我让河洛去给你亲自道谢。” “不用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送些东西给妹妹罢了,哪里用得着这么慎重。”宁王忙拒绝道,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拜别了宇文熙。 待宁王离开后,宇文熙说道:“想不到宁王还能想到宝儿,真是难得,看来大婚后,确实是长进了。” “可不是。”沈茉云附和着,心里却在想,今日的宁王,跟昔日那个张扬跋扈、砸得锦色头破血流的二皇子,真是天差地别。 人啊,果然都在变。 当初说的是罢朝三天,沈茉云便也以为她在建章宫待够三天就能回去了,不想第四天宇文熙照常去上朝时,却是对她扔下了一句话:“淑妃还是继续留在这儿吧,要是想宝儿了,可以让她过来这里陪陪你。” 沈茉云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实在无语。 江喜落后一步,小声地对她说道:“太医说皇上的风寒还没好俐索,还要继续喝药呢。”算是给了一个解释,然后就快步朝前方的皇帝赶过去。 剪容亦说道:“娘娘,这可是天大的荣宠呢,旁人想都想不来的,您就别想得太多了。” 沈茉云看了她一眼,只能道:“你去叫宝儿,还有红汐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奴婢这就去传话。” 宝儿本来是要随宇文瑞他们一起去上课的,不想遇到匆匆而来的剪容,将沈茉云的意思一说,当下就拍板说今天请假一天,让弟弟们去向老师请假后,她便带着红汐和宫女们朝建章宫走去。 后妃不能随意出入建章宫,不过对宝儿来说,这条规定只不过是个虚设,这个地方,特别是书房那里,她来去不知多少回了。这一次还是宇文熙特别允许的,就更不会有人拦着了。 “阿娘。”宝儿在沈茉云身边坐下,挽起她的手,说道,“父皇还不让您回长乐宫啊?可父皇今日不是去早朝了?难道病还 没好全?” 沈茉云说道:“是没好俐索。原以为在这儿不过待上三天就能回去了,可看皇上的意思,似乎还要我再留一段时间。长乐宫那儿没人管也不行,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由你打理吧。至于宫务……”想了一下,“还是让人报来我这儿,红汐就留下来,跟剪容一起帮我。长乐宫让素月从旁协助,宝儿,你可应付得来?” 宝儿听了这话,略一耸肩,说道:“应该没问题吧,总得试过才知难易。” 沈茉云摸了摸女儿束在身后的长发,笑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红汐和剪容也跟着行了个礼,“奴婢遵命。” “对了,宁王说要送些胡人的小玩意给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宝儿转过身子,开心地说道,“里面有个用核桃雕刻成的一套人物,有趣极了,做工真好。” “恩。”沈茉云应了一声,想了想,“改天得空了,别忘了去跟宁王道个谢。” “知道了。” “这些天,你可见过陈王(三皇子)?” “没有啊,听说三哥又病了。唉,三哥也真不容易,从年头到年尾都在喝药,看着我都替他辛苦。”宝儿不由得摇了摇头,随即有点庆幸地说,“幸好琦儿只是体质弱了点,还没到如此地步。” 沈茉云微微一笑,当年的事情现在想来就像一场恶梦,还好结果尚算让人满意。 因为太医说皇帝的病还彻底根治,就算是换了药方,但是每天的汤药还是得继续服用,所以每天一大早,沈茉云都要早起一个时辰,去吩咐宫人们准备好早膳,并去亲眼看证熬药的过程。 这天也不例外,待看着药罐架在灶上时,沈茉云照旧吩咐了几句,又去御膳房那儿看了一下,便回去寝殿那儿准备伺候宇文熙起床。 灯火忽明忽暗,身体被拉出长长一道的黑影,在地板上交措前行,长廊上虽然也点有宫灯,可也只能看个大概,根本无法白日相比。转过回廊,再走数十步就是寝殿大门,沈茉云冷不丁看到一个人跪在门口,将她吓了好一大跳,抚着胸口惊悸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有急报要回皇上!”那内侍双手捧着一本折子。 沈茉云待心跳不那么急促后,才走过去皱眉说道:“就一个时辰的光景,皇上也就起了。这都等不了?” 那内侍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重复道:“是急报,娘娘。” 见他如此,沈茉云微微仰起下巴,说:“行了,在这等着吧。” 掀开帘帐,见宇文熙还没醒来,便弯□子,轻声唤道:“皇上,皇上,醒醒!”伸手又推了一下,“皇上,有急报,您醒醒。” “皇上……” 唤了一会儿,宇文熙才醒过来,听到说有急报,还有些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忙起身朝外间走去,沈茉云自是跟在旁边,拿起衣服一边帮他穿上,一边对外喊道,“进来!” 那内侍听到传唤声,赶紧走了进去,将手中的折子往上一呈。 宇文熙拿过折子,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脸色阴了下来,随后将折子一合,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沈茉云眉眼一跳,出什么事了? 当时宇文熙匆匆喝了药就去了两仪殿,内侍只是负责传话递折子,盘问他也没用,还是宝儿过来看她时说起这事,她才知道。 “御史上折子参了户部尚书,说他贪了去年的救灾银子,导致灾区那儿民声怨沸,父皇因此大怒,骂得那些官员很惨呢!” 沈茉云听了,略微挑眉,笑道:“就这样?” 宝儿嘻嘻一笑,挨过去小声说:“听说啊,高尚书私下里跟越王往来密切,同谋……” 沈茉云神色古怪:“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总不会是皇上病了这一场,有人起了不该的心思吧?”越王是宇文熙那一辈的兄弟,同样是皇室亲王,真有想法也不奇怪,只是…… “户部尚书?我记得是贤妃的兄长吗?高家也搅了进去?”沈茉云自言自语道,她想起了进宫前沈时屿对她说的话――皇帝不想让娘家强盛的女子身居高位,难道是想对世家动手了? “那就不清楚了。”宝儿说道,“阿娘,你什么时候回长乐宫?琦儿天天都在问我,快被他烦死了。” 沈茉云也十分想念两个儿子,说道:“过几天吧,皇上大安后,我就能回去了。” 果然,几天后皇帝的病就完全好了,而沈茉云就顺势提出搬回长乐宫,宇文熙挑高一眉,说道:“你这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样……怎么?朕这建章宫还会吃了你不成?” 沈茉云笑道:“哪能啊!我只是想孩子了,宝儿说,琦儿天天在念我,您也知道,他身子弱,离不开人,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没离开过我身边呢。” 宇文熙不由得笑了起来,“还不是 你惯出来的。” 沈茉云反问:“难道您就少做这事了?” “牙尖嘴利!”宇文熙用手指刮了刮沈茉云的脸颊,玩笑道,“你在朕面前可是越来越放肆了,记得你刚进宫那会儿,可是守规矩得紧,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沈茉云却是说道:“没办法啊,这年头,规规矩矩的已经不讨人喜欢了。想引人注意,还是得跳脱点好。您不就喜欢这样子吗?” “那你倒说说,朕喜欢什么样子的?” “还用得着说啊,看都看得出来了。比如说,延庆宫的那个郭华芳,对着贵妃娘娘是大吼大叫的,那会儿我还真以为您喜欢……”三分醋意,三分挑衅,外加四分不可思议,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宇文熙大笑,揽过她说道:“当真是越来越不将朕放在眼中了。” “还不是您惯出来的!”沈茉云拿话堵了回去。 “是,是,朕惯出来的。就喜欢你这个样子,成了?” “这还差不多!” “越发越难说得过你了……” ―――――――――――――――― 第二天,宇文熙就松口让沈茉云搬回了长乐宫。沈茉云没觉得有什么可惜,一个时辰都用不着,人就已经坐在了自已的房中,左右看了一下,感叹道:“还是自个的地盘最舒服。” 随侍建章宫是荣宠,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心里多少有点别扭,虽说长乐宫不是属于她的,可住了这么多年,感情上还是不同的。 素月捧上一杯清茶:“其实主子再多留一段时间也不错,长乐宫都让公主管得严严实实的,没人敢不要命的使坏心眼。” 沈茉云听了只是一笑,宝儿好歹也是宇文熙教导过的,又跟着宇文瑞他们去跟太傅们听课,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才真是让人跌破眼镜。 青络摆上几碟热腾腾的点心,也有些不解:“是啊,随侍建章宫,多大的荣宠啊,娘娘可以再留多几天嘛。” 沈茉云挑了一块糯米甜糕咬了一口,咽下去后才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天天见着,再新鲜也得厌烦,还不如远着点儿好。” 青络还是不能理解,但也能听出来回长乐宫比留在建章宫是好处大于弊处,笑道:“娘娘想得周全。” 吃饱喝足后,沈茉云伸了一下懒腰,吩咐道:“待会要是有人送东西来 ,你们收下就是。除了皇上,不管谁来都不要来吵我,我先进去小睡一下。”不仅是身体累,精神上更是累,今天得好好休息,明天去延庆宫,估计又有一番热闹了。 “是,娘娘。” 没多久,内侍们送来了一大堆赏赐,堆满了整个大厅,依着沈茉云的吩咐,没人敢去叫她,剪容客气地说:“娘娘正在午睡呢,请稍待一会儿,我这就去唤醒……” 打头的太监忙说道:“不用不用,我们只是送礼过来罢了,既然淑妃娘娘睡下了,实在犯不着特意叫醒。姑姑点收一下即可。” 剪容接过单子清点起来,红汐倒是多问了一句:“公公可知道皇上今儿翻了谁的牌子?” 那太监和气地一笑,道:“皇上正忙于国事,今儿没有翻牌子。” “谢公公告知。”红汐说着,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那太监也没推托,笑笑收了下来。 沈茉云睡到半下午才醒过来,唤来素月伺候过她冼漱后,宇文瑞和宇文琦过来了。 “阿娘,我好想你啊。”宇文琦跑过去,抱住沈茉云说道。 宇文瑞落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母亲。” 沈茉云先对长子挥手让他起来,又对宇文琦左看右看,“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反倒是胖了一些?” 宇文琦扁了扁嘴,道:“是阿姐啦,天天塞我吃东西。” 沈茉云却是夸道:“不错,胖点好,看上去气色好多了。瑞儿,你觉得呢?” 宇文瑞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阿琦的气色是比以前好多了。我问过老师,他说阿琦身子弱,可以靠后天习武来慢慢改善体质。阿娘,您说,让弟弟跟我一起校场习武好不好?” 沈茉云迟疑了一下:“他今年才刚满五岁,欲速则不达,再过两年吧,身子骨结实点再练好了。” 宇文琦先是双眼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还要两年啊?” 宇文瑞点头:“是我太心急了,还是再过两年吧。” 沈茉云一笑:“先问下你的老师和教你武学的师傅,听听他们是什么意见,集思广益嘛。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亲自去跟你父皇说。” 宇文琦晃了晃悬在空中的双脚,歪头想了一下,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听阿娘和哥哥的。” “听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话音刚落,宝儿就走进来了。 宇文琦抢先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听错了。” “阿娘。”宝儿先唤了一声沈茉云,随即狐疑地看向宇文琦,“可是我明明听到……” “你听错了。”宇文琦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信你问哥哥。” 宇文瑞嘴角一抽,在弟弟“威胁”的眼神下,不得不点头:“阿姐,你听错了。” 宝儿微微皱眉,可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最后只能说道:“没事就好。” 搬回长乐宫后去延庆宫请安的第一天,气氛倒没有沈茉云想得那么怪异,酸言酸语还是有一些,但比她想象中少了很多。真到阮修容说“听说那笔被贪墨的银子快要查出来了,真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判呢”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有更爆炸的消息出现了。 高贤妃看上去仍然平淡如昔,见阮修容看过来,也只是笑道:“皇上和刑部自有定断,哪用得着我们这些后宫妇人来操心。修容未免想太多了,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多花些心思在郑王身上吧。” 倒是坐在下首的胡芳华脸色苍白似雪。 阮修容笑了笑,说道:“贤妃娘娘所言甚是。”心里却在活动,如果高尚书真的出事,那么贤妃也讨不了好,如果真的……就不知道那个位置谁能坐上去。看了一圈在坐的女子,又低下头,她应该还能一博。 江昭容脸色有点不好看,显然是想起了去年那个“德妃风波”。 柳贵妃却是猛地一拍桌子,对阮修容喝道:“你是什么身份?敢对前朝政事指手划脚的,我还没死呢。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已有那个能耐,连淑妃和贤妃都敢不放在眼里?” 阮修容吓了一跳,抬头一见柳贵妃暴怒的神情,不敢再拖,忙起身跪下说道:“妾不过一时口快,绝无此意,请贵妃娘娘见罪。” “尊卑不分,口出狂言。”柳贵妃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就罚你禁足瑶华宫三个月,抄写女戒和女四书各一百遍,以儆郊尤。” 阮修容有苦说不出,完全没了适才的神采飞扬,只能低声说道:“妾遵命。” 柳贵妃发落了一顿,这才觉得心头的火气消了一点,见阮修容还跪在地上,便抬了抬手让她起来,又看了所有人一圈,最后落在高贤妃那儿,眸光一闪,却是道:“没事就散了吧。阮修容的禁足从今天开始。” “是。” 沈茉云此时并不知道,柳贵妃这一场发作,竟然是后来 ☆、98、外出(上) 98、外出(上) 高贤妃没有亲生儿女,因此宫中并无人替她服丧,倒是前彭城王妃高氏进宫一趟,拿了几样贤妃生前的物件回去用以悼念。至于三公主的抚养事宜,这一回却是由柳贵妃提了出来:“皇上,贤慎妃去了,三公主该交由谁来抚育?” 宇文熙想了一下,道:“送去朱修仪那里好了。” 柳贵妃应了一声,九嫔中唯有朱修仪无所出,送去她那儿倒也合适,不过也看得出来皇帝并无意再将人提升上来,心中雀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如今德妃和贤妃之位空虚,九嫔之位未满,您看要不要给后宫再升升位分?” 宇文熙看了柳贵妃一眼,说道:“你倒是想得周全。”语气听不出是不悦还是高兴,停了一下,“先这样吧,不急。” 柳贵妃见他有些不高兴,便不再提,事实上她也不乐见给其他女人提位,宇文熙没这个想法就最美好了,于是转移话题:“郭芳华近日新学的琵琶曲已是弹得极为出色,皇上可要听听?” 宇文熙道:“那让她过来伺候吧。” 柳贵妃掩下心中酸涩,转过头吩咐宫女去叫郭芳华过来侍驾,当她回过头面对君王时,依旧是春风满面的艳丽姿容,不露半点情绪。 一个妃子去世,并没有在前朝后宫引起多大的波澜,而文武百官,该办喜事、该走礼亲戚的事儿更是照常进行。沈时屿的辞退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但皇帝或许有别的想法,一直扣下不发,沈时屿不免有些嘀咕。不管怎样,就在这一番沉默中,嫡孙沈明皓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走完了三书六礼,终于定在十月初九这一天迎娶。 长乐宫中,沈茉云正在检查要送出去的礼物,确定无一丝错漏后,才点头道:“行了,封起来吧。”又对宝儿说道,“你说要去沈家送礼,依你了。想要早一点出发,也随了你的意。只两点,一不可顽皮,二要照顾好琦儿,懂吗?要是做不到,就罚你禁足到明年上元节,期间不准出宫。” 京城有宵禁,市井街坊的热闹气息只能在白日才会出现,所以宝儿拉过小弟一琢磨,借着去给亲亲大表哥祝贺大婚之喜的机会,想溜去东市那边转一圈。 沈茉云知道后,也没拦着,只不过提出了两个要求,待他们应允后,就痛快地放行了。 宝儿倚在沈茉云身边,笑道:“有侍卫跟着呢,不怕,而且女儿带了腰牌,有事儿肯定会去京兆府那儿寻助。再说了,天子脚下,朗朗晴空,还 能有人敢为非做歹不成?” “小心些总是好的。”沈茉云叮嘱道,又对坐在下首的宇文瑞说,“瑞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琦儿,还有,别跟着宝儿到处乱跑,到点了就早些回宫,别留太晚。” “我会的,阿娘。”宇文瑞认真地说道,一低头,就看到宇文琦在对扮鬼脸,那模样实在逗趣,差点没绷住笑了出来,轻咳一声,脸上却是泛出些许笑意。 沈茉云又说了几句,让素月陪同一起,便放人了。 ―――――――――――― 东市设在外城,每日午时各店家准时开铺,晚间关门,时间十分严谨苛刻,但里面贩卖的东西却是应有尽有,时鲜花卉、胭脂水粉、金银玉器、珠花步摇、布匹衣裳,应有尽有,就连一些精细别致的胡人物品也能时不时地看见。 姐弟三人在宫中就换好了外出的衣裳,宝儿更爽利,身穿红色长衫、腰束玉带,头带皂纱折上巾,手中的扇子一错开,活脱脱就是个风流少年郎。 坐在马车中,宇文瑞忍不住问道:“阿姐,你打算穿成这样出宫?” 宝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看了看他,说道:“你有疑问?” 宇文瑞纠结:“那个,阿娘知道吗?” “没问。” 宇文瑞还想说什么,却被宇文琦扯住了衣摆,只听得他说:“哥,你别管阿姐啦,又不是第一回了。上次父皇见着了,不也没说什么吗?反而还称赞阿姐穿得十分好看呢!” “可是太傅他们……” “怕什么?”宇文琦恶意地笑了笑,“反正他们整天就在那儿嚷嚷什么衣裳内外之分,阴阳不可调乱、礼制大同什么的,迂腐透了。明明是阿姐穿男装,却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指责阿姐,就将气撒到我身上,害我抄书抄了整整十天。等着吧,哪天我也穿一回妇人衣裳,气死他们。” “老师们是为你好,明明是你顽劣在前弄脏了太傅的画……”宇文瑞只觉得头疼不已,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亲姐,还要再来一个离经叛道的弟弟,说什么穿妇人之服……老天是嫌他的日子过得太顺心吗?他今年才九岁啊!为什么要来担心这些事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那只画眉飞得那么快,我想快点抓住它嘛,才会不小心蹭花了那副冰雪图。”宇文琦嘟着嘴说道,“再说,事后我也向太傅道歉了啊,是他自已小气!” “那副冰雪图是前朝大家何画圣留下 的唯二遗作……” 宇文琦一撇嘴,不再说话。 “还有,那个什么反穿妇人衣裳,绝对不能再提,知道吗?”宇文瑞实在不想太傅们被活活气死,难得用警告的口吻对一直疼爱有加的弟弟如此说道。 “知道啦。”宇文琦不甘不愿地应道,朝宇文瑞吐了吐舌头,才转过去跟宝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宇文瑞也只能无奈地叹气,伸手揉了揉小弟的头顶。 到了东市,宝儿第一个跳下马车,然后是宇文瑞和宇文琦,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卷繁华热闹的画面。 行色匆匆的路人,驴着货物晃出铃声的青驴和商队,手挽花篮的粉衫少女,挽起衣袖正吃食店铺门口努力招呼客人的大婶,茶楼里面传来的说书声,以及头上围着一圈卷帽、身穿圆领胡袍的异域商人。 “阿姐,我要去看那个。”宇文琦一脸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专卖外国货物的小店,直扯着宝儿的衣服嚷道。 宝儿也很有兴趣,“走吧。” 两对一,宇文瑞只有点头的份。 走了一间又一间,纱罗绢布、步摇发簪,还有宇文瑞看中的整套木雕和玉雕器物,外加几色糕饼吃食,身后的侍卫们手中堆满了越来越多的盒子。宝儿正在兴致勃勃地挑选珠钗首饰,虽然用料做工比不上御制,却是别有野趣,宇文琦却是有点饿了,捧起刚买的菊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八弟?” 恩?正在吃菊花糕吃得不亦乐乎的宇文琦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呛得咳嗽起来,吓得站在他旁边的宇文瑞赶紧拿起搁在桌子上的茶杯给喂水,一边拍着他的背,担心地问道:“阿琦,没事吧?” 倒是宝儿转过身,挑起一眉:“是四哥啊,真是巧了。” “呃……”延王沿袭生母江昭容的温润眉眼,给人十分温和的感觉,他看到宝儿这一身打扮,不由得哑然,随即才道,“妹妹也出来了?” 宝儿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直言道:“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人都站这儿了,你以为是鬼影哪!” 延王好性子地笑了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有些吃惊。” 宇文琦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说道:“我们正在挑礼物呢,一会儿就要去外祖家道喜了。四哥呢,你怎么出来了?” “四哥。”宇文瑞打招呼道。 延王先是对宇文瑞点了点头,然后才微笑道:“这些天母亲身体不是很好,我特地向父亲告假去城外的寺庙祈福,回来时路过东市,便想着挑几样新鲜的礼物带回去给母亲解闷。” “那可真是巧啊,这都能碰上。”宇文琦微微撇嘴道,似乎有点不高兴被人打扰。 延王看了看他,突然从身后某个捧着盒子的侍卫手中拿过一包用油纸扎好的物件,上面还戳着印记,递至宇文琦面前:“八弟喜欢吃菊花糕?东市中就属苏二娘做菊花糕的手艺最好了,这一包菊花糕就送给你尝尝。” 宇文琦歪着头想了一下,心想有人主动送上门不要白不要,他还没吃饱呢,于是便收下那个被包扎得十分整齐的纸包,对延王露齿一笑:“谢谢四哥。” “喜欢就好。”延王伸手摸了摸宇文琦的头顶,笑容温和。 宝儿此时插嘴道:“好了,这么一大包点心够你吃的了。时辰差不多,我们也要去外祖家了。四哥,恕我们先行一步。” 宇文瑞跟着说道:“是啊,该去沈府了。” 延王笑了笑,应了一声,就微微侧过身子,让他们先离开。 临走时,宇文琦突然回过头对延王说道:“回去我请你吃藕粉团子。”恩,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延王显是一愣,然后笑了:“好。” 分开后,宝儿看了看天色,便对驾车的人说:“去沈府吧。” 一声令下,马车飞快地朝内城驶去。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宝儿有点担心地看着幼弟,道:“琦儿,你为什么要请四哥吃藕粉团子?”她倒不是对延王有意见,只是怕会给沈茉云惹来麻烦。 宇文琦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手里正摆弄着新买的九连环和玉滚球,说道:“老师不是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四哥请我吃菊花糕,我回请他吃团子啊。不对吗?” 他这是依圣人所言来行事,应该没错了吧,老师们和阿娘知道后一定会夸他听话懂事的。 这话也没说错,宝儿迟疑了一下,心想还是回去跟沈茉云提一提吧,虽然她不认为延王会对宇文瑞有什么不好的想法(现在想扳倒的应该是宁王),但架不住江昭容是延王的生母,万一……想着,便说道:“一会儿别吃太撑,小心又得请太医。” 宇文琦一听,立即扔下正在玩弄的九连环,朝宝儿不满地瞪过去:“我才不会呢,阿姐少瞧不起人。” 宇文瑞是看出了宝儿眼中暗藏的担心,但是再早熟他也只是一个未满九岁的孩子,所以并不知道亲姐在担心什么,听到他们突然转了话题,便附和道:“阿姐放心,我会看着阿琦的。” “恩。” ☆、99、外出(中) 99、外出(中)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沈府的大门,不管是客人还是主人家,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欢喜神情,大红的丝绸扎成同心结,双喜纹样的图案随处可见。 前后两辆气势不凡的马车,旁边还跟着几个骑马佩剑的随丛,先是他们翻身下马,然后才近道:“公主,两位王爷,已经到沈府了。” 宝儿听到这话,示意宫人打开车厢,挥开要扶她下车的手,自已率先跳了下来,而跟在她身后的宇文瑞和宇文琦却是规规矩矩地搭着侍卫们的手臂下车。 宝儿来过沈府数次,门房早就记下了她的模样,加上一旁的侍卫送上的帖子,不用吩咐,马上就有两人赶紧朝里面冲了进去准备叫人。 “今天是来给表哥贺喜的,你们这么大的阵仗,这喜事不就变成坏事了?别蘑菇了,前头带路。”宝儿对着门房吩咐道,又对一旁的宫人说,“贺礼呢?还不快搬上来?” 一声令下,搬东西的搬东西,带路的带路,一拔人很快分成两批。一队前往大厅,一队搬着盒子往后院走去。 虽说宝儿说了不用沈家人来迎接,但沈时屿接到消息后,还是和长子沈重云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对他们微笑拱手道:“公主来了。” 又低头看了一眼两个男童,心中更是高兴,“洛王和赵王也来了。” 宝儿从小到大都不惧生,更不会惧场,眼前这个还是她的亲外祖父和亲舅舅,于是笑眯眯地走上前,同样对沈时屿行了个拱手礼:“外祖父好。”又对沈重云笑着说道,“今日是大表哥的大喜日子,恭喜舅舅。” 宇文瑞也跟着正经地行了个礼,礼貌地说道:“恭喜外祖父,恭喜舅舅。” 宇文琦先是左右看了看,脸上眼中尽是好奇,嘴里说了一样的话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表哥呢?新娘子呢?还没来吗?” “好好。”沈时屿摸着花白的胡须,笑得十分开怀,一时间忘了回答宇文琦的话。 倒是看上去略显严肃的沈重云说道:“明皓正准备去迎娶,算算时间,也该出门了。”前门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于是笑道,“看,出去了。” 宝儿和宇文琦双眼一亮,正想着要去看热闹,不想宇文瑞却是说:“阿琦吹了点风,我怕他一会头疼,可否请外祖父带我们去内厅休息。” 什么?宇文琦立即垮下了一脸小脸,宝儿见状,则道:“那我……” 宝 儿话没说完,也让宇文瑞给截断了:“阿姐,我记得阿娘出来前交待过,说有几句话要您亲自转达给外祖母的,让你别四处乱跑,你还记得吧?” 沈时屿笑了一声,觉得这三姐弟真有趣,不过看着宇文琦那跟女儿肖似了七成的脸蛋,忍不住放缓声音说道:“赵王身体好点了吧?今日风有点大,我一会让人送碗姜汤过去,给你驱驱风。” “本来就没什么事,是林太医喜欢夸大其词罢了。”宇文琦晃着脑袋,不以为意地说道。 “乱讲!”宇文瑞不由得敲了敲小弟的额头,“前几些不小心受寒病了一场的人是谁?以后不准半夜再给我溜出房间看那什么月光培养诗兴文才,再有下次,我就让人晚上锁了你的房间。” 其他事情可以由得宇文琦开玩笑,但是身体这一点,宝儿和宇文瑞两人俱深受母亲影响,特别是宝儿,更是亲眼目睹当年事况经过,因此两人都特别小心。训了一顿后,宇文瑞对沈时屿说道:“麻烦外祖父了。” “呵呵,不麻烦。”沈时屿边应道边对长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地亲自带路,引领三姐弟去内厅中给程氏见面。 程氏正坐在大厅旁边的套间中,沈重云将人带到后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一旁等着。果然,一番见礼问候后,程氏就说道:“洛王和赵王一直待在这儿陪我们也太委屈了,不如去前院跟你们说话吧。” 虽说大齐礼教并不是很森严,可两个小男孩混在一群已婚妇和千金闺秀中确实是奇怪,于是宝儿也说道:“看好小弟,别让他玩疯了。” 待宇文瑞应下后,不忘向程氏说一声,才拉起早就坐不住的宇文琦,跟在大舅舅的后面,朝前面走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季子融也会跟他的父亲一起过来,希望这两人不要又吵起来。 坐在这里的都是各府的诰命夫人,但有皇室身份的就独宝儿一人,可谁不是场上练出来的,气氛不但没有拘束,反而越加地热闹起来。只不过,眼光都若有若无地朝角落里的一对母女看过去。 程氏先是问了宝儿好些话,待听到沈茉云过得很好时,心情才轻松起来,她也看了一眼某个角落,声音压低了一点,说道:“祁国县公府的姑娘也来了,旁边那个是她的母亲林夫人。” 宝儿听得眉头一跳,也没闪避,大大方方地看了过去,一年未见,印象早就有些迷糊,如今看去,并没多大区别,看上去仍是那副乖巧沉默的样子,嫩嫩的衣裙倒是衬出了几分小女孩的娇 憨。相较起来,反而是那位林夫人更惹人注意,满头珠翠、大红的织绵襦裙上绣着富贵雍容的牡丹图样,外缠紫色披帛,典型的贵妇人打扮。 而这位贵妇人也正看向宝儿,在触及她身上那套红色男式衣袍时,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不喜。林氏出身世家,从小受到的就是正统闺阁教育,这种女子穿男服的行为在她眼中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宝儿是公主,想说教也得先拈拈份量,又一想到女儿被太后金口许给了赵王,两人正是亲姐弟,心中不免有些抵触。 其实女子穿男服,在前朝就已经成为过一种时尚,大齐虽然没了这股热潮,可偶尔还是能在街上看到这样别致的风景。 宝儿没注意林氏眼底的些微不痛快,应该说她根本就不屑于去注意,母亲的话她可是记得很牢的。她是大齐的河洛公主,堂堂天家贵女,哪有闲功夫去计较这种小心眼小手段。她对程氏笑说了几句,便起身朝那祁国县公的姑娘走去,先是对林氏一笑:“林夫人,我与曼娘许久未见,想坐这儿跟她说些话,你不介意吧?” 曼娘正是祁国县公长孙女的小字,往来的闺阁千金皆是以小字相称。 林氏只能答道:“当然不介意。” 气氛略显古怪了一些,众家夫人相互看了一眼,就是姑娘们,也好奇地朝宝儿看过来,眼中有羡慕有向往。 ―――――――――――――――― 沈茉云听了剪容的回报,不由得摇了摇头,回过头对倚在榻上的帝王抱怨道:“宝儿被您宠成什么样子了,居然换上男服就这么大刺刺地去了宴度,您就不担心明天御史或者太傅们又向您哭诉了?” 宇文熙正在看书,听了沈茉云的话,也只是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做了,就只会拿些小事来说嘴,爱说就说罢,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债多了不愁。” 沈茉云又想叹气了,“女儿本就是娇宠,宝儿我就不说了。可琦儿那里,您……” 一般来说,儿子不是都应该严管吗?其他皇子皆是如此,偏偏不管宇文琦的行为多荒唐,宇文熙从来都是一笑而过,偶有训斥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 宇文熙翻过书页,道:“琦儿身子骨不好,朕多疼一些,有何不妥?” 而且宇文琦能哭能闹,调皮精灵,偶会有惊奇之举却又不出大格,单只是从儿子的角度去看待,宇文熙可是相当满意喜欢。 沈茉云听罢,微微摇头,便 不再拘泥于孩子的问题,而是招手让剪容拿出一管青色的竹笛,调好音色,然后缓缓吹了一首《阳关曲》。 曲调跌荡起伏,尽诉塞外阳关友人离别之情。 在沈茉云吹起第一个音符时,宇文熙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身体半倚靠垫,嘴角含笑,眼眸半闭,手指随着曲调在腿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吹完一曲,沈茉云放下竹笛,对睁开眼朝她看过来的宇文熙笑了起来,道:“不知怎地,突然间想起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时感概,便借曲抒抒情。班门弄斧,让皇上见笑了。” 宇文熙却是说道:“吹得不错,不过后面那几节有点走调了。”说罢,朝她伸出右手,示意她将竹笛给他。 沈茉云忙递过去,宇文熙接过后,将竹笛抵在唇边,清亮的音乐响了起来,正是适才那首《阳关曲》。 同样的曲子,这一次听起来,却是缠绵依别中多了几分豪迈气息,而且气道要更为浑厚。一曲终,沈茉云“啪啪啪”鼓起掌来,真心诚意地赞美道:“皇上吹得真好。” 宇文熙听得一笑,便让沈茉云坐过来,心情极好地手摆手教起她来,“吹到这一节时,手指要微微错开,再换指……” 讲完后,沈茉云再一次拿起那管竹笛,心中默念了一遍宇文熙刚才所说的要点,随后才抬起手,红唇附上洞孔,流畅的音符顿时流泄而出。 听了一会儿,宇文熙突然微微睁大双眼,怔了一下,随即却是轻笑起来。 这是诗经中的《陈风?泽陂》。 待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沈茉云故意问道:“如何?” 宇文熙大手一揽,将她归入怀中,笑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100、外出(下) 100、外出(下) 在偏厅中的女眷,多是诰命,少有勋贵家的夫人,林夫人虽然是祁国县公府的二房,可倒底并不是承爵的长房,说起来名头是不小,要是日后分了家,这档次立即就低了。不过自从京城传出了太后已经把二房的嫡长女指婚给赵王为正室嫡妃的流言后,对外应酬时,二房的身价无形中就上涨了几分。 看着正在跟女儿曼娘说话的宝儿,林夫人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曼娘指婚给了赵王对二房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河洛公主的性格……未免不羁了点,要是赵王受其亲姐影响,入朝办事也是这般跳动,对女儿来说,可就真不是好事了。 “我与文安郡主她们约好了,三天后去校场那里打马球,你要是有空闲,不若一起来玩吧?”宝儿笑吟吟地说道,一身红色长袍更衬出了她那英气飒爽的神韵。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宝儿这是在对曼娘抛出橄榄枝。虽然曼娘的性格木讷了点,可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一直都很乖巧,或许配自家小弟也不错吧,宝儿这么想着,于是也愿意花时间来尝试了解再做决定。 曼娘先是看了林夫人一眼,见母亲眉头轻皱,不由得低头轻声道:“谢公主好意,可是我还没骑过马呢,就是去了,也只能在一旁看着,还是算了吧。” 宝儿微微挑眉,她也没想过要曼娘下场比赛,邀她前往只是想观看一下她的行事性情,如今碰了一个软钉子,心情顿时差了起来。除了父母,谁敢这么跟她说话,于是脸一沉,神情淡了下来,说道:“那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说罢,便端起一杯葡萄酒慢慢啜饮,不再搭理身旁有些无措的曼娘。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硬。 程氏见情况不对,正想出声打个圆场,却不想让安远候府的霍三姑娘抢先了:“我前几日遇到了文安郡主,她也跟我提了一下,说一定要借此机会一冼雪耻,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大意失荆州,输给公主。” 宝儿一听,乐了:“怕她不成?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霍三姑娘今年不过十三,一抿唇,笑容也娇俏可爱:“巧了,文安郡主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场子缓过来了,林夫人见状,多少松了一口气,然后心中叹气,这河洛公主的脾性她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女儿日后真嫁给了赵王,虽说会跟着赵王开府另住,可大姑子这么难伺候,曼娘指不定会怎么受委屈,看来,要想办法好好地教导女儿,扳过来才行。 过了小半个时辰,前门响起了鞭炮声,依礼,沈苍云两夫妇会从侧门走出去,待新妇进门了,然后再从正门走进家中。自然,程氏是太婆婆,不用如此,只是和丈夫端坐在厅中,看着孙子和孙媳妇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婚礼的场面很热闹,宝儿她们也随大流地坐在厅中,看着新人进来行礼,送进洞房,然后新郎倌复又被提出来让人猛灌酒。 宝儿看了一下,见跟宁王大婚时的程序差不多,便不再看下去,同宇文瑞一起,拎着宇文琦回到他们的位置上,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聊天,偶尔还与其他人分说几句。 忽然见到桌上摆着一壶酒,宝儿一时好奇,便倒了一杯,喝了几口,麻麻的,有点辛辣,呛口。宇文琦瞅了瞅宝儿,又看了一下宇文瑞,小手慢慢地挪向前,试图染指桌子上的那个酒杯,不想却被一个突然如其来的声音阻止了:“赵王,您不是吹了风,正头疼着吗?还是喝姜汤吧,这酒,还是少碰为妙。” 宇文瑞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低下头一看:“阿琦,你……” 宇文琦不甘不愿地收回手,避开宇文瑞的视线,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口舌招尤,老师没教过咱们的季才子什么是谨言慎行吗?” 季子融不理会宇文琦的讽刺,走过来先是对宝儿行礼:“见过河洛公主。” 宝儿却是挥手笑道:“行了,你摆出这番姿态给谁看啊,在宫中也没见你这么规矩。” 季子融说道:“赵王适才不是说我不够谨言慎行吗?未免给人留下话柄,还得先齐了礼再说。” 霍三姑娘的席座就在宝儿旁边,见状不由得挨过来说道:“哟,季公子也来了。” 季子融朝霍三姑娘看过去,因为并不知道霍三姑娘的身份,便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 宝儿也没有给两人介绍的意思,径直道:“你们两个真是前世冤家,第一次见面就吵得差点将屋顶掀起来。第二次碰面,杨太傅心爱的砚台就遭了殃。第三次见着了,只差没大打出手。我说子楚,你比琦儿大这么多岁,让着他一点又如何了?” 子楚是季子融的字,只见他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公主殿下,不是我不想让,而是……” 话没说完,却被宇文琦打断了:“谁要你让了,阿姐,你别多事。” 宝儿身子一弯,手指伸出揪住了宇文琦脸颊上的那点肉,不客气地说:“谁多事了?恩?我这不 是为了你吗?没良心的小鬼。” 霍三姑娘就这么被凉在一旁,觉得有些尴尬,宇文瑞注意到了,便朝她座位的方向仰了仰下巴,说:“那边好像有人在叫你。” 霍三姑娘忙道:“谢洛王提醒。”然后便坐回了自已的席座上。 另一端,宇文琦却是难得的倔上了:“这是我的事,阿姐你别管。” 今天是大表哥的喜日,宝儿也不想发火,可是宇文琦的态度却让她火大了,眼一瞪,“你……” 宇文瑞赶紧上前拉开宝儿,劝道:“阿姐,今天可是外祖父一家的好日子。”然后转过头,对宇文琦说道,“你也少说两句。” 好说歹说总算分开了差点又起冲突的长姐和幼弟,宇文瑞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排解这事儿比平日里习武射箭还要累。 而罪魁祸首则是郁闷地站在一旁,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宇文琦就是跟他过不去?总不会是嫉妒他吧?若是真的,简直比皇帝会突然立河洛公主为皇嗣更让人吃惊。要知道,杨太傅对这个小学生可是满意得不得了,逢人就夸。 吃吃喝喝了一阵,一个侍卫过来请示,大意是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该回宫了,要是晚了皇上和淑妃又得担心了。 连父母都搬了出来,宝儿也不好说想再看完下半场――闹洞房,只得遗憾地去向外祖父一家告别。走之前,宇文琦经过季子融身边时,状似不经意地拍了拍他的腰侧(本来是要拍背部的,只是身高是个问题==),引得季子融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说道:“赵王慢走。” 宇文琦得意一笑,跟着兄姐走了,忽然回过头,又朝季子融扮了个鬼脸,这才得意洋洋地朝大门走去。 季子融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待他回到席座上时,一同来的好友却是惊呼:“子楚,你的衣服上沾了什么东西?” 季子融下意识地一低头,在好友的目光所指之处,发现蓝色云纹的宽腰带上印着一枚黑呼呼的小手印,周围还有一片乌黑的痕迹,仔细辩认了一下,居然是碳粉。嘴角一抽,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赵王!” ―――――――――――――――――――― 间接导致了幼子与长子的伴读之间的矛盾的人此时却是在听着女儿昨天去沈府的所见所闻,然后皱眉:“照你这么说,那个曼娘,恐怕真不适合琦儿。” 宝儿点头道:“是啊,琦儿性格好动,曼娘却是安静得不得了, 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儿。要是跟琦儿在一起,要么闷死琦儿,要么累死曼娘。”一摊手,“可也说不准,指不定弟弟就喜欢安静的女孩。” 沈茉云只能道:“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话虽然武断了一些,但还是有一定的道理。七岁以前的小孩,世界观价值观是最容易受到身旁之人的影响,如果没有受到正确的引导,很容易就会走上歪路,这也是沈茉云为什么不愿意连着生孩子的原因之一。生儿育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将孩子生了出来,并不是说让他吃饱穿暖就足够了,还得教他知识,让他形成正确的观念和价值,在他走上岔路时引回正途,操心的事情多着呢。 宝儿口中的那个的曼娘,今年已满八周岁,按这里的算法,都有九岁了,不管是性情还是行事都大体定了下来,日后就是想教想改,扳过来的机率真心不大。 宝儿却是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地说道:“阿娘,要不我们想个办法,搅糊了这个婚约。反正,皇祖母只是私底下的口头指婚,除了父皇,也没旁人听见……”她是真心不待见祁国县公府。 沈茉云看了宝儿一眼,慢悠悠地道:“你不喜欢萧家的人?为什么?” 宝儿一撇嘴,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前段时间魏国公的孙女在嘲笑三妹,正巧让我听见。”三公主就是再不好,也是皇家公主,容得你一个国公府的姑娘在背后说是非?好吧,这种事是制不住的,可至少你躲在房中悄悄说啊,大庭广众还说得这么大声,不是故意找抽吗? 沈茉云问道:“那你是如何做的?” 宝儿轻描淡写地说:“本来是想让嬷嬷给她几记耳光让她长长记性的,可是后来一想,这毕竟是先太子的母族,太过了不好。我就让嬷嬷将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全转述给魏国公了。” 沈茉云不由得笑了起来,用手指轻点宝儿的额头,道:“就你顽皮。” 宝儿皱了皱鼻子,道:“我也不想闹大嘛,不然我直接去贵妃那儿告一状,包管让魏国公府的女眷们吃不了兜着走。” 柳贵妃与萧家不合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有机会踩多萧家一脚,柳贵妃肯定十分乐意。 沈茉云抬手抚了一下耳际垂落的发丝,说道:“行了,如果那个曼娘真的不适合,婚约之事,我再想想办法吧。这事儿不用你插手了。” 宝儿应下了。 正说着话,江喜进 来了,先是行礼,接着奉上一个盒子:“淑妃娘娘,这是皇上命奴婢送过来的,请娘娘收下。” 素月上前接过,再转交给沈茉云。 打开一开,却是一管通体雪白的玉笛,尾端系着红色的同心结,玉色天然无瑕疵,一看就是精品。沈茉云将玉笛拿在手中拈拈,笑对江喜道:“请替我转告皇上,说我十分喜欢。” 江喜道:“奴婢明白。”又说了几句,这才离开了长乐宫。 宝儿见江喜一走开,便缠着沈茉云道:“阿娘,好久没听您吹过曲子了,今天吹一曲好不好?” “你的功课做完了?”沈茉云淡淡地问道。 “呃……” “你是想被老师们打手板吗?” 宝儿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凤华阁,继续她的功课。 沈茉云看了看手中的玉笛,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放回盒子中,对素月道:“不用入库了,就放在我房中,小心些,别弄坏了。” “是,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唔,外出的事告一段落了。 因为这是宫斗文,是以女性为主角,因此除了后妃,宝儿的戏分也是一部分,这一点很难避免,但我以后着笔会注意的,尽量不会写太多。至于宇文瑞和宇文琦,因为同是女主的儿子,戏分会有,但比不上宝儿,就酱。 ☆、101、春狩之前 101、春狩之前 新年伊始,热闹喧嚣的上元节灯宵会,送走了旧年的哀戚悲伤,爆竹焰火腾空而起,火树银花,千花散开,美不胜收。 永旭十五年,沈时屿呈上的告老折子终于批了下来,次子沈重云也终于得以回京,谋了个从四品的官职,而长子沈苍云却要被外放崇州,任从三品司马。 两个儿子一走一回,程氏心中纠结得不得了,无奈调职令已下,还是得嘱咐下人好好收拾。沈时屿倒没说什么,只是拉着两个儿子在书房密谈了大半天。 自从那次宇文熙心血来潮教她吹笛后,近几个月来,沈茉云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多了几分情意缱绻的感觉。感动说不上,但既然宇文熙对她好,她也不会想着故意折腾,态度也跟着亲密了几分。 两位兄长的调令沈茉云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如今她正被另一件事烦得头疼,知道有程氏和大人坐镇,娘家不会出大事,也就撂开了。 “娘娘,秦婕妤和秦容华求见。”一个宫女进来通报道。 沈茉云摆了摆手,颇有些没好气的说:“就说我午睡未醒,不得打扰。” “是。”那宫女行了个礼,应声出去了。 沈茉云随手扔下手中的曲谱,道:“怎么一个个都跑来长乐宫了?延庆宫那儿却是安静得不得了。” 素月替她换了一盏新茶,掩唇笑道:“贵妃娘娘脾气耿烈,她们哪敢上延庆宫求询啊,自是要来咱们长乐宫了,谁让主子您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沈茉云也笑了起来,端起新茶喝了一口,说道:“我好脾气……这话可真趣!”放下茶盏,又道,“都快半个月了,是得催一催皇上了,要不然,我这长乐宫可要被人挤满了。贵妃也不提醒一下,可见在看我笑话呢。” “贵妃娘娘在忙着春狩的事儿,估计是腾不开手,一时忘了吧。”素月说道。 半个月前,皇帝突然传下喻令,说是要去郊外猎场进行春狩,喜得后宫妃嫔个个都卯足劲想要争取一个伴驾名额。没人敢去直问柳贵妃,所以不少人都将主意打到长乐宫,想着来探查口风。 沈茉云歪着身子斜倚在榻上,懒洋洋地道:“不管了,一会儿皇上过来的时候问问吧,再这么下去,我得将宫门关起来才行了。” 素月好奇地问道:“主子,您说皇上会挑哪些人伴驾呢?” 沈茉云转了转身体,一手撑住额头,一手随意 搁在腰间,青络正给她捶着腰腿,说:“贵妃出身将门,听说骑术精湛,皇上应该会选她。” 素月愣了愣,忙道:“那主子您呢?” 沈茉云想了一下,犹豫地说:“这个……应该也会一同前往。”她有七成把握能去,可未到最后一刻,谁也吃不准皇帝的想法。 到了晚上,宇文熙过来时,沈茉云见他心情还不错,虚说了几句后,便直接问道:“皇上,过几天您就该去猎场了,这后宫伴驾,您想让哪位姐妹去,不如就今天订下来吧,也省得她们天天往我这儿跑!” 宇文熙笑了一下,道:“怎么?烦了?” 沈茉云老实地点了点头:“有点儿。” 宇文熙正站在厅中,见她如此,也不再逗她,接过宫女递来的参汤喝了几口,略想了一下,道:“你自是要跟随的,还有……郭芳华,恩,再加上刘才人吧,她在西北长大,骑术也很精湛。” 沈茉云有点诧异:“贵妃不去吗?”她还以为宇文熙会带柳贵妃呢 宇文熙喝完参汤,将碗给了宫女,往前走几步在榻边坐下,说道:“贵妃主理宫务,走开不便,就让她留下吧。”看了看沈茉云,“朕明日就派人传话给贵妃。” 沈茉云怔了一下,随即轻笑道:“那就先谢谢皇上了。”想起了一件事,又问道,“这回春狩,可要带上宝儿?” 宇文熙说道:“再不带她去,小丫头怕是能将皇宫的屋顶掀起来了。还有陈王他们,这回也要一并带上,唔……十皇子还小,就留下来吧,让充媛好好照顾着。” “我知道了。” 之后宿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各宫妃嫔去延庆宫请安时,柳贵妃就说了:“春狩一事,皇上说了,就让淑妃,郭芳华和刘才人一起前往伴驾。” 被点名的两人自是喜上眉梢,而其他人,如何承徽、秦容华等人则是一脸失望。过了一会儿,柳贵妃又道:“皇上还说了,十皇子尚小,就留在宫中,陈王等人则是一同前往。对了,还有河洛公主,淑妃可别忘了,可要记得替公主准备好相应物件。” 沈茉云应道:“劳贵妃娘娘挂心,妾身会记住的。” “虽说是去猎场,可春寒料峭,该准备的事儿,你们别忘了给延王他们备好。”柳贵妃对江昭容等人说道。 “遵命。”江昭容和阮修媛等人忙起身行礼。 又交待了几 句,柳贵妃便让她们退下,只留下郭芳华一个,吩咐道:“既然皇上点名要了你去,可见是觉得你骑术不错,到了猎场,也不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别尽着来矫情。” 郭芳华点头:“是,妾记下了。”一顿,又道:“可要是如此,淑妃娘娘和河洛公主可会有所不满?” 柳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淑妃不会在意这些,至于河洛公主……你觉得她会跟你一个小小的芳华计较这点小事?” 郭芳华脸一红,低头道:“是妾眼界短小,让娘娘见笑了。”的确,河洛公主是天家贵女,要来跟她计较这种小事,争夺皇帝宠爱,那可真够掉价的,说出去得笑死人了。 柳贵妃说道:“我不知道你母亲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可进宫三年,你也应该明白了,皇家事宜,跟普通的家宅后院是不同的。别将你在家中使的那些小手段小心思用在这儿,没得让人笑话。” 郭芳华低眉顺眼地应道:“妾身谨记在心,请娘娘放心。” “你真记住才好。” “娘娘放心,妾绝不敢忘。” 打发走了郭芳华,柳贵妃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微雨见了,不由得上前给她按摩肩膀,轻声道:“娘娘,凉王那儿,是不是该准备了?” 柳贵妃“恩”了一声儿,道:“待会你也去看看。对了,凉王身子骨不好,平常用来的药丸别忘了多带一些,厚实的衣物也多带几件。” 微雨一一应了下来,见柳贵妃眼眸半闭,似在歇息,想了想,还是轻声问道:“娘娘,既然您担心凉王,要不要去跟皇上说说,这次春狩也带上您一块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柳贵妃睁开眼,换了个姿势,才道:“我何尝不想,只是我走开了,淑妃必定得留下来。皇上舍不得淑妃,那留在宫中的不就只有我了吗?除非……” “除非什么?”微雨小心地问道。 “除非皇上再立一妃。” 微雨“啊”了一下:“这,这……” “不过皇上暂时还没这意思……”柳贵妃突然皱起眉头,对微雨说道,“这回你也跟在凉王身边,一同前去猎场。帮我注意一下……”示意微雨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微雨先是睁大双眼,下一秒就恢复正常,点头说道:“奴婢记住了。” 柳贵妃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身子往后面一靠,揉着酸疼的额头,心想这次狩猎,父亲 和宁王皆在随同名单内,她只希望不要再出事端了,偏偏凉王也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揉脸,实在太卡了,今天一直不在状态,加上天气又冷,先更着一点吧。 另外两更,我会找时间补回的。 ☆、102、抵达 102、抵达 去京郊猎场,自然不可能用在宫中代步的步舆,自皇帝始,从王候,自妃嫔,沿官员并宫婢侍卫,几乎全用骑马代替了车驾。 沈茉云换下了华丽飘逸的广袖宽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袭交领窄袖的银红色襦裙,手臂缠上葱青色披帛,双股水晶花钗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脂粉未施,看上去不过仿若二十出头。剪容一向见惯她华贵雍容的装扮,突然换了个形象,居然赞不绝口:“娘娘这身装扮真好看,皇上见了一定喜欢。” “是吗?”沈茉云揽镜一观,镜中人的新形象也很让她满意,原以为她不适合这种修身窄袖长裙,如今穿上,发现效果倒也不坏,于是搁下镜子,对素月道,“我记得夏衣还没裁吧,你让尚工局的人替我赶制几套吧,颜色挑鲜艳一点,别太老色了。” “是,主子。”素月笑眯眯地应了。 沈茉云最后检查了一下,见并无不妥后,问道宝儿她们已经过去后,便带着剪容和青络朝建章宫走去。 到了建章宫,还没进去,就遇到了宇文熙,先是行礼:“妾拜见皇上。” 宇文熙扶起她,“行了,就你多礼。”说罢,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右手抚过她耳边的黑发,赞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沈茉云瞬间卡壳了一下,这是调戏还是赞美?仔细地看了一下宇文熙的眼神,貌似是真心在夸她漂亮,于是微笑不语,脸上一片坦然,心中却是十分怀念,话说她多少年没享受过来自男性对她的惊艳赞美了。 “皇上,该出发了。”江喜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提醒道。 宇文熙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恩,是该出发了。”然后看向沈茉云,“走吧。” 沈茉云微微点头,落后宇文熙半步,跟上了他的脚步。 到了宫门,早早就有王候官员、王妃贵妇等在此等候,郭芳华和刘才人更是早早来了,郭芳华同样是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相反刘才人仍是一副往日在宫中的盛妆打扮。沈茉云看了刘才人一眼,没说什么,穿着大袖衫骑马出行是有些不便,但也不是不行,既然刘才人不觉得麻烦,她也不好说什么。 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就是才刚满六岁的宇文琦,也是骑得有模有样,禁卫兵在前面开路,御林军也在两边守护。 队伍很快就出了京城城门,朝西郊别苑的园林猎场中走去。 蓝天白云,春风拂滥,草语花香,百鸟朝林中飞去,一路看来,青山葱葱,绿草戚戚,时不时能见到两旁的田地中迎风招摇的禾苗,难道京城人士皆喜欢去郊外踏春。 沈茉云骑的是一匹温驯的母马,操纵起来并不难,她的左边正是皇帝宇文熙,此刻正跟彭泽郡王等人在说话,而右边则是宝儿,郭芳华等人则是稍后。 宝儿觉得帷帽带着不舒服,索性扯了下来,扔给旁边的宫人,好奇地指着不远处问道:“阿娘,那是什么?” 沈茉云看了过去,然后笑道:“是黄牛。” “那个呢?” “是麻雀吧。” 宝儿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对沈茉云扔下一句“阿娘,我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后,就策马脱离了队伍,跑向了不远处的小山坡,也不用沈茉云吩咐,立即有几个侍卫和宫女跟了过去。 沈茉云头疼地抚额,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究竟是像了谁? 宇文熙此时却是转过头看了过来,不见宝儿,愣了一下,问道:“宝儿呢?刚才还见着她的。” 沈茉云扬起马鞭,朝宝儿刚刚跑去的方向一指,道:“说是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这丫头,活像野马似的,一天到晚的乱窜,待会回来后非得好好地骂骂她才行。” 宇文熙听了,笑道:“有人跟着,跑得又不远,随她就是了,何必拘得这么紧。” 鼓泽郡王附和道:“可不是,河洛瞧着活泼可爱,这天子脚下,治安可靠,难得出来一趟,沈淑妃也就让河洛好好地玩一会儿。” 宁王正在彭泽郡王旁边,也笑着劝道:“是啊,难得妹妹高兴,就随她意吧。” 沈茉云苦笑着一摇头,对宇文熙略微抱怨道:“宝儿就是被你们宠坏的。” 宇文熙朗笑道:“些微小事,何至以此。” 沈茉云抽了抽嘴角,决定不再找虐继续往下说了,反正大齐的公主郡主一向是不能以寻常礼教来约缚的。于是对宇文熙说道:“我去找定王妃说个话儿,要是宝儿惹了事,您可不能怪我。”一掉马头,就往后边去了。 对此,宇文熙只是笑笑,并不以为意,而是继续跟仪王彭泽王说话。而沈茉云离开后,空下的位置,正好由郭芳华和刘才人补上。 因为有柳贵妃的提点, 郭芳华还算沉得住气,只是偶尔插个话。刘才人却显得有些浮躁,满脸的心不在焉,出了宫门,规矩没那么大,这次伴驾简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傻子都知道要好好把握,咬了咬下唇,朝皇帝偷偷地瞧了过去,随即又低下头,得想个法子…… 沈茉云骑着马朝王妃那一堆走去,先是一一打过招呼,对宜云一使眼色,又让马儿走得慢一些,落于众人之后。不一会儿,宜云也落了下来,就策马在沈茉云旁边,说道:“宜都县主的婚事就在九月,王府正忙得紧呢,我也腾不出空儿去长乐宫看姐姐。姐姐近日可好?” 宜都县主是定郡王前任王妃留下的女儿,大婚过后就要随夫婿赴任去凉州,近日来经常出入宫廷看望陆太妃。 沈茉云也略有所闻,说道:“这婚事是定王选的,想来应该不差吧。” 宜云笑了一声,道:“日子都是自已过出来的,该说该教该准备的,我可是一件都没落下。”皇家贵女,父兄给力,这样还能过得不好,那她就真没办法了。 沈茉云随口应了几句,眼光一转,却是落在后边的某个贵妇身上,问道:“那个可是宁王府的柳贵人?” 宜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辩认了一下,才点头道:“是她,宁王妃带过她出来应酬过几次,听说颇得宁王宠爱。” 柳贵人看上去跟柳贵妃并不是很像,但眉眼前仍透着那抹相似的艳丽神韵,这时,突然有人朝柳贵人靠了过去,看衣着应该是某个官员带来的下属,两人在说着什么,柳贵人显得有些为难,似乎颇为踌躇。 没有再看下去,同时收回目光,宜云似笑非笑地说道:“姐姐特地来寻我,不会就是为了宜都县主的婚事吧?” 沈茉云用马鞭轻轻地碰了一下宜云的手臂,说:“还是妹妹最解我意。”然后压低声音,“镇远将军不是也来了吗?妹妹帮我注意一下,宁王……”话只说了一半,可接下来的话彼此都心知肚明。 宜云想了想,同样小声说道:“姐姐别急,应该无事。镇远将军征战多年,深谋远虑着呢,宁王,看起来也不是个笨蛋,他们暂时不会有大动作的。”忽然一摆手,“只要别受到刺激就成!” “刺激?” 宜云一扬眉,朝皇帝那儿仰了仰下巴。 这时皇帝左边的人已经换成了宇文瑞,似乎是正在问话,然后就是宇文熙点头,并伸手拍了拍宇文瑞的肩膀,还说了一些话。距离有些远,听不清楚他 们的谈话,可是从郑王(六皇和凉王(七皇子)那略带嫉恨的表情来看,显然是一些夸奖的话,宁王和延王倒是神色如常。 “看来,洛王很得皇上看重。”宜云说道,“而赵王嘛,皇上虽然宠爱些,可也只是宠……两者之间的不同,姐姐应该明白。” 过了一会儿,沈茉云才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只不过,琦儿自幼就聪慧过人,我怕他会钻进死胡同。” 宜云突然探过身子,伸手覆盖住沈茉云抓住僵绳的右手,道:“不管如何,我都会站在姐姐这一边的。” 沈茉云很想感动,事实上她也确实感动于宜云对她的真心诚意,可是一对上宜云那情意绵绵的眼眸,她真有股冲动想要落荒而逃。 正纠结着,剪容过来了:“娘娘,公主回来了,皇上让您回去呢。” 沈茉云顿时松了一口气,向宜云道过别后,第一次以这么急不可待的心情赶回宇文熙的身边。而宝儿正捧着一束野花,递到宇文熙的面前,“父皇,我摘的花儿,漂亮吗?” 宇文熙看了一眼,“漂亮。” “既然父皇觉得漂亮,就送给您吧。”说着,宝儿将那束野花塞到了宇文熙的怀中,一脸期望地看着他。 “那可得谢谢咱们的河洛公主送上的这份大礼了。”宇文熙大笑,高兴地说道。 沈茉云回来后,却是看向了宇文瑞,见儿子脸上还是那副浅笑温文的表情,眼神波澜不惊时,她感到她立即又头疼起来。 三个孩子,怎么就没一个让她省心? 因为是骑马,队伍走得并不慢,将近中午,已经抵达了西郊的禁宫别菀。骑了半天马,沈茉云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幸好惯例是先休整半天,让大家充份地休息好,明天才正式狩猎竞赛。 让宫人们领到她的院落,已经收拾干净,虽然比不上宫中奢华,但各种摆设铺陈极是精致。宝儿她们精神甚好,说是要去四处走走,沈茉云却是不行了,只觉得各种疲累,吩咐宫人们好好跟着后,就回屋里休息去了。 