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复生记》 第1章 长河落日 狼山悬崖边上,孙一动动脚,石头簌簌地从山峰掉下去。 能见度非常好,二十公里之外河套平原的县城看得清清楚楚,远处的黄河象一条细长的带子。 太阳再有一个小时就要落山。 抿抿嘴唇,孙一深吸一口气,猛地双脚一蹬,整个人跃了出去。 一下子,孙一感到重量全消失了,这是跳崖最美妙的一刻。 耳边传来风声,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孙一张开双臂,分开双腿,猛一低头,下落的速度逐渐转换成向前,翼膜鼓起来了,高度计“嘟嘟”报警,孙一身体象箭一样刺出去。 孙一玩的叫翼装飞行。依靠特制的飞行服,人可以象鸟一样滑翔,所以也叫“鸟人”。 地面的景色在孙一的眼里刷刷地向后掠去。 突然,眼前的景象出现怪异的流动! 孙一眼前一黑,一点没有犹豫,他拉开降落伞绳。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孙一醒来,发现自己正悠悠荡荡飘在空中。 向下望去,城市消失了,公路没有了,灌渠不见了,只有一大片荒草、沼泽和树林,熟悉的只有远处的狼山。 在空中兜了几个大圈子,孙一终于在一块平坦的土坡安全着陆。 孙一脱下头盔、降落伞和鸟人服,解下一个贴身束紧的背包。 每次野飞,除了必须的飞行装备,孙一必带的还有帐篷,睡袋,应急包,食物和通讯器材。所有这些全能连蹬带踹地塞到这背包里。到了起飞点,取出最占体积的鸟人服、降落伞和头盔,剩下的物资重新整理,再贴身束紧,最后套上肥大的鸟人服,就可以把全套装备一件不落地带回地面。 孙一费劲地从背包里抽出裹得紧紧的睡袋。 揭开睡袋,露出一部手机,两部对讲机,一部短波手持电台,一个充电宝。 先打开手机,没信号。 对讲机就不用想了,本打算碰上同路的驴友临时用的。 短波手台长得象过去的大哥大,整个一个大方砖头。短波的通讯距离要看人品,运气好的话,可以叫通几千公里。 孙一调到自己的常用频率,开始呼叫, “cq,cq,这里是bravo……yankee…four......alfa......yankee,呼叫频率上的友台,有人抄收吗?” 没回应。 电台里静的不正常,连噪音都没有。 一连转换几个频率,孙一用中文,英文反复呼叫,没有一丝丝回应。 调到无线广播的频率,广播电台也消失了。 孙一脊梁骨里生出一股寒意。 这感觉就像整个世界离开了自己。 或者,是自己离开了整个世界! 第2章 大漠孤烟 篝火之上的天空满是星辰。 单人野营帐篷内孙一辗转反侧。 耳边的手机在免提播放歌曲。 对于死亡孙一是有准备的,当鸟人就意味着高风险,也许自己的保险金终于可以给老爸老妈买套房了。 不过自己胳膊腿好好的,身体还有影子,不象是死亡。 手机的免提改成两个说相声的开始贫嘴: “什么叫维和?” “维持和平呗。” “老和呢?” “不知道……” “老得维护和平哪!” 孙一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孙一一阵激动:穿越到古代,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大开金手指,称霸全地球! 但马上孙一意识到自己本职工作是程序员,业余爱好是鸟人,这两样技能古代都用不上;自己管理经验约等于零,政治经验为负值,根本不具备领袖特质。 ——自己要是到了古代,能不能在生存都是问题! 帐篷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有东西在接近!听声音是野兽或人类,还不只一个! 孙一迅速从睡袋里褪出,抓起头盔扣在头上,左手握住手电。 手电是夜行动物的克星。夜行动物习惯了微光的大瞳孔,会在强光的直射下丧失视觉。如果是人类,就要用到手电的第二个功能:电击! 孙一刚把帐篷打开一条缝,就看见几个人影挤成一团疾步向他的帐篷袭来,手里还拿着兵刃! 孙一急得一身汗,只能把手电伸出帐篷,按下强光。 惨白的电光刷地把黑夜剌开一个大口子。 五条汉子在刺目的光线中眯起眼,抬起手,停下脚步。 这五人拿着锄头、铁叉、木棍、长矛、砍刀,肯定不是好人。 “杀——”, 带头的锄头汉子片刻停顿,紧闭眼睛顶着手电光冲过来。 其他四人马上跟进。 孙一还没出帐篷,眼见就要被人蒙头打一顿,手电光死死射向他双眼。 一声嚎叫,“饶命啊——”, 拿着长矛的家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把后面拿砍刀的拌了个跟头。 铁叉和木棍再一次愣住。 锄头汉子一点不迟疑,锄头挂着风声,“嘭”,砸到地面,离孙一的帐篷只有半米远。 孙一连滚带爬一个骨碌离开帐篷。 锄头汉子重新举起武器,依旧闭着眼睛,估摸着方向,“杀——”,锄头又砸下来。 “嘭”,不过这次他偏得更多了。 孙一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个鱼跃扑向锄头汉子。 锄头汉子觉察不对,撒了锄头,“杀——”,冲着孙一的方向对扑过来。 孙一比他早半拍。 孙一一头撞上汉子肩膀,头盔顶住汉子下巴,左手按下电击开关捅出去。 “杀——啊——哟——哟……哟……”,锄头汉子瘫软下去。 “爷……饶命啊……”,最先跪地的长矛汉子拼命磕起头来。 被绊倒的砍刀汉子从地上爬起来,和铁叉汉子、木棍汉子站在一起,马上准备进攻。 孙一歇斯底里地喊叫:“放下武器!”,手电光疯狂地在三人眼睛上扫来扫去。 “不要杀我……”,跪在地上的家伙马上把手里的长茅扔出老远。 站着的三条汉子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帐篷里手机还在播放相声: “坏了,恐怖分子来了,我得去呀。” “去吧!” “可我不能走啊,我要上去你动我的龙虾怎么办呢?” “嫩甭关了,嫩去嫩的,沃给嫩砍着.......” “哐当”一声,砍刀汉子弃了刀,“我等投降!” 第3章 猴年马月 孙一左手手电,右手砍刀,定下心打量自己的俘虏。 隔着篝火,五名俘虏面向孙一,双手抱头站成一排。 五人穿着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脏,十分的脏。 宣布投降的砍刀汉子穿了一件大棉袄,一直耷拉到膝盖,看不出颜色。 最早跪地求饶的长矛汉子穿了件长袍,光着小腿。 袭击自己的锄头汉子穿着短褂、半截裤。 剩下两人都光着膀子,一个长裤、一个短裤。 孙一体会一下环境温度,然后狐疑地看一眼穿大棉袄的俘虏。 大夏天的,他不热吗? 更让孙一疑惑的是,这群俘虏头上都留着发髻。 孙一问话:“你们是什么人?” 穿棉袄的家伙回答,一口浓重的陕北话:“我们是逃荒的。” 孙一再问:“为什么袭击我?” 用锄头袭击孙一的短褂汉子回答,依然是西北口音:“你们杀了饿娘。” 孙一纳闷,“我杀了你娘?我今天刚碰到你,怎么会杀了你娘?” “饿莫说你,是你们辽东人。” 辽东?孙一估计他指的是辽宁的某个地方。 “你弄错了,我不是辽东人。” “你骗饿!你们说的就是辽东话。” 孙一认为自己的普通话还算标准,他不想同一个能把普通话听成“辽东”话的人纠缠: “我说的不是辽东话,我不是辽东人,我没杀你娘!听懂了没有?” 短褂汉子不敢作声了。 帐篷里手机免提的相声进入了结尾: “啪——,我媳妇儿给了我一大嘴霸子,半夜了你不睡觉顶个痰桶你干什么呢……” “做梦呢!” 一阵笑声和掌声后,手机开始播放轻柔的音乐。 既然这场夜袭是一个误会,孙一就放缓了语气,回头问大棉袄: “你们老家哪里的?遭了什么灾要逃荒?” 大棉袄回答:“我们是陕西人,自从崇祯元年老家连年大旱,这几年又闹兵灾,实在活不下去了一路逃到这里的。” 崇祯? 崇祯元年! 难道真的穿越了? “等等,你说崇祯元年?那现在是哪一年?” “回爷的问话,如今是大明崇祯五年。” 自己确实穿越了,还穿到了乱世! 孙一记得明末的农民起义就是崇祯初年从陕西闹起来的,大饥荒导致了人吃人,朝廷裁撤驿站,当时还驿卒的李自成一路坎坷干掉了大明朝。崇祯被逼得在歪脖树上吊,然后就是满清入关,再然后就开启了屈辱的黑暗时代。 这段历史孙一最不愿意碰触,因为太窝心! 现在自己穿越到了这个关口,能不能改变这段历史? 现在是崇祯五年,还有多少时间去改变历史? 孙一不禁脱口而出:“崇祯五年是哪一年?” 说完孙一就后悔。 其实他想问,崇祯五年是公元多少年,明朝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个! 没想到穿长袍子的家伙立刻就回答:“崇祯五年是壬申年,猴儿年。” 对孙一来说,这跟没回答一样。 孙一来自的后世今年也是猴年,临出发时宾馆的前台还和孙一开玩笑,“今天开始就是猴年马月了,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你一个人上山要小心呦——” 孙一随口就问长袍子:“这个月不会是马月吧?” 长袍子恭敬地回复:“昨日刚过了芒种节气,如今正是丙午马月。” 孙一一愣,这么巧? 孙一返身到帐篷里拿出手机,打开里面的万年历程序。 后世的猴年是2016年。 崇祯五年的猴年是1632年。 按农历,马月是以夏至为中心,从芒种到小暑的三十天时间,基本上同阴历的五月重合。按星座,芒种到夏至是双子座,夏至到小暑是巨蟹座。 总归这是一年中太阳最厉害的一段时间,也是地球离太阳距离最远的一段时间,没准和自己的穿越还真有关系,老天爷在一个猴年马月把自己送到另一个猴年马月,莫非有什么使命赋予自己? 孙一又点开一个手机程序,想查查明朝灭亡满清入京是什么时间。 这个程序是孙一自己编的,抓取了国外一个百科网站的全部中英文内容,可以离线查阅。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国内上不了国外百科,但国内的百科网站互相抄袭错误百出。于是孙一就趁一次出国的机会,写了个小程序把国外百科的中英文资料全扒下来,剔除图片和声音仅保留文字,压缩之后才十个g。做成手机程序,本想是自己用着方便,没想到在户外运动的圈子里大受欢迎,尤其是美国的哥们,因为他们那里的手机网络实在是烂,到野外就上不了网。 孙一输入“崇祯帝”,资料哗地显示出来: “崇祯帝,朱由检,字德约,生于万历庚戌腊月二十四日寅时,卒于崇祯甲申三月十九日丑时。同年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于北京登基,三十日李自成离开北京。五月初二多尔衮进入北京……” 孙一回到万年历程序。 甲申年,又是一个猴年,公元1644年,还有十二年时间。 多尔衮五月初二进北京,标志中国历史从此开始闹心窝心直至变成“华人于狗”,五月二日那天,正好是芒种,马月的开始。 老天把自己从猴年马月把送到猴年马月,是否是为了下一个猴年马月? 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第4章 万子万孙 手都放下来吧,你们谁能给我讲一讲,陕西都发生了什么?”,孙一说道。 五名俘虏放下抱头的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棉袄开了口: “唉……”,大棉袄长叹一声, “陕西这地方可怜。崇祯元年大旱,收了秋还不够交税。” “延安府刚到了八九月份,百姓就断了粮,开始吃山里的草。到十月草也没有了,只得吃树皮。到腊月树皮吃光了,老百姓饿的没办法只得吃观音土。爹娘养不起娃,只能把娃舍了。孤身一人只要一出城门,人就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城外的人烧人骨,煮人肉。” “不甘心饿死的饥民,就起事抢粮。三边总督想派兵去剿,根本就支不动兵,因为边军也断了饷,说是粮饷都调去了辽东打后金。年底边军也反了。转了年陕西三边彻底乱了,到处都是乱兵跟乱民,三边总督干脆自尽了。” “朝廷派下新总督招抚叛乱。可这老天爷不睁眼,崇祯二年又是大旱!受了抚的到了秋天还是交不上税!没办法,还得反!” “崇祯三年,后金兵打到北京城,陕西五镇兵马入卫勤王。没粮没饷,结果半路上就兵变了。朝廷火上浇油,为了省银子,偏偏这时候还把驿站裁撤了。勤王兵和驿卒都成了乱民。三年秋上,又是大旱,造反的不下几百家子。” “黄河以东王嘉胤称了王,手下有白玉柱,紫金梁两位丞相,一百多员战将,三四万人马。” “黄河西边反了八大王,八金刚,四天王,九条龙,大红狼,小红狼,混天猴,上天猴,丫头子,映山红……” “延绥镇的神一元,神一魁兄弟带着边军占保安、围庆阳、陷合水、走宁夏,有六七万人马。” “崇祯四年,朝廷升了洪承畴当三边总督,从辽东调来曹文诏的铁骑兵,这二人心狠手辣,见乱民乱兵不问青红皂白就杀,百姓纷纷逃亡,十户能跑了七户。” “崇祯五年春天,就是今年,洪承畴截留军饷二十万,召集陕西五镇总兵练新兵剿乱。我们就是那时跑到这里的。” 孙一奇怪这个大棉袄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做什么的?” 大棉袄回答:“不敢瞒爷,我原先是延绥镇榆林堡的一个百户,崇祯三年腊月,洪承畴给我发了一个月的饷,要我带弟兄们剿乱民,违令者斩!都是乡里乡亲,我下不了手。我领了从崇祯元年到三年唯一的这一个月饷,带着弟兄们出了营就跑了。起事两年,也算有个名号,叫做日塌天。” “日塌天”,看来大棉袄是恨透了这个世道。 再看“日塌天”身上的邋里邋遢的大棉袄,孙一觉得那其实应该是明朝边军装备的“棉甲”才对,怪不能大夏天的他也要捂着。 孙一心里寻思,假如自己的使命是阻止十二年后的猴年马月满清入京,眼前的这个边军百户“日塌天”倒是可以借助的力量。 “日塌天,你有多少人马?这几位都是你的手下吗?” 日塌天回答:“今年春天我领着弟兄们一路逃亡,大伙死的死,散的散,现在还剩下四十多战兵,两百老弱妇孺。这几位好汉都是我到这以后碰到的。容我给爷引见。” 日塌天先介绍用锄头袭击孙一的短褂汉子:“他叫闷蛋,是春来秋回在塞外种地的庄稼客。在老家时娘亲躲避兵灾不及,被辽东铁骑兵杀了。有些莽撞,人是个实在人,还望爷不要怪罪。” 孙一点点头,算打了招呼,口里答应:“不怪罪。”,心中盘算,不远千里跑到这里种地,可见陕西的灾荒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日塌天再介绍两位光膀子,“这二位是黄河上的筏子客,也都是陕西人。” 两位光膀子对视一眼,先后给孙一拱拱手。 孙一在他们对视的目光中读出了相互的戒备。 日塌天最后介绍跪地求饶的长袍子,口气里充满了不屑,“这是个道士!” 孙一打量这家伙脏兮兮的长袍,还真有些象道袍。 道士双手抱住小腹,微微躬身: “无量观!全真教重阳宫道士长春子,给爷见礼!” 孙一眉头一皱,全真教因为金庸先生的一部《射雕》在后世无人不知。全真七子的丘处机道号“长春子”,是成吉思汗时代的人,被称为重阳宫祖师。崇祯五年,居然敢有全真教弟子自称“长春子”? “道士,我问你,你老实回答,丘处机是不是你祖师?” 道士突然满头冒汗,嘴里唔唔几声,浑身开始颤抖。 孙一明白了,这道士是冒牌货! “原来是假道士……” 孙一话刚出口,道士用最大的力气吼出来: “贫道俗家确实姓贾!爷的道行深,是小的自取其辱!我愿意鞍前马后伺候爷,万望爷网开一面留条生路!” 喊道最后,道士几乎是哭了。 孙一愣住,这是什么意思?看来这道士极恐惧被拆穿假身份!而且关系到生死! 算了,这兵荒马乱的末世谁没有秘密呢。 孙一改了口, “贾道士,你别激动。我不需要人伺候。你道行太浅,以后不要叫’长春子’就行了。” “是!”道士感激地看孙一一眼,“贫道谨遵训教。” 要说孙一的本职工作和业余爱好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理性。程序员要求严格的逻辑思维,鸟人要求在最短时间内做出现实的决定。 孙一已经做出了评估,眼前是一群貌合神离吃不饱肚子的乌合之众,改变历史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在日塌天介绍的同时,孙一不停地查阅手机里的资料库,一方面了解背景知识,一方面对穿越者“反清扶明”的难度作出评估。 孙一总结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四条: 第一是内忧外患。内有流贼,外有满清,两家象商量好了一样轮流给明朝放血,这是导致明朝灭亡的直接因素。 这条是穿越者的优势。利用后世知识发展科技和军备是所有穿越小说的主线,所涉及的知识也仅限于中学范围。孙一自认中学的数理化学得还可以,如果网上穿越小说描述的套路可行的话,应该可以一搏。 第二是朝廷腐朽,任何朝代到了后期都这样。 要破这条要求穿越者具有极高的政治智慧。孙一自认属于图羊图森破的一类,比较气馁。 第三个原因是大明“气数已尽”,持这个观点的有不少是史学家。他们研究发现明朝有若干次力挽狂澜救社稷于将倾的宝贵机会,都鬼使神差地被挥霍了,所以只能扼腕叹息:天意如此! 民间传说:明朝太祖朱元璋问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军师刘伯温,大明能传多少代。刘伯温答“大明社稷,传至万子万孙”,于是朱元璋很开心。哪知道刘伯温说的是传到万历的子孙!万历皇帝是明朝的高潮,有著名的万历三大征。万历死于1620年,就是上一个猴年,他的儿子在当年只做了一个月皇帝就被人毒死;紧接着就是万厉的大孙子天启皇帝,天启十六岁登基,整天做木工活,溺水而亡;接下来是万厉的另一个孙子崇祯皇帝,同样是十六岁登基,在下一个猴年被逼得上吊自尽结束了明朝;南明开始之后乱七八糟出了不少短命皇帝,首尾两位依然是万历的孙子,只不过已经是崇祯的堂兄弟了。南明开头的孙子被满清打到南京活捉用弓弦勒死;结尾的孙子被追得跑到缅甸,信了天主教,同样被弓弦勒死。总之没一个得善终。万历本人也在1958年被挖出坟墓,1966年被红卫兵焚尸。 孙一在后世是不信这些天意、气数的,但自己莫名其妙地被穿越,不敢妄加评论了。 第四是不可抗力。网上有人总结,明末地球正在经历一个小冰期,气候反常,导致饥荒;也有网友认为,明末人口过剩,超过了土地的负荷,导致必须有人饿死。 从逻辑上说,再牛的穿越者,面对这个不可抗力都是无解的,除非开外挂。 于是孙一得出结论,穿越者抵抗大清挽救大明的可行性很低,约等于零。 孙一目前的处境,还不如考虑如何返回后世。虽然希望渺茫,毕竟是一条现实出路。 主意已定,孙一环视几人,“我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自由了。” 闷蛋忙问,“啥叫自由了?”。 “就是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饿能不能把饿的锄头拿回去?” “兵器都可以拿回去。” 第5章 欲界天人 明朝人取了各自的兵器,跟在日塌天身后落荒而去,谁也不敢开口。 贾道士想放声大哭一场,以后自己就得姓“贾”了! 贾道士读过书,从没想过科举,他认为自己命里注定是提笼架鸟,欺男霸女过一辈子。两年前他不幸让一伙贼人虏了,为了保命他谎称自己是全真教弟子。没想到一下子得到了贼首领的重视,养着他天天算卦占吉凶。贾道士哪里会这些!但是贼人连字都不识,好骗。 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去了。为了一口吃食,贾道士被贼首领象狗一样呼来唤去,象礼物一样送来送去。贾道士被送给日塌天时,日塌天手下有三两千人,分成好几个营。自从去年,日塌天的人手越打越少,老弱越来越多,根本不能再战,干脆跑到这荒无人烟的黄河边避祸,贾道士才过了两天清净日子。 昨天傍晚,日塌天和几位首领说有人看见天上下来一个人,要算吉凶。贾道士把握不准这一卦应该出个什么结果,磨磨蹭蹭挨到天黑,日塌天不干了,吩咐贾道士带上兵器,和几个首领一道去查看。 贾道士哪里上过阵仗!直接想跑。可日塌天早就看出来了,一路押着他。贾道士扛了一根最长的矛子,心到等打起来,老子躲在最后。 天黑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处篝火。顺着篝火搜索过去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小帐子。这帐子小得象个棺材,估计只能躺一个人,在火光中映射出诡异的红颜色。 突然从帐子里传来一个男人高吊着嗓子唱戏。 还有锣鼓班子伴奏。 男人唱完了,一个女人接着唱。 女人唱完了,又有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开始说话。唔理唔啦的听不真。 贾道士彻底疑惑了,这里头究竟有多少人? 闷蛋一听见帐子里有人说“辽东话”,攥着锄头要冲出去给娘亲报仇,几人赶紧死活按住闷蛋。但是闷蛋力气大,一下子冲了出去。 贾道士第一反应就是跑!无奈日塌天在他身后,一手提着钢刀,一手叉着他脖子。贾道士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闷蛋冲出来。 但见白光一闪,贾道士什么也看不见了。贾道士吓的魂都没了,直接扑地跪倒高喊饶命。 等刚能模模糊糊看见,闷蛋已经倒在地上哼哼。小帐子里刚才说话的男人还要出来帮忙,日塌天他们三人也投降了。 好在这是一场误会,小帐子里出来的人也不打算追究。可那人一句话就 识破他不是道士,假道士下得魂飞魄散! 要是日塌天知道自己是假道士,平时的占卜吉凶都是糊弄人,日塌天还不得把这些日子吃的败仗全算到自己头上,会活生生吃了自己! 一不做二不休,贾道士当即决定求饶!自己就是给帐子里的人当狗,也不能让日塌天知道自己是假道士。 假道士付出的代价就是以后要姓“贾”了。唉,先人的脸都让自己丢尽了! “道士!”,日塌天忽然大吼一声。 贾道士吓得一哆嗦。 “你驴日的咋回事?咋刚一出阵就怂了?” 贾道士一时找不到说辞,“我……我……我不知道……” 日塌天暂时放过他,“闷蛋,你平时那么能打,咋这一个回合没到就叫人家制服了?” 闷蛋回答:“饿也知不道。饿刚一杀出去,眼前白光一闪就看不见了。饿估摸着方位狠狠抡了两锄头,听见风声有人朝饿扑上来,饿就跟他相扑。莫想到撞上去就跟撞到石头一样,饿肚子突然就发酸发软,浑身没力瘫在地上了。” 贾道士赶紧跟着说:“我也是这样,突然就发酸发软浑身没力。” 日塌天懊恼地把刀往地上一扔,“这仗打的,还没看清就败了!” 贾道士一拍大腿,“日天爷,你还不明白?跟咱们交战的根本就不是凡人!” “你好好想想,从天上下来,小帐子里住那么多人能唱戏,宝灯、战盔、战靴、还有衣衫!” 日塌天思索着,“你的意思是他是妖怪?” 闷蛋开口:“饿下的都是死手,这爷给饿留了情面,这爷应该是神仙。” 长裤的筏子客说:“这爷说了,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短裤筏子客道:“我看这是世外的高人。” 贾道士恼怒,“告诉你们,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更不是世外高人!” “这位爷说的明明白白——他是欲界的天人!” 闷蛋直接问:“啥意思?” 贾道士给这帮土包子解释:“天分三十六重,知道不?最高的天里住的都是跳出三界的神仙。神仙之下还有三界二十八重天,住的叫天人。天人寿命有限,福报也有数,是半仙之体。这位爷的打扮举止显然六根未净,必然是最下重的欲界天人。所以他才说,他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明白不?” 几个明朝人豁然开朗,“原来是天人下凡!” 闷蛋大悟,“天人说话的时候,拿着个小本子勾勾画画,小本子还能发亮,原来就是天书!” 日塌天一拳捶在手掌上,“天人手里的灯,就是天灯!” 贾道士忙不迭地总结,“对!对!对!你们想想咱咋能打得过天人!” 闷蛋突发奇想,“你们说,天人神通广大,咱要是能把天人留下,以后是不是就不会饿肚子了?” 长裤筏子客不同意,“天人哪里会留在咱这龌蹉地方!” 闷蛋反驳,“不试试咋个知道?饿看天人心好,说不定。” 日塌天下定决心,“试试就试试!即便天人不留,咱也得好好拜一拜天人。” 众人连连点头,“好!好!”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三界 中国传统道教认为,天分三十六重。从下往上以此为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共计二十八重天;三界之外,又有四重种民天;大清境太上老君位在三十三天之上,上清境太上大道君位在三十四天之上,玉清境元始天尊位在三十五天之上,三清之上大罗天位在最高三十六天之上。 欲界,此世界是由色(物质)主导,以追求欲乐为主,有饮食之欲、男女之欲等; 色界,生此界者,保有色身(物质身),而无欲乐,故色界天人无有男女,色界天人比欲界寿命福报长久。 无色界,超越色(物质)之世界,无色界比色界寿命福报长久。 此三界众生,欲界和色界众生多由积善之功得生,无色界众生则需要断除**和静定修持才能得生。 道教认为三界的一切众生都没有摆脱六道轮回;三界之外的种民四天众生才彻底解脱了生死约束,所谓得道成仙。 第6章 玉米美女 尽管昨夜和明朝流民闹腾了一阵,一旦做出决定尽力返回文明世界,孙一反而平静下来睡了个好觉。 一片鸟鸣声中,孙一感觉空气说不出来的新鲜。他左手拿着牙刷,右手拉开帐篷拉链,一边去摸昨晚挂在帐篷口装水的塑料自封袋,一边钻出帐篷。 “敬礼————” 一个沙哑的嗓子拖着长腔唱起。 帐篷外五六十位衣衫褴褛的人纷纷跪下,以不同的角度冲着孙一磕头。 “再敬礼—————” 刚直起的脑袋又磕下去。 “三敬礼—————” 脑袋们落在地面上,不再抬起。 孙一有些蒙,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在干什么? 孙一有冲动想说“众爱卿免礼平身”。 说出的却是“那个……我刚睡醒,还没刷牙……” 话音未落,嘶哑的嗓子又高叫, “礼毕———” 寻声望去,原来是贾道士。道士还穿着他的长袍,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众人随着贾道士的号令直起腰,依旧跪着。 “敬献茶水———” 日塌天站了起来。 日塌天今早没穿大棉袄,换成了黑色的短卦。他恭恭敬敬地提起一支银白色的水壶,缓缓地倒了一碗水,缓步走到孙一面前跪下,双手高举水碗。 孙一左手还拿着牙刷,看着豁口碗里淡淡的黄水,想起蒙古人敬酒的礼节。 孙一双手接过碗,右手无名指沾一下茶水,举过头顶冲着天弹一下,这是敬天;冲着脚下弹一下,这是敬地;再在自己额头点一下,这是敬世间。拿茶碗在嘴唇轻轻一碰,然后把茶碗塞回日塌天。 日塌天一愣,恭敬地磕头退下。 “敬献五谷———” 贾道士的破嗓子又喊起。 五位老乡各捧着一只碗,起身上前。 第一只碗里装着麦子。 第二只碗里装着小米。 第三只碗里还装着小米。 第四碗是一碗黄豆。 第五碗是满满一碗玉米粒。 玉米! 明朝就有玉米了吗? 孙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昨晚自己还在寻思明末的小冰期和人口超限造成的不可抗力,今早老天爷就送来了破解的外挂! 无论是小冰期,还是人口超限,说到底还是粮食不够吃。玉米、红薯、土豆并称美洲三大神奇农作物,它们的出世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农业革命,导致粮食产量大幅增加。如果有了玉米,就等于打破了原来的游戏规则,那些所谓的不可抗力一下子变得可抗。 只是这蛮荒的塞外狼山,怎么会有玉米? 孙一满腹狐疑,明朝人一个个庄严肃穆。他只好先收下,等下找机会再问。 “敬献牺牲———“ 两人从人群中站起,低头向孙一走来。一人双手捧着一把匕首,一人双手捧着一只兔子。 离孙一还有五步,两人站住,正是昨晚的两位黄河筏子客。 一人拎住兔子两只耳朵,攥住兔子腿,把兔子举在空中。 另一人围着兔子转半圈,举匕首在兔子脑袋上猛划几刀,嘴叼匕首,双手伸向兔头。“唰唰唰……”,兔皮被翻了面。 兔子血红的身子拼命挣扎,拿兔子的人几乎把持不住。剥兔皮的人从嘴里取下匕首,几刀斩断兔子尾巴爪子,兔皮褪了下来。 两人各捧兔皮兔身,走上前跪倒。 柔软的兔皮没有一点血迹,血红的兔身还在眨眼! 孙一压住心里的翻腾,对自己说,这是明朝,这是明朝,不能用后世的标准去评判。 一人把兔子皮摊开平放在地面,另一人恭敬地把兔子身体放在兔皮旁边。 兔子身体抽了抽,站了起来。 失去爪子的兔子站立不稳,紧接着又跌倒。兔子还回头冲着自己的皮看了一眼! “敬献美女—————” 贾道士的声音又响起。 人群中,四个大汉抬着一个少女走出。 少女坐在木棍拼成的木架上。大汉们把木架平举在肩头。 少女穿着朴素的衣裙,洗的很干净,只是布料已经太旧了,许多地方都开了线。长长的辫子,从左胸一直垂到大腿。 孙一并不认为少女长的好看。可是少女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气质,那是一种传统的、安静的、柔顺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后世早就绝种了。 孙一脑子里有些乱,刚才道士喊“敬献美女”,显然这少女是敬献给自己的,敬献的是使用权还是所有权? 自己在后世,是赤裸裸一条单身狗。 朋友圈里的女性,不是女汉子就是女哥们。 老妈每到周末都要去公园“相亲”,拿着自己的照片和简历找女方家长交换信息。女方家长开始听说孙一是程序员还挺愿意,再一听说孙一工资全花在鸟人飞行上,没房没车,顿时没人愿意浪费时间。 孙一心怦怦跳,这样的古典姑娘要是过年领回家,老妈老爸还不得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大汉们来到孙一面前,缓缓放下少女。 “爷,万福。”少女起身给孙一行礼。 “呃,你也万福……”孙一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孙一试探着问。 “回爷的话”,女子理了理呼吸,“我叫奶娃。” 孙一眼睛不由向少女的胸部看去。 …… 日塌天献过茶水后就一直在提心吊胆地观察。 贾道士已经给他说明白了,天上除了神仙还有天人。最高界的天人没有肉身,次一界的天人有肉身无欲无求,最次一界的欲界天人有肉身求欲乐。 爷对敬献的五谷很感兴趣,说明爷有饮食之欲。 爷对活祭的兔子颇为反感,证明了天人不愿意杀生。日塌天暗自后悔听了筏子客的话。 爷见了奶娃满心欢喜手足无措,日塌天松了一口气,这步棋走对了,能不能把天人留下就指望这女子了。 奶娃是榆林堡军户杨木匠的养女。杨木匠媳妇死的早没留下儿女,杨木匠用二十斤羊奶同隔壁村子的人家换了个女婴,起名“奶娃”。奶娃小时侯就天天和杨木匠一起呆在军营的工匠房里,乖巧懂事,军营里的人都认得奶娃。一转眼十九年,奶娃越长越白净,要不是这世道,奶娃早就嫁给好人家了。 昨夜,日塌天找了杨木匠。俩人蹲在一棵树底下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奶娃献给天人的事,杨木匠没意见。 日塌天上前两步,“请爷收下这个女子。” 天人发问:“你们为什么要送我姑娘?” 日塌天一拱手,“爷出门在外,白日黑夜里要有人伺候,这女子是我们的孝敬。” 天人惊问:“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神仙了?” 日塌天:“爷说的明明白白,爷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天人有些啰嗦:“你要明白,我也是有血有肉的。” 日塌天:“这个我们自然明白。” 天人还在啰嗦:“你要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日塌天:“不一样!爷的世界比我们的世界好!” 天人想了一下:“可以这么说。“ 日塌天:“恳请天人收下这个女子,成全我等的心意!” 天人:“我虽然会飞行,却不叫天人,叫鸟人。” 日塌天:“爷在自己的世界里愿意叫天人就叫天人,愿意叫鸟人就叫鸟人。鸟人在我们的世界是骂人的话,我等万万不敢叫。” 天人怔了一下,“算了,还是叫天人吧。” 日塌天:“这女子是我们自己的闺女,恳请天人接纳!” 天人有些犹豫,“这位姑娘愿意吗?” 日塌天:“家里大人同意。” 天人跑到奶娃面前,“你愿意吗?” 奶娃回答:“我听从大人安排。” 天人追问,“你本人愿意吗?” 奶娃低声:“我也愿意。” 天人眉开眼笑,“这个姑娘我收了!” 果然是欲界天人,率性! 日塌天趁热打铁,“天人可有时间,到我等营地盘桓几日?” 天人先看看奶娃,再看看敬献的五谷,手里举着一柄奇怪的小毛刷子,爽快地答应了。 第7章 有灌有排 孙一同明朝人转出草坡,地形变成了大块的沼泽,日塌天在前面带路,不时地还要拿木棍探一下。 约莫半个小时,众人走到了一处树林边,从树林里呼呼啦啦跑出七八个小孩子。日塌天对孙一道,“爷,咱的营地到了。” 这是一片红柳树林,林中已经支起起了几口锅,正烧着水,有妇人在锅边走来走去。林中依稀还有搭建的窝棚,一片开阔地已经准备好了“桌椅”。 说是“桌椅”,其实是留在地上的树桩,在两个树桩上架一块木板,就是一个长桌;大的树桩没有架木板,就是一个圆桌。桌上已经摆了碗筷。桌边安放了些低矮的木墩,想必是凳子了。 在贾道士的张罗下,众人分宾主落座。 日塌天给孙一介绍陪坐的人,基本都是首领模样,名号千奇百怪,反正没几个真名。孙一只记住两个黄河筏子客一个叫一条龙、一个叫马三;一个年纪比闷蛋大却把闷蛋叫叔的,叫王二牛,两叔侄都是庄稼客。 孙一自我介绍:“我叫孙一,来自另一个世界。” 孙一顺便提了一个小要求, “你们能不能不把我叫爷,我听着象七老八十的感觉。” “那哪行!” 日塌天回答的很坚决, “咱这世界,不光七老八十的是爷,有身份的也是爷,象老天爷,财神爷,兔儿爷,县太爷,当差的叫差爷,当兵的叫军爷。” 孙一明白了。“爷”在明朝人里是比较普通的尊称,感觉比“先生”要尊贵些,比“老板”要正式些,相当于英语里的“sir”。 既然被人叫“爷”不影响泡妞把妹,孙一也就欣然接受。 “奶娃,来,坐爷旁边。” 孙一立刻用自己的新头衔招呼一边站立的奶娃。 看着奶娃轻盈盈地向自己走来,孙一心脏突然嘭嘭狂跳。 孙一的“圆桌”只有一把“凳子”。 奶娃走到孙一身边,静静地跪坐在他侧后。 孙一下意识地掏出手机。 “奶娃,给爷笑一个!” 话一出口孙一就后悔了。 这要是在后世,要么被对面的女孩骂流氓,要么被对面的女流氓分分钟反调戏。 奶娃对着孙一,真的笑了。 笑里含着委屈。 孙一噼里啪啦一通连拍。 蒙娜丽莎的微笑也不过如此! 这么听话的好姑娘,日塌天让才自己盘桓“几日”,几日哪够! 更何况这些明朝人还有神级作物——玉米。 孙一直接把话题引向玉米,“今天大家的敬献的五谷,有一种粮食我很好奇,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 闷蛋站了起来,“种地饿还算个把式,爷想问啥?” 孙一说道:“今天的五碗粮食里,有一碗麦子,一碗豆子,两碗小米,还有一碗……” 陪坐的一下子纷纷交头接耳。 日塌天心里咯噔一下,在明朝要是一个人五谷不分,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闷蛋脸色一闪,“爷在家一定不种地。那两碗一碗是小米,一碗是糜子。” 孙一老实地承认,“我没种过地。我看两碗都差不多,哪个是糜子?” 闷蛋简短地回答:“小米小,糜子大。” 孙一回想了一下,两个碗中的米粒好象是不一样大。 孙一点点头,向闷蛋说了声“谢谢”。 闷蛋一愣,语气稍微缓和,“爷在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孙一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向明朝人描述程序员这个职业, “我的工作就是……敲敲键盘。” 闷蛋不明白什么是“箭盘”,但是感到这份工很简单,应该赚不了多少银子。 “家里粮可够吃?” 孙一点点头。 “爷祖上有积蓄?” 孙一摇摇头。 闷蛋试探着问,“爷敲’箭盘’的工钱,够买粮的?” 孙一回答:“足够!还够我每年飞几次的。” “这么说,这个敲’箭盘’也不简单?” 孙一思索一下,“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敲键盘的,敲的好的就更少了。” 闷蛋肃然起敬。 孙一道:“我想问的不是小米和糜子,而是第五碗。” 闷蛋立即说道:“那第五碗叫番麦。” 孙一:“哦,我们那里叫玉米,这第五碗粮食是哪里来的?” 闷蛋莫名其妙,“饿自己种的呗!” 孙一:“你们什么时间开始种玉米的?” 闷蛋挠挠头,“这饿说不好,饿爷爷那一辈就种了。” 孙一原以为明朝出现玉米是个“奇迹”一般的存在,没想到玉米在明朝人眼里一点也不稀奇。 孙一心下大为感慨,一方面明末因为粮食短缺官逼民反,一方面改变全世界粮食产量的神级作物上门已经至少三代人。“万子万孙”都不得好死一点儿都不冤! 孙一诚恳地对闷蛋和其它明朝人说, “在我的那个世界,玉米是产量最多的粮食。产量多到人都吃不完,就拿玉米来喂牲口、酿酒、榨油、做淀粉。我们的世界可以有许多人不用种地,有人说就是玉米的功劳。” 闷蛋愣愣地完全想象不出来番麦会有那么重要, “这番麦,不,玉米自打崇祯元年大旱以后,在陕北就种不成了。” 孙一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大老远地跑到黄河边来种地。” 闷蛋点头,“即便是这黄河边,玉米也不一定长得好。这里地碱大,有的还是暗碱地。种的时候好好的,等伏天一到,碱全泛上来了。在这地方种玉米就象碰运气。” 巧了,孙一这次来河套顺路参观了当地博物馆,在后世的河套盐碱地依然是个问题,但政府有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 孙一笑着说,“我有办法治盐碱地。” 闷蛋眼睛一下瞪的牛一样大。在这里种地最头疼的就是盐碱地,别说有办法治盐碱地,就是有个办法能避开盐碱地都了不得了。 闷蛋的“大”侄子王二牛立刻忍不住“扑通”跪地,“求爷传授我们治碱地的办法!” 日塌天“呼”地立起,“求爷传授治碱地的办法!” 孙一毫不做作,“你们想学我就教给你们。” 明朝人立刻挤到孙一跟前,生怕离远了听不清。 孙一索性一下上了“桌子”: “乡亲们,你们知道,地里有碱就成了碱地。” “要治理盐碱地,办法很容易——用水冲! “盐和碱都能化在水里,只要’有灌有排’,盐和碱的含量就能降下来。” “有灌有排”其实就是后世河套治理盐碱地的口号。河套垦区以前只灌不排,造成了水中盐分的沉积,盐碱化越来越重。后来修了排水渠,利用流动的灌溉水带走地里的盐分,很快就把盐碱程度降了下来。 日塌天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孙一笑了,“越是简单的法子越是好法子;要是一个法子半天你都弄不懂,这法子十有八九是骗人的!” “爷说的有道理,有灌有排在黄河边并不难办。”,王二牛琢磨着说道。 闷蛋兴奋了,“要是这样子能成的话,这得凭空多出多大一片水浇地!” 陕北向来缺水,农民祖祖辈辈靠天吃饭。有一小块水浇地,都得象宝贝一样几辈人护着。 孙一笑笑:“狼山下面的一小片儿,就有一千万亩!” 闷蛋张着嘴合不上,老天爷,一千万亩,数字都大到想象不出来。 日塌天手发抖,声发颤, “这地方以后不就成了米粮川?” “自从榆林堡起了事,弟兄们把家小都托付给了我,然后一个接一个走了。” “他们指望我能给老小们闯出一条活路,可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熬一天算一天。” “天可怜见,降下爷来,几句话给我们指出一条生路!” “我日塌天求爷能认了这魁首之位!” 说罢三个头磕在地上,不再起来。 —————————— 参考资料(作者注:和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跳过) 玉米在中国的历史 成书于嘉靖三十九年(1560)的《平凉府志》:“番麦,一曰西天麦,苗叶如秫(高粱)而肥短,末有穗如稻而非实,实如塔,如桐子大,生节间,花垂红绒在塔末,长五、六寸,三月种,八月收。” 由此可见,到崇祯五年(1632),平凉府已经有了至少62年的玉米种植历史,足足三代人了。 第8章 汉塞胡天 日塌天磕头在地。 闷蛋立刻下跪响应,“对呀!爷给我们当头领吧!” 贾道士费力地挤开人群同闷蛋并排跪下,“贫道誓死愿为爷马前小卒!” 黄河筏子客一条龙先深深作一个揖,跪下郑重起誓:“我一条龙手下二十几人都是苦命的筏子客,如今奉爷为主,如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 筏子客马三跪下开言:“我马三最佩服爷英武善战!如今愿追随爷左右,如违此誓,死无全尸!” 奶娃从孙一身后静静地转出,轻轻地跪在孙一面前,“自从我记事起,我就不记得我吃饱过,爷,求求你别丢下我不管!”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孙一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打算在此逗留一段时间后返回狼山,争取返回现代。 不过,现在既然出现了玉米,就要重新作评估。 “反清扶明”的想法在孙一脑海里又冒了出来。 明朝灭亡四大原因:内忧外患、政治腐败、气数已尽、不可抗力。如今“不可抗力”可以划掉了。 但是孙一马上又升起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高产的玉米在明朝的西北已经不新鲜了,西北还是闹饥荒? 查阅手机孙一发现,另一个源自美洲的神级别的高产作物——甘薯,这时也已经在大明朝种植了。 甘薯进入中国是通过两家姓陈的家族:一家是广东东莞的陈家,陈益;一家是福建福州的陈家,叫陈振龙。 史料关于福州陈家的记录很详细,陈振龙是1593年从菲律宾千辛万苦把甘薯引进中国的。西班牙殖民者进入菲律宾的时候,从美洲引进了甘薯,解决了当地的粮食问题。陈振龙是一个在吕宋岛做生意的生意人,想把这种东西引进老家,但是西班牙殖民者非常严苛,在各个口岸严厉盘查。陈振龙拿了一根甘薯的藤条把它编在一个箩筐里,然后带着这只箩筐上船回到福州老家。 带回来之后,他跟儿子一起给当时的福建巡抚金学曾上了一份贴子,建议在福州试种这种甘薯。陈家率先在自家的农田里开始种植这种东西,四个月以后获得成功,立刻又给福建巡抚上了一份贴子。这个时候福建大旱,马上面临粮食短缺的局面,福建巡抚金学曾当机立断,晓谕福建各地立刻开始推广甘薯,由此甘薯在福建得以普及,使福建得以渡过当时的粮食危机。所以在福建也称甘薯为金薯。 据说福州人为陈家立了祠堂,祠堂里面供奉的就是陈振龙和他的儿子,把陈振龙供奉为水部尚书,把巡抚金学供奉在庙中。陈家由此开始在全国各地推广甘薯的家族举动,他们北上浙江、山东、河南,南下广东,但是非常不顺利。陈家后代,把家族推广甘薯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叫《金薯传习录》 玉米和红薯,两种高产作物,一个走陆路,一个走水路,一北一南,一西一东,分别送上门来,而大明朝,居然因为饥荒而灭亡了!? “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上帝精心安排的双保险居然都救不了大明!可见大明朝是怎样地变着花样作死! 要说玉米在西北是老百姓自发性地种植,没有得到官府的重视,可是在福建推广红薯的可是堂堂的一省巡抚啊。 一身巡抚身份不够,徐光启身份足够吧? 万历年间(1607年),徐光启父亲去世,徐光启遂扶柩归葬,回原籍淞沪守制三年。 次年,徐光启在家乡试种甘薯,大获成功,总结了甘薯的十三个好处曰“甘薯十三胜”,并上《甘薯疏》,请求推广。 徐光启在崇祯朝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孙一就不信徐光启就没给崇祯推荐过甘薯! 孙一实在是无语。这样都不行,还能怎样? 难道要上帝他老人家直接把成品粮食送到仓库里,再撅起屁股让大明朝皇帝愉快地踢上一脚? 让孙一更气不过的是:农业如此,工业也如此! 全球的所有知识分子,一致公推珍妮机的发明是工业革命的开端。十部穿越小说九部拿珍妮机开局。 1764年制成的珍妮机是最早的多锭手工纺纱机,可装有八个锭子,适用于棉、毛、麻纤维纺纱。 而大明朝的纺织技术,远远领先珍妮机! 古今纺织工艺都是因应纺织原料而设计。古代世界各国用于纺织的纤维均为天然纤维,一般是毛、麻、棉,三种短纤维。地中海地区以前用于纺织的纤维,仅是羊毛和亚麻,印度半岛地区以前则用棉花。古代中国除了使用这三种纤维外,还大量利用长纤维――蚕丝。 中国很早就出现了各种纺织工具。 手摇纺车的图像资料在出土的汉代文物中多次发现; 脚踏纺车最早的图像资料是江苏省泗洪县出土的东汉画像石; 公元四世纪东晋画家顾恺之一幅画上出现脚踏三锭纺车; 宋末元初黄道婆(约1245-?)把脚踏麻纺车改成了脚踏三锭棉纺车; 元代皇庆二年(公元1313年),王祯著《农书》里出现了脚踏三锭棉纺车,脚踏三锭麻纺车、脚踏五锭麻纺车。 王祯的《农书》还记录了“中原麻苎之乡”皆使用的一种大纺车,同时可以纺三十二个锭子!是四百年后出现的珍妮机的四倍! 更牛的是,比大纺车更进一步的是“水转大纺车”,完全由水力驱动! 王祯不是工程师,所以对大纺车结构的记录不甚了了可以理解。 薛景石,元初山西万泉县(今山西万荣县)人。出身木工世家,著有《梓人遗制》,详细介绍各种木器形状、结构特点、制造方法。绘有零件图和总体装配图,每图都注明机件名称、尺寸和安装位置、制作方法和工时估算。 可惜《梓人遗制》原本失散,到2016的年代仅保存了其中的两部分:其一,车,其二,织机。 其中织机部分中对立机子(即立织机)、华机子(即提花机)、布卧机子(即织麻、丝织机)和罗机子(即罗织机)的形制、规格都有叙述和讲解。 孙一估计,崇祯五年,大纺车的制作工艺一定还没有失传!甚至在某个地方,还有无数台大纺机在运转! 从农业,到工业,大明朝万万没有灭亡的道理。 可是,偏偏它就是灭亡了! 孙一只能扼腕叹息,大明朝气数已尽,是它自己要花样作死,谁也拦不住。 留给孙一唯一合逻辑的方案,就是任大明朝去死!“反清不扶明”! 如果“不扶明”,大明朝的“内忧外患”、“政治腐败”、“气数已尽”一下子全转化为孙一的优势。 孙一发觉以前自己搞混了了几个概念:民族、文化、国家和政权,自己把这四者混成一个词:“大明朝”。 孙一其实想挽救的是前二者,与属于老朱家的国家和政权没有一文钱关系! 如果抛弃老朱家,有什么地方比这三不管的塞外狼山更合适?有什么人比这些活不下去的流民更合适? 孙一血往上涌,对着脚下的明朝人说道:“我答应你们!” 有诗赞曰: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 (唐)王维 第9章 力德尔爷 孙一面前,闷蛋正一个劲地拽王二牛,示意二牛跪下。 王二牛为难地直摇头。 其他的首领远远地冷眼旁观。 猛听得孙一答应做大伙的魁首,闷蛋立刻撒开二牛,“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给掌柜的磕头!” 日塌天闻听立刻再叩首:“拜见魁首!” 一条龙朗声高叫:“叩见大当家!” 马三伏地:“杆首在上,受马三一拜” 贾道士高呼:“主公,贫道有礼了!” 孙一连忙一把拉住奶娃,生怕她冒出什么“大王”之类的雷人称呼。 孙一扶起几人,诚恳地说, “我们那个世界不时兴磕头。汉人原本是没有磕头礼的,这都是元朝人带来的恶俗。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时间久了人的骨头就弯了。你们既然认我做这个……这个……领头的,磕头以后就免了吧!” 日塌天一抱拳代表大家表态:“爷的发了话,自当遵从。” 孙一接着诚心诚意地说, “我这个领头的你们也知道,基本上五谷不分,更不会带兵打仗。在我的世界里,我只是个小小的team-leader,管的人很少。以后大事咱们商量着办,具体事你们多操心。平时你们该种地种地、该练兵练兵,我能帮上忙的自然会帮,但你们千万不要凡事都指望我。” 这是孙一的心里话,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优势是后世的知识;管理经验方面他自认约等于零。 孙一在后世的官职是team-leader,前后只领导过两个手下。第一个下属孙一很看中,很用心教导,但是这小子干了半年学会了本事,立马跳槽到竞争对手,还带走了公司的技术机密,气的公司老板把孙一大骂一顿。第二个下属不学无术还成天指手画脚,孙一找机会狠狠修理这小子一顿。结果差点公司把孙一开除了,原来这小子是董事长的公子,下来混经验值的。现在想来,team-leader这个头衔一定是老板为了安抚他虚设的。 闷蛋冒冒失失地开口问:“爷,铁木力德尔是啥?” “铁木力德尔?那是我们那里的土话。”孙一答道,““team,就是有组织的一群人,leader,就是领袖的意思。” 闷蛋更不明白了,一捅贾道士,“道士!你快讲讲爷这这话啥意思。” 贾道士连忙解释:“组织者,布也;领袖者,衣领衣袖也。” 闷蛋眉头挤成了一个疙瘩,“你的意思是说爷是裁缝?!” 孙一顿时觉得自己和明朝人有代沟。 贾道士解释的全对,可整个意思怎么全变了呢?“组织”全是绞丝旁,因该是和织布有关没错。领袖更绝对是衣领衣袖的意思。 孙一只好自己解释:“这其实是个比方。” “织布的时候,有经线有纬线,这就叫组织。原本线都是分散的,有了组织就成了撕不烂、拽不断的布。一群人就和一把线一样,没组织是散的,有组织就是一个互相配合的整体。” 闷蛋豁然开朗,“铁木就是厚布,听上去就结实!” 孙一接着说,“leader,就是领子和袖子,领子就是头脑,运筹决断,袖子就是手臂,指引方向。” 闷蛋大喜,“饿明白咧!爷说铁木力德尔是个小官,可饿觉得铁木力德尔厉害得很!爷,干脆还按你那边的规矩,你还当力德尔,给饿们运筹决断指引方向,饿们愿意变成铁一样的布!” 孙一感觉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leader听上去不象刚才那些称谓一样匪气十足。 马三朝着其他观望的首领突然大喝一声: “天人力德尔爷在此,你们还不速速归降我们铁木?” 林地内气氛顿时空前紧张。 原来,红柳树林子中的这群流民,是分成大小多股势力的。 人数最多的是日塌天从陕北延绥镇带出来的边军和军属。几经转战,边军所剩不多,军属却有近两百口子。论人数是第一,论战斗力也是最强,所以坐了隐隐座了第一把交椅。 一条龙和马三各有二十多人。一条龙手下都是穷苦筏子客,马三则是以前盘踞了一段水路称雄。两人的手下打起架来都不要命,所以二人算是第二梯队。 剩下的势力都是十来个人甚至五六个人的小股。这些人有逃难的,有绿林好汉,也有土匪散兵各色人等。 王二牛是个例外。他这边七八十人,都是出塞来种粮的各地农民。人数众多,反倒最需要别的势力庇护。而且王二牛也不是打打杀杀的主,他是靠着热心给大家张罗事情才被推举成首领,性质和农村里操持红白喜事的“能人”、“大管家”差不多。 各股人马基本是一盘散沙。平日里大家一起抱团壮声势,具体事则是各自决策。有的首领甚至率众离开连个招呼都不打,在外面闯了祸才回来避难。 了解情况后,孙一制止了马三。 他向余下的各路首领拱拱手, “诸位不要害怕。我这个天人和大家一样有血有肉,没有装备我也上不了天。人各有志,愿意加入铁木营的,我孙一欢迎;不愿意的绝不勉强!” 王二牛感激地看一眼孙一,施过礼开口:“多谢爷成全。我们庄稼客家里还有老少巴望着我们秋后背粮回去养活,实在是不能入伙。闷蛋叔要加入铁木营追随爷左右我也绝敢不拦着。” 十来岁的闷蛋气鼓鼓地盯自己三十几岁的“大”侄子一眼,不再强求王二牛。 奶娃突然惊叫:“爷的背包不见了!” 转身看去,原来孙一放背包的树下空空如也。 孙一登时就一头汗。飞行装备、通讯器材、帐篷睡袋急救包全在背包里呢! 早上孙一当着明朝人的面收拾了行李,背着包来到树林营地,顺手就把背包放在一棵树下。原本离奶娃站立的位置不远,自从孙一把奶娃叫到身边就坐之后就没人注意了。 日塌天急眼了,在自己的地盘,眼睁睁地力德尔爷的宝贝叫人偷了,这分明就是狠狠删了自己一耳光! 日塌天咬着牙喝到:“来人!” “有!”,一个边军打扮的小伙子跨步上前。 日塌天狠狠地下令:“点齐营里边军兄弟,给我搜!搜出来我活剐了他!” 一条龙想都不想,冲孙一抱个拳,“力德尔爷,我去召集弟兄,今天就是把这树林子翻个底朝天,也要给爷把东西追回来!” 闷蛋盯住王二牛,“二牛,你还不动弹?” 王二牛一跺脚,“好赖爷也是客。客人的东西丢了,主家的脸面搁不住!我去通知乡党,都出来寻爷的背包!” 马三冷冷骂一句:“笨贼,你能往哪里逃!” 马三对孙一拱拱手,“前后没多长时间,东西一定还在树林子营地里。爷稍待片刻,且看我马三的手段!” 第10章 好聚好散 一时间林地内人声鼎沸,都在搜查偷包贼。 孙一心急如焚。 日塌天懊恼地蹲在地上,用拳头直砸脑袋。 现场的小首领们议论纷纷,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这事肯定是内贼!为了避嫌,诸位谁都不许离开!” 一个年纪大约六十来岁的首领环视一下大声宣布。 老首领走到日塌天身边,“事已然出了,后悔没用。这么胡乱搜查不行,马上派出兵丁把守各个路口,不许人员往来。所有人都不要相信,细细地查!” 日塌天赶紧依言布置人手。 老首领对孙一抱个拳,“爷丢了东西,我们颜面无光。不过爷放心,爷的背包颜色艳丽,林地以外无遮无拦,贼人肯定不敢拿着背包出林子。贼人能不能拿住不好说,东西一定能找回来!” 孙一实在想不起这位老者的姓名。 老者自我介绍:“庆阳府铁蛋子,放羊的。” 孙一赶忙致谢:“多谢铁蛋子首领。” 老者仿佛看出孙一内心的疑惑,哈哈笑了两声, “铁蛋是我小时候的名字,没想到老了老了又叫回去了。大伙被逼上这条路,不想连累亲戚邻里,用的都是假名。” 孙一冷静下来觉得老者分析的有理有据,安排也是滴水不漏,背包确实应该丢不了。 孙一不禁对老者所谓的“放羊的”身份产生怀疑,更对眼前这群成分复杂的明朝流民的信心不足。 依靠眼前这群人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自己是不是太乐观了呢? 不依靠这群人,自己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孙一想起后世一个由流民和流氓组成的国家。那个国家在二战以后迅速崛起,唯一的优势就是制度,而所有那些制度的起源是仅仅一部法律。 作为一个程序员,孙一极为崇拜欧几里得。老欧设立了几个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公理”,就从这几个公理推演出了繁杂的欧氏几何体系。 孙一决定,给这群人立一部根本法律,定几个简单公理。只要种子正,就不会结恶果。 一段时间后,马三带着几个人拎着孙一的背包回来了, “爷,贼没抓到,背包丢在野地。爷看看少了东西没有。” 孙一连忙检查背包,背包里都是大件,手机钱包的一类小东西孙一都是随声携带。 日塌天很不满意没抓到小偷,“接着抓贼!” 背包显然被人翻过了,孙一一一清点,鸟人服、降落伞、头盔、帐篷、睡袋、电台、对讲机、急救包…… 铁老汉洪亮的声音响起,“还抓个啥!贼人把东西一丢,就站你眼前,你知道他是人是贼?” 孙一的野外装备颜色都很显眼,材质也都是明朝绝对没有的,估计小偷不敢留在手里,大件一件不少。 有首领急了,“铁老汉,你把话说明白!” 孙一打开急救包,发现丢东西了:大东西都在,药品、外伤急救一次性针线都没了——这些小东西可以随便藏在什么地方。 日塌天焦急地询问,“爷,东西少了没有?” 孙一不动声色地合上急救包,“东西都在,不要再查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孙一再说话时面容有些严肃, “大家抬举我做力德尔,我想定几条规矩。日塌天、马三、一条龙你们把手下得力的人都叫来,我们开个会。其它人欢迎旁听。” 几名首领的手下原本就在附近搜查,很快集聚到一起。 二三十个核心人员围着孙一蹲在地上;一般人员和其它首领站在外围看热闹。 孙一开口,“大家都说说,跑到这黄河边来,大家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没人吱声。 孙一点名,“日塌天你说说,你跑到这黄河边来,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日塌天回答地很干脆:“不求别的,能活下去就成!” 孙一看着参会人员,“大家是不是都是这个心思?” 终于有人主动发言,“别的地方要是能活下去,谁背井离乡来这这里?”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孙一抓住时机总结,“我归纳成一句简单的话——铁木营里每个人都有权利活下去!有没有不赞成的?” 没人反对。 孙一宣布:“下面讨论第二条。活下去以后,还图什么?” 有人主动说:“那就活好么!” 孙一启发,“怎么就算是活好了?” 众人慢慢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饭够吃。” “有地种。” “租子低。” “不交租才好!” “天天有肉吃。” “娶个媳妇!” ”要娶就娶俩媳妇!” “家里有几个大牲口。” “能吃上白面。” “要活得体面!” 不一会,乱乱纷纷地凑了几十条。 随着讨论,大家发现’活好’竟然是一个很难说明白的事。 有好就有坏,和谁比好坏?拿哪方面来比? 最后一致同意:只能和自己过去比,自己“感觉”好了,就是好了。 孙一却说:“‘感觉’这件事也很难说明白!大伙干脆反着说,如果活得不好怎么办?” 有人小声说:“要是活得不好,能逃荒就行。” 孙一没听清,“你说什么?大点声。” 那人小心翼翼地重复,“我是说,万一,万一啊,这儿也过不下去了,能不能去逃荒?” 孙一明白,在后世这叫“用脚投票的权利”。老百姓太老实了,他们只求能活下去,实在活不下去了只求能“逃跑”。 可是在大明朝,百姓们没有“逃跑”的权利:逃荒就是流贼。流贼影响官老爷声誉,流贼影响州城府县的治安,官府把想逃荒的饥民限制在家中活活饿死。 孙一大声宣布:“要让我说,在铁木营活得不好了,能逃跑!” “大明官府为什么不让百姓逃跑?因为只有把百姓圈住了,他们才能往死里欺压百姓。我们铁木营和大明官府不一样,我是真心想让百姓活得好,所以我说,铁木营的百姓如果活得不好,有权利逃跑!” “铁木营百姓不仅有权利往外逃跑,还有权利在铁木营内部逃跑。” “比如,马三待手下不好,马三手下就有权逃到一条龙那里;这样,马三就必须待手下好一些,否则手下就会跑光;最后,所有的首领都会待对手下好一些。” “还有,我不仅支持能逃跑,而且支持逃跑不要理由!” “天灾百姓逃跑,说出来当官的不丢人,所以百姓还能说出口;出了人祸百姓想逃跑,百姓不敢说理由。索性百姓逃跑根本不要理由!” 孙一果断宣布:?“这件事我做主了!铁木营里每个人都有无理由逃跑的权利!如果有人不同意,可以退出!” 果然有人想退出。 马三缓缓站起来,“爷,我攒点家当不容易。我不赞成我的手下能逃跑,我想退出。” 闷蛋有些着急,“马三,爷刚才是拿你打比方。” 马三苦笑,“我当然知道是打比方。” 孙一镇静地回复,“好聚好散,绝不强留。” 第11章 天赋人权 马三默默地走到了圈外。 孙一接着和明朝人开会讨论。 明朝人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他们觉得能活下去,活得不好还可以逃跑,已经是天堂一样了。 孙一心想:“好吧,这是明朝。” 孙一宣布:“每个人都有权利活下去!每个人都有权利逃跑!但是,要得到这两个权利,必须起誓!” “誓言很简单:第一,绝不损害同伴的权利。第二,坚决捍卫同伴的权利。” 闷蛋大声问,“啥意思?” 孙一解释: “不损害同伴的权利就是不能害同伴死!不能限制同伴不让逃跑!” “捍卫同伴的权利,就是如果有人要损害同伴的权利,每个人都必须站出来反对他!” 孙一缓缓地说:“这种誓言,在我的世界里,叫做宪法,每个人都要遵守,也包括我。” “大伙好好想一想,愿意起誓的,大家就是铁木营的同伴。不愿意的,还是那句话,好聚好散。” 闷蛋喊道:“这有啥好想的,不是还能反悔逃跑么?饿现在就能起誓!” 贾道士看到闷蛋第一个表示要起誓,心里后悔得要死。 日塌天高声道:“爷自天而降,便是天人。爷与我等之约,便是天宪。我绝无二话!” 一条龙不甘落后,“我早有言在先,奉爷为主,如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爷说什么我都照办!” 贾道士不敢再迟疑,“昔有汉高祖入咸阳与民约法,今有力德尔黄河边赋民天宪。贫道今后追随力德尔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一个洪亮嗓音响起,“我铁蛋活了这么大年纪,今天才算长了见识,入伙算我一个,爷收不收?” 铁蛋子老汉迈步走入会场。 孙一微微点头,“欢迎加入。” 五人态度坚决,众目睽睽之下举起右手,掌心向前: “我立誓,绝不损害同伴的权利!坚决捍卫同伴的权利!” 孙一宣布:“苍天赋予你不可剥夺的权利:第一,生存下去的权利;第二,无理由逃亡的权利!” 五人肩膀一沉,仿佛多了什么东西。 日塌天对孙一抱拳:“力德尔爷,我这就拉全部人马来起誓!” 孙一制止了他:“我们铁木营只接受自愿立誓的成员。” 铁老汉开口:“力德尔爷,我放了一辈子羊,从来都是拿人当羊看。羊群向来跟着头羊走,除非你拿出青草喂羊!” 孙一听明白了,“羊吃草,天经地义。我们铁木营就是要让羊吃饱吃好。今天立誓的,日后每户分一百亩田地,一百亩草场,两亩宅基地!” 外围的明朝人正围成一圈看热闹,心里各种想法都有。 有动心的,有反感的。 有的人已经打定主意,治碱地的法子反正已经学会了,回头找几个合得来的开荒种地去。 不少人想等等看看随大流。在这塞外草原,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人数太少,定然被别家吞并。如果立誓的人多,自己就也跟着立个誓。 更多的就是纯粹看热闹,王二牛手下的庄稼客一脸茫然,里头的人说的和自己好象没啥关系。 孙一刚一宣布分地,“轰”的一声,庄稼客炸了锅。在大明朝几辈子人也攒不下几亩地,这是一百亩地啊,秋后就把家人接过来!有人高兴得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呼啦一下子涌进来十几个流民。 还有十几个拔腿就往回跑——回去喊人。 马三一拳击中一个汉子面门,“你小子反了天是不是?竟然不打招呼想去起誓?” 汉子满脸是血,苦苦哀求,“三爷,你放过我吧,我只想去种地。” 马三身边一个小子,二话不说抄起手里的铁棍,把正在哀求的汉子捅了一个仰面朝天。 王二牛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快住手!” 马三一瞪眼,“我马三处置家事,哪个在多嘴?” 王二牛顿时语塞。 闷蛋和一条龙在孙一的带领下,迅速把挨打汉子挡在身后。 马三皱着眉头斜看孙一,“爷为什么要拆我的台?” 孙一开口,“这位兄弟如果起了誓,就是我们铁木营的同伴,我当然要捍卫同伴的权利。” 马三冷笑一声,“说的比唱得好听,爷还不是想火并了我的人手!” 马三话音一落,七八个汉子把马三护在中央。 孙一摇摇头,“我们铁木营只接受自愿的成员。你凭什么不让别人奔个好前程?” 马三鼻中一哼,“凭他忘恩负义!当初他穷困潦倒来投奔我,不是我收留他,他根本都活不到今天!” 孙一拱拱手,“噢?这么说马三爷还是个大善人了。敢问马三爷当初做什么营生?” 马三不忘还个礼,“我马三保一方水路平安。” “你怎么个保一方水路平安?” “过我的地盘,只要献上心意,我保他平安无事!” “要是不献上心意呢?” “这水路险恶、强人出没,出了事就怪不得我了!” “我倒想知道一下,能出什么事,是被别的人劫了,还是干脆就是马三爷自己下的手?” 马三一时语塞,“你……” 孙一接着说:“马三爷说得可能没错,当初要不是你收留这位兄弟,这兄弟可能活不到今天。可是马三爷别忘了,要是没有手下的兄弟们,你也活不到今天!因为你马三爷,吃的就是手下的兄弟们,所以马三爷才要剥夺手下兄弟们的逃跑权。” 马三被孙一驳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一跺脚,道:“嘴皮子我耍不过你,就是今天了,我马三拼死也要领教领教爷的真功夫了!” 说罢,马三右手在发髻上一抹,凭空多了一支钢刺。 马三把钢刺上的指环麻利地套在右手中指,握成拳头,拳头两侧露出寸许针尖儿。 马三身前的小伙,一下子把手中的铁棍指到孙一面前。 “大胆!” 铁蛋子老汉高喊一声,手下七八个人亮出刀剑。 孙一看看鼻子跟前的铁棍,“这铁棍不错,电的良导体。” 举着铁棍的小伙没听明白,“啥叫电的良导体?” 孙一从口袋中掏出手电,人畜无害地搭在铁棍头上,轻轻按下了电击按钮。 “劈”地一道白光闪过,小伙子大叫一声,双手立刻撒了铁棍,“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铁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马三汗顺着脸颊流下,长叹一声:“罢了,我马三不知天高地厚,任凭爷发落吧!” 孙一道,“我说过,不愿意立誓的,好聚好散,我放你走。” 马三有些不敢相信,“爷真放我和兄弟们走?” 孙一点点头,“你可以走。不过,你的手下要他们愿意跟你走才行。” 几个马三手下当时就表示愿意立誓入铁木营。 第12章 神农出山 百姓们兴奋了,加入铁木营不仅能分地,还实打实地有人护着,王二牛和他的庄稼客一股脑儿全都起了誓。 起誓的人络绎不绝,贾道士在旁边不停地敲边鼓:“一百亩田地、一百亩草场、二亩庄基地!今天是铁木营成立第一天,千载难逢的大喜事!起过誓的赶紧回去通知其他人,明天就没有这好事了!” 小首领们眼看着手下弃自己而去,有了马三的前车之鉴,敢怒不敢言。 更有光棍的,干脆一咬牙一跺脚,自己也宣誓加入铁木营算了。 …… 奶娃在人流中,好不容易挤到孙一面前,“爷,有人托我问一句,贱户能不能起誓?” 明朝的百姓分为民﹑军﹑匠﹑医﹑阴阳诸户,世代相袭。 这些户籍中,种田的是“民户”,身份等级最高。“军户”和“匠户”受盘剥较重,丧失了部分自由,有些奴隶的成分。 比军户和匠户还不如的是“贱户”。贱户是因为祖上犯罪,被发配永世为奴,社会地位简直就是负数,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们。 树林子中的陕西流民,除了大量的军户,还有一些逃亡的贱户。他们是建文帝忠臣的后代妻女,被贬永世充当官妓,称为“乐户”。 有乐户偷偷托到善良的奶娃,想问问铁木营收不收他们。乐户们不敢指望分田地,也不奢望脱了贱籍,以后有个靠山就行。 了解了原委,孙一手一挥, “不分乐户、匠户、军户,立了誓一视同仁,铁木营全部是民户,所有人分田分地!” 奶娃飞快地转身去报信,每到一处人群都爆发出一阵欢呼。 …… 忙碌到下午,有边军士卒报告,马三和他的心腹灰溜溜地收拾行李、离开营地却并不走远,正围着流民营打转转。营地里还有人三三两两地收拾行李刀兵互相串联! 铁老汉进言:“这帮人肯定要祸害一下子才甘心,今晚一定会出乱子。先下手为强,把营里还没起誓的首领都逮起来!” 一条龙不同意,“力德尔爷说过好聚好散,你这是说话不算话。” 铁老汉建议:“我替爷背黑锅,把罪名扣到我老汉头上!” 闷蛋不干了,“啥叫你替爷背黑锅?爷用你背黑锅?” 孙一从背包里取出两个对讲机,调到同一频道,塞给日塌天一个。 孙一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喂,喂喂。” 日塌天手中的对讲机传出孙一的声音,“喂,喂喂。” 明朝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孙一说:“这叫对讲机,说话的时候按住这个钮就行。派出一队士兵带对讲机到营地里警戒,先稳住局面,到了晚上我们再做安排!” …… 傍晚时候,日塌天、一条龙、闷蛋、贾道士、铁老汉、王二牛都来见孙一, “力德尔爷,我们想结个社。” 孙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有群众组织了,“好啊,我没意见。” 日塌天鼓起勇气,“我们想求你当土地爷。” 孙一嘴里的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细一询问,孙一才知道几个明朝人口中的结社,和后世的社团完全不是一回事。 古人有两种祭祀:在庙里祭祖先,在社里祭土地。皇家的社神和谷神合称社稷,民间的社神也被叫社主、土地爷、城隍爷。 中国北方的土地爷一般都是传承自晋代,面目慈祥,有名有姓。他们不仅守护一方水土,还掌管这方土地的庄稼、雨水,记录百姓的红白喜事。 百姓不管朝代如何更替,一社之人千年来始终供奉一个土地爷。一方土地爷,就是一方百姓的精神上的家。每当时局动荡,民众被迫迁徙,必先立社再建村落。 铁木营要在狼山脚下定居,在明朝人心里,第一要紧的就是结“社”。 孙一是“天人”,明朝人想请孙一担任“社主”,也就是“土地爷”。 孙一才不想当泥菩萨,脑子里电光一闪,“土地爷要管土地和庄稼,我跟你们推荐一个特别会种地的!” 日塌天、一条龙、闷蛋、王二牛、铁老汉、贾道士六人紧盯孙一。 孙一一字一顿地说:“神农氏,听说过吧?” 六人倒吸一口气。 日塌天愕然,“神农爷那是大得不得了的神仙,能给咱们当社主?” 孙一反驳,“凭什么就不能?大明天子还有南北两直隶,人家神农氏那么爱种地,就不能有一片自留地吗?” 闷蛋琢磨一下开口:“对啊,神农爷怎么能连块自己的地也没有呢?” 铁老汉不可置信:“神农爷愿意吗?” 孙一心里好笑,把神农的塑像一竖就行,哪里用管神农本人愿意不愿意。 贾道士却开了口:“莫非爷能和神农爷说上话不成?” 孙一心念一转,:“我想办法和神农爷说,成不成的可保不准。” 孙一掏出了砖头一样大的短波手台,当着六人的面,安上了最长的拉杆天线。 孙一装模作样地把短波手台向几个方向比划一下,找到一处大树下,把拉杆天线全程拉出,一条两米长的金属杆直指天空。 孙一招呼几位过来,“这个东西和刚才的对讲机一样,但是可以利用天地反射波通话。” 起了誓的铁木营百姓看见,都好奇地围上来。 孙一定定神,众目睽睽下打开短波手台。 “哔”的一声,手台的小液晶屏亮了,缓缓地划过一串英文字母。 孙一就象平时一样,扫描频道,搜索信标,做出很忙的样子。 把频率设定在自己的常用频道,孙一拿起手台, “cq,cq,cq,这里是bravo……yankee…four......alfa......yankee,呼叫频率上的友台,有人抄收吗?” 孙一换个频率。 贾道士死死盯着手台的液晶屏,液晶屏上的阿拉伯数字在飞快地变化。 “cq,cq,cq,这里是bravo……yankee……four......alfa......yankee,呼叫频率上的友台,有人抄收吗?” 孙一按下一个功能键,手台发出’哔——”的长音。 孙一把手台放到脸侧,“喂!” 明朝人都屏住了呼吸。 “喂,总机吗?麻烦给我转一下神农氏。” “什么,老爷子钓鱼去了?那麻烦你给我转到他手机。” 孙一在心里默数,“叮零零零零零一,叮零零零零零二,叮零零零零零三” “喂,是神农爷吗?” “我小孙啊。” “总机说您钓鱼呢,怎么样,钓上没有啊?” 孙一把神农氏想象成一位退休老干部,开始和老干部聊天。 “我没事,就是老没在电视上看见您了,给您打个电话,问问您身体怎么样。” “上回托人给您带去的谷维素您按时吃着呢吗?得按时吃,对老年人膝关节有好处……” “看您说的,我找您真没事……” “我呀,我在大明朝呢……” “说起种庄稼,我这儿有块地,挺好的,要不您到这儿来养老?空气好,依山靠水,不比您成天闲得钓鱼强?您说,您一天到晚钓了鱼又放掉,放掉再钓上来,您不烦,鱼都烦了!” “在狼山脚下,有个一千万亩吧。” 明朝人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这儿的人还有一种新庄稼,您肯定感兴趣,他们叫番麦。哈,您知道啊,对对对,是从美洲发现的,欧洲传过来的,就是玉米。” “我说您干脆给他们当个社主得了!别,您别挂!” 孙一把手台换到另一侧脸,细长的天线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 “我知道您退休了,不想管闲事。这离大明朝远着呢,是块没主的地。您就当散心遛弯儿,没事来坐坐,给下面的人打个招呼,风稍微调一点儿,雨稍微顺一点儿,庄稼稍微壮一点儿,您看着不也高兴不是?” 孙一瞥一眼明朝人,他们一个个紧张的要命,没人发出没有一丝声音。 “这儿的人也挺好的,跟您说,我给他们立了宪,得起誓才能入社呢,所以社里都是良民。没懒汉没流氓,不会让您闹心!” “哈哈哈哈哈,被您看破了!真是瞒不过您老!” “实话跟您说了吧,是我一时淘气,当了他们的力德尔,我您还不知道,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请你出山镇镇场面。” “不用您操心,怎么种地他们自己琢磨去吧!都几千年了,还要您老操心的话,太他妈不孝顺了!” “对,您就当这是您自己的院子,爱来就来,想走就走。” 孙一向明朝人一伸左手大拇指,做了一个“成功”的手势。 “嘿嘿嘿嘿,好了,老爷子,我这月话费又要超了,不和您聊了。您保重身体,挂了啊!” 孙一从耳朵上取下手台,关了机器,收起天线。 贾道士满眼热泪,声嘶力竭高喊:“神农爷是咱的社主了!” …… 孙一抬头看看远处,能见度非常好。几十公里之外的狼山看得清清楚楚。太阳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就要落山了。 微风。 “跳崖的好天气。” 孙一心道, “到明朝整整一天了。” (第一卷终) 第73章 太极五芒星 吃罢前晌饭。 营外。 日塌天、王二牛、铁监军、哈老财、贾道士、杨奶娃为力德尔爷送行。 孙一此行的目的,是探查其它可能的定居点,目的地是位于红柳林北方二三十里的神农河。 按说这种杂事不需要力德尔爷亲自上阵,但是这次外出还要检验几种孙一新开发的军用装备。 孙一自己也很想亲身参与一下,这个时代的行军,是个什么样子。 陪同孙一外出的,是杨六率领的一伍战兵、从各生产队抽调的两伍辅兵,一条龙带领的五位袍哥,还有闷蛋和四名孤儿。 阵容已经可以说比较豪华了。 没想到队伍刚刚集合,就开始了内讧。 原因是杨六的队伍打出了一面旗子。 这是一面三角形的小旗,红底蓝边,旗杆上端还绑着一簇马尾,在晨风中摆动仿如一束佛尘。 三角旗的中央,是一个用布剪出来的五芒星,五芒星内部,赫然是一只黑白阴阳鱼。 一条龙和王二牛一见到旗子,马上就不干了! 剽窃!这是赤裸裸的剽窃! 五芒星是爷画给狼山袍哥的,阴阳鱼是爷画给神农坛的把式的,杨六你小子把两个合在一起缝在旌旗上是什么意思? 杨六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小旗故意一挥,说道:“这叫内里互济互助,外向锋芒必露,本就是我等战兵的使命!爷画的太极图和五芒星,凭什么我等就不能用!你们袍哥挂出来的幌子那么大,都能赶上旗号了,我们不是也没说什么嘛!” 王二牛立刻声援一条龙,“你们的旌旗,不绣猛兽,缝上我们互济互助的两仪图,还能叫战旗吗?” 大明朝的规矩,只有军队才可以使用旗号。老百姓挂出来的,布作的帘子叫幌子,木头做的牌子叫招牌。 旌旗自古就是军中专用。杆在侧为旗,旗杆顶上的马尾、羽毛或者飘带为旌。旌旗的形状多为三角形,竖着的长方形或方形,象后世国旗那样的横着的大长方形叫作“帜”。而旌旗的图案则往往是熊虎一类的猛兽 眼见还没出发,就为这些小事乱作一团,孙一连忙出来和稀泥。 孙一把杨六的旗子抢过来,说道:“这样,这种太极图和五芒星的标志以后归总部专用,五芒星战兵也可以用,百姓也可以打自己的旗帜。” 贾道士赶紧帮腔:“如此甚好!皆大欢喜!太极负阴而抱阳,乃我华夏第一图,五芒星五行相生相克,是为五星之首金星之天迹。” 孙一趁机吩咐赶紧出发。 一出营地,孙一就发现这时的行军速度,和后世根本没法比。 袍哥和战兵还好说,遇到小河和沼泽,小心点直接趟过去就行了。辅兵们赶着牲口,驼着物资,遇到烂软的泥地就得绕路。牲口背上的物资,有干粮、有铁锅、有盾牌盔甲,尤其是帐篷,一副营帐就得一头牲口,孙一觉得也没法子再精简。 “树林子乡”地区,可以说就根本没有路,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做向导,走进来和走出去都是一件难事,怪不得日塌天把营地藏在这里。 太阳都快到中午了,队伍才慢慢走出”树林子乡”,眼前的地貌逐渐开阔,孙一连忙吩咐一条龙,让队伍停止前进。 队员们每人取出配发的一枚铁针,串上草棍或小树叶放到水里。铁针染成红色的针尖儿齐刷刷地指向南方。 这些铁针是牛、薛两位师傅的第一批成品,被孙一用电磁铁强化成了指南、缝衣两用针发给了这次的队员。 按说在河套平原,根本就不会迷失方向。任何时候只要抬头看看,绵延高耸的狼山就是北方、低矮整齐的陕坝就是南方,东方是孤零零的阴山山嘴,而阴山和狼山之间,则是一大片地势逐渐变高的大阪坡。但是孙一要求,所有战兵和袍哥都必须会使用指南针,还要知道当地的磁偏角。 所谓磁偏角就是指南针指向的南北同地理南北极之间的偏角。由于地磁南北极同地理南北极不重合,地球上各地的磁偏角都不一样。孙一的手机里倒是有河套地区2016年的磁偏角地图,可地磁极每年都在缓慢的移动,几百年的时间,磁偏角有可能差到几十度!几百年间人类对磁性材料矿物的挖掘,尤其是据河套平原百公里外白云鄂博铁矿的开采,也会造成磁偏角未可知的漂移。 同样,几百年的时间,河流和地貌的变化太大,孙一手机里的地图基本没了用处。唯一能做为参考的,就是狼山和阴山。 孙一选了几处明显的山峰,假设他们的高度和位置在这几百年间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开始了测绘。 孙一先测量了自己同几座山峰之间的仰角。 “量角器”是奶娃帮着做的,就是一块薄木板,木板上画着一个四分之一圆,圆弧上画满了刻度。 孙一在“量角器”的圆心和一条直角边上各扎上一枚针,在圆心的针上用细绳系上一块小石头,然后竖起木板,让自己的眼睛、直角边上的针、圆心的针、山峰成一条直线,这时石头的垂线和另一条直角边的夹角就是山峰的仰角。 得到这些仰角,利用后世山峰的高度,就能算出自己同山峰的距离。 在一张已经标明这些山峰位置的“坐标纸”上,孙一用一个简易的圆规,很快定出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对比后世的行政地图,和孙一预料的不差,自己是在河套平原的东部,后世五原县的某个地方。离自己跳崖飞行的山峰足有四十多公里。 单用一种方法测量孙一还不放心,孙一又采集自己和山峰之间的水平角度,利用后世各峰之间的距离再次计算出了几组结果,并把结果求最小方差平均值,得出了自己的精确位置。 利用刚刚做出的位置坐标,配合孙一手机里的电子指南针,孙一得出结论,当地的磁偏角为偏东十一度,而后世河套平原的磁偏角则是偏西四度! 真是沧海桑田! 孙一收了“测量仪器”,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到了同日塌天约定的无线电联络时刻。 第74章 无线电台 营地里空地中,矗立着一个用木头临时搭起来的架子。 日塌天满脸焦急地仰头望着架子上的尕李广,喊道,“尕李,你再往高处爬一爬!” 尕李广一手拿着对讲机,答应一声,敏捷地爬上一只木杆顶端,把对讲机放到嘴边喊道, “有人吗?” …… “有人吗?” …… 测试对讲机在明朝的电磁环境下的通讯距离,也是这次孙一外出的任务之一。 孙一在网上买的这两支对讲机,号称最大通话距离十五公里,发射功率十二瓦,是某知名大品牌。不过这三条孙一一条都不信。 国内民用对讲机的频段是波长70厘米的u段,这个波长的电磁波绕射能力有限,完全沿着直线传播。由于地球是个曲面,两个距地面一米七高度的对讲机,理论上互相可视的最大距离就是十五公里。 至于卖家宣称的十二瓦大发射功率,孙一就根本没往心里去。国家无线电管理委员会规定的民用对讲机最大功率是半瓦,孙一自己的短波电台发射功率在外接电源的情况下仅有五瓦。 孙一的短波电台,除了可以守听160米到30厘米的电波,还可以在160米到10米的中、短波,以及6米、2米、70厘米的的业余无线电频道上以调幅、调频、单边带、正弦波的方式发射。双路守听、30分钟防水级别、内置气压计、温度计。可外接电源、可使用电池、紧急时还可使用八节五号电池供电。 孙一不止一次地带着这步手台,到无人的荒岛上建立远程电台,“火腿”称之为dx。 这款小巧皮实功能强大的电台,却有一个小缺点:不能和国内正规的民用对讲机通话。国内无委颁布的二十个民用对讲机频道,不在这部电台的发射许可范围内,也就是说这部电台遇到正规的对讲机,只能听、不能讲。 所以孙一只好又买了两部普通对讲机,仅仅要求结实、简单、锂电、可usb充电。 作为一个老“火腿”,孙一信奉“好设备不如好天线。” 对70厘米波长的对讲机来说,最好的天线就是架得高的天线。孙一曾在青海的雪山顶上,用对讲机和几十公里外的驴友联通过。所以出发前,孙一特意在营地里搭了一个高台。理论上每加高一米七,就能增加八公里的直线传播距离。 而出发前,孙一的短波电台,也经过了改装。 其实无论是电台或对讲机,厂家的硬件设备都是支持全频段发射的。但是为了符合各地无线电管理机构的要求,厂家会采用跳线或软件的方式把当地法规不允许发射的频段锁住。 只要简单地焊掉几个电阻,孙一的电台就变成了从160米到10米、7.5米到1.3米、1米到0.5米的全段发射电台,涵盖了后世部分中波广播、全段短波、fm广播和空中电视广播。 这其实是后世每个老“火腿”都知道的“秘密”,也是后世每个真正的“火腿”所不齿做的事情。 “火腿”们把没有执照的野电台叫“香肠”。“火腿”和“香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频道的保护。一个拥挤的频道,就好比一间噪杂的屋子,谁也听不清楚。“火腿”的做法是马上闭嘴,让屋子安静下来,而“香肠”的做法是马上加大音量,让自己的功率“盖”过别人。 这些无线电频率上,除了广播和电视信号,还有事关生死的海事、空管、救援、商用和通讯频率。“火腿”的乐趣在于不断地联通新的朋友,而不是去干扰正常的通讯。 但是到了崇祯五年,全世界的无线设备只有孙一这三部电台加一部手机。孙一想怎么玩都行。 孙一把三部电台的频率调成一致。 两部对讲机的频道干脆锁定,除了开机音量旋钮和通话发射键,其它的键一律打开机壳去除导电橡胶。对讲机于是变成极度傻瓜机。 短波电台的天线改成了专门的配合对讲机频率的70厘米波长度,其余的天线配件一律留在营地。 在短波电台上,设定一个fm广播频道。 在这个fm频道上发射,孙一的手机里的调频收音机就可以接受,于是手机也成了半个无线设备。 孙一打开自己背包侧兜里的电台,电台里马上传来尕李广的呼叫,“有人没有?爷在不在?你们都吃了吗?” 孙一对着固定在左胸的外置米克风说:“这里是探测队。五十五。我是孙一。通话质量五十九。结束。” 尕李广高兴的声音传来,“通了!通了!五十五、五十五,我这儿也是五十九。结束。” “尕李广,以后记得先报自己名号。一刻钟以后第二次联系。七十三。结束。” “哦。爷你也七十三。结束。” 孙一对四名孤儿下指示,“安装电台!” 四名孤儿飞快的取出一些特制的小铁罐子,量了蓝矾,倒入铁罐,又加入清水到罐内刻度,“啪”地扣上木盖。取出石膏纱布,迅速地蘸水缠在小铁罐子和木盖上,只留出一铁一铜两个接线端子。 这是孙一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军品电池”。 每个电池电压0.7伏,只需携带铁罐和蓝矾,现用现装配。用石膏凝固来防水防撞。 孤儿老大胸前套上一个奶娃做的布帘,老四在他身后帮他系住。布帘上有上下两排、每排三个的布口袋,老四麻利的把铁罐电池一一塞入布袋。 两人串连好电池,最后两根导线接上了对讲机——对讲机的原装锂电孙一已经收了起来。 老大把对讲机塞入左胸单独一个口袋,对孙一大声说,“一哥,电台安装完成!” 孙一看看时间,八分钟,道:“不错,现在呼叫营地!” 老大一手按住对讲机发射键,低头对着机器喊道:“营地,营地,这里是探测队二号台呼叫,这里是探测队二号台呼叫,听到请回答!结束。” 立刻对讲机里传来答复,显然是营地那边一直在守听。“探测队二号台,这里是营地。五十五。我是尕李广。通话质量五十九。我现在在地面上,日塌天总兵大人要和你说话。” 卡拉一声噪音,对讲机里响起:“嗯,那个谁,吃了吗?” 片刻安静。 老大回答:“五十五。这是探测队二号台。以后说完话要喊结束。最好先学一下礼貌再上机。结束!” 日塌天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是哪个?敢和我回嘴!” 片刻安静。 老大平静地说“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日塌天急了,“报上名来!” 老大对着对讲机到:“本次通话质量五十九。一切正常。下次通话时间一个时辰以后。九十九。结束。” 日塌天大吼:“说人话,还九十九,我看你是八十八!” 老大从容地关了对讲机。 (作者注,火腿黑话,五十五:握手。七十三:此致敬礼。九十九:滚出去。八十八:亲亲宝贝儿) 第75章 电三眼铳 孙一率队出了树林子,地势变得平坦,行军速度也提了上来。 但是每次遇到过河,依旧要耽误很久。 一条龙砍树枝绑成架子,吹起十几只羊皮胎扎成羊皮筏子。平时就派一个袍哥背着,每到河边,先下羊皮筏子,测量水深与河底软硬。如果找到合适的水面,就可以直接赶着牲口过河。否则,就得用羊皮筏子一趟一趟地把人员、物资渡过去,然后赶着牲口泅渡。 孙一算是见识了骡子脾气了。马很温顺,只要头一匹下了水,后面一匹接一匹往下跳。骡子就全看它老人家心情。连过几条河后,一只骡子闹了情绪,不管怎么弄,只在河边打转转,就是不下水,三四个人前面拽后面赶也没用。 结果,杨六郎着了急,抡起一只木棍就打,木棍都打断了,也没有把骡子赶下水。他捡起了打断的木棍继续打,旁边几个辅兵直劝:“好歹也是个牲口,再不济也能犁地,再打就打死了。” 杨六郎像是没听到,一边打一边骂:“你个驴湿的,小爷今天非叫你下水不可!不下水就揍死你!” 那骡子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的,身上布满了伤痕,不断地跳起前后蹄嘶叫着。 杨六郎嘴到手到,棍子又断了一截。 一条龙嘻嘻笑着对孙一说,“杨六算是说对了,骡子这怕水的毛病还就是它驴大大日下来的。驴天性怕水,根本不过河,连淋雨都不成!这骡子它驴大大估计也是个犟脾气。对了,爷还没见过驴发脾气吧?” 孙一道:“我连驴都没见过呢,哪见过驴发脾气?驴要是怕水,它洗不洗澡?” 一条龙看着杨六的笑话,畅快地回答:“驴怕水不洗澡,身上有泥,就在地上死命翻几个滚,还专门有个名字叫驴打滚。” 孙一道:“驴打滚儿,我倒是吃过。“ 孙一突然领悟,“一条龙,骡子不过河,我看你怎么挺高兴?你是不是早就憋着看热闹呢?你赶紧想个办法!” 一条龙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总算出了早上杨六抢五芒星的恶气,“就根本不该赶骡子来!这些当兵的就摸不来牲口的脾气。现在只有把这头犟骡子扔在这儿,拴上个蹄子扣。这离神农河不远了,等回去的时候再捎上。” 杨六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从小入了军营,确实不懂牲口秉性。就连这两伍辅兵,也是前几日刚解甲归田就又被征调了。 队伍弃了犟骡子,渡过河眼前逐渐开朗。一大片平缓的草地,点缀着片片的野花,远处是缓缓的一条大河,泛着粼光,优雅地在地平线上拐了一个大弯,把这片土地抱在怀中。 一条龙指向远处,“爷,那就是神农河。” 河水冲击形成的肥沃平原,还有沿河水自然降低的落差,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发展农业了。 连没种过地的孙一都看呆了,“这不就是windowsxp的开机画面嘛!太美了!” 杨六郎没听懂爷的评论,但是依旧建议,“力德尔爷,天色不早了,我等在神农河边选一处扎营吧。” 孙一看看手机,下午三点。二十里路走了足足三个时辰。离天黑还远,不过自己有心观察明朝军队,就点点头。 孙一没想到明军扎营异常麻烦,下午三点还真是天色不早了。 先是杨六郎派出一骑前出打探,队伍缓缓开进。 等探马回来把前方可能扎营的地方,详细回报给杨六郎,杨六选择了一处近水高地。 队伍到了营地,辅兵先要在四周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先砍两排树干,一排长一排短,把树干底下烧焦以后埋二分之一入土,长树干排成紧密的一排在外,短树干排成一排在内,然后在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这样长树干长出的部分就成为护墙。木板上层马上安排让几名战兵巡逻放哨,下层存放武器盔甲和让其它人员休息。 营墙修葺,插上太极五芒星旗,又分派一部辅兵到墙外远离河水一侧挖掘茅坑,其余人马于营内搭建帐篷和牲口圈。 五座营帐支起来,把孙一橘红的小单人帐蓬围在中间,形成一朵梅花。牲口圈在梅花一侧,粮草物资堆放在另一侧。 辅兵紧接着在营帐的周围挖沟。 期间有人要出营解手,先到营门换腰牌,回来再归还。 好在这些辅兵都是军中老人,倒是有条不紊、忙而不乱,袍哥和孤儿也来帮忙,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完工。 孙一在这期间,用了五分钟支好自己的帐篷,其余时间都在背着手看,同时忍受着肚子里咕咕直叫的饥饿。 终于开始有人埋锅修灶,有人去河边取水,有人外出拾柴,有人采集野菜。 孙一冲孤儿老四招招手,老四会意。取出一只备用“军用电池”,在炉灶内撒上硝磺,用铜丝刮擦几下,电火花溅出,炉火一下子升腾起来。——电池点火,也是这次要考察的项目。 等水开倒入野菜,盐,孙一期盼的晚餐就做好了。 杨六郎给每人分发一牙儿一寸厚的大饼,名曰“锅盔”。 这就是晚餐的主食了。 孙一喝了一口野菜汤,没别的就是咸,再咬了一口“锅盔”,差点把牙崩掉! 这“锅盔”是大火烤制,烘干水分,可以放置一个月以上。孙一哪里想到会这么硬!怪不得叫“盔”,顶在头上绝对能防箭!抱在胸前就是护心镜! 孙一无奈地看着“钢盔”,不,“锅盔”。再看看其他人,别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有人还掰了“锅盔”泡在汤里,一副满足的样子。 一条龙凑了上来,“爷,是不是不对胃口?” 孙一点点头,问:“百姓平时都是吃这个吗?” 一条龙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哪能呢!这锅盔都是粮食,只有行军打仗才能吃上。百姓们早都以野菜为主了。” 一条龙对孙一建议,“要不,我出去下几个套子,看今晚能不能套上兔子?要是运气好,还能捡几个野鸡蛋回来。” 孙一感激地看看一条龙,还是自己的黑社会知道心疼老大,说:“实在不行,多弄点野菜回来也行。” 一条龙出了营门,不一会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激动地喊道:“杨六、杨六,快准备弓箭手,河边有一大群野鸭子,咱们去射两只回来!” 听说有野鸭,杨六郎立刻忘了两人的过节,一蹦老高吩咐弓箭手上弦。 孙一也激动了,丢掉锅盔,喊过孤儿老四,道,“把明天的东西提前拿出来,现在就用!” 老四答应一声,飞快地取来一只三眼铳。 这就是本次探测队要重点测试的装备——孙一和工匠们忙活了好多天的电子打火三眼铳! 这三眼铳乍看上去同普通铳并无不同,玄妙却全在特制的木棍上。 木棍中央有一个凹进去的榫口,可以加装一只特别的“军用电池”。阳极导线嵌在木棍内,从榫口出来变成一只嵌入木棍并绕在木棍上的铜丝线圈,再沿着木棍上的沟槽向前伸去。线圈和导线都不高于木棍表面,还特地涂抹了蜡密封。在木棍的最前端,阳极导线终于突出木棍一分为三,涂敷着红漆同阴极导线一起顺着火门进入三个铳管。火门处用蜡封着。三条阴极导线镶在木棍内回到木棍后端,接入三个精巧的嵌在木头里的按钮式“电门”再回到电池榫口。 按钮电门是特制的,当电门用力按下时,电路会先接通再断开,线圈产生瞬间高压,铳管里的导线被激发出电火花,从而引爆黑火药。 电门松开时,电门里的黄铜弹簧会弹起按钮,电路再一次被接通和断开,再一次产生电火花。 这个装置保证了点火的高可靠性。孙一同工匠们实验电路点火的单次成功率有九成,通过两次点火,成功率一下子提高到了九成九。 孙一递给杨六郎新式三眼铳,道:“照着你平时的法子装药,多放霰子和铁砂!” 杨六郎接过精致改装过的三眼铳,爱惜地看了一眼木杆上雕刻的喷火盘龙,迅速地培硝、配药,给三只铳管装药,压实,放霰子、垫纸片,最后当要按常规用湿泥封口时,孙一递上了石膏纱布。 孙一道:“用这个,石膏凝固得快,还吸水,火药不会受潮。” 等杨六郎安装完毕,孙一亲自从三眼铳木棍后端套入一节锡箔做的套管,一直推到木棍前端导线露出木棍处卡住,在这里锡箔套会把阴阳电极导线短路。这是为了防止静电或误操作按下电门而引起的走火。工匠们虽然不明白静电的道理,但是给不小心按下电门多加一层保险总是没错的,所以把这节锡箔叫保险套。保险套要在最后一刻才能撸下来,或者干脆撕掉。 孙一最后检查一遍三眼铳,确认无误,扣上了木制电池架,塞入电池,并接通了电源。 电点火的三眼铳比传统的火绳点火三眼铳有许多优点。 最主要的是电三眼铳没有点燃火绳之后的等待时间,可以指哪打哪。 其次电点火三眼铳可以夜间使用,不会因为火头而暴露目标。 第三,电点火三眼铳密封了火门和铳口,可以做到在阴雨天使用。 第四,如果换用不吸湿的钾硝配置火药,用石膏和蜂蜡密封,电三眼铳可以一次装药,待发很长时间。 第五,传统三眼铳只要换装新的木杆,就可以完成改造,没有电池的时候,依然是普通三眼铳。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电三眼铳的皮实程度。边军以前可是拿着三眼铳当闷棍使的。孙一这次带了三支电铳木棍,设计略有不同,就是要检测在实际环境中那种更耐折腾。 孙一递还三眼铳给杨六郎,特地嘱咐,“火铳装药以后绝对不能对人!” 杨六道:“这个末将晓得!” 杨六郎郑重地接过这支高科技的电子击发的防水三眼火铳。 孤儿们盯着杨六郎的羡慕目光中能流出口水,一哥早有吩咐,一旦装药,他们这些孩子就不能碰了。 晚霞中杨六郎右手持铳,铳口前斜指向天空,木棍上突出的电池木架宛如冲锋枪弹匣。 孙一颇有一种后世突击队出发的感觉。 第76章 野鸭子 一条龙带路,孙一和杨六郎紧跟着,是第一梯队,其余弓箭手是第二梯队。 等三人在一片灌木后露出脑袋,孙一不由得大吃一惊。 眼前是一片逐渐下沉的河滩地,一簇簇低矮的茅草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神农河,河水在落日的余晖中,正慵懒地泛着金光缓缓流动。 河滩上黑压压挤成一片,全是野鸭子! 这里原来是野鸭子的宿营地。 孙一按耐住兴奋,吩咐杨六,“你一个人尽量隐蔽接近,一旦暴露就迅速靠近,冲着鸭子多的地方开火!别忘了保险套!” 杨六郎听懂了,痛快地说:“得令!” 杨六一手提着三眼铳,时而猫着腰,时而趴在地上,绕了个大圈子,再一点一点地向野鸭群靠近。 一条龙赞许道:“杨六这点还算在行,知道要逆着风靠近。我来帮他一把。” 说罢一条龙低下头,使劲晃了晃身边的灌木。 河滩的野鸭群中,立刻发出“嘎嘎”的叫声。 一条龙示意孙一低头不要做声,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呆着。 孙一这才想到,一条龙常年在黄河上漂,恐怕是对野鸭子的习性很了解的。 俩人就那么趴了一会儿,没动静了,一条龙又使劲摇动灌木。 野鸭群中,又发出“嘎嘎”的叫声。 两人又不作声。 忽然野鸭群中爆出一片“啾啾啾啾”的叫声。 一条龙嘿嘿嘿嘿地偷笑:“刚才报警的野鸭子正受刑罚呢!” 孙一偷偷地露出头,果然野鸭群正在结伙啄一只可怜的家伙。另一侧,杨六已经离着野鸭群不到五十米了,此刻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鸭群消停了,一条龙再一次用力摇动灌木。 野鸭子那边没反应了,刚才受罚的那只野鸭子充满委屈地向孙一这边张望。 杨六郎趁机偷偷地缩短着和野鸭的距离。 一条龙又一次狠狠地摇动灌木。 放哨的野鸭向这边踱了几步,伸长了脖子疑惑地注视着。 杨六郎把距离悄悄缩短到了四十米。 一条龙再狠狠地摇动灌木。 放哨的野鸭立刻发出“嘎嘎”的叫声,只是叫声不像前两次那么坚决。 孙一也明白了,配合着一条龙消失在灌木后。 一阵骚动之后,野鸭群中再次发出一片“啾啾、啾啾”的讨伐声。 随后,不管一条龙再怎么摇动灌木,野鸭那边都没动静了。 孙一感到奇怪,这只负责警戒的野鸭犯了这么多次错误,鸭群居然还放心它放哨。 孙一和一条龙都悄悄露出了脑袋。 杨六郎不见了。 一条龙却低声对孙一说,“差不多了。” 说罢一条龙猛地站起,口里高声呼叫,“吆吆吆呀呀噫——” 野鸭群中马上爆出“嘎嘎”、“嘎嘎”叫声一片,紧接着噗噗隆隆几只野鸭死命地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十几只野鸭紧跟着飞了起来,立刻几百只野鸭飞了起来,向着同孙一和一条龙相反的方向贴着地低飞窜去。 鸭群前方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一声爆鸣,紧接着迎头一股白烟升起。 刚刚离地的野鸭群惊叫着拼命往高处飞。。 白烟中杨六一跃而起,“乓”的又是一铳,寂静的神农河上荡起回声。 空中的野鸭乱作一团,“嘎嘎”地惊叫着,漫天的碎羽飞舞,有野鸭打着滚重重地跌落,更多的挣扎着扑棱着翅膀飞出几丈地,然后一头栽向地面。 惊恐的野鸭群调转方向,直奔孙一和一条龙飞来,孙一只觉得眼前的天空一霎那都变成了黑色,耳中又听到“乓”的一声铳响,紧接着如冰雹一般“扑通”、“扑通”的跌落声,满世界都是野鸭的哀鸣,一股血腥扑面而来。 孙一身后,爆发出弓箭手一阵欢呼。 野鸭群掠过孙一,黑压压的一片直冲向高空,在几百米的高度上鸣叫着、盘旋着,不肯离去。 弓箭手和闻讯赶来的袍哥和孤儿兴奋地在地上捡拾野鸭。 有的野鸭直接就被打烂了,更多的只是负了伤,还有的仅仅是伤了羽毛,但却掌握不了平衡,当人去抓时,还能挣扎着飞出几丈,然后一头载下来。 大家伙欢呼着追来逐去,不多一会儿,每个人腰间都挂了三四只野鸭,手里还攥着不住挣扎的野鸭的脖子。 一条龙望着天空,道:“野鸭子不愿意飞走,怕是这草地里还有鸭崽子!” 孙一却道:“够吃就行了。把受了伤的都捡回去,草地里的小鸭子就不要去惊动了。” 一条龙闻听赞道:“此计最好不过!等明天母鸭子下来寻找小崽,我们再打它一个埋伏!” …… 新建的营地里,弥漫着炖鸭肉的香味。 闷蛋带着孤儿,守在锅前不愿意离开。虽然爷说了,今天鸭肉管够,但是探测队就带了一口锅。野鸭太多,要一锅一锅地煮,闷蛋没吃够,巴巴地等着下一锅。 一条龙则站在营墙上,剔着牙同树林子老营地通过电台进行今天最后一次通话。相距了有十公里,通话质量并没有明显下降,看来明朝的电磁环境就是干净。 得知了探测队的收获,猎户出身的尕李广兴奋不已,恨不能立刻飞过来。 贾道士不住地央求一条龙,一定把野鸭最好的翅膀羽毛留给自己,要那种亮晶晶能反射太阳光的。人家谋士都是羽扇纶巾,贾道士怎么也得有点专业行头。 杨六眉飞色舞地吹嘘着自己如何神勇镇定,老兵们爱惜地传阅着新三眼铳,一起合计着怎么能把木棍再截短一些。以前的铳打眼前的兔子都来不及,这电铳却最能拿捏发火时机,就是有些长了,转动起来多少碍手碍脚,尤其是拎着铳猫着腰接近野鸭时,有几次差点把杨六绊倒。 孙一吃了个肚圆,躺在地上看星星。今晚没有月亮,夜空是深深的蓝色。一条银河蜿蜒横跨在天空,漫天的星星从天顶一直铺到地面,这才叫“天上星,数不清”。明亮的星星在孙一的眼前不停地闪烁、跳跃和爆裂,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孙一心理感叹着,几百年没有人烟的河套平原,就要被自己打破平静了。 不过,孙一想错了。 夜晚的河套平原并不平静。 一条龙拿着对讲机从营墙上下来,走到孙一边上蹲下说,“爷,能不能把你那个特别特别亮的‘神灯’借我使一下?我总觉得营外有人!” 第77章 夜影 闻听营外可能有人,孙一一骨碌爬了起来,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条龙道:“按说太阳下山的时候,咱们猎杀了那么多野鸭子,这时候野狼、老鹰都该来了。可营外出奇的安静,我感觉着不太对头。” 言之有理! 孙一和一条龙叫上杨六郎上了营墙。 反衬着远处狼山高耸连绵的山影,夜色中隐约能看见如淡淡白色衣袖的神农河,由西北方向蜿蜒而至,然后同营寨擦肩而过,向东南方向淌去。河水哗哗的流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是静得有些不一般。 一条龙道:“晚上动物们应该来河边喝水,爷先照照河边,看有没有东西。” 孙一打开手电,重新充过的电池能量丰沛,一道白光沿着河边缓缓扫过,什么也没有。 杨六道:“咱们白天起了这么大一座营寨,动物们也可能害怕了不敢来。” 一条龙回道:“咱们再到另几个方向看看。” 三人顺着营墙内的木板,来到背对狼山一侧的营墙转角。 孙一刚打开手电,一条龙就指着黑暗处说,“爷快照那里!” 孙一也发现了,在黑暗中,反射着手电的余光,有几双绿莹莹的眼珠。手电光柱唰地罩了过去,几只狗一样的动物,一大三小,正屹立在白光中,扭头坚定地对视着手电,一动不动。 一条龙松了口气,道:“是狼。看来这里是不会有人了。” 杨六不放心,“爷还是仔细照照,要是我藏在这里,我才不会害怕身边有狼。” 一条龙白了杨六一眼,“是狼害怕身边有人!” 孙一的手电光柱中,四头狼庄严肃穆,宛如雕塑一般,孙一知道,其实这些夜行动物是被手电强光晃瞎了眼,这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孙一的手电光从狼群离开,在其它地方细细扫过,三人继续沿着营墙走向下一个转角。 