一觉好眠,醒来时已快到掌灯时分。 剪容赶紧上前扶起沈茉云,说道:“娘娘可是累了,要不今晚的宫宴就告个假吧?” 沈茉云挥挥手,起身下床,“没事,睡了一个下午,精神好多了。叫人进来帮我梳妆,宫宴快开始了,可别迟到。” “是。”剪容应道,遂唤宫女们进来帮忙梳冼 化妆穿衣。 妆容收拾得差不多时,沈茉云一边对镜查看,一边问道:“今晚可有安排人献舞?” 剪容递过一支水晶簪,回道:“好像说鼓泽王寻了一位舞艺出色的女子,善胡旋和拓枝,欲在今晚的宫宴上献舞。” “哦?”沈茉云顿时来了兴趣,“我记得,刘才人亦是十分善长胡旋舞。” 剪容点头:“是的,娘娘。” “这可真是有趣了。” ☆、103、宫宴 宽敞的大殿中,两侧竖立着一排排银制的烛台,婴儿手臂般粗壮的蜡烛安置其上,散发出明亮的光线,屋顶房檐装饰着数颗明珠,哪怕是通宵达旦,殿中照样光明如日中天。 从上首的御座开始,席宴以此为中心朝两边漫沿而下,王候贵妇,官员下属坐列其中,身着绿色襦裙、脚踩小头履鞋的宫女捧着一盘盘的菜肴穿梭而过,另有清俊内侍端着美酒站在一旁,随时上前为客人倒酒。 殿厅中间的空地上,一名貌美的红衣舞姬正随着激昂的鼓声翩然转身跳跃,衣裙上系着的铃铛随着她的折腰旋转,发出清脆的铃声。 裙袂飘飘,轻盈飘逸,金铃丁丁,伴着优美的曲调,场中诸人几乎都将心神放在这场精彩的拓枝舞上面。 曲尽舞终,最后一个音调甫落,红衣女子一个抛袖,右手往上,左手一拢,手心朝上在腰侧一折,身子后仰,罗衫半褪,露出了半边肩膀和雪白的肌肤。 “好!” “跳得真好啊!” “真好看!” 一舞毕,众人皆抚手称赞。 坐在御座上的宇文熙不由得露出了微笑,说道:“这拓枝,跳得不错。” “确实精妙。”沈茉云边说边拿起酒杯,对宇文熙笑吟吟地说道,“我敬皇上一杯。” “恩?哦,好。”宇文熙先是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端起他面前的那杯酒对着沈茉云的酒杯一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沈茉云见状,微微一笑,将酒杯移至唇边,左手一抬,宽大的黛紫色袖子掩去了内里的光景。一饮而毕,刚放下酒杯,立即有人上前替她又倒满了美酒。 刘才人坐在沈茉云下方,先是抬眼看了一眼宇文熙,然后又看了看场中的舞姬,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 此时,那舞姬已是收回长袖,往前一拜,声音婉转柔媚:“奴婢拜见皇上。”间或伴着几声铃音。 沈茉云此时才能仔细地打着着这名舞姬,容貌秀美,双眸流转间姿态风流,别有一番韵味,头戴绣花卷边红虚帽,帽上饰以珍珠,缀以金铃,外罩薄透红衫,纤腰窄袖,脚穿棉靴,果然是难得的美人。 遇到这样的情况,如果皇帝真的十分心仪这个献舞的美人,那么亲自走下台阶去扶她起来也是常例,不过今日宇文熙似乎没这个心思,只是淡然说道:“你的拓枝跳得很好。”一顿,“起来吧。” “谢皇 上。”红衣舞姬微一伏身,这才站了起来。 彭泽郡王却是插嘴道:“皇上,丽娘不但会舞拓枝,胡旋更是一绝呢,不如让她再献一舞以悦君颜,如何?” 宇文熙一挑眉,颇感兴趣地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再舞一曲好了。” 丽娘微一行礼,正要摆好姿势,不想却有一道声音打断了:“皇上,妾愿弹奏琵琶一曲为此助兴,还望皇上准许。” 说话的是刘才人,她今晚一身秋香色长裙,妆容精致,正巧笑倩兮地对宇文熙说话。 沈茉云微微低头,从银盘中挑出一颗饱满的樱桃,慢慢地吃了起来,,有吃有看有玩,她的心情还算不错。 胡旋舞有琵琶在旁奏乐很正常,所以宇文熙很爽快地答应了。 刘才人见宇文熙同意了,不由得开心一笑,起身朝台下的乐队那里走去,在让开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接过宫人递上的琵琶,先是试了音,然后十指轻捻抹挑,流畅的音符从指间流泄出来,伴随着鼓声和铃声,场中间旋转出了一团团红影,疾如旋风。 沈茉云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转头对宇文熙笑道:“没想到刘才人不但善胡旋,连琵琶亦是这般精通,真是难得。” 因是消遣时光,宇文熙正难得懒散地半靠在御座上,听到沈茉云的话,却是笑出声来,道:“刘才人的琵琶是弹得不错,但还称不上精通,只能算勉强入耳。”拉过沈茉云的右手,细细把玩着那纤细的骨节,“朕倒觉得你吹的笛子更要好些。” “皇上。”沈茉云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右手手心略痒,想要挣脱开,却不想被人攒得死紧,无奈之下,只好听之任之了。 郭芳华无意间转过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脸上的笑容一滞,却很快就掩饰起来。 场中的胡旋舞快要接近高1潮,宇文熙兴趣不大,沈茉云却是看得兴致勃勃,忍不住道:“这个叫丽娘的舞姬,跳得真不错,皇上您不看看?” 宇文熙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忽然伸出右手轻刮了一下沈茉云的脸颊,说道:“你喜欢?那就让她进教坊吧,平日里你若是闷了,也可召让她去长乐宫给你跳个舞解乏。” 沈茉云差点被呛了一下,彭泽王安排丽娘献舞,其中意思非常明显,结果皇帝却将美人推来长乐宫,说给她解闷……宇文熙吃错药了?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坐在不远处的宜云,心中一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向宜云,嘴里却是回道:“谢 皇上美意,但我对歌舞不是十分喜爱,平日里吹个曲、下下棋,也够我打发时间了。” 宇文熙“恩”了一声,没有强求,只是道:“那依你吧。” 宇文琦边看边对旁边的凉王小声说道:“七哥,你有看过胡旋吗?我觉得她跳得很好看。”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宴,也是第一次看到舞姬献舞表演,对他来说一切都很新鲜。 凉王先是瞅了一眼场中的丽娘,然后摇头说:“没有啊,你忘了,我跟你一样,也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往常贵妃娘娘管我管得很严,一有这种歌舞,就会让人带我下去。”不过眼中同样是闪着兴奋的光芒。 宇文琦颇同情地看着他,点头道:“贵妃娘娘是挺严厉的。”停了停,眼珠子转了一圈,指着旁边桌子的酒杯,“七哥,我想喝酒。” 凉王吓了一跳,“别,你还是喝茶吧,要是让你喝了酒,不说沈淑妃,就是五哥也要给我一顿好削。”说罢,马上命人端上几碟精致的点心和菜肴,立志打消宇文琦的想法。 宇文琦一扁嘴,正想反驳,不想却发现宇文瑞朝他这边看过来,心虚之下赶紧别开眼。又朝上方沈茉云和长姐那里看了一眼,宝儿正在跟文安郡主说话,看得出来也是十分高兴。他衡量一下目前的形势,才不甘不愿地说:“那我要吃炙羊肉。” 凉王朝身后的内侍一扬下巴,立即就有人去准备了,虽然有些嫉妒宇文琦平日很得父皇宠爱,但一个八岁的正常孩子也还没那种恶毒到嫉妒你就要整死你的念头,加上宇文琦的身体有些虚弱。凉王身为兄长,偶尔还是会挺自觉地照顾一下这个娇弱的八弟。 宇文瑞朝宇文琦这边看了一下,确认弟弟并没有调皮,就收回了目光,转而欣赏起场中的舞蹈。 一曲胡旋很快就落幕了,彭泽王见皇帝没有对丽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外露的“意思”,也很坦然,并没多大失落。反倒是旁边的宁王对他说:“你刚才说,她叫……丽娘?” “是啊,是我手下的人特地献上来的,我见她擅长歌舞,就安排她过来了。”彭泽王说道,“怎么,宁王有兴趣?” 宁王一笑,双眼却是在丽娘身上打转,“如果是呢?可愿割爱?” 彭泽王顿时笑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有什么?还割爱呢?一会儿我就让人送丽娘过去。” 宁王喜上眉梢,忙道:“那可多谢了。你不是想娶江侍中的女儿做继王妃吗?回京后,我就让我 家王妃去江家为你讨个意思。” 彭泽王大喜,作揖道:“那就真要多谢宁王了。” 刘才人弹完一曲琵琶,重新回座,立即端起眼前的酒杯,走到宇文熙面前向他敬酒,喝完杯中美酒,娇美如春花的脸庞泛上红晕,秋波流转,端得是勾人。 “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宇文熙淡淡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 刘才人神色一僵,脸上的笑容差点垮掉。 郭芳华差点没笑出来,假装好心地说:“刘才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可真是让姐姐大饱耳福,难得皇上心疼你,可别拂了皇上好意啊。” 刘才人讪讪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得不回到座位上,却是对郭芳华道:“听说郭姐姐自小在兖州长大,骑术精湛非常,明天咱们可要场上见真章了。” 郭芳华柳眉一挑,微冷笑:“还得让妹妹手上留情。” 宇文熙自是听到了,说道:“那明日朕可以一观爱妃们的英姿了。”然后看了看漏更,“不早了,朕先回去歇息,你们也回去吧。” “是。”两人起身行礼道。 并没有让人全场通报皇帝早退,一般来说,这种娱乐型宴会,不管是皇帝还是王候大臣,偶有“突发事件”,早退是常态,鲜少会有人拿这些事来嚷嚷扫兴。所以宇文熙直接拉着沈茉云走人了,沈茉云有些诧异,她还以为皇帝会直接拉着新美人滚床单呢,毕竟那个叫丽娘的舞姬确实长相不俗。 走归走,但沈茉云担心孩子,忙中偷空地对剪容吩咐了几句,宝儿和宇文瑞还好,就是宇文琦让她不放心。 两人回到别院,自是一宿缠绵。 ☆、104、猎场 翌日,天气晴好,正是适合狩猎的日子。 猎场外围,摆放着好几副上好的红木桌椅,旁边还有撑着华盖的内侍,只不过却没人坐在上面,周围站着不少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女,个个都用热烈兴奋的眼神追随着场中的动静。 只见皇帝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头戴金冠,一身明黄色常服,脚穿黑靴,手挽强弓。宇文熙并没有用手控缰,而是仅用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控制住身体的平衡和向进的速度,他瞄准了一只雄鹿,快速地从箭筒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右手一用力,瞬间就将弓弦拉满。 “咻”地一声,凌厉的破空声划破了空气中的紧绷。 一箭击中,正在乱窜的雄鹿前肢一矮,“扑通”一下就倒在了地上,那只羽箭射中了它的腰腹,疼得它正不停地挥舞着蹄子嚎叫。 “好!” 四周顿时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众人纷纷在叫好。 宇文熙一挥手,很快就有侍卫上前收缴了那只雄鹿,他大声笑道:“今日狩猎,只凭自家本事,不分上下,不让身份,你们不用拘泥,尽管使出看家本领来。” 听了这话,仪王是宇文熙的四哥,于是抢先笑道:“皇上一言九鼎,臣可就不客气了。”对着身旁的王公贵族一摆手,“听到没?今日咱们就大展身手,让皇上也瞧瞧咱们的本事。” 说罢,就率先朝林子深处策马而行,抢在了第一位。 定王一看,不由得叫道:“哎,让四哥先溜了。皇上,恕臣失陪了。”一甩马鞭,马儿吃疼之下便跑了开去,瞬间就远离了原地。 在两位亲王的带动下,王公贵族们也纷纷开始了狩猎,一些大臣也加入进来,包括柳贵妃的父亲镇远将军。 此时,宇文熙没有冲向猎区,而是调掉马头,朝左后方走去,对穿着一袭赭色圆领胡袍、同样骑在马背上却是静立不动的沈茉云说道:“爱卿不下场一试?” 爱卿?沈茉云听得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笑容:“我许久没握过弓箭,下场只会贻笑大方,还是算了吧。”心中有些纳闷,皇帝最近抽得什么风?停了一下,她又说道:“再说,有郭芳华和刘才人下场,实在用不着我去给她俩垫底吧,没得丢人。” 郭芳华和刘才人早早就下场了,对于能够骑马开弓射猎的女子,沈茉云从来都是抱有高度敬意的,因为她自已就做不到。所以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还是留给术业有专攻的人士吧 ,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哪能混为一谈?”宇文熙边说边策马上前,靠近沈茉云时,便伸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臂,说道:“看起来臂力是弱了些,要挽开弓是挺困难的。” 沈茉云无所谓地笑了笑,忽然抬起左手,手中马鞭指向正前方,道:“我看宝儿那丫头快玩疯了。” 远处的漫天尘烟中,隐隐可见一抹红色在不断地移动着,后面或者旁边还有几个黑点,似乎正在围捕什么,感觉十分热闹的场面 宇文熙远望过去,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对沈茉云说道:“真不过去?” 沈茉云有点迟疑,心底确实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不过在看到内侍手中的黑色长弓时,顿时什么念头都没有了,直接摇头道:“我真拉不开弓,还是不去了。” 宇文熙想了想,说道:“也不一定要拉弓,可以试下……”隐去后面的话语,却是掉过头对江喜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继续对她说:“难得出来一趟,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连定王妃和宝儿都下场了,就是不狩猎,走走也不错。” 话说到这份上,沈茉云也不好再推托,只得点头应允了,两个儿子也各自跑去玩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确实有些无聊。要知道,下场进去围猎的可不只男人,还包括诸位贵妇少女,因此,留在场边的人其实并不多。 于是,两人朝林中纵马而去,几名侍卫和宫女兼骑马跟在后面。一路行去,基本上都是宇文熙开弓射猎,虽然没到箭无虚发的神射手境界,可是战果也相当裴然,如果说刚才的射鹿沈茉云还认为是有几分作戏的成分,眼前这一幕无疑是改变了她的想法,并为之前的念头汗颜不已。 出来宫外,言词间更比平常放得开,忽然看到一只狐狸从前面跑过,沈茉云此时也被带起了兴致,忙指着那只狐狸说道:“皇上,那里,那里!” 搭箭上弦,尖锐的箭头瞬间就射进了狐狸的后腿,接着又是一箭,射进了它的喉间,再无气息。一名侍卫上前拾起那只狐狸,搁置在马背上。 沈茉云看得双眼亮晶晶,鼓掌赞道:“皇上好箭法,箭无虚发啊。” 宇文熙见她如此,不由得一笑,正想说什么,江喜正好赶过来了,手中正捧着一个样式有些奇特的弯弓,于是对她招手说道:“这是弩弓,过来,朕教你。” 沈茉云接过弩弓,却是笑道:“皇上,我虽拉不开强弓,可不代表连弩弓 都不会用。只是,我的眼神不准,就算弩弓在手,也很难射中猎物,只怕会辜负您的一片心意。” 宇文熙说道:“这个简单,朕来教你。”言罢,就开始亲自讲解使用弩弓的要点和射杀猎物时的注意事项,包括如何瞄准移动中的动物以及扣射开关的时机。 解说得差不多了,宇文熙才指着离两人五十步开外的一只兔子说道:“你试一下。恩……就那只兔子吧,试试。” 沈茉云也被挑起了心底的欲?望,端起弩弓,按照刚才宇文熙说的要点,瞄准那只兔子,瞅中一个空档,手指用力一勾,羽箭“咻”地射了出去,却是落在了那只兔子的旁边。 那兔子耳朵一动,羽箭落地的瞬间就撒开四肢逃了开去,转眼就不见了。 猎物没射着,反而给跑了。 沈茉云有些失望地放下弩弓,看着宇文熙要笑不笑的神情,无奈地摊平一手,说道:“算了,看来我是没这天份,我还是乖乖地待着吧。皇上要是想让人陪,不如召郭芳华她们过来好了。” 宇文熙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挥手让侍卫收起那把弩弓,“你啊,可见是平日里懒散惯了。这不好,日后得闲,还是经常出来活动筋骨为好。林太医说了,适当动动,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沈茉云拍了拍手中的灰尘,然后才重新执起缰绳,打趣道:“没想到皇上居然这么关心妾身,可真是让妾受宠若惊啊。” “抱怨了?恩?”宇文熙抬起左手,用手指点了点沈茉云的额头,动作自然亲呢。 “哪敢……” 沈茉云话未说完,左边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皇上,淑妃娘娘,原来您们在这儿啊,怪道妾身刚才回去没见着人呢。” 原来是郭芳华和刘才人过来这边狩猎,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们。 郭芳华今日穿了一件豆绿色窄袖长袍,梳上双垂髻,脚上同样踩着黑色长靴,看上去十分的英姿飒爽,此刻正一脸欣喜地说道:“皇上,我可是亲自猎了一只獐子呢。” 众人朝她看过去,只见她骑的那匹马,后方确实横放着一只獐子。 宇文熙笑着点了点头,夸奖道:“不错,看来你以前也是精于此道。”说着,忽然看了沈茉云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可比某人强多了。” 沈茉云听罢,微微扬眉,视线却在刚才被宇文熙射中的那只狐狸身上转了一圈:“是啊,比某人强多了。” 你也不见得有多厉害,人家一个小姑娘也得拼得上你,朝宇文熙看过去的眼中很明白地透出这样的意思。 宇文熙一挑眉,道:“脾气渐长呐!” 沈茉云回以微笑:“不敢不敢,客气客气!” 你来我往间,郭芳华听得一头雾水,狐疑道:“皇上,您同淑妃娘娘在说什么呢?” 宇文熙恢复往日的神情,摆手道:“无事。” 沈茉云却是看向一直不出声的刘才人:“才人可是得了什么好猎物?” 刘才人仍是一身华丽的大袖宽衣,漂亮是漂亮了,却是比不得郭芳华的神彩飞扬,她微一摇头,低声道:“只得几只兔子,实在不堪一提。” 沈茉云有些郁闷,随便来一个女人都可以挽弓射箭,不够打击人的,“才人还是是略有所获嘛,可见不差,总是比我强得多了。” 刘才人抬起头朝沈茉云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几缕柔顺的发丝垂落颈间,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感觉,轻声说道:“不敢担娘娘如此夸奖。” 郭芳华却是不客气地道:“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我比比看,谁的骑术更好、箭法更快吗?如今我们手头上都有些许猎物,正好皇上在这儿,不如就请皇上帮我们做个裁断吧。皇上您说呢?” 沈茉云朝郭芳华看了一眼,嘴角微勾。 “哦?”宇文熙果然来了兴趣,策马上前几步,“你们猎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刘才人脸色有些苍白,说话间显得有些瑟缩,而郭芳华却是得意极了,高兴地说起自已所获的猎物,有她射到的,还有宫人们一起围捕的,一一说了起来。 沈茉云看了,心中暗自摇头,装柔弱扮可怜也得看时机,在这个时候弄出这种神情,皇帝绝不会感到惊喜,只会觉得你破坏了他的好心情。没打算做好人去提点,沈茉云边听边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似乎真的对亲手猎捕的过程很感兴趣的样子。 宇文熙正在跟郭芳华说话,无意间回头一看,微微一笑,偏过身子对沈茉云道:“下次,朕亲自教你拉弓,爱卿一向聪慧过人,可不要让朕失望了。” ―――――――――――――――――― 宝儿见侍卫将那头小鹿收拾起来,对一旁的文安郡主说:“如何?这一局可是我赢了。愿赌服输,别忘了你说的话,那双珠履可是我的了。” 文安郡主一撇嘴:“行了,行 了,回京后,我亲自送去凤华阁给公主殿下,绝不赖帐。” 两人年龄相仿,虽是好友,可也有意气相争之时。狩猎中,少不了攀比,于是打赌,谁第一个亲手猎到鹿,就输出对方手中那双华丽精致、缀上金珠珍饰的履鞋。依她们的身份,都不缺这一点东西,只不过是想着对方那输得不情不愿的神情而已。 宝儿见状,一笑:“阿薇,你不会舍不得一双鞋子吧?” 文安郡主横了她一眼,说道:“我虽比不得河洛公主尊贵,可一双珠履还没到舍不得的地步。” 宝儿挑眉:“我怎么听着,觉得你很不愤啊?不服气的话,我们再比过?” 另一位新城郡主却是道:“先歇歇吧,你们两个跑了大半天,不累吗?我可是累坏了。” 其他郡主县主听了,忙附和道:“是啊,很累呢,先歇一会吧。” 宝儿见状,便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点头道:“还真有点累了,那我们过去歇一歇吧。” “也好。”文安郡主说道。 正好她们一行人就在林子边缘,于是纷纷下马,朝阴影处走去,准备歇一会儿再去玩。 新城郡主从随身小袋中掏出一个九彩玲珑鞠球,在手中一抛一抛的,非常惹人注目,其他人见了,忙凑过去,抢着要来玩。新城郡主见了,忙护住自已的鞠球,“哎,你们小心点啊,别抢啊,一个一个来……啊!” 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新城郡主的手一滑,鞠球被抛出了一个圆弧,滚到了另一端的林子边缘,她不由得一跺脚:“是谁推我啊,要是坏了,我不管,你们可得赔我一个。” 文安郡主见不小心推了一下,竟将人家的东西弄飞了,不由得一吐舌尖,忙道:“阿悦,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捡回来。”也没让宫女过去,而是亲自走过去捡拾。 新城郡主见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被友人簇拥着朝原定的方向走去,一人一句,很快又说笑起来了。 距离并不远,不一会儿,文安郡主就走到林子边缘,正要俯身拾起鞠球,不想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身影吓了一跳,盯睛一看,讶然道:“宁王?” 宁王也没想到会遇到人,先是一惊,随即就笑道:“哦,是文安郡主啊。你怎么来这儿了?” 文安郡主说道:“我不小心弄丢了阿悦的鞠球,过来捡球呢。”见鞠球就在宁王后面的土地上,便道,“宁王,麻烦您让一让啊,我要过 去。” 宁王不由得笑了一下,便让了开去,让文安郡主经过他身边去捡起那个鞠球。 “河洛公主还在那边等我呢,宁王若无事,我就过去了。” “哦,好!” 文安郡主看了看手中的鞠球,见仍是完好如初,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宁王笑着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一直在宁王身边安静无声的中年男子,此刻才皱眉问道:“王爷,我们刚才的谈话可有被……” 宁王犹豫了一下,随即摇头:“柳将军放心,她应该没听到。再说了,就是让她听到,无凭无据,一个小丫头片子,她能做什么?” 那男子看了一眼走远的文安郡主,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默认了宁王的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帮朋友发文,所以晚了一点儿! ☆、105、要求 回到朋友集聚的地方,文安郡主将手中的鞠球一递:“诺,找到了,还你。” 新城郡主欢喜地接过鞠球,见无破损,顿时眉开眼笑:“既是如此,这次就放过你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小袋中。 其她人见她如此小心,永清县主好奇地问道:“阿悦,那个鞠球有甚特别,看你宝贝成那个样子。难道是……”语调拖长,故意给人以暧昧不清的感觉。 文安郡主很上道地接口说:“……未来郡马送你的信物?” 新城郡主已于一个月前订下婚事,没有意外,一年后就要大婚。听到文安郡主的话,新城郡主脸一红,却是说道:“只是见着这个鞠球漂亮,这才带在身边,跟谁送的有关系吗?” 这话一出,却是引得众人嘻笑起来。 “哈哈哈!” “天哪,看看,我们的新城郡主居然脸红了。” “未来郡马看到了,肯定乐死他了。” “就是,就是!” 宝儿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新城郡主说道:“你们看,你们看,真的脸红了。百年难得一见啊,快瞧!” 新城郡主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好啊,我让你们笑我!”说完,就先朝宝儿伸出“魔手”,想要讨回场子。 宝儿机伶地一闪身,躲到了永清县主身后,然后朝新城郡主扮了个鬼脸,“想抓我,过来啊!” 永清县主忙避开,不想不经意撞到了文安郡主,而新城郡主赶紧追过去,现场简直就是一团糟,所有人很快又闹成了一团。 晴空之下,笑声传得远远的。 笑闹过后,又休息了一段时间,众位娇客觉得差不多了,并不打算浪费下面的时光,于是纷纷翻身上马,打算再去玩多一会儿。 不经意的,其中一个县主问道:“阿薇,刚才你是不是在跟宁王说话啊?” 文安郡主一抖缰绳,不在意地说:“是啊,给阿悦捡鞠球时无意中碰到了宁王。哦,对了,还有镇远将军。” “这样啊。”那县主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反倒是宝儿在两人身边,听了她们的对话,眉头轻皱――宁王和镇远将军在一块?想了一下,还没得出结论,就听到永清县主在唤她:“公主,我们要走了,你快点啊。” 宝儿回过神,将那点疑惑先收了起来,道:“来了。”然后一甩马鞭, 追了过去。 ―――――――――――――― 平原上,宇文瑞拉开弓弦,搭上箭,瞄准了几十米开外一只正在吃草的兔子,手一松,箭破虚空,以锐不可挡的姿态笔直地朝那只兔子疾射而去,正中目标。 宇文琦羡慕地看着宇文瑞的一举一动,在宇文瑞射中那只兔子后,忍不住说道:“哥哥,回京后,你教我射术好不好?” 皇子们并不聚在一起,而是各自散开,宇文琦自然是跟在亲哥哥身边。 宇文瑞对身后的侍卫一扬手,示意其上前收起兔子,然后才对宇文琦道:“我射术一般,你要真想学,回京后就去校场吧。正好你已满七岁,师傅说你可以开始习武练身了,说不定真能改变你的体质。” 宇文琦却是不以为意,踢了踢马腹,马儿立即乖顺地朝前方走去,他道:“是阿娘太小心了,其实林太医也说了,我的身体好着呢,只不过略为虚寒罢了。” “还是小心为上。”宇文瑞说着,想了想,又道:“不行,在你正式习武前,还是找林太医过来询问一下更为妥当。” 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看了过去,其中一个侍卫说道:“王爷,似乎是河洛公主她们。” 宇文瑞神情尚可,宇文琦却是立即垮下一张脸,说道:“哥,我不想见阿姐。她们好可怕。”每次见到他都要拿他的脸捏来捏去的,搞得他疼死了。 “恐怕不行,阿姐已经看到我们了。”宇文瑞说道,眼中露出了一点无奈。 “啊?!” 宝儿见到他们,对身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于是一群人就掉转方向朝宇文瑞他们这边过来了。一勒缰绳,说道:“瑞儿,你猎到了什么?” 宇文瑞指了指侍卫马背上的猎物,说道:“没什么,几个小家伙而已。” 至于文安郡主,却是让马儿朝宇文琦那儿走过去,说:“赵王也在这儿啊,来,让姐姐看看,有没有瘦了?”边说边掐了一下宇文琦的脸颊。 宇文琦来不及躲避,被掐个正着,“阿薇姐姐,你放手啦,我没瘦,阿姐说我胖了呢。” 永清县主也过来了,“真的?让我也瞧瞧?”接着上下其手。 还没完,又有另一个娇客凑了过来。没办法,谁让宇文琦遗传了亲生父母的各自优点,五官漂亮精致,肤色瓷白,像极了胡族传进中土的瓷偶娃娃,可爱得紧,看着就想让人扞 上一把。 宇文熙被一群女孩围在中间,苦不堪言地任人摸头掐脸,完全反抗不得,直接导致了他对习武强身的热烈渴望,日后更是花费极大的心血在这方面。 宝儿难得的没有加入欺负小弟的行列,她见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宇文琦吸引过去了,便对宇文而使了个眼色,于是两匹马一前一后稍稍远离了热闹的中心点。 “阿姐?” 宝儿琢磨了一下,说道:“刚才阿薇看到二哥和镇远将军在一起。你是皇子,经常能见到二哥,跟他接触也多,自已小心一点,还有琦儿,记得看紧他。” 宇文瑞听罢,不由得吃了一惊:“二哥和镇远将军……”隐约觉得其中没什么好事,便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看好阿琦的。” 宝儿又叮嘱了几句,这才重新回去,招呼众人去别的地方玩,很快就离开了此地。 众人走后,宇文琦捂着脸,觉得一阵一阵的生疼,他闷闷地说:“哥哥,我一定要好好习武,然后做个大将军征战沙场,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随便掐我。” 宇文瑞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地说:“文安郡主她们是过份了一些。阿琦放心,将来哥哥一定帮你当上将军。” “恩。”宇文琦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阳西斜,狩猎的人群也三三两两地回来了,几乎人人皆是有所收获。 晚上,大殿中照样是笙歌艳舞、光筹交错,美酒在手,美人在怀,让人恨不得醉生梦死于此间。 后殿的一方院落中,听完女儿的话,沈茉云冷静地说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 宝儿有点意外:“阿娘!” “怎么了?”沈茉云不由得奇怪地反问回去。 宝儿却是笑了一下,拈起一颗樱桃扔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说道:“阿娘,您说父皇什么时候会知道这件事?” 沈茉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道:“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一顿,“你小心点儿,不要瞎掺活。” 宝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遵命!” 沈茉云被逗得笑了,放下茶盏,看了宝儿好一会儿,说道:“不知不觉,你也这么大了。记得你刚出生时,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心情实在感概,可该说的还是得说,“再过个两年,你父皇估计就要为你相看驸马了。宝儿,你心中可有想法?” 宝儿身为公主,却是从小被宇文熙亲自教养,长大后又跟着皇子们一起入阁读书,想法早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肯定是极有主见。 宝儿十分坦然,完全没有一般女孩听到谈婚论嫁时该有的扭捏,反而大大方方的说:“至少得赢过我吧,我绝不会承认一个比我差的男人是我丈夫。” 沈茉云抽了抽嘴角,有点不死心地追问:“就这样?没别的要求?” 宝儿说道:“横竖父皇为我挑的驸马,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将门之后,我还要有什么要求?” 沈茉云哑然,确实如此,皇帝不可能在路边随便拉个路人甲来配公主,再不济也会是年少有为。想了一下,她道:“你父皇固然疼你,可女儿家的心事,他未必顾得来。要是你日后有了什么想法,对你父皇开不了口,大可来跟我说。” 宝儿迟疑了一下,其实对于书中提及的婚姻及夫君一词,从来就只是书面理解,突然要落到现实中,心中难免有疑惑,有抗拒,还有着那么一点向往,听到沈茉云这么说,便回道:“其实女儿不是很明白……” 沈茉云一笑:“这事儿说也说不清楚,遇上了,你就明白了。” ====== 宁王极快地看完信中的内容,然后将薄纸卷起来,放到烛火那儿令起点燃,再慢慢化成灰烬。 幕僚李章上前说道:“王爷,您觉得柳将军的话,能信吗?” 宁王吐了一口气,说:“信不信不,的是我们两人如今是在同一条船上。我出事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可是,柳将军是贵妃的亲生父亲,万一……”李章还是不放心。 宁王冷笑道:“就是因为他是贵妃的生父,所以他才忍不住。父皇对柳家的忍耐快到极限了,不出五年,肯定会有所动作,否则那老匹夫怎么会找上门?可惜啊,谁让我那七弟才只有九岁呢。” 李章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王爷身为皇上的长子,确实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现在看来,柳将军还算有些眼光。” 宁王说道:“柳家在军队中势力极大,有他助我,势必功半事倍。” 李章不由得压低声音:“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宁王一挥手,道:“不急,还没到时候。至少,得让柳家老匹夫先拿出诚意来,否则做到一半,老匹夫突然反水,那就真是完蛋了。” 李章道:“王爷所 言甚是。” “只要能将人安排进军中,一切就好办了。” 另一端,镇远将军满脸阴沉地坐在房中,唬得他的心腹冯参将都不敢吭一声,好半响才听到柳大将军说:“好一个宁王,胃口真不小啊。” “是啊,说要推荐人进来,还不是安插探子?将军,您可别答应他。”冯参将不满地说道。 “我会想办法推搪过去的。就是真让人进来了,我多的是方法收拾他。”柳大将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神色狠厉地说道。 “正要如此。”冯参将满脸赞成地说道,忽然却又犹豫起来,“可是,将军您真的要这样做吗?这可是,可是逼宫谋反的大逆之事啊,万一宁王事后将罪名全推到您的头……” 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柳大将军冷笑一声:“放心,我自有成算。他想让我当代罪羊?可以,只要那个时候,他还有命在!” “您是想……” “另立幼主,这样的事,历史上还少见吗?” 一字一句,森冷的杀气让人禁不住背脊发寒、毛骨竦然。 冯参将不由得吞了吞唾液,生硬地说:“将军,您是说凉王?” 柳大将军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阴沉得吓人。 “可是……”冯参将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冷不丁地说道,“贵妃娘娘那儿,怎么办?” 柳大将军却是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道:“贵妃是我的亲女,难道还会向皇帝告发我吗?再说了,若能成事,凉王就是新皇,她亦能母凭子贵成为太后,还会有什么不满的!” 冯参将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只能附和道:“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宁王和柳将军那一段,表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了吧。 就是你利用我,我将计就计利用回你,各有各的算计和盘算…… ☆、106、堕马 晴空万里,白云飘浮,远近高低的绿色铺满了山林丛野,微风抚面,让人心神舒爽。 忽然,一只羽箭疾速射向草堆中的灰爪狸,“咻”地一声正中它的腰腹,奔跑中的射影立时慢了下来,接下来又是数箭,有的射中后腿,有的旁空。 灰爪狸拼命地吱吱叫着,挣扎末许,最后还是咽下了气息。 “啪啪啪!” 沈茉云见此情景,不由得松开缰绳,举起双手鼓掌道:“郭芳华好射术,我真是自愧不如。” 郭芳华一身窄袖轻便的衣裙,听到沈茉云的话,便收起弓,转过头对她说:“多年未练,技艺早已生疏,娘娘实在是过誉了。” 皇帝安坐在马背上,被众人环绕其中,笑着说道:“郭芳华不用太过自谦,女子之中,你的射术算极好的了。”又看向沈茉云,“你也该多练练。” 沈茉云抿唇一笑,道:“行,待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多加练习,可好?” 郭华芳将手中长弓递给身后的宫人,说道:“若是娘娘不嫌弃我技艺粗劣,大可来寻我,我一定倾囊相授。” 沈茉云只是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言谈间,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树林边缘,看过去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骑马跟在沈茉云旁边的刘才人忽然指着前方说道:“前面那儿有一只野雉,郭姐姐,不如我们比试一场,不让其他人帮忙,只靠自身,看谁先射下它,如何?” 经过连日来的教训,刘才人也学乖了,今日也换上了一袭淡青色的交领窄袖襦裙,看上去十分的清爽利落。 郭华芳听了,自然不会怯场:“好啊。”随即掉头对皇帝说,“皇上,您帮我们做裁判吧!” 宇文熙自是应允,大手一挥道:“两位爱妃好好表现,谁先射下野雉,朕重重有赏。” “多谢皇上。”郭芳华一挑眉,巧笑说道,眼神却是挑衅地看向了刘才人。 刘才人心底一哼,还真当她怕了不成:“妾一定不负圣望,全力以赴!” 彩头定下了,比试内容和规定也有了,于是两人一扬马鞭,各带了两名宫女策马朝前方发现野雉的地方奔去,只留下一地尘烟。 沈茉云却是对宇文熙道:“皇上不去看看?刘才人和郭芳华皆骑□湛,前方肯定精彩。” 宇文熙抚掌一笑,“不去了,左右就是那回事,一会儿问问 就清楚了。” 沈茉云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指着其中一棵树道:“皇上,您看那树上缠着的紫藤……” “恩?怎么了?” “真漂亮……” 两人一边慢慢让马儿往前走,一边聊天赏景,气氛倒也融洽。说着,沈茉云忽然皱了皱眉头:“郭芳华她们也去得太久了?怎么还没消息回来?” 这么一说,宇文熙也发现她们花的时间是多了一些,可也没多在意:“许是那野雉难猎,不得不多花时间吧。” “哦。”沈茉云点了点头,压下了心底那点疑惑。 这时,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骑马飞奔而来,在两人面前停下,道:“皇上,淑妃娘娘,郭芳华骑的马忽然受惊,郭芳华一时不察,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因受到重创,已是晕了过去。” 宇文熙神色一变,“带路。” “是。”那侍卫赶紧一转马头,说,“就在前方不远处。” 沈茉云忙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宣太医,让他们立即过来。” “遵命”马上就有两个人骑着马去找太医过来了。 在侍卫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郭芳华出事的地方,只见一匹马正在旁边的空地上不停的转悠,而郭芳华则是被人安放在地上,刘才人则是被两名宫女扶着,站在一旁不断地发抖,见到宇文熙,下意识地就叫道:“皇上,郭姐姐她,她……” 待沈茉云走近一看,当场就吓了一跳。郭芳华满脸鲜血,额头被刮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缓慢流出,沾红了娇俏的容貌,双目紧闭,神情痛苦,一个宫女正用披帛压住伤口给她止血,但成效甚微。 宇文熙眉头紧皱,问道:“发生何事?为何芳华会堕马?” 一个宫女上前,低头说道:“启凛皇上,刚才郭芳华正在狩猎野雉,正准备开弓时,忽然马儿就惊了起来,扬起前蹄,郭芳华那时没有抓住缰绳,并没有料到马会突然失控,这才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正好磕到了地上的石块,才让她受了伤。” 宇文熙眼光扫向郭芳华刚才骑的那匹马,道:“这马为何会突然受惊?” 回话的却是扶着刘才人的宫女之一:“如果奴婢没看错,是被蛇咬了。” 立即有侍卫前去查看,一会儿就说道:“皇上,确实是被蛇咬了,看伤口,那条蛇是无毒的,所以这匹马只是惊着。” 此 时太医赶紧赶慢地过来了,对皇帝匆匆一行礼,就去给躺在地上的郭芳华看伤去了。 沈茉云看了郭芳华一眼,说道:“皇上先别急,太医正在给郭芳华诊治呢。芳华福大命大,相信不会有事的。” 宇文熙“恩”了一声,并无他话。 刘才人终于缓过神来了,便推开扶着她的两名宫女,走到皇帝面前:“都是妾身不好,提议要比试,这才害得郭芳华受此重伤,请皇上降罪。” 宇文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先等太医诊断完了,再说你那一茬。” “是。”刘才人脸色苍白地应了一声,随后就退开了。 而太医也替郭芳华包札好了伤口,因在野外,只得一切从简,又把了把脉,便说道:“郭芳华伤及内腑,头部重创,庆幸的是并无骨折迹象,可还是得好好养伤。只要三天内可以清醒过来,就无性命之虞。” 那要是醒不过来……沈茉云看了看仍在昏迷的郭芳华,要是三天以后还是醒不过后,怕是就不行了吧。 宇文熙开口说道:“送郭芳华回去。”想了一下,对沈茉云道,“出来这些天,狩猎也差不多了,明日我们就回宫。” “是。”沈茉云应道。 本来还打算再停留数日的,没想到发生了郭芳华堕马的意外事故,再加上出来的日子也差不多了,于是宇文熙便下令打道回宫。 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整理,急是急了一点,可大致收拾了一下,第二天还是准时上路了。 延庆宫中,柳贵妃听完内侍的回报,不由得脸色大变:“郭芳华头部受作伤?我问你,可有伤到她的脸?” 那内侍想了想,道:“仿佛是伤在了额头,流了很多血,太医说过,可能会留下疤痕。” 柳贵妃听完,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高兴有失望,随即挥手道:“行了,下去吧。”待那内侍离开后,才自言自语地说,“竟然是伤在了额头…… ☆、107、余波 回程途中,虽然略有颠簸,可有太医和宫女在一旁照料,郭芳华的伤势倒没有恶化。一回到皇宫,郭芳华就立即被人送去了延庆宫,而沈茉云等人自是各归各处。 长乐宫中,素月和青络一边伺候沈茉云梳冼更衣,一边问道:“娘娘,听说郭芳华堕马不幸意外伤到头部,人还在昏迷中呢?可是真的?” 冼去一身灰尘,沈茉云正站在屏风后,让宫人们帮她擦去身上的水珠,然后套上单衣,这才说道:“太医说了,三天内人不能清醒的话,希望就不大了。” “啊?”素月一惊,“这么严重?” 青络还想得更深一点:“娘娘,郭芳华的伤口在哪个位置啊?” 沈茉云披上外衣,坐在梳妆桌前,另一名宫女上前,拿起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那一头湿辘辘的乌黑长发。她略带遗憾地说道:“在额头,伤好后,怕是会留下疤痕!” 在后宫,不管你多么有贤有德有能,可要是没有一张美丽的容颜,一切都是白谈。就是郭芳华得以清醒,看在她受伤的份上,皇帝或许还会怜惜一下给点安抚,可要是再想着往上爬,其难度不亚于卫精填海。 素月怔忡了一下,道:“这可真是……郭芳华可真够倒霉的。”难得让皇帝点名随驾,偏偏闹出了这么一个意外,怕是恩宠如流水,再不复返了。 青络却是担心地问:“娘娘,郭芳华堕马一事,您说是意外还是……” 沈茉云端起盛着蜂蜜水的瓷碗,仰头一饮而净,放下碗后才道:“应该是意外吧。郭芳华的马不甚被蛇咬到,吃疼之下才会忽然失控……”停了一下,“但是当时刘才人也在场。” “这事让皇上去费心吧。素月,一会儿你从库房那里挑几样药材,派人送去郭芳华那儿,算是略表我的心意。” “是,主子。” 两仪殿,处理完了一些要紧的政务后,宇文熙才抽得出时间问起郭芳华落马一事。 侍御史王恒早就将现场勘查了一遍,又问过在场的数名宫人,便回道:“回皇上,郭芳华堕马,应该是意外所致,臣并没有发现有细作等潜入围场的迹象。再说了,那时郭芳华和刘才人的行走方向是临时起意而选定的,就是真有贼人想做那不怕死的打算,相信也无法准确地预料到她们的行踪。”而且,谁会费这么大的心力,就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妃妾?要说是向皇帝或者哪位王爷下手,还比较让人信服。 事实上 ,要不是上升到围场治安问题,也不会轮到王恒来接手。 王恒能想到的事,宇文熙自然也能想到,于是微微点头:“既然如此,就结案吧。”来回踱了几步,一抬手,指着他道:“去,给朕多派几个人,盯紧了镇远将军府,不管是谁进谁出,都要给朕记下来。” 王恒神色一正,肃手道:“臣遵旨。” 宇文熙“恩”了一声:“那你下去吧。” “是。”王恒略行了个礼,转身退下了。 宇文熙却仍是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江喜见他还是不说话,便小心地说道:“皇上,快到掌灯时分了,可要让他们摆膳?“ 被这么一提,宇文熙还真觉得饿了,挥手道:“那就传膳吧。还有……”一顿,“去长乐宫,传洛王过来两仪殿,陪朕用膳。” 江喜心里一个激愣,忙躬身道:“奴婢遵命。” 居然会是洛王,不过算一算,洛王今年也十岁了吧…… ―――――――――――――――――― 郭芳华受了伤,人还在昏迷中,妃嫔们也没无聊到亲自跑来延庆宫探视,差不多都是派了人送些东西过来慰问,只不过人还躺在床上,所以那些表礼只能由郭芳华身边的大宫女代为收下。 柳贵妃对此发话道:“太医已经诊断过了,这两天正是关键时刻,能不能醒来就看这会儿了。你们要无甚要事,也别来打扰她。” “是。”众人纷纷应下。 江昭容微微眯眼,忽然略勾起嘴角:“郭芳华好端端地突然落马,听着就让人害怕。淑妃娘娘,我听说您当时也在场,可知事情经过?会不会是当时哪个不长眼的人粗心所致,这才让郭芳华出了事?” 这话一挑起,其他人倒是好奇地向沈茉云看了过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具体经过倒没几个人是清楚的。 沈茉云轻摇手中的团扇,轻笑道:“昭容这话可说错了,我当时没在场呢。郭芳华出事的时候,我正陪在皇上身边,还是侍卫前来通报,才知道她出了意外。不过,刘才人倒是一直跟郭芳华在一起……”说着,看向了坐在下方的刘才人,“既然昭容想知道郭芳华是因何堕马的,刘才人就辛苦一些,将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吧。” “是吗?”江昭容淡淡地扫了刘才人一眼。 刘才人身体一颤,眼中闪过些许不安,可还是站了起来,对她们福身道 :“回两位娘娘的话,妾确实是在场。一开始,是妾先提议要跟郭芳华比试箭术……” 刘才人口齿甚是伶俐,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还深深拜下道:“全是妾身之过,这才让郭芳华受此无妄之灾,还请贵妃娘娘责罚。” 柳贵妃脸色颇有些不愉,原以为猎场回来后,郭芳华还能再进一步,没想到全让这次意外给搞砸了,看来计划得改变了。一看刘才人还在请罪,也不好太过,便道:“此等大事,我不好一人做主。皇上没发话前,你就先闭门思过吧,没事儿别乱走了。” “是。”刘才人福了一礼,这才起身回座。双手慢慢松开,发现手心一片湿滑,那条忽然出现的蛇,确实是跟她没半点关系,只不过,只不过在发现那条蛇缠在郭芳华所骑的马儿的足下时,她故意装做没看见,还掉过头对宫女说话,以免让人怀疑。 如果郭芳华真的就这样……去了,只能算她命不好,要怪就怪老天吧,跟她可没半点关系。 刘才人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和愧疚,视线下垂,生怕一抬眼就让人发现她神情有异。 周充媛此时却是插嘴道:“听说彭泽王献了一名舞技出众的舞姬,可有此事?” 注意力瞬间被拉回来了,比起一个躺在床上还不知死活的郭芳华,一个能歌善舞的潜在敌人更让她们在意。 沈茉云点头道:“是啊,那舞姬的胡旋跳得十分出色。这不,让宁王看上眼,讨了过去。” 听到前面众人先是一惊,而后半段便让她们松了一口气。 阮修容顿时笑了:“居然被宁王要去了,宁王妃不出声儿?” 江昭容接口道:“宁王妃哪会计较这点事儿?真要计较,王府中的另一位更让她头疼呢!”边说边朝柳贵妃看了一眼,意味很明显。 比起一个无名无份的舞姬,宁王府中的柳贵人更让宁王妃顾忌。再说,宁王和宁王妃感情一直不太好,成亲两年了,宁王妃尚无喜信传出,也亏得德顺妃早逝,不然只怕侧妃都给塞过去了。 相互看了一下,没人去接话。 就在以为柳贵妃会发难时,不想却只听得她道:“行了,宁王的事儿,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若是无事儿,今天就这样散了吧。” “是。”众妃嫔起身行礼,缓缓退下。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微雨才略有担心地问:“娘娘,郭芳华出了这档子事,日后在皇上那 儿,恐怕不能再……” 柳贵妃说道:“没想到竟然是伤在额头,这么明显的地方,她那张脸只能说是毁了,还能有何用处?”想了一下,“吩咐下去,着人好好照料郭芳华,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这点我不至于亏了她。” “奴婢明白。” 柳贵妃靠在软榻上,细细地将今日来延庆宫的妃嫔想了一遍,问道:“微雨,景福宫的那个胡芳华,你看如何?” 微雨愣了一下,仔细一想:“看着不像个机灵的,听说行事还有几分冲动。” 柳贵妃敲敲案几,道:“太过机灵的人,反而不好拿捏。”这么说着,心中倒是有了主意。 微雨有点犹豫:“其实,娘娘,您有凉王,又是贵妃之尊,皇上又不是不记得您,您何必要抬人上来?” 柳贵妃闻言笑了一声,语气有一丝苦闷:“我又何尝愿意将皇上往外推?只是……”君恩难测,皇帝从来就是一个风流天子,旧情不断,新恩难绝,不找人来固宠,依她日渐衰败的容色,如何能拴住君王喜新怨旧的心。 微雨不明白柳贵妃在纠结什么,可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奴婢瞧着长乐宫那儿就没有旁的人……” 长乐宫? 柳贵妃一怔,随即感概地点了点头:“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淑妃进宫十多年,长乐宫还真就只有她一个主人。你说,她是怎么拢住皇上的?”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之一。说是专宠吧,比不上当年严婕妤和蓝婕妤的风头。要说盛宠,前有贵妃珠玉在前。论喜好,皇帝偏爱冷冰冰的才女,这是众所皆知的,淑妃的外貌神韵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真要说淑妃显眼的地方,应该就是能让帝王长情吧。 微雨一摇头:“奴婢不知。” 柳贵妃只是随口问问,听了这话,便道:“我不过问问罢了,你要是知道,你就是第二个沈淑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两天两夜,第一次当猪当得这么happy。 天气太冷了,本想着码多一点的,可是手快冻僵了,先更一章吧。 ☆、108、中计 不等柳贵妃想办法抬举胡芳华起来,就先被母亲陈氏进宫所说的话炸得她蒙了。 “娘,您说,爹已经跟宁王,宁王……”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在桌案上,脸色异常惨白地反问着同样是一脸惊恐的母亲。 陈氏本来就惴惴不安,一看到女儿这么大反应,什么担忧害怕就扔到了脑后,赶紧上前扶住柳贵妃,让她慢慢坐下来:“儿啊,你可要小心啊,要是你再出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柳贵妃半瘫在椅子上,好半晌才回过魂,忽地用力一扯陈氏的衣袖,抱着最后的希望说道:“娘,您刚才说的话是在跟女儿开玩笑吧?爹没有跟宁王搅活在一起?没有想着密谋……逼宫?”最后两个字吐得异常艰难。 陈氏一听,不由得松开了扶住柳贵妃的手,唉声叹气道:“我何尝不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是,可是,是你爹亲口对我说的,让我进宫跟你通个气儿。你觉得,娘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吗?咱们有几条命可以砸在这上头啊?” 柳贵妃又急又怒:“您怎么就不劝劝父亲,这事儿,这事儿,他是想让柳家被皇上族诛吗?” 陈氏更是惊慌了:“不至于吧,好歹凉王是皇上的亲骨肉。再说了,你爹他说这回必能成事,到时候你就可以母凭子贵,做上皇太后呢!” 柳贵妃差点没被气茬:“哪有这么容易?”皱眉思考了一下,一捶桌子,“不行,得找个机会跟爹再说清楚,我这就写信……”竟是急晕了头。 陈氏忙拉住柳贵妃起身找纸墨的身子,说道:“没用的,你就别忙了。他们已经,已经……” 被这么一阻,柳贵妃慌乱的动作一顿,随即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单手支额,神情闪过一丝痛苦:“那我该怎么办?娘,您告诉女儿,我该怎么做啊?还有凉王,他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听陈氏话中透出来的意思,柳父还打算在助宁王举事时,私底下亦有别的算计。事成,她自然无恙;反之……想到失败的后果,柳贵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屋外春光明媚,却只能让她遍体生寒。 陈氏一把搂住柳贵妃,哭道:“我的儿啊,这,这是你父亲的主意啊,都是娘没用,才害得你落到如此境地。早知如此,当年你父亲要送你进东宫时,我就该死命拦着。进了那东宫,娘就没见过你有一日欢喜。” 柳贵妃压下心中的痛苦,强笑安慰道:“也还是有高兴的日子。” 陈氏一边抹 眼泪,一边担心说道:“宁王和你父亲要做的事儿,你待如何?” 外臣逼宫,外面的部署和举措自然是用不到柳贵妃来操心。可要是举事那一天,内宫也得以控制,那就更完美了,柳将军的意思也是想让女儿想办法控制住这后宫内菀,以免真到了那一天,会旁生枝节。 柳贵妃全身一颤,死死地咬住下唇,双手快将袖口处的精美图案揪得变形了,一边是生养她的父母家族,一边是她的夫君、大齐的皇帝,心脏就好像被扯开两半,真恨不得就此昏过去,不用承受那令人痛不欲生的选择。 陈氏见女儿如此,更不敢催促,只能暗自流泪。陈氏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从父从夫从子,哪怕将军府的后宅姬妾不断,她也不敢说出半分抱怨,更别说她没有生下儿子,根本就没有底气,一切痛苦只能默默承受。幸好亲生女儿成了贵妃,这让她在将军府中还有几分地位,不至于让人欺上头来。因此就算柳大将军所说的话快要将她吓得半死,可早已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让她对丈夫说出一个“不”字,只得听话地进宫给女儿传话。 她何尝不知道女儿的痛苦,可是身为女子,早就注定了你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若可以,谁不希望可以肆无忌惮的活上一回?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过了不知多久,柳贵妃似乎已经有了决定,她抬起右手,用手背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道:“娘,你回去告诉父亲,就说,说我知道了,会好好配合他的。” 陈氏停下抽泣,点头说道:“我会的,你安心就是了。” 听罢,柳贵妃红唇一勾,自嘲地想,安心?从今天开始,恐怕她是再也无法安心了。 七天后,郭芳华病情突然恶化,太医们救治不行,于昏迷中去逝。柳贵妃知道后,长叹一声,向皇帝当面呈情后,皇帝下旨,将郭芳华按品级葬于妃寝园。 众妃嫔知道后,也有点唏嘘,但转瞬就忘却脑后,继续投入后宫那层出不穷的争宠中。 ―――――――――――――― 数月后,沈茉云正抱着琵琶拔弄琴弦,不成调的清冷音色在屋中响起,扣人心弦。 青络细细一听,笑道:“这音准调得极好,娘娘您是打算练曲了吗?” 右手一挑一捻,一连串不成调的音符就这么滑了出来,沈茉云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啊,谁说是我弹来着?” “啊?那您这是……” 沈茉云 一撇嘴,放下手中的琵琶,说道:“是为皇上准备的,前儿个好好的也不知道想什么,突然说要教我弹琵琶,还派人送了这玩意过来。” 做皇帝不是勤政就好了吗?干嘛还这么多才多艺?宇文熙哪来的时间学习这些课外知识……呃,不对,貌似她那两个儿子的课程中,其中最基本的学科就是君子六艺,以此类推,当年的宇文熙,应该也是这么学过来的? 这么一想,沈茉云不由得感到牙疼――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到底是谁说古代的读书人比现代高考生来得舒服? 思路天马行空了半天,越起越歪,好不容易拉回来,沈茉云晃了晃头,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问道:“皇上今儿是翻了谁的牌子?” 红汐给她换了一杯新的茶水,接口道:“是刘才人。” 沈茉云端起茶盏,却没有立即喝下去,而是若有所思地说:“你们有没有发觉,这两个多月,貌似胡芳华、刘才人、秦容华被翻牌子的次数比以前多了,甚至是一向不太受宠的陈美人都有过几次。” 红汐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而且都是由贵妃娘娘抬上来的,就是以往贵妃娘娘用郭芳华固宠,也没见这般来势汹汹,像是,像是想要力压娘娘你一头?” 沈茉云只觉得莫明其妙:“贵妃还不至于如此短视吧?她力压我一头,对她有何好处?”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甘甜的茶水,真不愧是贡品,果然是齿颊留香。 青络等人也觉得挺怪的:“可不是,贵妃娘娘地位尊贵,皇上又不是忘了她,她为何要如此做态?” 沈茉云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反常即妖。这段日子,你们给我好好看紧长乐宫,别沾事儿。” “遵命!”众人齐齐行礼说道。 如果说前几天沈茉云还在为柳贵妃的举动弄得她有些迷糊,那现在这个吵闹的场景就多少让她有了底。 站在她面前的胡芳华,左手的袖子被挽了起来,露出因摔倒在地而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臂,右手则用帕子掩着嘴角哭泣道:“妾,妾不过是出来御花园散心,透个气儿,可没,没想到,会不小心撞到了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然后,然后……” 说着忽然就住了嘴,脸上惊恐的神情一闪而过。 “正巧”带着几位宫嫔过来这边赏花的柳贵妃不由得眉一挑,难得软声安抚道:“然后怎么了?慢慢说,别怕,有本宫在,定会为你做主。” 跟在柳贵妃后面的江昭容也出声说道:“是啊,胡妹妹莫怕,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有事说出来,贵妃娘娘在这儿呢。” 此话一出,阮修容、秦婕妤、秦容华等人的目光都在胡芳华那伤得颇为严重的手臂上打转。 胡芳华怯怯地看了沈茉云一眼,才低下头,小声地说道:“然后淑妃娘娘可能是生气了,说是要掌嘴以示惩戒,让妾身长长记性。妾一时害怕,躲了开去,不小心掉下了台阶,这才,这才伤到了手。” 沈茉云微微扬眉,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胡芳华:“原来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她说呢,好端端的,胡芳华朝红汐撞过来做什么?还要特意装做不小心拐了脚跌下那几层台阶,虽然不高,可摔在地上还是挺疼的,没想到胡芳华会舍得下这么重的本。就是说,她得到的报酬,要比她这次的风险演出所付出的代价要高得多了。 而宫中,能给予她承诺的,除了皇帝,就只有柳贵妃了。 一旁的红汐素月等人,全部都变了脸色,都反应过来了,今天这件事,是冲着长乐宫来的。 胡芳华被看得心中发毛,一瞬间只觉得自已所思所想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可又一想到柳贵妃对她说的话,心中稍定,便道:“淑妃娘娘自已说的话,做的事,难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 沈茉云打量了胡芳华几下,就没再理她,而是看向柳贵妃,气态闲定:“贵妃娘娘可有话想问妾身?” 柳贵妃不自觉地抿紧红唇,凌厉的凤眼就这么直直地看向沈茉云,没有说话。 阮修容见状,忙出来打圆场:“说不定只是误会,胡芳华不过是有些害怕罢了,淑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此算了吧。” 秦婕妤也说道:“是啊,一点小事而已。胡芳华冲撞了淑妃娘娘,还不快向娘娘陪罪?” “是哪,向淑妃娘娘陪个不是吧。”江昭容笑笑附和道。 一唱一和,竟是这么定下了沈茉云命令宫人掌嘴胡芳华之事。 胡芳华赶紧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不得不委屈地上前行礼:“是妾身无状,冲撞了淑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而被行礼的沈茉云却是视而不见,双手往袖中一拢,交握身前,仍是一脸的气定神闲,不见半分急促和羞恼。 沈茉云不叫起,柳贵妃保持沉默,胡芳华只能继续半蹲着,不一 会儿,她的额头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唇色煞白。 柳贵妃率先打破了沉默,冷声道:“淑妃,胡芳华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的宫女,按理,还得让你的宫女给胡芳华请罪赔礼。可淑妃你一开口,就要给胡芳华掌嘴以惩戒,犯了宫规不说,就是胡芳华真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掌嘴。如此任意妄为,恃宠而娇,无故惩罚宫嫔,你可知罪?” 沈茉云轻笑一声,先是对胡芳华一抬手:“起来吧,既然受了伤,就让宫女好好扶着,别待会又不小心摔倒了。” 胡芳华身体一抖,不敢说话,匆匆起身,朝旁边退了开去。她后悔了,为何要听从贵妃之话来搅这趟浑水,可是事情已经做下,她已是没有了退路。 隔在两人中间的障碍没了,沈茉云才敛袖对柳贵妃一福身,说道:“妾身无话可说,不知贵妃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妾身?” 柳贵妃眸色一沉,说道:“那就罚你禁足长乐宫三个月,以儆效尤。” “是。” “另外,你禁足期间,打理尚仪局和尚服局的事儿就先不用你忙了,将帐本交到延庆宫,本宫自会安排他人负责。” 沈茉云掩去眸中的冷意,原来这才是柳贵妃的目的,脸上表情却是分毫不变,依旧温婉:“妾身遵命!”—— ☆、109、轻描淡写 别过柳贵妃等人,回到长乐宫后,沈茉云还挺有兴致的唤青络给她沏了杯新茶,倒是素月绷不住:“主子,您也说句话啊!这事,这事,您就这么忍了?” 沈茉云捻起一粒葡萄,边剥皮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人家韩信都忍得下那般奇耻大辱,我今儿不过被人挤兑几句,又有什么受不了的?” 红汐眉头一皱,说道:“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并不知晓什么大道理,可是也听过防微杜渐这个词。贵妃娘娘今日这番举动,跟她往日作风不太一般,仿佛别有用意,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沈茉云吃完葡萄,抹净手上的汁液,说道:“确实是得小心。”接过青络送上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水,想了想,“红汐,你去给瑞儿和琦儿带个口信,让他们不要急,也不要多事。” “是,娘娘。”红汐应了一声,见沈茉云不说话了,忍不住问道,“河洛公主那儿,可要奴婢也去……”如果是由公主向皇上开口求情,事情就好解决了。 沈茉云摆摆手,说:“不用特意告诉她。这丫头聪明着呢,正好借这件事,看看她的反应。” 红汐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素月还是有些着急:“哎,可是……主子,您就真打算在长乐宫禁足三个月?” 沈茉云淡笑道:“急什么?贵妃只说我禁足三个月,又没下令将长乐宫封起来。”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轻划杯沿,“宫中的一切,不是还得听皇上的?” 一个晚上过去了,后宫尚算平静,不管是建章宫还是凤华阁,都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可是胡芳华却是害怕得不得了,加上伤口的疼痛,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建章宫没反应还算正常,一般来说,只要不是涉及死生大、巫蛊之祸,而皇帝又没问起,根本就没人会上赶着将后宫诸事一一说给皇帝听。事实上,皇帝也没那么时间和精力整天盯着后宫那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不放,光是国家大事就够他忙的了。所以前段时间柳贵妃拼命地抬人上来跟淑妃分宠,目的也是为了这个――分散皇帝对长乐宫的注意力。 她担心的,是另一个人。 去延庆宫请安前,胡芳华正在对着铜镜描妆,忽然她一把抓住宫女佩玉的右手腕,声音颤抖:“你说,河洛公主会不会,会不会将这件事怪在我头上?万一,万一她……” 佩玉痛得眉头一紧,忙安抚道:“芳华先别担心,河洛公主真问起,您就一口咬定是淑妃 先要掌嘴于您,无凭无据,难道公主还能越过皇上和贵妃责罚于您?” 胡芳华听了这话,稍微松了一口气,松开手,喃喃说道:“对,我可是皇上的妃嫔,河洛公主根本无权责罚我。没错,就是这样!”定下心,对另一个宫女道,“别愣着,还不快给我梳头,误了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宫人们不敢稍待,赶紧给胡芳华妆扮起来。 请安时,不管心里面怎么想,至少大家表面仍是笑容满面,柳贵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对淑妃的处置后,就让众人散了。 胡芳华松了一口气,依序退出了延庆宫,带上宫人们朝景福宫往回走。就算柳贵妃没有提点过她,她也知道,这段时间还是少出宫门为好。 因为心事重重,晚上又没睡好,精神有点恍惚,还得佩玉小声地说“芳华,是河洛公主”时,她才清醒过来,忙抬眼看去,只见河洛公主身穿一袭绛紫色翻领胡袍,眉眼清冷,正朝她这边走来。 睡意立即被吓到九宵云外了,胡芳华赶紧吩咐太监们停下,扶着佩清的手走下步舆,对着宝儿一欠身:“河洛公主。” 宝儿早就在宫女的提醒下见到了胡芳华,此刻见她行礼,也不像往常那样点个头就走人,而是在胡芳华面前站定,很是仔细地打量起来,直看得胡芳华快要缩起来,才一挑眉:“你就是胡芳华……” “是的。”胡芳华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不敢打扰公主兴致,恕我先告辞……” 宝儿不等胡芳华说完,直接指着她旁边的佩玉和佩清:“我看这两个宫女挺合眼缘的,想要去凤华阁那儿伺候,胡芳华可舍得割爱?” 除开宝儿带来的人,其他人顿时神情一变,佩玉和佩清更是煞白了脸,佩玉连手都有些颤抖了。 胡芳华更是愣住了,需知可以近身伺候的大宫女一般都是各宫主子们的心腹,充当心腹和耳报神之类的功用。她怎么也没想到河洛公主竟没跟她呛声,也没找她麻烦,一开口就是直接断了她在宫中的臂膀,这,这…… “不过两个宫女罢了,有这么让胡芳华痛惜吗?”宝儿淡淡地说道,“还是说胡芳华担心缺人伺候?这个也好办,我待会就跟贵妃娘娘说一声儿,让她给你再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断然不会委屈你就是了。” 胡芳华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忙说道:“佩玉和佩清跟了我一段时间,离开了她们 ,我只怕不太习惯。公主若想再添人伺候,不如再看看其他……” 宝儿打断胡芳华的话,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不用了,我就喜欢她们两个。”懒得再跟胡芳华叽歪下去,掉头对她的贴身宫女扣儿说道,“你不用跟我去校场了,带她们回凤华阁好好安顿。” “是,公主。”扣儿福身道,至于去柳贵妃那里办手续则是她要处理的,不用吩咐也知道。 “公主,不太好吧……”胡芳华心急如焚,可又想不出什么话来阻止,河洛公主看上她的宫女要去伺候,这点小事,柳贵妃肯定不会跟河洛公主对着干。要真让河洛公主把她的心腹宫女带走,再来两个不熟悉的人,这,这以后的日子可就难挨了。 宝儿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语毕,抬脚就走,就没再看满脸不甘心的胡芳华了。 胡芳华气得直揪住那宽大的衣袖来出气,偏偏此时扣儿上前福身道:“胡芳华,奉公主之命,这两个宫女我先带回去了,您请放心,今日午时之前,肯定会有别的姐妹去伺候您,断不会让您日子难过。” 说完,便直起身体,不待胡芳华说话,对佩玉和佩清道:“跟我走吧。” 佩玉和佩清无奈,只得对胡芳华匆匆一福身,跟在扣儿身后离开了。 胡芳华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昏过支,手上的伤口更疼了。 淑妃恃宠生娇、无理掌掴胡芳华,却恰好被柳贵妃看见,柳贵妃生气之下,夺了淑妃手中的宫权并将其禁足长乐宫三个月。然后第二天,河洛公主就直接开口向胡芳华要了贴身伺候她的两名宫女,弄回了凤华阁。 事情是一波接一波,高?潮不断。 沈茉云听了秦允的回话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她没出手,就是想看宝儿对这事有什么反应,做出什么判断,又会有怎样的动作。如今看来,宝儿并没有让她失望。 一个小小的胡芳华,要解决她的方法多得是。比如说去向皇帝告状,又比如说绕过几个圈,借其他高位妃嫔的手去找胡芳华麻烦,借以达到目的。 但前者眼光过于狭隘,后者阴狠有余却格局太小。 这次宝儿不动声色,直接就断了胡芳华在宫中的臂膀,从秦允的话中不难猜出,当时胡芳华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让胡芳华失去助力之余也让后宫诸人看出她对胡芳华的不喜。那么,就算没人为了巴结河洛公主而去踩胡芳华一脚,也 极少会有人敢冒着这个风险去沾上她。 再加上胡芳华与长乐宫那一点“不得不说的事情”,如果到最后连柳贵妃都放弃了她,那她还能有什么前程呢? 沈茉云微微笑了起来,很好,不管是手腕还是眼力,都达到了基本要求,看来女儿真的长大了…… 不出所料,被宝儿折腾出了这一件事,后宫妃嫔们在见到胡芳华时皆是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又有新来的两个宫女不知底细,总是让胡芳华不甚满意,加之平日里受的气,心里就更觉委屈,一见到柳贵妃就是一通抱怨。 一次两次,柳贵妃还忍得下去,可次数一多,柳贵妃也烦了,直接对胡芳华避而不见。没了柳贵妃的抬举,胡芳华犹如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在芸芸后宫中,再不复以让皇帝忆起。 当然,这些是后话。 ――――――――――――――――――== 御桌前,一名太监正捧着红木盘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写满人名的牌子。 宇文熙写下最后一个字,扔下笔,活动了一个酸痛的肩膀,走到那太监面前,看了一圈上面的名字,突然眉头一皱:“江喜,这淑妃的牌子呢?为何不在上面?朕没记错的话,撤下去也快有十天了吧。” 如果妃嫔月事到来,尚宫局登记后同样会撤下这名宫妃的牌子,这是正常的生理状况。宇文熙一开始也没在意,只是今天好不容易把政务处理得告一段落,便想着去长乐宫找淑妃说说话,这才让他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江喜上前躬身说道:“回皇上的话,淑妃娘娘的牌子,撤下去有十二天了。” “恩?”宇文熙皱眉。 没有隐瞒,江喜一五一十地将前些天胡芳华和淑妃的那点小事说了出来,自然还包括有柳贵妃的处置和河洛公主后面所做的事情。 听完后,宇文熙没提淑妃禁足的事,反而说道:“宝儿这丫头……”思索了一下,他也猜出了宝儿的用意,嘴角带笑,微微点头,“倒是没堕了她的身份。” 江喜微微低头,这话不是他能接口的。 宇文熙挥手让小太监下去,然后转过身对江喜说道:“你去延庆宫,跟贵妃说,多大点事儿,淑妃禁足半个月,也差不多了,从明儿起这禁足就撤了吧。” “奴婢遵命!” “至于宫务……淑妃一向做得不错,还是让她接着负责好了。”宇文熙不由得眯起双 眼,显然想起了一些不好事情,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凉王最近得了风寒,正是要贵妃悉心照顾的时候,跟贵妃说一声,尚宫局也一并交给淑妃打理好了,省得她费心。” 江喜深深低下头,“遵旨。”顿了一下,试探地问,“那今晚您是要去……” “摆驾长乐宫。” “是。”—— ☆、110、两难 夜色深沉,群星闪烁,璀璨的银练横跨半个夜空,人间烟火繁华,相互辉应。 金碧辉煌的延庆宫主殿,柳贵妃端坐在榻上,默默地听完江喜带来的帝王旨意,然后微点头表示她已知晓,一挥手,便让江喜下去了。 江喜一躬身,不敢多话,就这么退了开去。 柳贵妃的脸上不见怒不见惧,仍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仿佛一座雕像似的。 微雨对其他宫人使了个眼色,待殿中只剩下两人时,她才小心地问道:“娘娘,没想到皇上会插手,您别太难过,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本宫有什么好难过的!”柳贵妃冷不防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也罢,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我宫权,让出去又何妨!明儿替我宣太医过来,就说我小有微恙,暂时无法掌管后宫,一切事宜,就全托过淑妃。” 微雨顿时一惊,柳贵妃并没有瞒她关于柳家要做的事,于是顾不得太多,直言道:“假若将军……到了那一天,万一后宫出了一丁点纰漏,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娘娘三思。” 柳贵妃冷笑一声:“能有多不堪?最多不过一死,我还怕了不成?父亲……但凡他有些许心疼我这个女儿,又怎会走上这一条路?” 归根究底,不过是权势和财富太过迷人,以至于连亲生女儿亦能转眼抛却身后。 微雨眼中闪过不安,低声道:“娘娘,您是打算不理了?” 柳贵妃脸上闪过挣扎的痛苦,随即就道:“皇上已经收回了我的宫权,只让我专心照顾凉王。我一个深宫妇人,哪来的本事替他们男人铺通道路、成就大事?若父亲真这么想,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微雨听了,更是急了:“可是,可是,将军是娘娘您的亲生父亲啊,就是看在父女情分上……” 柳贵妃挥手打断了微雨的话,自嘲道:“这话你不该对我说,该对我那好父亲说去。父女情分,父女情分……” 想起小时候她那威严的父亲亦会慈爱地将她抱到膝上一笔一画地教她读书认字,也会亲手扶着她翻上马背,自已则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时候家境不算好,每年她的生辰,父亲还会亲自下厨给她煮面…… 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本以为早就遗忘的往昔,此刻却是一一浮现在脑海。 柳贵妃微微垂下眼敛,幽幽一叹,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淑妃被禁足一事,从皇帝歇在长乐宫起,所有妃嫔都知道这事就算揭过了。 果然,第二天,沈茉云就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延庆宫,神采奕奕,面含微笑,跟禁足前并无两样。除了胡芳华和秦婕妤的神色有点不对外,其他人都是在宫中沉浮多年的,面上仍是一派笑意盈盈地向沈茉云问礼,完全看不出那一块风波中有她们掺和的迹象。 出乎意外的,却是柳贵妃说的话,“前几天凉王得了风寒,病情颇重,太医说要悉心照顾,所以这宫务,就先暂时交给淑妃打理吧。” 江昭容、阮修容等人几近惊愕地看向柳贵妃,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柳贵妃会说出这些话,想深一层,难道这是皇帝的意思? 就因为柳贵妃罚了淑妃禁足,皇帝不高兴,所以就要收回贵妃手中的权利? 一时间,或嫉妒或羡慕或阴晦的目光都落在了沈茉云身上。 乍然一听,沈茉云也是愣住了,回过神后忙道:“贵妃娘娘,皇上说了,只是将尚宫局交于妾打理,并不是指后宫六尚都……” 柳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江喜昨天晚上来延庆宫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本宫并非耳聋之人,自然知道皇上的意思。” 沈茉云皱了皱眉,随后一笑:“恕妾愚钝,无法领会贵妃娘娘话中之意。” 柳贵妃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淑妃你要是愚钝,这宫中上下就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聪明的人了。” 沈茉云微微挑高一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自从前皇后萧氏出居昭明宫,柳贵妃抱养了七皇子并在领了那道“贵妃在宫中一切礼秩等同皇后”的旨意后,柳贵妃的行事和风格愈向庄重沉静靠近。她有多少年没见过柳贵妃这般姿态飞扬的高傲了? 不止是沈茉云,就是其他宫嫔,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感到些许惊异。 不待沈茉云说话,柳贵妃又道:“凉王病了,本宫要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就这么简单。所以,这宫务,就交给你了。一会儿我就去建章宫,亲自面圣陈词。” 对此,沈茉云只是垂下睫毛,遮住眸中一光而过的情绪,恭敬道:“是,妾身遵命。” 就这样,带着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金馅饼”,顶着各方传来的嫉恨眼神,沈茉云晃晃悠悠地回了长乐宫。在自已的地盘上,便用不着演戏了,她很直接就问了剪容:“贵妃娘娘以照顾凉王为借口,将宫务全部推给了我,你有何看 法?” 剪容一怔:“贵妃娘娘让出了宫权 只有皇后宝印在手,才算是真正掌管了后宫。 沈茉云摇头:“这个倒没听贵妃提起。”略一琢磨,“难道她是想借着我管理宫务之际,坑我一把?不,应该不会,贵妃没这么无聊!” 话刚出口,不用剪容说话,沈茉云就自已推翻了之前的想法。通过胡芳华一事,柳贵妃十分明白了,普通的栽赃陷害很难动得了她分毫,可要是真狠得下心来一次狠绝的大手笔,宫闱禁菀,能动用的法子不外乎就那么几样,想来想去,沈茉云实在想不出柳贵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剪容同样感到疑惑:“依贵妃娘娘的手段,不至于如此不入流。” 沈茉云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节都在脑中演绎了一次,手指轻敲桌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有时候,不怕敌方动,就怕敌方不动,未知的恐惧才是最揪人心神的。 剪容点了点头,道:“娘娘也不用太过担心,六尚的宫务一向都是帐面清明,只要按着规矩来,鲜少会出大事。只尚宫局和尚食局,这两尚得多加注意才成。” 沈茉云“恩”了一声:“方才你提及的皇后宝印,不知贵妃随后可会派人送来?” 剪容笑道:“娘娘放心,就是贵妃不提,皇上也会开口的。” 虽说君心难测,可是照这位皇帝一贯的作风,如果柳贵妃真的要去面圣陈词交出宫权,宇文熙绝对没有那个闲功夫去跟柳贵妃磨叽――你不愿意管,那我就去找别人,诺大的后宫,还怕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手吗?如此一来,皇后宝印被送来长乐宫,就是迟早的事。 沈茉云想了想,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不然她管着宫务,可宝印却在贵妃手中,日后出了事扯皮起来,是非还真扯不清。索性全部归一个人管,要是真出了问题,直接就能从源头查下去,清清楚楚,省得中间多几道弯,弄得含糊不清。 想通后,沈茉云便撇开了这事,让人唤宝儿过来她这儿一趟。 并没有等多久,宝儿就过来了,照旧是一身月牙白的圆领胡袍,腰间束着用金线勾出大朵枳槿花朵的红色腰带,脚踩长靴,神采飞扬。 “阿娘。” 沈茉云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说道:“过来,有酸梅汤。” 青络立即端上一碗酸梅汤放 在宝儿跟前。 宝儿端起瓷碗啜了一口,道:“阿娘,这个时候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沈茉云说道:“是关于琦儿的。昨天皇上跟我提了一下,他说琦儿已满六周岁,该习字了,便为他寻来了前中书令,如今的闻启闻太师,让他教导琦儿。” 宝儿边喝边点头,喝完酸梅汤后就道:“是啊,两天前的事儿吧。父皇说,闻太师虽然为人刻板,学问却是极的,特别是那一手好字,更是让进士们趋之若鹜,就是先帝,也是赞不绝口呢。琦儿能得他教导,是好事啊,阿娘你觉得不妥?” 沈茉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能得名师教导习字,这是好事,哪里会有不妥。只是,我听说,琦儿这两个月来,已经开始练习射术,并向武师们要求教他武艺。我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宝儿想了一下,“太医说过,小弟可以适当的锻炼一下,他不过是底子虚了些,又不像三哥那样,天天药不离口。想来那些师傅们会有分寸的,再不然,还有瑞儿在旁边看着,您就别担心了。还是放心不下,不如……让太医跑勤快些,时时注意着小弟的身体情况,一有不对,就让他停止,您看如何?” 沈茉云并不想儿子一辈子都病歪歪的,适量的运动确实是对身体有好处,宝儿说的话也在理,思考了一下,便道:“你不也经常生校场跑吗?就多照看一些吧。现在他又要习字,怕是会更累了,但不管如何,身体是的。我宁可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不想他去争做什么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宝儿一笑,说道:“阿娘放心,我和瑞儿,都会好好看着小弟的,绝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 妃嫔们在延庆宫散了后,柳贵妃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去了建章宫求见皇帝,在宫门口先是让人通报,获得允许后,这才得以进去。 无人得知柳贵妃跟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半下午的时候,一道旨意就下到了长乐宫,大意就是让淑妃代摄六宫事,一并而来的,还有刚从延庆宫过来的皇后宝印。 接了旨,打发走宣旨的内侍,沈茉云偏头看了一眼被安放在桌子上的金印,心绪百转。 不管沈茉云内心有什么顾虑或想法,圣旨下了,宝印放她这里了,责任她就得担上。本着事事小心、处处留心的原则,三个月下来,那些繁琐的宫务处理得倒也顺当。只是偶尔有些小磨擦,但是要摆平也很容易,并没有太费精力。 其间不是没人不眼红,阮修容就曾对她说道:“六尚事务一向繁杂,突然接手,真是难为淑妃娘娘了。您要是管不过来,可别不好意开口,妾相信,贵妃娘娘会不吝于指导您的。” 沈茉云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修容真是有心啊,看来去年贵妃娘娘让你抄的那一百篇《女诫》和《女四书》确实管用。” 被这么一呛,阮修容不得不住嘴,她不想再给罚去抄书了。眼一眯,她现在是比不过淑妃,可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也是有亲生儿子的,日后……哼哼,胜负还未分呢。 秋去冬来,时间轮转,很快又是新的一年。 永旭十六年,刚出正月,新年的喜庆还没过,后宫就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陈王病危。虽然宇文熙跟这个儿子不亲,可也是自已的亲骨肉,所以一道命令下去,太医们几乎扎在了寿康宫,轮流为陈王诊脉开方煎药。 经过太医的拼命抢救,陈王总算缓回了一口气,这让伺候的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皇帝也放下心来,留下两个太医看着,便让其他人都回去歇息了,自然少不得一番重赏。 此时,陈氏却是来了一趟延庆宫,对柳贵妃说:“你父亲让我与你说,说,定在了三天后,二月初十,酉时末。他说这会儿刚出正月,宫中忙乱着,又恰好陈王病危,守卫有些松散,正是难得的机会,便,便定下了。” 柳贵妃重重地闭上了双眼,这大半年,她以照顾凉王为借口,万事不沾,可这一天,还是来了。谋逆的下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没想过去向皇帝告发,借此获得恩赦,只是她怕,怕……可是,说不定这也是她唯一的一条生路。 许久,柳贵妃才睁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右手揪紧缠在臂上自然垂落的青色披帛,声音沉重:“我知道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二月初十这一天,刚过午时,柳贵妃便命人找出了贵妃的朝服,按品级梳上大妆,然后就坐在房中,面容端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等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直到微雨说:“娘娘,快过酉时半了。” 柳贵妃像是才突然醒过来一样,呐呐地点头:“哦,酉时半了。”恍惚不过一刹那,瞬间那美丽的凤眼一如以往般带上了凌厉的高傲,缓缓起身,道:“升舆吧,去建章宫。” ☆、111、逼宫 初春时分,西边的天际只余一大半火红的红日,且还在慢慢往下沉没,风一吹,带来了入骨的寒意。 先是在宫门口让人通传,得到宫人回复,说皇帝同意见她后,才拉起裙裾,缓缓步入宫门。一路走来,内侍宫人不断地向她行礼,柳贵妃视而不见,继续朝整座宫殿的最中心位置走去。被聘入皇家,先是东宫侧妃,后是皇帝贵妃,几近二十载,她来建章宫的次数是屈指可数,而今日这般慎重而来,却是因为自已的生父要谋反逆上。 来到殿外,立即有宫人行礼道:“见过贵妃娘娘,皇上正在里边儿,请!” 两仪殿,自大齐建国后,一直就被用做历代帝王的议政之所,若无皇帝允许,等闲人一律不能擅闯。违令者,死! 因此,她带来的宫人自然是留在殿外,只她一人得以进去。 殿内灯火通明,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涂着白粉的墙上,数根圆柱的柱身表面雕刻着华丽精美的图案,富丽堂皇的正殿中,御桌后的帝王却是穿着一身紫色常服,金冠高高束起长发,再以簪子固定,长年累月,威严渐盛,已不常有人敢直视于他。 行至正殿中间,柳贵妃深深拜下:“妾拜见皇上!” 宇文熙淡淡地“唔”了一声:“贵妃来此,所为何事?” 柳贵妃敛袖起身,态度从容,恭声道:“日前妾无意间知晓了一事,因事关重大,不知如何处理是好,故来此奏请皇上,还请皇上先摒退左右。” 宇文熙挑了挑眉,对江喜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地一躬身,然后领着殿内所有的宫人退了出去。很快的,大殿中,只余下宇文熙和柳贵妃两人了。 宇文熙端起茶盏,却是起身绕过御桌,走了下去,看了一眼仍然艳丽过人的柳贵妃,淡然道:“说吧,何事?”低头啜了一口茶水。 柳贵妃并不直视皇帝,而是微微垂首,目光凝住在光滑的地板上,她只觉得自已脑海中的思绪一片空白,可嘴巴却像有自我意识似的一张一合:“数日前,家母进宫,说家父与宁王密谋,欲在今日酉时末,趁宫中禁卫军换班之际,举兵起事,破宫门而入,意图谋反。” 说这话时,柳贵妃并没有抬头,语气亦是十分冷静,待最后一个字吐出,华丽的殿宇中只剩下柳贵妃方才所言的一字一句在回荡。 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许久,柳贵妃才听得耳边响起帝王冷静的声音。 “是吗?” 仿佛触动了开关一般,柳贵妃猛地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面容上所透露出来冷静得几近残酷的气息,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一个想法浮了上来,她艰难地问道:“皇上,早就知道了?” 如果,如果宇文熙早就察觉他们的异动,却仍耐得住性子不动声色地跟宁王他们周旋,是不是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自作聪明! 柳贵妃苦笑地想着,手心一片湿滑,后宫内宅的女子算计,哪比得上君臣朝堂的雷霆之势、杀伐果决,枉她还想着,想着…… 宇文熙突然出声道:“贵妃来两仪殿对朕说起此事,可是要为镇远将军求情?” ――――――――――――时间倒流回半个月前―――――――― “皇上,密报!”一名卫士将手中的信函呈递上去。 宇文熙一把抓了过来,动作粗鲁地打开,一目十行地浏览过而过,看完后,脸色阴沉,却是抬头吩咐道:“传中书令李林、吴胜义,侍中周文眠,兵部尚书林准,禁卫军统领陈皓安,侍御史王恒。” “遵旨。” 又掉头对另一侍卫道:“你,去定王府,让定王进宫一趟。” “是。” 接到命令,一干重臣外加定王,很快就到了两仪殿。宇文熙也没多说,直接将那密函递过去,让他们轮流阅读。 看完后,李林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惊讶,侍中周文眠更是直言道:“皇上,镇远将军狼子野心,如今已是昭然若出,趁此事尚未外泄,还请圣上先发制人,先把镇远将军打入大牢,以免京城动乱,后果难料。” 定王倒是想得更为深远一点:“镇远将军带兵多年,至今在军中也有几个心腹,若不将他的羽翼一起拔出,留下一两个钉子,日后也是大患。” 林准抚须点头道:“定王所言甚是,必得一击而中,否则将是后患无穷。” 中书令李林赞成地点了点头,“定王和林侍中说得不错。镇远将军近日愈发骄横,御史已参过好几次了,件件都是折人性命的事件。”看向一直不说话而似是在思考事情的宇文熙,试探地问道,“皇上,可是有了主意?” 宇文熙说道:“朕想趁此机会,将军队中那些不安份的人一网打尽。”然后有条不紊地说出了他的安排,“林准,明日起,你以兵部尚书的名义,说是要重新检查校点军籍, 密切注意军中动向,一发现不对就及进来报。李林,你给朕盯紧了曹参、于廷义这两人的动静,他们身后还跟着好些人,另,必要时,朕允你便宜行事,领左千卫队……” 曹参和于廷义皆是由镇远将军拐弯抹角推荐上来的官员,任正五品中书舍人。 随后又是一连串命令,将朝中军中及宫中的防备力量一一说出了他的安排,待众臣纷纷领命而去时,殿中还留下了定王一人。 宇文熙疲累地揉了揉额心,将另一封密函交给了定王,说:“这个逆子,朕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定王双手接过,展信一看,这回真的变了脸色:“这,宁王他……” “哼,还以为他学好了,结果想得更大了,直接就是冲着朕来。”宇文熙冷冷地说道,“就他那点小心思,也敢跟镇远将军搅活上,怕是他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愚不可及。” 定王深深皱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皇上,臣附议周侍中方才所言,还是先将镇远将军擒下为好,万一您出了点什么事……” “无妨。”宇文熙摆摆手,眸中冰冷若霜,说道,“朕就在两仪殿等着,看看那群人是不是真的敢这么无法无天!” ――――――追忆完毕,咱们转回现在进行时―――――――― 柳贵妃对宇文熙的问话充耳不闻,似乎还处在惊愣中,完全无法做出反应。 宇文熙转过身,将手中的茶盏往御桌上一放,“喀嚓”一声,轻脆的撞击声在安静的空间响起,显得十分突兀,却唤回了柳贵妃的神智。 柳贵妃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朝宇文熙走过去,离他只有两步远时,才停下来,似乎想说什么:“皇上……”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嚣冲天的吵声,仔细一听,或间夹着金戈相向之声。 对此,宇文熙只是微微挑眉,并没有说话。柳贵妃却是心中一凛,趁宇文熙注意力被外面的吵闹引开时,拔下了头上的金钗,握在手中,掩盖在宽大的衣袖中。 从声音响起到卫士闯进来报信,不过短短半刻钟,只听得他说道:“皇上,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趁着禁卫军换班轮值的空档,不知如何打开了宫门,此刻已经闯了进来,看样子似是要朝建章宫这儿过来。领头之人……是宁王。” 听罢,宇文熙抓起御桌上的那个茶盏,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怒不可遏地道:“逆子!朕还没死呢!”暂缓了一下,又 问,“可还有旁人参与此事?” “这……”那卫士迟疑地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侧的柳贵妃,踌躇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说!”声音不高,却冰冷得刺骨。 被这么一喝,那卫士不再犹豫,低头说道:“回皇上,还有镇远将军,王源副将军,刑远参将。” 柳贵妃脸色苍白似雪,却只静立一旁,一言不发。 宇文熙冷笑一声:“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殿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雄厚的声音:“此言差矣,自古以来,不过成王败寇,想谋大事者,何用于拘泥小节。” 镇远将军正站在宫门,身后跟着几十名精兵,一身盔甲,看上去雄壮威武,英勇非凡,征战沙场多年更使得他身上带有一股浓郁的剽悍精练之气,深刻的五官上张扬着意气风发的笑意,他走进来,说道:“皇上,您这建章宫已经被团团围住了,想让人去搬救兵?晚了。奉劝您,还是写下诏书,传位给凉王殿下吧。” 从柳大将军进来后,宇文熙唯一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此刻听到这话,才眉头一拧:“凉王?不是宁王吗?” 柳大将军笑了,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残酷无比:“宁王闯宫之后,深怕几位王爷日后会有异心,不得不狠下杀手以绝后患。可惜大功告成之际,却不慎中了埋伏,意外身亡,余下皇嗣中,只有凉王一人为正统血脉,由他继位,自是名正言顺。” 柳贵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本以为父亲只是想要逼宫,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要杀光所有皇子。这样一来,待幼主登基,柳大将军就能以“辅政”的名义位极人臣,甚至更狠一点,过个一两年,掌握了朝中大小事务后,再逼迫新皇禅位给他,一偿皇袍加身的夙愿。 父亲,您何致于此? 柳贵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试图逃避此间情景。 宇文熙也想到了柳大将军的打算,怒极反笑:“原来如此。朕都不知道,镇远将军有如此志向,倒是朕的疏忽了。” 柳大将军脸一沉:“要不是皇上想着要削我的兵权,我用得着挺而走险吗?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大小战役经历十来仗,击败了入侵我大齐的蕃贼,立下赫赫战功。皇上倒好,一见北蕃投降,就开始琢磨着‘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我若不想办法自保,说不定早就让您一旨圣裁送去了断头台,焉能在此地说话?” 宇文熙也不反驳 ,只缓缓说道:“天下兵马,岂容他人染指?若是你知情晓趣,早早递上帅印,何至于此。” “我呸!”柳大将军不屑地看了宇文熙一眼,说道,“这大齐的江山,若没有我镇守边境,哪来如今的安稳盛世?你不给我加官晋爵就罢,竟然还想着将我削成白身?我一生奔波劳碌,岂能让自已落到这个境地?反正都是要做了,那不如干一番大的事业,也好供后人敬仰!” 说着,不耐烦地举起手中的宝剑,直指帝王胸前,道:“皇上,您也别拖时间了,不会有人前来救驾的。您还是知趣点,写下诏书,省得受皮肉之苦。君臣一场,我也不想做得太绝了。” 宇文熙“哼”了一声,冷声道:“君臣一场?亏你还说得出口。”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一摆手,“诏书朕是不会写的,镇远将军,这话朕全须全尾地还给你。君臣一场,朕也不想做得太绝了。你现在放下兵器,迷途知返,朕还可以饶你亲人不死。” 柳大将军开始发现有些不对劲,眼前的皇帝,表情太过安适了,不像是被逼宫后的强自镇定,反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笃定和趣味。此时,柳贵妃突然出声劝道:“父亲,皇上已经知道了您跟宁王意图谋反一事,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您还是放弃吧。” 什么?柳大将军又惊又怒地看向柳贵妃,以为是女儿出卖了他,“你……” 这时,整齐的脚步声骤然响了起来,转眼间,就包围住了整个大殿,兵力足足比柳大将军带来的人多了两倍,顿时挤满了整个两仪殿。 跟在柳大将军身后的副将和士兵,全部变了脸色,瓮中抓鳖,他们中计了。就是柳大将军,惊慌之际,仍不忘举起手中的宝剑,指向围住他们的这些宫中卫士。 宇文熙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是对那些士兵说道:“此事乃镇远将军一人所为,尔等放下兵器,朕许诺,尔等罪行,既往不咎。”眼神一沉,寒意逼人,“若一意孤行者,杀无赦!” 帝王盛怒威严之下,有好几个士兵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兵刃,”咣啷”数声,带动之下,一些人也跟着纷纷松手,声响不绝于耳。 顷刻之间,局势颠倒,得势者从柳大将军转向了永旭帝。 柳大将军看向宇文熙,冷笑道:“倒是小看你了。”他的身边只有副将,以及十来名亲卫,被擒,不过早晚的事,可他仍是不甘心。 宇文熙轻笑一声,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更多的还是智珠在握的自信,“你……” 堪堪吐出一字,只觉得颈后一寒,尖锐的刺痛出现在后方,随着陈皓安的惊呼“贵妃娘娘,您要做什么?”,伴随女子特有的胭脂香气,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皇上,还请放我父亲离开。”柳贵妃手握金钗,用力地抵住帝王的颈侧,力气之大,一丝鲜血从被刺伤的脖子上流了下来,漫入紫色的衣领中。 皇帝突然被柳贵妃钳制住,转瞬间,原本大好的局势又多了几分未知的暧味。一时大意,竟使柳贵妃有机可趁,陈皓安不由得暗自咬牙,吩咐下属盯好柳大将军一伙人后,双眼就只追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只待一有机会就上前救驾。 宇文熙先是一惊,随后就冷静下来了:“贵妃,挟持皇帝,你可知是何罪名?” 柳贵妃不为所动,握着金钗的右手稳稳的,只是说道:“还请皇上让我父亲离开,放柳家一条生路吧。” 宇文熙冷冷地说道:“这话你应该对镇远将军说,朕可没有让他逼宫谋反。” “家父纵然有错,可也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杀退北蕃外敌。皇上,您就不能看在柳家往日的忠烈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吗?”柳贵妃苦苦哀求道。 柳大将军却是不领情,“女儿,你不用求他。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老子就站在这里,要杀就杀,老子不是那种输不起的婆妈人。” 陈皓安冷笑道:“将军未免想得太简单了,逼宫谋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以为你一条命就能抵得过了?” 柳大将军神情一变,阴狠地看向宇文熙:“狗皇帝,这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家人何干?我女儿进宫伺候你这么多年,你要是真有点良心,就别牵罪到我家人身上。” 宇文熙神色不动,似乎正被人要挟性命的人并不是他,负手而立,说道:“谋反大罪,按律,当夷三族。” “你……”柳大将军顿时勃然大怒,冲柳贵妃喊道,“横竖都是死,在死之前咱们也要拉这个昏君陪葬,女儿,不用管爹,杀了这个昏君,我们也算够本了。” “没错,将军说的是。”王源大声地附和道,“兄弟们,有一个皇帝陪我们上路,我们输得也不算冤了。” 殿中顿时响起了几声附的声音。 柳贵妃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爹,女儿求求您,您不要再说了好吗?女儿求求您……”泪眼朦胧之际,手中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一些。 说时迟,那时 快,一个卫士突然冲向柳贵妃,疾速之间,右手一起一落,砍在了柳贵妃握着金钗的那只手腕上,柳贵妃吃痛一声,右手一松,金钗就这么掉了下来。 宇文熙反应也不慢,身子往后一退,避开了那卫士的身体,伸出手扭住了柳贵妃的另一只手臂,将人一扣,随后往旁边一扔,“看住贵妃。” 立即有两名卫士上前接手,扭住了柳贵妃的双臂。 “皇上,您就放我父亲一条生路吧,皇上……”柳贵妃拼命想要挣脱开制住她的力道,可是却徒劳无功,只能冲着宇文熙哭喊求情。 宇文熙仿佛没有听见,只看向柳大将军一行人,下令道:“捉住反贼,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遵命。” 柳大将军冷笑一声:“尔等小辈,也配伤我性命?”说完,举起手中宝剑,架在脖子,反手一划,血流如注,身体往后一仰,很快就没了气息。 “不――父亲!”看到这一幕,柳贵妃只觉得双眼一黑,心神欲裂。 王源等人见大势以去,也郊仿柳大将军,纷纷举剑横向脖颈,自尽而亡。 陈皓安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而禁卫军副统领此时也来报:“皇上,卑职在前方擒获了宁王,还有镇远将军的余党,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宇文熙听到宁王二字,眼中闪过伤痛,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说道:“将一干人等押进天牢,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 “遵旨。” 又命陈皓安处理现场,宇文熙才看向刚刚冲出来打破僵局的卫士,问道:“你叫什么?” 那卫士看上去竟是未及弱冠,眉目清俊,英气勃发,听得皇帝垂问,便单膝跪下道:“回皇上,卑职姓赵,名文渊。” “赵文渊……”宇文熙思索了一下,才想了起来,“朕想起来了,你是兵部侍郎赵蔼的儿子,赵蔼曾经提起过你,对了,是说你在禁卫军中任职。”打量了半跪在地上的少年几下,“不错,虎父无犬子,年少有为啊。哦,起来起来。” “谢皇上夸奖,卑职愧不敢当。”赵文渊站起身说道。 宇文熙夸了几句,便让赵文渊继续去跟陈皓安处理后续工作,而他则是走向后殿。 那里,柳贵妃早在柳大将军自尽之时就被人扭送了过来,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出神。 江喜正在旁边看着,见宇文熙过来了,忙行 礼:“皇上……” “出去。” “是。”江喜应了一声,默默出去了。 柳贵妃神色憔悴,听见声响,勉强抬起头,声音死气沉沉:“皇上可是想好了如何处置妾身?” 宇文熙看着已不复年轻的柳贵妃,眼中的冰冷化为渐渐软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为何要如此?”就是柳家谋反了,可若是柳贵妃愿意早早来告诉他,或者避而不理,将近二十载的情份,他也不会太过赶尽杀绝。 柳贵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宇文熙面前,“请皇上赐妾一死。” 宇文熙略略皱眉,重复问道:“你为何要如此?” 柳贵妃低着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泪水滑过脸颊,却是嘴角带笑,笑容中尽是自嘲:“自古……忠孝两难全!” 宇文熙右手轻轻摩梭着腰带上的玉扣,看着不复以往高傲的柳贵妃,沉思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后殿,并没有留下一言半语。 奇怪的是,宇文熙离开后殿后,既不见内侍进来,也不见宫人进来,而柳贵妃则是改跪为坐,柔软的地衣,坐在上面,仍是无法抵挡得住地面传来的那阵寒意,让她簌簌发抖。 或许,让她觉得冷的不是天气,而是人心…… 半晌,柳贵妃吃吃一笑,眼中一片死寂,她抬起右手,缓缓拔出发髻上的另一支金钗,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寒冷的光线,用尖锐的那一端抵住喉间,往下一刺…… 正殿中,宇文熙正在接见数位大臣处理后续,待忙完后,江喜才上前小声说道:“皇上,贵妃娘娘,在后殿那儿,自尽了。” 宇文熙单手撑住额头,语气中说不出的疲倦:“让尚宫局的人过来,好好安葬。”一顿,“你去一趟长乐宫,看看淑妃可还好,顺便让她负责贵妃的下葬丧仪。” 江喜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没问出来:柳氏下葬,是以贵妃丧仪,还是皇后丧仪?算了,这不是他该管的,一跺脚,转身去长乐宫报事了。 如今贵妃一去,上无皇后,四妃又仅余一妃,若无意外,后宫形势可说是明朗化了。 ――――――――== 建章宫那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后宫不可能一无所知。待听到柳贵妃大品梳妆去了建章宫求见皇帝,沈茉云就觉得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加上前几天宇文熙对她说“这几日宫闱可能有些乱 ,晚上各宫门禁看紧一些,别让那些人四处乱走”,自得了这句话,她就下了严令,一到时间,各宫宫门准时下匙,有不遵旨,抓一次就扔一次掖庭禁闭三个月。 幸好皇帝今日还是没翻牌子,于是听说贵妃去了建章宫后,沈茉云便让秦允等人去了各宫传话,立即关闭宫门,还唤了宝儿回来长乐宫,跟宇文瑞他们一起待在主殿。至于寿平公主,自是让人护送回了秦婕妤那儿。 不一会儿,果断出事了,偏偏又无法打探前方消息。 整个晚上,沈茉云都心神不宁的,前方的撕杀声更是听得她毛骨竦然。就连宇文琦都在安慰她:“阿娘,您别太紧张了,父皇既然能事先提醒您要小心宫禁,可见他心中早就有数,肯定埋了个坑给那些人。您放松些啦!” 宝儿有些担忧,但也道:“阿娘,您宽心些,父皇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茉云朝建章宫那里看了好几眼,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方法,只能点头道:“希望一切顺顺利利的。” 宇文瑞给她捧来一杯安神茶,塞进她手中,道:“阿娘,您先喝点安神茶,定定神。不会有事的。” 沈茉云接过安神茶,嘴角一抽,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她去安慰儿女的吗?怎么到她这儿,却是反过来了?看着儿女们安稳的神态,心中暗叹一声,或许就是皇族和普通人的区别吧,不管再过多少年,对于这种无故夺人性命的事,内心还是无法坦然视之。一场逼宫,只为上位者的野心,又要牺牲多少人的生命去完成? 摇头一叹,捧起安神茶喝了一口,忐忑的心情似乎安稳了一下。 好不容易挨到大半夜,秦允引着江喜进来,一进门就说:“淑妃娘娘,叛军已除,皇上命奴婢来这儿看看您,可是一切安好?”一抬眼,看到宝儿他们,忙又低头道,“河洛公主和两位王爷都在这儿啊,奴婢见礼了。” 沈茉云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儿尚好。皇上可还有别的事儿吩咐?” 江喜将柳贵妃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随后又道:“皇上说了,让您负责柳贵妃的丧仪。” 沈茉云听得一呆,“死了?自尽?这……” 宝儿他们也是一惊,剪容她们就更别提了,全是一脸的惊诧。 “是真的,娘娘。”江喜轻声说道。 沈茉云回过神,轻声一叹,道:“请转告皇上,我知道了。” “是。那 ☆、112、处置 因为皇帝有了旨意,宁王和镇远将军密谋逼宫一案,让刑部、大理寺和御使台共同审理,也就是俗称的“三司会审”。三个部门一起动作,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宁王想做皇帝,无奈他亲爹不属意他做继承人,眼见君父指望不上,便剑走偏锋,想着勾搭上同样蠢蠢欲动的镇远将军,共同图谋举事。一切本来挺顺利的,宁王也在军中安排了自已的心腹,不想镇远将军另有算计,等着他成事后,再来个黄雀在后,顺水推舟干掉他,而镇远将军就能以“辅臣”的姿态登入朝堂权利中心。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各自领着心腹冲入宫廷后,第一个要围住的肯定是建章宫,大齐历代以来的议政之所,再逼迫永旭帝写下传位诏书。可是在进入中庭后,宁王和镇远将军却分开了两条道,当时天色已暗,兵荒马乱之际,宁王拐进了岔道,就在他率领人马跟皇宫禁卫队相互纠缠时,又有数十人突然冲出来,竟是想要趁机夺他性命。 还是禁卫军副统领看情况不对,高叫起来,这才让宁王这边的人起了警惕,乱战中,宁王被砍伤了臂膀,无甚性命大碍。混战到最后,不但那十几名突袭者命丧当场,宁王的人马也被全部擒住了。 而事后查证得知,那十几个突然冲出来突袭宁王的士兵,都是镇远将军派过来,意图浑水摸鱼,除掉宁王这余还可以将谋害亲王的罪名撇个一干二净。 当拧着宁王前去御前时,宁王一见到宇文熙,忙扑过去哀求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受人蛊惑,才做出此事来。对了,对了,是镇远将军那匹夫引诱我的,父皇,真的与儿臣无关啊……” 说得周围人都皱起了眉头,连赵文渊看着丢盔弃甲、涕泪满面的宁王,眼中也闪过了一丝鄙夷,这宁王,杀了他都没价值。 不就是逼宫,想当皇帝吗?虽然道义上说不过去,可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反就反呗,至于失败了被抓……最多不过一死,这样好歹也有些尊严,留着一点皇家风范么。如今宁王这个窝囊样,怪不得镇远将军会另有算计。连一个将军都镇不住,还想着登上皇位呢,真是愚蠢至极! 宇文熙理都不理,一挥手:“带下去,押进天牢,严密看管起来!” “是。” 卫士们上前,不顾宁王的挣扎,用力扭着他的手臂将人硬扯了下去。 三方都拿到了供词,再重新理顺一遍,审理结果第一时间就递到了御桌前。 宇文熙拿起文函看了一遍,略一沉吟,命人传中书令吴胜义过来,对他道:“镇远将军谋返罪名坐实,撤去其所有官职和头衔,贬其为庶人。柳家满门,一样罪无可赦……全部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其中未满十岁者,依律免死刑,恩……就发配到岭南吧。” “臣遵旨。”吴胜义拱手说道,想了一下,又问,“皇上,谋反大罪,按律法,是要诛三族的……” 并不是他想落井下石,只不过提醒一下皇帝而已,就是他不说,待诏令发了下去,一样会有其他人提出来。 宇文熙皱了皱眉,又将供词的文函拿过来看了一遍,说道:“算了,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们一同发配岭南好了。” 吴胜义说道:“皇上英明,臣这就下去拟诏。” “等等!”宇文熙唤住了正要离开的吴胜义,站起身,来回走了好几转,眼神闪过几许挣扎,最后化为一声长叹,对站立一旁等待他命令的吴胜义说道,“宁王,以谋反罪论,赐死,贬为庶人。你下去后,顺便也加上这道诏令。” 吴胜义惊了一下,却是劝道:“皇上,宁王可是您的……要不黜废到偏远一点的州县,这样可行?” 宇文熙静立思索了半晌,末了还是一摆手,叹道:“不了,就照朕方才所说的话,拟诏吧。” 吴胜义有些唏嘘:“臣明白了。”拱手行礼,“若皇上无其他吩咐,恕臣先行告退。” “恩。”宇文熙微微点头。 吴胜义走后,宇文熙又走回了御桌前,一旁的内侍极有眼力地上前,挽袖磨墨,再用麒麟吐珠玉雕镇纸压平宣纸。 宇文熙垂首,看着桌面上的白纸,沉思了一下,忽然随意挑了一支笔,蘸满乌黑的墨汁后,悬腕而书,一挥而就,“唰唰唰”地写了一排字。 不多时,整张白纸写满了内容,他方停了下来,将笔搁好。 此时,一名内侍进来通报:“皇上,淑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宇文熙诧异地挑了挑眉,说道:“让她进来。” “是。” 一会儿,内侍引着沈茉云走了进来,宇文熙一看到她,也不待她行礼,直接就问:“卿来此有何要事?” 见皇帝没有让她行礼的意思,沈茉云便索性省下了礼节,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站定,才说:“皇上,昨儿礼部来人问我, 柳贵妃的丧仪规格,是按哪个品级来。这事儿,我不好拿主意,就想来问问您的意思。” 提起柳贵妃,宇文熙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沈茉云见状,便靠过去,伸出双手按住他的双肩,轻轻揉按起来,轻声道:“想来柳贵妃地下有知,晓得您如此惦挂于她,也会心生安慰,不至于她一腔情意空付流水。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死者已矣,生者犹可追,皇上节哀。” 宇文熙眼开眼,抬起手轻拍了一下沈茉云的左手手背,道:“朕知道。贵妃她……唉!”不过感叹一下,然后就开始思考正事了,“唔,还是按贵妃品级的丧仪来下葬吧。对了,凉王从小就受贵妃教养,让他给贵妃服丧百日,以全孝心。” 沈茉云点了点头,说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全,待会我就让凉王过来,我亲自说与他听。”眼光不经意一瞟,看到桌面上的纸张时,却是一愣。 “辛苦你了。”宇文熙说道,一抬头就看到沈茉云望着御桌出神的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也不避讳,手指轻敲那张写满字迹的纸张,道,“虽说凉王与此事无关,可柳家到底是他外家,罚得太过,朕于心不忍,可要是不有点动作,只怕柳家还以为能靠着凉王翻身,说不出又会引出祸事来。想想,还是得动一动。” 沈茉云停下按摩,只双手搭在宇文熙的肩上,问道:“可是,路州偏远,凉王满打满算不过十岁,这么小就要将他贬黜出京,是不是太……” 宇文熙淡淡地说道:“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待柳家的风波过后,再召他回来就是了。外地清静,总好过京中是非缠身。朕再挑几个稳妥的人跟着他,好好教导一番,日后未必不能成器。” “相信凉王会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 “只盼如此吧。” 回到长乐宫后,沈茉云便让剪容去延庆宫请凉王过来,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则是暗自琢磨等下要说的话。 剪容领着凉王进来,本来还有着娇纵之气的半大孩子,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他向沈茉云拱手为礼:“淑妃娘娘。” 沈茉云笑了笑,指着下首的一个空位,道:“别多礼了,坐。” 一招手,素月立即奉上一杯香茗,放在凉王旁边的桌子上。 沈茉云先从日常小事问起:“近日来身体可好?衣食可还顺心?宫人可有伺候得不周全?” “挺好的,谢您关心。”凉王 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不自觉的戒备。 沈茉云点头:“那就好,若有不顺心的地方,尽管提出来,让宫人来回我。” 凉王微微低头:“一切都挺好的,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这话倒是真的,虽然柳家闹出了这么一通,可他倒底被封了亲王,而且淑妃又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伺候的宫人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尽心尽力,可也没有慢待过。就他目前的状况来说,真的是不错了。 沈茉云又问了几句,待气氛缓和了一些,才慢慢地说出了宇文熙的意思,“只想着柳贵妃教养你一场,便让你替她披个孝,服丧百日,以全你的孝心,王爷觉得呢?” 凉王眼一红,拼命忍着掉泪的冲动:“谢淑妃娘娘,我心领了。” 沈茉云忙摆了摆手:“哎,是你父皇的意思,可不是我提起的。”见凉王一愣,她心中暗叹,嘴里又道,“这丧服,我一会儿就命尚工局送去你那儿。对了,王爷若有喜欢的伴读和朋友,不妨让他们进宫陪你做个伴。” “啊?”冷不丁听到后面一句,凉王纳闷极了,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实在想不出来。 沈茉云却无意多说,只是道:“王爷可还有事要说与我听?” 凉王识趣地站了起来,说:“没事了。淑妃娘娘,我先回去了。” 沈茉云微笑着点了点头,“秦允,送凉王回延庆宫。” “是。” 凉王一行礼,便在秦允的带领下,离开了长乐宫,只是脑中还是想着沈茉云那句话。喜欢的伴读,让他们进宫来作陪,什么意思呢? ―――――――――――――――――― 前朝的官员一批落马,又有新人替补上去,看得人眼花t乱。沈茉云倒没怎么关心,沈家是文官,基本上插手不到军队中,所以只要没人脑抽地向宁王投靠过去,可说是安然无恙的。 不过逼宫这种大事,也够吓得人心惶惶的,程氏进宫后,一见到沈茉云,就忙问道:“那场祸事,可把我们吓坏了,就怕你,怕你……” 沈茉云安慰道:“女儿无事,皇上早就有所安排了。” 自从沈时屿辞官后,身上就只挂着一个光禄大夫的散官文阶之号,再无官位和职权。沈时屿辞官之时是任正三品门下省侍郎,而光禄大夫是正二品,倒也相得,因此连带着程氏身上的诰命也跟着升为了正二品。 交流了一下对宫变大事的 看法,程氏忽然神情一忧:“近来,老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真担心他……” 沈茉云顿时惊住了,追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让父亲在家中静养吗?” 程氏叹道:“早就静养了。可是年纪大了,说起来还是那些毛病,他也快到耳顺之年,真有,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也还得有个准备。” 沈茉云一顿,抬头看向程氏那有些花白的发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两人是结发夫妻,程氏的年龄同样不小了,会不会…… 倒是程氏爽快一笑:“哎,明明是担心你来着,怎么说起这事儿反惹你更不痛快了。对了,明哥儿媳妇有了身孕,老爷和你大哥知道后,心里都高兴得紧呢。” 沈茉云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那可真好。”随即命人准备药材,好让程氏待会带回去。 程氏没有推辞,却是略沉吟了一会儿,有点犹豫地说道:“祁国县公府,出了点小事,你可听说了?” 事实上,要不是有宇文琦的这个婚约在,程氏对祁国县公府的那点破事还真没兴趣。同理,沈茉云亦是如此,眉头一皱:“娘,您有话就直说吧。” 程氏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柳贵妃的三妹不是嫁给了祁国县公的堂侄吗?那事儿……”指了指建章宫的方向,“事发后五天,柳氏就悬梁自尽了,可怜她一对儿女,儿子还好,熬过这两年便是弱冠,怎么都有个出路,只是她的女儿,今年未满十岁,日后恐怕……唉!” 沈茉云听得连连摇头,大齐律法,罪不坐连出嫁女,柳氏早已出嫁,柳家的事根本扯不到她头上。放出来的说法是柳氏悬梁自尽啊,可柳氏的娘家人早就自顾不暇,就是真有□,怕也无人给柳氏出头了。 “不管他们了,听听就是。”沈茉云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儿,听听八卦就是,她们根本就管不来,最多不过一叹。 程氏点头:“我不过一说,你知道就行了。” 又聊了好一会儿,沈茉云见时间差不多,便让素月送程氏出宫。她微微吁了一口气,端起瓷白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对剪容说:“你去让宝儿……” 话说到一半,青络进来了,行礼道:“娘娘,霍选侍求见,正在殿外候着。” 沈茉云一怔,“霍选侍?”实在陌生,完全没有印象。 还是红汐提醒她:“是住在清宁宫偏殿的霍选侍,奴婢记得她是与江芳华起了争执,皇上一怒之 下贬为选侍。这些年一直在清宁宫清冷度日,轻易不外出。” “哦。”沈茉云有点印象了,霍选侍,姓霍啊…… “娘娘?”见沈茉云陷入沉思,似乎忘了这事,青络不由得出声唤了一声。 沈茉云回过神,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妾拜见淑妃娘娘。”一进来,霍选侍就给沈茉云行了个大礼。 沈茉云示意青络去扶她起来,直接道:“霍选侍今日特地来找我,可是有事要说?” 霍选侍刚被扶起来,脸色满是挣扎,最终却是一咬牙,又跪了下去,“妾确实有一事想求淑妃娘娘,还请娘娘相助。” “恩?”沈茉云多少也猜出了霍选侍下面要说的话。 