从这里的转角看去,全是平坦的草地,不应该能藏住人。但是当光柱扫到营墙脚下,突然从草丛中窜起一只黑影,一蹦老高,顺着亮光疾奔而去。 一只野兔! 野兔生性胆小,最能沉得住气,又最沉不住气。在野外的时候,孙一不止一次地遭遇野兔。它们可以在你已经接近到一米了还默不作声,但是当你停了脚步,野兔又忍不住内心的煎熬,突然从你脚下一跃而起吓你一大跳。 夜间的野兔还有一个好玩的地方,它们贪恋亮光,不愿意窜到黑暗的地方。孙一手电光柱里的野兔也是这样,每当它要逃离光柱的时候,总是一个转身又跳进来。孙一如果移动光柱,野兔也会马上调整自己的路径。就好像跳跃的野兔在追逐着手电光,在平坦的草地上大开大合,沿着大“之”字形远去。 突然,孙一的光柱果断地放弃了野兔,迅速扫回刚刚经过的区域,沿着营墙向北,电光所能及的最远处,估计二百米之外,两个黑影子在奔跑。 影子被营墙挡住了,孙一三人疾奔到营墙的西北角。 北面营寨附近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手电光马上锁定远处跌跌撞撞的两个背影。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绝对是两个人! 两个人影翻过一处灌木,消失了。 灌木后面,就是傍晚时刻众人猎杀野鸭的河滩。由于有这片灌木的存在,野鸭河滩反倒是营地这边的观察死角。 杨六郎立刻就要点人马出营,孙一和一条龙同时拦住了他。 野外生存的第一守则,就是先确保自身安全。 一条龙按住杨六郎,“对方在暗处,是敌是友不辨,黑夜贸然出营,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杨六愤然,“营房之外,焉能放任不明人马骚扰!” 一条龙沉吟一下,恶狠狠的回答,“砍了那边的灌木,先叫他无处藏身。” 一条龙担着副总兵的职,留着那排灌木也确实是杨六郎的疏忽。杨六立刻下墙,选派人手准备工具。 一条龙背了对讲机,闷蛋打着手电,杨六带了一伍战兵先出了营门。 孙一在营墙上拿着手台,注视着下面的军兵搜索前进。 等接到一条龙的对讲机呼叫,营内的辅兵们举着火把,拿着工具,在前面战兵的警戒下一涌而出,只片刻功夫,阻碍视线的灌木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孙一在营墙上一眼就可以看穿野鸭滩。 傍晚的时候,杨六郎伏身在野鸭滩的草丛里,孙一都没有发现。这大晚上的,更不好说河滩里有没有藏人。 但是没了灌木,从野鸭滩就不可能偷偷地接近营地。 孙一唤回了人马。 杨六郎的本意是想继续搜一搜河滩,被唤回来满脸不高兴,“我等堂堂正正战兵,怕什么毛贼!” 孙一看他一眼,“我问你,我们到这来的目的是什么?” 杨六郎随口就答,“探测地形,试验装备。” 孙一淡淡地说:“知道就好。咱们战兵的命,比毛贼金贵。” 一条龙紧跟着“开导”杨六郎,“咋?你娃还不服气?听爷的没错!黑漆漆地你瞎折腾个啥,只能把河滩上的印记都糟蹋了!留着印记明早起一看就全明白了。” 杨六郎强咽下一口气,一抱拳,“末将不敢!” 杨六郎当夜加派人手,在营墙四角都布了哨兵。孙一把手电和剩余的两只电铳都发了下去,如果夜间有人敢接近营地,不用警告直接放铳! 众人都是一个心思,“这黑影会是什么人呢?” 第78章 追踪 天刚刚亮,几位汇集在野鸭河滩。 一条龙指着河边的几条拖痕,开口道:“这是筏子的印记,应该是两条羊皮筏。” 河边湿地中一串杂乱的脚印从羊皮筏子处延伸到草地里,消失了。 从脚印的数量来判断,绝对不会是只有两个人,至少五六个,也许更多。 杨六郎倒吸了一口气,这帮人是敌是友还不知道,昨晚要是贸然出营,一场混战是免不了的。 一条龙仔细看着印记,道:“只有筏子上岸的痕迹,没有再下水的痕迹。应该是背着筏子走了。” 杨六郎咽了口气问到:“会是什么人呢?” 一条龙分析,“即然是驾着筏子来的,要么是从上游下来的,要么就是从河对岸渡过来的。” 孙一望望神农河对岸,那里是一大片芦苇地,间或有几条河沟,显然是神农河故道形成的湿地。 一条龙接着说:“估计是被我们的营寨阻了水路,这两架筏子不敢贸然顺河漂下去了。不管怎样,他们要么走陆路绕过我们的营寨,要么折返回上游重新下水从对岸走。” 杨六郎望着对岸的芦苇荡,道:“对岸的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要是尕李广在就好了,他是猎户出身,会看这些踪迹。” 闷蛋不耐烦地发问;“你们说了那么多,来人到底是好人还是歹人?” 一条龙缓缓地说,“这几年草原上兵荒马乱,察哈尔王爷火并了大同镇外的土默特部落和延绥镇外的鄂尔多斯部落,有牧民流落到这儿避难也说不准。” 闷蛋问,“要是难民,为啥不大大方方地上门?” 一条龙答,“咱们又是营寨又是旗帜的,难民哪敢轻易登门!”顿一顿又道,“不过咱们来的这一路上也没碰见牛羊。前几年我驾筏子漂过这里,那时强人出没,要是附近有强人昨傍晚听见铳响,会过来看看也保不齐。” 闷蛋急了,“你一会儿是难民一会儿是强人,到底有准主意没有?” 一条龙痛快地回答:“没有!” 孙一开口:“不管怎样,反正今天我们也要探查这一片地形,不妨一会儿就沿着神农河先往上游走,大家今天要多加小心。” 众人答应一声,分头准备去了。 由于是短途探查,并不准备在外宿营,杨六郎备了马,点了几名善骑射的战兵。孙一后世勉强算是骑过马,每次五百块钱,在跑马场跑几圈,挑了一头脾气温顺的母马。一条龙和几名袍哥就只好骑骡子。 孙一帮着杨六郎截短了电三眼铳。应杨六要求,只截去木棍尾部和前部,特地保留了喷火盘龙的身子。在保险套的锡箔上取了锡,重新焊接了电路。用石膏纱布在新的棍头缠了一圈,试试依然可以牢牢地卡住保险,才交给杨六装药。 杨六在铳杆头上绑满了自然带卷的野鸭羽毛,再用一根粗皮绳前后一拴,把铳斜背在身后。据杨六说每只成年公野鸭才有那么几支这种特别的羽毛。 闷蛋只在小时候骑过猪,所以今天只好留在营地,看着杨六郎意气风发,闷蛋不忿地说道:“臭美!也就是这边外没人管的野地,你小子才敢用盘龙棍!” 孙一猛然醒悟:“那棍上的盘龙是几只爪子?” 杨六得意地说,“早数过了,四爪!”。 闷蛋嘟囔,“赶明儿我做个十个爪子的。” 杨六:“那叫蜈蚣!” 众人打马出了营地,孙一才知道自己的骑术和杨六郎那帮边军比是多么逊色。杨六郎在马上如鱼得水,还不时地双脚离蹬踩在马鞍上远眺。孙一只能小心别掉下马来。 因为要测绘数据,人马沿着神农河走走停停,河水不久转为东西流向,日上三竿,众人来到一处三岔河口。 神农河在此处分出一支河道向南而去,杨六郎眼尖,叫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昨晚那伙人的痕迹?” 一串纷乱的脚印下了南去的河道,水边还有皮筏子拖拽的印记。 “是!没想到他们折返了这么远下了支流。”一条龙肯定地答复。 “追下去看看!”孙一吩咐。 众人打马顺河而下,不多时,河道转为东西方向。 孙一只觉得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心下疑惑,“这会不会就是昨天那头犟骡子不肯过的那条河啊?” 晌午时分,一马当先的杨六郎猛地勒住了马,手里马鞭一指,“你们看!” 河道另一边的岸上,显然有人在此休息过。一堆已经熄灭的火堆,旁边还有一只死掉的大牲口,几只老鹰在天空盘旋着。 一条龙自告奋勇,泅渡过河去查看,只看了一眼,就气的哇哇大叫,“妈的,是我们的骡子!” “你可看仔细了,别是头野骡子。”杨六郎隔河喊道。 “你小子脑壳被木棍砸了,有野马野驴,哪来的野骡子!”一条龙吼道。 孙一也下水游了过去。但见骡子背上被杨六郎揍的伤痕还在,两只后腿被人用刀整齐地切了去,骡子肚子被老鹰划开,肠子流了一地。显然是先被人杀了,又被老鹰捡了便宜。 “会不会是昨晚那群人以为这是头没主的牲口?”孙一询问一条龙。 “不会!”一条龙肯定地回答。“我们的骡子系着蹄子扣,还拴着缰绳,一看就知道是主人放养的。这草原上有草原的规矩,不是自家的牲口,连捡回去都不行。这伙人恐怕不是良善之辈!” 杨六郎在对岸气的嗷嗷直叫,“追上去,要个说法!” 一条龙盯着火堆,“骡子贼刚走一两个时辰,这条河看流向是去红柳湾,兴许能在他们入湾之前追得上!” 二人游回对岸,翻身上了骡马,一行人顺着河道就扎了下去。 一口气追下去二十里路,却发现那伙人的痕迹又登岸向北而去。 人马跟着转向北,才跑了三四里路,一条大河横在眼前。 绕了个大圈子,众人又回到了神农河!原来神农河和她的支流,形成了个葫芦,把这块地圈了起来,这里就是葫芦口。 在众人的神农河上游,目力可及之处,两只羊皮筏子正被几个人推入水中。 杨六郎大吼一声,“毛贼休走!”,纵马疾驰而去,几个战兵仅仅落后几个马身,紧跟其后。 上游的人也发现了孙一的人马,慌乱地往筏子上爬。一共九个人,两只大口袋,还有一只骡子腿! 六郎伏在马背,已经提到了全速。 筏子上的人摘下弓箭,冲着杨六郎的方向比比划划。 杨六郎和战兵“倏”地一下,藏身到马肚子侧面,也开始准备弓箭。 筏子离了岸边,忽忽悠悠向水中荡去。 杨六郎张弓搭箭,一个漂亮的吊射,箭借着马力,画了个抛物线,一下子扎在后面一只筏子中央,吓得筏子上的人赶紧爬下,眼见着一只羊皮胎瘪了下去。 杨六郎马到岸边,扬手又是一箭,或许没了马的速度,抑或是筏子又漂出一段距离,这只箭落入筏子后一丈的河中。 筏子上的人见状又纷纷站了起来,冲着杨六郎大喊大叫。 几名战兵拨马赶到,又是几箭发出,可惜没一支能够到筏子。 筏子上的人放肆地哈哈大笑,有一个还脱了裤子,冲着杨六郎扭动着大白屁股。 杨六郎气的和骡子贼隔水大骂。 落在杨六郎后面的一条龙,对孙一说道,“爷,拿对讲神器给闷蛋下令,让他把我们的筏子顺水放下来!” 第79章 为犟骡子报仇 骡子贼脱离了弓箭的射程,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渡过了河,背上羊皮筏子向上游走了一段,又重新下了筏子拐入一条芦苇沟,消失不见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辅兵驾着筏子载着闷蛋和背了电台的孤儿老大顺水漂来。 一条龙毫不客气地唤下三人,自己背了电台,招呼杨六郎等几名弓箭手上了筏子,木棍一点岸边,筏子稳稳地驶入河中。羊皮筏子本身没有动力,只能顺着水漂,但是驾筏子的人可以掌握筏子的左右方向。一条龙左右开弓,羊皮筏子在河面上准确地画出一条大斜线,直接进入了对岸骡子贼的苇沟。 盗杀骡子的这伙人是土匪无疑。他们一定是昨夜不敢从营寨边漂过,仗着熟悉地形,改走神农河的支流,绕了一个大圈子,在此处再切换回神农河。对面的芦苇荡,十有八九就是匪窝。 孙一同一条龙时刻保持着通话。一条龙禀报,对面的芦苇荡里岔道极多。他们搜索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没有结果,孙一担心太过深入中了埋伏,就命令率队撤出来。 一条龙驾着羊皮筏子出现在对岸,杨六郎和战兵们各个垂头丧气。孙一接了他们上岸,安慰道:“忙活了一天,还没吃饭,先回营!” 多了三个人,牲口不够骑。孙一出人意料地安排孤儿老大带着电台和两位战兵夜间留宿监视。 路上大家士气很低,孙一开了口,“先不管这帮土匪,想想我们这次的任务。你们看这地方当新的定居点如何?” 闷蛋答道:“地方是好地方!近水能浇地,土质也肥,种庄稼莫麻哒!” 孙一看看垂着头的杨六郎,“能不能当定居点,还得看能不能守得住!” 杨六郎抬起头寻思着,“这地方北边是一条大河和芦苇荡,大队人马不可能从北边来。南边越过几条小河就到了树林子老营地,也应该是安全的。就剩下东西两个方向……” 一条龙接道:“东面下去就是红柳湾。红柳湾水岔纵横交错,红柳密布,大队人马从东面来要费大周折。如果在刚才神农河和那个犟骡子河的狭窄口子设一个营寨,就卡住了东面的交通咽喉。至于西面,是狼山川腹地,还有一条天然的犟骡子河。大队人马想从西面过来,必得先迂回深入,再杀一个回马枪……” 孙一道,“就是说,这地形虽不如树林子营地保险,但是也很难得了,是吗?” 杨六郎和一条龙都点头称是。其实孙一早就看中了这块土地,树林子营地没有发展空间,单单一条没有活水,就制约了农业和工业,要想长期立足,必须得走出树林子。不过孙一在军事上没有经验,还是要多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孙一问,“这地方全靠河流作为天险,如果冬天结了冰,这些天险是不是就没用了?” 一条龙答,“只要贼人能耐得住冻,到了冬天自然是一马平川。” 杨六郎苦笑,“这地方的冬天,能耐住的人可不多。” 闷蛋问六郎,“你们就是冬天来的吧?” 六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按说应该是过了年,但是还没有化冻的时候,那时依然冷得不行。” 一条龙正色道,“你可知道,这地方是游牧人的冬季营盘?如果游牧人冬天来攻打,你是不是根本守不住?” 杨六郎被激起了性子,“我要是有游牧人的羊皮袄,就咱们的木寨子,我能从立冬守到化冻,到时候遍地烂泥,游牧人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一条龙道,“那样的话不用守到化冻,游牧人肯定就撤了。” 孙一心下一动,一催坐骑,道:“这地方我要定了!加速回营,吃了饭同树林子老营开电话会议!” 营墙上,孙一空悬着小腿坐在木板上,一条龙和杨六郎一左一右夹着孙一,闷蛋搬了临时梯子杵在孙一对面,端着一盆煮野鸭蛋,这是孤儿们今天到野鸭滩捡回来的。四人把嘴凑在孙一左胸的电台附近,正在同老营通话。 孙一发现,虽然自己的手台通话音质比另两部对讲机好得多,但对讲机功率却确实比手台大。用对讲机和老营联络,在地面上就行;如果换做手台,就得爬高一些。 老营里参加电话会议的是日塌天、王二牛、铁监军、哈老财、贾道士,还有四位新当选的生产队队长旁听。 孙一的手台有语音激活自动发射的功能,所以不必在讲话的时候按住发射键。孙一双手剥着野鸭蛋,本着锻炼干部的思路,让一条龙和杨六郎把昨晚和今天的事先给老营汇报一遍,再和老营交换一下在这里设立定居点的优缺点。 可以听得出来,老营那边的几位对建新定居点很动心。 孙一把剥好的鸭蛋向前一送,对面的闷蛋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孙一擦擦手,对着麦克风道, “这么说吧,新的定居点事关全营生死!你们想过没有,这地方的冬天怎么过?” 如何熬过狼山川的严冬,其实是每个人都担心又不愿意谈论的话题,潜意识里,大家还都是过一天赚一天。 孙一道,“在红柳湾东面的大阪坡上,就有埋得很浅的煤矿,只要用铲子就可以刨个坑挖出来。但是如何把煤运回来是个大问题,我想来想去只有走水路。” 其实后世河套平原的四周,全是露天小煤矿,不知道爆发了多少煤老板,东面大阪坡最近而已。如果从天上看,一个个黑煤坑就像大地上的疤瘌一样显眼。用后世的卫星地图定位,孙一有把握到时候一挖一个准! 孙一接着说,“这里这么多野鸭子,咱们可以用野鸭羽毛作冬衣。多了不敢说,做个百八十套给冬天外出的人用是不成问题的。” 羽绒服是孙一见到杨六郎用公鸭羽毛装饰三眼铳才想到的主意。野鸭每年都要换一次羽,每年春夏之际,野鸭从南方飞到北方越冬,会蜕下厚厚的冬羽,改穿单薄的夏装,经过一个夏天的进食,秋冬来临之际,夏羽增厚又变成冬羽。收集鸭绒鸭羽很简单,只要派孩子们去捡就好了,现在正是时候。 孙一又说,“今天我看到对岸无边无际的芦苇,突发奇想,芦苇的花絮很像棉花,不知道能不能保暖?你们谁有经验吗?结束。” “结束”是给对方的提示,表示老营可以发言了。 对讲机里传来贾道士激动的发抖的声音,“芦花当然可以保暖!爷没听过二十四孝芦衣顺母的典故吗?” 可能是道士想起了电话会议要一次把一件事说完,不能像聊天一样有问有答,贾道士自己给出了解释, “芦衣顺母是《论语》中的典故,孔圣人弟子闵损生母早亡,父娶后妻,又生了两个儿子。继母冬天给两个弟弟穿着用棉花做的冬衣,却给闵损穿用芦花做的冬衣。一天,父亲出门,闵损牵车时因寒冷打颤,将绳子掉落地上,父亲方知闵损受到虐待。父亲要休后妻,闵损说:''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继母听说,悔恨知错。” “这个典故充分说明了芦花可以作冬衣,不光是冬衣,冬天的被褥也能作!爷刚才说对岸的芦苇无边无际,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大不了咱把芦花絮厚些!哎,别挤别挤……” 王二牛激动的声音传来,“这么说,咱只要拿下神农河这片地方,过冬就有着落了!” 日塌天哈哈大笑,“天意啊,对岸的土匪不来招惹咱们,咱们还没有借口收拾他们,现在落了盗杀咱们骡子的口实,咱们要为咱的犟骡子报仇!哈哈哈哈……” “咔啦”,对讲机里传来稚嫩而坚决的声音,“为咱的犟骡子报仇!我们坚决盯住贼窝,不放一个贼人逃走!”原来是孤儿老大他们也在守听,忍不住插了进来。这种插话孙一可以听见,但是日塌天那边因为按着发射键,是收不到的。 “哈哈哈哈”,日塌天笑够了,“爷你说这一仗怎么打吧!结束。” 孙一一字一顿地说,“首战必求全胜,杀鸡用牛刀!——打出气势!打出威风!!打出名声!!!” 第80章 刘巴特尔 清晨的阳光照在神农河营地。 王闷蛋百无聊赖。 力德尔爷一早带着一条龙、杨六郎和辅兵去下游了,在那里也要修一座木寨。闷蛋不会骑马,又落了个看家的差事。营里只剩下了几个战兵和几名孤儿。 闷蛋一把揪住孤儿老四,“来,玩一盘狼吃娃!” 老四挣脱闷蛋的大魔爪,“不!和你玩没意思!” 闷蛋孤单地一个人在巴掌大的营地里东游游西看看,抬头看看天,这时间过得也太慢了! 孤儿老四冲着闷蛋跑了过来,闷蛋咧着嘴,“小子,想玩狼吃娃了吧?” 老四大声叫道,“从上游下来一个筏子!” “贼人又来了?”,闷蛋一边琢磨一边吩咐,“关门上墙,跟爷拿对讲器通话,调骑兵,两刻钟就能回来!” 老四急急忙忙地说道:“电台老大背着呢!昨晚就不在营里。” 闷蛋瞪老四一眼,“慌什么,不就是一个筏子嘛,先随我上墙看看。” 闷蛋上了营墙,只见河中漂来厚厚一堆芦苇,芦苇上站着三个粗壮的男人,踩着皮靴,穿着长裤,裸着上身,留着奇怪的发型,顶上的头发剃掉,额头一嘬刘海儿,后脑勺编着几根短辫,一看就是游牧人。 “这来人也太穷了吧,连个羊皮筏子都没有,可怜兮兮的扎了个草筏子!”闷蛋给身边的孤儿们和战兵说道。 草筏子在营寨前稳稳地靠了岸,三个人跳了下来,激动地冲到营门口大喊大叫。 “他们喊叫啥?”闷蛋问旁边的人。 一个战兵回答道,“回禀队长,是蒙古话。听不懂。” 闷蛋的正式职务是力德尔爷的护士长,虽然队员也是闷蛋兼任,可级别在那儿摆着呢。 外面的三个人越喊越激动,还摘下背后的弓箭比比画画的。 老四道:“看这样子,怕是叫阵呢!” 闷蛋挠挠头,“那咱该咋办?” 战兵回道,“最好是闭门不理,等人马回来再说。” 闷蛋立刻同意,“好,就按你说的办!免战高悬,去把免战牌挂起来。” 战兵为难了,“队长,咱就没有那玩意儿。” 闷蛋诧异道,“莫准备免战牌?”再转念一想,“也好,有志气!兵来将挡,开门我出去会会贼人!” 战兵连忙拦着闷蛋,“队长,免战牌都是戏里才有的,不理他们就行了,要不射几箭,把人赶跑算了?” 闷蛋一听就急了,“这哪行!贼人来了挂免战牌也就罢了。不出战也不搭话,还不让人看扁了!下墙开门!” 战兵还要劝阻,闷蛋一瞪眼,“你是队长饿是队长?饿问你,不听军令该当何罪?” 战兵连忙不敢开口了。 闷蛋拎了自己的锄头,走到营门口,想想不妥,对那位战兵说,“饿一出去你赶紧关门,在墙上呐喊助威就行。饿要是胜了便罢,要是败了,无论饿死活都不能开门!” 战兵连连遵命。 闷蛋想了想出营对战应该是个啥样子,突然对着木头营门放开喉咙高调着嗓子吼道, “两—狼—山—, “杀—胡—儿—啊, “地——动, “山——摇————。” 战兵把营门刚开了一条缝,闷蛋闪身出门,“咣”的一声用后背又把营门顶上了。 下来应该是通名报姓,可是双方言语不通就不折腾了。闷蛋一指对面三人中最高大的一个,大步走了上去抡锄头就砍。 那人原本挥舞着一张大弓,见有人出来刚想开口却见来人二话不说迎头就砍,连忙举起大弓招架。 闷蛋没什么武艺,全凭力气大,所谓一力降十会。对手居然要和自己硬碰硬,那就来吧! “乓”的一声,对手的弓断了,闷蛋的锄头也变成了两截儿。 闷蛋大吼一声,甩掉半截木棍,张开两手扑了上去。 对手往后一撤步,扎了个马步,虚张双臂,以静制动。 两人立时扭打在一起。 就是“扭打”,只有这个词才合适。 开始站在地上扭打,后来相互骑着扭打,再后来滚在地上扭打…… 营墙上孤儿们高叫着为闷蛋加油助威,战兵们则紧张地注视着没参战的两个贼人,暗暗地在营墙的掩护下把箭搭到了弓上。 两人足足翻滚了一顿饭的功夫,闷蛋渐渐气力不支,趁势一把推开对手,喘着粗气说,“等一下,先歇会儿……” 对手也是气喘如牛,居然一个闪身,仰面朝天四肢摊开,嘴里呻吟着不再扑上来。 闷蛋喘了一会儿,忽然道,“咦,你能听懂饿说话?” 对手含糊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闷蛋试探着问,“你叫个啥?” “巴特尔”。对手用浓重的蒙古话回答。 闷蛋舔了舔干渴的嘴,说,“巴特尔,你吃了吗?要不咱两吃了饭再接着打?” “行。”巴特尔回答。 闷蛋摇摇晃晃站起,走到营墙下高喊,“把煮好的野鸭蛋给饿吊下来一篮子,还有饿的软玉水皮囊。” 当下就有孤儿照办了。闷蛋的“软玉水皮囊”就是力德尔爷送他的塑料自封袋。 巴特尔已经掏出了自己的炒糜子,就着水吃上了,闷蛋拿着自己的吃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两军”阵前,奇怪的事发生了。 “姓巴的,你吃的啥?” 巴特尔看闷蛋一眼,“我不姓巴!” “那你姓啥?” “我们蒙古人只有名字没有姓。” “哦,你跟谁学的汉话?” “我从小就会。” “你啥地方人?” “杀虎口外黑河边。” “你的炒糜子好吃不,饿好长时间莫吃过糜子了,饿拿鸭蛋换你些糜子,行不?” “不换!给你,不够还有!”巴特尔抓过一大把炒糜子。 “不换就不换,这些鸭蛋你随便吃!” “你,那个……那个……透明袋袋子……”,巴特尔指着闷蛋的塑料自封袋。 闷蛋看了一眼自己的软玉水皮囊,得意地说,”力德尔爷送饿的!你看,用指头划一下,就不漏水了……饿给你说,别看你力气也不小,根本不是力德尔爷的对手。饿跟力德尔爷干过一仗,还莫出手,就被爷撂倒了。” “你爷多大年纪了?” “不是饿爷,是饿们的力德尔爷。” “力德尔是啥?” “力德尔就是……就是……饿们都听他的。” “那你们部落叫啥?” “部落?……,叫铁木,就是撕不烂的布的意思。” “听着像蒙古话,力德尔是蒙古人不是?” “不是,你们蒙古人连姓都没有,饿们力德尔爷姓孙。” “我祖上姓刘。” “你是汉人?” “我不是汉人,我是土默特人。祖上是汉人,在口内活不下去,跑到口外来种地的。” “你祖上是汉人,你也能说汉话,咋能不是汉人!” “明国官府不准我们当汉人。明国官府说我们入了土默特,死活都跟汉人没关系了。” “这不是胡闹么!你是不是汉人是祖宗血脉定下的,他官府一句话说不是就不是了?” “在龙儿年,察哈尔人和哈喇慎、土默特、鄂尔多斯开仗,我们全家跑到明国口内去避祸。关口的官府不让进,我阿爸把头都嗑出血了也不认我们是汉人。从那以后,我们全家就发誓我们永远是土默特人。” “唉,这世道……你家原来在黑河边上都种啥庄稼?” “我们板升种糜子、荞麦、放羊、放马。” “租子高不高?” “土默特老汗王收的租子低,可惜察哈尔把我们土默特打败了,地种不成了。我们跑到这里种地不交租子,但是要给你们交赎金,为什么我们交了赎金你们还要割掉人质的耳朵?不吃了,我们接着打到有一个人死了为止!” 闷蛋突然明白了。 “老刘,你误会了,我们没割你们耳朵!” “我不姓刘!我叫巴特尔!我是英勇的土默特人!你胡说,割掉耳朵的孩子都死掉了!” “行行行,你是土默特人,土默特人就是蒙古人,蒙古人就是胡人,胡人说胡话,你才是胡说呢。我们刚来两天,还没有功夫割你们的耳朵。一定是你们英勇的土默特人被对面的毛毛贼割了耳朵,打不过毛毛贼跑到我们这胡闹来了。” “我们没胡闹,我们的十二土默特部落虽然没有了,但是我们土默特的巴特尔,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到最后一滴血!” “还不是胡闹,你看饿像割孩子耳朵的人吗?” “不像,可是我们已经交了赎金,你为什么还要割孩子的耳朵?” “饿的爷啊,饿算是知道啥是胡说胡闹胡搅蛮缠的胡人了。饿给你最后再说一遍,你再听不明白咱两就接着打!”,闷蛋一指河对岸,“那里有一伙土匪,是他们割了你们孩子的耳朵!他们偷了我们的骡子,我们正要除掉他们!” ”什么是除掉?” “就是……杀掉,杀死!” “就为了一头骡子,你们要杀死这一群土匪?” “你总算说对了!” “你们部落像草原上的狼一样勇猛,我们可不可以加入你们?” “老刘,你是说加入我们一起打土匪,还是加入到我们部落?” “都可以。草原上只有勇猛的部落才可以生存下去。如果你们部落打败我们,我们可以加入你们铁木部落。如果我们打败了你们,你们就要加入我们土默特部落。” “你们部落人多吗?” 巴特尔努力数了几遍手指,说:“我们人很多很多数不过来,他们骑马,中午就到!” 闷蛋连忙说,“咱们还是联手除掉土匪吧,加入你们部落的事饿作不了主。” 巴特尔:“行!” 第81章 大明金国 孙一同一条龙、杨六郎回到营地,闷蛋已经处理完了巴特尔的事情,正美滋滋地等着力德尔爷的夸赞呢。 孙一哭笑不得。 闷蛋同巴特尔结盟,一致对付土匪,这是好事。可这厮按着戏里的套路去和人开仗,孙一只能无语了。 这几天孙一发现,自己营里的官兵普遍都没有军事素养。日塌天仅仅担任过百户,杨六仅仅担任过小旗,他们军事知识也限制在相应的级别上,对于规模大一些的军事部署和后勤保障都没经验。 而自己还不如这二位,这二位好赖还打过仗,孙一这辈子除了打过几次架,连群殴都没参加过,居然会安排眼前这位按照戏里套路作战的王闷蛋守营。 而闷蛋也仅仅是运气好,和别人结了盟,至于盟友的底细,则一问三不知。 盟友在远处下了营,孙一带着闷蛋和会蒙语的一条龙,前去“表示欢迎”,顺便“盘盘道”。 原来,盟友是一批躲避战乱的草原百姓,已经在神农河上游半牧半耕了三年。自打他们定居在这里,神农河对面的芦苇荡里就有零星的土匪出没。他们原本和土匪“相安无事”,土匪会定期到他们那里“抢劫”和“绑票”,他们也习惯了定期“被抢劫”和支付“赎金”。要是对于“抢劫”和“赎金”的数量有异议,双方还可以“协商”。但近年土匪的规模日渐增大,“抢劫”和“绑票”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次土匪绑了一个男孩子,要两石糜子,“一个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糜子还没收获,他们便凑了两石荞麦和九张羊皮。没想到土匪连招呼都不打,收了赎金居然割了孩子的耳朵,按着土匪通知的地点把孩子“找”回来后,当晚孩子就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原本他们就对日益加重的负担不满,这次土匪不商量一下就割人质耳朵,这群草原百姓愤怒了。 巴特尔三人当晚就扎了筏子出发,沿河而下来寻土匪要说法,更多的人会骑马走陆路来随后到来。 至于这群草原百姓的来历,巴特尔只对一条龙说了一句: “我们都是金国人。” 一条龙就全然明白了。 孙一立刻彻底糊涂了。 此金国非彼金国,因为牵扯到草原上的历史,说来话长。 这时同明朝对峙的北方游牧民族,名义上还是“元朝”,实际上已经陷入了诸侯割据的“战国时代”。 原来的北元分裂为鞑靼和瓦剌两支,鞑靼位于大明正北边,而瓦剌则西迁到了后世新疆一带。狼山川可以说在两部之间,也可以说是鞑靼部最西边。 鞑靼是成吉思汗——托雷——元朝皇帝——北元大汗一脉,可以理解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嫡传。鞑靼一词,得名于大汗的本部——“察哈尔鞑靼儿”。 鞑靼内部,同样是诸侯林立。名义上的共主——察哈尔大汗——的影响力,仅仅局限于察哈尔本部。 1507年(大明正德二年),黄金家族降生了一对儿龙凤双胞胎。 姐姐起名叫“蒙衮儿”,蒙语“银子”的意思。 弟弟起名叫“阿勒坦”,蒙语“金子”的意思。 阿勒坦十三岁就跟着哥哥南征北战。阿勒坦的地盘越打越大,部众越打越多。 1547年,阿勒坦四十岁时,逼迫察哈尔部东迁。阿勒坦控制的地盘东起宣大,西抵狼山,北至沙漠,南临长城,称之为阿勒坦汗国,正处在大明朝大同、宣府、山西三个边镇的北方。阿勒坦控制的十二个部落,称之为十二土默特。 阿勒坦的哥哥是蒙古的济农,相当于蒙古副汗,统治着鄂尔多斯部落,位于大明朝延绥、宁夏二镇的北方。哥哥去世后,阿勒坦成为实际控制土默特和鄂尔多斯的草原霸主。 为解决粮食供应,阿勒坦大力招揽汉人出塞。这些汉人中包括了明朝叛乱边军、逃亡的白莲教众、阿勒坦历次入关劫掠的人口、以及主动投靠的边民。 阿勒坦对边外的汉人政策极为宽松。“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岁种地不过(纳)粟一囊、草数束而已,别无差役”。这些汉人因而“安土忘归”,并以“胡俗自便”。一时间阿勒坦汗国内田亩相连,鸡犬相闻,居然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这在游牧部落是前无古人的伟业。当时,边内人民“或因饥馑困饿,或因官司剥削,或避罪,故投彼中,以离此患”。出边的人“诣虏帐趾相错”,足见人数之多。 《读史方舆纪要》中记述:“嘉靖初,中国叛人逃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呼为板升,有众十余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南北四百里,东西千余里。一望平川,无山陂溪涧之险,耕种市廛,花柳蔬圃,与中国无异。” 阿勒坦汗国境内的汉人将阿勒坦汗国意译为——“金国”,将阿勒坦汗意译为——“金汗”。 金国不仅农业发达,基础建设也持续发展。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阿勒坦汗派人到边境招收木工、画工、铁工,“往丰州盖城”。嘉靖三十六年,修建五座塔和八大板升。嘉靖四十四年“修大板升城”。隆庆六年(1572年),仿元大都建库库和屯。 金国的汉人知识分子为阿勒坦出谋划策,制定规章,制定了完善的法律体系——史称《阿勒坦汗法典》,又称《金汗法典》。 隆庆四年(1570年),阿勒坦汗的孙子因为一个女人突然叛逃到大明的大同镇要求“政治避难”,这一事件深刻地改变了阿勒坦和大明朝的长期敌对关系。 双方剑拔弩张的同时开始谈判,最终的结果就是史上的“隆庆议和”、“俺答封贡”(明朝将阿勒坦音译为俺答)。 明朝交还阿勒坦汗的孙子,阿勒坦汗则引渡九名白莲教高级领导。 明朝开放十一处边市作为“市赏”,阿勒坦接受明朝的册封为“顺义王”,每年冬至接受大明朝颁发的历法。 金国中的汉人自此称阿勒坦汗国为——“大明金国”。 大明朝对阿勒坦往来汉语文书中,亦称其为“金国”,故而“金国”的叫法得到了官方认可。 阿勒坦汗晚年慈悲为怀,皈依了主张“不杀生”的黄教——藏传佛教格鲁派。 阿勒坦汗国成为爱好和平的国家,长城内外“无用兵之患,沿边旷土皆得耕牧”,“民老死不识兵革”。 大明金国经济建设蒸蒸日上,大明朝的铁匠、木匠、柳匠、毛毛匠、首饰匠、毡匠、画匠以及小商小贩涌入,使“金国”的手工业和商贸得到空前发展,是当时游牧地区中最发达地方。 大明朝的“译者”,把字谱、孝经翻译成蒙语,亲自悉心教导阿勒坦汗的子孙学习汉字的同时接受大明文化。相当多的胡人,都取了蒙汉双名,阿勒坦汗的一支后裔,取汉姓“金”,还排了汉字族谱,一直延续到后世几百年。口内的贫苦百姓举家出塞,络绎不绝迁往金国。出边的汉人不少改用蒙古名,还娶蒙古族妇女为妻,子女多取蒙古名,如刘巴特尔。 夷汉杂处的大明金国持续了六十年的和平兴盛,一直到五年前(1627年,崇祯登基年)被灭国。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被“遗忘”的大明金国 因为另一个金国最终当政的原因,本章所述的大明金国,被历史选择性的“遗忘”了。 但毕竟只是几百年前的事情,还是有许多铁证,在提醒后人那段和平时光。 内蒙古土默特右旗美岱召镇的美岱召,1565年主持兴建的,初为阿勒坦汗国的都城,1606年改建成寺庙。美岱召大门匾额上面刻有“皇图巩固、帝道咸宁、万民乐业、四海澄清”,落款“大明金国丙午年戊戌月己巳日庚午时”,时间换算后是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 有人非说,这里的大明金国中的“大明”,不是大明朝,而是“大光明”的意思。这是不顾历史环境的硬拗。举个例子反驳一下:在天安门上挂块匾,上刻“美国”两个大字,然后说这是“美丽中国”的意思,有谁会信,有谁敢刻?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土默特的金姓蒙古人 现代土默特分为东西两支,西土默特在呼和浩特老家,东土默特在辽宁。公元1629年,皇太极将部分土默特人东迁入辽东大清老家自己眼皮底下看管起来。从皇太极到康熙初年,清政府将土默特青壮年“共迁入辽东72750人,并设两固山”,地域为现在辽宁北票、朝阳地区和现在辽宁阜新蒙古自治县。东西土默特都有金姓蒙古人,大部分老辈金姓土默特人都有蒙汉两个名字,而取汉式姓名时,都按字谱取名,而且所排字谱相同。东土默特金氏先人留下的一些口传:“东土默特的金姓蒙古人是从归化城迁来的,与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是同宗”,“金姓蒙古人的祖上是台吉”,“金姓蒙古人之间不得通婚”。他们还说:“祖上在归化城居住时,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房顶上可清楚地看到南边的一座大土堆(昭君墓)等;西土默特金姓老人也有相似的口传,如:“东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为一家”,“早年金姓蒙古人在土默特原有十三门子,后往东、往北迁走了几门子”。根据上述两地相互印证的口传,可以确定东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是同祖同宗,他们均系俺答汗的后裔。 第82章 爱新金国 大明金国六十年的盛世,其实反映了大明朝庭安抚西部遏制东部的北方边境战略。 在大明朝的东北边疆,这六十年间龌龊不断。先是大明朝和东迁的蒙语大汗本部——察哈尔部闹摩擦,继而日本国入侵朝鲜国,大明朝出兵抗日援朝,最后又冒出另一个金国。 东线的“金国”,本地话叫“爱新固伦”,“爱新”是“金子”的意思,“固伦”就是“国家”。故而这里称“后金”为“爱新金国”。 西部的大明金国,官方语言蒙语发音为“阿勒坦兀路斯”,“阿勒坦”是“金子”的意思,又是建国者的名字,“兀路斯”是“国家”。本书一视同仁,以后称之为“阿勒坦金国”。 历史上另一个由完颜氏创建的,把宋朝变成南宋的“金国”,本书则称之为“完颜金国”。 “爱新金国”地处大明朝的辽东镇和朝鲜国以北,蒙古察哈尔以东。这个区域里生活的人,大明朝以汉语叫做“女真”,爱新金国以当地话叫做“诸申”。 明初,女真各部归顺大明。南部女真比较开化,大明朝廷以当地土人为兵,部落首领为指挥,建立卫所;北部的“野人女真”比较“野”,大明朝廷则建立“奴儿干行都司”予以粗放管理。 这个区域的最南端,紧邻大明和朝鲜,有建州卫、建州右卫和建州左卫。爱新金国,便是源于建州左卫。爱新金国国主努尔哈齐在他二十五岁(虚岁)那年,和一母同胞的弟弟舒尔哈齐以十三副盔甲起家,周旋于大明、朝鲜、蒙古之间。兄弟俩既接受大明朝的官职册封,又接受朝鲜国的官职册封,尤其对大明朝表现得赤胆忠心,积极要求进步。在大明辽东镇总兵的纵容下,哥两个同心协力不断蚕食周边的部落。 到了1615年,五十七岁(虚岁)的努尔哈齐不仅统一了建州诸申,还火拼了附近的哈达、乌拉、辉发三部诸申;四年前,努尔哈齐的亲弟弟、全军第二号人物——舒尔哈齐在囚禁了两年后死于禁所,这一年,努尔哈齐把自己的长子、战功彪炳、执掌国政、公认的接班人——同样囚禁了两年的褚英处死,努尔哈齐成为绝对的权力中心。这一年,大明朝蓟辽总督向朝廷上奏表扬努尔哈齐,称其“唯命是从”。这一年底,努尔哈齐将手下军士扩编为八个旗,为满清八旗之始。 1618年,努尔哈齐六十大寿那年,他突然发表《七大恨》,公然反明,一举攻陷抚顺、清河两座重镇。次年,大明朝调集十万联兵围剿努尔哈齐,三月初双方在萨尔浒决战,结果大明联军被杀得大败。 努尔哈齐发现大明朝原来这么不经打,顿时信心大增,决定亮明旗帜——大金国! 爱新金国八年间势如破竹,攻无不克,一口气把大明朝在辽东的二十位总兵干死了十五个,牢牢地占据了辽河平原,并建都沈阳。 1626年正月,努尔哈齐碰上了袁崇焕倾全国之力修建的城池加大炮防线。努尔哈齐兵败宁远,宁远成为了努尔哈齐一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未能攻克的城池。对于这么一场政治意义远大于战争效果的阻击战,大明朝上下称为“宁远大捷”。 努尔哈齐象花一样凋谢了。努尔哈齐的第八个儿子皇太极继承了他的位置。 皇太极,单看这个名字就知道他霸气侧漏,命中注定帝王之运。 皇太极一上任,先讨伐朝鲜。我阿玛去世,袁崇焕都派人来吊唁,你们居然敢不来?1627年正月皇太极兵发朝鲜!朝鲜急忙向大明求援,可是这时的大明朝辽东巡抚袁崇焕在埋头抓紧时间修复城池,连大明朝的军队都顾不上,何况朝鲜!朝鲜被大明抛弃了,只能向爱新金国求饶,皇太极也无意把兵力陷在朝鲜,双方很快在三月达成兄弟之盟,朝鲜第一个承认了爱新金国的政治地位。 搞定朝鲜,皇太极于五月再次进攻宁远。袁崇焕的城墙不是嘴吹出来的,大炮却是钱堆出来的!宁远、锦州再次拦住了爱新金国,明史称宁锦大捷。 爱新金国的皇太极明白了,自己的八旗子弟奈何不了宁远的坚城大炮。要想继续进攻大明,只能绕开宁远,要么向东走海路,要么向西走草原。走海路肯定不行,水上爱新金国绝不是大明的对手;走草原也不行,蒙古大汗的察哈尔部在那儿挡着呢。如果和强大的察哈尔开仗,必然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大明再在背后捅一刀,爱新金国就完了。 大明朝也明白了,原来女真人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堆出城池架上大炮,就是头猪也能拦住建奴。宁锦大捷表功时候,大家你好我好都有份,功劳最大的当属九千岁魏忠贤,呆头呆脑见死不救的袁蛮子也意思一下,官升一级赏银三十两。袁崇焕怒了,这是“数十年未有之武功”,我是辽东巡抚,城池是我修的,压力是我背的,建奴是我拦住的,分功劳我就这么一点点?老子不干了!老子辞职回家抱孩子去! 魏忠贤表态:辞职回家?不送!大明朝猪有的是,不缺你这一头。修城池的办法不是你袁蛮子想出来的,那是孙承宗的主意,你袁蛮子只不过是认准了道理蛮干而已!战前你宣称这种乌龟壳战术,是“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步步活掉,处处坚牢”。一开战你花巨资修建的那些小城堡屁用没有根本顶不住,建奴一天就打下来了;一城援一城更是痴人说梦,出城的兵一出去就回不来。大军都归你指挥,你只能龟缩在宁远和锦州两座孤城里,要不是东江镇毛文龙在建奴后方主动出击,威胁建奴退路,你以为建奴能撤兵?你就是个只会蛮干的书呆子!你以为修城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魏忠贤下令放弃锦州,大军退回宁远。省下的钱给毛文龙,东江镇的军饷从原来的四十万两增加到一百万两,顺便给自己多修几座“生祠”。 皇太极得知这个消息,派了三千人到锦州把城墙给毁了,但是没有占领。这说明锦州确实是一个白送给敌人都不要的鸡肋,而不是袁崇焕认定的战略要地。魏忠贤可能人品不怎么样,眼光确实狠毒! 大明军队退回宁远,防线更坚固了,笨办法解决了大问题。大明和爱新金国就这么僵持着。谁都知道,如果僵局长时间持续下去,只会对幅员辽阔的大明朝有利。 可惜,僵局只维持了不到半年。打破僵局的,是位于爱新金国和阿勒坦金国之间的蒙古大汗本部——察哈尔鞑靼儿。 蒙古,蒙语本意是银子,蒙古国意译就是“银国”。“银国”夹在两个金国之间,好象一个三明治。 严格的说,“银国”早就不存在了。大汗的管辖范围从蒙古帝国缩小到元朝,再缩小到北元,再缩小到鞑靼,现在大汗能调动的军力只有自己的察哈尔鞑靼儿本部。 察哈尔的南面,就是大明朝的蓟镇。这几年因为爱新金国的崛起,大明朝对察哈尔是爱恨交加。一方面双方是世仇,灭了察哈尔就等于灭了北元,另一方面,大明还指望着和察哈尔联合起来对抗爱新金国。 这年秋天,崇祯登基,察哈尔向西线的阿勒坦金国发起了攻击。这是一场诡异的战争,阿勒坦金国被灭了国,察哈尔打得遍体鳞伤,爱新金国占据了原来察哈尔的地盘,大明朝宁远防线被宣告无效。可以说,此役改变了北方格局,确定了中国历史走向。 爱新金国称此役为“皇太极一征察哈尔”,大明朝称此役为“虎敦兔让旧地于建奴”,蒙古方面称此役为“察哈尔西迁”。 先介绍战争的主角。 朱由检,新任大明朝皇帝,年号崇祯,十六岁,勤政,有主见。 皇太极,新任爱新金国汗,三十五岁,年富力强,久经战事。 林丹,察哈尔汗,名义上的蒙古大汗,三十五岁,尊号呼图克图汗,意为“万岁”,被明朝文献翻译为“虎敦兔憨”(鄙视明朝后期文人,不厚道!),建都查干浩特,汉译白城,在后世的赤峰。时人称察哈尔部为察哈尔国。 布什图,阿勒坦金国“顺义王”,明朝记录为“卜失兔”(再次鄙视明朝后期文人),建都库库和屯,汉译赵城(召城),在后世的呼和浩特。布什图是阿勒坦汗的孙子的孙子,这时阿勒坦金国的军力,主要有布什图直辖的位于大明大同镇外的土默特部、位于大明延绥镇外的鄂尔多斯部,位于土默特和察哈尔之间的喀喇沁部。经过几十年的太平盛世和几次家族内耗,军力已经大不如阿勒坦汗时期。 战争时间:1627年(崇祯登基年)至1628年(崇祯元年) 战争过程: 1627年3/4月,草原上传说察哈尔要西迁,回到他们一百年前的牧地——宣大口外,喀喇沁部众纷纷躲避。 1927年6月,林丹汗摆在前线,同爱新金国接壤的敖汉、奈曼两营首领决定归附爱新金国。 1627年8月,崇祯登基。 1927年9月,察哈尔的敖汉、奈曼两营首领率众东投皇太极,让开了察哈尔和爱新金国之间的通路。不愿东投的部众西归察哈尔本部。 1627年10月,林丹汗以多罗特营留守故地,率察哈尔数万众西迁。 1627年10月,林丹汗抵达喀喇沁牧地,双方发生激烈冲突,喀喇沁部溃散。喀喇沁汗同皇太极通信,联系共同攻击林丹汗。 1628年正月,喀喇沁汗率众西撤,同土默特一起抗击林丹汗。双方在库库和屯激战,史称“赵城之战”。察哈尔打败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占领库库和屯。布什图出走;喀喇沁残部同皇太极约定,把马喂肥,“出青草”时出征察哈尔。 1628年2月,皇太极以使臣被杀为由,亲自率兵出征察哈尔故地,多尔衮和多铎为先锋。多尔衮大败察哈尔留守的多罗特营,俘获万余人。令1400蒙古和汉人男丁编为民户,其余所有俘虏赏赐给将士为奴。 1628年5月,林丹汗继续扫荡草原。崇祯宣布停止鞑靼各部“市赏”。林丹汗派人到宣府新平堡“索赏”被杀,又到得胜口“索赏”不得,便率军攻击大同,大同也险些失守,大明军民损失数万。 1628年5月,皇太极命人出征察哈尔阿拉克卓特部,在敖汉、奈曼两营配合下,杀死阿拉克卓特部首领,尽收其民。 1628年8月初三,喀喇沁残部与皇太极在沈阳刑白马黄牛盟誓,建立反察哈尔、反明联盟。喀喇沁残部担心林丹汗会与汉人议和,就会变得更加强大,敦促皇太极早日出兵。 1628年8月,布什图率土默特残部汇合鄂尔多斯部、喀喇沁另一残部——永绍布,准备与察哈尔展开决战。 1628年9月,阿勒坦金国的土默特、鄂尔多斯、永邵布三部联军在艾布盖河(阴山北麓,后世百灵庙一带)与林丹汗会战。林丹汗一番苦战后大获全胜。土默特部被击溃,布什图被苦苦追杀亡命天涯,大汗金印被林丹汗缴获;永邵布一战而溃,从此历史上不再有这个名字;鄂尔多斯人马损失大半,归顺林丹汗。阿勒坦金国从此灭亡! 1628年9月,皇太极应邀出兵,约定科尔沁、喀喇沁、敖汉、奈曼、内喀尔喀、大小各蒙古部落会师。除了科尔沁,这些部落皆出兵与爱新金国会师,最积极的当然是喀喇沁,“共计975人”。科尔沁部表示不参与联军,自行出击,皇太极大怒。皇太极指挥联军横扫察哈尔故地整整两天,察哈尔部众“抗拒者杀之,降者编户”,胜利回师。 这场战争让草原从西到东都燃烧了起来。战争的结果是阿勒坦金国被察哈尔彻底灭掉了,但是察哈尔的老本在战斗中丧失殆尽,老窝也被爱新金国端了。 此战之后,察哈尔“疲甚、饿甚、穷甚”,其兵员严重减耗,“有马约备仅收四万,插众不满五万”,对爱新金国在自己老窝的突袭,无力发动反击。 皇太极此战充分展示了他的军事天才,借力打力,轻松获得最大利益。爱新金国在此战中即获得了民众,又化西部仇敌为盟友,爱新金国以后完全可以借道攻击大明。事实上,第二年皇太极就绕道喜峰口,兵临北京城下,狠狠地嘲笑了崇祯倾全国之力堆砌的宁远防线,才有了崇祯怒斩袁崇焕,兵马入卫勤王粮草不济而哗变。 大明朝由始至终没发一兵一卒,即不在西线援助属国阿勒坦金国,也不在东线宁锦出兵牵制仇敌爱新金国。 草原上打得如漆似胶的时候,崇祯在忙着打倒魏忠贤;皇太极在进攻察哈尔故地的时候,崇祯启用袁崇焕,君臣二人平台对奏,崇祯雄心勃勃地决定五年平辽,咬紧牙关全国支援辽东,把城池大炮一路修到沈阳城下,一举解决建奴! ——袁崇焕外号是袁蛮子,看来崇祯的蛮劲比袁蛮子还大。 刘巴特尔他们一众阿勒坦金国的百姓,在战乱中想去投奔大明,结果被赶了出来,一路辗转,流落到狼山川。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努尔哈赤建元之谜 爱新金国开国国主,明朝文献多记载为“奴儿哈赤”;朝鲜文献多记载为“老乙可赤”、“老可赤”;清朝文献多记载为“弩尔哈齐”、“努尔哈齐”。 记录前清的文字本就不多,满清入关之后又大肆篡改史料,对史学家而言,努尔哈赤就是一个谜:有姓氏之谜、先祖之谜、身世之谜、族名之谜、大妃之谜、杀弟之谜、斩子之谜、建元之谜、炮伤之谜和遗位之谜。一朝史谜,十宗之多。 爱新金国何时建国、何时有了自己的年号、是否称帝、国号是什么,史称“后金建元之谜”。 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坚决认为自己乃是1616年正月初一建元,国号“金”,1636年改“大清”。后金一词乃是朝鲜有意杜撰,以辱国威,坚决不予承认! 一众丢了祖宗社稷的汉人愤青同样坚定地认为,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在撒谎!有关部门无耻地修改了史料,编撰了新故事! 所以笔者这里着重说一下爱新金国的出场,尽量不偏不倚,尽量第三者的角度观察。爱新金国入关之后销毁和删改了大量明朝遗留的对其不利的文字,甚至删改自己的文献也绝不手软,却单单忘记了朝鲜。所以笔者以朝鲜的角度来讲述。 1615年,努尔哈齐处死长子,年底完成八旗扩编,是为满清八旗之始。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称,就在第二年(1616年)的正月初一,金国诞生了,建元天命,1616年为天命元年;外人不知道而已,有原始资料《满文老档》为证。但是怀疑者认为,《满文老档》满是删改涂抹,不足为信! 朝鲜方面掌握的情报,金国早就有了。两年前记载于朝鲜国太白山本的《光海君日记》六年(1614)六月二十五日: “建州夷酋,佟奴儿哈赤,本名东鞑(原文为反犬旁),我国讹称其国为奴可赤,此本酋名,非国名。酋本姓佟,其后或称金,以女真种故也。或称雀者,以其母吞雀卵而生酋故也。今者,国号僭称“金”,中原人通谓之“建州”。” 就是说努尔哈齐原名东鞑(音),本姓佟,后来可能姓过“金”,也可能姓过“雀”。于1614年六月前已经私下建国号为“金”。不过这年头大大小小的国多了去了,只要不建元,朝鲜也没当成大事。 1618年,努尔哈齐六十岁,他突然反明,一举攻陷抚顺、清河两座重镇。次年,大明朝调集十万联兵围剿努尔哈齐,三月初双方在萨尔浒决战,结果大明朝联军被杀得大败。努尔哈齐发现大明朝原来这么不经打,决定亮明旗帜! 努尔哈齐向朝鲜归还萨尔浒之役被俘的郑应井等几名朝鲜将军,借机向朝鲜递交国书。朝鲜国王光海君的档案《光海君日记》“十一年(1619)四月十九日”条载: “时努酋既送郑应井等,遣差人致书,称以天命二年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枚数七宗恼恨,归怨中朝,且求助己,约以通和息兵。” 看到“天命二年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一行字,朝鲜朝廷上下大吃一惊。 不奉天朝年号,自己建元就是要称帝!天命二年,算起来正是从努尔哈齐突袭抚顺清远开始的。新的国号原来是“后金”。 (爱新金国有关部门坚决认定朝鲜人搞错了。自己国号就是“金”,乃是1616年建元,这时已经是天命四年了!) 虽然朝鲜和女真有世仇,虽然大明朝规定番国之间不能私自交通,朝鲜国王却同努尔哈齐保持着“民间”的“间接”的书信往来。这次朝鲜配合大明出兵萨尔浒,双方也是辗转通信不绝。 但是这次直接写明“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由使者送达,分明就是国书,要是被大明朝庭知道怎么得了! 呵斥一番来使、退回国书肯定不行,朝鲜被俘的元帅、副元帅、好几位将军还在努尔哈齐那里“做客”呢! 这时有边关奏折,文中提到了翻译成“后金皇帝“的“印玺”。 到底是汗,还是皇帝,兹事体大!朝鲜国王特向臣下询问,朝鲜史书记载:壬甲,传曰:“奏文中后金汗宝(宝即印玺),以''后金皇帝''陈,未知何如?令备边司因传教详察以奏。“回启曰:“胡书中印迹,令解篆人申汝棹及蒙学通事翻解,则篆样番字,俱是后金天命皇帝七个字,故奏文中亦具此意矣。……” 事闹大了!朝鲜以汉语为官方语言,往来文书皆用汉字;爱新金国内“识字”的人不多,多用“番文”。原本在努尔哈齐到底是汗还是皇帝的问题上,还有那么一丝丝文字翻译错误的可能。这回专门派专家研究了努尔哈齐的印玺,实实在在明确了:努尔哈齐称帝了!后金皇帝! 怎么办?不理后金国书,自己的元帅还要不要?得罪了后金,后金报复怎么办? 思来想去。朝鲜国王指令大提学李尔瞻“制答胡书“。李尔瞻上疏:“今日建奴,逆天犯顺,建号称朕,潜亢无忌……则臣宁割指断腕,毁砚焚笔,而不敢从命也!“ 朝鲜国王和大臣几经讨论,决议以地方官员名义回书,平安道观察使朴烨挂名,依边境女真人与朝鲜书信往来旧例,称努尔哈齐为“建州卫马法”。马法就是爷爷的意思。这可不是朝鲜国王吓得认努尔哈齐当爷爷,而是很一般的尊称而已,和铁木百姓尊称孙一为“爷”是一个级别。 这封信后来引出了一系列交涉,如何互相称呼成为朝鲜国对爱新金国八年抗战的主战场。 另一方面,朝鲜决定立刻把这一重要情报向大明朝汇报。 明廷收到情报,上下震动,官员们纷纷用笔墨记录下这一大逆不道”的重大事件。 王在晋:“朝鲜咨报,建州移书称后金国汗,建元天命,指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词甚侮。“ 彭孙贻:“朝鲜谍报,建州移书称后金国汗,改元天命,斥中国为南朝。“ 苕上愚公(茅瑞徵):“朝鲜方咨报,奴酋移书声吓,潜号后金国汗,建元天命,斥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意甚恣。“ …… 努尔哈齐乘萨尔浒大胜的势头,相继攻陷开原、铁岭并灭掉诸申叶赫部,遍发招降榜文,劝辽民投降。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六月,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通报了这事,全文抄录并附上招降榜文一份。 《明实录》载:”经略熊廷弼奏,奴贼招降榜文一纸,内称后金国汗,自称曰朕,皆潜号也。大略贼自言为天所佑,中国为天所怪,谕各将率城堡归降……此贼榜未有之辱也。……事关重大,不敢不上闻,谨力疾录其全词,秘呈御览,……“ 大学士方从哲的奏疏可以佐证:”昨见奴酋招降榜文,以宋家亡国诟辱之事侮我君父,窃意皇上必且赫然震怒……“ 从朝鲜和辽东两路的情报汇总,可以得出结论: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国号就是“后金”,建元从1618年起。朝鲜国王和熊廷弼专门汇报此事,绝不会、也绝不敢把国号、帝号、年号等重大细节搞错。 这件事,也绝不是“后金”的国号有辱国威那么简单。 如果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那么他此后的求和就全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大明朝对他不依不饶就完全有正当理由。 如果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那么爱新金国以后宣传的“由于李自成灭了大明,自己为大明报仇,才不得已接管了天下”,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不过,皇太极上任后讨伐朝鲜,双方达成协议,爱新金国的国号又变为“金”,也不提皇帝的事了: 《朝鲜实录》仁祖五年(1627)三月三日: “朝鲜国以今丁卯年甲辰月庚午日与金国立誓,我两国已讲定和好,今后两国,各遵约誓,各守封疆,若我国与金国计仇,违背和好,兴兵侵伐,则皇天降祸;若金国因起不良之心,违背和好,兴兵侵伐,则亦皇天降祸。两国君臣,各守善心,共享太平,皇天后土,岳渎神只,鉴听此誓。” 朝鲜明确地承认了“金国”,结束了八年外交抗战。 又,同年朝鲜欲致书爱新金国,《朝鲜实录》中记曰: “仁祖五年(1627年)六月丁酉,备局启曰:胡书自称大金国汗,答书皮封依渠所书,书以大金国汗乎?只书金国汗乎?我国因用’大’字,恐未妥当。上曰:去‘大’字似可矣。” 看来,后期爱新金国把正式国号由“后金”改成了“金”,然后皇太极又改成了“大金”;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明朝的国号并不是“明”,从一开始就是“大明”。中国这一命名习惯始自“大元”。“大元”以前的国号均为单字。 努尔哈齐称帝,皇太极不提称帝、称朕,倒是符合“皇太极”这个名字的含义——皇太子。看来,这和努尔哈齐的遗位之谜有关。 第83章 参谋部 孙一和一条龙正研究大明金国的历史,闷蛋和巴特尔却争执起来。 闷蛋:“你们太穷了,羊皮筏子都置办不起,拿个芦苇筏子凑合!” 巴特尔:“你们汉人的羊皮筏子还是跟我们游牧人学的!” 闷蛋:“跟你们学的又能咋,反正现在饿们有皮筏子,你们只有草筏子。” 巴特尔:“草筏子比皮筏子好用,当初我们就是驾着草筏子,越过了一条又一条大江,一直灭了你们的宋朝!” 闷蛋:“那是老皇厉了。你咋不说大明朝把你们游牧人一直撵到了最北边?” 巴特尔:“那是你们大明朝人奸诈!要是堂堂正正交战,我们游牧人一个人可以打你们大明朝十个。” 闷蛋:“胡人就是会说胡话,你连饿一个都打不过,还打饿十个。” 巴特尔:“你不服咱俩接着打!” 闷蛋:“打就打!” 两人立刻扭在一起。 一条龙和孙一飞奔过来,连拉带拽分开二人,问明白了缘由,孙一苦笑:同是汉人后裔,却在捍卫游牧人的荣誉。 这个结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孙一便对巴特尔道:“既然我们已经是盟友,现在我有重要的事请你们帮助。” 巴特尔一挺结实的胸膛,“但请力德尔吩咐!” 孙一:“不怕你笑话,我们的大牲口就这么几匹,后援人马携带辎重全靠步行,希望你们能接应一下。” 巴特尔立刻挺直了腰板:“力德尔放心。我们的人都是一人双马,等他们一到,卸下行李就去接应贵部。”说罢看闷蛋一眼,小声嘀咕道:“原来你们穷得连马都置办不起!” 闷蛋:“你……” 巴特尔大声对孙一道,“敢问力德尔,后援人马有多少?” 孙一答:“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今天会先来两队人马,明天再来两队,后天三队,大后天可能还有。” 巴特尔愣了,“你们一队有多少人?” 孙一回答,“多少不一定。” 巴特尔:“可有十个人?” 孙一:“应该比十个人多一些。” 巴特尔:“力德尔,请你不要说谎,为了一头骡子,你们居然出动这么多兵马?” 孙一点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若一旦犯人,则必断其筋骨!” 巴特尔嘴巴张得老大合不上。 今天来的援军,将是尕李广率领的战兵和狼山堂余下的袍哥。 明天的援军,是日塌天亲自率领的两个生产队的民兵。 后天的援军,是王二牛率领的余下的两队民兵,以及一个生产队的全部男丁,这个生产队以后将会定居在神农河。 树林子老营安排了铁蛋子和哈老财两位总监留守,如果有必要,还会有人马陆续开到。 明朝人充分执行了力德尔爷杀鸡用牛刀的战略,就是要一战成名! 孙一看着吃惊的巴特尔,问,“敢问贵部会来多少人马?” 巴特尔回过神来,尴尬地回答,“回力德尔话,我们少则十几骑,多则三十骑。” 闷蛋立刻蹦出来,”巴特尔,你不是说你们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吗?” 巴特尔伸出两支大手,叉开十指,“你自己数,能数过来吗?” 闷蛋反应过来,“好你个巴特尔,饿还以为你是个实在人!原来你们游牧人比汉人还奸诈!” 正说话间,杨六郎通过对讲机报告,第一批后援,狼山堂的袍哥已经到了。原来好汉们习惯了江湖救急,随时包袱一卷说走就能走,天不亮就出发了。 孙一和一条龙向巴特尔拱拱手,道一声告辞打马回了营地。 闷蛋不会骑马,只能走回去,刚一转声,巴特尔一把拉住了他,“兄弟,刚才你们力德尔说话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闷蛋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眼睛乐得成了一条缝,“嘿嘿,那叫对讲器,看你们穷得连对讲器都没有!” 巴特尔心服口服,“这个我确实头一回见识。闷蛋兄弟,咱俩原先提过的加入你们部落的事,你看……” 闷蛋拿捏起来,“这个,饿不是给你说过吗,饿做不了主……” 巴特尔正色道,“闷蛋兄弟,咱俩是不打不相识。我知道,你们汉人都贪财,是不是要送些礼,你们才肯收下我们?” 傍晚的时候,尕李广率领的十几个战兵在巴特尔马队的协助下也到了。不同于杨六郎带领的都是老边军,尕李广的战兵都是刚入伍的新人。原先的老兵,抵御不住分田当民户的诱惑,九成九都解甲归田了,日塌天只好重新招兵。目前,整个战兵队就只有这么不到二十个人,一共三个伍,杨六郎和尕李广是正副队长。 虽然是新兵,尕李广一行人士气却很高。高举着一面五芒星红旗,每个人负重几十斤,背着各种装备边走边唱“团结歌”。巴特尔马队一共二十骑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当夜杨六郎和尕李广各守一处兵营,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把对岸的土匪给封闭了。 第二天,日塌天带着两队民兵到了。每队民兵也是十几人,编为三个伍,以复原的边军为骨干,队长都是授予了“校尉”散军阶的老兵。每队打着一面蓝旗,旗子中央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太极阴阳鱼,号称太极青天旗。 日塌天自己有一面帅旗,大幅的红蓝两色旗子中心,是包裹了太极图的五芒星。帅旗旁边,高挑着一张幡,上书几个大字,“铁木总兵杨”,“杨”字外面还有一个圆圈。 迎接日塌天的孙一见了日塌天的大旗,故意问道:“才几天功夫,怎么换了姓杨的当总兵了?” 日塌天不好意思地对孙一说:“帅幡上绣个斗大的''日'',传出去叫人笑话。军中全凭旗帜指挥,又不能不设帅旗,” 随行的贾道士正气凛然地抢过话头,“是我宁死不肯替他写……” 日塌天赶紧打断贾道士,“榆林堡杨是大姓,我高攀一下,现在叫杨日天。” 孙一哈哈笑道,“杨日天,朗朗乾坤,这名字好!” 杨日天到了营地,立刻显出职业军人的素养,饭都没吃,马上传令击鼓聚将。 杨日天神秘地孙一说,“爷,给你看看把式们新做的电鼓。”两人转到一面新的羊皮鼓面前,孙一一眼就发现,工匠们把木鼓槌换成了电磁铁驱动的铁槌。杨日天介绍,“爷你看,这个电门,按一下鼓就响一声;这个电门,按下去鼓就能一直响,还能定响多长时间。” 把电铃举一反三改成电鼓,这个不稀奇。孙一感兴趣的是明朝工匠居然搞出了“延时电路”。后世的延时电路要么用到集成电路,要么用到电容和三级管,而孙一仅仅教了明朝工匠一个电子元件——线圈。孙一不由地说道:“让电鼓响个一刻钟试试!” 只见杨日天在电鼓中一个漏斗形的器具里,加入了细沙到一个刻度,然后一按电门,电鼓“咚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在电磁铁的吸引下,盛细沙的漏斗一个翻转,细沙开始汩汩流出。孙一明白了,当细沙流光,重力会使漏斗再次翻转,从而切断电源。原来明朝工匠把电路和机关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了。 孙一围着电鼓转了几圈,口中连说,“没想到,真没想到!” 随着咚咚的鼓声,一条龙、杨六郎、尕李广、两位民兵队长陆续到来。杨日天按着规矩点了名,开口说道:“众将听了!我军初战,务求必胜。但我等刚刚重组,战力大减,这几日要多加演练!” 底下几人齐声答应。 杨日天又道,“力德尔爷在此,请爷给大伙定下剿匪方略。” 众人齐齐向孙一望去,孙一皱起了眉头。 原来明朝的武将,作战时只管冲锋陷阵。具体的作战部署,依例都是由文人制定。 孙一直接摇了摇头,坦率地说:“我不懂打仗!” 杨日天愣了,直接承认自己不懂打仗的读书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以往的文官,既使真的不懂也不会承认,一定会云里雾里地抛出一大堆华丽词藻,打赢了便是他指挥得当,打输了便是武将不肯拼命。 一下子冷了场。 孙一道:“王二牛把各种把式集中起来,搞了个神农论坛,我看很不错。就拿今天的电鼓来说,我实在没想到他们的鼓居然能定时。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边军里那么多有经验的老兵,我们也可以集中起来,搞个类似神农论坛的机构,由他们来制定各种方略。而指挥主官,”孙一一指杨日天,“来下决心选择具体方略,全权负责整个战斗。” 孙一是在借鉴后世军队中的参谋部。 杨日天低头想了想,道:“爷说的有道理。边军中的确有一批老军,不再适合厮杀,却打老了仗,要是他们能给出些主意,一定管用。” 杨日天不愧行伍出身,办事绝不拖泥带水,“众将回去,这就把老军推举上来,专门成立一个……,一个……” “参谋部。”孙一提示。 “好,专门成立一个参谋部!” 第84章 军令体系 随着王二牛带领的后续人马的到来,神农河畔一下子热闹起来。 杨日天手下聚齐了一个战兵队,四个民兵队,一共一百一十九名战斗人员。杨六郎带着三个队驻扎在下游营寨,尕李广带着两个队同总部一起驻在上游。 狼山堂的袍哥十八人,并不算士兵的编制,同样驻在上游。 巴特尔他们最终赶来的二十六人,负担了往来运输和游动警戒的任务。 最热闹的是王二牛带来的一个生产队男丁。二牛请示了孙一,直接把总部营寨南边的一大片土地划成了这个队的住宅区。住宅区中心是预留的学校、场院、寺庙和戏台,一条南北大街直通总部营寨和神农河,沿着东西向的几条大街,整整齐齐的是每家两亩宅基地。狼山的两亩地,换成英尺都上万了,即使在后世的美国也算超大的院子,看得孙一直眼热。 这队的男丁,立刻“搬”进了自己的“家”。偌大的院子里,搭一个个小窝棚,或者干脆挖个地窝子,只要总部没有差使,天一亮主人们就开始不知疲倦地收拾自己的“院子”,一直忙到晚上看不见为止。 孙一并不着急对土匪发动进攻,杨日天每天都在抓紧时间训练人马。参谋部一成立就发挥了作用,八九个老军结合自己的实战经验,提出了一系列的改进小意见。杨日天对这些小意见高度重视,认为这正是老军们历经百战仍能生还的秘诀,迅速地在全营推广。 孙一做为一个老程序员,回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发挥了自己的专业特长,对全营的通讯指挥进行了大改革。 此时明朝的军队指挥离不开旗帜。从明军的编制就可以看出,每十人叫做一个小旗,每五十人叫做一个总旗。作战的时候普通士卒紧跟自己的小旗,小旗则跟随总旗,旗进人进,旗退人退。如果不幸一旦被对手拔了旗,相应的人马就立刻就成了没头苍蝇。级别高一些的旗帜,比如帅旗和队旗,可以发布简单的旗令,比如用旗帜指向来发布攻击方向,用旗帜点头来发布攻击节奏。旗帜之间,还可以有一种在孙一看来很原始的通讯:由帅旗发出认旗信号,下属旗则回答应旗信号。就是一次简单的互相确认的握手信号而已。 比明军先进的是,铁木营中每队还装备了柳木哨——真正的木哨,不再是柳树皮做的临时哨子。这是上次夜战马三保留下来的传统,柳木哨不同的音调高低可以区分不同队伍,通过简单明了的长短音可以发布一些哨令。几次在芦苇荡里的训练,让军士们感到在两边都是高草的芦苇沟里,柳木哨比旗帜还管用。 而后世的军队,旗帜的指挥作用越来越小,以至于完全退化成荣誉的象征。军队中起通讯和指挥作用的,有电台、旗语、灯语、军号、哨令和口令。 军号构造简单,发音嘹亮,传远性好,影视剧里经常有冲锋号、起床号和熄灯号,应该比较容易推广应用。孙一于是仔细研究了一支善于用铜号的部队,吃惊地发现军号竟然可以发布107种号令: 勤务号13种:起床、出操、收操、吃饭、上课、下课、午休、午休起、游戏、晚点名、熄灯、集合(集结)、紧急集合; 联络号11种:问队名、知道、不知道、传号音、传不通、你在哪里、在这里、注意号令、向我靠拢、普通问、普通答; 行动号10种:立正、稍息、跑步、返回、休息、预备、上车、下车、开工、收工; 名目号28种:1、2、3、4、5、6、7、8、9、0,军、师、团、营、连、排、班、营长、营副、教导员、副教、连长、连副、指导员、副指、排长、排副、号首长; 连队兵种号16种:号长、号目、号兵、警卫连、机枪连、侦察连、特务连、民兵、骑兵、炮兵、坦克兵、工程兵、铁道兵、空降兵、防化兵、机械化兵; 战斗命令号26种:前进、停止、冲锋、散开、靠拢、追击、退回阵地、发现敌人、与敌遭遇、反冲击、敌人退却、占领阵地、进入坑道、左、右、防空、防原子、防化学、防细菌、解除、要弹药、弹药已去、要求增援、增援已去、要担架、担架已去; 各种号令还可以组合,比如用军号完全可以吹出“二连前进、三连退回阵地”这样的复杂命令。 用军号发布命令,不仅要培养号手,还要训练所有士卒都能听懂号令,这个工程有些大了。 孙程序员秉承后世分层设计的理念,先对军令进行简化和编码。 普通命令5种,编号11-15:集合、紧急集合、警报、敬礼、休息 战斗命令9种,编号21-29:前进、停止、冲锋、散开、结阵、追击、退回、向左、向右; 战报7种,编号31-37:发现敌人、与敌遭遇、敌人退却、防毒、防箭、要求增援、要求救护; 编号41-49,军令预留。 编号51-99,通讯用预留。 所有士卒要求可以理解5种普通命令; 战兵和民兵要求可以理解5种普通命令和9种战斗命令; 伍长以上军官还要求理解7种战报。 考虑到普通明朝人的数学水平,编号中没有出现0。 然后孙一按照各自的特点,分别设计了旗帜、手势、柳木哨、双手旗语、灯语从1到9的基本编码,拿着方案就去了参谋部。 参谋部里人声鼎沸,大家正在为什么事争论。贾道士悠悠然地在人群中晃来晃去。自从成立了参谋部,他就整天混迹于此,谋士么,不就是要领导一下参谋部嘛,只可惜老军们说的东西他全然听不懂。 贾道士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羽扇。这扇子全部用野鸭翅膀上特殊的羽毛制成,在扇子中央有一条天然蓝色的的镜面一般的反光带。贾道士爱不释手,天天拿在手里,在参谋部里逢人就轻摇几下,再故作高深地说一句,“我是爷的谋士,我要保持冷静。” 看到爷拿出的军令编码,贾道士的羽扇“啪”地掉落在地上。“这,这,这莫不是只要会从一数到九,就能指挥千军万马了!” 一个老军替他捡起羽扇,低声对贾道士道,“冷静、保持冷静!” 贾道士再看力德尔爷画出的一到九的编码,无不简单明了。以手语为例,手臂高举过头握拳便是一、伸掌为二,斜上举握拳为三,伸掌为四,平举握拳为五,伸掌为六,斜下握拳为七、伸掌为八,手臂下垂为九。双手旗语则是在手语的基础上略做改动,手臂姿势不变,令旗横举为单数,平伸为双数,左右手各持一种颜色的小旗,一下子就可以表示两位数。 不顾贾道士啧啧称奇,孙一诚恳地对诸位老兵道,“这是我闭门想出来的,战场上合适不合适,还请大伙议一议。” 马上有老兵提出,战斗命令要尽可能简单明了好记好分辨,不适合编在21-29。以手语为例,发布一个命令还要摆两次姿势,不妥。最好就是简简单单的1-9。 孙一深以为然。他本来跳过个位数是考虑避免编码混乱,却没顾及战场上分秒必争。 更有老兵指出,一到九的前进、停止、冲锋、散开、结阵、追击、退回、向左、向右命令顺序不对。比如单手高举,握拳为一是前进,伸掌为二是停止,容易误解。建议改成单手高举握拳为停止,伸掌为退回,单手斜前握拳为追击,伸掌为冲锋。单手水平侧伸为散开,水平侧屈臂为结阵。斜下向右指就是向右,斜下向前就是向前,斜下向左就是向左。 孙一从善如流。 就这样,老军们同力德尔爷讨论了各种情况,一条一条地完善了旗令、哨令、口令、手语命令、双手旗语命令、灯语命令,最终推出了狼山军队第一个完整的军令体系。 第85章 琪琪格 神农河反射着上午的阳光。 孙一一边喂着小鸭子,一边心里在琢磨事。 自从军令体系发布,用杨日天的话说,现在一个兵能当以往三个兵用。将士们都渴望力德尔爷能尽快推出通讯体系。 狼山川空气质量好,能见度极高,白天采用双手旗语,夜间采用灯语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但是问题是孙一只预留了51-99一共45个编码,要用这45个代码表达出常用的军中通讯内容,还要培养一批专门的通讯人员背熟这45个代码的含义。 杨日天蹑手蹑脚地进来,看爷稍微有些回过神来,低声道:“爷,不敢再喂这些小鸭崽子了。这些小东西不知道饥饱,喂多少吃多少,搞不好就撑死了。” 这些小鸭子是孤儿们捡回来的野鸭蛋没过几天自己孵出来的,谁也舍不得吃。一条龙说小野鸭两个月以前都不会飞,孙一就打算给杨奶娃带回去养。 “有事?”孙一问杨日天。 杨日天点点头,“嗯。为了练习新军令,有几次咱们的皮筏子到对岸训练就没有打旗帜,结果撞见了土匪。我估计以前土匪有暗哨,看见咱们筏子上高高的旗子,老早就躲了。” 孙一表示同意。 杨日天接着说,“我们的筏子撞见土匪,却拿土匪没办法。土匪仗着地形熟,在苇沟里七拐八拐就能甩掉我们。我们的皮筏子太少,没办法分路堵截。” 孙一问:“我们有多少筏子?” 杨日天答:“六艘羊皮筏子,一艘牛皮筏子,牛皮筏子太笨重,六艘羊皮筏子撒到芦苇荡里根本就不顶用。” 孙一道:“巴特尔他们是驾着草筏子来的,你也可以试一试草筏子啊。” 杨日天叹口气,道:“就是为了这事,才来请爷出马的。巴特尔前几日跟咱们关系还挺好,这几日不知何故突然闹了别扭,营地也搬到上游去了。我派了几个人想去学学他们的草筏子是怎么做的,都被人家撅了回来。闷蛋和巴特尔关系好,我想让爷发句话,叫闷蛋跑一趟。” 闷蛋这厮,平时除了孙一的话,谁的命令也不听。杨日天怕犯忌讳,也不敢指使力德尔爷的护士长。 “闷蛋呢?”孙一问身边的几个孤儿。 “跑到游牧人的营地吃酒去了。”一个孩子回到。 看来闷蛋果然和巴特尔他们关系好。 孙一站起来,对杨日天道:“这样吧,我亲自给你跑一趟!” 杨日天赶忙起身,“我这就集合一队人马给爷护驾。” 孙一摆摆手,“不用。你要想去就跟我走,我看巴特尔他们没什么坏心眼儿。” 二人打马来到巴特尔他们的营地,居然都没人拦着。两人径直来到了营中大帐,老远就听见巴特尔和闷蛋在帐中大喊大叫。 “闷蛋兄弟,你们在这好几天了,每天练兵不打仗,是不是怕了土匪!” “你胡说,要说别人害怕土匪饿还信,力德尔爷才不会害怕土匪!” “你把我的马奶酒都要喝光了!托你带的话你到底带到了没有?” “啥话?你啥时候托饿带话了?” “闷蛋,你是不是欺负人!想挨打了是不是?” “打就打,谁怕你,等饿喝完这口酒就跟你打!” 孙一一挑门帘自己就进来了,“别喝完了,给我留一口。” 这是一顶典型的蒙古包,蒙语称作“格尔”,进门就得脱鞋上炕盘腿而坐。孙一在后世很熟悉这种格尔,甚至还留过宿。格尔的门一般开向东南,西北供奉佛龛。左侧是男人用品摆放的位置,马具、套马竿、刀枪,刀尖或枪口冲门;右侧是放女人的箱子、锅碗瓢盆和矮桌的地方。帐幕中央生火,烟从格尔的天窗飘出去,所以刚一进入格尔的人,都会不太适应里面的气味。这顶格尔的毡子显然已经使用了太长时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孙一踢掉旅游鞋,一屁股坐在桌边。这才发现,帐内除了闷蛋和巴特尔,还有一个游牧打扮的小姑娘。孙一知道游牧人没那么多男女有别的规矩,家里来了客人都是男女杂坐,也不分主位客位,谁的年纪大,谁坐在上席。客人不走,家中年轻媳妇也不能休息,要随时斟酒、续菜。 巴特尔和闷蛋打了个平手,而闷蛋在这位力德尔面前一个回合都没坚持下来,所以巴特尔心中是极敬重孙一的,连忙亲自给孙一斟满一碗马奶酒,双手高举递了过来。 孙一接酒后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向天、地、火炉方向点一下,以示敬奉天、地、火神,然后一饮而尽,这种马奶酒酒精度数只有1%到3%,实在是连后世的啤酒都不如。 巴特尔用敬酒时的动作接过碗,右手抚胸表示谢意,却根本不理随后进来的杨日天。 游牧打扮的小姑娘给孙一重斟满马奶酒,双手捧着碗对着孙一用蒙语唱了起来。 这碗酒按规矩孙一要一边饮一边说吉祥话或者唱酒歌。孙一的蒙语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单词,孙一放开嗓子,用汉语唱道: “蓝蓝的天空, 青青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 这是我的家。 奔驰的骏马, 洁白的羊群, 还有你姑娘, 这是我的家。 我爱你我的家, 我的家我的天堂。” 也许是悠扬的韵律打动了小姑娘,小姑娘眉眼弯弯跟着孙一的旋律左右摆着身子。也许巴特尔听懂了歌词,巴特尔激动地直拍地毯。 孙一喝完了一抹嘴,开门见山说正事。他知道草原上的百姓见惯了辽阔的蓝天白云,心思也简单,最好有什么就直说。“听说最近你们和我们在闹别扭,为什么?” 巴特尔的脸色马上由笑容灿烂转为阴云密布,把眼神对向一直受冷落的杨日天,“你们在河里洗澡!你们违背了成吉思汗制定的法律!你们弄脏了清洁的河水,你们亵渎了高贵的水神!” 杨日天嘴巴张的老大,没想到双方竟然是因为这个有了隔阂。 巴特尔气愤地说,“你们今天弄脏多少清水,明天就会喝下多少脏水!” 牵扯到神佛,永远是解不开的死结。 孙一只有转移话题,“巴特尔,你今年到四十岁了吗?” 巴特尔回答,“没有!” 孙一道,“成吉思汗规定男人在四十岁以前不能随便喝酒,你做到了吗?” 轮到巴特尔张着嘴答不上来。 由于成吉思汗时代没有足够的马奶供人们制作马奶酒,所以成吉思汗统一漠北蒙古各部以后,曾经制定过一些喝酒的规章,如只有在重大节日之际才能喝酒,男人在四十岁以前不能随便喝酒,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不能喝酒,年轻人在长辈面前不能喝酒等等。随着蒙古进入黄河流域后,开始大规模接触中原地区的粮食酒,这种规定才有所放松。在半牧半耕蒙汉混杂的大明金国,这种酒禁就形同虚设。在后世孙一有几个蒙古哥们,他们喝高了就搬出古老的成吉思汗说事,孙一就用禁酒的法律反击他们,一打一个准儿。 巴特尔竟承受不了孙一这种“犀利”的质问,低下了脑袋。 孙一感觉自己可能说重了。在后世,他的蒙古哥们被问住了只会哈哈一笑然后接着喝酒;在崇祯五年,巴特尔内心真的在挣扎。 孙一又连忙递上去台阶,“我知道,你们是因为招待客人,才偶尔喝一次酒,所以一喝酒就要尽兴。” 没想到巴特尔直率地回答:“成吉思汗并没有规定来了客人就可以喝酒。而且我没有成家,是不可以喝酒的。” 反倒成了孙一劝解巴特尔,“成吉思汗制定这条法律的时候,是因为当时马奶很珍贵,现在情况不同了……” 巴特尔抬起头,“力德尔,你说得对!” 孙一接着说,“成吉思汗不让在小河里洗澡,是怕污染了水源,但是神农河河水这么大……” 巴特尔打断孙一,“力德尔,这你就说的不对!水神还是那个水神,在河里洗澡就会冒犯水神。我们可以让一步,你们可以打水在岸上洗澡,但不能下河!” 孙一叹口气,这种文化上的冲突就怕一方认死理。 孙一又换了话题,“明朝人有个规矩,有字的纸不能亵渎,要恭恭敬敬地收好烧掉,否则就会受到老天的惩罚!” 游牧打扮的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她能听懂汉语。 巴特尔轻蔑地评价,“那是汉人的读书人在胡说八道!” 孙一道,“可是明朝人并不认为这是胡说八道,他们像你们崇敬水神一样崇敬字神。” 巴特尔没做声。 孙一又说,“在西边有些部落,他们的女人出门要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否则就会被长辈打。” 小姑娘“咯咯咯咯”地笑得直打滚儿。 孙一接着说,“奥噷度,如果在大明朝,你在陌生人面前这么笑,就只能嫁给陌生人了!“ (奥噷度,蒙语,小妹妹。) 小姑娘一骨碌从矮炕上爬起来,“真的吗?” 孙一点点头,“在大明朝的中原,女孩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之间讲究收受不亲。要是男女碰了手,就是失节,女孩子要是不嫁给这个男的,就会被家里人活活饿死!“ 小姑娘眼里闪着光,“力德尔,我愿意嫁给你!”,然后飞快地用手碰了一下孙一的胳膊。 孙一吓得差点叫出来! 这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挂满了珠子,典型的草原打扮,只是这节奏孙一实在跟不上。 孙一赶紧不招惹她,转头向巴特尔说,“巴特尔,明朝人以后要喝脏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能不能别替他们操心?我保证明朝人也不会来操心你们不敬字神、男女共处的事,怎么样?” 巴特尔想了半天。 闷蛋在一旁开了口,“啥明朝人,啥成吉思汗!饿们是在大明朝活不下去的死人,巴特尔你们被人家成吉思汗的蒙古亲孙子灭了国。大家伙躲到这地方求生路,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为洗澡和写字的事情斗气,就是活该饿死!“ 巴特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倒了一碗马奶酒,推给杨日天,“请你喝酒!” 小姑娘麻利地也给孙一斟满酒,亲自端到孙一身边,眼里闪着热光盯住孙一,“力德尔,我叫琪琪格,我请你喝酒!” 第86章 一苇渡江 孙一犹豫地看着琪琪格的酒碗,小姑娘望着孙一又开口唱了起来。 歌词孙一听不懂,可调子里的蜜一样的情意谁都明白。 杨日天端着酒碗,尴尬地注视着力德尔爷,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巴特尔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杨日天。 这碗酒孙一要是不喝,杨日天肯定也不会喝,铁木营和巴特尔的梁子就结死了。 要是喝了,孙一就招惹上了这个未成年少女。 后世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疯狂的追星族。小丫头们三分钟热情,来的猛去的快。兴许过两天就忘了这码事了。 孙一当下接过琪琪格的酒碗一饮而尽。琪琪格看向孙一的眼神,立刻有些不一样了。 杨日天紧跟着一口气喝光了马奶酒。巴特尔马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喝了我的酒,就是朋友了。” 杨日天开口道,“巴特尔,我们来是想学学怎么扎草筏子。” 巴特尔爽快地回答,“很简单!游牧人最熟悉的就是草,黑夜里闭着眼睛只靠闻草的味道我们都知道到了哪里。那个草筏子是用水边的芦苇做的,比羊皮筏子还结实!走,到河边,我们这就教你们!” 巴特尔出了格尔,一声呼哨,唔理哇啦一阵蒙语,七八个人拿了镰刀翻身上马。 这是说干就干、要现场教学啊。 孙一和杨日天上马催动坐骑,一行马队扬起尘土直奔孙一的军营。 烟尘落尽,格尔门口就剩下闷蛋一个人,闷蛋吐了口唾沫,“呸!吹牛!破草筏子还能比皮筏子结实!”,说罢迈开大步往回走。 “咯哒咯哒”,闷蛋身边又越过一匹小红马,溅了闷蛋一嘴泥。 小红马几下就追上了马队,几个腾挪,窜到了最前面。 杨日天驾着马,故意落后力德尔爷一个马头的距离,伴在爷的马侧,突然觉得自己的马一歪,被人挤了出来。一匹红马插进自己和爷之间,红马上伏着一个小姑娘,紧紧地贴着爷的马。 马队到了军营外,巴特尔等人来时驾的草筏子还停在河滩。 巴特尔等人下马,“这个筏子不好,做得太匆忙了。拆了它,我们从头教你们做一个更大更稳当的。” 众人动手,几下子筏子就成了一堆散芦苇。 三四个人从芦苇杆上扯下长长的芦苇叶,撕成细长条,一把一把理顺,分几簇放好。有人拿起一簇,在一端打个结,从另一端把叶簇分成三绺儿,把每一绺儿都按顺时针方向拧。孙一明白,这叫“加捻儿”,是要做草绳,独自在野外时他也会做草绳应急。 三根加了“捻儿”的苇叶绺儿自动盘成了一条绳,每当叶绺儿快用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有人抓起一些新的芦苇叶续上去,叶绺儿不停地延长,一条绿色的苇索也跟着延长。 剩下的人整理着没了叶子的芦杆。他们把一丈来长的芦杆交错摆放,成为胳膊粗细的芦苇束,每束都有三四丈长,然后用新做好的苇索每隔一尺捆一道。满地的芦苇束就像地上爬满了一节一节的绿虫子。 孙一捡了一截儿芦杆。芦杆和竹子、麦杆一样都是空心的。用手捏一捏,芦杆的皮还挺硬。 孙一还注意到,巴特尔手下的人干活时,有时用蒙语沟通,有时竟然是用晋北方言沟通。 闻讯而来的王二牛带领着一众百姓,一开始站在旁边看门道,现在纷纷下场帮忙。大家用陕北话沟通,居然也能相互理解。 孙一有些无聊,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望着白云,脑子里又开始盘算通讯编码的事,45个代码怎么都不够用…… 琪琪格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孙一刚才的芦苇杆在地上画来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一自己忍不住,扭头看看小姑娘在画什么。只见琪琪格面前地面上,一溜儿一溜儿曲曲弯弯的符号。这符号孙一认识,人名币上也有。 “你会写蒙古字?”孙一问。 “会啊。”琪琪格轻轻地答道。 “蒙古字好学吗?”孙一又问。 “蒙古字会说就会写,我只用了两个月就学会了。”琪琪格回答。 孙一一骨碌爬起来,“琪琪格,你教我蒙古字吧!” “好啊!”琪琪格乐得眉开眼笑。“我以后每天都来教你。” 不过孙一叫琪琪格“失望”了,孙一半个时辰就学会了。 蒙古文是一种拼音文字,同汉字一样是从上向下写。蒙语又是一种发音极简单的语言,只有五个单元音,没有双元音,十七个单辅音,没有复合辅音。 (作者注:蒙语是否有双元音学术界有争议;现代蒙文中有24个辅音,但是有7个是只用来拼写外来词) 孙一从小就学汉语拼音,长大又学英语和音标,只要把蒙文字母和音标做一个对映,就可以磕磕巴巴地读蒙文了。 孙一参考着一张小纸片,指着琪琪格面前地上的一个单词,试着读道:“lea…der……,力德尔,对吗?” 琪琪格两眼发光点点头,长这么大小姑娘就没见过天下还有这么聪明的人! 下一个,孙一试着读:“孙…一…,孙一,我的名字!” 孙一乐了,一点都不难嘛。 孙一拿起芦杆,试着在地上一边画一边念,“其…其…个,对吗?” 小姑娘兴奋地满脸通红,根本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直点头。 孙一接着琪琪格地上的蒙文念道:“一呵…阿哈,什么意思?” 琪琪格磕磕绊绊地说,“就是大哥哥,一哥”。 孙一再往下读,“塔……布……囊……,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传来一阵欢呼。 孙一望去,原来巴特尔他们已经把几十束胳膊粗的芦杆用苇索合成了一大捆,中间粗,两头细长。尖尖的两头被苇索绑成向上高高跷起,在孙一看来就是一支长长的绿香蕉。几个小伙子扛着“绿香蕉”到了河里,一二三,丢在了水中。 巴特尔高声道:“这就是最简单的芦苇筏子!现在芦苇不够用了,派几个人去对岸割芦苇!” “芦苇香蕉”在水里摆了两摆,自动翻了个身,尖尖的两头指向空中,圆鼓鼓的肚子稳稳地浮在水面。原来这翘起的尖头还有改变筏子重心,使筏身自动回复的功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一条龙一个健步跳了上去,在芦苇筏子上跺了几脚、蹦了几蹦,筏子只稍稍左右摆动了几下。 一条龙高喊一声“没问题!”,几个袍哥扑棱扑棱“骑”了上去。 一条龙用木棍一点,园滚滚的芦苇香蕉离开了岸边,稳稳地向对岸驶去。 杨日天赶忙安排几条羊皮筏子下水护航。 “想当初,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恐怕也不过如此吧!”摇着羽扇立在岸边的贾道士感慨道。 “达摩是谁?”闷蛋问道士。 “一个大和尚,在少林寺出家。”贾道士答。 闷蛋立刻对满脸得意的巴特尔喊道:“老刘,你不要臭美,这芦苇筏子的本事饿们一个姓达的汉人和尚早就会了!” 孙一暴汗,赶忙提醒闷蛋:“达摩是天竺人!” 闷蛋立刻又喊道:“达和尚是饿们天竹人!” 孙一一脸愕然,“闷蛋,你知道天竺在哪里吗?” 闷蛋乐呵呵地回答:“不知道。估计离天水不远。” 巴特尔被闷蛋噎得够呛,恨恨地喊道:“那你们怎么现在不会扎芦苇筏子了?” 闷蛋立刻回嘴:“忘了呗!” 巴特尔恶毒地骂道:“丢你先人的脸!你看着,我再给你做更好的筏子!” 说话间,又有两大捆“芦苇香蕉”做好了。巴特尔拿着结实的苇索,在并排放置的两个“香蕉”之间绕来穿去,手拽脚蹬地每隔两寸就紧紧地勒一道。等巴特尔做完,两根“香蕉”变成了一条扁平的“龙舟”,“香蕉”的绑在一起两个尖头就是“龙舟”高高跷起的龙头和龙尾。 “龙舟筏子”下水。人们完全可以或坐或立在宽敞的“筏子肚子”上。而且“龙舟筏子”在平静的神农河水面上更稳当,即使不会水的百姓上去,也不觉得害怕。 只略作展示,“龙舟筏子”载着四五个人,也驶向对岸割芦苇去了。正好和拖着小山一样的芦苇堆向回驶的“芦苇香蕉”擦肩而过。 第三条筏子下水时,已经是真正的龙舟了。 应杨日天的要求,巴特尔在“龙舟筏子”的两翼各捆绑了一束芦苇杆作为“船帮”。高高立起的“船帮”围出了“船舱”,百姓就不会“湿身”,也可以运送怕水的货物。有人拿来木板作桨,看上去笨重的芦苇舟由于是空心材料制成,在“桨”的操控下在平静的神农河水面上居然进退自如。 杨日天哈哈笑的合不拢嘴,“就按这个样子做!” 王二牛早就分派好了人手,有专门去对岸割芦苇的,有专门负责把对岸芦苇拖回来的,有负责做苇索的,做芦苇束的,做芦苇蔑儿的,有专门负责最后组装的。 插着五芒星红旗的羊皮筏子和插着太极青天旗的芦苇筏子在河面上穿梭,拖回的芦苇堆成了小山。 孙一算是领略了一次什么叫几何级数。 一开始河面上只有不到十条筏子, 一个时辰后就变成了二十几条。 再一个时辰后就变成了四十几条筏子,大部分还是可以划桨的芦苇船。 后世经常说什么“制空权”、“制海权”,孙一觉的现在“制河权”百分之百拿到手了! 对岸运回来的芦苇扎筏子一时用不完,于是一条龙修了一个芦苇码头。就在军营外的河滩,百姓村庄南北大街的尽头,一条龙让人把芦苇束一层横一层竖地码了一尺厚,漂在水面上,这样筏子每次回来不用冲滩,直接靠在码头上就行。通往码头的街道尽头,有人用芦苇束扎了一个高高的拱门,插上了太极五芒星旗,颇有后世老火车站的感觉。 芦苇还是用不完,杨日天豪气冲天,用手一指对岸,“对岸的芦苇先不用拖回来了!那个苇沟、还有那个和那个,给我拿芦苇堵死了!这帮土匪不敢露头,我就把他憋死!” 第87章 旗语对骂 清晨的神农河。 勤劳的百姓一早起来自发地聚集在河滩,昨天他们是为军队扎筏子忙活了一天,今天是为自己忙活。 一旦掌握了窍门,百姓们讲话,扎筏子比编筐还简单。 小巧的只能载一两个人的小芦苇船纷纷下水,船上的百姓小心地划着桨,尝试着各种捕鱼的办法,到对岸去挖野菜、捡野鸭蛋和野鸭毛。 大太阳照在河面上,河滩上堆的像山一样的芦苇旁边,几个工匠头戴刚刚编好的芦苇草帽,摇着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头辘轳。这几个辘轳是专门在制作苇索时“加捻儿”用的,做好的不同粗细的苇索盘成卷,堆放在辘轳旁边。 再过去几步,一群百姓把芦苇杆截成长短一致,用细芦索编成帘子,叫做苇箔。王二牛在做苇箔的工匠边上指手画脚,就一个意思,效率太低了,能不能想办法像做苇索一样多出成品。王二牛已经被百姓们戏称为“二驴”,就因为他张口笑驴高,闭口笑驴低。不过苇箔确实不够用,苇箔只要一做好,就有百姓马上领走。 军营边上的芦苇码头上,用这种苇箔围了一个简易的房间。四根插在脚下芦苇垫子中的木头棍构成房屋四角的柱子,一张大苇箔一围就是四面墙,苇箔接口的地方空出一段就是门。墙上再搭一张苇箔就是房顶,房顶上铺满了新鲜的芦苇叶子。一个老军专门在房子里值班。 在孙一看来,这芦苇值班室至少有门有顶,比百姓原来两面透风的窝棚强多了。 百姓们抱回去苇箔也是盖房,不过比简易的码头值班室复杂多了。百姓们先用两层苇箔围出空心的芦苇墙,再往空心墙里加入芦苇叶子和黄土混合的泥巴,一层一层夯实,等泥巴干了,就是一道结实的苇箔包裹的土墙。土墙上留着门、窗的开口,挂上芦苇叶编的帘子。土墙上,先用木棍支起椽子,再铺苇箔,苇箔上糊一层泥,最后是芦苇叶子做的草屋顶。 百姓们忙碌着,交谈着,合计着是不是把老婆孩子也接过来。 孙一领着几个孤儿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水边,带着墨镜望着对岸。 琪琪格就靠在孙一身边,她是孙一专门请来的老师。 河对岸,也修了一个类似芦苇码头的芦苇平台,平台上用木棍高高地搭了一个架子,最上边可以站两个人。孙一称这是可以流动的哨岗,用几个芦苇筏子一拖,就可以拉到需要的水面。 加上被杨日天用芦苇堵塞的苇沟,孙一感觉自己就像当年凶狠的日本鬼子,对藏匿在芦苇荡里的土匪实行残酷的“囚笼”封锁。 孙一冲琪琪格点点头,说道:“开始吧。” 琪琪格似乎有些舍不得离开孙一的样子,走到空地,捡起一红一蓝两面小旗,红左蓝右,双臂左右平伸,摆出一个“十字架”。这其实是双手旗语的“55”。 对岸哨岗上的一条龙,马上回应了一个同样的姿势,“55”,双方建立了通讯握手。 孙一对琪琪格道:“先问好。” 琪琪格一边挥舞手旗,嘴里还一边念叨,“其…赛…白…努…”,然后双手下垂,摆出了一个旗语“99”。 琪琪格盯着对岸,嘴里依旧念叨着。然后扭过头对孙一说,“力德尔,一条龙也向我们问好。” 这是孙一进行的第一次旗语通讯实验。昨天,孙一把会蒙语的一条龙招来,给他和琪琪格进行了强化培训。孙一的通讯编码中,51-59定义为数字一到九,61、62、63、64、65代表是蒙语的五个元音,蒙语的17个辅音分成三组编入了70、80、90三个组。双手下垂的99表示停顿或结束。这样,利用旗语就可以进行蒙语的自由交流。 孙一身边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全是会说蒙汉双语的,他们将是第一批通讯兵,其中有三个还是向巴特尔“借”的。 几个孤儿,则是孙一为后续的通讯实验准备的。孤儿并不熟悉蒙语,孙一打算让他们尝试着用蒙语拼读陕西话。孙一61-98的编码中留出了那么多空位,就是给以后把蒙语拼音扩展到陕西话拼音和山西话拼音预留的。 孙一对琪琪格说,“问问一条龙在上面都看见什么了。” 琪琪格一阵摆动小旗,忽然双手上下挥舞,嘴里念叨,“糟糕,发错了,重来。”,然后重新开始,一个音一个音慢慢摆动。 双手上下挥舞,就是旗语里重发的意思。 琪琪格郑重地发完问话,双手下垂,摆出一个99,又紧接着摆出一个73。 73,是蒙语字母b,也正好是蒙语“再见”和“感谢”的首字母。孙一要求在发完一段话后,要主动打出73,表示结束。 一条龙在远处立刻回应。 孙一可以读出一条龙的旗语发音,却不懂一条龙在说什么。 琪琪格给孙一翻译,“他说全是芦苇,还有野鸭,他还说太阳很晒。” 孙一很满意实验结果,正常交流完全没有问题!“再问问他昨晚吃的什么?” 片刻后,琪琪格回复,“锅盔、芦苇根、野草汤。他还说想吃肉了。” 孙一墨镜里的眼睛露出笑意,一条龙敢跟自己贫嘴了,生活好像多了一分乐趣。 孙一道:“给他说,让他准备鱼叉、小筏子,晚上我带他去打鱼,保他吃个够!” “真的?力德尔也带我去吧!”琪琪格热切地期待着。 “行!算是奖励你!你也吃个够!” 琪琪格飞快地发完旗语。 一条龙回复,“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条龙爬下哨岗,驾着“芦苇香蕉筏子”回来了。别人都嫌“香蕉筏子”不稳当,唯独一条龙觉得它轻便好使,所以“香蕉”就成了他的专用水上工具。 几名小伙子和孤儿由琪琪格和一条龙培训,一个时辰后就开始在河滩上两两分组练习。 蒙语虽然发音简单,但是一下子记住二十二个旗语并熟练应用,也不是太容易。“琪琪格老师”手里拿个马鞭,不停地手把手纠正“通讯兵”的错误。双语“通讯兵”进步很快,孤儿们则只能简单地互发一些常用蒙语和蒙语地名。 河滩上一片寂静,只有大伙手里的小旗上下翻飞。突然,琪琪格的马鞭扬起,空中“啪”的一声,鞭梢在一个“通讯兵”鼻子尖儿一寸的地方卷了回去。琪琪格双眼圆睁,厉声道,“不许说脏话!” 原来双语通讯兵们练着练着,就开始自由发挥,先是用旗语互相聊天,一不小心两人就用旗语争吵起来,逐渐发展成了对骂,一人骂不过,就用旗语说了脏话。 孙一猛然想起,学外语有两条捷径,一是找个只说外语的女(男)朋友,一个就是用外语骂人。 孙一把琪琪格地马鞭按下。对“挨打”的通讯兵问到,“对方骂你?” 通讯兵委屈地点点头。 孙一简单地说,“你骂回去!骂得越狠越好!你要是骂赢了,晚上我也带你去打鱼!” 通讯兵咬咬牙,摸了一下鼻子,狠狠地挥起了手旗。 孙一转头想安抚一下琪琪格,发现根本没必要。 小姑娘痴迷地看着自己,一点儿都没觉得孙一伤害了她。孙一叹口气,自己真是作孽!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把奶娃接来,让小姑娘知道自己有女眷,死了这份心思。 只片刻之后,寂静的河滩上“骂声”一片,通讯兵手旗挥舞地越来越快。 琪琪格红了脸,为难地对孙一说,“力德尔,他们骂的越来越难听了。” 琪琪格毕竟还没成年,孙一一挥手,带着琪琪格和孤儿们另找地方练习去了。 临走孙一嘱咐一条龙,“你看着点,别让他们打起来了!” 孙一刚走不远,就听一条龙吼道:“都听好了,骂人可以,不能侮辱人家屋里的女人!” 原来一条龙也“听”不下去了。 第88章 杨家将 回到营地,孙一吩咐闷蛋去取几只箭,一根长木棍,孙一准备做一只鱼叉。 “爷,这鱼可不好逮!”闷蛋提醒。 孙一乐了,除了编程序,自己就抓个鱼,逮个鸟,爬个山,跳个崖在行。 孙一接过闷蛋递来的一壶箭和木棍。挑出几只箭头锋利的,围在木棍的一头,箭头突出木棍四寸。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白色的尼龙绳,孙一紧紧地把箭缠在木棍上。直到箭被牢牢地固定住了,孙一把尼龙绳打个水手结。尼龙绳还剩下很多,就把多余的绳子缠在棍子上。 孙一试了试棍子的重心。握住棍子,猛地向一颗树掷去。“嘭”的一声,棍子前面的箭扎进了树干。 孙一又吩咐闷蛋拿些干农活的铁叉子。不一会儿,闷蛋抱了长长短短好几只叉子回来,有两股的,三股的,四股的……孙一和闷蛋各挑了一支趁手的大铁叉。 天快黑的时候孙一背着自己的野外背包,二人和一条龙带领的几位袍哥、琪琪格,上午在旗语对骂中的几位胜出者,杨六郎的一伍战兵在芦苇码头碰了面。 芦苇码头已经有了名字,叫做“长胜码头”,码头后面的营寨,被百姓们叫做“长胜堡”。 “琪琪格,这个小鱼叉给你用!”孙一有些卖弄地指着琪琪格“鱼叉”箭头上的倒刺说,“你看,我做的鱼叉有倒刺,扎进去鱼就跑不掉了。” 孙一检查了其他人的装备,基本每人都自备了农叉,一条龙还带来了芦苇做的鱼篓、笊篱、苇索。 杨六郎的人就不用查了,人家就不是来打鱼的。杨日天知道了力德尔爷要夜间外出,特地调杨六郎的老兵回来护驾。 孙一吩咐:“出发!” 长胜码头边,停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筏子和芦苇舟。一条龙同码头值班的老军打了招呼,选了七八条小筏子,两三个人一组,驾着筏子划到对岸,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浅滩。 这处地方是孙一早就看好的,而且已经“养”了好几天。每天傍晚一条龙都会过来把扯碎的芦苇叶子洒在水面,孙一称之为“下窝子”。芦苇叶子富含蛋白质和糖份,是河鱼最喜欢的食物。几天下来,孙一估计河鱼已经习惯了夜间来此觅食。 落日的余晖把浅滩照的金光闪闪。孙一说,”要等到天彻底黑了,大鱼才会游到浅处。” ”一哥,那你先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孙一一看,正是琪琪格,琪琪格同孤儿们呆了一天,也跟着孩子们一起叫“一哥”。 说到讲故事,孙一心中一动,”来,我给你们讲一个佘太君百岁挂帅。“ 众人一听,忙聚拢了筏子。杨家将在明代的北方各省可谓家喻户晓,陕西、山西、河北、山东都认为杨家将的故事就发生在本地。陕北人尤其认为杨家就是本地人,杨家世守麟州,就是神木北边的杨家城。老令公杨业排行老二,封了官才去的京城,但是老杨家的根还在,所以延绥镇榆林堡杨是军中大姓!老太君佘赛花娘家就是一水之隔的保德州折窝村,穆桂英娘家就是保德州慕塔村。杨家将的故事,自然是听多少遍也不够。 而孙一讲的佘太君挂帅,和这时流传的各种版本又有不同,乃是后人加工了又加工,改编了又改编的精华。 众人听得一波三折,惊心动魄。尤其是杨六郎,佘太君就是他自认的老祖宗。当孙一讲到佘太君的曾孙杨文广被困绝谷,杨六懊恼捶胸。当讲到百岁老太君为了救曾孙,闯进绝谷,借助地势,全歼敌军,杨六郎顿时热血沸腾,仿如亲临其境。 故事的最后,孙一指向东面,说:“越过红树湾,就在大家说的叫做大阪坡的地方,有一座城,叫作大佘太城,相传就是佘太君得胜之后修建的。大佘太城背后,是一条险恶的谷道直通狼山腹地,深入谷道九十里,还有一座太君的兵寨,叫做小佘太城。” 杨六郎猛的抬头,“莫不是老太君征战的就是这地方?” 孙一不置可否,接着说,“如果我们现在到大阪坡,大小佘太城,还静静地在那里。两座城的旁边的山里,我们还会看到赵国的长城,那是比秦始皇还早的长城。” 孙一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后世这些遗迹仍在,而且他还“刚刚”参观过。 杨六郎向东望去,夜色里,只能分辨出狼山的山影,杨六喃喃道:“终有一天,我也要带兵去那里!” 杨六转头,“爷,我们都练了这么多天了,你下令打吧!” 孙一模棱两可地回答,“不会太远,我也想再去看看。” 杨六郎心里一惊,爷为什说“再”去看看? 孙一却转了话题,看向琪琪格和两名“借”来的通讯兵,“你们知道吗?佘太君和穆桂英,其实都是胡人。” “佘太君的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老太君本是鲜卑折掘氏,迁到黄河边上,成了党项一族,又改姓折。” “至于穆桂英,本就是复姓慕容。” “她们一个比武招亲胜了杨业,一个生擒杨宗保并招之成亲,要是汉家姑娘,可做不出来” “可是,老太君百岁西征,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杨家十二寡妇独守十二连城,多少汉人男儿自叹不如!谁敢说佘太君和穆桂英不是汉人的老祖宗?” 孙一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他发现,在巴特尔的金国遗民和延绥边军之间,有种说不清的隔膜。毕竟蒙汉交战多次,都有亲友战友死在对方刀下。 天已经大黑,只听见“哗啦哗啦”水的响声…… 琪琪格打破了沉默,“一哥,等我嫁给你,我就当孙家的穆桂英!” “咳、咳、大鱼来甩籽了!”孙一赶紧打岔。 “一会儿大伙跟我站成一排散开,下水轻一点,别惊着鱼。我举手大伙就停下,准备好叉子。等我打开手电,发现有鱼就叉!要记住别对着鱼叉,距离要瞄近一点。都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杨六郎带着老兵默默地划着筏子在四周散开。 孙一脱下鞋子,提起鱼叉带头下了水。水不深,只到膝盖。众人劈劈啪啪地跟下来。 孙一领着众人在水中前进了一段,打出手语,停下。 孙一静了一会儿,打开吊在左手的强光手电,光柱沉稳地从众人脚前扫过。 “哎!有鱼,真有鱼!”有人高兴的大叫,“我这儿也有!” 强光照住鱼的一瞬间,鱼也会向其他夜行动物一样,发一阵呆。这时就要迅速地叉出去! 一条龙手里的叉子稳稳地飞了出去,一条三四斤的大鱼蹦了起来。农民的叉子没有倒钩,眼看鱼要挣脱,一个瘦小身影飞身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大鱼。大鱼在水里拼命甩身子,那人就是不撒手。一条龙赶紧上前帮忙,把大鱼提出水面,鱼不折腾了。 再看那人,脸上还被大鱼抽出了一道红印子,却乐得合不上嘴。正是琪琪格。 孙一解开缠在腰间的草绳,熟练地从大鱼腮间穿过,递给琪琪格。“去,扔到筏子上去!” 大家伙见有了收获,都兴奋起来。别看白天几乎一条鱼都看不见,夜里竟是另一个世界! 闷蛋连叉两次,可每次都叉偏了。 孙一指导他,“闷蛋,不能直接瞄着鱼,要瞄近一点,朝脚底下多瞄半尺!” 闷蛋恍然大悟。”爷,你早这么说饿就明白了!你刚说啥’距离’饿听不懂。” 孙一带着大伙把扫荡河滩。每人都有斩获,还经常叉到十斤以上的大鱼。 “真是开了眼了,还有这法子抓鱼的!这鱼简直跟呆了一样,等着人出叉子。”一条龙赞。 孙一解释,“叉鱼其实很简单。只要’灯’足够亮,在黑夜里就能把鱼照傻。” 明朝人其实就是没有手电这么亮的工具,才没有这种叉鱼的技术罢了。 “当”的一声,闷蛋惊叫,“老天爷,这是什么鬼东西?” 孙一和一条龙跑去一看,闷蛋的叉子下面,死死地抵住一支大河龟,直径足有两尺! 几个小伙子搭手把河龟从水里抬了出来,卸到了筏子里。 孙一惊道:“这么大的乌龟!这得做多少王八汤!” 一条龙更惊,“这东西怕是最少活了几百年了!” 当时就有人要跪下,“这龟肯定成了精了!” 闷蛋盯着河龟,自语道”这家伙到底是龟还是鳖?” 孙一看了几眼,“河龟”的壳不是常见的十三瓣,又不是鳖那样的一整片,有一种怪异的纹路,孙一摇摇头,看向一条龙。 一条龙皱着眉,“这说龟不象龟,说鳖不象鳖,倒像是龟和鳖的杂种,奇了怪了。” 有人建议,“把它翻过来,看看肚子上又没有王八!” 几人七手八脚把“河龟”来了个底朝天。 “河龟”的脑袋和四肢紧紧缩在壳里,肚子上甲壳上的纹路,赫然就是“王八”两个大字。 有胆小的立刻就说,“咱把这王八精放了吧,别惹祸上身!” 孙一却琢磨,这说不定是后世已经绝种的珍稀甲壳类动物,“这样吧,咱们把大王八养几天,让孩子们看看,再送它回水里。” 闷蛋根本不在乎这王八成没成精,道:“那就把它扔在这儿,这家伙一时半刻的翻不了身!” 孙一点头。清点收获,共叉上三十七条大鱼,孙一道:“先找个地方吃鱼去!” 闷蛋连忙附和,“对对!先吃饱要紧!” 一条龙咧着嘴笑,“前几天吃野鸭子,今天吃鱼,跟着力德尔爷就是有肉吃!走!走!走!吃肉去!” 众人不再理会大王八,找了处小岛,生了篝火。 因为干柴太少,篝火烟很大,没法烤鱼。一条龙找来芦苇叶子,包了鱼,裹上泥巴,埋在篝火下面慢慢烘培。 孙一奇怪地吩咐大家,把刮下的鱼鳞都集中收好带走。 琪琪格贴着孙一坐在篝火边,孙一找了个机会,问道:“丫头,你干嘛总想着嫁给我?” 琪琪格仰起头,“你歌唱的好!”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杨门女将与保德州志 《保德州志·人物·列女》记载:“杨业娶府州折氏,称太君。其父为麟州刺史,又为火山节度使,业后为代州刺史,皆距此不远” 《保德州志》称有“佘太君墓”,在“州南四十里折窝村北”。 《保德州志》其一卷八烈女:“慕容氏,杨业孙文光妻,州南慕塔村人,雄勇善战。” 杨家将的故事版本流传甚多,早已脱胎史实,成为民间艺术形象。 从学术的角度,即使地方志有记录也不足为信。 但是,保德州志的记载确是反映了当地的民间传说。 至于史学家花功夫去挖掘是否真有佘太君和穆桂英其人,她们原籍何处,作者认为纯属无聊。 第89章 混帐 夜色已深。杨六郎使劲揉了揉眼睛,又观察了一遍四周。 袍哥们睡得东倒西歪。这帮人也太没规矩了,吃饱了抱捆芦苇往身下一塞倒头就睡,要是自己的战兵敢这么露营,杨六非折腾得他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力德尔爷吩咐大家在野外过夜,天亮之前再叉一次鱼给营里的弟兄捎回去。杨六的战兵自然就担任了警戒的差事。 杨六打了个饱嗝儿,今晚的鱼确实过瘾,每个人都放开肚皮吃了个够。小鱼有三四斤,大鱼一条能到十几斤。烤熟的鱼,一打开芦苇叶,热气腾腾的滋滋冒油。杨六自己就干掉了一条,吃完了直犯困。 远处水面上一条筏子里,立着力德尔爷的小帐子。吃罢了鱼,爷早早地就和那个蒙古小姑娘钻进了帐子,还把人赶得远远的。杨六郎不明白,那蒙古丫头哪点比得上奶娃姐,爷怎么就突然就相中了她。说起奶娃姐,也不知道爷能给她安排个什么名分。 芦苇丛里响起轻轻的水声,杨六一个激灵,端起了电三眼铳,低声喝到:“口令!”。突然身后一响,杨六郎眼前一黑。 ………… 两个时辰前。 烤鱼滋滋地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气。孙一在肉上散上盐,准备硬撑着消灭掉剩下的半条鱼。 闷蛋凑过来,“爷吃不动了吧?你要是不吃了给饿!” 孙一强咽下一口鱼肉,“有我口水!” “饿不嫌!”闷蛋干脆的回答。 “那都给你!” 欢乐的气氛充满了小岛。 一条龙伏在孙一耳边低语了一阵,孙一嘟囔了一句。一条龙直起身大声宣布,“今晚就在这露营。明天天亮以前再打一遍鱼带回去。吃好的抓紧时间都睡一觉!不要耽搁了。” 孙一在自己的背包里取出野外单人帐篷,麻利地支了起来。 琪琪格眼都看直了。 孙一还没完工,琪琪格就爬了进去。 等孙一钉完四个角钉儿,琪琪格露出脑袋,“一哥,今晚我和你睡!” 呵! 后世野营的时候,有女生为节约体力专门不带帐篷,晚上蹭男生帐篷,驴友们称之为混帐,遇到颜值高的混帐要求,孙一并不介意挤一挤。 没想到明朝也有混帐的。 年纪还这么小! 早就知道草原姑娘比较开放,没想到啊没想到,尽然开放到这个程度。 “小屁孩,给我滚出来!”孙一命令。 “我不!”琪琪格倏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孙一看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注视着自己。孙一心下一动。 你要不在乎,我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混帐事。 孙一放缓了口气,“行,琪琪格,今晚你就和我用一个帐篷,不过咱们挪个地方,离别人远点。” “不许骗人!” “不骗人。” “你起誓!” “行,我起誓。” 琪琪格钻了出来。 孙一抱了一大捆芦苇铺在筏子里,把帐篷和琪琪格都挪进筏子,然后推出去老远,还回头喊道:“你们都赶紧睡觉。没事不要过来,有声音也不要过来!” 众袍哥轰然一声,倒头就睡。 其他人连忙收拾收拾,各自休息去了。 孙一和琪琪格钻进帐蓬。 帐篷很小,幸好琪琪格个子也小,挤挤能并排躺下。 孙一抽了抽鼻子,道:“丫头,你该洗澡了。” ………… 琪琪格躺在一哥身边,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游牧女孩,很少能自己选择丈夫。 游牧人信奉同一个部落不能通婚。可是在草原上碰到另一个部落,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游牧女孩的婚事,都是在那达慕的时候,由部落首领商量,几个部落互换。 要是能有幸遇到称心的外部落小伙,游牧姑娘就绝不会轻易放过! 一哥刚对自己说,自己该洗澡了。 普通的游牧人,一生只洗三次澡,那就是出生、死亡和结婚。 一哥对自己说自己该洗澡了! 自己该洗澡了! 琪琪格满脑子兴奋,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突然,一哥在耳边轻轻地说,“琪琪格,一会儿无论如何不要出声。” 琪琪格心里砰砰直跳,咬着下嘴唇,嗯了一声。 悉悉索索地一哥开始脱衣服。 琪琪格心中像有一只小羊在不停地用脑袋撞着羊圈。 游牧姑娘最能吃苦,以后我天不亮就起来给一哥挤羊奶,打酥油,擀毡,做饭…… 一哥突然打开了格尔的帘子,凉风吹到火辣辣的脸上。 “哗啦”一声,一哥落水了! 琪琪格刚想喊,又咬住了下嘴唇。 ………… 孙一滑入水,立刻把手里的一截儿芦杆含在嘴里,全身蜷缩在水里,只露出芦杆呼吸。 静静地呆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动静,改换潜泳,离开了宿营地。在一束芦苇丛后,孙一遇到了等候的一条龙。 一条龙什么话也没说,递上了孙一的装备。 一条串着铅块的绳子,孙一接过来系在腰间。 一束看似繁乱的芦苇,孙一背到了肩上。 两只牛皮缝制的扁皮囊,孙一戴到了脚上。 两人一转身,没入水中,水面上两支芦杆,向远处移去。 直离开了一里地,孙一和一条龙才露出水面。一条龙低声询问孙一,“爷,还是老线路?” 孙一点点头,“看看有没有变化,快去快回。” 两人隐没在水中,静静地向一处苇沟浮去。 孙一和一条龙身上的装备,看似简陋,却是二人实验了几次后量身定制的,互换都不可以。 用后世的术语来说,二人现在在水中是中性浮力,平均密度为1,可以悬停在水中任何深度。 腰间的铅块和肩上的芦苇,改变了二人的重心,可以轻易地在水中直立。 脚上的皮囊,既可以像蛙人的脚蹼一样在水中无声无息地提供动力,又可以很容易地站在河床的泥地上。 二人都善水性,通过在水中改变呼吸和体位,无论是全潜入水,还是露出脑袋,二人可以一动不动像萝卜一样栽在水里几个时辰。 孙一和一条龙早就偷偷地夜间潜到对岸来了好几次,而且发现了一处土匪据点。 那是一处隐匿在茂密芦苇丛中的小岛,如果不是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异常的人声,你就是大白天驾着筏子从岛边驶过都不会察觉。 孙一和一条龙想留着这处匪窝顺藤摸瓜查出土匪的老巢,所以就只告诉了狼山堂几个核心的袍哥。 不过现在是时候拔掉它了。 大量芦苇筏子的出现,可以让铁木营使用人海战术而稳操胜券; 杨日天恶毒的芦苇堵塞水路的办法,可以围住可疑水域瓮中捉鳖; 根据最近的侦查,这个据点的土匪夜间活动增多了,孙一担心大量的筏子可能已经惊了他们,他们随时可能会跑路; 而铁木营士气正旺,再压着也不是办法。 孙一和一条龙围着小岛转了一圈,确认了最新的窝棚、皮筏子的数量和位置,便返身回了宿营地。 没成想刚到营地,就撞到了杨六郎枪口上。 反正也瞒不住了,孙一正要开口报口令。一个狼山堂袍哥从杨六身后一跃而起,一个手刀劈在杨六郎左颈动脉窦,六郎一句话没说就昏了过去。 一条龙赶忙冲上去试试杨六郎的鼻息,骂道:“五哥,你怎么不分贼人自己人,下手这么重?” 第90章 复合纤维盔甲 黎明前的渔获更丰盛,开始还有人数着叉了多少条,等上了一百,也没人操这个心了,总归是满满有几船仓。 回到军营,孙一就立即安排人手刮鳞开膛处理这些鱼,迅速分发到各队。天气太热,鱼被叉出了伤口,不及时吃掉会很快烂掉。 杨日天打马直接奔进了军营,下马就大骂手下的军士。他昨晚接替杨六郎在下游值守,一早接到电台汇报力德尔爷和一条龙居然夜探贼窝,登时吓得一身冷汗。 杨日天扬着马鞭指向军士,“爷要是有个好歹,你们谁担的起?” 孙一上前劝道,“不怪他们。我这个力德尔当初咱们就讲好的,想管就管,想走就走。” 一条龙有些火上浇油,“日塌天,凭爷的手段,你这帮当兵的根本就察觉不到。” 杨日天火大了,“一条龙!你私自带着爷几次犯险,眼里还有没有军法?” 一条龙一撇嘴,“爷是我们狼山堂的龙头大爷,爷发了话,军法也得靠边站!” “你……”,杨日天一时语塞,一条龙虽然挂了个副总兵,狼山堂却不归军队管。 孙一连忙打圆场,“袍哥也是在帮忙,现在筏子已备,下来就该军队接手了。” 杨日天当时就不理一条龙了,“爷,你是说可以打了?” 孙一点点头,“再不打这帮土匪就该跑了,你们倒是要好好合计合计,端下了这处据点后如何挖出土匪老巢。” 杨日天想都不想就回答,“抓几个活口拷打!” “算是个办法,不过最好还有备用方案。”孙一道,“走,我再给你看个好东西。” 孙一到收拾渔获的场地,扔了几片鱼内脏给墙角的大王八。这王八得了自闭症,缩头缩腿的不吃不喝。 杨日天不由得吸了口气,“这么大!这得多大岁数了!” 孙一不以为然,“岁数再大也是个王八,我让你看的好东西可不是这家伙。” 孙一提了装满鱼鳞的鱼篓,带着杨日天和一条龙出了营门,拐到百姓村中,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支着几口大锅,院子中央有个草扎的假人,顶着一顶铁盔,披着一副棉甲。几个工匠忙来忙去,王二牛正在指手画脚,接过孙一的鱼篓,看了一眼匆匆交给了一个工匠。 杨日天看一条龙一眼,“你们狼山堂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一条龙双手一摊,“这你可错怪我了!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 孙一对王二牛道,“二牛,你给两位总兵介绍介绍吧,我去看工匠们熬胶了。” 王二牛迟疑一下,“爷,讲到啥程度?” 孙一边走一边说,“道理讲明白就行了,具体的方子还是要保密。” 王二牛对着杨日天和一条龙一伸手,“二位,这边请!” 三人来到院子中央,假人身上的棉甲已经都是破洞,二牛说道:“这是边军现在的盔和甲。根据工匠们的实验,棉甲在五十步开外防火铳效果不错,棉甲里的棉花能缠住铅子纠结成一团,故而拦下铅子。棉甲防弓箭效果就差一些,弓箭的箭头和箭峰能割破棉花絮絮,反而比铅子还能进的更深。如果是刀砍,刀锋很容易划开棉花,棉甲基本上没有什么防护作用。” 杨日天点点头,棉甲确实是这样的。延绥镇官军大量装备棉甲,就是图便宜。 王二牛捡起一块方方的鸟窝一样的东西,说:“其实棉甲的这种对火铳的防护,跟这东西是一样的。” 杨日天接过来,感觉很轻,看上去就是一团交织在一起的乱麻,摸上去却是硬的。 二牛解释道:“这是爷用芦苇纤维、石膏和胶混在一起做的。” 一条龙皱着眉头,“芦苇纤维?” 王二牛道:“就是把芦苇叶子和芦苇蔑儿想办法做成细丝。” 一条龙猛然意识到,刚进院子时有工匠拿着铁刷子在刷芦苇叶,原来就是在做“纤维”。 二牛拿起一块小石子,冲“鸟窝”使劲丢了过去,石子被弹了回来。二牛说:“这就好比火铳的铅子,被纠结地纤维拦住了。” 二牛又拿起一只铁签子,扎了下去,噗地一声,“鸟窝”被扎漏了,“这好比弓箭”。 二牛拿起一把菜刀劈下,“鸟窝”喀啦一下被剁成了两半,“这是刀的效果。” 二牛又拿出另一块方方正正的材料,这材料一面看上去光溜溜的,另一面却是铺设在一小片苇箔上。二牛道:“这块薄薄的石头面,防护效果刚好相反,火铳铅子一击就碎,三十步以外的弓箭却射不穿,刀砍上只是裂个口子却必然卷了刀锋。你们猜这石头面是啥东西做的?” 一条龙接过“石板”,摩挲半晌,摇摇头。 二牛有些卖弄地说:“还是石膏!” 二牛道,“咱都知道,生石膏能炒成熟石膏,熟石膏加水变硬又变回生石膏。炒熟石膏火候太大了,就把石膏烧死了,加水也不粘了。” 二人点点头。 二牛压低声音,“爷把烧死的石膏再接着烧,直到石膏发红,闻上去刺鼻,兑上水抹匀,等干了就是这石头面!爷说这死而复生的石膏又硬又耐磨,他们那里用来做地板,叫地板石膏。” 一条龙低下头,用手指甲狠狠地向“石头面”划去。一般的石膏一定会留下划痕,可这石头面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二牛见了呵呵一笑,“这薄石头里爷还加了石灰粉、滑石粉和其它佐料,比地板石膏还硬。工匠们把这方子叫石头粉配方,连我都不知道。” “不过石头粉做成的石头硬归硬,却是有些酥。”,二牛举起“石板”,用力砸在地上,“石板”裂成了几块。 “所以爷在做石头的时候,会加进去胶和大量的纤维。二位里面请!” 三人转进一个苇箔围成的大围子。里面工匠熙熙攘攘,力德尔爷正蹲在一口锅边看工匠搅拌,更多的工匠在摆弄一堆堆泥巴。 王二牛指着一个工匠说,“这便是在做纤维胶石头面。” 但见这工匠吃力地搅动一堆白泥,那泥里混在着大量细如发丝的“麻”,就像平常的泥瓦匠一样,用瓦刀抹子往一张木板上糊“泥巴”。 二牛介绍,“原来这石头粉里掺的是牛皮明胶,后来有工匠建议最好的明胶当属鱼胶,结果效果大为改善。你们现在知道爷拿来的鱼鳞是干啥的了吧。” “熬鱼胶?”杨日天问。 二牛点点头。 王二牛指向第二位工匠,这工匠正拿着一缕一缕的纤维,蘸着粉末往“纤维胶石头面”上贴。二牛道:“这第二层,却是要像棉甲一样以柔克刚。” 三人慢步走过这名工匠,二牛继续说,“这里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每一层的方子都不一样。总的来说,要软硬相隔,阴阳互济。实验的结果,像千层饼一样的复合甲,比单一材料的甲好得多。” 到了最后,王二牛举起一面半人高的“千层饼”,递给杨日天,“这复合纤维甲的最大好处,就是轻!” 杨日天接过来,发现这甲牌后面直接从内部伸出两条牛皮把手。杨日天套进手臂,抓牢一条牛皮,左右挥舞几下。果然轻便灵活,全然不像铁制的重盾牌,举的时间长了还要换人。 二牛道:“现在的甲牌,可以三十步以外防箭,四十步以外防铳。至于近战,还是直接丢掉的好,反正很便宜,回来再领新的。” 杨日天努力控制着不要笑出来,“够用了!够用了!近战就是铁甲也经不住三眼铳抡圆了砸两下!这甲牌一天能产多少?” 二牛稍微叹口气,“石膏哈老财运了很多过来,石灰石河滩里就有,芦苇更是多到用不完。现在就是把石灰磨成粉效率太低,用石头碾子一天才打十来斤,只能把最外层做薄。一天能产多少是最高的机密,我虽然知道,你还是直接问爷比较好。二位,这边来。” 杨日天没想到还有东西要参观,只是手里的甲牌再也舍不得放下了,干脆夹在胳肢窝下。 三人步入另一个围子。这围子稍微小些。几名工匠似乎在用泥巴糊灯笼。 二牛解说到:“这是在做复合纤维头盔。先用芦苇蔑儿编出架子,再里外各贴几层,道理是一样的。爷说等以后铁丝多了,直接拿铁丝做架子。” 杨日天再仔细看去,可不是头盔嘛!只是样子不是边军那种尖尖的八瓣儿,而是圆鼓鼓浑个儿套头的。 杨日天二话不说抢过一个扣在头上,没别的,就是轻!带着铁盔转头都要小心,这纤维盔,戴上就跟没戴似的。从纤维盔里耷拉下两根牛皮绳,杨日天熟练地系在了下巴上。 二牛道:“这头盔论防护比铁盔差远了,还得慢慢改进。” 杨日天直摇头,“有就比没有强!”,几缕干草顺着纤维盔掉了下来。 王二牛不好意思地说:“按爷的设计,这头盔最里一层是毛毡,可是咱没有毡,只好拿干草代替了,边军兄弟们就先委屈委屈吧。” …… 在后世,所有的胶都是化工胶。所以孙一没有生物胶这方面的知识,正兴致勃勃地看工匠熬鱼胶。 工匠把鱼鳞反反复复地洗了四五遍,倒了一半到锅里加水煮,另一半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晾晒。 工匠说把鱼鳞晒干就可以收起来,等要用的时候再熬。而且鱼胶是明胶里头最好的,粘竹木家具比牛皮、马皮熬的胶都好得多。 孙一倒是想起来了,东阿阿胶,就是驴皮熬的胶。 水不停地蒸发,锅里的液体开始变稠,工匠说稠到一定程度,就是胶了。 孙一没想到这么简单,放点盐撒把葱花这不就是鱼鳞冻嘛! 在2016的时候,老妈经常给孙一熬鱼鳞冻,就是把新鲜鱼鳞加水加调料熬稠,然后放凉结成冻。吃的时候可以凉拌,也可以做汤。 孙一不爱吃,但老妈总是坚持,说鱼鳞含卵鳞脂,可以增强记忆力、缓延细胞衰老;含高胶原蛋白,能美容补钙;含不饱和脂肪酸,能预防高胆固醇,动脉硬化、高血压及心脏病等等等等,非看着儿子吃完才行。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老妈,她现在在干什么。以往自己每次在野外,老妈总是很烦人地叮嘱要吃好睡好主意卫生夜里不要着凉……”孙一心里一酸。 “这里烟太大,我出去透透气!”孙一借故跑了出来,眼泪已经落下。 正赶上一条龙和杨日天从头盔作坊出来,孙一急忙背转身,抱起几张实验用的苇箔石板,“通讯兵们现在会发旗语,会念旗语,但是不会写。这些废品拿回去当白板练习用。” 一条龙疾步上前,“爷,我替你拿。” 孙一偷偷地抹一下眼泪,指着已然破烂的棉甲,“还有那个,拿回去把棉花重新弹了,给我做床棉被!”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建筑用石膏种类及用途 建筑中使用最多的石膏品种是建筑石膏,其次是模型石膏,此外,还有高强度石膏、无水石膏水泥和地板石膏。 生产石膏的原料主要是天然二水石膏,又称软石膏或生石膏,是含两个结晶水的硫酸钙。天然二水石膏可制造各种性质的石膏。 生产石膏的主要工序是加热与磨细。由于加热温度和方式不同,可生产不同性质的石膏。 (l)建筑石膏 建筑石膏是将天然二水石膏等原料在107c~170c的温度下煅烧成熟石膏,再经磨细而成的白色粉状物。其主要成分为b型半水石膏。 建筑石膏硬化后具有很好的绝热吸音性能和较好的防火性能吸湿性能;颜色洁白,可用于室内粉刷施工,特别适合于制作各种。洁白光滑细致的花饰装饰,如加入颜料可使制品具有各种色彩。 建筑石膏不宜用于室外工程和65c以上的高温工程。 (2)模型石膏 煅烧二水石膏生成的熟石膏,若其中杂质含量少,粉末较细的称为模型石膏。它比建筑石膏凝结快,强度高。主要用于制作模型、雕塑、装饰花饰等。 (3)高强度石膏 将石膏放在压蒸锅内,在l.3大气压(124c)下蒸炼生成a型半水石膏,磨细后就是高强度石膏。这种石膏硬化后具有较高的密实度和强度。高强度石膏适用于强度要求高的抹灰工程,装饰制品和石膏板。掺入防水剂后,其制品可用于湿度较高的环境中。也可加入有机溶液中配成粘结剂使用。 (4)无水石膏水泥 将天然二水石膏加热至400c~750c时,石膏将完全失去水份,成为不溶性硬石膏,将其与适量激发剂混合磨细后即为无水石膏水泥。无水石膏水泥适宜于室内使用,主要用以制作石膏板或其它制品,也可用作室内抹灰。 (5)地板石膏 如果将天然二水石膏在800c以上煅烧,使部分硫酸钙分解出氧化钙,磨细后的产品称为高温煅烧石膏,亦称地板石膏。地板石膏硬化后有较高的强度和耐磨性,抗水性也好,所以主要用作石膏地板,用于室内地面装饰。 第91章 霸下讲和 杨日天信心满满,拉着孙一和一条龙就要去参谋部。用杨日天的话讲,随便定个作战计划,吓都把对岸的土匪吓尿了。 三人刚到军营,就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不光有战兵、民兵,更多的是百姓们,巴特尔一众游牧人也夹杂其间。 杨日天当时就来了气。这是军营!怎么变成赶集了!杨日天竖起刚到手的纤维甲牌,不客气地推搡人群,“靠后!让开!都让开!” 一条龙抱着石板和烂棉甲,“借过,借过。” 人群围着的,原来是那只大王八。 那王八终于伸出了头,正呆呆地在空中晃来晃去。大王八的脖子上满是皱褶,小圆眼睛扁嘴巴,象极了一个猥琐的……头。王八四腿伸出,能分辨出长有鳞甲,每个脚掌都有成人手掌大小,爪子扒在地上。 附近的人议论纷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龟,有人说是鳖。还有人说是鼋,因为这东西的盖子是圆的。 琪琪格好奇地伸出手要去摸老王八。 这小姑娘昨晚倒是睡得好,黎明前叉鱼怎么也叫不醒——毕竟还是个孩子。 人群里有人发出惊呼,“摸不得!这东西说不好都成了仙!” 闷蛋扭头对发出惊叫的人呵斥,“别胡说,你连这是个啥东西都不知道就乱说!” 那人分辩道,“不管是啥,这肯定活了几百年了,没成仙也成了精。” 一条龙仿佛有些心虚了,“爷,要不咱把这东西放了吧,搞不好还真是有灵气的。” 跑水路的人一般都迷信,不管遇见河神庙、龙王庙、禹王庙,只要和水有关的,都会拜一拜。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孙一可不忌讳这些,他走上前仔细打量这老东西,从头到尾,从壳到爪子,还特地揪起老王八的尾巴想看看公母。 这王八的盖子近似一个扁圆形。一般的鳖甲是扁长的,龟甲是圆鼓的。 孙一拿了水和抹布,使劲擦洗老王八的背壳,想看清楚到底有几瓣。 老王八费劲地扭转了头,可能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孙一可不想被这东西咬住,“啪”地一抹布打到王八头上,老王八马上缩了回去。 孙一自语,“难道真是绝种的古代动物?” 一句话仿佛提醒了贾道士。 黄河自古就流传着各种水怪的故事。最有名的当属河图洛书。道士轻摇羽扇,念道,“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 闷蛋皱着眉头,“啥意思?” 贾道士解说,“就是说,伏羲的时候,黄河里出了一条龙马,背上有甲,甲上有图,伏羲按着图创立了阴阳八卦。” 闷蛋眉头皱得更深了,“龙马?到底是龙还是马?” 道士负手挺胸,“龙与牛交,则生麟;与猪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 孙一乐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dna都不挨着。 闷蛋也觉得不靠谱,“马生骡子饿见过,猪能生象,这不是胡扯么!” 贾道士一摇羽扇,“哼,你不读书不知事理!书中有云,龙性淫,无所不交。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皆不成龙。” 孙一感觉当条龙挺可怜的。 一条龙忽道,“道士,那你看看这怪王八是不是也是龙生的?” 贾道士摇摇头,“龙子再不济也是龙子,焉能被你们一叉子就叉回来了。相传龙生九子,蒲牢好鸣,囚牛好音,蚩吻好吞,嘲风好险,睚眦好杀,负屃好文,狴犴好讼,狻猊好坐,霸下好负重……霸下好负重!” 贾道士猛然转身,盯住大王八,“龙和龟交,产下两枚蛋,其中一枚孵出来叫做霸下,平生好负重,力大无穷,帝王之墓,驼石碑就是霸下!这王八莫非真的就是霸下?” 一想到眼前的可能真是龙子,贾道士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要跪下去。忽然瞥见力德尔爷正专心地擦拭王八壳,一只脚还踏在王八盖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道士心中电闪雷鸣。力德尔乃是齐天大圣下凡,要说大圣爷有两个仇家,一个是阎王,一个便是龙王。大圣爷涂了阎王的生死薄,抢了龙王的定海针,这两位王爷拿大圣没办法,只能去天庭告御状,才有了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引来如来佛大圣爷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拜了这王八,就是失了爷的脸面,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做爷的谋士! 道士右手一挥,借着下蹲的趋势,野鸭羽扇在大王八的茎头轻佻地扫过,道士一闪身跨到王八身侧,羽扇轻点,“呔!你这霸下!如今被爷擒住,可有话说?” 老王八头缩了一下,又慢慢伸了出来。 贾道士义正严词,“你大大掌管一方雨水,空领天庭俸禄,不恪尽职守,弄的连年大旱,百姓流离失所,要你等何用,不如煮了做汤!” 人群中有人骚动,“看,快看,王八被道士说哭了!” 刚刚被贾道士羽扇扫过的那只王八眼睛,滚落了一颗大大的泪珠。 贾道士心里吃了一惊。莫非这王八能听懂人话,竟被我说中了?还是王八真怕了大圣爷,在流泪求饶? 贾道士摇摇羽扇,这时他真的需要冷静,“霸下,我问你,你可是来讲和的?” “不说话,我数三下,你不动,便是承认了。一……二……三!” 王八没动。贾道士心下大安,这东西真的是来求饶的。 “霸下,是不是你大大自己不敢来,派你来的?一……二……” 王八脑袋晃了晃,仿佛在说不。 “要不就是你大大派你来当人质?一……二……三!” 王八一动不动。 “既然如此,你大大就要好生当差,护好这一方水道,不许肆意胡为!否则,莫怪力德尔爷拆了你这身骨甲!” 闷蛋忽然想起,加了一句:“还不许妨碍我们在河里洗澡!” 贾道士用羽扇点指王八,“霸下,你可记住了?一……二……三!” 贾道士长出了一口气,转向孙一施了个礼,“力德尔爷,业已查明,这霸下是代龙王来讲和的,已经想改过自新了,还望爷给他一条生路。” 孙一盯着王八壳,喃喃道:“给条生路,给它一条生路。” 贾道士见爷神色有异,顺着爷目光向王八盖子看去,大吃一惊,“爷,这是怎么回事?” 孙一疑惑地摇摇头,道:“不知道。” 第92章 斑鳖献图 孙一眼前这只王八,背壳宽度仅略小于长度,近乎圆形。躯体扁平,略略隆起,背面平滑光泽,黑绿色。 诡异的是王八盖子上有很多黄色点斑,其间更有无数黄色细点,有的细点还形成包围黄色点斑一个圈;整个黄色斑纹形成放射状,从王八盖子中央向外发散。 孙一倒吸了一口气,这种密集的黄色斑纹是斑鳖的特征,斑鳖在后世是一种极濒危的物种。 贾道士、闷蛋、一条龙、杨日天都凑过头来看,一时间大家都没了言语。 这斑鳖的图案,只能用“怪异而漂亮”来形容。 良久之后,贾道士声音发颤,说道:“这……这……莫不是河图再现!?” 作为一名程序员,孙一对河图洛书略有了解。 传说伏羲在黄河受龙马河图之后,又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依据河图洛书画出了八卦,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后世图书馆的图书一词就是出自这个典故。 宋明之际,河图洛书被赋予了阴阳五行的神秘含义。在后世,河图和洛书被认为是数学图案——就是广为流传的“九宫图”和“十数图”。 九宫图每行每列和对角线相加都是十五,十数图则是九宫图的等效变化。 眼前的王八盖子,在孙一看来同九宫图一点关系也没有。孙一还记得九宫图的口诀,说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这王八壳子上哪有数字!”。 贾道士抖着声音答道:“河图洛书,都是古人用文字记述的,并无图案流传。三代之后,就没人见过!现世的河图洛书图案是源自北宋陈抟老祖,有所不同,也未可知。” 孙一奇道,“噢?这么说除了伏羲,还有人见过河图?” 道士略略定下心神,回到:“伏羲之后,轩辕、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都曾受过河图。三代之后,道德崩坏,图书便不再现。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孙一才知道原来河图还有这个“老天爷奖章”的含义,“你敢确定这是河图?” 贾道士摇摇头,“不敢。河图没人见过。只是这图实在是古怪!” 贾道士伸手摸向图案,手指沿着黄色点斑滑过,赫然就是一个五芒星! 贾道士抬头看向孙一,“此乃大仁大治之兆!” 孙一目瞪口呆、大脑短路。 围观的百姓象落潮一样退后跪伏在地。 这图案,不是河图也是河图了! 孙一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各个角度拍照。 手机镜头里百姓们的虔诚表情,惊了孙一一身冷汗。这些明朝人不会找块黄布给我身上一搭,逼着我做尧舜禹汤吧? 高高在上的作为明朝人的力德尔爷,孙一已经感到不自在了。要是变成孤家寡人,还能剩下什么人生乐趣!想想不能犯错误、不能去飞鸟人、不能半夜游泳、不能调戏奶娃……孙一打了个冷战。 孙一赶忙搬出铁木营的名誉董事长救急,“这个斑鳖……不……这个霸下,一定是神农爷派来表扬你们的!” 杨日天恍如梦中一般,“对对对,定是神农爷降福我等。” 孙一趁势引导明朝人思路:“自从我们立了誓,拜了神农为社主,我发现大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其实明朝人的窝棚根本就没有门,一个个穷得也没什么可遗失的。 可是明朝人一琢磨,是这样啊! 再一琢磨,好像斗殴打架也少了。 其实在每个明朝人的潜意识里,都有一种不能给神农爷抹黑的心理。 这难道,真是神农爷在褒奖我们? 有人当时就泪如泉涌。 孙一接着说,“我听说长胜村要建一个河神庙,”长胜村就是军营旁边的生产队,得名于长胜码头。“现在龙王同咱们讲和了,神农也捎来了河图,小小的河神估计不敢再招惹咱们。要不,河神庙咱就别建了?” 孙一这个弯子转得有点大。 杨日天第一回听说河神庙的事,立刻就替长胜村民表了态,“建什么劳什子河神庙!这条河叫神农河,要建也得建神农庙!” 孙一赶紧说,“神农爷是咱自己人,心里有爷就行了,爷都知道。建庙的事反而不急,不如抓紧时间盖房种地。” 几个村名连连点头答应。 一条龙试探着问,“爷,要不咱把这霸下放回水里?” 孙一想了想,“把霸下搬出去,让大伙都看看神农爷送来的河图。这王八愿意走就走,任何人都不要伤害它。还有,霸下不过是个送信的,大家别跪了,都起来!” 一条龙立刻招呼人手,连抬带背,把霸下“请”出了军营,百姓也跟着霸下去了。 …… 军营清净了。 孙一进了大帐,搓搓手抹了把脸,“这事闹的!” 一条龙和贾道士鬼鬼祟祟溜了进来。 “爷,”一条龙开口就问,“那图案的事是你安排的?” 孙一摇摇头,“是巧合。” 贾道士摇着羽扇,“绝不是巧合!那就是河图!” 孙一道:“一条龙说那种大王八在芦苇荡里经常能碰见,哪有那么多河图!” 一条龙郑重地表示,“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芦苇荡里大王八是有,可天生五芒星的神龟我听都没听过,那就是河图!” “算了算了,你们说是就是吧。”孙一不想再纠缠了。 原本他听说村民要安排大量人力物力去建河神庙,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以毒攻毒,想让村民把精力转移到建设上来。 这时的明朝人都信鬼神,孙一要是直接去劝村民不要建庙肯定是自找麻烦。幸好贾道士成天给人算命却最不信牛鬼蛇神、一条龙在黄河见惯了大王八,就事先在对岸浅滩布了个局。 没想到,大王八居然是斑鳖,还出了个五芒星! 孙一问一条龙,“那种王八,在对岸经常能看见?” 一条龙道:“不算这只,这几天我看见三回了。” 孙一感慨万千:“这种王八其实和龙还真有关系,叫霸下也不冤枉。看来以后得把对岸划出一片保护区了。” 斑鳖其实是和恐龙同时代的物种,比大熊猫还珍贵,后世仅存了两只,一公一母,动物学家们用了八年时间想人工繁育,截止2016年孙一一头闯进明朝,都没有成功。 一条龙不解地问:“啥是保护区?” 孙一答:“就是划一片地,禁止人进去。” 一条龙有些不愿意,“大伙都吃不饱,眼见一大片芦苇地不让进去捡野鸭蛋挖芦根,是不是不妥当?” 贾道士立刻反驳道:“爷的保护区是给龙王和龙子留的,以后咱们和它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岂不双全齐美?” 一条龙恍然大悟,“要这么说,我赞成。” 这时间闷蛋领着巴特尔进来,巴特尔开口就道:“力德尔,我们要加入你们铁木部落!” 闷蛋盯着巴特尔:“原来你和饿说要打一仗见了胜负再定这事,后来又不支声了,咋现在又改主意了?” 巴特尔高声回答:“原来你们在河里洗澡,所以我们不愿意。现在你们有神灵送来的五芒星,还和水神讲和了,所以我们要加入你们部落!” 孙一没想到斑鳖还引出这么个结果,道:“巴特尔,要是你一个人加入我们,只要你发誓接受我们的三个权利和义务,我就可以做主了。但是你们是一群人,你们最好先讨论一下,然后正式提出申请,我们开个会表决一下才行。” 闷蛋立刻接茬,“就是,你以为我们部落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 巴特尔有些急了,“力德尔,你的话我听不懂!” 孙一拍拍巴特尔肩膀,“打完这仗,让一条龙去你那里好好讲讲,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问他。现在,咱们去参谋部,看看他们有什么作战计划!”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古老的河图与最后的斑鳖 河图洛书,历代皆认为它们是“龙马负之于身,神龟列之于背”,所以多少世纪以来,它一直披着神秘的外衣,公认为是中华文化之源的千古之谜。 至于河图、洛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文字都没有明言,只有零星文字提到是红色的字。 如: 黄帝受河图。《竹书纪年》:“黄帝五十年秋七月,庚申,凤鸟至,帝祭于洛水。”注:“龙图出河,龟书出洛,赤文篆字,以授轩辕。” 舜得黄龙负河图。《宋书·符瑞志》:“舜设坛于河,黄龙负图,图长三十三尺,广九尺,出于坛畔,赤文绿错。” 成汤至洛得赤文。《宋书·符瑞志》:“汤东至洛,观尧坛,有黑龟,并赤文成字。” 不过按照逻辑,产生在文字之前的河图中应该不会有文字和数字,所以很可能就是一些“赤斑”或“赤纹”。 那么,以黄斑为特征的大斑鳖会不会就是河图和洛书的信使呢? 不得而知。 斑鳖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龟类之一,物种已延续2亿7千万年,是和恐龙同时代的物种,被誉为“水中的大熊猫”和“最美丽的鳖类”。令人乍舌的是,分布于东亚的斑鳖同喜马拉雅山脉另一侧的幼发拉底河鳖居然是近亲。 黄河流域出土过很多恐龙化石,黄河流传大量大黿传说,在远古甚至近代,在黄河流域出现斑鳖,极有可能。 目前,全世界可确认的尚存活的斑鳖个体仅有两只。苏州动物园有一只雄性;长沙动物园有一只雌性,2009年已迁至苏州动物园实施人工繁殖,截止目前仍未成功。 苏州动物园建园前是一所古老殡舍,俗称‘昌善局’。原昌善局内有园林,旱船、假山、亭榭及池塘等一应俱全,苏南地区的居民素有购买龟、鳖、鱼等在寺庙水池中放生的传统习俗,现存的斑鳖就是在解放前所放生的。 长沙动物园那只斑鳖解放前由私人巡回动物展览,公私合营后就永久性地留在了该园。 以前苏州西园寺放生池内据说有一雌一雄两只。2007年,苏州西园寺两只中华斑鳖中的一只雄鳖“方方”,在历经了400多年的风雨沧桑之后,寿终正寝。但雌性“圆圆”并未实际观测到。西园寺原先斑鳖为1883年清末探花潘祖荫放生,一共有6只,据传1938年春被日寇吃掉两三只。 2016年1月,越南河内还剑湖一只国宝级斑鳖被确认过世。动物学家认为该个体超过一百岁。民间认为该斑鳖于15世纪的时候赐国王神剑驱逐明朝侵略者,并于事成后向国王索回神剑,故名“还剑”,享年六个世纪。 2007年1月长沙动物园发现园中一只黿其实是斑鳖,经过两年的扯皮,于国际组织帮助下在2009年5月6日搬至苏州动物园人工协助繁育。这两只斑鳖是延续这一物种的唯一希望。“整个野生动物保护界都屏住了呼吸,”龟鳖生存联盟的会长里克·赫德森(rickhudson)说,“从那以后就一直失望。”每年雌性斑鳖都会产卵,但均未受精成功。 2015年5月,多国科学家、兽医和动物园管理人员组成的小组在苏州动物园首次对斑鳖夫妇进行了人工采精、授精。 工作人员排干了雄斑鳖所在池塘的水,用一个网兜将64公斤重的雄斑鳖打捞起来,放在堆叠起来汽车轮胎上。将雄龟麻醉后,动物学家用一根电探针刺激,动物学家立即发现:这只雄斑鳖的茎损坏了。 原来20年前另一只斑鳖被放入了这只雄性斑鳖所在的池塘。结果那只斑鳖也是雄性,两只雄性斑鳖展开争斗。第二只雄性斑鳖死亡,胜者的壳严重受损,并成了太监。 工作人员通过电刺激提取了这只雄性斑鳖的精子,并对精子进行了检测。最终他们发现了好消息,虽然活性较低,但这些精子具有繁衍能力。龟鳖生存联盟(turtlesurvivlliance)的项目主管杰拉尔德·库克林用光纤内窥镜对已经麻醉的雌性斑鳖的泄殖腔进行了检查,确定了通往其输卵管的区域所在的位置。圣迭戈动物园(sandiegozoo)保护研究所(instituteforconservationresearch)生殖生理部门主任芭芭拉·达兰特(barbaradurrant)注入了这些精子。“就是通过一根小塑料管,将精子送入我们认为正确的地方,”她说。“遗憾的是,龟鳖的基本生殖生理工作以前做得不多。” 等待开始了。“以前没人这么做过,成功的希望可能不大,”库克林说。“但我们都充满希望,如果这次不成功,我们肯定会再试一次。我们不会绝望。” 这次没有如愿成功。 2016年5月,他们开始了第二次尝试,目前未见成功的报道。 动物学家确信,斑鳖曾一度分布于长江下游、红河流域以及越南北部。 实际上,由于人类活动大量增加、传统中药对龟鳖壳的巨大需求、中国恶劣的饮食文化传统,中国所有的野生大型龟鳖类,都面临着灭种威胁。鳖在野外,只要有人看见,准会被拿走吃了或卖了。中国周边国家的龟鳖出口方向无不指向中国。 孙一在崇祯五年的狼山芦苇荡发现斑鳖栖息地,祝望他能在另一个空间,保住这个神秘物种。 第93章 参谋会议 一提起要打仗,几人把别的心思放在一边,跟着孙一去参谋部。 孙一特地叫上了孤儿老大。老大心机聪明,目前是唯一一个孙一授权可以使用短波电台的人。不象另两部“傻瓜”对讲机,孙一的手台上密布各种开关旋钮,除了英文字母就是阿拉伯数字,老大是硬生生地背会了简单操作,被孙一任命为通讯兵的队长。通讯兵平时归属总部由孙一负责培训,战时会下派到各个战兵队和民兵队。 一进参谋部,里面已经聚满了人。杨日天、杨六郎、尕李广、四个民兵队长、王二牛、七八个老兵参谋,加上孙一带来的一条龙、贾道士、巴特尔、闷蛋和老大,登时屋子就显得小了。 杨日天正和两个老兵隔着沙盘争吵着什么。 沙盘也是孙一的主意。用苇箔编一个浅篮子,盛上河滩上挖回来的河沙就是沙盘。用水喷湿河沙,手指在沙子上划一道就表示一条苇沟。沙盘上除了神农河是经过了孙一的精确测量,按比例塑造的,其它的水路都很“写意”。 见力德尔爷带众人来了,杨日天一把拉过一条龙,“来来来,快把土匪的情况说一说。” 杨日天就是这个脾气,平时对士卒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打完了骂完了也就完了,不记仇。作战时杨日天总是冲在前面,平日里和士卒同甘共苦,士卒吃什么他吃什么,营里缺粮他就和士卒一起饿着。 这点孙一自叹不如,孙一不洗澡不行,粗粮野菜吃不惯,晚上睡觉必须有枕头——真正的软枕头,明朝人睡觉都是枕石头,杨日天枕着三眼铳都能睡,不服不行。 一条龙操起一只芦苇杆,把沙盘一处地形抹平,边画边介绍,“这片苇子地里,藏着一小块实地,贼人搭建了有十七八个窝棚,四条羊皮筏子,最多不超过三十人……。” 一条龙细细地介绍完了,众人都看向杨日天。孙一早就有言在先,他不会打仗,杨日天是负总责的。 杨日天围着沙盘转了几圈,开口道:“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孙一没想到杨日天还懂孙子兵法。 杨日天接着说,“贼人不超过三十,除去伙夫杂役,能打的顶天二十个。咱们一个战兵队,四个民兵队,加上巴特尔的马队,正好五倍于贼人,能攻之。明天辰时造饭,巳时出发。待总攻命令一发,战兵打头,民兵随后,巴特尔的人马压阵,在贼岛南岸抢滩结阵,从南到北一路横扫!” 孙一等着下文。 下文却没有了。 眼见众将要领令各自回营,孙一忙开了口,“等等,此战要准备多少筏子,土匪如果逃跑怎么办,土匪老巢会不会来增援?” 杨日天一愣,“筏子反正很多,各队自己调配;土匪跑的话就追着打;要是土匪有增援……” 孙一知道,杨日天以前只是一个百户,他的作战思路就是猛打猛冲,死不后退,如此而已。 孙一道:“这一仗胜负没有悬念,不过,咱们就当一次练兵的机会,把土匪当强敌打,我建议再细琢磨琢磨。” 孙一的作战经验,也仅限于电脑游戏和影视剧,所以他也不敢乱说,只有启发大家一起出主意。 杨日天知道自己的斤两,爽快地答应,“好!那咱就按爷说的,再琢磨琢磨,大伙都说说。” 果然杨六郎有想法,他说道:“贼人要是有援兵,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现在贼人在暗处,我们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贼人的老窝,要是他们出了窝,咱不妨给他下个套子!” 杨日天眼睛放光,“咦,这主意有意思,杨六你细说说。” 杨六郎却说:“我就是刚冒出这想法,还没细寻思过。” 尕李广接到:“要不咱把这股土匪先围了,看看有没有援兵?” 杨日天皱着眉头,“兵法上说十则围之,咱们人马怕是不够!” 一条龙开了腔:“那是在陆地上,我们狼山堂可以派几个水性好的袍哥,先潜过去把他们的羊皮筏子毁了。” 王二牛:“毁了多可惜,你们能不能把筏子牵回来?” 一条龙:“这有何难,顺手的事!” 尕李广:“没了筏子,土匪会不会凫水逃跑?” 巴特尔道:“如果贼人下了水,就是箭靶子,交给我们,我把他射成血窟窿。” “你们说,岸上的土匪弓箭多不多,有没有火铳?”一个老军参谋开口道。 一条龙说,“水战全凭远射,弓箭一定有。至于火铳……” 杨日天道:“火铳不太可能,咱大明朝对火器管得最严。以前替明朝守边关的时候,遇到偷偷出关的铁器跟粮食,弟兄们有时看边外人实在可怜,就当没看见。可对于硝磺,弟兄们绝不会给通关。尤其是硫磺,边外不产磺,卡住了硫磺,就是偶尔流出几件火器也成不了事。” “你确定边外不产硫磺?”孙一有些不相信,远的不说,单单狼山的硫铁矿,在后世就是制造硫酸的大户。 杨日天点点头,“确定!边军兄弟就不会通融硫磺出关。就是一挂鞭炮,只要捻子上有硫磺,边军兄弟都不会放过。爷咱攒的硫磺你也得省着些用!” 孙一因为拿硫磺做电池的混酸电解液,所以最近营里的硫磺消耗很快。 孙一不置可否。倒是王二牛接过话头,“要是贼人没有火铳,咱就多备纤维盾牌。咱的新盾牌说是三十步以外防箭,其实到二十步箭射上也就是裂个口子,顶多打完仗重做。” 杨六郎想象着笑着说,“要是到了二十步,咱的电火铳还不是一轰一大片。” 孙一提醒,“纤维盾牌原料里有石膏,要注意防水,尤其不能水泡。” 一位民兵队长建议,“我们能不能趁天黑悄悄地先把人马运过去?” 一条龙看他一眼,“那样的话,最好是先兜一个圈子,从贼岛的北边靠近,借助水流,划筏子的声音会小很多。” “夜间通讯练习的怎么样了?”孙一问老大。 老大回答:“有三个学得快的通讯兵已经开始练习灯语了。不过问题是一点灯就会暴露位置。” 为了灯语,孙一特制了一批木头“灯笼”。油灯的四面用木板封住,其中一面是类似百叶窗的结构,控制百叶的开关,就可以在这个方向上发送灯语。但是为了空气流动,油灯的上下方必须开放,否则黑烟太大。用于营地之间的夜间联络没有问题,但夜间隐蔽通讯就会暴露位置。 “咦,你的声音我记得,你就是那个九十九!”杨日天忽然道,“小子,被我抓到了,九十九到底什么意思?” 老大沉着的回答,“九十九是通讯短语,百事如意长命百岁的意思。” “你不要骗我,长命百岁为什么不用一百?” “回总兵大人,通讯短语最大就是九十九,没有再大的了。” 九十九原来骂人的含义在孙一的新代码中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死无对证,老大一点也不慌乱。 杨日天很满意,“小子,不错,你叫什么?” 老大回答:“回总兵大人,我叫王长命。” “王长命“,杨日天念叨着,“名字也吉利。好好干,我看好你!” 孙一眉毛一挑,王长命,从没听老大和别的孤儿这么叫过,真的假的? 老大看到一哥的表情,双手一伸,做了个奇怪的姿势。 孙一一看,双手旗语,代码65,蒙语“兀贵”的首字母,通讯兵用作否定的简语。 孙一点点头,对杨日天说,“这小子确实不错,有前途!” ………… 思路一打开就收不住,逐渐一个完备的作战计划慢慢成型。遇到拿不准的问题,就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来取舍。杨日天对整体计划的评价是:“太歹毒了!” 孙一和杨日天,又伙同老军参谋们,一条一条的把计划制定成作战命令。孙一特地嘱咐,作战命令一定要把具体的作战目的发下去。比如派一伍兵把守一个河汊口,就一定要告诉这伍兵他们的目的是围堵可能的逃匪,这样的话,如果战场上出现变化,伍长自己就可以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众将陆续领令回营准备。 后晌饭一过,各将领将同时宣布作战命令。从那时起,士卒们就不许离营,进入战备状态。 今夜就会有部队陆续出发。 第94章 水猴子 长胜码头。 夜风习习。 一阵长短不齐的哨音打破了安静,篝火映照的码头上一面太极青天旗左右翻转。 这是集结的军令。 一队人马默默地登上了几条芦苇舟。 芦苇码头上,杨日天和王二牛矗立在夜风中,为人马送行。 那只大大的斑鳖,下午下河消失了一阵,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上了岸,现在正好奇地趴在码头上张望着从他身边走过的士卒。 孙一站在船上,对杨、王二人挥挥手,“回去吧,营里好多事还等着你们安排呢!” 杨日天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营里能带兵的将领太少,否则也不用爷亲自上阵。 内心深处,杨日天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那感觉,在年轻的时候第一次眼见着同袍中箭倒下时有过,再以后很多年都消失不见了。 码头上的信号灯冲着河面的方向闪了几下,很快,河对岸高处,架在芦苇平台上的瞭望塔有同样的灯光,长长短短的给了回应。 这是码头上通知瞭望台有船要出航了。 船夫拿起长篙,支着岸边,一艘芦苇船离了岸,接着就是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 瞭望台上的信号灯又闪了一阵。孙一喃喃地读出声,一条龙翻译道:”是祝我们顺利。” 这是第一批出发的将士。他们将先到对岸,进入苇沟,然后向北再折返,利用夜色和水流偷偷地接近土匪营地。 每条船上都有士卒轮流划桨,能看出来,不少人都挺紧张。 新兵们紧张,是担心这一战下来,自己能不能安全地回来。 老兵们紧张,是因为他们第一次有了想赢怕输的念头。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土地而战;是在为自己的冬衣而战。想起此战的口号——“为我们的犟骡子报仇”,老兵们嘴角不由地往上咧了咧,真他娘的带劲! ‘吱嘎……吱嘎……吱嘎”,一艘大点儿的芦苇船,升起了一面芦席做的帆。 孙一瞟了一眼芦席,“这办法不错!” 身边的一条龙道:“说来也怪,不管岸上多闷热,河面上一到晚上风都嗖嗖的。” “这叫傻瓜气流”,孙一说,“白天河水吸收了太阳热量,夜间河面的温度比地面的温度高,热气上升,就形成了风。” 力德尔爷总是冒出一些古怪的词汇,比如把冷热叫温度,把快慢叫速度,不过一条龙还是发问,“为啥叫傻瓜气流?” 孙一道:“这是我们那儿的说法,意思是一到时间肯定出现,就是傻瓜也知道。” 一条龙哈哈笑道:“爷这是拐着弯骂我连傻瓜都不如呢!” 孙一也笑了。 “傻瓜气流”在后世很多聪明人也一样不知道。这其实是飞行的术语,太阳落山以后,在水面上总能找到上升气流。 孙一对一条龙道:“我们那里都是布做的软帆,最适合这种侧风,有人用只能站一个人的板子架上软帆,在大海边跑的飞快。” 一条龙有些不理解,“只能站一个人?不能拉货?那有什么用?” 孙一沉吟一下,答道:“是没什么用,就是玩。” “玩?” “玩。” “是大人玩吗?” “是大人,就跟你们玩丟方一样,就是玩。” “……,爷,” “嗯?” “我也想做一个玩。” “行,我回头给你画个图。” “爷,你见过大海吗?” “见过。” “大海啥样子?” “把这里所有的草都变成水,把狼山也变成水,水和天连着,看不到边。” “我知道黄河就连着大海,我在黄河上最远到过潼关,从兰州出中卫到宁夏,漂过草原,从河口下壶口一直到潼关,再走陆路回去。” “这条水路好走吗?” “狼山草原这一段算是最好的,水势平缓。陕西、山西一段水面宽,也还行。最不好走的就是从兰州到宁夏,两岸都是峡谷,水流又急又陡,每年都要死人。传说这一段黄河里有水怪,叫做水猴子,长得象娃娃一样,身长两三尺,体重不到一百斤。身上粘粘乎乎发出臭味,手脚长得跟人一样,不过特别长,平时可以用来划水,只有四根指头。披头散发,脑袋中间有一个圆盘子,圆盘子盛满水之后力大无比,把水倒掉法力就会全消。” 孙一笑笑,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类似的传说。 孙一问一条龙,“你信吗?” “那都是骗人的,我从没听过哪个峡把式遇见过水猴子。” “想不想遇见一回?” “爷,啥意思?” “你说的水猴子我听着倒挺像咱们潜下水以后的样子,要不你们今晚就打扮成水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行!” 船队绕到土匪岛的北部,掉了个头,撤掉桨帆,开始顺水缓慢地漂。 一条龙几个水性好的袍哥开始准备,脱掉上衣,佩戴芦苇护肩,系上铅绳,蹬上牛皮囊。每人腰间还系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各自的武器,一条龙特地借了孙一的霓龙绳,显眼地挂在腰间另一侧。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潜到岛边,拉走土匪的筏子,或者干脆就把筏子毁掉。 孙一拿出灯油,拌着污泥,抹在他们脸上。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解开发髻,有人“抢”了一顶芦苇草帽,扯掉草帽圈,只留下一个帽顶扣在头上,其它人见了纷纷效仿。 孙一看得直眼热。 他的任务是留守在船上,指挥其余的人马。 一条龙眼里闪着狡黠,“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孙一犹豫了。 一条龙这时真的象一只水猴子,话语里充满了诱惑,“就几只筏子,一会儿就完事了,顶多再找个机会吓唬吓唬土匪。” 孙一血液里涌起一股鸟人起跳之前的刺激,“好!那就快去快回!” 扭头对船上的民兵队长安排了一句,孙一飞快地换好装备,同袍哥下了水。 一队“水猴子”只露着脑袋,忽忽悠悠地顺着水流向土匪岛凫去。眼见着能看清楚岛的轮廓了,“水猴子”消失了,水面上只留下长长短短几根芦苇杆飘飘摇摇。 第95章 活口 一条龙游在“水猴子”队伍的最前面,整支队伍都是由他引导,也只有他才时不时地抬头出水面看一眼。他腰间的霓龙绳已经解开,后面的人顺着绳子就能确定前进的方向。 一条龙心里赞叹不已,爷的这根绳就是与众不同。结实、轻巧,最关键的是还能沉在水中。如果是一般的苇索,定会漂在水面暴露位置。 孙一紧紧跟在一条龙侧后。下过几次河后他已经习惯了在水中直接睁开眼睛,只是这大半夜的在水里睁眼和闭眼没什么大不同。他索性把左手搭在了尼龙绳上,用触觉来判断方向,依靠脚蹼慢慢地推进。 一条龙水里的方向感极强,几人几乎是沿着一条直线,贴上了一丛芦苇。 孙一几人露出脑袋,用匕首和双手在芦苇丛中硬是分出一条路,艰难地前进了二十几米,眼前豁然开朗。 土匪岛就在眼前十米。从孙一身边的芦苇丛到小岛的这十米开阔水面,是一条水下壕沟。岛岸边拴着两只羊皮筏子,正随着水面一起一伏。 一条龙伸出右手,指了指众人,然后向上握成拳。再收回手,指指自己,手掌平摊向着筏子的斜上方向比了比。众人点点头。 一条龙牵着霓龙绳一头潜了过去。 孙一瞪大眼睛什么也没发现,一条龙又潜了回来。 一条龙示意,几人拉动尼龙绳,两个筏子晃晃悠悠地漂过来了。 两只筏子原来的缆绳已经被一条龙在水下割断,而且被串在了尼龙绳上。最后一名袍哥挽起尼龙绳,在背上一搭,转身拖着两个筏子向着来路走回去。 没错,就是“走”回去。孙一哑然失笑,自己一路潜泳过来,没成想水面也就一人多深,依靠芦苇杆呼吸居然可以在水下行走。 另两个筏子在岛的另一侧,那是顺水的方向。按照计划,孙一他们只要把筏子推到水里就算完成这次任务,水流自然会把筏子“交”给下游的部队。 几人在一条龙的带领下,沿着壕沟悄悄地绕到岛的南侧。这里壕沟逐渐变浅,两侧的芦苇有重新连结成一体的趋势。 为了隐蔽,孙一不得不蹲在水里。左侧的岸上,两只筏子被拖上了岸,相互撑着搭了个人字架。 留一位袍哥在水中,其它四人悄悄地潜上岸。分成两组,一左一右每边两人。 就在这时间,岛内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孙一和一条龙一组,两人马上伏在地上。 脚步声居然是向这边过来,还夹杂着对话。 “三爷,你这次回去同大当家的好好说说,弟兄们躲在这岛上也不是办法。” “你们放心,再熬几天,对岸的人马长久不了,等他们一走,这片地盘还是咱们说了算。” “三爷,我看对岸的人这几天又盖房又扎筏子,看样子是不想走了。” “这个大掌柜的自然有安排,你不用操这个闲心。我走这两天你们轻易不要出去。” “是。” 一行三个黑影浮现出来,径直来到羊皮筏子处,解开绳索,三人抬着一个筏子扔在了水中。 “三爷,接好你的行李。” “行了,你俩回去吧。” “三爷保重!” 一架筏子顺着壕沟离开了小岛,只剩下两个黑影站在岸边。 筏子离远了,一个黑影突然开口道:“妈的,我看这狗湿的不见得会回来!” 另一个搭腔,“咋回事?” “去见大掌柜,哪用带着那么多行李!刚才递手的时候我摸了摸,口袋里硬梆梆的。” “二哥,小心说话,这怂心狠。” “去逑!把咱撇在这荒岛上,不让生火,不让外出,连饭都没有口热的。” “二哥你啥意思?” “这怂要是明黑不回来,咱弟兄俩也走!” “嗯!奇怪!” “咋了?” “你看这怂筏子后头是不是不对劲?” “咋不对劲?” “水纹太大,象是跟了个啥东西。” “呃,是不太对头……” 一条龙已经绕到了一个黑影背后,右脚抵住黑影后膝,左手一拉黑影肩头,右手的匕首紧跟着贴着腰眼递了出去。黑影一句都没吭瘫软下来。趁着黑影下落,一条龙抽出匕首,在黑影脖子上一划,兹的一声,一股鲜血喷出一米多高。 就在另一个扭头一愣神的功夫,孙一从后面一跃扑了上去。 孙一来得匆忙,没带武器,但是这时容不得犹豫。孙一身体的协调性没得说,身体落地之前两只手把住土匪的两只小腿向后一扽,土匪“哎”一声,直挺挺地脸冲下摔了下去。 土匪落地之前,孙一借着双手上的拉力,右脚伸出,正放在土匪两腿之间。 孙一觉的右脚一麻。 再看土匪,结结实实狗啃屎趴在地上。一条龙赶过来,一把扭过土匪脑袋,右手匕首却停在空中。 只见这土匪满脸大汗,嘴唇发青,双眼直勾勾的,已然昏死过去了。 这招叫比利时摔,源于比利时侦察兵摸哨的动作。杀伤力全在土匪下落时伸出的右脚上,土匪的蛋蛋没准儿已经碎了,疼昏过去是肯定的。 另一组两名袍哥赶过来,四人把剩下的筏子拖下水,扔上已经昏死的土匪,迅速离开了土匪岛。 孙一这时感到右脚火辣辣地疼——比利时侦察兵是穿着军靴的,而孙一只套了层薄牛皮囊。 一条龙压低声音对孙一道:“五哥已经跟着刚才的筏子走了。” 狼山堂的规矩,除了十排老幺全叫“哥”。 孙一吩咐,“带着活口,马上跟船队汇合。” 俘虏在途中哼哼唧唧地醒了一次,一眼看到一条龙几人的装扮,一翻白眼又昏了过去。 俘虏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队上了。 一条龙稍稍威胁一下,俘虏就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 岛上的土匪远没有孙一他们估计的多,连老弱都算上十四口人。今晚离岛的,是这股土匪的头目,名义上是回老巢汇报工作。 岛上的土匪因为怕被发现,早早地就拆掉了瞭望高台。在烧光了干柴以后,土匪怕冒烟暴露位置,不敢烧潮湿的芦苇,已经几天没生过火。现在的土匪人心惶惶,各个想得都是跑路。 土匪老巢就在离小岛三里水路的一处地方,只有一条水道出入,四十几名老匪在水道里沉了路障,易守难攻。 而象这样的外围离岛,还有一处,也是十来名土匪把守。 老巢和两个离岛互相之间可以点烟火联络。 孙一觉的,有必要修改作战计划。 第96章 河伯娶亲 原来的计划是围点打援,现在突然多了一股土匪。 手边没有电台,没办法把情报同杨日天进行交流。 最好是先迅速拿下这个岛,再围下一个岛打援。 按俘虏的交代,岛上有十一个土匪。孙一这边,一条龙的四名袍哥都是比较能打的江湖人士,再就是一队刚组建的民兵一共十八人。民兵队原本的任务从北侧封锁土匪岛,弓箭和旗号锣鼓之类虚张声势的道具有不少,但并没有做好充足的登岸陆战准备,直接强攻大的伤亡是免不了的。除非土匪的士气真的象俘虏交代的很低很低。 孙一问一条龙,“你觉得俘虏的话可信吗?” 一条龙回答:“问题不大。俘虏以为我是水猴子,一直把我叫河伯。噢,当着水猴子的面不能叫猴子,要叫河伯,不然惹水猴子不高兴。” 孙一看一条龙一眼,这家伙扣个草帽顶,披头散发,满脸黑泥混着人血,开心的一笑就露出白牙。 孙一寻思,“原来小学课本里的河伯就是水猴子。” 孙一的小学课本有一篇西门豹治邺的文章。说是西汉时西门豹担任邺县县令,发现邺县的三老、官吏每年都要向老百姓征收税为河伯娶媳妇,趁机中饱私囊。到了为河伯娶媳妇的时候,女巫巡查看到小户人家的漂亮女子,便说‘这女子合适作河伯的媳妇’。马上下聘礼,洗澡洗头,给她做新的丝绸花衣,让她独自居住并沐浴斋戒;并为此在河边上给她做好供闲居斋戒用的房子,张挂起赤黄色和大红色的绸帐,这个女子就住在那里面。这样经过十几天,大家又一起装饰好床铺枕席,让这个女子坐在上面,然后把它浮到河中。起初在水面上漂浮着,漂了几十里便沉没了,就算是河伯娶走了。 西门豹以给河伯准备的新媳妇不漂亮为由,把巫婆、三老连续扔进河里让他们去通知河伯改日期,才刹住了这个恶习。 这篇文章充分说明了黄河水猴子的传说在古代源远流长博大精深。 孙一决定继续水猴子的游戏,如果成功就顺手拿下土匪岛,如果不成功就当自己开心了一把。 ……………… 黎明前,正是人最困的时候。 土匪岛北侧的壕沟,飘飘悠悠顺水下来一只芦苇筏子。 这筏子没有船帮儿,筏子前面高高翘起的龙头上,稀稀落落插了几只芦苇杆。芦杆上的苇叶,被撕成了细长条。绑在芦杆上的白布条、红布条和苇叶交缠在一起,在夜风中有气无力地晃荡。 筏子接近土匪岛,筏子中传出凄美悠长的歌声。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 一个值夜的土匪倏地眼睛睁得老大,竖起了耳朵。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象贝…加…尔…湖……畔……” 土匪睡意全无,连窜带跳返回窝棚。 芦苇筏子悠悠然驶入壕沟。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岸边升起一排脑袋,几个土匪面面相觑。 筏子上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这不男不女地谁在唱歌? 筏子越来越近。 “你清澈…又神秘,象贝…加…尔…湖……畔……………” 歌声好象停了。 “咳……咳……” 筏子里有人咳嗽! “那个……那个啥……河伯娶亲,生人回避一哈……回避一哈……” 筏子里传出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不男不女的声,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土匪你看我,我看你。 有土匪问:“咋办?” 有人答:“先射几箭再说!” 嗖嗖嗖嗖几箭扎进了芦苇筏子。 歌声还在继续。 筏子还在继续。 有土匪提议,“派个人凫水过去看看?” 筏子里又传出一条龙的录音。 “咳……咳……那个……那个啥……河伯娶亲,生人回避一哈……回避一哈……” 几个土匪直摇头。 筏子从土匪眼前缓缓驶过。 有土匪颤抖着声音说:“我的妈呀,这筏子上,筏子上,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闭嘴!嘘——” 筏子顺水漂了下去。 “不会,不会真是水猴子娶媳妇吧?” 筏子停了下来。 说话的土匪后悔地直抽自己的嘴。 筏子就那么停着。 《贝加尔湖畔》足足唱了一遍,筏子终于重新顺水漂了。 几个土匪松了口气。 有土匪突然发现,“噫,咱的羊皮筏子呢?” 土匪跑到岸边,捞出两根被切断的缆绳,再看看远去的芦苇筏子。 芦苇筏子已经到岛的南侧,像是有人驾驶一样,转个弯,顺着壕沟飘走了。“去看看另外的筏子!” 土匪从岸上跑到岛南侧。 筏子都消失了。 “这不是赵家老二吗?” 赵老二卧在一滩血水中,脖子仿佛被利刃割破,血溅出去有四五步。 一条龙解开绑在筏子上的尼龙绳,伸手取出夹在芦苇杆里力德尔爷的手机,放进一个自封塑料袋里,踹一脚筏子,返身一个猛子沿着壕沟往回潜。 几个土匪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死尸,“难道……有人……上了岛?”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今夜别睡了,先把岛上搜一遍!” “咚咚咚咚咚咚”,上游传来密集的鼓声。 这鼓声,就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土匪们手持兵刃,又奔向到的北面。 一只四四方方的芦苇筏漂下来。 筏子上只有一面鼓。 连个鬼都看不见。 鼓是自己响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土匪发狠,“等到了跟前,一通乱箭射出去!不管它是人是鬼!” “咚咚咚咚咚咚……” 四方的筏子越漂越近。 有土匪按耐不住,嗖的一声一只箭飞出去。 紧接着弓箭象雨点一样,筏子被扎成刺猬。 “不要停!射死狗湿的!” 几乎用光了箭壶的储备,一只箭终于“噗”地一声,刺穿了鼓皮。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鼓点依然固执地响着,漏了气,听起来“刺啦刺啦”的象有东西在扣干木头。 “下河!你,还有你,下河!” “我不去!” “这就不是人,下河就是找死!” “哪有鬼,是人装的,下河!” “你不害怕,你下!” “对!你不害怕你下!” “算了,还是射箭,我就不信了!” 土匪追着筏子,一箭比一箭射得准。 “啤啤啤啤啤啤啤啤……” 筏子依然一路响着,漂到南侧,一头扎进了芦苇丛。 “啤啤啤啤啤啤啤啤……” 芦苇丛里依然响着。 “要不,现在派人过去看看……” “有鬼!”有土匪大叫。 沿着壕沟,大大小小十来个圆圆的东西,一起一伏顺水而下。 近了,近了。 土匪屏住呼吸。 那居然是大大小小草扎的圆球。 一个细小的声音,像是被蒙在被子里。 “我……的……鼓……呢?” “谁……听见……我的……鼓?” 细小的声音变成陇西方言。 “日塌了…………日塌了……日塌了……” “你咋这么二撒?” 声音变成呻吟。 “饿可怜的鼓啊……饿可怜的鼓啊……饿可怜的鼓啊……” 还有一个听不懂的人在气狠狠地说。 “mother……fuckers……where……is……my……fucking……drum?” “mother……fuckers……where……is……my……fucking……drum?” “mother……fuckers……where……is……my……fucking……drum?” 土匪吓得把头埋在草里,大气都不敢出。 草团一个跟一个扎进芦苇,但是细小的声音仍然隐若若现。 “我……的……鼓……呢?” “谁……听见……我的……鼓?” 有土匪指着上游连连点着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串草团漂来,像是当兵的排成了一队。 打头的,是水下一团白光。 白光到哪里,那串草团就到哪里,像是有东西牵着一样。 水下的白光像是一条鱼,这边闻闻,那边看看。 就在土匪眼前,白光熄灭了。 土匪紧张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草团起起伏伏地就在土匪眼前漂过。 土匪刚松一口气。 对面的芦苇丛,犹如一道闪电,从水里向天上伸出一道光柱。 光柱发出的水面上,是一颗人头! 人头张着血盆大口,透明的红嘴红鼻孔,其它五官全看不见。 “唰……” 这一切又消失了。 有土匪马上就想掉头跑,可腿脚就是不听招呼。 更多的土匪张大了惊恐的眼睛,心脏狂跳,死死地盯住对面芦苇丛。 对面的芦苇丛没有让他们失望。 一道强光直射过来。 土匪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听见背后有人说到:“把兵器扔了,抱头趴地上!” 土匪大叫一声,“河伯爷爷饶命!”当时就有人昏死过去。 第97章 闪击战 两名袍哥带着两伍民兵趁土匪注意力被吸引,偷偷地摸上岸,绕到土匪身后,大喝一声,土匪顿时被吓破了胆。 一个土匪把脸埋在地上,口里不停地念叨:“河伯爷爷,河伯爷爷,你的鼓不是我弄坏的,不是我!” 孙一和一条龙从壕沟里水淋淋地爬上来。 那土匪念叨地更快,“河伯爷爷别拉我下水,不是我弄坏的鼓!” 孙一心里开心极了,一条尼龙绳、一只手机、一支手电、两个自封袋,还有工匠们做的一只电鼓,就把这群土匪彻底搞懵了。 清点人数,不多不少十一名俘虏。孙一吩咐押下去分头审问,打扫战利品,马上派出一艘羊皮筏子插上太极青天旗向下游报信。 审问土匪只要一条龙几个“水猴子”一露面,土匪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一答十十分配合。 孙一这才了解,岛上唯一跑掉的土匪头目,居然是自己的熟人——马三! 马三是新近投靠的这股土匪,凭着他水性好,对顺从自己的下属从不吝惜赏赐,对反对自己的人心狠手辣,很快被提拔为小头目。而草原上最近疯传有战事来临,不少人纷纷西逃入了黄河河套避祸,这股土匪的人数剧增,吃喝成了问题,于是这群土匪加大了对四周游牧民的勒索。铁木营一到,老匪都集中到了老巢,马三和新落草的手下被安排在此处把守。 今夜晚间,马三不知道闻到了什么气味,突然要去老巢面见大掌柜的,鬼使神差地躲过了一劫。 当孙一了解到另一处离岛也是一群新匪把守,立刻吩咐起航,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同杨日天汇合。 黎明时分二人在军营见面,杨日天正同几个老军参谋修改作战计划。 杨日天一见孙一,开口便道:“恭喜力德尔爷旗开得胜!不伤一兵一卒全取贼人!” 孙一谦虚道:“还是有受伤的,我现在右脚脚面还疼呢!” 杨日天哈哈大笑,“爷,原来的计划是围点打援,现在我想一鼓作气再下一城,然后咱们替土匪点把火,把老窝的贼人骗出来!” 孙一微微一笑,“英雄所见略同!原来我根本不必赶过来!” 杨日天突生感慨,“以前替明朝守边的时候,明知战情有变也不敢擅改军令,就怕不管打赢打输最后都成了背黑锅的。爷安排军略,却一定要队长们知道作战意图好临战发挥,我代将领们谢过爷了!” 孙一忙道,“好我的杨总兵,怎么指挥打仗的是你的事,我只是帮忙,别把我拉进来担责任!” 说罢孙一真的撩了挑子,什么也不管了。径直找了个持三眼铳的士兵要了些火硝,装进自封袋,又加进去一些水,敷在右脚面上。硝酸钾溶化吸收大量的热,甚至可以用来制冰。孙一的右脚自从和土匪的蛋蛋“硬碰硬”以后,一直火辣辣的。现在敷上“冰袋”才感觉好了一些。 再说杨日天更改计划,直接把原来打援的人马拉去攻岛,而把原来围岛的部队调派去监视土匪老巢。对攻岛的人马,杨日天就一个要求:要猛! 孤儿老大的通讯兵迅速把命令传了下去。这时天色已亮,高台上的旗语兵成了最忙的人。离得远的部队,还要接力几次才能把军令传到。这对铁木营的通讯体系无疑是一次考验,不过同样的事情,在崇祯五年的时代还没有一支军队可以做到。 清晨卯时三刻,集结好的船队向着土匪盘踞的小岛发起了冲锋。 打头的是杨日天亲率的三伍战兵,分乘三架筏子,每架筏子上都竖着新制的纤维盾牌,盾牌的缝隙里,安排的是头戴铁盔身着棉甲的弓箭手和电三眼铳手。 紧随其后的是两队民兵,四架大芦苇筏子,船头左右竖立两面纤维盾牌。筏子上每人戴着纤维头盔,手持刀、矛、叉、弓,还有锄头! 再后面,是百姓的两条筏子,筏子上鼓声咚咚不断,旗号翻转,不知道有多少人。 又后面,穿梭着四五支筏子,各打旗号。每条筏子上两名百姓押着三名被反绑的土匪俘虏,美其名曰让土匪“观战”,实际上是壮声势。 船队就像一支无声的利剑,缓缓地向土匪岛刺过来。 岛上的土匪乱了。迎面来的筏子都快赶上岛上的人数了,这仗还怎么打!有土匪奔向羊皮筏子,解缆下水;也有土匪集中在岸边,张弓搭箭。 杨日天的筏子距岛八十步,就有弓箭嗖嗖地从对面飞过来,大多没有什么准头,跌落在水中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碰上盾牌的,“当”的一声就没动静了,碰上筏子的,勉强能挂在芦苇上。 五十步,土匪的弓箭开始密集,“嘭嘭”的撞在盾牌上。盾牌后的战兵死死地抵住,咬牙切齿一声不吭。 三十步,箭如雨下,盾牌后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但是没有一支箭尖能透过盾牌。 二十五步,有盾牌已经碎了,只是被芦苇纤维牵扯着,碎块并不掉落。 杨日天一声令下,前排的盾牌被丟进了水里,又一排新的盾牌立了起来。土匪傻眼了,这仗还怎么打!中间还带换盾牌的! 二十步,十五步,杨日天的战兵就像一支忍辱负重的老乌龟,只挨打不还手,就知道向前挪。 十步,土匪已经被激起了血性,纷纷扔了弓箭,换成砍刀准备拼命。 “嘭”,一股白烟升起。 为首筏子的三眼铳响了。 立时两个土匪到了下去,还有几位丢了兵器双手捂脸,象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嘭”,又一股白烟升起。 土匪除了倒下的,转身就跑。 “嘭”,再一股白烟给土匪送行。 杨日天的筏子从烟雾里浮出,一头扎到了滩上,两名弓箭手也不要盾牌保护了,起身拉弓就射! 杨日天第一个翻身下水,右手持刀,左手持盾,大踏步走上实地。右手平伸,屈臂向里。口中响起凄厉的柳木哨声。 五名战兵集结在杨日天一侧,同总兵并排着迈步前进。两名弓箭手紧紧吊在战兵后面五步,弓箭就搭在弦上,却并不拉弓。 第二、第三支筏子冲滩成功,又两伍战兵列出队形,一左一右快速超越了杨日天,形成了两个钳子。 有被铳子轰瞎了眼的土匪被战兵赶上,一刀被劈掉肩膀。 两队民兵也上了岸,在岸边略一整队,吹着自己的柳木哨,跟在战兵两翼。民兵除了装备不如战兵,战术并无不同,都是前面五人一排,后面跟着弓箭手。三伍之中有时两翼突前,有时中锋突前。 两队民兵和一队战兵组成了更大的两翼和中锋。 落单的土匪,根本不敢和战队交锋,索性丢了兵器跪在地上。 而战队也不理他们直接越过,反倒弄的跪地的土匪不知道下来该怎么办。 扎堆的土匪略一停步,就是“轰”的一声,堆就不成堆了。 跑得快的土匪,无不是奔向筏子码头。早先机灵的土匪已经驾了两只筏子离岸,这时的土匪正在争抢剩下的最后一只。 眼见着战队包抄上来,土匪急了,想一窝蜂反冲出去。 刚到战队前方,有战兵一抬手,“轰”,倒下两个,其他人血淋淋的不能看了。 不看不意味着听不见,“血人”鬼哭狼嚎一片,吓得命大的土匪筏子也不要了,转身就扑进水里。 七八名弓箭手站出队列,羽箭挂着风声,”嗖儿、嗖儿“地射出。 站在浅水里的土匪迈不开步,吓得魂都丢了。羽箭却不是奔着他们来的。几个已经开始游水的土匪,显露的脊背上当时被就扎上了白色的标签。 浅水里的土匪立刻跪了。 水面上两架筏子上的土匪暗自庆幸,自己见机的快,已然远离了这帮煞神,要不这时被扎成刺猬的就是自己! 悠悠然两架大龙头芦苇筏子划出,筏子上的人发形奇特,一眼就知道是游牧人。 游牧人取了大弓,离老远,高高地吊射。 游牧人就是没脑子,这么远羽箭根本伤不了人。快划,快撑篙,快离开这鬼地方。 游牧人的远箭,“噗噗”地落入筏子四周的水中。还没等土匪高兴,下一轮羽箭就射中了筏子。 这么远羽箭确实没有穿透力,连筏子的羊皮胎都射不穿。箭支挂在羊皮上,羊皮胎开始“嘶嘶”地漏气。 怎么办? 羊皮胎瘪了就全完了! 有人毫不犹豫翻身下水,有人扔了兵器和竹篙,老老实实地等着被擒。 游牧人不再理会筏子上的土匪,在水面上来回游弋,寻找水下的人影,不时地发出几箭。 仅半个时辰,战斗结束,铁木营轻伤三人,都是在逼近时胳膊中箭,土匪被俘、被歼、被击溃! 第98章 马三舍身救土匪 岛上的战斗刚一结束,杨日天马上调度人马设伏。 伏击的地点是孙一打下的第一个小岛。这岛上没有经过战斗,来援的土匪不会感到异样。而且这个岛地形古怪,只有一条壕沟出入,到时只要把壕沟两头一堵,从岛上发起攻击,来援的土匪就成了瓮里的王八,管叫他有来无回。 不等部队最后就位,杨日天就升起了三股烟火。 按照俘虏的交代,这是土匪之间十万火急的信号,表示岛上正受到攻击,急需支援。 …… 杨六郎带领一队民兵埋伏在芦苇荡里,他的任务从一早开始就是监视老巢的土匪。现在变成了放过援兵,等伏击打响,迅速封锁匪巢的出入口。 杨六郎手里拎着对讲机,隔着芦苇望着一片开阔水面,水面那头的芦苇荡里,据俘虏交代,唯一的一条苇沟通向土匪老窝。六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这群缩头乌龟,自以为选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到时候只要派人用芦苇堵塞这条苇沟,就让你彻底憋在里面! 这时有士卒来报,远处水面划来一只羊皮筏子,筏子上只有一人,看样子是要回土匪老巢。 杨六郎心里一惊,“莫不是漏网的土匪要回巢报信?” …… 土匪老巢。 大当家的心乱如麻,刚得知一个离岛上起了烟火,救还是不救? 救,怕自己的这点人马一去不回。 不救,以后再说什么话下面的儿郎还会信服吗? 大当家攒起这点家当不容易。他原本是塞外的一名刀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次买卖失了手,跑到这野地方落草,渐渐架起了一支杆子。前些年里也就是混口饭吃,不成想这二年草原上连年兵荒马乱,河套里人烟渐多,肥猪越来越好绑,来登架子的也越来越多。 大当家早知道河南边的沼泽地里,冬天里来了一伙大明朝的边贼。原本两支人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那支人马抽什么风,居然在河南岸安营扎寨,看样子是想火并了自己。 这群边贼太他娘不仗义!江湖的规矩,水杆子、马杆子大家各吃一片,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好见面。就是大明朝这几年冒出来的叛军,懂道理的也是和杆子们互为犄角。杆子当边贼耳目,叛军给杆子撑腰。这群边贼不明事理,自己不能不顾全大局,谁叫自己人马太少呢!老子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今天边贼终于撕破脸了,怎么办? 大当家吩咐,“来人哪,把二杆子、军师、牛一和几个巡风都叫来。” 二杆子是土匪的黑话,就是二当家的,平时冲锋陷阵打家劫舍的主力,一般都是勇猛激进的主。 牛一也是黑话,是大当家的心腹跟班。 巡风是一般头目,平时负责外出侦查踩盘子。 匪首们碰头的目的,就是研究一下怎么办,出不出兵。 二杆子把马刀拍的山响,“马上发兵,叫这帮吃生米的知道知道规矩!” 军师一脸为难,“对面的边军来者不善,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划算!不如先去碰个杆。” 碰杆,就是两路匪首见见面,后世叫“峰会”。 二杆子大骂,“上架子就有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大难临头就全当放狗屁了吗?” 中国土匪的管理模式其实一直非常先进。除了明确的分工和等级结构,大都还有严格的纪律要求。所谓的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也不是这股土匪独创,明清几乎所有的水匪、响马、山贼都是这一套。 “四盟约”为:1、严守秘密;2、谨守纪律;3、患难相共;4、与山同休。“ 八赏规”为:1、忠于山务者赏;2、拒敌官兵者赏;3、出马最多者赏;4、扩张山务者赏;5、刺探敌情者赏;6、领人最多者赏;7、奋勇争先者赏;8、同心协力者赏。 “八斩条”为:1、泄露秘密者斩;2、执令不遵者斩;3、临阵脱逃者斩;4、私**细者斩;5、引水带线者斩;6、吞没水头者斩;7、欺负同类者斩;8、调戏妇女者斩。 细想一想,其实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渊源倒是非常接近。 二杆子搬出这些规矩,大家都没了说辞。 四盟约要求“患难相共、与山同休“,那就是死也得出兵。 大当家的没办法,一咬牙,分出一半人马,让二杆子和军师带领,出发救援。但有一条,如果发现边贼势大,速速回巢,容日后再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气势汹汹的二杆子和战战兢兢的军师,分乘六架羊皮筏子,顺着出入老窝的唯一水道,准备直扑冒烟的离岛。 …… 马三这两天左眼皮直跳。他记不清左眼皮是跳灾还是跳财,闹了个天天心神不宁。别人不知道,马三可是清楚对岸人马的来历。想当初要不是一念之差,自己也是对面的一员首领。 自己率领十几个人把守一处孤岛,大当家的就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拿新人当肉盾。说得好听,三处互为依托,为什么把老人都安排在老营?日塌天的边军,对付十几个乌合之众还不容易。马三想到此处,立即收拾细软,和赵家老二兄弟打个招呼,连夜启程。 去哪里是个问题。 回老营只能暂避几天,早晚还得被发配回来。 要不然就下黄河去大板升城,那里原来是金国的都城,现在被察哈尔的林丹占了。自打过年就有风声说辽东的女真人要来攻打林丹,不如去博一个乱世前程! 主意已定,马三架筏子直奔神农河,打算顺水而下汇入黄河。 今夜心情不好,筏子也格外沉重。 快到神农河马三发现不对头。几条通往神农河的苇沟被人用芦苇塞死了,没塞死的苇沟里人声不断。自己居然出不去了! 这是大战之前的征兆! 马三寻了一处隐秘的芦苇丛,内心挣扎半天,卸下包袱藏在草里,驾着筏子直奔土匪老巢。 眼见驶过这片开阔水域就要入了苇沟回到老营,两条羊皮筏子从芦苇丛中划出,一左一右迎面夹上来。 进不能进,退无出路。 马三索性停下筏子,等迎面的筏子近了,高声大喊:“我有要事要禀报力德尔爷!” 这一嗓子果然管用。迎面而来的两架筏子速度慢了,敌意大减。 等相距十丈,马三和对面筏子的人同时惊呼,“是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对面筏子为首的,正是杨六郎。 杨六郎冷笑,“马三,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你当初挟持奶娃姐胁迫力德尔爷,今天落在你家六爷手里,六爷要你死无全尸!” 六郎的电三眼铳端了起来。 马三苦笑,老天爷太能作弄人了。 只有熬过得一时算一时。 马三根本不惧怕杨六的三眼铳,“六郎,当初你拿个假铳骗的我好苦,现在又来哄我!当初的假铳好赖还有一条火线做样子,如今,你懒的连火线都省了。” 杨六郎嘴角上翘,“那你就试试!” 马三鄙夷地说道,“杨六,戏法使多了就不新鲜了。我有机密大事要面见力德尔爷。” 杨六郎一愣,“有事先跟我说!” 马三鼻孔一哼,手里竹篙一推,反倒进了几丈,“你个娃娃还做不了主!” 杨六郎一挥电铳,“停下!不然我放铳了!” 马三嘴一撇,“你倒是放啊,你三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小娘养的!” 杨六郎哗啦一下解开了电三眼铳的保险套。 马三仍然不紧不慢地撑筏子靠近,“杨六,琢磨琢磨耽误了大事你是不是吃罪的起。” 杨六郎拇指放在了电门按钮上。 马三不经意地摸摸头,手里多了一根钢刺。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马三身后响起,“杨队长,马三要暗算你……” 马三一个激灵头发都炸起来了。 狼山堂五哥扒住马三的筏子,嘴唇发青,“马三说的都是假话。” 马三纵身就向杨六郎跃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拿住杨六就保住了命!” 杨六郎微微举起电铳,迎着马三的面门,按下拇指。 “轰”的一声,马三脑袋不见了,没头的身子咕咚栽进水里。 水面上混杂着白烟、血雾、碎肉和骨头渣。 几十只野鸭嘎嘎地从芦苇丛中飞起。 …… 进出土匪老巢的苇沟里,领队的二杆子一下子愣住了。 土匪军师趴在筏子上,“二当家的,这是火铳!火铳!就在外面!” 二杆子大砍刀一挥:“撤!快撤!全撤!” 第99章 人工岛 杨六郎隐蔽在芦苇荡里,洗了好几次脸,总觉得脸上不干净。 已经一个时辰了,对面的土匪老巢一点动静也没有。 会不会是土匪根本就是没打算出动? 杨六抄起对讲机,把自己的猜测报告给杨日天。 对讲机那头,杨日天思索片刻,“要是真攻岛的话,这么长时间仗早打完了。土匪肯定是不会出来了,我把人马都拉过来!” 杨日天打算改打援为强攻。 命令一下,芦苇荡里筏子纷纷闪现,柳木哨响成一片。 几十艘筏子编成队,直扑土匪老窝。 匪巢外开阔的水面上,顿时杀气腾腾。 杨六郎请令,“总兵大人,末将愿打先锋!” 杨日天狠狠说道,“好!把这帮缩头王八往死里敲!” 杨六郎带着一队民兵,分驾三艘筏子,直扑通向匪巢的苇沟。 才进去几十丈深,杨六郎又退了出来。 “里面水道太窄,弯弯曲曲,贼人沉了路障,咱们的草筏子在里面根本掉不了方向!只能上羊皮筏。” 铁木营原本就有几条羊皮筏,加上今天缴获的,能凑出十一二条。 杨日天手一挥,“换筏子上!” 羊皮筏子果然灵便,前后左右可进可退。 杨六郎领人在苇沟里,像走华容道一样,左一步,进一步,右一步,又进一步。 五六只筏子排成了一队。 杨六郎焦虑地洗了把脸,前进速度实在太慢了!一会儿同土匪接战,后续人马接济不上,怕是要吃亏的。 孙一骑着香蕉筏子来了。 他听说杨日天要对匪巢发起总攻,赶来看热闹。 一条龙立在香蕉筏子船首,拿根长篙,点点划划,一根香蕉驶得飞快,把后面筏子上的闷蛋和贾道士落得老远。 孙一听了杨日天的报告,挠挠头。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打一帮土匪而已,偷袭、强攻、攻坚全碰上了。 发明“三三制”的林帅的经典战术,是“一点两面”,“几快一慢”。 “一点两面”是说打起仗要把精锐部队集中在一个点上,一下子凿穿敌人; “几快一慢”到底是哪几快孙一忘了,反正是发起总攻要慢,先耐心地拔除外围据点,没准备好就是上级催促也不要发起攻击。 他老人家的战术既然是经典,总是有道理的,现在这么个打法,显然两条原则都违反了。 孙一建议,“先撤回来吧。反正时间在我们这边,早一天晚一天没差别。我们准备的越充分,打起来就越有把握。” 力德尔爷说得有道理,但是杨日天很不情愿,“就这么撤下来,给土匪长脸,丢自家威风!” 孙一道:“怎么撤是你的事,你想个不丢威风的办法。” 杨日天还真想办法。 杨六的人马刚撤出来,水面上鼓哨齐鸣,一队民兵冲进苇沟,七手八脚地拆除水下的路障。 水下的路障基本都是一些木桩子和木栅栏,不少木头因为年头太久,都快腐烂了。 这队民兵刚拖着木头出来,又一队民兵呐喊着驾着筏子冲进去。 几队民兵象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清除水路。 建在芦苇平台上的瞭望高塔被几架筏子拖过来,杨日天吩咐就安置在苇沟正外面。 孙一和杨日天上了瞭望塔。 从高处看过去,这条苇沟曲曲弯弯,绕了几个大的s形,被芦苇挡住了。 远处的芦苇丛中,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窝棚顶。 一般的芦苇都是长在沼泽和浅水里,是不可能搭窝棚的。那里应该是一片实地,就是土匪的老巢。 匪巢目测直线距离六七百米,苇沟水路距离则至少两倍。 怪不得这帮水匪窝在里面不出来,这地形确实易守难攻。 杨日天发了狠,“把他们捂在里面!” 两个民兵上了瞭望塔平台,把拖出来的烂木头固定在平台四周。 两艘筏子上的民兵开始割芦苇,割下的芦苇顺手就运到平台上。 平台上的民兵象扎草筏子一样,把芦苇做成芦苇束,再把芦苇束横一层竖一层地铺设到木头上。 平台扩大了,又几个民兵上了平台,平台变成工作台。 水里有人专门割芦苇,有人专门运出木头,工作台上的人负责加工和组装。 随着工作台面积的增加,上去干活的人就更多,工作台的面积就增加的更快。 一个直径五丈的圆形芦苇岛形成了。民兵们戏称为“五丈圆”。 杨日天不过瘾,下令再做一个。 有了第一个岛的经验,第二个芦苇岛做的更讲究了。 民兵们以木头为骨架,以芦苇为填充物,很快就搭建了一个四尺厚四丈见方的浮岛。 王二牛运来苇箔,民兵们在浮岛上又盖了四间背靠背肩并肩的简易房子。 一个水上兵营形成了,就卡在土匪老窝的出口。 苇沟里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出木头,也不知道这帮土匪下了多少本钱在水道里。 杨日天觉得差不多了,撤出苇沟里的人马,一声令下,用木头和芦苇把苇沟的出口茬死了。 “弟兄们,天色不早,留下战兵值守,其他人回营吃前晌饭!” 尕李广带着一队兵登上兵营,三个伍的士兵一个伍一间房,尕李广单独一间。 杨日天派人上了瞭望塔,留下两只羊皮筏子和对讲机,对尕李广说:“吃了饭我再派人来换你们!” 尕李广眉开眼笑,“不急不急,这比军营好多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自己单独住过一间房呢!”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的的喀喀湖的芦苇岛 的的喀喀湖(西班牙語:titicaca)是南美洲最大的淡水湖泊,位于秘鲁和玻利维亚交界的安第斯山脉,有数十座芦苇草铺成的人工浮岛。相传1000年前,住在当地的原住民乌鲁族(英语:uros)为躲避印加人的侵略,而建造浮岛使之与外界隔离。浮岛约1.5公尺厚,面积多在60-100平方米不等,过去浮岛随水漂流,现今已改用锚使其固定于湖床。较大的浮岛甚至可以盖教堂、学校、商店…等 湖上交通工具为芦苇船与新式小型渔船(大约为一般在港口看到的小渔船的1/2大小)。 第100章 练手 贾道士、王二牛,还有几个百姓蹲了个圈儿,把一条龙围在中心。 “后来呢?后来呢?”,贾道士催促道。 一条龙左手端了一只口径足有十寸的大黑碗,得意地吸溜了一口粥,举着右手的锅盔, “后来,爷潜在水里,手里牵了一长串芦苇草疙瘩,绑了手电,专门在河沟里游地东倒西歪。那家伙,我从河面上看过去,活脱脱水下一团鬼火引了一队阴兵。岛上的贼人吓得屁都不敢放!” “后来呢?”贾道士又催。 一条龙亮了亮空碗底。 贾道士连忙接过碗,一路小跑着给一条龙盛粥。 一条龙对王二牛赞道:“这老碗真不错,你哪搞来的?” 二牛很不满意,“这是咱树林子老营自己烧的陶,刚送来的。你不要打岔!后来呢?” 一条龙刚要开口,传来贾道士的嚎叫,“不准讲!等我回来!” 一条龙摊摊手。 一个百姓忍不住,问:“爷能在水里憋气憋多大时间?” 一条龙咬了一口锅盔,“想多长时间多长时间。” 百姓试探着问,“是不是龙王爷跟咱讲和了,把分水咒传给咱了?” 潜水装备现在还是机密,一条龙神秘地一笑,“随你咋想,反正我不能说。” 百姓也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我就说呢!霸下这两天赖着咱这儿不走。” 另一个百姓往前挪了挪,“龙爷,你说爷使了一招狗钻洞,空手就擒住一个贼人?” 一条龙:“那当然!等我过去,贼人翻着白眼一头汗水,实实在在死了过去!” “你看清了没有爷那一招咋使的?” 一条龙点点头,“我当时顾着爷的安危,一料理完我这边就赶紧扭头看爷那边,刚好看了个正着!说起来简单得很,来来来,我给你比划比划。” 百姓一扭身子,“我才不跟你比划!你说贼人的蛋都碎了,你当我傻?” 这百姓伸了伸脖子,对匆匆走过的一个人喊道:“狗蛋兄弟,来来来,龙爷传授你一招狗钻洞!” 狗蛋怀里抱了几只铁罐电池,不耐烦地边走边说,“去去去,没见我忙着呢。受伤的人太多,我得去帮忙!” 一条龙腾地站了起来。 要说缝合外伤,营里就那么一两个人弄过。一条龙自信下刀稳准狠,自己不上谁上。光顾吹牛了,把正经事都忘了。 一条龙忙道:“狗蛋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临走不忘扭头留下一句,“闷蛋,等爷睡醒了给爷说一声,我等着他画的软帆筏子呢!” 王闷蛋正冲盹儿打瞌睡,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一条龙快步追上狗蛋,问道:“你啥时侯会给人治伤了?” 狗蛋回了一句,“六哥让我给他帮忙。” 一条龙不问了。 狼山堂的一名六哥被安排研究用电给人针灸,具体内容列成了机密。 二人来到长胜村一间院子,这里临时被改成了医院。 院子外头三名胳膊上缠着绷带的战兵蹲在地上,旁边姜老军正捣烂一罐子柳树皮。 一条龙老远就打招呼,“老姜,吃了吗?你不是在老营吗,啥时侯来的?” 姜老军头也没抬,“今儿早起刚到。听说你们要开仗,特地来给你撑腰的。” 院子里传出鬼哭狼嚎。 一条龙问:“还有多少受伤的弟兄?” 姜老军停了手,把柳树皮汁滗出来,一努嘴,“都在这儿晒太阳呢!” 一条龙:“那院子里这声音是咋回事?” 姜老军把柳树皮汁分成三份,递给三名受伤的战兵,“趁着新鲜赶紧喝,明儿这个时候再来,再喝一碗。” 姜老军这才直起腰,对一条龙说:“里头都是受伤的贼人,力德尔爷吩咐了,也给治,杨总兵吩咐让娃娃们练手!” 一条龙一下子来了兴趣。 自从力德尔爷传授了神经和血脉,一条龙一直想亲眼看看。 院子里一张木板上,几个人合伙按住了一人的手脚,一个满脸大汗的小伙子正给木板上的人缝合胳膊上的伤口。 狼山堂的六哥,手持两根连在电池上的铜电极,恶狠狠地发问:“老实说,啥感觉?!” 铜电极正插在土匪伤员的伤口里。 土匪大骂:“有种给爷个痛快的!” 狗蛋放下电池,抬手就给土匪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一条龙凑过头去,只见伤口缝合的歪歪扭扭。 一条龙撇撇嘴,“你这是啥手艺嘛!不够丢人的。” 小伙子愣了愣,麻利地把刚逢好的伤口又拆了,“我再缝一遍!” 一条龙连忙打断,“不急不急,先让我看看伤口。” 一条龙拿了根煮过的芦苇棍,在伤口里翻看。 “这大概就是血脉,这个白的,说不好就是神经,这东西又是啥?”一条龙嘟囔着。 狼山堂六哥挤了过来,“先让我电一下子!” 说着两个电极伸了进去,“老实说,啥感觉?” 土匪气得大喊:“我日你祖宗!” 狗蛋抬手又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六哥倒不恼,说:“估计这地方没啥感觉。” 换了个地方,六哥把电极探了进去,一边呵斥土匪,“老实说,啥……” 土匪象被捅了一刀的母猪,惨叫起来,“啊——啊——啊——哎——” 狗蛋手急眼快又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六哥收回了电极,对一条龙说,“一电这地方就喊疼!龙爷你听。” 六哥把电极放回去。 土匪立刻配合地“啊”的一声惨叫。 狗蛋讨好地说,“六哥,叫我试试?” 六哥把电极交给狗蛋。 狗蛋毫不犹豫地插下去。 “啊!”,土匪马上响应。 狗蛋放开电极,等一会儿又突然插下去。 “啊!” 狗蛋抬起头,“六哥,要不咱再加几罐子电试试?” 土匪崩溃了,“诸位爷饶了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狗蛋怒喝,“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一条龙道:“我估计这就是神经,狗蛋你再试试这个地方。” 狗蛋电极刚一接触一条龙芦苇棍指示的地方,土匪的胳膊猛地向外翻转,按都按不住,气得狗蛋大喊:“给你正治伤呢!你还不服气?” 土匪眼泪汪汪,“爷,我不是故意的。” 狼山堂六哥琢磨着,“说不好他还真不是故意的,狗蛋你再试一回!” 狗蛋电极一下去,土匪手臂马上外翻。 六哥来了兴趣,“有意思!” 木板上的土匪苦苦哀求,六哥、狗蛋几人正研究得入神。 身后响起一个冷冷地声音,“奉总兵大人的令,提审俘虏!” 狗蛋扭头一看,正是杨六郎。 杨六提着他那只盘龙的三眼铳,脸上冷得能结成冰。 狗蛋刚要开口:“给正治伤呢……” 六郎死一样的目光刺过来,狗蛋连忙闭了嘴。 这煞神,一铳轰掉了马三的脑袋,狗蛋惹不起。 狗蛋不敢和杨六对视,“赶紧缝上,换下一个!” 杨六押着土匪伤员出了院子,门口的姜老军拦住他。 姜老军从碗里柳树皮罐子里使劲滗了滗,挤出一晚柳树汁,递给土匪:“赶紧喝了。要是明天能来,就再喝一碗。” 土匪顿时泪如泉涌,呜呜咽咽地喝了。 第101章 囚徒困境 杨日天在参谋部大帐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提审俘虏进展不是很顺利。 力德尔爷俘获的那一岛土匪被吓破了胆,问什么答什么。可是这群新匪去过老巢的太少,说不清楚岛上的贼人的安置,有的地方还相互矛盾。 另一处强攻下来的土匪岛也有俘虏,这群俘虏表现得正好相反,一个个宁死不开口。杨日天的办法是不开口就砍了!连砍三人,杨日天只好派杨六郎去提受伤的俘虏。 让杨日天焦躁的是,招供的土匪还吐露了一个重要情报,草原上又要打仗了。 去年察哈尔鞑子袭击了科尔沁鞑子,风传今年科尔沁家联合了爱新金国要来寻仇,草原上的游牧民纷纷躲避,不少人躲进了狼山川。 看来无论如何,得尽快收拾了眼前的老巢水匪,才能腾出手来做准备。 力德尔爷一回营就去补觉了,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唉! 贾道士摇着羽扇,在参谋部里晃来晃去闲得慌,脑子里琢磨着爷率领水鬼夜袭土匪岛的事,简直能编成戏了!营里倒是有“乐户”,要不真的编一出戏?奉承奉承爷? 地上随便堆放了一个口袋,从袋口露出的好象是银子! 贾道士好奇地蹲下扒开口袋,里面不光有银子,还有金子和不少细软。 抓住一个过路的老军询问,老军参谋鄙夷地说:“这是狼山堂起获的马三财宝。你说马三,这饥荒年月,临死还守着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一口袋粮食!” 贾道士深以为然,金子银子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真不如一碗干面来的实在。 贾道士用脚拨了拨,一块方石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石头样子很笨拙,雕着花纹,以前还可能镶过东西,被人撬下去了。反过来一看,居然是篆字,原来是一方印。印上的篆字刻的是什么,贾道士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 石头倒是好石头。贾道士举着石头找到了杨日天。 “杨总兵,这方印是我从马三的口袋里翻出来的,材质不错,咱们铁木还没官印,我想先给爷刻一个,你看行不行?” 杨日天看都没看,“你觉得行就拿走!金子银子不要动,回头给哈老财入库。” 杨日天反问贾道士:“道士,你说为啥爷抓回来的俘虏一问就招,我抓回来的俘虏咋就那么死硬?” 贾道士把石头揣在怀里,“爷的俘虏是没经过战阵抓回来的;你的俘虏是一番血战死了同伙抓回来的,自然恨你。” 杨日天恍然大悟,两军交战,最后杀红了眼的,都是因为亲眼看着身边的同袍卧在血泊子里,道士的话有几分道理。 正好杨六押着受伤的俘虏回来。没想到这个土匪,象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全招了。 杨日天疑惑地看贾道士一眼。 贾道士象被人迎头打了脸,低声嘀咕:“这惜命的土匪,原也是有的。” 可是后续凡是被治过伤的土匪,无一例外,全都知无不言。 贾道士纳闷了。 接下来,怎么处理这帮俘虏,又成了杨日天头疼的问题。 留着这帮土匪?还得管饭,营里粮食本来就不多。 砍了这帮土匪?是力德尔爷下令给他们治伤的,治好了再杀掉好像不划算。 只有请示力德尔爷。 孙一补了个觉,除了右脚面还隐隐做痛,满血复活。心里惦记着战事,就来到参谋部。现在的参谋部,已经成了默认的指挥中心。 杨日天先说明俘虏问题,孙一也没主意。 优待俘虏是后世通行的做法,可那时粮食供应不成问题。眼下自己人还吃不饱,省下粮食给俘虏确实不妥。 孙一试探着问,“要不,让俘虏们干点活换口粮?” 杨日天道:“好我的爷啊,要是咱有粮,不管是回陕西还是在草原上,只要一声招呼,身家清白的百姓要多少有多少!哪里轮得上土匪!” 杨日天说的是实情,孙一没办法反驳。 但是杀俘孙一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孙一只好又建议,“要不驱逐出去?” 杨日天思索片刻,“只能如此。这草原上,落了单的人也就是死路一条,早晚而已。” 贾道士直摇头:“不一样不一样,但凡有一线生机,人都是要闯一闯的。要是老巢的土匪知道了投降还可能有活路,怕是绝不会死守!” 孙一心下一动。 对呀,优待俘虏还有瓦解敌人士气的作用。 一边的闷蛋开了腔,“放土匪走,这帮人肯定还会结伙作乱。” 贾道士道:“那就把匪首砍了,喽啰分批放走如何?” 孙一主意已定,道:“这样吧,审问一遍,罪大恶极的杀掉,罪不致死的驱逐,被土匪掳来没做过太多坏事的可以留下。” 杨日天不同意,“拷问俘虏敌情都不容易,要是拷问自己的罪行,这帮土匪恐怕没有人会招供。” 贾道士附和,“人心如此。到时候肯定是人人都说是被逼无奈落的草,没有人会承认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孙一笑笑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官府逮捕了甲、乙两名嫌犯,但没有足够证据指控二人有罪。于是官府分开囚禁嫌犯,分别和二人见面,并向双方提供相同的选择: 若一人认罪并作证检控对方,而对方保持沉默,此人将即时获释,沉默者将判监10年。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则二人同样判监半年。 若二人都互相检举,则二人同样判监5年。 你们猜最后结果如何?” 杨日天想都不想,“要是我肯定不招!” 贾道士摇了摇扇子,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 孙一笑着说,“结果是两人都检控对方!这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博弈的例子!叫做囚徒困境。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囚徒困境是后世博弈论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反映了个人最佳选择并非团体最佳选择。