霍选侍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说道:“妾的侄女嫁与宁王为嫡妃,夫妻本一体,宁王犯此大错,她也难逃责任。只是,若是其他事就算了,可这谋逆大事,确实与她无关,她也真不知情,否则早就说与她父亲听,定会呈报皇上以求恩典。安乐候府不敢求太多,只求,能保她一命即可。” 沈茉云看了霍选侍一眼,道:“是安乐候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霍选侍说道:“是安乐候的意思,也是妾身的意思。”停了停,又道,“若娘娘能保得住我那侄女一命,安乐候府就欠了娘娘的一个大人情,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茉云愣了一下,这话……她想起了沈时屿,又想起了自已的孩子,为人父母,最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不由得一软,便道:“宁王暂时还关在天牢,尚未定罪,不过想来也是这几天的事了,可宁王妃却只是被软禁府中,说不定皇上另有想法。这样吧,我跟皇上提一提,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完全摘出来是不可能的。说不准,还要青灯古佛一生。” 霍选侍有些失望,可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忙磕头道:”只要能保其性命,安乐候府就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奢求再多。” 落发为尼,软禁在皇家寺庙,这结局说不上好,可总还是有性命在,好生让人打点一下,还是能让霍氏在寺庙中不愁一生。 于是当晚宇文熙来长乐宫留宿时,沈茉云便借机提了一下:“皇上,霍王妃与此事并无多大干系,一并处死未免显得皇家太近人情,您看霍氏是否可以从轻发落?” 宇文熙说道:“此事确实是与霍王妃无关,不过……从轻发落?” 沈茉云见他并无恼怒的样子,继续道:“是啊。您看,将人送去寺庙中,为大齐念经祈福,外人看起来,也说皇家近人情、明义理,一举两得。可好?” 宇文熙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应允了:“也罢,就送去感业寺中,令其出家为尼,为大齐祈福吧。”语毕,他不由得想起宁王的事,诏令过两天就会下发,神情一黯,没了说话的心情。 沈茉云见宇文熙突然变了神情,揣测可能是联想到宁王,不敢多说,便岔开了话题,扯到别的事上了。 数日后,诏令下发。先是宁王被赐死,贬为庶人,因其无嗣,爵位国除,而宁王妃则念其不知情,免去死罪,令其感业寺出家为尼。然后是柳家被判满门抄斩,三族全部流放至岭南。之后又是一群官员,或是要抄家的,或者贬官罢职,或是斥为庶人流放的。 凉王被降为卢国公,贬黜到路州,并让新上任的路州司马陈延寿一起陪同上路。 而后宫之中,柳贵妃以贵妃品级下葬,谥“恪”。 有人下去了,自然会有人填上来。 一夕之间,朝堂大换血,就是早就闲仕在家的闻太师,也看得有些心惊,看来皇帝是蓄谋已久啊。 宇文琦写好了最后一个字,轻轻地吹干上面的墨迹,这才抬头对闻太师说道:“师傅,我写好了。” 闻太师抚须一笑,走过去一观,暗自点头,嘴里却是批评道:“不错,有点样子了。不过,这一横用力过盛,在拐弯处过于强硬,折过来时就显得生硬,不够流畅,还有这一点,你应该……” 一边看,一边点评,挑剔出了所有的问题后,他又道:“回去后,每个字再写一百遍,三天后交给我。” “是,师傅。”宇文琦恭敬地垂手说道。 闻太师“呵呵”一笑,宇文琦天姿聪颖、天斌绝佳,可惜生性顽劣,太过活泼,本以为他会耐不过这枯燥的习字,没想到竟能坚持了一年,期间也不喊苦叫累,实在让他好生吃惊。 若能坚持下去……闻太师看了看那张临摹的字贴,不由得说道:“王爷若能一心一意专于书法,日后必成大家!” 宇文琦一听,却是仰起头,说道:“师傅这话,恕我不能苟同。男儿在世,就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为大齐开疆拓土,扬我天朝之威,如此方不枉世上一遭。”—— ☆、113、点评 前朝官员大换血,后宫也是难得一见的平静。遇上逼宫这档事,没哪个皇帝会开心得起来,如果领头的那个人还是他的亲儿子,就是感情不很亲密的那一个,心情还是会差到谷底的。看到皇帝在朝堂上的铁腕手段,就是没什么眼色的妃嫔也瞧得在这个时候别闹出事来,乖乖窝在自个的房间中,该做啥就做啥。 好不容易处理好柳家的烂摊子,寿康宫又传出了一个坏消息:陈王殁了。 沈茉云听到这个消息时,虽说有些感叹,可也不怎么意外,陈王的身体状况一直都是有数的,于是说道:“给皇上报信吧。还有,传我的话,让公主们和皇子们都换上丧服。” “是,娘娘。”那内侍很快就领命下去了。 又没了一个儿子,宇文熙心里也很难过,不过可能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反应并不大,只是吩咐:“让礼部负责安葬丧仪,拟谥号。” 关于陈王病重的消息,礼部一早就得到了风声,因此早早就准备了好几个谥号,如今皇帝一发话,顺手就递了上去。 宇文熙看了看礼部侍郎递上来的疏折,拿起御笔,圈了中间的那个“思”字。 陈思王的葬礼快就安排下来了,中规中矩,不打眼,也不失礼,因其年幼无嗣,爵位依律国除。 而宇文熙这时又考虑起了另一件事,他面前放着三张宣纸,上面均写满了内容,分别是延王、洛王和郑王所写的功课。 琢磨了一下,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得不再次寻来杨沐,问道:“太傅如今是诸皇子之师傅,对他们的秉性心智皆有所了解,你觉得,他们之中,谁读书读得最好?” 杨沐抽抽嘴角,这是要问他立储大事啊,于是低头道:“臣启皇上,论读书,自是赵王为最,其他王爷皆略有不及。” 滑不溜手地将皮球扔了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没有培养赵王为储君的心思。 “那,除了赵王呢,还有谁?” 杨沐略一皱眉,知道避不过了,只能一拱手,行了个揖礼:“回皇上,其他几位王爷,各有所长,延王偏于诗文,洛王好经史,郑王善策论兵法,实在很难以偏概全。”一顿,“凉王偏好乐和数,呃,至于赵王,不是臣偏心,只说读书进度和学习天份,确实在诸皇子之上。” 宇文熙听后,轻叹道:“琦儿出生那会儿,在娘胎里受了点损伤,这些年来朕一直都让林太医悉心调理,这才让他的身体慢慢好 起来。若不是……”低头想了想,却是摇头,“这孩子,心思剔透,颖惠敏伦,确实难得。只可惜,慧极必伤,需知这对上位者来说,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杨沐做恭敬状,虽然没有说话,可心里也极赞同宇文熙的话。宇文琦确实太聪明了,聪明得过于张扬,这样的人,不屑于阴谋诡计,无视于纵横之术,眼里心中容不得一丁点瑕疵,爱憎分明,性情高傲而直爽,确实不适合那个位置。 “说起来,中宫皇后……”宇文熙自言自语地说道,想着柳家风波才平息,贵妃刚死,儿子又去了两,这时候提册封皇后不太好。再说了,除开宇文琦,剩下的三个儿子,他瞧着都不错,若是以长的话,就是延王了。可他心底还是属于洛王宇文瑞多一点,不过郑王宇文瑶也不错……真是难以决择。 还是先缓缓吧,宇文熙自觉他瑞在的身体健康还不错,考察个两年,相信应该可以从中选出合适的人选,然后再将人带在身边慢慢教导几年,估摸就差不多了。 心中有了决定,宇文熙转过身子,朝静立一旁的杨沐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微笑说道:“朕没记错的话,闻太师应该只比太傅大七八岁吧。前些天朕还听琦儿说,闻太师偶尔还会去金光寺那边寻友人谈论佛经,踏个青郊个游什么的,无比逍遥呢。” 杨沐忙解释道:“皇上,您也知道,闻太师当年辞退下来时,确实是因为气血两亏,无法担心中书令一职,这才上书……” 宇文熙一摆手,说道:“朕没怪他。只是,有五年了吧,太师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这样吧,朕并非不近人情,非得逼着太师回来给朕办事尽忠,让他熬死在任上。你去太师家中,就说是朕的意思,不用他回朝,也不用他给朕办差,只负责几个皇子的学业,就可以了。” 杨沐怔了一下,“这个,臣怕闻太师的身体怕是受不住……” 宇文熙似笑非笑地一扬眉,眼中带着几分揶揄,说道:“你就跟太师说,赵王正想着要去他府上长住一段时间,好潜心研究书法。他要是不同意,朕就立即下旨,让赵王待他那儿了。” 杨沐心中抽搐不已,不知该不该为老朋友默哀,单从老师的角度来看,宇文琦无疑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学生,可是日常生活中的那股调皮劲……真到闻启府上长住,估计不出一个月,闻府就得拆墙搬瓦了,偏偏皇帝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只能低头回道:“臣遵旨。” ――――――――= 九月初,教皇子们读书的老师又多了一个,是三朝元老闻启闻太师。沈茉云经常能从宇文琦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性子是迂腐了些,可是确实非常有才干,于是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种事,她插不上手,就是能插手,她也没自信会比宇文熙做得更好,索性闭嘴不谈。 这年代,讲的是天地君亲师,后面这个“师”字,说的就是师道尊严。太祖皇帝以武起家,对读书人却是十分优待,甚至下令师傅们见太子不用行臣礼,诸皇子则执师礼以待之。上行下效,大齐朝上至官员,下至普通读书人,对师道都十分看重。皇子们见老师都要行礼呢,你一个小小官员之子还敢拽?御史知道了,参你老爹一本“教子无方”没商量。 所以说,开国皇帝就有这个好处,想做啥就做啥,完全没有祖宗家法在上面压着。 咳,扯得有点远了,拉回来。 沈茉云一晃神,赶紧收回漫天飞的思绪,她现在有兴趣的反而是明年三月份的选秀。因为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来场选秀转移群众的注意力就很有必要了,因此礼部找上宇文熙时,后者没考虑多久就同意了。 果然,选秀照常举行的风声出来后,从京城开始,全国各地都忙开了。 别误会,不是忙着打点官员送女儿上京或进宫,而是忙着给亲闺女挑选好人家订下婚事,然后夫家下聘,再去官府签下婚书。 当然,也有抱着青云之志的人家,便趁着这段时间给女儿做足功课。 红汐看着尚宫局刚刚送过来的名单,好奇地道:“娘娘,可有哪些人家的姑娘会参加选秀?” 沈茉云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恩,有朱家,有成国公府的,还有王家的。这些只是京城的份额,其他州县的名单还要晚几天呢。” 青络年龄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最绷不住的,听了沈茉云的话,立即问道:“那不是又要有人进来争宠了?” 素月笑着接口道:“傻丫头,莫非你以为没这场选秀,皇上就不会再纳美女了?” 这倒是实话,要是皇帝出宫微服一趟,拎个美女回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青络顿时哑然。 沈茉云捻起一瓣桔子,塞进嘴里慢慢地嚼了几下,咽下去后才道:“素月这话说得没错。”低头瞅了瞅名单,“其实这份名单,已经比我预料的少了好些人。” 素月奇道:“您当初想着 有哪几家啊?” 沈茉云淡然道:“比如说在柳家之事中立下大功的钜鹿郡公赵家,兵部尚书林准他们那一家,还有吴胜义中书令,上面都没他们家的名单呢。” “或许他们家中没有合适的人选?”青络猜道。 沈茉云屈指一弹手中的纸张,道:“据我所知,吴中书令,就有一位二八芳华、貌美如花的孙女。”有点郁闷,“怕是让吴家赶在选秀之前订下了婚事吧。” 不由得想起她当年进宫时的情景,要不是宇文熙对沈时屿一通明示暗示,,说不定她现在早就在外面逍遥自在了,哪用得着在这宫中苦熬啊! “这不好吗?”青络不解,少了一个潜在敌人,这是好事啊,可为何沈茉云看着还是闷闷不乐的。 沈茉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是好事呐。”多想无益,还是考虑一下,这选秀该如何安排吧。 正说着,宇文瑞和宇文琦走了进来,后者一溜烟地跑过去,依在沈茉云身边,摇着她的手说道:“阿娘,我饿了。” 沈茉云看着宇文琦满头大汗,忙让素月拿来帕子,给他拭去汗珠后才道:“看你满身大汗的,是刚从校场回来吧,先喝点汤吧,正好炖了茯苓老鸭汤。” 招了招手,红汐送上老鸭汤,宇文琦乖乖应了一声,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地啜饮了起来。 沈茉云看向坐在下首的宇文瑞,见他正在喝茶,待他放下茶杯后,便问道:“新来的老师给你们授课,可还适应?” 宇文瑞微微点头,说道:“闻太师通古博今,经史典籍随手沾来,这两个多月来,我受益非浅。” “那就好……”沈茉云含笑应道,却被小儿子打断了话。 宇文琦喝完汤,朝宇文瑞吐了吐舌头,说道:“阿娘,您别听哥哥的。师傅的脾气一点都不好,今天还罚我抄书呢。一百篇论语啊,要我十天后交给他,还说不准让别人代写。”摇着沈茉云的手臂,“阿娘,我不想抄。” 沈茉云一挑眉,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做错事,受罚是应当的。你敢不听师傅的话?” 吓?听到沈茉云这么一说,宇文琦立即垮下脸,精致的五官皱成了一团,装可怜:“我只是抓了只蜘蛛放在季子融的身上,又不是什么大事……阿娘你不能偏心。” 宇文瑞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茉云无语了,她不知道该不 该佩服宇文琦的能耐,宫人打扫得如此勤快,他竟然还能在皇宫中翻出一只蜘蛛来。手指一点儿子的额头,道:“再顽皮,你父皇都保不了你。”转头看向宇文瑞,“待会我准备一些礼物,你明天找个时间交给闻太师,就说是谢谢太师替我管教琦儿,以后琦儿犯了错,让他该罚则罚,不用顾忌。” 宇文瑞点头:“好。”其实没有沈茉云的话,闻启罚起皇子们来也从不手软。 “阿娘,我不要啦……”宇文琦苦着脸喊道。 沈茉云不理他,只对宇文瑞道:“看着你弟弟,别让他整天惹事。你是兄长,琦儿是弟弟,该管该教的,不用避讳。” “是啊,阿娘。”宇文瑞应了一声,对宇文琦一眨眼,示意说他以后可不会手软了。宇文琦的五官皱得更紧了,活像吃了酸梅一样惨兮兮的,看得沈茉云轻笑不已。 帘子被撩开,“河洛公主来了。” “阿娘,你们在说什么呢?好热闹啊。”宝儿一进屋,好奇地问道。 才不告诉你呢,宇文琦将头撇过一边,假装没听过胞姐的话。 宇文瑞一摇头,解释道:“就是说起了闻太师……”—— ☆、114、酸意 大齐朝的选秀每五年一次,共分为两拨,一是官宦人家和勋贵人家的女儿另;一种就是采选来自民间的良家女,只要是家世清白、年龄适中、姿容秀美的女子皆可以入选,先是里正挑人,然后送到县上,由县衙记名,再送上州府,最后再由官差一起送护上京,以供君王阅选登御。 但这并不是硬性规定,若你真不想你家闺女去挤那独木桥,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抓紧时间给她订下婚事,那么官府也不会强硬拉人进宫。 于是,永旭十七年的暮春三月,皇帝开始了他在位时间的第三轮秀女大选。 首先排在前面的,自然是士族的女子。 沈茉云看了看手中的名单,恩,人数并不多,就是三十多名的样子,有鲁侍郎家的嫡女,还有幽州司马的孙女,这两家据说是家中儿子都不太争气,并不能从科举上出来,所以只好送女儿进宫借以一博。其他的,要么是小官小吏的女儿,要么就是国公府等勋贵出身的女子。 真是两个极端啊!沈茉云淡淡地想着,待下面一排如花似玉的少女行完礼后,便转过头,对坐在她左边的皇帝轻声说道:“皇上,这已经是第四批了,还是没有合您心意的吗?” 宇文熙正在可有可无地打量着下方的五名秀女,眼神波澜不兴,美丽的女人今生见得多了,虽然不能说完全对美色无感,可也不会像初识情潮的青涩少年那般一见美人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已。听到沈茉云的话,他微微摇头,一挥手:“可以让她们下去了。” 内侍先是朝宇文熙微微躬身以示恭敬,随后朝下方的一名太监打了个手势。那太监见了,便领着这五名秀女朝一旁退了下去,有人见皇帝问都不问就让她们下去,脸上的失望明显得连修饰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 过一会儿,又有一排秀女要被领进来。 趁着空档,沈茉云一边捧起茶盏喝茶,一边回想着那些风情各异的美人,不知道当年萧皇后看着下方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是不是也如她这般心情?想到这里,她眼眸一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时间真快,当年是萧皇后坐在高座上看着她在下面表演,如今却是她坐在上方看着其他人表演。 “爱卿怎么了?”宇文熙也看得有些无趣了,突然听到沈茉云叹气,还以为她不舒服。 沈茉云轻笑道:“没什么事,不过是想起了妾身当年也是这样进宫,然后就陪在了皇上身边。一晃眼,就陪了这些年,如今看着这些鲜嫩嫩的美人,妾想不承 认自已年老珠黄都不行了。” 宇文熙听了,不由得一笑,倾身过去,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调笑道:“朕可不觉得,在朕看来,卿依然是风采依旧,犹胜当年。” 如果说当年的沈茉云只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那经过岁月的冼礼和雕琢,现在就是一朵怒放的优昙,一举手一投足,颦笑羞恼皆是风情,让人惊艳不已。 闻言,沈茉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已的脸颊,反射性地说道:“是吗?真的犹胜当年?” 她脸上神情没见半分羞涩,也没有矫情地推让,反而一脸高兴地追问着。对女人来说,男人惊艳的目光和认同的话语,是最高的赞美,没有哪个女子不爱美,所以宇文熙这话,她听得十分欢喜。 看得宇文熙闷笑不已,点头道:“真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君无戏言。” 沈茉云挑眉看向他,“皇上越来越会哄人了,这话听得怪假的。” 宇文熙改牵起她的左手,放到自已的嘴边,然后,张开嘴轻轻一咬那细嫩的手心,惹得沈茉云“啊”地低呼一声,才松开唇齿,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晚上,朕就让你知道是真是假。” 沈茉云脸一红,忙不迭地甩开宇文熙的手,轻咳一声,尽量正常地说道:“皇上,下一批秀女快进来了。” 宇文熙笑了一声:“好。”随即就坐正了身体,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惯常的淡然表情。 这时,又一名内侍领着五名新秀女进来,一行人行至正殿中间,然后齐齐向皇帝屈膝行礼,口称万岁,声音婉转清脆,悦耳动听。 沈茉云扫了一眼,忽然停在其中一人身上,那秀女肤色莹白,柳叶眉,丹凤眼,双颊嫣红,微低的头颅,茶色的交领襦群,更衬得她颈侧那一截肌肤似吹弹可破。 前面见过的秀女中不乏姿容出众的,可都比不得这女子的一半风姿。眉眼仍有青涩,可不难看出日后的倾城之色。 沈茉云忍不住在心底夸了一句,侧过身子小声地对宇文熙道:“那个穿茶色衣服的秀女,皇上觉得如何?” 宇文熙一开始也甚觉惊艳,正想附和点头时,不料一偏头,一入眼就是沈茉云对那秀女毫不保留的欣赏,似乎也很喜欢那秀女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顿。虽说女子之间的手帕交不算什么,可是看着沈茉云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惊艳,这感觉…… “皇上,我瞧着这姑娘 挺好的,父亲是正五品中书舍人,家世也成,要不要……”沈茉云见皇帝一直没出声,以为他不方便直说,便“知情识趣”地替他问了出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留牌时,宇文熙却是摇头拒绝:“不了,让她一起出去吧。” 吓? 沈茉云吃惊极了,一度以为自已出现了幻听,可是在看到一旁的内侍,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诧异时,才能肯定方才皇帝确实是拒绝了那名秀女,少一个劲敌自然是好的,于是撇开那些惊讶,对内侍说:“既然皇上不喜欢,让人领她们下去吧。” 那秀女在听到沈茉云夸起她时,双颊就飞上了红晕,并微微抬起了头,朝上方看过去。飞快地看了一眼皇帝,复又赶紧低下头。本想着此次应该可以入选,不想听到的却是皇帝的拒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只见原本嫣红的双颊瞬间退去了血色,眸中波光点点,一双美丽的眸子似泣非泣,看得人心疼不已。 至少连沈茉云看到了,心中都涌起了一股怜惜。当然,这只是感官上的刺激,反正是皇帝亲口说不要的,她还没圣母到冒着惹毛皇帝来不死心地为自已添敌人,而且也替那秀女感到可惜。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这副姿态摆出来,就更是切断了她进宫的途径。 陪在这个男人身边十多年,沈茉云很清楚,宇文熙对这种柔弱无助的小白花兴致并不大,他更偏爱那些鲜活且富有挑战的美人。 这样想着,偏过头朝他看过去,果然,只见皇帝的眉头不经意地一皱,然后挥了挥手,“带出去。” “是。”很快就带走了她们。 下面还有十来人,召见起来也快。由于宇文熙兴致不大,或许可以说没有看对眼的人,基本上都是匆匆一眼扫过,就让人带下去了,仅仅是在最后一批时,点中了一个。 宇文熙问道:“你是谁家女儿?” 那秀女身穿一件海棠红的束腰襦裙,五官甜美,看上去十分娇俏可爱,她走上前,行礼道:“回皇上,家父礼部主客郎中罗幕安。” 宇文熙“恩”了一声,对内侍道:“留牌吧。” “是。”立即有人应道。 罗姑娘脸一红,对皇帝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谢皇上。” 沈茉云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在想,礼部主客司郎中,官位是从五品,看来,这个罗姑娘,应该是这届秀女中的一枝独秀了。 待人 都退下后,沈茉云才轻挑一眉,对宇文熙笑眯眯地说道:“妾是不是该恭喜皇上,喜获佳人?”第一拨的秀女已经挑完了,下面就该是来自民间的良家女子了。她不由得想起上次送到她那儿的那一长串名单,经过检查后可以入宫呈御的秀女,至少也有一百多人,估摸着接下来几天还有得忙了。 宇文熙好笑又好气地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后将人拉起来,对一直站着静候他命令的江喜说道:“回建章宫。”抛下这句话,牵着人就往外走了。 “是。” “皇上?”沈茉云不得不跟在后面,有点纳闷,宇文熙要回建章宫,拉着她做什么? 宇文熙脚步不停,却是偏过头对她说道:“朕还有些折子未批完,忙完后再去长乐宫太晚了,爱卿今晚就留在建章宫吧。” 沈茉云嘴角一抽,不知道该不该脸红,这话中的意思可真是,真是…… ――――――――――== 永安宫 朱修仪有点着急地问刚打听消息回来的宫女珠蕊:“如何?可是有了消息?” 珠蕊低下头,恭敬地说:“回娘娘,奴婢问过了,那内侍说朱姑娘并未入选。” 朱修仪略吃了一惊,有点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没有入选?”看得珠蕊点头,不由得用力摇了摇头,晃走那几分出神,才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啊,依玉儿的容貌,没道理皇上会看不上的。” 想了想,又问:“可是淑妃在旁挑唆?” 这一回选秀,是由淑妃陪皇帝亲自阅选的,她仍记得,当初旨意下来时,不知咬碎了多少银牙,这可是皇后才有的荣耀啊。 珠蕊老实地答道:“那倒没有,听说淑妃娘娘还对朱姑娘赞不绝口呢,还特地问了皇上要不要留下。是皇上亲口说不留的。” 朱修仪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家中说要再送侄女进宫,她无法反驳,本以为依侄女玉儿的容貌,皇上怎么也不会拒绝,因此她还头疼了好久呢。结果,皇上就直接开口说不要了。 这是怎么回事? 虽说失宠多年,可朱修仪不会忘记,宇文熙是一个多么风流的皇帝,让他再也不寻欢恋色,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算了,这也不是她该烦恼的事,反正她跟娘家早就不怎么来往了,人落选了也好,省得看着心烦。想到这里,朱修仪便松开了一直纠结在心的郁闷,对珠蕊道:“既然是 皇上的意思,那岂是我等可以做主的,相信我那大哥来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珠蕊点了点头,说道:“娘娘能想得通,奴婢就放心了。” 朱修仪冷声道:“看我得势就粘上来,看我失势就缩成乌龟,我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说着,她觉得有些口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润过嗓子后,又问:“前些天三公主受了凉,太医不是开了药方子吗?吃了好些日子,可有好些?” 珠蕊道:“奴婢晌午才问过,三公主已是好得七八分。明日太医还会来为公主请脉的,若是好得全了,这药就可以断了,娘娘请安心。” 朱修仪无子无女,又失宠多年,再加上三公主送来她这里时,性子也乖巧了不少。她教养了三年,对三公主还是有了一些感情。想想自身,再想想三公主生母犯下的事,朱修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再争也是没什么意思,赶明儿,去一趟长乐宫吧—— ☆、115、突如 虽说还有一百多名秀女等着皇帝面阅,可看起来也快得很,前后不过三天时间,沈茉云手里就拿到了新鲜出炉热辣滚烫的入选秀女名单。 唔,没有意外,那个姓罗的秀女列在了名单的第一位,然后从左往右看过去,就仅有八个名字,基本全是平民出身,有秀才之女,有乡绅之女,还有商户人家的。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看上去十分开朗活泼。 沈茉云轻弹了一下名单,沉吟道,莫非是这些年对着温柔婉约、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太多了,所以宇文熙想换口味? 正想着,宫女来报,皇帝来了。 在宫人的行礼声中,宇文熙大步走了进来,一边拉过正要行礼的沈茉云,一边说道:“卿在这儿正好,关于秀女进宫一事,名单上再加多一人。” “哦?” 宇文熙拉着沈茉云在软榻边上坐了下来,心情感觉很愉悦,他说道:“此女姓傅,名燕婉,她父亲是秘书丞,小小年纪便有才女之名。前两天朕同闻太师一起去了春望(傅爻的字)的家中,正巧看到了一篇她所写的文章,立意甚是不凡,字也写得极好。” 沈茉云有点迷糊了,“可是,妾没记错的话,这次的待选秀女中,并无姓傅的官家女子……” 宇文熙点了点头,道:“秀女一般是择选十四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未婚女子,傅燕婉今年刚满十三,不在采选之列。” 沈茉云嘴角一抽:“那您的意思是……”皇帝不会禽兽到连个幼女都不放过吧?放在现代,这都不是渣,而是可以用禽兽来形容了。 “朕待会就下旨,以爱其才为名,让傅燕婉随同其他秀女一同进宫。”宇文熙说道,想了一下,又道,“依她的文才,位分上不好太委屈了,就封个昭媛吧。对了,春望还说她日日手不离卷,就安排她住进景福宫吧,那儿清静些,适合她专心潜读。” 沈茉云静静地听着,等宇文熙说完后,才委婉地说道:“皇上,傅姑娘刚满十三,是不是……太小了点?” “恩?”宇文熙听得颇觉奇怪,待发现沈茉云眼中的别扭时,才恍然大悟,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想什么呢?朕只是觉得傅燕婉才学极佳,日后凡遇宫中幸事,可使她记载为书,赋歌颂文,岂不美哉?再说了,傅氏颜色不过尔尔,无甚出彩。可就是她真有倾城之姿,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孩,朕也不至于如此急色吧。爱卿这话,说得该罚。” 沈茉云听得 一愣,嘴唇微动,犹豫几许,还是道:“其实傅姑娘还小呢,这么小就召进宫来,说出去只怕有碍皇上名声。若是皇上真的喜欢傅姑娘的才学,过个两年,待傅姑娘及笄后,再下旨恩诏她进宫,岂不是更好?” 到底还是不忍心,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就因为皇帝欣赏她的才学而要她从此长困深宫,这也太残忍了。如果能说服皇帝拖上一两年,或许待他兴趣过后,便忘了这事,那时再提其他会容易些。 宇文熙不在意地一摆手,道:“无妨,文皇帝在位时,对才女慕容芬的才思文采倾慕不已,后得之佳人有夫,失望之下又听闻其妹慕容芳其才学不输其姐,便下召让慕容芳进宫侍御,其年不过十二矣。”说了一段,觉得口渴,便端起青络送过来的新茶,喝了一口,神色有点淡然,“这事不用再议,就这么定了吧。” 沈茉云见状,知道说服不了宇文熙改变主意,心中默默一叹,说道:“既然是皇上喜欢,我待会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好好收拾一下景福宫。”又说起其他人来,“这些新进宫的秀女,您也给定个位分吧,正好可以一并吩咐下去让他们拾缀,省得折腾两回。” 沈茉云边说边将名单递了过去,顺便挽起衣袖磨起墨来,待墨磨得差不多了,便执起毛笔沾上墨汁,然后再递过去。 宇文熙放下茶盏,就接过名单看了起来,匆匆过目了一遍,没想太久,拿过毛笔,在每个人的名字下方写了东西。 “诺。”写好后,宇文熙便交给了沈茉云,正巧前方摆了几碟卖相精致的糕点,便丢开笔,夹了一块如意芙蓉糕吃了起来。 拿着手中的名单,沈茉云低头看了起来。罗氏是正五品美人,是这几人中位分最高的,哦,不对,是第二高,第一被傅燕婉占去了,再下来就是一个姓孙的良家女子被封了令仪,剩下的就全是采女宝林之流了。 沈茉云将名单折好,对宇文熙微微颔首,道:“待会儿我就交待下去,让他们在掖庭那儿收拾好一应房舍和侍候的宫人。” 离正式迎秀女进宫还有七天,收拾房间而已,时间还是挺宽裕的。按规矩,待她们伺寝后,再从掖庭挪出来,搬进其他宫殿。 宇文熙说道:“辛苦你了。”转过头对江喜吩咐了一声,“晚膳摆在长乐宫。” “是。” 第二天,皇帝就下了圣旨,召秘书丞傅爻之女进宫,拜为正二品昭媛,赐住景福宫。消息一出,前朝……倒是没兴起啥波澜,别 说只是召傅爻之女进宫侍御,就是今天皇帝带了一个歌姬进宫封为昭仪,大臣们最多私下里嘀咕几句,没有谁会无聊到拿这种小事在朝堂上议论。 只是宠几个女人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当然,如果是上升到立后立储的程度,那么各种各样的掐架就要来了。 ――――――――――== 前朝风平浪静,后宫可是炸开了锅,特别是阮修容,听得她眉毛直跳,脸色越发铁青,吓得站她面前回话的宫女声音是越说越小,直至声无。 “尚未进宫就拜封昭媛,赐住景福宫……”阮修容咬牙切齿地说道,双手紧紧地揪住桃色的折裙,在力的作用下,裙幅上精美的刺绣被挤压得变形了。 “娘娘……”一个宫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闭嘴!”阮修容想都没想,直接抓起桌上的盘盏摔了出去,“咣啷”一声,瓷片乱飞,她恨恨地说:“当年我刚进宫时,一个沈淑妃就死死地压在我头上,不过谁让她父亲是宰相呢,我家世不如她,位分又低,不忍也得忍。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蒙皇上怜宠,我终于晋为修容,没想到突然间又来了一个昭媛。可恶,真是气死我了。” 她甫一进宫,皇后高高在上,贵妃盛宠在前,又有蒋氏博得头筹,美人环绕的后宫,要想出头真的一点都不容易。先是攀上贵妃,得到恩宠,谁知帝王薄情,转身又带回了一个江南美人。君恩寡薄,而贵妃助她之时也在防她,无奈之下,只好自已想方设法在皇帝面前多多表现以博出彩,不想却被柳贵妃视做背叛。期间,她和江芳华有争斗有互助,纠缠了两年,终于得蒙天赐,怀上了孩子。怀胎十月,终算是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可是位分却始终被压着,生怕儿子被人抢走。 幸得严氏那个疯女人无意之举,让她终于得以升上修容,儿子也被抱来身边教养,四年前还被封了亲王。如今,儿子长大了,文学武艺师傅们都有□赞,那个位置,她为何不能想? 但是,这个尚未进宫就得封的昭媛的傅氏,却是勾起了长久以来一直被阮修容压在心氏的嫉恨和不满。在她向柳贵妃、张德妃等人跪下行礼时,沈茉云却只用微笑站着,朝她们招呼一声就成了;她的儿子,出生后三个多月,还是要在她提醒下皇帝才想起为他起名,而当初的洛王,一出生就赐下了“瑞”。更别提,身体一度虚弱的赵王宇文琦,更是让皇帝宠得不得了。 种种叠加,嫉恨之火,早就浇灭了阮修容心中对沈茉云当初伸手帮 了她一把的感激。越想截止钻牛角尖,她只觉得,如果没有沈茉云,皇帝一定会更加宠爱她,说不定,四妃之位早就是她囊中之物了。 阮修容抿紧红唇,年华不再的她,早已泯然于众人之中,如果不是有郑王,芸芸后宫,皇帝哪儿还记得住她。相较之下,十来年间,长乐宫那延绵不绝的荣宠,更是让她看得刺眼。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胸腹中的怒火,她转过头,对宫人吩咐道:“郑王下学后,让他过来我这儿一趟,说我有事要对他说。” “是,娘娘。” 沈茉云还不知道阮修容正在瑶华宫里咒得她半死,此时她正在长乐宫接见客人,只见她一挑眉,问:“朱修仪可是稀客啊,真没想到长乐宫还能迎来你这位客人。” 朱修仪有点讪讪地说道:“其实妾今儿过来,是想问一问,这傅氏进宫一事,可是真的?” 沈茉云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圣旨都下了,能有假吗?傅氏肯定会住进景福宫的,不过话说回来,她住的又不是你的永安宫,你急什么呢!” 朱修仪不自在地笑了笑,然后伸手向桌子上的一个托盘往前推了推,上面放着几个精致的香袋,她说道:“三公主近日来绣了几个香袋,我觉得挺好看的,便想着送给您,算是一点心意。” 三公主啊…… 沈茉云略沉吟了一会儿,便笑道:“既然是三公主的心意,我便代河洛收下了。她们姐妹一场,我就不说谢了,没得显着生分。”一招手,让人收了起来。 朱修仪顿时松了一口气,有了个好开头,下面的事说起来就顺溜了:“延王今年十四岁了,我听说,江昭容正在帮延王物色王妃呢。近日来招了好几次娘家人进宫,貌似看上了盛王妃的娘家侄女。” 沈茉云微微一怔,盛王妃的娘家侄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盛王妃姓林,其父林准官拜兵部尚书,如果延王娶了兵部尚书的孙女……她顿了一下,却是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不觉也到了这个时间,我还记得,延出生那会儿,我才刚刚进宫呢,什么都不懂,还闹了好些笑话。如今想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儿。” 朱修仪低下头,声音平静:“娘娘向来聪明,又知情晓意,得皇上恩宠不断,怎么会闹笑话?真要有笑话,也是旁人闹出来的,与娘娘有何干系。” 沈茉云不由得笑了,道:“看来这些年,朱修仪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既然你有心于 此,我再端架子,倒显得矫情了。” 她不指望能在后宫中有什么盟友,只要不会随时随地给她下绊子就行了。既然朱修仪表态服软,不想再跟她玩“针锋相对”那一套,她也乐得轻松。日后朱修仪好好教养三公主不找她麻烦,她当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找事儿。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非揪住那点往事不放,将人赶上绝境,那不是逼着人家来对付你吗?现在好了,你有你的目标,我有我的生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此双赢的局面,是再好不过的。 朱修仪听了,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或许她输给这个女子,并不是没理由的吧。不管心里怎么想,今天的目的总算达到了,于是便起身道:“娘娘还有事要忙吧,我就不打扰了,容我先告辞。” 沈茉云也没拦着,只是对红汐一点头:“替我送朱修仪。” “是。” 朱修仪一笑,便在红汐的带领下离开了长乐宫。 而沈茉云则是皱眉思索,改天找个机会问问宇文瑞,有些事情,是该要提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爹是中书省侍郎,官拜正三品,按唐朝群相制的潜在惯例,他就是实际上的宰相之一。 ☆、116、决定 既然有了主意,沈茉云也不拖沓,待宇文瑞下学后过来她这儿请安时,便将江昭容和延王盘算的那点事说给了儿子听。 宇文瑞听了沈茉云的话后,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却是十分肯定:“是林尚书的孙女吧?” 沈茉云点了点头,说道:“是他们家的没错。”似乎在组织语言,顿了顿,又道,“瑞儿,你有什么想法?” 要说宇文瑞一点都不纠结那是假的,但是在宇文熙多年来的言传身教下,他早就学会了如何掩藏好内心的真正想法,因此说话间,那点不自然早就掩饰起来了,只是微笑说道:“这可是好事,我又多了一个**子。” “是吗?”沈茉云看了儿子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 环境影响成长,性格决定命运,很多事情,是要当事人想通才有用,不然的话,旁人说再多也是枉然。 宇文瑞“恩”了一声,捏起一块紫藤萝花饼放进嘴里,有点食不知味地嚼了几下,脑子中反复思考着沈茉云刚才所说的话。江家已经开始衰落了,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可毕竟也曾是钟鼎鸣食的家族,数代下来的姻亲关系盘根错杂,说出去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如果再娶了兵部尚书的孙女……确实让人不容小看。 想到这一点,宇文瑞心中掠过一丝阴郁,眼中挣扎几许,好几次想说出心中想法,可只吐了一个“我”字,其他的话刚到嘴边又不自觉地咽了下去。 沈茉云也不催他,只是缓缓说道:“可是有事要对我说?不急,慢慢想,想得清清楚想了再说出来。这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断无回收的可能。” 宇文瑞一听,神情更显凝重,原本尚显稚嫩的五官笼罩上了一层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肃穆和沉静。 这一想,就想了足足有一刻有余。 宇文瑞确实十分犹豫。 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很多时候忽略的问题都一一浮上了水面,周围人态度的微妙变化让宇文瑞不得不去思考――那个位置对他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值得他去为此付出一切去拼杀,比如,因谋逆而被父皇赐死的二哥。 现在兄弟之间都是亲王爵位,斩时看不出太大的区别,可是等父皇册封了新太子后,一切就会不同了。宇文瑞是皇子,对这种事情比平常人要更为敏感一些,想想以后要对四哥或者其他的弟弟下跪行礼,口称万岁,嫉恨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别扭和不自在。 同是皇室贵胄,谁又是真心真意地跪在另一个人的脚下? “阿娘!”宇文瑞突然出口唤了一声沈茉云,抬起头,眼中的光芒异常灼热,“同为宇文氏子孙,宣皇帝可,吾亦可。” 宣皇帝是大齐的第三位皇帝,由于前一任皇帝无子,朝臣便推选了血缘身份最亲近当时还是亲王的宣皇帝继任,不想却引起另一位亲王的不满,愤然之下派出刺客去刺杀宣皇帝,意图上位。幸好宣皇帝命大,得忠心侍卫相救,这才逃过一劫。而劫后得救的宣皇帝,在查明幕后主使的身份之后,一反平日温和的形象,首次展露出了他的雷霆手段,当场就诛杀了上百名涉案的皇室宗亲和朝廷大臣,并严令大理寺追查。最后因卷入此次谋逆而丢了性命的人,上至亲王,下至士兵,多达上万人。 就是这一场杀戮,揭开了宣皇帝在史书中所留下的辉煌政绩。 沈茉云当然知道宣皇帝是哪一位,不过听到宇文瑞这么说,还是让她吓了一跳,实在是没想到儿子会有这么宏伟的目标。惊愕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意味深长地说道:“瑞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宇文瑞神色一肃,毫不避讳地看向生母,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 沈茉云没有退避,就这么看回去,半晌,她才微微点头,道:“既然做了决定,就放手去做吧。朝堂上的事,我帮不了你,至少,后宫这儿,还用不着你来担心。” 达成了同识,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撇开这个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气氛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祥和。 宇文瑞陪沈茉云聊了一会,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说要回去做功课,沈茉云也没拦着,又叮嘱了他几句要注意身体外,就放他离开了。 走出殿宇,外面已是落日时分,一阵风吹过,还带来了些许寒意。行至回廊,宇文瑞却是没有任何预兆地在拐角处停了下来,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差点煞不住脚,只差没撞上他。 “王爷……” 宇文瑞没理会,只抬头朝西边望去,从他所在的位置看过去,一轮红日正散发出温暖而不刺眼的光芒,橘黄橙红的云彩,看上去美丽至极。从远至近,重重宫墙,叠迭更进,红砖黑瓦,厚重沧桑的感觉迎而扑来。 “江山嘛……”看着那轮红日,宇文瑞喃喃低语着,声音几不可闻。 忽然间,宇文瑞想起了他七岁那年,父皇宇文熙带他去看了一幅巨大的绢画,那绢画上面所绘非山水风光非 人物花鸟非水墨写意,而是用无数丝线和黑点所标示出来奇怪画面。 父皇指着那些黑点,对他说:“瑞儿,这幅画卷上面所绘的,就是我朝的山河疆域图。”然后牵着他的手,细细地给他讲解那一处处州府郡县、山河沃土。 宇文瑞瞪大了眼睛,虽然很多内容他还是听不懂,可是那冲到强烈感官冲击的莫名情绪一下子就袭卷了全身――他第一次认识到,父皇所统治的这片江山,真的很大很大,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江山如上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如果宇文瑞知道这句词,那他一定会吝啬地在此时用上。 “喜欢吗?”宇文熙索性抱起儿子,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宇文瑞兴奋得直点头,道:“喜欢。父皇真厉害,您知道好多东西啊。” 听到儿子的毫无掩饰的童言童语,宇文熙的脸色有点微妙,语气有几分感概:“是啊……” 七岁的宇文瑞并不明白父皇的笑容代表了什么意思,直到多年后,他身穿九章纹冕衣、头戴帝王金冠,站在这幅画卷的前面,看着这山河疆域图,他才明白父皇那个笑容中的深意――它们倾注了帝王一生的心血,日日为之操心劳累,在说起它们时,自然能如数家珍似的娓娓道来了。 ――――――――――――== 新秀女进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次被选进宫的秀女并不多,除了傅燕婉被安排住进景福宫外,其他人照旧是让人领进了掖庭。 秦婕妤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堂妹说:“如今新人进宫,你日后有何打算?” 秦容华神情晦倦地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死心的感觉:“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还能有什么想法。皇上,怕是早就不记得我了。”这两年来,皇帝翻她牌子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距离一次伺寝,还是一年前的事了。 秦婕妤却是恨铁不成钢,说道:“你要是早早就听我劝,在皇上还对你有几分恩宠时,趁机怀上孩子,也不用像如今这般难过了,偏你那时还使小性子,皇上翻你牌子时也敢说身子不适,推了这难得的机会。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想去伺候皇上,后宫多的是女人想扑过去。” “我……”秦容华是有苦说不出,在家中时,那些姨娘就是用这一招争宠的,好几回还将父亲从母亲的房中勾走了。她本以为,男人都是这样,喜欢女人弱不禁风,就爱吃这一套。谁知她假装不适推说不能伺寝后,皇上对她就淡了。 秦婕妤生气归生气,可还是不想堂妹就这么垮下去,想了一下,她说:“这样吧,这次的秀女中,几乎都是来自民间,想来会比较好拿捏。找个时间,挑挑里面有没有好的人,拢络过来,对你也是个助力。” 只能借外援了,这些新宫嫔就是最好的选择。 秦容华不是很愿意,她实在不想这么做,太难看了,“可是……” 秦婕妤忍不住发火了:“可是什么?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境况,还有得让拒绝的余地吗?你清醒一下吧,这是后宫,不是候府的后院。将你以前在后院看到的东西全部忘了,给我机警一点,别想些乱七八遭的东西。”停了一下,冷笑,“你也不想日后让人送去寺庙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吧?” 秦容华这才慌了,虽然对恩宠不再报希望,可她还不想去寺庙,急忙道:“我听堂姐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再也不敢乱来了。好姐姐,你就帮我一把吧。” 秦婕妤的火气这才消了一点,道:“别忘了你说的话,以后不许自作主张。” “是。” 新秀女中,第一位被翻牌子的是小罗美人。因后宫中已经有了一位罗美人,所以这回新进的秀女,便被称为了小罗美人。 而沈茉云则是看着前来长乐宫拜访的娇客目瞪口呆,惊讶极了。 “妾傅氏燕婉见过淑妃娘娘。” ☆、117 傅燕婉身穿一件松柏绿的窄袖高腰襦裙,外罩浅绛色半臂,黑发挽起,只略插了几朵绢花和发簪,神情不卑不亢,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教养良好的小姑娘。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看到傅燕婉,沈茉云肯定会称赞上几句,可是如今在长乐宫见到真人,还是以皇帝妃嫔的身份前来拜见,她只觉得一万头草泥马在戈壁滩上奔腾而过。 这,这分明就是个完全没有长开的小女孩啊,虽然说是年满十三了,可是那瘦弱的小身板,说她只有十一岁,绝对不会有人怀疑。放在现代,那就是一枚正在读小学六年级的萝莉。再说,如果傅燕婉真有褒姒之姿、貂婵之貌,沈茉云说不定就要疑惑起皇帝是不是想学前朝的某个皇帝玩养成游戏了。 偏偏不是!!! 傅燕婉长得并不漂亮,甚至可以用平凡无奇来形容,不要说是美女如云的后宫,怕是将她扔在普通老百姓中,也不会引起任何惊艳赞叹的目光。只能说气质很好,娴静贞雅,行动间颇有名家风范。 沈茉云终于对宇文熙说的那句“朕只是觉得傅燕婉才学极佳,日后凡遇宫中幸事,可使她记载为书,赋歌颂文”,信了个七八成。看来皇帝召傅燕婉进宫,确实是只为了她的才学,并没有其他想法。呃,相信暂时是没有其他想法的。 惊讶不过瞬间,眨眼间,沈茉云就恢复了往日的表情,温言笑道:“不用这么多礼,昭媛起来吧。坐,我们说说话。” 傅昭媛屈膝福了一下,才直起身体,坐在了沈茉云的右手边,立即有宫女奉上了新茶,端起来轻啜一口,甘甜的茶水缓和了心中那几分紧张,“听闻淑妃娘娘亦爱诗史文集,妾初来长乐宫,总不好空手而来,只能送上几本新制的诗集,以供娘娘闲瑕时阅览。” 放下茶盏,招了招手,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机灵地将几本书册奉上。 “昭媛有心了。”沈茉云示意红汐上前接过,然后随意拿起一本翻了几页,不由得一愣,“这书……” 诗集的内容没什么,只是页面上抄写诗句所用的一行行柳体,却是爽利挺秀、结构严谨,就是昔日以“才女”着称的高贤妃、严婕妤,光是这一手好字就能甩开她们几条衔了。 傅昭媛微微低头,嘴角含笑:“让娘娘见笑了。”算是默认了这些书全是她亲手抄写的。 沈茉云放下书册,看了傅昭媛几眼,说道:“听皇上说你文才绝佳,我本来还不以为然,觉得他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 倒是我浅薄了。” 傅昭媛抿唇一笑,脸颊微红,矜持中略带几分羞涩:“娘娘夸奖了,比起古人,我尚有许多不能及之处。” 沈茉云嘴角抽了抽,感觉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忙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那点不自在。 因傅昭媛是第一次来访,故没留多久,稍坐片刻,又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待送走了傅昭媛,沈茉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转过头,问道:“剪容,这位新封的昭媛,你觉得皇上对她是什么态度?” 剪容看上去倒是十分淡然,说道:“应该是皇上听闻了傅昭媛的才名,倾慕之下便召进后宫。从今日一观,傅昭媛确实才学出众,让人刮目相看。” 沈茉云听得真摇头,有几分感概地说道:“才学出众啊……” 剪容以为沈茉云在担心傅昭媛会跟她争宠,便安慰道:“娘娘宽心,今上甚爱美色,傅昭媛容貌不甚出众,将来不会成为您的大患的。” 因为傅昭媛尚未满十五,所以宇文熙也特地跟沈茉云提了一句,说是不用赶制傅昭媛的牌子了,没有必要。 “我不是……”沈茉云想解释她不是在担心这个,可话一出口,觉得又没什么必要,于是只是说,“我知道了。这几本书收起来吧,别弄坏了。” “是。” 自从柳贵妃去后,后宫事务基本全由沈茉云负责,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什么,可是却下了旨,将她的待遇份例提高到跟皇后一样。 接旨时,长乐宫的宫人们都高兴不已,唯独沈茉云没什么感觉,在这奢华的皇宫待了十多年,从来都是正一品夫人的待遇,比起皇后是差了一截,可也没差得多少。现在皇帝提高了待遇,也不外是首饰更为精美,衣物更为华丽,吃食上更加精致,其他的她是真没什么感觉。 所以,新来的宫嫔,在第一次伺寝后,就来了长乐宫向沈茉云见礼。除了是向她表示尊重外,还有一点,她们这些新人住在哪个宫殿,还得让沈茉云来安排呢,所以积极是讨好一点是没错的。 所以孙令仪在被皇帝召幸后,第二天就在宫女的提醒下来了长乐宫。 “妾拜见淑妃娘娘!”孙令仪依礼拜下,明眸皓齿,身段曼妙,笑起来两个梨涡浅印香腮,是个很有活力的美人。 “起来吧。”沈茉云示意宫女扶孙令仪起来,然后说道,“既然伺候了皇上,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妃嫔了。 打从德顺妃甍后,清宁宫空余的宫室较多,正巧前两日小罗美人搬了进去,一人难免孤单,你和小罗美人年龄相仿,索性你就搬进清宁宫,正好做个伴,彼此间也能说说话。” 孙令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抬眸看了沈茉云一眼,却是道:“淑妃娘娘,妾身与小罗美人相处不来,若真在同个屋檐下,只怕会吵闹不休,不知娘娘可否给我换过另一个宫室?” 沈茉云不由得愣了一下,入宫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如此直言不讳地说与某某人相恶,要求换地盘的。不止如此,旁边伺候的宫人们,也都惊讶地看了过来,像孙令仪这样的人,她们也是从来没有见过。 与之相反,跟随孙令仪前来的宫女香铃却是“刷”地白了脸。 气氛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那孙令仪是想搬去哪个宫室?”出乎意料,沈茉云并没有生气,反而好整以瑕地问起她来。 孙令仪见沈茉云没有一点恼怒,以为她同意了,心中暗喜之余不免起了些轻视,还是正一品的淑妃呢,一点气派都没有,可见是个没用的。于是说话的语气便强硬了许多,不客气地说:“延庆宫就挺好的,妾喜欢那儿。” 孙令仪出生在湖州一个小县城,父亲是秀才,家底还算过得去,从小她的容貌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养成她眼高于顶的性格。自及笄后,自负美貌,她并不是很看得起上她家来提亲的普通人家,就这么拖到了十七岁都未定亲。正好去年州府下了文书,说皇帝要采选良家女子进宫侍御,一知道这事,她就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进宫,入选,一朝陪在君王侧,得了皇帝恩宠,封妃封嫔就指日可待了,若是能生下皇子,说不定她就是皇后,甚至会是将来的太后。如果真的成了,这会是多大的荣耀啊。这么想着,孙令仪就很是迫不急待。 虽然进京后,数不胜数的美貌女子让孙令仪受到了不少打击,可是最终,她还是被皇帝看中了,其他人没有,不是吗?可见皇帝一定是喜欢上她了,所以才会选中她。昨天晚上皇上就翻了她的牌子,床第间还不停地唤她“美人儿”,任是恩爱无比。今日一大早,内侍送来了皇帝赏赐给她的珠宝首饰,各种漂亮精致,看得她双眼都忙不过来了。 忆起锦盒里的那些珠宝,孙令仪喜滋滋地想着,她可是皇上的宠妃啊,要求换一个顺心满意的住所,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茉云似笑非笑地一挑眉,没再搭理孙令仪,只是 对剪容说:“我看孙令仪是有些魔怔了,先送她回掖庭休息,再召太医给她好好地看一下脉。若是真是病了,就开方子喝药,别让她整天出来蹦哒,免得误伤他人。” “奴婢遵命。”剪容应道,唤来门外当值的两个嬷嬷,朝孙令仪走去。 宫女香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跪伏在地,额头冷汗涔涔。在后宫中,沈淑妃的脾气算是顶好的一个了,可是脾气好不代表没有脾气。 越是温和的人,翻起脸来才越是无情。 什么意思? 孙令仪听得一愣,完全反应不过来,淑妃不是应该对她说让她搬去延庆宫,再赏下东西吗?送她回掖庭?怎么可能?她可是伺过寝的宫妃啊。她不自觉地挥手,打掉了其中一个太监伸出来的手,大声嚷嚷道:“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皇上的妃嫔,你们敢对我无礼?”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按住孙令仪的臂膀,压得她动弹不了,孙令仪终于慌了:“淑妃娘娘,你要做什么?我可是皇上的宠妃,动了我,你就不怕皇上生气吗?” 沈茉云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意兴澜珊地说道:“真吵!” 马上就有宫女贡献手帕一条,塞进了孙令仪的嘴里,后者还在喊“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唔唔”。 总算清静了。 沈茉云觉得满意,随即站起身,朝孙令仪那儿走了两步,略微挑高一眉,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倒想看看,皇上会不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令仪不会放过我。” 一挥手,说:“看在你伺候过皇上的份上,我给你留点面子。你们送孙令仪回掖庭的时候,挑些人少的小路,别大摇大摆的,到时候传得满城风雨,还得让我来收拾残局。” “遵命,娘娘。”剪容等一行礼,便压着还在挣扎的孙令仪朝门外走去。 这时,沈茉云才注意到香铃跪在地上,没心思为难一个小宫女,转身朝里间走去,宫人们自然跟上。 很快的,殿中只剩下香铃一人,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只发现额头手心全是汗水。 孙令仪被人押回掖庭的事很快就传开了,震惊者有,看戏者有,等着落井下石者更有之。不少人都在猜,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三天后,宇文熙过来长乐宫时,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两人照样说说笑笑。过了好一会儿,宇文熙像是想起了前两天有人给他说过的事,也没转弯子,直接就问:“听说你 撤了孙令仪的牌子,还将她软禁在掖庭,不许外出。怎么回事啊?” ☆、118、波澜 乍一听到宇文熙这么问,沈茉云真的是愣了一下,并不是说她害怕或担心宇文熙来拿这事责怪她,而是惊讶于宇文熙居然会知道这件事,还向她问起缘由。不管是无意还是有心,这只表明一件事,孙令仪还是让他记住了一两分。 沈茉云正在喝茶,听到宇文熙的话,便放下青花瓷茶盏,笑吟吟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孙令仪搬迁宫室上面有点分歧。我给人家安排好的住所,人家瞧不上眼,还专程指定了地儿。” “恩?”宇文熙有点意外,跟他听到的版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沈茉云将宇文熙的表情看在眼中,心底多少有了底,继续说道:“孙令仪模样不差,性情还算爽直,只不过规矩礼仪差了点,我便让她重回掖庭,命嬷嬷们再给她重新上课,省得将来给皇上丢脸。这回她敢驳了我的意,下回指不定就敢在其他人面前落您的面子。到时候,皇上您说罚还是不罚呢?可不管怎样,折腾起来,心疼的还不是您?索性就在源头上掐断了,让她学着规矩一点。” 一般来说,新进宫嫔伺寝后,若无皇帝旨意,都是由皇后来指定她的居所。现在后宫没有皇后,宝印又在沈茉云手中,这分配宫室的事自然就是落到她头上了。孙令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想计较的,笑笑就能抹过去,可要认真起来,以无礼犯上、骄纵恣狂为由,完全可以将她贬为庶人软禁起来的。 宇文熙自然知道这个惯例,身为一国之君,哪有空安排妃妾们的住所,能偶尔想起某某人住在哪个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于是便道:“既然如此,你看着办吧。孙令仪那性子挺有趣的,宫中多了这么个人,想来会热闹些。” 沈茉云一顿,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高兴,心中叹了一口气,算了,孙令仪悲哀总好过她悲哀,微微摇头,撇开那点涩然的情绪,说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再过个几天,想来孙令仪就能再伺候您了。”眼眸微微低垂,待调整好心态后,她复抬起头,灿然一笑,语带酸意:“还是说皇上心疼了?舍不得她受委屈,还是担心她惨遭妾身毒手?恩?” 最后一个单字音调迤逦,听起来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宇文熙不由得一笑,说道:“朕只不过问你一句而已,到招来了你这么多句。”他本来也没生气,不过是今天见到沈茉云,聊着聊着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不然再过上十来天,孙令仪是谁他都想不起来了。 沈茉云故意横了他一眼,说道:“皇上可是真不心疼才好,可别哪 一天突然来到长乐宫,向妾兴师问罪,要替你的美人出气。” 宇文熙说道:“怎么会?朕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 沈茉云听了,只微微一笑,双手卷着腰间的缍带,装做害羞地别过头。 是夜,交颈相拥。 第二天,送了皇帝去早朝后,沈茉云才冷下脸,“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宝林,也敢在皇上耳边嚼事了。” 素月眉头一紧:“娘娘,虽然皇上这两天只召了陈宝林,可是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生事的……” 陈宝林是新进宫的宫嫔之一,在孙令仪被软禁在掖庭后,皇上就只召过她伺寝,想不让人怀疑她也难。 沈茉云淡淡地说道:“新进的宫嫔中,这两天皇上只召幸了陈宝林,不是她还有谁?以前的老人,你觉得会有谁能做出这种蠢事来吗?”换成江昭容,她绝对不会自已出面,而是挑拔他人去皇上面前告状。 素月想想觉得也正确,只有新人刚进宫不了解情况,才会敢这么直刺刺地在皇上面前说事,怕是觉得主子不足为惧吧,换成江昭容阮修容等资深妃嫔,确实不会傻到这个程度。 “那您的意思是……” 沈茉云想了一下,道:“你让人去掖庭那里问问,孙令仪和陈宝林,这两人关系如何?” “是。”素月应了一声,领命而去了。 沈茉云又看向剪容,说道:“让那两个嬷嬷将该教的东西教会孙令仪后,就把人撤走吧。但是,给我加上一条,不准她随意走动,掖庭宫内也不行。” 剪容说道:“奴婢明白了。” 不到一个时辰,素月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剪容,她的事儿更简单,只是传个话。只听素月回道:“孙令仪和陈宝林在待选的时候,是住在同一个驿馆的,曾经说过几句话,在新宫嫔中,算是有些交情。所以,在孙令仪被您下令软禁掖庭时,陈宝林就在琢磨着如何让孙令仪出来,后来就有人告诉她,不如去向皇上求个情。皇上龙心大悦的话,说不定就能让孙令仪出来了。” 沈茉云微微皱眉,问:“有人告诉她?哪个人?” 关于这一点,素月也有些惊讶:“是小罗美人对陈宝林说的。” “小罗美人?”沈茉云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是她说的?” 素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是啊,娘娘。绝对没错,是伺候孙令仪的宫女香铃说的,陈 宝林对孙令仪说道‘小罗美人今日回掖庭拿些物件,我正巧遇见了她。将你的情况与她一说,她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是让我今天伺候皇上的时候,瞅个机会,向皇上求情放你出来。只要皇上松了口,淑妃娘娘总不好再关着你’。” 沈茉云想了一下,却是问剪容:“我没记错的话,小罗美人应该是庶出吧。” 剪容看过新宫嫔的身份户籍,她还些印象,便说道:“是的,娘娘,小罗美人确实是庶出,也是罗家唯一的庶女,她还有一个妹妹,却是罗夫人所出。” 沈茉云“恩”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倒是个不简单的。”停了一下,道,“看来,孙令仪和小罗美人交恶,却与陈宝林交好,偏偏陈宝林又与小罗美人交情甚好……”一摇头,晒笑道,“关系可真够乱的。” 剪容赞同极了:“可不是嘛。” 理顺事情,沈茉云便提不起兴趣了,说:“算了,既然人家姐妹情深,我也不好拦着。既然陈宝林已经伺寝,下次皇上再召幸时,这位分也该升了,到时候就让她们处一块吧。” 未品的宫嫔就是被召幸后也只能继续待在掖庭,想要出来,要么是皇帝喜欢你给你升个位分,要么是皇后开口要人,否则就一直窝在那儿吧。 剪容低头一笑:“娘娘英明。” 果不出其然,过了几天,陈宝林再次被皇帝翻了牌子,随同一起来的还有升为采女的圣旨。沈茉云见状,便索性将孙令仪也放了出来。于是两人一同前来长乐宫,跪下道:“见过淑妃娘娘。” 沈茉云微笑地让她们起身,先是对孙令仪说道:“看来孙令仪是真的用心在学习了,看着比前些天沉稳了不少。” 孙令仪身体一颤,想起这几日受的罪,她再也不想经历多一遭,而心中的怨恨却是越来越大了,忙露出异样,她迅速地低下头,说道:“是妾以前不懂事,得罪了娘娘,如今已是明白过来了,还请娘娘恕罪。” 沈茉云挑了挑眉,说道:“希望你是真的明白过来了,否则可就真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 孙令仪福了福身,却是没有接话,只一径地低着头。 见她如此,沈茉云却是完全没当一回事,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计较的。她看向陈采女,说:“皇上升了你做采女,日后就好好伺候皇上。” “是。”陈采女低眉顺眼地回道。 沈茉云看了看陈采女,又看了一下孙令 仪,虽然相对来说,陈采女的容貌是差了一点,不过知情识趣方面,却是比孙令仪强太多了,再加上一个心思谨密的小罗美人,就不知道这三人,日后是否还能保持如此情谊。 心中这么想,面上沈茉云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陈氏升了采女,按例也可以搬出掖庭。既然你跟小罗美人交好,就去清宁宫跟她做个伴儿好了。”又看了孙令仪一眼,“令仪也一起去吧。” 陈采女立即行礼道:“谢淑妃娘娘。” 听到这话,孙令仪心中就有几分不痛快,还有几分不甘,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一些,但这些天的教育还是让她长了些脑子,于是也跟着行礼:“谢淑妃娘娘。” 沈茉云挥手道:“恩,那就好,你们去吧。” 两人一起行礼退下。 解决完了这丁点小事,沈茉云忽然看向素月:“你说,宝儿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来了?” 素月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可不是,明年可就是公主的笄期了,现在开始相看驸马人选,倒是差不多了。” 沈茉云感叹道:“是啊,一眨眼就……” 这时,红汐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一见到沈茉云也顾不得行礼,“娘娘,江总管在外面,说是有急事要报。” 沈茉云愣了一下,说道:“那让他进来吧。” “是。” 不多会儿,江喜就进来了,神情中有一丝急灼,这搁上他身上是挺少见,至少沈茉云看着是奇怪之余的同时心中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便道:“这个点儿,江总管来长乐宫有甚急事?” 行过礼,江喜没有兜圈子,直接就道:“回淑妃娘娘,今儿一早,您的兄长上了告假的折子,说是昨天晚上沈大夫殁了,按律他要为父丁忧三年。皇上知道了这事,便立即让我来通知您一声儿,还让您节哀顺变……” 听江喜这一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特别是沈茉云,虽然她早就知道了沈时屿身体不好,随时会有去了的可能,但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受了不少冲击。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太大,沈茉云只觉得脑门一阵昏眩,眼前景物在不停地转圈圈,转着转着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娘娘,娘娘……” “快,宣太医。” 这一昏,就是半天时间,待沈茉云有了意识,已经差不多是傍晚了。 素月一见她醒来,高兴极了,忙对一个宫女道: “快去通知皇上,淑妃娘娘醒了。”又捧了一杯蜂蜜水喂她喝下去。 沈茉云让红汐扶起靠坐在床头,又喝过蜂蜜水,总算是缓了过来,昏倒之前的事儿又涌了出来,眼眶顿时一红。 素月一见沈茉云要哭了,紧张得不得了:“您别伤心啊,小心伤着身体。” 沈茉云却是道:“我父亲都没了,我哭几声又伤到哪门子身体了……” 话没说完,就被屏风后转来的声音打断了:“平常由着你哭没什么,只是你现在可是有了身孕的人,就是沈大夫在天有灵,见到你如此,他也不会安心的。” 一时间,沈茉云倒是忘了哭泣,瞪大双眼,朝正向她走过来的宇文熙问道:“身孕?” 宇文熙在床边坐下,握起沈茉云的手说道:“是啊,太医诊出来的喜脉,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要好好休息呢,切忌大喜大怒。”——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登陆不上…… ☆、119、宫务 愣了好一会儿,沈茉云才慢慢地回过神,抬起右手轻抚小腹,不敢置信地反问道:“我,我怀了孩子?” 不可能吧?她都多大了,还会怀孕?而且,当年生宇文琦时她不是伤了身子吗?林太医曾以她说过,还想再要孩子的话,理论上比较困难的。怎么突然间就有了? 女子不孕不育自古就是一个十分让人头疼的疑难杂症,没几个太医敢打包票说他开的药能百分百包怀孕且一定是给生男孩。林太医当时说的话,不过是照着最坏的结果来推测,但他也没算说错,只是困难,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所以,听了林太医的话后,沈茉云便以为她再也无法生育。对她来说,早前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不能生就不能生呗,当是做了结扎手术好了。如今,突然有人跟她说,她又有了孩子,感觉就像是天雷轰顶一下,震得她呆住了。 自从何承徽生了五公主后,宫中便再无喜信,如今听到沈茉云有了身孕,宇文熙还是挺高兴的,多子多福嘛。他微笑点了点头,道:“几个太医一起诊出来的喜脉,千真万确,假不了。”停了一下,收起嘴角的笑意,说道,“沈大夫病逝的事,朕也觉得可惜,可是你有了身子,万事得注意,别太过忧伤,知道吗?” 沈茉云抬眸看了皇帝一眼,神情有些恹恹,但是眼泪却是止住了,“我晓得的。” 宇文熙拍了拍她的手,想说什么,却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素月问道:“可有使人通报公主,说淑妃已经醒了?” 素月微微低头,道:“请皇上放心,早已让人去告知公主、洛王和赵王……” 听到素月的话,沈茉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收起那些难过的情绪,有点奇怪地问:“恩?宝儿她们怎么了?” 宇文熙担心她心急,安慰道:“没什么事,只是这几个孩子一听到你晕倒,就急坏了,说要在这儿守着。朕担心会扰着你休息,便让他们去了偏殿那儿待着,等你醒来再让他们过来。”年长的两个还好,就是宇文琦太跳脱了,虽说这两年来已略为懂事,可本性难移,非常时刻,还是隔着点好。待沈茉云清醒过来,情绪状况稳定了,再让宇文琦过来也不迟。 沈茉云点了点头,道:“劳皇上挂心了。” 宇文熙解释道:“朕是担心琦儿会惊到你,他那性子啊,你也知道的。看来,让他拜太师为师,倒是没选错人,顽性磨了一些。对了,太医还说,当年你生琦儿时伤到身子,虽说现在养得差不多,可 底子还是有些虚寒,得仔细调理进补,心静气和,不可思虑过重。” 沈茉云说道:“我会注意的,明儿我就让素月和剪容将太医说的忌讳和调补方子记下来。” “你能这么想就好。”宇文熙说道,“过两天朕会遣中使去沈家吊唁,并下旨追赠你父为司空。至于丧仪,朕亦会命鸿胪丞前去监护的。放心吧,断不会委屈了你父亲。” 沈茉云自然要向皇帝谢恩。 “沈大夫为国为民操劳一辈子,是他应得的。”宇文熙如此说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宝儿他们就过来了,先是向宇文熙行礼,然后就扑到了床边,问起沈茉云的身体情况,又说了一些对外祖父去世表示伤痛的话。最后,宇文琦更是直接道:“阿娘,外祖父病逝,我们都很难过,可是阿姐说您现在怀了小妹妹,得好好保重身体呢,不能太过伤心的。” “小妹妹?”宇文熙下意识地重复出声,随即就反应过来,看来宝儿还是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妹妹。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看向沈茉云的肚子,虽然他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不过来个闺女也不错。 “是啊,阿姐想要一个妹妹来玩呢,她刚刚亲口说的!”宇文琦边说边机灵地往宇文熙身边靠去,正好躲开了宝儿想要掐他脸颊示意他闭嘴的动作。 “敢乱说话,看我怎么治你……”宝儿很不满。 沈茉云本来听到儿子安慰她的话还挺感动的,结果一下秒就变成了满腔无奈,“行了,你们两个别闹了,你们的父皇还在呢。”又看了一眼安静懂事的大儿子,心下安慰了不少,还好有一个是不怎么闹腾的,否则三个都这么不依不饶,她真要愁死了。 “无防,孩子嘛。”宇文熙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这么多个儿子,就只有宇文琦敢跟他闹跟他折腾,偶尔是挺头疼的,但大多数来说,他仍是相当喜欢。 宇文琦听了,躲在宇文熙身后,朝宝儿扮了个鬼脸,气得宝儿直跳脚。 被他们一闹,屋内沉重的气氛倒是消散了几分。 宇文瑞倒是正正经经地向宇文熙行礼道:“父皇,儿子想去沈府为外祖父吊唁,请父皇恩准。” 说起正事,宝儿和宇文琦也不闹了,一起向宇文熙说道:“父皇,我们也想去。” 宇文熙想也没想,很爽快地点头道:“沈大夫是你们的外祖父,你们是该去的。这样吧,过两日,中使代表朕前去沈家时,你们跟着他一 块去好了。” “谢皇上。”这一回,沈茉云是十分真心实意地谢恩了。 第二天,沈茉云便换上了素色的衣裙,首饰也换成了银簪和绢花,然后对剪容吩咐道:“下一季的衣料份例也快要发下去了,你去尚宫局说一声儿,帮我裁些颜色素净的料子,别弄大红大紫的。宝儿、瑞儿,还有琦儿那边也是如此,再多做几件皂色和白色的袍子和外衣,至于绯啊、紫啊的等鲜艳颜色先放一边。” “遵命。” 沈茉云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便对素月说:“过两天,宝儿她们去沈家吊唁时,你也陪着一起去吧。特别是我娘,她年纪大了,受此打击,不知道会如何难过,你帮我劝着她一点。啊,对了,如果见到定王妃,就拜托她多照顾一下我娘。” 素月从小就在沈府长大,对沈家还是挺有感情的,听到这事她也觉得挺难过,得了沈茉云的话,便连连点头,道:“您放心,奴婢会劝着夫人的。还有主子,您也得多注意自个,别伤着身子。夫人知道了,也不会想你如此的。” “唉!”沈茉云叹了一口气,说得容易,可是感情这种事,哪里是说不难过就不难过的。 红汐端来一碗莲子红豆沙,对沈茉云说:“娘娘,先喝点甜汤吧,太医说多吃点莲子可防腰酸,待您日后出怀后没这么难受。”边说边将瓷碗放在案几上,碗里还放着一个银制小勺子。 沈茉云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 剪容却是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说:“太医说是让您多静养,不可劳累。这样一来,宫务可怎么办?” “是啊?要让出去吗?”红汐也挺伤脑筋的。 瓷碗很快见底了,甜沁的感觉让沈茉云舒服了不少,放下勺子,拿起帕子轻轻地拭了拭嘴,道:“剪容,你将那些帐本整理好,再将各库房的钥匙拿来。” 这事她想了一夜,正好今天一并处理了吧。 “奴婢这就去。”剪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然后就转身离开去寻东西了。 “青络,你跟秦允两个人,分别将江昭容、朱修仪、阮修容,还有周充媛请过来长乐宫一趟。”沈茉云说道,右手不自觉地抚了抚小腹,不管如何,孩子最重要。 “是。” 待青络离开后,红汐才小心地问道:“娘娘,您是打算将宫权放下去?” 沈茉云也没打算瞒着 ,爽快地承认了:“恩,是有这个打算。四妃中仅余我一人,我如今不方便,让低我一级的嫔来处理不是理所当然吗?九嫔的位上占了五人,除了傅昭媛刚进宫,年纪不符外,其他四人,一人掌管一部分,谁也欺不过谁,特别是江昭容和阮修容,就让她们互相掐去吧。反正宝印在我手中,有什么大事儿,还不是我说了算?” 红汐听得直点头,道:“娘娘想得周全,这倒是个方法。”忽然又担心了起来,忧心地问:“可若是她们四人联合起来对付您,这岂不是对长乐宫很不利?” 沈茉云懒懒地靠在软垫上,轻笑一声,说道:“结盟这事儿,谁都想得到,可是又哪是这么容易做到的?朱修仪没有儿子,根本用不着上这条船。周充媛的九皇子看起来倒是甚为伶俐,可是今年只有五岁,这时候她也不会傻到全副身家全搭上来,只为他人做嫁衣。至于江昭容和阮修容嘛……” 红汐说道:“不管是延王,还是郑王,据说都挺得师傅们称赞的。” 沈茉云“恩”了一声:“是啊,所以她们在看我不顺眼的同时,对彼此同样看不顺眼。”放出宫务的时候,正好一人一份大头,让两人互掐去。 剪容很快就找来了帐册和钥匙,摆放在桌上,并按照沈茉云的吩咐,将其分成四份。又等了一刻钟,江昭容等人亦陆续来到了长乐宫。 一番见礼和问好。 沈时屿甍世的事,昨天晚上就已经陆陆续续传开了,然后今天沈茉云就召了她们前来长乐宫。大家都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沈茉云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伤心难过的么?怎么突然把她们叫来了?特别是看到朱修仪也在这里,还有那一堆帐本时,就更疑惑了。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要找她们来问话?还是沈茉云心情不好,要拿她们来找茬? 心里头嘀咕,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先是江昭容开口:“沈大夫甍世一事,我们也听说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请节哀顺变。” “是啊,要小心保重身体呢。”其他人忙附和道。 沈茉云微微颔首,道:“你们有心了。”也不赘言,指着那四堆帐本,“我也不瞒你们,昨日太医给我诊脉时,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不适合过于操劳。江昭容你们进宫多年,其中江昭容还负责过宫务一段时间。你们犯不着推让,正好就一人一份,分别领了吧,算是帮我的忙。” 所有人瞬间都瞪大眼朝沈茉云看过去,神情或多或少都有些绷不住。又怀孕 了?天,淑妃今年多少岁了,居然还能有孕信?老天可真是偏爱她。 朱修仪第一个回过神,笑着说道:“恭喜娘娘,皇上知道后想必十分高兴。”反正她是生不出了,淑妃怀不怀孕对她影响都不大。 江昭容忙露出一抹笑容,道:“可真是好事儿,恭喜您了。” 沈茉云笑了笑,并未接口,而是朝那四堆帐本点了点下巴,说:“着人领回去吧,别忘了钥匙,可要注意保管好了。” 立即就有人上前各接过了那些帐本。 阮修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笑笑说道:“娘娘真是对我们信任有加,江昭容负责过宫务自是另提,但我们可是从来没有接手过这些的,万一出了点差错,那该如何是好啊?” 周充媛听得额际直跳,手都有点抖了,阮修容这话虽然过于直白,却很中红心。刚才她瞄了一眼,居然是由她来负责尚食局,万一期间淑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个意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皇帝记恨上她不说,估计河洛公主生吃她的心都有了。 听了这话,沈茉云也没恼,反而笑眯眯地看向阮修容,很是亲切地说:“那就证明了阮修容资质有限,实在是不堪大任,我再将那些宫务给其他人负责就是了,值当什么事儿嘛。就是江昭容和朱修仪、周充缓等人忙不过来,无法接手,顶多不过是由我向皇上进言,再提一位才智兼备的妹妹上来帮我的忙,这点小事,我想皇上应该还是会同意的。修容可别忘了,这九嫔的位置,还空着几个呢。” 言下之意,如果你在负责宫务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不跟你废话,直接换人,反正说出去,丢脸的那个不是我。后宫这么多人,我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吗? 再不济,人还可以让女儿来帮忙呢。 阮修容听得又恼又恨,面容不免带上了几分扭曲,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强笑道:“其实妾身只是害会怕辜负娘娘,才会有此一说。既然是娘娘看重,妾身一定会尽心尽力,不敢让娘娘失望。” 江昭容不着痕迹地看了阮修容一眼,才说道:“既然是淑妃娘娘的意思,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虽然沈茉云仍然是淑妃的位分,皇帝也没给她下个什么特旨,可是她在宫中的待遇实际上就是皇后的份例了。对前朝来说,沈茉云只是个妃子,可是在后宫,基本上可以说是隐形的皇后了。这个阮修容也是傻的,直接撞到刀刃上,不头破血流才怪呢?前面那个被 整治得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孙令仪,才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呢。 一直在做壁上花的朱修仪和周充媛也忙表示忠心:“一定不负淑妃娘娘所托。” “恩,那我就放心了。”沈茉云淡淡地说着,又看了周充媛一眼,说道,“充媛遇事尚不够沉稳,开头这一个月,就先让剪容去你那儿帮忙吧,等你上手了,再让她回来。” “是,谢淑妃娘娘。”周充媛起身,对沈茉云福了一福,心中倒是安定了一些。老天保佑,淑妃这一胎可要平平安安的,想起严氏的下场,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沈茉云又交待了几句,便让她们都离开了。 两天后,宝儿带着宇文瑞、宇文琦,跟着皇帝派下来的中使,一起去了沈家吊唁。素月得了沈茉云的命令,自然也跟着去。 去得顺利,回来得也快,过了晌午,一行人就回来了。其他人尚好,就是宝儿脸色不豫,看得沈茉云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在沈家有人给你气受了?” 宝儿缓了缓神情,说道:“哪会呢,外祖家对我们极好。” 沈茉云只是随口问问,她也相信沈家没人敢给宝儿气受,看向宇文瑞,嘴里却是道:“那你这是……” 宇文瑞很上道地说:“不过是回宫的时候,遇到了点小意外,然后阿姐生气了。” 宇文琦随后补充:“我们回来的时候,本来骑马骑得好好的,又没横冲直撞,谁知道一个男人忽然冲出来朝阿姐骑的马冲过去,然后又假装受伤,在街市上大吵大闹,讹我们要钱。阿姐又是不肯吃亏的人,当场就指着那个男人骂了几句。” 沈茉云挑了挑眉,“就为这点小事?” 宇文琦又道:“还有呢。那不过是一市井泼皮,经常用些不入流的法子来诈钱,不少人都知道的,再加上当时这么多人看着,怎么样也是我们在理。就在阿姐说要将那泼皮送官严办的时候,突然又出来了一个人,为那泼皮求情,让阿姐大人有大量,何必非得如此狠辣地把人往绝路上赶……” 宝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说的。”说着,边站了起来,“阿娘,我有些累了,先回凤华阁,晚上再来陪您用膳。” “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沈茉云说道。 宝儿应了一声,便带着扣儿她们离开。那点小意外是有点让她不痛快,可还没到气极的份上,去沈家一来一回的,折腾了半天 ,她确实是累了。 宇文瑞此时才开口:“其实是那人误会了。他以为是阿姐的马儿踩伤了那个泼皮,而阿姐不但不赔礼道歉,还要仗着身份欺压平民,他才忍不住出口说了几句。后来弄清楚事情后,他也向阿姐赔礼道歉了。只是阿姐哪受过这个气啊,她是真的动了怒,要不是素月姑姑说,您还在等我们回去问话儿,恐怕阿姐会直接将那个倒霉蛋扔去刑部蹲几天大牢。” 这话并不是虚言,驸马对公主不敬,都可以爵位国除贬为庶民,那可是公主的夫君呢,更何况他人。曾经还有一位驸马,因为在争执中不小心弄伤了公主,皇帝知道后大怒,当场下令要将那一家子诛九族,还是大臣们拼命求情,才勉强将诛九族改成了满门抄斩。 宇文琦在旁边连连点头,证明兄长所言不假。 沈茉云听得哭笑不得,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这事就算了,宝儿也没这么小气。” 宇文琦乖乖地应道:“哦,知道了。对了,哥,那人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他好像报过姓名的。” 宇文瑞想了一下,道:“似乎是姓赵,对,叫赵文渊。”—— 作者有话要说:别以为皇帝是看在淑妃的面上才给沈父这待遇哦,其本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有这一遭的。如果是皇帝的心腹宠臣,死的时候,皇帝还会亲自登楼涕哭送葬。再牛逼一点的,皇帝就会下令辍朝举哀。 ☆、120、谁是谁非 赵文渊这个名字实在是陌生,沈茉云听过也就算了,又问了两个儿子一些话,别让他们下去了。这时,她才有空问素月:“家中情况如何?” 素月道:“夫人虽略有憔悴,但奴婢瞧着精神还算好,尚能打起精神料理杂事,又有少夫人一旁帮忙,府中一切事宜仍是井井有序。此次前去,正好遇到定王妃的车驾,奴婢也把您的话说给王妃了。定王妃说,让您放心,她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沈茉云听得算是放了一半的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素月又道:“夫人知道您有了身孕,十分高兴,说是让您放宽心思,别太难过了,万一身子有什么差迟,反倒不美了。” 沈茉云点了点头,道:“你跑这一趟也够辛苦了,今儿不用伺候了,下去休息吧。” “是。”素月行礼退下。 下放宫权一事,在后宫引起了一些风波,但问题并不大,很快就让沈茉云压下去了。不过这事一出来,倒是把众人对她再次怀孕的注意力引开了几分。 后宫的事务分了下去,剪容也去了翠微宫帮周充媛的忙,沈茉云只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不过因为皇后宝印还握在沈茉云手中,所以还是有不少事情只要报来长乐宫这里,再由她盖印。 沈茉云想了想,便将宝儿唤过来,说:“宝儿,虽说你是公主,下降之后,公主府的琐碎细务也会有专人为你料理,但我想着,完全不通庶务也不是个理儿,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看着你这个弱处哄骗了你去。很些事儿,你不用亲自去做,可你得明白它是怎么回事。从明日起,江昭容她们来长乐宫汇报宫务的时候,你就在一旁听着吧。” 就比如皇帝不用去刑部审案子,但是他得了解刑部的审案流程和步骤,这是一样的道理。 宝儿听着有几分不情愿,可是现在沈茉云有了身孕,她并不想刺激母亲,再说这确实是为她好,于是点头,道:“知道了。” 因为沈时屿的去世,沈茉云的两位兄长都不得不丁忧在家,就是小辈们,也都停了一切活。沈明皓本来是想着下一科的科举,如今亲爷爷去世,他也只能猫在家中,而且因为他是嫡长孙,所以他的孝期同沈重云一样,要守足二十七个月。 除此之外,沈家二老爷,定王妃宜云的父亲也受了些影响,不过他年纪渐渐大了,早就想着退下来,如今兄长病逝,他索性趁此机会一并递上折子,辞去官位。 皇帝考虑了几天,便准了沈家二老爷的辞官奏折,转过头就去长乐宫说起了这事。 沈茉云知道后,倒没多大感触,只是对宇文熙道:“二叔不过略小父亲两岁,听定王妃说身体早已不如往时,如此退下去倒也使得。” 宇文熙说道:“简之(沈重云的字)这两年在地方的考评倒不错,本来朕还想着他回来后就让他去门下省练练的,没想到遇到了他要守孝,看来得等等了。” 沈茉云不由得挑了挑眉,说道:“那妾就先代大哥谢过皇上恩典了。” “那也得他够资历!”宇文熙不甚在意地说道,大手一扶,将沈茉云扶坐到榻上,随即他也跟着坐下,问,“你的身子可还好?太医怎么说?” 沈茉云嘴角微勾起一丝笑意,道:“一切都好,脉像甚稳。” 宇文熙说道:“那就好。想吃什么就吩咐下去,宝儿还想着要个妹妹呢。” 沈茉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您别整天贯着宝儿,万一是个儿子呢?”难道还要来一出偷凤转龙或者要她把儿子当成女儿来养? “那丫头喜欢,朕有什么办法?”宇文熙说着,又道,“宝儿不小了,是时候给她相驸马了,真不知道最生会便宜了谁家小子。虽说你在孝期,不好大张旗鼓,但可以私底下先相看着,有合适的人了,再说与朕听。”当年小小一团、圆润可爱的宝贝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 沈茉云犹豫了一下,道:“可是由我来相看?”皇帝那边没什么政治目的吧。 宇文熙听出她话中之意,便道:“你先挑出合意的人选吧。” 沈茉云琢磨了一下,估摸着没意外的话,宝儿的婚事应该不会被用来做交易,难度还是挺大的,那么接下来就要问问女儿的喜好和心思了,要是宝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身份不是太差的,那就更好办。想到这里,她爽快地应道:“行,听您的,我就先掌个眼吧。” 得到了宇文熙的准令,沈茉云便开始给宝儿挑驸马了,虽然程氏不方便进宫,可宜云倒是没什么问题,喊来宜云,彼此有商有量的,倒也列出了一份名单。 “到时候还要问问瑞儿的意见,他们经常在外面走动,打听到的消息肯定会比我们灵通。”沈茉云看了看手中的名单,觉得还算满意。 宜云轻笑道:“姐姐可真是疼公主,看得我都要吃醋了。” 沈茉云不由得叹气道,“儿女都是心头肉, 指不定我还要操心到几时。” 宜云道:“这不正证明了您的好福气?有些人想操心还没这地呢。话说回来,姐姐这一胎,太医如何说法?可是要紧?有……三个月了吧?” 其实对于沈茉云在这个年纪还能怀孕,宜云吃惊之余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沈茉云如此美好的女子,要是皇帝不懂得珍惜疼爱,那才真是瞎了眼呢。如此想来,宇文熙在她心中的地位上升了那么一点点。 沈茉云完全不知道宜云的想法,只是道:“是啊,三个多月了。太医我这几年调理得极好,这一胎十分稳定,只要安安心心地坐胎,问题不大。” 六月的暑气,一向热得人发晕,偏生她怀了孕,房中的冰盆不能放得太多,就怕伤到孩子。凡是寒凉的、燥热的吃食一律要按着量来摄取,那满满两页纸的忌口看得沈茉云十分无语,貌似她当年生河洛的时候,都没这么夸张。不过想到太医是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和年纪,所以……还是忍了,乖乖听话吧,她没兴趣拿自个的生命来开玩笑。 忽然,宜云倾身过去,小声低语:“柳贵妃去世已一年有余,中宫空虚,皇上可有想法?”这个问题,不只是她,京中很多人家都在关心着,就是定王,也因着这事特地来了她房中几次。 沈茉云眸光一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不瞒妹妹,这件事儿,说我没想法,那是骗人的。皇上的想法,我能猜到几分。你想啊,中宫所出之子,那是什么身份?” “太子。”宜云不假思索地回道,随即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皇上还没挑好……” 沈茉云神情凝重地一点头,道:“皇上性格向来强势,行事又果毅决断,先太子的性格就是过于温和中庸,才让他所不喜,甚至动过废储的想法。”停了一下,又道,“延王、郑王,目前还没入朝议政,可是就平日里我所听来的风声,感觉并不坏。” 宜云边听边点头,突然道:“姐姐不想办法帮帮洛王?” 沈茉云正在纠结儿子的处境,听到这么一问,却是笑了:“傻妹妹,要是所有后路我帮他铺好了,他日后拿什么去驾驭臣下。皇帝,可从来都不是教出来的。” 能有资格教导下一任皇帝的人,就只有皇帝本人。 就在沈茉云躲在长乐宫养胎且为女儿盘算未来女婿人选时,后宫却是出现了难是一见的群芳争艳,其中争得最厉害的,却是刘才人和小罗美人。 自从那次春狩之后,刘才人还算颇得圣宠,经常得以被翻牌子,可是不知为何,她的位分总是上不来,实在是郁闷。现在新人进宫,拔得头筹的小罗美人并不是省油的灯,加上又是新鲜面孔,皇帝难免会更喜欢一些,偶有言语,也是偏爱小罗美人多于刘才人。 对此情况,刘才人那是气得直咬牙。好嘛,你是新鲜人,我不跟你争这个。一跺脚,转身就在皇帝面前挑拔两三句,说小罗美人真娇贵,一个小小的发热还要陈宝林整天整夜地伺候她,送药端水,忙得陈宝林人都瘦了一大圈,还假装不经意地说“就是贵妃,也没见过让嫔御伺候的理儿,不过许是她们姐妹情深吧,看得妾身真是羡慕”。 宇文熙听了,眉头皱了一下,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回去后便吩咐江喜,接下来两个月撤了小罗美人的牌子。 于是小罗美人就这么失了宠,还失得挺莫明其妙的,她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还是陈宝林被皇帝召幸时,无意中听到皇帝说起此事,便替小罗美人解释了几句。可作用并不大,宇文熙心中产生了小罗美人“妄自尊大”的想法,肯定不会再召小罗美人来膈应自已。 而陈宝林倒是因为此事被宇文熙夸了一句“温良恭谦”,并升了她做丽仪。 沈茉云听红汐说起这件事时,连连摇头感叹:“果然没一个是善茬。这个陈氏,可真不简单。” 红汐道:“可不是,小罗美人失了圣心,倒是让她上去了。陈氏为小罗美人整夜侍疾的事儿,情况如何还真不好说呢。” 沈茉云“恩”了一声,问道:“那个孙令仪呢?她有什么反应?” 说起这个,红汐嘴角不由得一抽:“孙令仪十分高兴小罗美人失宠,又听说陈氏升为了丽仪,正为好友欢喜不已呢。” 原以为孙令仪只是不知尊卑,可现在看来,她的思考回路那完全是异于常人。 沈茉云同样听得无语,道:“别管她了,谅她们两个现在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还有别的事儿吗?” 红汐想了想,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奴婢想多了,秦容华与陆选侍,这些日子,似乎过往甚密。” “过往甚密?”沈茉云奇道,陆选侍亦是今年新入宫的秀女,秦容华怎么找上她了。转念一想,便猜测道,“莫非是秦婕妤的想法,想让秦容华拉拢新人,抱成一团来争宠?” 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不然一个候府千金,一个县城姑娘, 哪来的交集啊。 ☆、121、思量 这半个月来,陆选侍确实颇有点纠结,起因自然是每隔个两三天就打着“想跟她说话”的招牌过来延庆宫找她的秦容华。她不笨,自然知道秦容华这样做是有求于她,可是原因呢?她实在想不出来。于是某一天晚上临睡前,她问起了被派来服伺她的宫女雪竹:“你说这秦容华倒底在想什么呢?” 雪竹在宫中待了几年,对秦容华眼下的状况倒是知道一二,便道:“奴婢想着,秦容华是想将选侍拉过去她那边呢。您不知道,秦容华还有一个堂姐,同样是康宁候府的小姐,早些年就进了宫,生下今上的寿平公主,被拜封为正三品婕妤,正住在披香宫的清影阁中。” 陆选侍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那她自可找秦婕妤助她一臂之力,何需来拉拢我?” 雪竹不由得轻笑一声,道:“那是因为秦婕即和秦容华早已双双失宠,除开宫宴,私下里根本就见不到皇上一面。如今选侍刚进宫,正是皇上感到新鲜的时候,对您也还算喜欢,她们是想着,借您的势头,重新夺回皇上的宠爱呢。” 陆选侍听得连连摇头:“都说君恩薄如水,好歹秦婕妤生下了寿平公主,日后不怕没有依靠,还有什么好折腾呢?” 这话是有感而发,她是想到了自已家中的情况。陆家不是大富大贵,可也是镇上小有资产的殷足富户,偏偏陆父好色贪花,家中姬妾无数,为此陆母背后不晓得生了多少气、流了多泪,身体迅速就垮了下来,终是在女儿未满八岁之时就病世了。过后没多久,陆父又娶了一房新夫人,那新夫人美貌过人、心计又好,娘家亦是不差,竟是将陆父管得服服贴贴,让他向东不敢往西。 想起过往,陆选侍脸上出现了几分忧愁,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又不是儿子,能继承陆家财产,出嫁后最多一副嫁妆就能打发,可是没想到她那继母连她的那一点嫁妆都不想给,竟是想着将她卖给当地的县令做妾,镇上谁人不知道县令太爷脾性残暴,给这种人为妾岂不是将她往死路上逼? 听到这事后,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正好听到丫头说起州府下来的采选文书,索性一咬牙拼了,留在这里是死,但进京还能看到一条活路。于是,她便买通了管家,让管家说服父亲将她送进宫参选,才堪堪逃脱了继母的掌控。 虽然进宫后的日子并不美好,可是还能好好地活下来,没挨饿受冻,陆选侍就满足了。 雪竹笑道:“可这宫中,不是人人都像您这样看得开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陆选侍想着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好能让那位秦容华自动打消想法,想了一下,心中便有了主意,说道:“雪竹,时间不早了,早点安置吧。” “是。”遂上前服侍其更衣卸妆。 “今晚我想一个人静会儿心,不用安排人在外梢间值夜了。” “哎,奴婢知道了。”雪竹应了一声,收拾妥当后,见再无遗漏,这才端起冼漱用具退下。 待房中只剩一人时,陆选侍坐在床边,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感到外面已无足音响起,这才起身朝桌子那儿走云,弄灭烛火,顿时一片黑暗。 “想不到进了宫中还得再来这一遭!”陆选侍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走过去将窗打开了一大半,然后就直接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下来,一阵风吹过,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雪竹照往常过来伺候时,却发现陆选侍昏睡在床上,双颊通红,显是得了高热。雪竹当即吓了一跳,不敢做主,忙去向延庆宫中品级最高的方美人请示,又请来了太医,诊脉开方熬药,足足折腾了大半天,才算把陆选侍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 方美人看了陆选侍一眼,道:“我去翠微宫一趟给周充媛回个话儿,红香,你在这儿看着,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即回我。”这场高热,来得太巧了,是意外还是…… “是,美人。”红香福了福身。 ――――――――== 待沈茉云从周充媛那儿听到陆选侍得了重病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沈茉云略感诧异地挑了挑眉,如果是意外,那陆选侍的运气就不错,如果是有意为之,那她的头脑倒是挺过关的。 毕竟秦容华挑中陆选侍,一是看中她身家薄弱,二则是觉得皇帝对她还是颇为喜欢,可以从中分得一杯羹。如今陆选侍得了重病,牌子肯定是要撤下来的,依宇文熙的性格,问过两三次还是得到“人在养病中”的答案后,一般都不会再主动提及。这恩宠一淡下来,又无利可图,秦容华还会想着去跟她套近乎吗? 照沈茉云这么多年来的观察,她觉得秦容华应该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眼光。 “太医说了,这次病得可重了,说不定得养上一两个月呢。”周充媛说道。 “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沈茉云说着,又转过头看向素月,“给江昭容说一声儿 ,接下来这三个月,撤了陆选侍的牌子,好让她静养。” “是的,娘娘。” 周充媛听得一笑,高挽的发髻上插着嵌红宝石的金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炫出了几分富贵。 这时,宫女来通报:“娘娘,傅昭媛求见。” 沈茉云说道:“请她进来吧。”随后才看向周充媛,“这几日我夜间睡得不太稳,昭媛知道后,每天这个时辰都会来长乐宫陪我聊天。” 周充媛识趣地起身,笑道:“既然如此,妾身就不打扰了,妾先行告退。” “红汐,替我送周充媛。”沈茉云也不拦着,直接就喊人送客了。 周充媛向沈茉云福了福身,便朝殿外走去。 周充媛刚行至殿门口,不想就遇到了傅昭媛,彼此行了个平礼,客气地说:“淑妃娘娘正在里面等昭媛呢,我翠微宫尚有事儿要处理,日后得闲了,再与昭媛说话。” 傅昭媛模样虽然稚气,可神态却是十分稳重,她道:“充媛慢行。”然后微微点头,就带着自已的宫女朝殿内走了进去。 周充媛亦是带着她的宫人慢慢地朝长乐宫的宫门走去,坐上步舆,因为在思考事情,红唇紧抿,眉头轻蹙。秋莲见状,忙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周充媛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道:“傅昭媛……”只吐出了这三个字,后面的话就没再说了。 秋莲笑了,道:“奴婢还以为您在担心什么呢?虽说这话很是失礼,可是傅昭媛容貌并不出色,皇上不过是欣赏她在诗文上的造诣才特地召她进宫,但对她本人并不上心啊,娘娘您也太杞人忧天了。” 周充媛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想着这些年在后宫的挣扎沉浮,再想起傅昭媛一进宫就被封为九嫔之一,名次还在她前头,心中难免郁闷,乱想了起来。经秋莲这么一提,她也缓了过来,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得了,像你说的,傅昭媛容色尔尔,皇上是不可能喜欢她的,确实不用担心。对我来说,照顾九皇子才是最的事儿。” “您能这么想,奴婢就放心了。”秋莲笑着说道。 陆选侍生了重病,自是不能侍寝,可是她下来了,多得是人填上去,这样一来,在皇帝跟前,几乎没什么人会提起她,陆氏就这么慢慢地消沉了下去。 秦容华见此,只能叹气自已眼光不好,看上了一个病秧子,失望之下便不再去陆选侍那里,只是命人送过一 回药材,便揭过了这事,转而去估量其他新人。只是新入宫的宫嫔中,人数就那么几个,傅昭媛是动不了,陆选侍病了,剩下的人中就只有孙令仪和陈丽仪还算得宠。小罗美人一开始倒是风头无两,可惜倒得莫明其妙。 就这样,在秦容华挑挑练练,江昭容她们几个忙着熟悉宫务,沈茉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时,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 御花园内张灯结彩,精巧的灯笼悬挂树枝之下,掩映于楼阁之间,灯火通明的大殿中,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漂亮的异国舞姬随着美妙的丝竹声翩翩起舞,好不热闹。 宇文熙坐在上方,看完了一场歌舞,趁着中场换人时,用银筷夹起一瓣金黄色的橘肉,放到沈茉云的嘴边,示意她吃下去:“这朱橘朕吃着有点酸,不过你吃的话应该是刚好。” 沈茉云只能张口咬过橘肉,嚼了几口咽下去后,才道:“谢皇上。” 傅昭媛不经意地掠过两人,看着他们的互动,眸色一黯,随即就转开了目光。 倒是江昭容注意到了,低笑一声,说:“淑妃娘娘进宫十多年,一直荣宠不衰,看着我真是羡慕得紧啊。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这是在说她还是“新人”的时候就已经是被打入冷宫了吗?傅昭媛想着,面上却是淡然,只说道:“昭容可真是有自知之明,还能知道自已是旧人。要不是碍于你我皆为皇上妃嫔,放平常人家里遇到了,想来我还得尊称您一声‘伯母’才是!” “你――”江昭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得气得不轻。 “咳咳!”朱修仪一个忍不住,差点没笑出来。就是阮修容,亦是微微低头,遮去了脸上的笑意。 其他宫嫔也有注意到这一幕,只不过都是闷在心中,少有人敢像江昭容这样直言讽刺。 宇文熙没有注意到周充媛那一桌的明潮暗涌,只是朝沈茉云那边儿微微倾身过去,道:“你身子重,一会儿就退席吧,朕晚点去长乐宫看你。”看了看那半圆的肚子,“孩子可有闹你?” 沈茉云摇了摇头,道:“乖巧得很,比前面三个都让我省心。” “那就好,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正说着,又是一轮新舞姬上场了。 沈茉云待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召来素月,小声吩咐道:“看好宝儿她们,别让他们玩得太晚,特别是赵王,更要看紧一些。” “奴婢明白。” 关心完儿女这边后,她才对宇文熙道:“皇上,许是宴席上酒味太重,妾闻着有些不适,想先行回宫。” 宇文熙点了点头,道:“去吧。朕一会儿就去看你。” 沈茉云笑笑,让红汐扶着她起身离座,只走了几步,就听到宇文熙唤傅昭媛就此情景赋诗一首,增加雅兴。她不由得回头看向傅昭媛,只见对方先是恭敬地对宇文熙行了一礼,然后想都没想,张口就作了一首诗,遣词用句相当妙绝,博得了满堂喝彩。 沈茉云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说:“我们走吧。” 红汐道:“您小心点儿……” ☆、122、生产 “娘娘,陆选侍的风寒已经好了,还有秦容华,这些日子以来与孙令仪她们走得极近,还有小罗美人,也被翻了一次牌子。至于江昭容和阮修容,许是不想被对方落了面子,分配到她们手中的宫务皆打理是清清楚,特别是阮修容,特意对太医们再三吩咐,务必要小心您这一胎。皇上知道后,夸了阮修容几句,还赏了她不少东西。” 红汐一边帮沈茉云捏着泛酸的小腿,一边轻声回报这两个月内宫中的动静。 沈茉云挥了挥手,示意红汐停下,在一旁素月的帮忙下坐正身体,才道了一句:“知道了。”截住了这个话题,又问起了另一件事,“陆太妃病了一个多月,想来也是这几天的事,相关物事可有备下?” 可能是自幼习武的缘故,陆太妃的身体一直很好,少有病痛。只是年初之时,突然就大病了一场,虽然后来治好了,可还是会时不时地偏头疼,到底年纪底子都摆在那里,想像二八少女一样立即鲜活满力,那是不可能的。就这样陆太妃的身体时好时坏,一个月前,病情却是突然加重,太医全围过来了,办法药方全使上了,还是只给了定郡王一句话――陆太妃的时间到了,他们最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红汐道:“放心,朱修仪那儿盯得紧呢。奴婢昨儿才去永安宫问过话,一切都备下了,不会事到临头才慌了手脚的。” “那就好!”沈茉云说道,不自觉地揉了揉腰,觉得很是酸痛,便搭着素月的肩膀起身,欲活动一下,有些抱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坐下来就不舒服,可是多走两步吧,人又累得慌。这调皮鬼,可真会折磨我。” 素月忙扶起沈茉云,道:“前几回亦是如此啊,可见您是忘了。您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太医说,多走动走动没坏处,不然到时候会没力气生。” 沈茉云在两人的参扶下,挺着腰杆,在房中慢慢地走了起来,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说是给宝儿挑驸马,可是我照这几个月的观察下来,还真没几个合眼缘的。” 名单已经有了,考察家世模亲性情,亦有宇文瑞和宜云帮忙去打听,甚至还参考了一下宇文熙的意见,可是沈茉云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满意。好不容易勾出几个人名,拿去问了宝儿,那丫头直接就回了一句“父皇、阿娘做主即可,女儿并无二意”。 听得沈茉云非常无言,再联系一下这个时代公主们的彪悍生活作风,头疼了,到底谁才是穿越的啊? 素月安慰道:“公主还小呢,慢 慢挑,总会有合适的。” 沈茉云没有理会,只是自言自语道:“只怕是我们看中了,人家非必乐意呢!” 红汐不由得插嘴道:“娘娘多虑了,皇家公主,下降臣子,那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他们敢不乐意吗?”就是有人惹得公主生气了,肯定是驸马的错,该罚也该罚驸马。 “话不是这么说,过日子还是要两情相悦的好……”说着,沈茉云忽然停下了脚步,扭过头问素月,“我看宝儿的性子,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她应该是看不眼的,或许我们可以寻一寻将门之后?” 素月眼睛一亮:“是啊,公主好骑射,或许她更喜欢能武艺出众的男子。” “恩,确实如此。”沈茉云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脸上不由得带出了些许笑意。 宝儿好动,性情桀骜倔强,又是皇家公主,本来就不是世俗意义上那种娴静贞雅的淑女,比起受一般女子追捧的才子之流,战场上的男子想来会更得她青眼。要是未来驸马是那种刻板守礼的书生,小两口相处时还动不动就搬出礼法大义地来说侃谈,她敢肯定,夫妻冷淡一定是常态,说不定哪天宝儿一时兴起,公主府里就要养上几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了。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挺让人羡慕的……咳咳,扯远了,不管如何,沈茉云还是希望宝儿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相互扶持的丈夫,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有所依靠。 沈茉云“唔”了一声,又开始慢慢走了起来,道:“看来改天得问一问皇上的意思了,想来皇上那儿应该有人选吧。再来,还得让瑞儿出去打听一下,沈家是文臣,军中不是很了解。其实要是陆太妃身体好好的,定王妃那儿,倒是个好问处,可惜……” 红汐道:“陆太妃那儿,吉人自有天相,娘娘就别太过担心了。” 想起沈时屿,同样是因为相同的原因而病倒,然后就这么去了,沈茉云一阵感伤:“哪来这么多的吉人呢?这生来死去,也就那么一回事。黄土一掩,谁又知道谁去了。” 入冬后没多久,北风一吹,大雪翻天,刺骨寒冬就在无声无息间来了,天地间只余白茫茫一片,看得人眼荒。各宫各院的宫人们忙着支领炭盆冬衣,以备御寒,进进?出出,为这宫庭增添了几分生气。 本该是一片祥和的长乐宫,此时却是略显杂乱。昨天傍晚,淑妃就开始阵痛,经验丰富的嬷嬷一瞧,赶紧将人送进了产房,又让人通报一干相人等,宫女们捧着热水不断地走 进去,又走出来,一切都有条不紊。 阮修容是第一个赶到的人,见长乐宫里忙而不乱,也是松了一口气,忙道:“太医呢?医女呢?可是传来了?还有皇上那儿,快去建章宫通报。” 立即有人应了,转身去建章宫找皇帝过来,刚才还真不记得这事了。 然后宝儿是第二个过来的人,因跑得急,气息有点急促,一进来就急声问道:“阿娘是不是要生了?人呢?还有太医,快,给我宣太医们过来。对了还有父皇,要给父皇报讯。” “遵命,公主。” “等一下。”阮修容见状,忙喝住正要出去的宫人,对宝儿说道:“公主先别急,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皇上那儿也使人通报了。淑妃娘娘刚送进产房,已经有稳婆和嬷嬷们在里面忙活了。公主这样急匆匆过来,想来也累了,不如坐下歇歇,待会儿我们再召嬷嬷出来问一下,淑妃娘娘的情况,就一清二楚了。” 宝儿却是不客气地瞪了阮修容一眼:“我娘躺在里面状况不明,我怎么可能不急?那是我亲娘!” 阮修容本意只想讨好宝儿,不想被抢白了一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可又不敢回嘴,只能讪讪地说道:“是我说错了话,公主莫恼。” 没多久,江昭容、朱修仪和周充媛也赶过来了,同阮修容打过招呼,注意力便放在了产房中的淑妃身上。待召嬷嬷出来问得淑妃的情况一切顺利时,各自的心里都有点复杂,再加这一胎,淑妃就有四个孩子了,在这后宫,可是独一份啊。私心里说,哪怕是要承担皇帝的怒火,她们还是希望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的为好,但也只能想想。 宝儿却是听得心中大定,对那嬷嬷说:“去里面好好伺候着,若是平安顺畅,我重重有赏。” “谢公主。”那嬷嬷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这才转身退下。 周充媛说道:“淑妃娘娘生下小皇子,想来还要一些时间,公主可别急坏了身子,若是娘娘知道了,事后指不定如何心疼呢。不如先过来歇一歇吧。” 宝儿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好吧。”于是坐了下来,可是双眼还是时不时地在产房那儿打转。 此时,前去建章宫的小太监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江喜和宇文瑞、宇文琦,后两者的脸上同是紧张焦虑的神情。再聪明淡定,两人都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听到这档子事,还是会觉得挺可怕的。 只见江喜给屋里众人行过了礼,才对 宝儿说:“皇上本想亲自过来的,不想西北边境刚刚送来了紧急折子,皇上实在走不开,就让奴婢带着两位王爷过来一趟。公主放心,皇上说了,他忙完后,就会赶来。” 宝儿道:“父皇那儿,当然是要以国事为重。江总管特地跑这一趟,辛苦了。”指着其中一个位罪道,“坐吧。” “谢公主。”江喜又朝几位娘娘行了一礼,这才落坐。 宇文瑞和宇文瑞向江昭容等人行过礼,才走到宝儿身边,小声地问起沈茉云的情况,待得到“一切尚好”的答案后,只是相互看了一眼,眼中还是有着明显的担忧。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过了一个时辰,宇文琦有点忍不住了,小声地问道:“好长时间了,到底还要多久啊?” 看着那些宫人医女忙进忙出,宇文琦难得的感到很恐慌,不知道母亲在里面怎么样了? 离宇文琦最近的江昭容听到这句,不由得安慰道:“女人生孩子,都得经历这一遭的,快的话,不过两三个时辰的事儿,若是慢的话,就不好说了,就是拖个两三天都有的。赵王别太担心,淑妃娘娘这一胎情况良好,想来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宇文琦看了看产房的房门,又看向江昭容:“是这样吗?” 周充媛附和道:“正是如此呢。” 宇文瑞还好,宝儿却是脸色大变,显然是想起了当年沈茉云难产一事,那个时候,沈茉云可是挣扎了一天一夜,才拼死拼活生下宇文琦。如今想来,那时是何等的危险,一不小心,一尸两命都不意外,后来沈茉云还因此伤了身体,养了几年才慢慢有了起色。虽然太医说好了,可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影响…… 许是转眼间,许是过了几个时辰,房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哭叫声,声音还算响亮。宇文琦一听,双眼一亮,欢喜地笑道:“阿姐,我们是不是有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了?” “是啊。”却是宇文瑞摸着他的头顶回答。 过了一会儿,嬷嬷抱着一个大红襁褓走出来,满脸笑容地说:“恭喜恭喜,淑妃娘娘生下了一名小皇子,母子平安。” 看着那个襁褓,朱修仪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即就垂下眼,遮住了脸上的复杂表情。 江昭容和阮修容实在无法高兴,只是说了些便宜的场面话,又夸了几句小皇子的可爱。 唯有周充媛显得开心:“这可真是好事儿,恭喜公主和两位王爷了。” ☆、123、父女 边境再起锋烟,西凉举兵进范大齐边界,烧杀掳掠,好几个边城小镇都遭了殃,急报一上来,事态很清楚,西凉是早有预谋的。自前些年西凉内乱平定后,新任西凉王就开始励精图治,发展生产,并加强了对军队的扩招和操练,等到时机成熟,就开始张开獠牙想着从大齐朝的身上咬几口血肉下来。 为此,宇文熙连夜召了好几个重臣武将到两仪殿,整宿灯火通明,竟是就这么讨论了一宿。天朝的外交政策一向强硬,上达皇帝下至文臣,基本上没人怀疑他们会直接出战相迎,求和的概念从来没在他们脑海中出现过,所以这一晚的讨论其实是在研究带兵的主帅和将领人选,以及派哪支军队出征,还有辎重车骑等物该从何处调派等等。 就是淑妃半夜平安生下一名皇子的事,还是回来复命的江喜瞅着个空档,上前小声禀报给宇文熙的。虽然边境不稳,可得知自已又多了一个儿子,宇文熙还是挺欢喜的,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情,小皇子平安出生的事情立即就让两仪殿中的大臣们都知道了。 兵部尚书林准率先向皇帝贺喜:“恭喜皇上,又添一名麒麟儿,实乃我大齐的福祚,可见是天佑我朝啊!” 其他人也纷纷捡好话来说。 宇文熙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情好上了几分。 到了清晨,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方案,大臣们不敢稍待,离开两仪殿后就各领各命去了。而宇文熙在命人草拟相关的文书诏令并将其下发各部各省后,还得继续日常的听政议政。 等到政事忙得告一段落后,宇文熙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才道:“来人,去定王府和仪王仪,宣定王和仪王明日进宫。” “是。”一名内侍应道。 宇文熙揉了揉眉间,一脸疲倦地起身,道:“去长乐宫吧。”说罢,也不让人准备御辇,直接抬脚就朝殿门口走去,江喜忙带人跟了上去。 大雪下了一夜,虽然停了,可是抬眼看去仍是一片纯白,冰凌悬挂于物檐,通透晶莹,一抹似有若无的暗香飘荡在空中。 宇文熙慢慢地缓下了脚步,本来烦燥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四处看了看,突然笑道:“朕道为何如此香气盈人,直舒心底郁气,原来那边墙角的梅花开了。” 数枝寒梅挺立在白雪中,默默地展开花瓣,吐出芬芳,倒让宇文熙将烦闷的国事抛开了几分。 又评了几句,宇文熙才抬脚走人,待来到长乐宫,沈茉 云正在房中休息,自是不能相迎,却在大厅中见到宝儿刚从内殿走出来,对他开心一笑:“父皇。” “你还在这儿啊?守了一天,不去歇歇?累坏了吧。”宇文熙看着宝儿眼窝下的青色,有些心疼地说道。 “我有什么累的,阿娘才是累坏了呢,睡了差不多一天还没醒。”宝儿拉着宇文熙的手臂撒娇,然后让奶娘将十一皇子抱过来,指着小小的婴儿,道,“父皇,您看看小弟弟,可爱吧。” 虽然不是妹妹让宝儿很郁闷,可是奶娘将刚出生的小弟弟抱过来一看,却是让她喜欢得很,淡淡的眉毛,小巧的鼻子,淡红的嘴唇,双眼还没睁开,在襁褓中哭闹不休,十分有活力,一时间,倒把不是妹妹的遗憾去了几分。 宇文熙一看,小儿子看上去白白嫩嫩的,此刻正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小嘴一张一合,还看着十分可爱,不由得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胖乎乎的小脸,软软的,小儿子似乎有所察觉,小嘴张了又合。 宝儿也忍不住出手逗弄了一下小弟,一边分神对宇文熙说道:“阿娘还没醒来,父皇不如对小弟起个小名吧,咱们也好唤他。” “好。”宇文熙很爽快地应允了,抬头朝殿门口看了一眼,又忆起来长乐宫的路上所看到的新雪冰凌,嘴角微微上扬,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外头正是大雪纷飞,就叫阿吧。” “者,雪也,唔,倒是挺贴切的。”宝儿倾身过去,用手指轻刮小婴孩的脸颊,轻声唤道,“阿,阿,你可要快快长大啊,阿姐带你出去玩儿。你都不知道,你那八哥一点都不好玩,天天跟阿姐作对,长大后你可不要学他啊。” 宇文熙哭笑不得,说道:“阿才出生一天,哪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宝儿对宇文熙一阙嘴:“我不管,反正不能放任阿和琦儿亲近,万一阿被带坏了怎么办?”然后对奶娘挥了挥手,“下去吧,好好照顾十一皇子。” “是。”奶娘福了福身,小心地抱着十一皇子下去了。 “父皇,我听江总管说,西北那儿有急报,可是边境出了问题?有人进犯我大齐了?”宝儿挽着宇文熙朝厅中的上首的两个座位走去,待宇文熙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宇文熙微一皱眉,道:“是啊,西凉无故进犯大齐数个边境小镇,已经不是普通的滋扰了,大臣们都认为,他们是想进犯我天朝。朕与他们商量了一宿,就是为了这事。” 宝儿说道:“那, 您是打算对西凉宣战了?” 宇文熙端起宫女送上来的茶正想喝,听到女儿的话,神情一肃,手中的茶盏当即狠狠地往桌上一放,“咣”的一声让人心生惧意,他冷哼一声,道:“不过一夷狄蛮国,竟敢犯我天朝国土,不战何以立天威、平民愤?灭绝亦不为过。” 宝儿听得精神一震,随后却是一叹,说道:“可惜我为女儿身,不然就能向父皇请缨边关,为大齐驱除鞑虏、扬我天朝赫赫声威。” 闻言,宇文熙不由得朗笑出声,道:“傻丫头,大齐良将济济,哪用得着你一个皇家公主出征讨战?父皇在你眼中不至于如此昏庸无能吧?恩?女孩子,就应该规规矩矩的,这一点,你真该学学你娘,你要有你娘三分温婉,朕可真要酬谢神明了!” 宝儿不过说说罢了,她也知道此事绝无可能,一撇嘴,转过身子做生气状背对着宇文熙,道:“人家可是真心真意要为父皇分忧解难的,父皇您还笑女儿,这个不好,女儿不喜欢。” 宇文熙奇道:“还发起脾气来了?果然像你阿娘说的,你啊,真是被朕纵容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朕可是天子,还是你父皇呢,你居然敢对父皇说‘不好’?顶撞天子,就不怕朕罚你吗?” 宝儿这才转过身,朝宇文熙吐舌一笑,讨好地扯着那明黄色的衣袖,软声唤道:“父皇……” “现在晓得怕了?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宇文熙挑眉说道,“前倨后恭!这可不行,对人对事,哪能这般?日后啊,可不许你在朝廷大臣的面前也这般无法无天,懂吗?” “懂了……” ――――――――== 两父女的这一场对话,传到沈茉云耳中时,已经是她生下阿后的第四天,冼三礼都过了。虽然一直都明白宝儿的性子,可是沈茉云真没想到女儿会有如此雄心壮志,除了无语还是无语。作为一个母亲,就是儿子上战场,她都是千万分反对,更何况还是亲生女儿。 这话是剪容说的,见沈茉云如此反应,她宽慰道:“不过边蛮小国进犯,我朝多的是名将良才,根本不足为虑。公主是金枝玉叶,哪用得着她去战场卖命?皇上也不会做此等想法,娘娘莫要急。” 沈茉云摇头轻笑一声,道:“我没急。如果真有要宝儿上战场的那一天,恐怕我也没机会替她急了。” 皇家公主会领兵上战场,一是开国之初,二是亡国之际,不管是哪一个可能,身为皇帝妃嫔的她,肯定是逃 不过被炮灰的命。皇子们才是忠臣纯臣们要拯救出来的唯一对象,有听过不救皇族血脉遗孤而跑去救一个无足轻重的妃嫔的吗? 剪容不知该如何接口,倒是素月抱着阿走过来,对她说:“主子,您瞧瞧十一皇子,不哭不闹,长得真好看。” 沈茉云的注意力当即被转移了,她半靠在床头,身上搭着锦被,伸手抱过阿,一边逗弄一边与剪容素月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 除旧迎新,大雪肆虐中,所有人迎来了新的一年。由于沈茉云还在坐月子,根本无心打理宫务,索性将宝印交给了宝儿,有什么的事,就让女儿来决定,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沈茉云不少事情,让她得以安心调养。 对于新出生的阿,宇文瑞和宇文琦显得也很欢喜,特别是宇文琦,他本为就是最小的一个,没少受宝儿“照顾”,现在多了一个弟弟将他得到的“宠爱”和“注意”分了出来,心中很是高兴,就越发对弟弟好了。 与之相反,后宫诸人,对十一皇子的出生倒没生出多大的反应。如江昭容和阮修容,这两位是已经有了亲生儿子的,注意力几乎是放在了亲儿子身上,以及朝中各大臣的势力分析,一个刚出生的皇子,实在没有在意的必要。而那些新进宫的宫嫔,更多的还是想着如何去固宠,再说她们位分低下,就是嫉妒得再厉害,也只能自已憋火,根本做不了别的事,不如丢开去想方设法增加皇帝对她们的印象还来得实际。 倒是何承徽秦容华这些入宫有些年限,却是恩宠慢慢逝去,对沈茉云才是各种羡嫉妒恨。偏偏淑妃有孕的时候,皇帝仍是时不时地驾临留宿长乐宫,真是想不恨都不行。 刘才人与何承徽结伴在御花园里随意走走看看之时,不由得就此事对何承徽抱怨道:“人人都说淑妃温柔大方,可我怎么觉得,那就不是个善茬!明知道自已怀孕了不能伺候,还要霸着皇上不放,勾得皇上整天去长乐宫,真是个狐……” “才人慎言!”何承徽脸都吓白了,刘才人敢说,她可是不敢听的,立即喝住了下面的话,“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刘才人知道失言了,“我就只是说说,没别的意思……” 两人慢慢地走远了,而她们身后的假山,却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低等宫嫔,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出神。 “淑妃……”—— ☆、124、往事 从假山后面拐出来的女子正是住在延庆宫偏殿的陆选侍,她养好身体后却是入冬了,天气寒冷,散心什么的并不实际。好不容易挨过了寒冬,初春时分,枝头冒出了绿意,看屋外阳光正好,她就有了出来御花园走走的想法,没想到却无意中听到了何承徽和刘才人的谈话。 雪竹看着何承徽和刘才人走远了,这才对陆选侍道:“主子,咱们可是回宫?” 陆选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却是问道:“雪竹,你进宫几年了,觉得沈淑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雪竹跟在陆选侍身后,听到这话,想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奴婢未曾在长乐宫伺候过,对淑妃娘娘并不了解。但是以前在尚宫局的时候,听一些姐姐们说,淑妃娘娘脾气挺好的,从不轻易打骂宫人。换成是以前的柳贵妃和张德妃,一有不高兴,可是喜欢拿宫女来出气呢。” 陆选侍听了,不由得感到奇怪:“宫中允许动用私刑?皇上就不管吗?” 雪竹笑笑说道:“不过是挨几记耳光,做些重活,再罚罚跪罢了,只要不伤及性命,将人弄死弄残,别说皇上,就是皇后娘娘,也没这时间一一过问啊。” 再狠一点的,就分配最重最累的活让你做,不给你吃饱,也不让你休息,就这么一直做下去,几个月下来,估计就是一卷席子送去了乱葬岗。就是让医师们来验尸,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被打死的,不也是下毒毒死的,只是身体弱得伺候不了主子、劳累过度而亡,怪得了谁呢。 不过这种事,一般都没人愿意去做,传开来对名声不好不说,要是闹得大了,上面的人严查起来,那就是一个大麻烦。后宫之中,从来都不缺落井下石的人。 雪竹的话,陆选侍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着适才刘才人说的话,如果刘才人所言不虚,那么沈淑妃在后宫的地位真不是虚的,又有一女三子傍身,只要她以后没有脑抽地跑去毒害皇帝谋朝篡位,这一生可以说是无忧了。 当初陆选侍选择进宫,最起初的因由是为了躲避继母,如今生命得到保障,宫中生活又可谓是繁花似锦,心中的欲?望就慢慢就变多了。想起以前在娘家之时看到的姬妾争宠等情景,以及母亲死前对她说的话,陆选侍还是略有犹豫,如果她想要向沈淑妃投诚,肯定不能空手向往,那么,她有什么价值是可以拿出手的呢? ――――――――――== 永旭十八年,二月中,西北边境 再次告急,此时出征的将领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正待皇帝一声令下,就可以开拨前赴战场了。 偶尔宇文熙过来长乐宫时,沈茉云都能听到他在怒骂挑起此次烽火的西凉国,但是眼中的野心和灼人光芒却是骗不了人的。看得沈茉云心中直抽搐,不由得阴暗地猜想,这次西凉国主动进犯大齐边境,会不会是皇帝一手导演的好戏码?就为了有个能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别怪她想得皇帝想得太阴暗,只要翻翻前朝蕃国割据时期的历史,类似的例子可是数不胜数。 前方战事跟后宫妃嫔关系并不大,待征西大军朝边境出发时,已经进入了三月份。此时沈茉云还是猫在长乐宫里继续调养身体,加上照顾阿,一时半会分不身,于是就没有收回宫务,依然让江昭容她们代为掌管。 正好延王今年满了十五周岁,要举行元服冠礼,江昭容更是忙前忙后不得闲,不过为了儿子,再忙上十倍她也愿意。延王是皇帝的亲儿子,又是如今的长子,虽然因为大齐正在跟西凉开战而不好太过盛大,但元服冠礼的规模仍然不小,场面极是热闹。 儿子成年出宫开府了,下一步就该大婚了。关于王妃,江昭容已经挑中了几个,待与儿子商量好人选后,便禀告给皇帝,让他下旨赐婚了。 沈茉云颇有些感概地说道:“不知不觉也这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又看了一下正在跟阿玩耍的宝儿,自言自语道:“年底就是宝儿的及笄礼了。” 宇文琦正蹲在长姐和幼弟身边,看着阿“啊啊啊”地发出一个个单音,心中感到十分有趣,要不是宝儿一直在霸着阿不放,他早就抢过来玩了。宝儿没听到沈茉云的话,只一边抓着阿的小手晃啊晃的,一边说道:“看,多好玩啊!” 宇文琦不满地皱了皱鼻子,道:“阿姐,你小心点,阿是我们的弟弟,不是你的玩具,你可别伤到小弟。” 宝儿横了一眼过去,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整天跳上跳下不得安宁的。别忘了,你刚出生那会儿,我还抱过你呢,你不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没见你短腿缺胳膊的。” 宇文琦眉眼一跳:“难怪我小时候经常要喝药,原来有一半就是阿姐的功劳啊。要不是因为你整天带我往处跑,我会生病,然后喝那些苦苦的药汁吗?”他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话刚出口,就看到亲姐眼神有几分飘忽,心中顿疑。 宝儿放下阿的小手,轻咳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心虚,宇文琦这话可真是说中了,她小时候还真做过这事 。有一回,她瞒着沈茉云,带着刚满周岁的宇文琦去小花园里看雪景,不想一冷一热,宇文琦的身体受不了,当晚就起了高烧,差点救不回。为此,沈茉云狠狠地罚了她一顿,要不是宇文熙在旁边拦着,恐怕就要挨打了。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宝儿心虚地说道。 被这么一提,沈茉云也想起了当年的事,那天的情景顿时历历在目,心下一哆嗦,忙道:“行了,都是过去的事儿。宝儿并不是有意的,太医说你病得极重的时候,她当场就哭得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又亲自去照顾你,直到你慢慢好起来,才改由奶娘和嬷嬷换手的。” 听到这里,宇文琦也不好再问下去,便点头应了:“知道了,阿娘。” 前线战事吃紧,时不时就会有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大齐兵强马壮,军中人才济济,领兵的容岑更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将,一开始不少大臣都认为区区西凉小国,要打败他们那是十分简单的事情。没人想到西凉王亦是难得的大将之才,战场上的事瞬息即变,纠缠了几个月,还是处在一种胶和的状态。 到了七月初,拉锯的局面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战场的优势慢慢地倾向了大齐这一边。 九月,大齐大败西凉三十万大军,阻止了西凉兵的进关入犯,并将其全部赶回了西北深处的大漠中。 边境再次恢复平静。 两仪殿中,宇文熙接到大捷的战报后,喜出望外:“好,好,与西凉一战,我军大获全胜,实在太好了。” 中书令李林说道:“皇上,此乃大喜,可要立即诏令天下,让臣民共贺此事?” 闻言,宇文熙大手一挥,道:“准了!待会就将文书发下去。” “臣遵旨。” 宇文熙兴奋地来回走了几次,忽然一叹,神情有些难过:“虽然此次大获全胜,可前几次却是中了西凉国的埋伏,死伤士兵还不知有多少?” 兵部侍郎赵蔼一低头,拱手行礼道:“士兵的职责本就是保家卫国,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乃他们份内之事,再说了,为我大齐而战,驱除外俘,悍我天朝国威,虽死犹荣!” 宇文熙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可他们到底是为大齐而亡。这样吧,待大军班师回朝后,让兵部去统计一下伤亡士兵的人数,务心要安顿好他们的家人。此次战役中,凡有功者,再另行论赏。” “臣遵 旨。”赵蔼说道。 宇文熙“啊”了一声,回头看向赵蔼:“朕没记错的话,这次自动请命带领了三百骑兵突袭了西凉大军后腰,烧了对方粮草,打得敌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参将,是你那儿子……叫赵文渊,对吧?” 赵蔼谦虚地说道:“皇上好记性,正是劣子文渊。” 宇文熙只是一笑:“立下奇功啊,赵侍郎放心,朕不会忘了他的。” 赵蔼一阵高兴,但还是说道:“不敢,为皇上、为大齐尽忠是劣子的本份,实不敢当得皇上夸奖。” 宇文熙却是道:“赵侍郎就别谦虚了,再说当不起,那就显得虚伪了。” “是,是。” 兵部尚书林准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谁让他儿子不争气呢,根本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否则的话,今天哪轮得到赵蔼出风头啊。再想想前几天江家跟他提的孙女儿的婚事,聘给延王为正妃,听着是高贵尊荣了,可是皇子的外家,哪是这么好当的?要是一个不小心,站错队,办错事,全家跟着玩完。这门亲事,还得再想想啊…… 战事大捷,前朝后宫一片欢欣。 沈茉云见宇文熙的心情好转,当即松了一口气,这才趁机抱着阿去他面前逗趣,果然,宇文熙放心之余,便有了兴趣陪她观察起小儿子的一言一行来。 估摸着大军会月底班师回朝,沈茉云便开始琢磨如何向皇帝打听军中有没有适龄的青年将领可以招来做驸马的。结果没等她开口,江昭容就先给她扔来了一个地雷:“淑妃娘娘,皇上今天从仪王府带回了一个歌姬,您可知此事?” ☆、125、美人 大齐户律,良贱不婚,违者徒一年半,女家减一等。哪怕是贱籍女子被放成良籍,与之婚者亦同为贱籍的男子,而若与良人同婚,婚姻同样无效,当然,若是被良人纳为妾室,这倒是律法所允许的。 有了这一条板上钉钉的铁律,对很多高门大户的主母来说,这些歌姬倡伎,基本上就类似于猫猫狗狗的存在,不过是男主人心血来潮时去逗弄一下的宠物而已。 你要是真这么想的话,哪边凉快可以待哪边了――这是正室们的幼稚。 以歌伎身份之低微,在历朝历代干掉正室,笑着成为皇后的例子可是不在少数。更别提战乱年代,宠姬给国君吹的枕头风,轻者放掉敌国重臣要人,重者挑起两国之战火,比比皆是。 以本朝为例,歌姬出身的妃嫔,亦不在少,甚至还有过所出之子被册封为太子的事迹。以史为鉴,以人为例,要是沈茉云真的认为一个小小的歌姬翻不出什么风浪,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就能随便捏死而不以理会这么听之任之的话,那她就是真白痴了。 不过先弄清楚情况才是正经,沈茉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淡然地说道:“既然是皇上带回来的人,可见是极得他喜欢了,那就循着旧例,先将人放进掖庭吧。待查实身份后,再行安排。” 江昭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道:“已使人问过了,皇上……在仪王府幸了她。” 沈茉云脸上的表情差点僵掉,“幸过了?这,这……” 江昭容看上去也同样颇有尴尬,点头道:“是真的。” 一时间,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对帝王来说,宠幸个把歌伎不算什么,可是,急到在兄弟的府中就搞上这事,也太,太那个了吧。 沈茉云这回是真担心了,这个莫明奇妙出现的歌姬,感觉不简单啊。想了一下,道:“那人叫什么?” 又不是什么机密,江昭容说得极痛快:“姓顾,叫顾流兮,是仪王府的歌姬,听说是一年前仪王从宜春院中买回来的清倌儿,特地在府中请案席嬷嬷教导她才艺。今日仪王唤她前去献艺,在宴席上,就这么被看中了,酒过三巡,她奉仪王之命扶皇上去房中小憩,于是……” 后面的话不用说,彼此心知肚明。 沈茉云听得一挑眉,没说其他,只是道:“晓得了。这样吧,还是先放在掖庭,该用什么身份放在哪个宫,我问过皇上后再做决定吧。”停了一下,打住这个话,却是问道 :“延王的王妃,昭容可是想好了? 提到儿子的婚事,江昭容总算是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道:“已经定好了,是礼部尚书陈文寿的嫡幼女。” 本来江昭容是中意兵部尚书林准的孙女儿,可惜林准放出话来,说是他早年就给孙女儿订下了一门亲事,虽然只是口头之约,没来得及去官府结下婚书,可到底他是亲手收了人家的聘礼,现在未来夫家找上门,这门婚约自然就是做数的。身为亲王,总不能跟人家抢妻子吧,无奈之下,江昭容和延王只好放弃林家姑娘,选上了如今的陈家小姐。 沈茉云亦含笑点头:“先在这儿恭喜你一声,回头请皇上下旨,媳妃儿很快就能进门给您生个孙子了。” 江昭容喜上眉梢:“承您吉言了。” 第二天一下朝,宇文熙就来了长乐宫,自然不是特地来解释他为什么会带了一名仪王府的歌姬进宫这种小事,他是来问宝儿的婚事可是有了着落。 沈茉云利落地回道:“宝儿不喜欢迂礼的书生文人,依我想,她的性子,或许脾气直爽的将门之子会更得她意。” 宇文熙沉吟道:“将门啊……行,此次西征,立了大功的将领中,其中不乏少年英才,待朕论功行赏后,可从中慢慢挑选一二。”心中很快就划拉开了几个人名,身份是够的,才能也有,但是要尚为驸马的话,还是得好好地琢磨琢磨。 沈茉云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沈茉云却是难得主动地挑起了歌姬的事,“皇上,昨儿江昭容来我这里,说您在仪王府幸了一名歌姬,还将她带了回来。这事儿,您看……” 宇文熙有点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啊,昨日朕是去了一趟仪王府,宴席上喝多了两杯,于是仪王就派了顾,顾流兮来伺候,醒了酒后,朕索性就将她带回来了。” 版本略有不同,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明显宇文熙的版本真实程度略高些。于是稍一犹豫,“那位顾姑娘,在伺候你之前,可还是,还是……”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可是不问又不行,不同的答案决定着不同的处理方法。 宇文熙倒是明白沈茉云的意思,便道:“哦,顾氏她仍是童女之身。” 沈茉云心想,看来仪王是早就备下了美人,只等伺机而动!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已让江昭容安排她住进了掖庭,份例待遇先按末品来,您要是真喜欢,哪天召幸她给 了名份,再让她迁出来,您看可使得?” 宇文熙自然没有意见,“你做主就是了。”一顿,“阿呢,抱来让朕看看,朕今日非教会他说‘父皇’不可。” 沈茉云抿唇一笑,让人去隔壁厢房把阿抱过来,这半个月来,小儿子已经能蹦出一两个字眼了,“阿娘”,“阿姐”,就是哥哥都叫过了,可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逗,阿就是唤不出“父皇”这两个字,每次见到宇文熙就是大眼瞪小眼,不肯叫人,倒是让宇文熙跟他拗上了,说是非要亲自教到阿开口唤他一声“父皇”。 永旭帝的后宫,歌姬舞者出身的妃嫔亦有几个,要么是宫宴上看中人家美貌点名召幸,要么是亲王宗亲特地送上来的美人,前例有了,那这个突然出现的顾流兮本身倒没有太引人注意,而众人在意的地方在于她是由皇帝亲自带回来的。 不过待查证过身份、办完相关手续,又让太医嬷嬷们特地去检查过,顾流兮第一次出现在长乐宫时,已经离她进宫有大半个月了。随着她过来的,还有皇帝的旨意,册封顾流兮为正五品美人。 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走上前,容貌如三月桃花般艳丽,行走间身态撩人、袅娜多姿,声音亦如黄鹂般娇滴滴,“妾拜见淑妃娘娘,请淑妃娘娘安!” 沈茉云从来不觉得自已老了,可是看着这盈盈袅袅的少女,不得不承认,只拼美貌,她确实是比不过如春花般娇美的女孩。或许是一时有所感触,略略出神,便没有立即唤人起身。 于是顾流兮不得不多跪了好一会儿,心知这是沈茉云可以摆的款,可心底终是没啥好感,面上仍是恭敬的。 “起来吧。”沈茉云回过神,待顾流兮起来后,又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真是美人,容貌神韵都没得挑。问了她好些问题,才发话道:“皇上封了你为美人,再让继续住在掖庭也不合适。皇上说了,让你搬进玉照宫,我已经命人收拾过了,一切摆设物件都是齐的,看看你原来的屋子还有什么是想要带过去的,也可以带走。” “谢淑妃娘娘。”顾流兮恭敬地行了个大礼,才起身说道。 “去吧。”沈茉云挥了挥手,很快就有宫女上前将顾流兮请了出去。 待顾流兮走后,素月第一个出声安慰道:“主子您莫急,一个伎而已,还怕她翻了天不成,跟她计较都是掉价……” 沈茉云摇头,“话不是这么说,出身这种东西,在这地儿可从来都不是必需的。” 素月一顿:“这……她一上来就是五品美人,难道皇上真喜欢上了这种不干不净的贱人不成?” 红汐亦有点担心:“顾美人貌美出众,歌舞双绝,皇上喜欢,您让娘娘怎么拦得住?” 沈茉云不由得轻笑一声,“我都没急呢,你们倒是比我更心急了。”一摆手,“什么都不用做,先将人盯紧了,她真想有点动作,也不会急在这一时的。” “可是……”素月仍不放心,在她看来,这种危险的苗头,应该一开始就掐死它,不然长成苍天大树的时候再动手就晚了。 沈茉云说道:“不用管她。如今放在我面前的头一件事,是宝儿的婚事。” 素月想想也是,一个小歌伎,怎样都比不上公主的终身大事,笑道:“还是主子英明,公主的事儿,自是最重要的。” 沈茉云听得只是一笑,估计在很多人眼里,到了她这个份上,又生了四个孩子,于情于理,她都没必要去跟一个小小的歌伎拈酸捻醋。而事实上,她也确实不会去为了一个皇帝去特意跟别的女人过不去。如果是刚进宫那会儿,她是为了更好的在这后宫中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千方百计地争宠,那么现在,更多的就是为了她的儿女。 没有意外的话,宝儿的婚事今年会落定驸马人选,明年就会大婚。再过两年,就是宇文瑞元服冠礼,之后就可以入朝议政,然后就是郑王,凉王。至于宇文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想法,还得找个时间问一问,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朝堂上的争斗她插不进手,帮不了宇文瑞,而至少,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成为儿女们的包狱—— ☆、126、贬斥 顾氏进宫,虽然一开始沈茉云心中是有点嘀咕,可还真没将它放在心上,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闹出了一折风波。 此时,江昭容、阮修容、小罗美人、孙令仪,以那纤细貌美的顾美人,皆站在长乐宫的主殿中,而顾美人的左边脸颊上,赫然是鲜红的指印,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甩了耳光的。 一伙人吵来长乐宫的时候,沈茉云正抱着小儿子在哄他说话,见此阵仗,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打发掉,便揉了揉额头,挥手示意奶娘把阿抱下去好好照顾后,才说道:“你们一人一句,各执一词,吵得我头都疼了。江昭容既然在场,又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就由你说说事情的经过好了。” “是。”江昭容上前微微福了福身,然后说道,“妾见今儿天气好,阳光又足,便想起宫人们说这御花园中的菊花开得极为灿烂,正好我手头上的事儿都忙完了,于是就出来御花园散心赏菊,恰巧半路上就遇到了阮修容。阮修容说,她也是想去御花园那儿赏菊,因是同路,我便邀阮修容一同前往。不想刚刚走到叠翠亭那儿,就看到孙令仪打了顾美人一记耳光,还将她推倒在地。而小罗美人,在阻止孙令仪打顾美人之时,也被她推了一把,差一点就撞上了旁边的盆栽,幸好被宫女们接住,不然这么撞上了,说不定就脸上就会道口子。” 说到这里,江昭容只觉得有些气喘,不由得停了下来平平气。 阮修容便接口道:“江昭容说得一点儿不差。孙令仪以下犯上,无故伤人,妾跟江昭容都觉得,孙氏理应重罚,以示惩戒,因此才带了她们过来长乐宫,让淑妃娘娘您定夺。” 从进长乐宫始,孙令仪就一脸的不安,听了阮修容的话,她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地跪了下来,满脸怨恨地道:“不关我的事,是那个贱人骂我父母在先,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打了她……” “行了。”沈茉云淡淡地说道,打断了孙令仪的话。 孙令仪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忙住了嘴。 顾美人也跪了下来,对沈茉云磕头道:“是妾身不好,惹得孙妹妹生气,妾愿向孙妹妹陪不是,还请淑妃娘娘高抬贵手,饶过孙妹妹。” 小罗美人抿紧嘴唇,却是站在一旁保持沉默,冷眼看着。 沈茉云没理会顾美人的请罪,反而说道:“孙令仪说你辱骂她的父母,有没有这回事?” 顾美人低着头,愈发显得那半边红肿的脸 颊触目惊心,道:“妾只是说,孙妹妹的父亲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又对妹妹宠爱有加视若掌上明珠,真是让我好生羡慕。” 这话听着没什么啊!沈茉云纳闷地挑了挑眉,问起了现场的另一个人:“小罗美人,顾美人是这样说的吗?” 小罗美人恭敬地微行了个礼:“顾美人确实是这样说的。” 只不过前面,顾美人还明的暗的说了好些关于孙令仪言行粗野、毫无教养的讽语,甚至还暗指孙令仪的父母不会教女儿,这才使得孙令仪的言谈举止连她这种出身风尘的歌姬都比不上。孙令仪的脑子从来都是少一根筋的,吃打不吃记,于是就这么一巴掌招呼过去了,甚至还差点弄伤了她。 小罗美人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她是不喜欢顾美人,可是这个孙令仪更令她讨厌,甚至还有那个好“妹妹”陈丽仪,哼,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能够趁此机会将她们全拖下水,让皇上厌了她们,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一点,小罗美人决定再加多一点料:“顾美人说了这话后,孙令仪就指着顾美臭骂,说,说她不过是一个不干不净的,的婊?子,居然也敢勾引皇上,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还说顾美人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在爬上龙床那天撞墙自尽,没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沈茉云微微眯起双眼,说道:“孙令仪,你可有说过此话?” 在场的人都不是笨蛋,肯定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里面说不定另有玄机,于是都在等着孙令仪的回答。 孙令仪感到有些不安了,这话是她说过的,可是她不觉得她有说错,一个伎嘛,十足十的下贱人,敢做出这种勾引皇帝的事就该以死谢罪,她又没说错。想到此处,她抬起头,信心满满地说:“是我说的。我有说错吗?一个低贱的伎子,有什么资格跟我平起平坐论姐妹,看一眼都嫌脏,就应该给她一顿板子打下去,看她还怎么勾引皇上……” 这话一出,江昭容和阮修容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小罗美人更是气得脸色发白,要不是还记得她们是在长乐宫,她也要忍不住一巴掌挥下去了。顾氏是美人,她也是美人,两人平级,孙令仪这话明晃晃是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顾美人依然跪在那儿不动,微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她眼神,但从表面上看,神情还是平静的,仿佛说的人并不是她。 沈茉云的反应最直接,抓起桌上的果盘朝孙令仪那里扔了过去,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声让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同时很顺利的让孙令仪闭了嘴。 这个孙令仪真是够笨的,哪怕顾流兮真是伎子,那也是过去的事,既然皇帝都为她正了名份,再将它挖出来讲,岂不是自找死路。再说了,顾流兮是伎,那纳了她的皇帝是什么?她们这些人又成了什么人?就是答案心知肚明,可有些事,到底是不能说出口的。 没有废话,沈茉云开口就道:“顾氏已经放成了良籍,并是皇上册封的正五品美人,你不过是一个六品令仪,对顾美人无恭敬之意不说,还敢动手伤人,事后大放阙词毫无悔改之心,简直就是不可救药。” 转头又对素月吩咐道:“传女官来,就说我的意思,孙氏以上犯上,德行有失,无视皇恩,今日起贬为更衣,迁去掖庭,无诏不准外出。拟好诏书后,送去两仪殿那儿。” “是。”素月应了一声,不敢耽搁地立即转身出去传唤女官过来。 阮修容眸光一闪,没想到淑妃可以直接贬斥宫嫔了,看来淑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孙令仪脸色发白,忙喊道:“我是皇上封的令仪,你只不过是淑妃,有什么资格贬斥我?” 沈茉云懒得跟她再废话,跟孙令仪这种人打口水仗,吵赢了最多只能证明她也是个脑残,实在没什么可骄傲的,只是说道:“送孙氏回清宁宫,待诏书下来后,再送去掖庭。” “遵命。”很快就有人上前将孙令仪拉了下来,半强迫地将她送回清宁宫。 解决完了孙令仪,沈茉云对顾美人说道:“起来吧,你今天受委屈了,回去好好休息,别多想。” “谢淑妃娘娘。”顾美人说道,然后才站起身,可能是跪得太久,脚有些麻,身形不由得晃了一下。 沈茉云又道:“小罗美人也受惊了,待会让太医去你那儿给瞧瞧,缺什么药尽管来说,身体要紧。” 小罗美人掩去眼中的笑意,说道:“谢娘娘关心,妾并无大碍……” 一人一半安抚好后,沈茉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她们都散了。 贬位的诏书很快就写好了,送去两仪殿给皇帝过目时,宇文熙不免有些惊讶:“孙氏犯了何事?” 待听完女官转述的话后,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挥手道:“既然如此,就按淑妃的意思办吧。” 女官听罢,行礼道:“遵旨。”然后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孙氏被 贬为末品更衣,囚禁于掖庭,无召不准外出。而小罗美人和顾美人,却是收到了长乐宫送来的一些药材和珠宝布帛,权做安慰。 接下来的日子,皇帝忙于政务,鲜少踏入后宫,顾美人被翻牌子的次数并不多。众妃嫔讨论了几天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丢开了。于是很快的,这件事便慢慢地淡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十月底,征西大军班师回朝,一干将领,以骠骑大将军容岑为首全部在宫门外对城楼上的天子三拜行礼,高呼万岁,并献上西凉的议和文书,然后就是皇帝接见有功将领,封赏,设宴,举国同庆。 皇城外喧嚣震天,万树银花腾空而起,照亮夜空。 宫中大殿之上,皇帝自是坐于最高处,俯视座下群臣,殿中美人歌舞,丝竹靡音,觥筹交错,俨然就是一幅太平盛世中的繁华气象。 沈茉云身为淑妃,自然也在列席之中,而坐在她右手边的,却不是任何一位后宫妃嫔,而是宝儿。她朝宝儿那边微微歪过身子,道:“大军班师回朝,凡是立了功的将领都在这儿了,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宝儿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便说道:“就这么几眼,哪能看得出个好坏寅卯出来?不过能上战杀敌,想来应该是有些真本事的。阿娘您做主就是了,女儿并无异义。” 沈茉云打了一下宝儿手背,道:“胡说,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哪能说我做主就好?如今你父皇疼你,这才特地先让你来相看,若是我们看中的人,你不喜欢,岂不是误了你?横着我跟你父皇的一片心意,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不成?” 宝儿一撇嘴,颇为不情不愿地说:“好啦好啦,我看,总成了吧?”一扯衣袖,这才朝将领那儿的席位看过去。 宇文熙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也转过脸,说道:“你也别太逼她,要是宝儿实在看不上眼,再选过就是了。” 沈茉云听得有些头疼,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宝儿却是高兴地拍手说道:“还是父皇对我最好,最疼我了。” 江昭容做在另一侧,自是将此情景看在了眼中,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然,心中盘算着过几天就去向皇上请旨,给儿子赐婚,年前走完礼数,明年儿子就可以将陈家小姐娶进来了。 大臣的席位上,彼此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酒过数巡,中书令李林正欣赏着场上的歌舞,忽然坐在他旁边的同僚侍中周文眠转过头来问他:“李阁老 ,我没记错的话,您家中的幼子,还未成亲吧?” 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叫李林愣住了,他收回放在歌舞上的注意力,抚须道:“你说的是我家三儿子吧,确实尚未成亲,那小子性格顽劣不堪,我还想再磨他几年呢,所以就没给他订下亲事。怎么,周侍中想给我那儿子做媒?” 周文眠抬头看了上首一眼,复才低声说道:“阁老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抬手指了指皇室公主那一席,“再过一个月,可就是河洛公主的及笄礼了。” 话点到即止,可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所以当今天子的肱骨之臣,中书令李林李阁老,脸色“唰”地一声变青了。 周文眠见此,不由得暗自庆幸他的两个儿子已经成亲了,孩子都有两了,不用担心这个事儿,但还是出言安慰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说不定皇上没这意思呢,您老也别想太多了。” 这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就是皇帝没看中,可要是公主看中了,一道圣旨下来,还不是得奉命成婚,除非你想全家都不要脑袋了。 李林勉强一笑:“是啊,皇上圣意,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 不只是他,就是旁边的数位大臣,听到这话,脸色都很“精彩”。 从太祖皇帝那一代开始,历代公主的彪悍事迹已经是广为流传了。逼宫谋反剑指亲爹的公主,有;荒淫无度蓄养情人的公主,有;光明正大到与驸马共享一个情人的公主,有。 于是,只是将驸马的通房姬妾弄死弄残什么的,基本上只属于小事一件了。 试问,谁家会乐意娶回这么一位公主来丰富自家的八卦新闻给众人娱乐? 于是,莫名的,席上的气氛瞬间就冷了几分—— ☆、127、驸马 不管百官或世家对公主下降一事有多头疼恐惧,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长女河洛公主的及笄冠礼仍然是如期到来。为此,皇帝还特地请来了他的叔祖母信王妃,作为宝贝女儿此次及笄礼的正宾,为其加冠笄。 永旭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恢宏大气的宣政殿中,丝竹管弦之乐、高山流水之调缓缓流淌其间。随着乐声缓缓低下,信王妃便站了出来,开始念祝祷词,念完后则立于东阶之下,然后是赞者文安郡主上前,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玉簪挽髻,长衣曳地,神情端庄肃穆,与往日的嬉笑野性仿若截然不同的两人。 这时,宝儿身穿一件镶红边的缁黑采衣,长发松松束于后背,不紧不慢地走向宣政殿的中间,面向西而跪坐在冠者席上,低眉敛目。文安郡主执起放在托盘上的象牙梳,象征性地在宝儿头上梳了几下,然后放回统子,转身退下,又换成信王妃起身走过来,盥手后接过有司捧着盘子上放的器具,开始为她梳头加笄。 完成后,彼此作揖谢礼。 宝儿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儿,换上了窄袖的白色襦裙,展于于众宾客之前,然后面前父母,行正式拜礼,此为第一拜。 更衣,上妆,再次作揖见礼,如此再反复两次,由典雅端重的曲裾深衣到雍容大气的大袖礼衣,配上华丽璀璨的嵌珠金凤钗,三拜礼成,示意着女儿已是可以出嫁人妇,生儿育女,走进另一段新的人生。 另一名赞者清河郡主捧上醴酒,信王妃走到宝儿面前,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宝儿行礼,双手接过醴酒。 沈茉云看到这里,眼眶一红,十五年了,她的女儿也长大了,行完及笄礼,就代表她已是女人,不久就要嫁与他人,轻易不得相见。 此时,宝儿已行完礼节,正朝主人席跪拜而下,准备聆听父母的教诲。 宇文熙看着女儿,十五年前甫出生的小小一团,恍若仍是婴儿,不料一转眼,竟已是亭亭玉立,疼了宠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却是不日要嫁做人妇,心中不舍,可仍是说道:“我儿今日,望日后娴贞淑惠、性顺柔婉,谨遵女子本份,相夫教子,莫再任意恣枉。” 沈茉云淡然一笑,接口道:“只望我儿日后顺心遂意,一生无忧。” 宝儿抬头,展颜一笑,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伏身拜下,而后起身一一向正宾信王妃、赞者文安郡主清河郡主、有 司、宾客纷纷行礼言谢。 不管来客们心里对此次及笄礼的规模之盛大有多惊诧,脸上皆是微笑以对,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这河洛公主,究竟会下降到哪一家? 永旭十九年二月初,长乐宫主殿 “如何?可是决定了哪一位?” “女儿觉得,他们看上去都是一个样儿,您让我决定,我还真决定不下来。” “不行,今天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给我答案。别看你父皇现在纵着你,可再过一两年,他就不是这个说法了。多少公主未及十五就出降的,你今年都十六了,就是我再舍不得你,不想你出嫁,但你父皇可不会这么想。如今时间充裕,咱们还得挑一挑,可要是拖下去,拖得他烦了,仔细随意将你打发出去,到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沈茉云难得如此严肃地对女儿说话。 宝儿一眨眼,看上去十分无辜,湖绿色的衣裙衬得她的眼神儿纯真无比:“阿娘,我早说过了,女儿信得过您跟父皇的眼光,你们做主就是了。” 她虽是公主,可从小到大接受的却是跟皇子一样的教育,所以婚姻这事,在她眼中就是一件时间到了就成渠的事儿。至于驸马什么的,宝儿表示,两条腿走路的男人遍地皆是,有何可在意?人,尽可夫嘛。只要驸马的身份背景有个差不多,日后不拖她后腿就行了,当然,若是未来驸马容姿甚伟,那就更加好了。 沈茉云听得嘴角直抽搐,只觉得几只乌鸦衔着一串黑点在她头顶飞过。虽然早知道宝儿心性不同常人,可她怎样都没有料到宝儿是这么想的,要求对方家世好、不会拖后腿,要是长得美丽动人那就更美好了。这,这还是女儿嫁人吗?感觉更像是儿子娶媳妇吧== “噗!”宇文琦不由得低头一笑,肩膀一抽一抽的,“阿娘,阿姐都说了您做主,您就给她挑一个好了。反正依阿姐的本事,你就是给她挑了个阎罗王,她也能将人家的森罗殿给砸了。” 宇文瑞斥道:“阿琦,别乱说,这是阿姐的终身大事,我们帮不上忙就算了,可也别在这儿添乱。” 宝儿一挑眉,冷笑地伸出手想给宇文琦敲一下,不想宇文琦一个侧身,避了开去。几年习武,让宇文琦的身体愈发好了起来,别说大病,就是发热受凉的小风寒一年也没几回,本来教他武艺的师傅就极喜欢他,如今见他身子骨结实了,更是不藏私地倾囊相授。 “躲得挺快的啊!”一击不得手,宝儿并不意外,好整以瑕地收回 手,拢于袖中,“看来这两年你的武艺是大有进展,怎么,还想着你的将军梦啊?” 此言一出,宇文瑞头疼地抚额,又来了。 宇文琦傲然地一昂首:“大丈夫就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像你这种只会踏春游猎、风花雪月的无所事事之辈哪能明白?” “你说谁无所事事?” “谁应了,说的就是谁。” 两姐弟又掐了起来,多年劝说无果,宇文瑞也懒得理他们了,径直抱起刚满周岁的小弟阿,陪他玩了起来。 沈茉云先是看了看陪小儿子玩耍的宇文瑞,然后又看向已经快要将屋子给吵翻天的宝儿和宇文琦,直接抽出一张低,甩到宝儿面前,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道:“行了,琦儿,今天是来给你阿姐相驸马的。宝儿,这份单子上面,有文臣,有武官,有世家子,有将门之子,身家背景和官职都列其上了,大部分的人你也亲眼见过,总之,今日你就要给个准信出来。阿娘不想你父皇将你随便嫁出去,明白吗?” 听沈茉云这么一说,宝儿和宇文琦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宝儿更是道:“阿娘,您别生意,我看就是了。”然后接过那张名单,终于认真地看了起来。 宇文琦顽皮地吐了吐舌头,不再跟长姐争闹,蹭到宇文瑞身边,逗起阿来。 宝儿看得很认真,但说实在的,这上面的名字,她还真不陌生,有些是定王妃和沈茉云说过的,有些是文安郡主说起的,还有一些是父皇跟她提过的颇有才干的臣子。可要嫁过去,还是感到别扭。找个才干平平性格软弱的驸马吧,拿捏是好拿捏,可实在没什么意思。要是挑个才高气性大的“青年才俊”,估计没两年就能和离了,那就更没意思。 不过沈茉云的话说得并没错,她下降臣子肯定是这一两年的事,没有特殊原因,皇家是不会留她太久的。 目光顺着人名一排排地溜过,看起来都差不多,感觉真没哪个是特别中意的。是找个好相与的还是找个有本事的呢?日后弟弟那边,说不定需要助力……这么想着,犹豫的神情就在脸上带了出来。 沈茉云见状,不由得心软了:“这是你一辈子的事,要是实在挑不中,还是可以缓缓的,你也不用太心急……” “阿娘,就他吧。”宝儿忽然打断了沈茉云的话,指着名单上面的其中一个人名说道。 沈茉云一愣,忙看过去,“明威将军赵文渊?” 闻言, 宇文瑞松开杯中的阿,让他自已在榻上爬来爬去,惊讶道:“就是去年建了奇功,从七品小将一越成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的那个赵文渊?”待见到阿姐点头后,又道,“阿姐,你怎么挑上了他?” 沈茉云同样疑惑:“是啊,宝儿,你为何挑中了他?” 宝儿脸上并无任何羞涩之意,落落大方地说:“赵文渊出身将门,他的父亲是兵部侍郎兼右卫大将军,祖上曾随太祖皇帝亲征天下,以军功被封为霍国公,虽然爵位传至五代已斩,可一门将士,实力仍不容小觑,其母更是系出名门王家,结这门亲事,有益无害。” 什么意思?沈茉云微微皱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倒是宇文瑞和宇文琦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宝儿话中的意思,宇文琦直接就道:“阿姐,你是为了哥哥?” 宇文瑞想都没想,当即说道:“阿姐,事关你终身幸福,我用不着……” 宝儿一挥手,截住了宇文瑞下面的话,“除了赵家的势力,赵文渊此人上得了战场,可见本事是有的。能立奇功,说明他的性格并不是一昧耿直,想来亦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沈茉云听得十分难受,说道:“宝儿,我只愿你嫁得顺心如意,何至于此……” 宝儿淡笑:“阿娘放心,女儿可是天家公主,不管嫁到哪一家,都只有对我恭敬的份。既然如此,何不挑个有助益的,至少,也不能让他拖咱们的后腿啊。” “你……”沈茉云觉得无奈,“这么多俊才,你就真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吗?”还是不死心。 宝儿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又对弟弟们道,“这是我的事儿,你们别想太多了。” 说到这份上了,沈茉云想了很久,最终只能说道:“既然你同意了,过几天我就向你父皇说去。” 沈茉云很是心疼女儿做的决定,以为她是为了给宇文瑞增加筹码才选择了这桩婚事。此时的她没想到,在将来的那场储位之争中,宝儿压根就没用到赵家的势力,只凭自身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掉了其中一股势力,弄得那时候的她是哑口无言。 不过,此为后话。 数日后,沈茉云向皇帝进言,说是相中了赵文渊为驸马,帝允之。 一个月后,皇帝下旨,河洛公主下降兵部侍郎赵蔼之嫡长子,明威将军赵文渊,于十月底大婚- ☆、128、挑唆 随着圣旨的颁发,河洛公主出降明威将军赵文渊一事已成定局,这让京城中的世家勋贵松了一口气之余,都不约而同地对赵家深感同情。 就是兵部侍郎赵蔼,看到到儿子走上前接过来府中颁旨的同僚――礼部侍郎周安手中的诏书时,脸上的表情苦得像是喝了一杯黄莲似的,偏还得强笑地同周安说道:“周侍郎辛苦了,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周安心中颇为同情,可神情却不敢泄露半分,推让道:“不了,我还得回去复命呢,改日再请吃茶,请吃茶。先告辞了!” 赵蔼无法,只得拱手道:“那我送送周侍郎。” “好,好!”见状,周安也不推迟,笑笑就让赵蔼将送他送到了大门,才自此别过。 送走了周安,赵蔼皱眉叹气地走回正房,一进房,就看到了妻子杨氏和长子赵文渊、二子赵文翰和三子赵文勉一起在等他,除赵文渊面无表情外,其他人的脸上皆是忧虑,并无一丝喜色。 见赵蔼走了进来,杨氏立即起身迎了过去,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听说这河洛公主脾气极大,这,这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赵蔼叹了一口气,说道:“圣旨都下了,还能如何?开始准备婚礼吧。” 杨氏张了张嘴,想说几句,脸上却是闪过一丝顾忌,话到嘴边却是改成了:“我知道了,老爷。” 赵文翰抢先道:“父亲,大哥尚了河洛公主,那他日后岂不是再也无法上阵杀敌了?”若真是如此,赵文渊日后的前程可就是前毁了。 闻言,赵文渊心头一紧,看向赵蔼,说道:“父亲,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蔼挥挥手打断了长子的话,“圣旨已下,多想无益,这大齐开国以来,可以领兵打仗的驸马能有多少个?你就收起那点子心思,做好尚主的准备吧。” 赵文渊脸色难看了起来,但也说不出其他话来,索性扭过头生起闷气来。 赵蔼也后悔了,道:“早知如此,在你去西凉前就该给你订下一门亲事,说不定这会儿你妻子都已经进门了。怎么突然间皇上就看中了你,要招你为驸马……唉!”说罢,连连摇头叹气不止。 赵文渊听了,忙起身道:“此事又与父亲有何干系,圣命难为。只是男儿志在四方,儿子不过是一时间乍闻圣意,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杨氏看了看他们,然后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房中安静无比,唯有十一岁的赵文勉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问道:“大哥要尚河洛公主,君臣之别,是不是说我们以后都要向公主行礼?” 彼此再互看一眼,各自别开视线,气氛更显压抑了。 一般来说,除非是家中子弟后续无力,无法袭承先辈家业,做长辈的才会想着让儿子侄子等去尚皇家公主。相反的,如赵文渊这种有志于在战场上或者官场中凭自身能力加官进爵、封候拜相的人来说,尚了公主,就意味着将他的仕途截断了一半,正常情况下,很难令人高兴得起来。 特别是两年前,河洛公主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两人还因为一件小事起了点争执。那件事后,赵文渊对河洛公主的印象就是骄纵恣意,甚至还可以用桀骜不驯来形容,离他心中的妻子要求实在是太远了。他想要的妻子,容貌不一定很漂亮,家世不用太好,可却是要温柔解语,贤良能干,帮他打理好后宅内务、人情往来等锁事,让他得以在前方打拼,不用挂心家中。 而河洛公主的脾性……赵文渊想来就觉得郁闷,这落差实在是太大了有没有?可不管如何,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赵家也接了旨,他再不情愿,还是得遵从父命和圣意,为他的婚礼做准备。 虽然是尚公主,可是婚礼的流程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依然是随制走六礼。为此,赵家上上下下都忙活了起来。 尤其是杨氏,她并不是赵蔼的元配婚妻,而是填房继室,赵文渊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如今娶进来一个公主儿媳,她这继母婆婆的压力也忒大了。 夜晚,杨氏在床上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端得是头疼无比。河洛公主是今上的长女,据说从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连后宫妃嫔都敢说打就打,不知道待嫁入赵家后,会弄得何等的鸡飞狗跳。不过,往常进宫朝贺的时候,河洛公主的生母沈淑妃瞧着倒是个温柔好说话的人,那她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不会太过骄横,多少会讲点道理吧! 唉,头疼啊……—— ++++++++ 最后,宫中有两件喜事,一是四皇子延王娶嫡妃,,婚期定在八月二十;二是河洛公主大婚,出降明威将军赵文渊,婚期十月初八。因两桩婚嫁喜事的时间排得略为紧密,负责相关事宜的礼部官员和六尚的宫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江昭容是事事亲问,件件过目,生怕儿子的婚礼上会有一点儿差错。 沈茉云同样不轻松,先是置办嫁 妆,然后是皇帝赐下来的田庄宅子,最后是封邑收入,光这三样来造册点校,就够她忙的了。另,大齐公主出降后,是要设公主府的,并同驸马一起住在府中,所以这公主府的长史和府令,并不能马虎,得好好挑选几个知根知底的可靠人。 这一忙碌,却是让沈茉云对其他事儿顾不上了,以至于当陆选侍来到长乐宫,对她进言“顾美人曾向皇上多次暗示嬷嬷们对她严厉无礼”时,正在跟数字奋斗的她差点回不过神。 “你说,顾美人曾经多次在皇上面前,有意无意地暗示嬷嬷们教她规矩时异常严厉?”沈茉云端起参茶喝了几口,这才缓了过来,有些惊讶地问道。 陆选侍恭敬地低着头,说道:“妾不敢有所隐瞒,确是如此。” 这几个月来,朝堂还算平静,战事结束了,就是还有些收尾工作,也花不了太多的心思,于是皇帝在后宫走动的次数比起之前又多了上点。而新宠顾美人歌舞出众,极得宇文熙喜欢,时不时就会去玉照宫,命她舞上一曲。 延庆宫就在玉照宫的旁边,偶尔陆选侍在延庆宫待得闷了,会去玉照宫的东侧殿去找平日里与她还算谈得来的王肃仪,聊个天解个闷什么的。去的次数多了,也会遇上皇帝一两次,只不过那时顾美人正伴在皇帝身边,陆选侍想有啥动作也难,便歇下了心思,不想无意间却听到了顾美人在皇帝面前暗示嬷嬷们曾奉“某人”之命对她刁难不已。 陆选侍本就有向沈茉云示好的心理,一琢磨,再留意多几回顾美人的言行,确定她的话语中确实是有着类似的意思后,就来了长乐宫。 她说道:“妾听了她说话好几回,便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顾美人是皇上从宫外亲自带回来的,虽出身低微,可心气不小,若说她只安份于小小一个美人,这话妾实在不敢信。妾记得,顾美人初入宫廷之时,是淑妃娘娘您亲口说让她入住掖庭,并安排了嬷嬷们去教她宫中规矩。万一皇上要是信了她的话……” 沈茉云嘴角微微一勾,放下手中的瓷碗,语调轻柔:“如果皇上真信了顾美人的话,那依陆选侍之见,皇上会对如何待我呢?” 这个陆选侍,脑子倒是转得快。 陆选侍抬起头朝沈茉云看了一眼,心知这是沈茉云在对她的试探,心思急转,一咬牙,道:“妾身浅见,无论当初顾美人在掖庭有没有受过委屈,都已经是事过境迁。情况如何并不重要。可只要皇上信了顾美人的话,那么事实就是顾美人在掖庭时确实是 受了委屈。妾不敢怀疑淑妃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只是……淑妃娘娘,您可曾听过,三人成虎?” 沈茉云微微挑眉,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笑吟吟地说道:“陆选侍在家中时,可是读过书?” 陆选侍神情一黯,道:“家母未去世前,曾教过我几年。” 沈茉云有点意外:“哦!难怪,听你说话,甚是伶俐。” “谢娘娘夸奖!”陆选侍福了一礼,心底还是有些不安,不由得试探性地问道:“娘娘,顾美人那儿……” 手指轻敲桌子,沈茉云淡淡地说道:“难得今日与你说话投机,我这儿正好有几匹云锦,颜色鲜艳,正适合你,一会儿带回去裁几件新衣试试。”停了一停,又道,“还有,你说的这个‘三人成虎’的故事我很喜欢,赶明儿,我一定好好谢你。” 陆选侍意会了,说:“娘娘好意,妾身却之不恭了。” 沈茉云“恩”了一声,端起茶碗道:“陆选侍可还有事儿?” 陆选侍识趣地起身,正想告辞,不经意又想到了一事儿,便道:“还有一件小事儿,本不想说来扰娘娘心神,可妾想了想,又觉得无甚大碍,索性还是说了吧。并不是什么了不是的事儿,您听听就是了。”顿了顿,顺了一下思路,才说,“这一个多月来,秦容华和陈丽仪,是越发亲密无间。而小罗美人,则是与昭容娘娘,吃了几次茶,相谈甚欢。” 沈茉云微点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你也有心了。红汐,替我送送陆选侍。” “是。” 目的达成了,陆选侍向沈茉云屈膝行了一礼,道:“恕妾身告退。”礼毕,便转身离开了长乐宫。 待陆选侍一离开长乐宫,沈茉云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剪容亦是皱眉道:“娘娘,顾美人在皇上面前这般说话,时日久了,皇上就是口中不说,心里也会怀疑的。” 沈茉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三人成虎啊,真是再准确不过了。沉思了一会儿,她道:“幸好这事儿知道得早,应对起来倒也不难。”忽然一笑,“真没想到,陆氏,倒是个聪明人。”—— ☆、129、第 129 章 剪容见沈茉云对陆选侍夸了这么一句,竟是就打算将顾美人的事情放一边去,不由得急了:“娘娘,顾美人在皇上面前搬弄事非,您不理理吗?” 沈茉云嘴角挑起一缕笑意,却是带了几分冰冷,她说道:“急什么?待皇上过来长乐宫时,寻个机会解释清楚就是了。” 剪容眉头一皱,显得忧虑:“皇上已是先入为主听了顾氏的话,只怕娘娘解释再多,皇上心中还是有想法的。” 沈茉云颔首:“我知道,所以要见过皇上,才能探知到他的反应。” 剪容知道沈茉云一直极有主意,既然说出了这话,那就说明她心中已有计划,于是闭嘴退到一边,不再多言。 沈茉云则是低下头,继续看起帐册。 两日后,宇文熙翻了长乐宫的牌子,一方面是想问宝儿的婚事准备得如何,另一方面也是想找淑妃说说话。 事关亲生女儿的婚礼,沈茉云肯定是事事小心细致,亲力亲为。倒是宇文熙听完她的汇报,不免有几分心疼,道:“一些小事,你吩咐一声儿,让下边的人去做就是了。何必事事躬亲?看把你累成什么样子了?人都瘦了一大圈。” 沈茉云接过红汐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待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后,才缓缓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是希望她的婚礼可以十全十美,累一点又算了什么?”一顿,却是提起了另一件她略为担心的事,“皇上,按大齐的贯例,公主的食邑一向只有五百户,可是宝儿的食邑却是加到了一千户。说出去,大臣们会有意见吧?” 宇文熙不甚在意地说:“宝儿是朕的长女,如今她出嫁,朕不过是给她多加了一些食邑而已,又不是按着长公主的例来给她置办嫁妆,有何不妥?你放心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得到皇帝的亲口保证,沈茉云就放心了,笑道:“宝儿亦是您的亲闺女,既然您都这样说,那我就可以省下一个‘谢’字了。” 宇文熙说道:“这有什么?若不是想着御史会来参奏一本,朕早就想给宝儿的嫁妆翻倍了,可惜!” 没办法,遇到耿直的御史,这事儿他还真会办出来,搬出一大堆条例前史来说教,吵得人头都大了,偏偏还不能砍,不能捏,只能忍。 沈茉云笑了一下,道:“这样就很好了,您是真疼她,宝儿那丫头心里也是清楚的。” 就着婚礼的事儿,两人又闲说了一会儿,忽然间,沈茉云不经意地 提了一句:“陆太妃的病拖了一年,太医说,怕是这两天的事儿。定王世子早年订下的婚事,可是要跟着延迟?” 宇文熙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定王世子要守孝三年,婚事只能往后推了。改天你让定王妃过来长乐宫一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沈茉云痛快地应了下来:“行,我晓得的。”一顿,“其实晚些时日也好,跟世子订亲的那位姑娘,今年刚过十三,还是个小姑娘呢,因为她的父亲一直外放为官,所以从小就跟着家长在外面不断奔波,性格很有几分泼辣。如今订了亲,正好请人去她家教教咱们皇家的规矩,至少,不得让人看笑话啊。” 宇文熙“恩”了一声:“那你再提醒一下定王妃吧,是得好好教一教,等以后做了世子妃,可别闹笑话。” “是的。”沈茉云一边应道,一边不着痕迹地仔细观察着宇文熙的神情,仍然是一派淡然,眼神并没有半分波动。心下稍安,这么看来,顾美人在皇帝那儿的煽风点火,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想起陆选侍说的事情,她双眼微微一眯,想生孩子?想要挑事?没这么容易。 想要掐断枕头风的来源?很简单,不让他们见面就成了。 事实上,近几个月来,皇帝要忙的事情真的很多。边境西凉国的议和条款已经商谈得快到尾声了,正是最关键的时刻,然后是南边水患又起,得派人去治理,兼之这个州闹旱灾,那个州出蝗灾,半点放松不得。还有八月份的四儿延王娶妃,十月宝儿出嫁,相关部们官员又是一阵忙。另,北蕃那边有意遣人来朝拜和通关行商,说不定还要来一场政治联姻。 林林总总下来,宇文熙逗留后宫的时间真的不多,而沈茉云又正好管理后宫宫务,便借着这两场婚事时不时地将皇帝“截”去长乐宫,美其名曰“商议儿女婚事”。而沈茉云在宇文熙心中的感观一向不错,在遇到政务不顺或者想要静一静时,都会来长乐宫找她作陪。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中的有意,一些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流畅无阻。 因此顾美人将近两个月都被皇上翻牌子了,心情很是烦闷,可又做不了什么。长乐宫去了没用,淑妃根本就不会见她,只会命宫人“客客气气”地请她出来。有两三次,她在长乐宫外面倒是遇见了皇帝,可惜皇帝只是问了她几句就让她回玉照宫了,完全没有让她伴驾的想法。至于建章宫,顾美人表示,就是她出身再差,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天子居所,哪是她能随便乱闯的? 今天在御花园听了陈丽仪那意有所指有话,顾美人的心情就更差了。 但是,见不了皇帝,她再有手段,也使不出来啊。 可恶!顾美人忍不住一捶床榻,柔软的棉被霎时就凹下去了一个小坑。 陆选侍看得暗自咋舌,她本来还以为淑妃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皇帝面前进言顾美人不守规矩,倒打对方一把。没想到淑妃却是直接来了个斧底抽薪,你在皇帝面前不是能说会道、甜言蜜语吗?我直接让你们见不了面。见不了皇帝,就是顾美人再有十八般武艺,也是没地方使。 “真厉害!”陆选侍小声地说道,心想若是当年她母亲也能如此,她又何至于被困此地?只能说,一切都是命。 雪竹倒是很高兴,对她说道:“皇上可有两个月没有点顾美人的名了,真好。省得她每次一见到您,摆出那神情,真看不顺眼。” 陆选侍听得只是笑,心想至少淑妃接受了她的人情,不管如何,上了这条船,是没有后悔路可走,只盼这一把她没有赌错。 ――――――――=== 忙碌了几个月,西凉的议和条款终于下来了,宇文熙看了一遍,觉得还算满意,便同西凉签下了协议。 待送走了西凉使团,已是将近八月。 桂花飘香,曳地金黄。 宇文熙看着沈茉云手中的水晶桂花糕,笑道:“这桂花糕甜腻得紧,难为你吃了这么多年还不腻!” 闻言,沈茉云微微一笑:“真正喜欢的东西,时间越久,就越是爱之入骨,哪会生腻。” 比如家人之于她,比如皇位之于宇文熙。 不外如是。 宇文熙怔了一下,随即轻笑:“爱卿所言甚是,是朕流于庸俗了。” 中秋佳节过后,就是延王大婚,新娘子是陈家小姐,除了宝儿,一干皇子皇女全跑了去延王府看热闹。 沈茉云冷眼瞧着,陈王妃性格柔顺,貌美如花,看着跟温文尔雅的延王倒也般配,两人之间不说柔情蜜意,可也说得上是相敬如宾。就这年代的盲婚哑嫁,能有这样的结果,算不错了。 忙过了延王的婚礼,很快就到了十月,初八这一天,是河洛公主出降的大好日子,一大早,宫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来往的宫人都是一脸喜色。 吉时到,驸马赵文渊骑着白马来到宫门,亲迎 公主。 十里红妆铺陈一路,以大将军胡实、光禄卿李适持节护送,太府少卿为婚礼使,天子领后宫御嫔于宣化门亲送女儿上车,女使、朝臣班道相送,缤纷热闹。 仪式之盛大,令人眼花t乱。 送了宝儿上车,沈茉云心中百感交集,回到长乐宫,半喜半忧,连宇文熙走进来了也没注意到。 “想什么呢?”宇文熙在她旁边坐下。 沈茉云咬了咬嘴唇:“您说,驸马会不会对宝儿不好?要是赵家给宝儿受了气,我们又不知道,那丫头岂不是委屈死了?” 宇文熙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额头,道:“怎么可能?宝儿的脾气,她不给驸马气受就好了,哪轮得到旁人来给她惹气。”说着,却是微微一叹,“宝儿虽是女儿,可这么多儿女中,却是最像朕的一个。