虽然困境本身只属模型性质,但现实中会频繁出现类似情况,比如价格竞争、军备竞赛、公共财产保护等等。 贾道士平常算命打卦,其实就是在琢磨人心。心下越寻思越觉着爷说的有道理。爷说这叫“心里博弈”。“博弈”一词用的极好!“心里”就俗了些,谁会用“心外”想事?这斗心思,正是自己的强项!自从当了爷的谋士,任何正事没干,不妨拿这些俘虏一试! 当下贾道士请令:“贫道愿意去试试!” 贾道士琢磨人心确实有一套,他先让俘虏们各自交代一件别人的罪行。要是哪个俘虏敢说不知道,当时就先治伤后砍头!都已经是土匪了,连一件别人的罪行都不知道,肯定是顽抗胡说。 然后把同一罪行的几个同伙单独审问,用的就是囚徒困境。 若有人认罪并作证检控同伙,而同伙保持沉默,立刻把沉默的同伙送去“先治伤后砍头”——沉默的同伙已经有两个人指正了,肯定不是冤枉的。而检控作证的立刻免罪; 若二人互相检举,则二人正常论罪;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则二人各“鞭打十下了事”。 出乎贾道士意料,结果没一个俘虏保持沉默,全都积极揭发同伙。 贾道士心下称奇,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就钻研这心战之法! 孙一和杨日天按照俘虏罪行大小,定下等级,准备杀几个,驱逐一批,还有一些订下刑期在军中服刑,期满或立下军功,可以入籍狼山。 第102章 战争阴云 杨日天忧心忡忡地向孙一汇报了草原上可能有大战的情报。孙一皱着眉头问道:“打仗不都是要保密吗?怎么可能仗还没开始,就先传得风言风语了?” 杨日天回答:“草原上见仗不同中原。草原上地广人稀,通知部族、邀请帮手就要费不少时日,长途奔袭还要先把马养好膘,往往都是提前几个月就散出去聚拢人马的地方和出兵的日期,根本不可能保密。” 孙一没想到草原上打仗,居然跟流氓约架是一个路子。 不过既然牵扯到爱新金国,孙一不防做做弊。 孙一掏出手机,想查查在崇祯五年,满清在草原上有没有动作。 结果,这一年,满清不仅在草原有动作,而且还是大动作! 这一年“皇太极二征察哈尔”! 按照正史资料: 天聪六年(明崇祯五年,1632)四月初一,皇太极率军离沈阳,西征林丹汗,适值辽河水涨,人马浮水而过,两昼夜始渡完。沿途蒙古各部贝勒纷纷率兵从征谕旨前来相会,来会者有喀喇沁、土默特、喀喇车里克、伊苏忒、扎鲁特、敖汉、奈曼、阿禄、巴林、科尔沁等部及北边蒙古诸部等数十位贝勒,均献酒献马,汗设大宴相待。 四月十六日,金汗召集各贝勒,嘉奖踊跃遵命之贝勒,训斥怠缓之人。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各贝勒皆叩首受命。 皇太极下令,日夜兼程,直取林丹汗住地,一举荡平察哈尔。 四月二十二日,大军过兴安岭,行军已达一千三百多里(从沈阳算起)。但是,连一个察哈尔人也未看到。原来镶黄旗的两名旧蒙古人,于十八日夜间潜盗良马六匹,飞奔察哈尔,通知金兵大举来攻。“林丹汗闻之大惧,遍谕部众,弃本土而奔,遣入归化城,驱富民及牲畜尽渡黄河。察哈尔国人仓卒逃遁,一切辎重,皆委之而去。” 皇太极知悉此情,谕领兵诸贝勒大臣:“察哈尔知我整旅而来,必不敢交锋,追愈急,则彼遁愈远,我军马疲粮竭,不如且赴归化城暂住”。于是大军向归化城前进。 五月二十三日,分兵两翼,左翼以贝勒阿济格为帅,率科尔沁、扎鲁特、喀喇沁、土默特、阿禄等部兵一万,往掠大同、宣府边外一带察哈尔部民;右翼命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萨哈廉、多尔衮、多铎、豪格等贝勒领兵二万,往掠归化城黄河一带部民;汗与贝勒代善、贝勒莽古尔泰统大军继进。 二十七日获悉,林丹汗闻金兵入境,惊慌失措,“尽携部民、牲畜、财物,渡黄河以遁,所遗止穷民耳”。这一天,大军行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东至宣府,自归化城南及明国边境,“所在居民逃匿者,悉俘之,归附者,编为户口”。 皇太极认为此战目的基本达到,遂统军东返,于七月二十四日回到沈阳。此行往返万余里,历时三个月零二十六天。 林丹汗率部迁往青海,“臣民素苦其暴虐,抗违不行”,原有三十余万部众,途中逃散者十之七八。两年后,无处安身的林丹汗,病死于青海大草滩,余部纷纷回归,投顺于金汗。 就是说,今年夏天历史上还真有这么一仗!指挥这场战役的居然还是大名鼎鼎的皇太极! 当然不管是皇太极还是林丹汗,以铁木营现在的实力,碰上谁都是白给。 好命苦啊。脚跟还没站稳,就碰上草原大战。 孙一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在狼山川里不出去,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仔细研读,发现史料记载的是“五月二十七日,大军行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木纳汉山就是后世的阴山西山嘴,铁木营叫做青山嘴的地方。孙一心下大喜,这么说皇太极没进入狼山川! 孙一又马上觉得不对,“大军一日行驰七百里”,这是历史,不是演义,打仗哪有一天赶路七百里的? 再回头阅读一遍“史料”,孙一疑窦重生! 这一仗,怎么好像皇太极根本就没打?就是在行军? 林丹汗好赖也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方霸主,怎么直接就被吓跑了? 四月二十二日得知林丹汗跑了,皇太极居然不追还放慢行军速度? 五月二十七日明知林丹汗已经过了黄河,皇太极才下令大军行驰七百里还有什么用? 四月十六日,蒙古各部好象还人心不稳,皇太极一番演讲虎躯一震就收服各部。怎么像是穿越小说? 孙一程序员的逻辑思维告诉他,所谓“历史记载”肯定有问题! 符合逻辑的解释只能有两种: 一是皇太极率“大军”前来,根本无意和林丹汗硬拼,放出风声作出姿态,逼迫林丹汗西迁,然后在得知林丹汗渡河以后快速抢夺民众物资; 二是草原上有一场空前血战,死人无数,但是日后满清的政治家们为了联合归顺的蒙古部落,在“史料”里轻描谈写,降低蒙满之间的仇恨值。 唯一确定的只能有一个:今年夏天草原上确实有一仗!而且是皇太极打赢了! 至于“林丹汗率部西迁青海”,孙一很担心他会借道狼山川。如果林丹汗的人马发现了铁木营,也是灭顶之灾。 孙一咨询杨日天:“游牧部落转移,一般都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杨日天答道:“游牧人一年要换几次牧场,基本上是夏天到山坡,冬天到暖窝。” 孙一索性说得具体些:“如果游牧部落夏天换牧场,有什么讲究?” 杨日天回道,“夏天是牲口长膘的时节,夏季营盘一般都是不改的。” 孙一干脆直说,“如果是夏天非换牧场不可呢?” 杨日天理理思路,道:“以羊来说,夏天一日要饮水两三次,沿途一定要有水源,一般羊日行十里,牛十五里,马二三十里,迁徙的路径必须在水源的这个范围里。” 孙一暗吸一口气,这么说,林丹汗很可能沿着黄河西迁。 孙一又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杨日天答:“明天立夏,今天是五月初三。” 这么说,其实皇太极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林丹汗可能已经开始西迁了! 不管实际上草原上的这场大战是怎么进行的,铁木营必须做出准备。 而铁木营眼下还在和一群水匪纠缠不清。 孙一低声道:“必须迅速解决掉土匪!” 杨日天点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外围小岛的土匪去过老巢的不多,现在根据俘虏交代,我们对匪巢的具体部署还是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孙一狠狠心,对杨日天说:“请巴特尔带最好的马和骑手来!我飞上天去看看!” 第103章 升天 孙一决定冒险飞上天去看看。 其实是一条龙提醒了孙一,神农河加上对岸的芦苇荡这么一大片水域,在傍晚太阳落山以后一定存在着上升“傻瓜气流”。 如果能抓住这股上升气流,说不定就能滑翔到一定高度。 滑翔到一定高度,就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土匪老巢。 孙一没把握的是,自己的降落伞能不能把自己送上去。 空中飞行的伞分三种: 第一种是降落伞,下落速度在每秒六七米,功能就是“降落”。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蓝天上花儿朵朵”,那种圆形伞中间带窟窿的,都是降落伞。 第二种是滑翔伞,下落速度在每秒一米,功能就是“滑翔”,可以借助气流上升,运气好的话可以在空中滞留四五个小时,直线飞行一百多公里。滑翔伞翼展大,一般在十二米以上,伞面积二三十平米,细长细长的,象天上飘了一只彩色的毛毛虫。 第三种叫做帆伞,就是在旅游点经常玩的快艇拽着升空的那种。帆伞不同于降落伞和滑翔伞,伞下的人是不可以操控的,就是一只风筝。 鸟人飞行的伞,严格的说属于降落伞。 不过鸟人的降落伞可以兼具运动或休闲的功能。在选购的时候,可以选择偏重于平稳降落、或者偏重于滑翔、或者干脆偏重于重量。 孙一的伞偏重滑翔,伞的形状是2:1的矩形,翼展7.5米,有效面积25平米,风荷载0.62-0.76,载重最小73公斤,最大90公斤。 但是指望着降落伞可以象滑翔伞一样,找个山坡跑几步就起飞是不可能的。 滑翔伞的滑翔/下落比在9到11之间,就是说每下降一米,滑翔伞可以水平飞行大约十米。 孙一的降落伞滑翔/下落比最多能到4。 所以孙一打算象帆伞那样,借助马的力量把自己拉升起来! 太阳快落山时候,神农河岸边上站满了人。 百姓们纷纷传言,力德尔爷要升天了! 河滩里清出了一条跑道。 跑道边巴特尔一众骑手站在马旁,解了马肚带,让马匹攒足力气。 孙一骑着一匹白马,在跑道上跑了两个来回找感觉。 孙一的方案是自己先骑马打开降落伞,然后由巴特尔一众马队牵引升空。 一匹小红马疾驰而来,马上琪琪格一脸焦急,“一哥,太危险就别升天了!” 孙一笑笑,“小丫头,放过风筝吗?” 琪琪格点点头,“我小时候放过。” “这就跟放风筝一样,哪有什么危险?” “你骗人!刚才我听巴特尔说了,要准备骑手,如果你被马拖在地上,就马上砍断绳索!” 孙一怔了一下,小丫头情报还挺准。孙一最担心的就是起飞。 孙一指指神农河面,“看见水上的筏子了吗?那也是预防万一的。你觉得我可能被马甩到河里去吗?” 水上的筏子其实是接应孙一下落的。如果孙一没有找到上升气流,很可能会落在水里。 孙一怕小姑娘瞎操心,偷换了概念。 琪琪格果然不做声了。 孙一下了马,让马充分休息,自己开始准备。 从兜里掏出所有尖锐的东西交给闷蛋,孙一在自己的肘关节、膝关节缠上布条。这就是万一落马被马拖在地的唯一防护措施。 背上降落伞包,仔细调整背包的肩带,以及肩带之间的胸带,把一个不锈钢卡扣挂在胸带中央。 起飞的时候,这个卡扣将连接孙一的尼龙绳。巴特尔的马队会牵引尼龙绳,把孙一象风筝一样扽起来。 电子高度计挂在左肩带,手机放进右肩带的口袋。 孙一深吸一口气,带上墨镜,扣上安全头盔,翻身上马,把闷蛋递过来的尼龙绳在胸前的不锈钢卡扣上打一个水手结。 巴特尔的马队聚拢在孙一马前。他们几匹马合力驾着一只粗木棍,木棍中央的辘轳固定着尼龙绳的另一头。 孙一右手向斜前方平伸,做出一个前进的手势。 孙一和马队同时加速。 巴特尔在马上不住地回身观察尼龙绳,控制马速不要把尼龙绳绷直。 孙一感觉速度越来越快。 果断地一拉伞包。 几秒种之后,孙一感到肩膀上传来降落伞的拉力。 孙一毫不犹豫地摘下胸前的不锈钢卡扣。 孙一和马队脱节,速度慢下来。 第一次试飞失败。 巴特尔、琪琪格、杨日天打马围上来,闷蛋、贾道士跑着赶过来。 河岸上的百姓提心吊胆,出什么事了? 孙一向大家解释,降落伞的拉力是向后,要把拉力转为升力,孙一必须腾出双手操作伞绳——这意味着孙一没法同时控马。 琪琪格一催小红马挺身而出,“我和一哥骑一匹马,我替一哥管缰绳。” 巴特尔点点头,“琪琪格分量轻不会碍事!” 杨日天愣住,“这不妥!” 巴特尔不悦,“有什么不妥?草原上最好的骑手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 贾道士忙道,“杨总兵的意思是男女有别,共骑一匹马……” 琪琪格打断贾道士:“我和一哥已经睡过一个帐篷了,骑一匹马又怎么了?” 贾道士噎住,“这个,这个,既然如此,自是无妨,自是无妨。” 闷蛋大着嗓门儿,“打仗呢人命关天,道士你胡咧咧啥!” 孙一苦笑,完了,黄河就在身边,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 众人重新就位。 降落伞叠一次很麻烦,干脆不叠了,让两名骑手举着,等跑起来兜住风再松手。 琪琪格上了白马,很兴奋。 琪琪格要控马,双脚占了马磴。孙一脚没处放。闷蛋出了个主意,找了个麻袋,放进两块石头,麻袋口一扎,马背上一搭,一边一块石头,正好放脚,还不担心起飞的时候脚被马磴绊住。 孙一跨骑在琪琪格身后,脚踩在两块石头上,扬起右手。 琪琪格催动白马,孙一感到肩头一股力量向后拽,双手扽住伞绳刹车,向后的力量转而向上,孙一身体微微前倾,用重力维持住身体平衡。 琪琪格贴住马背,不停地催马加速,孙一双肩向后向上的力量越来越强,仿佛身体随时会被拽起来,孙一越来越前倾,几乎全部伏在琪琪格身上。 白马开始冲刺,孙一双脚紧紧向后踩住石头,身体同马背平行,紧紧地把琪琪格压在身下。 胸前的尼龙绳“嗡”地一声绷直了。 就在同时,孙一双脚一蹬。 孙一下身紧贴着琪琪格的身体和头发,先离开马背,再越过马头,升了起来。 巴特尔一声胡哨,马队卯足了全力冲刺。 孙一越升越高。 巴特尔拔下卡住辘轳的木栓,辘轳吱吱呀呀地旋转,连接着尼龙绳的苇索被放了出来。 孙一感到肩头一松。 成了!只要上了天,就有把握了。 孙一配合着肩头的拉力,调整伞绳。 从河岸看去,苇索低低平平沿着地面,尼龙绳陡地向上升起。 巴特尔放光了苇索,继续打马前进。 马队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放过风筝的人知道,小小的一只风筝在地面上没什么力量,一旦高飞兜住风,风筝线上相当吃力。孙一的降落伞,受风面积是二十五平方米! 低平的苇索开始向上立起。 马队无法前进了!马打着响鼻,刨着蹄子,就是拉不动降落伞。 孙一的降落伞越来越高。 “升天了!升天了!” 河岸上传来百姓的欢呼。 高空中苇索和尼龙绳突然落下。 孙一的降落伞在空中随风翻了几个跟斗。 百姓一下子闭上嘴。 降落伞终于稳定住,一个大转弯,向水面飞去。 “升天了!升天了!” 河岸上爆出百姓更大声的欢呼。 琪琪格睁大眼睛,半张着嘴,嘴唇颤抖,发不出声音。 顾不上整理散乱的小辫子,琪琪格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举在眼前。 蓝色天空中,一哥头戴园盔,驾着一方彩绸。 褐色羊皮上,一只圆头怪鸟,小翅膀大尾巴,拽着一方云朵。 第104章 翱翔 孙一在空中摘掉尼龙绳,失去了绳子的牵引,降落伞拽着孙一接连几个翻滚。 孙一很享受这无拘无束的感觉。就象在水中潜泳一样,这时大头冲下和脑袋冲上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别。 等玩够了,孙一稳住伞绳,顺风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向着神农河飞去。 在地面看,神农河对岸是无边的芦苇荡。 在空中看,神农河对岸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胸前的高度表传来有节奏的“嘟……嘟……”,说明孙一正稳定地下降。依照这个速度,孙一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落地,或者落水。 孙一在空中划着弧线,尽量飞临开阔水面的上空。 经过一些水面时,孙一能感到从伞绳传到双手上的颤动。这就是气流,只是太微弱,聊胜于无。 孙一突然感觉左手伞翼拉抬,这是左方有气流!他本能地控稳伞绳,紧接着屁股下的坐带有如同开车加速推背的感觉,他马上拉刹车、减速,向左旋转。 一秒种后高度表传来的叫声验证了孙一的判断,表会反应每秒一尺的高度变化,而人一般对每秒一米以下的上升下降感觉不出来。 孙一的左手伞绳比右手明显劲大些,说明他还在热气流的外围。他继续保持双手刹车,更多力气加在左手,全身重心压向左侧。 两秒后感觉坐带忽然一紧,象从天上伸出了两只大手抓住孙一的伞带就把孙一往上提。 高度表的发出急促的惨叫,“嘟嘟嘟嘟”。 抓住上升气流了! 孙一象一个赖皮的孩子,缠住这股气流不停地转啊转啊,每转一圈,高度就增加一些。 这时如果空中有沙尘,地面上的人就会观察到,孙一正处在一个小龙卷风的中心不断地盘旋升高。 可是,崇祯五年的狼山川哪来的沙尘!空气干净得像是一块透明的玻璃,远处的蓝天嫩得像是能捏出水来。脚下无尽的芦苇,向北一直延伸到狼山,风从芦苇上掠过,芦苇荡象海面一样涌起波浪。落日的余晖,映射在狼山险峻的崖石。狼山脚下一条白色的水带兜了一个大弯子,静静转向东南,那就是黄河的北河。 这种壮阔的自然景象,孙一以前只在国外跳崖的时候偶尔碰见!没想就在自己的土地上,明末的狼山就美得让人窒息。 孙一关闭了高度计的叫唤,在风中体验这份宁静与放松,只用心去感觉自己的攀升。 降落伞转了方向。 脚下的芦苇荡不仅向北到了黄河,向东同样是一直延伸,一直延伸,直到东面的黄河河道,那里水路变得破碎,芦苇荡过渡成一片片的树林。越过树林,是一大片辽阔的草原,夏天的草原宛如绿色的地毯,高度向东逐渐抬升,几条小河反射着日光,金灿灿地从草原向西汇聚到黄河水域。怪不得明朝人叫这片草原作大阪坡,确实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坡。大阪坡北侧的狼山变得低矮,南侧却象从地底下长出来一样矗立着一座山峰,这就是阴山的最西端,后世叫西山嘴,现在叫阴山嘴。 脚下的芦苇荡,学名叫湿地。湿地不仅保护生物多样性,而且净化水源,保持水土,调节气候,是后世发达国家争相保护的重点。 孙一没想那么多,单单这景色就把他震撼了!他鼻子一酸,“妈的!等老子霸占了狼山川,这片芦苇荡谁也不许碰!老子要把这景色留住三百年!” 盘旋到一定高度,孙一用手机拍摄狼山川各个角度的俯视照片。 天色明显转暗,孙一找到神农河上的长胜码头、匪巢外的瞭望塔作为参照物,在一个升力最大的点柔和地转离气流,向瞭望高塔飞去。 瞭望塔的水面上,杨六郎和尕李广率领战兵民兵分散在筏子里严阵以待。通往匪巢的苇沟沟口的障碍物已经被清除干净,他们一方面作为力德尔爷落水的接应,一方面时刻准备着如果爷万一落入匪巢,就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强攻把爷抢回来。 孙一在空中向水面的士卒挥挥手,水面上顿时一片欢呼。瞭望塔上的通讯兵哗啦哗啦冲孙一打出一串旗语。 孙一调整身体,空出双手,迎着瞭望台摆出一个旗语“73”,掠过高塔进入匪巢芦苇荡上空。 从空中观察,通往匪巢的苇沟比孙一设想的还要曲折。在接近匪巢一侧,苇沟分出不少死河岔,河岔里隐蔽着大大小小的羊皮筏子,筏子上的土匪同样严阵以待。 飞临土匪老巢,这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湿地岛屿。除了一条苇沟,岛屿四周全是密不透风的芦苇。孙一判断岛屿地面也就是高出水面一米半米的样子,因为岛屿的洼地里同样是长满芦苇。岛屿的实地上,零星建筑有高脚木屋和芦苇窝棚。岛屿中心有一片空地,是几间土制的房屋,估计就是土匪的“聚义厅”之类的。 土匪原本各持兵刃集中在岛屿苇沟的码头附近,看来那里是防御的重点。孙一突然在空中出现,土匪乱作一团。有的在空地奔跑呼叫,有的一头钻进木屋窝棚,有的跪在地上磕头,也有的弯弓搭箭向空中发射。 孙一早就了解弓箭的射程,这个高度箭矢根本够不着。 孙一不慌不忙在空中盘旋几圈,各个角度都拍摄照片,几个重点目标多拍特写。 然后冲着下面惊慌的人群友好地挥挥手,孙一飞离匪巢。 天色转暗非常快,孙一需要在天黑之前安全着陆。 飞越神农河,瞄准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孙一双手用力拉伞绳刹车,降落伞开始快速下落。 几匹战马从河滩疾驰而出,直奔孙一选择的降落地点,为首的是一匹小红马。 孙一在空中转弯,小红马在地上跟着转弯。 天边最后一缕日光消失的时候,孙一落到地面。 琪琪格翻身下马,右手里一卷羊皮纸,冲孙一张开双臂跑过来。 这种没风险的落地,孙一跳了不下三百次。可是这一次,孙一感觉右脚脚面一阵刺痛。 琪琪格一头扑进孙一怀里,“原来一哥就是大鸟!” 孙一右脚剧痛,站立不住,扑通一下抱着琪琪格摔倒在草地。 第105章 拼音 清晨,长胜堡。 孙一躺在苇索编成的吊床里,右脚打着石膏,夸张地架得老高。 昨晚一落地孙一就感觉右脚受了伤,估计是软组织损伤。可是随后赶来的一条龙和杨日天坚决不同意,认为是伤了筋骨。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由分说就给孙一缠上了石膏绷带。要不是孙一见机得快,连袜子都得裹在石膏里。 现在孙一成了“重伤员”,得有人专门伺候,内疚的琪琪格一大早跑来寸步不离。孙一同她讲了一百遍,右脚是落地受伤的,和她没关系,小姑娘就是不相信。 孙一手里举着羊皮纸,问琪琪格:“丫头,这么说那天除了你,你们部落不少人都看见我驾着降落伞从头顶飞过?” 琪琪格坐在在孙一身边,正在给孙一洗袜子,回答道;“对啊,你从天这边拽着云彩一直飞到了天那边。我以为是一只大神鸟,一哥,你看我画的象吗?” 琪琪格的画充满了毕加索的抽象派风格,孙一点评:“脑袋太大了,把我画丑了!” 孙一一直认为到明朝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狗蛋,没想到实际上是琪琪格。从琪琪格部落到杨日天的树林子营地,至少有二十公里,这段距离自己是怎么飞过来的?老天爷把自己扔回明朝到底想怎样? 琪琪格抬起头,“一哥,我也想飞,你能教我吗?” 孙一打量打量琪琪格的身子骨,“丫头,我的降落伞是有最低体重要求的,像你这样的身体,上了天一股风就把你吹跑了。” 琪琪格坚持:“我可以背一口袋沙子飞天,就不会被风吹跑了。” “那也不行!想玩我的伞必须有一百次安全降落的经验。” “一哥,你看我马骑得那么好,就算成有一百次经验吧?” “不行不行,两回事,安全第一,你看我的脚,你愿意你的脚也被石膏裹成粽子吗?” 琪琪格歪着头想象一下,自己和一哥一人裹一只大脚,看上去蛮配的,说道:“我愿意。” 孙一被打败了。 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讲不通道理的。原来琪琪格迷恋自己歌唱的好,现在又加上飞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她。 孙一敷衍道:“等你教会通讯兵写蒙文吧,我教你一点飞行基础。” “哎!”琪琪格高兴地把一只袜子晾在吊床上,跑去当老师了。 孙一叹口气,从左脚脱下另一只袜子,自己慢慢洗。 急性挫伤,讲究四个字,“rest”,“ice”,pression”和“elevation”,合起来就是“rice”,大米饭。翻译成中文就是休息、冰敷、加压和抬高。 休息就是最好的治疗。 院子里的通讯兵和孤儿,人手一块石膏石板,早早等着琪琪格老师。他们会打蒙文旗语,却不会写。 贾道士心惊肉跳地滴溜溜转,嘴里念叨着,“你们要敬字!敬字!可不敢在石板上写字!” 孙一白他一眼,大声说道,“贾道士你紧张什么!他们写的是蒙古拼音,不是字!” 贾道士回答:“番字自然不能算字,大家小心为上。” 孙一索性把贾道士叫过来,跟自己一起研究用蒙文字母拼写汉语。一来省得贾道士添乱,二来这几天孙一尝试用蒙文字母拼写汉语,遇到了不少问题,真的需要一位本时空的人帮助。 第一个问题就是中文特有的声调,后世流行的四声注音,在明朝并不适用。 孙一所熟悉的后世普通话,同明朝陕西话之间存在简单的声调对应关系。比如 普通话发阴平(一声调)的,陕西话都念轻声; 普通话发阳平(二声调)的,陕西话仍读阳平; 普通话发上声(三声调)的,陕西话发去声; 普通话发去声(四声调)的,陕西话发阴平; 普通话的妈、麻、马、骂,在陕西话里读成吗、麻、骂,妈。 陕西话因为没有上声(三声调),发音不需要拐弯,所以讲起来格外生冷犟倔。 孙一因为发现了这个规律,很快就学会了用陕西话同明朝人无障碍交流。 孙一发现,类似的规律,也存在于山西话和明朝官话。但是陕西话、山西话和明朝官话之间的声调又不相同。 有意思的是,孙一用陕西话、山西话或者明朝官话读古代诗词,有种阴阳顿挫的感觉,用普通话读就听上去不伦不类。 贾道士一针见血的指出,力德尔爷的家乡话——“普通话”,失去了诗词中的平仄对应! 平指平直,仄指曲折。用孙一能理解的话说,平声就是后世的一声调和二声调,仄声就是其余的声调,除了三声调、四声调还有一种后世已经消失的入声。入声在孙一听来,就是以短促的p(b)、t(d)、k(g,h)结尾的音。比如后世的“越南”一词的英文“vietnam”,第一个音“viet”中的t音,象被吃掉了一样。入声在山西话中大量存在。 平声读起来轻缓,仄声读起来重疾,形成了中文特有的顿挫感,古代的诗词歌赋甚至人名,对平仄都很注重。 比如五言绝句,一定是 平平仄仄平(韵) (仄)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韵) 明朝的官话和方言,无论声调变化,平仄都是不变的,而后世的普通话在转音的过程中失去了平仄对应,所以读起诗词来很别扭。 孙一用普通话背诵了一首后世知名的《沁园春——雪》,请贾道士点评。贾道士评道:“没有一句通顺!沁园春乃双调一百十四字,前阕四平韵,后阕五平韵,一韵到底,起手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爷且听我这阙沁园春:”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贾道士摇头晃脑用陕西话背诵一遍,换成明朝官话又背一遍。 最后不忘总结:“爷你听听,无论是方言和官话,都有平仄的韵味!” 贾道士的明朝官话,孙一听起来同后世的南京话很象。 后世的官话是以北京话为基础,孙一不由地问道:“现在的北京,讲的是你说的官话吗?” 贾道士回答:“成祖建都北京,从南京迁了四十万居民,比北京土著还多,如今的京师讲的当然是官话。” 孙一信服了,怪不得后世有人说普通话是“满清”化的语言,并不适合中文。 贾道士建议,如果注音调的话,不要拘泥于方言细节,大可只表明平仄即可,孙一给贾道士点了一个赞!声调问题一下子变简单了,不注明的就是平声,在原音上加个点就是仄声。 第二个问题,就是蒙语的字母太少,清浊辅音不分,啊呃不分。比如蒙语中塔达特德的拼写都是一样的。 由于蒙语有自己独特的发音规律,只要熟悉蒙文就不会念错,但是这种清浊不分推广到汉语就一定会出错。 还有,蒙文没有f,v等辅音。 这就要求孙一对现有的字母予以扩展,难点是字母写法的制定,要同现有蒙语保持一致。比如,新创的字母t,d就必须同蒙语的相应字母类似,这样即使不识新字母,按老蒙文的念法读出来也不致于错得太离谱。 孙一充分调动了贾道士的积极性,忽悠他这是和仓颉造字同样伟大的功绩。贾道士兴奋地满脸通红,在孙一汉语拼音、国际音标的系统指导下,贾道士信心满满地推出了“狼山拼音”1.0版本! 最后,就是把新制定的拼音方案放在实践中不断规范。 琪琪格课间休息的时候,孙一和贾道士向大家介绍了狼山拼音。 大家一下子来了兴趣,用蒙文毕竟只能拼写蒙语,连自己的汉语名字都拼不出来。 这给了孙一立刻检验狼山拼音的机会。他发现,完善拼音的工作量不是一星半点。口语方言中存在着大量他根本想不到的现象。 比如后世著名的陕西话“安红,我爱你”,在实际的发音中,安、我、爱三个字都要加后鼻音,成为“ngan-红,nge-ngai-你”。 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发音,比如陕西话的裤子,只发一个音“fer”,听起来和后世普通话的“粉儿”的第四声差不多。陕西话的“袄”,前面加后鼻音,后面加儿话音,读作“nger”。陕西话的睡觉盖的“被子”,发音类似英语的“bill”,是以l结尾的。 同样古怪的还有山西话。山西话经常加一个“哥”的音在单字前面,比如“地方”说成“圪瘩”,蹲下说成“圪蹴”,虽然可以硬写成两个字,实际口语中的感觉其实是一个字,拼写为“gda“和“gju”更合适。更离谱的是,山西话居然还有吸气的音。 孙一败下阵来。 他让贾道士和琪琪格加上一些蒙语好的通讯兵,组成一个小组以夷制夷,由这个小组裁决特殊发音的拼音。孙一把这个小组的作用说得极高大上,解决汉字自古没有记录发音的创举啦,解决百姓不识字的大问题啦,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啦…… 小组成员被孙一忽悠地雄心万丈,要求力德尔爷立刻马上把代码订下来。 这个倒不难。孙一在制定通讯体系时,采用的就是分层设计。孙一把新扩展的辅音字母规定成数字,分散到70,80,90三个组;又规定60开头的元音组的最后一个数字69代表平仄,当一个元音后出现一个69就表示这个音是仄声。 通讯兵写蒙语有些吃力,用旗语表达这些代码很轻松。通讯兵们开始自己试着拼读。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北京话与普通话 普通话即“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但北京话是怎么形成的?它又是如何影响到全国的?明清皇帝上朝时说北京话吗? 其实,真正北京话的历史并不长。 中国国土广阔,各地均有方言,为交流、行政、管理等需要,四千年前夏代便产生了“雅言”,不同时代的“雅言”均不一样,特别是晋代、宋代两次衣冠南渡,变化尤多,但原则上都以中原伊洛地区方言为标准,比如金代的北京人,就以洛阳读书音为正音。 元代北京成了首都,但官方场合所用仍是中原口音,只是与本地方言有所结合,形成了大都话。朱元璋灭元后,各地移民大量入京,大都话渐式微,由于河北移入人口较多,故北京民间方言以河北口音为主,而官方则使用“雅言”,即河南官话。到朱棣迁都北京,江淮官话等也对北京方言产生了一定影响。 清入关后,前期和中期上朝均用满洲话,汉臣必须学习满语,但民间则出现了旗下话、土话、官话三者杂糅的趋势,北京话正是这三者结合的产物,北京话音调高,即受东北话影响,此外很多方言来自东北土话。清代北京话分文读、白读两种,文读是旧的标准音,读书人多用,但到了清后期,基本失传,只剩下了白读。 清中期,清宫上朝一律改用北京话,满语仍是国语,但不再充当官话。1728年,雍正设“正音书馆”,在全国推行北京话,规定读书人听不懂北京话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甚至童生不得考秀才。虽然推广力度甚大,但各地敷衍推诿,到嘉庆时,“正音书馆”纷纷关闭。 1902年,张之洞、张百熙上疏提倡全国使用统一语言,1909年清政府资政院开会,正式提出把“官话”正名为“国语”。民国时,教育界提出以北京音为国语标准音,但未获批准。解放后,1955年全国文字改革会议最终确定了北京话的地位。 第106章 阿巴海 通讯兵兴奋地尝试拼读自己的名字和各种古怪的方言发音,而孙一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了一个单词上:努尔哈赤! 自从把手机交给了参谋们去研究照片制定攻岛策略,孙一的思路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爱新金国的努尔哈赤家族拐弯。 一代枭雄努尔哈赤就是一个谜,努尔哈赤到底叫什么?怎么拼写? 明代的文献记录努尔哈赤的发音为奴儿哈赤; 清代的官方记录为驽尔哈齐; 朝鲜的文献记录努尔哈赤兄弟俩为老乙可赤和小乙可赤,原名“东鞑”(原文鞑字为反犬旁); 后世的拉丁语系记录为nurgaci,音译就是努尔嘎茨; 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发音呢? 孙一意识要用这时地道的官话来念发音才准,便请贾道士帮忙。 贾道士带有浓重河南口音和南京口音的官话,“赤”听上去更像是后世普通话的“茨”。 “赤”、“茨”,仅仅是卷舌、平舌之分。 在后世,许多东北老人都是不分卷舌平舌的,东北有的地区全读卷舌,有的地区全读平舌,尤其是吉林通化延边一带,卷式音变得比平舌还平,比如“老师”读作“老西”,“吃饭”读作“七饭”,而那一带正是努尔哈赤家族的发源地! 所以“赤”、“茨”、“齐”都是对的,看你在哪个视角了。不妨平均一下,选“茨”。 “哈茨”、“可茨”,“嘎茨”,如果用蒙文写出来,写法是一样的! 据说满清在初期并没有自己的文字,书写都要借助蒙文,名曰“老满文”。 蒙文的辅音清浊不分,同一个字母,既可以发“科”的音,又可以发“哥”的音,还可以发“喝”的音。 比如蒙语里的一个单词,汉语译作“可汗”,《蒙古秘史》记音为“(中)合罕”,韩语里译作“khagan”或“gahan”,俄语为“kagan”,满语为“han”。 努尔哈赤显然也是碰上这个字母了。所以明朝写作“哈”,朝鲜写作“可”。 剩下的词根,到底是“努尔”还是“老乙”呢?一个是“呜”音,阿尔泰语系里属阴性,一个是“啊”音,阿尔泰语系属阳性。 不同的阴阳属性,会导致单词其它部分不同的发音! 孙一乐了,明白了。 汉语拼音里有一个特殊的元音,“啊喔呃咦呜吁”的“吁”,这个音原本蒙语和汉语都没有的,来自满洲。由于没有“吁”这个音,明朝的“六”都读作“陆”,据说辛亥革命以后专门检查这个音来分辨满汉。 一定是“nur”这个不阴不阳的音。 看来明朝的翻译“奴儿”还是相当准确的。“儿”比“尔”要轻,说明这是一个“儿话音”。 孙一反复的念道,“奴儿喝茨”、“奴儿可茨”、“奴儿噶茨”几个可能的音。 一个通讯兵突然告诉孙一,在他们那里,“奴儿噶茨”就是土话“野猪皮”。 孙一问:“你老家哪里的?” 通讯兵答道:“辽东!” 那没错了。 “怎么跑到这来了?” “打仗呗,从辽东到辽西,从哈喇沁到土默特,一路逃来的。” 通讯兵给孙一解释,他们老家那里有些土人说话,在一个词后面加个“茨”,就表示“从……来的东西”,比如一是emu,第一名就是emuci;一千是minggan(明干),第一千名就是minggaci(明嘎茨),去掉前面明干的n加ci。 孙一明白,这种吞掉n的习惯在东北话里普遍存在,最典型的就是普通话的“干啥?”,到了东北银嘴里就是“尬哈?” 通讯兵接着说,“奴儿干”是野猪,“奴儿嘎茨”就是野猪的毛皮。 贾道士抢着问:“奴儿干不是野人吗?” 孙一奇道:“你怎么知道?” 贾道士回答道:“大明朝原来设立过奴儿干都司,也叫野人都司,专门管北边的野人!” “奴儿干”竟然就是“野人”? 通讯兵解释:“贾道士说的没错。那些部落没有文字,词都简单的很,奴儿干可以是野猪、也可以是野兽、还可以是野人,反正是野东西。” 孙一惊问:“奴儿嘎茨是野猪皮还是野人皮?” 通讯兵答道:“都行。一般奴儿干都是说的野猪。我们那里说最厉害的野兽一野猪二狗熊三老虎,野猪代表了所有的野兽。奴儿嘎茨还是个好名字嘞;比野猪小的是“舒尔干”,小野猪做的毛皮就是“舒尔嘎茨”;再小的野东西就是“雅尔根”,雅尔呵茨就是土豹子皮;最小的野东西是“多尔衮”,多尔呵茨就是獾子皮。” 孙一哈哈大乐。 “舒尔嘎茨”就是“舒尔哈齐”,“弩尔哈齐”的亲弟弟。 “雅尔哈齐”是“弩尔哈齐”的异母弟弟。 “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英勇无比的战士,名字居然这么可爱。 多尔衮的亲弟弟叫“多铎”,孙一就问:“多多什么意思?” 通讯兵答:“就是小小的宝贝蛋儿。” 多铎也是大清的虎将,孙一笑的眼泪快出来了。 闷蛋咧着嘴,“这名字饿都听着亲地很!” 通讯兵偷看闷蛋一眼,低声说:“我们那里笨蛋的土话叫岳托,也有人拿岳托当名字的。” 闷蛋毫不在意,“贱名好养活,阎王爷不收。” 努尔哈赤的二子代善的长子就叫“岳托”! 想来努尔哈赤先杀了汗储长子储英,又废了接班人二子代善,代善给自己的大儿子起这个名字是有深意的。 再回过头看明朝和朝鲜各自的对“野猪皮”的翻译,居然是朝鲜更胜一筹,信雅达,兼顾了音意,还透着厚道。“乙”、“野”明代官话同音,老乙可赤、小乙可赤哥俩实际就是老野可赤和小野可赤。 朝鲜文献还记载奴儿哈赤本名东鞑,东达,咚哒,好象是个象声词。 孙一问通讯兵,“要是给孩子起名’咚哒’,是什么意思?” 通讯兵答:“那些部落给孩子起名很随便,阿呆、阿海、瓦呆、瓦塞的,大部分根本就是好听,没什么意思。” 文献记录的努尔哈齐儿子有阿拜、塔拜、湯古代、莽古泰、巴布泰、巴布海,名字还真是成双成对合辙押韵挺好听,除了突兀的皇太极! 孙一问:“皇太极是什么意思?” 琪琪格回答:“黄台吉是蒙古话,大汗的儿子在称汗以前叫黄台吉,就是皇太子;大汗的普通儿子叫台吉,就是太子。” 孙一有些疑惑了,满族皇帝的儿子不是叫贝勒嘛,怎么跟着蒙古人叫台吉了?这八杆子打不着啊。 孙一问:“爱新金国的新头领,为什么叫黄台吉?” 琪琪格、通讯兵也疑惑了:“没有啊,爱新金国的头领叫阿巴海!” 看来史料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有学文科的朋友曾告诉孙一,明史有两个不可信: 崇祯一朝的正史被严重歪曲,不可全信。 满洲为了证明祖先的荣誉,利用修《四库全书》之机,把明人关于建州、女真14世纪到17世纪中期的记载,全加以禁毁删改,仅留下“三仙女创立满族”,“努尔哈赤母亲吞鸟蛋十三个月生努尔哈赤”的满州版本,全不可信。 从逻辑上推论,皇太极叫阿巴海倒是绝对符合努尔哈齐的起名传统。他的十六个儿子们就成了楚鹰、代山,阿拜、塔拜,汤古呆、莽古太,阿巴太、阿巴海,巴布太、巴布海,德格勒、阿济格,赖木布,多衮、多多,费扬古。完美发音!一般牛人都有些偏执,努尔哈赤也不会例外。 尤其是去掉两头,中间的阿拜、塔拜,汤古呆、莽古太,阿巴太、阿巴海,巴布太、巴布海,简直就是“魔里海、魔里寿、魔里青、魔里红”四大天王的配套班子八大金刚,阿尔泰语系发音阳气十足霸气侧漏,可以想见努尔哈赤生这八个儿子时正值壮年雄心勃勃。 德格勒、阿济格、赖木布明显多了些阴柔,可见努尔哈赤这时已然经过沧桑。 最小的三个儿子多衮(小獾子)、多多(小宝宝)、费扬古(老幺)一听就知道努尔哈赤老年得子,舔犊之情悠然而生。 恐怖的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们,这次草原大战几乎都来了。 尤其是第八子黄太极阿巴海,简直就是战神。明朝猪一样的将领,到了他手里,能把大明朝从北推到南! 孙一问通讯兵,“你叫什么名字?” 通讯兵答:“我叫狗剩之”。 典型的东北话,子之不分。 孙一对贾道士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自家威风,灭敌人士气,就是心战。这个狗剩子是个宝贝,你要多和他聊聊,爱新金国将会是个大对头。”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努尔哈赤和黄太极 努尔哈齐意为野猪皮,出自金启棕先生。 金先生姓爱新觉罗氏,名启棕,字麓漴,为清乾隆帝第八世嫡孙,著名满洲学、蒙古史专家,中国女真语言文字研究奠基人。 金启棕曾笺示说:“幼时曾闻满文专家含亲松贤前辈说过,努尔哈赤系’野猪皮’之意,舒尔哈齐为’小野猪皮’之意。” 《国榷》永乐二年二月癸酉条:“置奴儿干卫”,下注:“女直野人”。可以佐证努尔哈齐意为野猪皮的结论。 皇太极早年译名不定,或作“黄台吉”、“洪太极”、“洪太主”、“洪佗始”、“洪歹是”等,乾隆年间改用现译,沿用至今。 现代学者多认为皇太极并非其真实名字,而仅仅是其称号,来源于蒙古贵族的称号“黄台吉”。 笔者深以为然。努尔哈赤的第一个接班人长子储英被努尔哈赤亲自下令处死,第二个接班人次子代善被努尔哈赤贬为庶人剥夺全部下属,之后努尔哈赤留下的制度是四大贝勒轮流执政八旗旗主共议的“共和制”。一代枭雄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容忍自己的一个儿子名字叫做“皇太子”。 明代陈仁锡的《山海纪闻》里,皇太极以“喝竿”的名字出现;《朝鲜王朝实录·仁祖实录》中,皇太极以“黑还勃烈”的名字登场。参考本章的内容,可知“喝竿”应为“可汗”。“黑”在南京话里读作“喝”,“黑还”就等于“喝竿”,“勃烈”即“贝勒”,“黑还勃烈”不过是“可汗贝勒”,皇太子的满语对应罢了,只能说明“皇太极”不是本名。 俄罗斯汉学家g.v.戈尔斯基认为“皇太极”的本名是“阿巴海”(abakhai)。此说曾一度被西方学界广泛接受。笔者表示支持。这种命名符合努尔哈赤的家族传统。七子阿巴泰,八子阿巴海,一母同胞的九子、十一子为巴布泰、巴布海。本书采用此名,随着故事展开,笔者将逐步爆些小史料支持。 可以确定黄太极真实姓名的文献,是《老滿文原檔》。《老滿文原檔》是1607-1636年间满州金国的原始记录,所使用的纸张,主要为明朝旧公文纸和高丽笺纸。书写的文字,有蒙文、无圈点老满文、半加圈点过渡期满文,完全加圈点新满文。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目前已高清原样出版,可看到《老滿文原檔》曾被严重涂改,在出现黄太极名字的地方或涂抹,或遮盖。 这些涂改的地方,学者普遍认为满清隐藏了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 大陆保存的《满文老档》,是乾隆年间的《老滿文原檔》重抄(重撰)本,不足为凭。 第107章 一刻钟跑 根据孙一提供的照片,参谋部提出了两个攻打土匪岛的方案。 一个是清除苇沟路障,然后强攻。 一个是在芦苇丛中开出一条路,敷设芦苇浮桥直达匪巢,然后强攻。 杨日天两个都采纳了,派出民兵轮班施工。 孙一不会打仗,还特别害怕自己好心帮倒忙,躲得远远的。 他只敢在自己有绝对把握的方面,提出一点改进意见。 比如体能训练。 孙一发现,营里的战兵和民兵身体素质普遍偏差,不少人一个冲锋下来呼哧带喘。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操练太少,操练太少的原因是粮食不够,士卒吃不饱。 可是爱新金国就要大兵压境了,不操练就是坐以待毙。 孙一搬出了后世的科技成果。 后世把运动分为有氧和无氧两种,认为有氧运动可以提高人体耐力,增强心肺功能,无氧运动能增强肌肉力量和速度。 有氧运动和无氧运动结合最简单有效的运动就是跑步。第一个提出有氧运动概念的库珀博士有一段名言:“跑步运动量与健身效果的正比关系在某一点终止。” 库珀博士统计了大量的数据,他提出的界限是十二分钟,提倡把运动量控制在十二分钟的范围之内。 过量的运动,对孙一来说,就是浪费粮食。 狼山的时间是每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十刻钟,后世的十二分钟刚好是狼山的一刻钟。所以孙一给这项运动起名为“一刻钟跑”。 军营里,杨日天、杨六郎好奇地观摩力德尔爷的练兵之法。 孙一拄着拐杖,站在一队战兵面前,不停地吆喝着。 “都活动开了啊,把膝关节都转热。” 战兵们双手放在膝盖上,扭扭捏捏地摇摆着身子。 “转起来,把膝盖转起来,说你呢,你前后晃有鸟用!” 要不是右脚打着石膏,孙一恨不能亲自做个示范。 “下面活动髋关节,双手掐腰,来回转动腰部……你把屁股撅那么高干什么!” 战兵们象虫子一样各种蠕动。 孙一领着他们从脚到脖子活动了一遍,下令:“慢跑两圈!” 士卒们三三两两地围着校场慢跑,恨的杨六郎心里直痒痒,“连个阵形都没有,平时的操练全忘光了吗?” 战兵们回来后进行简单的拉伸准备,股四头肌,腘绳肌群,腰背肌群,臀部和小腿肌群,每个动作保持15秒。 孙一拎出一个小砂漏,装满河砂漏光正好一刻钟。 孙一大声说:“一会儿跑步,时间一刻钟不多不少。千万不能跑猛了,只能用七分力,力气大的就跑远点,力气小的就跑近点。听明白了吗?” 战兵们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 孙一高喊一声,“预备——跑!”,拔下了砂漏的塞子。 战兵们拿捏着力气,渐渐地在校场上拉开距离。 杨六郎皱着眉头,“这样练兵行吗?”。 军中操练有阵法变化,有射箭、火铳各种技艺,有时也练举石锁扎马步。可是但凡打熬身体,无不是要下死力,而且讲究整齐划一,力德尔爷这般轻描淡写,会有效果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砂子漏尽,孙一“咣”地一声锣。 “放松!放松!就像我这样!” 孙一哆嗦着一条好腿,接着说, “数一下自己的心跳,预备,开始!” 孙一用手机卡了12秒,“停!把心跳都报上了。身体别停,接着放松。” 一众士兵象被鬼附了身,一边颤抖一边报上自己的心跳。 “十二分钟跑”的精髓,就是运动量要控制在最大心率的70%。具体有一个算法: (剧烈运动时的心率-安静心率)x70%+安静心率=最佳运动量心率 对于后世的一般人来说,最佳心率在150-160/分之间。 孙一事先测量了几组明朝人的心率,规定了狼山标准:180-200/狼山分钟。 几个跑在前面的士卒有些卖弄地报告:“二十二跳”、“二十一跳”、“二十五跳”。 孙一不客气地判他们失败,“跑猛了!这次操练无效!” 几人面面相觑,跑在前面还成有错了? 同样,孙一对几个心率不足的士卒说道:“你们跑得不够用力,这次成绩也不算!” 这几个士卒的位置既不突前,也不落后,孙一估计他们几个素质比较好,平时在队列里不敢放开了跑,已经习惯了。 位置在最后的士卒,心率最高。孙一知道他们尽了力,努力想追上大队。 孙一安慰它们:“你们跑得很努力,但是已经超过了身体负荷,成绩不能算。记住,我们以后只跟自己比,只要按时练习,两个月后就会感觉大不一样。” 孙一大吼:“其它人,每厘钟心跳在十八、十九、二十下的,成绩有效!都记住自己的位置,下次还是这种强度,争取多跑一点儿。” 跑步完成后还要进行系统的拉伸练习,这次拉伸的时间要比跑前更长些,每个动作保持30秒左右。拉伸练习不仅帮助放松肌肉,还增加身体的柔韧性。 杨六郎信服了,看似杂乱,原来力德尔爷是有章法的!军中阵法练习讲究齐整,爷的这个跑法讲究个人健体,正是阴阳互济。 士卒拉伸练习之后,还要相互按摩放松,不到半个时辰,操练就结束了。士卒各个精神饱满地散去,毫无平时操练之后的疲惫。 杨日天偷偷对杨六说:“那个刻漏,匀给我一个,我没事也练练。” 六郎手一指,“爷做了一堆呢!说是随便拿!” 第108章 碰杆子 一名通讯兵飞奔而来,老远就喊:“力德尔爷,总兵,匪巢来人了!” 杨日天精神一震,“在哪里?” 通讯兵回答:“出了匪巢,苇沟刚走一半!” 原来,匪巢外的瞭望塔哨兵发现一架羊皮筏子沿着匪巢苇沟慢慢腾腾地驶出来,马上用旗语通知了在浮岛军营值班的尕李广。尕李迅速派兵拦截,对方一通报,居然是来出使的。 消息被用旗语传递到瞭望塔,再到尕李广,尕李广用对讲机联系参谋部通讯兵队,通讯兵队长孤儿老大派出一名手下跌跌撞撞地奔到校场报信,土匪使者还没出苇沟。 等使者过了河到长胜码头,至少还得半个时辰。 孙一询问杨日天,“杨老总,你看土匪想干什么?” 杨日天想都不想,“还能干啥,打不赢、跑不了,只能是一条路,来求和!” 孙一点点头,“那我们接受土匪求和吗?” 杨日天:“长胜堡对咱来说生死有关。贼人求和,他想得美!咱的骡子死的冤!” 孙一咧嘴直乐,“既然如此,贾道士,接待土匪的事你负责。你不是想专研心理战吗?利用这个机会狠狠打击一下土匪的士气!” 贾道士立刻挺身而出,“贫道得令!” 孙一:“你随便发挥,不要怕犯错。总之,土匪想求和,只有一条路——无条件投降!我和老杨都归你调度。” 贾道士心下庆幸,选择心战这步棋是走对了,自己一跃成为铁木营核心了。 话说土匪老巢,大当家的这几日心里“颇不平静”。 离岛被人端了,老窝被人堵了。边贼有火铳,肆无忌惮地架了高台窥视,开始连番人马清理水道。前日不明飞行物光临,不知是吉是凶。 军师成了碎嘴子,哆哆嗦嗦地就一个意思,“去碰碰杆子吧”,这到底是为啥两家就打起来了? 大当家压住火气,这狗头军师一到紧要时刻就怂,“军师,那你就替我辛苦一趟!” 军师当时就跪了,“掌柜的,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主,把对岸的边贼惹恼了反倒不美,还是掌柜的亲自出马才能压得住阵。” 大当家粗着嗓子咽了口吐沫,心道,“呸!对面的边贼看样子就不讲江湖道义,我要是贸然前往估计会被他们一刀砍了。”,嘴里说道;“军师不要害怕,有道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军师只管去探探边贼虚实,多备些酒肉也就是了。” 二杆子一旁却坐不住,“我陪军师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军师噗通坐在地上,“二掌柜的不可乱说,能再世为人是我们的福气,怕只怕死后做牛做马让恶人欺负。” 二杆子果然不再做声。 军师爬行几步,“掌柜的,你老倒是拿个主意啊。” 大当家沉沉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我三人同去!好兄弟同生共死!” 军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礼品。只是寨中无人做主,不如我留下接应两位掌柜?” 二杆子手按马刀,“军师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军师脖子一梗,“谁说我不去?两位当家的要我去我便去,要我留我便留,绝无二话!” 当下三位匪首备了四样礼物,带了几个喽啰,分乘两架羊皮筏子下了苇沟。 行不多时,大当家惊叫,“哪个狗日的扎破了我筏子的羊皮?二杆子、军师,你们先行一步,我换了筏子就来!” 军师正要说什么,二杆子忽地拔出马刀,“边贼来了!” 几只小筏子顺苇沟迎面而来,土匪军师连忙高喊:“对面的兄弟听了,我们奉大掌柜之命前来碰杆子,大伙千万不要误会。” 二杆子驾着筏子曲曲折折驶出水障,立刻被两只筏子一前一后夹在中央。军师连连拱手,“几位兄弟,这筏子上都是些劳军之物,聊表我等地主之谊,还望几位兄弟通报。” 一位边军挥了挥手中两支彩旗,说道:“跟我们来吧!” 三架筏子刚出苇沟,军师就看见几栋房屋,这里原是一片水域,惊得军师直揉眼睛。 又有两架筏子划出,一言不发,一左一右顶住土匪筏子。房子里走出一员小将,正正经经的大明边军打扮。军师刚要开口,大明小将高喝一声:“把来使兵刃缴了!” 二杆子手握马刀,气得咬牙切齿。 军师扽扽二杆子衣襟,“人为案板,我为鱼肉,不可冲动!大掌柜不仗义,咱兄弟只能见机行事了!” 二杆子恨恨丢了马刀,小将军也不搭话。军师这才看明白,房子竟然是盖在芦苇垫子上的。仿佛边贼早有准备,四条筏子夹着军师、二杆子和一名喽啰,直奔神农河。 到了河上,军师更是大吃一惊,原先这里荒无人烟,如今河面上大大小小不下百只筏子。最为奇特的是一只细长的草筏子,筏子两头高高跷起,筏子小得只能站下一个人,中央却还树了一只桅杆。桅杆上绑着羊皮缝成的三角大旗帜,筏子上赤脚一人操纵旗帜,时左时右,把个筏子驾地飞快。这旗帜筏子从队伍前面倏忽掠过,旗子几乎要贴住水面。“护航”的筏子上有边贼大呼“龙爷”,那“龙爷”也不回话,自顾自去了。 神农河岸上,冒出房屋无数,隐隐还有马匹驰过。离得近了,能看清河岸有不少土地已被开垦,新翻过的土块还带着野草。这伙边贼显然是不想走了! 四架筏子“护”着军师和二杆子直奔码头。那码头居然也是芦苇搭建,还专有拱门彩旗装饰。码头上一队士卒二龙出水式排开,俨然是“迎接”自己。不过沿途并没有言语沟通,更没有快船报信,这伙边贼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军师和二杆子刚上码头,码头房屋里转出一人。 这人身穿蓝布道袍,白裤黑鞋,发髻高挽,长脸猴腮,三缕胡须,手摇羽扇,分明就是一个道士。 道士紧走两步,朗声高呼,“不知几位首领光临,有失远迎,贫道这厢有礼了!” 军师连忙还礼,“恕罪恕罪,今日方知贵部在此扎驻,略备酒水,前来劳军,聊表学生心意!” 第109章 二杆子 军师和道士二人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 一个满面笑容,一个满脸真诚。 军师掏出礼单,“不成敬意。” 道士顺手接过,“客气客气。” “敢问道长仙乡何处?” “贫道钟南山重阳宫弟子贾信义。” “哎呦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贾道长,失敬失敬!” “不知先生祖籍哪里?” “宁夏红山堡耿雁山。” “原来是耿先生,先生一向可好?” “不敢不敢,道长容我介绍,这位是二掌柜,我们兄弟奉了大掌柜的令,特来劳军。” “实在是有劳诸位费心,贫道不胜感激。来来来,你我三人一见如故,不如就在这河岸摆下酒宴,把酒临风,岂不美哉?” “全依道长做主,学生敢不从命。” 当下码头上的士兵往来穿梭,双方分宾主落座。客座三人,连喽啰都单独一桌;主座就道士一个。 二杆子原本一心想入军营一探虚实,没成想人家早有准备,根本连机会都不给。二杆子只好打量眼前的兵丁,只是二杆子越看越眼熟,不由自主抓住一人,“你不是赵四么,怎么成了这边的人?” 赵四急忙挣脱,“二掌柜,千万不要误了我的前程!” 二杆子当时就呆了,果然是赵四! 原来是赵四反水带线,葬送了水寨的大好前程! 耿军师向道士拱拱手,“贵部在此暂驻,不知要盘桓多长时日?” 贾道士回个礼,“耿先生误会了,我们在此不是暂驻,是长驻,不走了!” 军师故作惊奇,“哎呀,这恐怕不妥当,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大当家在此已然多年了……” 道士打断军师,用同样惊奇地语气回复,“难道先生还不知道吗?这北起狼山,南到陕坝,已然归属我们了。” 军师真地惊奇了,“道长此话从何说起?” 道士认真地解释:“这片土地本属神农,我等神农属民,自是要接管此地。” 军师:“此地属神农,小生闻所未闻。” 道士:“可见你们不是神农属民。” 军师:“凡事有一个先来后到,我们先占了此处,你们在我们之后……” 道士:“讲先来后到,你们早得过神农他老人家吗?我跟你说,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神农老人家领土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无可分辩的铁的事实!” 军师见再纠缠下去道士就要翻脸,只好换了说法,“既是如此,可否容我等在贵地借住?” 贾道士摇了摇羽扇,“借住嘛,这个原本无妨……” 军师连忙表示,“我等必不敢骚扰贵部,便是贵部有吩咐,我等按时纳些孝敬也是可以商量的。” 二杆子想拍案而起,大当家可没吩咐过这么说。 贾道士宽容地表示,“孝敬就不用了。我们刚到此处时,结了个仇家,如果几位首领能帮我们灭了这仇家,借住的事就好商量。” 二杆子马上压住火气,边贼想借刀杀人,这事的确可以商量。 耿军师询问:“敢问贵部的仇家是哪一个?” 贾道士眼含热泪,仰天长叹,“这仇家实在可恶。我们刚来时,有一匹上好的大骡子放养在河边,一伙贼人残忍地杀害了大骡子,尸首都不留全。我们的仇家就是这骡子贼!” 耿军师哑然失笑,“一只骡子而已,道长说笑了。” 贾道士正色直言,“我们有句老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若犯人必断其筋骨!” 耿军师琢磨,这必是寻仇的借口,也不追究。“敢问贵部的大骡子在何处遇难?行凶者有何特征?我等在此地盘踞多年,也不是吃白食的!” 贾道士道:“我们的大骡子脾气有些犟,当初不肯下水过河,我们就把他系了蹄子扣放养在河岸,就在此处以南五里,那条河现如今改名为犟骡子河。凶手是一伙绑票孩子的强盗,其中一个屁股特别白!” 二杆子心里一惊,杀了这骡子的正是他! 耿军师也听出来了,这里干绑票的就只有他们一家,道士是拐着弯数落自己呢! 耿军师能屈能伸,直接说:“这样吧,我们把这事应承下来,就算我们管教地方不靖,不能保一方平安。我们先赔了骡子,再慢慢寻杀骡子的贼人。” 贾道士轻摇野鸭羽扇,“只怕几位头领赔不起!” 耿军师:“一只骡子而已,便赔你们九只骆驼,道长意下如何?” 贾道士:“我们这只犟骡子,非同一般,乃是公驴母马所生。” 二杆子奚落:“哪只骡子不是公驴母马所生?莫非你们的骡子还能下小骡子不成?” 贾道士大惊失色,“二当家的如何知道的?” 耿军师恨不能上去先煽道士一个嘴巴子,再煽二杆子一个嘴巴子。 二杆子被彻底激怒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们的骡子就是被二爷我杀了!你们想怎么样?二爷奉陪到底!!!” 贾道士思索片刻,一字一句说道:“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犟骡子,能…征…惯…战…的……二当家。” 二杆子低声咆哮,“是我又能如何?” 参谋部里,杨日天、杨六郎、孙一正用对讲机听现场直播。 贾道士意味深远的字句传来,“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犟骡子,能…征…惯…战…的……二当家。” 杨日天一愣,“能…征…惯…战…的……二当家”,这年月的土匪马贼都是大当家管钱管人,二杆子出面打打杀杀,除掉二杆子就等于灭了土匪一半的战力,送上门的口实,不用白不用。所谓“不斩来使”是文人的说法,“江湖规矩”是绿林的做法,跟将军没有一文钱关系,将军就是千方百计少死同袍打赢敌人! 杨日天冲杨六郎吩咐:“你亲自去把二杆子绑了,让他抵命!” 杨六郎抄起盘龙三眼电铳就走。 孙一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铁木营目前的处境,杨日天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虽然有些那啥。 杨六郎带了一伍战兵风风火火地赶到河边,开口第一句就是“是哪个杀了犟骡子?” 贾道士手中羽扇轻轻点指二杆子,二杆子毫不示弱,“就是你家二爷……” 杨六郎不等他说完大喝一声:“拿下!” 二杆子蹭地窜起,直奔贾道士,贾道士吓得忙往桌子底下躲。 二杆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被拌了一个狗吃屎,旁边伺候宴席的赵四收回脚丫。 十几个士卒一拥而上,把二杆子五花大绑。二杆子刚要破口大骂,一团乱草塞进嘴里。 贾道士心中砰砰乱跳,不成想差点鬼门关上走一遭。赵四凑上来,“道爷,我这算不算立功?能不能减期?” 赵四原本是土匪俘虏,因没做大恶被判两年在军中服刑。结果一众“贼配军”反而因此安了心,一心想着减刑赎罪入籍分田。 贾道士坚定不移地表态:“算!算大功一件!我今天就给你请功!” 突如其来的惊变把耿军师惊得目瞪口呆。 贾道士心疼地抚摸被压变形的野鸭羽扇,尽力整理羽毛,大义凛然一指耿军师,“不出贫道所料!出使是假,行刺是真!果然是狼子野心!” 耿军师缓过神来,急忙分辩,“误会,一定是误会!好端端地怎么弄到这般田地!” 贾道士一要泄愤,二要打击对手气焰,鼻中冷哼一声,“怎么会是误会!二杆子亲口招供杀死犟骡子!光天化日公然刺杀!来人哪,把他裤子给我扒了,我要亲眼验证他屁股白不白!” 耿军师五内如焚,“道长,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这般,叫二当家日后如何做人!” 道士哪管二杆子脸面,“他做不成人就做一只骡子!” 二杆子吱唔着猛地想起出发前和军师还有大当家的对话,顿时心如刀割汗如雨下。 有士卒上前呲啦一下撕开二杆子下裤,二杆子拼命挣扎,被士卒一脚踹趴在地。 杨六郎眼前一只大白屁股乱晃,那日神农河边土匪放肆的情景在脑里突然涌现。当时弓箭够不到筏子上的骡子贼,眼睁睁看着一名贼人脱了裤子羞辱自己。六郎血往上涌,抢过一支马鞭“啪”地抽在眼前的屁股上。 二杆子趴在地上顿时不住乱扭,屁股上刚出现一条血痕,“啪”地又一马鞭落下,二杆子一个激灵差点直接蹦起来。 杨六郎脑里又想起在犟骡子河边,自己教训犟骡子把木棍打断了好几根。 当时那骡子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布满了伤痕,不断地跳起前后蹄嘶叫,一条龙在一边嘻嘻笑地看笑话。 杨六郎“啪”地使足力气又是一鞭。 眼前的骡子屁股变成了一张脸,脸上的嘴撇着,嘲笑杨六郎,“你三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小娘养的!” 那张脸倏地变大,冲着自己飞来。 杨六郎迎头就是一鞭! 那张脸“轰”地变成碎末,依然固执地飞向自己。 杨六郎反手又是一鞭! 碎末变成了漫天的水珠,溅了自己一脸。 杨六郎丢了马鞭,走到河边洗脸。 贾道士眼睁睁看着杨六郎使足力气连抽三鞭,鞭鞭落空,然后一个人愣愣地去河边洗脸。 道士转向耿军师怒道:“二杆子!行刺!偷骡子!割小孩耳朵!畜牲!猪!狗!人粪!” 琪琪格搀着孙一正在现场,小姑娘捡起杨六郎的马鞭,嘴里哇哇地哭念着蒙语,劈头盖脸朝二杆子抽去。 杨六郎的鞭子打的是屁股,琪琪格的鞭子逮哪打哪,二杆子疼地在地上直翻滚。 耿军师吓得不敢看,拿衣袖遮住眼睛,嘴里念叨“作孽啊报应啊”。 早有草原阿勒坦金国的游牧民观看,几人出来走到孙一面前求情,“力德尔,求你把这畜牲交给我们按草原上的规矩办!” 孙一不想知道草原上是什么规矩,胡乱点点头。 几个游牧人不由分说把二杆子捆成粽子拖着拽走。 琪琪格哭着跟去。 孙一乘别人都没注意,单脚蹦到杨六身边,关切地问:“六郎,你没事吧?” 杨六勉强笑笑,“爷,我挺好的。” 第110章 撒种 耿军师颤着声对贾道士建议,“道长,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可否把二掌柜的交给在下?” 贾道士坚决拒绝:“你们就几间破土房,后墙倒了也不修,算得上哪一门子的国?二杆子刺杀贫道,算得上哪一门子的使?先生不要多言,免得自取其辱!” 耿军师心里大骇,“分金厅”后墙倒掉不过是前几天的事,眼前这道士怎么知道的!? 想起前日天上飞人,耿军师试探,“道长前日晚间,可曾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贾道士眉头微皱,“前日晚间,贫道在河边打坐,不知先生说的是什么不寻常东西?” 耿军师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比如天上飞来飞去的……” 贾道士不悦,“天上飞野鸭子有什么不寻常!” 耿军师立即住了嘴,不再提不明飞行物。 贾道士气鼓鼓地不言语,耿军师反倒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没办法,自己兵少,人家势众,就是自己求人家,耿军师嗫嚅道,“这二当家的事……” 贾道士斜瞪他一眼,耿军师立即闭嘴。 好一阵子没人开口。 贾道士双眼下垂,鼻观口,口观心,左手手指微微掐动,右手缓摇羽扇,已然入静了。 耿军师不敢打扰,又不能不打扰,轻声开口唤到:“道长?道长?” 贾道士心里正默念,“……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微睁眼帘,“先生何事?” 耿军师哀求,“贵部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贾道士轻吐一口气,“无条件投降便罢!” 耿军师追问,“若是投降了,可否在贵部保个一官半职?” 贾道士回答:“你这是有条件投降。” 耿军师退一步,“投降了肯定能保住命吧?” 贾道士回答:“你这还是有条件投降!实话跟你说了罢,罪大恶极的必会处死,其他人就要看罪行大小,罪过大的赶出黄河,罪过小的可在我处服刑,有功可以将功赎罪。刑满可以申请入籍,入籍后分田分地,成为神农子民,自此安居乐业。” 耿军师苦笑,“如此一来,小喽啰虽是无心恋战,掌柜的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贾道士又入静了,半晌吐出一句话,“不急,待到秋日,贫道借一场东风,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火攻,是参谋部提出的第一个攻岛方案,也是第一个被否定的方案。 否定的原因一是铁木营没有时间等到秋后芦苇成熟;二是力德尔爷已经把河北岸这一大片芦苇荡划成了“保护区”。普通老百姓认定“保护区”就是给龙王爷留的地盘,日后保护区外围可以去捡个野鸭蛋收割芦苇什么的,保护区中心严禁各色人等出入。要是一把火烧了保护区就违反了“霸下讲和”的条款。 可是耿军师不知道参谋部的决策,一听贾道士说“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心里顿时冰凉冰凉的。耿军师嘴里一阵发苦,大杆子坚守苇沟,无非是多延缓些时日罢了。 “唉!”贾道士长叹一口气,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只怕你们连熬到那时候的运气都没有!” 耿军师不得其解,试着套道士的话,“敢问道长,因何发此感慨?” 贾道士迟疑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从袖里掏出一物,离席递给军师,说道,“先生还是要早做决断才好!” 耿军师低头看去,却是一枚煮熟的野鸭蛋,心下了然,道士的哑谜是说岛上的存粮不能坚持到秋后,事实的确如此。 耿军师霎那间心灰意冷,起身向贾道士作个揖,“今日打扰了,小生这便别过。” 道士故作吃惊,“先生何不盘桓数日,你我二人临河而歌,笑看灰飞烟灭,岂不畅快?” 军师挤出一丝笑意,“身负使命不由自已;待日后学生做东,黄泉之下答谢道长。” 道士朗声笑到:“好好好,说的好!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言罢对军师耳语几句,羽扇一摆,高喊一声:“送客!” 几个人的桌上,连杯茶都没有,道士原本想“端茶”,无奈之下只能“吆喝”。 军师和同来的喽啰臊眉搭眼上了筏子,依旧被四只筏子夹着返航。 贾道士一摇三摆来到孙一身边,“爷,不知贫道应对的是否得体?” 孙一感慨,“道长言谈举止,我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 贾道士自当爷是称赞自己。 “所谓心战,贫道琢磨就是培养心魔。这世上都是聪明人,哪有人能骗了别人,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贫道以前给人打卦算命多了,就琢磨出些门道。要说模棱两可的话,这就好比在田里随便撒种子。算命的人他自己愿意信,种子就会在他心田里发芽。算命的人不信,你说得多适得其反。待见到有芽露头了,也不要急于求成,顺着他的意愿给芽稍稍浇浇水,这芽自然会长成参天巨树。” 孙一回想爱新金国对大明朝用反间计,一用一个准,并不是计策多么出众,其实正是明朝皇帝内心深处愿意相信。 孙一不由得由衷称赞:“高!” 贾道士美得看不见小眼睛, “爷过奖了。我看这土匪军师心意已乱,就给他的心田随便撒了些种,接下来就静待某颗种子发芽吧。” “你最后和土匪军师耳语几句也是撒种子吧?” 贾道士颇为得意,“这种子不是撒给土匪军师的,是撒给土匪大杆子的!” 孙一伸出大拇指:“实在是高!” 贾道士心里象喝了蜜,“爷更高一筹!” 孙一道:“这个军师好赖也是个识字的人,以你之见,能不能招揽过来?” 贾道士登时心里一惊,现下满营就自己和爷识字,再来一个,岂不是要威胁自己地位! “爷有所不知,大明朝的酸秀才百无一用,无端地清高,莫名地龌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贫道给他撒种,就是算计他定会坏了土匪的事。指望他成事,是万万不可的!” 第111章 架田 土匪岛外,浮岛兵营。 尕李广、一条龙和狼山堂五哥围坐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 汤锅架在浮岛军营的院内新修的一个灶火上。灶的底部用报废的石膏盾牌同芦苇地基隔开,生火的时候要专门用水把灶周围的芦苇浇湿。 尕李广盛上两碗鱼汤,先递给一条龙一碗, “龙爷,以后你们在水里的时候,好赖给上面的弟兄打个招呼。肉不敢说,象今天这样的热鱼汤我管够!” 又递给狼山堂五哥一碗, “五哥,你今天可是好心办错事了,这两驾筏子是给咱送礼的。被你在水里扎漏一架,结果咱收的礼就少了一半。” 五哥被尕李广说得有些内疚,接过碗解释, “我光想着毁掉后头的筏子,叫前头的筏子没办法退回去,你们好堵住打。要是早知道是送礼的,我就在水里悄悄推他们一把。” 一条龙呵呵笑着,“五哥,你不要听尕李瞎念叨,下回碰上了照样扎狗日的皮胎。你今天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多吃些辣子去去寒。” 五哥憨厚地笑笑,“不算啥,入狼山堂的时候发过誓,咱有这本事,就该多遭些罪,以后娃娃们日子过得好。” 一条龙指着尕李广对五哥说,“我看不用以后,这尕娃现在就过得好!” 尕李广开心地笑了,他确实打心里感觉现在的日子不错,几次换班都不想下去。 在浮岛上尕李广自己有一间单独的房子,他把配发的指南缝衣针改成了鱼钩,没事就在岛上钓鱼。白天在芦苇地里经常可以捡到野鸭蛋,傍晚人少的时候还可以射野鸭子。 这几天野鱼、野鸭不断,灶上永远翻腾着一锅老汤。过往的民兵百姓,都愿意拐过来喝一碗,尕李广值班又没什么具体事,只要来了人就热情接待,喝了热汤还要塞个鸭蛋才放人走。 不过鱼肉蛋吃多了,就想吃菜。 尕李广闲的没事的时候“做”了一块菜地。 土匪在苇沟里设路障,民兵清理出来的大小木头在水面浮了一片。尕李广照着工匠们做芦苇平台的法子,先用木头做一个架子,再用芦苇束打底,最后把烂芦苇、烂泥混在一起一股脑儿填在架子里。一块两丈见方的菜地就做好了,就漂在军营后面的水面上。 长胜码头每天送来野菜,一顿吃不完,第二顿就蔫了。尕李光就把送来的野菜先种在菜地里,连水都不用浇,吃的时候现摘,顿顿吃新鲜的。 喝汤的人也不空手来了,干活儿时随手挖的野菜,每次来都给尕李广的菜地里种一些。直到有人发现了一大片野菜,直接把尕李广的菜地用筏子拖了去,连根带泥一起移栽,把个两丈见方的菜地全铺满了! 五哥羡慕地盯着尕李广的菜地,“这菜地的烂泥肥得很,漂在河上不缺水,说不好都能种大米!” 尕李广从小在山区长大,没吃过大米,也没见过稻田,但是没少听老兵吹嘘宁夏卫的大米饭鸽子鱼,“要是能有大米饭,配上大鲤鱼,肯定比宁夏的好!” 一条龙回想着见过的水田,“尕李,你可能要立功了,这事我得马上报告。” 一条龙返身进屋用对讲机联系总部,再出来时一脸严肃。 “尕李广,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庄稼把式过来。五哥,咱俩的差事来了,客人要回去,咱俩送一送。” 尕李广亲热的往上凑,“龙爷,你稍微透个风,咋个送法?我能忙上啥忙?” …… 耿军师在筏子上,突然想哭。 这一回老巢,就是死路一条。 四面四架筏子,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连跳河都寻不见个空隙。 肚子里饿得咕咕叫,耿军师掏出道士送的野鸭蛋,脑子里回响起临别时道士的耳语,“抓紧吃,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 寻思半天,耿军师猜不透这里的玄机,默默地剥了鸭蛋,一口一口吃掉。 到了苇沟沟口,两架筏子迎面而来,替换了原先护航的筏子。一前一后,缓缓而行,一直把军师夹持着送到路障水域。 筏子上的小将军“啪”的丢过二杆子的马刀,高声喝道:“一路走好!” 睹物思人,还有道士的诅咒:“做不成人就做个骡子”,军师内心顿时缩成一团。 去时三人,回来一双。 没了二杆子,小喽啰把个筏子驾得是东倒西歪,慢慢腾腾终于挪回老巢。 大当家早得了消息,已然候在码头。 想起大杆子临出发耍滑头,耿军师眼泪夺眶而出。 …… 尕李广刚回到浮岛军营,看见王二牛领着几个百姓正在菜地拔自己的野菜。 “王总管,吃了吗?来喝一碗热鱼汤!” 尕李广老远就高兴地招呼。 “李队长,不急喝汤!” 王二牛开始带人刨自己的菜地。 尕李广急了,拔几颗菜不要紧,刨菜地,这是要绝了收成啊! “不准动我的地!”尕李广高声呵斥。 王二牛抬起头,“不动你的地,把式咋能看出你这块地的好坏?” 原来是庄稼把式来了。 几个把式一直把菜地挖透,又是看渗水,又是看菜根,嘀嘀咕咕一阵子。 王二牛对尕李广说:“李队长,你大概要立大功了!” 尕李广眼露兴奋,“能种大米?” 二牛肯定地回答:“十有八九能种!” 尕李广激动地摘下铁盔,抛向空中,“大米饭!大米饭!有大米饭吃咯!” 二牛拦住他,“别高兴太早,今年是来不及了。” 尕李广一点也不失望,“明年也行!只要有,我就愿意等!” 二牛被尕李广情绪感染,连日的疲惫一扫而光,说道,“告诉你吧,你这水田最大的好处不是种大米!” “总管,那是啥好处?” “你猜!” 尕李广眼珠转一转,“不用浇水?” “不是!” 尕李广挠挠头,“贼人来了,能拉着跑?” 二牛笑开了怀,“不是!” 尕李广猎户出身,种地不在行,直接放弃,“王总管,你就赶紧说吧!” 二牛道,“陆上新开荒的田,要一两年才能变成熟地;你这种河上的田,用的是河泥,当年就能种菜种粮,产量绝对低不了!” 不一会儿水面上来了大大小小几十只筏子。 工匠做好大小一致的木架子,百姓分头挖河泥,铡苇草,最后由经验丰富的“筏子匠”统一组装。 两丈宽五丈长,正好一分地大小的“架子田”被流水线一块接一块地生产出来了。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水上田地 浮田、葑田、架田,是漂浮在水上的农田。 《南方草木状》,据说由晋代人稽含所编写,书中记载南方人开始用芦苇编成筏,筏上作小孔,浮在水面上,把蔬菜种子种在小孔中,就如同浮萍漂浮在水面上,种子发芽后,茎叶便从芦苇的孔中长出来,随水上下,成为南方一种特奇的蔬菜。这种浮田,用芦苇或相近似的材料编成筏,浮于水上,其上面没有泥土覆盖,主要用于种植水生植物,如蕹菜(空心菜)等,这种用浮田种植蕹菜的方式,几个世纪以来,主要流行于广东和福建等地,直到今天,广东广州地区仍实行在筏上种植水蕹,其方法是等到新梢长出30厘米左右,即拔起以棕绳或竹支夹紧,四周固定,浮于水面。因此,人们把这种从造耕地称为“浮田”。 葑田的葑,和今天的茭白属于同种植物。葑田最初是由泥沙淤积菰葑根部,日久浮泛水面而形成的一种自然土地,利用时先要将上面的菰叶割去,经耕治之后成为葑田。葑田之名最早见于唐朝,唐诗中有“路细葑田移”的诗句。 后来人们做成木架浮在水面,将木架里填满带泥的菰根,让水草生长纠结填满框架而成为人造耕地。不过这种人造耕地,在宋代以前仍旧称为葑田。为了防止它们随波逐流,或人为的偷盗,人们用绳子将其拴在河岸边;而有时为了防止风雨迫打,毁坏庄稼,人们又将其牵走,停泊在避风的地方,等风雨过后,天气好转,再把它们放去到宽阔的水面。元代则正式将葑田命名为架田。架田已突破了葑田的限制,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造耕地。 五代时期,一本名为《玉堂闲话》的书中曾记载了一个菜地被盗的案子,说的是广州番禺县有人到县衙告状,称自己的一块菜地被人盗走,现发现这块菜地就在某处,请县官做主,追回菜地。县官虽觉蹊跷,但还是进行了调查,原来这个被盗走的菜地是一种飘浮在水面上的,由泥沙自然淤积水草根部而形成的,并由人工加以开辟利用的人造耕地。 宋代时,千顷碧波的风景名胜杭州西湖上漂浮着葑田。西湖葑田发展到鼎盛期,一度使湖面越来越小,灌溉能力越来越小,甚至连市民生活用水也成问题,最终成为一大隐患。有见于此,苏东坡到杭州任通判的时候,向上级写了一份报告,提出了开挖西湖的请求。于是招募民工,将葑田挖起,堆积成长堤,就是今天的苏堤。 南宋时期,葑田在江南水乡已较为普遍。南宋诗人范成大的《晚春田园杂兴》诗中有“小船撑取葑田归”,说的是当时江苏吴县一带水上葑田的情景。 成书于元代的《王桢农书》,对架田有详细记载并附插图。 现在墨西哥城附近的阿兹台克(aztecs)的地方自古有种植浮田的传统。用芦苇做成筏子,上面加有泥土,种植蔬菜和玉米,当地称为“chinampas”。 第112章 野蛮发芽 耿军师回到匪巢,匆匆吃过饭,就被土匪大当家叫去,从出发到回来,这一路上的任何细节都不放过,细细地被询问了几遍。军师内心深处已然毫无斗志,只是打算着多活一天算一天,也毫不隐瞒,只要大当家问起全都如实相告。 大当家听罢,长叹一声,”军师,照你的说法,二杆子肯定是回不来了,这消息万万不可在岛上散布!” 耿军师问:“二掌柜手下还有一众人马,他们要是问起,我该如何作答?” 耿军师知道这时大当家最紧要的就是收编二杆子手下。土匪的组织结构是一层一层的效忠制,二杆子的喽啰效忠于二杆子,二杆子再听命于大当家。大当家临阵退缩,二杆子某种程度是替大当家去死的,如果公布二杆子死讯并吞并二杆子人马,弄不好会激起内讧。 耿军师明白这里的道理,但是他决不想牵扯其中。 土匪大当家吩咐:“你不是没亲眼见到二杆子遇难嘛,只能说边贼不仗义,把二杆子硬生生扣留了。派牛一临时接管二杆子的手下,等二杆子回来了再交还。” 每个大杆子都有牛一,换做后世的话就是领导的机要秘书、跟班司机。大当家派牛一去,自然是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私事”要处理。耿军师立刻借机抽身,仿佛是建议又仿佛是推理,“二掌柜在酒席上认出了赵四,怕是边贼强留二掌柜和此事有关!” 大当家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如此!” 耿军师补充:“还有一件蹊跷事。边贼中有一员将官无故鞭撘二掌柜,却眼睁睁连打三鞭不中,必是二掌柜有神佛暗中相助。” 大当家眉毛扬了起来,“仔细说来听听。” 耿军师:“那边贼将官连打三鞭,鞭鞭落空,竟然失魂落魄。我听得旁边闲杂人等交谈,是他用三眼铳就在水寨之外炸死马三首领——兴许是马三阴魂不散纠缠住了他。” 大当家倒吸一口气,“马三战死了?还就在水寨外面?” 大当家平日最看不上马三,为老不尊,心机太深;出去做活手最狠,交回来的货最少,赏赐手下最大方。要不是处置马三会让新来架杆子的冷了心,他早出手了。这次和边贼起纠纷,大当家特地调马三去守离岛,就是留了防备的心眼儿。 如果说马三在自己背后下刀子,大当家绝对相信;如果说马三会为了水寨战死,大当家死都不信! 但是现在的情势,信比不信实惠。 大当家总结:“定然是赵四勾结边贼出卖兄弟,马三寡不敌众,冒死杀回老寨报信,就在水寨外面同边贼激战,不幸舍身成仁。寨外铳响,警示二当家及时撤兵,马三兄弟用性命救了老寨,死后还不依不饶继续同边贼缠斗。” 耿军师心里一凛,大当家猜疑马三他是明明白白的。耿军师提及神鬼之事无非是想找个说辞给二掌柜的手下宽心,没想到大当家趁势树起马三,一并把自己见死不救的事也遮掩过去了。 军师装作浑然不觉,“马三爷高风亮节,忠义千秋!” 大当家沉痛地宣布:“要给马三高搭灵堂,全岛兄弟披麻戴孝,以马三为水寨上下的楷模!军师受了惊吓,别的事就不要费心了,专们为马三设置灵堂吧。” 军师小心地答应。 大当家轻唤一声,“牛一!” “在!”,一个人影从阴暗的破屏风后转出。 大当家吩咐:“叛徒赵四,必有同党藏匿在老寨,你立即严查!查出一律按四盟誓八斩条处置!” “是!” 耿军师立时明白了,大当家要借这件事向忠于二杆子的人下手,不禁有些微微透不过气。 大当家转身和颜悦色对军师说:“我听说你临离开边贼时,边贼送你礼物,是什么好东西啊?” 军师马上想到自己吃饭的时候大当家一定没闲着,向同去的小喽啰问话了。不先问自己,大当家这是对自己不放心。 耿军师心里一揪,“并不是什么礼物,就是一只平常的鸭蛋。” 大当家面容和善,“这边贼真会奚落人,我们送去酒肉,他们居然回送一只鸭蛋。鸭蛋现在何处?” 军师有些紧张,“我,我吃了。” 大当家呵呵笑出声:“一只鸭蛋嘛,谁吃都是吃。我还听说临别时边贼同你耳语,是不是要你转告我一些机密?” 军师嗫嚅道:“边贼首领嘱咐我尽早吃了鸭蛋,不要蘸盐……” 大当家哈哈大笑,“所以你就吃了?” 军师顿时汗如雨下,完了,这种故事别说大当家,自己都不会信! 没想到大当家推心置腹:“这是边贼的反间计,军师别往心里去!我岂是怀疑自家弟兄的小人!?” 这时有喽啰惊慌失措飞奔来报,水寨外边贼聚齐了几十只筏子,大张旗鼓打造工具,好像马上就要攻岛! 大当家脸色一变,马上对牛一吩咐:“你立刻把岛上的防务换一换,二杆子在那边难免熬不过酷刑!” 军师趁机退下,却总觉得有人在暗暗跟踪自己。 耿军师先写了了一幅大大的挽联,叫人高高地挂在“分金厅”: “兄恩深似海;” “弟节重如山。” 耿军师一面把“分金厅”布置成灵堂,一面琢磨着大当家前来吊唁之际,自己如何给大当家解释这幅挽联的含义以表明心意。 可惜大当家白天忙于备战,一直没露面。 边贼却一直没有攻岛。 等到晚间,各个头领轮番到“分金厅”哭拜马三,大当家依然没有露面。 但是好几个小头领因为是叛徒同党,在灵堂被暗中埋伏的牛一一举拿下。 巧的是这几个小头领,无一不是二掌柜的手下,天一亮叛徒同党就被处斩了,一时间岛上议论纷纷。 更离奇的是,吃过前晌饭不久,水寨就开始闹鬼。 不少弟兄先是象是鬼一般口唇发青,紧着着头晕气短胸闷。 开始有流言,二掌柜回来了! 一个时辰以后有人上吐下泻,有人烦躁不安,有人浑浑噩噩,有人喘不上气直接就憋死了。 流言更甚了,二掌柜开始报仇了! 马三的灵堂成了停尸堂,一具接一具尸首被抬进来,颜面手足及全身皮肤全部是黑紫色! 耿军师毛发悚立,这是瘟疫!这是天谴!没人躲得过去! 军师跌跌撞撞到“分金厅”后面透气。 “分金厅”的后墙前几日塌了,兵荒马乱的也顾不上修复。 边贼的道士是如何知道的? 道士的话在军师脑海里响起, “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你们连熬到那时候的运气都没有!” “先生还是要早做决断才好!” 大当家阴森的声音同样在军师脑海里挥之不去, “叛徒赵四,必有同党在老寨,要严查!查出一律按四盟誓八斩条处置!” 大当家的声音又变成了爽朗的笑声, “军师别往心里去!我岂是怀疑自家弟兄的人!” 这笑声让耿军师害怕! 眼前黑紫的尸首让耿军师更害怕! 道士的声音终于逐渐压过大当家, “抓紧吃,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 “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你我二人临河而歌,笑看灰飞烟灭,岂不畅快?” 耿军师一咬牙,抄起马三灵堂的蜡烛,举手点着了“兄恩深似海,弟节重如山”。 挽联“呼”地窜起火苗,灵堂里的纸马幔帐,一下子烧了起来。 死尸被烤得滋滋冒油,火星一落下来,滚滚黑烟翻卷而起。 第113章 黑死病 一条龙和五哥半夜才回来。他们随着土匪军师的筏子潜入水寨,正赶上土匪备战,二人被困住了。一直等到半夜土匪防备松懈,抓了个机会才潜回浮岛兵营。二人又冷又饿,尕李广招呼他们吃过东西暖了身子,就在自己的房间安歇。 现在日上三竿,二人还在呼呼大睡。 尕李广知道他们辛苦,也不去叫醒二人。自己带了两条筏子,在土匪水寨外巡视。 工匠和民兵还在制作架子田。从土匪老巢苇沟里清理出来的木头明显供应不上,尕李广指挥士卒划着筏子进了苇沟。 按照一条龙和五哥的说法,土匪的路障集中在苇沟的外侧一半水路,内侧一半水路主要靠众多的死河汊来防御。尕李广不禁埋怨土匪偷懒,你倒是把整条苇沟都塞满啊,我们又不嫌你木头烂,做架田一样能用。 一名士卒突然指着匪巢的方向,“队长,起火了!” 一股黑烟在匪巢上空冉冉上升,尕李广吩咐,“往里去看看。” 两条筏子缓缓深入,越过挖木头的民兵,直接进入路障水域。尕李广感觉有些反常,前几天到这里定会有土匪巡风出来对峙,今天一个人也没有。 尕李广摘下弓箭,留下一条筏子断后,自己率领一条筏子曲曲折折继续深入。 筏子小心地前进,直到驶出路障区域,一个土匪也没出现。 四周的鸭鸣鸟叫告诉猎户出身的尕李广,没有埋伏。 尕李广心头一喜,一定是匪巢出事了! 先把这段苇沟拿下!推进同土匪对峙的位置,以后民兵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挖木头了。 尕李广吩咐通讯兵,“快联系总部,要增援!” 通讯兵手旗挥舞,后面的筏子一次接力,消息到了瞭望塔。 瞭望塔通知浮岛军营,参谋部里的杨日天马上通过对讲机收到了请求。 杨日天当机立断,“爷说的好,计划赶不上变化!把浮岛军营外做架田的民兵派上去归尕李广节制,要他尽力扩大占领水域,有机会就咬土匪一口!其它人马立即开赴浮岛集结!” 命令一下,顿时铁木营上下紧急集合的哨令响成一片。 杨日天带领长胜堡军营的战兵最先奔到码头,跳上筏子就出发。 浮岛附近制作架田的民兵扔下工具捡起刀枪,毫不犹豫扎进苇沟。 尕李广清点手下,连战兵带民兵二十多人,当下分成三只小队,自己亲率一队主力战兵为先锋,一名战兵伍长率一队居中,一名民兵队长率一队押后。 依令扩大战果,尕李广率先锋队出击。 尕李广让士卒保持绝对肃静,每经过一个河汊,也不派兵搜索,只是狠狠地一箭射进去。 如果有野鸭惊叫,野鸟飞起,尕李广看也不看这条河汊,直接跳过。 如果河汊里没动静,就等居中的小队上来,二队合力把河汊用乱芦苇堵死,后续的民兵队还会挖来木头茬在河汊水路上。 至于那条是河汊,那条是通路,参谋部下发的地图画的清清楚楚。 尕李广很纳闷,河汊里埋伏的土匪怎么不出来厮杀?现在出来双方还能一战,等总部的兵马来了,土匪再出来就会被前后围歼,不出来就会被堵在里面逐个掏了鸟窝。 好猎手不回因为贪图猎物把自己搭进去,尕李广谨慎地逐个处理每条河汊,默默地推进自己的位置。 眼见得看见土匪老巢的码头了,尕李广下令停止前进。 码头上的土匪东倒西歪,全然不是大战临头的样子。 难道土匪没察觉?实在是匪夷所思。 想不通就不想,优势怎么都在自己这边,尕李广决定等。等总部兵马,今天至少是把苇沟拿下了。 杨日天率领二十几人赶到,二人商量决定,封锁码头,先掏一个河汊看看土匪在耍什么鬼花样。 河汊的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土匪确实有鬼,却不是花样。河汊里的四个土匪面色发青,上吐下泻,连拿兵器的力气都没有。 稍稍一拷问,土匪交代岛上大当家昨夜清理门户,二掌柜的鬼魂回来在岛上疯狂报复。二掌柜生前就脾气暴躁,动不动杀人。现在岛上的众土匪均被二掌柜不问青红皂白揪住了心埋怨,已经被掐死了十几个。死尸无不是满身青黑,甚至被二掌柜吸去魂魄,眼珠变成紫色!大当家把死尸安放在“分金厅”,结果惹恼了二掌柜,二掌柜一把鬼火把“分金厅”和死尸烧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岛上都没人敢去收尸,根本无心恋战。 土匪俘虏交代完硬撑着给杨日天“砰砰砰”地扣了几个响头,几乎是哭求道: “昨日去对岸的兄弟说了,将军军中有道士。请将军发发慈悲,派道士来捉鬼吧!” 尕李广倒吸一口凉气。 杨日天一脚踹翻土匪,“胡说八道!二杆子还没死呢!正在游牧人那里遭报应!” 尕李广眼珠一转,“总兵大人,既然土匪以为是闹鬼,咱们就把道士派来,披上道袍摇上羽扇,管叫土匪看见就投降!” 杨日天哈哈大笑,“你个机灵鬼,就这么办!” 杨日天随身带了浮岛军营的对讲机,马上叫通参谋部通讯兵队,请来贾道士把原委述说一遍,请道士速来立功! 没想到贾道士在对讲机那头一听就吓哭了,“日天爷,这不是闹鬼,大白天闹什么鬼!这是瘟疫!贫道前往拼死一搏不要紧,总兵大人你千万要保重啊!” 杨日天当时就象被雷击了,半晌发不出声。 参谋部里乱成一团,这年头疫症一发,除非人死绝了不会终止。 总兵深悬疫区,没了主心骨,通讯兵老大派人飞奔去请孙一。 孙一了解情况脑子嗡的一声,他自己总结过,铁木营面临四种死亡威胁:饿死、冻死、战死、瘟疫病死! 这个时代全球都在闹烈性传染病,东方是鼠疫,西方是黑死病,新大陆是天花。东方的鼠疫接连推翻了金朝、元朝、明朝;西方的黑死病收割了欧洲一半的生命;美洲的天花消灭了几乎所有的土著。 孙一不是医生,对于外伤他有些概念,对于传染病他有的只有恐惧。 前方报回来的疫情,孙一第一感觉是黑死病——身体发黑,发病就死! 孙一立即下令,封锁土匪岛苇沟,任何人不许出入。 昨天同三名土匪近距离接触的人,马上隔离。 全部百姓,禁止在河里取水!禁止喝生水!勤洗手! 所有会点医术的人集中起来待命!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黑死病 黑死病是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瘟疫之一。这场瘟疫在全世界造成了大约7500万人死亡,根据估计,瘟疫爆发期间的中世纪欧洲约有占人口总数30%-60%的人死于黑死病。 较晚的几次大流行包括1629年到1631年的意大利瘟疫、1665年到1666年的伦敦大瘟疫、1679年的维也纳大瘟疫、1720年到1722年的马赛大瘟疫,以及1771年的莫斯科瘟疫。 “黑死病”之黑色,不仅象征忧郁、哀伤与恐惧,更取自其中一个显著的症状,患者的皮肤会因为皮下出血而变黑。此外患者症状可有畏寒、发热,可有呕吐、腹泻,亦可有呼吸急促、发绀、血压下降及全身衰竭,一般发病三天后死亡。 第114章 诀别 孙一在参谋部用无线电台叫通了杨日天, “老杨,对不住了,我下令把苇沟封锁了。” 杨日天早有预料,“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以前以为瘟疫不会这么快找上门,想着等我们吃饱了肚子再来对付它。现在看来我想得太好了。” “爷,我打败仗的时候,贼人都是从想不到的地方打进来的。” “士卒们士气怎么样?” “不太好。” 孙一决心实话实说, “我把苇沟外侧的浮岛改成了隔离岛,新做的架子田留下备用。凡是同土匪使者接触过的人都会集中到隔离岛,他们将负责苇沟的警戒,不放任何人出来。” 杨日天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好。我会尽力管好手下,但终归会有人熬不住。我相信浮岛上的兄弟会守好口子。” 孙一知道杨日天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继续通报:“长胜堡的军民会负责浮岛的封锁;树林子老营和长胜堡每天的人员往来我已经下令停止了。” “爷这样布置我赞成,万无一失。” 孙一询问,“你那里现在有没有发病的?” “除了四个土匪俘虏,其它人没事。爷,我想趁现在打上土匪岛,彻底清除了这帮贼人!” 孙一喉头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你等等……”, 返身询问了几个参谋,孙一说,“现在浮岛很乱,有人在送上去,有人在撤下来。等浮岛人马安顿下来由他们负责守住沟口,防止河汊里的土匪趁机冲出来。你一个时辰以后再进攻,趁这个时间你和士卒聊聊天,有亲人在树林子和长胜堡的,可以安排用对讲机说说话。” 对讲机那头杨日天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河汊里的土匪由我来负责。爷,我没什么本事,全营老小以后就全托付给爷了。” 沉默中有人呜呜咽咽地哭泣,是贾道士。 闷蛋不满地踢了道士一脚,“哭个逑!” 贾道士哇地放出声来,“我不想死!” 要说同土匪使者亲密接触的第一人,就是贾道士。 这时的贾道士没了一丝羽扇纶巾的潇洒,“我不去浮岛,我不去!” 闷蛋鄙视地骂:“怂样子!” 孙一走过去,拍拍道士后背,安慰他:“不一定会有事的。” 贾道士鼻涕眼泪一大把,恳求孙一:“去了那儿,没事的人也会有事!爷,我能不能不去,你把我单独关起来,你把我关起来吧!” 按照孙一查的资料,黑死病的传染机制后世科学家也没有搞清楚。有人推测,黑死病是通过跳蚤传染;有人推测,黑死病是通过空气传染;还有人断言,黑死病病毒已经在后世绝种。 孙一一坚定地摇了摇头:“浮岛上有人作伴,每天长胜堡会定时送饭。你要是不放心,那里还有单独的架田。” 贾道士瘫软在地,哭地一塌糊涂,“爷我不敢去!爷昨天也在河滩,爷能不能陪我去?” 孙一猛的意识到,严格的说自己也算危险人员。昨天开始大家都在参谋部听直播,后来不少人都去现场看热闹。孙一也没例外。 去浮岛,交叉感染黑死病的几率肯定要高得多,自己穿越到明朝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可能要结束;不去,精心设计的多重隔离就是一句空话,故事可能结束得更凄惨。 孙一点点头,“我陪你去。” 贾道士的哭声骤然降低,“爷能不能跟我呆在一个架田上?” 这时的道士,就像一个怕黑不睡觉的孩子,眼巴巴地等着孙一答复。 “不行!” 琪琪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参谋部,高声替孙一回答。 “我要和一哥在一起!我们俩占一个架田,晚上住一个小帐篷!” 孙一不由苦笑,“丫头,你知道我们去浮岛是干什么吗?我们可不是去叉鱼。” “我知道,草原上的牲口群起了病,只有狠心的游牧人才能保住最多的牛羊。” 孙一收起了笑容,“琪琪格,你真的想好了?” “嗯。我用鞭子打了土匪,我也要被隔离。我会打旗语,我可以给一哥当通信兵。” 浮岛上的通信兵已经撤了下来,对讲机又被杨日天带走。岛上的确需要通信人员。 孙一第一次认真打量小丫头。琪琪格满头小辫子,典型的蒙古族圆脸庞,两个脸蛋儿红红的,就像冬天被冻过一样。 孙一回到明朝,先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后被一个姑娘喜欢,自己在后世就是一条单身狗,也算满足了。 孙一右手抚摸琪琪格的小辫子,“小丫头,我给你介绍个姐姐。” 孙一对守着电台的孤儿老大吩咐,“叫通树林子老营,把奶娃喊来。” 孙一决定,如果挺过这次瘟疫,就收了琪琪格当童养媳。如果他和琪琪格中有一人遭遇不测,也不留遗憾。 树林子老营的对讲机和另两部在一个频率上,也是全天守听。老营早就得知了前方的变故,铁监军、哈监军,奶娃一众人一直在等待前方呼叫。 奶娃的声音传来:“爷,你还好吧?” 孙一尽量把声音放轻松,“还好。这边有点麻烦事,要晚一点才能回去。你自己多保重,照顾好家里。” “爷你放心,家里挺好的。爷叫人捎回来的小鸭子能满地跑了,棉被也收到了。我大大给咱们打了一副餐桌椅,以后吃饭爷不用蹲着了。闷蛋种的野蓝菜长得到处都是,林子外的荞麦都开花了,一片一片的……” 奶娃平常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忽然变得唠叨起来。 “咱们的商队回来了,除了营里需要的东西,还带回几匹布。我估摸着爷的身量给爷做了个褂子,拿蓝菜染了,爷出门的时候说两天就回来,连个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孙一趁奶娃换气的时候接过话,“这些天都是一个叫琪琪格的小姑娘照顾我,你放心。” 孙一给琪琪格示意,“叫奶娃姐。” 琪琪格乖巧地喊一声, “奶娃姐姐,” 孙一有些担心,这么突兀地介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奶娃显然愣了一下,紧接着恢复正常:“妹妹,爷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就托付你了。” “奶娃姐姐,我会干好多活呢,这些日子天天是我陪他。” “那就好。爷每天晚上要洗澡,你把爷脱下的衣裳趁夜洗净凉干,爷就一身衣裳。” 孙一突然领悟了这些天自己一套衣服打天下的奥秘。 “姐姐放心吧,一哥的臭袜子都是我洗的。” 孙一不禁又偷笑,琪琪格每天早上照顾自己的时侯都会洗一只袜子,仅一只而已。好在自己现在一天一只袜子就够用了。 两个姑娘交流着婆婆妈妈的事,从奶娃的口气里孙一听不出一点埋怨或不安。 孙一收拾好自己的所有装备,塞进野外背包。找了个机会,孙一插话, “奶娃,把对讲机给铁总监吧,我有话对他说。” 对讲机那头奶娃一下子哭出来:“爷,你要是万一走了,千万记着把我带走!” 铁老汉声音传来:“力德尔爷!” 孙一嘱咐:“树林子老营交给你和哈老总。长胜堡交给王二牛。这次事情不管结果如何,卫生防疫以后要重点监督!” 铁老汉:“这回亏大了,咱下回长记性!” 孙一:“前方将士还等着和家人通话,我先走了!” 闷蛋一把抄起孙一的野外背包,麻利地套在身上。 孙一:“闷蛋,你又没接触土匪,你不用去浮岛!” 闷蛋大大咧咧回答:“饿闲着也是闲着,跟爷一块儿去转转。” 第115章 中毒 孙一、闷蛋、贾道士和琪琪格登上一条筏子,插上太极五芒星旗,向浮岛隔离营缓缓驶去。 闷蛋在船后撑篙。 船舱里琪琪格紧紧靠着孙一,仰着脸央求, “一哥,我要是先走,你给我唱支歌,好吧?” “好。” “一哥,你要是先走,把小帐篷留给我,好吧?” “好。” 贾道士一个人坐在船头啜泣。 孙一后世结识过很多非常大胆的鸟人,最猛的哥们背上伞包,体恤短裤的就敢从飞机上几千米往下跳。不过他们的第一次跳伞经历,大多数和贾道士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许多事情就是一道坎,没过去的时候显得很可怕,过去了就过去了,再回头看时,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贾道士就是一个文人,不能拿战士的标准来要求他。他即使一辈子也迈不过去这个坎儿,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孙一捡起舱里的野鸭羽扇,梳理一下羽毛,递给贾道士, “来,站起来,让外人看了笑话。“ 贾道士吸吸鼻子,接过羽扇,心情复杂地看一眼力德尔爷,颤巍巍爬起立在船头。远远看去,又是一派羽扇纶巾的风采。 临近浮岛,气氛明显紧张。 只有去向浮岛的筏子,不见离开的船只。 浮岛上人满为患。在河滩上看过二杆子热闹的人不少,巴特尔一众接触过二杆子的人更多。原本的四间房安置不下,大家都临时散落在院子里。看见孙一筏子上的太极五芒星旗,浮岛上爆出一片欢呼。 孙一老远就看见一条龙象只蚂蚱一样,冲着自己的筏子不住地蹦。右边狼山堂五哥不停地拽他,左边杨六郎冷着脸手里提着三眼铳。 孙一的筏子刚靠浮岛还没停稳,一条龙就蹦上来,杨六郎的三眼铳刷地指向他,“一条龙,你要是敢跑我就一铳轰烂你!” 一条龙根本不理杨六,冲着孙一大嚷:“爷,土匪可能不是闹瘟疫!” “怎么回事?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条龙急急地解释:“昨晚我和五哥跟土匪军师的筏子潜进土匪岛,一时回不来。夜里水中太冷,我俩藏在一间窝棚里,可能是土匪的伙房,五哥用毒硝把土匪的盐换了!” 毒硝,还是孙一传授的方子:把主要成分是硝酸钠的火硝控制温度加热,硝酸钠转化成亚硝酸钠,就是后世谈虎色变的致癌物质亚硝酸盐。 孙一询问地望向五哥。 这些江湖人士,随身都带着一个“百宝囊”,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东西。 贾道士一把拉住五哥的手,话都说不利索了,“真……真……真……真的吗?” 五哥点点头,“我把土匪的盐罐子倒空了,换成了咱的毒盐。” 贾道士顿时一脸埋怨,“五哥!你怎么不早说?” 五哥挺委屈,“浮岛上通讯兵撤了,六郎不让任何人离岛,消息只能进不能出。再说我也拿不准,中了毒不该是七窍流血么?土匪的症状不对啊!要是弄错了我可就是铁木的罪人。” 孙一对五哥的这个怀疑不了解。 不过如果是瘟疫的话,没理由土匪象商量好了一样同时发病,中毒的可能性更大! 孙一急忙调出手机里的数据库,资料显示如果短时间内经口摄入较大量的亚硝酸盐会使血液中具有正常携氧能力的低铁血红蛋白氧化成高铁血红蛋白,失去携氧能力,造成组织缺氧。 当摄入量达到0.2-0.5克时可导致中毒,摄入量超过3克时可致人死亡;半数致死量为0.18克/公斤,就是说体重为60公斤的一群人,每人摄入10克将导致半数死亡。 亚硝酸盐中毒发病较急,多在食用后半小时到三小时内发病,主要症状为缺氧:头晕、头痛、乏力、胸闷、气短、心悸、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严重者意识朦胧或烦躁不安、呼吸困难、呼吸衰竭直至死亡。 亚硝酸盐中毒最突出特征是皮肤青紫,特别是口唇、手指,几乎发病者均有此症。严重者眼结膜、颜面、手足及全身皮肤呈紫黑色。 这些描述和前方杨日天报告的土匪症状很象! 五哥所使用的亚硝酸钠,在外观和口感上同食盐氯化钠完全一致,土匪根本不可能察觉,集体中毒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这时候的人吃前晌饭一般是在上午九、十点左右,现在是下午两点,发病时间也对的上。 而且这个时间土匪该发病的都发了,正是一举消灭土匪的好时候! 贾道士立刻来了劲头,胸脯拔得老高,慷慨激昂地请令:“请力德尔爷下令,贫道愿打头阵,一举荡平水贼老穴!” …… 苇沟里,杨日天和尕李广正组织士卒同后方的亲人做最后的通话。 尕李广调整着弓弦,对杨日天说道:“杨叔,求你个事。” 杨日天放下手里的刀,“尕李,啥事?”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要是我染了瘟疫,叔你给我个痛快的。” 杨日天“嗯”了一声。 “杨叔,你吃过大米饭没有?” 杨日天又“嗯”了一声。 “大米饭啥味道的?” 杨日天正要开口,一名士兵指着苇沟进来的方向高叫:“总兵,有筏子!” 一条羊皮筏子闪入水道,筏头一人负手而立,长袍飒飒随风而动,长发披肩,三绺细须,面容神圣不可侵犯。 贾道士在船头高呼:“杨总兵!贫道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道士身后一队筏子,每个筏子上士卒或持砍刀与复合纤维盾牌,或持长枪锄头,居中一员将官,正是杨六郎,押尾的是脚缠石膏的孙一。 