若她是男子,朕何愁大齐江山后继无人?” 沈茉云一听,忍不住唤了一声:“皇上!”她真没想到,宇文熙会有过这个念头。 宇文熙回过神,却是道:“放心,宝儿三天后就会归宁了,过得好不好,一问就知。别太担心了,恩?” 沈茉云只得按下心中烦杂的心思,点了点头:“听您的。” 三天后,河洛公主携驸马归宁,沈茉云看着女儿气色还好,又见赵文渊对宝儿虽然没有太多的恩爱缱绻,可也不失体贴,便放心了。 “阿娘放心,驸马对我挺好的。”宝儿如此说道。 ☆、130.晋封 宝儿出嫁后,沈茉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虽然宝儿还是可以时不时地进宫来看她,可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两个儿子也大了,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天天在她身边转悠,幸好还有个未满两周岁的阿霙,解了她不少寂寞。 沈家的孝期已经满了,除服礼完,换上新衣,便重新开始了京中的交际往来。 这时,程氏正坐在长乐宫里,重孝期间她不方便进宫走动,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外孙阿霙,心情十分激动,将其抱在怀中半天都不肯撒手。还是大儿媳妇于氏劝了好一会儿,程氏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阿霙。 沈茉云挥手让奶娘带着小儿子下去,待殿中清完了不相关的人后,她才对程氏说道:“女儿不孝,无法侍奉母亲跟前。这两年多来,母亲辛苦了,您可要好好保重自已。” 将近三年未见,程氏鬓边的白发多了许久,眼角皱纹更深了,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神色也不算很憔悴,沈茉云看在眼中,倒是放心了不少。 程氏说道:“你在深宫并不容易,娘心疼都来不及,哪会怪你?”一顿,“公主大婚,你的心事算是了了一桩。洛王明年就十四了,还有赵王……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是在问储位之事了。 提起这事,沈茉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说道:“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瑞儿。” 于氏听得眉头一跳,却是低下头,继续沉默状。 倒是程氏点了点头,道:“洛王虽然年纪小,可遇事却很沉稳,性内敛,老爷生前可倒是挺欣赏洛王的性情。”特别是在另一个顽皮得无法无天的亲弟弟的称托下,就更显得可贵了。 沈茉云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反而说道:“陆太妃六月初甍逝,定王妃在王府守孝,进宫不便,数月不得见,也不知她现在如何?” 于氏笑道:“王妃在府中守孝,虽说消息不便,可轻易不出门,倒是落得清静。” 沈茉云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其实宜云还真不用她来担心,这话不过是顺口一提罢了。 又说了好一会儿,程氏和于氏就起身离开了。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乐宫时,红汐才上前对沈茉云说道:“娘娘,陆选侍来了,您可要见她?” 沈茉云想了一下,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陆选侍带着宫女雪竹走了进来,见完礼,送上新茶,陆选侍笑道:“妾见今日天 气好,便想着来长乐宫陪娘娘说说话儿,不成想娘娘正在接见家人,是妾身鲁莽了,还望娘娘莫怪。” “怎么会呢,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沈茉云说道。 在长乐宫,陆选侍一直都将自已的姿态摆得很低,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选侍上了这条船,就再没有反悔的可能,这是孤注一掷的赌注。相反,对沈茉云来说,一个选侍,完全是说弃就能弃,陆氏所带来的那一点儿负影响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沈茉云正打量着陆选侍的外貌,能让皇帝亲眼看中而选进后宫的女子,大多有一幅美丽的皮相,陆选侍也不例外。单论容貌,并不输顾美人,可气质上却是差得远了,远远没有顾美人身上那股风流天成的妩媚来得吸引人。 不过她同意见陆选侍,并不是为了给她的外表评分,轻咳了一声,道:“我记得,陆选侍是益州人,都说益州多美人,这话果然不假。” 陆选侍谦逊地说道:“妾姿色平庸,尚不及淑妃娘娘十之二三。” 沈茉云看了她一眼,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的人,可更多的是看不清自已位置的人,依陆选侍的家底,能有这般见识也算难得了,可见那些资料都是真的,她确实是从小就在家中见惯了妻妾争宠。想到这里,她说道:“你不用太过自谦,你刚进宫那会儿,皇上还是挺喜欢你的,可惜你因水土不服生了一场重病,皇上这才对你慢慢淡了下来,如今看来,实在是可惜。” 陆选侍低头说道:“妾身不懂事,大晚上的还敞开窗户贪恋月色,才会惹来这一场大病。” 沈茉云意有所指地说:“是吗?我倒觉得你是太懂事了。”以前她还怀疑过陆选侍生病不过是巧合,但就她这几次的表现来看,那场风寒很明显就是当事人有意为之了。 听到这话,陆选侍顿时紧张地抬起头,正想说话,却被沈茉云截断了,只听得对方道:“上次陆选侍与我说的‘三人成虎’的故事,我极为喜欢,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公主大婚的事儿,也就顾不上你这边儿了。放心吧,你的心意,我定不会忘的。” 陆选侍一顿,再次低下头:“能让娘娘喜欢,是妾身的荣幸,实在不敢让娘娘如此挂心。” 沈茉云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做人就得赏罚分明,该赏当赏,该罚则罚,不偏不倚,方可取信于人。选侍认为呢?” 言外之意,该给你的好外我自会给你,可是额外的那些你就别 想了,世上没这么便宜的好事。就是天上会掉馅饼,可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来,按照牛顿三大定律,那也是能砸死人的。 陆选侍眸光一闪:“妾身明白,要取信于人并不容易。可妾亦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沈茉云微微挑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道:“正好我这儿新得了一些茶叶,益州人好茶,就送与你吧。” 陆选侍起身,微微一福:“谢娘娘。”暗自头疼,真没想到淑妃这么难缠,看来前路漫漫啊,但是对方没有一口否决,可见她还是有希望的。 几天后,一道旨意下到了延庆宫,将陆选侍晋封为正五品良人。 雪竹喜滋滋地送走了前来颁旨的内侍,一回偏殿,高兴地道:“恭喜良人,连升两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皇上对您可真好。” 陆选侍,不,应该称呼她为陆良人,说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忘了,这三个多月来皇上根本没召我伺寝。” “啊?” 后宫美人环绕,陆良人真没那个自信可以将皇帝从软语温香的美人堆中扯回来,特别是在多月未曾得见一面的情况下。她还记得,同一批进宫的秀女中,有一个付娘子,看上去很是娇憨可爱,连着让皇帝点召了两个晚上,后面又赏了不少东西。于是付娘子就很炫耀地对她们说,这两天伺寝,皇帝非常非常喜欢她,十分的恩爱。可是接下来,付娘子就再也没有被皇帝翻过牌子。后来有一回付娘子在宫道上遇着了御驾,皇帝却是已经不记得付娘子这个人了,哪怕身边的内侍再三明里暗里的提醒着。 前例殷殷在鉴,再想想家中的陆父,陆氏再自恋,也不会往自已脸上这样贴金。所以,这突如其来的晋封,只可归功于是淑妃对她通风报信的“报酬”。 雪竹自是不知道陆氏的想法,依然高兴:“不管怎么来的,晋封的圣旨可是十打十的。从今以后,主子可就是正五品良人了。日后怀孕产子,您可就有依靠了。” 陆良人长叹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啊。”沈淑妃也太难哄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淡然模样,难道真要她去学前朝的刘贤妃伺候孟皇后那般,日日去长乐宫伺候淑妃,好让自个晚景不那么凄凉? 雪竹道:“事在人为嘛!” 陆良人无奈:“只能这么想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好歹她现在是正五品的位分,不敢说高位,可也是中流了,在宫中,算是能抬起头的了。 不过她还是有几分好奇,究竟淑妃是如何说服皇帝下了这么一道圣旨的? 这道突然给陆氏晋封的旨意,在后宫的低位妃嫔中引起了一些小动荡,而最为不满的不是顾美人,不是小罗美人,甚至不是陈丽仪或者王肃仪,而是一直想着从她们身上分宠的秦容华。 秦容华恨恨地一扯帕子,道:“可恶,竟是被这个贱·人给骗了。当初我屈尊降贵去讨好陆氏,表面上对我恭敬,背地里却是装病瞒着我们,一转身又去了长乐宫那里讨好。真是欺人太甚。堂姐,我们可不能这样放过陆氏,一定要给她个教训,不然我们康宁候府的脸面往哪搁?” 秦婕妤却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也只能怪你自已看走眼,一开始是你主动去攀交情,,姐姐妹妹好不热情。可是后来一见皇上不喜她了,又自作聪明地断了与陆良人的来往,今日人家一朝翻身,这样的结果能怪谁?但凡你那时留了一线人情,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难看。” 秦容华一滞,低下头不语。 见她如此,秦婕妤又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家堂妹,缓了缓语气,道:“你不是和陈丽仪走得极近吗?但我看着,皇上对她只是一般般,就是昔日的孙氏,貌似比她更得圣宠。” 秦容华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其实还好啦,至少陈丽仪还能见到皇上,总好过我……”说着,心底一酸,神情很是难过。 “唉!”秦婕妤一叹,忍不住念道:“当初让你抓紧机会,争取早日得孕,你偏不听,看吧,这回尝到苦果了吧?我问你,你以后该怎么办?” “我,我……”秦容华听得更伤心了,眼泪就这么掉了出来。 秦婕妤叹道:“改天,我请陆良人过来清影阁,你看看是否可以再套回交情。若是能成,也是一件好事。” “恩。”秦容华擦去眼泪,点了点头,随后却是道,“明明陆氏好几个月没伺寝了,为何皇上会突然给她晋封?” 秦婕妤知道一些内情,便道:“应该是淑妃在皇上跟前进言了,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对皇上说了什么。” 秦容华一咬嘴唇,很不甘愿,不由得埋怨道:“淑妃也太多事了,陆氏与她非亲非顾的,好端端地在皇上面前多什么嘴啊。”明明跟她一样不受宠了,可是转眼又让皇上给记了起来,还晋了位分,真是让人气闷。 秦婕妤心想,这就是真本事,换成其他人,想这么做的还没这份量呢。 ☆、131 陆良人升了位分,因此在日常待遇和伺候的宫人都有了质的提升,而沈茉云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在圣旨下到了延庆宫的第二天,就命人将五品良人该享有的份例都一一送了过去。 除此之外,沈茉云还特地给陆良人多添了一些颜色艳丽的布料和几样款式新颖的首饰。 宇文熙在旁边看着,不觉一笑:“你倒是大方,可劲着将好东西好人,陆氏这么讨你喜欢?”抬手执起一粒黑子放下。 两人正在暖阁里下棋,刚好宫女进来请示陆良人升位分后的待遇问题,沈茉云就顺便再添了一些东西,故而才有宇文熙这一问。 沈茉云没急着回答,反而是凝神看了棋盘好一会儿,才悠悠然地执起白色的棋子往中间一放,说道:“陆良人貌美动人,性格又好,我是挺喜欢她的。怎么?难道皇上您还心疼起那点子东西了?” 宇文熙随意地又下了一子,含笑道:“怎会?卿高兴就好。” 沈茉云只是一笑,不再说话,而是全心全意地投在了对局上。 一时间,落子的声音不间断地响了起来,再无其他声响。 半个时辰后,对奕的结果出来了,却是沈茉云以些微的优势险胜此局。 宇文熙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黑色棋子扔进棋盅,道:“这些年来,爱卿的棋力可是越来越好了,记得当初,你在朕的手下可是撑不到两刻钟呢。” 沈茉云没让宫女收拾棋具,而是亲自动手,一边将棋子归整起来,一边说:“不是妾的棋力越发好了,而是皇上这些年来为大齐日夜操劳、心思全花在万民身上,边关又是战火不断,遣兵用将哪个不是花费心思的?这种闲情小乐自然会有所不及。” 归整完后,招手让宫人撤下棋具,又命人上茶和点心。 宇文熙听得十分高兴,接过沈茉云亲手递过来的香茗,浅浅喝了一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高兴的表情却是沉了下来,说道:“西凉国刚退兵,好不容易安稳了,偏偏这时候北蕃王提出明年要亲自带领使团进京,名义上说是为了两国邦交友好、相互通商之事,可实际上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战场上的事沈茉云不清楚,可是一些地理风俗和历史惯例她倒是有所了解,皇帝的话让她产生了一些联想,不由得道:“几年前,北蕃就已经让我大齐给打得溃不成军,已是不成气候。如今北蕃王亲自带领使团前来,若是真有心与我朝进行邦交,那按惯例,岂不 是要……” 和亲! 宇文熙眉头一皱,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挥挥手道,“此事不急,待北蕃王进京后,再做打算吧。” 沈茉云见状,不好说什么,便岔开话题:“阿霙午睡快醒了,皇上可要见一见?”小儿子性子很闹腾,高兴就笑,不舒服就哭,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负责照顾他的奶娘嬷嬷都很辛苦。 提到幼子,宇文熙心情好上了一点,站起身来,朝沈茉云伸出手,说道:“不用特意抱过来了,朕亲自过去瞧瞧,爱卿也一起吧。” “好。”沈茉云含笑应了一声,伸出手搭了过去,任由宇文熙将她拉起,一起前往偏殿。 这一年来后宫妃嫔的位分并没有太大的变动,于是礼部省了不少功夫,命妇们新年进宫朝贺亦同去年那般按制而行,并无两样。至于前朝,终于确定下来,北蕃王的使团会在五月份抵达京城,因此一出正月,官员们就开始忙了起来。 不过沈茉云有点嘀咕,如果北蕃王真的向天朝请娶公主,以示两国友好,那宇文熙会不会将寿平公主嫁过去?毕竟宇文熙对这个二女儿,确实是一点都不喜欢,如果想要眼不见净的话,嫁到千里之外的北蕃,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但和亲这事儿还没个头,沈茉云也不敢乱说,只能先将这件事捂在心中。 而比起没什么印象的寿平公主,沈茉云自是更关心宝儿的婚后生活。宝儿虽然出嫁了,可她是公主,想进宫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每当这个时候沈茉云都会趁机问问她的婚后生活情况,而宝儿每次都只有一句话“一切都很好,您不用担心”。 沈茉云无法,便趁着宝儿去陪宇文熙说话的空档,唤来了贴身伺候宝儿的宫女,扣儿,问道:“你一直跟在公主身边伺候,我问你,公主出嫁后,驸马待她如何? 扣儿神情一顿,眼中有几分纠结,她说道:“娘娘放心,赵驸马对公主挺好的,他知道公主喜欢十锦斋的明月珍珠糕,每次经过都会给公主捎上一盒,奴婢觉得,驸马对公主还是挺上心的。” 沈茉云没留意到扣儿的不对劲,在听了她的话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那就好。宝儿那性子,从小就被人宠惯了,少有会为他人着想的时候,反而是要人家哄着她让着她才行。不过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可是放心了。” “是。”扣儿应了一声,眼神盯着地板一动不动,就怕被人察觉出她的异样。 沈茉云又问了几句女儿的日常琐事,扣儿也一一答了。听得女儿过得确实挺好,沈茉云放心之余,便赏了扣儿一些金银,让她下去了。 过了清明,忙完了祭祀告庙,又将北蕃王进京后的相关事宜安排妥当,宇文熙才算是暂时有了松闲的功夫。宇文熙心情一好,便打算开个小小的家宴来放松一下,因是娱乐性质,只谈风月,于是也没有召儿女们过来,只传了几个喜欢的妃子来作陪,还有舞伎和乐师在场中表演。 一般这种场合,沈茉云都会被皇帝点名,这次自然不例外,除了她之外,傅昭媛和周充媛也过来了,另外还有何承徽、陆良人、刘才人等。 彼此见过礼,沈茉云照旧坐在宇文熙旁边,周充媛却是先开口了:“咦?怎么不见顾美人?”语气颇有几分意外。 沈茉云四下一瞧,还真没见到顾美人,她记得内侍说过顾美人也被皇帝点召来侍宴了,人去哪了?不由得疑惑地朝宇文熙看过去,对方果然皱起了眉头,看上去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而负责给顾美人传话的内侍忙低头说道:“回充媛娘娘的话,顾美人说,一会儿要亲自下场为皇上表演歌舞,以悦圣颜。” 宇文熙略一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既然如此,就随她吧。”挥手让内侍下去,示意乐师奏乐,宴会开始后,才转过头问沈茉云,“你说她想做什么?” 沈茉云揶揄地看了宇文熙一眼,笑道:”妾又不是顾美人肚子里的虫子,如何能得知她的想法?倒是皇上对顾美人了解颇深,也想不到她要做什么吗?” 宇文熙往御座的扶手处一靠,懒洋洋地说:“确实想不出来,或许是高歌一曲吧。” 听了这话,何承徽接口道:“早就听说顾美人音色绝妙,看来我们今日可是有耳福了,古人常云绕梁三日,余音不缈,只望此言不假。” 不想宇文熙竟是点头附和道:“顾美人的歌曲确实唱得极好,你们确实是有耳福了。”若非如此,当日他也不会带顾氏进宫,偶尔心情烦闷了,听顾美人唱曲弹词,并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压方法。 说完,他也不管何承徽脸色微变,只是对傅昭媛道:“今夜难得如此开心,昭媛应景做赋一首,聊以众乐,可好?” 皇帝开口了,还能说不吗?肯定不能,于是傅昭媛起身道:“遵命。” 立即有内侍摆上笔墨纸砚。 傅昭媛没想太久,不过略略沉吟了一会儿 ,便挥毫落纸,几乎是一气呵成,待写完最后一字搁下毛笔,写好的诗就传到了皇帝手中。 宇文熙一看,整首诗遣字精准,用句绝佳,立意极好,加上又是即时之作,女子之中确属难得,不由得拍手称道:“写得好,如此方对今夜情景。”抬头朝傅昭媛看过去,“赐酒!” “谢皇上。”傅昭媛福身行了一礼,接过宫女捧过来的酒杯,很爽快地仰头一饮而尽,随即一翻酒杯,才重新落座。 沈茉云看得默默一叹,别开眼,端起酒杯轻抿起来,掩住了那瞬间的异样。 周充媛却是笑着道:“昭媛好才华,真是让我自愧不如。”话锋一转,“听说何承徽才学不俗,不知比之昭媛又如何?” 何承徽一脸谦逊地说:“我才疏学浅,比不得昭媛娘娘三分,哪配跟她相提并论。” 两人一来一往,傅昭媛却依然是神色淡然,静静地看着场中的歌舞,仿佛她们谈论的人并不是她。 此时,场中的乐曲已经接近了□,忽然一阵悦耳的琵琶声从中间传了出来,周围的乐声却是弱了下去,便显得琵琶曲的动听和不同。而舞伎们似乎也挺觉得意外的,不由得停了下来,住两旁站了开去,越发显得待在一群乐师中的那个琵琶乐者独特起来了。 宇文熙微微坐正身体,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朝那个乐者看了过去。 只听得一阵撩人心弦的美妙曲调,然后却是急转而下的快速激昂,忽然一个急顿,琵琶声停了下来,那乐者身穿粉色长裙,将琵琶轻揽身前,左脚轻抬,从椅子上起身,身姿轻盈,顺着幽幽的曲调,一扬手,一顿足,从位置上旋转着来到了大殿中间。 微微抬头,赫然就是顾美人。 ☆、132、拉据(上) 这时,一声清悠缓慢的琴声响了起来,乐师们相互看了一眼,见上面没人发话,随即低首继续抚弄起手中的乐器,奏起了乐曲。 鼓瑟声起,循着舒缓的音律,顾美人嫣然一笑、眉眼含情,双手一扬,原先为了演奏琵琶而挽起来的衣袖瞬间滑落,纤腰一摆,双袖往上一抛,凌空飞旋,配合着轻盈的舞步,娇躯翩转,婉若游龙,一双美眸含情脉脉地看向御座之上的帝王。 沈茉云看得一挑眉,好么,连“绿腰”都出来了。 耳边传来皇帝的一声称赞:“好!” 此时,乐声渐收,顾美人收回水袖,伏身一拜:“见过皇上。” 宇文熙的心情看上去似乎挺好的,微笑道:“爱妃辛苦了,平身。”话落,随即有两名宫女上前扶起顾美人,迎她回座。 至于场中,自是有其他的舞姬继续表演,热闹不绝。 陆良人用团扇半掩脸庞,笑道:“顾美人好舞技,真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是啊!”旁人纷纷附和道。 刘才人微微一撇嘴,不就是跳了一舞,有什么了不起的? 傅昭媛突然开口诵道:“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顾美人的折腰甩袖之态尽将此舞的轻盈娟秀表现淋漓,实属难得。” 宇文熙看了傅昭媛一眼,又对顾美人点头道:“是了,朕竟不知,你的琵琶弹得竟是这般好!” 顾美人双颊微红:“不过略通一二而已,皇上见笑了。” 沈茉云有丝惊讶,真难得宇文熙会夸人琵琶弹得好,以前刘才人就曾经献过艺,却只落得个“勉强入耳”的评语,今天却……下意识地朝刘才人那里看了一眼,果然,脸色“唰唰”地黑了下来,更是出口讽道:“皇上真是偏心,顾美人弹的琵琶曲,您就夸她弹得好。到了妾身这儿,就是不过尔尔。” 宇文熙端起酒杯,边欣赏歌舞边漫不经心地说:“可你确实是比不上顾美人啊,不管是技巧,还是意境,都差得远了。你要是喜欢琵琶曲,改明儿可以去向顾美人请教。”待内侍给他满酒时,又道,“将这酒端去给顾美人。” 顾美人起身对宇文熙行礼谢恩,才对刘才人一笑,乖顺地接口道:“若是刘姐姐不嫌我技艺粗劣,我绝不吝于教授。” 刘才人先是被宇文熙的话噎得一堵,随后又听到顾美人这么说,脸色一沉:“不用了,我没兴趣。什么乱 七八遭的技艺,我没这个本事,学不来,也不想学。你那点玩意,还是自个留着,整天摆出来,不够让人心烦的。” 顾美人神情一黯,默默垂首,眼角似有泪光,看上去楚楚可怜,好不揪人心。 宇文熙微微皱眉,扫了刘才人一眼,看得对方惧怕不安地低下头去,才收回视线,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关注场中的表演。 周充媛忙笑着指向场中的一个红衣舞娘:“看,这胡旋舞跳得多好,与顾美人的绿腰可是不相上下啊。” 话一出口,她就发觉有些不对了,讪讪地朝顾美人那儿看了一眼,又朝皇帝那儿看过去。只见皇帝神情平淡,正一心一意地观看那红衣舞娘的舞姿,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她方才只是顺口一说,可真没寻事的意思。 顾美人原来的身份在宫中不是秘闻,其他人听了周充媛的话,心中都在暗笑不已,但面上却是半点不露,最多是刘才人轻蔑地瞪了顾美人一眼,冷哼了好几下。 顾美人微微抿紧红唇,尖细的瓜子脸竟是多了几分倔强的神情。 沈茉云看在眼中,心下微微一动,不由得抬头朝旁边的宇文熙看去,对方神情舒缓,手指正随着音乐起伏打着拍子,心情极好的样子。她微微垂下眼眸,不经意地掠过顾美人的位置,正好看到顾美人投向皇帝的视线。 沈茉云一顿,眼中闪过几缕疑惑,顾美人并不是心性软弱的人,如今忍下这些奚落……心思数转,快速地朝皇帝看了一眼,估计是不想破坏皇帝的心情。 除开这一点不愉快,整场家宴进行得还算顺利。 宴散舞尽,顾美人带着宫女回到玉照宫偏殿,待宫人们伺候她冼漱更衣,房中只余她一人时,心中的恼怒才一点点地漫上了美丽的脸庞。 今晚宴席之上,众妃嫔反应她不是不知晓,周充媛更是明晃晃地拿着她的身份来取笑。没错,她确实出身低微,更是宜春院的伎子,可这是她愿意的吗?如果可以选择,谁会想着进去那个地方? 仪王府的长史将她从宜春院买走,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可是她作梦也没有想到,长史买她回来不是让她伺候王爷,而是仪王要献美人给皇帝。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而她,也成功了,皇上选择带了她回来,还封了她做美人。 可是,这远远不够。 顾美人双手忽地一用力,紧紧地 揪住身上的锦被,柔软的面料顿时被挤压得变成一团怪异的团球,眼神狠厉,呼吸急促。 过了好一会儿,顾美人才慢慢地缓下气,眼神也恢复了平静,她抬起手,慢慢地抚摸平坦的小腹,想要在这宫中真正立足和获得皇帝另相相看,还是得先想办法生个孩子,哪怕只是女儿也行…… 几天后,宇文熙翻了顾美人的牌子,在玉照宫迎了御驾后,顾美人见他心情尚算不佳,便命宫人取来琵琶,欲为他弹唱一曲。 宇文熙想了想,便点了一曲《赵人歌》。 顾美人微微一笑,手一拔,声音清脆,如大珠小珠跌落玉盘中。可是弹完一曲,她却是忽然掉下泪来,神情凄婉。 宇文熙对如弱柳抚风般的女子没太大的兴趣,可如今见着美人梨花带雨的美好姿态,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爱妃怎么了?为何突然流泪?” 顾美人用袖子半遮面容,道:“妾想起方才所唱之词,一时有所感,心觉难过,这才在皇上面前失控落泪。御前失仪,皇上恕罪。” 对此,宇文熙轻笑一声,很不以为意地一挥手,说:“这有什么?情之所至,一时难以控制而失态,本是人之常情,有何罪过可言?爱妃还没说,你是因何而落泪。” 顾美人放下袖子,眼角微红,美眸中波光流转,似是要勾人一般,红唇轻启,声音婉转柔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妾虽出身微贱,可也不愿如此句一般,思君慕君而君却不知,满腔情思付于流水。一思及此,妾如何不是悲痛万分?” 面对美人深情不悔的表白,宇文熙有几分感概,却是故意说道:“世间女子爱以丝萝自喻,愿托乔木。你可是也作此想法?” 顾美人灿然一笑,说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富有四海、睥睨天下,掌万民之生杀大权,御百官之治下,岂是乔木能比?妾虽低微,只愿作清风浮云,伴真龙足下,不离不弃!”说完,伏身拜下,以示心诚。 宇文熙听得极为高兴,亲手扶了顾美人起来,道:“爱妃有如此心意,朕又岂能相负?” 随后又赏了不少珠宝珍奇,再加上今日心情确实很好,一抬手,晋了顾美人为正四品芳华。 ++++==== 顾氏晋为正四品芳华的事,传到沈茉云这里时,已经是四天后的事。不是宇文熙忘了使人通知她,也不是下面的人瞒着不报,而是她的小儿子阿生病了。 三天前的晚上,阿突然起了高热,奶娘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不敢耽搁,赶紧去正殿禀报,沈茉云当场就被吓醒了。小孩子本就极容易得病,而且这年代的医疗水平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因此一听到阿烧得很厉害,沈茉云完全不敢大意,立即就命人去宣太医。 太医很快来了,诊脉后说道:“十一皇子应该是晚上吹了些风,风邪入体,寒气……”扯了一堆医学名词,绕得人头晕,而最终结论只有一个――十一皇子发烧了,要吃药。 沈茉云说道:“那劳烦太医写下药方去抓药吧。” “是。”太医被人领到另一边去写方子。 沈茉云正在给阿换毛巾,为他降热,养得白胖可爱的双颊通红不已,小嘴一张一合地吐着热气,时不时地发出难受的哼声。虽然太医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儿子生病,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的?再说了,因为发烧而夭折的婴孩在这里还少吗? 用冷毛巾给阿擦了擦额头,沈茉云猛地想了起来,她还没通知宇文熙呢,于是唤来素月:“去给皇上通传一声儿,说十一皇子起了高热。” 素月有点犹豫:“这……娘娘,皇上今晚宿在了玉照宫。”如今快一更了,又不是政事繁忙的时候,皇帝肯定睡下了。因为亲生儿子生病而三更半夜请皇帝过来长乐宫,这是常理亦是人情,不会有人说啥。可要是在这个时刻从其他宫里请出皇帝,让那些妃嫔知道,背后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呢。 沈茉云摆了摆手,道:“没事,你去玉照宫递个话吧。”宇文熙会不会来是一回事,可是现在生病发烧的是他亲儿子,肯定得让他知道这件事。 素月无法,只得应下:“是。”然后带着两个小太监,打着灯笼,匆忙朝玉照宫赶去—— ☆、133、拉锯(下) 打发了素月去玉照宫报信后,沈茉云便不再在意,继续照看阿,而太医则是写好了方子,让人去了药房抓药和熬药。 不多时,却是宇文琦赶过来了,一进来就问:“阿娘,弟弟病得可严重?” 沈茉云吃惊极了,“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她可没派人通知宇文瑞和宇文琦啊。 宇文琦站在床边上,一边打量阿的脸色一边说道:“我睡不着,正在练字,看到这儿人来人往的,便让人来问问,这才知道阿病了。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他年纪还小,如今还是住在长乐宫的后殿,但是再过两年,他也要同兄长一样,搬到东宫北侧的宫殿群去住,直到开府的那一天。 “阿怎么了?太医怎么说?”宇文琦一探身,摸上了阿的额头,入手是一片灼热,心中不由得一惊。 阿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碰他,睫毛微动,神情颇为痛苦,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沈茉云轻轻地为阿掖好被角,才道:“太医倒没说什么,只说阿得了风寒,已是写下方子,正去药房熬药了。” 宇文琦松了一口气,忙扶着沈茉云往旁边的椅子坐下,安慰道:“太医既是写了药方,可见阿病情并不严重,您先宽宽心。” 沈茉云叹气道:“哪能宽心,我真怕……” “不会的,您放心吧……” 正在宇文琦安慰沈茉云的时候,宇文熙也赶了过来。在玉照宫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不想却被人唤醒,说是十一皇子生病发热,当下顾不得许多,匆匆穿戴好后便朝长乐宫越来。 “如何?太医怎么说的?”面对行礼的宫人,宇文熙不过摆了摆手,在床边坐下,看着满脸通红的小儿子,伸手一摸小脸,灼热无比。 “说是风寒引起的高热,太医已经下去煎药了。”沈茉云站在宇文熙旁边,担心地看着阿,轻声说道。 宇文熙收回手,脸上的焦虑去了一半,说道:“那就好,一会喂阿喝药时可要小心,他这么小,可得千万注意,别呛着了。” 沈茉云道:“我会的,您放心吧。” “恩。”宇文熙点了点头,目光一转,却是落到了宇文琦身上,有点意外:“琦儿也过来了?” 宇文琦肃手恭敬地说道:“是。儿子不放心,便过来瞧瞧。”阿是他亲弟弟,不知道就算了,可是既然知道他病得厉害,那他肯定会过来看一看的。 宇文熙 微一点头,不再说什么。 此时,太医送药过来了,沈茉云没让奶娘来,而是亲自接过汤匙和药碗,一勺一勺地给昏睡过去的小儿子喂药,姿势十分熟练,都是当年照顾宇文琦的时候练出来的。 阿倒也乖巧,有人喂他喝药,他也不闹腾地全部喝了下去。 太医上前又给阿把了把脉,说道:“只要十一皇子能喝下药,将汗发出来,基本上就没事了。可还是得小心些,这几日尽量不要让他吹风。” 听得众人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太医走后,宇文琦见状便主动说道:“父皇,阿娘,你们也累一天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阿这儿,我来守着就行了。” 沈茉云当即反对:“不行,一整晚守着阿,你哪来的时间休息?你明日还要上学呢!我来看着你弟弟就可以了,你快些回房歇息吧。” “可是……” 宇文熙却是赞同地说:“没错,你明日还要上学,还是回房歇着吧。这儿有奶娘,有宫人,还有我们在,哪用得着你一个孩子。听你娘的话,回房去。” 宇文琦无法,只得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宇文熙又命人好好照顾阿,才拉着沈茉云走到外间去说话,“适才朕想起,当时琦儿三天两头就是生病,你也像方才那般,日日守在他跟前悉心照料。” 沈茉云苦笑一下,道:“是啊!那时候可真够让人揪心的。待琦儿四五岁,身子骨总算是结实了不少,本以为可以清静了,结果又来了一个让我忧前虑后的讨债人。” 宇文熙听得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说道:“别太担心了,这儿有人守着,你忙了大半天,也早点回房休息吧。可别到时候阿好了,却轮到你倒下了。” 这么一提,沈茉云还真觉得累了,可听宇文熙的意思却是不会宿在长乐宫,不由得问道:“那皇上可要在这儿安置?” 宇文熙说道:“不了,这么一折腾,倒是不想睡了。正好还有几本折子没看完,趁着这档口看了吧。”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朕先回两仪殿,有什么急事,就让人来传报一声,知道吗?” 沈茉云屈膝一礼:“是,恭送皇上。” 虽然太医说能喝下药就没什么大碍,可小孩子倒底不能跟大人比,阿的这场病,还是折腾了足足三天,才算慢慢稳定下来。期间,宝儿和宇文瑞都有过来探视,陪着躺在床上的小弟说话解闷。 此时,红汐才敢给 沈茉云传话,关于顾氏被升为正四品芳华一事。 沈茉云听得一愣,随即在心中算了起来,这三天宇文熙一直都歇在长乐宫,真就只是歇息,啥事都没做。儿子病了,就是做爹的有心情那啥啥,当娘的那个肯定是完全没那心思去应付的,所以两人就真是很单纯的在睡觉。 而在此之前,皇帝翻顾氏牌子的那一天,貌似就是阿生病,然后她将皇帝从玉照宫撬过来的那一天。 沈茉云嘴角抽搐了几下,这真是巧得不得再巧了!顾氏估计得恨死她了,就是不恨,怨也肯定是有的。 “娘娘,您看,这宫人配置的份例,还有芳华的日常份例,是不是照老规矩送过去?”红汐见她神情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茉云回过神,从容地说道:“按例给顾氏补齐了,再送两匹云锦过去,算是给好她道个好彩头吧。”算了,债多不愁,再多一个顾氏,也没啥大不了的。 红汐道:“奴婢遵命!”然后就退下去打点给顾氏的配置了。 如果说前面陆氏突然从选侍连跳两级升为正五品良人,只会让众人觉得嫉恨和不满外,这次顾氏的晋升,在很多人看来,却更像是一个笑话。 御花园中,何承徽和刘才人正带着五公主出来游玩,正好遇上了小罗美人和陈丽仪,彼此见礼问好,气氛还算祥和。突然刘才人看向左前方,一挑眉,半嘲讽地说道:“哟,这不是顾芳华么,妾身见礼了。” 何承徽还好一些,虽说看不起顾氏的出身,可脸上到底没表现出来,只是温和地点头致意,而小罗美人却是没这么好的修养,不甘不愿地行了个宫礼,敷衍的态度异常明显。 “妾见过顾芳华。”只有陈丽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完整的礼节。 顾芳华轻笑道:“原来姐姐们约好了一起来御花园散心啊,真是难得。” 刘才人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是难得,而是我们不想看到某些人,所以经常绕道走,顾芳华当然觉得难得了。”一顿,换上了担忧的神情对何承徽说,“十一皇子早些天病得那么严重,据说召了好几个太医一起围诊,我本来想去长乐宫探望一番的,可又怕扰了十一皇子养病,淑妃娘娘会怪罪下来,这才打消了此想法。何姐姐,你前儿不是才去了长乐宫一趟么?十一皇子的病,可是好些了?” 何承徽知道刘才人是故意给顾芳华添赌,但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便顺从地说道:“十一皇子福大命大 ,病早好了。” 刘才人假意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说起来,那天晚上,皇上不是正歇在玉照宫么?顾芳华应该也知道当时的情景吧?十一皇子可是真的病得很凶险?听说皇上是连夜赶去了长乐宫,是不是真的?” 顾芳华微微垂首,轻声细语地说:“皇上确实是半夜三更被淑妃娘娘派来的宫女请去了长乐宫,至于十一皇子是不是病得很严重……我当时并没有跟去。”顿了顿,“后来皇上就再没来过玉照宫,所以十一皇子的病情,我确实不知晓。” 刘才人一撇嘴:“顾芳华这话说得……不过也难怪,十一皇子病了嘛,皇上心疼孩儿,肯定会连夜赶去,后面就一直宿在长乐宫了。十一皇子这场病,病得可真及时啊!” 顾芳华低头说道:“淑妃娘娘向来疼爱孩子,怎会拿这种事来做筏子?” 刘才人道:“这可不一定……” 何承徽听罢,柔声道:“皇上爱子心切,听到十一皇子得病,自然会心急些,此乃人之常情。刘才人,你的这些话日后万万不可再提。” 刘才人只得应一声:“是。” 小罗美人忙出来打圆场:“瞧,五公主可真可爱。” 何承徽一笑:“性子野着呢,别吓着妹妹了。” “怎会……” 说笑几句,总算是将这个话题给掩盖过去了。 原以为不过是几句口角,在场的好些人都没放在心上,不想没几天,刘才人被降为了正六品令仪,并罚禁足三个月。 何承徽等人知道后,脸色都变了,刘才人更是气得当场乱砸一通,可这也无法改变她被贬斥的事实。 倒是沈茉云觉得挺奇怪的,命人查了一下,却发现是顾芳华在皇帝面前挑拨此事,呃,也不算挑拨,顾芳华只不过是将刘才人在御花园所说的话经过一些修改,说给了皇帝知道,然后就有了这么一道旨意。 沈茉云沉吟了一下,这个顾氏,口齿真够伶俐,这边刘才人得罪了她,转头就报复过来,可见是个睚呲必报的。再联想上次她将皇帝从玉照宫连夜挖过来的行为,估计已经是将人得罪狠了。 真是这样的话……与其谋定而后动,不如先发制人。 永旭二十年五月初七,北蕃王率领使团进京,跟天朝进行通商和谈。 因为是第一次与北蕃进行通商,所以宇文熙非常重视 ,大臣们见状,也纷纷拼命地干活,拿出看家本领跟使团的人讨价还价起来。争论了一个多月,总算拟出了一个双方还算满意的方案,然后草拟文书,双方君王就此签下了这份协议。 礼部尚书捧着文书送到御前,宇文熙看着盖有双方印章的文书,心情不由得大好。 可是这时,北蕃王却是对宇文熙一躬身,说道:“大齐皇帝,为使我两国友谊长存,我以北蕃国主的身份,正式向贵国公主提亲,以通婚姻之好、世代邦交,还请您成全。”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134、和亲 北蕃王在朝堂之上正向皇帝提亲,请求出降公主,此事传开后,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特别是宗室皇亲,更是密切关注此事,深怕一不小心就让女儿得蒙“圣恩”,恩封为公主,出降到外邦去。 从此一去千里,再无相见之日,哪个父母舍得将宠了十几年的亲闺女送去给那些野蛮人?哪怕是野蛮人的头子,一样不行!因此,有门道的人家赶紧进宫打听,没门道的就千方百计想着要发何按下女儿的名字不让上头的人知道,好避过这一难。 后宫受的冲击并不大,大齐朝并无皇帝亲女出降塞外的例子,可是架不住宫中正好有两位适龄又未婚的公主。尤其是秦婕妤,急得快上火了,嘴角边都起了一圈燎泡,其他公主还好说,可是二公主一出生,皇帝对她就万分不喜,想着要将她远远地嫁出去,亦是正常。万一女儿真的被点名下降北蕃王,那她在这深宫中,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秦婕妤思前想后,还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加上皇帝已经许久没召她伺寝了,她就是想问一句都找不到人。 “阿娘!”寿平公主见生母如此心焦,心中虽然仍是不安,可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她,“您别太过担心,这会儿,不是还没答应那北蕃王的要求么?女儿并不一定会……” 秦婕妤握住寿平公主的手,轻斥道:“你懂什么?就是趁现在一点风声都没有,我们还能想想办法,好帮你免了这一遭。要是等到圣旨下来,再来哭,那就没用了。” 寿平公主神情暗淡,道:“可是,父皇是大齐天子,他若是开口要我嫁于北蕃王,难道我还能拒绝不成?” 秦婕妤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下去不成,不管如何,寿平公主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到了最后免不了还是要被送去北蕃和亲,至少,在事情未成定局前,她要为女儿争取一下。她见不到皇帝,但可以见到淑妃啊,如今淑妃仍然是圣宠优渥,唯一的女儿又已经出嫁,并不用担心和亲的事。那她去长乐宫问问路,探个底,想来淑妃应该不会吝于一点口风都不透出来吧。 想到这里,秦婕妤再也坐不住了,“嚯”地起身,对寿平公主道:“我现在就去长乐宫,探探沈淑妃的口风,或许能从她的口中得知你父皇的意思。你放心,但凡有一点点机会,娘都会尽力为你争取的。” 闻言,寿平公主垂泪道:“都是女儿无用,让娘不得不受此委屈。我,我……”抽泣了一下,又道,“阿娘,要不还是算了吧,多年来,您与沈 淑妃大多不对付,您这样冒冒然去长乐宫,万一她记恨前事,刻意羞辱于你,那岂不……” 秦婕妤拍了拍她的手背,寿平公主说的话很有一部分是事实,可为了不让女儿担心,还是用轻快而肯定的语气说:“沈淑妃不是这样的人,若是连这一点气量都没有,她根本走不到这一天。”说着,不由得一叹,“其实没用的人应该是我,当年我若是稳得住,又何至于此?” 帝王的海誓山盟从来都是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将真心奉送上去,换来的不是真心,而是遗弃。因为系在他身上的真心真意太多了,又如何能眷顾到天下间千千万万的女子?可笑她当年被眼前富贵t花了眼,让甜言蜜语乱了心,所以皇帝一夕之间翻脸无情,巨大的落差让她无法接受,才有了后面的疯狂失态,引得皇帝厌恶,失了圣心,从此难以翻身。 为了女儿,秦婕妤的行动也很快,第二天,她就亲自去了长乐宫。 沈茉云听着宫女的传话,一边吩咐请秦婕妤进来,一边在心中纳闷,秦婕妤很多年没有踏进长乐宫了,今天突然间就跑了过来,感觉不得不说是奇怪又突兀。 只是客人上门,还是得奉茶上点心的,再一番见礼,待秦婕妤喝了一口清茶再放下手中杯盏时,脸上已经不见了刚进门时的拘促,笑言道:“突然冒昧来访,实在是唐突了,还请淑妃娘娘勿怪。” 沈茉云笑了笑,端起茶盏亦轻抿了一口茶水,说道:“贵客上门,可是喜鹊登枝的好兆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怪你。” 秦婕妤一笑:“那是您宽和。” 客客气气地交流了一些小事,秦婕妤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琢磨了一下子,才小心地试探道:“我听说,这北蕃王和他的使团,还待在驿馆,您可知他们什么时候会返程?” 沈茉云看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接待北蕃王的官员,如何能得知他们何时返国?怎么?秦婕妤对北蕃王有兴趣?那也不用这么急,皇上说了,在他们走之前,会设下宴会款待北蕃王及他的下属们,到时候后宫妃嫔亦会列席其中,那时你就可以一睹北蕃王的真面目了。” 秦婕妤勉强地扬了扬嘴角,道:“是这样么?我倒真不清楚。” 沈茉云“恩”了一声:“是啊,如今朝堂正在为是否出降公主一事而争论,这等小事,皇上不过随口一提,还没确定是哪一天呢,你不知道亦不出奇。” 秦婕妤听得心中一紧,急忙问道:“淑妃娘娘 ,那出降公主,皇上,皇上有何说法?” 看着秦婕妤脸上毫不掩饰的焦虑,沈茉云心中一软,她也是做母亲,如果今天换做是宝儿有可能要被嫁去北蕃,估计也会像秦婕妤这般焦虑难过吧。想到这里,再想起前几天皇帝对她说过的话,便道:“如今大齐国力强盛,哪能再如宣皇帝那时对着夷人送公主财帛一般的屈辱求和。此事,朝堂上正在议呢!” 是同意还是拒绝,并不是看皇帝同不同意,而是要立在大局之上来考虑。如果像宣皇帝那个时候正值内乱不休、国力羸弱,国家无力一战时,若是抛出一个公主就能换来和平,大臣们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相反,现在永旭帝时期,国力强盛、兵强马壮,而且还是北蕃被他们打得弃甲投降,所以出降公主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和亲,大齐能取得多大的利益。如果觉得不划算,那肯定是拒绝;如果于国于民尚算有利,那还可以考虑一下。 毕竟,这一次,是他们站在强大的一方,仍有挑挑练练的余地。 再直白一点,我就是不将公主嫁给你,难道你们还敢举兵南侵中原、犯我天朝吗? 不过这些事,沈茉云不好对秦婕妤直说,只能纡回地暗示一下,但是秦婕妤听了她的话后,神态却是更为焦急了。看来是没听懂了,她在心中暗叹一口气,索性讲得再通俗一点:“大齐自开国以来,历代从未有过皇帝亲女出降外邦的例子。” 秦婕妤双眸瞬间一亮,喜道:“真的?” 沈茉云嘴角微抽:“正史上都是这么记载的,应该不会有假吧!” “那就好,那就好……”秦婕妤低声念了好几句,眼睛一热,因害怕失态,赶紧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待抬起头时,神态已是恢复平常,起身,敛袖郑重施了一礼,“多谢淑妃娘娘告知,妾实在是感激不尽。” 沈茉云摆了摆手,笑道:“我可没说什么啊,哪值得你这样子。”随即又一指位置,“坐下吧,你这样子看着我累得慌!” 秦婕妤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沉重的感觉顿时减了几分,接下来的谈话变得轻松了不少。 送走了秦婕妤,红汐指挥着小宫女换下茶水点心,而青络则是奉上一碗银耳红枣莲子甜汤,青底蓝花的瓷碗,配着银耳红枣,显得格外好看。 “娘娘真是好心,要是让奴婢说,就不告诉秦婕妤,让她好好地多焦急几天。”青络端起瓷碗放在沈茉云面前,“娘娘,小心 烫。” 沈茉云淡笑道:“又不是什么秘密,晚几天让她知道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直接让她知道,好让她能卖我这个人情。” 青络了然:“原来如此,娘娘英明。” 对青络的话,沈茉云只是一笑,没说什么,她拿起银勺舀起一匙甜汤,往嘴里送去。待喝完甜汤,用帕子拭过嘴角,她才问道:“这几天,宫中可有什么事?” 红汐想了一下,道:“除了北蕃王提亲一事,让朱修仪和秦婕妤很不安外,倒无甚大事。而秦容华似乎是放弃了拉拢陆良人,却是转而投向,”轻轻蹙眉,略有不解的样子,“……投向顾芳华,向她示好。” 沈茉云动作一僵,惊讶地反问道:“秦容华向顾芳华示好?你没弄错吧?”秦容华可是候府千金,让她向一个歌伎示好,这可算得上奇闻了。 红汐却回以肯定的点头外加保证:“是真的,娘娘。”一顿,忍不住问,“您说,这秦容华,可是争宠争得魔障了?秦婕妤可是她的亲堂姐,也不说她两句?” 沈茉云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那顾芳华,是什么反应?” 红汐道:“据说,两人颇有相谈甚欢的感觉,只差没结拜了。” 对此,沈茉云微一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红汐见状,识趣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沈茉云心中涌出了一个想法,如果真要解决顾氏,或许秦容华,能帮她达成她想要的效果。 到了六月底,经过一个多月的议论,北蕃王提出的请娶公主一事,被否决了。北蕃王再三向皇帝表明他的诚意,并许以王后正室之位来待公主,但都被宇文熙一口回绝。 开玩笑,王后之位算什么?日后真暴发了战争,身为北蕃王后的大齐公主就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人。如果北蕃王愿意在通关条例上多让几步,又或者答应在边境“互市”那里进行贸易的税金降低几个点,或许宇文熙还真能再考虑一下。 现在开出”王后之位”这种空头支票出来,就想换公主过去?别做白日梦了!别说门,窗都没有。 就算不是他的亲闺女,可也不待这么糟蹋人的,这都是他们家的女孩呢! 对于皇帝的做法,文臣们没意见,武将们也没意见,宗室们就更没意见。 北蕃王无法,只能遗憾地接受了拒婚一事。 然后宇文熙表示,虽 然他们不能结为亲家,可是两国的邦交还是存在的,为表诚意和风度,他将在宫中设宴款待他们,务必让北蕃王赏脸云云。 此乃外交宫宴,北蕃王自然不会拒绝,一口应允了。 长乐宫 “你说延王被皇上训斥了?” “是啊!”宝儿捡起一块荷叶糕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后,说道,“北蕃王不是请娶公主吗?父皇拿这件事去问了四哥,瑞儿,还有六弟他们的看法,据说四哥的回答让父皇不是很满意,后来四哥又与北蕃王的一个下属起了些许冲突,结果不小心被父皇知道,然后四哥就被拎到御前挨训了。” 沈茉云“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立即看向女儿,说道:“宝儿,这事跟你没关系吧?”指的是皇帝为何会知道延王跟北蕃使者起冲突一事。 宝儿优雅地用帕子擦净手指上的宵末,说道:“不是我。” 沈茉云神色一松,可还没等到她放心,马上又听到女儿说:“这种不痛不痒、小打小闹的小技俩,也就只有那些无知蠢人才会做得出来。女儿又岂会蠢笨如此?” 沈茉云听得十分无语,顿了一下,说道:“两天后,宫中会举办宴会为北蕃王送行,别忘了时间,可别迟到了。” “恩,知道了。” ☆、135、阴私(上) 宫宴设在含元殿,因为要招待北蕃王和使者团,所以规模非常盛大,一大早就有宫人们捧着各色缎带和造型精巧的灯笼在装点大殿。 晌午过后,沈茉云一边挑选衣物首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是安排好了?” 素月递上一支双凤衔珠的金钗,说道:“主子放心,奴婢吩咐过好几次,不会出错的。”见沈茉云微微摇头,便放下金钗,换了一支做工精细的金步摇,见其微微点头,一转手就搁在了旁边的托盘上,那儿已经放了好些臂钏、玉镯、金钗等物,一眼看过去,璀璨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茉云“恩”了一声,可还是再一次叮嘱:“小心些,别留下痕迹。” 素月道:“放心,保管扯不到咱们头上。” 挑好宴会上要穿戴的衣裳首饰,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沈茉云便唤人准备热水,沐浴梳冼。待一切妆扮妥当后,宝儿正好过来,见到沈茉云,笑道:“阿娘,可是要去含元殿?正好,我陪阿娘一起入席吧。” 沈茉云自是不会拒绝,却有点疑惑:“驸马呢?你不是应该同驸马一起入席吗?” 宝儿无所谓地一耸肩,道:“他啊,现在应该是跟琦儿在一起吧,两人正在讨论兵法和武学,听得我闷死了,于是就先一步来长乐宫来看您。再说了,想见驸马我什么时候不能见?可阿娘您就不同了,女儿又不能天天进宫来看您,自然是先紧着您了。” 沈茉云被逗得乐了,手指轻点宝儿的额头:“就你会哄人,难怪你父皇这么宠你。” 她见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说,拉着女儿就踏上步舆,朝宣政殿行去。 已是掌灯时分,宫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与明珠烛台相辉应,丝竹声悠然响起,一踏进大殿,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副迤逦到极至的奢靡画卷。 沈茉云在众人的参拜行礼声中走到御座下方的左侧,翩然入坐,待与宝儿闲说了几句后,便打发她回座。沈茉云坐下后,没有说话,而是先四下看了看,除了皇帝、北蕃王及数位大臣使者外,其他人皆已入席。待看到妃嫔那儿仍留有两个空位时,她眸光一闪,唇角微微扬起,却又很快抚平,转过头对傅昭媛说:“那本《神异志》我已经看完了,明儿就让人送回景福宫。你那儿可还有别的书?” 傅昭媛微笑道:“尚有一本《山海奇谈》,娘娘要是有兴趣,明日我亲自送过去,省得你的人多跑一趟。” 沈茉云 说道:“那又得麻烦你了。” “不是甚大事,娘娘客气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气氛倒还算平和。一旁的江昭容忽然蹙了蹙眉,说:“秦容华和顾芳华呢?还没来么?” 秦婕妤早就在纳闷为何自家堂妹还没出现,一听江昭容问及,忙回道:“许是在路上了,或许梳妆费时过多,便晚了些许。”话是这么说,可是事实如何,秦婕妤心中也没底,只望堂妹快些过来,省得冲撞了圣驾。 因皇帝还没到,江昭容也不好多说,听得秦婕妤的话后,微一颔首,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不再言语,算是揭过了此事。 而驸马赵文渊和宇文琦早已入席,只不过位置并不排在一起,而是分席对开。赵文渊见宝儿朝他走了过来,忙站起身伸手去扶,待两人坐下后,他道:“宴席之上免不了会有人敬酒,可太医说了,你这几日不适合饮酒,一会儿公主还是忍忍吧。” 宝儿不由得皱了皱眉,神情略有不愉,可还是应道:“我会注意的。” 赵文渊见她不高兴,想了一下,说道:“前几日我的好友给我捎来了一坛女儿红,待太医说公主可以饮酒后,我再陪你一起尝尝这女儿红,这样可好?” 听了这话,宝儿神色一松,眼神柔和了几分,对赵文渊笑了笑,说道:“此意甚好。”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费心了。” 赵文渊微微一笑,一招手唤来宫人,把宝儿面前的美酒撤下,换了温开水过来,又对宝儿说道:“你还在喝汤药呢,茶解药性,喝多了对身体无益,还是清水最为稳妥。” 宝儿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不多时,在内侍的通报声中,宇文熙与北蕃王一起步入了宣政殿,两人言笑晏晏,一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的模亲。当然,是宇文熙走在前方,北蕃王错后其半步,后面跟着数位大臣和北蕃使者。 这幅场景很正常,正常得不得再正常了,而唯一的突兀,就是低眉顺眼跟在皇帝身后的秦容华和顾芳华。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众人纳闷了。皇帝与北蕃王一起出现在宫宴之上,算是友好的表现,可是这两个莫明其妙夹杂其中的妃嫔,是什么意思啊? 于是,不止妃嫔,就是朝臣,也纷纷投以狐疑的视线,幸好大家都还记得这是招待北蕃王的宫宴,都闭紧了嘴巴,以免丢脸丢到国外去,皆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对秦容华和顾芳华的出现只字不提。 沈茉云柳眉一挑,眼中缓缓滑过一丝笑意,看来,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标准的宫宴流程,再无“意外”发生,宾主尽欢。 ++++++++ 第二天一大早,送了宇文熙去早朝后,沈茉云召来素月,虽然是她自已布置下去的,可详情细节并没有亲眼目睹,自然得再听人转述了遍。 听了沈茉云的问话,素月不由得轻笑一声,说道:“昨日皇上在紫宸殿接见了北蕃王,据说在殿中商谈甚欢,直至酉时末,皇上才与北蕃王一同前往含元殿。不想皇上他们走到半途,就遇到了秦容华和顾芳华。” 沈茉云听得一笑,道:“然后呢?” 素月对沈茉云投了一个钦佩的眼神,说:“然后就像您猜测的一样,北蕃王对顾芳华的美貌大肆夸奖,他还以为顾芳华是,”强忍住笑意,“……是宫女,差点就向皇上开口要人了。不过,主子,您是怎么猜到北蕃王会瞧上顾芳华的?” 深绿色的外衣绣着大朵精致的白花,袖子轻轻地一拂,单手支着下颚,沈茉云说道:“顾芳华本来就容貌不俗,又因是青楼出身,更兼有平常女子所不能及的妩媚风流,北蕃王此次来中原是要谈正事,哪有可能去秦楼楚馆,乍然一见与京中名媛和北方佳丽绝然不同的异色风情,自然惊艳无比。北蕃人性热情毫爽,对他们来说,当众称赞女子美貌,是表达心中钦慕和喜欢的一种方式,并非轻侮。而且……” 嘴角微勾,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秦容华想争宠想得快入魔了,这件事,她告诉顾芳华已是极限,又岂会再与他人另说?你想想,宫道上,只有秦容华和顾芳华两人对皇上下跪行礼,又无宫人相随,北蕃王对我朝命妇品级所用的饰物服色又不熟悉,如何得以知道她们是皇上的妃妾?自然当她们是宫女了。” 素月赞道:“您真厉害。”却又有些疑惑,“可是,奴婢觉得,皇上似乎并不在意,就算这事传开了,顶多就是让宫中妃嫔们嘲弄她们数天。待时间久了,谁还记得此事啊?奴婢看来,这事儿很难动得了顾氏。” 沈茉云说道:“这只是开头,我自有分寸。”心中冷哼一声,顾氏算什么,她想解决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她想做的,是膈应宇文熙。 秦容华和顾芳华“巧遇”皇帝和北蕃王的事,真如素月所说,让江昭容等人嘲讽了几天,便慢慢消了下去。就在众人以为此事风波过去后,不想又爆出来了一件事,却是秦容华口中 传出的,而事情还扯上了延王。 那天,延王去泰和宫给江昭容请安,陪母亲说完话,延王就准备出宫了,他已经成年,再留在后宫并不方便。在经过玉照宫的时候,正好见到顾芳华送秦容华出宫门,一抬头,双方一个打照面,都愣了一下。 而愣怔过后,延王率先说道:“顾芳华,秦容华,见礼了。” 顾芳华微微一福:“见过延王。” 延王朝两人笑了一下,客套了一下,就抬脚走人了。 过程很正常,宫人内侍也极多,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情景。 可是秦容华辞过顾芳华后,一转身脸就沉了下来,对宫女抱怨了一句:“又是这样子,真不愧是青楼伎子,先是北蕃王,后是延王,勾得他们魂都没了。难怪当初北蕃王会向皇上开口讨要顾氏,敢情根源在这里。还有延王,要不是在天家,说不定两人就得勾搭上来了。瞧瞧,一双眼睛只差没粘在人家身上,半点儿挪不开。” 其实秦容华就是气不过,北蕃王就算了,未开化的野蛮人一个。可延王是皇子啊,礼仪周全一向为人所称赞,如今对她们打招呼,居然将顾氏放在了她的前面,她岂能不恼? 可这些话也就随口说说罢了,对宫女抱怨完,她就扔一边了,该干嘛干嘛去。 本以为嘲讽几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没过几天,这话不知怎地传了出去,流言越演越烈,最后竟是成了“顾芳华未进宫前就与北蕃王有了私情,因此那日北蕃王一见顾氏,就迫不及待向皇上开口讨要”,还说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据。 至少沈茉云听到这话时,要不是她还记得这话是她让人放出去的,她都差点以为这是真相了== 于是,在流言越来越离谱之时,沈茉云找上宇文熙恳谈了,她“愧疚”地请罪道:“都是妾身无用,才让此话传出,请皇上降罪!” 不得不说,宇文熙这一回,是真被膈应成功了。 ☆、136阴私(下) 早在秦容华进宫的那一年,沈茉云因有些顾忌她与秦婕妤的姐妹关系,为了以防万一,便无声无息地安排了一个钉子进去。(搜读窝.souduwo)刚开始她只是想着她们同是候府千金,又有血缘上的牵扯,进宫后势必会扯在一起,以免将来成势后措手不及,不如早早就让人盯着。 只是后宫形势千变万化,同时进宫的秀女,身份高贵只能让你的起点比其他人高一些,可要是想继续往上爬,靠的全是美貌和心计。秦容华先天身份够了,可惜后劲不足,进宫好几年,圣宠一直平平,近两年,更是连牌子都没有被翻过,只差直接打入冷宫了。 因此这么多年来,沈茉云都没有动过这颗棋子,直到顾氏的出现。 对于宫中的诸多美人,只要没惹到她身上,沈茉云向来是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谁敢阻止皇帝拈花惹草啊。 其实顾氏的想法不难理解,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被送进皇宫服侍帝王,而这个皇帝还挺喜欢她的,平日里待她并不算冷落,想有更进一步的念头也在常理之中。只是她的这个想法,却是和沈茉云的自身利益起了极大的冲突。 得陇望蜀,人的欲·望从来都是无止境的。刚离开那个地方,可能只会想着能安稳过日子就好了。待进了仪王府,想要的就是能过上舒服的生活。再进了皇宫,注意力就会放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富贵金粉中。那等她生下了儿子,又会不会想到那个至尊位置上呢? 沈茉云从来都不会拿最大的恶意地揣测他人,可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人心是世界上最经不起测试的。她并不怀疑宇文熙对她的感情,也不怀疑他对儿女们的疼爱,但是她却不敢将所有的筹码全部压在这一份信任上面。 一边是年华渐渐老去的女子,一边是新鲜粉嫩的豆蔻少女,同样性质的一件事,不同的人做出来,人心很容易就偏向后者。一样是吃醋,鲜嫩美人做这事叫做情趣、可爱;换成惟悴无颜色的中年妇女,那就叫做野蛮恶毒无法理喻。 以美貌为基础的感情,能有几分厚实? 顾芳华刚进宫的时候,就将矛头第一个对准了她,很正常的想法,不弄掉前头的宠妃,后来者如何居上?她跟顾氏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人家已经将她当成了敌人,她再马马虎虎地混过去,等到顾芳华成势,再想掰倒就难了。 于是,在得知秦容华和顾芳华交好时,沈茉云就开始有所动作了。 方 法很简单,只不过是让人不着痕迹地挑唆秦容华要努力给皇帝留个深刻的印象,正好北蕃王来使,签下了通关文书,政事顺利,皇帝心情肯定大好,不然就不会设宴招待使团。 这时,趁着皇帝好心情,在他去含元殿的宫道上来个“偶遇”,说上几句讨喜的奉承话,指不定皇帝一个高兴,就会对秦容华宠幸上了。如果担心人单势薄,还可以拉上相好的顾芳华,毕竟后者身份低微,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去固宠,她肯定愿意。 一番话在秦容华耳边叨念个几次,依秦容华目前疯想再次得宠的心态,一定会有所动摇,再适时的刺激几下,答应的机率就更高了。 然后,再刻意截去北藩王在场的那一节消息…… 水到渠成。 特别是当天晚上,宴席散后,沈茉云还笑眯眯地对宇文熙说:“我听说北蕃人性情豪爽直率,今日却与顾容华她们一起结伴而行,难为顾容华这样娇滴滴的女子,没有被吓坏吧?” 给你加深点印象,免得转眼就忘了! 那时宇文熙的神情就有一瞬间的不愉,看得沈茉云心中满好奇的——到底北蕃王对宇文熙具体说了些什么?才让对方能有这样的反应。 +++++++———————— 那天,北蕃王不仅是好生夸耀了顾芳华的美貌,甚至在以为她是宫女的情况下,向皇帝说道:“都说中原多美女,这话果真不假。皇帝陛下,我愿以十匹好马来换这个宫女,您可愿意?” 听了这话,宇文熙还不至于当场发火,可脸色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至于顾芳华,则是低着头站在一旁,半点不敢吭声,秦容华直接就成了背景,没人注意到。 经过解释,明白了眼前这个美人是天朝皇帝的妃妾而不是宫女后,北蕃王很是失望,他再不熟悉中原的风俗,也知道皇帝的女人是不能随意“交换”的,于是很遗憾地说了几句表达惋惜之意的话后,事儿也就抹过去了。 宇文熙亦不好太纠缠,倒显得他小气了,于是一个忽悠,就转到其他话题上了。 可是才过了短短十几天,短到他还没忘记这桩意外,事情就在宫中闹开了,而且还越传越离谱,将顾芳华与北蕃王私下幽会的经过说得那叫一个有板有眼。 三人成虎。 就是宇文熙知道顾芳华与北蕃王之间是真没有任何暧味私情,可也架不住耳边经常听到的“戏言”。一怀疑,脑子就控制不住地 浮想联翩,貌似宫宴那天,北蕃王曾经从宴会上离席数次,而顾氏好像也在同一时间缺席了…… 哪怕顾氏是仪王特地寻来献给他的美人,可也改变不了她曾在宜春院待过的事实。曾探究过秦楼楚馆的风流天子自然晓得伎院中的女子,要做些什么事情,顾氏在伺候他之前仍是童女之身,可这并不代表没有其他男人见过她献艺。 要知道,现在除了北蕃王,连他的儿子都跟顾氏扯上了瓜葛。 突然间觉得他头上那顶帽子的颜色有些不对了。 此时,沈茉云还一脸“懊悔”地对他言道:“都怪我想得不周全,刚开始这话从秦容华那儿传出来时,我原以为是她气不过您这般宠着顾芳华,才出言污蔑的。一得知这事,我就把秦容华叫来训了一顿,因是想着特地为顾芳华辟谣,便将江昭容她们一块儿叫上了。谁知秦容华不肯认错,还一口咬定顾芳华,呃,勾引,呃,那个谁,还有私情什么的……恩,就是这样,话越传就越夸张了。” 如果是其他妃嫔说这话,说不定众人就只当她是嫉妒之言,可是那天秦容华和顾芳华确实是与北蕃王一路同行的,作为事件发生时的近距离目击者,秦容华所爆出来的猛料,可信度是相当高的。 宇文熙听得很火大,敢情整个后宫(说不定大臣都风闻了)都知道了他有可能被戴绿帽,却只瞒着他一人。法不责众,总不能一棍棒将所有人打死,所以只能咬牙道:“将顾氏贬为庶人,关进掖庭,禁止她外出。” 直接关了当事人,不让她在人前晃悠,过一段时间,风波自然就会淡下去了。 沈茉云却显得有些犹豫,说道:“论理,这事儿我不该开口,但事关皇家声誉……” 宇文熙头疼了,将顾氏关起来还不成?可是这个时候把人给灭了,岂不是更坐实了事情的真实性?不对,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沈茉云“担忧”极了,“皇上,因为秦容华那一闹,事情已经传开了,宫外兴许都得到了风声。若是这个时候您重罚了顾氏,不就证实了此事为真吗?于皇上名声实在不好。再说了,我相信秦容华只是一时气愤随便说说的,我记得很清楚,顾芳华一直都在宴会上伺候着,除了离席一次去更衣外,其他时间都在位儿上,不曾稍离半步。可见她与北蕃王的事情,只是他人诬蔑,并无此事,皇上您也别太气,万一让顾芳华知道了,说不定多难过呢。” 原来顾氏真的有离席!原本只有三分怀疑,现在已经 上升到六分了。 “何必这么麻烦,赏她一条白绫就是了。”毫无疑问,宇文熙对顾氏只余反感了。而皇帝对于让自已不痛快的人或物件,直接就是消灭,眼不见为净。 沈茉云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为难”地说道:“恐怕不妥吧。这种艳,咳,阴私之事,史官不见得会记录下来,但空穴来风,难掩悠悠之口。这宫女返乡,妃妾入庙,还有常往来的外命妇们,总会有些口风流传出去。到了乡野民间,有个什么趣闻野史,咱们想堵都堵不起来。”让你把人弄死了,我从哪儿再弄一个活人放你面前膈应你啊。 这就是民风开放的好处,皇家贵戚有个什么新鲜趣事,很快就能传遍京师,再遇上一个对这些事情有兴趣的文人,将其编录入册,载体为书,再传于后代子孙…… 丢脸丢大发了有木有! 宇文熙或许无所谓民间流传记载他的风流韵事,可是事关男性尊严,却是他无法容忍的,或许说,绝大部分的男人都无法容忍。这种阴私之事,捂在暗处怎样发烂都可以,但暴出来凉在太阳底下爆晒,那是绝对不行的。 宇文熙气得磨了磨牙,稍微平了平怒火后,问道:“那依卿之见,该如何处理?” 沈茉云道:“我打算遣人澄清流言,只说北蕃王看中的并不是顾芳华,而是站在顾芳华身后的一个宫女,秦容华不过是一时眼误,错将宫女看成了顾芳华,才引起了这些误会。日后再有谈及此事者,不管对错,杖十以示惩戒。” 妃嫔外出,都有宫人们相随,这个话倒也圆得过去。她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顾芳华,此事真是飞来横祸,她也受委屈了,依我看,皇上不如下旨安慰她一番,再给她提个位分,正好能让外人看到您的心意。如此大大方方,众人见了,定会觉得之前的流言不过是无稽之谈,不再相信。” 对于给他带了绿帽的女人,不但不能杀,还得给她嘉奖晋位?宇文熙一口气堵在胸口,下意识地想反对,可是一想起那些可能流传出去的流言蜚语,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就依卿所言吧。”宇文熙实在无法对为他“分忧解难”的淑妃说,顾氏可能真的给他戴绿帽偷人了,这话实在是太伤他自尊了。 当初他一时起带了顾氏进宫,哪能想到会给他引来这种无妄之灾,末了还暂时杀不了她,得留着她在宫中碍眼。生平第一次在女色上栽了跟头的皇帝只觉得非常憋屈,算了算了,不就一个女人嘛,他还养得起。待 过个一两年,风波淡化后,解决顾氏就是一句话的事。 吃了暗亏的宇文熙在心中发话,以后再也不随便带人进宫了,不然再来上一出类似的戏码,他的头顶就真是绿色的了。 就这样,在外界的揣测中,顾氏不但没有被贬,还在这次的风波中升为了正三品婕妤,再加上沈茉云适时放出的新风声,众人一见顾氏非但没倒下,反而更进一步,倒还真信了是秦容华眼误这个说法。 如果顾氏真与北蕃王有私,皇帝知道后哪有可能不降罪,反而还将她晋封为婕妤? 宇文熙听到手底下的人报上来的消息,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后续发展比沈茉云预料的还要好。 “娘娘,玉照宫那边传了话过来,顾婕妤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素月一得到消息,便赶紧过给她汇报。 “运气真好!”沈茉云自言自语地说道,就不知道她是在说顾氏,还是在说自已。 沈茉云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道:“去,给两仪殿报信,就说恭喜皇上,又要再添一个麒麟儿了。” “遵命。” 她就不信了,有了这么一段“前情”,宇文熙还能对顾氏肚子中的那个孩子视如已出! ☆、137后手 并不用沈茉云再多做什么,顾婕妤有了两个月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搜读窝.souduwo)估且不说皇帝陛下那里有何感想,只秦婕妤的清影阁,就差没将御赐的黄花梨木屏风给砸了。 秦婕妤砸了一堆东西犹嫌不足,直接骂道:“我堂妹被贬为庶人,押在掖庭让人日夜看管,平日里想递个话儿都不容易。顾氏这个贱·人,借着我堂妹往上爬不说,如今竟还让她有了身孕,这让我们以后怎么活?” 宫人们缩在一旁,并不敢上前搭话。 秦婕妤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认真思索起来,许久却只能幽然一叹,颓然摇头,大势已去,还能力挽狂润吗?虽做如此想,可她心中倒底不忿,不由得抬起右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沈茉云代掌皇后宝印,管六宫事务,遇到妃嫔怀孕这种大事,多年来的习惯让她一见到皇帝,就笑容满面地说道:“顾婕妤有了身孕,可真是大喜事,我已经吩咐嬷嬷和医女去照料了,明年一定会顺顺当当地为皇上生下一子。” 生下下才好吧! 宇文熙郁闷地想着,可是原因毕竟不好明说,不是每个君王都能有卫灵公一样的“气度雅量”,于是含糊说道:“有官员上奏,说是数日前无意中发现北方天际忽现五六丈长的赤气,自古至今,赤气被看作为兵灾之象。可此时顾婕妤传出了喜讯,她腹中之儿……朕实在是有些担忧,这孩子,恐是不详。” “皇上多虑了,不过是事有凑巧,哪儿就能与顾婕妤肚中的孩儿扯上关系呢?“沈茉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才叫真正的“莫须有罪名”,你怎么不说赤气乃帝王降生之地或所处之居才独有的祥瑞? “您要是真不喜欢,妾命顾婕妤在玉照宫好好养胎,轻易不许她外出就是了。”沈茉云劝道,“稚子无辜,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犯妇,按律法,也得先让她生下孩子再施刑罚。前些年对北蕃连年战争,两年前西凉来犯,杀戮极重,就是为了天和人伦,亦断无杀孕妇之理。” 宇文熙被噎住了,想了一下,道:“那算了,让顾氏在玉照宫好好安胎,静养吧。” 有彤史为证,顾氏怀上孩子的时间做假不了,可心中到底留下了疙瘩,不过沈茉云说得有理,加之顾氏怀上的确实是他的骨血,真要……罢了,还是生下来后再说吧。 于是旨意下来了,让顾氏在玉照宫好生安胎,沈茉云更是对太医们耳提面命 ,对顾婕妤的胎一定要上心,又赏了一溜串的补品药材下去。连番动作下来,倒是让众人有了皇上非常重视顾婕妤这一胎的感觉。 对于这一效果,沈茉云很满意,很好,顾氏被她摁在玉照宫动弹不得,皇帝那里对她亦是非常反感,接下来,顾氏是死是活,就得看她的运气了。 虽然,她才是将人送进这个死局的罪魁祸首。 沈茉云很忙,明年宇文瑞就要出宫建府了,宇文琦再过两个月,也要跟他的哥哥一样,搬出长乐宫,两个儿子都要搬迁到新居所,上至奴仆,下至日常用具,一一细心过问,就怕儿子住得不习惯。 另,宇文瑞的婚事,同时提上了议程。于是揪了大儿子过来,问:“你明年就行冠礼、入朝议政,你的婚事,有什么想法?” 宇文瑞想了想,说道:“阿娘,我不想这么快成亲,父皇那边,可否代我周旋一二?” 沈茉云一挑眉:“这是为何?难道你有了喜欢的人?” 宇文瑞摇头,轻声道:“儿子暂无心仪女子,只是不想这么早成亲罢了。” 沈茉云说道:“阮修容已经在相看郑王妃了,我看她的意思,应该会向皇上请旨,让郑王冠礼后就大婚。”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未来的郑王妃肯定是名门闺秀,她的娘家天然就会被归类到郑王那一边。宇文瑞不是笨蛋,沈茉云提醒他的事,他一早就知道了,可是婚姻大事,他还是想争取一下,若是过个两三年还是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子,他自然会接受父母的安排乖乖成亲,可如果遇到了……他还是想娶个能合自已心意的妻子。 沈茉云听了,神情很平静,没有宇文瑞想象中的大怒,她说道:“婚姻大事,既然你拿定了主意,就别三心两意。”略一沉吟,“也罢,你父皇那儿,我替你回了吧。” 宇文瑞感动地行了大礼:“多谢娘。” 沈茉云一笑,招手让他过来,拉着儿子的手,又比了比他的个头,感叹道:“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然后又捏脸掐手的,活像在玩芭比娃娃一样。 “阿娘!”宇文瑞别扭极了,以前看着别人对宇文琦这么做,他只觉得好玩,现在轮到他自已了,才发现个中滋味真不好受,难怪宇文琦对女孩子一向是避而远之。 玩够了,沈茉云终于善心大发地放开儿子,神色一正:“瑞儿,别忘了你的身份,虽说允了你晚几年成亲,可是别本末颠倒,只顾计 较细枝小节而忽略大局。” 宇文瑞道:“您放心,我不会忘了自已的身份。” 沈茉云满意了:“那就好。” 宇文瑞不是不成亲,只是不想这么早成亲,虽然有点不合制,可现实中,这种事并不算少见。所以沈茉云跟宇文熙提起时,也没说是儿子的意思,只说前些日子命人去了相国寺请大师给宇文瑞看八字时,大师批命时说宇文瑞这两年命格相冲,不易大婚,若非必要,晚两年再娶妻比较好。 宇文熙听后,没有考虑多久,就点头同意了:“明悔大师德高望重,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将瑞儿的婚事缓缓吧,先办他六弟的吧。正好前几天阮修容跟朕提起过,想让郑王行了冠礼后就大婚,早日成人。朕已经准了她所言,待相看好人选,就可以下旨了。” 沈茉云笑道:“这可真是好事。” 正说着,忽然她眉眼间有些踌躇,一副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宇文熙注意到了,不由得说道:“可是有事要对朕言?不用这样藏着掖着,说出来,给朕听听。” 沈茉云眼见宇文熙心情尚好,便直言道:“皇上,卢国公(七皇子)被黜去了路州经年,再过两载,他也该行冠礼了。您看,是不是早个合适的机会,召他回京,一叙父子天伦?” 想起那个远在路州的儿子,宇文熙一时间也颇为难受,当初贬七皇子出京时其不过九岁,一晃眼,四年也过去了。如今柳家风波已过,而且路州刺史递上来的折子,有夸过七皇子在路州时刻苦勤学,现在召他回来,想来不会有再生事端。想到这里,宇文熙点头道:“爱卿考虑周全,是时候召他回来了。” 沈茉云低头,唇边勾起一抹笑:“皇上圣明。” 反正朝堂的水够浑了,皇帝这个时候将七皇子召回来,延王和江昭容的注意力应该会转移到七皇子身上,这样,就能为宇文瑞争取到了时间。 夹缝求存,向来不易。 宇文瑞要是真对那个位置有志在必得的野心,那么这就是他要面对的第一个困局。 九月,皇帝下旨,召七皇子卢国公回京。 十月,卢国公进京,觐见君父之时,痛哭陈情,尽诉昔年思念之苦,皇帝亦念之。末几,擢升七皇子为江陵郡王。 永旭二十一年二月初二,洛王宇文瑞行冠礼,太傅杨沐为正宾,赐字“茂之”。 随着洛王的入朝议政,朝中局势开始有了 些许的变化。 不过这些事,沈茉云听听就过耳了,非重要事并不往心里记。现在的她,正坐在玉照宫偏殿的暖阁中,坐等在产房里的嬷嬷们出来给她报信。 “娘娘,顾婕妤才胎动没多久,怕是还要几个时辰呢,您先吃些糕点吧,别饿坏了身体。”红汐拿着一个食盒,一边在小圆桌上摆放吃食,一边劝说道。 正是午时,沈茉云还真有些饿了,于是坐到桌边,在宫人的伺候下开始进食。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对沈茉云说道:“淑妃娘娘,皇上说,让您好生照看着顾婕妤,国事繁多,他就不过来了。” 沈茉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道:“我知道了。” 小太监得了回复,一行礼,退了出去。 顾婕妤生得倒是顺溜,三个时辰后,就有嬷嬷抱着孩子出来了,对她道:“淑妃娘娘,恭喜恭喜,顾婕妤生了一名小公主。”随即走上前让她看一看孩子。 沈茉云打量了几眼,对着皱巴巴的婴孩实在生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其实在她心中,她还是觉得自个的孩子比较可爱。于是挥挥手,让奶娘将小公主抱去喂奶,并嘱咐宫人们好好照顾,又对嬷嬷说:“顾婕妤立下大功,让她好好休息吧,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她再受累。好好照顾着,有什么事就来长乐宫报我。” “是。” 得知顾婕妤生下的是女儿,不管是沈茉云还是宇文熙都松了一口气。经过了一年时间,此事带来的怒火已经熄灭得并不多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处理顾氏了。沈茉云想得还要更远一点,让谁来照顾小公主。 宇文熙眉头一皱,说道:“顾氏身体不好,对小公主照料不及,就先放在长乐宫罢,正好给阿霙做个伴。” 沈茉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只能应下:“是,妾身遵命。”这个孩子肯定要保下的。 ☆、138后手(下) (1) 因为是皇帝亲口发话,所以小公主第二天就被抱来了长乐宫,沈茉云看着襁褓中的女婴,并没多大感觉,看了几眼,便对剪容吩咐道:“小公主就先安置在东侧殿的东北角小院那儿吧,将嬷嬷和宫女按例拨过去,精心伺候着。(搜读窝.souduwo)需要什么,立即来回我。” “是。” 待剪容退了下去,一直静坐旁边的宝儿才纳闷地问道:“阿娘,六妹怎么抱来了长乐宫?不是应该养在顾婕妤身边的吗?” 沈茉云不想说太多,只是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宝儿“哦”了一声,显是想到了去年的某个流言,便不再纠缠于此,转而问:“阿娘,瑞儿的婚事,因着他说不想太早成亲,咱们倒是可以先搁置一边儿。可是,早些年皇祖母给阿琦订下的那桩婚事,您看……”神情有些纠结,“真要让弟弟娶了祁国县公的侄女?” 三年前,祁国县公的爵位已经易主,老国县公因病去世,接下来理所当然就是他的嫡长子袭爵,而萧太后给宇文琦订下来的正是二房的嫡长女萧曼娘。只是这么一折腾,虽然还是国县公府的千金,可是毕竟当家做主的不再是亲爷爷,而是大伯,身份上自然就降了一个档次。若是日后分家,那么萧曼娘只能算是京中六品小官的女儿,连国县公府的名头都沾不上了。 关于这一团乱帐,沈茉云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那位萧姑娘,比琦儿大三岁,今年该及笄了吧?怎么?林夫人急了?”林夫人是萧二老爷的妻子,也是萧曼娘的母亲。 宝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慢悠悠地道:“林夫人不急,急的是他家的老太太。”一顿,微微冷笑,“阿娘,那个林夫人,我见过几次,她好像对这桩婚事极不满意。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果不是皇祖母指婚,她肯定不会将女儿嫁给阿琦。” 沈茉云并没有像女儿这样生气,她对萧皇后不感冒,同样对与她娘家沾亲带故没兴趣,她不喜欢这件婚事,林夫人当然也可以持有反对意见。只是,萧太后金口赐定的婚事,谁敢赖婚?唉,想到这里,沈茉云头都大了。 此时,宝儿突然开口说道:“既然林夫人看不上阿琦,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要不,我想个办法让萧家主动悔婚……” 比如说给萧二老爷制造点麻烦,当官的哪个没有一些职场毛病,揪出来让御史参他一本,保证见效。再让人给点暗示,如果萧二老爷知情识趣,自然会主动提出解决婚约。如果萧家上 下还是一昧坚持,最简单且见效最快的,就是让萧曼娘出点“意外”,相信到时候连林夫人都无话可说了。 沈茉云先是一惊,随即就摇头道:“别,人家小姑娘好好的,又没得罪你,让你折腾点事儿出来,闹得满城风雨,萧家的女儿还要不要活了?宝儿,这话日后不准再提。再说,琦儿才十二岁呢,至少还得拖上几年,时间尚算充裕,让我想想吧。” 宝儿无奈地一摊手,道:“好吧,既然阿娘你不喜欢,我不做就是了。如果哪天您改变主意了,随时跟女儿说一声儿,什么时候都可以成事,我绝不会让阿琦受委屈。” 沈茉云是真的紧皱眉头了:“宝儿,你在外头……” 宝儿截住了沈茉云的话,直言道:“您放心,我自有分寸。如今瑞儿也在宫外开了府,有我和瑞儿在,外头的事儿,哪还用得着您来操心?” 沈茉云听得无奈一笑,没有接口,忽然想起一事,她笑着对女儿打趣道:“我说宝儿,你出嫁快两年了,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外孙啊?” 宝儿神色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却是匆匆一笑,状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见状,沈茉云又笑着说了宝儿几句,这才放她离开。 不想半个月过后,公主府传来消息,宝儿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顿时把沈茉云高兴坏了,就是宇文熙,也是十分欣喜,开口就赏了不少东西下去,甚至还特地去了一趟公主府亲自探望女儿。沈茉云本来也想去,可是小儿子正好又病了,实在腾不开身,只好让素月去了一趟。 宝贝女儿怀孕生子,很快就让他抱上外孙,宇文熙心情大好。可惜没好上几天,就又收到了长乐宫传来的另一个消息——亲,你的小女儿要满月了,准备摆宴啊。 宇文熙一听,心情瞬间跌倒谷底,对着走过来给他欲看孩子的奶娘一挥手,道:“抱小公主回去,风大,别病着了。” “遵旨。”奶娘蹲身行礼,退了下去。 宇文熙转头,对沈茉云说道:“这两年边境烽火不断,这又只是公主,不是皇子,满月宴不好太过铺张,一切从简吧。” 沈茉云应了下来,想了一下,问道:“皇上,这几日阿霙病了,我正忙着照顾他,六公主那儿我怕兼顾不来,若是有什么事儿,可就不美了。我想着,满月酒后,就将六公主送回玉照宫,有亲娘在身边,可比什么都强?您觉得呢?” 宇文熙习惯性地正要点头, 可点到一半就卡住了,将六公主送回玉照宫?那不是送回去让顾氏照顾教养?这个绝对不行。事实上,他对六公主都有些膈应,更别提对顾氏的感觉了,以前是巴不得直接弄死一了百了,然后一年过去了,怒火缓了过来,又觉得没这么生气。弄死就免了,但还是不想看到她。 于是他说道:“顾氏对佛理甚有研究,以前就曾对朕多次说过想一心潜修,如今想想,也是朕太不近人情,硬是将她留在宫中,实在不该啊。” 事实证明,只要有需要,皇帝睁眼说瞎话的功力那绝对是炉火清纯的,说得沈茉云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皇上您还能再靠谱一点吗?您不如直接说顾氏想入观为道士还更有说服力一些。不过算了,她想保下孩子,不代表想保下孩子她妈,让人继续留在宫中,迟早有翻身的一天,弄出去也好,便虚应了一声。 宇文熙轻咳了一声,“依卿来看,六公主让谁来照顾最为合适?” 沈茉云想了想,试探性地说:“傅昭媛,可好?” “她?” 沈茉云解释道:“傅昭媛是九嫔之一,身份够格抚养皇女,又饱读诗文,是难得的才女。由她教导六公主,最好不过了,难道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傅昭媛去年就被皇帝召幸过了,只是次数并不多。宇文熙倒是很喜欢去景福宫找傅昭媛聊天说话,论文谈诗,却是极少在那儿过夜,一年下来,傅昭媛伺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了。 沈茉云看在眼中,除了心中感概几句,其他的她什么都做不了。不过傅昭媛似乎也无所谓皇帝的宠幸,加上宇文熙已允她自由阅览东六宫的藏书,因此更是一副有书万事足的模样。平日里要么在景福宫,要么就来长乐宫陪她说话,兼之给阿霙启蒙,教他念书。 或许在旁人看来,傅昭媛只能寂寞深宫冷清一生,但说不定这样的生活正是她所想要的。 看着傅昭媛的淡然神情,沈茉云觉得早先自已对她的感叹和同情有些可笑。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宇文熙没考虑太久,很快就同意了,“行,满月宴后,就将六公主送去景福宫吧。” “是。”停了一下,沈茉云不由得说道:“顾婕妤那儿……” 宇文熙一挥手:“待六公主满月宴后,就令她去瑶华寺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沈茉云看来,顾氏的事已经过去了,也达到了她原本预想的目的—— 成功地膈应到了宇文熙,又保住了六公主,完全可以在以后宇文熙再一次“情不自禁”的时候,将六公主提出来让他回想一下曾经的“往事”。 素月高兴地说:“这可真是太好了,总算将顾氏弄出宫了,省得搅得宫中乌烟瘴气的。” 沈茉云有点奇怪:“顾婕妤又没惹到长乐宫,你开心什么啊?” 素月一听,却是道:“目前顾婕妤是没惹到咱们,可是啊,要是没北蕃王这茬事,指不定她现在就敢惹上来了。您忘了?去年她刚升为芳华,就仗着皇上的宠爱,在宫宴上对周充媛和九皇子出言不敬,事后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歪招,竟是让皇上为她出气,将周充媛禁足了三个月,就是九皇子都遭了几句训斥。依奴婢看,这样的人,留在宫中绝对是个祸害,幸好,再有几天,就可以将她弄走了。” 沈茉云略略挑眉,那件事她还记得。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九皇子不小心用酒泼湿了顾婕妤的衣裳,事后又不肯道歉,周充媛自然是偏帮儿子,然后双方起了争执。当时顾婕妤哭得十分伤心,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宇文熙看见了,发现是九皇子失礼在先,便训斥了几句。而至于周充媛的禁足,则是事后罚下来的,而那一晚,宇文熙点了顾氏的名。 就是因为这件事,让沈茉云起了警惕,这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安排。 不管是宇文熙,还是沈茉云,甚至是被透过话的傅昭媛,都以为顾氏是昨日黄花,再起翻不起风浪了。沈茉云甚至还想着,人都快要送走了,亲生女儿日后再难得见上一面,就让顾氏先坐完月子,过两天再告诉她这事吧。 所以,在六公主的满月宴上,本来因病免去出席的顾婕妤,却是披着一头散发,仅着雪白中衣,赤着双脚扑倒在房门口,泪流满面,声音哀痛:“淑妃娘娘,请您高抬贵手,救救妾身吧!” 139、阳谋 顾婕妤这么一哭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那个伏倒在门廊下的身影,耳边继续响起细微的啜泣声。倒是抱在奶娘怀中的六公主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才唤回众人愣神的心智。 这里是长乐宫,自是由沈茉云开口下令:“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顾婕妤扶起来?春寒料峭的,万一冻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是!”数名宫人齐齐应了一声,朝顾婕妤疾步走去,弯下身子,双手搭在顾婕妤的双臂上一个用力,硬是将人扶了起来,半强迫地带了 进来。 顾婕妤由着宫人们半扶半拉,泪珠滚出眼眶,配着纤细的身形和雪白的玉容,还有那一身单薄的中衣,看着格外引人心疼,语带呜咽地说道:“妾本就出身卑贱,能伺候皇上是天大的福气,如今宫中已无妾容身之所,妾不敢再言其他,只求您将妾打发出去。哪怕是青灯古佛,也是留下一丝残息,求娘娘救妾一命!” 听到这里,沈茉云眼一眯,却是说道:“瞎嚷嚷什么呢?难道在这宫中还有人敢为难你不成?”不待顾婕妤回答,转而吩咐那几个宫人:“带她去暖阁那里,好生伺候着。” “我,我……”顾婕妤仍是哭哭啼啼。 沈茉云眉头一紧,好嘛,她什么都没做,反倒是有人主动先做了,竟像是在逼着她承认做过什么似的,心中微恼,再次吩咐道:“还不快点?” 宫人们不敢多话,赶紧将顾婕妤拉扯走了。 沈茉云缓了缓心中的恼怒,这才对殿中神色颇有异样的妃嫔们说道:“皇上说了,六公主由傅昭媛抚养,一会儿昭媛就先带六公主回景福宫,嬷嬷和伺候的宫女随后会按制送过去,若是还欠缺什么,记得来长乐宫报我。” 傅昭媛起身行了一礼,道:“是。” 奶娘赶紧抱着六公主走了出来,对傅昭媛施了一礼,便站在了她的身后。 六公主的满月宴规模不大,宇文熙更是因为心生膈膜并未到场,只是吩咐了一声按制送礼就不管了,不过看在长乐宫的份上,江昭容、阮修容等人还是来了。本以为是惯例的小宴,不想却亲眼目睹了顾婕妤上演的这一出好戏,有人一眼了然,有人仍是懵懂。至少,阮修容就微笑问道:“顾婕妤口口声声说要淑妃娘娘救她一命,这话好生蹊跷,难道在宫中,还有人敢越过皇上,随意打杀妃嫔不成?其中,莫不是另有隐情?” 何承徽略显好奇地一扬眉:“隐情?应该不会吧!” 周充媛看了她们一眼,慢慢地垂下视线,沉默不语。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样选择了默不作声,倒是江昭容说了一句:“淑妃娘娘秉事向来公正,想来是顾婕妤病得久了,一时想岔了也说不定。” 沈茉云微微点头,又特地看了看阮修容,笑道:“阮修容说得没错,皇宫大内,除了皇上,还敢有谁随意打杀妃嫔?就是惩处嫔御宫人,也不是随便来一个阿猫阿狗就行的。” 出乎沈茉云的意料,阮修容只是冷哼一声,就闭嘴不说话了,跟以往要与她争 个高低的模样颇为不同。因心觉怪异,她不由得又多看了阮修容一眼,见对方真的没有出言反驳挑衅的意思,有点纳闷,可仍不忘继续说道:“今日就这样吧,无事就散了。” 逐客令下,就是再有人好奇地想探知顾婕妤的事儿,此时也只能纷纷起身,行礼告退。秦容华跟着堂姐秦婕妤走在后边儿,堪一出宫门,就好奇地问道:“堂姐,你说顾婕妤今儿闹出这一码,有何目的?” 秦婕妤皱了皱眉头,道:“这是人家的事儿,你管这个作什么?不准多舌!” “我就只是问问!”秦容华小声地咕哝了一句。 陆良人在两人后边儿,听到这一段对话,心中微微摇头,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宫女雪竹道:“天寒,走吧!” “哎,良人小心!”雪竹应了一声,扶着陆良人上了步舆,随伺在侧,跟着队伍往延庆宫走去。 打发走了一干妃嫔,又传令让尚宫局将伺候六公主的嬷嬷和宫女送去景福宫后,沈茉云才慢悠悠地朝暖阁走去。 “娘娘!”暖阁中的宫人们一见到她进来,纷纷施礼。 沈茉云没有理会,径直走到上座那儿,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顾婕妤,脸上已不见泪痕,衣着也收拾整齐了,只是眉眼前还是带着一丝哀怨。 素月跟在后边,对宫人们挥了挥手,后者低着头,默然退了出去。 此时,顾婕妤跪了下来,神色一恸,泪珠又掉了下来,说道:“淑妃娘娘,因为前一段时间的流言,我知道皇上在生我的气,可是,可是六公主……请您看在六公主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声音婉约缠绵,听得人心里发软。 顾婕妤实在是不甘心。流言刚出来那会儿,她也曾惶惶不安,可是随之而来的晋位以及大肆封赏,却让她安下了心。虽然生出来的是个公主,让她不免失望,可生育总是有功的,而且生了女儿,说不定更能让人放心,她还年轻,以后还是会有机会再怀上的。不想就在她坐月子期间,身边伺候的宫女“听来”的风声却是让她懵了――皇上因着那段流言,已是对她心生厌弃,说不准哪天就会有内侍给玉照宫捧来三尺白绫。 因为顾婕妤妤手中的人手并不够,打听而来的消息也是半遮半掩的,不想却让她生了误会。她只觉得,六公主甫一出世,就被淑妃带去了长乐宫,加上之前的“旧怨”,于是就想着应该是淑妃在皇上面前讦言,说了她的坏话,不然明明皇上早就不 介意了,又怎会突然间翻起了这件事呢? 出身贱籍,什么苦没吃过。因此,顾婕妤狠了狠心,一出月子,就仅着中衣来到了长乐宫,哀戚地哭闹了一把。只望这事能传到皇帝耳中,博得怜惜,那她还有一丝翻身的机会。 沈茉云静静地看着顾婕妤,直看得顾婕妤柔弱的神态开始生硬了,才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起来,我们之间不过只是私仇,并非……”忽然一笑,叹了一口气,“怎么跟你说起了这些?你又不懂!不过身为后宫妃嫔,这私仇,才是最不可解的。”心中那点子怒火慢慢平息了。 “淑妃娘娘……”顾婕妤听得一愣,抬起头朝沈茉云看了过去。 沈茉云却是不想理会了,对素月吩咐道:“顾婕妤病得不轻,送回玉照宫,好好伺候,无召不许外出。” 顾婕妤大惊:“这,这……” 沈茉云看着她,叹道:“本想留你一条生路,可是现在看来,我是留不得你了。”打蛇不死反成仇,她不会让一条毒蛇潜伏在阴暗处,随时蹦出来咬她和她的儿女们一口。 顾婕妤顿时变了脸色,急乱地喊道:“你,皇上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闻言,沈茉云神色微微一动,有点意味不明地说道:“皇上啊……”不等顾婕妤再开口,她对宫人们一扬下颚,“带下去。” “遵命。” “我不走,我要……”顾婕妤的情绪看上去颇有些失控,声音十分刺耳。 沈茉云微微蹙眉,对素月说:“这般哭闹不休,让旁人看到真是不成体统。” 素月问:“您的意思是……”堵住她的嘴? 沈茉云却是道:“直接敲晕吧,然后再使人抬回去,一了百了,省得另惹麻烦!” “……” 红汐多问了一句:“娘娘,顾婕妤这般闹腾,皇上只会更加生厌,这对咱们来说可是好事啊。可您看上去,并不如何高兴……” 沈茉云一顿,嘴角淡淡地扯出一抹没有笑意的弧度:“这杀人有什么好高兴的。” 红汐低下头,说道:“奴婢失言!” “无事!”沈茉云一挥手,“左右都是要解决的,高不高兴都不重要了。” 沈茉云原以为解决顾婕妤并不难,毕竟皇帝已经对她心生厌恶了不是吗?却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两天,流言已经炸开了,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说她心机歹 毒,为洛王日后登基皇位铺路而准备对育有皇嗣的妃嫔意图不轨,甚至连她跟旁人的对话都编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传得可真是神乎了。”沈茉云摸了摸下巴,笑道。 剪容打起帘子走了进来,行礼道:“娘娘,查清楚了。除了玉照宫,尚有阮修容、何承徽、秦容华……等处,皆有类似的话传出来。” 沈茉云问:“江昭容呢?” “泰和宫并无动静。” 沈茉云“恩”了一声,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思考目前的局势。看来秦容华是急了,不然不会卷进这事中,可惜宇文熙对秦容华向来不感冒,有点遗憾……算了,不能升,那就贬吧,否则看那两姐妹吵起来也挺有趣的。还有,趁着这件事,应该可以“送”一批钉子出去,正好清理清理…… 素月见状,小心地问了一句:“娘娘,咱们可要想个办法止住流言啊,这话说得有模有样的,如果传到皇上那里……” “我自有分寸。” 果然,数日后宇文熙过来长乐宫时,神色略有不豫,直接就问:“昨日六公主的满月宴上,顾氏闹了一场,怎么回事?说说。”。 沈茉云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想着,兴许是顾氏听信了旁人的话,误解了皇上的好意。” “哦?” 沈茉云想了一下,便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其中情节倒没有加油添醋,只是将顾氏对她的“怀疑”转移成了对皇帝的“误解”,末了还道:“我看顾氏也是思女心切,一时情急才乱了分寸。毕竟六公主一出生就被抱离了她的身边,母女连心,难怪她会作如此反应,皇上就别太跟她计较了。只是,也不知怎地,那些话却是传了开去,而且越传越神。妾纳闷之下,查了一下,发现是好几个宫的宫人们聚一起闲话时说嘴说出来的,兴许她们只是无心之举,可总不是好事儿。您看……” 宇文熙神情稍霁,对于这种事情,他一向爽快:“几个宫人碎嘴的小事,卿处理就是了。” “是。”沈茉云应道,又说,“还有,顾氏那儿,原是皇上好意,予她出宫修行,可她如今想到了岔路上,让她出宫,万一随意嚷嚷一些‘事情’出来,对六公主可不好。皇上别忘了,六公主还养在傅昭媛那儿呢。” 宇文熙直皱眉,问道:“你所虑甚是。对了,顾氏真的说出了这宫中再无她容身之处,自请出宫的话来?” 沈茉云点了 点头,道:“确实是这么说了。”停了一下,又说,“这不,还让阮修容误以为妾青天白日之下就要毒杀嫔御呢,当时在场好几位姐妹可都吓得变了脸色呢,生怕妾下一刻就命人将她们押出长乐宫外打死不论。” 宇文熙听得一笑,抬起左手拍了拍她的额头,道:“朕的淑妃哪会这般歹毒蠢笨,她们也太草木皆兵了。” 沈茉云笑道:“得皇上信任,实在是妾身之幸。” 宇文熙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清茶,思忖了一下,说道:“既然六公主养在傅昭媛那儿,那就将傅氏晋为贤妃,年后举行册封礼,你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一下。” 呃! 沈茉云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们不是在说顾婕妤的事吗?怎么突然间转到傅昭媛这儿来了,还说要晋位,这也太突然了吧? 宇文熙又继续说道:“至于顾氏,既然是病重,连好坏都分不出了,就在玉照宫好好静养,不准外出。” “是。”沈茉云应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忽然,宇文熙笑了起来,对她说:“宝儿那丫头如今怀了孩子,看上去比以前文静不少。改天朕与你一同出宫,去看看她,也让她心里高兴些。你不是总惦记着他们,生怕小两口会吵嘴?正好一起去看看,亲眼见证,让你安个心。” 这回是真开心了,沈茉云高兴极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多谢皇上。” 一夜再无他话。 等去了公主府看过女儿,见驸马赵文渊对宝儿态度甚是亲昵呵护,沈茉云心中总算是大定,接下来,就是解决顾氏和那些流言了。 借着清明祭祖的档口,以替皇家积福积德为由,沈茉云放出了一批宫女,其中就有玉照宫和瑶华宫的,甚至连长乐宫都放出了几个。六宫禁菀,顿时清静了不少。 对此,江昭容冷笑:“阮修容太沉不住气了,淑妃对玉照宫传出来的流言一点都不禁止,这不是明摆着等人往刀口上撞嘛。瞧,这转眼就收拾了一票人,自断胳膊,蠢!” 待清明过后,沈茉云唤来红汐:“近日来,玉照宫有何动静?” 红汐想了一下,回道:“前两日,顾婕妤不小心染了风寒,正养病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停了停,试探性地问,“娘娘,您可是想着……” 沈茉云淡然地说道:“顾氏此人,性能忍,又擅说辩,如今她已是恨毒了我,我总不能无视吧 ☆、138后手(下) (2) ?加急文件上是怎么说的?难道琦儿他真的,真的……” 宇文熙心中同样是各种伤心忧虑,可是看着沈茉云慌乱的模样,还是耐下性子解释说:“公文上只说琦儿中了埋伏,受了些伤,没说他有生命危险。那些话只是传言而已,你先放松些,别将自个给先绷断了。”公文上确实是这样陈述的,只是宇文琦受伤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却没详说,只略略带过。 听了这话,沈茉云总算没那么慌了,却仍是忧心难过,眼睛一红,缓慢说道:“我当初就应该拦住他,不让他去的。让他怨我恨我,总好过他连命都没了。” 宇文熙安慰道:“这上阵打仗,哪能没个意外?你也不想的,别想太多了。”停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这场战打得太不是时候了,本想早些给你……结果一拖就拖了将近两年,瑞儿是个好儿子,你且宽心就是了。” 沈茉云却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另一个儿子还生死未明,您让我如何宽心?” “不会有事的。”宇文熙说道。 在这通迅不发达的时代,沈茉云想要知道前线儿子的最新情况,除了日日揪心似地等着武陵关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件,再无他法。 京中关于赵王的流言,已经从生死不明发展到了重伤而亡,不过沈茉云却没时间去关注,就是宇文瑞和宝儿,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一样腾不出手去收拾。 此时,只有小儿子阿霙整天陪着沈茉云,让她不再那么难过担心。 可没有料到,林夫人却在这个时刻选择进宫,找上了沈茉云。 “什么?”乍一听完林夫人所说的话,沈茉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反问道,“萧家要解除婚约?” 林夫人倒是神态从容,嘴角挂着一丝矜持的微笑,说道:“小女与赵王的所谓婚约,不过是萧太后随口说说的玩笑话罢了。这既无旨意又无聘礼的,要说婚约,淑妃娘娘不觉得勉强吗?” 她本就不愿意女儿嫁给皇子,与其嫁进皇家不如与其他世家联姻,只是碍于先前太后的话她才勉强同意。如今好了,赵王凶多吉少,正好趁此机会说明白,不然赵王要是真阵亡了,难道还要陪上女儿的一生守活寡不成?至于洛王,失去了赵王在军中的援助,沈家又帮不上他,最后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还是两说,旁边可是还有人在紧紧盯着呢。 鸡蛋可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不搅合进来,稳打稳扎不会错的。 闻言,沈茉云不由得冷笑一声:“哦?难道不是萧家找到了另一家更好的买主,准备让令千金待价而沽?” 林夫人听得一怔,随即略带羞怒地说:“淑妃娘娘若是执意要小女嫁与赵王,直接请下圣旨便是,何必如此折辱我们?萧家再不济,也断不会去卖女儿。” 沈茉云冷哼一声,端起茶杯道:“本来就无媒无聘,萧姑娘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母作主,与我儿何干?林夫人日后休得再乱说,以免误了令千金的姻缘。”不想嫁正好,她还不想宇文琦娶呢。 林夫人再气,也不好像泼妇骂街似的大吵大闹,再说这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因此勉强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待林夫人一走,沈茉云立即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下一摔,“咣啷”的清脆声响彻屋宇,道:“她还以为现在是先帝时期世家横行的情势呢。” 她再不通朝政,到底也是长年陪在宇文熙身边的,对他的政治观念和想法多少有些了解。多年经营,世家的底子被架空了不少,不少世家子弟只有个虚衔,并无实权,如果下一任皇帝手腕够强硬,那绝对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沈茉云微微眯起眼睛,照今日林夫人的态度来看,宇文熙的动作还挺隐秘的嘛,不管是朝堂还是世家,掀起的风浪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深刻警觉,不然林夫人不会是这般语气。 沈茉云当场撒过气,再同宇文熙知会一声,这事也就过了。倒是宝儿,听说这事后立即跑来了长乐宫,先是大大的发了一顿火,而后又对沈茉云抱怨道:“阿娘,您太好说话了,居然就这样轻轻地放过萧家和林家,特别是林夫人,至少也要训斥她几句啊!” 沈茉云说道:“难道你还想我跟萧家林家争执起来,几个月后给琦儿和萧姑娘安排大婚,娶萧家姑娘进门?别忘了,萧家可是先太后、你外祖母的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真闹开了两家都难看。” 宝儿还是气不过:“可是他们也太猖狂了,在这当口提出退婚,不就是仗着林家的势,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了。”恨恨地一砸桌子,“可恶。” 沈茉云倒是心平气和:“反正我们也看不上萧姑娘,不想搭理萧家的乱摊子。说开了也好,无后顾之忧。林夫人话说得没错,没有聘礼,确实不能算正式婚约。” 宝儿闷闷地转过头,独自生起闷气来。 沈茉云继续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盼你弟弟快些回来。”儿子 在外生死未卜,她哪有心情跟萧家林家去折腾。 宝儿握住母亲的手,说:“阿琦会平安无事的。” 林夫人从长乐宫出来后,萧曼娘很快与另一个世家何家的嫡系次子订下了婚事,在京中贵族世家圈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众人议论纷纷。 不过议论没多久,视线却被转移开了。 武陵关大捷,大齐终于消灭了西月盟军的最后一支主力,斩首五万,而赵王以副将的身份出征,假装身中埋伏让对方轻敌,这才让我军有机可趁,全歼了那五万铁骑。 而北方亦传来了消息,北蕃残军被赶进了更遥远的沙漠,至此再无力对中原进行入侵。 十月,大军班师回朝。 永旭帝下令,犒赏三军,赐酺宴,百官庶民举国同庆。 大酺一般要举行三到五天,因过于消耗财力,至宇文熙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下令赐酺以贺。诏令一出,民间就跟着沸腾开了。 鱼龙灯火,火树银花,美酒的香气沸盈满城。 沈茉云站在城门上,望向夜空中的焰火,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宇文熙站在她身侧,同样抬起头正凝望着那绚烂的烟花,忽而他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人,牵起她的右手,开玩笑似地说道:“吾百年之后,只有卿能伴吾身边了。” 永旭二十五年正月初一,祭祀天地,百官跪迎圣驾。 新年第一天的祭祖大典是一年中最隆重的盛典,其间各种礼节更是繁琐精细。前面的祭祀步骤与往年一样,宗室百官也都一动不动地伏跪在地,恭敬地聆听皇帝念诵祭文。按说皇帝对着苍天大地念完了祭文后,按照常规应该带领所有人再次行礼,不过这一回却是有些不同,只见宇文熙又从内侍的手上接过了另一卷黄绢。 众人都觉得很不解,可祭祀大典,没人敢随意出声喧哗,只能私下里交流眼神,静待着皇帝念那黄绢上的内容。 待听完后,不少人都傻了眼——那卷黄绢倒没有什么奇特出格的内容,只不过是皇帝在向天地祖宗召告他要立淑妃沈氏为中宫皇后。 虽然皇帝早就带着洛王宇文瑞在身边处理国政,意向也很明白,但一日未确定其太子之位,就代表事态仍不明朗,依然有回旋余地。因此,各有心思盘算的大臣们都以为皇帝若是要册封太子,必是在大朝会上提出,百官众议,这样一来,就可又拖上一段时间,为各自拥护的皇子挣取一段时 间。 任谁也没有想到,皇帝却是剑走偏锋,在祭祖大典上来了这一出,还是要对着天地祖宗阐述,想让人当场抗议都无法——你敢打扰祭祖大典吗?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所以,傻眼归傻眼,还真没哪个愣头青在这个时候敢跳出来出声反对的。 祭祀则是继续。 新年过后,上朝的第一天,不出意外就有人上疏反对,“皇上,册立中宫皇后乃是国家大事,皇上不经朝议就擅自要册封沈淑妃为皇上,实在是太过儿戏,还请皇上三思。” 宇文熙看了那个说话的大臣一眼,这人应该是延王那边的吧,倒没生气,说道:“朕可是召告过天地祖宗要册封淑妃为皇后的,君无戏言,你是要朕失信于天地、失信于列祖列宗吗?” 那大臣忙低下头,说道:“臣不敢!” 宇文熙又看了一下众臣,继续说道:“此事已定,无需再议,着礼部安排相关事宜。” “遵旨!” 第二天,圣旨就下到了长乐宫,待颁完旨、谢过恩后,长乐宫上下都笑开了,一个劲地笑着对沈茉云贺喜:“恭喜娘娘,大喜,大喜啊!” 沈茉云却是看着那道明黄色的绢布,心中一阵恍惚,她要做皇后了?宇文熙直接在祭祀时召告要立她为皇后,完全不给群臣们说话的机会,真是一帆风顺得让人不敢相信。 “娘娘,娘娘……”红汐见她在出神,不由得唤道。 “恩?”沈茉云回过神,“何事?” 红汐道:“宫中大小主子一会儿就该前来庆贺您了,咱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 沈茉云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是该做好准备。” 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可来到长乐宫道喜的妃嫔们,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的,哪怕是江昭容,却都将心思遮掩得密密实实,完全看不出她的儿子与沈茉云的儿子在前朝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然后是沈家的诰命女眷以及一些宗室王妃,络绎不绝地出入长乐宫,本人不能亲自前来的,也派人送了重礼过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册封了沈茉云为皇后,离立太子的时间也不远了。 宝儿更是第一时间进宫,高兴地对沈茉云说道:“阿娘,这下可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压在你上头了。” 沈茉云含笑点头:“是啊!”一顿,“对了,琦儿快要出宫建府了,他那脾性我是真不放心,你和瑞儿在外头,多照顾照 顾他。” “哎,照我来看,小弟上了一次战场,可是比以前懂事多了,阿娘您别太担心。我瞅着他,还挺有分寸的。” “那就好。” 册封仪制和时间很快就确定下来了,时间定在三月初五,至于规格,则是按着元后的标准。沈茉云看着手中的流程名单,脸上闪过一丝怪异,对剪容说:“就是皇上要立我为皇后,可我顶多是继后,这规格是不是有些过了?” 剪容笑了笑,说道:“娘娘放心,礼部的人不是傻子,这份单子送来长乐宫之前,他们肯定会先送去两仪殿给皇上过目。不管是谁的意思,既然它能到娘娘的手中,就代表着皇上已经同意了。再说,”声音略略压低,“娘娘您忘了,清阳教主(前皇后萧氏)早就被废了,真按元后的礼制来举行册封大典,外人看着最多是您圣眷正隆,没人会多嚼舌的。” 沈茉云放下手中的单子,略带感概地说道:“萧皇后啊……”她还是习惯这样称呼她,“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能抗得住寺庙里的清苦,真是有毅力。” 剪容说道:“有毅力又如何?从她出居瑶华寺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再无翻身之力。”至少皇帝是不可能再迎她回宫,待等到现任皇帝驾崩,继位新帝见可怜,又想做出孝义的姿态,萧皇后倒还是有几分回宫的可能。 沈茉云听得一笑,却是扯回了册封典仪上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三月初五那一天,册封皇后的典礼非常盛大。从凌晨开始,沈茉云就被人唤了起来,开始梳妆更衣,然后顶着这十几斤重的凤冠礼服,祭拜天地、召告宗庙,然后百官宗室当庭朝贺,接着才送进了昭明宫,举行最重要的部分——同牢合卺、结发合鬓。 至此,礼终成。 一连串的赶场下来,等到了晚上,沈茉云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快散了一样,累得连半句话都不想说。喜悦兴奋是有,可也是真累。 素月吩咐宫女帮她卸妆更,随后沈茉云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两杯茶,这才觉得缓过气来。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通报。 “皇上驾到。” 身穿帝冕服的宇文熙大步走了进来,宫女们纷纷跪下请安,沈茉云也站了起来,却没有行礼,只是朝宇文熙一笑,唤道:“皇上。” 宇文熙走过去,笑着牵起她的右手,带着她坐下,问道:“一天下来,可是累坏了吧。” “还好。皇上在外边,更累。”沈茉云 顺从地坐了下来,仍然是微笑,不见半分羞涩。实在是羞涩不起来,这种把戏年轻的时候玩还差不多,如今都相伴二十多年了,再来羞涩也太假了点。; 宇文熙突然伸手摸向沈茉云的发鬓,感叹地说:“一晃眼二十多年,不过朕仿佛觉得,你看起来还是与刚进宫那会儿看起来差不多,没什么变化。” 沈茉云愣了一下,不由得朝宇文熙的发间看过去,知天命的人,往日乌黑的头发如今已见斑白,心中一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管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进宫,几经风雨,她也在皇宫渡过了这么多年。想着,嘴里却是道:“是吗?皇上不会是在骗我吧?” “怎会?”宇文熙笑笑,端起参茶抿了一口,随即起身,“更衣。时间不早了,明日还有得你忙,咱们早些安置吧。” “是。”沈茉云抿唇一笑,上前帮忙。 殿内,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着,只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啦”碎音。 四月,皇帝下旨,封九皇子为安王,十一皇子宇文瑾为魏王。 五月,赵王宇文琦出宫建府,因战有功,加赏一千户食邑,庄园若干,黄金珠宝无数、绮罗绢绫百匹。前面几项还好,可是看着那一堆堆的名贵布料,宇文琦不由得嘴角直抽:“我又不是女子,父皇赏我这么多布料做什么?” 他的好友卫凌听了,笑道:“是给未来赵王妃准备的吧。”两人结识于五年前,这场征战,他救过宇文琦的命,宇文琦也救过他的命,换句直白点的说法,两人命换命的交情,因此私下里彼此说话皆是十分随意,少有身份之别。 宇文琦摇头,“只怕边境仍然未平,这几年我都不会大婚,省得误了人家姑娘。再说,我哥哥还未成亲,急不来我这儿。” 卫凌一耸肩,“我就说说。洛王不小了,皇后娘娘也该着急了。” 关于长子宇文瑞的婚事,沈茉云倒没有像众人猜想中的那么急,在她看来,再过个三五年儿子再来议婚事都没问题。不过这一回,宇文瑞倒是自个相中了一位姑娘,当然不是扒到人家窗口那里去相看,只是机缘合见过两三次,觉得她挺合心意的,教养人品也过关,便跑去母亲说了。 沈茉云微微皱眉,说道:“只要她家世清白,人品又过得去,门第什么的我倒是无所谓。”那姑娘姓方,父亲不过是京中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勉强算得上是书香人家,可比起高门或者清贵却是差远了。她想了一下,又道,“这样 吧,找个时间,让定王妃带她进宫给我瞧瞧,若方姑娘是个好孩子,我就同你父皇说去。” 闻言,宇文瑞欢喜之情溢满脸上,忙点头道:“我知道了。阿娘您放心,方姑娘确实是个端庄有礼的淑女,儿子相信您也会喜欢她的。” 沈茉云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额头,道:“我喜欢她有什么用?她是你的妻子,你喜欢她就成了。你还担心我会做个恶婆婆虐待她不成?”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宇文瑞说着,又道,“阿娘,您真的不介意她的身份?”进宫之前,他就做好了沈茉云会生气骂人的心理准备,毕竟方姑娘的身份确实与他并不怎么匹配,而且,娶了这么一位妻子,就代表他主动切断了妻族那一方的势力,跟其他几位娶了名门贵女的兄弟相比,无疑是落了下风。 沈茉云笑了一下,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后才打趣地说道:“好嘛,如今洛王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竟然跟我玩起心眼来了。”不等宇文瑞说话,立即又道,“看来你父皇确实教会了你很多东西,已经不用我多言了。” “阿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宇文瑞急急地解释道,他真的只是好奇问一下,绝对没有试探生母的意思。 沈茉云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但你问到了,我就说几句。其实道理很简单,概括起来就八个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做皇子的时候,大都是希望妻族势力强大好帮自已争得那个位置。可是当你得到了那个位置,你就会思考起外戚的存在对皇权是多大的威胁。同理,你娶一个家世平平的女子,绝对比娶一个高门贵女来得让你父皇放心。” 看着儿子吃惊的眼神,她忍不住笑道:“觉得很吃惊?想问为何我会想到这些?你别忘了,我可是陪着你父皇二十多年了,要是我连他想什么、顾忌什么都不知道,哪还有今日?” 宇文瑞收回过于惊讶的表情,对沈茉云一揖:“谨遵母亲教诲!” 沈茉云说道:“皇上对世家忌惮不是一日两日了,看看萧家,前车可鉴啊!” “儿子明白。” 几天后,定王妃带了方姑娘进宫。方姑娘虽然不是名门闺秀,可举止落落大方,谈吐不卑不亢,眼神坚毅,看得出来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 沈茉云看了一会儿,觉得还行,于是慢慢地跟她说起话来。后来又见了方姑娘几回,并暗地里派人去仔细打听方家的事,一切就与宇文瑞说得差不多,并无太大出入 。既然儿子喜欢,姑妨本身不坏,于是沈茉云挑了个时间,将这件事报给了宇文熙。 宇文熙笑道:“难道上次朕跟他说要给他指婚,就吞吞吐吐了,原来是有了中意的人。” 沈茉云点头:“可不是,这孩子,总算松了口,真是好事。” 话说到这里,下面的事就该宇文熙来接手了。 七月,皇帝下旨,将方父提升为五品校郎官,并将其女指婚给洛王为王妃,明年二月完婚。 旨意一下,京城贵族世家都惊愕极了,谁也想不到,洛王妃的头衔竟会落到一个名不经传的方家姑娘头上。或许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指婚又给了某些人想象,一时间,朝堂又有了一些风波。 宇文熙冷眼看着,颇有几分纵容的味道。 皇帝不着急,可有人却是等不及了。永旭二十五年秋,皇帝在秋狩中不慎堕马,意外受伤,昏迷了足足三日。而就是这一场意外,掀起了未来齐孝帝在登基初期那最为惨烈的一幕杀戮。 皇帝受伤,沈茉云身为皇后,自然在建章宫照顾。宇文熙接过她端过来的药一口气喝下,对江喜道:“颁令下去,明日要举行大朝会。” “皇上……”沈茉云有点担心地唤道,半个月前宇文熙在昏迷状态之下被送回来时,整个皇宫可是人仰马翻的,如今又急着要大朝会,她真担心他会撑不住。 宇文熙咳了几声,道:“无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朕的病,朕心里有数。” 沈茉云无法,只得伺候他睡下,准备再召太医过来问话。 第二天的大朝会,百官三呼万岁后,宇文熙咳了一下,声音有些嘶哑地说:“今日大朝会,有两件事要宣告。第一,册封洛王宇文瑞为太子,以安社稷。第二,朕登基多年,可感上苍,然年事渐高,精神孱弱,无法再尽心于国事,实在愧对列祖列宗。自今日起,朕歇朝养病,所有国事政务,交由太子和太傅杨沐共同协理,各亲王大臣从旁铺之。” “遵旨!”不管心中是什么想法,大臣们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退朝后,宇文琦去了一趟闻太师的府中,将今日的事一一说了出来,问道:“师傅,您说,父皇在朝上的这个公告,是什么意思?”立太子很正常,可是直接歇朝,那就有点大发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就朝太师闻奔来了。 闻太师微微一笑,抚须反问道:“阿琦,你觉得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唔……”宇文琦想了一下,说道,“父皇身体不好,交权了。这样一来,哥哥地位稳固,是好事吧。” 闻太师说道:“自古以来,君王病威,无不列为国家机密,千方百计瞒着还来不及,哪个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在朝堂上公布的?” 宇文琦反应也快,立即就说道:“难道这里面有阴谋?”莫非是父皇想借此事来算计什么? 闻太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阴谋,是阳谋。皇上正等着,看看有哪头蠢猪,自已撞上去呢!” “哦……” 册封太子的典礼过后,宇文瑞立即就要接手政务,因为之前有宇文熙细心打下的根基,所以宇文瑞处理起政务来虽不能说是娴熟老练,可也是有模有样,一干大臣们看了,都暗自点头。 正值多事之际,新年同样是草草而过,倒是二月份的太子大婚,京城同庆,喜气洋洋,大大的热闹了一把。 大半年以来,宇文熙的病情每况愈下,精神也越来越差,虽然宫中不缺好药,可年纪毕竟摆在那儿。靠在榻上,他对宇文瑞说:“你批示的折子朕都看过了,不错,开始有自已的主见了。这些不急,可是慢慢来。至于那些上蹦下跳的人,先不急,养着他们,等熟了,再一刀宰下去。” “是,父皇。” “还有一点,你记住了,不管是骨肉至亲,还是兄弟同宗,都得以江山社稷为先,不可以私心私情滥之。”宇文熙轻咳了几声,挥手道:“行了,下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宇文瑞无法,只得行礼告退。 皇帝病得越来越重了,不只是皇宫,就是京城也传开了这样的话。八月初十,将近中秋,宫中一片凄迷,完全看不到往年团圆佳节的热闹气氛。建章宫更是一片庄穆,太医都在外面守着,人人面色沉重。 不多久,宇文琦出来了,双眼微红,显是哭过了。他一出来,就见到长姐过来问他,“父皇……” 宇文琦微微摇头,却是对沈茉云说:“阿娘,父皇让您一个人进去。” 沈茉云不多话,转身就进了内室。 其他皇子和后妃见了,不由得面面相觑,眼中尽是不甘心,可木已成舟,这个时候再闹根本没意思,只能暂时先忍了。阮修容忍了一下,却是觉得沉不住:“赵王,为何皇上不宣我等进去?” 宝儿虽仍在伤心中,可是听到阮修容的话,不由得瞪眼过去,未等宇文琦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