待到筏子迫近,贾道士高喊:“杨总兵,速速派人查看,土匪俘虏手指指甲可是青紫色?” 这边有人高声回应:“是紫色不假!” 道士伸出右手,羽扇轻点前方,“不出所料。我等业已有了破解贼人鬼神疫阵之法!大家随我杀敌立功!” 道士身后早有琪琪格通过旗语把事情原委通报杨日天,苇沟内士卒死里逃生,顿时悲喜交加。 杨日天、尕李广、杨六郎商量决定,趁土匪战斗力虚弱,先清除河汊内的残敌,再强攻上土匪岛屿。 每条河汊内驻守的土匪少则三四名,多则八九名,这时已经奄奄一息。铁木营官兵一清除掉封锁河汊的芦苇,明白事理的土匪立刻束手就擒。碰到稍微有点想法的,战兵和游牧人一顿乱箭,把一肚子火气全撒在他们身上。更有贾道士只要一现身,土匪无不把兵刃往水里一丢,硬撑着磕头连呼“救命”。 询问这些土匪孙一得知,昨晚岛上隆重搭建马三灵堂,贡献了肉食;夏天肉放不住,前晌饭的时候土匪伙夫把这些肉食都回锅重煮,分掺在饭中。土匪被围了这么长时间,各个馋肉,偏偏今天的肉颜色还格外鲜红诱人,各个胃口大开,为抢肉抢汤还打了起来。 亚硝酸钠在后世作为食品添加剂,少量添加可以对肉类食品进行染色和保鲜,其原理是硝酸盐在酸性条件下分解产生亚硝基,亚硝基会很快与肌红蛋白反应生成稳定、鲜艳的亚硝化肌红蛋白,使肉制品保持稳定的鲜艳红色,因此特别适用于午餐肉、火腿香肠等。亚硝酸钠的食品添加剂国际编码(ins号)是二百五,因而有些食品标签上写明了使用250号添加剂,即为亚硝酸钠的讳称。更有黑心饭馆为了颜色好看,直接使用硝酸钠炒菜。 土匪伙夫用五哥调换的亚硝酸钠煮肉,自然颜色好看,结果土匪中毒更甚。 第116章 水上坦克 清除干净河汊内的土匪,杨日天立即组织强攻土匪岛码头。 土匪岛上无遮无拦,铁木营只要能登岛,基本上战斗就可以宣告结束。 土匪也明白码头是最后一道隘口,虽然各个有气无力,仍在不停地往码头集中。土匪在码头上设置了木制的拒马,躲在后面张弓搭箭,做着战斗准备。 通向码头的水路仅能容下一只筏子,只在码头附近才稍微宽一些,也就是能并排放下三架筏子,或者容下一只筏子转个身。 铁木营的筏子要想冲滩,只能冒着土匪的弓箭,一架接一架硬生生地挺过这段水路。 杨日天、杨六郎和尕李广紧张的商量战术。 孙一躲得远远的,这种正规战他一点概念都没有,实在是怕自己好心帮倒忙。 铁木营的羊皮筏子不算船工的话,只能载四名乘客。杨日天决定六郎和尕李各领三名战兵,作为强攻的第一、第二波。杨六郎打头阵,通过狭窄水路以后靠左侧冲滩,尕李广紧随其后,通过狭窄地带后靠右侧冲滩,让开中间的水路给后续人马。 每艘筏子上的战兵配备两面纤维盾牌,筏子前面的两名战兵用四面盾片交错护住筏子正前方和侧前方,筏子后面的一名战兵用两面盾牌护住筏子上方。杨六郎和尕李广则猫在盾牌构成的堡垒里,操作从盾牌的缝隙里伸出的一支电三眼铳。三人决定这只铳不管前面有没有土匪,到一定距离就开一铳,打不着人也要听个响。三铳打完,这只铳就没用了,直接留在筏子上。 这样的话,由于船工看不见前方,只能凭记忆和水路两侧的参照物来操作,就得派出最有经验的人手。一条龙责无旁贷称为第一条筏子的把式,五哥成为第二条筏子的艄公。 紧随杨六和尕李之后的是由有经验的边军步弓手和巴特尔等游牧箭手组成的两架筏子,他们的任务是压制土匪弓箭,待前面两只筏子分左右冲滩后顶在后面。 再下来是杨日天率领四架筏子的“大部队”,只要他们能上去,战局的胜负就确定了。不过,他们只有一条筏子的码头空间,除了第一艘筏子,其它的筏子必须顶住前面筏子的屁股跨越过去。 孙一被分配到了最后,负责指挥几条筏子的“后续人马”,美其名曰“压阵”。 孙一筏子上的闷蛋嗷嗷直叫,“饿要上前头!” 贾道士一把拉住他,“不能走!万一有零星贼人冒出来攻打咱这条筏子咋办?你要留在这保护爷!” 闷蛋:“这么靠后的位置,除非贼人能飞来。呆在后头帮不上忙不说,连看热闹都离得远!” 贾道士:“你看热闹的话看我就行!且看我如何百丈之外杀敌于无形。” 孙一明白贾道士这是准备装神弄鬼瓦解土匪斗志。这个可以有,锦上添花不添乱。 铁木营将士准备就绪,编好队默默地等在苇沟里,这时周围静得芦苇叶子掉在水面的声音都能听到。 杨日天一声铳响,惊飞野鸭一片,总攻开始了。 码头上的土匪伸出脑袋向这边张望。 前面的筏子并没有动,后面的贾道士被闷蛋架在肩膀上开始表演。 贾道士披头散发,羽扇一会指天,一会指地,一会夸张地在空中划大圆圈,口中念念有词:“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琪琪格乐呵呵地把撕成碎片的芦苇叶子抛向道士身后。 贾道士的三字经背到一半时,两只战兵筏子开动了。一条龙和五哥把两只筏子驾得象一只一样,后面的紧紧咬住前面的。 贾道士连忙摆出一个巨大的造型动作。 铁木营的筏子象一队蚂蚁,压向土匪码头。 闷蛋嘟囔,“道士,完了没有?下来吧。” 贾道士赶紧回复:“正要紧呢,让我看会儿。” 杨六郎的筏子是第一个,到了离码头约一百米的距离,迎面开始飞来土匪的箭矢。 土匪应该是力气不足,箭支纷纷在六郎的筏子前面落水。 战兵筏子后的弓手立即回击。 铁木营的弓箭明显射程远,箭矢越过战兵筏子划着弧线落入码头土匪人群。土匪立刻不敢再射箭了。 随着距离缩短,土匪箭矢开始敲击筏子上的盾牌,发出清脆的“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土匪弓箭的数量优势开始显现,铁木营两艘筏子八名弓手压不住他们了。 前面两艘筏子上的战兵们把筏子护得严严实实,一条龙和五哥改成半蹲着撑篙。 河道渐宽,原本一前一后的两只筏子一个靠左岸,一个靠右岸,自然地改成了并排推进。 孙一看见一条龙好象对五哥说了句什么,五哥伸手从百宝囊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一条龙,一条龙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孙一爆汗,打仗呢!还有功夫吃零食! 再看不光是一条龙,两条筏子里的战兵也是一脸轻松,互相不时地交头接耳几下。 经过上次离岛一战,铁木营上下对复合材料的纤维甲已经有了信任。这个距离,土匪的弓箭根本奈何不了双层交错放置的盾牌。 “这简直是水上坦克!”,孙一狂喜,赶紧对琪琪格吩咐:“丫头,打完仗记得提醒我,做几条正经的装甲筏子!” 杨六郎和尕李广的“坦克”顶着叮叮当当的箭雨,象两只怪兽,一面推进一面摧毁着土匪的信心。 码头上有机灵的土匪,发现弓箭对前面的战兵筏子不起作用,开始直接向后面的弓箭手筏子攻击。 箭矢虽然不多,但是铁木营的弓箭手挤在筏子上没处躲,开始有人中箭,一名士兵噗通一下栽入水中。 “轰”,杨六郎筏子上的“舰载”三眼铳响了,一股青烟升起。 孙一有些急了,还有五十米,这个距离三眼铳根本没有杀伤力。 从两只筏子之间逐渐拉开的空隙,孙一看见到码头上有土匪扔了弓箭就跑。 射向铁木营官兵的箭矢一下子变稀疏了。 十秒钟不到,尕李广的筏子“轰”的也是一响。 两股青烟把视线全当住了,孙一就看见铁木营的筏子一个接一个钻进烟雾。 烟雾里传来零星铳响,闷蛋放下道士,拿起长篙。孙一的筏子也开进了。 等孙一费劲地靠一只脚越过重重羊皮筏子登上码头,码头上已经没有站着的土匪了。一些口唇铁青的土匪挣扎着爬向贾道士,道士摇着羽扇安慰他们:“好好等着。你们如果痛下决心赎罪,自然会有人来救。” 杨日天、杨六郎和尕李广已经完成整队,三员将官各领一队人马,按照参谋部的地图杀向三个重点目标。 孙一跟随中路杨日天来到土匪老巢中心的土房。烟熏火燎的墙后奔出耿军师,直冲着贾道士高喊,“道长,我参透了你的箴言!道长,火是我放的!道长饶我不死!” 孙一有心收服这个识字人,直接对耿军师说明了土匪是“盐”中毒,没什么鬼怪瘟疫,不要担心。 耿军师听罢痛哭流涕,向着贾道士直磕了三个头,“道长道行深厚,慈悲为怀,学生心服口服!” 孙一奇怪,贾道士什么时候变得“道行深厚”了? 耿军师哽咽着解释:“这位将军有所不知,我出使贵部临别之际,道长曾耳语我’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现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道长在暗中点化于我!” 实际上耿军师因为回岛之后心情一直忐忑,粒米未进,躲过了此劫。 贾道士心下苦楚。因为自己胡说了一句,以后铁木营中怕是要多一个和自己争地位的读书人了,口中却轻描淡写: “你能参透便是你和我等的缘分,如今要戴罪立功,大杆子现在何处?” 耿军师一抹眼泪, “大杆子已经被牛一杀了,牛一要趁此机会自立。我这便带大军前往!” 第117章 牛一请降 按照耿军师的交代,牛一和他的五六个亲信晚上执行“肃奸任务”,半夜加了餐,前晌饭的时候正好在补觉,成了岛上唯一一支没有中毒的人马。 当一觉睡醒发现全岛的土匪都中了魔障,牛一一不做二不休,第一件事就是结果了大杆子,自己要做大掌柜。 岛上的其他土匪虽然不服,怎奈身不由己。眼睁睁地干看着牛一发号施令不敢出声反对,岛上的防务根本就没人上心。 耿军师带领中路军奔到一处土房。 耿军师高呼,“牛一就在里面!” 一人高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走出土房几步,扑通跪在地上。 耿军师指认,“他就是大杆子的心腹牛一!” 牛一跪得笔直,“小的已然杀了匪首,特此献上首级,求立功赎罪!” 耿军师暴怒:“牛一!你和大杆子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明明是你们内讧!大军登岛之前你自立为王,大军上岛之后你谎称立功赎罪。你能骗的了哪个!” 牛一高声分辩:“大杆子恶贯满盈,我平日忍辱负重就是要找机会除掉他!今日二杆子怨魂发怒,大杆子失了羽翼,我才得手!此心日月可鉴!” 孙一当时就有些发懵。 杨日天大喝一声,“拿下!” 几名士卒上去把牛一五花大绑。 杨日天把牛一给孙一面前一丢,“爷,这事情我想不透,还是你来处理吧。” 孙一歪着头琢磨了一下,把牛一给贾道士面前一丢,“这事情我也想不透,还是你来处理吧。” “遵命!”贾道士乐颠颠地接过手,把牛一和耿军师带到一边,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乐此不疲。 正如战前预料的一样,登岛之后的战斗很快结束。 尕李广的右路军毫发无损同中路杨日天汇合,杨六郎的左路军却迟迟未到。 反倒是左路的土匪比杨六郎先到。 土匪们哭着喊着往杨日天的俘虏堆里钻,嘴里不住地念叨“煞神”、“恶魔”。 杨六郎的左路逢上土匪一律斩杀。不管土匪是反抗、求饶还是奄奄一息,上去就是一刀。 左路土匪吓得拼了老命地往其它方向逃,留在左路必定是个死,逃到别处投降还有一线生机。 待到杨六郎来到中路,身上沾满血污。 正碰上贾道士在审问牛一,杨六不耐烦地吩咐手下,“拉下去砍了!” 牛一顿时跳脚大嚎, “我有功,是我杀了大杆子!我有功,是我杀了大杆子!” 杨六举起三眼铳,对准牛一面门, “闭嘴!” 牛一顿时两腿发抖,一股液体顺着大腿根流下来。 牛一嗫嚅:“大杆子把财宝藏了起来,就我一个人知道地方,我带将军去挖财宝,买我一条命,买我一条命……” 三眼铳“轰——”的一声响起…… 烟雾散尽,曾经的牛一碎在一滩液体上。 杨六郎扭头冷冷看向耿军师。 耿军师喉头发干直咽唾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杨六郎微抬起三眼铳。 耿军师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六瞟一眼铳管,发现三铳已经都打完了,抬手把盘龙电铳背在身后。 耿军师登时泪如雨下,呜呜噎噎地哭出声。 杨六郎返身到杨日天面前一抱拳:“杨总兵,末将交令!” 杨日天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头,“快下去洗洗吧。” 杨六郎答应一声,走到一处水洼地,不停地洗脸。 孙一看的直愣神。 贾道士苦着脸,扽扽孙一衣袖,低声抱怨, “眼见就能得到贼人的财宝,杨六个愣头青!滥杀!” 第13章 明哨暗哨 月光下杨六披挂整齐,带着两个兵丁巡查哨位。 旁边窝棚里刚探出个脑袋,就有兵丁喊:“今晚上宵禁了,没事不要出来!” 窝棚里的脑袋连忙缩回去了。 杨六原本排行老大,自从榆林堡跟随日塌天起了事,杨六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 榆林堡杨是大姓,杨家将更是家喻户晓,杨六郎,乃是杀胡儿保境安民的大英雄。杨家将血战金沙滩,大郎替主把命丧,二郎无力而阵亡,三郎马踏入泥浆,四郎失落在辽邦,五郎一怒当和尚,七郎乱箭透心凉,独独剩下六郎只身见高堂,大伙都说就发生在榆林堡边墙外头的沙地里。 要不是朝中有奸臣,杨家将咋能落得如此下场! 天上下来的力德尔爷,咋看都不象个奸臣。爷答应给大家分地,还喜欢奶娃,应该是个好人。也不知道爷收奶娃是做夫人还是丫环? 奶娃比杨六大半岁,按说杨六还得喊“奶娃姐”。奶娃没有娘,小的时候天天跟她大大呆在军营里,杨六跟其它一帮子榆林堡的军户娃,天天盼着奶娃能从军营里带出来些“耍伙儿”,象是一截箭头、一片叶子甲,或者缺了嘴的火药罐罐。 等杨六到了十六岁,顶了自家的差入军营当了小旗,见奶娃才少了。 要不是奶娃也姓杨,杨六都想自己娶了奶娃当婆姨。 今天傍晚,铁木营几位首领预料晚间必出乱子,把边军和百姓混合编了伍。 日塌天带两个什,作为总策应和总指挥,安置在营地中心。 王二牛,一条龙各领一个什,分置营地两翼,作为临机策应。 铁蛋子带着一个什的人在营地里负责巡回,发现作乱的有权立斩。 剩下的人手,全交给了杨六,按照明哨暗哨的规矩向营地四周布出去,还配发了下午闷蛋刚刚做好的柳笛。 杨六却苦恼,人手不足! 营地大大小小六七个出入口,都需要派人值守。杨六每个出入口,派出了一个伍,一名边兵带着一个百姓布在路口做明哨,两个百姓躲在暗处做暗哨,还有一名老兵做伍长,兼作流动哨。如此一来,光外围哨兵就派出了三个什。营内的重要路口、营外的庄稼地,杨六只好减少哨位。 要命的是,还得考虑夜间换班!杨六实在担心到了下半夜,有弟兄们熬不住睡过去了。 杨六走到营地东面的一从林子外,轻声吹响了柳笛。 “嘟”。 林子里回了两声:“嘟、嘟”。 杨六满意地回了身,正好迎面碰上巡夜的铁蛋子老汉。 杨六禁不住同铁老汉发牢骚:“安排这么多人,还布置不牢靠!还是你老的主意好,把没起誓的家伙直接抓起来就完了!” 铁老汉正色道,“力德尔爷有他的计较。你要灵醒一点,今夜必然是内外勾结出事情。” 铁老汉放缓语气:“六郎,就是这个家当,把事情办好,才是真本事。” 杨六闻听一怔,“老人家教训的是。” 铁老汉哈哈一笑,扬了扬手里的对讲机,说:“再说,咱有这传音法宝,万一有事,援兵马上就到!” 铁老汉领着一什人马,刚刚转过营地内一个路口,就听得身后柳笛声大作。 铁老汉想都不想,翻身就带着兵丁折了回来。 老汉身边的什长立刻吹响了柳木哨。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力德尔爷的规矩:五声短促的哨声,是分给巡逻队的编号,一长一短的哨声,表示“前进”。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想离去,被铁老汉迅速返回的人马堵了个正着。 两三个小伙子七手八脚地把这人手臂反扭着押起来。 那人挣扎着,口里不住地叫:“凭啥抓我?凭啥抓我?” 铁老汉向四周看看,没有发现鸣笛的哨兵。 铁老汉黑着脸,道:“今晚上宵禁,你跑出来干什么?” 被押着的人回答:“我睡到半夜,肚子不舒服,起来上个茅厕。” 铁老汉皱皱眉,“上茅厕都是往僻静的地方去,你怎么跑到路口来上茅厕?” 那人回道:“营里柳哨声不断,我就是好奇,到路口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铁老汉吩咐手下,“先搜搜他,看有没有兵刃!” 一个士卒上前,在被押着的人身上翻了一阵,并没有发现兵器,只搜到了一只火镰子。 铁老汉问:“你起夜,拿火镰子干什么?” 那人答:“我从小一到黑夜就看不清,拿个火镰子是害怕万一看不见路。” 铁老汉抬头看看月亮,今天的月色很亮,但这阵子月亮刚好隐在了云后面。 被押着的人抗议:“你们宵禁也不能不让人上茅厕啊。” 铁老汉正不知如何是好,杨六带着两个人远远地过来。 杨六离着铁老汉的路口还有三四十步,路口的柳树上突然响起了凄厉的柳笛声, “嘀——嘀————” 杨六一怔。 这路口的柳树上布了一个暗哨,杨六是知道的。刚才这里报警,一定就是这个暗哨,所以杨六才过来查看一下。 可是哨位附近净是铁老汉的人,柳树上的暗哨却没有现身。自己刚走到这儿,暗哨就马上报警。 杨六马上抄起了三眼铳。 杨六身边能藏人的,只有一从灌木。 杨六把三眼铳对准灌木丛,“出来!不出来放铳了!” 说着,杨六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用嘴咬下火折子上的竹帽,迎风一晃,火头立刻明亮起来。 杨六左手握着三眼铳木杆的前头,右胳肢窝夹着木杆的后头,右手拿着火折子,明亮的火头缓缓地向三眼铳火线移去。 “别,别放铳!” 一个人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杨六押着这人同铁老汉的人马汇合,心里赞:“力德尔爷这明哨暗哨流动哨的法子,还真有些门道!” 铁老汉身边的柳树,响起两声短促的柳笛,一个声音传来,“下头的乡党,我下来了,千万不要拿我当了贼人。” 说着,一个迟缓的身影在柳树上浮现出来,颤颤巍巍地顺柳树溜了下来 这人四十来岁,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庄稼汉下来却站立不住,“我的爷呀,脚都麻了!快扶我一把!” 边上一个百姓马上伸出手。 庄稼汉口里不住地埋怨:“杨六,你是不是把你叔忘了?咋这半天也没有人来换我?” 杨六小声嘀咕道:“二更天过了才布的哨,这三更天还没到……” 庄稼汉当时就来了气,“杨六!我看你就是成心的!我这胳膊腿能跟年轻人比?” 杨六只有不做声了。 庄稼汉一指被铁老汉人马押着的汉子,说:“他出来上了个茅厕不假,可上了茅厕一直没回去,等见了那个人,两人在路口嘀嘀咕咕了一阵子,铁爷的兵刚一过,一个人把风,一个人就想放火。” 路口,正有一大堆百姓积攒的柴火。 铁老汉闻听高声喝到:“给我砍了!” 铁老汉手下一个亲信,二话不说,手起刀落。 铁老汉厉声道:“用长竿子挑了纵火贼的首级,在营外点一堆火,给我立在明亮的地方示众!”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火折子 火折子,用纸卷成紧密的纸卷,用火点燃后再把它吹灭,这时候虽然没有火苗但能看到红色的亮点在隐隐的燃烧,就象灰烬中的余火,能保持很长时间不灭。 较好的火折子的纸制作方法是以红薯蔓浸水中泡浓,取出捶扁,再泡加棉花、芦苇缨子再捶,晒干,加硝、硫磺、松香,樟脑等易燃物质和多种香料而制成的。最后折成长扁筒或拧为绳,晚间燃之似无火放在竹筒里,用时取出一晃即燃,很易燃,适合有钱人家和军队使用。 一般的火折子的纸只是未打孔的草纸(烧给死人的钱纸)。制作时把纸裁成比竹筒还长的长度剪下来,再卷起来,松紧适中,卷成于竹筒内般粗大小,最后插进竹筒里。然后点燃,并盖住通风的盖子。到需要用时,把盖子拔掉,然后对着火折子轻轻吹。不过这种火折子吹是很有技巧的,需要突然、短促、有力,送气量要大。 第14章 调虎离山 营地中心。 二十几人荷衣半卧在树林里。 孙一钻在睡袋中,耳边的充电宝闪着亮在给手机充电。 营地东面忽然传来长长的柳笛声,“嘀——嘀————”。 紧接着,东边传来一串短哨,接着是一长一短。 日塌天侧耳听了,“是铁老汉领人上去了!” 再一会儿,东边传来三个长音,“嘟——嘟——嘟——” 日塌天心道:“没事了。” 不一会儿铁老汉就通过对讲机通报,有人趁着夜色想纵火,已经被正法了。 孙一被吵醒了,检查手机已经充好电。孙一起身把充电宝裹回睡袋,并把睡袋紧紧地叠好,塞回背包。 翻出牙刷准备刷牙,却遗憾地发现旅行装的牙膏已经用完了。 孙一嘴里嘟囔着,“牙膏就象时间,挤挤总是有的,挤挤总是有的。” 好容易挤出一小坨,孙一珍惜地全涂在牙刷上。 “从此以后,就是没有牙膏的日子了。” 孙一一边刷牙一边伤感。 空的塑料牙膏管,孙一本想扔掉,猛地想起这东西在明朝属于独此一份,孙一把牙膏管揣进兜里。 日塌天见孙一醒来,过来压低声音打了个招呼。 “爷,醒了?” 孙一问:“你一夜没休息?” 日塌天笑了笑,“打起仗来,几天不睡也是有的。我好歹打了几个盹,现在后半夜了,更不敢睡了,要出事就是这时候。” 孙一点头表示同意,前半夜营内营外警报不断,但是顶多算骚扰。 孙一问:“你还有吃的吗?” 日塌天从怀里掏出几个野果递给了孙一。 孙一拿着野果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日塌天,坐,闲着也是闲着,咱俩聊会儿天。” 两人并排坐了,日塌天也取出一只野果吃了起来。 “你们一天吃几顿饭?”自从来到明朝,孙一发现饿得特别快。 “两顿。前晌一顿,后晌快黑了再吃一顿。”日塌天答。 “那你们不饿吗?” “咋能不饿么。” “我是说,如果两顿饭都吃饱,中间会不会饿?” “每顿都能吃饱的话,当然不饿。辰时吃前晌饭,申时吃后晌饭。在榆林堡的时候,领兵的大人们说这是自古的规矩,所以辰时也叫食时,未时也叫晡时。大人们说食和晡,都是吃饭的意思。” “在我们那儿叫早饭和晚饭。” “那力德尔爷那边一天吃几顿饭?” “早、中、晚三顿,有时夜里还加一顿夜宵。” “顿顿都能吃饱?” “想吃饱的话,当然能吃饱。不过好多人故意不吃饱,说饭吃七分饱,对身体好。” “爷那边一天吃四顿饭,当然不用顿顿吃饱。这里一天两顿饭,也有一句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你们的早饭也有胃口吃饱?” “咋没有。天一明就下地干活,等吃前晌饭的时候都过了一个时辰,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正是胃口好的时候。” 孙一明白了,后世人吃的是“早点”,明朝人吃的才是“早饭”! “吃了前晌饭,你们就一直干活到吃后晌饭?”孙一又问。 “哪能一直干活。大晌午的时候得睡一觉,尤其是夏天。” 明朝人居然睡午觉。午觉对于孙一来说,已经是古董级的概念了。 “睡午觉的时候,得能回家吧?要是中午干活远,回不来怎么办?” “田间地头,随便寻个地方,就能眯一觉。” “你们刷不刷牙?” “讲究的人才刷牙。不过不象爷刷牙还有专门的刷子,都是拿柳木枝。” 孙一脑海里浮现出一幅黑猩猩拿树枝捅嘴的画面,不由得直咧嘴。 日塌天见了孙一的表情,起身折了一支柳条,去掉两头,把一头的树皮剥去一节儿,露出木质。把木质部分放在嘴里咬开,柳枝就变成一个秃毛笔的样子。 日塌天说:“就这样子。有钱人还专门用含水石研成末,过了筛,加上中药沉香,拿柳木枝蘸了刷牙。” “什么是含水石?” “唔……唔……一种石头,这地方多的是,回头我给爷寻一些。”日塌天含含混混地说。他已经开始拿着柳木枝刷牙,不同于孙一的牙刷是横着刷,日塌天是直着拿着柳木枝竖着刷。 孙一也学着掰了一支柳条,剥去了一端的树皮,刚咬一口一股苦涩袭来,孙一忙吐了出来,还连吐了几口唾沫。 不过在这之后,感觉居然很清爽。 孙一接着问日塌天:“讲究的人用柳枝,那一般人是不是不刷牙?” 日塌天扔了柳木枝,说:“一般人不刷牙。平时吃了饭,漱漱口,过一段时间擦擦牙就好了。” “怎么擦?” 日塌天答:“拿布蘸些盐、草木灰、或者窑灰,把牙擦一遍。要是不讲究,拿手指头蘸也行。“ “草木灰、或者窑灰,擦完牙不得一嘴黑?” “那当然不行,要专门寻些白草木灰、白窑灰。” 就在这时候,营地里突然响起报警的柳笛声。 孙一和日塌天都站起身。 一处报警的柳笛声未落,另一处报警的柳笛声又接着响起。 接着是第三处、第四处…… 营里有人大喊:“不好了,庄稼地被烧了!快去救火啊!晚了就来不急了啊!” 百姓的田地在营外,离营地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马上铁蛋子老汉通过对讲机来报,哨兵发现营地外庄稼地起火! 日塌天手下的人全醒了,一听庄稼被烧,一下子就炸了。 庄稼就是他们的命! 贼人居然下狠手,烧了还没熟的庄稼,这是要置全营老少于死地! 闷蛋嗷一嗓子,抄起锄头翻身第一个冲出去。 日塌天红了眼,狠狠地下令,“截住贼人一个不留!” 马上第二个冲出去。 其它人炸了肺,各抄兵器咆哮着跟上。 孙一来不及阻止,转瞬间林地里就剩下孙一孤零零一人。 第15章 一亩三分地 营外,庄稼地。 在这里值守的是杨六分派的一个什,基本上是庄稼汉。 地里的庄稼还没熟,不用担心野兽和贼人来偷,而且杨六也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 按照杨六的安排,一个什分成了两个伍,前半夜一伍,后半夜一伍。不当值的伍并不能回营,万一有事的话,他们还得支援值夜的兄弟。 胡驴儿是负责前半夜的伍长,后半夜的人换了他的班,胡驴儿领着一个伍五个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窝了起来。 寂静开阔的庄稼地里呆了半宿,重新见了人,大伙还都有些兴奋,互相一打听,原来大家伙都不约而同的在地里眯了一觉。 五个人聊了起来。 有人惦记,问力德尔爷许下的一百亩地,一百亩草场,两亩宅基地什么时候能分下来。 几人一边分析,一边念道,一百亩地估计还得等一阵子,因为得先开荒。胡驴儿估摸着开荒怎么地也得大伙合伙干,等地开好了才能分。 一百亩草场就好办了,直接分就是了。有了自家的草场,就可以养牛。一百亩地,单凭人力是种不过来的,得有大牲口。 五个人开始争执起来,养牛的话,是养蒙古牛,还是养秦川牛。 蒙古牛好养活,可秦川牛是出了名的力气大。 几个人的话题,自然又转到两亩宅基地。力德尔爷的安排,是七分地盖房,一亩三分地种菜、养鸡,具体怎么弄,力德尔爷不管。 胡驴儿同村的尕李兴奋地说,“听说了么,贾道士说京城里皇上也才一亩三分地!” “京城的地那么贵?一亩三分地咋能够皇上一家吃?” 尕李很看不上搭话的人,“咦,你个没见识的,皇上家吃的有十三省上交的皇粮呢。皇上家专门在他家社主爷的庙边上划了十三分地,就是代表着十三个省。” 有人问,“咱这儿不在十三省以内,不归皇上管,对不对?” 胡驴儿道:“这是边墙外头,当然不归皇上管!皇上家的社主是稷王爷,咱的社主是神农爷,两回事!” “那咱的一亩三分地,不就是跟皇上一样大?” 几个人开心地嘿嘿笑了。 胡驴儿问:“等你们有了一亩三分地,打算怎么弄?” 有人答:“我啊,全种上麦,等收了麦好好吃几顿白面!” 胡驴儿说:“看你的出息,种麦有大田呢!要是我,都种上胡麻,胡麻籽榨油,胡麻杆剥了泡麻。” 尕李不同意,“你还说人家没出息!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我种一畦子蒜、一畦子葱,再种三畦子辣子。等收了麦,做美美一老碗尕面片儿,撒上葱、拌上辣子,就着蒜,再跟你要些胡麻油……” 几个人都咽了口口水。 尕李接着憧憬,“我还要种几颗葡萄树,搭个架子,夏天就在葡萄架低下睡晌午觉,睡起来就摘一串葡萄吃……” “还得搭个鸡棚,母鸡一叫唤,就支着尕娃去拾鸡蛋……” 一阵尖利地柳笛声划破了夜空,也划破了几人的畅想。 胡驴儿五人直起身,向着柳笛的方向看去。 一片高高的玉米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有人埋怨:“贼人还让不让人消停,前半夜到营地闹腾,现在又跑到庄稼地闹腾!” 胡驴儿道:“把自己的家伙都拿上,咱过去查看一下。” 几人纷纷拿了锄头、叉子。 尕李却叫:“咦,我的锄头呢?” “你值夜的时候不是还拿着呢吗?” “嗨!我值夜的时候当枕头了,一定是落在值夜的地方了。” 胡驴儿吩咐:“一会儿完事了你再去寻你的锄头,咱先去看看,估计不是啥大事。” 一行人拖拖拉拉向着玉米地出发了。 玉米地已经一人多高,两畦中间,刚好可以容一个人通行。 几人寻着柳笛声穿过玉米地,来到一片麦地边上。这片麦地的小麦再有二十几天就要收割了,已经开始泛黄。 几个黑影,正蹲在麦地边,黑夜里传来“咔、咔”的声音,随着“咔、咔”的声音,还有火星子迸出! 麦地深处,有人死命地吹着柳笛。 贼人要烧麦子! 这帮贼人,自己吃不成麦子,心坏到也不让别人吃! 麦子要是毁了,就没了夏粮!没了夏粮,营里的百姓就得活活饿死! “打驴日的!” 胡驴儿一声大吼,举着锄头率先冲了上去。 黑影站起几人,迎着胡驴儿五人急急地上来,月色下,贼人手中的刀看得真真切切。 “咔、咔”的打火镰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胡驴儿刚加起来速度,就觉得腿上一阵麻木,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身边的麦子地里,伸出的一只矛子,把自己结结实实拌了个跟头! 一个汉子从麦地里现身,抽回矛子,狠狠地向胡驴儿扎下来。 胡驴儿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直冒虚汗,眼看着一只矛子刺来,“烧了麦子,老子反正也活不成!”,胡驴儿竟然不躲闪,抡圆了锄头直向贼人砸去。 偷袭的汉子没想到胡驴儿居然要和自己拼命,刚一迟疑,锄头带着风砸了下来,正落在偷袭汉子的肩上,只听得“喀”一声,偷袭汉子的肩膀,估计是折了。 胡驴儿的肚子,也被长茅“噗”地戳了进去。 好在偷袭汉子一面膀子已经使不上力气,长矛没有再继续深入。 偷袭汉子耷拉着右胳膊,胡驴儿的第二锄头又落了下来。 偷袭汉子被吓破了胆,“妈呀”一声,转身就逃。 胡驴儿这时小腿却不再麻木,变成了钻心的疼,胡驴儿再也攒不起力气,双手撒了锄头,一下子蜷在地上,一手扶着戳在肚子上的矛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胡驴儿的手下赶上来,尕李拾胡驴儿的锄头追下去。 胡驴儿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人和迎上来的贼人已经接阵。 再看远处,麦子已经被点着,一个贼人手里持着一束引燃的麦秆,向更远处边跑边放火。 胡驴儿用尽了全身力气,吹响了自己的柳笛。 直到换气的时候,胡驴儿听到有远处的柳笛也响了起来,才吐出了口中的柳笛。 胡驴儿再看过去,自己的人已经和贼人绞成了一团。分不清楚谁是谁,但能分辨出拿锄头、叉子的,是自己人,拿砍刀的是贼人。 拿锄头、叉子的,显然和自己一样,都拼了死命。拿着砍刀的人砍来,拿锄头、叉子的,尽然都是不避不让,迎着就是一家伙对上去! 尤其是一个拿锄头的影子,居然打到哪里,哪里的贼人就往下退。 只是贼人势众,这个刚退下去,那个又冒上来。 拿锄头的影子,终于晃了几晃,倒了下去。 后半夜值夜的弟兄,这时也弃了哨位,借着麦地里的火光,直直地向这边赶来加入混战。 胡驴儿想站起来,肚子上的矛子狠狠地疼了一下。胡驴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负了重伤。奇怪的是,肚子上的伤,还不如腿上的疼。 再看两方的接战,贼人明显是想走,但是走不脱。 拿刀的只要一转身,就有拿锄头叉子的扑上去。 远处营地里,响起喧哗,一大队人马呼喊着冲了出来。 胡驴儿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火镰子 火镰,由于打造时把形状做成酷似弯弯的镰刀与火石撞击能产生火星而得名,陕北农村特别是五、六十年代还比较盛行。 火镰基本由三部分组成: 火石:通常指燧石,若无燧石也可用鹅卵石充当,在高速撞击时能产生火花。 火绒:就是艾蒿的嫩叶,在春夏之末将其叶片采摘凉干或阴干后用手揉成絮状待用。 火钢:大众化的就用一小块硬度不太强的普通钢条,经热处理及打造成弯弯的镰刀形状成为火镰的主件。比较讲究点的器物主人,在钢条上刻有麒麟喷火、龙吞火球等纹饰,并把一块皮革镶嵌在弯弯的钢条内,制成象现代女性手里拿的小坤包样子,口上嵌有两块铁皮,其中一块带有磁性,不用时会自动把口封好,起到防止包里装的火石、艾绒等物件丢失或受潮的作用。 使用时反复让火镰与火石摩擦使之发热,然后用力向下猛击火石,产生的火花点燃垫在火石下面的艾绒。 第16章 神兵器锄头 闷蛋一马当先奔到营外庄稼地的时候,麦子地里的火苗已经窜了起来。借着地里的火光,老远就能看见庄稼汉和纵火的贼人杀成一团。 麦地里燃烧着的火光,就象是边墙上的烽烟,庄稼地里值夜的流民纷纷弃了哨位赶来支援;贼人竟也有援手,夜色深处浮现出三三两两的黑影,提着刀向这边靠拢;流民营地庄稼地一侧的哨兵,不等命令也弃了岗位,一路飞奔冲向战场。 一开始,贼人麻利地砍翻了两三个庄稼汉,以为凭着这股子狠劲儿,就能吓退这帮种地的农民。贼人嘴里嗷嗷怪叫着,手里的砍刀上下翻飞,舞得象风雨不透一般。 可是守夜的庄稼汉早就急了眼。辛苦了一年的庄稼被人点了,这等于是已经要了自己的命。反正是横竖活不成,先剁了这伙驴日的拉个垫背的!迎面贼人砍来一刀,庄稼汉躲都不躲迎上去就是一锄头。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纵火贼见这群庄稼汉不退反进,全然是鱼死网破的打法,明明已经挨了一刀,却血呲呼啦地还往上凑,就先心虚了,有机灵的转身就想逃。想跑,却跑不了!庄稼汉们都是一个心思,“我活不成了,我家里老小也活不成了,你想跑,我死也要卸你一条腿!”。贼人但凡转身,必然有一两个庄稼汉舍身扑上去。 纵火贼居然先崩溃了。自己手里的砍刀,竟然抵不住庄稼汉手里的锄头。庄稼汉挨了一刀,看上去鲜血淋漓,却依然能战;纵火贼要是挨上一锄头,必然是当时就残废。贼人只要略略举不起兵刃,几锄头下来,人就立刻不成人形,根本都没法看了。 闷蛋一路奔来,正好截住一个纵火贼。二话不说,闷蛋的锄头斜肩带背就抡下来。这纵火贼一见对手的兵刃又是锄头,心里直叫苦,蹬蹬蹬蹬连往后退了几步。闷蛋一锄头落空,跨步上前,反手又是一下。闷蛋身高力大,抡起的锄头带着风声。明朝的锄头不象现代农具那么轻巧,简直就是铁锤和斧头的结合。纵火贼根本不敢拿刀去挡,只好蹬蹬蹬又退几步,还没立住脚,闷蛋的锄头在空中划了个8字,象索命的阎罗一样,又砸了下来。 纵火贼直退到一个同伙身边才止住脚步,两贼人死死盯住闷蛋的锄头,左右拉开两步的距离,心里盘算着,只要闷蛋攻击其中一个人,另一个就欺身进去砍闷蛋一刀。 闷蛋却手腕一扭,换了锄头的方向。 锄头夹着风声,水平地划了个半圆,狠狠地扫了过来。 离锄头近的贼人,几乎吓掉了魂,这要是砸上,骨头一定就断了。后退已然来不及了,贼人只好斜着向地上一坐,闷蛋的锄头堪堪擦着贼人的头皮抡了过去。 第二个贼人本料想闷蛋的锄头能被同伙挡住,自己正准备趁机上前一刀结果了闷蛋。不成想闷蛋的锄头一路直奔他而来,再躲已然是来不及了。 只听得“咔啦”一声,闷蛋的锄头实实在在地砍到了这贼人的胯上。 铁制的锄头,抡圆的速度,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两寸宽的钝刃上,借用后世的词汇,强大的压强之下,贼人当时就盆骨粉碎性骨折。 光粉碎性骨折还不足以形容,闷蛋的锄头足足砸进去贼人的盆腔半寸! 一股鲜血直激了出来,喷出一米多远,贼人当时就昏了过去。 人的盆腔内部,大大小小布满了血管,即使在发达的后世,哪怕是正在手术台上,只要割破随便一处,也没得救。 坐在地上的贼人看得魂都丢了,哆哆嗦嗦地弃砍刀,翻身就往远处爬。 闷蛋哪容他爬开,一回手,锄头右斜下方向砸下来。 不同于刀枪刺入对手身体还得费劲拔出来。锄头打击的是钝伤,或者说叫开放性伤口,闷蛋根本就没浪费时间,又是结结实实一锄头砸在贼人背上。 “喀”一声,贼人平卧在地。不用想,脊梁骨已经断了。 闷蛋大喝一声:“不要跑了纵火贼!”,拎着锄头大步上前。 其他贼人见了这凶神恶煞,吓得直往远处躲。 日塌天紧接着闷蛋赶到战场。两个什的人马各由一个老兵带领,自动分成左右两路,向贼人掩杀过去。 日塌天红着眼珠子高喊:“一个贼人都不留!”。从肩上取下弓箭,借着火光向麦地里正远去的一个贼人射去。 另两个军中的弓手见了,自动地集合在日塌天左右,取下弓箭,射杀落单的贼人。 从闷蛋放翻的两个贼人身边经过的人马,边军出身的还好,看都不看贼人一眼,庄稼汉出身的,必定上去再补一家伙。两个可怜的贼人,立时死得不能再死了。 局面一下子变成了百姓对贼人的追杀。 闷蛋的身后,紧跟着几个零星赶来的流民,自发形成了一个小队。闷蛋小队所到之处,贼人纷纷后退。有个纵火贼可能是想趁闷蛋一次挥锄头的间隙,来个反方向小角度贴着闷蛋冲出去,一个猫腰,冲着闷蛋斜落下的锄头下方的空当钻了进来。 要说刀枪棍棒,闷蛋一点儿都不会。要说锄头,闷蛋那是天天都在用。作垄、耕地、培土、除草、碎土、中耕、挖穴,庄稼汉那样离得了锄头?庄稼汉使锄头,讲究一个眼到手到,杂草离着庄稼只要能落下锄头,庄稼汉就能刨掉杂草不伤庄稼分毫。 闷蛋的锄头在空中稍微一拐,正中贼人的脑壳。 一声脆响,黏黏糊糊白白的液体沾满了闷蛋的锄头。 贼人当时就扑倒在闷蛋脚下。 闷蛋身后的百姓上前,你一叉子我一锄头,贼人立刻就浑身血肉模糊了。 再没有贼人敢和闷蛋接仗,闷蛋一队人居然追着贼人打! 一条龙带着一个什奔到。 一条龙见了情势,并让手下参战,冷冷地点出了三个关键的路口,把人马布了出去,铁着脸吩咐:“一个也不许放走!”。 贼人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狗,要想逃走,只有穿越麦子地或者旁边的沼泽地。一旦入了沼泽,就再也迈不开步子;要是进了麦地,就彻底暴露在火光之下。不管哪个方向,都只能变成日塌天的箭靶子。 有贼人干脆跪地求饶,没用! 日塌天早有吩咐,“一个不留!” 其实即使日塌天想留也留不住,庄稼汉见了地上的贼人,不管死活一锄头就砸下去。 有的贼人估计已经死了几回了,流民见了上去还是一锄头,直到再也看不出来原来这里的一滩血肉曾经是一个人。 铁老汉领着人马赶到,马上组织流民救火。 这时营地里已经大乱,“当当当”锣声不断,到处是“救火”、“救庄稼”的喊声。百姓从窝棚里出来,一听庄稼地起火,二话不说就往庄稼地跑。 王二牛因为被布置在树林子营地另一侧,等他赶到时,局面早已经是百姓群殴纵火贼了。 王二牛一见人马全来了,扯住日塌天直吼,“力德儿爷呢?” 日塌天杀红了眼,根本不理王二牛。 二牛一跺脚,吹着哨子召集自己的人手冲着营地又奔回去。 第17章 按套路出牌 营中柳梢声、锣声,此起彼伏。 林中集结点,就剩下孙一一人。 孙一叹口气,毕竟是乌合之众。听说庄稼被烧就不顾一切了,尤其是日塌天,第一时间就放弃了指挥位置。 傍晚时精心安排的营地哨位布置、对讲机加柳木哨的联络方式、军民混编各首领各负其责的安排,全不管用了。 贼人明显玩的是老掉牙的套路——趁火打劫。打劫的目标,不是自己就是自己的背包。 孙一扣上安全头盔,爬上一棵柳树,把背包拴在一处枝叶茂密的地方,然后换了一棵高树隐蔽。 孙一心里盘算,“只要挺过今晚,明天天一亮就能控制住局面,然后就可以开始建设,自己要打造一支正规军队……” 孙一的印象里,明朝的官军可以和蒙古军队打个平手,可以把农民军打得稀里哗啦,遇到满清军队则被打得稀里哗啦。所以可以简单的按强弱排一个顺序:农民军小于明朝官军等于蒙古军队小于满清军队。 目前树林子营地里的这群明朝流民,战力恐怕连一般的农民军还不如。 把这群战五渣改造成可以抗衡满清八旗的正规军,任重道远啊! 自己的专业技能——编计算机程序,显然根本用不上; 自己的业余爱好——鸟人飞行,似乎也太超前了; 自己的管理经验不提也罢。 孙一把看过的穿越小说仔细回忆一遍,总结了几个套路: 开局两件事:肥皂、玻璃——迅速积累财富的不二法门。 军事上初期用长枪阵。长枪造价便宜,杀伤力高,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阵型就是队列训练,只要军训过中学生都会。 一旦站稳脚跟就炼铁、炼钢,做火绳枪、燧发枪,排队枪毙,进化到膛线枪、尼米弹,铸大炮,烧水泥,修棱堡,立于不败之地。 然后开始大发展,轻工业首先推广风车水车,然后复制珍妮机,以纺织业为先导引爆工业革命;重工业要制造车床机床,建高炉炼钢,只要复制出蒸汽机,就可以横推了。 文化上要办报纸,开大学。 如果靠海,套路就是造船,捕鲸,飞剪船,战舰,铁甲舰,最后横推。造船好象很复杂,幸好黄河里不用大船。 自己不会炼铁:小说里都是抓个铁匠,古代的“炒钢法”和“灌钢法”在初期造枪就够用了;然后让铁匠反复试验,试着试着就练出特种钢了。 自己不会作枪:小说里都是让工匠把名字刻在工件上,流水线管理,貌似也不难;而且自己还知道来自后世的黑火药最佳配方:化学摩尔数比例“一硫二硝三木炭”,质量比硝酸钾75%、硫磺10%、木炭15%,混合制成颗粒,威力绝对鹤立鸡群。 按套路出牌就行! 孙一有了信心,渴望着赶紧天亮…… 第18章 将军夜引弓 月色里,孙一突然发现,一队黑影正向自己的窝棚摸索。 这窝棚是白天日塌天分配给自己的,就在一百米外不远。傍晚时孙一同几位首领就在窝棚前商议夜间的部署,所以树林子营地内的人都知道。 “轰”的一声,窝棚塌了,影子迅速围了上去。 有影子低下身,仿佛在翻找什么东西。 孙一躲在树上,只能干看着。 但愿有人能早点儿识破贼人的调虎离山计,在贼人离去前赶紧回来一些人马!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远处奔来一队人,老远就停了脚步,“嘟、嘟”,传来两声短促的柳木哨音。 孙一翻身跳下柳树,离窝棚远了,拿出柳梢回了两声:“嘟、嘟”。 那队人马奔了过来,为首的是王二牛。 顾不上废话,孙一问王二牛:“回来了多少人马?” 二牛道,“就这些了!” 孙一望望,连自己算上一共十三人,贼人估计有七八个。 这仗可以打! 看见一个边军打扮的小伙子,棉甲垂倒大腿,背着弓箭,提着一杆长矛,孙一走上去问,“兄弟,箭法怎么样?” 小伙子答:“五十步……三十步没问题!” 孙一想,一步七十五公分,三十步二十二点五米,一个室内游泳短池的距离,有些近了,别人都“百步穿杨”,不过目前只能鼓励。 “好!够了!等会就看你的了!” 孙一又问:”你叫什么?” 小伙子答,“我姓李,叫……叫尕李广!” 孙一已经知道,陕西陇西二府的话和延安府略有不同。在陇西,尕就是“小”。“尕娃”就是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小伙子。“尕李广”就是“小李广”。 汉代的飞将军李广,就是陇西人。 孙一打量眼前这个十六七的“尕娃”,鼓励地点点头,“好,有志气!尕李广,跟着我。” 剩下的人分成两伍,孙一和王二牛各带一伍。 孙一特地嘱咐队里的庄稼汉,一会儿打起来,千万别分开,一定要互相配合。 一挥手,孙一和王二牛领着人冲窝棚压上去。 窝棚边的贼人也觉出不对,张头张脑地向这边张望。 孙一见偷袭不成,索性改强攻。 孙一让“尕李广”准备好弓箭,率队快步向贼人接近。 贼人也发现来人,吵吵嚷嚷地迎上来。 接近,再接近,孙一心里测量着,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五米,二十米! 孙一扬手,按下手电开关,一道雪白的光柱罩住最前面的贼人。 这家伙当时就咧嘴闭眼,右手挡在眼前。 “李广!射!” “嗖儿——”一箭飞出,直入贼人左胸,孙一甚至听到闷闷的“噗”一声,箭头钻进肉里。 “好箭!”孙一大喊,“再来!” 孙一闭了手电,转腕指向第二个贼人,果断地打开灯柱。 “嗖儿——”,“噗!”贼人捂着胸退后两步。 “好箭法!再来!” 孙一第三次把光柱罩住一个贼。 这次箭飞出去的有些迟钝,“噗”地扎进了贼人右臂,居然来了个对穿。 “再来!”孙一喊道。 “爷,不成了。” 孙一扭头一看,“尕李广”弓已经耷拉到地上,右臂直抖,右手还在哆嗦着向箭壶里摸索。 “临敌不过三矢。” 孙一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句话。 眼前的贼人仿佛被这三箭惹恼了,呐喊着飞跑过来。连右臂中箭的贼人,刀交左手,愣楞神也冲了过来。 孙一深深地感到弓箭的杀伤力有限。 孙一却不知道,眼前的贼人是打老了仗的。这时要是转身跑,那就是把后背让给了对手,咬着牙拼上几条命缠上去才有活路。 而孙一对弓箭,则是被武侠小说误导了。 后世一左一右为两步,明末清初为一步! “尕李广”的步弓,是八力硬弓,每力九斤十二两,折合现代47.12公斤。开弓一次,等于一只胳膊要拎起两大袋面粉的重量;连开三次,边军连饭都吃不饱,“尕李广将军”力竭矣! 短时间速射,要求提前整理好箭羽。蒙古射法一次三箭,三箭之后就要重新花时间拔箭理羽,所以“尕李广”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这三箭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拨人马登时撞在一处。 孙一没带兵器,他原以为靠手电和弓箭就能制住这帮土匪。没想到土匪反而更凶残。 没办法,孙一只好以手电为武器,指东打西,指示手下一伍的攻击目标。 但人不是动物,动物被照瞎了眼本能地会发愣;人被晃瞎了眼,会疯狂地挥舞兵器护住自己;而且随着手电光不时亮起,人眼会越来越适应! 孙一这边正在缠斗,王二牛那边一下子崩溃了。 毕竟孙一面前已经有三人中箭,其中二人重伤,王二牛前面的土匪还是生力军。二牛的人马本来就是边军和农民混编,这时没有了庄稼被烧的刺激,见土匪不顾一切冲上来,二牛这伍中的三个农民就被吓破了胆。 一个人吓得丢了叉子,转身就跑;剩下两个农民象被传染,拖着锄头、铁锹也跑了。 只留下两个边军和王二牛。二牛端着一只大叉子,两腿发抖,冲着前面的土匪直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土匪还真就没过来。二牛的大叉子,挡住了他的来路,几次想绕过来,二牛的叉子却总对着他。 趁这个机会,孙一猫腰拾起地上的叉子,站在二牛身边。“尕李广”紧跟着孙一,举长矛护住二牛另一侧。两个边军见了,提刀一边一个,又结成一伍。 “二牛,稳住!”孙一鼓励王二牛。 二牛感激地对孙一点点头。 对面的贼人,绕了几次,却没法前进半步。 二牛的叉子本来就又宽又大,又加上孙一一把叉子,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一米宽的路障,不能直接往上撞,又绕不过去。“尕李广”却偷个机会,一枪下去,戳漏了土匪的肚子。土匪疼得倒地,边上一个边军上前一步,手起刀落给他一个了结。 “就这么打!”孙一兴奋地喊。 五人在孙一的带领下,向最近的一个土匪逼去。 那土匪看着越来越近的叉子和长枪,可能是认为没法对抗,居然掉头就躲开了。 另一伍正和两个贼人对峙,孙一带队就向那二人压过去。 跑开的土匪绕了大圈,想从侧面攻击,却被两侧的提刀边兵顶着。 局面一下变成了两个伍前后合击二人,三下两下,两位就挂了。 除了两个坐在地上胸部中箭的,站着的土匪只剩下三个了,其中一个还右臂有伤。 三个土匪互相看看,突然撒丫子撤了。 “扑通,扑通”,从附近树上又跳下两人,拔腿就跑。 孙一没让追,问“尕李广”,“还能射箭吗?” “尕李广”点点头,取下背上的弓。 孙一打开手电,罩住一个逃跑的贼人,那贼人吓的哇哇大叫。 “嗖儿”的一声,一只箭没入土匪后心。 孙一手电光换向另一个贼人,被白光罩住的贼人哭了,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 “尕李广”扬起弓,一箭吊射,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箭射中贼人大腿,贼人扑通跌倒,放声大哭。 刚刚逃跑的三个农民又回来了,伙着其它庄稼汉,一起“敲打”地上两个重伤的贼人。 王二牛恨恨地喊道:“我认识他们!是马三的人!” 孙一拿起冲锋衣上的救生哨,放到嘴里,尖锐刺耳的哨音立刻划破夜空。 孙一下令:“全营抓捕马三!”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弓箭 弓箭作为古代军中远程大杀器,每朝每代都有严格的规制。 以最为重视弓箭的清朝为例,清朝规定弓的强度单位为“力”,北京土话称“劲儿”。每“劲儿”九斤十二两,合5.89公斤,或13磅。 弓按照“劲儿”的大小,分为马弓、步弓、硬弓。顾名思义,马弓骑着射,步弓站着射,而硬弓,等于现代的“拉力器”,在武科举中是和重刀、石锁归为一类,合称“弓刀石”,是考校力气的,不是用来射箭的。 马射,步射的清代武举的考试标准弓是马三步五(马弓三个劲儿、步弓五个“劲儿”),想用更大劲儿的弓不管。 至于军中实战的步弓,早清是八个“劲儿”,乾隆改为六个“劲儿”。 超过十个“劲儿”,就属于硬弓。十个“劲儿”刚好是“一石”,所以有“一石硬弓”的说法。 明初朱元璋下发的军队训练考核标准(出自《明史》): “射以十二矢之半,远可到,近可中为程。远可到,将弁百六十步、军士百二十步;近可中,五十步。” 朱元璋的一步是65厘米左右。 由此,步弓:远射将弁104米~军士78米,要求50%到达;近射32.5米,要求50%准确 清朝武举弓箭的考试标准(清朝一步为1.6米): 马箭,康熙年间规定:“竖立三把,各离三十五步,务要放马跑圆,三回九箭,中四箭者合式。”——56米。 步箭,康熙初年立射80步外的布靶,发9箭,中一箭为合格。——128米,只要求中1/9。 康熙三十二年,兵部得旨,“步箭大把以八十步为则太远,善射之人多致遗弃,嗣后著改为,五十步以中二箭为合式。”——80米,2/9及格! 乾隆二十五年,“又向来考试远把以五十步为程,改三十步,每人各射六箭以中二箭者为合式”——48米,命中率要求1/3。 第19章 跟踪追迹 营外庄稼地一仗,战死了五个农民,重伤了七个,轻伤的没法统计;庄稼地里的麦子烧去了大半,没烧掉的也因为踩踏被糟蹋地不成样子。 营地里到处都是走动的人马,“抓马三!”,“是马三干的!”,“活捉马三,剥了马三的皮!” 几位首领相继率队回营。日塌天听说孙一有危险,悔地蹲在地上直抽自己嘴巴。 日塌天不敢来见孙一,疯了一样地调派人手,一定要活捉马三,将功补过! 杨六把昨晚已经崩溃的明哨暗哨流动哨系统又恢复了,不过这次警戒方向不是对外,而是对内——绝不能让闯入营地内的贼人再走脱了! 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杨六提着三眼铳,一个哨位一个哨位地寻查。 路边几滴血迹提醒了杨六。 杨六蹲下用手蘸了血迹,闻了闻,应该就是不久前的。 杨六寻着血迹来到一处草地,发现血迹增多,显然贼人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短。 再查看,血迹居然又折返回营地了。 沿着血迹杨六到了一处林中空地,空地上大大小小矗着十几个窝棚。树林子营地的百姓,这时要么在营外庄稼地,要么在营内搜捕马三,反倒窝棚区没什么人。 估计贼人就在这里,杨六没有打草惊蛇,悄悄地撤了。 接到汇报,日塌天立刻派人把这片窝棚区围了。 杨六带着一个伍,一个窝棚一个窝棚地搜查。 一个挂草帘的窝棚前,血迹明显增多,杨六不敢贸然挑帘进去。 杨六端起三眼铳,指向草帘高声喝道:“里面的人听了,马上出来,要不然我放铳了!” 没反应。 杨六又喝道:“里面的人听好了,草帘子根本挡不住铳子,铳声一响,你们就是一片肉泥!” 还是没反应。 杨六正准备挑帘进去,旁边一个窝棚传来声音, “杨六,别吓唬人哩。” 从一个小窝棚里鱼贯出来两人,一左一右,各持一口砍刀,挡在杨六和窝棚之间。左边的那位右臂带伤,折断的箭杆露出肌肉。 再踉跄出来的,却是一个女子,不是杨奶娃还能是谁! 最后出来的,正是马三! 杨六心头一紧,转头对一个士卒吩咐,“快去通报力德尔爷!” 第20章 大义灭亲 等孙一赶到,天已大亮,日塌天、一条龙、铁老汉、王二牛的人马把马三包围得水泄不通。 包围圈中央,正是马三。 马三旁边一人,左手持钢刀架在奶娃脖子上,右臂插着一支断箭,头上汗珠滴答滴答地顺着面颊流下。 马三身前一人,右手提刀,护住马三要害。 马三毫不惊慌,瘦小的身材挺的很直,晨风中山羊胡子微微颤动。 见孙一到来,马三向孙一一抱拳,“爷,失礼了!” 日塌天怒吼:“马三!今儿你无论如何是走不脱了,还不赶紧受死!” 马三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走不掉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爷的人在我手上,你放心,我只想拿爷的人买条路!” 一条龙冷哼,“马掌柜的,亏你还曾是一方豪杰,拿个妇人挡箭,我一条龙看不起你!” 马三道:“龙爷,我马三也是没办法了。” 铁老汉呵斥:“你休想!你当爷是贪恋儿女私情的人?” 马三道:“铁爷说的有理。我马三命贱,死就死了,可临死之前总要争一争!” 孙一问马三:“为什么?” 马三一愣。 孙一再问:“我已经说了,不愿意加入铁木营的决不勉强,好聚好散,你为什么要做乱?” 马三大笑,“爷真有意思,还要问个为什么。爷夺了我的手下,叫我以后如何谋生?索性放手一搏,取爷几件宝贝!得了手,我马三远走高飞,和弟兄们享乐一辈子;失了手,也不怨别人,是我马三气运不如爷!” 孙一质问:“为了取我几件小玩意儿,你就派人烧庄稼?” 马三分辩:“不烧庄稼我根本没法下手!” 孙一呵斥:“你想过没有,没了庄稼,这里的百姓都得活活饿死!” 马三理直气壮,“人早晚一死,老死饿死,还不一样是个死?” 孙一气得大骂,“强盗逻辑!” 马三不急不恼,“爷说的强盗逻辑我听不懂;要是爷的意思是说我是强盗,我认了。” “我娘从小带着我拾麦穗、卖草药,临死也吃不上一口肉。” “我十三岁开始赶筏子,到如今混成掌柜的,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想吃肉就得狠下心!” “爷没听人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没人埋?这世道就是这样子!” 孙一咬牙切齿:“呸!告诉你马三,这世道变了!从你决定烧庄稼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死敌!” 一条龙眼里能喷出火:“马三!我要活剥了你的皮,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铁老汉怒喝:“马三!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马三很光棍地一指奶娃,“只求爷可怜这女子。” 孙一看奶娃,奶娃的眼中满是恐惧。 孙一放轻语气对奶道:“别怕。” 奶娃点点头。 马三开口挑衅:“难道爷狠得下心舍了这女子?” 铁老汉愤然:“舍便舍了!天下的好女子多的是,舍了这个,我们还能寻到更好的献给爷!” 一条龙附和:“莫说一个女子,就是要舍了我一条龙的命,我一条龙也不在乎!” 日塌天怒喝:“马三,现在放人,爷赏你一个全尸。你再拿捏,教你永世不得超生!” 马三哈哈大笑,“我马三这辈子都顾不过来,还管得了下辈子?” 日塌天铁青着脸:“既然如此,怨不得旁人了。杨六!准备!” 杨六一抖手里的三眼铳,直指马三面门。 几名弓手“喀”地一声拉开满弓。 马三身后的边军纷纷让开。 闻讯而来的杨木匠一屁股瘫在地上。 昨晚奶娃回家,杨木匠吃了一惊,生怕力德尔爷不满意把奶娃赶了出来。当得知是营里夜里可能有战事,爷专门让奶娃回来暂避一下,杨木匠才松了口气。 杨木匠不敢奢望力德尔爷能收奶娃做个妾室,自家的身份怎么也配不上。奶娃能给爷做个使唤丫头,就是上辈子积德了。不过,看力德尔爷心痛奶娃的样子,大致一个通房丫环是不会跑了。奶娃也不小了,爷身边没有旁的女人,要是奶娃能给爷生个一男半女……杨木匠打心里替闺女高兴。 今儿一早营里乱乱纷纷,杨木匠特意吩咐奶娃不要外出走动,没想到自己刚刚到庄稼地打了个转,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要说庄稼地烧成那样,纵火贼人死一万遍杨木匠都不解恨。 可是,为什么要连累自己的苦命闺女? 杨木匠以前在榆林堡军营做工,知道边军迎敌时会故意在三眼铳里多装火药,多装霰子,再用草纸黄泥实实地封住,临敌时火铳一打就是一大片。 这么近距离,一铳轰下去只怕都没有人形了。 日塌天看见瘫在地的杨木匠,开口说道: “老杨,外头的庄稼你见了,战死的乡党你也见了,马三不死,天理难容!力德尔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绝不会贪恋儿女私情。你不要让爷难办……奶娃这回走了,咱榆林堡老小都给她下葬。” 杨木匠抹抹眼泪,站起身,对孙一说:“爷,你下令吧!” 日塌天转身对孙一抱拳,“爷,下令吧!” 孙一心里七上八下。 孙一真想贪恋儿女私情。 自己的老妈,每到周末就要去公园“相亲”。 一到春节,老妈就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领个女朋友回家过年?” 自己在那个世界没遇到另一半,在明朝刚刚碰上一个合意的,就要自己大义灭亲? 孙一望向奶娃。 奶娃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奶娃也在望向孙一。 奶娃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 可是孙一分明读懂了,奶娃说的是:“爷,下令吧。” 孙一心如刀割,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一条龙大步上前,“爷,营外的弟兄们死的冤!” 王二牛开口:“杨奶娃舍身成仁,我等乡亲愿意给她立烈女牌坊!” 孙一身边的百姓义愤填膺:“轰死马三!轰死马三!轰死马三!” 马三看着杨六手中的三眼铳,哈哈大笑:“没想到我马三居然死到这玩意手上!来吧,我马三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日塌天呸的一口,差点吐到前面的马三面门:“你马三从来就不是好汉!” 日塌天一扭头对孙一喊道:“我替爷做一回主,事后要打要罚,要生要死,全凭爷一句话!杨六!三铳齐放!” 杨六大喊一声“得令!”,胳肢窝夹住三眼铳,腾出右手,三根火线拧成一股。 日塌天喝令一声:“点火!” 杨六掏出火折子,咬掉竹帽,迎风一晃,火头凑向引线。 “兹”的一声,引线冒出火星,转瞬间一股分成三股,烧向三个火门。 第21章 英雄好汉 孙一心里电闪雷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制止?还是听任发展? 杨六的三眼铳,火线马上就要燃尽。 流民在怒喊:“轰死马三!轰死马三!轰死马三!” 发起这一切的日塌天,背对孙一,两腿跨立,站在一个弓手旁边,左手扶刀,右手握拳背在身后。 日塌天背后握拳的右手突然松开,变成手掌,使劲上下摆动几下。 这是什么暗号? 这是让孙一不要插手? 还是表示这里有诈? 杨六怒视马三,手里的三眼铳攥得紧紧的。 马三紧闭着牙关,脸上渗出了细汗。 奶娃已经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嘴唇已经没了血色。 奶娃身边的贼人用刀抵住奶娃脖子的手在颤抖,满脸黄豆粒大的汗珠正滚滚落下。 马三身前的贼人提着刀,面如死灰,深吸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杨六猛然大吼一声:“杀——” 几乎同时,用刀抵住奶娃的贼人一下子向地面扑去。 几乎同时,日塌天右手猛地抬起,一声喝令“放箭!” “嗖”的一箭射出! “嗖”的又一箭射出! 一箭直射向奶娃身边的贼人; 一箭直射向最前边的贼人。 奶娃身边的贼人,扑向地面本是想躲避火铳,根本没想到还会有一箭射来。就在他刚刚落地铺平了身子时,一箭结结实实挂着风声没入后心。 最前面的贼人,正闭眼等死,就是一个安静的靶子,一箭“噗”地穿心而过,箭头居然从身后探了出来。贼人猛得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仅仅露出胸前的箭羽。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之间。 杨六一个箭步举铳就向马三砸去! 马三一直死死地盯住杨六的火铳。 杨六一动,马三一个鱼跃让开火铳,却一把揪住了奶娃。 奶娃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就被马三拽倒。 马三身子虽在空中,却躲在奶娃身后。 马三右手向头上发髻一摸,等落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六七寸的钢刺。 杨六的三眼铳劈了个空,回转身来想反手再劈,马三倒在地上已经把奶娃挡在身前,右手的钢刺紧紧抵住奶娃的喉咙。 杨六收了手,重新举起三眼铳,直对准马三面门。 三眼铳三个火门里,还冒着三股青烟。 马三往前凑凑脑袋,鼻子几乎碰到三眼铳,压着嗓子狠狠地说道:“来呀!放铳呀!有本事你的铳倒是响啊!响啊!” 杨六不做声。 马三从牙缝里挤出:“好你个杨六,哄得我好苦!凭着一只哑铳,先骗得我出了窝棚,再赚得我两个手下,你还想再哄我第三回吗?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杨六垂下铳,后退几步把位置让出来,三个弓手立刻上前,弓箭对准马三。 马三苦笑一声:“罢了!就是今天了!” 说罢,手中钢刺就要向奶娃咽喉刺去。 孙一厉声喝道:“住手!我放你走!” 马三一愣。 日塌天一愣。 铁老汉一愣。 一条龙一愣。 所有目光,都射向孙一。 孙一深深地吸口气,道:“放了奶娃,我放你走。” 一条龙第一个喊出来:“爷!万万不可!” 铁老汉随即喊道:“爷!三思!” 孙一坚定地重复:“我已经决定了,拿奶娃换马三。” 一条龙一拳捶在自己头上,蹲在地上不再起来。 铁老汉失望地望着孙一,“力德尔爷,千万不可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马三停下手里的钢刺,满脸不可置信:“此话当真?” 孙一点点头,道:“当真!” 马三哈哈大笑:“没想到,没想到,我马三还能捡回这条命!” 说着马三站起身,左手一推奶娃,奶娃向前踉跄几步。 孙一一把把奶娃揽在怀里,奶娃登时泪如雨下。 马三大声喝道:“行走江湖,凭的就是个“言而有信”。爷发了话给我生路,我就不能猜忌爷!” 蹲在地上的一条龙大吼:“力德尔爷!你发了话我不敢不听,可我不服!” 对着马三的几只弓箭不等命令自动垂下来。 马三有些得意:“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爷是真英雄!马三谢过爷饶命之恩!” 孙一给奶娃擦了擦眼泪,交给杨木匠。 孙一冷冷地对马三开口:“你说错了!” 马三一惊。 孙一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饶过你的命?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从你决定放火烧庄稼的时候起,你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死敌?” 马三气得直发抖,“你,你,你说过放了奶娃,就放我走!” 孙一冷哼一声:“不错!我放你走!但不会饶过你的命!” 孙一不理马三,转身对众人大声宣布: “铁木营成员听了,你们都起过誓——绝不损害同伴的权利,坚决捍卫同伴的权利! 这个人渣,烧了我们的麦子,就是要我们的同伴死,就是在侵犯我们同伴活下去的权利! 所以——这个人渣,从他决定放火烧庄稼的时候起,他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死敌!” 孙一接着对百姓们说: “我知道,按照大明朝的规矩,为了杀掉这个人渣,你们可以舍弃奶娃。但是这里不是大明朝!如果这里也按大明朝的规矩办,你们为什么还要逃到这里来?” “我决定拿奶娃换马三,仅仅因为奶娃是我们的同伴。” “作为我们的同伴,奶娃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们也起过誓:绝不损害她活下去的权利。” “父老乡亲们,即然起了誓,就要守住誓言。大明朝是什么样的规矩我们管不了,但是这里,所有的规矩都得符合你们的誓言!” 现场出奇的安静。 “今天,为了捍卫同伴活下去的权利,我们放走马三。” “明天,同样为了捍卫同伴活下去的权利,我们追杀马三!” “自明日起,这个人渣,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人人得而诛之!不要活口,只要死尸!” 有人跟着大吼:“不要活口,只要死尸!” 铁老汉拉起蹲在地上的一条龙,小声说:“爷说的在理。” 马三很光棍地做一个罗圈揖,“老少爷们儿,今儿个得罪了。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说罢昂首往外走。 人群不情愿地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一条龙恨不过,呸地一口,吐在地上。 呸!马上有人跟着学。 呸! 呸! 呸! 马三在一片唾弃中,扬长而去。 …… 孙一抓过杨六,“六郎,你的铳是怎么回事?” 杨六提起三眼铳,在地上使劲磕几下,三只铳管里掉落下几块东西,居然全是泥巴。 杨六回复:“爷,营里的火药早就用尽了。” 第22章 非欧几何 清晨。 昨夜树林子营地内战场。 几名贼人尸首被百姓剥了个干干净净,赤条条地摞在一起。 孙一曾经藏身的红柳树下,几位首领聚集在一起,说是要议事,却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夜间一战,铁木营损失惨重。 营外的庄稼地,麦田被烧掉了大半,值守的农民几乎全军覆没。 首领们没有埋怨力德尔爷,他们习惯了随时接受死亡,更习惯了有人做主,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提出:把“座次”排一排。 孙一却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就在这颗树上,昨夜孙一信心满满,渴望着天亮后改造这群乌合之众。 孙一现在怀疑,自己其实也是一众乌合。 如果依着铁老汉昨天傍晚的建议,先手把营内的未发誓人员控制起来,事情绝不会发展到昨夜那样失控的局面。 但是昨天傍晚孙一坚持“疑罪从无”:营内一众小首领虽然心怀不满,但是没有行动,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绝不能动手。 现在回过头来看,铁老汉的建议是铁木营唯一现实的选择,“疑罪从无”并不适用于明朝。 就好象欧几里得的几何学,是建立在老欧的几条不证自明的公理的基础上; 有人稍稍地改动了老欧的一条“平行”公理,结果就发展出了和欧式几何完全不同的非欧几何! 老欧的平行公理认为:“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非欧几何的代表——球面几何——认为:“两条平行线可以有交点,还不止一个!”不信,你在地球上找两条经线,都是正南正北的,平行的吧,在南极、北极有两个交点呢! 后世和明朝就象欧式几何与非欧几何——基础公理不同,“原则”自然不能套用! 后世不证自明的基础“公理”包括:自由、平等、公正等等等等,而这些“公理”对于明朝人来说,太超前了,以至于是错误的。 后世发展出来的各种行为原则,是大家,包括敌人,都遵循相同的“公理”——也就是相同的游戏规则——才发展起来的。 而在明朝,贼人可以毫无心里负担地去烧你地里的庄稼。 孙一在后世,就是图样图森破,现在到了明朝,就是图图样图图森破。 孙一决定:自己还是守住自己和明朝人约定的唯二的两条“公理”——活下去和能逃跑,让明朝人自我进化吧。事实证明,自己的管理能力并比明朝人强。 昨夜自己指挥的现场一战,还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军事能力——连弓箭的射程射速都搞不清楚! 尕李广说的“五十步“是标准的远射距离,合80米、“三十步”是近战距离,合50米。自己却把“三十步”算成了22米。 “箭不过三矢”其实就是弓箭的最大射速,三矢之后就要重新花时间准备,类似于后世冲锋枪换弹夹。 而穿越小说里的战无不胜的长枪兵,在昨夜的实战中根本没有表现得那么厉害! 营外庄稼地,是明代的锄头大显神威;营内的林间空地,是尕李广的弓箭造成决定性伤亡;搜索马三,是杨六的三眼铳起了威慑作用。 锄头代表了钝器,只要抡得动,它造成的损伤是最严重的,甚至穿盔甲也没有用。钝器造成的颅骨、脊柱、盆腔伤害,即使在后世也是无法救治的; 弓箭代表了远程锐器,它造成的损伤虽然当场不明显,但后果很严重。昨晚孙一亲眼看着尕李广战后回收箭簇,只要从贼人胸腔拔出箭矢,贼人立刻肺坍缩毙命。 明朝边军使用的三眼铳,远距离当霰子猎枪使,近距离当铁闷棍使,比长枪不知利害了多少个数量级。 所以,孙一决定:在铁木营的管理和军事上保持谨慎!只在自己有百分百把握的时候提出建议!绝不犯外行领导内行的错误! 对于眼前几位首领提出的“排座次”要求,孙一沉默了半天,决定继承既有事实:大首领日塌天、二首领一条龙、三首领王二牛、四首领铁蛋子。 孙一开口道:“日塌天负总责,一条龙协助日塌天。你们两个一个相当于总兵,一个相当于副总兵。” 日塌天站起身:“末将得令!” 一条龙抱拳:“多谢爷的提拔!” 孙一看向王二牛这位实际上的第三把交椅,问:“王二牛继续分管农事和民事,按大明朝的规矩应该叫个什么名字?” 王二牛理解的“民事”和孙一的原意不同,他认为的“民事”就是红白喜事,回答道:“乡间叫做大总管。” 孙一说:“那就叫总管。” 即然都是总了,孙一索性按着后世的名称叫,“铁老爷子处事果断,为总监,负责营内的治安。” 铁老汉点点头。 孙一继续安排, “昨天起誓的时候情形比较乱,我估计了一下,铁木营总人数大约在三百到五百之间。当务之急是把营中原来的各地边军集中起来,组成一个战兵队;把剩下的百姓分成四个队,专心耕种;你们几个老总和我单独成一队,叫做总部。” 几位新任老总对此都没有异议。 日塌天开口:“卑职保举杨六为战兵队统领。杨六在榆林堡时便担任小旗官,这两年身历多战,可担此任。” 一条龙立刻接口:“我保举秦州尕李广,尕李广昨夜连毙数贼,当奖!” 孙一觉得这两个人都不错,只是尕李广年纪小了些,便说:“杨六为队长、尕李广为副队长。” 王二牛连忙道:“我也保举一人,我保举王闷蛋为爷的护兵队长!” 孙一看出来了,各方势力在角逐呢! 日塌天保举的是自己的亲信,一条龙保举的是自己的老乡,王二牛保举的是自己的亲戚,唯独铁蛋子老汉没有开口。 但是孙一的确需要护卫,闷蛋作为自己的卫兵队长,也确实合适,便答应了。 日塌天又想开口保举人,孙一挥挥手制止了他。 孙一很反感拉帮结派,可也知道这种事是哪也免不了的。 “百姓四个队管事的人,就百姓们选举。你们都可以去提名,最后得票最多的当选。” 孙一心道,你们要争就去明着争吧。 铁老汉琢磨一下,问道:“如果选出来的不合适,该如何是好?” 孙一反问:“合适不合适谁说了算?” 铁老汉回答:“自然是爷说了算。” 孙一道:“即然是我说了算,我让队里的乡亲们替我做主,你们有问题吗?” 几位首领互相看看,表示没问题。 孙一说:“第一次选举可能没经验,先临时选一个,等稳定下来再重新选一次,以后定期重选。各队选举的时候给铁总监通知一下,铁老总去监督,否则选举无效。” 孙一这么坚持,是他确认必须加入一些民主成分。否则,铁木营一定会最终演化成他深有体会的官僚独裁体制。 明朝人不理解这里的玄妙。爷想这么玩,就陪着爷玩吧。 孙一见大家没有异议,就安排道:“各位老总,今天抓紧时间安排分队的事。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容我仔细想一想,前晌饭的时候我们再碰头!” 几位老总答应一声,分头去了。 第23章 肥皂的传说 孙一和王闷蛋并排走在营地里。 要说闷蛋这个卫兵队长,一点儿没有当手下的意识,居然敢和力德尔爷并排走。 不过孙一也一点儿没有当领导的意识,两人都觉得并排走挺好。 几个庄稼汉七手八脚地已经帮孙一把塌掉的窝棚重新矗了起来。奶娃受了惊吓,孙一让杨木匠搬到自己窝棚附近住,以便照顾闺女。 孙一叫了闷蛋,他想在营地里走走看看,更需要理一理思路。 必须利用自己的穿越优势,迅速打开局面。 孙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肥皂——穿越客敛财的不二法门。 皂化反应是中学化学课本里的内容,只要把油脂加点碱分解就行。 穿越小说里主人公架口锅就能熬肥皂,先赠后卖,大姑娘小媳妇争先抢购。 孙一开了口:“闷蛋,你们洗衣服都用什么?” 闷蛋答:“当然是用水么!” 孙一笑道:“我是说,用水洗不干净的时候,怎么办?” 闷蛋道:“用棒槌打!” 用棒槌打,的确是可行的,用物理的打击使污垢脱离衣物。 孙一再问:“用棒槌还洗不干净呢?” 闷蛋回答:“饿娘会用草木灰泡出来的水洗脏衣裳。” 草木灰水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钾,是一种弱碱性物质,可以去除油污,关键是成本为零。 孙一接着又问:“用草木灰水还洗不干净呢?” 闷蛋回答:“要是草木灰洗不净,饿娘就加一点碱面。” 碱面就是碳酸钠,又叫苏打。同草木灰一样,是一种弱碱性物质。用苏打去顽固污渍,尤其是油污,在后世也在广泛应用。 其实钠和钾本就是同一族的元素,他们的化合物性质都极其相似。碳酸钠、碳酸钾基本就是一回事。只不过草木灰中碳酸钾含量,远远比不上碱面里碳酸钠含量。 在明朝碱面基本都是天然产物,孙一估计食用碱面的售价绝不会太贵。 没成想闷蛋走到一处洼地,洼地地面上有一层白白的晶体,闷蛋抓了一把,对孙一说:“爷,这就是碱。” 塞北盐碱地众多,如果只是洗衣服的话,真是到碱地里划拉一点就行。 不过,肥皂那么高级的化工产品,去污能力怎么也比碱面强吧。 孙一点开了手机,查询肥皂。 结果让孙一很失望,肥皂不是万能的,只能去除碱性污渍,换句话说就是油污。 而后世的洗衣液、洗衣粉、衣领净、清洁剂,是加入了多种的表面活性剂、酶、和漂白剂,才有了超级的洗涤效果。 而且,孙一发现生产肥皂的成本很高! 肥皂的主要原料是油脂,动物油、植物油都可以。其次是碱,碱性越强越好,但是碱主要起催化作用,消耗量很小,一斤油脂消耗的碱是以克来计算的。 油脂在碱的催化下分解为肥皂和甘油,所以一斤油脂顶多生产一斤肥皂。 若果考虑到实际生产不是作试管实验,要考虑去除杂质和反应不完全,能得到的成品就更少。 穿越小说里,五斤豆油生产五百条肥皂,纯粹是胡扯。 后世的标准肥皂,一块是二百五十克。也就是是说,一斤油最多生产二块肥皂。 实际生产肥皂,还需要消耗酒精用来混合油脂,消耗盐用来析出皂膏,消耗酸用来中和肥皂里的碱,还要添加各种香料。 这样做出来的肥皂,至少要比油脂贵,会有人买单吗? 孙一小心地问闷蛋:“要是能用油脂洗干净衣服,会有人用吗?” 闷蛋回答地很直接:“除非有人失了心才用!油拿来吃都不够,点灯都舍不得,谁会用来洗衣裳!” 闷蛋说的很对! 历史上肥皂进入中国后,就是因为它的成本限制了它的销售。 肥皂进入中国的最早时间,比较可靠的记载见于1854年英商在上海所作的广告,这些肥皂是供应居住在上海的外国人使用的。而后,1860年上海的一些洋行开始批量进货,销往各地。 肥皂输入中国后,北方人称之为“胰子”,华南人称为“枧”,长江流域称“肥皂”。直到1890末期,虽然中国商店及小摊上都出售肥皂,但它并没有取代传统的洗涤剂,对普通中国人来说,当时使用肥皂属于高档消费。 1888年,一个英国商人写了一份商务报告,生动叙述了肥皂在广东的销售情况和中国人对它的珍惜:“现在,在每家中国商店里可以看到的另一种商品,就是肥皂。甚至在小摊子上,你都可以看到价钱较低的肥皂条。在这里肥皂应该有广大的市场,因为土货品质很坏。但我不了解对于在商店里所看到的上等肥皂会有需要。因为除了少数西人的仆役外,我从没有遇见一个中国人使用肥皂洗脸和洗手,自然在浴堂里是见不到肥皂的,或许高贵的妇女们会用到它,否则除非当作古董,似乎就没有前途了。” 1889年,广州口岸进口肥皂的数量是4365箱,价值2334英镑,对于广州这样一个辐射整个华南地区的通商大港口来说,进口这么点肥皂真是少得可怜。 同样是在1889年,广州的轮船上和旅馆里出现了小盒包装的供旅客使用的上等肥皂,这可能是香皂。这种包装方式本身就说明,香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密切的联系。 同一年,一位在长江流域旅行的外国人看到,一条肥皂被切成32片在卖,普通人是抱着一种新奇的心理在尝试使用肥皂的。 肥皂的真正被中国人接受,已经是民国年间了,用了足足五十年。 在古代中国真正占领市场的高档洗涤剂,其实是功能类似、价格低廉、绿色无害无刺激的皂角。 甚至在后世,许多人也开始抛弃化工洗涤剂,转用传统的皂角。 而皂角的加工,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孙一老妈的方子就是: 长皂角,圆皂角(无患子)敲碎,在放在水里面侵泡大约在半小时以上,然后上锅熬两个小时,把渣子滤出来,凉凉就是上好的洗发水、洗碗液。 据孙一的老妈讲,皂角洗发,不伤头发、无刺激、还去头皮屑。 如果配上何首乌、侧柏枝、茶籽,就是中药洗发水。 ——总之,穿越做肥皂是没人买的。 第24章 玻璃的神话 作为穿越客开局的第二法宝,还有玻璃。 玻璃的第一用途当然是用来做镜子,银镜反应同样是中学化学的内容,在古代是绝对的暴利奢侈品。 玻璃的第二用途就是作望远镜、瞄准镜,这是孙一最想要的。 玻璃的第三用途是做窗户和阳光温室,种植反季节蔬菜。 孙一仔细查阅手机资料库里关于制作玻璃的描述。 闷蛋也不打扰他。 玻璃这东西,能够成为穿越小说的套路,在于原料就是砂子:小说里的主人公在河沟里挖一铁锹砂子回家就可以烧成透明玻璃。 不过孙一却不敢小瞧玻璃,因为半导体的原料也是砂子。 玻璃制造原料是二氧化硅,砂子的主要成分就是二氧化硅。 原理上用砂子烧玻璃是可行的,实际上很难。 第一个难点在于原料。 要想得到无色透明的玻璃,一种方法是获得纯度极高的硅砂。 采用天然高品质的海滩硅砂制成的玻璃会带颜色或者干脆不透明,以至于在玻璃发明后的几百年里,欧洲人一直认为玻璃是绿色的,就是普通啤酒瓶的颜色。 啤酒瓶玻璃对穿越者显然没什么大用。 后世的资料指出其实玻璃的绿色来自于原料中普遍存在的微量铁。如果砂子含有其它杂质,则会显示出其它颜色:比如玻璃中含少量钴颜色是蓝色;锡氧化物及砷氧化物可造成不透明的白色玻璃;铜的氧化物会造成青绿色的玻璃;金属铜则会造成深红色、不透明的玻璃,看起来好像是红宝石;镍可以造成蓝色、深紫色、甚至是黑色的玻璃;钛则可以造成棕黄色;微量的金造成的玻璃是非常鲜明,像是红宝石的颜色;铀造成的玻璃是萤火黄或绿色;银化合物可以造成橙色至黄色的玻璃。改变玻璃的温度也会改变这些化合物造成的颜色,但当中的化学原理相当复杂,至后代仍然未被完全明解。 欧洲人在不明白原理的情况下,掌握了一些烧制彩色玻璃的配方,所以欧洲老教堂里的窗户都是由一小块一小块的彩玻璃拼起来的。不是他们不想用透明无色玻璃,是他们造不出来。 不透明的玻璃,中国其实早就有了,中文叫做琉璃。烧制琉璃的原料叫做琉璃石,主要成分也是二氧化硅。造成琉璃和玻璃差别的原因,就是二氧化硅的含量:琉璃石的二氧化硅含量在90%上下,而烧制玻璃的硅砂,二氧化硅含量可高达99%。 后世用纯二氧化硅烧的透明玻璃叫做石英玻璃,价格那是相当的昂贵。 ——穿越小说里随便挖点砂子就可以烧出透明玻璃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得到无色透明玻璃的第二种方法是以毒攻毒:在原料中加入二氧化锰。 玻璃中的绿色来自原料中的铁,二价铁的化合物使得玻璃显绿色。在玻璃原料中加入二氧化锰以后,原来的二价铁变成三价铁显黄色,而四价锰被还原成三价锰呈紫色。光学上,黄色和紫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补,混合在一起成为白光,玻璃就不偏色了。 二氧化锰?普通穿越客能搞到吗? 就是拿一碗二氧化锰放到眼前孙一也不认识啊。 即使就算是有了二氧化锰,烧透明玻璃依然不容易。 温度是烧制的第二个难点。 纯二氧化硅熔点为2300c,这个温度在古代是无论如何达不到的。 添加一些化学物质后,混合原料的熔点可以最低降到1500c。 1500c是什么概念呢?这里给出几个参考: 陶的烧制温度约为600-800c。 砖头的烧制温度约为800-1000c。 金子在1000c被烧化。 石头在1100c变成石灰,换句话说,普通石头建的窑会在这个温度下垮掉。 瓷的烧制温度1000c到1200c,所以瓷窑的成本比砖窑高得多。 钢铁的熔点最高才1500c。 所以,用烧玻璃的炉子来炼钢毫无压力。 要知道为了炼铁,工匠们在提高炉膛温度上下了多少功夫: 专门的炉体设计,比如平炉、高炉、转炉…… 专门的送风设备,比如风排、鼓风、空气预热…… 专门的耐火材料…… 专门的燃料…… 事实上,后世玻璃的生产线同炼钢的高炉一样,是不能轻易停火的。据说每点一次火就要花费一个亿人民币。 ——总之,能烧玻璃,就意味着第一有了可以升温到1500c的炉子,第二有了准确添加二氧化锰的技术,换句话说,就能炼钢!这绝不是穿越客在初期可以玩得起的。 第25章 炒钢的谎言 从温度上说,炼钢比烧玻璃要容易。炼钢是每个穿越者绕不过去的环节,不妨考虑考虑踏踏实实地炼钢造枪炮。 后世把钢铁按含碳量分成三类: 含碳量小于0.2%的叫做纯铁,熔点是1538°c。纯铁很软,订书机的钉子就是纯铁,用指甲就可以掰弯; 含碳量在0.2%至2.1%的叫做钢,随着碳含量的增加,钢熔点会下降。当含碳量为1%时,熔点降为1470c;碳含量为2.1%时,熔点为1380c,所以炼钢的炉子必须能达到最低1380°c。含碳量在这个区间内,钢会产生独特的内部结晶,所以钢性能优异,造枪造炮杀人越货最好不过。 含碳量高于2.1%的叫做铸铁,熔点最高是1375c,而当含碳量为4.27%或更高时,熔点降为1148c。铸铁的结晶和钢完全是两回事。铸铁硬而脆,不适合做武器。经常有故事说一家人要分离,老人拿出家里的铸铁锅,一块石头下去就把铸铁打破成几块,然后兄弟几个一人一块,几百年后同一家族就分成了锅沿、锅邦、锅底几个分支——可见铸铁有多脆! 木炭燃烧的温度,在供氧充分的情况下,只能达到1000c到1100c,如果加上特别设计的保温炉子,最高极限就是1200c。所以木炭炉子不管怎么折腾,炼出来的只能是铸铁。 想升高温度,就必须使用煤炭、燃气等能量密度大的燃料。 遗憾的是,中国的煤含硫量太高,不管是直接炼铁,还是炼成焦再炼铁,都会导致铁中的含硫量增加,造成热脆性——看上去红红软软的铁块,一锤子下去就象玻璃一样碎成渣渣了,根本就是废铁。 煤炭的脱硫技术太复杂,复杂到孙一根本看不懂。所以孙一只能转而求其次,先炼铸铁,再想办法把铸铁变成钢。 传说中,把铸铁变成钢有三种办法:炒钢、灌钢、百炼钢。 炒钢在后世被许多人追捧,比如某文对炒钢的介绍:“炒钢是将生铁加热到1150~1200c以上时,在熔池中搅拌,使其中所含的碳氧化,氧化完全则成为熟铁或低碳钢;在脱碳不完全时终止炒炼而得到的是中碳钢或高碳钢,然后出炉锻打成器。中国汉代炒钢技术的发明,是炼钢史上的一次革命,比欧洲早1800多年。” 多么伟大的发明! 只要在1150~1200c以上的熔池中搅拌就能得到低碳钢、中碳钢、高碳钢! 叫宝钢、鞍钢的专家情何以堪!明朝人露天挖个池子就能解决的事,被他们搞得那么复杂! 叫1958年大炼钢铁的所有人情何以堪!明朝人露天挖个池子就能解决的事,新中国几亿人都想不到! ——逻辑很残酷,炒钢和宝钢,只能有一个是对的,剩下的另一个就是骗人的。 哪个钢在骗人,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 宣扬炒钢法的人,无知、无畏且无耻! 1150~1200c,你再搅拌也是铸铁!——无知。 追捧“炒钢法”的人公认对炒钢介绍最详细的是明朝的《天工开物》,并有插图为证。 实际上,《天工开物》原文中根本没有“炒钢”的字样,文字描述和插图画的都是造“熟铁”! 铁分生熟,是东方特有的分类。《天工开物》记载“凡铁分生、熟,出炉未炒则生,既炒则熟”,然后详细平实地介绍了“炒熟铁”的办法:在炉口直接凝固得到的铁锭是生铁,用柳木棍搅拌一下、同时撒入干的污泥粉,再凝固的铁锭就是熟铁。 古代的“生铁”实际上是“白口铸铁”,这点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古代的“熟铁”,其实还是铸铁! “白口铸铁”在熔池内用柳木棍搅拌——混入柳木棍的碳,再撒入泥粉——混入泥巴中的硅,硅有助于碳以石墨的形态存在,形成的“熟铁”,其实就是增加了韧性的“石墨铸铁”。 由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字典上“熟铁”一词的定义变成了“熟铁是含碳量小于0.02%的铁合金碳钢,又称纯铁”,所以就有含碳量大于2%的生铁经“搅拌”变成含碳量小于0.2%的纯铁,所以搅拌一半当然就是含碳量在此之间的钢,这种匪夷所思的逻辑。——很无畏地偷换了熟铁的概念。 于是有人就发明了“炒钢法”,然后不容质疑地鼓吹。——非常非常无耻。 事实上,查阅任何一本古书,都没有“炒钢”两个字。“炒钢”这个词,也是后世“发明”的。 灌钢,又叫团钢,其过程是把古代的“生铁”和“熟铁”混在一起,古人称之为钢。 ——两种铸铁,你再怎么混和,得到只能是铸铁! 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明确指出: “世间锻铁所谓钢铁者,用柔铁屈盘之,乃以生铁陷其间,泥封炼之,锻令相入,谓之“团钢”,亦谓之“灌钢”。此乃伪钢耳,暂假生铁以为坚,二三炼则生铁自熟,仍是柔铁。然而天下莫以为非者,盖未识真钢耳。” 翻译成白话就是: “世上锻铁所称的钢铁,是先把柔铁弯曲盘卷起来,又将生铁陷入其中,然后用泥包裹好加以烧炼,炼好后再加锻打,使柔铁和生铁互相掺杂渗透,这样锻炼出来的钢就称为“团钢”,也叫“灌钢”。这其实是一种假钢,只不过暂时借生铁提高硬度,经过两三次烧炼之后,生铁自然变熟,则得到的还是柔铁。然而天下人都不以为这办法有什么不对,兴许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是真钢。” 里面有关键的描述:灌钢在二三次加热之后,会失去“钢”性,回复成柔铁。“灌钢”的鼓吹者从来不会提这段话。 孙一确信,用这种“灌钢”造枪,绝对会炸膛! 沈括在文中紧接着描述了真正的钢——百炼钢。 “余出使至磁州锻坊,观炼铁,方识真钢。凡铁之有钢者,如面中有筋,濯尽柔面,则面筋乃见。炼钢亦然,但取精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耗矣。此乃铁之精纯者,其色清明,磨莹之,则黯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亦有炼之至尽而全无钢者,皆系地之所产。” 翻译成白话就是: “我出使到磁州的锻坊看炼铁,才知道什么是真钢。凡是铁里面含有钢的,如同小麦面粉和成的面团里头有面筋,把面团的软面洗干净了,才会见到面筋。炼钢也是这样,只取精铁,锻炼百余火,每次锻打都称重,锻一回轻一回,直到屡次锻打而斤两不减,那就是纯钢了,即使炼上百次也不会再有损耗。这是最精纯的铁,其色看上去清澈有光亮,而磨光之后又显得暗暗的,青而且黑,和普通的铁迥然不同。也有铁炼尽了而全无钢的,这都和铁的产地有关系。” 百炼钢的原料一定要是“精铁”,可惜沈括没有讲明什么才是“精铁”。 西方有一种类似的炼钢法叫“块炼法”。在炉温仅1000c上下的炉口收集烧红的块状铁疙瘩,反复敲打,一直把铁疙瘩中的杂质和炭含量敲到钢的程度。 从逻辑上推导,沈括的“精铁”就是西方“块炼法”中的铁疙瘩。 为什么要加个“精”呢? 因为中国的普通铁矿石琉含量比较高,在炉口直接收集的普通铁疙瘩因为热脆性会经不起锻打。正所谓“恨铁不成钢”。 所以要一定精选上好的铁疙瘩才行。 ——总之,炼铁也没有捷径,老老实实地抡大锤才是唯一正途。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天工开物》有关“炒钢”、“灌钢”的原文 凡铁分生、熟,出炉未炒则生,既炒则熟。生熟相和,炼成则钢。凡铁炉用盐做造,和泥砌成。其炉多傍山穴为之,或用巨木匡围,朔造盐泥,穷月之力不容造次。盐泥有罅,尽弃全功。凡铁一炉载土二千余斤,或用硬木柴,或用煤炭,或用木炭,南北各从利便。扇炉风箱必用四人、六人带拽。土化成铁之后,从炉腰孔流出。炉孔先用泥塞。每旦昼六时,一时出铁一陀。既出即叉泥塞,鼓风再熔。 凡造生铁为冶铸用者,就此流成长条、圆块,范内取用。 若造熟铁,则生铁流出时相连数尺内,低下数寸筑一方塘,短墙抵之。其铁流入塘内,数人执持柳木棍排立墙上,先以污潮泥晒干,舂筛细罗如面,一人疾手撒扌艳,众人柳棍疾搅,即时炒成熟铁。其柳棍每炒一次,烧折二三寸,再用则又更之。炒过稍冷之时,或有就塘内斩划成方块者,或有提出挥椎打圆后货者。若济阳诸冶,不知出此也。 凡钢铁炼法,用熟铁打成薄片如指头阔,长寸半许,以铁片束尖紧,生铁安置其上,(广南生铁名堕子生钢者妙甚。)又用破草履盖其上,(粘带泥土者,故不速化。)泥涂其底下。洪炉鼓鞲,火力到时,生钢先化,渗淋熟铁之中,两情投合,取出加锤。再炼再锤,不一而足。俗名团钢,亦曰灌钢者是也。 凡倭夷刀剑有百炼精纯、置日光檐下则满室辉曜者,不用生熟相和炼,又名此钢为下乘云。夷人又有以地溲淬刀剑者,(地溲乃石脑油之类,不产中国。)云钢可切玉,亦末之见也。凡铁内有硬处不可打者名铁核,以香油涂之即散。凡产铁之阴,其阳出慈石,第有数处不尽然也。 第26章 明朝的机械水平 重工钢铁业孙一帮不了忙,轻工机械业孙一更插不上手。 明代的机械水平其实已经积累到了一个相当先进的高度,以棉纺织为例,明代已经完全实现了机械化。 棉纺的第一步是掉棉籽,明朝人有轧车。 轧车,由装置在机架上的两根辗轴组成,上面的是一根小直径的铁轴,下面的是一根直径比较大的木轴,两轴靠摇臂摇动,相反方向转动。把棉花喂进两轴间的空隙辗轧,棉籽就被挤出来留在后方,皮棉被带动前方。轧车完全改变了用手剥籽或用铁杖擀去籽的落后状况。 棉纺的第二步,弹棉花。 1米多长的大弓粗绳弦,檀木做的椎子,击弦弹棉:“bang——bang——”。 第三步,纺纱。 明代的纺车有手摇的、脚踏的,畜力驱动或水力驱动的,纺锭的数目从一锭、三锭、五锭直到三十二锭,远远地甩开了同时代的欧洲几十条街的差距。 第四步,织布。 明代的织机多种多样,除了普通的腰织机、平织机,还有斜织机、立织机、罗织机、提花机。 花本式提花机,又称花楼,是古代织造技术最高成就。 花楼织造时上下两人配合,一人为挽花工,坐在三尺高的花楼上挽花提综,一人踏杆引纬织造。东汉王逸《机妇赋》有诗赞曰:“纤纤静女,经之络之,动摇多容,俯仰生姿”。 花楼要织不同的花样,只需更换不同花本。 花本由代表经线的脚子线和代表纬线的耳子线编织而成。在程序员孙一看来,这就是把图案信息转化成了用二维的机器语言,和后世的数控机床的原理没什么差别。 文献记载,清代在南京就有专供皇室的云锦花楼三万台! ——有这样的轻工业机械基础,试问一个外行的穿越客能做什么? 孙一和闷蛋不知不觉走到了营外的庄稼地。 爷在琢磨事,闷蛋便走到了一处水洼边,压动一只长木杆,给玉米地浇水。 这长木杆中间架在一根立木上,一端系着提水桶,另一端系着大石块。闷蛋用手操纵提水桶一端降下来取水,再利用石块的重量把装满水的桶提起,摇动木杆把桶送到远处的水渠里倒掉,看上去一点也不费力。——完美的杠杆原理。 孙一借着水,洗了把脸。 孙一评价:“这东西挺巧妙!”。 闷蛋介绍:“这叫桔槔。” 桔槔取水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相当普遍,延续了几千年,是中国农村历代通用的提水器具。 另一种古老的取水装置辘轳,早在公元前一千一百多年前中国已经发明。到春秋时期,辘轳已经流行,1970年代中国的农村还在广泛使用。工业方面,还有使用牛力带动辘轳,再装上其它工具用来凿井或汲卤的。 桔槔和辘轳在工程学上堪称完美典范,结构简单,成本低廉、易于维护。 中国古代水利机械代表还有翻车、筒车。 翻车,又名龙骨水车,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农业灌溉机械。翻车可手摇、脚踏、牛转、水转或风转。龙骨叶板用作链条,卧于矩形长槽中,车身斜置河边或池塘边。下链轮和车身一部分没入水中。驱动链轮,叶板就沿槽刮水上升,到长槽上端将水送出。如此连续循环,把水输送到需要之处,可连续取水,功效高,搬运方便,可及时转移取水点。其链传动原理和自行车、坦克履带是一样一样的。 筒车是由竹或木制成的轮形提水机械。竹筒或木筒在水中注满水,随轮转到上部时,水自动泻入盛水槽,输入田里。水转筒车的水筒与水轮联成一体,既是接受水力的驱动构件,又是提水倒水的工作构件,机构简明紧凑,设计构思巧妙。 穿越小说里吹嘘得让古代人惊掉下巴的水磨坊,风磨坊,孙一要是当宝贝拿出来,估计明朝人的下巴不是惊掉的,而是笑掉的。 文献记录,明代在长江出现了一种八帆车船,由八面竖帆固定在八角形的立柱上,可以自动调整风帆迎风角度,任何方向的来风都可驱动立柱,然后传动到浆轮,推动船只前进。 ——风力轮船! ——这才是在明朝拿得出手的机械水平! 机械技术方面,孙一真心插不上手。 他只要能够简简单单提供一个让这些现有技术发扬的环境,明朝人自己就能复兴!!! 第27章 明朝的粮食产量 肥皂、玻璃不适用,钢铁、机械帮不上忙。 孙一很郁闷,自己这个力德尔,仿佛是多余的。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昨晚被烧毁的麦田。 田边有庄稼汉走来走去。有人试着想把踩倒的麦子扶起来,有人望着满地的灰烬默默地擦眼泪。 孙一开口:“闷蛋,营里的存粮是不是不够吃?” 闷蛋叹口气,“差的远呢!营里的老小每天就只做一件事,就是找吃的。天一亮就出去挖野菜、摘野果,男孩子结伙走远一点捡野鸡蛋。本指望夏天的麦子能打些粮,这回也完了。” 孙一问:“一个人一天得吃多少粮食?” 闷蛋答:“一天两顿饭,一顿一斤,一天两斤粮。” 孙一不可置信,他对粮食重量唯一有概念还是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到食堂买饭,都是男生买四两,女生买二两。早饭还要少。不对,自己还吃夜宵,早饭和夜宵加起来估计顶一顿正餐。合成一天两顿饭不过一顿六两。” 而且明朝的“斤”比后世的“斤”多。明朝1斤是16两,折合后世590克。 孙一勉强笑笑:“闷蛋,你太能吃了,我是说一般人。” “爷,饿说的就是一般的人!壮丁一顿得吃二斤,娃娃一顿半斤,匀下来就是一人一顿一斤!” 闷蛋话说得很直,一点都不给孙一留面子。 “一顿一斤?”孙一疑惑地看向闷蛋。 闷蛋点点头。 孙一终于确认,一顿一斤,就是这时候的平均标准。 孙一认为任何自然形成的标准,都有它的天然意义。比如东西方同时形成了“尺”的长度单位,而且都相差不远,就是因为尺这个单位在日常生活中用起来很方便。如果古代人一顿饭平均吃一“斤”,这恐怕就是“斤”的意义所在。 孙一换了问题:“闷蛋,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 闷蛋想了想,“正常年景的话,一亩水田能打稻子两石,一亩旱田种玉米能打一石半,麦子一石,荞麦半石;谷子和糜子不好估摸,三五七八斗都可能。” 明朝人的一石折合120斤,换算下来就是一亩地产水稻240斤,玉米180斤,小麦120斤,荞麦60斤,谷子和糜子40斤到100斤。 孙一脑子里飞快地估计了一下, “照这个饭量,照这个产量,十亩地才能喂饱一个人!” ”全营假使按500人计算,要5000亩地。“ 孙一刚嘟囔出来,闷蛋马上提醒,“爷,新开的荒地产量没有这么高。” 孙一心里一哆嗦,“那新开的地,产量有多少?” 闷蛋道,“保险些就算个对折吧。” 孙一长叹一声! ——粮食才是根本问题。 临近的陕西等地在闹饥荒,拿着银子买不到粮,所以铁木营的粮食只能靠自给。 都不用估算,扫一眼就知道眼下的庄稼地根本不足以支持500人的口粮。 孙一马上意识到铁木营目前处于一个十分脆弱的老鼠赛跑循环里: 因为粮食不足,所以需要额外的人手去开荒种地,额外的人手需要更多的粮食…… 要想正常跳出这个循环,没有一两年的粮食积累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铁木营的人数在一两年内都会被限制在一个低水平上,没有足够的人数,铁木营随时可能被其它势力吃掉。 除非自己可以另辟蹊径,比如向老天爷先借贷一大批粮食; 或者,增加粮食的亩产加速跳出循环实现粮食自由? 后世粮食亩产动辄上千斤,要归功于良种和化肥。 良种培育是个慢功夫,十年八年都不会见效; 化肥要启动化学工业,貌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一路上经过庄稼地,除了玉米、麦子,其它的孙一都不认识。 闷蛋一路走一路教孙一,这是谷子、这是糜子、这是大豆、麻、高粱…… 到了一处玉米地,闷蛋道:“这是饿的地。” “爷想不想解手?饿在外头等爷。” 孙一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孙一正有此意,便钻进玉米地赞助闷蛋一泡上好的有机肥。 同时孙一心里感慨,这恐怕是自己穿越四百年回到明朝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中国粮食产量数据 1、根据《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吴慧著),中国的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是稻、麦,由于一两千年来它们的遗传基因未得根本性的改变,所以小麦的产量一直保持在每亩100-200斤,水稻在每亩200-400斤。 2、《中国近代农业经济史》引用国民政府农林部统计手册数据,列明民国粮食亩产1936年最高,稻355斤,麦151斤,玉米194斤。 3、中国统计局2015年全国平均亩产 玉米:786斤 稻谷:919斤 小麦:719斤 豆类:239斤 4、2016年代一般亩产,均为干燥原粮 小麦:500-700斤 青稞:25-300斤 莜麦:150-200斤 荞麦:50-100斤(可怜的荞麦,都长在偏远贫瘠地区,粗放管理) 大麦:530斤(多用作酿酒和饲料) 水稻:700-1000斤 谷子:600-800斤 高粱:700-900斤 糜子:400-440斤 玉米:700-900斤。 豌豆:150-250斤 白薯:1100-1500斤(中国标准将白薯折成原粮,按1/5计算) 5、部分文献摘录: 明《河间志》卷三记载:“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 清乾隆《白水县志》载:“麦田每一亩上腴之地,丰年可收一石,次者七八斗,最小山麓硗确之地,及山上垒石包土,层级梯橙之田,俱收不及三四斗。” 民国《渭南县志》载:民国24年(1935),全县种植57.5万亩小麦,平均亩产44公斤。 民国《华县志》载:民国28年(1939),全县种植小麦24.3万亩,亩产17.35公斤。 民国山东桓台县,《胶济铁路经济调查报告》云: “小麦在农产中最为重视,水浇地年种二季,即每年必种麦。农家一年之计全在小麦,以麦换高粱为食,换人粪黄豆为肥料。浇水施肥,不惜工资,种植得法,无不收成。麦收则无凶年。水浇地每亩收量,至少一百六七十斤,有收至四百斤者。视肥料之多寡,地土之高下而异。非水浇地每亩收量百余斤,兹按每亩二百斤计,总产量达七千三百余万斤。十分之八输于济南,计五千八百九十余万斤。” “水浇地种麦施肥二次,有三次者,高粱、谷子有施肥二次者。麦一亩普通用豆饼百斤,人粪百余斤至数百斤,更有较此加倍者。高粱、谷子用肥料较少。济南人粪以此邑为最大销场。豆饼及黄豆之输入,年达巨数。” 明末清初桐乡张履祥《补农书》:“田极熟,米三石,春花一石半,然间有之。大允共三石为常耳。” 清前期《彭县县志》:“亩产米一石二斗为上,一石为中,八九斗为下。” 民国《馆陶县志》载:“包谷,上等地亩产130斤” 第28章 明朝的卫生环境 孙一钻出玉米地,看看四下无人,很正式地向闷蛋请教, “你们解完大手,都是用什么擦的?” 孙一刚刚用完了从现代带来的手纸,正担心以后怎么办。 孙一甚至还拔了一片玉米叶子试了试,发现不行,太脆,一捅就漏! 闷蛋道:“以前在平凉家里的时候,家里有茅厕,茅厕里有专门备下的竹篾儿。饿娘把竹篾儿盘成一卷,就挂在茅厕墙上,用的时候掰一节儿,用完了攒起来当柴烧。” 孙一菊花一紧,“竹篾儿,还不得捅出血来!” 闷蛋看他一眼,“不是捅,是刮!竹子最外头一层青色的皮已经去掉了,没有刃。” 闷蛋接着说,““乡党们也有用番麦秸杆的,就是爷说的玉米杆,用的时候把秸秆咬开,用里头软的瓤。” 孙一有些冒冷汗,“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闷蛋说,“要说别的法子,倒也有。” “有人用从河边寻来的圆的小石头。” 孙一感觉河边的小圆石头至少是圆的。 没想到闷蛋接着说:“但是石头冬天太冰!” 孙一想象了一下,表示同意。 闷蛋道:“要说冬暖夏凉,软硬合适的,还得是像鹅蛋大的胡砌蛋儿。胡砌就是盖房的土柸。平常的土疙瘩不行,太松,碎砖不敢用,太尖。胡砌疙瘩即不会突然碎掉,用的时间长了也不会有棱角。” 孙一张张嘴,“你说什么,胡砌疙瘩还不是用一次就扔掉,还要长时间反复用?” 闷蛋道:“对啊。用完一次以后,在茅厕土墙上摆好,下次再用的时候挑最前头干的,焦黄发黑不粘手的。” 孙一有些想吐,“太脏了!” 闷蛋点点头,“是擦不净,那个啥会粘在毛上,时间久了就结痂,一抠就带着毛一起抠下来。” 闷蛋接着说:“要想干净得叫狗舔。小娃拉完屎,唤一声狗,狗不光会把娃娃屁股舔干净,还能把地上的屎都吃了。” 孙一真想马上就回后世,“你们难道不用纸吗?” 闷蛋道:“财主家才舍得用纸。饿还听说官老爷家用布、用绸子,真是作孽!力德尔爷,你说大明的万岁爷用啥?” 孙一回答:“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用胡砌疙瘩!” 闷蛋点点头,表示同意。 孙一小心地询问:“那个……你们有财主家用的那种纸吗?别的我用不惯……” 闷蛋回复:“贾道士那里应该有写字的纸,爷可以问他要一些。” 孙一总算放下心来,立刻在心里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排成第一。 孙一接着问:“如果你们出门在外是用什么方法的?” 闷蛋答:“出了门自然就不讲究了。随便拔一把草,拾个石头就解决了。如果旁边有树的话,在树上蹭一下。如果是在城里,找个墙角,蹭一下也行。实在没办法,就不管了!” 太震撼了!孙一忍住胃里的澎湃,“城里厕所的墙角,还不得成了屎柱子!?” 闷蛋道:“爷听错了。城里没有公共的茅厕,街边寻个干净的墙角就行。” “你们居然当街解手!?” “不能当街,得蹲到街边上,让开路。” “那人家住户不出来打你?” “也不能在住家门口,得在专门在店铺门口。” “店家就不管?” “店家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叫送黄金!” 孙一无语,太毁三观了。良久,孙一叹息:“那城里不得脏成什么样子!” 闷蛋道:“每天早起城里有专门的人收粪,再卖给种田的农户,城里干净着呢!” 孙一彻底被明朝人的如厕风俗打败了。 孙一恶毒地对闷蛋说:“我猜你肯定有痔疮!” 闷蛋很自然,“十男九痔,正常得很!” 孙一恨道:“怪不得你们有凳子不坐,偏偏要蹲着!” 闷蛋认真想了想,“爷说的好象有道理。” 孙一觉得有凳子不坐偏偏要蹲着的明朝人又可恨又可怜。 不光是痔疮,还很可能这群明朝人的肚子里个个都有蛔虫。本来粮食就不够吃,还要分一部分养蛔虫。 以他们恶劣的卫生习惯,绝对会爆发传染病! 后世分析明朝灭亡的原因,有人归咎于流民,有人归咎于满清,还有一部分人归咎于瘟疫。 一开始都是大明朝追着流民军打,为什么最后两年,李自成突然来了个屌丝大逆袭?满清都打不下来的北京城,李自成居然象行军一样就占领了? 瘟疫说的解释是——在李自成进京之前,北京城已经被瘟疫打败了。 有学者说那次瘟疫的来源是老鼠。在孙一看来,还不如说瘟疫的来源是大粪! 这样的卫生环境,即使没有鼠疫,也会有猫疫、狗疫、猪疫…… 第29章 军队逃跑 “爷,大事不好了!” 贾道士飞跑过来,一只鞋都跑飞了,一边跑一边喊, “爷,大事不好了!” 跑到孙一跟前,贾道士看看没有外人,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爷,了不得了,边军要反!铁老汉已经领了人手去弹压,日塌天要我赶紧来给爷知会一声!” 孙一一听脑子都要炸了。 这还了得? 边军要反了,全就完了。 当下什么也不顾了,跟着贾道士就往树林子营地赶。 边军的营地是一处集中的窝棚区。 孙一赶到现场时,几十名边军正和铁老汉的五六个人对峙,外围有不少百姓围观。 日塌天夹在对峙的中间喝斥边军,“你们都不干了,贼人来了怎么办?” 边军中一名老兵很激动,“这刚刚起了誓,不能不算数,今天边军兄弟们就是要逃跑!” 孙一一步跨入对峙的两队中间,直接问日塌天,“怎么回事?” 日塌天叹口气,“回爷的话,我奉命聚拢各处边军成立战兵队。没想到弟兄们都不想当兵了,要去种地。” 对面的老兵接着日塌天的话,“爷答应过兄弟们能逃跑!现在兄弟们要逃跑去种地,日塌天,你可不能拦着!” 日塌天急道,“都跑了,没人当兵了,不行!不能逃跑!” 老兵也急了,“大太阳底下起的誓,一天还没有过完,就不算数了?” 铁老汉领着自己的几个弟兄,刀剑已经出了峭,隔着日塌天和孙一,冷眼观查边军。 老军鼓动旁边的百姓,“力德尔爷说过,起了誓的都得保护同伙的权利!现在边军兄弟的逃跑权利受了侵犯,父老乡亲们,不劳你们动手,你们给帮个声!” 果然有看热闹的百姓帮腔,”日天爷,边军兄弟可怜,你就放他们种地去吧。” 日塌天气得“嘿”一声蹲在地上。 随即又腾地弹起,“我不管了!力德尔爷在此,这事爷来定吧!” 日塌天转身对孙一抱拳,“爷,日塌天无能,治不了军,爷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孙一上前两步直走到一众边军面前询问:“你们这是想种地,不想当兵了吗?” 一个边军回道:“爷脱了我们军户,又许了一百亩地,我们都想去种地。” 孙一问,“你们想过没有,没有了军队的保护,贼人再来欺负我们,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边军高声喊,“有贼人来,弟兄们放下锄头就能拿起刀!” 按照孙一的设想,他要打造一支职业化的军队,现代化的军队。 边军现在想解甲归田,有战事临时再召集,绝对是一种大倒退。 可孙一刚刚领着众百姓发过誓,以天宪的名义赋予每一个成员所谓“逃跑”的权利。 如今一众边军要行使他们的“逃跑权”…… 理想很美满,现实很残酷…… 看到旁边的铁老汉,孙一走过去问他,“铁老爷子,这事你有什么主意?” 铁老汉回答地很干脆:“我是管治安的,只要边军不作乱,我是管不上的!” 日塌天急道:“军士聚众闹事,在大明朝就是死罪,还不算作乱?” 铁老汉犹豫一下问孙一:“爷,今天这事,边军聚众,算不算作乱?” 孙一坚定地说,“我们不管什么大明朝的规矩,我们的规矩只能以我们的天宪为依据!” 铁老汉仔细想了想,觉得边军并没有违反起誓的任何一条,居然一转身,招呼自己的人把刀都收了。 日塌天急了,“铁蛋子,你怎么……” 铁老汉打断他,“边军没作乱!” 边军里发出一阵欢呼。 边军里还有人喊:“铁爷,你还得帮着边军说话呢。咱的誓言里说了,要保护同伙的权利呢。” 铁老汉刚入鞘的刀哗地又抽了出来,“哪个喊铁爷!?这里只有一个爷!” 喊话的边军一缩头,隐在人群中不见了。 铁老汉啪地又把刀还了鞘,铁老汉宣布:“边军想逃跑去种地,不是作乱!” 边军和百姓群里,又发出一阵欢呼。 边军老兵带头走出两步,对孙一说,“力德尔爷,我家里几辈子军户,祖祖辈辈做梦都想有一块自家的田。爷仁义,许下了一百地,给我脱了军户,我实实在在是想去务农。我就是早上看自家的田地一眼,夜里就死了,回去能给我祖上说一声,我也感激爷的恩情!” 几个胆大的边军也上前求情,“恳请力德尔爷开恩,准了我们去种田!我们家里几辈子人都感激爷!” 原来这些来自大明朝的职业军人,从军却根本不是他们的本意,一旦有了机会,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脱下军装。 而且他们的机会,还是孙一以天宪名义赋予的不容侵犯的“逃跑权”。 所谓天宪,就是不容违反的“公理”,没道理好讲! 放职业军人去种田,即使在军事上是彻底的倒退,孙一也只能认了。 孙一索性对众人说,“咱们的誓言,每个人都能活下去、每个人都能逃跑,任何人都得遵守!” 话音一落,众边军大声欢呼起来。 “不过,我有两个请求,希望边军兄弟考虑一下,“ “第一,回去种田,不能停了习武,一旦有贼人来犯,能入营杀敌。” “第二,有志当将军的兄弟,希望你们留下来!” “铁总监为人公道,要务农的兄弟,到他那里报个名号,听从日塌天总兵安排分批离营。” 孙一长期飞鸟人养成的性格——一旦有了决定,就坚决执行绝不犹豫。 立刻铁蛋子老汉就被一众边军欢呼着淹没。 孙一注意到,没有赶去报名的人,包括刚刚提拔的杨六和尕李广两位队长,总共也就剩了五六个人。 孙一心里一阵苦涩。 ———————— 有诗叹曰: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唐)李白 第30章 盔甲战袄 一众报了名的边军喜气洋洋。 贾道士凑上一步给孙一建议:“力德尔爷,大明律法,凡民间私有人马,弓弩枪刀不在禁限,甲、牌、火器、旗帜应禁。爷是不是也把这些东西都收缴了?” 孙一马上想回答让复员的边军把武器都带走,一转念间还是决定先咨询一下自己的总兵。 “日塌天,你意下如何?” 日塌天回复:“盔甲留下,三眼铳捡好的也留下一些,其它的兵刃,爷要是信得过这群边军,就让他们带走。” 贾道士大惊:“不可!今日边军既然聚众,明日就有可能谋反,如果他们手里有利害的兵器……” 孙一打断贾道士的话,“我相信他们不会反,因为真到了那么一天,他们会首先选择逃跑。” 贾道士还想分辩,孙一堵住他的话:“除非有人剥夺了他们的逃跑权,才会把他们逼反,那样的话,他们就应该反,因为那是他们在捍卫天宪。” 日塌天面色转晴。 贾道士想了想不再作声。 孙一问日塌天:“你为什么要单单留下盔甲?” 日塌天回答:“两军交战,盔甲最是紧要。日后战兵经的战事肯定比务农的老兵多,留下老兵盔甲保住战兵性命更为妥当。” 孙一没想到在日塌天心中,盔甲的重要性居然如此靠前,便吩咐人拿一套盔甲来看看。 所谓盔甲,就是避雷针铁帽子和大棉袄两样。 孙一拿起铁盔,发现是用六片铁片铆接拼合而成。六片铁片在避雷针的位置卷和在一起,尖尖地突起,分量有八九斤重。避雷针下面凸起的空间正好可以放明朝人的长头发。 孙一接受过野外急救培训,知道外伤第一致命的就是伤在脑袋。即使当场不死,也会发生耳漏、鼻漏。就是由于撞击引起了颅脑损伤或头骨骨折,脑脊液经耳朵和鼻子流出。以明朝的医疗条件,耳漏、鼻漏必然导致颅内感染,也等于就是死了。 所以冷兵器时代,头盔确实必要。 不过这个尖尖的避雷针,在野外不但避不了雷,恐怕还会招雷。 日塌天解释后孙一才明白,“避雷针”实际上是用来插羽毛、缨枪或小旗的,以表明戴盔者的军阶和身份,其实相当于后世军队里的肩章。 孙一接过一件棉甲,在手里掂了掂,有十斤左右。展开看一看,上身象是后世的坎肩,半截袖子不到肘,下身象后世的大衣,下摆不到膝。再用手摸一摸,并没发现里面衬着硬东西。 就问日塌天,“这东西叫做棉甲,不就是个死棉花嘛?” 日塌天:“爷说的不错。棉甲本就是死棉花。棉花七斤,用布缝成夹袄,放水里浸透,铺在地上用脚踹实,晒干就是棉甲。” 孙一:“我以前听说棉甲里面都衬着铁皮,你的怎么没有啊?” 日塌天:“爷说的那是将爷才能穿的。棉甲外面缀上铁叶子,叫明甲,把铁叶子缝在棉甲中间,叫暗甲。明甲、暗甲比棉甲重得多,有近四十斤。” 孙一问,“这短袖袍子防护能力如何?” 日塌天答:“火铳打出的铅子,没有刀锋,这死棉花甲防铅子最好;箭矢有锋,能轻易划开棉花,防御就差一点;刀剑有刃,如果是刀剑砍上来棉甲基本上没用。” 孙一点点头明白了,“所以高级将领的明甲、暗甲,既有死棉花防火铳,又有铁叶子防刀箭。” 孙一心想大明朝还是没银子,没办法给每个士兵都配一身棉铁复合甲,不过这棉甲也是不错的,至少冬天还可以当棉袄用。 “日塌天,你以前当兵的时候,朝廷一年发几身棉袄,不,棉甲?” “爷说笑了,几年都发不了一身,丢失了棉甲还要问罪!不过后来朝廷几年不发饷,士兵偷着把棉甲卖了,当官的也装不知道。” “噢?谁买棉甲?” “老百姓都愿意买。把棉甲拆了,把里头的死棉花重新弹一遍,一身棉甲能做一床上好的棉被!” 孙一乐了,老百姓还真是会过日子, “不过边军没了棉甲,不是冬天就要受冻?” 日塌天道:“边军另有棉袄,叫做鸳鸯战袄,装棉花二斤。” 孙一回想自己的急救课程,猛然发现在明朝如果身体躯干受伤也很可怕。 如果伤及脊柱,危害是同伤及大脑一个等级的。 如果胸腔被刺破,在拔出刺入器物时容易造成血管破裂大出血;大气在拔出器物的瞬间进入负压胸腔,造成气胸,挤压心脏停跳,或者肺部会被气压压成一小团。这些在后世也是很难救治的。 腹腔负伤在后世有三怕,最怕内脏破裂,其次怕内出血,再次怕感染。这三怕在明朝就是三死。 怪不得日塌天一有战事就穿上不透气的死棉袄。 孙一感觉到了冷兵器时代护甲的重要性,同时也很遗憾,即使是棉甲这样低科技含量的东西,因为没有棉花,铁木营自己都做不了。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明朝棉甲 以材料与缝制方式区分,棉甲又分纯棉甲、棉铁复合甲两大类。 明人朱国祯在《涌幢小品》中记载了“纯棉盔甲”的制作方法:“棉甲以棉花七斤,用布缝如夹袄,两臂过肩五寸,下长掩膝,粗线逐行横直缝紧入水浸透取起,铺地,用脚踹实,以不胖胀为度,晒干收用。见雨不重、霉鬓不烂,鸟铳不能大伤。” 棉铁复合甲分暗甲和明甲。暗甲或以泡钉在衬里内缀铁片,或在内层棉片之间内夹锁子铁网以增加防护性能。明甲则以棉胆为底,将钣金铁片以札甲形式连缀其上,或者直接将铁网包覆于棉胆之外。以清代棉甲为例,一领棉铁复合甲重量大约在35到40斤左右。 另外需要澄清的是,很多人将明军胖袄认作是棉甲的一种,这其实是一个误会。据《大明会典》记载,洪武九年明军开始装备一种以红色为主,紫青黄为辅的四色棉花战衣,谓之“鸳鸯战袄”,“宣德十年定例、每袄、长四尺六寸、装绵花绒二斤。裤装绵花绒半斤”,由战袄尺寸与实棉重量看,这明显就是一种御寒冬装而已,并非传言中的棉甲。 第31章 辣子一盘菜 营地里的普通窝棚都很简陋。两排木棍支个人字,外面敷上草,两头开放漏风。 孙一的窝棚,比普通窝棚大一号,算是个“双人间”。窝棚的前后“门”,“奢侈”地挂了两幅草帘子。 不过窝棚里除了一张床铺,什么也没有。 其实这床也不能论“张”,因为它根本就是一堆干草。 睡觉的时候,把床“铺”开,不睡的时候,可以把干草划拉到窝棚一边。 紧挨着孙一窝棚的是奶娃的小窝棚,进去都直不起腰,仅能容一人躺下。 孙一此刻就躺在奶娃的“床”上,头枕着背包,盯着头顶上方一米高的木棍“房梁”发呆。 闷蛋和贾道士在“院子”里正忙着给孙一搭建一个茅厕。 昨天晚上,任凭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贾道士躲在窝棚里就是不出去。直到早上天大亮了得知围住了马三,才急冲冲地赶去看了个热闹。 得知力德尔爷吃前晌饭的时候要召集几位首领议事,贾道士就一直在琢磨,自己怎么才能掺合进去。 自己好赖也算最早起誓的一批人,还读过书。以前自己在营中的地位太低,现如今要牢牢抓住机会。 边军闹事,贾道士趁着给爷报信的机会,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孙一。 力德尔爷可能受了边军“哗变”的打击,从军营回来之后已经躺着发呆有半个时辰了。 闷蛋胳膊肘碰了碰道士,“爷出来了!” 只见孙一走出小窝棚,气色明显转好,“奶娃,饭好了吗?我饿了。” 孙一径直走到正在院里忙着做饭的奶娃身边并排蹲下,找了根木棍拨了拨灶里的火。 灶台也是今早上刚砌好的,现在正熬着一锅粥。 奶娃红了脸,“爷,一会儿饭就好。” 孙一揭开木制的锅盖,一团水汽升起,孙一伸头看着锅里的粥,“这是小米还是糜子?” 奶娃连忙站起身回答:“小米。” 孙一顺手抄起木头勺子搅了搅,吸吸鼻子,“嗯,挺香的。” 奶娃低着头小声恳求,“爷,你快别在这呆了。” 孙一一脸愕然,“为什么?” 奶娃急急地解释:“哪有男人下灶台的!营里的婆姨知道了会笑话死我的。” 说着话奶娃往前挪了半步,身子紧紧贴着孙一,却把孙一和灶台牢牢地隔开了。 孙一迟疑一会儿,悻悻地扭头离开,过来给闷蛋和贾道士帮忙。 闷蛋凑过来,好奇地问:“爷,你会做饭?” 孙一答:“我以前不在外面吃的时候都是自己做。” 闷蛋手里活不停,“爷以前没人伺候吗?” 孙一笑了笑,“你是说女人吧?我们那里女孩子可挑了,象我这样的只能单身。” 闷蛋压低声音,“是不是爷敲箭盘的工钱攒不下彩礼?” 孙一道:“嗯……我们那儿好象已经不兴送彩礼了,主要是我买不起房。” 闷蛋建议:“爷可以自己盖房!自己盖房省银子。” 孙一苦笑,自己和一帮网友倒是想过集资建房,可是有关部门不批。 茅厕很简单,挖个坑四面用树枝茅草一围就行。 三人干完活,奶娃的饭也好了。 一锅小米粥,几张说不清什么面的饼,还有一个菜。 菜被盛在一个碗里,放在院子中央的地上。 碗里除了辣椒和盐,什么也没有。 奶娃烧了些油,趁热倒进碗里,“呲啦……”,一股香辣弥散在院子里。 —————————— 参考资料(作者注:和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跳过) 辣椒在中国: 辣椒原产美洲。同玉米一样在明后期传入中国。 比较公认的中国最早关于辣椒的记载是明代高濂撰《遵生八笺》(1591年),曰:“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 30年后(1621年),明代王象晋《群芳谱·蔬谱》亦云:“番椒,亦名秦椒,白花,实如秃笔头,色红鲜可观,味甚辣,子种”。 万历年间成书,崇祯十二年(1639年)刊行的徐光启《农政全书》:“番椒亦名秦椒,白花,子如秃笔头,色红鲜可观,味甚辣。” 可见明后期番椒已经有了本土化的名字——秦椒,说明辣椒在陕西已经相当普及了。 第32章 三三制 日塌天、一条龙、王二牛、铁蛋子以地上的一碗油泼辣子为圆心,蹲着围成一圈。 铁蛋子老汉左手端着粥碗,右手举着一张烧饼,开口问道:“力德尔爷,这饭你吃不吃得惯?” 孙一端着碗,正一边喝粥一边围着他们转圈。 ——蹲着聊会天孙一还凑合,蹲着吃饭,他实在办不到。 小米粥确实不错,有股粮食的清香;烧饼真心剌嗓子咽不下去;至于那唯一的一盘菜,孙一决定还是敬而远之。 就这伙食还是日塌天一早专门派人送来的“力德尔爷特供”。 孙一不忍心驳了明朝人的面子,于是点点头,“好着呢,吃得惯!” 日塌天咬一大口烧饼,向孙一汇报,“战兵队现在就剩了七个人,其他人这几天分批就要离营了。” 一条龙用烤饼蘸一下辣椒,“边军去务农,闹得我手底下的人也不安稳了。” 孙一吸溜一口小米粥,“其实,这也是好事。” 几人看向孙一。 孙一说:“咱们昨天刚起誓赋予百姓权利,今天百姓们就开始行使权力,说明百姓们是认真的。只要百姓认了真,我们以后的事反而好办。” 日塌天问,“那现在战兵队咋办?” 孙一回答:“重新招兵。” 铁老汉道:“其实战兵队剩不下人也没啥大不了的。你看人家游牧人打起仗来一家出一个人,不一样厉害吗?” 孙一点点头,“我们也只能这样。总部保持一个小规模的战兵队,在百姓的每个队里都组建民兵,忙的时候种地,闲的时候训练,打仗的时候上阵。” 王二牛建议:“那不妨在边军中挑选武艺好的,在百姓队里统领民兵。” 孙一表示同意并补充道: “可以在百姓的每个队里再设两个副职,一文一武,文的管种地,武的管民兵。” “以后如果有战事,就从民兵里抽调人手。不过,这样一来,势必有一个协调指挥的问题。我的那个世界,有位元帅发明了一种叫三三制的兵制,我给你们讲讲,大伙议一议。“ 三三制是后世林帅所创:一团三个营,一营三个连,一连三个排,一排三个班,一班三个组。 孙一认为三三制的优点并不在于人员配置,而在于它简化了指挥。打起仗来从班长到团长的基本战术都是正三角、倒三角,一举解决了当时四野指挥员文化素质低、军事水平差的难题。 以后铁木营民兵、战兵将同时存在,而且从兵源和粮食供应两方面考虑,战兵人数都不可能太多。一旦打起仗来,势必要抽调民兵。如果铁木营上下都施行同一种战法,就可以避免出现指挥上的混乱。 这是孙一想了一早上得出的主意,不过他不敢贸然决定,现在要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原本贾道士、闷蛋、杨六和尕李广在旁边单独围了个圈子吃饭,一听说爷要讲兵法,除了闷蛋“呼啦”全围了过来。 听了“三三制”的介绍,杨六第一个拍腿叫好! “说实话,我在榆林堡是小旗官,管十个兵,后来管的兵多了就一直不会打仗!如果施行爷的这个三三制,以后行军前中后,作战左中右,打仗一下子就简单了!” 原来这时候的明朝军队,实行的是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一名;二伍为一什,设小旗官一名;五什为一总旗,设总旗官一名;二总旗为一百,设百户一名; 再往上,如果是卫所,十个百户设一个千户,辖两个副千户;五千户设一卫,设卫指挥司;如果是营兵,则人数多少不定,大营五六千人,小营一两千人。 明朝的整个体系有点象二五一十的军制,每个级别都有左右手,每只手都有五个手指头。 当杨六从指头变成手的时候,他原本熟悉的战法就不适用了。 日塌天仔细想了想,“爷说的这个法子我看能行。咱可以先试一下,趁着老兵这两天还在演练一下。” 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孙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闷蛋趁着没人,一口气吃完一张大饼,喝空了粥,又跑到灶台央求奶娃再给盛一碗。 奶娃正默默地守着灶台,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盼着爷和首领们吃完了自己好开饭。 ——在明朝,妇女是不能上席面的,一定要等家里男人吃完了才能吃些剩下的。 第33章 定一个小目标 孙一面色转为沉重,开口说道, “今天我想了一早上,我们铁木营目前的情况十分凶险。我们同时受到四种死亡威胁:饿死、冻死、战死、病死。这四种死亡,越排在前面的越急迫,越排在后面的越凶险。刚才我们针对战争想了些办法,现在我们就说说其它的。“ 杨六和尕李广见力德尔爷要和首领们说大事,连忙撤回去同闷蛋一起接着吃饭。 贾道士不做声悄悄在原来孙一的”餐位“蹲下来。 孙一边走边说, ”说实话,我想得脑子都疼了,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只有一个笨办法。” 日塌天想都没想就说道:“笨办法也行!” 孙一道:“这笨办法就是不断地提高效率。我们人太少,受到粮食的限制,又不能增加人手。只有不停地提高效率,和死亡赛跑,在死亡抓住我们之前跳出去。” 日塌天忙问:“啥地方的驴?” 孙一答:“……” 孙一换一种说法:“这么说吧,就是每人做的活要比过去多!” 日塌天急道:“只要能活下去,我们不怕下苦!” 孙一说: “这确实是一种办法;” “还有一种办法,比如今天我看到的桔槔,用桔槔提水就比用人抬水效率高。我们就是要不停地采用类似桔槔的工具,不停地让每个人做的活比过去多。” 日塌天终于明白了爷说的不是牲口。 “第三种提高效率的办法就是优化资源,分工合作。”孙一不自觉地把在后世公司开会时老板的套话讲了出来。 “我举一个例子,如果在白天把一个队里所有的小孩子都交给一两个人看管,其他人都出去干活,是不是效率就提高了?” 日塌天点头道:“干的活是多了。” 孙一接着道:“能提高效率的办法很多,你们自己要多动脑筋。” 孙一顿了顿, “尤其是种地的事,你们千万别指望我,我今天早上才学会分清庄稼地里的谷子和糜子!” 日塌天向王二牛拱拱手,“二牛,种地的事我也不懂,你多费心。” 王二牛琢磨一阵,“爷说的这个分工合作的事,容我好好想想;桔槔提水么,按说翻车取水那个啥驴更高,原先因为庄稼客春来秋回不愿意下大本钱,现在既然要长住这地方,自然可以多造些农具。这样吧,我把庄稼把式和工匠叫到一起商量商量。” 一条龙提醒:“不光是种地的事,凡是象养鸡、养猪、种菜,能多出吃食的事,都好好商量商量!” 王二牛答应一声。 贾道士补上一句:“力德尔爷请神农爷当咱社主的时候,爷就还许了不让神农爷操心,要咱自己琢磨着种好庄稼,要不就是不孝顺!” 王二牛不满地看道士一眼:“我今黑里就把把式们都集中起来商量!” …… 孙一等大家安静下来,又道:“除了商量种地,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造缝衣针。” 几位首领很好奇。 孙一解释:“我们的缝衣针要造的质量比别处好,成本比别处低,让别处都来买!只要造好缝衣针,我们就是世外桃源!这里的道理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明白,你们只要相信我就好。” 几位老总立刻认真起来。 制造缝衣针是孙一深思熟虑的一个重大决定。 ——钢铁加工为代表的后世工业化既然没有捷径好走,又必须跨越,那就选择一个明确目标踏踏实实地去闯!哪怕是需要五年、十年、二十年! 小小的缝衣针,原料少,单价低、利润高、市场却无比巨大。 19世纪洋货开始冲击中国市场的时候,肥皂、火柴、蜡烛、煤油的销售都比不上缝衣针。 有记载说,中国机制缝衣针的大批量进口始于1867年。 1891年,缝衣针的进口量已达到31亿枚。 民国6年到20年(1917~1931年),中国累计进口机制缝衣针84.1亿支,合3400余万银元! 机制缝衣针工序本身囊括了各种机加工技术,涉及的行业协作更体现了社会分工。 凡是读过《国富论》的人都知道,亚当斯密关于近代工业化分工合作理论的经典例子,就是缝衣针。 换句话说,机制小小的缝衣针不仅能挣大钱,还可以推动铁木营的全面工业化。 而手工造缝衣针技术却十分简单,明朝人完全可以立即开始,然后在利润的驱动下不停地提高生产效率,实现全面机器化生产,然后再不停地改进机器提高生产效率。 果然王二牛立即表示,缝衣针很简单,明天就可以开工! 孙一高兴地宣布:“让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先卖它一亿枚的缝衣针!”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明代《天工开物》里针的制作技术 凡针,先锤铁为细条;用铁尺一根,锥成线眼,抽过条铁成线,逐寸剪断为针。先鎈其末成颖,用小槌敲扁其本,刚锥穿鼻,复鎈其外。然后入釜,慢火炒熬。炒后,以土末入松木火矢、豆豉三物罨盖,下用火蒸。留针二、三口插于其外,以试火候。其外针入手捻成粉碎,则其下针火候皆足。然后开封,入水健之。凡引线成衣与刺绣者,其质皆刚;惟马尾刺工为冠者,则用柳条软针。分别之妙,在于水火健法云。 第34章 定一个大目标 几位老总听了孙一宣布的“小目标”,暗暗咂舌,“我的娘啊,一个亿!” 没等他们回过神,孙一又抛出一句更令他们咂舌的话: “我们再定一个大目标!” “这个目标,做起来更难,花的时间更久,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才可以做成。” “以后考查做官的干得好不好,我就只看这一件事。” 日塌天、王二牛几人相互看看,不由地蹲直了腰杆,支起了耳朵,静静地等待爷的下文。 孙一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个目标,就是修建公共厕所!我要求,公共厕所要多到百姓不会为外出如厕发愁,每间厕所里都有免费的厕纸” 明朝人一时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孙一之所以决定把修建公共厕所作为一个大战略目标提出来,有他的考虑: 首先,公共厕所决定了政权轮替。 比如, 史学家们公认完颜氏的金朝是亡于瘟疫; 部分学者认为元朝也是因为瘟疫才匆匆地逃离元大都,让朱元璋捡了便宜; 而老朱家大明朝的覆灭,和崇祯十七年那场京师大瘟疫同样脱不了干系。 三个朝代的首都在同一个城市,而这个城市有一个特点——没有公共厕所。 据文献记载,直到1911年,诺大的北京城区只有官建公厕3座、私建公厕5座。 甚至在明清两代,这个城市中连居民家中的私厕也被马桶代替了。 明末《五杂俎》记载:”大江以北人家,家中大多不设偃厕,而以’净器之便’为主;至于京师,(马桶粪便)则停沟中,俟春而后发之,暴日中其秽气不可近,人暴触之辄病。” 所以当这个城市的人口的数量膨胀到马桶来不及被清理只能倒在阴沟里时,就必然地导致大瘟疫引发朝代更替。 其次,公共厕所决定了人的做人资格。 由于北京城没有公共厕所,有文献记载在清朝北京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京师人稠地窄,小户人家大多数,只有女中厕,而无男中厕,故男子皆在门外便尿。倘在左近有空阔地方,北京呼曰大院,则必为公共之厕所,否则皆在胡同中之弯转或宽阔处。各胡同口,尤为群居便溺之所,恒蹲两排,过往行人亦习见不怪。遇相熟之人,且彼此招呼。” “天旱道干,行人尚可在中间过往,遇落雨则必走旁边,行人之腿往往摩擦便者之脸,便者亦恒尿湿行人之鞋,实怪现象也。乡下新来之人,以羞耻关系,往往不能在胡同中出恭,盖无此习惯也。久居北京者,必群笑其怯,真所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也。” “前门外大栅栏同仁堂门口,因其门面靠里,地面稍宽,故每日闭门之后,必有几百人前去出恭,次早现扫除之,铺中人认此为该堂之风水,不肯禁止”。 1900年夏,八国联军攻入京城, “近来各界洋人,不许人在街巷出大小恭、泼倒净桶。大街以南美界内,各巷口皆设公厕,任人方便,并设立除粪公司,挨户捐钱,专司其事。德界无人倡办,家家颇甚受难。男人出恭,或借空房,或在数里之外,或半夜乘隙方便,赶紧扫除干净。女眷脏秽多在房中存积,无可如何,真所谓谚语’活人被溺蹩死’也。” “偶有在街上出恭,一经洋人撞见,百般毒打,近日受此凌辱者,不可计数。” 孙一以前每每读到晚清时“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故事都义愤填膺。现在想想,如果自己家来个亲戚,却象狗一样在家里随地大小便不以为耻,自己也会毫不客气地把他象撵狗一样轰出去!“华人与狗“,不是洋人刻意侮辱国人,是国人已然沦丧为狗,而这都是因为缺失了公共厕所所致。 再次,大粪是宝贵的资源。 按照后世中国的统计数据,化肥和粮产量的投入产出重量比初始值是1:15。 就是说,在贫瘠的田地里施用化肥,每投入一斤化肥,可以增产十五斤粮食。随着化肥投入量的增加,这个比例会减少。 孙一现在没办法搞到化肥,只能依赖于农家肥,最好的农家肥就是大粪。修建公共厕所,可以高效地集中大粪资源。 通过成规模地沤肥,孙一还可以控制大粪转换成肥料的过程中的卫生问题。 大粪中普遍含有虫卵和病菌,但是古人没有这个观念,南方甚至将新鲜的大粪直接倒入水田,导致血吸虫病泛滥。 后世的经验是在将人畜粪转化为肥料时,采用堆肥的方式,利用自然产生的热量把堆内温度升高并保持一段时间来杀毒。 最后,孙一希望高品质的公厕,可以改变明朝人的卫生习惯和观念。 古代人恶劣的卫生习惯,除了如厕还有不洗手、不刷牙、不洗澡……等等。这些都是导致疾病的因素,甚至影响一群人的自信。 但是改变一个人的观念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孙一决定从见效最快的如厕问题入手。 比如由于城镇中没有公共厕所,所以明朝人出门在外如果有了需求就只能就地解决了事,就此还演化出一系列说辞把这种行为“合法化”,比如“送黄金”。 铁木营的情况更恶劣,百姓的家就一间窝棚,无论男女、无论何时,如厕都只能出门找个地方解决。营中自发形成的五谷轮回之所气味弥漫,大家都是匆匆解决,女眷就更是窘迫。 创造一个干净的如厕环境,有免费的厕纸,潜移默化地铁木营百姓就会洁身自好。 王二牛满脸狐疑地自语:“这有何难!多修几间茅厕,开一个纸坊就行,哪里用得到十年二十年时间?我看力德尔爷的这个大目标比刚才的小目标容易多了。” 孙一看着几位老总,意味深长鼓励道:“那你们就试试,早日实现!” ——免费厕纸,2016年的中国都没实现。 第35章 神农河 孙一不是一个好领导,把自己想说的话讲完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群草根明朝首领也没见过官老爷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见爷话说完了,就一边吃饭一边讨论。 明朝首领把孙一的讲话总结成“一个笨办法、两个小目标”。 一个笨办法就是要不停地多做活,力德尔爷那个世界的话就是蹄高笑驴。 第一个小目标是卖1亿根针,明朝人认为这个数字大得不得了,但是力德尔爷说这是个小目标。既然爷发了话,干就是了,自己干不完就传给儿子、孙子接着干干,总有一天这个小目标能完成, 第二个小目标是建茅厕,力德尔爷认为这事很大很难,明朝人认为这事很小很容易,甚至要不了半年三个月。 闷蛋根本不关心首领们在说啥,就是一门子心思——吃饭。 等他再想去盛第三碗粥的时候,杨六冲他摇摇头,“奶娃姐还没吃呢,你给她留一口!” 闷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筷。 日塌天对孙一说,“力德尔爷,咱这地方还没有个名字,你给定一个吧。” 在后世,狼山脚下的这片土地被称为“河套平原”。但是河套这个名字的含义在历史上几经演化,比如在民国,河套指的是从宁夏到山西河口一线的全部黄河冲积带,在明朝,河套指的是黄河几字形大拐弯所包围的整个黄土高原和鄂尔多斯台地。如果孙一直接按照后世的河套含义命名这块土地显然不合适。 孙一指着北方高耸连绵一直延伸到西面的狼山问道,“那座山你们叫什么?” 贾道士立刻回复:“书中称之为阳山,百姓们口中称西北面的大山为狼山,东面的小山为两狼山,两山合称依然叫狼山。” 后世已经不再使用阳山这个名字,两狼山则改成了色格楞山。孙一觉得还是狼山、两狼山的叫法比较顺口。 孙一又指向东面一座高峰,“那座山你们叫什么?” 贾道士答:“这座就是阴山,俗称青山。” 后世这座山依然叫阴山,由木纳山和大青山两部分组成,孙一决定改称青山和大青山。 后世广义的阴山山脉则包括了阳山和阴山,在地理上是农耕和游牧的天然分界线。 孙一再指向南方低矮整齐的鄂尔多斯台地,“那片高塬有名字吗?“ 日塌天道:“翻过那道坝,穿过沙塞就到陕西了,所以叫陕坝。” 孙一道:“这片土地东起青山,夹在狼山、陕坝之间,黄河横穿而过,以后就叫狼山川吧。” 后世的黄河在狼山川沿陕坝台地一路蜿蜒,但是资料显示在清末之前,历史上的黄河在这里都是一分为二成为南北两支,南河就是后世的黄河河道是历史上的支流,北河才是黄河干流。北河自磴口同南河分流,沿狼山脚下一路奔腾先先北再向东最后转向南,在青山嘴重新与南河合二为一。南北二河把狼山川包含在腹地。 孙一向一条龙这个职业筏子客确认,一条龙表示,力德尔爷说的大体不差。 一条龙放下碗道,“除了南河、北河,黄河在这里还有两条中河。一条中河在狼山川中间贯通南北二河,沿着南北方向把狼山川分成东西两半儿。” 孙一道:“那就起名叫做西川和东川,两川之间的这条河叫做狼山河。” 一条龙又道,“狼山河在东川中部又分出一支东西流向的中河,同北河、南河平行,一路穿过东川,在青山嘴脚下三条黄河合流。” 孙一倒吸一口气。 孙一这次来河套飞行之前,了解过整个河套的地形。他已经猜出了狼山河的大致位置。河套平原西部南高北低,河流多为南北走向;河套平原东部西高东低,河流多为东西走向。 狼山河本身是南北流向,又能分出东西向的支流,必然是在河套平原东西两种地形之间,正好把狼山川平分! 清末河套平原开始开发时,农民费了大力挖了八条大渠引河水灌溉,号称“八大渠”。“八大渠”的目的是借助天然地形把南河和北河贯通实现渠水自流。狼山河可以算作一条天赐的大灌渠。而狼山河分出的这条东西方向的中河支流,其覆盖的流域面积不亚于几条南北大灌渠! 孙一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感叹:“你们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你们知道吗,我原以为开发狼山川至少得两三代人的时间,现在有了这条中河,你们几乎是沿岸白捡了几百里的良田!” 贾道士回想一下,猛然说道:“爷请神农爷出山的时候说过,这狼山川都是起过誓的良民,一定是神农爷慈悲,降下良田给良民。” 王二牛顾不上满嘴食物,闻听突然跪地痛哭出来,“一定是神农爷显了灵!” 日塌天喃喃自语:“神农爷给了我等活路……” 孙一抬头看看天,不禁也怀疑,是不是真有神农氏暗中相助? “这条中河,以后就叫神农河吧!” (作者注:本文所述河套的水文和地形,都是依照康熙年间《皇舆全图》后套平原的实情描述。两条中河绝非杜撰。康熙《皇舆全图》后套平原图,是河套最早的地图,同孙一所在的1632年,约有70-80年的时间差距。) 第36章 屠申泽 按照一条龙的介绍,北、中、南三条黄河汇集的地方,地势低洼,河道纵横交错,长满了红柳,蒙语叫做“乌里雅苏台海”,就是长满红树的地方。孙一便命名“红柳湾”。 红柳湾在后世是一个湖,叫乌梁素海。乌梁素海是在清道光年间北河断流,在原北河河道上形成的河迹湖。起初只有2平方公里,民国年间由于黄河大水,形成了南北长达60公里,东西宽达25公里的辽阔水域,1977年至2016年,湖面维持在290平方公里左右,南北长35~40公里,东西宽5~10公里,是中国八大淡水湖之一,素有“塞外明珠”之美誉。近年来乌梁素海污染严重,黄苔滋生,大量垃圾飘浮水面,多处可见死鱼。 红柳湾北边,北河沿着狼山缓慢转大弯的水域,被百姓们叫做“狼山湾”。 狼山湾、红柳湾以东,夹在阳山和阴山之间的是一大片地势逐渐逐渐缓慢抬升的草原,明朝人称之为“大阪坡”,后世称为“明安川”。 在后世明安川草原上,矗立着一大一小两座佘太城,据说是佘太君为抵抗辽兵所建。两座佘太城身后的两狼山里,战国时代赵国修建的长城保存完好。 令孙一万分惊喜的是,在狼山川的最西面的狼山脚下,这时候居然存在一个大湖。 按照一条龙的说法,这个湖是黄河水漫出河道在地势低平的地方积成的,湖面非常大,水却不深,湖边多是暗碱地,长满了野草,野雁野鸭满天飞。由于人迹罕至,并无汉语名字,蒙语名字叫做腾格里诺儿,就是“象天一样大的湖”,或者“天水”的意思。 孙一激动地说,“这个湖有名字!这个湖有名字!这个湖从汉朝的时候就叫做屠申泽!” 按照孙一的资料,秦汉之际狼山林木葱葱,屠申泽方圆百里,是重要的边疆粮食垦区。到了后世近代,北河淤塞,屠申泽消失,土地严重沙化。孙一隐隐觉得如果这时主动行动,说不定屠申泽的生态可以恢复良性。 屠申泽还具有明显的军事用途。据说秦汉军队之所以能守住河套抵御匈奴,就是依仗了屠申泽的辽阔水面缩短了防御面。屠申泽西面有一个险要的军事隘口,叫做鸡鹿塞,就是昭君出塞的那个塞,穿过鸡鹿塞就到了狼山之外的茫茫戈壁。 屠申泽南面是一处古渡口,后世和明朝都叫作磴口。黄河流至磴口为南北方向,由于西岸河槽基层坚硬,水涨水落,便留下一磴一磴的台阶,故名磴口。磴口自古便是兵家之地,磴口往南溯黄河而上可到银川兰州,西去贺兰山外可往青海,出鸡鹿塞可往吐鲁番、瓦剌。秦汉隋唐几朝,先后在这里修建城池扼守,汉代磴口是朔方郡的治所,下辖十县,其中寙浑、临戎、三封都在磴口境内,有史记载”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 磴口南边,是大片的沙滩,明朝筏子客唤作金沙滩,不易通行,唯有黄河一条水路。据一条龙讲,金沙滩沙子浅的有一二尺,深的可达三四尺。 后世金沙滩叫做乌兰布和沙漠,乌兰是蒙语“红”,布和是蒙语“牛”,听起来就觉得蛮横肆虐。乌兰布和沙漠在后世已经积沙十米,严重威胁黄河水道。 乌兰布和沙漠远古其实是一片大湖,著名的吉兰泰盐池就是远古大湖遗留。整个沙漠四周高,中间低,中间的洼地比黄河水位还低。后世有人不断地建议注黄河水入沙漠治沙,可惜后世黄河水贵如油,下游常年断流,有关部门只在某一年大水时注黄河水入沙漠,就引起下游强烈反弹,只好作罢。 孙一在乌兰布和沙漠玩过滑沙和沙漠越野,还发现一首汉代描写当地的诗:“将军塞外游,梨花落满头”。 在狼山川南面的陕坝之上,后世也有一个沙漠,叫做库布齐沙漠,比乌兰布和沙漠情况更恶劣。一条龙介绍,库布齐是蒙语弓弦的意思。这时的库布齐,还不能称之为沙漠,只是一条细长的沙子地带,象一条弓弦,绷在黄河这张弓上,故儿得名。明朝人称之为沙塞,因为它就象一个边塞,把大明朝的延绥镇护住了。 …… 不知不觉天近中午,铁木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了午睡时间。 营内安静下来,只有孙一和几位首领唠唠叨叨说话的声音。 奶娃伏在灶台上,已经进了梦。 孙一连着两天夜里没休息好,这时听着首领们的说话声开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心里琢磨着这么热的夏天这地方怎么居然没有蚊子? 恍惚间日塌天几人起身离去,孙一回到自己的窝棚把干草刨了个坑,倒头抱着背包就睡着了。 孙一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汉朝家中,穿着盔甲,好象是在沙漠里,又好像是在树林里,追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的长头发上沾满了杏花,当孙一一把把那姑娘拉到怀里,那姑娘居然就是奶娃。 …… 有诗云: 黄河九曲流,缭绕古边州。 鸣雁飞初夜,羌胡正晚秋。 ——(唐)卢纶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屠申泽,又名寙浑泽。 《水经注》云:“河水又北曲而为南河出焉。河水又迤西溢出寙浑县故城东,……其水积而为屠申泽,泽东西一百二十里” 康熙《皇舆全图》后套平原图中,屠申泽称“腾格里泊”,除有黄河漫入补水外,还有一条河流从狼山汇入。 第37章 牙粉 孙一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一觉醒来的时候看看太阳,总之应该是下午某个时间段。 孙一还没出窝棚,奶娃就递上一碗水。 不冷不热,温度正合适。 “你一直没睡?”,孙一问。 “呃,我打了个盹。”,奶娃回答。 孙一这才注意到奶娃的衣服上全是灶台的烟灰。 “衣服怎么搞的?” “不小心蹭上的。” “还不快去洗洗?” 奶娃迟疑一下,“我就这一身衣裳。” 孙一想都没想,“呲啦”一下拉开拉链。 孙一脱下冲锋衣,刚想递给奶娃,冲锋衣沉甸甸的让他觉得不妥:自己的各种随身装备都在冲锋衣口袋里,不能离开自己。 孙一脱下身上的体恤,团在手里递给奶娃,“我也没多余的衣服,你把这件体恤……衣服换上吧。” 奶娃偷瞄一眼孙一结实的胸脯,慌乱地接过孙一的体恤,深深低下头,用细细的声音回答:“嗯……是”。 孙一猛地反应过来,奶娃的小窝棚连个帘子都没有。 “到我那里去换吧。”孙一对奶娃指指自己的窝棚。 “嗯。”,奶娃答应一声钻进孙一的大窝棚。 孙一扭扭有些发硬的脖子,心想上次自己睡午觉好象还是幼儿园的时候。 贾道士端着一个钵儿,满头大汗颠儿颠儿地跑上来:“爷睡好了没有?” 孙一问:“你也没睡?” 贾道士擦一把汗,“日塌天总兵给爷送了些含水石和青盐。我害怕误了爷的事,硬撑着没睡,给爷研含水石呢。” 孙一看向贾道士手里的钵儿,果然盛着几块石头,还有一些研好的白色粉末。 “辛苦了”,孙一道一声谢,拿起一块石头。 “应该的,应该的。”贾道士忙不迭地回应。 孙一感觉手里的石头挺轻,看上去乳白色半透明,有点象云母,摸上去材质比较软,用指甲一划就是一道印,磨成粉刷牙应该刚好。 孙一用手指粘了一点研好的粉末尝了尝,没什么异味,又试着在牙齿上擦了擦,感觉还行——能当牙膏使,比没有强。 贾道士捏了一小嘬白色粉末放嘴里咂巴咂巴,就着唾沫一口咽下去:“这成色好!” 孙一感觉道士这动作好象在黑帮电影里看过。 “你怎么把石头粉吃了?” 贾道士答:“含水石能泻火,这大热天吃一些最好不过。” 孙一来了兴趣,“这东西还是中药?” 贾道士用钵儿里的一块石头在一棵树干上划了一下,树干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印记。 “清热泻火,利窍消肿,这种成色的含水石在药铺子里卖得不便宜呢!” 孙一也学着贾道士的样子拿着一块石头找硬的地方画了几道,看着含水石留下的熟悉的白道儿,孙一心道:“这东西是不是就是粉笔啊?” 不过孙一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粉笔能败火。 孙一决定刷个牙试试。 他走到窝棚前停下,“奶娃,好了没有?帮我把背包递出来。” 奶娃打开草帘子。 孙一满嘴满牙石头末子,看得呆了。 桔红色的体恤穿在奶娃身上显然是大了。体恤的下摆一直垂到奶娃大腿,体恤的肩膀处耷拉着象一件大袍子,可这宽大的袍子越发显出了奶娃的性感。奶娃长长的辫子从胸间一直垂到腰部,更显胸前两颗尖尖的突起,让孙一觉得奶娃的名字终于名副其实。 “爷,你的包。”奶娃递给孙一野外背包。 孙一回过神,取出牙刷蘸了含水石粉,放在嘴里小心地体验着,一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泻泻火。 孙一很快发现含水石牙粉有个问题——不起泡沫、没有味道,自己总是担心没有漱干净。 于是孙一在含水石牙粉里又掺进去青盐粉末。 这下感觉好多了,新的混合牙粉有一股咸咸的味道,刷完牙,漱几口水,嘴里不咸了,自己就放心牙粉已经漱干净了。 ——孙一心里那股出差没带牙具的莫名恐慌消失了。 不过,这含水石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 孙一掏出手机按了按。 孙一接过贾道士手里的钵儿,走到锅边,倒了些含水石粉进去。 孙一蹲下,小心地拨了拨柴火,火苗出现了。 奶娃疾步上前,“爷,让我来吧。” 贾道士有些发急,“爷!这含水石万万见不得火,要是火把石头里的水逼出来,药效就没有了!” 孙一把奶娃挡在身后。 听了贾道士的话,孙一心里更确定了——这含水石就是粉笔! 孙一控制着小火,不断地搅拌铁锅中的粉末。 奶娃急得想把孙一推开,可是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动。 不多久,粉末像水波似的泛起纹路——石头里的水被炒出来了。 孙一用一根木棍狠狠地在地上墩几下,地上出现几个深深的小洞。 孙一给锅里搀进去一些没炒过的含水石粉,添些水搅拌一下,把锅里的白色糊糊全倒进小洞。 孙一对奶娃一扬下巴,“这么做饭,没见过吧?” 奶娃满脸焦急地摇摇头。 孙一挖出洞里的含水石。 含水石糊糊已经凝结成了白色的圆柱体。 孙一剥掉圆柱体四周的泥土,拿起一支,在一块石头上轻轻一画,石头上出现一道深深的白印。 孙一满意地点点头,放心了。 含水石的成分就是硫酸钙,和粉笔的成分是一样的! 食品级的硫酸钙在后世可以用作食物填充剂,无毒。 “ok!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下一个问题,贾道士,你那里有写过字的纸吗?” 贾道士连忙回答:“有,有。明天一早我就给爷送过来,爷意下如何?” “可以,可以,来得及。” 第38章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走,咱们去做个日晷!” 解决了刷牙和厕纸问题,孙一马上着手解决计时问题。 ——孙一手机里的时间和狼山当地实际时间对不上,害的孙一每回估摸时间都要看太阳。 早上孙一已经安排人手在窝棚旁的空地矗了一根长矛,记录下了不同时刻长矛影子的位置。 现在只要把这些影子位置连起来,就可以得到太阳轨迹,然后做个简单的计时日晷。 贾道士一挺胸脯,“没问题,且看贫道手段!” 道士,两仪四象八卦罗盘,画个日晷还不容易? 孙一牵着奶娃的手,奶娃羞红了脸,三人来到空地。 只见一支长矛斜插在地面,北侧零零星星摆着不少小石头。 这些小石头就是长矛影子的位置。 贾道士懵了,这些小石头不在一个圆上!长茅和地面也不垂直啊! 有心把长茅重新竖好,可那样记录的影子位置就全没用了。 贾道士嘟囔,“爷,这日晷我画不出来,地上的矛子根本就不直嘛。” 奶娃挣开孙一的手,“爷,让我试试。” 奶娃小跑着回到窝棚取来一团线,把一块小石头吊在线头,高高举起成为一个铅锤,扬着手垫着脚尖去够长枪的最高点。 孙一明白了,一下子把奶娃抱起来。 奶娃羞得耳朵根发烫。 奶娃够到长枪的最高处,等底下的小石头不晃了,松手,石头落下——这点就是圆心了。 奶娃几乎是挣扎着推开孙一,从圆心扯着线出去到最近的影子位置停下。 孙一按住圆心,高高地抛给奶娃一支刚做好的粉笔。 “奶娃,接着!” 奶娃没接住。 奶娃捡起摔成几截儿的粉笔,绷着线,围着孙一的圆心画了一个标准的圆。 奶娃先在影子最短的地方用粉笔画了一道——这就是正北方向。 奶娃顺着圆走走停停,又在正南,正西,正东的位置用粉笔画一道。 奶娃再走几圈,在每个四分之一圆弧上,又均匀地画上两道,整个圆被十二等分,最后奶娃在每十二分之一圆弧中点画一道,二十四等分圆完成了。 孙一疑惑地围着圆转了一圈。 圆分的非常平均,尺规作图也不过如此。 “奶娃,你是怎么做到的?” 奶娃心里还在“怦怦”乱跳, “我先在心里估摸一下位置,多了少了就在心里调一下,等心里拿准了,直接画下去就行。” 孙一不可置信地打量奶娃一眼。 “谁教的你用铅锤找垂直、用线画圆?” “我从小就看着大大这么做,自然就会了。” “你以前用过粉笔吗?” “没有。我做针线活都是用画石。” 奶娃从线团里捡出一小块白石头递给孙一。 这小白石头摸上去细腻滑软,孙一在地上画了一道,居然比自己的粉笔效果好得多。 孙一用力搓了搓小白石头,一股熟悉的感觉——滑石粉! 原来画石就是滑石,怪不得比粉笔细腻。 孙一有些想笑。 刚才自己故意卖弄,没成想奶娃的“粉笔”比自己的好用多了。 贾道士讨了一支粉笔趴在地上写出十二时辰的名称。 孙一按照长矛影子在圆上的位置,估算了现在的时间,把手机时钟改了“狼山当地时间”。误差估计至少正负十分钟,不过足够用了。 地上的圆,相邻两个时辰之间空空荡荡。 孙一对贾道士说:“你能不能把刻度也画出来?” 贾道士坚决地摇了摇头, “时辰之间的大刻小刻不一样,我画不了!” 孙一不由得奇怪。 贾道士给孙一解释,原来这时明朝的计时制度是每天一百刻,每天十二个时辰。 这样的话,每个时辰就是八又三分之一刻。 为了解决三分之一刻的问题,明朝把每个时辰分成八个刻,两个小刻,每个小刻等于六分之一刻。小刻放在每个时辰的初、正的第一个位置。 比如,明朝的正午时开始于后世的12点。 午正初刻=12:00:00 午正一刻=12:02:24,相当于六分之一刻 午正二刻=12:16:48,相当于一又六分之一刻 午正三刻=12:31:12,相当于二又六分之一刻 午正四刻=12:45:36,相当于三又六分之一刻 孙一差点跪了,原来哈利波特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啊。 孙一小时候恨死了做速度转换的数学习题,从米每秒到公里每小时,再从公里每小时算回米每秒。那时的孙一认为一小时六十分、一分钟六十秒简直是故意发明出来折磨小学生的。 现在看来,明朝的每个时辰八又三分之一刻根本就没给小学生留活路! 怪不得有人说中国古代的数学水平一直在退步,以至于许多前朝的数学著作到了明朝都没人看得懂。 就这样的计时制度,绝对妥妥地把小数学家扼杀在摇篮里。 孙一毫不犹豫地宣布, “以后我们一个时辰十刻钟,一个刻钟十分钟!奶娃,你马上在每两个时辰之间,再画十个小隔!” 贾道士向孙一深施一礼:“爷要回复汉制,我赞成!” 孙一吃惊了,自己的规定居然是汉制! 贾道士见孙一不明白,解释道, “秦时,昼夜各五分。昼为朝、禺、中、晡、夕。夜为甲、乙、丙、丁、戊。夜里打更,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被称为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此实乃十天干之数,为十更。” “汉代,一日十二分,名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用十二地支表示,为十二时。” “自此成定制,一日若以十二时记,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以钟报时,叫做钟点或时点;一日若以十更记,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以鼓报更,叫做鼓点或更点。” “汉制一日百二十刻,乃是取一时十刻。明制一日百刻,乃是取一更十刻。” “爷回复汉制,一日百二十刻,则一时十刻,一更十二刻。而爷言语中强调,分钟,刻钟,分的乃是钟,有别于大明之一日百刻的鼓。” 说罢,贾道士竟自蹲下,在奶娃已分好的一百二十刻的圆周上,十二、十二地数起来,分别标出了五更的位置。 孙一脑子里计算了一下,五更分别开始于一更天19:12,二更天21:36,三更天00:00,四更天02:24,五更天:04:48。 贾道士然后对孙一郑重建议,“自古的规矩,晨钟暮鼓。一更闭城,五更开城。值夜的兵丁分四班,每班一更。听见有兵丁打更,百姓心里就踏实了。爷,咱也得有人打更了。” 第39章 大缝活人 一条龙来请孙一,几个重伤员想见爷力德尔爷最后一面。 孙一懊恼得不行,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他接受过的野外急救培训课程强调,外伤发生后的8个小时是急救的黄金时间:超过8个小时,伤口感染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孙一二话不说,取了急救包就走。 林地间有一个用树枝和茅草临时搭起的围子,伤员被安置里面,由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军照料。 这老军姓姜,在军中战伤见的多了,就成了营中的“郎中”。 姜老军介绍,上午已经走了两个伤势重的,剩下的这几个估计是凶多吉少。 七八个伤员躺在围子里显得很拥挤,听说爷来了眼里都露出兴奋。 孙一让姜老军打开伤员的包扎。 伤员们基本上是刀伤,伤口整齐,止了血。营里早就没有外伤药了,姜老军用的是现烧的草木灰。 一个伤员小腿骨折,还被划开了肚皮,一打开包扎,一节肠子漏了出来。 看着伤员绝望的眼神,孙一心如刀绞,都是自己的错误决策导致的这一切! 孙一铁青着脸,抄起一只干净碗扣在伤员的肠子上,走出围子。 孙一打开急救包,里面只剩下三角巾,消毒药水、胶带和创可贴,药物和一次性外伤缝合针线都丢了。 孙一吩咐姜老军烧几锅开水,让人去取穿不成的旧衣服、针线和盐。 他要试一试,尽可能的挽救伤员。 孙一把旧衣服、针线、自己的瑞士军刀扔进开水里煮二十分钟;用自封塑料袋量了水和盐,配成大约1%的生理盐水,煮开十分钟再放凉。 孙一从最轻的伤员开始。这伤员伤在大腿,一条几厘米深的刀口,皮肉向外翻着,刀口里还有草木灰。 孙一不知道草木灰对止血有没有用,但是现烧的草木灰肯定无菌。 仔细洗了手,孙一用自封塑料袋乘了凉生理盐水,一遍一遍地反复冲洗伤口。 一般情况下,外伤消毒不是必须的,清洗就足以清除感染细菌了。 等孙一“感觉”伤口的细菌被冲干净了,他缝衣针弯成一个弧形,穿上线,让老军帮忙把伤口合上,开始缝合。 每缝一针孙一就打一个结,用瑞士军刀上的剪子剪断,再开始下一针。 一边缝孙一一边安慰伤员:“稍微有点疼,忍忍就过去了。” 伤员忍住了——平时这么大的伤口是要用铁烧红了烙的!那才是能活活疼昏过去! 贾道士惊地闭不上嘴——这肉被切开了,还能象衣裳一样再缝起来? 孙一的针线活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豪放。 缝了十几针,孙一累了一头汗。 孙一用煮过的衣服撕成绷带,给伤员包扎。 姜老军问,“爷,要不要上点药?” “你有药吗?” “没有,只有草木灰。” “什么都不上!每天用盐水冲洗一次,每天换绷带!” 下一个伤员伤在肩膀,骨头都露出来了。 孙一没别的办法,就是反复冲洗伤口。 洗不到的地方,甚至还用瑞士军刀扩大伤口。 缝合的时候,一条龙想试试,孙一想起他活剥兔子皮的手艺,同意了。 看着一条龙洗干净手,孙一把重新煮过的缝衣针交给他。 一条龙的手艺果然比孙一强多了! 最后一个重伤员,是胡驴儿。 胡驴儿一个伍共五个人,就独独剩下他一个。 胡驴儿也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去见另外四个兄弟。 孙一让人把胡驴儿放平,用手试了试胡驴儿的额头。 有些烫手。 孙一问道:“听说昨晚你是第一个和贼人接战的?” 胡驴儿想起已经先走的弟兄,喉头一紧,说不出话。 孙一心里咯噔一下,又问:“你叫什么?” 胡驴儿咽口吐沫,回答:“我叫胡驴儿。” 孙一放心了,还好,神志清楚。 贾道士跑过去摸摸胡驴儿额头,转身对孙一建议:“爷,发烧呢,要不要服一点儿含水石退火?” 孙一犹豫一下,“贾道士,你幸苦一趟,把研好的含水石都拿来!” 贾道士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去了。 姜老军、一条龙都走上去摸摸胡驴儿的额头。 孙一用旧衣服蘸了凉水敷在胡驴儿的额头。 孙一解释:“象胡驴儿这样的伤,身体发热是正常的,这是自身开始抵抗伤口的表现。但是要小心烧坏了脑子,可以用凉的东西给脑袋降温。” 孙一拍拍胡驴儿肩头,尽量用轻松的口气对他说:“一会儿,我把你的肠子放回肚子,再把你的肚皮缝上。会有点不舒服,你不要紧张。” 胡驴儿本以为自己必死,听爷说要把自己的肚子缝上,不由问道, “爷,这肚皮破了缝上真能管用?” 孙一坚定地回答:“管用!” ——心理作用在医学上也很重要! 孙一给他打比方:“你知道嫁接吗?把庄稼切个口子再对上,庄稼很快就能长好。” 胡驴儿心里升腾起求生的欲望:“爷,你尽管缝吧,我不紧张!” 最紧张的人其实是孙一自己。 腹腔受伤,最害怕内脏破裂和内出血,胡驴儿能撑到现在,说明他没有内脏没事,也没有内出血。 腹膜破裂肠子脱出,一要防止感染,二要防止盲目把肠子塞回腹腔造成肠子打结缺血坏死。 孙一先给胡驴儿清洗腹部伤口附近的皮肤。 打开扣在伤口上的碗,胡驴儿的肠子显了出来。 孙一用盐水反复冲洗肠子露在外面的部分,再用光了所有的后世消毒药水清理腹腔内部。 把胡驴儿的肠子放回去的时候碰到了问题。孙一不敢蛮干,可胡驴儿的肠子怎么都在肚子里呆不住,一放进马上又鼓出来。 ——都是长矛惹的祸! 刀伤伤口整齐,可以很容易地把伤口对在一起。 长矛扎出来的伤口,皮肉被没有规则地撕裂,形成一个开放的洞。 孙一两只手根本就不够用! 要说手疾眼快,还得是干惯了剥皮手艺的一条龙,孙一就安排他来缝合。 孙一和姜老军,四只手一起把皮肉和肠子往一块凑。 按说腹膜和皮层应该分别缝合,可孙一顾不了那么多了,能缝上就行。 一条龙连皮到肉带腹膜一针扎下去,再一针返回肚皮。 闷蛋死死地按住胡驴儿肩头。 胡驴儿头上冒汗,嘴里不住地说: “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我种一畦子蒜、一畦子葱,再种三畦子辣子。等收了麦,做美美一老碗尕面片儿,撒上葱、拌上辣子,就着蒜,再要些胡麻油……” “我还要种几颗葡萄树,搭个架子,夏天就在葡萄架低下睡晌午觉,睡起来就摘一串葡萄吃……” “还得搭个鸡棚,母鸡一叫唤,就支着尕娃去拾鸡蛋……” 闷蛋跟他搭话,“尕面片儿里最好煮上些羊肉。还有,你把油烧热,泼在辣子上更香……” 不知不觉间,周围远远的围了一圈人,包括日塌天几位首领在内,都在睁大眼睛看力德尔爷大缝活人。 贾道士手里捧着一袋子含水石粉,惊得合不上嘴。 第40章 打石膏 等一条龙缝合完胡驴儿肚皮上的伤口,孙一、姜老军、闷蛋几个人全都是满头大汗。 奶娃这时才敢走上前,取了一条湿手巾给孙一擦汗。 孙一伸着脖子脑袋一动不动地配合奶娃,心里这个美! ——原来小护士给主刀大夫擦汗就是这种感觉! 等奶娃忙活完了,孙一回想着学习过的急救培训内容,用光了急救包里少的可怜的纱布、胶布、创可贴,把胡驴儿的腹部伤口敷盖住,然后拆开三角巾把伤口从小腹裹向后腰包住。 孙一吸一口气,紧接着处理胡驴儿的伤腿。 胡驴儿左腿小骨骨折,肉眼就能看出骨头没有对在一起。 孙一问一条龙和姜老军:“你们谁会接骨头?” 这二人一个行走江湖,一个见多了军中外伤,孙一估计肯定有人正骨。 果不其然,两人都会。 姜老军念念叨叨:“没有用的,早上已经给接过一回了。腿上的骨头不比别处,身子稍稍活动一下骨头碴子自己就跑偏了。力德尔爷,咱就别费这个劲了,胡驴儿也少遭一回罪。唉,胡驴儿,你能保住命就行,这条腿肯定是废了,不要难过。” 孙一不理会姜老军,让一条龙把胡驴儿的伤腿垫高。 孙一自己走过去接过贾道士手里的袋子,找了一口锅擦干,把含水石粉倒了进去。 含水石的化学成分是硫酸钙。 准确地说,含水石的晶体构成是一个硫酸钙分子和两个水分子。 孙一用小火慢慢地耐心翻炒含水石粉。 含水石晶体在加热到107c到170c时,晶体中的水分子会逸出。形成的新晶体由两个硫酸钙分子和一个水分子构成。 不多久,锅里的白色粉末象水一样泛起纹路,这就是含水石里的水被炒出来,变成水蒸气了。 孙一盛了一碗炒过的含水石粉,回到胡驴儿处。 孙一吩咐一条龙,“给他把骨头接上吧。” 姜老军叹口气,示意闷蛋接着去按住胡驴儿肩头,自己按住了胡驴儿一条胳膊。 日塌天疾步上前,按下胡驴儿另一只胳膊。 孙一对胡驴儿道:“你放心,绝不会让你白遭罪。” 胡驴儿答应一声,紧张地闭上眼睛,嘴里又开始念叨: “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我种一畦子蒜、一畦子葱,再种三畦子辣子……” 一条龙的双手开始在胡驴儿伤腿上摩挲。 闷蛋打断胡驴儿的念叨,“乡党,你老家里种辣子都是啥时候下种?” 胡驴儿回答:“种辣子得先育苗,过了年先在屋里暖和的地方,把水泡过的辣子种子撒在簸箩上,拿草盖上,天天洒水……啊——” 胡驴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豆大的汗珠子从脸上顿时冒了出来。 接骨的时候,会牵动附带的神经,那种痛是几乎无法抵御的。 姜老军松了手,“好了,好了,过去了。” 孙一松松地用干布条在胡驴儿骨折的部位缠了几层,一直缠到脚踝,只露出胡驴儿半个脚掌。 又取了布,把炒过的含水石粉撒在上面,叠成厚厚的一条。 孙一把厚布条放在水中浸一下,快速地缠在第一层干布条外面。 孙一问胡驴儿:“热不热?” 胡驴儿答道:“是觉得有些烧。” “太烫就告诉我。” 孙一把胡驴儿的伤腿从小腿到脚掌缠了几遍,直到胡驴儿的左腿成了一只大粽子。 擦擦手,孙一直起腰。 能做的都做了, 急救包中从后世带来的物资全用光了, 剩下的就要看胡驴儿的运气了。 守着胡驴儿的日塌天小心地碰了碰胡驴儿的粽子腿,突然喊道:“湿布变硬了!” 孙一回道:“变硬就对喽!彻底变硬之后胡驴儿的腿骨就被固定住了,再也不会跑偏了。等骨头长好,照样能跑能跳!” 炒过的含水石粉有个特性,就是遇水马上吸收,同时放出热量,重新凝结回复成最初的晶体结构,又变成一整块石头。 就是利用含水石的这种特性,孙一制作了粉笔。 在后世,炒过的含水石有个通俗的名字,叫做“熟石膏”。 把熟石膏粉洒在纱布上,就叫做“石膏纱布”。 用石膏纱布蘸水包扎骨折部位,熟石膏十几分钟内就可以回复成生石膏,纱布变硬固定住骨折部位的过程,在后世医院里就叫作——“打石膏”。 众人纷纷围上来参观。 一条龙用手指戳几下胡驴儿的石膏腿,“这法子好!这家伙硬邦邦的把骨头刚好箍住。” 姜老军用手指弹几下,“这里头裹上布,象土坯里加了麦秆,不用担心裂开。” 闷蛋喜道:“以前要是有人断了腿,长好了也多是骨头不正。以后有了这办法,再也不害怕把人腿打断了。” 日塌天啧啧称赞:“这法子在军中大有用处!” 贾道士建议:“以后不妨用石膏石来做这事。含水石在药铺子里论两卖,拿含水石做不划算。” 日塌天点头称是:“石膏石在盐湖有的事,要多少可以捡多少。” 孙一这才明白,原来明朝人是知道石膏的。 细一询问,孙一发现明朝人不仅知道生石膏、熟石膏的关系,还知道炒石膏的时候火候很重要。如果火候太大,烧出来就成了死石膏,遇水也不会变性。只是明朝人只会利用熟石膏作建筑时的腻子,不知道石膏纱布这种巧妙的应用而已。 明朝人还知道含水石和石膏石的关系。用贾道士的比方,含水石和石膏石就像青盐和粗盐:虽然都是盐,但是青盐比粗盐通透漂亮个头大价格贵,青盐可以入药,粗盐只能下饭,所以绝对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而在孙一的眼里,含水石是结晶整齐的硫酸钙,纯度高,食品级别的;石膏石是结晶杂乱的硫酸钙,纯度低,天然无毒级别的;后世的建筑石膏,则都是化工厂的产品,工业级的,有毒! 第41章 阿斯匹林 贾道士向孙一介绍了一个药方子:含水石、石膏石、滑石都可以败火,把三种石头研成粉,叫做“三石散”,可以用来治热症。建议给伤员留下一些,一旦发烧可以服用。 孙一不由得想起魏晋时期文人流行服用的“五石散”,也是石头粉制成,据说是同毒品一个级别的,服用之后人浑身发热飘飘欲仙,要饮酒交合等等才能散毒,所以形成了魏晋时期文人特有的“放浪”风格。 孙一有心拒绝贾道士的建议,可是铁木营中一点药物也没有。 望着满眼的红柳树,孙一真心后悔,当时要是把背包盯紧一些,急救包里的后世药品就不会被盗。 急救包里除了常备的拉肚子药,还有万能的阿斯匹林。阿斯匹林是非处方药,镇痛、解热、消炎,毒副作用小。头疼了,可以吃一片;脑热了,可以吃一片;关节痛、腰背痛,可以吃一片;身体有炎症,可以吃一片;心脏不好预防血栓,可以吃一片。实在是野外旅行必备药物。 阿斯匹林是洋文商标名字,学名叫乙酰水杨酸,俗名叫醋柳酸。 所谓水杨,就是柳树。 望着满眼的红柳,孙一一个激灵,马上拿出手机查阿斯匹林。 阿司匹林(英语:aspirin),也称乙酰水杨酸,是水杨酸类药物,通常用作镇痛药、解热药和消炎药。它是世界上应用最广泛的药物之一,每年的消费量约4万吨。 阿司匹林衍生自柳树皮中发现的化学物质。早在2400年前柳树皮就用来治病,希波克拉底就用它来治头痛。在牛津大学的沃德姆学院,爱德华·斯通首次从柳树皮中发现了阿司匹林的有效成分为水杨酸。为了减少直接服用水杨酸对人体肠胃的刺激,1897年,德国拜耳公司的化学家费利克斯·霍夫曼首次成功合成了阿司匹林。 也就是说,阿斯匹林中真正管用的成分是来自柳树皮中的水杨酸! 孙一一震狂喜,紧接着查水杨酸。 水杨酸,又名柳酸,邻羟基苯甲酸、2-羟基苯甲酸。阿斯匹林在人体内水解为有效成分水杨酸。 水杨酸易溶于乙醇、乙醚、不易溶于水。 自然界的水杨酸存在于柳树皮、白珠树叶及甜桦中。 水杨酸的工业生产是通过柯尔伯-施密特反应用苯酚与二氧化碳在高温(390k)高压(100大气压)下合成水杨酸的钠盐,再通过硫酸酸化得到水杨酸。 在19世纪,柳树皮的提取物水杨苷被用来生产阿司匹林 孙一脑袋一紧,一个水杨酸还不够?又冒出一个水杨苷?到底是酸的,还是甘的?孙一咬咬牙,坚持一下,往下查水杨苷。 水杨苷,或称水杨素、柳素,有“奎宁”苦味,在人体内可以代谢成水杨酸,所以水杨苷被认为是草药中柳树皮的缓解疼痛和抗炎的主要原因。水杨苷比阿司匹林止疼效果缓慢,但其作用持续更长时间。 事实上,在19世纪,水杨苷被用来生产阿司匹林。 水杨苷可溶于水,易溶于沸水,难溶于乙醇,不溶于醚。 自然界中的水杨苷广泛存在于多种柳属和杨属植物的树皮和叶子中。例如,紫柳树皮中含水杨苷可达25%。 孙一兴奋地一拍大腿,就是这个什么“水杨苷”了! 算了,以后还是叫“柳素”顺口一些。 既然资料显示柳素广泛存在于多种柳树皮中,尤其是紫柳树皮中,易溶于沸水,只就是说用开水煮就可以把柳素提取出来! 孙一抬头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红柳树,顿时觉得它们红得发紫,紫得可爱。 孙一大喊一声:“来人呐!给我砍柳树枝,剥柳树皮!” 一众明朝人正小心翼翼地围着观察孙一。 刚才力德尔爷正说着说着话,突然闭了嘴,掏出“天书”低下头一顿指指点点。 爷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抚脸思索,最后爷一拍大腿大喝一声。 总兵日塌天毫不犹豫,提着砍刀“蹭”就上了树,挥刀一顿猛砍! 其它人不明觉厉,更不敢怠慢,只片刻功夫,地上就堆了一层红柳树皮。 孙一让人把这些树皮切成小块放在沸水里煮,不一会锅里的水就被染成红色。。 孙一尝了一口,苦的。 孙一吩咐,接着煮,一直煮到水变成棕紫色。 孙一尝了一口,苦的,苦得孙一直咧嘴。 把棕紫色的柳树皮汁用煮过的旧衣服过滤几遍,柳树皮汁颜色转淡。孙一吩咐换口锅接着熬,把多余的水分都蒸发出去。 一锅红汤收稠成了一锅底,孙一不敢再煮了,他担心没了水,温度会上升,失去了药效。 孙一拿了一根柳木棍,蘸了一点“柳素浓缩液”,放在嘴里,苦!没别的,就是苦!苦得孙一眼泪汪汪的。 这“柳素浓缩液”苦得恐怕是没人能喝下去。 既然喝不下去,就想办法咽下去。 刚才制作石膏纱布时只用了一点点炒过的含水石粉。现在孙一象制作粉笔一样把生熟含水石粉拌在一起,把“柳素浓缩液”倒进去混匀。 奶娃眼力准,孙一就让奶娃用一支柳木棍做的简易勺子飞快地把“柳素浓缩液加含水石粉糊糊“分成大小一致的小团。 其他人洗净了手,迅速地把“小团”搓成圆圆的丸子。 炒过的熟含水石粉吸水很快,几分钟之后丸子凝固成型,红彤彤的一颗一颗整齐地摆在一起。 ——这就是孙一的土制“阿斯匹林”! 红丸子里富含柳素,会在人体内缓慢而稳定地代谢成水杨酸,同阿斯匹林的疗效是一样的。 含水石粉的主要成分是硫酸钙,在后世就是食品药品添加剂,无毒无害。 硫酸钙中的钙离子,还起到了补钙的作用,红丸子无形中又成了钙片。 而明朝人正好认为含水石粉可以消火解毒,不管实际上有没有这个疗效,都没有坏处。 至于红丸子的剂量,一只丸子里有多少柳素,一次应该吃几丸,没人知道。 ——只有靠蒙了,从少到多慢慢试吧。 孙一自己先吃了一丸。就着水,一扬脖子,“咕隆”一口就咽了下去。 随后孙一向明朝人解释了这种药丸的三大适应症:镇痛、解热、消炎,基本上就是包治百病。 孙一把药丸都交给姜老军,嘱咐姜老军细心观察疗效,注意增减剂量。 胡驴儿这时已然坚决相信力德尔爷的“嫁接理论”,爷把自己的肚皮给嫁接上了,还把自己的腿骨也嫁接上了,自己只要想庄稼一样好好长,自然是能恢复过来的。 胡驴儿又眼睁睁地看着力德尔爷亲自给他们试药炼丹。 等到姜老军发给他一枚红红的仙丹,胡驴儿迫不及待一口吞下。 顿时胡驴儿感到腹内真气升腾,元气翻涌! ——自己的这条小命,力德尔爷给生生地救回来了! 第42章 商队 杨六头戴战盔,身披棉甲。 傍晚的时候,总兵日塌天突然让自己安排人手,从今天开始每晚都要巡更,不知怎么的,杨六突然渴望亲自落头更。 以前在榆林堡的时候,头更、五更是钟鼓楼上兄弟们的差事,二更、三更、四更是巡夜兵丁的差事,那时觉得晚上报更的梆子声太吵,总是把人从睡梦里惊醒。这两年兵荒马乱的晚上听不见梆子声了,心里反倒想得慌。 杨六向贾道士讨了几句文词,点了狗蛋兄弟。 没有鼓,杨六就拿了一面锣。这面锣本来是军中指挥三眼铳用的,大明朝延绥镇的规矩,一声锣就放一声铳,锣声不断,铳声不绝。 狗蛋兄弟拿柳木棍削了一个梆子。 力德尔爷给了杨六一个小小的法器,说到了更点会自己叫唤。这法宝扁扁圆圆的,象个柿饼,漆黑漆黑的。杨六特地找了一截红绸子,把法宝挂到脖子上。爷说这东西本是天上报高度用的,唤作“高肚鸡”。 杨六现在是真心佩服力德尔爷的本事。前晌营里的百姓为了分队的事都快打了起来,到了后晌听说力德尔爷大缝活人、石膏正骨、剥柳树皮炼丹,百姓们也顾不上分队了,都跑去找姜老军讨一颗仙丹尝尝。 营里以后有了力德尔爷救死扶伤,再有战事的话能少死多少兄弟! “哔哔哔哔哔哔……”,法宝一叫唤,杨六就带上狗蛋出发了。 杨六狠狠地敲一声锣,拖长了声喊:“社稷主——,神农爷——,制耒耜——,种五谷——,尝百草——,头更天——。” 狗蛋紧接着就落一下梆子。 营里的百姓听见了惊奇地探出头来张望。有相熟的纷纷上前询问,杨六就给他们说,从今黑里起以后都要巡更了。百姓纷纷回去拿出野果、野鸡蛋朝杨六手里塞。 杨六手里拿不下,就摘了头盔,不一会儿头盔也满了。 走到力德尔爷和神农爷通话的那棵大树下时,总管王二牛正在那里召集庄稼把式和工匠把式议事。杨六报更的锣一把被热心的庄稼把式抢了去,再以后喊更的活就由别人代劳了。 杨六开心地不行,这当兵嚒,就是要保境安民,才巡个更,百姓就拥护成这样! 平时围着营地绕一圈不要多大功夫,杨六这回居然走了半个时辰。 等回到力德尔爷的窝棚,杨六头盔里,棉甲里,能装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狼狈的样子跟吃了败仗一样。 爷正跟总兵商量事,杨六不敢打扰,就把身上的吃的全都交给了一边的奶娃。 奶娃连忙洗了野果,给爷端上去。 总兵日塌天身边有一个老汉,杨六认识,原本在营里也算个小头目,人称“滑头鬼”。 “滑头鬼”本姓花,是山西河曲一支跑口外的商队里掌头柜的,按理说该喊做“花头柜”,或者“花掌柜”,不知道为啥营里人都喊他“滑头鬼”。 “滑头鬼”的老家河曲离着陕西的府谷县城仅仅隔着一条黄河,自从王嘉胤占了河曲称王,“滑头鬼”就带着商队在口外浪荡。这半年口外也不太平,“滑头鬼”便跑到狼山川避祸。“滑头鬼”从来都是按时给日塌天的边军老营上缴粮草,一来二去混成了个小头目。 前日铁木营成立,“滑头鬼”手下的伙计跑光了,“滑头鬼”一狠心,一跺脚,自己也起誓入了铁木营。 只见力德尔爷皱着眉头看着“滑头鬼”开了口,“花头柜,这么说你想跟我合伙做这个柳素丸子的生意?” “滑头鬼”赶忙摆手,“爷可不敢这么舌,爷是东家,额给爷当个掌柜的,咱都按着老规矩走。东家试用掌柜的三年,三年里管吃管住不发工钱,三年里头,东家要是觉得掌柜的不堪用,随时一句话打发走。三年以后,东家想留掌柜的,咱商量个身股。” 贾道士站在力德尔爷身边,立刻象个哈巴狗一样俯下身子给爷解释: “身股就是拿身子入股,到了年关跟东家分红。” 力德尔爷问:“那这个身股一般都是什么比例?” “滑头鬼”回答:“额不敢瞒爷,一般人开个钱粮当铺子,就算是大买卖,现下的行情是东家算一股,头柜算一股,二柜算一股,三柜算八厘,账房先生算五厘。铺子里请的把式不算身股,按时发工钱。招的学徒不给工钱,三年期满出师另论。钱粮当的生意当然比不上爷的这个丹丸买卖,舌实话,额现在都估摸不来爷的生意能大到个啥地步,额现在不敢开口,咱三年以后再计较这事。” 力德尔爷问:“花头柜,你对这药丸子的市场很有信心?” “滑头鬼”回答:“额好赖也是在口内口外闯荡了多年,爷的这个丹汪,额一听就知道能挣大莹子!平常的药材都要煮要煎,爷的丹汪直接就能吃,谁没有个头疼脑热,谁不备上一两粒,爷你想想能卖多少!咱都不用去大明朝,顺着黄河下到板升城,就能往家里大碇大碇搬莹子!” 力德尔爷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吧,柳素不是我发明的。我不能当东家,铁木营来做这个东家,你掌头柜。” “滑头鬼”高兴地给爷施了个礼,“那咱的商队以后就是官办的了,商队在外面出了事,东家是不是要出头?” 力德尔爷爽快地回答:“这个自然!” 力德尔爷话锋一转,“不过,咱们铁木营不要银子,要粮食,你能换回粮食吗?” “滑头鬼”为了难:“力德尔爷,这年月粮食可比晶子莹子值钱。” 力德尔爷退了一步:“粮食不行,其它物资行不行?” “滑头鬼”立刻回答:“除了铁器、火药、茶叶,其它的都莫问题!” 力德尔爷下了决心:“尽快成立商队试试水,就挂在总管王二牛手下。” 力德尔爷扭头询问日塌天:“你看怎么样?” 日塌天笑了,“我就是这意思,要不然也不会带着这个货来打扰爷。” “滑头鬼”一点没有流露出被歧视的不满:“力德尔爷,那从现在起,这丹汪的方子就要保密了。爷也不能再把这丹汪叫成柳树汪子了,外人一听就知道是柳树做的。还有,以后的丹汪要做的大一点,额好多卖莹子。” 第43章 枕头 月上枝头,红柳林里不时掠过一阵阵夜风,摇动树叶沙沙作响。 铁木营里的百姓都安歇了,营里静悄悄的。 孙一看看手机,还不到晚上九点。 孙一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没想到自己在后世很普通的医疗卫生常识,居然在明朝打开了局面。 花头柜很看重的柳素丸子,在孙一看来其实成本约等于零。 红柳树皮要多少有多少。 日塌天表示据此不远的一个盐湖附近,含水石很容易捡到。如果是换作石膏石的话,几乎到处都是。 石膏石、含水石的化学成分都一样,所以孙一打算用石膏石代替含水石。但是遭到了花头柜、贾道士、日塌天的一致反对,差点儿给孙一扣上了个“以次充好”的奸商帽子。 孙一查阅了手机,含水石,又名寒水石,凝水石、水石、鹊石,的确是清热泻火的一味中药,多本中药书籍都有收录。主治热病烦渴、丹毒烫伤、时行热病、壮热烦渴、咽喉肿痛、水肿、尿闭、口舌生疮、痈疽。 日塌天表示,军中备着含水石,就是为了防治士卒发烧中暑,疗效很明显。 孙一不了解中医,只好依了他们。 柳素丸子的名称不能再叫了,贾道士给出了个主意,取含水石的“水“字,取杨柳树的”杨“字,合起来就是“水杨丹”。 孙一无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水杨苷“的本名,同意了。 花头柜从做生意的角度出发,在“水杨丹”的前面又加了疗效,所以现在柳素丸子的全称是:“清热解毒祛痛消炎水杨丹”。 孙一为了建立品牌意识,又给加了商标,明朝人理解为字号——“狼山”牌。 只是现在“狼山清热解毒祛痛消炎水杨丹”的制作工艺还太豪放,日后需要改进,最好能确定剂量…… 孙一借着月光,走进了自己的窝棚,窝棚里的“床铺”奶娃已经帮他铺好了。 奶娃一整天对孙一照顾地无微不至,孙一也体验了一整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爷日子,感到很满意。 一天下来,孙一对别人称呼自己“爷”已经麻木了,唯独对奶娃叫自己“爷”很有感觉。 奶娃这时已经在她的小窝棚里躺下了。 孙一摸黑从背包里抽出睡袋。 孙一又冒出了那个想法,明朝人把奶娃送给自己,那么自己到底是拥有奶娃的“所有权”还是“使用权”? “奶娃,奶娃”,孙一轻声唤道。 奶娃在她的小窝棚里答应一声,显然还没睡。 孙一道:“你有多余的枕头吗?没枕头爷睡不着。” 奶娃熙熙唆唆一挑帘子进来,“爷今晚先用我的枕头吧,我明天专门给爷寻一个。” 说着话奶娃把一个枕头放在孙一睡袋边。 孙一点开手机屏幕,接着屏幕的微光,发现那枕头居然是一块光滑的石头。 孙一看看石头,再看看奶娃,“你居然枕着石头睡觉!?” 奶娃不解地回答:“大家都是枕着石头睡的呀。” 孙一不可置信,“你说的大家,是说铁木营,还是大明朝?” 奶娃想了想,“大明朝。我听说大明万岁爷的枕头是玉石做的,应该也算石头吧。” 孙一泄了气,“算了算了,你把爷的背包给整理整理,我枕着背包睡。” 孙一用手机照亮,奶娃乖巧地替孙一收拾背包,当整理到孙一地降落伞包时,孙一道:“就这个吧,我拿这个当枕头就行。” 奶娃把降落伞包叠了几下,俯身跪在孙一的“床铺”,把降落伞包安置在“床头”。 微弱的屏幕光线下,奶娃的背影越发显得浑圆。 孙一突然说:“奶娃,爷的手机里有你照片,咱俩一块躺着慢慢看好不好?” 奶娃低声答应一声, “嗯”。 第44章 文死谏 夏天日出的早,刚刚报过五更天,天已大亮。 昨日力德尔爷向他要一些写过的纸。贾道士暗暗羞愧,两年了,自己作为一个读书人,自己都不认识的鬼符是画了不少,正经的字居然没有写过一张! 营地里只有自己和力德尔爷识字,如今爷向自己要字,那显然是笔墨切磋了。 备好了笔墨,没有桌椅,贾道士就跪在地上,把一张大纸铺在面前。 写什么呢? 不知道爷的文字功底,写浅了怕爷轻视,如能表明自己心志最好不过。 贾道士思索片刻,一挥而就: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淘风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银河去, 同到牵牛织女家。 起身后退几步端详一下,唉,久不动笔,生疏了。 又取过一张纸,重抄一遍,贾道士题上了“力德尔爷惠存”。 细细地吹干墨迹,叠好字纸,贾道士便往力德尔爷处赶来。 力德尔爷显然是醒来多时了。只见爷光个膀子,只穿了精致的犊鼻裈,双手抱头,蹲一下,立起来,再蹲下,再立起来。那短裈没有汗巾系住,却不掉下来。 力德尔爷见了贾道士也不见外,只是笑着点点头,又接着蹲下,立来,蹲下,立起。 贾道士心中暗赞:“爷颇有魏晋之风!” 贾道士展开叠好的纸,又细细看了一遍,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爷要是夸赞,该如何应对,如何才能趁着爷今早高兴,讨得一幅爷的墨宝。 力德尔爷终于停止了折腾,走上前来一把接过字纸,嘴里说道:“怎么才一张?” 看也不看,爷双手把字纸揉了几下,转身进了茅厕。 贾道士当时就如五雷轰顶,即使看不见茅厕里的情形,贾道士也知道了爷拿纸绝对不是进去欣赏的。 怎么办?贾道士心里天人交战。 一咬牙,一跺脚,贾道士定下决心:“自古武死战、文死谏!” 道士紧走几步,来到茅厕外面,普通一下双膝跪地。 “力德尔爷——,力德尔爷——,万万不可啊——。” 茅厕里没有反应。 贾道士眼泪夺眶而出,“爷啊,人生世间,成德达才、建功立业,以及一才一艺,养活身家者,皆由文字主持之力。字为世间至宝,能使凡者圣、愚者智、贫贱者富贵、疾病者康宁。” 茅厕里诡异的安静。 贾道士一个头嗑在地上,嘴巴几乎吃到土,还在大声说道: “假使世间无文字,则一切事理,皆不成立,而人与禽兽无异矣。万望爷三思,三思!” 终于茅厕里传出爷的声音, “贾道士,你想干嘛?” 贾道士鼻涕横流, “爷,字为世间至宝,金银、珠玉,皆由字而得。仓颉造字,天雨粟而鬼夜哭。文昌帝君,定下惜字功律二十四条,亵字罪律二十九条。字纸拭秽,必多恶事无救矣。” 茅厕里迟疑着传出爷的声音, “贾道士,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不能用这张纸上厕所?” 贾道士重重地以头抢地,脑门上净是泥土,“爷万万不可以字纸拭秽!”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茅厕里展开。 爷在茅厕里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原来是你的书法作品,我还以为是用过的废纸呢!” 贾道士嘴里劝导:“爷,便是没有用的纸,但凡有了字,也绝不可拭秽!” 爷的声音显然有些不悦,“即然是没用的字纸,干嘛不能废物利用!” 贾道士抹了一把鼻涕,“字乃圣人血脉,字纸拭秽,必遭天谴!” 爷口气不善,“你是不是想咒我?” 贾道士苦口婆心:“我这都是为了爷好啊。” 爷口气转缓,“贾道士,有了字的纸不许干这、不许干那,最后怎么办?难道说贡着不成?” 贾道士答:“当然是恭敬地整理干净,焚烧埋于净处。” 爷不屑的声音传出来,“瞎——折腾!” 贾道士恳切劝导,“敬惜字纸,能得解灾,自保平安,福及子孙。无论是大明朝,还是安南朝鲜,如今百姓敬字蔚然成风。若是爷一意孤行,百姓知道后当作何感想!爷三思!” 茅厕里良久无语。 贾道士接着苦劝,“若是百姓效仿力德尔爷以字纸拭秽,敢问圣人经典,何以保存?千年以来,多少善本孤本,因为无知村妇糊了窗户、剪了鞋样,最终尽然散逸不见!爷三思!” 茅厕内一声叹息。 最终爷的声音传出来,“算了,贾道士,你去给我拿几张没字的纸吧。” 贾道士当即飞奔回去又飞奔回来,取了最好的宣纸递进去。 爷在里面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明清两代之《文昌帝君惜字功律二十四条》 ⊙平生以银钱买字纸至家,香汤浴焚者。万功。增寿一纪。得享富贵。子孙贤孝。 ⊙平生偏拾字纸至家,香水浴焚者。万功。增寿一纪。长享富贵。子孙荣贵。 ⊙多收字纸,字灰深埋净地者。一千功。安乐不流离。子孙昌盛。 ⊙刊刻惜字书文,偏传世人者。五百功。永无是非。多生贵子。 ⊙抄写敬重字纸书训,阖门令其珍惜者。三百功。子孙发达。 ⊙见惜字文留示子孙,及己身敬信供礼者。百功。安乐无祸。 ⊙化人银钱,买字纸浴焚者。百功。寿增一纪。施财人永远富贵。 ⊙劝世人惜字。并焚怪异淫*等书者。百功。本身增寿。子孙昌盛。 ⊙僧道不以有字之幡幕作囊杂用。能自戒劝人者。五十功。德名光显。 ⊙见人作践字纸。能以素纸换焚。或以他物换焚者。五十功。百病不生。转祸为福。 ⊙禁人不以字纸拭秽者。五十功。其人昌盛。 ⊙凡人有难。或急或缓。见字纸必焚浴者,万字十功。即得平安。 ⊙劝人不以字纸及钱,放床褥下者。十功。一生永得平安。 ⊙偶遇秽处,见字纸即收起,不轻忽者。十功。一生平安。 ⊙禁人马上有文字及钱不骑者。十功。永得安乐。 ⊙不以字纸及书,夹鞋样。自戒内眷及劝人者。六十功。子孙智慧。不忤逆。 ⊙劝人不以书字。置湿处霉烂。并扯碎毁践者。十功。必得名寿。 ⊙生平不轻笔乱写,涂抹好书者。十功。永无凶事。 ⊙刮洗器物门壁上字者。十功。眼目光明。 ⊙赞扬敬字文为功德者。十功。获福必多。 ⊙见人以字纸封盖荤臭器皿。换取浴焚者。十功。无恶事相遇。 ⊙遇字纸污秽,漂净水中。百字一功。免诸疾障。 ⊙以字纸焚香炉中者。五功。得享吉祥。 ⊙代人收采浴焚字。万字一功。得享清福。劝人多惜报应如例。 ———————————— 明清两代之《文昌帝君亵字罪律二十九条》 ⊙将人钱买要浴焚之字纸,取用作践者。一百罪。殀折。子孙贫贱。骗人买字纸钱,不买字纸焚者。一百罪。定然恶病夭折。 ⊙己身不敬字纸经书。又不训教子弟,递相轻侮者。一百罪。恶疮遍体。生痴聋暗哑。 ⊙遇字纸焚处,踏践扑灭收用者。八十罪。定生肿毒。 ⊙家中破书废纸,换碗换糖作践者。八十罪。定生痴聋暗哑。 ⊙家藏敬字书文,或拭秽并靡烂者。七十罪。多恶事无救。 ⊙僧道以有字幡。作囊杂用者。六十罪。薄福受刑。 ⊙以字纸包药裹经书木鱼器用者。五十罪。蒙蔽慧心。 ⊙以字纸拭物拭几,及揉搓弃地者。四十罪。遭流离去智慧。 ⊙劝善书惜字文,不信不传者。三十罪。穷年窘迫。生不肖子。 ⊙以经书字纸,放船舱底,并马上骑坐者。十罪。生疮受人欺侮。 ⊙已身不敬字纸,反笑人者。十五罪。多遭横非。 ⊙以字纸漂污水,焚秽地者。十五罪。多目疾皆盲。 ⊙以经书作枕头,及以钱与字放床褥者。十五罪。穷苦受杖。 ⊙以字纸引火打亮者。十罪。生疮癣。 ⊙见妇女剪字纸做鞋样,为花垫盘盛盒,男子不禁止者。十罪。受官刑惩。 ⊙字纸糊窗垫,褙屏表书者。定冤枉不明。 ⊙以字纸嚼烂吐壁上,及扯碎作书捻者。十罪。烂唇。手生恶疮。 ⊙掩眛敬字纸功德者。十罪。不得吉祥。 ⊙女眷以字纸书夹鞋样,男子不禁止者。十罪。不得吉祥。 ⊙妇女绣字于荷包,香袋、扇插、枕头上,不行禁谕,及系带于腰间,枕卧亵污者。五罪。得晕眩拘孪疾。 ⊙亲笔乱写。抛散不顾,及旋写旋抹者。五罪。足生毒疮。 ⊙以字纸扇书启插鞋袜者。五罪。足生毒疮。 ⊙以字号写器物上,致人坐践者。四罪。家店不祥。 ⊙以不净手检阅经书者。三罪。生叉指疮。 ⊙以字砖垫路者。三罪。行事不顺遂。 ⊙于地上画字者。三罪。多遇险阻。 ⊙剜裁字迹者。一罪。多受惊。 ⊙以字纸褙神像,拾纳墙壁内者。一罪。虽有别功不录。 第45章 时间空间质量 王二牛带领几名庄稼把式一大早求见孙一。 几人冲孙一深施一礼,王二牛开口道:“力德尔爷,昨晚把式们议论了分田和分地的事。现如今想恳请爷把一亩地的大小定下来。” 孙一奇怪:“一亩地的大小不是固定的吗,怎么还要我定?” 贾道士连道:“不尽然,不尽然。” 原来在大明朝,一亩地有多大并不固定。 大明朝的官方标准是一步宽、二百四十步长为一亩地,每步为五尺。 官方标准尺有营造尺、丈地尺、裁衣尺,称之为“部尺”。不幸的是,各地各行业还有约定俗成的尺。如“苏尺”、“浙尺”、“淮尺”,这些地方尺同部尺大小都不一致。 标准规定一步为五尺。真用脚步去量肯定不准,所以有专门的测量步的工具,如果做成弓的形状叫做步弓,做成棍子的形状叫做步竿。 清乾隆五年(1740)进行了一次全国调查,户部要求直隶与各省将“旧用弓尺开明报部”,发现“惟直隶、奉天、盐场仍遵部颁弓尺,并无参差不齐”,其余“山东、河南、山西、江苏、安徽、福建、浙江,湖北、陕西等省,或以三尺二三寸,或以四尺五寸,或以六尺五寸,或以七尺五寸为一弓;……,均未遵照部颁弓尺”。 标准规定一亩为二百四十步。实际上,明朝在陕西、河南、直隶、山东等省,广泛存在大亩制。大亩以三百六十步、五百四十步、六百步、六百九十步、甚至八百六十四步为一亩。 铁木营百姓集中的延安府,不少县根本不用亩计地,而是以牛耕一晌午的工作量记为一晌地。每晌地面积大约是二亩半到四亩。 孙一许诺了百姓一百亩地,二亩宅基地,百姓自然想知道,爷的一亩地到底有多大! 分了地肯定要纳粮,纳粮要用量器——斗,百姓们还想知道,爷的斗有多大。 明清两代直至民国,民间量器更混乱,所谓“乡有乡斗,市有市斗,官有官斗”。 以陕西省为例:洵阳县市斗较仓斗大“一倍有奇”。阳县“乡斗一石当京斗二石”。潼关一直以“仓斗比市斗减三升”定制征收田粮。 营里的百姓来自陕西各地,当然希望力德尔爷把斗的大小也顺便统一起来。 孙一连说了两个“没想到!” 统一计量单位这么重要的事,没想到大明朝是典型的有法不依,居然做的这么差! 统一计量单位这么困难的事,没想到居然来自百姓们自发的请求! 在孙一看来,尺,亩,斗,都是一回事。 尺是长度,亩是面积,斗是体积,它们分别是空间标准单位在一维、二维、三维上的表现罢了。 孙一后世一个小小的程序员,居然可以在明朝先制定时间标准,再制定空间标准,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后世的长度基本单位是“米”,最早由法国在1799年开始使用,在1875年成为国际单位。 孙一当然不会蠢到在1632年的崇祯五年就推出“米”,但是完全可以借助“米”的原理。 “米”的最早定义是从赤道经过巴黎到北极的地球子午线的千万分之一。 地球上的子午线有无数条,因为地球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圆球,所以理论上每条子午线都不一样长。 孙一于是决定采用赤道的长度:40075.02公里。 把赤道分为十二份,每份对应一个十二时辰时区。每一个时区赤道的长度定义为一千万尺。 这样的话,孙一的一尺的长度就是33.39585厘米。 明朝的官方标准是裁衣尺34厘米,营造尺32厘米,量地尺为32.7厘米。孙一的尺介于这几个标准之间,不会给百姓生活造成混乱。 确定了数值,就要做出一个样本。 孙一拿出手机,调出手机的说明书,找到自己手机的长宽数据,这些数据都精确到毫米。 在这些精确尺寸的帮助下,孙一终于确定了33.39585厘米的长度。 准确地说,是33.4厘米。 比照这个长度,孙一做了两根柳木棍。准备一根发行出去,一根留做标准。 孙一首先要给明朝人科普一下赤道的概念,才能说明自己制定的这个尺的意义。 思考一下,孙一先发问,“你们知道吗?大地其实是圆的。” 王二牛回答:“地当然是圆的!” 孙一一愣!准备好的说词噎了回去,明朝农民都知道地球是圆的了? 孙一问:“不是说天圆地方吗?” 贾道士接过话题:“那是古人无知。” 王二牛道:“如果真如古人所说,地的四个角,岂不是漏在天外了?” 贾道士解释:“天似穹庐,半在地上,半在地下,其离地九万里。地圆且平,地之中心,即位于中国之中原河南某地。” 孙一长出一口气,原来明朝人认为地是圆的,只是一个平面的圆而已。 不过,只要是圆的就行。 孙一放慢语气,“以这根棍的长度记为一尺,则大地的圆周长度为十二千万尺。太阳绕地一日有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就是一千万尺,一个刻钟一百万尺,一个分钟十万尺,一个厘钟一万尺,一个毫钟一千尺。” 贾道士吃了一惊。 力德尔爷的尺子看上去和一般的尺子并无大差别,但若以爷的尺度为准,居然大地边缘被整整分为十二千万尺,而且和太阳行走丝丝相扣! 自古都是天子颁布天下尺度,可敢说自己的尺度合了天地之数的有哪个? 孙一接着说道:“大明朝一亩地是多少居然不固定,实在是不应该。我们就以一个毫钟太阳行走一千尺为一亩。就是说百丈长,一丈宽,为一亩;百亩记为一倾。” 原本明朝的一亩合六十平方丈,孙一的一亩合一百平方丈。 之所以重新调整亩的大小是因为孙一认为统一的十进制更重要。反正地有的是,而且陕北百姓已经习惯了大亩。 贾道士听的心惊肉跳,力德尔爷的亩,居然也来自天数。 孙一接下来的话让贾道士彻底目瞪口呆:“至于粮食的量器,以后以方尺为准。长一尺,宽一尺,高一尺为一个方尺;一个方尺盛满纯净的冰水,就是一千两;” 贾道士心内计较,以大地之数确定尺,是为“度”,再以尺确定方尺,是为“量”。爷的度量皆源自地,天地一体,爷的度量故而又合了上天之数,虽然神奇却也能想通。 可是这斤两,是为“衡”。爷源自天地的“度“、“量”,装满水便是“衡”,怎么会怎么巧?这度、量、衡居然可以如此完美地演绎! 按照孙一的尺度,一个立方尺的体积是37059毫升,装满水则为37059克。 明朝的一斤为593.1克,一斤十六两,一两为37.069克。37059克刚好折合一千两。 这纯粹是巧合。 严格地说,大明的斤两钱是质量单位。孙一压根儿就没想着去碰它们。 因为大明的斤两钱同银子重量直接挂钩,实际又是货币的基本单位,早已融入百姓生活的各个角落。 但是,就是这么巧! 明朝既有的质量单位象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早早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大小等着配合孙一的空间单位。 于是,时间的单位、空间的单位、质量的单位统一了。 对于这个巧合,孙一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以至于孙一怀疑,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是有神灵把自己送回明朝,就是为了某一件早已安排好的使命,只等自己去发现! 第46章 哈老财 王二牛带领一众把式恭恭敬敬地受领了力德尔爷新颁布的尺子,捧着柳木棍肃穆地离开了爷的窝棚。 转过路口,估计力德尔爷看不见了,把式们立刻你争我抢乱成一团,有人拿了草绳量出一丈的长度,一路小跑着开始量地,估摸议论一亩地的大小。 早起的百姓纷纷参与,一时间铁木营里讨论的都是分田分地,百丈为一亩,“天造地设之尺”是大地周长的十二千万分之一,一个方尺不多不少正好装水一千两。 消息越传越神,有人却不相信。 哈老财就不信。 哈老财原本是陕西延安府府谷县的一个小财主,家里有百十亩地,还在县城开了一间粮铺子。 府谷县城过了黄河就是山西河曲,两地都是边关商贸重镇。自打哈老财爷爷那一辈,朝廷行了“开中法”,准许民间商人运粮到边镇换“盐引”,府谷、河曲的粮食生意就越来越旺,哈家的家境也渐渐地有了起色。 等到哈老财这一辈,哈老财辞退了粮铺子里的账房先生,自己亲自操算盘,天天盯着铺子生意,居然扩大了门面,十天半月的哈家就能吃上一顿白面! 每到吃白面的这顿,哈老财举个大老碗,蹲在铺子门面前头的石碾子上, 拿双长筷子,挑啊,拌啊,拌啊,挑啊,每筷子挑得都有一尺高,就是不吃,就是给人看。 每回不把白面拌上半个时辰,哈老财的面就吃不到嘴里。 一来二去,哈老财就得下了“哈老财”这个名号。 “哈”,作为一个姓,宋朝《百家姓》里就有。 “哈”,在陕西话里,有几个意思。 如果说一个人眼睛看不见,就是这个人“眼哈”; 如果说一个人耳朵听不见,就是这个人“耳朵哈”; 如果说一个人鼻子闻不见,就是这个人“鼻子哈”; 对于“哈老财”当街吃白面的行为,大家伙的一致意见,是他“心哈”,“哈得很”,“遭人嫉恨”。 可惜哈老财的幸福生活没过多久。 崇祯皇帝一登基,延安府就开始闹饥荒,紧接着就是流民起事、边军兵变,哈老财的粮铺子被抢了几回。 生意做不下去,哈老财关了铺子,收拾了行李,带着全家过黄河去山西避祸。没成想碰上了延绥巡抚洪承畴的“洪兵”,结果“洪兵”一下子把哈家几辈子的积蓄都给抢了,家从此也破了。 哈老财一路辗转,跟着流民流落到狼山川。 昨夜日塌天来找他,说是营里要成立一个商队,“滑头鬼”掌头柜,缺个账房先生,想请他出马。 哈老财没同意。 “滑头鬼”不过是个掌柜的,自己会两手打算盘,凭着精打细算也曾经积攒起一份家业,好赖也算是个“财东”,怎么能屈居一个掌柜的手下? ——除非是力德尔爷亲自来请,这事才有的商量。 可是左等右等,力德尔爷就是不来。 倒是这越传越神的“天造地设之尺”来了。 营里传言,这尺子是力德尔爷在天上的时候亲自飞到天边量下的,当时力德尔爷把尺子的长度记在了“天书”里,今早起王二牛苦苦恳求,爷才露了天机。 哈老财心下不信,认定是没见识的流民以讹传讹。 大地周长是多长谁也没见过,你说十二千万分之一也好,二十千万分之一也好,总归是没人能知道对错。 一个方尺装满水恰恰是一千两,这个可骗不了明白人! 哈老财便也去比了一个“天地之尺”回来,用自己的皮尺量过,劈劈啪啪一打了阵算盘,得出新尺一寸的长度。 ——既然一方尺装满水是一千两,那么一寸长、一寸宽、一寸高的一“方寸”装满水必然是一两。 哈老财找出自家祖传几代的装油瓷瓶。哈家家规严,一顿饭放油多少都是有定数的,所以哈家的油瓶子也特别,上下一般粗,瓶身内壁还刻有记号。 哈老财又是猛打一阵算盘,然后在油瓶子内壁两个记号之间点了个印记。到这个印记,瓶子里的水不多不少正好便是一“方寸”。 哈老财用称银子的称,仔细称了空瓶的重量。 在瓶中缓缓加入清水,到了印记立刻停止。 再称瓶子重量,哈老财心下大骇,啪嗒一下瓶子掉在地上。 装水的瓶子,不多不少,比空瓶重了一两! 呆愣片刻,哈老财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转身就往外走。 第47章 财物总监 一早上,奶娃和闷蛋都不见踪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只有贾道士形影不离地陪伴着孙一。 孙一便和道士二人,把昨天富余的红柳树皮都扔进锅里加水煮。 煮好的柳树皮汁过滤几遍,蒸发掉多余的水份,孙一把它们倒在碗里,静置放凉,现在碗里已经有了一些淡红色的结晶。 孙一打算把这些红色的结晶积攒起来,加水溶化,再过滤,再煮一遍,再结晶一次。 这样孙一就可以得到纯度比较高的固体“柳素”。 有了固体“柳素”,孙一就可以准确称量。以后再做药丸子的时候,就可以保证每个丸子的准确剂量。 孙一一直认为中国的中医博大精深,积攒了许多前人经验。但是古代中医有个毛病,就是似是而非,从来没有具体量化过。 以熬中药为例,应该熬多长时间,药汤里应该有多少有效浓度,从来没人搞清楚过。 中药也好象从来没有做过象西药那样严格的对比试验,没有治愈率、有效率的概念。 孙一程序员出身,容忍不了这个。 现在既然“水杨丹”要当作商品出售,孙一就要搞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先把每颗药丸的有效剂量固定下来,然后逐步积累数据,明确头疼应该吃几颗,发烧应该吃几颗,一天吃几次,有什么副作用。 二人正忙活着,日塌天领着哈老财来了。 哈老财一进“院子”就要给孙一磕头,孙一连忙一把搀扶住, “别别,咱们铁木营已经废了磕头的规矩。” 日塌天介绍:“这位就是我昨晚提到过的哈老财,现在他想通了,愿意出任商队的账房先生。” 一听到“哈老财”的名字,孙一就想起《白毛女》里的“黄世仁”。 俗话说得好,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哈老财”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坏地主”。 昨晚孙一一听日塌天推荐的账房先生外号叫“哈老财”就不太乐意。可是铁木营里缺少会算账的“专业人士”,孙一就让日塌天去说和,没想到“黄世仁”还不乐意,孙一也就忘了这事。 这“黄世仁”怎么现在回心转意了呢? 哈老财一躬到地,讲述了自己实际称量一方寸的水的经过,“草民有眼不识真人,现在来请罪!” 孙一不由得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遍地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民里,还藏着一位会四则运算和求圆柱体体积的“高人”。 孙一问:“哈老财,你识字吗?” 哈老财回答:“不识。” 孙一又问:“那你是怎么学会的这个……这个……算术?” 哈老财答道:“家中几辈人都俭省持家,事事要计较,从小便学会了打算盘和记账。” 孙一问:“你不识字怎么记账呢?” 哈老财答:“算码是会写的,其它的字都是画记号。” 算码中国古代的算术符号,是从南宋开始兴起的,同中国的算盘一一对应。一就是一道,二就是两道,三就是三道,四就是四道,或者画个叉。“六七八九”分别在“一二三四”上面画一个短竖表示加“五”。“五”本身用一个短竖下面画一个圆圈表示。算码即可以横写,也可以竖写。算码写得快了,写成连笔,就叫做“草码”。 美国人拍的电视剧《福尔摩斯》里有一集讲到了“草码”,所以孙一知道这东西。 孙一没想到这个“黄世仁”能打会算,铁木营现在粮食短缺,倒是需要一个过日子的主管。 孙一便试探着问道, “哈老财,你以前做粮食买卖,现在营中缺粮,你有什么办法能节省点粮食吗?“ 哈老财一口回答:“有!” 孙一连忙请教,“请讲!” 哈老财言道:“原粮论斗,净粮论斤。” 哈老财解释,粮食从地里收上来时,叫做原粮,人吃的叫做净粮。原粮都带着壳。拿米做个例子,米是净粮、稻子是原粮;同样的道理,小米是净粮、谷子是原粮。 净粮由于去了壳不好保存,所以粮食在存储过程中,都是以原粮的形态存在。原粮中的含水量多便重,含水少则轻。比如一斤新收的谷子,晒干了水份,入仓只剩八成。在仓里放一年,重量又减少半成。所以明代粮食行业,处理原粮只论体积,不论重量。 净粮刚好相反。净粮中的水份基本已经蒸发掉了,重量比较稳定;由于各种净粮的密度不同,体积差异就比较大。比如同样一斤小米和一斤玉米,体积就可以差出去一倍。 日塌天的营中,以前为了图省事,发放口粮都是论“升”或“斗”,就是以体积为标准。哈老财建议,以后发放口粮,改论斤,吃多少发多少,可以节省粮食。 哈老财还建议,原粮加工成净粮,去掉外壳,重量是要打个折扣的。一般稻子出米七成三;谷子出米七成五;高梁出米八成。麦子出黑面九成九,麦子出白面八成五。这里手艺很重要,比如好的砻谷把式,稻子出米七成三,手艺不好的人出米不过六成。建议把原粮集中起来,挑手艺好的把式制成净粮以后再按斤发放。 孙一恍然大悟,后世也有原粮、成品粮一说。 这么算来,闷蛋口中的明朝人一顿吃一斤,指的是原粮,打个七六折,也就是公制450克,合英制1磅。东方的斤、西方的磅,原来都是指的一顿饭的量。 孙一再看哈老财,觉得他不象“黄世仁”了,更象《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 不过,人家的皮扒得有道理,扒得专业,得赞一个。 孙一看日塌天一眼,心道,“这个周扒皮当账房先生屈才了。” 哈老财还再建议, “如果实在到了那一步,还有个偏门的办法,就是请专门过粮的槽子把式分粮!” “老把式手上有经验,只要给钱,粮铺子里的槽子把式,可以把九斗过成一石,也可以把一石过成九斗。” “槽子把式手一抖,就会撒一些粮在地上,粮铺子里的学徒把这些地上的粮拾起来重新簸净,一天能攒二百斤。” 孙一不由得更重视哈老财。 能把这些行业里见不得人的潜规则说出来,正说明这个人心地不坏。 孙一终于出口询问他最担心的问题, “哈老财,听说你过去经常当街吃面,遭人嫉恨,才得了这么个名号?” 哈老财脸上一红,道:“那都是当时年少气盛,闹的笑话。那时我辞退了账房,自己天天盯着门面,起五更熬半夜,每过半个月,我就犒劳自己一老碗白面。每到吃白面的日子,我都高兴得不行,就想让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哈家过上好日子了。” 孙一心中感叹,看来明朝的地主也不容易。勤劳节俭,也不过是比一般人每半个月多吃一碗白面的贫富差距。 孙一对日塌天道:“营里缺一个管粮食物资的人,我想请哈老财出任,就叫做财物总监,财产的财,物资的物,比铁总监低半个级别,顺便把商队的帐也监督了,你看如何?” 日塌天听了哈老财的粮食建议,早就佩服得不行,当下赞成。 哈老财听了又要下跪,孙一搀住他, “哈总监,以后就要仰仗你勤俭持家了,等咱们铁木营发达了,日后你衣锦还乡,还当街吃面!“ 第48章 熬硝 日塌天热心商队建设,是因为他盼望着商队成立以后,可以卖出“水杨丹”,尽快地买回硝做火药。 做火药硝的用量最大,军营里库存的硫磺和铅都有,就是没有硝了,眼看着三眼铳用不成。前日围捕马三的时候漏了底,日塌天担心消息一旦传出去,铁木营就没安宁日子好过了。 如今商队掌柜和账房都没问题了,日塌天便向孙一诉说了自己的担心,催促商队尽快出发。 孙一觉得有些奇怪,“花头柜不是说火药弄不到吗?” 日塌天回答:“爷有所不知。大明朝廷控制火药,控制最严的当属硫磺。硫磺只有南方才有,边外根本不产,就是一挂鞭炮,只要捻子上有硫磺,边军都不会放出关。但是硝则不同,边墙内外盐碱地众多,许多百姓都私下熬硝,单买硝的话,想办法总是能搞到的。” 孙一道:“既然这样,狼山川也有很多盐碱地,我们不妨自己熬硝,岂不是更快?” 贾道士言道:“力德尔爷性急了,硝要到寒冬腊月,至少要节过中秋,才会现于地面,那时方能煎炼。” 哈老财也说道:“我小的时候,家里确实是冬天熬硝。” 孙一示意哈老财细说下去。 哈老财道:“小时侯家里穷,老人俭省,每年冬里都要熬硝换些家用。冬天天刚一亮,我就得出去刮硝。羊圈、茅厕、老墙根、还有庄稼长不好的碱地里,白白一层子硝就象是夏天吃食发了霉一样。我提个铺了布的篮子,拿个土刮子,大冬里的冻的满手都是口子。家里老人等硝攒够了,就熬出硝、盐、还有卤水。卤水卖给做豆腐的,盐自己吃、硝偷着卖给做炮仗的。我家熬的硝好,做炮仗的愿意买,每回来还送给我几个麻雷子。” 孙一问:“你还记得怎么熬硝吗?” 哈老财回答:“把刮回来的硝放到缸里,泡一晚上,把面上漂着的杂物撇掉,然后入锅加水熬。熬掉水,先析出来的是盐,把剩下的卤放一夜,再析出来的就是粗硝。把粗硝加水、加一点麸子皮,再炼一遍,放一宿析出来的就是白白的纯硝。” 孙一明白了,转身对日塌天宣布:“夏天也可以熬硝。” 日塌天疑惑:“此话当真?” 孙一肯定地回答:“当真。” 孙一给大家解释,“你们谁知道硝为什么叫硝吗?” 贾道士回答,“凡硝,入水即消,故名曰消。” 明朝时,硝有时写作三点水的消,有时写作石头的硝。写作三点水的消时,多是指硝酸钠。硝酸钠易溶于水,入水即消。写作石头的硝,多是指硝石,既硝酸钙。用作火药的话,二者作用是一样的。 孙一点头表示同意,并补充道: “硝除了遇水即消,还有一个特性,就是遇热即消。夏天天热、硝都消了,就看不见,冬天天凉,硝自然就析了出来,形成白蒙蒙的一层,就是哈总小时候刮的东西。” 看看几人都跟上了自己的思路,孙一接着说: “其实夏天硝还在那儿,只是看不见而已。到有硝的地方,连硝带土全挖回来就行。硝土的含硝量比冬天时候的白霜低,但只要硝土足够多,一样能熬出硝。” 道理一点就透,日塌天马上迫不及待地追问:“敢问爷如何找到硝土?” 孙一道:“很简单,冬天哪里有硝,夏天也会有。” 哈老财醒悟:“就是说羊圈、茅厕、老墙根、还有庄稼长不好的碱地里,夏天都可以挖硝土回来熬硝!” 日塌天马上就等不急了,“营里刚好决定修新的茅厕,我这就派人去过去到老茅坑挖些土回来试试!” 孙一道:“告诉你一个办法测硝土,把土撒到烧红的碳上,如果土里含硝,就会爆火星。” 孙一又补充:“我记得这附近有个盐湖。有的盐湖也溶解了硝,可以派人到那里熬些卤水试试。” 日塌天连忙问:“今年冬天过盐湖的时候,我派士卒挖了不少盐带回来,要是水里有硝的话,盐里会不会也有硝?” 孙一思索一下,“如果是冬天挖的盐,如果含硝的话,含量会更高,可以试试。” 第49章 鹵贾 挖硝土需要一段时间,盐马上就有士卒背了一大麻袋过来。 孙一往麻袋里一看,认识。后世的时候自己在南疆玩,见过这种盐,当地老乡叫土盐。 南疆的土盐块厚得象混凝土一样,是实实在在的带土的盐。用土盐的人家,用一个罐子装水,把土盐溶解在水里,静置后会分层,上层是一层泡沫,油腻腻的,好比腌咸菜的水缸表面漂的那层东西。中层是浑浊或者清亮的液体。下层是沉淀物和泥巴。烧菜用盐时候,用瓢舀中层的水用作盐。 据说南疆的羊肉只有用土盐炖,羊肉味道才正。当地朋友带孙一到村里,吃羊肉的时候专门要求用土盐。村里的老乡家里,堆的土盐有半人高。 老乡说这种土盐含硝比较高,在盐湖地区有“夏天捞盐,冬天捞硝”的说法。政府已经禁止使用,但是禁不止。因为当地老乡已经习惯了土盐的口味,换别的盐觉得没味。 政府只好开个口子,只允许打馕店使用土盐。馕是南疆人的主食,犹如南方人的米饭,南疆人坚持认为用土盐打的馕味道才正宗。这世代的饮食基础,很难动摇。 陕北也盛产土盐,八路在延安的时候,就有“宁可丢掉延安,不能丢掉盐池”的说法。 据说陕北的土盐在后世也被禁了,因为有关部门化验陕北的土盐含氯化钠不到50%。 狼山川附近没人管的土盐池就更多。日塌天讲,到了夏天,盐池的盐能有一尺多厚,砸开盐盖子,挖上现成的盐直接背走就行。附近的游牧人甚至每年两次赶着牲口去盐池舔盐。 众人在孙一的指挥下,洗净一口锅,倒进清水,把大块大块的盐扔进去。盐迅速在清水里化开,孙一吩咐一直加盐块,直到锅底的盐不再消溶。 哈老财麻利地把锅里漂着的杂质撇掉,生火烧锅。 孙一心里感叹,看来自己以前错怪“周扒皮”了。“周扒皮”可以使鸡半夜叫,说明“周扒皮”天天起得比鸡早,其实是个勤快人。 锅开了,孙一吩咐哈老财撤成小火,保持水面微微有波纹就行。然后随手扔了几根树枝和干草进去。 随着水分的蒸发,在树枝和稻草上开始附着结晶不少小盐粒。 孙一拿出一支草棍,“来,尝尝。”说着把草掐成几节,分了出去。 日塌天尝了尝,:“是咸的,不过温温吞吞不够劲儿。” 孙一笑了,和吃惯了土盐的南疆老乡的话一模一样。 随着锅里的水越煮越少,树枝上的盐粒越来越多。 孙一舀了一碗锅里的水,扔了几只干草进去,放到一边凉着。 等碗里的水已经凉了,草棍上也没什么反应。 孙一就把水倒回锅里,重舀了一碗水,依旧扔了草棍进去,放到一边凉。 这次随着碗里的水温度降低,干草上开始出现盐粒。 孙一立刻叫撤掉灶火,把锅里的沾满了大盐疙搭的树枝、草棍全捞出来,重新放入新的干草枝。 食盐中的氯化钠在水中的溶解度基本不随温度变化,而硝酸盐等杂质在水中的溶解度会随着温度的下降而急剧下降。所以靠降低水温结晶出来的基本上是硝酸盐等杂质。这也就是“夏天捞盐,冬天捞硝”一说的科学依据。 孙一从碗里抽出一截儿沾着盐粒草棍,放到了烧红地木炭上。 潮湿的草很快烤干了,接着燃烧起来。 如果草棍上的盐粒是硝酸盐的话,硝酸盐受热会释放出氧气,在木炭上就会爆出火星。 盐粒子在木炭上燃烧着,只发出一股淡淡的紫色,并没有孙一期待中的火星。 孙一有些失望地宣布,“不是硝”。 贾道士从碗里取了一节草棍,放在嘴里捋了一口,“这不就是盐嘛!” 孙一摇摇头,“不是盐。” 氯化钠燃烧的焰色反应应该是黄色。 孙一掏出手机查了查焰色反应的资料,开口问贾道士, “你刚才尝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有些苦?” 贾道士回复:“盐嘛,哪有不苦的!” “你再尝尝这个。”,孙一递给贾道士一枝原先从锅里捞出的沾满了大盐块子的树枝。 贾道士挖了一块盐,放到嘴里舌头转一转,咂一咂,道:“这个盐还真不苦。” 孙一宣布:“碗里的苦盐,叫做钾盐。” 孙一刚才查的资料,钾的焰色反应呈紫色,氯化钾同氯化钠味道很相似,在后世用来搀在氯化钠里制作低钠盐,但是氯化钾含量过高的话,会有苦味。所以这碗里新析出的盐是氯化钾无疑。 闷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这时呵呵地笑道:“熬出的苦盐跟着贾道士一个姓,叫假盐。” 贾道士急了,“苦盐是真假的假,不是姓贾的贾!” 闷蛋真诚地问贾道士,“你姓的不就是真假的假?” “不是!”贾道士快哭了。 “钾”这个字,在崇祯五年是不存在的。 孙一琢磨了一下,说到:“贾道士,你还别嫌弃这钾盐,它跟着你姓,还是你的造化呢!” 爷发了话,贾道士虽然满心不乐意,也只有拉长着脸认了。 孙一安慰他道:“钾盐是好东西,是肥料。” 闷蛋猛地抬起头:“这假盐是肥料!?肥力如何?” 氮磷钾是庄稼的基本肥料,按照中国的数据,在缺贫瘠的土地里施化肥,一公斤可以增产十五公斤。 孙一于是说:“比粪肥猛一些,一斤钾盐可以多打十五斤粮。” 闷蛋兴奋地一蹦老高,一把搂住道士:“贾道士,你的这个假盐还真是好东西!” 哈老财吃了一惊,这时候一亩地一年到头忙死忙活才能打百十斤粮,一斤贾盐施到地里,就能增产十五斤,那十斤贾盐岂不是顶了一亩上等地! 哈老财看着一麻袋的土盐,一边心里飞快地拨打算盘,一边说道:“这一麻袋土盐估计有一百五十斤,要是一袋子土盐可以炼出二十斤贾盐,就等于白捡了三百斤粮。日塌天,你那里还有多少袋子盐?” 日塌天道:“三十几袋子肯定是有的。具体多少谁也说不清。” 哈老财马上喊道:“都拿来!都拿来!全拿来炼贾盐!” 在哈老财心里,三十几袋子盐就是一万斤粮啊! 贾道士脸色一下子灿烂辉煌。 ——爷说了,这好东西要跟着自己姓贾,这可是自己名垂青史的机会! 贾道士已经暗暗打定主意,自己家的盐是从“鹵水”里面炼出来的,要象“鹽”字和“鹼”字一样,从了“鹵”字旁,表示“咸”的意思。“鹵”字旁再加一个“贾”字既从声又从姓,便是这自己家盐的名字。 贾道士在心里把“鹵贾”写了一遍又一遍,每写上一遍便高兴多上一分。 第50章 大青叶 奶娃约了相好的婆姨,趁着清早挖野菜。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大老远一见她就嚷嚷, “唉呦,奶娃,盘头了,给你道喜了。” 奶娃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太笑出来, “糜子姐,快别说了。露水下去野菜就不新鲜了。” 糜子姐大大咧咧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啥害羞的。咋了,力德尔爷吃不惯咱这的饭?” 奶娃点点头,“爷嘴上说吃得惯,可我看他就喝些米汤。昨夜里杨六拿了些野果,爷倒是吃了不少,我估摸着爷是想吃些新鲜菜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些闲话,一气儿走出好几里地。 等奶娃赶回来,箪笼里装满了大青叶。大青叶既能当菜吃,还能染颜色,插枝就能活,她和糜子姐发现了一大片。 爷还没起床。 奶娃心疼地看爷一眼,算上昨夜,爷一连三晚都没歇好了。 奶娃轻手轻脚地放下箪笼,小跑着去央求闷蛋。 ——把成株的大青叶挖回来,种在爷的窝棚附近,以后爷只要想吃,随时就能有。 闷蛋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提了锄头就跟奶娃走。 再回到窝棚时,太阳已经老高了。 爷正和一群首领忙着煮盐。 眼见就要到前晌饭的时间了,可做饭的锅都被占用了。 奶娃又跑到糜子大姐那里,借着糜子姐的锅,笊了大青叶,煮了米汤,烙了饼。 奶娃再回来时,爷还没有吃饭的意思。 爷和一众首领的兴致都很高,说是从盐里熬出了假盐。 真盐也罢,假盐也罢,总归是不能当饭吃的。 爷不开口,奶娃又不敢上去问。 ——那样子太没规矩了。 眼见着太阳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热。奶娃稀稀地舀了一碗米汤,给爷端了上去。 爷接过米汤,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喝完了还不过瘾,用手还抹了抹嘴。 奶娃伸手去接爷的空碗, 爷看着自己头发,突然愣了一下。 爷张口就问:“你头发怎么了?还是长头发好看。” 奶娃“嗯”了一声。 接过碗, 转过身, 感觉眼里全是泪。 爷说的对, 自己凭什么就盘了头, 自己小门小户,哪里配得上爷? 自己都十九岁老大年纪了,哪里配得上爷? 自己一双大脚,动不动就跑出去几里路,哪里配得上爷? 奶娃死的心都有了。 钻进小窝棚,奶娃偷偷地扭头,想远远看爷一眼,可眼里水朦朦地看不清。 跪坐在草铺上,奶娃左手摸着头上的发髻,右手摸着发簪, 只要右手稍稍一抽, 发髻就能解开, 可奶娃就是舍不得。 第51章 马尾巴 孙一肚子里咕咕直叫,这才想起一早上起来干了几个小时活还没吃饭。 孙一喊道,“奶娃,奶娃,爷饿了。” 奶娃答应一声,从窝棚里匆匆钻出来,麻利地布置碗筷。 两条长长的辫子,在奶娃胸前跳来跳去。 日塌天一众一看饭菜,没自己的份;再一看力德尔爷的锅,还煮着卤水。纷纷告辞约了吃完饭再来熬硝。 没了外人,孙一就想喊奶娃一起吃。 刚喊一声“奶娃”,孙一就发现奶娃眼睛红红肿肿的,好象哭过的样子。 孙一立刻关心地询问:“怎么了?” 奶娃想说什么,动动嘴没发出声。 孙一顿时沉下脸,严肃地追问,“是谁欺负你了?” 奶娃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爷,我能不能不梳辫子?” 孙一纳闷了。不想梳辫子就别梳呗,哭个什么劲? 孙一对奶娃建议:“那你就扎个马尾巴!早上那个发型不好看,好象老了好几岁。” 奶娃小声问:“什么是马尾巴?” 孙一来了兴致,“就是那种……,那种……,我手机照片里年轻女孩子梳的那种,那种……,干脆吃完饭我帮你弄!” 奶娃温顺地“嗯”了一声。 这天前晌饭后的时间,铁木营里都传遍了: “奶娃散着长头发,穿了一件力德尔爷的半截袖子的露着胳膊的大橘红色的长褂子,脸羞得跟长褂子一个颜色,被力德尔爷牵着手,吃过饭在营里遛弯儿呢!力德尔爷见人就打招呼,显得兴致高得很!” 第52章 三声铳响 这天傍晚,哈老财已经熬出了粗硝,只要明天再熬一遍,就能得到堪用的净硝。 日塌天等不及,叫了杨六带上三眼铳就想试试。 在一处空地,孙一接过杨六手中的三眼铳。 三眼铳基本上是一根五六尺长的木棍,一头是个铁枪尖,一头是三个铳管。铳是铁做的,表面麻麻点点,有一尺半长。整个铳由三根铁管组成,外面有三道铁箍。从铳口看过去,就象三个鼻孔的猪鼻子。铳口的铁箍厚厚的,象猪外翻的鼻子头。铳孔外大里小,就象三个鼻孔。孙一用手指摸了摸,鼻孔里面比较光滑。铁铳的后端,每个铳管钻了一个通孔到外面。三支铳管在末端合成一体,过渡成一支铁套筒,固定在木棍上。 “这东西能打多远?”孙一问。 “装铅子的话估计三十步,装铁砂要近一些,能打十来步。”杨六答。 三十步也有一百五十尺,折合后世五十米远,和弓箭一样了。 “不错啊!”孙一赞道。 杨六忙解释,“爷有所不知,这三眼铳装铅子根本就没有准头!按说五十步估计也能打到,可早不知道打到什么地方去了。边军都说这家伙连眼皮底下的兔子都打不中。” 孙一望望“猪鼻孔”,可不是嘛,三个鼻孔轴线都不平行,各自微微向外伸出象个喇叭花,最大的鼻孔和最小的鼻孔直径能差出两毫米。 杨六接着说,“这三眼铳要是装铅子,最好是架在城墙上用,一排人同时发火,才能有个准头。” 大名鼎鼎的三眼铳孙一是早就知道的。据说明末北军愿意使三眼铳,南军愿意使鸟铳。 孙一便问杨六:“三眼铳好使吗?” 杨六答,“边军兄弟们都愿意用三眼铳。结实耐用,能远能近。远了轰,近了砸,鞑子最怕的就是三眼铳。边军兄弟都愿意给铳里多装火药,多装散子儿,到了距离一轰一大片,连瞄准都不用。每回鞑子犯边,一看见三眼铳端起来,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起来,数三下轰过了才敢起身。后来边军在放铳以前先放几个麻雷子,鞑子一起身轰个正脸!那家伙太过瘾了。三铳下去要是还有打不中的,马上抡着铳当闷棍使,这家伙不管你穿什么甲,只要抡上了都完蛋。” 孙一心里想象了一下,要说这个时代的近战,在十几步以内还真没有三眼铳的对手。 孙一又追问,“那三眼铳有什么缺点吗?” 杨六立刻答:“点火太麻烦,点了火得等一下子才能发火,时机不好拿捏。” 孙一向杨六了解三眼铳的时候,日塌天正蹲在地上,把湿乎乎的粗硝放在一片瓦片上隔着火烘干。 等硝烤干了,日塌天拿出准备好的硫磺和柳木炭,把三者细细地研了,配成黑火药。 孙一注意到,日塌天的火药比例并不是传说中的75:10:15。 日塌天把火药灌入三眼铳的一支铳管,捣实,并没有放铅籽,而是塞了些纸片。 高高举起三眼铳,日塌天点燃了火线。 “轰”的一声,纸屑飞了一天。 望着漫天纸屑,日塌天象个娃娃一样眉开眼笑,“这下子不怕了。” 闷蛋问日塌天:“这硝跟你原来的硝比,哪个好?” 日塌天回答:“差不太多。” 现在的硝只是粗制,应该还含有不少杂质。再精炼一两遍,孙一有信心得到比这时世界上任何人都纯的硝。 闷蛋撺掇日塌天,“把你原来私藏的宝贝硝也放一声,咱们比比哪个响!” 日塌天确实存了一点以前的硝,就一小袋子,也就放个三铳、五铳的量。 这时日塌天并不推辞,取出硝袋子,挖出一些放在瓦片上就烤。 闷蛋问日塌天:“你的硝又不是刚炼出来的,为啥也要烤?” 日塌天心情很好,难得地给闷蛋仔细解说:“硝太容易吸水,时间一长就受潮。所以军中硝都是现用现烘培。烘培的时候还不能见铁器,要拿个瓦片或者瓷罐。” 明朝军队使用的硝化学成分都是硝酸钠。硝酸钠有个毛病就是太易吸水受潮,所以每次使用以前都要烘干。 孙一现在有了钾盐,理论上把硝酸钠转化为硝酸钾,就能避免这种硝的吸水性。但是孙一并没有打算着么做。 原因有两条,第一是目前钾盐的产量也很有限,孙一认为把钾盐当作化肥增加粮食产量更重要。第二就是要避免硝的吸水性,制成的硝酸钾要纯度非常高才行,混入一点盐就前功尽弃,铁木营的工艺目前还达不到这个级别。 等硝烤好了,日塌天又开始配火药,火药比例依然不是传说中的75:10:15。 孙一知道日塌天这帮边军天天摆弄三眼铳,如何配药他们是最在行的,于是便询问:“日塌天,你配的火药,和我知道的比例不一样,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日塌天很高兴能给爷解说,“爷,这火药全凭硝和磺两味药,硝性至阴,磺性至阳。硝性主直,直击者硝九而磺一。磺性主横,爆击者硝七而磺三。鸟铳长而细,要用直药,硝就要放的多一些,三眼铳短而粗,要用横药,磺就要多放一些。至于各式大炮,则要依据炮身的脾气,衡量硝和磺的多少。” 孙一明白了。 黑火药的教科书比例75:10:15相当于硝八成八磺一成二,属于日塌天口中的“直药”。 近代黑火药主要用于火枪和火炮,而这些枪炮的直径细,枪管长,推进弹丸的时间长,所以需要黑火药反应充分,产生最大效率的气体。 而三眼铳属于又短又粗的另类,它追求的不是黑火药完全反应,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产生最多的气体,所以要用爆性的“横药”。 闷蛋听了日塌天配火药的说明,自作聪明建议道:“你这太麻烦,饿教你个窍门,你事先配好三眼铳用的横火药,等打仗的时候直接火一烤就能用。不用现配!” 日塌天乐呵呵地说:“行啊,下回打仗以前专门叫你给咱们烤配好的火药。你可要小心一点,一点点火星子,就轰一下子,熏你个一脸黑!” 闷蛋也乐了。 这次随着日塌天点燃火线,三眼铳发出怒吼,声音比第一铳明显要响。 孙一来了兴致,下场放了第三铳。 不过孙一特意选用了75:10:15的“直药”比例。 试验结果,第三铳的火药威力远不如第一铳。 三声铳响过后,铁木营的百姓都知道了:营里有火药了。 第53章 童工药厂 孙一还没有习惯象明朝人一样“日落而息”,到了晚上就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但是孙一已经逐渐开始适应象明朝人一样“日出而作”。 孙一发现,每天从早起到前晌饭的这一段时间其实效率特别高。 今天孙一一起床,就去探望孤儿。 把孤儿集中起来是哈老财的主意。熬硝、熬盐、熬柳素这几件事劳动强度低,重复度高,半大的孩子完全可以承担,这样大人们就可以腾出来做其它的活。 对此孙一双手赞成。 他暗地里对这群孤儿寄予很大希望,孙一计划在劳动之余教这些孩子识字算术,并且灌输一些来自后世的知识,也许这些孩子以后就是狼山川的栋梁之材。 树林子营外不远处的空地上,架着七八口从百姓家里借来的铁锅,铁锅下生着火,蒸腾的水汽中,哈老财和花头柜正领着八九个孩子忙忙碌碌,人影在水汽中时隐时现。 哈老财是临时负责照顾这群孩子生活和组织生产的,花头柜则是一大早跑来催促“水杨丹”产量的。 花头柜跟在哈老财屁股,一个劲儿地抱怨, “老哈,你就再多风出一口锅熬柳树皮,行不行?额给力德尔爷舌下了大话,臧俩仍识这么多娘,你可得帮额!” 这七八口锅中,只有两口在熬柳素,两口在熬硝,剩下的全部都在熬盐。 哈老财头摇的象拨浪鼓,“不行不行。两口锅已经最多了,药丸子又不能当饭吃。这些个锅赶着前晌饭还得还给乡党们,多熬一斤贾肥,趁着庄稼正在拔节,撒到地里秋后就多打十五斤粮。这里头哪头轻哪头重,你这么大年纪还分不明白不成?” 花头柜吃了瘪,嘴里仍在嘟嘟囔囔,“那你能不能把柳素的扬色还弄成原先那种好看的,红彤彤的,那种扬色卖相才好。” 哈老财停了脚,扭身对花头柜正色直言道:“滑头鬼!这是药!柳素颜色浅了是因为脏东西都炼出去了,药性更好了。” 花头柜有些急了,“哈老财,你舌的好听,你把这当药,额告诉你,你这奏是野药!你的野药能不能卖出去,凭的只有额一张嘴,卖相不好,你叫额咋个给你的野药舌好话!” 哈老财也不干了,“这不是野药!这是正经八百的药!你看看,水杨丹是给人吃的药!钾肥是给庄稼上的药!硝是给三眼铳使的药!我这里就是个药铺子!啥叫药铺子,你知道不知道?——人命关天,品位虽贵不敢减物力,炮制虽繁不敢省人工!你知道不知道?” 水汽中孙一接过哈老财的话茬,“说得好!别看咱就这几口锅,可这就是个药厂!” 哈老财、花头柜连忙给从水汽中浮现出来的孙一作了个揖,二位异口同声:“爷吃了吗?” 孙一一怔,反应出来他们其实只是在打招呼,于是所答非所问:“二位早。” 哈老财和花头柜也非常自然地忘记了他们的问话。 孙一对哈老财和花头柜道:“不过花头柜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那里讲好酒也怕巷子深。东西再好没人知道也不行。依我看,咱这第一批水杨丹就不要卖了,全白送出去,就当是做广告,呃……不,我的意思是说就当是赔本赚吆喝,你们看怎么样?” 花头柜立刻眉开眼笑,“这样好,这样好!白给的东西谁还能不要,只要他吃过了第一回,第二回额奏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掏莹子买。” 哈老财心里盘算了一下,狼山川的水杨丹不摊本钱,按说就不会赔本,只会赚吆喝。不过狼山川的问题是白捡的含水石原料却储存的不多,要是爷都白送了,派人去拾含水石其实就是本钱。 哈老财对花头柜道:“是这样,白送赚吆喝可以,但是商队不能专门去白送。你得顺道到盐湖去一趟,多弄些含水石、石膏石、还有盐回来。” 花头柜眼珠子一转,道:“莫问题!我商队去的时候白送水杨丹,就梗他们舌好,要是还想要,就等额们回来的时候拿含水石和盐来换,那些游牧人自己就会去盐湖替额们挖,省得额们绕路去挖一路背着怪沉的。” 孙一暗赞,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精。 哈老财知道力德尔爷来的目的主要是想看看孩子们,就向孙一介绍。 这群孩子一共有九名,都是流浪在铁木营里的孤儿,平时饥一顿饱一顿的没人照看。 昨晚王二牛派人已经给孩子们集中搭了几个窝棚,还专门熬了一顿米汤。不敢叫一下子吃多了,怕撑坏了孩子们的肚子。 因为无论是硝、柳素、还是贾肥,营里都等着要,所以天一亮孩子们就开始干活了。 哈老财在一旁介绍,孙一就观察这些忙忙碌碌的孩子,一眼就得出结论:孩子们长期营养不良。 九个孩子中年纪在十来岁的有七个,另外两个也就七八九岁的样子。 这要是放在后世,百分百的非法童工。 哈老财指着正在熬柳素的两个小孩子对孙一介绍,“这两个年纪太小,但是非要跟着来,我就给他们安排了些轻省活。” 孙一走近看上去最小的一个,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这孩子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上下就一个大脑袋和一个双大眼睛。 孩子怯生生地回答,“八岁。” 孩子马上又接着说,“我能干活,我吃的可少了。” 孙一问道, “你叫什么?” “我叫石榴。” “你父母呢?” 孩子摇摇头。 不知道是孩子的父母故去了,还是孩子根本就不知道。 哈老财道:“这孩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混在营里了。他要是今天不说,都没人知道他叫石榴。” 石榴眼泪下来了,“力德尔爷,求求你留下我吧,我保证不多吃饭。” 孙一的心,象是被一支针狠狠地扎了一下缩成一团, “留下,都留下。” 在后世雇佣童工是剥削,在崇祯五年,铁木营里的童工是救济。 孙一望向其他的孩子,孩子们一个个脏得都看不出肤色,忽闪着眼睛在水汽中冲着孙一这边张望。 孙一转身对哈老财言道:“哈总,难为你当这个家了。吃了前晌饭,先安排孩子们到水塘洗个澡吧。以后尽量给孩子们吃好一点,休息好一点,如果有时间,你先教教孩子们算术,等我闲下来,我教他们识字。” 哈老财叹口气答应了。 第54章 润肠丹 熬盐的活比较繁重,五六个大孩子脱了光膀子,干得满头大汗。 因为用做化肥的钾盐各方面要求都不高,所以孙一已经简化了熬盐的流程,单以短时间内提高钾盐产量为目的。 两个孩子把一口锅里的水煮沸,不断地往里加土盐。 土盐颗粒在锅底已经堆积,孩子们一边搅拌,一边仍然不断地往里加新的土盐。 其实这时锅底沉积的盐仅仅是氯化钠,锅里的氯化钾还远没有达到饱和。 一个大孩子把一个“比重计”往锅里一扔。 这个“比重计”,还是孙一亲手做的,其实就是一节细木棍,一端绑了一块小石头。当“比重计”被放在水中时,石头一端会沉在水下,木棍一端会露出水面。当锅里的浓度越大,木棍露出水面的部分就越多。 孩子们不停地往锅里加土盐,“比重计”的木棍部分露出来的越来越多。 “到了!” 大孩子看到露出的木棍到了一个记号,喊叫一声。 按照孙一的计算和实测,这个时候锅内的卤水无论是氯化钠、还是氯化钾,都达到了饱和浓度。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把锅里的热水舀出来,铁锅里这时沉积下的盐足有半锅——这些主要都是氯化钠。 孩子们把氯化钠捞出去堆到一边,把热水倒在其它容器里放凉,还扔进去稻草树枝一类的小东西作为结晶的附着物。 按照孙一查的数据,在100c时,100斤水可以溶解57斤氯化钾,当水温降低到20c时,100斤水只能溶解34斤氯化钾。就是说,只要把沸水放凉,就会有23斤的钾盐析出来。 氯化钠则不同,氯化钠的溶解度随温度变化不大。在100c时,100斤水可以溶解39斤氯化钠,到20c时100斤水仍可溶解36斤氯化钠。换句话说,100斤的沸水放凉只有3斤钠盐析出。 也就是说,一次冷却结晶之后,孙一就会得到纯度为88%的氯化钾。 在另一口锅里,两个孩子以88%的氯化钾作为原料,重复着同第一口锅一样的操作。 唯一不同的是“比重计”。 当第二口锅里的“比重计”到达刻度时,卤水仅达到氯化钾的饱和溶解度,而这时氯化钠还远未饱和。 所以当第二口锅的热卤水放凉之后,得到的结晶是纯度完全达到化肥标准的纯氯化钾。 每当湿淋淋的化肥标准的氯化钾一捞出来,就有早早排了号的百姓拨不及待地运到庄稼地里去了。 孙一不禁感慨,大自然真是神奇。其实钠和钾本就是同一族元素,他们的化学性质极其相似,在自然界中也往往是掺乎在一起存在。只不过地球上的钠太多了,地里的钠多到一定程度就叫做盐碱地,而地球上的钾又不足,以至于专门要把钾提炼出来撒到地里,叫做施肥。 哈老财介绍说,这批土盐含贾肥约在两成半左右,也就是说铁木营总共将得到一千斤往上的贾肥,保守估计可以增产一万五千斤粮,相当于凭空多了百多亩地。 按照目前提炼的速度,营里库存的土盐将很快耗光,需要马上派人去盐湖接着背土盐回来,并抢在庄稼灌浆之前制成肥撒在地里,而营里的食盐将越积越多。 孙一同意,看来花头柜的商队必须尽快出发。 至于将越积越多的食盐,孙一决定全部免费发给百姓。 哈老财却表示,他私下问过几个乡党,都嫌炼过的食盐味道淡。 孙一没办法,又不能把食盐扔了造成土地的盐碱危害,只好苦着脸往下布置,“给乡亲们好好说说,请他们都帮忙克服克服。” 到了一处积攒的卤水边上,哈老财又请教孙一,“这些都是炼了几遍的卤水,也没办法处理,要是倒在地里,我害怕会毁了庄稼。这卤水其实是个好东西,能点豆腐,以前在陕西的时候还能换钱呢,现在可惜了!” 按着孙一的提炼方法,卤水中的钠和钾都已经析出得差不多了,浓缩下来的主要成分就是钙和镁。含钙、镁多的水被称为硬水,熬完盐的卤水,非常非常地硬,所以才能点豆腐。 在化学里,钠和钾是一家子的亲戚,家族的名字叫“碱金属”,所以贾道士把他家的“鹵贾”加个鹵字旁是完全有道理的;钙和镁则是另一家的亲戚,家族的名字叫“土金属”,说白了就是石头。同钠、钾一样,钙遍地都是,镁则宝贵得不行。 孙一决定把卤水里的镁提出来。 孙一叫人在碱地里刮了一些干净的碱面倒进卤水中。 碱面的化学成分是碳酸钠。碳酸根离子遇到水中的镁离子和钙离子,生成碳酸镁和碳酸钙沉淀——这是初中的化学。 随着卤水里沉淀的增多,孙一把它们捞了出来。 碳酸钙就是石灰石,没什么大用。 碳酸镁孙一查了一下,居然也是一种药! 孙一于是对“药厂”临时负责人哈老财介绍:“这东西是一种温和的泻药,可以通便,不知道有没有用?” 哈老财却问:“爷说这是温和的泻药,就是吃多了不伤身?” 孙一确定地会答:“不会!” 哈老财倒吸一口气,“这药可是好东西!” 哈老财转身就大喊,“滑头鬼!快过来!你要挣大银子了!” 花头柜正蹲着帮忙熬柳素,闻言赶紧跑过来。 哈老财对二人说道:“我听说游牧人以牛羊肉为口粮,不好消化,所以要跟大明朝贸易茶叶。如果游牧人不喝茶,轻了大便不畅,重了就活活被憋死!用了这个温和的泻药,不就憋不死了?” 孙一差点笑出声,这种荒唐的说法也有人信。 没想到花头柜一脸正色,“对对对!这东西绝对能卖大莹子!” 孙一实在忍不住,笑着对二人摆摆手,“游牧人离不了茶叶的说法绝对是假的。要是不喝茶就会被憋死的话,你们想想,茶叶发明以前的游牧民是哪里来的?” 花头柜一挺腰板,“爷这话奏不对了!额管他游牧命是哪里来的作甚!茶叶这事,不管他对也罢错也罢,反正不少游牧命是相信的!只要他相信,额奏能把这润肠的泻药卖出去!还能卖个大价钱!” 孙一想想,花头柜这话也对!后世卖得很火的保健品,到底有没有效科学家和医生都说不清楚,可就是大把的人相信,就是能卖出去。 孙一看看捞出来的沉淀,这里既有碳酸镁,又有碳酸钙,作为缓泻药物的话,碳酸钙就不用分离了。 孙一取了含水石粉,把这些沉淀称重后混入其中,拌匀加水做成糊糊,分成大小一致的小份,三人立刻把小份糊糊搓成了一粒一粒雪白雪白的药丸子。 孙一道:“这个也是先送后卖吧。” 花头柜立刻就给白药丸子起了名字——“狼山润肠丹”。 第55章 炮制虽繁不敢省人工 小小的一个药厂,牵动了许多人的关注。 花头柜刚走,王二牛就来查看钾肥的产量。 王二牛还没走,日塌天就来催促硝的提炼。 对于来自各方的增产要求,哈老财就一句话,“不行!” 气得日塌天跳脚直骂,“哈老财,我哈了眼,怎么推举了你这个哈了心的老财迷!” 孙一很理解日塌天急迫的心情,但是却坚定地支持哈老财一板一眼的做法。 铁木营熬硝是从过滤硝土开始,硝土滤出液里包含了大量的杂质,都要一步一步地去除掉,才能得到孙一规定的高纯度火硝。 就以钠元素为例。钠是地球上相当丰富的元素,可溶于水,所以河流中都会携带大量的钠。河流汇入大海,钠就在海里积累起来,浓度大了,海水就成了咸的。如果河流没有汇入大海,而是中途蒸发掉了,比如黄河上游的郎山川河套地区、黄河下游的山东地区,钠就会在河流蒸发掉的地方逐步积累起来,形成各种钠的化合物。 这些积累在内陆地区的钠,如果和河流带来的氯结合,就是盐;如果和二氧化碳溶于水形成的碳酸结合,就是碱;如果和有机物分解形成硝离子结合,就是硝。盐、碱、硝一般都是都是混合着形成,只不过是成分多寡而已,所以硝土滤出液中三种成分都存在。 钾和钠是亲戚,有钠的地方,一般都会混有钾。同样,钾也会以钾盐、钾碱、钾硝的形态存在,即氯化钾、碳酸钾、硝酸钾,硝土滤出液所以也含有这三种成分。 同样,钙和镁也会混进来捣乱。 所谓熬硝、就是把需要的硝酸钠成分从这些混合物里提取出来,其原理依旧是就是利用了各种物质在水中的不同环境下的不同的溶解度。 但是,硝的饱和溶液太过粘稠带来了加工上的难度。 温度0度,100斤水可以溶解73斤硝,温度35度,100斤可以溶解100斤硝,温度100度,100斤水可以溶解180斤硝。 35度,溶解的硝的重量已经和水等重了!真不知道是谁溶了谁。你可以说水化了硝,也可以说硝吸了水,真不愧硝“遇水则消”的得名。 事实上,锅里的硝土滤出液在远没有达到饱和浓度时,就已经变成了黏黏的糊糊,用柳树枝一挑,能挂出丝,滴几滴到灶台上,就凝结成白白的固体污渍。 在这种粘稠度下,不仅第一遍结晶得到的粗硝里含有不少有机杂质和无机杂质,而且粗硝结晶剩余的硝水里也仍富含大量的硝。 铁木营中的硝土资源终归是有数的,所以孙一在保证火硝纯度的同时,追求的是有限资源下的火硝总产量。这就要求孙一针对不同杂质的性质,设计不同的再结晶流程,在逐步提高硝的纯净度的同时,还不能造成浪费。正如哈老财所说,“炮制虽繁不敢省人工”。 给日塌天讲明白了道理,日塌天也只有无奈地面对现实。 第56章 要有电! 日塌天交给孙一一只锡壶。 这只锡壶形状颇似紫砂壶,做工精致,雕着花纹,泛着银光,壶的底面还有一方印:“苏州赵良璧制”。 孙一接过来发觉锡壶沉甸甸的,打开锡壶壶盖一看,里面满满一壶的铜钱。 孙一向日塌天致了谢,向王二牛问明位置,拎着锡壶就向营内新建的缝衣针作坊走去。 锡壶和铜钱,都是孙一向日塌天索要的。 而孙一要这两件东西,是因为孙一昨晚突然有了一个狂野的想法——要有电! 昨晚睡觉前,孙一照例插上充电宝给手机充电。从充电宝上小液晶屏显示的电量看,孙一估计这是最后一次为手机充电。 也就是说,三两天后,孙一将失去他的数据库。 没了数据库,孙一真没有信心在明朝混下去! 更悲惨的是,随后再过一段不长的时间孙一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将因为没电陆续沦为垃圾。 历数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电器,有手机、手电、两部对讲机、一部短波电台,一只目前明朝人用来报更的高度计,还有一个充电宝。 所以,必须要有电! 今天早上,手机充满了电,孙一看了一眼充电宝的剩余电量,只剩下5%。 穿越小说里没有有关电的现成套路供孙一借鉴,孙一只能自己琢磨。 好赖孙一也算半个“火腿”。 “火腿”,是圈子里的黑话,指无线电爱好者。无线电爱好者分技术型和运动型,技术型热衷于钻研设备和技术,运动型热衷于在荒岛野山架设远程电台。孙一这半个“火腿”属于后者。高中和大学的电子课程内容孙一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孙一有手机,孙一决心从头学起,在下次手机电量耗光之前,把电搞出来! 孙一在炼钢造炮、造机械搞纺织确实上帮不上明朝人。 但是通过这两天的亲身经验,孙一已经总结出:有了自己这个穿越着,铁木营完全没有必要遵循着历史原来的发展轨迹走。 例如,孙一对这两天对明朝人帮助最大的,都是原来历史上在工业革命之后才出现的知识——后世很普通的医疗卫生和化学常识。 这就说明,铁木营完全可以跳跃着发展! 钢一时半会炼不出来,就不炼了! 直接进入电气时代! 而且孙一有信心。 后世科普节目里介绍的水果电池,不过是把两个金属片查到西红柿里,有什么难的? 孙一手里提的锡壶里的铜钱,是孙一准备的一种金属片;孙一准备的另一种金属片,就是盛着铜钱的锡壶。 回到明朝的第一天早上,百姓拜祭孙一的时候,孙一就注意到日塌天给自己献茶的时提的是一把银白色的金属茶壶,当时孙一就断定,这是一只锡壶。 孙一这么判断,是因为他知道,中国古代既不可能有铝箔,也不可能有铁皮。 中国古代由于铁矿石品质的原因,冶铁技术同西方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中国的铁矿含硫量太高,不适合锻打,只适合铸造。所以中国古代有着无与伦比的铸造技术,牛到可以铸铁锅。孙一都想不明白,那么大那么薄的铁锅,居然可以用融化的铁水浇出来,这要求铸锅的模具得多么精密! 同期的西方,由于铁矿石质量好,走了锻造的道路。如果西方人要做一只铁锅,就会非常头脑简单地费时费力地把铁块不断地敲击成一张薄片,然后再搞出一个凹面。 所以中国的锅是又大又深又便宜的圆底,西方的锅只能是又小又浅又昂贵的平底。 但是论材料而言,平底锅却强于铸铁锅。煅打虽然费事,但是一次一次的敲击,铁的性能不断得到改善,最后居然可以“百炼成钢”。铸铁虽然省事,但是成品是依然又脆又硬的铸铁,一石头就能砸成几瓣。 中国古代用于打造兵器的上好原料铁,大多来自西域进口。宋元两代称之为“滨铁”,甚至还成立专门的“滨铁局”管理此事。 中西方冶铁不同的发展路径造成了古代中国在煅造和热处理方面的技术落后于西方。以至于大马士革刀、倭刀,甚至苗刀都比中原的刀质量好,以至于孙一怀疑中国古代是否有真正后世意义上的“钢”存在,以至于中国古代也从来没有出现过铁皮这样的产品,以至于造成了明代特有的锡壶盛行。 不过锡皮也是金属皮,做电池一样能用。 顺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孙一很快找到了缝衣针作坊。 这作坊是昨天王二牛才派人砌了炉子,今天早上两位铁匠师傅就开工了。 围着炉子,一个铁匠师傅正夹着烧红的铁块,另一个挥舞着重锤,两人配合着,大锤每落下一次,红色的铁块就变换一次位置。 钳着铁块的师傅冲孙一憨厚地笑了一下,嘴里说了句什么,手里的活计却一丝也没有停下。 孙一道了一声:“你们忙,别管我。” 话音同样被叮当的打铁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听不真切。 孙一找了个箱子,坐了下来。 炉子的温度,夏日早晨的阳光,单调的大锤和铁块的撞击声,还有撞击之后砧板发出来的嗡鸣,让孙一感觉自己好象是一个旅游者,正在参观一个民俗村。 铁匠炉一边是一只新制的木风箱,风箱上散落着几只筷子粗细的铁条。 有句话叫“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 不过孙一绝不相信地这几根铁条是用来磨针的。 发红的铁块每被敲击一下,都迸出几颗火花。眯起眼睛看,每颗火花都变成了一条线,砧板上的铁块颜色也就不那么刺眼了。铁块在击打下逐渐变薄,颜色也在逐渐变黑。 眼前的两位师傅,就是在利用煅打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改善铁的性能。 砧板上的铁块凉了下来,二位师傅收了手,这才正式给爷打了招呼:“爷吃了吗?” 孙一己经适应了这种问候,直接问:“你们这是在准备做针的铁料?” 挥锤的师傅点头回答:“对!原来的铁料太脆,一拉就断,只能先打出一些柔铁再拉丝。” 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地上果然有几根拉断的铁条。 第57章 铸锡箔 孙一对两位打铁师傅说:“我这里有个锡壶,你们看看怎么帮我做成锡箔。” 说着孙一把锡壶递了过去。 挥锤的师傅接过手,没想到锡壶居然很沉,居然差点失了手。打开锡壶壶盖一看,里面满满都是铜钱。 挥锤的师傅立刻不干了:“给爷做活,我们咋能收爷的工钱!爷快把钱收回去!” 孙一乐呵呵地说:“那可不是工钱,那是另一件活。这些铜钱时间长了,表面都发黑了,你们看有什么办法处理一下,我要挑些好钱出来。” 铜钱表面发黑是氧化形成的,孙一想着让两位师傅给打磨一下,去掉表面的氧化层。 挥锤的师傅的也乐了,“爷的这锡壶可是个好东西,真的不要了?” 孙一点点头。 挥锤的师傅有些可惜地看看锡壶,问:“那爷想要多厚的锡箔?” 孙一答道:“不用太薄,比这锡壶再薄点就行,而且也不用薄厚一致。” 孙一着急尽快拿到锡箔,眼前的两位师傅没有现代的锻压工具,只能一锤一锤地敲,要是太认真的话孙一估计得干到天黑,所以孙一把要求放的很宽。 挥锤师傅痛快的回复:“那好办,爷你稍微等一下。” 师傅哗啦一下把锡壶里的铜钱全倒了出来,用钳子夹了锡壶就放在火上烧。 锡的熔点只有230摄氏度,不一会儿,锡壶就开始变软,师傅立即把变软的锡壶丢进一只小号的铁勺里。 变了形的锡壶在铁勺里扭曲几下,慢慢地化成了一滩银白色的锡水。 师傅趁这个功夫,把两个打铁用的砧板面对面地扣在一起放到地上,用几支小木棍垫在砧板中间。 用铁棍撇掉锡水表面的浮渣,师傅端起铁勺,把锡水稳稳地倒进了两张砧板之间的空隙。 师傅一只手利索地去掉了砧板之间的小木棍,起身,整个人站到了砧板上。 手里还提着铁勺,师傅一只脚脱掉鞋子,感觉着脚下的温度,对孙一说:“一会儿就能好!” 孙一看得目瞪口呆。他以为锡箔怎么也是煅打出来的,没想到善于铸造的明代师傅,居然在“铸”锡箔。而且巧妙地利用了自己的体重,使铸出来的锡箔变薄。 以前孙一听过传闻,火炮发明之后,善于锻造的西方人不会铸那么大的炮身,还专门到明朝学习铸造技术。这回孙一信了。 也就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师傅穿上鞋,说:“成了!” 掀开砧板,一张闪亮平整的锡箔出现了。 孙一蹲下去,感到锡箔还有些烫手。 师傅一只大手抚摸了一遍锡箔,又从不同角度观察了几次,说道:“还有些不匀,我再打几遍,保管能照出人影来!” 孙一忙制止了,“挺好,挺好,这样就行了。” 这个锡箔的加工程度,已经超出他的要求了。 师傅问道,“爷打算把箔裁成啥样子?” 孙一想想回答:“一寸宽、三寸长的细条。” 师傅这才放下了铁勺子,拿出一把大剪刀,照着孙一说的尺寸剪了起来。 旁边另一个师傅也没闲着。他把倒出来的铜钱,都收到了一小堆沙子里。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只罐子,咕咚咕咚把罐子里的液体倒进沙子。然后这师傅就开始用铁棍搅拌这堆湿沙子,还时不时地站上去踩两脚。 孙一好奇地走过去,捡起一枚散落出来的铜钱。这枚钱已经开始泛出铜特有的红色。 这绝不是沙子摩擦出来的效果。 孙一问这位师傅:“你刚才倒进去的水,是不是有讲究?” 师傅憨厚地笑了笑,说:“那不是一般的水,是专门的擦铜水。当铁匠的,经常得帮人磨个刀,擦个铜镜啥的。” 孙一怀疑所谓的擦铜水是一种酸。 可是孙一闻了闻,却没有酸味,反而有一股臭味。 孙一问:“擦铜水是什么配的?” 这师傅刚要回答,却被剪锡箔的师傅大声压了下去。 “爷,你看这样子的箔条行不?” 喊话师傅手里的箔条,同其它的箔条并没有什么不同,显然是在故意打岔。 孙一明白了,这擦铜水的配方就是铁匠吃饭的本钱,显然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 孙一也就不深究了。 这时沙子里的铜钱被一个个捡了出来,个个都红彤彤的。 前后才不过两分钟,孙一想想也是,中国那么早就进入青铜时代,总得有些先进的配套技术。 拿了一条锡箔,孙一让师傅沿对角线剪成了细长的两个三角。把锡条的尖角穿进铜钱钱眼儿,再往复在铜钱上缠两圈,用小锤子砸一下压实锡箔和铜钱。孙一说:“就照这个样子,帮我做成铜钱锡箔串子。” 这点活简直太容易。 三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憨厚的擦铜水师傅道:“爷,我听说佛山那边打铁的时候都是两边站十个童男童女,一边给烧红的铁块扇风,一边不停地唱歌,所以佛山的铁才炼的好,要不咱也试试?” 孙一手里做着钱串子,低着头说:“这事你得给王二牛提,跟我说没用。” 师傅回答:“提了。可牛娃不讲道理,说笑驴低,没有准这事。我连头羊都没有,哪来的驴!” 孙一直乐。 孙一不会傻到给明朝人解释童男童女唱歌出好铁是封建迷信,反而要鼓励这位师傅勇于探索的精神。 孙一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咱们人手确实不够用。要不以后打铁的时候,你先一个人唱,如果真能炼出好铁,咱再加人手一起唱?” 师傅有些失望,也只好认了。 孙一又说:“但是作坊就你们两个也确实人手太少。咱们营里现在集中了一批孤儿,以后每天我派个孩子来给你们打打下手。” 师傅开心地咧开了嘴,“那样最好了,我和娃娃可以轮流唱歌!” 三个人很快把全部锡箔做成了“钱串子”。 还剩下不少铜钱,孙一安排把剩下的铜钱都化了,拉成细铜丝。 铜比铁软多了,两位师傅表示没问题,到后晌饭时就能拉好。 孙一捡了一截儿长些的铁丝,把“钱串子”串了起来,弯成一个圆,向二位师傅道了谢,拎着“钱串子”走了。 半路上,孙一打开手机查了下,原来所谓擦铜水就是氨水,怪不得有股臭味。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孙一背后又响了起来,这回伴随打铁声的还有高亢的歌声: “毛格楚楚的亲蛋蛋,你是哥的心尖尖……” 第58章 伏特电池 孙一回到自己的窝棚,发现前晌饭已经准备好了,依旧是粥和大饼,大家都在等着孙一回来开饭。 闷蛋早上把他的窝棚搬到了附近,这时忙里忙外地帮着端饭,他得意地一指地上的一盘野菜:“看,这叫大青叶,能当菜吃,还能染蓝颜色,饿给爷种了一大片,都是现摘的。” 孙一一撇嘴,“老吃这个不会把牙齿都染成蓝色吧?” 闷蛋很瞧不上力德尔爷这么没见识,“爷当染颜色那么容易呢!” 说完夹了一大口大青叶大嚼特嚼,还故意呲出牙来让孙一看。 因为没有外人,孙一就想喊奶娃一起来吃,确发现早上遇到的孤儿石榴跟在奶娃身边。 奶娃解释道:“爷,石榴是个闺女。” 孙一吃了一惊。 奶娃说,哈老财领孩子们洗澡,孩子们出了一早上的汗,扑棱扑棱地都跳下了水,唯独小石榴死活不肯,怎么劝都没用。最后哈老财把石榴拉到一边,单独说了好久的话,才知道石榴居然是个女孩子。 哈老财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石榴送到了力德尔爷这里。 奶娃叹口气:“唉,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年月,要是男孩子,家里人还给留口吃的,要是闺女,怕是早就被父母抛弃了。 小石榴躲在奶娃身后,小小的声音说道:“爷求求你别赶我走,我会干活,我吃的少!” 孙一哪里受得了这个,“石榴不走!就和奶娃姐一起在这儿吃饭!” 几人围着野菜蹲下,分了碗筷,盛了粥。 石榴真地只喝了小半碗粥,就不再吃了。 孙一看得心里直疼,亲自给石榴专门盛了一大碗,非要亲眼看着石榴喝下去。 开始孙一一直说,“多喝点,多喝点”, 后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喝慢点,喝慢点”。 最后眼看着石榴一口气喝完了一大老碗杂粮粥,孙一叹口气,却对奶娃说:“你大大这几天忙不忙,要是有时间,给我们做一副桌椅吧!”。 说着孙一直起身,夹了几筷子野菜站到一边吃去了。 很快解决了前晌饭,孙一安派奶娃出去找百姓借碗,带着石榴给自己打下手,他准备做一个伏特电池组。 孙一先化了一锅浓盐水,给所有能找到的碗里都盛了半碗。 孙一再把每个锡箔铜钱串子上的锡箔弯成一个u形,扣在盐水里。 理论上,这就是一个电池了。金属活动性强的锡会成为电池的负极,而惰性的铜钱会成为正极,电流应当通过锡箔搭成的桥,源源不断地从正极流向负极。 不过工作了这么多年的孙一知道,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眼前的铜钱不是纯铜,锡箔也不是纯锡。 古代的铜分为红铜、黄铜、青铜、白铜、等等等等。红铜才是纯铜,黄铜是铜锌合金,青铜是铜锡合金。铸铜钱的铜有可能是任何一种铜,甚至可能参了更杂的铁、铅等元素。 明代的锡,则不可避免地会夹杂着铅。 如果从金属的活动性来排序,锌大于铁,铁大于锡,锡略大于铅,铅大于铜。所以,如果铜钱的主要成分是黄铜,即铜锌合金,锌比锡活跃,哪个是正极就不好说了。 这些铜钱日塌天已经挑了一遍,铁匠师傅又挑了一遍,孙一也只能保守地认为只是排除了一些含铁、铅太多的劣质钱。具体是什么成分,还要靠试验来区分。 如果是纯锡和纯铜,应当是在锡箔没入盐水的部位形成腐蚀,在铜钱的部位形成气泡。 孙一就让石榴注意观察,如果气泡是在锡箔上形成,那铜钱一定是含锌比较多的黄铜,先把这些铜钱挑出来,这些都不能用。 如果气泡是在铜钱上形成,还要观察腐蚀是否发生在锡箔上。 有的铜钱夹杂的锌、锡、成分少,自己既当正极又当负极,气泡汇集在铜钱上,腐蚀也发生在铜钱上,根本不需要锡箔的参与。这些铜钱都不能用。 孙一自己则取出了充电宝的usb线,仔细地用小刀把线缆两端的外皮划开了一段。 标准的usb线缆是4根线,红黑两根是电源线,另外白、绿两根是数据线。数据线对孙一来说是没用了,孙一把数据线在两端剪断,小心地抽了出来。这两根导线里的铜,才是孙一可以信赖的含铜99.99%的电解纯铜。 翻出充电宝的车载充电器,孙一用小刀把外壳撬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线路板。这种充电器可以插在汽车的点烟器里,提供两路usb电源输出,一个可以充手机,一个可以充pad。充电器有三个发光二极管指示灯,绿色表示接通了电源,黄色表示给手机充电,红色表示给pad充电。 孙一需要一个发光二极管。他把铁丝在炭火里烧红,小心地把红色的发光管和它的保护电阻焊了下来。这种普通红色二极管的工作电压是1.6~1.8伏,额定电流只需要20毫安。孙一打算用它做为一个测量工具。 干完这些活,石榴也挑完了铜钱。 别说小姑娘干这个还挺合适,耐心仔细,又不费力。 孙一把合格的铜钱归在一起,这些应该都是纯铜铸的了。孙一发现这些纯铜钱不仅颜色都偏红,而且都是前几个朝代铸的。 这回孙一把每个钱串子跨接两个碗,形成一个串联的电池组。 当七八碗连好之后,孙一用导线把发光二极管连了上去。 没反应。 孙一把二极管拿下来,两根导线放到了自己的舌尖。 一股酸酸的感觉通过舌头,有电! 发现这招的是一个叫里特的物理学家。里特把电接到自己的舌头、眼睛、鼻孔、耳朵去感觉电。他发现了电可以刺激味蕾产生味道,刺激视神经产生颜色,当他把电接到自己的丁丁上,他兴奋地宣布自己以后不结婚了! 中国的黄包车夫其实也会这招!过去的时候穷人流行用生锈的铁钉子下酒。喝一口酒,嘬一口铁钉,不要菜就能喝半斤!如果能铁钉蘸盐水,味道就更美了。其实原理就是铁钉和铁锈形成了电池,嘬在嘴里会感觉有味道,盐水可以加大铁钉电池的电流。 即然有电,孙一就接着串连。 奶娃源源不断地借回来碗,串联的伏特电池组就不断地增加。 在第十八个碗的时候,红色的发光二极管终于亮了。 孙一用脚指头算了一下,平均每个碗电压0.1伏。 孙一决定串联一百个碗!每两个碗之间用两组u形钱串子跨接。 可苦了奶娃,来来回回地搬碗。 奶娃借碗的事情居然都惊动了王二牛。营地里一共不到五百人,饭碗也就一百多个,一般的百姓都是一家人轮流用一两个碗。 当一百个碗的大阵摆好,已经是下午了。 小石榴拿了根筷子,仔细地把每个碗里的盐水搅拌一次。伏特电池有这个毛病,过一段时间就会在正极积累出气泡层,阻碍电流的形成。 孙一把两根导线接到了车载充电器的输入。 一般的车载充电器,输入电压是9~30伏。 充电器绿色的指示灯亮了! 孙一把充电宝通过usb线接到车载充电器上。 没什么反应。 不过孙一很满意。 电压够了,电流太弱。 意料之中,下一步就是琢磨着如何提高电流了! 但那是明天的事了,今天不能耽误了百姓们吃晚饭。 第59章 鸡毛帖 一条龙这两天挺失落。 力德尔爷封了自己一个副总兵的职务,可自己的手下都跑了当农民去了,谁也拦不住,自己成了光杆一个。 别人都在忙,就自己这个二首领闲着。 日塌天在忙着边军复原,忙着百姓各个队的组建,四个队已经有模有样了; 铁老汉每天巡营负责治安; 二牛管的事比以前更多了,修茅厕、建作坊,每天夜里都和把式们聚拢到神农爷的大楸树下商量事,可总也商量不完; 新近提拔的哈老财意气风发,大伙都好象要求着他; 商队的花头柜忙里忙外,这一两天就要出发; 就连以前不受待见的贾道士,这几天也象换了个人一样,每天围着爷转,一会儿一个馊主意。 自己也曾是响当当的黄河上的一条汉子,黄河上提起一条龙的名号,好歹要给个面子,如今竟成了闲人! 成了闲人的还不止自己一个,营里原来不少的英雄好汉手下都散了。 一条龙知道所谓的英雄好汉里有土匪、山贼,可大伙一起起了誓,就应该同为兄弟了,不能再猜疑了。 想起土匪马三旁若无人离开营地的样子,一条龙就咽不下这口气! 这简直就是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向日塌天讨来的含水石,一条龙都喝光了,也不管用! 力德尔爷的那两句话还响在耳边: “这个人渣,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人人得而诛之!不要活口,只要死尸!” 但是全营上上下下,好象都已经忘了马三。 一条龙越想越气,径直向贾道士讨了纸笔,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挥而就写成两封书信。 每封信都是一样的内容。信纸中间画了一只大大的马,马肚子上插着三支箭!信纸的四周,还有江湖人士才看得懂的特别印记。 一条龙郑重地把信纸叠了,又找了一些羽毛,每封信上粘三根。 这就是江湖上的鸡毛帖! 一条龙寻到一个平日熟识朋友,一言不发把帖子递给他。 朋友见了帖子上的羽毛,一低头,好象不认识一条龙一样,左手搜的一下接过帖子,疾步走了。 等到了黑夜,一条龙拿着另一封鸡毛帖走到一个窝棚前,把帖子丢在窝棚门口地上,走出十几步,躲在一颗柳树后面,向窝棚扔了一块石头,“嘭”地正砸在窝棚侧面。 一个黑脸汉子骂骂咧咧出了窝棚,猛的见到地上的鸡毛帖,急忙住了口,四下看看无人,揣了鸡毛帖入怀,翻身就进了窝棚。 鸡毛传帖,是陕甘江湖的规矩,不知起于何年。 帖子上粘白公鸡毛,意喻紧急。传帖是单线联系,送信人到指定一家,门敲响后,将传帖塞入门缝,转身就走,不跟人照面。 下家收到信,如果赞成信的内容,依照前法,迅速向下一站传递。至于传给谁,则由收到帖的人自己定。下家如果愿意,还可以多誊写几份同时传。 鸡毛帖,约定的往往都是大事,比如某日某时,江湖好汉一起攻打某一个寨子;又或,某日某时,相约一起去围了官府闹事。 历史上有名的清朝陕甘回乱、清末民初关中地区辛亥起事、民国年间白鹿原农民抗税,都是鸡毛传帖发起的。因为鸡毛帖根本没有署名,官府根本不知是何人挑头。 这是十分江湖的做法。撒出去鸡毛帖,有没有人相应,完全看帖子上号召的事有没有道理。能收到鸡毛帖,则表示江湖里有你这么一号,得到了其它好汉的认可。 所以鸡毛帖的一大特点就是不知道事情会闹多大,另一特点就是根本保不了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一帮江湖好汉在营外集结。 这些人各备兵器,有的还准备了行囊。 好汉们在推选首领的时候却出了岔子,几拨儿人谁也不服谁,眼见着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营里又有两位好汉远远走来,老远就看见一人手里持着鸡毛帖。等走进了,众好汉发现两位好汉中一人是铁蛋子,另一人却赫然是力德尔爷! 一条龙暗皱眉头。鸡毛传帖能传到哪里谁也说不准,昨夜一条龙自己就收到了两回。可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居然把帖子传到爷那里去了? 一条龙当下向爷抱拳施礼,开口便道:“力德尔爷,你不能亲犯险地,这事有我等足矣!” 力德尔爷一扬手里的鸡毛帖,“怎么,杀马三我不能参加?我可是有鸡毛帖的,难道我不算英雄好汉?” 人群里立刻有人抢着回答:“鸡毛帖的规矩就是收到都有份!漫说爷手里有帖子,便是没有帖子,凭爷隔空打穴的功夫,当然算得上一条好汉!” 力德尔爷呵呵笑道:“你说的是上次打掉马三手下铁棍的事吧?那不是功夫,就是个小把戏。” 一条龙倒吸一口气,果然好汉中有人言道:“爷莫要谦虚了,那回大伙可都是亲眼所见。” 力德尔爷居然有些腼腆,掏出一个黑色的短棍:“那真不是功夫。可惜现在电不多了,不能给你们演示。不过我还有其它几个小把戏,谁愿意来试试?” “我愿意!” 一条龙想都没想一步跨出,在人群中间稳稳地扎了一个马步。 力德尔爷依旧笑呵呵的,“别这么紧张,放松放松。” 一条龙哪里敢放松!当下双手握拳,横握在腰眼两侧,浑身上下绷住劲。 力德尔爷绕到一条龙身侧后,指着一条龙右臂肘后侧一处地方,对其他人说道:“看清楚了,就这个地方,我现在轻轻地敲一下!” 爷轻轻扬起手里的黑短棍,轻巧地向刚才指示的地方嗑下。 一条龙只觉得右手小臂一麻,紧接着就是连手带小臂的外侧一半儿,又酸又热,一点儿力气也施不出来。 力德尔爷解说道:“这是肘部的麻筋,我小时候最怕别人碰我麻筋。按照穴位的说法,叫做曲尺穴。按照我的说法,叫做神经,神经在经过胳膊肘的时候刚好在这个地方比较浅,一按就又麻又酸。这点外侧还有一处,点下去则对手手臂不但麻痛,而且手臂伸而不屈;这点内侧又有一处,点下去则全臂麻痛曲而不伸。此三点,轻拿足使人麻痛被制,重拿可使人疼得晕倒。” 对于麻筋,一条龙听说过,乃是分筋错骨擒拿手的功夫,可对于“神经”,传说中的经络里面没有这一条啊。 力德尔让一条龙活动活动胳膊,接着说道:“再给你们介绍一个比较厉害的神经点。” “在脖子两侧,同喉结的下沿几乎平行的位置,左右各一个。向左或向右扭头时,脖子最明显的那块肌肉三分之一处!你们可以顺着脖子跳动的脉搏找,象黄豆一样大小。” 众好汉纷纷伸手向脖子摸去。 一条龙两手摸到自己脖子左右两侧,顺着强烈的跳动找到了一左一右两个皮下的小疙瘩。 力德尔爷道:“这个地方非常敏感,不能承受压力。” 一条龙两手轻轻地向下压去。 一条龙突然感觉头发胀,太阳穴开始充血,整个头脸能感觉到强烈的脉搏。 紧接着脉搏突然变慢,变得很慢很慢。 一条龙抬头看了一眼力德尔爷,发现自己视力变得模糊,爷的声音被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要晕倒的最后一瞬,一条龙突然意识到是这地方不能承受压力。 一条龙立刻松开手,马上心跳腾腾腾腾地恢复上来。 一条龙深吸了几口气,视力和听力慢慢恢复。 这时听到了爷在说: “……突然打击这处的神经,会造成心跳骤然下降、供血不足、迅速引发昏迷甚至死亡,是制住对手的但不伤及性命的好办法。有的人天生敏感,一扭头衣服领子碰到这里,都能昏过去。” 一条龙立刻彻底地服了力德尔爷。 第60章 狼山堂 一条龙正在兴头儿上,力德尔爷突然收住不讲了。 一条龙心里象被一只猫挠了,痒痒地不行。 果然有人也按耐不住,“力德尔爷,还有没有了?” 力德尔爷稳稳地答道:“当然还有!刚才这些都是伤不了人性命的把戏。还有许多一招制敌的手段,有的虽然我也不会,但是可以把要领告诉你们,你们自己琢磨。” 一条龙心下一阵狂喜,什么功夫能比得了一招制敌? 力德尔爷却问:“但是,我为什么要教你们这些本事?你们为什么要学这些本事?” 一条龙大骇,爷说得在理啊。自古学功夫都是要千方百计拜师傅,哪有白白就把绝招往外散的? 有人回答:“我等学功夫乃是为了替天行道!” 力德尔爷面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替天行道,你能代表天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用你去帮忙吗?” “古往今来凡是打着替天行道大旗的,都是为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多少听上去伟大光辉正确的事,一转眼的时间留下的仅仅是一堆冤死的白骨!” 一条龙没想到爷发了脾气,皱着眉头试探着问: “可是,爷,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总是没错的吧?” 爷显然是愣了一下, “扶危济困听上去是没错的。谁能说说什么是行侠仗义呢?” 一众好汉纷纷回答, “伸张正义,抱打不平,便是仗义“ 爷问道:“半夜发现一对男女偷情,一刀剁了,算不算侠义?” 有人答算,也有人答不算。 爷又问:“为朋友两肋插刀,算不算侠义?” 很多人答算。 爷再问:“有人给你一百两银子,要你去杀一个人,算不算侠义?” 众好汉连连摇头。 爷再问:“朋友对你有救命之恩,现在要你去灭一个仇家满门,算不算侠义?” 没人回答了,只几个人小声嘟囔了一下,却听不清答案。 爷的问题敲到了一条龙的心坎上。平时没琢磨过什么是行侠仗义,现在细想起来,居然有一丝恐怖。 爷又问道:“老人家摔倒在路上起不来,伸手扶一把,算不算侠义?” 所有人都回答,这个当然要算,若果不伸手,别说好汉,一撇一捺都算不上。 爷又问:“邻居没了银子,借他钱粮周转一下,算不算侠义?” 所有人都回答,这个算侠义,若是邻居一时还不上银子,就干脆不要了。 爷再问:“有人当街欺负小摊贩,挺身而出制止,算不算侠义?” 所有人都回答地很干脆,算!这种事必须制止。 爷再问:“官府无端地拘禁一个瞎子,冒着风险帮瞎子逃跑,算不算侠义?” 所有人都大声回答,这是大侠义! 力德尔爷沉默良久,忽然开口, “在我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人会去伸手,扶一把倒在路上的老人家了……” “所以,我特别想问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行侠仗义?” 一条龙愕然,“好狗护四邻,好汉护三村。这需要理由吗?” 爷疑惑地反问:“不需要理由吗?” 一条龙迎着爷的目光,“这需要理由吗?” 片刻…… 力德尔爷喃喃自语, “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咳……咳……,其实行侠仗义这件事,我没有资格来评判。”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把行侠仗义的范围缩小一些的好,免得做了错事,后悔莫及。替天行道就不要想了,还是替人行道吧!” 一条龙问:“敢问爷何为替人行道?” 爷答道:“众人心里所想的,就是人道。比如我们铁木营,大家议论了多时,也只总结出了两条人道,第一活下去,第二能逃跑。这两条终归是不会错的。想做英雄好汉,就再加让第三条,替人行道!就是帮着别人实现这两条人道。” 一直不做声的铁老汉突然开了口,“爷这句话说的好!真没想到,道理居然如此简单!” 爷冷静地对一条龙和铁老汉吩咐: “你们两位老总,把来的好汉们组织一下,愿意把替天行道改成替人行道的留下来,诛杀马三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铁老汉当下把一条龙叫到一边,两人嘀咕一阵,找到一只大碗,盛了清水。凡是愿意替人行道,接受监督的,划破中指,滴一滴血到碗里,然后站在一边。 众好汉大都选择加入。原本“替天行道”就是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如今明确了是非,反而好办。 有犹豫的,一条龙和铁老汉也不勉强。 一条龙和铁老汉二人最后割破中指,滴血入碗。 力德尔爷见了,毫不做作,掏出一支小巧的器物,翻折出一口小刀,当众割破手指,滴血入碗。 一条龙当时就觉得事情闹大了。 原本仅仅是一个众人的血誓,决计不拿爷传授的功夫去胡作非为。爷突然加入,这是何意? 立盟? 结拜? 收徒? 都不可能! 那便只能是结社了! 一条龙望向铁老汉,铁老汉正也在望向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力德尔爷端起血水,喝了一口,把碗传了下来。 一条龙恭敬地接过碗,深饮一口,传给铁老汉。铁老汉毫不犹豫地喝过一口,又传给下一个。 一个传一个,到最后一位一饮而尽。一条龙数了数,不算爷一共十八位。 力德尔爷很高兴,“诸位都是英雄好汉,现在就有要依仗诸位的事。比如帮着营里百姓尽快安稳下来,外出购买营内急需的种子等事,每一件都关系到百姓生死。马三的事不妨先放一放。” 既然喝过了血水,爷的话不能不听。一条龙抱拳称“是”。 “我还有些急事,先走一步。一条龙和铁总监,好汉们就交给你俩好好组织一下,今天吃罢后晌饭我再来和大伙讨论一些一招制敌的招数。” 说罢,力德尔拱拱手,独自急匆匆地回了营地。 目送爷离开,一条龙转身对铁老汉言道:“爷与我等同饮一碗血水……” 铁老汉接道:“乃是要我等成立帮会!” 两句话说得年长的几位好汉纷纷点头。 十八条好汉依着江湖规矩,遥拜了力德尔爷为龙头,以一条龙为坐堂、铁蛋子为刑堂,开了山堂。 龙头大爷,是山堂的精神领袖,并不参与山堂日常事务。 坐堂大哥,负责管理日常事务。 刑堂大哥,掌管帮规处罚。 帮众分为一到十,十个等级,称作“排”。 坐堂、刑堂同为第一排,因为要避力德尔爷的名讳,唤做“头排”。 以下为第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排。 依江湖规矩,杨四郎不忠不义、第四排弃掉不用;第七排不吉,弃掉不用。 第二排称二哥,是专门留给为帮里作出了杰出贡献的好汉的闲职,二哥平时只负责拜祭关二爷。现下空悬。 第三排称三哥,是帮里专门负责钱粮生意买卖的。现下空悬。 第五排称五哥,推举了几位年长的好汉担任。 第六排称六哥,为五哥帮手。由几位资深好汉担任。 第八、第九排,现下空悬。 第十排称老幺,其余的好汉都是老幺身份,待日后论功再行升级。 龙头,头排、二排、三排、五排、六排、八排、九排、老幺,共九节合称一条龙。 凡鲤鱼化龙,必从尾烧到头。日后新人要入帮会,必得有旧人引荐,从老幺做起。 帮内兄弟,互称同袍,或曰袍哥。 除了龙头大爷定的人道三条,又订帮规戒律。如“视袍哥父母如我父母”,“离间兄弟三刀六洞”云云。 立山堂名为狼山堂。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历史上的袍哥会 袍哥会,即哥老会,与洪门、青帮为清朝三大秘密结社。袍哥会来源不详。约兴起于康、雍、乾年间(1662~1795)。皆晚于狼山堂。 袍哥,有两种解释,一说是取《诗经·无衣》“与子同袍”之义;另一说是袍与胞谐音,表示有如同胞哥弟。 袍哥会的联络聚点为山头或香堂,成立一个袍哥会组织就叫开山立堂,山头和香堂的名称就作为一个袍哥会组织的称呼。 后期的袍哥会山堂也有称为码头、公口、社等。 袍哥会没有全国性的组织,甚至没有地区性的组织,每一个袍哥会组织都是独立存在的,没有依存、隶属关系,但经常有人员联系。民国时期袍哥会的数量众多,一般一个乡或城市的一条街道就有一个,甚至还更多。 袍哥会排行中均无四、七。四和七是忌讳的叛徒之数。 有些袍哥会中八排、九排是专指八姐九妹。 洪门中已婚妇女称四姊,未婚的称七妹。 第61章 制酸 孙一稳住众位好汉就急急地离开,是因为他今天的电池进度已经大大落后。 王二牛已经安排好前晌饭后铁木营的百姓就会自己把饭碗送过来,全力支持力德尔爷“摆阵做法”。而孙一要在前晌饭前,想办法增加伏特电池的电流强度。 孙一对具体的电化学知识忘得差不多了,只是简单地理解为电极被腐蚀的速度越快,产生的的电流就越大。 要想让电极加速腐蚀,路径有三个: 第一是加大电极片的面积。 第二是更换电极材料。后世普遍采用的负极材料是金属锌,但是锌目前不好解决;连铁电极都比目前的锡电极活动性强,但是鉴于铁木营的锻造水平,眼下得到铁片电极的难度比较大。 第三就是更换腐蚀性更强的电解液。目前的电池是靠盐水腐蚀,孙一决定试着做些酸。 怕赶不及,孙一特地从孤儿那里抽调了两个大孩子给自己打下手。 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做一个特别的炉子。 在一处空旷的地方,三人和了一堆黄泥。先用树枝搭出一个简单架子,再把黄泥一层一层糊上去,做成一个空心的一尺见方的“坟堆”。“坟堆”的前面留一个小炉门,顶上留着一个两寸大小的烟囱孔。 然后就是制作特别的烟囱。 孙一找了根粗木棍,先松松地在木棍外面裹一层干草。用破布条蘸熟石膏粉,撒上水,迅速地缠到木棍上——就是给骨折患者打石膏的标准套路。 只几分钟,石膏初步凝固。 抽出木棍和干草,一截空心的石膏管做成了。 三个人不停地延长石膏管,同时弯曲木棍,最终形成一个倒u形的石膏烟囱。 石膏烟囱的一端插进炉子上预留孔,用黄泥封住。 石膏烟囱的另一端开口冲下悬在空中。 孙一找来一些六七寸长的空心麦秆,在每根麦秆的一端外面涂了湿的熟石膏,把麦秆并成一束,插进空悬的石膏烟囱孔。 只几分钟,麦秆束被固定了。 再黄泥细细地密封一遍可能的漏气的地方,炉子大功告成! 下一步就是制酸。 在麦秆的下方放一个装水的瓦罐,用土把瓦罐垫高,使麦秆没入水中。 炉膛内的黄泥还湿乎乎的没干,孙一用一堆麦秆垫在下面,撒上一层硝和厚厚的一层硫磺。 用火镰打着火,孙一点燃了炉内的麦秆。 混杂着硫磺和硝,麦秆腾地烧起来。 马上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早已准备好的孩子捧着一团黄泥巴,啪唧一下摔在炉口,把炉子封了起来。 三个人马上跑的远远的。 因为黄泥做的炉子还没干,一股白色的水汽从炉子上弥散开。 硫磺、硝、麦秆,听上去好象就是黑火药,但是三种成分的配比和火药完全不一样:硫磺最多,硝次之,麦秆又次之。 这样的配比绝不会引起爆炸,只会产生大量的气体。 果然,气体沿着石膏烟囱和麦秆的通道涌了出来,瓦罐里的水开始翻腾。 硫磺燃烧会产生二氧化硫气体。 硝燃烧会产生一氧化氮和二氧化氮气体。 在一氧化氮的催化下,二氧化硫转化成三氧化硫。 麦秆燃烧产生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气体。 炉内的水蒸汽和瓦罐里的水,提供了溶液。 三氧化硫溶于水,就是硫酸。二氧化硫溶于水,就是亚硫酸。 二氧化氮溶于水,就是硝酸。一氧化氮溶于水,就是亚硝酸。 二氧化碳溶于水,就是碳酸。一氧化碳溶于水……亚碳酸?好象没听过这种酸。 不管怎样,总之是很多种酸最后都溶解在瓦罐的水里了。 这是孙一昨晚查了很长时间的找到的方子。在发明“铅室法”生产硫酸以前,西方人就是利用硝、硫磺、水蒸汽一起燃烧来来生产硫酸的。 这种方法生产的硫酸最大的缺点是浓度不高,不会超过76%,而且不可避免地混合了硝酸和亚硝酸。 但是孙一只想要点能腐蚀锡的稀酸,这种方法对他来说够够的了! 炉子冒出的烟好象消停了,两个孩子想跑回去看看,孙一坚决拦住。 二氧化硫具有刺激性,后世大气污染物就主要是二氧化硫。一般来说,二氧化硫不容易变成硫酸的原料——三氧化硫,这个化学反应只有在有催化剂的条件下才可以发生。除了剧毒的一氧化氮可以作为催化剂,大气中的微粒,比如pm2.5,也是效率极高的催化剂。在雾霾中,二氧化硫迅速地转化为三氧化硫,溶于水汽形成酸雨,并生成微小的亚硫酸盐和硫酸盐颗粒。当这些颗粒被人吸入时,它们将聚集于人的肺部,是呼吸系统疾病一个主要原因。 一氧化氮、二氧化氮也有刺激性,但是低浓度(4ppm)的二氧化氮会使人鼻子麻痹,换句话说就是使鼻子变瞎,导致人闻不到刺激性气味而过量吸收。后世最重要的一氧化氮、二氧化氮排放源是内燃发动机,火力发电厂,以及制浆厂。如果一氧化氮、二氧化氮被吸入体内,初期仅有轻微的眼及呼吸道症状,,但是经过数小时、十几小时或更长时间潜伏期后会发生肺水肿!雾霾中的一氧化氮、二氧化氮一样可以同水汽形成亚硝酸和硝酸,并产生浮在空中的亚硝酸盐颗粒和硝酸盐颗粒。 作为在雾霾中长大的一代,孙一非常了解这些硫、氮废气的害处,所以一定要等毒气彻底散去。 瓦罐里的水也消停了,又等了好久孙一才跑回来查看。 麦秆已经被熏成了白色! 二氧化硫是漂白剂,在水的存在下可以使物质褪色,特别是纸张和衣物。 麦秆被熏成了白色,说明有效果 孙一已经习惯了崇祯五年的清爽空气,这时重新闻到这些硫氮毒气,他先是咳嗽了几声,然后居然从心底生出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觉! 孙一指挥着两个孩子扒开炉灶,使用同一罐水把同样的过程又重复了几遍。 等前晌饭的时候,孙一端着一桶不知道浓度和成分的混合酸,乐呵呵地回到了窝棚。 第62章 镪水 孙一还没吃完前晌饭,营里的百姓就来送碗了。 送来的“碗”各式各样,除了正经的饭碗,还有各式盛器,包括铁勺、瓦罐、葫芦瓢…… 孙一除了表示感谢,还是感谢。 匆匆扒了几口饭,孙一清点各式容器,能用的大约二百多只。 孙一先在每个容器中依然加入浓盐水。 再把早上制好的酸,往每个容器中倒一些。 孙一心道,这回自己的混酸算是混全了,这下子盐酸也有了。 小石榴问孙一加的是什么东西,孙一迟疑了一下,他没敢说是酸。 孙一发现小石榴昨天偷偷学着孙一的样子“尝电”。她不仅尝了电,还尝了盐水。只是孙一装作没看见罢了。 要是说这是酸,孙一真担心小石榴会去尝。 因为孙一上中学的时候,就没忍住“酸”的诱惑,在实验室尝过。 稀盐酸比较酸,感觉嘴里滑溜溜的,微辣。 浓盐酸极度的酸,吐掉以后是苦,然后整个嘴里发凉,十分钟后才好转。 稀硫酸是淡淡的酸味,回味感觉油腻,微热,有点甜,没有任何不适感 较浓的硫酸(40%左右的)感觉超烫,感觉喝稀饭烫了舌头,然后微甜感和痛感并存,持续2天才退。 98%的浓硫酸孙一没敢尝。 稀硝酸先是苦,然后整条舌头麻了,同时嘴里感觉大吸了一口汽车尾气,然后痛,起白斑,持续疼痛,3-4天后才消退。 那之后孙一再也不乱尝化学药品了。 孙一于是用了酸再中文中的另一个名字,“这叫镪水。“孙一还重点强调,”喝了镪水会烂舌头!” 小石榴眨了一下眼睛。 孙一拿了根生锈的铁丝,放到混酸里,再拿出来时轻轻一擦,铁锈全没了。 孙一严肃地吓唬小石榴,“看,铁都能化掉,舌头更没问题!” 架设好了福特电池,孙一还是先先利用发光二极管测量电压,每个电池依然是0.1伏。 二百多只电池,就是二十多伏。二百多只容器,摆了满满一地。 为了增大电极的面积,孙一每个电池都用了三个钱串子跨接。 孙一把导线接入车载充电器,充电器绿色的指示灯亮了。 孙一再把充电宝用usb线接入充电器。 充电器上黄色的指示灯,啪地亮了。 充电宝上的小液晶屏,啪地亮了。 小液晶屏上的电池符号,开始不停地滚动。 ——开始充电了! 孙一激动得一把搂住小石榴,吓得石榴直往后退。 孙一丢下石榴,兴奋地冲到奶娃身边,一下子把奶娃高高地抱了起来。 好景不长。 充电宝电池电量刚从5%变成6%,充电宝液晶屏和充电器的黄色指示灯都灭了。 孙一让石榴把二百多个电池里的水都搅拌一次,去掉铜钱上的气泡,重新接入充电宝,这次又坚持了五分钟。 孙一不认为酸液这么快就消耗光了。 等了一会儿,孙一再次接通电路,充电宝又充了1%的电量。 就这么停停走走,等电池实在榨不出电了,孙一才加入一些宝贵的镪水。 到了后晌饭的时候,充电宝已经有了11%的电量。 孙一计算,照这个速度,每六天可以给手机充一次电。 虽然充电过程磕磕绊绊,但毕竟已经解决了有无的问题。 孙一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后晌饭前,孙一和奶娃就象喜宴上的新郎新娘一样,并排站在一起对每一个来取碗的百姓一一表示感谢。 每一个百姓,孙一都送上一小包含水石青盐牙粉,并且告诉百姓,已经有“电”了,明天还需要麻烦大家借碗用一下。 百姓们都很开心,他们真心觉得自己的力德尔爷“摆阵作法”成了,自己也“成了”,拿着自家的碗,走路回去的姿势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第63章 经脉 后晌饭过后,孙一如约同江湖好汉们碰面,这才得知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地已经成了黑社会的龙头老大! 孙一心里不由得一阵小小的激动。 ——黑社会老大可比铁木营的力德尔刺激多了。 孙一再看向自己的黑社会成员,原来那种头疼的感觉没有了,一个个越看越亲切! 自己的黑社会打手想学点真本事,自己这个作龙头大爷的自然要尽心教导。 电池已经有了眉目,孙一再使用手机时也不用象这两天那么抠抠索索了。孙一把自己会的、听说过的一招制敌的路数都查了一遍。 都是自己的小第,孙一也不用客气了,直接吩咐道: “一条龙出来,接着当例子!” 一条龙按住心里的激动,一步跨到中心。 孙一先指了指一条龙的后脑勺,说:“这是打闷棍的地方,一下子人就可以昏过去。你们都知道吧?我就不多说了。” 十几位袍哥咧着嘴嘿嘿直乐。 孙一又指着一条龙的脖子两侧,问道: “早上教你们的脖子上的这个位置,还都记着的吧?” 一条龙带头点点头,几个袍哥七嘴八舌地回答,“记得”。 孙一说道: “我现在告诉你们这里头的道理。“ ”首先,我的这门学问里的‘经脉’,同以往你们学的‘经脉’不一样。经,指的是神经,你们可以理解成各种各样的麻筋儿;脉,指的是血脉。血脉分两种,有脉博的叫动脉,反之就叫做静脉。” “脖子两侧的这两条动脉,专门负责向脑袋供血,血管里的压力非常高。早上教你们的脖子上的那个摸起来象小疙瘩一样的东西,叫做颈动脉窦。” 孙一看看一众黑社会打手都跟上了自己的节奏,接着说道: “颈动脉窦有个特别的功能,就是能随时测量颈动脉里的压力,并且随时把这个信息传给心脏。当我们重击颈动脉窦,颈动脉窦就以为动脉里的压力高得要把血管撑爆了,心脏马上就会减慢心跳、减小压力。脑袋得不到血液,人就立刻晕了过去。” “其实人上吊就是压迫颈动脉窦。吊死的人虽然舌头耷拉地老长,屎尿横流,外表很可怕,其实本人在上吊的那一霎间就已经昏过去了,他自己并感觉不到痛苦。” “所以,除了用拳头、手刀击打颈动脉窦可以造成对手昏迷。还有一个保险的办法,就是帮助对手上吊。” 孙一返身取出了一把铜丝。 这些铜丝是铁匠今天送来的。同孙一习惯的后世柔软的铜制导线不同,铁匠的拉出来的铜丝虽然够细,却发硬。估计因为铜钱里参杂了太多的锡和锌,用来做导线孙一担心不合格。 孙一给每位袍哥都发了一根,一边发还一边念叨: “来来来,见面礼,一人一根,别客气。” 众袍哥拿着铜丝不知所以。 孙一把铜丝松松地套在了一条龙脖子上,人转到一条龙身后,背顶着一条龙,假装了一个勒着铜丝背摔的动作。 这些铜丝作导线不合适,用作勒索却刚刚好。 “明白了吧?铜丝要放在颈动脉窦的位置,如果万一没放对地方,就直接勒死对手!” 袍哥们恍然大悟,连忙把铜丝收好。 孙一顿了一下,表情严肃下来, “如果割破脖子上的颈动脉,颈动脉窦马上就会知道血管里的压力降低了。它就会立刻通知心脏,心脏就加快心跳、加大压力向脑袋供血,结果就是——喷出的血最少三尺高!” 孙一在一条龙脖子上轻轻一比,只觉得一条龙脖子上的血管紧张地突突直跳。 “这种象喷泉一样的喷血,身体就不好的人一瞬间就完了。身体好的人,最多坚持一分钟。而且动脉血管壁厚、弹性大。一旦断了,就会回缩到肌肉深处,再加上血不停地涌出,断口很难找到,根本没法止血。” 孙一招呼几个袍哥,“你们几个过来,仔细看看颈动脉的位置,就在这块肉皮下不到一寸的深度。” 一条龙冷汗顺着脖子流下来。 “别紧张,”孙一安慰一条龙,“现在你知道戏台上横剑自刎都是外行了吧?剑不能横着,要竖着,割颈动脉。” 一条龙勉强挤出一丝笑模样。 孙一继续教学, “象这样在身体浅处的动脉还有很多。真正的高手,要象杀猪匠一样了解人体的构造。想学经脉这门学问的,可以定个时间以后我慢慢教你们。” 力德尔爷手移到一条龙的后腰。 “这里,是肾的位置,就是腰子。别的内脏都有肋骨保护,唯独肾脏没有。肾脏有拳头那么大。要想找到自己肾脏的位置,把手放在屁股上,向上滑,直到手指能摸到肋骨。肾脏就在后背上大拇指的位置。” “肾脏是一个非常非常脆弱的器官。如果受到重击,会引起强烈的疼痛。如果用匕首从后方刺入肾脏,会疼得人根本喊不出来,马上昏死。” “传言说程咬金只会三斧子半,其实对于高手来说,三招都多了。” 力德尔爷拿出随身带的手电, “大家看好了,这好比是一把匕首。” 孙一走到一条龙身后,伸出左手抓住一条龙的衣肩向后拽。 一条龙没防备,连忙后退以防摔倒,猛地感到右侧腰子的部位一凉。 孙一扶住一条龙,说道: “利用对手倒下时的重量把匕首刺进对手的肾脏,对手将立即昏过去。然后利用对手倒下和转身时的重量,轻易从前面割断对手的颈动脉和气管。” “这一个动作就是三个杀招,肾脏、颈动脉和气管,在对手倒地的同时一气呵成,充分利用对手自己的重量。你们相互比划比划,找找感觉。” 孙一讲的这个动作,就是后世侦察兵背后摸哨普遍使用的刺肾割喉战术。孙一也是刚刚从手机上学的。 众袍哥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颇觉新鲜,立刻就两两捉对比划起来。 孙一寻了一处没人的树后,哗哗地开始放水。 第64章 百宝囊 众袍哥刺肾割喉的动作掌握的差不多了,孙一大声说道: “行走江湖,除了防身的本事,还得掌握一些旁门左道。我这里还有一些小把戏,对你们也许有用。” 说着话孙一将手里的鸡毛帖子交给一条龙, “这张纸上我刚才用树枝蘸着尿写了东西,现在纸干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用小火烤慢慢烤就能显现。” 一条龙接过鸡毛帖,反复看了几遍。 这帖子昨天一条龙亲手画的,没什么异样。 一条龙立刻吩咐打火镰生火。 十几个袍哥都围上来,只见白白的纸上,渐渐地显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粗壮的褐色的五角星。 这招其实是孙一跟列宁学的。 后世的语文课本里面讲到过《六个墨水瓶的故事》。有一年列宁被沙皇政府逮捕,他把面包捏成“墨水瓶”,装上牛奶,在书上空白的地方用牛奶写字。牛奶干了,只要在火上一烤,字就会显出来。列宁写的时候非常小心,一听见门响,他就把“墨水瓶”放进嘴里嚼。有一天,列宁在写给同志的信里很风趣地说:“今天真不走运,一连吃了六个墨水瓶。” 其实不止是奶,醋、果汁、尿液等有机物溶液都可以当密写药水,这些有机物溶液中的蛋白质在火的烘烤下会变色。 后世的波兰展出过纳粹集中营里妇女同外界沟通的密信,就是用尿液在正常书信中书写的。 一位年长的袍哥劈手抢过鸡毛帖,仔细看了几遍,忽然伸手在随身携带的一个口袋里掏出几块白白的石头,扔得老远。 “早知道随身的尿就可以,我还成天背着这破白矾干什么!” 几位袍哥哄堂大笑。 一条龙打趣,“五哥,你的百宝囊以后随时装点尿就可以了。” 孙一也不禁莞尔。 他知道中国古代类似的密写术都是采用白矾,叫做“矾书”,同样是用火烤就可以显现。 不过他对五哥的百宝囊产生了兴趣。 “五哥,”孙一学着一条龙的叫法称呼道,“你平时的百宝囊里都装些什么呀?” 五哥憨厚地回答,“都是些说不来什么时候就能用到的东西。” 五哥向孙一一一展示他的宝贝。 五哥的百宝囊里分成好几个小口袋,吃的、用的、各种古怪的工具……还有孙一刚刚送的一段铜丝。 其中还有药物:外伤药、毒药和解毒药。 毒药是大名鼎鼎的砒霜。 解毒药是蓝矾。 单看这些药,孙一就感到了江湖的凶险。 孙一很好奇地问,“没有蒙汗药?” 五哥摇摇头,“那东西早失传了。” 孙一拿起一粒蓝矾。 蓝矾又叫胆矾、铜矾、化学分子是硫酸铜。 五哥介绍说蓝矾可以催吐,如果毒药服下的时间短,服蓝矾就可以把毒药吐出来。 这蓝矾蓝汪汪的,一看就是重新结晶过的,象宝石一样透亮。 孙一不客气地说道:“我倒是需要不少蓝矾,你还有多少?” 五哥回到:“我窝棚里还有一些。要再多就得回陕西买了。” 孙一问:“陕西好买吗?” 五哥答:“好买,陕西出蓝矾。这是煎炼过的蓝矾,在药铺子买的。要是粗矾,到矿上要多少有多少。” 孙一回首对一条龙道:“你记下这件事,有机会多搞些蓝矾,其它的绿矾、青矾、明矾、皓矾顺手的话也搞一点。” 孙一又观察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砒霜,潘金莲就是拿这东西害死的武大郎。 砒霜的化学成分是三氧化二砷,易被呼吸系统、消化系统及皮肤吸收。 五哥把砒霜居然和吃的、用的放在一个袋子里! 孙一不客气地替五哥扔了砒霜。 五哥刚想说什么,孙一制止了他。 孙一对一条龙说道:“明一早,找哈老财要点水杨丹,给袍哥们每人发几颗。” 孙一再看着五哥,缓缓地说道:“其实边军用的硝,就是毒药。” 一条龙睁大了眼睛,等待下文。 五哥把头摇的象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腌肉的时候还专门加入硝,硝怎么可能是毒药!” 硝酸钠吃起来和咸盐一个味道,的确可以用来腌肉、做香肠。而且用硝酸钠处理过的肉,色泽红润,特别鲜艳好看。 在后世还有饭馆用硝酸钠代替食盐炒菜,就是为了卖相好。 硝酸钠本身无毒,但是硝酸钠加热至380c会分解产生亚硝酸钠。用硝酸钠代替食盐炒菜,就是杀人! 对人而言,亚硝酸钠的最低致死量是5克,也就是盐罐子里一勺的量。亚硝酸钠的半数致死量,不到12克——换句话说,平常用的瓷勺子多半勺的亚硝酸钠,就可以毒死一半的服用者。 孙一对五哥说:“象边军配火药那样用瓦片隔火培硝,硝就可以变成毒药!” 孙一详细解说道:“要想得到纯度高的毒硝,可以把硝和三眼铳的铅籽一起加热到熔化,搅拌并继续加热直到铅变成土黄色的铅黄。” “用热水把毒硝溶解出来,热水就可以直接当毒药;也可以象熬盐一样把水烧干再析出毒硝。” “剩下的铅黄,加上一点配火药的碳粉,再接着加热,就会重新变成铅,一点儿都不浪费。” “这些东西边军身上都有,现用现配就行!” 孙一又说道: “毒硝尝起来和盐一个味道,最少一钱半就可以毒死人,保险一点可以用四钱。” 一条龙评价:“这倒是方便,毒性同砒霜比差了些,不过好处是可以伪装成盐。” 孙一点头。 五哥问:“砒霜可以用银针测出来,毒硝用银针能测出来吗?” 孙一确定地回答:“不能!” 古时候由于技术上的限制,砒霜中混有大量的硫或硫化物。银易与硫起化学变化生成黑色的硫化银,因此银针常被用来试毒。 孙一的毒硝和硫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根本不怕银针。 五哥马上评价:“那毒硝比砒霜好得多!” 五哥一件又一件地把宝贝放回百宝囊。 孙一看看天还没全黑,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五哥,铜丝就先别放回去了。这铜丝不光能杀人,还能吃呢!” 第65章 铜丝 孙一从第一天起就发现树林子营外的庄稼地里活跃着不少野兔。 野兔喜欢吃嫩草,喜欢祸害庄稼。营里的百姓们却拿野兔没办法。 如果用弓箭猎杀,野兔躲在高高的庄稼地里,根本发现不了。 挖陷阱,野兔太谨慎。如果野兔发现常走的路有变化,会避开这条路。 还有就是下套索,但是野兔经常把套索的绳子咬断。 唯一有效的就是吊索,先压弯一根树枝,做一个机关固定住,把套索连接到机关上,当野兔中了套索挣扎的时候触发机关,弹起树枝把野兔高高地吊起来。可是庄稼地里哪里有那么多合适的树枝? 百姓偶尔撞见野兔,能逮着自然是好的,更多的时候只能跺几脚骂几句作罢。 孙一早就在打这些野兔的主意,直到铜丝做出来才有了可行的办法——下铜制的套索。 野兔有个怪癖,就是爱走老路。只要不被打扰,天天来回出窝进食都走同一条路。野兔眼睛突出长在两侧,面前有盲区,所以野兔并不喜欢在密集的草里行走。他们一般会沿着田垄,踩出一条依稀可辨的兔径,并留下粪便。 只要确认了兔径,就可以用铜丝圈出一个比兔子头稍大一点的活套,拴在木橛子上,钉到兔径的上方。 由于野兔眼睛长在脑袋两边,注意不到悬在正前方的铜丝套,野兔会在经过铜丝的时候把脑袋套进去。被套住的野兔只会使劲往前窜,结果越挣扎就套得越紧。为了防止铜丝圈直接勒死野兔,孙一特意在铜丝圈套的尾端两寸处打一个结。 趁着天亮,孙一带着一众袍哥,喊来了孤儿们,到庄稼地里侦察兔径下圈套。 象后世任何的大学宿舍一样,孩子们在一起才两天时间,就排出了老大、老二、老三直到老末小石榴。只是孙一听这这群小毛孩子称呼自己“爷”实在别扭,便要求他们叫自己“哥”。于是这帮孤儿除了有一个排老大的“大哥”,还有孙一这么一个“一哥”。 孩子们听说去抓野兔,兴奋地嗷嗷直叫,围着孙一和一众袍哥跑前跑后,不一会儿就下了几十个套子。 第二天刚蒙蒙亮,有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孙一的窝棚报信,“一哥,不得了了,一晚上抓了十几只野兔!” 孙一跟着孩子一口气跑到营外,发现不光孩子们,一条龙和几位袍哥也起了个大早。袍哥一个个眉开眼笑,人人手里拎着两只兔子,还有孩子在庄稼地里不停地穿梭,不时传来兴奋的大喊大叫。 五哥拎着兔子不住感慨:“铜套索不光可以套兔子,还可以套黄狼、狐狸。以后出门在外,怕还真是吃这这铜丝了。” 一个孩子冲着孙一大声地叫, “一哥,黄豆地里的兔子最多了!都抓了六七只了!” 孙一乐呵呵地接过一只野兔,感觉这野兔的后腿特别长,还特别有劲儿,一蹬一踹地想逃走,要是不使劲儿,还笼不住它。 孙一把兔子翻过来,发现野兔的耳朵也比较长,刚想看看野兔眼睛是不是红色的,这野兔咣叽一口,咬到孙一手上。 “嘿,兔子急了真咬人!” 孙一感觉手上火辣辣的。 孙一从兜里掏出来准备好的一卷白色尼龙绳,三下两下绑在了兔子后腿上。 尼龙绳是孙一野外必备的工具,绑了兔子,还剩下很长。 孙一才舍不得把绳子剪短,就把多余的绳子盘好握在手里,就好象遛狗一样。 孙一刚把手里的野兔放到地上。野兔一蹦就蹿起来,大长腿特明显,简直就是一只小鹿。 野兔跃起一米多高,居然在空中诡异地一个弹腿转身,调头180度。 再落地的时候,野兔直直地冲前蹦出去,一下窜出去几米。 孙一连忙放绳子。 野兔并不按直线逃跑,蹦几下就换个方向,看上去也没什么准主意。 直到有一次野兔高高跃起,却被尼龙绳狠狠地扽了回来,野兔这才有了准主意,一次又一次地跃起,被扽回来,再跃起,再被扽回来…… 孙一以前见过的兔子,都是“小白兔真可爱,爱吃萝卜和青菜”那种家兔。 那种兔子往地上一蹲,孙一都看不见兔子腿,就是一个圆圆的毛球,简直和眼前的野兔是两种动物。 抓住了野兔,孙一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养! 兔肉,兔皮,兔毛都是铁木营需要的。 可是,眼前这野兔也太野了,能驯化吗? 孙一在手机上一查,家兔和野兔居然根本就是两种动物! 家兔的染色体22对,野兔的染色体24对,二者的关系比马和驴子的还远,杂交产子都不可能。 手机资料很遗憾显示,直至后世野兔都无法驯化! 孙一只好放弃圈养。有心找个四面环水的地方试试放养,结果孙一做了个实验,把拴着的野兔丢在水里,野兔蹭蹭地游出去老远。 没办法,对于这种水陆全能的动物,只能杀了。 孙一就安排一条龙带领袍哥统一屠宰剥皮,兔皮虽小,积少也能成多。顺便拿野兔练练手,通过切断颈动脉杀死野兔。 袍哥昨天没少练刺肾割颈,手法是纯熟了,就是没实战过。 一条龙带头,兴致勃勃地拔出匕首,潇洒而准确地一刀落下,马上被喷涌而出的野兔血滋了一脸。 围观的孤儿、袍哥、百姓开怀大笑。 最开心的要数赶来看热闹的两位铁匠,自己拉出的铜丝顶了大事,孙一还不住地夸赞他们手艺巧。 百姓们纷纷拿出铜钱,央求铁匠给变成铜丝。 等人少了,孙一却把两位铁匠师傅拉到一边,拿出了两条断掉的铜丝,一脸严肃。 “我发现铜丝有粗有细,象这两条自身粗细都不均匀,活活被野兔挣断了,这是怎么回事?” 提议打铁唱歌的铁匠师傅姓薛,薛师傅挠挠头,“为了赶工,铜丝都是在大石头上拉出来的,粗细都是估摸着来的。” 孙一正色:“以后不能这样了。铜丝的需求以后会越来越多,不光是当套索用,还会有其它的重要用途,必须保证质量,必须有一个标准。” 说来惭愧,后世中国的线材工业并无自己的标准,导致国内线材规格有三种,分别为英国线规,美国线规,伯明翰线规。 当下孙一随便挑了一个标准,换算了尺寸,规定了铜丝从1号到40号的粗细。 孙一叮嘱铁匠先做模具,再逐级拉细,就会发现参照这个标准其实更省时省力。 薛匠师傅听得很仔细,另一个年级稍大的师傅则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不以为然。 果然这师傅开口说道:“爷这法子,把铜丝硬规定了大小,要是有人想做的粗细不在号里头,该如何是好?” 孙一道:“那就是非标准件了,工钱就得多算。” 老师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66章 铁罐 老铁匠师傅姓牛,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信。 老牛师傅对孙一说道:“我听说力德尔爷在召集吃饭的碗,想问爷一句,铁碗行不行?” “铁碗?”孙一一愣,“你有办法大量的打造铁碗?” 牛师傅摇摇头,“打造肯定不成,咱可以铸造!” 铸铁碗?孙一从来没想过。 不过既然又薄又大的铁锅都能铸,明朝的铁匠师傅铸几个铁碗应当不是问题。 铁的活跃程度比锡还高,可以直接用铁碗当作电池负极。 用铁碗做电极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电极的有效面积一下子扩大了好多倍。 思路打开,孙一来了主意,“不一定非要做成碗的形状,只要不漏水就行!壁厚一些也没关系!” 牛铁匠道:“那干脆做成四方碗,模子好做。” 孙一想一想道:“碗壁上的毛刺不要磨掉,毛刺越多接触面积越大,效果就越好!” 牛铁匠哈哈笑道:“那就更简单了,爷你说要多少个吧。” “一百个!”,孙一伸出两个手指头,“用了没问题再做一百个!” 牛铁匠掰着指头算了三遍,“做小一点,我估计铁料将将能够。” 孙一没想到营里铁料这么紧张,忙拿出一枚铜钱,“只要能放下去铜钱就行!” 牛铁匠狠狠的盯了几眼铜钱,道:“做成扁四方的!铜钱横着放不进,但是顺着能放进去。料够了!” 孙一松了一口气。 薛铁匠插话:“要是把铜钱敲成其它样子行不行?” 孙一道:“当然行,但是锡条不能淹没在水里。” 薛铁匠回想着“钱串子”的样子,问:“拿铜丝串钱眼儿,是不是就可以把铜钱连铜丝都埋在水里?” 孙一回答“是”。 薛铁匠道:“那干脆把铜钱化了,敲成扁片,再趁热敲进去一节铜丝,铁罐罐就还能做的更小一些。” 孙一竖起大拇指,“好办法!” 当下孙一也顾不上野兔了,三人回到孙一窝棚,仔细商量了铁罐、铜片的大小形状。 孙一还特地用含水石粉做出了模型。 牛师傅盯着模型看了半天,开口道:“爷的这个拿石膏作母模的法子,我以后能不能用?” 孙一双手一摊,“随便用!” 前晌饭的时候,营地里弥漫着炖野兔的肉香。 袍哥们把抓获的野兔留了两只,其余的全交给了孤儿。用五哥的话说,“铜丝已经有了,以后什么时候都可以套野兔,娃娃们可怜,先给娃娃们补补身子骨。” 孤儿们争论和挣扎了半天,给孙一送了一只,给伤员送了一只,自己留了两只,前晌饭吃一只,后晌饭吃一只,其余的全送给了以前周济过自己的百姓。 孙一用柳树枝剔着牙,一边回味着野兔的味道,一边心里骂:“他母亲的,我以前在饭店里花几十块一盘买的野兔肉,居然都是假的!” 花头柜前来辞行。 商队正准备出发。商队的这次的首要任务是买回营内急需的种籽,其次是给水杨丹和润肠丹作广告。一行八人,计划乘羊皮筏子顺黄河下到板升城,再雇牲口驼了货物徒步回来。 同王二牛一起把商队送出营地,孙一回来又一头扎进了“电池阵”。 小石榴依旧负责照料两百只电池给充电宝充电。她要不停地搅拌一下电池里的镪水,还要不时地给电池里补充新的镪水。 小姑娘忙来忙去,经常趁着孙一不注意偷偷地尝一口镪水,尝一尝电极。 ——碗里的镪水味道淡了,就要加镪水。 ——碗里的镪水味道正常,但是尝不出来电,就是要搅拌了,搅拌了还是尝不出来电,就得查查哪里是不是没接好。 孙一自己串连了12只碗,尝试着给手电的一节五号电池充电。 孙一的电池电压低、电流弱,可以直接接到1.2伏的充电电池上。然后采用人类智能控制充电电路的开关:不时地摸摸5号电池,稍微发热是正常的,要是电池热得厉害,就把电源断开凉一会儿。 虽然过程磕磕绊绊,总归是在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没想到下午的时候,牛铁匠、薛铁匠还有一个临时帮忙的孤儿来了。 三人抱着一大堆的铁罐子,“哗啦”一下,往地上一倒。 牛铁匠颇为得意地宣布,“力德尔爷,给你交工了。不多不少,一共一百个!” 孙一吃了一惊,“这么快?” 孙一拿起一个铁罐端详。铁罐是扁扁的长方型,两寸高,一分厚。罐子敞口的一侧还向上伸出一小块,这是特地留的接线柱。样子同孙一的石膏模型一模一样。 牛铁匠道:“我用了爷的办法,一会儿功夫就做了几十个石膏模子,几十个模子一块儿翻砂,一块儿浇铸,轻省得很!” 孙一很满意。 牛铁匠有些卖弄,“要不是帮着老薛做铜片片,交活还能比这早。” 薛铁匠正从一个布口袋里不停地往外掏铜电极。 这些铜电极都没了铜钱的模样,变成了长方型的薄片,大小正好放到铁罐子里。铜片的一侧连着一截三四寸的铜丝。 孙一又吃一惊。 铜电极上的铜丝粗细均匀,显然是经过拉丝模具统一拉成的。所谓拉丝模具,简单的说,就是一张厚铁板,上面钻好大小不同的梯形通孔,粗的铜条每经过通孔一次,就拉伸成通孔一样大小的铜丝。 孙一不可置信地问:“你们的模具一早上就能钻好孔?” 牛师傅象吃了蜜一般开心:“才10号的铜丝,根本不用钻孔,是我铸的生铁模子,铸出来稍微一打磨就能用!” 孙一彻底服了,明代人就是善于铸造。 孙一取了一只铜电极,把铜丝末端在一碗镪水里蘸一下,在铁罐子上的铁接线柱上来回涂几遍,取了一支烧红的铁丝和锡箔条,“兹啦”一下,把铜丝焊在了铁罐上。 这回轮到明朝的薛师傅吃惊了, “爷!你那是什么水?” “我平时给人做铜壶,也会用锡来焊接。可铁都是不沾锡的,为啥抹了爷的水就能焊到一块儿了?” 牛师傅咳嗽几声,狠狠瞪薛师傅一眼。 孙一连头也没抬,“这叫镪水,是我拿硝和磺一起点着了溶在水里做成的,可以去铁锈和氧化层……就是铜和铁表面上那层发黑的东西。锡能焊铜,是因为你事先用擦铜水去掉了铜表面的氧化层;铁不吃锡,也是因为有氧化层。我这里还有不少强水,一会儿你们带回去一些,去铁锈你们用的着。” 薛师傅闻听,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钳子,泡到里,再拿出来用袖子擦几下,铁锈果然都不见了。 牛师傅有些汗,嘟囔道:“我那里又做了些擦铜水,回头也给爷拿些来擦铜片片。” 孙一专心地干活,“别,千万别拿来。我闻不了臭肥水的味道,要用的话我到你们那里去。” 牛师傅暴汗,原来爷早就知道了擦铜水的配方…… 小石榴来帮忙,几人一会儿功夫就把一百个铁罐子焊好,然后把镪水倒在铁罐子里。 孙一还是谨慎地从测量罐子的电压开始。一个、两个、三个,等第四个罐子一串接上,二极管立刻发出耀眼的红光,吓得孙一赶紧断开电源。 这么算的话,新做的铁罐电池应该有0.4伏左右,电流比锡电极的碗电池大多了。 孙一一口气串联了70只铁罐电池, 接上车载充电器,灯亮了, 接上充电宝,液晶屏亮了, 电池符号不停地滚动,15%的电量指示犹豫了一下,跳成了16%…… 过了几分钟,17%…… 再过几分种,18%。 孙一乐得合不拢嘴,扭头大喊,“奶娃,奶娃,搞几个菜,我和两位铁匠师傅一起吃后晌饭!” 第67章 闪电 头更天。 孙一同神农氏通“电话”的那棵大楸树下。 孙一早早的把一百只铁罐电池都搬了过来,孤儿们跑来跑去地帮忙。 在这棵树下,王二牛和他的把式们每天晚上碰头议事已经成了惯例。 就象后世的论坛总有歪不完的楼,把式们总有新的议题。 孙一今天晚上借用这块地方向百姓们答谢,一并展示一下电,同时希望吸引一些明朝人一起来研究电学。 新做的铁罐子电池半下午时间就把充电宝的电量提高到了40%。现在孙一串连了九十只,正好是36伏安全电压。由小石榴负责,把每个愿意尝试的明朝人“电”一下。 百姓好奇地伸出手,伸出胳膊,凑上脸、挺出肚皮,小石榴拿着两个电极,轻轻地点一下,百姓立刻有一股酸酸麻麻说不上的感觉,被电了一次,还想被电第二次,于是在小石榴面前慢慢地排了一条长龙。 闷蛋已经排了几次队,每次被电一回都能傻乐半天。 石榴趁着一个空当,把两个电极点在了自己舌头上。 只微微听得“霹啪”一声,小石榴舌头一麻,再就是火辣辣的,使劲伸出舌尖一看,一个大水泡正鼓起来,小石榴当时就“哇”地大哭起来。 孤儿老大赶紧接过小石榴手里的电极,继续负责电击排队的百姓。 除了王二牛和把式们,日塌天、一条龙接到消息后都赶来了。 来的人每人带一支干柴,不一会儿就燃起了两堆篝火。 一堆篝火边牛薛两位铁匠眉飞色舞地向把式们讲述—— 他们和力德尔爷一起吃后晌饭的事。 臭工匠能和爷一起吃饭,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另一堆篝火边孙一立了一块木板,这块木板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粉笔、炭笔、画石笔通吃,就是写上去不好擦下来。 贾道士站在孙一身边,一个劲儿地劝孙一,“爷,千万不敢在木板上写字,要敬字,要敬字啊。” 孙一烦得不行,“这里就咱两个识字,我写字给谁看?我就是画图,画图总可以吧?” 贾道士忙不迭道:“画图当然可以,我就是不放心,怕万一爷在性头上写了一半个字上去,得罪了圣人。给爷提个醒。” 孙一敷衍,“好好好,我一定注意。” 孙一起手在木板上用粉笔画了一个圆,又在圆里画了一个s,把圆分成了左右两半儿,然后在左右两半各点一点。 贾道士暗道,“原来是阴阳太极图。” 这是孙一思考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之后的想出的馊主意。 他打算向明朝人科普一下电的基本知识。可是,不能给明朝人讲原子结构和电子质子,甚至明朝人可能都没有正极负极这种正负的概念。所以孙一想借助中国古代的阴阳学说,正好电化学里也有阳极、阴极的说法。 电化学里规定,电池的负极被腐蚀,发生氧化反应,叫做阳极;电池的正极叫做阴极。电流从阴极流向阳极,电子从阳极流向阴极。 孙一感到很别扭!他没法给明朝人介绍负电荷的概念。 孙一又感到很委屈。凭什么就规定电子带的是负电?叫成正电不是更顺? 电荷分正负,原本就是几个老头在观察了摩擦起电之后随便规定的。 孙一决定拨乱反正:从现在开始,电子带正电。 于是一切都顺了。 电池被腐蚀发生氧化反应的电极叫阳极;电子从阳极流向阴极,电流也从阳极流向阴极。 等人群聚拢过来,孙一开始了讲座。 孙一举起了一只铁罐电池,简单地用一句话介绍了电池的原理,“两个金属,如果腐蚀的速度不一样,就能发电!被腐蚀的金属是阳极,另一个金属是阴极。” 孙一指指铜片和铁罐之间的铜丝,“这就好比一条水渠,电顺着渠流从阳极流向阴极。水在渠里叫水流,电在渠里叫电流。” 薛铁匠对电已经有了一丝丝概念,这时候提了一个问题:“那这一个铁罐罐里能有多少电水?” 孙一立刻感觉这问题大了,说不明白。 后世电池的容量用“毫安时”来表示,可是现在安培先生还没出世呢!不仅安培,什么伏特、欧姆、法拉第、亨利、瓦特、焦耳、赫兹,都不存在。 孙一只好打比方耍无赖, “这就好比问一池子里有多少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池子里的水都舀出来量一量。现在这铁罐子电池里的电还没人量过,不过肯定这里每个铁罐子里的电都是一样多的。你不妨就说它有一罐子电。” 薛铁匠又问,“怎么才能知道有电呢?” 孙一正在思索,闷蛋立刻答,“拿舌头舔!” 众人一阵哄笑,小石榴马上眼泪汪汪的。 王二牛也提出一个问题,“爷的电和天上的电是一样的吗?” 闷蛋又抢着回答:“当然不一样!天上电一个闪打下来能把树劈成焦炭,爷的电不会闪,只能烂人舌头。”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孙一当下一咬牙,心道:“看来明朝人只接受直观的东西。为了科学献身,今天豁出去了!” 孙一让人把所有铁罐子电池集中串连起来,脱了衣服,裹在双手,一手拿一只铜丝,对身边的闷蛋和日塌天道:“你们两个后退,不要烫了肚皮!” ——孙一脱的是闷蛋和日塌天的衣服。 孙一高喊一声,“大家注意看!” 只见孙一把两条铜丝搭在一起,再缓缓分开。 两根铜丝之间,噼噼的火花四射。 日塌天大叫一声,“爷的电能发火!爷的电能发火!” 突然一条耀眼的火蛇从一根铜丝跳了出来,一下子咬住另一根铜丝。火蛇在两条铜丝之间不停地扭动翻滚,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孙一四周一下子亮如白昼。 所有的人都望向白光中的孙一。 孙一扭头不去看火蛇,缓缓地拉开铜丝距离,火蛇也跟着变长。 孙一再缓缓地缩短铜丝距离,火蛇也跟着变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闷蛋紧盯着跃动的火蛇,只几眼,闷蛋的眼就花了。 孙一三开三合之后,果断地伸开手臂,火蛇灭了。 再玩下去,电池就得全毁了。 孙一闭上双眼,眼中居然还有一团白光在闪耀。 牛铁匠指着孙一手里的铜丝,“大家快看,铜烧红了!” 孙一闭着眼睛问,“闷蛋,这是不是闪电?” 闷蛋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闪电。” 孙一闭着眼睛对大家宣布:“欢迎大家以后和我一起研究闪电!” 第68章 树林子乡 自从那夜孙一演示了“闪电”,不少工匠把式对“电”产生了兴趣,经常到孙一这里来一起研究。 在工匠们的帮助下,孙一的铁罐子电池也变得有模有样。 现在每只电池都包了石膏以防止互相接触,每九只电池固定安放在一只木托盘上,串连起来刚好是3.6伏,相当于后世三节干电池的一个电池组。除了在使用时要不时地搅拌一下,其它各种性能孙一都很满意。 孙一的充电宝和手电都满血复活了,孙一感觉自己也重新充满了能量。 唯一的不爽是没办法刮胡子。当初为了减轻重量,孙一上狼山飞鸟人的时候能不带的装备就不带。明朝人也没有刮胡子的习惯和工具,孙一索性开始象明朝人一样蓄胡子留头发。 在小石榴负责照顾的一个瓦罐中,孙一大方地溶解了很多宝贵地蓝矾。这瓦罐其实是孙一的电解铜装置。六只铁罐子构成一个2.4伏的电池组,两个电池组再并联。十二只铁罐子的向悬挂在蓝色的蓝矾溶液里两枚铜钱提供动力,阳极的铜钱不断地被腐蚀,阴极上的铜钱不断地挂上从蓝矾溶液里析出的纯铜。现在阳极铜钱已经换了几个,而阴极铜钱的钱眼儿都快被毛绒绒的纯铜糊住了。 电解得到的铜纯度可以达到99.99%,后世的电路和导线里,应用的都是这种电解铜。而孙一目前用土办法筛选出来的“纯铜钱”,里面还不知道含有多少奇奇怪怪的杂质。 电解铜瓦罐旁边,是小石榴照顾的另一个类似的瓦罐。这个瓦罐里的水,不是蓝色而是绿色,悬挂的电极不是铜钱而是两只铁棒。这是孙一的电解铁装置。电解出来的铁纯度同样可以达到99.99%。纯铁因为太软,后世除了做订书针,在冶金上没有什么大用。但是,99.99%纯度的铁在电路上却是不可缺少的。 电解铁瓦罐里的绿色溶液,就是孙一铁罐子电池的废液。因为演示电弧的原因,不少铁罐电池都耗光了电量——就是耗光了铁罐里混酸的氢离子,混酸变成了以硫酸亚铁为主的铁离子溶液。硫酸亚铁就是绿矾。孙一集中了这些绿矾溶液,进行了认真的浓缩操作——换句话说就是象熬盐一样放在锅里煮,然后去吃饭,等吃完饭绿矾溶液中的水分也蒸发的差不多了,颜色由淡淡的青色变成了青绿色。 两只电解瓦罐的产量虽然低,但是终归能解决将来高品质电路原料的有无问题。 明朝工匠对闪电尤其感兴趣。他们很快就得出结论,当电池的两个铜丝由分开变成接触时,并不产生“小闪电”,而两个铜丝由接触转为分开时,十有八九会有“小闪电”。 孙一刚刚对明朝人这么快进就能入专业领域感到惊讶,明朝人又得出了第二个结论:用铜丝、铁棍都可以产生“闪电”,用绳子、树枝就不行,甚至可以引水的空心麦秆都不行! 绳子和树枝不通电水明朝人还能想得通,可空心麦秆引不出电水就不应该了,麦秆明明白白是空心的啊! 官司打到孙一这里,孙一只是敷衍:“电毕竟不是水,有的东西能导电,有些东西不导电,你们自己去多试试就知道了。” 贾道士反倒给出了很明确的解释:“电生于金,故金为电之母。电恋母,不肯离母而去。” 于是明朝工匠就找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属金的东西来实验,发现贾道士说得很有道理。 对此孙一只是听之任之。 当初伏特发明电池的时候,他还坚持认为只要任意两种金属接触就可以产生电。科学就是这样,不断地试错,不断地进步。 所以孙一更愿意让明朝工匠自己去尝试,而他自己,则多了一些时间可以在树林子营地内外走一走,转一转,多和奶娃呆在一起。 营地里这两天狼山堂出尽了风头。 自从开了山堂,袍哥们挂出了一个大幌子,幌子上一颗硕大无比的五角星。袍哥们说这叫五芒星锋芒外露,是力德尔爷亲手画给他们的。 袍哥们不关心如何分生产队,也不操心种地,每天准时聚会在五芒星下,要么脱了光膀子切磋技艺,要么指指点点琢磨经脉。一条龙更是天一亮就端着一壶茶坐在五芒星下一直到晚上,名曰“坐堂”。营里出了治安事件,铁监军的人还没到,好汉们就已经摆平了。还有一大堆铁监军没法插手的婆婆妈妈鸡飞狗跳的琐事,好汉们一律“客气”地请当事人去五芒星下“喝茶摆道理”。不少好汉都做了一个木制的五芒星牌牌挂在脖子上,走在路上不说飞扬跋扈,趾高气扬肯定是有的。 营里有眼热的,想加入狼山堂吧,人家还不收,非得有人引荐才行。 还有眼气的,又不敢得罪这帮人。这群好汉袍哥兄弟相称,得罪了一个,一转眼就能来十几个请你去“喝茶摆道理”。 于是一帮眼气的庄稼把式和工匠把式在大楸树下吊了一个木制的太极阴阳鱼。王二牛说这叫阴阳互济,生生不息,也是力德尔爷亲手画的。 营中的百姓分为四个队也完成了,这几天正忙着各自选举队长。 按照日塌天的规划,三个百姓队将在以后陆续搬离这片红柳树林地区。因为这片土地虽然是隐蔽扎营的好地方,却不利农业发展。整个红柳林地区地势低洼,遍布沼泽、灌木和树林,适于大面积开垦的耕地不足。水溏和小河里的水几乎看不到流动,即不利于开渠灌溉,又不利于安放水力机械。 但是大批解甲归田的军户和家属,渴望尽早分到土地,纷纷选择留在红柳林。他们还给这片土地起了名字叫作“树林子乡”。 “树林子乡”于是成为了人数最多的一个队,日塌天、一条龙和王二牛都提名了自己属意的队长候选人。但是所有人都没料到,最后当选“树林子乡”队长的,竟是大难不死的胡驴儿。 胡驴儿的病情几经反复,奇迹般地稳定下来。胡驴儿的乡党都死在了营外庄稼地,他也不打算搬到其它地方住,就入了树林子乡。按说他不是军户出身,也不是来自延安府,没什么百姓基础。可是百姓们就愿意选胡驴儿当队长,就因为他成天只唠叨一件事:“等我有了一亩三分地……” 第69章 地软 胡驴儿本是陕西巩昌府的山民,家里别说两亩宅基地,就是两亩田地都没有,平日都是靠挖药材采山货为生。 乡亲们替他报名参选队长,他也没往心里去。 按他的想法,队长就相当于大明朝的里正,是个摊派皇粮公差的苦差使。 没成想居然当选了。 他就琢磨着这恐怕是树林子的乡亲们都不愿意当这个队长,把自己一个外乡人推出来,有什么事好推脱。 乡亲们都说不是。是因为你天天念叨一亩三分地,把你推举出来,是想请你出头,尽快把地分了。 胡驴儿这才明白是乡亲们是害怕枪打出头鸟。不过胡驴儿自己渴望分地的念头一点不比乡亲们弱,当时就让人抬着自己去找日塌天。 日塌天一听就急了。别队的百姓现在还住在树林子营地、种着营外的庄稼地,这不是胡闹嘛! 胡驴儿表示,我们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地是哪一块,别队的百姓该住接着住,该种地接着种,树林子乡的人绝不会阻拦。等以后别的队搬走了,我们再接手。营外的庄稼地树林子乡捡了便宜,以后别队开荒的时候,树林子乡百姓保证出人出力。 日塌天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胡驴儿的无理要求。 胡驴儿不死心,三番五次此为这事找日塌天商量。 气得日塌天要撤了胡驴儿队长的职,结果胡驴儿也来了驴脾气。 别人顾忌日塌天,胡驴儿一个死过一回的人,有什么好顾忌的?官司一直打到力德尔爷那里。 结果,力德尔爷不仅支持胡队长代表百姓提出的要求,还托铁总监给胡驴儿带话:只要树林子乡百姓不反对他,力德尔爷就绝不会撤换他。 这事一下子闹大了。 百姓们这才发现,原来这个队长是总兵日塌天都奈何不了的铁乌纱帽,其它三个队的选战一下子激烈起来。 胡驴儿上手就把营外的庄稼地分了。结果就出现了一块田地两位地主的怪事,百姓们经常能碰见新老两地主蹲在地头一起商量开渠挖沟的事。 胡驴儿接着分营内宅基地时遇到了麻烦。营内树林太多,水洼子太多,没有规整的地,宅基地只能依着地形划成不规则的形状。这样的话,树林子乡就没人会算宅基地的大小! 哈老财出了个主意:把宅基地分成一尺一尺的小块,然后数宅基地里一共有多少块,如果宅基地的边界刚好穿过小块,就算成半块。一亩地应该有一万块,狼山川的标准是每家二亩宅基地,就是两万块。 于是树林子乡的百姓人手一只柳木棍当尺子,没事就丈量一下土地,计较一下得失,分宅基地的事缓慢地开始推进。无意间,孙一的新尺度迅速得到了大众普及和雷打不动的群众认可。 胡驴儿得到了树林子乡百姓的拥护,自己却迷茫了。自己武不会打仗,文不会种地,依着铁总监的建议,指派了一名老边军负责民兵,一名老庄稼把式负责农事,自己除了分地还能做些什么? 胡驴儿以前在山里采山货,自己也在老林子里也种山货,熟悉山货的脾气秉性,知道这些小东西虽然娇贵,却不占田地,正适合树林子乡目前的境地,于是就开始教乡里的妇女种地蕈和菌子。 寻到野外的木耳,就连根挖回来,把粗木头锯成截儿,凿开口子,就能把木耳种进去。粗木头可以堆放,不占地方,平时婆姨们照看一下就行,到了季节就能收获,味道和肉一样,在陕西卖得比肉还贵。 养蘑菇就更简单,只要寻到合适的蘑菇移回来种到潮湿的草堆上就行,平时只需要婆姨们勤洒洒水,就能连着收获几次。 今天为了感谢力德尔爷的救命之恩,胡驴儿特意来拜访孙一。 胡驴儿左腿打着石膏,躺在两个小伙子抬着的担架上,一进“院子”就把孙一吓了一大跳。 孙一急道:“你不好好养病,到处乱跑什么?找死啊!” 胡驴儿躺着给力德尔爷拱拱手,“我死过一回的人了,是爷把我生生救了回来。如今我都看开了,跑跑颠颠的心里高兴就行,死其实没那么可怕。” 胡驴儿不惧死,孙一也没法劝了。 胡驴儿道:“我给爷拿来了些好吃食。” 一个小伙子送上来一个瓦盆。 孙一客气地接过来,仔细端详一下,眉头皱了起来,疑惑地问胡驴儿,“这不是羊粪吗?” 胡驴儿热情地回答:“不光是羊粪,还有别的呢!” 孙一仔细看去,圆圆的羊粪蛋底下果然还有一层黑黑的东西。这东西很象水泡过的木耳,用手摸一下,有些软,很象摊平的羊粪,不注意看不见。 胡驴儿说,“这叫地软,估计爷是没吃过。软软的,嫩嫩的,好吃着呢,天一下雨羊粪蛋就变成地软了。叫奶娃给这几个羊粪蛋蛋多浇水,过几天就能长成地软。” 闷蛋走过来,看一眼瓦盆:“胡驴儿,你胡说呢。地软咋能是羊粪变的,地软是羊打喷嚏流下的鼻涕变的!” 胡驴儿道,“那才是大人哄娃娃的,害怕娃娃知道了地软是羊粪变的不吃饭。你不想想,羊鼻涕能每回都流到羊粪蛋上?” 孙一没见过地软,但是据他观察,这东西应该和蘑菇、木耳属于一类。 孙一不放心,问闷蛋:“这东西真能吃?” 闷蛋点点头回答,“好吃着呢!” 孙一便让奶娃把礼物收下。 奶娃见了盆里的东西,欣喜地叫了一声,“哎呀,这大夏天的,哪里来的地软?” 胡驴儿回道:“是我自己种的。如今你也能种了,以后隔三差五地力德尔爷就能吃一顿。” 看来闷蛋、奶娃都知道这东西,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东西很好吃,孙一拱拱手向胡驴儿致谢。 胡驴儿忙向孙一拱手回礼,“力德尔爷,敢问营里的硝土是不是要挖完了?” 孙一点点头。 这不是什么秘密,百姓们都知道。 日塌天已经挖光了营中的老茅厕和马厩附近的好硝土,现在正在挖柴草堆、盐碱地里的硝土,哈老财那边已经不止一次地抱怨送来的硝土成色一天不如一天,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营里的硝土资源就会消耗殆尽。 孙一这两天正在盘算这件事,莫非胡驴儿有什么办法? —————————————— 参考资料(与情结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地软 地软是农村一种比较常见的野菜,每年春夏季节野地里都会生出这种地软。 地软颜色和形状都非常象黑木耳,生长在阴凉、潮湿的坡地上和河沟边。干旱的时候,地软蜷缩成一小块儿,经雨水一淋,地软就展身涨大。每每下过大雨后,野地里、山坡上、沟里的地皮上、草丛里都会突然长出大量绿茵茵的地软,所以民间对地软的产生有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猜测。人们把地软捡回家里,用水洗净后晒干,吃时又用热水泡开。地软能做汤,但不能做菜,因为它一炒就出水,最适宜的是包包子,可全包地软,也可和豆腐、韭菜一起包,都很好吃。 地软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名字:地皮菜、地踏菜、地木耳、野木耳、假木耳、地皮木耳、鼻涕肉、天仙米……在国外,被叫做上帝的眼泪、坠落的星星…… 地软实际上是一种菌和藻的混合生物,自身可以固氮,其蛋白质含量高于鸡蛋。 第70章 种硝 为了解决硝土短缺,孙一这两天反复考虑的一个方案是建立硝田。 因为在崇祯五年的欧洲,英国、法国,瑞典等国就正在采用硝田的办法应对前膛枪出现后火硝供应不足的矛盾。 欧洲这时建立硝田的一般步骤是先挖沟,再用粘土涂抹沟的表面,在沟内堆积粪肥、腐叶、植物和尿,粪堆中间混有石灰和草木灰,以及大大小小的树枝和稻草以透气。每周工人加入尿、粪水保持沟内潮湿。每个月翻动一次。 待硝成熟后,工人使用纯净的雨水从沟内中浸出盐溶液,然后使用木材煮沸并从中提取硝。运行良好的话,硝田每立方米原料每两年生产约2-4.5公斤硝。 硝田技术在1862年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达到顶峰。南军的硝田培植手册中明确指出,如果直接采用沤好的粪肥做原料,六到八个月就硝就会成熟。 孙一对硝田技术的顾虑主要在于原料。 硝田需要粪肥,粮田更需要粪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后世有句骂人的话叫“造粪机器”,如果真有这种机器,孙一巴不得立刻订购几台。 现在胡驴儿突然提起此事,孙一立刻请教,“莫非你有什么法子?” 胡驴儿道:“这本是个秘方,在山里流传了好多年了。” “爷救了我的命,分给我们田。熬硝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我就把这秘方献出来,看能不能帮着大家。” 孙一心里一阵感激,“你慢慢说。” 胡驴儿平了下呼吸,“其实可以象种蘑菇一样种硝:在茅坑里立上碗口粗的竹子,竹子身上钻眼,只要过一年,把竹子刨开,里面全是上好的硝,直接塞进硫磺都能当爆竹。” 孙一顿时重视起来,“你亲自种过吗?” 胡驴儿点点头,“这法子是我爷爷传给我大大,我大大又传给我的,在山里的时候,我们每年都种。” 胡驴儿的这个种硝的秘方基本上是模拟硝的天然生长环境,可贵的是实现了种硝和粪肥的分离,两不耽误。 孙一马上扭头就喊闷蛋,“快去吧王二牛和哈老财请来!” 王二牛这几天正在忙着建公厕,看来他的公厕茅坑部分要改建了。 按照孙一的理解,硝的化学成分是硝酸钠。那么生成硝,就有两个必要的条件,一个是钠离子,一个是硝酸根离子。 人和动物的尿液里含钠离子,树林子营地附近更有不少盐碱地,钠离子不是问题。 硝酸根主要是有机物在硝化菌的作用下腐烂形成。 这里的“有机物”完全可以换个说法,就是粪肥。 硝化菌适宜生存的环境要求潮湿、有氧、避光。 胡驴儿的法子在粪坑里竖直地插入竹子,利用竹节封闭粪水和雨水进入竹子内部,但是钻出横向的通孔,允许空气流通和少量的粪水进入,同时满足了潮湿、有氧、避光的要求。 孙一由衷佩服这方法中的智慧,便狠狠地称赞胡驴儿, “胡队长,你的这个种蘑菇、种木耳、种地软、还有种硝,了不起!” 胡驴儿被夸地有些不好意思,“山里人没有地,只好拿这些东西当庄稼摆弄,其实好多人都会。” 孙一体会了一下,“说的好!其实这些东西既能吃,又能用,就是庄稼。看来种庄稼不光是种地,还包括种这些细……细庄稼。” 孙一本想说细菌真菌,但是明朝人肯定不理解这些后世词汇,就临时改了口。“胡队长,你虽然不善于种地,可绝对算得上是响当当的庄稼把式!专门的细庄稼把式!” 俗话说,三年学成个手艺人,一辈子学不成个庄稼人。孙一的这句评价让胡驴儿一下子觉得这几日的辛苦都值了。 等王二牛、哈老财赶来,二人都是对这法子赞叹不已。 哈老财建议,“其实不用等到过年再收获竹硝,按照这几日熬硝土的经验,夏天虽然看不见硝,但是熬硝的产量其实一点儿也不比冬天少,完全可以在竹子里塞上草屑烂泥,时间一到直接熬。” 胡驴儿立刻赞成,他这几天也知道了硝在夏天是融在土里的。 其实硝化细菌温度在25度左右时生长繁殖最快,温度低于5c或高于42c时,硝化作用反而无法进行。所以在夏天硝的产量其实是最高的。明朝人不明白这里的道理,等到冬天才挂硝,反而浪费了不少硝被雨水冲走。 孙一也提了一个建议。 “胡队长”,孙一道,“你发现没有,你这个种硝的法子,同种木耳、种蘑菇、种地软比,少了一个步骤。” 三人都好奇地望向孙一,力德尔爷什么时候也会种庄稼了? 孙一说,“你少了种子。” “无论是种木耳、蘑菇、地软,你都会先种一两颗成熟的……这个……细庄稼当种子,唯独种硝,你却没有这一步。就好象种地不撒种,全凭自己长。” 胡驴儿有些纳闷,“可这硝种子是什么呀?谁也没见过。” 孙一琢磨了一下,给他打了个比方:“种硝就好比酿酒,硝种子其实就类似于酒酵。没有酒酵虽然也能酿出酒,但是时间就长得多了。” 哈老财仿佛有些明白了,“爷的意思是不是说,硝的酵头就是卤水?” 孙一点点头,“对!我就这个意思。” 按照孙一查越的资料,硝化菌有一个非常不利的弱点,就是繁殖得很慢,只能几天繁殖一代,所以培育一个足够数量的硝化菌群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胡驴儿的秘方靠自然的方法建立硝化菌群,孙一希望象酿酒一样,在一开始就注入足够多的硝化菌,跳过漫长的初期增长阶段。 王二牛好象不太理解,有些犹豫。 胡驴儿道:“这好办,咱只要试一试就知道了!” 孙一暗暗点头,古代人虽然没有什么理论指道,但是他们在试验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作为一个几千年的农业大国,简单的一个竹硝技术就把欧洲同时期的硝田技术甩了几条街。看来以后有事不能自己闷头琢磨,要多请教这些明朝人。 孙一于是对他们几个道:“这样吧,今晚上把这个议题拿到你们的那个把式论坛议一议,看看其它把式有什么想法,咱们都可以试一试。” 不出孙一所料,晚上的时候其它把式又提出了许多改进意见。 最后胡驴儿的竹硝方案变成:用筐或篓,内壁涂卤水和稻草和成的稀泥,内装枯枝草木屑,撒入碱面,置于茅坑中。 还有人建议在在茅坑里用碱土砌上土墙,墙一边是粪肥,一边刮硝。 庄稼把式王闷蛋则郑重建议在茅厕里砌一个特别的碱土墙,大家伙专门冲着墙上尿。 负责修建公厕的王二牛则一一采纳了这些建议。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中央工委关于军火原料生产与收购问题的指示》(原文) (一九四八年一月十三日) 邯郸,山东,晋察冀,晋绥,各中央局并报中央军委(转发西北局,中原局,陈谢): 现在前方需要炸药数量极大。各区也能大量制造,效力也很大。但现在生产数量不大,不能供给前方需要。现在不能大量生产的原因,除财政困难外,主要是硝磺甘油等原料供不上。但这些原料,都是我区能大量生产的。只要动员群众起来,就可增加几倍甚至十倍以上的生产。如果炸药生产,能扩大到我们所需要的数目,则对攻城战,就有决定胜利的作用。为此,要求各中央局: (一)立即发动大规模的群众熬硝运动。凡能熬硝的地方,特别冀中,翼南,冀外豫,渤海及西北的许多地方,都要组织起来。要在今年五月以前,完成今年所需要的硝。因到夏天就不好熬。希望除完成各区原订计划外,全区要多产几千万斤硝,来适应战争需要。同时,利用农闲时熬硝,可增加农民收入,是公私两利的。 (二)产磺的地方,例如晋绥,应布置大量产磺,要能配合硝的生产。 (三)要大量增加甘油生产(不准公开宣布)。为此,要统制一切公私肥皂的制造,必须先提甘油,然后才做肥皂。今春,要布置多种大麻子(蓖麻子),以便提制甘油。 (四)制炮弹、子弹,用铜很多。各区应注意在土改中,尽量收购铜元、制钱(麻钱)。 (五)上列各物,应尽量生产,尽量收购。价钱,由各区合理规定。应节省其他开支,来保证这些极重要的军火原料的收购,或抵缴一部分公粮公款。在新解放区,凡产硝、磺的地区,都要制造炸药。技术人员,可由老区抽调。 各区对上列工作的布置及进行情形,望电告中工委。以便根据各区原料生产的信形,来计划扩大今年的炸药生产。 —————————— 《民国三十七年九月,太行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公告第二号》(原文) 针对太行区各地硝土很多,要求加快硝土的成品转化,提高农民副业生产性收入。为军火工业提供了急需的原料。规定了扶助农民熬硝和管理的办法内容: 甲:对熬硝的人给以生产和推销上的各种便利。 一、熬出硝来由管理局收买; 二、确保一定生产利润; 三、愿学熬硝者,硝磺局可负责保证教会; 四、如资本与技术困难,硝磺局负责给予解决。 乙:对熬硝人刮土问题的规定是:凡空地上的硝土,熬硝工人可随便去刮,任何人不得无故阻碍干涉,群众家里的硝土,也应从发展工业出发,可叫工人去刮土。在熬硝工人方面,应商的本人同意,再去刮土,但对群众态度要好,不准有任何破坏纪律的行为。如群众要代价时,应给以一定报酬,但群众也不得故意抬高价格,妨碍发展生产。凡像房屋墙上之土,一律禁止刮硝,以免损坏房屋,违者给予处分。 丙:为保证工业原料供给,对外禁止火硝走私资敌,对内也不许火硝私自买卖。如有专门为了赚钱,投机私行贩卖者,给以没收处分,并对查获人给以适当奖金,以资鼓励。 ———————————— 《太行区硝磺管理局潞城种植硝土,培植硝源的经验》(原文摘录) 一、用水和卤水两样配些麦糠和成稀泥,抹到厕所、庙宇、房上等一切有碱土的墙上,七天到十天即成碱土,可产硝三斤,每个工可种十五担土。 二、把卤水泼到有硝质的土地上,更成得快。 以上两种都超过一般土的三分之一以上。 第71章 软磁硬磁 明朝工匠玩腻了电火花,就向孙一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力德尔爷能不能给一个更好的测电工具。 孙一于是决定做一个。 后世的电流表什么的都绕不开电磁感应,于是孙一决定从磁铁开始。 孙一从铁匠那里找来几根五六寸长的铁棍——就是拉铁丝的普通原料,还有一根“柔铁”棒。 明朝人把柔软的铁称为“柔铁”,其实就是碳含量比较低的铁。 孙一自己拿着“柔铁”棍,发给牛铁匠一根普通铁棒,让他学着自己的样子一起做。 孙一先用石膏纱布蘸水,在铁棒外侧裹上一层,作出一个石膏壳。 用抓兔子的黄铜丝,两根并成一排,用手指撸着,在石膏壳上密密地一圈一圈地从头缠到尾。 再把其中一根铜丝解下来,孙一就得到了一只疏密一致的黄铜线圈。 用湿石膏刷在黄铜线圈的空隙处,等石膏一凝固,线圈也就固定下来,保证了线圈各匝之间不会短路。 这仅仅是第一层。 在第一层外侧再裹上石膏纱布,同样的办法再做第二层。 几层下来,孙一和牛铁匠手中原本细长的铁棍,都变成粗壮的柱子了。 在孙一眼里,这就是两个“胖胖”的电磁铁。 没有合适的绝缘导线,孙一只能采用这种“笨办法” 采用黄铜丝而不采用“纯铜钱”丝,一是因为它比较硬,不会随便变形;二是因为黄铜比“纯铜”电阻大,制成的线圈本身还是一个电阻,不会短路烧掉电池。 把两只电磁铁接入电路,果然都显出超强的磁力。把剩下的几只铁棍递上去,“啪”地一下,就能被电磁牢牢地吸住,再想拔下来,还得费些劲儿呢。 牛铁匠是见惯了吸铁石的。磁铁矿本就是炼铁的原料,平时打制铁器的时候,也经常会有工具莫名其妙地就能吸铁。可是这么强的吸力,牛铁匠还是第一回见。 孙一断了电。吸在孙一的“柔铁”棒上的铁棍,立刻掉了下来。而吸在牛铁匠的电磁铁上的普通铁棍,像是犹豫了一下,在牛铁匠的电磁铁上挣扎了一会,才不情愿地掉了下来。 孙一抓了细铁屑,分别在两个断了电的电磁铁上试了试。牛铁匠的铁棍立刻吸满了铁屑,而孙一的“柔铁棍”仅稀稀拉拉沾了薄薄一层。 明朝人都注视着孙一,分明就是想要个说法。 孙一解释道:“刚才绕着铁棍转圈流动的电把铁棍变成了磁铁。现在虽然断了电,但牛铁匠手里的铁棍是硬磁性的,还有剩磁,而我手里的柔铁是软磁性的,电一撤,磁性也就基本上没有了。现在,咱们利用就普通铁棍的硬磁性做几个磁铁。” 孙一把剩下的铁棍全部投入火中加热,按孙一的思路,要一直加热到铁的居里温度,就是770度。 所谓居里温度,是居里夫人的老公——居里先生发现的。超过这个温度,磁铁就会消磁。这是因为原本磁铁内部排列有序的原子级别的小磁铁在这个温度以上会变得杂乱无章。 孙一没法测量铁棍的温度,只能靠猜测,换句话说,普通的炉火,随便烧,最高也就是一千摄氏度,反正也烧不化铁棍。 孙一吩咐牛铁匠夹出一只铁棍,竖着插在地上,同时用一支钎子不停地敲击铁棍。接通一个电磁铁,把电磁铁的铁芯和铁棍头对头顶住。再接通第二个电磁铁,顶在第一个电磁铁屁股上。 孙一是反向利用了居里温度的影响。 先把铁棍加热,解放了原子级别的小磁铁,让它们可以自由转动。这道理就好比把冰箱里凝固的辣椒油加热,油里的辣椒面就开始运动。 在两个强力电磁铁的合力下,铁棍里的原子级小磁铁纷纷转身排队,让自己的方向和大环境保持一致。 牛铁匠不停地敲击铁棍,就是震一震原子磁铁,好让它们转身。 随着铁棍温度的降低,铁棍变硬,原子磁铁的队形被“冻”住了。 这时即使撤掉外加的磁场,铁棍也会表现出很强的磁性。于是普通铁棍就变成了磁铁棍。 牛铁匠拿起已经做好的磁铁棍,向铁屑里一捅,再拿出来时,磁体棍已经变成了“毛栗子”。用磁铁棍接近普通铁棍,还没碰上,普通铁棍就呼呼啦啦地滚了过来,然后啪地一下贴了上来。“劲还不小呢!”,牛铁匠评价道。 几人按着这个方法,把铁棍都加工成了磁铁。 磁铁棍规则的形状,让磁铁异性相吸、同性相斥的特点表露无遗。 孙一把磁铁棍互相吸成一个长棍,在每支磁铁的头上,用粉笔划了几道。 再用细线系住磁铁中心,几人跑到远处,垂下磁铁,发现粉笔标注的正是南极。 崇祯五年的明末,罗盘应该普及了,孙一就问身边的明朝人,“你们知道磁铁为什么指向南北吗?” 贾道士想都不想,立刻答道:““磁铁属金,金生水,北方属水,因此北方之水是磁铁之子。磁铁生于磁石,磁石是受阳气孕育而生,阳气属火,位于南方,因此南方相当于磁铁之母。磁铁既要眷顾母亲,又要留恋子女,自然就要指向南北方向。” 贾道士这几日的阴阳五行之说在工匠中颇为流行。但是这么复杂的血缘关系,孙一估计贾道士应该自己琢磨不出来。 孙一问:“这答案是你想出来的?” 贾道士忙摆手,“这是古人的智慧,几百年前就有了定论的。” 孙一只点了一句:“咱们的磁铁它妈可不是磁石,是电!” 贾道士当时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用现代的话来形容:三观碎了一地。 “爷的磁铁生于电,电生于金,……,这慈母子女的人伦全乱了!” 孙一看着贾道士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很同情他。因为,孙一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三观破碎,知道那种信仰轰然倒塌的煎熬。而引发孙一毁掉三观的,依然是磁铁。 孙一从小就知道,中国地大物博,历史悠久,有四大发明。四大发明最古老的便是指南针,可追溯到战国时期,那时的指南针叫做“司南”,是一个青铜罗盘上放一个天然磁石打磨的勺子。司南的照片出现在无数课本和读物里,在历史博物馆保留着现代科学家根据古代文献复原的司南模型。 直到在大学里,孙一学习了磁性材料,知道了硬磁软磁,会计算磁通量了,才了解到自然界中的天然磁石,磁力都是很弱的。孙一不禁怀疑,那么古朴沉重的天然磁勺子,居然可以指南?而且天然磁石怕震动、怕高温,将天然磁石制作成勺状时,其加工过程中的震动会使它退磁,其加工过程中的打磨产生的高温,会使它彻底消磁。 再深挖,孙一发现,所谓古代文献,就是东汉王充《论衡·是应篇》“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这十二个字。 而中国,从未出土过司南。 再再深挖,孙一发现,1952年,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从事金属物理研究的钱临照院士接到任务,中科院院长郭沫若要去访苏,需要带一件象征中华文明的礼物送给苏联。礼物确定为仿制一套代表中国古代科学成就的“司南”。 钱院士找来最好的磁石,又到全北京玉活最好的琉璃厂找玉工帮他琢磨,按照中央文化部文物局博物馆处王振铎处长提供的方案,琉璃厂的师傅取型于汉代勺子,雕琢出来一把造型优美的天然磁石器物。 这只磁勺被安放在精美的青铜地盘中央,地盘是东汉一种占卜工具,四周刻着四维、八干和十二地支共二十四个方位。地盘中央部位被打磨得光滑无比,但是经过反复试验,这只天然磁石制作的“司南”就是不会指南。 可是离郭沫若出访的日子越来越近,于是,只能采用电磁线圈给这柄磁勺充磁,就象孙一刚刚做的,使勺子本身的磁力足够大,以抵抗勺子旋转时的摩擦力。 实际上,司南的勺子模型是中国学者在一九三、四十年代才提出的猜测。 而复原勺子司南的第一人,则是中国古文物复原专家王振铎。 1945年10月,王振铎在重庆李庄以钨钢人造磁铁和人工增磁天然磁石在玻璃球面上做过初步试验。 1947年8月,王振铎于南京以天然磁石进一步复原勺状司南。 其结论发表于《中国考古学报》第三册《司南指南针与罗经盘》。 正文后面的补记里他说:“拙论上篇之司南初步实验,为在川、滇后方时完成者,今夏去北平工作之便,在万难中购到磁县运到之磁石,矿石面夹杂石榴石,小块者尚纯净,而赋磁性,请玉工依旧法洗机琢珑为司南,以施工手续观之,较解硬玉为简,而易于破裂,信其硬度固较硬玉为低也。在施工实验中,并得一宝贵之证明,为赋天然磁性之磁石,用洗机琢珑为勺形之司南后,其磁性并不因洗机之施工手续而完全消失其磁性,而在理论上必因洗机之连动摩擦而减退,此种勺形之司南,惜无合宜之量磁之仪器,用测其磁性,然吾人藉施工前后之记录得到一结论为:赋天然磁性之磁石顺其南北极向,而用中国旧法琢玉洗机琢珑为司南后,置于地盘上投转之,而仍赋有较强之磁性,因其仍具有指极性之表现,其勺首指南,同前文所述借人工磁铁传磁所制司南表现之功用全合,故根据实验推想古人所制司南之方法,就天然磁石琢珑为最直接而简易也。” 可惜的是,1947年王振铎声称的直接和简易的方法,按他本人1952年提供的方案,钱院士和郭院长没做成! 物理学界一直有人站出来质疑勺型司南,已故东北师范大学物理学院刘秉正教授对司南的质疑从1956年开始,他找到七种不同的天然磁石,不仅做了大量的物理学试验以证明天然磁石无法像展出的司南那样指南,而且一直到2006年故去还在发表论文从各个方面来表述,司南不是勺形磁石。 事实上,1952年用人造磁场给磁石充电的事情,在内部并不是秘密。中国历史博物馆在20世纪80年代末就已确认“司南”模型是个错误的概念,90年代末就不再对公众展示司南模型。 2005年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孙机近根据前北平历史博物馆旧藏残宋本《论衡》认定“司南之杓”中的“杓”字实为“酌”,和勺子没有一毛钱关系。 当代考古工作者更主张司南其实是机械的指南车。 还有学者认为,司南实际上就是北斗星。 但是,1952年,人工充磁的司南模型被当作中华古老文明的象征送到了苏联。 1953年,中国邮政出了一套特种邮票“伟大的祖国”,第四组“古代发明”一共四枚,其中第一张(特7·4-1)就是这个勺状的“司南”。说明文字为“司南.指南仪器.战国.(公元前三世纪)”,面值800圆。 随着“四大发明”被写进历史课本,一代代的中国学生由此认识了这个勺状的“司南”。这个“司南”也一再被送给国际友人。但无论是中国历史博物馆时期,还是中国国家博物馆年代,收藏和展出的“司南”模型都是经电磁场充磁的钨钢。 2002年,勺型“司南”的模型被安放到南极点。 2008年,勺型“司南”出现在奥运会开幕式上。 让孙一三观崩溃的不是司南是磁铁、指南车还是北斗星;而是一个没有定论的东西,怎么能够写入小学课本?如果不是孙一大学的专业是理工科,孙一会坚信小时候课本里的一切一直到死。 所以,孙一拍了拍贾道士的肩旁,同情地说道: “这里水很深,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的,肯定是要挣扎一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只罗列史实,不联想,不评论) “四大发明”之地动仪与王振铎模型 王振铎(1911年-1992年),字天木,河北保定人。现存的司南、指南车、记里鼓车、候风地动仪、水运仪象台等实际上都是王振铎的复原模型。 著有: 《指南车记里鼓车之考证及模型》 《司南指南针与罗经盘—中国古代有关静磁学知识之发现及发明》 《揭开了我国“天文钟”的秘密—宋代水运仪像台复原工作简介》 《张衡候风地动仪的复原研究》 王振铎1934~1936年就读于燕京大学研究院历史系。 1936年,王振铎在第20期《燕京学报》上发表了名为《汉张衡候风地动仪造法之推测》的文章,并手绘了一套内外结构图样做论文的配图。图纸中,他按照《后汉书·张衡传》中所说“形似酒樽”记载设计了外形,但对于内部结构,由于史料中只有区区196字,他遵从“悬垂摆”的结构原理:也就是从上部垂下来一根摆,用以并判明地震方向。 1937年日本地震学者萩原尊礼也发布了他复原的张衡地动仪论文。不同于王振铎,萩原尊礼提出了直立杆原理,也就是在地动仪中间,放置一个倒立的直杆,地震时,直杆倒下,从而触发相应的机关。 1949年,王振铎任文化部文物局博物馆处处长。王振铎接到国家任务,复原“四大发明”中的张衡地动仪和司南。 1951年,根据后汉书中“中有都柱”的记载并借鉴萩原尊礼的直立杆原理,王振铎设计并复原出1:10比例的木质“张衡地动仪”模型,随后被收藏进中国历史博物馆。它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数次走出国门展出。作为人类文明的化身,它被置于联合国世界智慧财产权组织总部,而和它并排展出的,是美国人从月球带回的岩石。 1952年4月号的《人民画报》以《伟大的祖国古代科学发明地动仪》为题,用了一个整版的篇幅图文并茂地向读者讲解了该地动仪的结构和工作原理。在文章的最后,用一个段落写道:“这里介绍的这个模型,是我们在1951年设计完成,主要是根据《后汉书·张衡传》的记载,及考古材料而复制的。” 1953年,中国邮政出了一套特种邮票“伟大的祖国”,第四组“古代发明”一共四枚,第一张为司南,第二张为地动仪,第三张为记里鼓车,第四张为浑天仪。其中第二张(特7·4-2)就是地动仪模型,说明文字为“地动仪.记录地震仪器.东汉.(公元一三二)”,面值800圆。 “四大发明”从此被写入中小学课本,历次的教科书修订中,均不提这些其实是后人根据自己的理解复原的。一代代教师和学生就这样认为课本上的图片就是当年的张衡地动仪。中国地震局用这部复原模型做了几十年标志。 根据“张衡地动仪”的直立杆原理,在地震时以倒立的啤酒瓶子作为报警,被中国人广泛推崇。 但是中外地震学界,认为“直立杆模型”犯了原理性错误。自1960年代,国外国内地震界对王振铎模型尖锐的批判不断,认为“倒立的啤酒瓶子”更是误人子弟! 1972年,日本学者关野雄用计算否定了直立杆原理。 1976年7月28日,唐山发生里氏7.8级地震,160公里外的“张衡地动仪”毫无反应。 1976年,中国地震学奠基人傅承义院士当面指出了王振铎1951年模型的原理性错误。傅承义说,房梁下吊块肉都比你那个模型强。 1983荷兰的斯莱斯维克、美国人赛维提出王氏模型不能成立。 1988年,“张衡地动仪”访问日本奈良,中方解说在向日本观众讲解地震仪工作状况时,手持一根木棍,木棍捅一下,龙口中的铜丸才会掉到下面青蛙的口中。这情景被人拍成照片,“不会动的地动仪”刺痛了很多人。 中国科学院教授冯锐称,“王振铎先生的模型已被证明是一个错误模型,必须放弃,……,仅有观赏价值。” 2003年,冯锐教授联合其它机构,对“张衡地动仪”进行重新复原。 2009年9月20日,中国科技馆新馆开幕,新地动仪在新馆与观众见面。 此时,全国中小学教材在讲到地动仪时还是六十年一贯的错误的倒放啤酒瓶的“直立杆”理论。 2010年秋季,教育部教改出台以后,按照教学大纲,“张衡地动仪”已不再是历史课本中的内容。 第72章 电锣电钟 确定了磁铁极性,众人簇拥着孙一回到了“实验室”。 孙一取了两根粗一些的铜丝,扔在地上用鞋底反复搓,再拿起来,就是两根笔直的铜丝。 找了一块木板,孙一把两根铜丝弯成几字型,平行固定在木板上,变成了一个铜制的双杠。 再做一根稍短的直铜丝,孙一把一只磁铁凑了过去。反复几次,铜丝都没有任何反应。 孙一解说:“磁铁不能吸铜。” 孙一把双杠分别接入电池两极,又把直铜丝担在了双杠上,说:“别看这就是一根铜丝,通了电也是一个小电磁铁,也能和其它磁铁相吸相斥。” 孙一拿着一只磁铁,向直铜丝上方压去。只见铜丝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轱辘轱辘逃向一边,直到从双杠上滚落。 孙一放回铜丝,把手里的磁铁掉了极性,再接近铜丝,这次铜丝沿着另一个方向滚落了。 孙一说:“利用这个办法,我们可以检测铜丝里有没有电流过,还能判断电流的方向。 孙一并不打算讲什么左手定则、右手定则,那些东西他学了十几年理工科也记不住,而且明朝的电流和后世还是反的。用单根导线的电磁铁来解释,挺好。 果然明朝人一下子就接受了孙一的解释,随着明朝人兴奋的试验,它们自己很快就总结出了磁极方向、电流方向和铜丝滚落方向的关系。 趁着明朝人玩铜丝双杠的功夫,孙一检查了“柔铁”电磁芯的剩磁,只能说勉强可以凑合,于是孙一把“柔铁电磁铁”的铜丝来了个对掉——利用反向磁场来消磁。 在一大块木板上,孙一固定了电池、“柔铁电磁铁”,还固定了一片特殊的铜片。 这铜片是青铜制成,就是要它的硬度。在铜片的一端,孙一用锡焊上去了一块铁。铁块的位置正好位于电磁铁的正前方。 孙一调节着电磁铁和铜片之间的距离,每当电磁铁通电,铜片上的铁块就会带着铜片偏向电磁铁,直到被电磁铁挡住。而一旦电磁铁断开电,铜片则麻利地弹了回去,直到被另一片铜片挡住。 孙一改变了接线方式,把电磁铁和两个铜片串联起来。 再接通电池,“嗡”地一声,焊了铁块的青铜片象抽风了一样来回摆动,看上去就和飞行的蜜蜂翅膀一样。电磁铁被青铜片抽打着发出持续的“哒哒哒哒”,就象在打冷颤。 成了! 孙一把营里仅有的一面铜锣凑了上去,“零零零零零零……”,青铜片上的铁块敲击着铜锣,发出清脆而又沉闷的铃声。 孙一松开扶着铜锣的手,“叮叮叮叮叮叮叮叮……”,铃声高亢,直到青铜片把铜锣打到够不着的位置。 旁边的工匠被铃声吸引,纷纷跑来查探。 孙一“谦虚”地说:“一个小玩意儿,也能测电流。原理都一样是电磁铁。” 果然明朝人可不认为这是“小玩意儿”,等弄明白了其实就是一个电磁铁的自动通断,工匠们无不盛赞力德尔爷心思精妙! 这套装置到了职业工匠手里,马上焕发出强大的力量。 工匠们不仅重新固定了元件,还悬空了铜锣,焊上了击打更有力的铁锤,布置了专门的“电门”。 当按下电门,“咣咣咣咣咣咣咣咣……”,洪亮的声音响起。 工匠们说,“这叫电锣!” 孙一也不知道那几个捣鼓电锣的是聪明还是笨,过了一阵他们就把电路接反了,一按电门,锣锤被死死地吸在电磁铁上不下来,根本就不起振。他们索性就把铜锣拆下来安在另一侧,这样按一次电门,锣就响一声。 孙一评价,“你们还不如拿木棍直接敲呢!” 但是几位玩得很上瘾,不停地调整着让铜锣大点声,再大点声。 最后他们宣布:“这叫电钟!” 第73章 大公厕 几个生产队都完成了选举,铁木营的生活开始一天一天地稳定下来。 孙一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享受明朝洁净的空气和悠闲的节奏。 这天孙一刚起床还在刷牙,贾道士就来寻他。 今早是营里的一个大日子,新建的公共厕所投入使用了! 这时候不流行领导剪彩,公厕修好了直接用就行。但是百姓们都想去试试新鲜,孙一也不能免俗。 孙一兴致勃勃,很好奇明朝人的公厕会是什么样子,手里攥着纸,一边走一边和早起的百姓打着招呼。 营里的路口,哈老财和几个人一边刷牙一边聊天,见力德尔爷和道士过来,老远就喊:“爷吃了吗?” 回应这种问候的最好方式就是忽略问候的本意,直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孙一一扬手中的纸,“到新厕所去!” 哈老财扔掉手里的柳枝牙刷,“我也去。新茅厕修好了,不知道啥时候能有新的硝土下来。” 让孙一诧异的是,新公厕并没有修建在交通方便的路边,三人七转八转,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树林边。 几条进出树林的小路人来人往,王二牛站在一条小路上,乐得眉开眼笑。 贾道士一指树林对孙一说,“新茅厕就在树林里头。” 哈老财见了二牛开口便问:“牛娃,吃了吗?这新茅厕一天能打多少大粪?” 二牛笑得合不拢嘴,“茅厕刚修好,百姓们都来揍个热闹,我估计每个人都来上一回,今儿一天就能有五百斤。” 孙一早没了对大粪的敌视态度。营外的庄稼要施肥,军队的火药需要硝,说到底原料都是大粪。 只是孙一奇怪,“这厕所怎么没有围墙啊?” “爷,跟我来,我给爷介绍。”,二牛亲自当导游。 二牛领着几人,进入一条小路。孙一才发现,里面是一片面积很大的红柳灌木区。 在一个红柳隔开的岔路口,二牛介绍:“这左边是小解的地方,右边是大解的地方。” 几人左转,十几步后来到一处被灌木包围的空间,一堵两尺厚半人高的土墙立在中央,沿着土墙根儿有一条渠,连接着一个四方的土坑。 二牛介绍:“这土墙是用碱土砌的,以后可以挂硝。这渠和池都是用夯实的三合土修的,不透水。以往的茅厕粪水不分,白白浪费了尿水。” 孙一几人上前,掏出家伙,往土墙上一阵扫射。 二牛小心的提醒,“爷小心溅上。” 几人回来转右,走了几步有出现灌木隔开的岔路,二牛领着几人径直走入一个路口。 又是一个封闭空间,中央一个不规则的大坑,坑里还建有弯弯曲曲的可以走人的土墙。几个百姓正解衣蹲在坑边,手里摆弄着削好的木片。 二牛大声向百姓们问候,“都吃了吗?力德尔爷也来了!” 二牛回身介绍,“这茅坑和土墙都是碱土,茅坑里立着的是产硝的背篓。厕筹是随便取用的,现在是木头削的,以后换成玉米秸杆,在入口的地方自己取。” 几位蹲着的百姓都是脚踩坑边,下身空悬于茅坑上方。 孙一担心道,“这样会不会不安全,万一一忽悠落到坑里……” 二牛道:“爷放心,在陕北的时候家家户户的茅厕都是这样子的,从没听说过谁蹲不住了掉进去。” 孙一暗赞,这陕西人蹲的功夫原来是从小练的。 二牛返身,领着孙一退回,进入另一处路口,前行几十步,来到一处“包间”。 这里环境优雅了许多,蹲坑也变成了“脚踏黄河两岸”的模式。 只是蹲位有限,五六个而已。 二牛道:“这是专门给老人孩子准备的,还专门有扶手。” 果然两个蹲坑一组,中央有立在地里的木桩。 “这里为什么没人呢?”孙一问。 “头一天,百姓都爱热闹,大坑那边人多,能互相聊聊天。”二牛解释。 二牛领几位退出,又往里走。 如果刚才那个是“包间”,这个必须称作“雅间”了。 两个并排但是分得很开的蹲位,中间柳树环绕,还有几株野花点缀。如果两人就“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二牛说道:“这是给想说些清净话的人预备的。象这样的小茅坑还有好几个。” 几人再参观,便是“单间”了。 孙一不想再忍,便选了一处单间,走了进去。 单间更幽静,空间比后世的隔间大多不知多少倍了还四处通风,可见天空,能沐浴阳光,除了单独的蹲位,还有单独的取厕筹的罐子,可以坐着休息的木墩,甚至睡一觉也没问题。 孙一很快结束,二牛正在外面等他。贾道士和哈老财还没出来,孙一估计因为明朝人的卫生习惯,这二人都有痔疮,且得一段时间呢。 二牛向孙一介绍,这仅仅是一部分,这样结构,一共有四个,分别位于树林东南西北的四个方向,各有一条单独的出入口。另外有一条粪路,专供掏挖粪肥和取硝土。四个单位由百姓轮流取粪,取粪的百姓则要负责厕所的维护。最有意思的是,二牛说,哪家茅厕好去的人就会多,所以分到取粪机会的百姓,都琢磨着怎么吸引更多的人来自己的茅厕。 二牛介绍,大茅房就打算建这么一个。以后陆续在路口地头,再建一些小的茅坑。 孙一问,“这厕所都是露天的,下雨怎么办?” 二牛答:“这地方夏天就不下雨!等秋天草收了,加个茅草顶,就能改成茅房。” “女厕呢?营里的姑娘婆姨们怎么办呢?我怎么没看到?”孙一问。 二牛一脸诧异地回道:“女人咋能跟男人混在一起?婆姨的茅厕在别处。婆姨们事情多,茅厕更大,还有婆姨和娃娃一起用的母子茅坑。” “去看看!”孙一来了兴趣。 二人走出去了几百米,在另一处树林,孙一发现有妇女正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妇人附近开心地跑来跑去。 离着还有几十米,有婆姨就大声对二牛警告:“牛娃,这是女人的地方,男人不准过来!” 二牛为难地看看力德尔爷,孙一摆摆手,表示不去了。 二牛于是高喊:“他嫂,我们不过去,就是来问问你们吃了吗?” 第74章 太极五芒星 吃罢前晌饭。 营外。 日塌天、王二牛、铁监军、哈老财、贾道士、杨奶娃为力德尔爷送行。 孙一此行的目的,是探查其它可能的定居点,目的地是位于红柳林北方二三十里的神农河。 按说这种杂事不需要力德尔爷亲自上阵,但是这次外出还要检验几种孙一新开发的军用装备。 孙一自己也很想亲身参与一下,这个时代的行军,是个什么样子。 陪同孙一外出的,是杨六率领的一伍战兵、从各生产队抽调的两伍辅兵,一条龙带领的五位袍哥,还有闷蛋和四名孤儿。 阵容已经可以说比较豪华了。 没想到队伍刚刚集合,就开始了内讧。 原因是杨六的队伍打出了一面旗子。 这是一面三角形的小旗,红底蓝边,旗杆上端还绑着一簇马尾,在晨风中摆动仿如一束佛尘。 三角旗的中央,是一个用布剪出来的五芒星,五芒星内部,赫然是一只黑白阴阳鱼。 一条龙和王二牛一见到旗子,马上就不干了! 剽窃!这是赤裸裸的剽窃! 五芒星是爷画给狼山袍哥的,阴阳鱼是爷画给神农坛的把式的,杨六你小子把两个合在一起缝在旌旗上是什么意思? 杨六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小旗故意一挥,说道:“这叫内里互济互助,外向锋芒必露,本就是我等战兵的使命!爷画的太极图和五芒星,凭什么我等就不能用!你们袍哥挂出来的幌子那么大,都能赶上旗号了,我们不是也没说什么嘛!” 王二牛立刻声援一条龙,“你们的旌旗,不绣猛兽,缝上我们互济互助的两仪图,还能叫战旗吗?” 大明朝的规矩,只有军队才可以使用旗号。老百姓挂出来的,布作的帘子叫幌子,木头做的牌子叫招牌。 旌旗自古就是军中专用。杆在侧为旗,旗杆顶上的马尾、羽毛或者飘带为旌。旌旗的形状多为三角形,竖着的长方形或方形,象后世国旗那样的横着的大长方形叫作“帜”。而旌旗的图案则往往是熊虎一类的猛兽 眼见还没出发,就为这些小事乱作一团,孙一连忙出来和稀泥。 孙一把杨六的旗子抢过来,说道:“这样,这种太极图和五芒星的标志以后归总部专用,五芒星战兵也可以用,百姓也可以打自己的旗帜。” 贾道士赶紧帮腔:“如此甚好!皆大欢喜!太极负阴而抱阳,乃我华夏第一图,五芒星五行相生相克,是为五星之首金星之天迹。” 孙一趁机吩咐赶紧出发。 一出营地,孙一就发现这时的行军速度,和后世根本没法比。 袍哥和战兵还好说,遇到小河和沼泽,小心点直接趟过去就行了。辅兵们赶着牲口,驼着物资,遇到烂软的泥地就得绕路。牲口背上的物资,有干粮、有铁锅、有盾牌盔甲,尤其是帐篷,一副营帐就得一头牲口,孙一觉得也没法子再精简。 “树林子乡”地区,可以说就根本没有路,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做向导,走进来和走出去都是一件难事,怪不得日塌天把营地藏在这里。 太阳都快到中午了,队伍才慢慢走出”树林子乡”,眼前的地貌逐渐开阔,孙一连忙吩咐一条龙,让队伍停止前进。 队员们每人取出配发的一枚铁针,串上草棍或小树叶放到水里。铁针染成红色的针尖儿齐刷刷地指向南方。 这些铁针是牛、薛两位师傅的第一批成品,被孙一用电磁铁强化成了指南、缝衣两用针发给了这次的队员。 按说在河套平原,根本就不会迷失方向。任何时候只要抬头看看,绵延高耸的狼山就是北方、低矮整齐的陕坝就是南方,东方是孤零零的阴山山嘴,而阴山和狼山之间,则是一大片地势逐渐变高的大阪坡。但是孙一要求,所有战兵和袍哥都必须会使用指南针,还要知道当地的磁偏角。 所谓磁偏角就是指南针指向的南北同地理南北极之间的偏角。由于地磁南北极同地理南北极不重合,地球上各地的磁偏角都不一样。孙一的手机里倒是有河套地区2016年的磁偏角地图,可地磁极每年都在缓慢的移动,几百年的时间,磁偏角有可能差到几十度!几百年间人类对磁性材料矿物的挖掘,尤其是据河套平原百公里外白云鄂博铁矿的开采,也会造成磁偏角未可知的漂移。 同样,几百年的时间,河流和地貌的变化太大,孙一手机里的地图基本没了用处。唯一能做为参考的,就是狼山和阴山。 孙一选了几处明显的山峰,假设他们的高度和位置在这几百年间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开始了测绘。 孙一先测量了自己同几座山峰之间的仰角。 “量角器”是奶娃帮着做的,就是一块薄木板,木板上画着一个四分之一圆,圆弧上画满了刻度。 孙一在“量角器”的圆心和一条直角边上各扎上一枚针,在圆心的针上用细绳系上一块小石头,然后竖起木板,让自己的眼睛、直角边上的针、圆心的针、山峰成一条直线,这时石头的垂线和另一条直角边的夹角就是山峰的仰角。 得到这些仰角,利用后世山峰的高度,就能算出自己同山峰的距离。 在一张已经标明这些山峰位置的“坐标纸”上,孙一用一个简易的圆规,很快定出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对比后世的行政地图,和孙一预料的不差,自己是在河套平原的东部,后世五原县的某个地方。离自己跳崖飞行的山峰足有四十多公里。 单用一种方法测量孙一还不放心,孙一又采集自己和山峰之间的水平角度,利用后世各峰之间的距离再次计算出了几组结果,并把结果求最小方差平均值,得出了自己的精确位置。 利用刚刚做出的位置坐标,配合孙一手机里的电子指南针,孙一得出结论,当地的磁偏角为偏东十一度,而后世河套平原的磁偏角则是偏西四度! 真是沧海桑田! 孙一收了“测量仪器”,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到了同日塌天约定的无线电联络时刻。 第75章 无线电台 营地里空地中,矗立着一个用木头临时搭起来的架子。 日塌天满脸焦急地仰头望着架子上的尕李广,喊道,“尕李,你再往高处爬一爬!” 尕李广一手拿着对讲机,答应一声,敏捷地爬上一只木杆顶端,把对讲机放到嘴边喊道, “有人吗?” …… “有人吗?” …… 测试对讲机在明朝的电磁环境下的通讯距离,也是这次孙一外出的任务之一。 孙一在网上买的这两支对讲机,号称最大通话距离十五公里,发射功率十二瓦,是某知名大品牌。不过这三条孙一一条都不信。 国内民用对讲机的频段是波长70厘米的u段,这个波长的电磁波绕射能力有限,完全沿着直线传播。由于地球是个曲面,两个距地面一米七高度的对讲机,理论上互相可视的最大距离就是十五公里。 至于卖家宣称的十二瓦大发射功率,孙一就根本没往心里去。国家无线电管理委员会规定的民用对讲机最大功率是半瓦,孙一自己的短波电台发射功率在外接电源的情况下仅有五瓦。 孙一的短波电台,除了可以守听160米到30厘米的电波,还可以在160米到10米的中、短波,以及6米、2米、70厘米的的业余无线电频道上以调幅、调频、单边带、正弦波的方式发射。双路守听、30分钟防水级别、内置气压计、温度计。可外接电源、可使用电池、紧急时还可使用八节五号电池供电。 孙一不止一次地带着这步手台,到无人的荒岛上建立远程电台,“火腿”称之为dx。 这款小巧皮实功能强大的电台,却有一个小缺点:不能和国内正规的民用对讲机通话。国内无委颁布的二十个民用对讲机频道,不在这部电台的发射许可范围内,也就是说这部电台遇到正规的对讲机,只能听、不能讲。 所以孙一只好又买了两部普通对讲机,仅仅要求结实、简单、锂电、可usb充电。 作为一个老“火腿”,孙一信奉“好设备不如好天线。” 对70厘米波长的对讲机来说,最好的天线就是架得高的天线。孙一曾在青海的雪山顶上,用对讲机和几十公里外的驴友联通过。所以出发前,孙一特意在营地里搭了一个高台。理论上每加高一米七,就能增加八公里的直线传播距离。 而出发前,孙一的短波电台,也经过了改装。 其实无论是电台或对讲机,厂家的硬件设备都是支持全频段发射的。但是为了符合各地无线电管理机构的要求,厂家会采用跳线或软件的方式把当地法规不允许发射的频段锁住。 只要简单地焊掉几个电阻,孙一的电台就变成了从160米到10米、7.5米到1.3米、1米到0.5米的全段发射电台,涵盖了后世部分中波广播、全段短波、fm广播和空中电视广播。 这其实是后世每个老“火腿”都知道的“秘密”,也是后世每个真正的“火腿”所不齿做的事情。 “火腿”们把没有执照的野电台叫“香肠”。“火腿”和“香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频道的保护。一个拥挤的频道,就好比一间噪杂的屋子,谁也听不清楚。“火腿”的做法是马上闭嘴,让屋子安静下来,而“香肠”的做法是马上加大音量,让自己的功率“盖”过别人。 这些无线电频率上,除了广播和电视信号,还有事关生死的海事、空管、救援、商用和通讯频率。“火腿”的乐趣在于不断地联通新的朋友,而不是去干扰正常的通讯。 但是到了崇祯五年,全世界的无线设备只有孙一这三部电台加一部手机。孙一想怎么玩都行。 孙一把三部电台的频率调成一致。 两部对讲机的频道干脆锁定,除了开机音量旋钮和通话发射键,其它的键一律打开机壳去除导电橡胶。对讲机于是变成极度傻瓜机。 短波电台的天线改成了专门的配合对讲机频率的70厘米波长度,其余的天线配件一律留在营地。 在短波电台上,设定一个fm广播频道。 在这个fm频道上发射,孙一的手机里的调频收音机就可以接受,于是手机也成了半个无线设备。 孙一打开自己背包侧兜里的电台,电台里马上传来尕李广的呼叫,“有人没有?爷在不在?你们都吃了吗?” 孙一对着固定在左胸的外置米克风说:“这里是探测队。五十五。我是孙一。通话质量五十九。结束。” 尕李广高兴的声音传来,“通了!通了!五十五、五十五,我这儿也是五十九。结束。” “尕李广,以后记得先报自己名号。一刻钟以后第二次联系。七十三。结束。” “哦。爷你也七十三。结束。” 孙一对四名孤儿下指示,“安装电台!” 四名孤儿飞快的取出一些特制的小铁罐子,量了蓝矾,倒入铁罐,又加入清水到罐内刻度,“啪”地扣上木盖。取出石膏纱布,迅速地蘸水缠在小铁罐子和木盖上,只留出一铁一铜两个接线端子。 这是孙一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军品电池”。 每个电池电压0.7伏,只需携带铁罐和蓝矾,现用现装配。用石膏凝固来防水防撞。 孤儿老大胸前套上一个奶娃做的布帘,老四在他身后帮他系住。布帘上有上下两排、每排三个的布口袋,老四麻利的把铁罐电池一一塞入布袋。 两人串连好电池,最后两根导线接上了对讲机——对讲机的原装锂电孙一已经收了起来。 老大把对讲机塞入左胸单独一个口袋,对孙一大声说,“一哥,电台安装完成!” 孙一看看时间,八分钟,道:“不错,现在呼叫营地!” 老大一手按住对讲机发射键,低头对着机器喊道:“营地,营地,这里是探测队二号台呼叫,这里是探测队二号台呼叫,听到请回答!结束。” 立刻对讲机里传来答复,显然是营地那边一直在守听。“探测队二号台,这里是营地。五十五。我是尕李广。通话质量五十九。我现在在地面上,日塌天总兵大人要和你说话。” 卡拉一声噪音,对讲机里响起:“嗯,那个谁,吃了吗?” 片刻安静。 老大回答:“五十五。这是探测队二号台。以后说完话要喊结束。最好先学一下礼貌再上机。结束!” 日塌天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是哪个?敢和我回嘴!” 片刻安静。 老大平静地说“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日塌天急了,“报上名来!” 老大对着对讲机到:“本次通话质量五十九。一切正常。下次通话时间一个时辰以后。九十九。结束。” 日塌天大吼:“说人话,还九十九,我看你是八十八!” 老大从容地关了对讲机。 (作者注,火腿黑话,五十五:握手。七十三:此致敬礼。九十九:滚出去。八十八:亲亲宝贝儿) 第76章 电三眼铳 孙一率队出了树林子,地势变得平坦,行军速度也提了上来。 但是每次遇到过河,依旧要耽误很久。 一条龙砍树枝绑成架子,吹起十几只羊皮胎扎成羊皮筏子。平时就派一个袍哥背着,每到河边,先下羊皮筏子,测量水深与河底软硬。如果找到合适的水面,就可以直接赶着牲口过河。否则,就得用羊皮筏子一趟一趟地把人员、物资渡过去,然后赶着牲口泅渡。 孙一算是见识了骡子脾气了。马很温顺,只要头一匹下了水,后面一匹接一匹往下跳。骡子就全看它老人家心情。连过几条河后,一只骡子闹了情绪,不管怎么弄,只在河边打转转,就是不下水,三四个人前面拽后面赶也没用。 结果,杨六郎着了急,抡起一只木棍就打,木棍都打断了,也没有把骡子赶下水。他捡起了打断的木棍继续打,旁边几个辅兵直劝:“好歹也是个牲口,再不济也能犁地,再打就打死了。” 杨六郎像是没听到,一边打一边骂:“你个驴湿的,小爷今天非叫你下水不可!不下水就揍死你!” 那骡子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的,身上布满了伤痕,不断地跳起前后蹄嘶叫着。 杨六郎嘴到手到,棍子又断了一截。 一条龙嘻嘻笑着对孙一说,“杨六算是说对了,骡子这怕水的毛病还就是它驴大大日下来的。驴天性怕水,根本不过河,连淋雨都不成!这骡子它驴大大估计也是个犟脾气。对了,爷还没见过驴发脾气吧?” 孙一道:“我连驴都没见过呢,哪见过驴发脾气?驴要是怕水,它洗不洗澡?” 一条龙看着杨六的笑话,畅快地回答:“驴怕水不洗澡,身上有泥,就在地上死命翻几个滚,还专门有个名字叫驴打滚。” 孙一道:“驴打滚儿,我倒是吃过。“ 孙一突然领悟,“一条龙,骡子不过河,我看你怎么挺高兴?你是不是早就憋着看热闹呢?你赶紧想个办法!” 一条龙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总算出了早上杨六抢五芒星的恶气,“就根本不该赶骡子来!这些当兵的就摸不来牲口的脾气。现在只有把这头犟骡子扔在这儿,拴上个蹄子扣。这离神农河不远了,等回去的时候再捎上。” 杨六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己从小入了军营,确实不懂牲口秉性。就连这两伍辅兵,也是前几日刚解甲归田就又被征调了。 队伍弃了犟骡子,渡过河眼前逐渐开朗。一大片平缓的草地,点缀着片片的野花,远处是缓缓的一条大河,泛着粼光,优雅地在地平线上拐了一个大弯,把这片土地抱在怀中。 一条龙指向远处,“爷,那就是神农河。” 河水冲击形成的肥沃平原,还有沿河水自然降低的落差,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发展农业了。 连没种过地的孙一都看呆了,“这不就是windowsxp的开机画面嘛!太美了!” 杨六郎没听懂爷的评论,但是依旧建议,“力德尔爷,天色不早了,我等在神农河边选一处扎营吧。” 孙一看看手机,下午三点。二十里路走了足足三个时辰。离天黑还远,不过自己有心观察明朝军队,就点点头。 孙一没想到明军扎营异常麻烦,下午三点还真是天色不早了。 先是杨六郎派出一骑前出打探,队伍缓缓开进。 等探马回来把前方可能扎营的地方,详细回报给杨六郎,杨六选择了一处近水高地。 队伍到了营地,辅兵先要在四周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先砍两排树干,一排长一排短,把树干底下烧焦以后埋二分之一入土,长树干排成紧密的一排在外,短树干排成一排在内,然后在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这样长树干长出的部分就成为护墙。木板上层马上安排让几名战兵巡逻放哨,下层存放武器盔甲和让其它人员休息。 营墙修葺,插上太极五芒星旗,又分派一部辅兵到墙外远离河水一侧挖掘茅坑,其余人马于营内搭建帐篷和牲口圈。 五座营帐支起来,把孙一橘红的小单人帐蓬围在中间,形成一朵梅花。牲口圈在梅花一侧,粮草物资堆放在另一侧。 辅兵紧接着在营帐的周围挖沟。 期间有人要出营解手,先到营门换腰牌,回来再归还。 好在这些辅兵都是军中老人,倒是有条不紊、忙而不乱,袍哥和孤儿也来帮忙,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完工。 孙一在这期间,用了五分钟支好自己的帐篷,其余时间都在背着手看,同时忍受着肚子里咕咕直叫的饥饿。 终于开始有人埋锅修灶,有人去河边取水,有人外出拾柴,有人采集野菜。 孙一冲孤儿老四招招手,老四会意。取出一只备用“军用电池”,在炉灶内撒上硝磺,用铜丝刮擦几下,电火花溅出,炉火一下子升腾起来。——电池点火,也是这次要考察的项目。 等水开倒入野菜,盐,孙一期盼的晚餐就做好了。 杨六郎给每人分发一牙儿一寸厚的大饼,名曰“锅盔”。 这就是晚餐的主食了。 孙一喝了一口野菜汤,没别的就是咸,再咬了一口“锅盔”,差点把牙崩掉! 这“锅盔”是大火烤制,烘干水分,可以放置一个月以上。孙一哪里想到会这么硬!怪不得叫“盔”,顶在头上绝对能防箭!抱在胸前就是护心镜! 孙一无奈地看着“钢盔”,不,“锅盔”。再看看其他人,别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有人还掰了“锅盔”泡在汤里,一副满足的样子。 一条龙凑了上来,“爷,是不是不对胃口?” 孙一点点头,问:“百姓平时都是吃这个吗?” 一条龙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哪能呢!这锅盔都是粮食,只有行军打仗才能吃上。百姓们早都以野菜为主了。” 一条龙对孙一建议,“要不,我出去下几个套子,看今晚能不能套上兔子?要是运气好,还能捡几个野鸡蛋回来。” 孙一感激地看看一条龙,还是自己的黑社会知道心疼老大,说:“实在不行,多弄点野菜回来也行。” 一条龙出了营门,不一会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激动地喊道:“杨六、杨六,快准备弓箭手,河边有一大群野鸭子,咱们去射两只回来!” 听说有野鸭,杨六郎立刻忘了两人的过节,一蹦老高吩咐弓箭手上弦。 孙一也激动了,丢掉锅盔,喊过孤儿老四,道,“把明天的东西提前拿出来,现在就用!” 老四答应一声,飞快地取来一只三眼铳。 这就是本次探测队要重点测试的装备——孙一和工匠们忙活了好多天的电子打火三眼铳! 这三眼铳乍看上去同普通铳并无不同,玄妙却全在特制的木棍上。 木棍中央有一个凹进去的榫口,可以加装一只特别的“军用电池”。阳极导线嵌在木棍内,从榫口出来变成一只嵌入木棍并绕在木棍上的铜丝线圈,再沿着木棍上的沟槽向前伸去。线圈和导线都不高于木棍表面,还特地涂抹了蜡密封。在木棍的最前端,阳极导线终于突出木棍一分为三,涂敷着红漆同阴极导线一起顺着火门进入三个铳管。火门处用蜡封着。三条阴极导线镶在木棍内回到木棍后端,接入三个精巧的嵌在木头里的按钮式“电门”再回到电池榫口。 按钮电门是特制的,当电门用力按下时,电路会先接通再断开,线圈产生瞬间高压,铳管里的导线被激发出电火花,从而引爆黑火药。 电门松开时,电门里的黄铜弹簧会弹起按钮,电路再一次被接通和断开,再一次产生电火花。 这个装置保证了点火的高可靠性。孙一同工匠们实验电路点火的单次成功率有九成,通过两次点火,成功率一下子提高到了九成九。 孙一递给杨六郎新式三眼铳,道:“照着你平时的法子装药,多放霰子和铁砂!” 杨六郎接过精致改装过的三眼铳,爱惜地看了一眼木杆上雕刻的喷火盘龙,迅速地培硝、配药,给三只铳管装药,压实,放霰子、垫纸片,最后当要按常规用湿泥封口时,孙一递上了石膏纱布。 孙一道:“用这个,石膏凝固得快,还吸水,火药不会受潮。” 等杨六郎安装完毕,孙一亲自从三眼铳木棍后端套入一节锡箔做的套管,一直推到木棍前端导线露出木棍处卡住,在这里锡箔套会把阴阳电极导线短路。这是为了防止静电或误操作按下电门而引起的走火。工匠们虽然不明白静电的道理,但是给不小心按下电门多加一层保险总是没错的,所以把这节锡箔叫保险套。保险套要在最后一刻才能撸下来,或者干脆撕掉。 孙一最后检查一遍三眼铳,确认无误,扣上了木制电池架,塞入电池,并接通了电源。 电点火的三眼铳比传统的火绳点火三眼铳有许多优点。 最主要的是电三眼铳没有点燃火绳之后的等待时间,可以指哪打哪。 其次电点火三眼铳可以夜间使用,不会因为火头而暴露目标。 第三,电点火三眼铳密封了火门和铳口,可以做到在阴雨天使用。 第四,如果换用不吸湿的钾硝配置火药,用石膏和蜂蜡密封,电三眼铳可以一次装药,待发很长时间。 第五,传统三眼铳只要换装新的木杆,就可以完成改造,没有电池的时候,依然是普通三眼铳。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电三眼铳的皮实程度。边军以前可是拿着三眼铳当闷棍使的。孙一这次带了三支电铳木棍,设计略有不同,就是要检测在实际环境中那种更耐折腾。 孙一递还三眼铳给杨六郎,特地嘱咐,“火铳装药以后绝对不能对人!” 杨六道:“这个末将晓得!” 杨六郎郑重地接过这支高科技的电子击发的防水三眼火铳。 孤儿们盯着杨六郎的羡慕目光中能流出口水,一哥早有吩咐,一旦装药,他们这些孩子就不能碰了。 晚霞中杨六郎右手持铳,铳口前斜指向天空,木棍上突出的电池木架宛如冲锋枪弹匣。 孙一颇有一种后世突击队出发的感觉。 第77章 野鸭子 一条龙带路,孙一和杨六郎紧跟着作为第一梯队,其余弓箭手是第二梯队。 等三人在一片灌木后露出脑袋,孙一不由得大吃一惊。 眼前是一片逐渐下沉的河滩地,一簇簇低矮的茅草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神农河,河水在落日的余晖中,慵懒地泛着金光缓缓流动。 河滩上黑压压挤成一片,全是野鸭子! 这里原来是野鸭子的宿营地。 孙一按耐住兴奋,嘱咐杨六,“你一个人尽量隐蔽接近,一旦暴露就迅速靠近,冲着鸭子多的地方开火!别忘了保险套!” 杨六郎听懂了,痛快地说:“得令!” 杨六一手提着三眼铳,时而猫着腰,时而趴在地上,绕了个大圈子,再一点一点地向野鸭群靠近。 一条龙赞许道:“杨六这点还算在行,知道要逆着风靠近。我来帮他一把。” 说罢一条龙低下头,使劲晃了晃身边的灌木。 河滩的野鸭群中,立刻发出“嘎嘎”的叫声。 一条龙示意孙一低头不要做声,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呆着。 孙一这时想到,一条龙常年在黄河上漂,恐怕是对野鸭子的习性很了解的。 俩人就那么趴了一会儿,没动静了,一条龙又使劲摇动灌木。 野鸭群中,又发出“嘎嘎”的叫声。 两人又不作声。 忽然野鸭群中爆出一片“啾啾啾啾”的叫声。 一条龙嘿嘿嘿嘿地偷笑:“刚才报警的野鸭子正受刑罚呢!” 孙一偷偷地露出头,果然野鸭群正在结伙啄一只可怜的家伙。另一侧,杨六已经离着野鸭群不到一百尺了,此刻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鸭群消停了,一条龙再一次用力摇动灌木。 野鸭子那边没反应了,刚才受罚的那只野鸭子充满委屈地向孙一这边张望。 杨六郎趁机偷偷地缩短着和野鸭的距离。 一条龙又一次狠狠地摇动灌木。 放哨的野鸭向这边踱了几步,伸长了脖子疑惑地注视着。 杨六郎把距离悄悄缩短到了八十尺。 一条龙再狠狠地摇动灌木。 放哨的野鸭立刻发出“嘎嘎”的叫声,只是叫声不像前两次那么坚决。 孙一也明白了,配合着一条龙消失在灌木后。 一阵骚动之后,野鸭群中再次发出一片“啾啾、啾啾”的讨伐声。 随后,不管一条龙再怎么摇动灌木,野鸭那边都没动静了。 孙一感到奇怪,这只负责警戒的野鸭犯了这么多次错误,鸭群居然还放心它放哨。 孙一和一条龙都悄悄露出了脑袋。 杨六郎不见了。 一条龙却低声对孙一说,“差不多了。” 说罢一条龙猛地站起,口里高声呼叫,“吆吆吆呀呀噫——” 野鸭群中马上爆出“嘎嘎”、“嘎嘎”叫声一片,紧接着噗噗隆隆几只野鸭死命地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十几只野鸭紧跟着飞了起来,立刻几百只野鸭飞了起来,向着同孙一和一条龙相反的方向贴着地低飞窜去。 鸭群前方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一声爆鸣,紧接着迎头一股白烟升起。 刚刚离地的野鸭群惊叫着拼命往高处飞。。 白烟中杨六一跃而起,“乓”的又是一铳,寂静的神农河上荡起回声。 空中的野鸭乱作一团,“嘎嘎”地惊叫着,漫天的碎羽飞舞,有野鸭打着滚重重地跌落,更多的挣扎着扑棱着翅膀飞出几丈地,然后一头栽向地面。 惊恐的野鸭群调转方向,直奔孙一和一条龙飞来,孙一只觉得眼前的天空一霎那都变成了黑色,耳中又听到“乓”的一声铳响,紧接着如冰雹一般“扑通”、“扑通”的跌落声,满世界都是野鸭的哀鸣,一股血腥扑面而来。 孙一身后,爆发出弓箭手一阵欢呼。 野鸭群掠过孙一,黑压压的一片直冲向高空,在几百米的高度上鸣叫着、盘旋着,不肯离去。 弓箭手和闻讯赶来的袍哥和孤儿兴奋地在地上捡拾野鸭。 有的野鸭直接就被打烂了,更多的只是负了伤,还有的仅仅是伤了羽毛,但却掌握不了平衡,当人去抓时,还能挣扎着飞出几丈,然后一头载下来。 大家伙欢呼着追来逐去,不多一会儿,每个人腰间都挂了三四只野鸭,手里还攥着不住挣扎的野鸭的脖子。 一条龙望着天空,道:“野鸭子不愿意飞走,怕是这草地里还有鸭崽子!” 孙一却道:“够吃就行了。把受了伤的都捡回去,草地里的小鸭子就不要去惊动了。” 新建的营地里,弥漫着炖鸭肉的香味。 闷蛋带着孤儿,守在锅前不愿意离开。虽然爷说了,今天鸭肉管够,但是探测队就带了一口锅。野鸭太多,要一锅一锅地煮,闷蛋没吃够,巴巴地等着下一锅。 一条龙则站在营墙上,剔着牙同树林子老营地通过电台进行今天最后一次通话。相距了有十公里,通话质量并没有明显下降,看来明朝的电磁环境就是干净。 得知了探测队的收获,猎户出身的尕李广兴奋不已,恨不能立刻飞过来。 贾道士不住地央求一条龙,一定把野鸭最好的翅膀羽毛留给自己,要那种亮晶晶能反射太阳光的。人家谋士都是羽扇纶巾,贾道士怎么也得有点专业行头。 杨六眉飞色舞地吹嘘着自己如何神勇镇定,老兵们爱惜地传阅着新三眼铳,一起合计着怎么能把木棍再截短一些。以前的铳打眼前的兔子都来不及,这电铳却最能拿捏发火时机,就是有些长了,转动起来多少碍手碍脚,尤其是拎着铳猫着腰接近野鸭时,有几次差点把杨六绊倒。 孙一吃了个肚圆,躺在地上看星星。今晚没有月亮,夜空是深深的蓝色。一条银河蜿蜒横跨在天空,漫天的星星从天顶一直铺到地面,这才叫“天上星,数不清”。明亮的星星在孙一的眼前不停地闪烁、跳跃和爆裂,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孙一心理感叹着,几百年没有人烟的河套平原,就要被自己打破平静了。 不过,孙一想错了。 夜晚的河套平原并不平静。 一条龙拿着对讲机从营墙上下来,走到孙一边上蹲下说,“爷,能不能把你那个特别特别亮的‘神灯’借我使一下?我总觉得营外有人。” 第78章 夜影 不过,孙一想错了。 夜晚的神农河其实并不平静。 一条龙拿着对讲机从营墙上下来,走到孙一边上蹲下, “爷,能不能把你那个特别特别亮的‘灯’借我使一下?我总觉得营外有人。” 孙一一骨碌爬起来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条龙回答:“太阳下山的时候,咱们猎杀了那么多野鸭子,按说这时候野狼、老鹰都该来了。可是营外太过安静,我感觉着不对头。” 言之有理。 孙一和一条龙立刻叫上杨六上了营墙。 衬着远处狼山连绵的山影,孙一隐约能看见如淡淡白色衣袖的神农河由西北方向蜿蜒而至,然后同营寨擦肩而过,向东南方向淌去,直至消失在沉沉夜里。 哗哗的河水声在夜里格外清晰,是静得不一般。 一条龙建议:“夜里野兽应该来河边喝水,爷先照照河边,看看有没有东西。” 孙一打开手电,新充过的电池能量丰沛,一道白光沿着河边缓缓扫过,什么也没有。 杨六寻思道:“咱们白天起了这么大一座营寨,动物们可能害怕了不敢来。” 一条龙安排道:“再到另几个方向看一看。” 三人顺着营墙内的木板,走到背对狼山一侧的营墙转角。 孙一刚打开手电,一条龙就指着黑暗处说,“爷快照那里!” 孙一也发现了。 在黑暗中,反射着手电的余光,有几双绿莹莹的眼珠。 手电光柱唰地罩了过去,一大三小,几只狗一样的动物,正屹立在白光中,扭头坚定地对视着手电,一动不动。 一条龙松了口气,“是狼。看来这里是不会有人了。” 杨六不放心,“爷还是再仔细照照,要是我藏在这里,我才不会害怕身边有狼。” 一条龙白了杨六一眼,“是狼害怕身边有人!” 手电光柱中,四头狼宛如雕塑一般庄严肃穆。 孙一知道,其实这些夜行动物是被手电强光晃瞎了眼,这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手电光从狼群离开,在其它地方细细扫过。没有异常。 三人继续沿着营墙走向下一个转角。 从这个转角看去,前面全是平坦的草地,不应该能藏住人。但是当光柱扫到营墙脚下,突然从草丛中窜起一只黑影,一蹦老高,顺着亮光疾奔而去。 一只野兔! 野兔生性胆小,最能沉得住气,又最沉不住气。 在野外的时候,孙一不止一次地遭遇野兔。它们可以在你已经接近到几尺了还默不作声,但是当你停了脚步,野兔又忍不住内心的煎熬,突然从你脚下一跃而起吓你一大跳。 夜间的野兔还有一个好玩的地方,它们贪恋亮光,不愿意窜到黑暗的地方。孙一手电光柱里的野兔也是这样,每当它要逃离光柱的时候,总是一个转身又跳进来。孙一如果移动光柱,野兔也会马上调整自己的路径。就好像跳跃的野兔在追逐着手电光,在平坦的草地上大开大合,沿着大“之”字形远去。 突然,孙一的光柱果断地放弃了野兔,迅速扫回刚刚经过的区域,沿着营墙向北,电光所能及的最远处,估计五百尺的距离,两个黑影在奔跑! 但是黑影一拐,就被营墙挡住了。 孙一三人疾奔到营墙的西北角。 北面营寨附近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手电光马上锁定远处跌跌撞撞的两个背影。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绝对是两个人! 两个人影翻过一处灌木,消失了。 灌木后面,就是傍晚时刻众人猎杀野鸭的河滩。由于有这片灌木的存在,野鸭河滩反倒是营地这边的观察死角。 杨六立刻就要点人马出营,孙一和一条龙同时拦住了他。 孙一的野外生存第一守则,就是先确保自身安全。 一条龙按住杨六郎,“人在暗处,是敌是友不辨,黑夜贸然出营,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杨六愤然,“营房之外,焉能放任不明人马!” 一条龙沉吟一下,恶狠狠地回答,“先砍了那边的灌木,叫他无处藏身。” 一条龙担着副总兵的职,留着那排灌木也确实是杨六的疏忽。杨六立刻下墙,选派人手准备工具。 一条龙背了对讲机,闷蛋打着手电,杨六带了一伍战兵先出了营门。 孙一在营墙上拿着手台,注视着下面的军兵搜索前进。 等接到一条龙的对讲机呼叫,营内的辅兵们举着火把,拿着工具,在前面战兵的警戒下一涌而出,只片刻功夫,阻碍视线的灌木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孙一在营墙上一眼就可以看穿野鸭滩。 傍晚的时候,杨六伏身在野鸭滩的草丛里,孙一都没有发现。这大晚上的,更不好说河滩里有没有藏人。 但是没了灌木,从野鸭滩就不可能偷偷地接近营地。孙一于是唤回了人马。 杨六的本意是想继续搜索河滩,被唤回来满脸不高兴,“我等堂堂正正战兵,怕什么毛贼!” 孙一看他一眼,“我问你,我们到这来的目的是什么?” 杨六随口就答,“探测地形,试验装备。” 孙一淡淡地说:“知道就好。” 一条龙紧跟着“开导”杨六,“咋?你娃娃不服气?听力德尔爷的没错!黑漆漆地你瞎折腾,只能把河滩上的印记都糟蹋了!留着印记明早起一看就全明白了。” 杨六强咽下一口气,“末将不敢!” 当夜杨六加派人手,在营墙四角都布了哨兵。 孙一把手电和剩余的两只电铳都发了下去,如果夜间有人敢接近营地,不用警告直接放铳。 第79章 骡子贼 天刚刚亮,几位汇集在野鸭河滩。 一条龙指着河边的几条拖痕,开口道:“这是筏子的印记,应该是两条羊皮筏。” 河边湿地中一串杂乱的脚印从羊皮筏子处延伸到草地里,消失了。 从脚印的数量来判断,绝对不会是只有两个人,至少五六个,也许更多。 杨六郎倒吸了一口气,这帮人是敌是友还不知道,昨晚要是贸然出营,一场混战是免不了的。 一条龙仔细看着印记,道:“只有筏子上岸的痕迹,没有再下水的痕迹。应该是背着筏子走了。” 杨六郎咽了口气问到:“会是什么人呢?” 一条龙分析,“即然是驾着筏子来的,要么是从上游下来的,要么就是从河对岸渡过来的。” 孙一望望神农河对岸,那里是一大片芦苇地,间或有几条河沟,显然是神农河故道形成的湿地。 一条龙接着说:“估计是被我们的营寨阻了水路,这两架筏子不敢贸然顺河漂下去了。不管怎样,他们要么走陆路绕过我们的营寨,要么折返回上游重新下水从对岸走。” 杨六郎望着对岸的芦苇荡,道:“对岸的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要是尕李广在就好了,他是猎户出身,会看这些踪迹。” 闷蛋不耐烦地发问;“你们说了那么多,来人到底是好人还是歹人?” 一条龙缓缓地说,“这几年草原上兵荒马乱,察哈尔王爷火并了大同镇外的土默特部落和延绥镇外的鄂尔多斯部落,有牧民流落到这儿避难也说不准。” 闷蛋问,“要是难民,为啥不大大方方地上门?” 一条龙答,“咱们又是营寨又是旗帜的,难民哪敢轻易登门!”顿一顿又道,“不过咱们来的这一路上也没碰见牛羊。前几年我驾筏子漂过这里,那时强人出没,要是附近有强人昨傍晚听见铳响,会过来看看也保不齐。” 闷蛋急了,“你一会儿是难民一会儿是强人,到底有准主意没有?” 一条龙痛快地回答:“没有!” 孙一开口:“不管怎样,反正今天我们也要探查这一片地形,不妨一会儿就沿着神农河先往上游走,大家今天要多加小心。” 众人答应一声,分头准备去了。 由于是短途探查,并不准备在外宿营,杨六郎备了马,点了几名善骑射的战兵。孙一后世勉强算是骑过马,每次五百块钱,在跑马场跑几圈,挑了一头脾气温顺的母马。一条龙和几名袍哥就只好骑骡子。 孙一帮着杨六郎截短了电三眼铳。应杨六要求,只截去木棍尾部和前部,特地保留了喷火盘龙的身子。在保险套的锡箔上取了锡,重新焊接了电路。用石膏纱布在新的棍头缠了一圈,试试依然可以牢牢地卡住保险,才交给杨六装药。 杨六在铳杆头上绑满了自然带卷的野鸭羽毛,再用一根粗皮绳前后一拴,把铳斜背在身后。据杨六说每只成年公野鸭才有那么几支这种特别的羽毛。 闷蛋只在小时候骑过猪,所以今天只好留在营地,看着杨六郎意气风发,闷蛋不忿地说道:“臭美!也就是这边外没人管的野地,你小子才敢用盘龙棍!” 孙一猛然醒悟:“那棍上的盘龙是几只爪子?” 杨六得意地说,“早数过了,四爪!”。 闷蛋嘟囔,“赶明儿我做个十个爪子的。” 杨六:“那叫蜈蚣!” 众人打马出了营地,孙一才知道自己的骑术和杨六郎那帮边军比是多么逊色。杨六郎在马上如鱼得水,还不时地双脚离蹬踩在马鞍上远眺。孙一只能小心别掉下马来。 因为要测绘数据,人马沿着神农河走走停停,河水不久转为东西流向,日上三竿,众人来到一处三岔河口。 神农河在此处分出一支河道向南而去,杨六郎眼尖,叫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昨晚那伙人的痕迹?” 一串纷乱的脚印下了南去的河道,水边还有皮筏子拖拽的印记。 “是!没想到他们折返了这么远下了支流。”一条龙肯定地答复。 “追下去看看!”孙一吩咐。 众人打马顺河而下,不多时,河道转为东西方向。 孙一只觉得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心下疑惑,“这会不会就是昨天那头犟骡子不肯过的那条河啊?” 晌午时分,一马当先的杨六郎猛地勒住了马,手里马鞭一指,“你们看!” 河道另一边的岸上,显然有人在此休息过。一堆已经熄灭的火堆,旁边还有一只死掉的大牲口,几只老鹰在天空盘旋着。 一条龙自告奋勇,泅渡过河去查看,只看了一眼,就气的哇哇大叫,“妈的,是我们的骡子!” “你可看仔细了,别是头野骡子。”杨六郎隔河喊道。 “你小子脑壳被木棍砸了,有野马野驴,哪来的野骡子!”一条龙吼道。 孙一也下水游了过去。但见骡子背上被杨六郎揍的伤痕还在,两只后腿被人用刀整齐地切了去,骡子肚子被老鹰划开,肠子流了一地。显然是先被人杀了,又被老鹰捡了便宜。 “会不会是昨晚那群人以为这是头没主的牲口?”孙一询问一条龙。 “不会!”一条龙肯定地回答。“我们的骡子系着蹄子扣,还拴着缰绳,一看就知道是主人放养的。这草原上有草原的规矩,不是自家的牲口,连捡回去都不行。这伙人恐怕不是良善之辈!” 杨六郎在对岸气的嗷嗷直叫,“追上去,要个说法!” 一条龙盯着火堆,“骡子贼刚走一两个时辰,这条河看流向是去红柳湾,兴许能在他们入湾之前追得上!” 二人游回对岸,翻身上了骡马,一行人顺着河道就扎了下去。 一口气追下去二十里路,却发现那伙人的痕迹又登岸向北而去。 人马跟着转向北,才跑了三四里路,一条大河横在眼前。 绕了个大圈子,众人又回到了神农河!原来神农河和她的支流,形成了个葫芦,把这块地圈了起来,这里就是葫芦口。 在众人的神农河上游,目力可及之处,两只羊皮筏子正被几个人推入水中。 杨六郎大吼一声,“毛贼休走!”,纵马疾驰而去,几个战兵仅仅落后几个马身,紧跟其后。 上游的人也发现了孙一的人马,慌乱地往筏子上爬。一共九个人,两只大口袋,还有一只骡子腿! 六郎伏在马背,已经提到了全速。 筏子上的人摘下弓箭,冲着杨六郎的方向比比划划。 杨六郎和战兵“倏”地一下,藏身到马肚子侧面,也开始准备弓箭。 筏子离了岸边,忽忽悠悠向水中荡去。 杨六郎张弓搭箭,一个漂亮的吊射,箭借着马力,画了个抛物线,一下子扎在后面一只筏子中央,吓得筏子上的人赶紧爬下,眼见着一只羊皮胎瘪了下去。 杨六郎马到岸边,扬手又是一箭,或许没了马的速度,抑或是筏子又漂出一段距离,这只箭落入筏子后一丈的河中。 筏子上的人见状又纷纷站了起来,冲着杨六郎大喊大叫。 几名战兵拨马赶到,又是几箭发出,可惜没一支能够到筏子。 筏子上的人放肆地哈哈大笑,有一个还脱了裤子,冲着杨六郎扭动着大白屁股。 杨六郎气的和骡子贼隔水大骂。 落在杨六郎后面的一条龙,对孙一说道,“爷,拿对讲神器给闷蛋下令,让他把我们的筏子顺水放下来!” 第80章 为犟骡子报仇 骡子贼脱离了弓箭的射程,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渡过了河,背上羊皮筏子向上游走了一段,又重新下了筏子拐入一条芦苇沟,消失不见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辅兵驾着筏子载着闷蛋和背了电台的孤儿老大顺水漂来。 一条龙毫不客气地唤下三人,自己背了电台,招呼杨六等几名弓箭手上了筏子,木棍一点岸边,筏子稳稳地驶入河中。羊皮筏子本身没有动力,只能顺着水漂,但是驾筏子的人可以掌握筏子的左右方向。一条龙左右开弓,羊皮筏子在河面上准确地画出一条大斜线,直接进入了对岸骡子贼的苇沟。 盗杀骡子的这伙人是土匪无疑。他们一定是昨夜不敢从营寨边漂过,仗着熟悉地形,改走神农河的支流,绕了一个大圈子,在此处再切换回神农河。对面的芦苇荡,十有八九就是匪窝。 孙一同一条龙时刻保持着通话。一条龙禀报对面的芦苇荡里岔道极多。他们搜索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没有结果,孙一担心太过深入中了埋伏,就命令率队撤出来。 一条龙驾着羊皮筏子出现在对岸,杨六和战兵们各个垂头丧气。孙一接了他们上岸,安慰道:“忙活了一天,还没吃饭,先回营!” 多了三个人,牲口不够骑。孙一出人意料地安排孤儿老大带着电台和两位战兵夜间留宿监视。 路上大家士气很低,孙一开了口,“先不管这帮土匪,想想我们这次的任务。你们看这地方当新的定居点如何?” 闷蛋答道:“地方是好地方!近水能浇地,土质也肥,种庄稼莫麻哒!” 孙一看看垂着头的杨六,“能不能当定居点,还得看能不能守得住!” 杨六抬起头寻思着,“这地方北边是一条大河和芦苇荡,大队人马不可能从北边来。南边越过几条小河就到了树林子老营地,也应该是安全的。就剩下东西两个方向……” 一条龙接道:“东面下去就是红柳湾。红柳湾水岔纵横交错,红柳密布,大队人马从东面来要费大周折。如果在刚才神农河和那个犟骡子河的狭窄口子设一个营寨,就卡住了东面的交通咽喉。至于西面,是狼山川腹地,还有一条天然的犟骡子河。大队人马想从西面过来,必得先迂回深入,再杀一个回马枪……” 孙一道,“就是说,这地形虽不如树林子营地保险,但是也很难得了,是吗?” 杨六和一条龙都点头称是。 其实孙一早就看中了这块土地,树林子营地没有发展空间,单单一条没有活水,就制约了农业和工业,要想长期立足,必须得走出树林子。不过孙一在军事上没有经验,还是要多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孙一问,“这地方全靠河流作为天险,如果冬天结了冰,这些天险是不是就没用了?” 一条龙答,“只要贼人能耐得住冻,到了冬天自然是一马平川。” 杨六苦笑,“这地方的冬天,能耐住的人可不多。” 闷蛋问杨六,“你们就是冬天来的吧?” 杨六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按说应该是过了年,但是还没有化冻的时候,那时依然冷得不行。” 一条龙正色道,“你可知道,这地方是游牧人的冬季营盘?如果游牧人冬天来攻打,你是不是根本守不住?” 杨六被激起了性子,“我要是有游牧人的羊皮袄,就咱们的木寨子,我能从立冬守到化冻,到时候遍地烂泥,游牧人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一条龙道:“那样的话不用守到化冻,游牧人肯定就撤了。” 孙一心下一动,一催坐骑,道:“这地方我要定了!加速回营,吃了饭同树林子老营开电话会议!” 营墙上,孙一空悬着小腿坐在木板上,一条龙和杨六一左一右夹着孙一,闷蛋搬了临时梯子杵在孙一对面,端着一盆煮野鸭蛋,这是孤儿们今天到野鸭滩捡回来的。四人把嘴凑在孙一左胸的电台附近,正在同老营通话。 孙一发现,虽然自己的手台通话音质比另两部对讲机好得多,但对讲机功率却确实比手台大。用对讲机和老营联络,在地面上就行;如果换做手台,就得爬高一些。 老营里参加电话会议的是日塌天、王二牛、铁总监、哈老财、贾道士,还有四位新当选的生产队队长旁听。 孙一的手台有语音激活自动发射的功能,所以不必在讲话的时候按住发射键。孙一双手剥着野鸭蛋,本着锻炼干部的思路,让一条龙和杨六把昨晚和今天的事先给老营汇报一遍,再和老营交换一下在这里设立定居点的优缺点。 可以听得出来,老营那边的几位对建新定居点很动心。 孙一把剥好的鸭蛋向前一送,对面的闷蛋张开嘴一口吞了下去。孙一擦擦手,对着麦克风道, “这么说吧,新的定居点事关全营生死!你们想过没有,这地方的冬天怎么过?” 如何熬过狼山川的严冬,其实是每个人都担心又不愿意谈论的话题,潜意识里,大家还都是过一天赚一天。 孙一道,“在红柳湾东面的大阪坡上,有埋得很浅的煤矿,只要用铲子就可以刨个坑挖出来。但是如何把煤运回来是个大问题,我想来想去只有走水路。” 其实后世河套平原的四周,全是露天小煤矿,不知道爆发了多少煤老板,东面大阪坡最近而已。如果从天上看,一个个黑煤坑就像大地上的疤瘌一样显眼。用后世的卫星地图定位,孙一有把握到时候一挖一个准! 孙一接着说,“这里这么多野鸭子,咱们可以用野鸭羽毛作冬衣。多了不敢说,做个百八十套给冬天外出的人用是不成问题的。” 羽绒服是孙一见到杨六用公鸭羽毛装饰三眼铳才想到的主意。野鸭每年都要换一次羽,每年春夏之际,野鸭从南方飞到北方越冬,会蜕下厚厚的冬羽,改穿单薄的夏装,经过一个夏天的进食,秋冬来临之际,夏羽增厚又变成冬羽。收集鸭绒鸭羽很简单,只要派孩子们去捡就好了,现在正是时候。 孙一又说,“今天我看到对岸无边无际的芦苇,突发奇想,芦苇的花絮很像棉花,不知道能不能保暖?你们谁有经验吗?结束。” “结束”是给对方的提示,表示老营可以发言了。 对讲机里传来贾道士激动的发抖的声音,“芦花当然可以保暖!爷没听过二十四孝芦衣顺母的典故吗?” 可能是道士想起了电话会议要一次把一件事说完,不能像聊天一样有问有答,贾道士自己给出了解释, “芦衣顺母是《论语》中的典故,孔圣人弟子闵损生母早亡,父娶后妻,又生了两个儿子。继母冬天给两个弟弟穿着用棉花做的冬衣,却给闵损穿用芦花做的冬衣。一天,父亲出门,闵损牵车时因寒冷打颤,将绳子掉落地上,父亲方知闵损受到虐待。父亲要休后妻,闵损说:''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继母听说,悔恨知错。” “这个典故充分说明了芦花可以作冬衣,不光是冬衣,冬天的被褥也能作!爷刚才说对岸的芦苇无边无际,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大不了咱把芦花絮厚些!哎,别挤别挤……” 王二牛激动的声音传来,“这么说,咱只要拿下神农河这片地方,过冬就有着落了!” 日塌天哈哈大笑,“天意啊,对岸的土匪不来招惹咱们,咱们还没有借口收拾他们,现在落了盗杀咱们骡子的口实,咱们要为咱的犟骡子报仇!哈哈哈哈……” “咔啦”,对讲机里传来稚嫩而坚决的声音,“为咱的犟骡子报仇!我们坚决盯住贼窝,不放一个贼人逃走!” 原来是孤儿老大他们也在守听,忍不住插了进来。这种插话孙一可以听见,但是日塌天那边因为按着发射键,是收不到的。 “哈哈哈哈”,日塌天笑够了,“爷你说这一仗怎么打吧!结束。” 孙一一字一顿地说,“首战必求全胜,杀鸡用牛刀!——打出气势!打出威风!!打出名声!!!” 第81章 刘巴特尔 清晨的阳光照在神农河营地。 王闷蛋百无聊赖。 力德尔爷一早带着一条龙、杨六郎和辅兵去下游了,在那里也要修一座木寨。闷蛋不会骑马,又落了个看家的差事。营里只剩下了几个战兵和几名孤儿。 闷蛋一把揪住孤儿老四,“来,玩一盘狼吃娃!” 老四挣脱闷蛋的大魔爪,“不!和你玩没意思!” 闷蛋孤单地一个人在巴掌大的营地里东游游西看看,抬头看看天,这时间过得也太慢了! 孤儿老四冲着闷蛋跑了过来,闷蛋咧着嘴,“小子,想玩狼吃娃了吧?” 老四大声叫道,“从上游下来一个筏子!” “贼人又来了?”,闷蛋一边琢磨一边吩咐,“关门上墙,跟爷拿对讲器通话,调骑兵,两刻钟就能回来!” 老四急急忙忙地说道:“电台老大背着呢!昨晚就不在营里。” 闷蛋瞪老四一眼,“慌什么,不就是一个筏子嘛,先随我上墙看看。” 闷蛋上了营墙,只见河中漂来厚厚一堆芦苇,芦苇上站着三个粗壮的男人,踩着皮靴,穿着长裤,裸着上身,留着奇怪的发型,顶上的头发剃掉,额头一嘬刘海儿,后脑勺编着几根短辫,一看就是游牧人。 “这来人也太穷了吧,连个羊皮筏子都没有,可怜兮兮的扎了个草筏子!”闷蛋给身边的孤儿们和战兵说道。 草筏子在营寨前稳稳地靠了岸,三个人跳了下来,激动地冲到营门口大喊大叫。 “他们喊叫啥?”闷蛋问旁边的人。 一个战兵回答道,“回禀队长,是蒙古话。听不懂。” 闷蛋的正式职务是力德尔爷的护士长,虽然队员也是闷蛋兼任,可级别在那儿摆着呢。 外面的三个人越喊越激动,还摘下背后的弓箭比比画画的。 老四道:“看这样子,怕是叫阵呢!” 闷蛋挠挠头,“那咱该咋办?” 战兵回道,“最好是闭门不理,等人马回来再说。” 闷蛋立刻同意,“好,就按你说的办!免战高悬,去把免战牌挂起来。” 战兵为难了,“队长,咱就没有那玩意儿。” 闷蛋诧异道,“莫准备免战牌?”再转念一想,“也好,有志气!兵来将挡,开门我出去会会贼人!” 战兵连忙拦着闷蛋,“队长,免战牌都是戏里才有的,不理他们就行了,要不射几箭,把人赶跑算了?” 闷蛋一听就急了,“这哪行!贼人来了挂免战牌也就罢了。不出战也不搭话,还不让人看扁了!下墙开门!” 战兵还要劝阻,闷蛋一瞪眼,“你是队长饿是队长?饿问你,不听军令该当何罪?” 战兵连忙不敢开口了。 闷蛋拎了自己的锄头,走到营门口,想想不妥,对那位战兵说,“饿一出去你赶紧关门,在墙上呐喊助威就行。饿要是胜了便罢,要是败了,无论饿死活都不能开门!” 战兵连连遵命。 闷蛋想了想出营对战应该是个啥样子,突然对着木头营门放开喉咙高调着嗓子吼道, “两—狼—山—, “杀—胡—儿—啊, “地——动, “山——摇————。” 战兵把营门刚开了一条缝,闷蛋闪身出门,“咣”的一声用后背又把营门顶上了。 下来应该是通名报姓,可是双方言语不通就不折腾了。闷蛋一指对面三人中最高大的一个,大步走了上去抡锄头就砍。 那人原本挥舞着一张大弓,见有人出来刚想开口却见来人二话不说迎头就砍,连忙举起大弓招架。 闷蛋没什么武艺,全凭力气大,所谓一力降十会。对手居然要和自己硬碰硬,那就来吧! “乓”的一声,对手的弓断了,闷蛋的锄头也变成了两截儿。 闷蛋大吼一声,甩掉半截木棍,张开两手扑了上去。 对手往后一撤步,扎了个马步,虚张双臂,以静制动。 两人立时扭打在一起。 就是“扭打”,只有这个词才合适。 开始站在地上扭打,后来相互骑着扭打,再后来滚在地上扭打…… 营墙上孤儿们高叫着为闷蛋加油助威,战兵们则紧张地注视着没参战的两个贼人,暗暗地在营墙的掩护下把箭搭到了弓上。 两人足足翻滚了一顿饭的功夫,闷蛋渐渐气力不支,趁势一把推开对手,喘着粗气说,“等一下,先歇会儿……” 对手也是气喘如牛,居然一个闪身,仰面朝天四肢摊开,嘴里呻吟着不再扑上来。 闷蛋喘了一会儿,忽然道,“咦,你能听懂饿说话?” 对手含糊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闷蛋试探着问,“你叫个啥?” “巴特尔”。对手用浓重的蒙古话回答。 闷蛋舔了舔干渴的嘴,说,“巴特尔,你吃了吗?要不咱两吃了饭再接着打?” “行。”巴特尔回答。 闷蛋摇摇晃晃站起,走到营墙下高喊,“把煮好的野鸭蛋给饿吊下来一篮子,还有饿的软玉水皮囊。” 当下就有孤儿照办了。闷蛋的“软玉水皮囊”就是力德尔爷送他的塑料自封袋。 巴特尔已经掏出了自己的炒糜子,就着水吃上了,闷蛋拿着自己的吃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两军”阵前,奇怪的事发生了。 “姓巴的,你吃的啥?” 巴特尔看闷蛋一眼,“我不姓巴!” “那你姓啥?” “我们蒙古人只有名字没有姓。” “哦,你跟谁学的汉话?” “我从小就会。” “你啥地方人?” “杀虎口外黑河边。” “你的炒糜子好吃不,饿好长时间莫吃过糜子了,饿拿鸭蛋换你些糜子,行不?” “不换!给你,不够还有!”巴特尔抓过一大把炒糜子。 “不换就不换,这些鸭蛋你随便吃!” “你,那个……那个……透明袋袋子……”,巴特尔指着闷蛋的塑料自封袋。 闷蛋看了一眼自己的软玉水皮囊,得意地说,”力德尔爷送饿的!你看,用指头划一下,就不漏水了……饿给你说,别看你力气也不小,根本不是力德尔爷的对手。饿跟力德尔爷干过一仗,还莫出手,就被爷撂倒了。” “你爷多大年纪了?” “不是饿爷,是饿们的力德尔爷。” “力德尔是啥?” “力德尔就是……就是……饿们都听他的。” “那你们部落叫啥?” “部落?……,叫铁木,就是撕不烂的布的意思。” “听着像蒙古话,力德尔是蒙古人不是?” “不是,你们蒙古人连姓都没有,饿们力德尔爷姓孙。” “我祖上姓刘。” “你是汉人?” “我不是汉人,我是土默特人。祖上是汉人,在口内活不下去,跑到口外来种地的。” “你祖上是汉人,你也能说汉话,咋能不是汉人!” “明国官府不准我们当汉人。明国官府说我们入了土默特,死活都跟汉人没关系了。” “这不是胡闹么!你是不是汉人是祖宗血脉定下的,他官府一句话说不是就不是了?” “在龙儿年,察哈尔人和哈喇慎、土默特、鄂尔多斯开仗,我们全家跑到明国口内去避祸。关口的官府不让进,我阿爸把头都嗑出血了也不认我们是汉人。从那以后,我们全家就发誓我们永远是土默特人。” “唉,这世道……你家原来在黑河边上都种啥庄稼?” “我们板升种糜子、荞麦、放羊、放马。” “租子高不高?” “土默特老汗王收的租子低,可惜察哈尔把我们土默特打败了,地种不成了。我们跑到这里种地不交租子,但是要给你们交赎金,为什么我们交了赎金你们还要割掉人质的耳朵?不吃了,我们接着打到有一个人死了为止!” 闷蛋突然明白了。 “老刘,你误会了,我们没割你们耳朵!” “我不姓刘!我叫巴特尔!我是英勇的土默特人!你胡说,割掉耳朵的孩子都死掉了!” “行行行,你是土默特人,土默特人就是蒙古人,蒙古人就是胡人,胡人说胡话,你才是胡说呢。我们刚来两天,还没有功夫割你们的耳朵。一定是你们英勇的土默特人被对面的毛毛贼割了耳朵,打不过毛毛贼跑到我们这胡闹来了。” “我们没胡闹,我们的十二土默特部落虽然没有了,但是我们土默特的巴特尔,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到最后一滴血!” “还不是胡闹,你看饿像割孩子耳朵的人吗?” “不像,可是我们已经交了赎金,你为什么还要割孩子的耳朵?” “饿的爷啊,饿算是知道啥是胡说胡闹胡搅蛮缠的胡人了。饿给你最后再说一遍,你再听不明白咱两就接着打!”,闷蛋一指河对岸,“那里有一伙土匪,是他们割了你们孩子的耳朵!他们偷了我们的骡子,我们正要除掉他们!” ”什么是除掉?” “就是……杀掉,杀死!” “就为了一头骡子,你们要杀死这一群土匪?” “你总算说对了!” “你们部落像草原上的狼一样勇猛,我们可不可以加入你们?” “老刘,你是说加入我们一起打土匪,还是加入到我们部落?” “都可以。草原上只有勇猛的部落才可以生存下去。如果你们部落打败我们,我们可以加入你们铁木部落。如果我们打败了你们,你们就要加入我们土默特部落。” “你们部落人多吗?” 巴特尔努力数了几遍手指,说:“我们人很多很多数不过来,他们骑马,中午就到!” 闷蛋连忙说,“咱们还是联手除掉土匪吧,加入你们部落的事饿作不了主。” 巴特尔:“行!” 第82章 大明金国 孙一同一条龙、杨六回到营地,闷蛋已经处理完了巴特尔的事情,正美滋滋地等着力德尔爷的夸赞呢。 孙一哭笑不得。 闷蛋同巴特尔结盟,一致对付土匪,这是好事。可这厮按着戏里的套路去和人开仗,孙一只能无语了。 这几天孙一发现,自己营里的官兵普遍没有军事素养。日塌天仅仅担任过百户,杨六仅仅担任过小旗,他们军事知识也限制在相应的级别上,对于规模大一些的军事部署和后勤保障都没经验。 而自己还不如这二位,这二位好赖还打过仗,孙一这辈子除了打过几次架,连群殴都没参加过,居然会安排眼前这位按照戏里套路作战的王闷蛋守营。 而闷蛋也仅仅是运气好,和别人结了盟,至于盟友的底细一问三不知。 盟友在远处下了营,孙一带着闷蛋和会蒙语的一条龙,前去“表示欢迎”,顺便“盘盘道”。 原来,盟友是一批躲避战乱的草原百姓,已经在神农河上游半牧半耕了三年。自打他们定居在这里,神农河对面的芦苇荡里就有零星的土匪出没。他们原本和土匪“相安无事”,土匪会定期到他们那里“抢劫”和“绑票”,他们也习惯了定期“被抢劫”和支付“赎金”。要是对于“抢劫”和“赎金”的数量有异议,双方还可以“协商”。但近年土匪的规模日渐增大,“抢劫”和“绑票”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次土匪绑了一个男孩子,要两石糜子,“一个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糜子还没收获,他们便凑了两石荞麦和九张羊皮。没想到土匪连招呼都不打,收了赎金居然割了孩子的耳朵。他们按着土匪通知的地点把孩子“找”回来后,当晚孩子就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原本就对日益加重的负担不满,这次土匪不商量一下就割人质耳朵,这群草原百姓愤怒了。 巴特尔三人当晚就扎了筏子出发,沿河而下来寻土匪要说法,更多的人会骑马走陆路随后到来。 至于这群草原百姓的来历,巴特尔只对一条龙说了一句: “我们都是金国人。” 一条龙就全然明白了。 孙一立刻彻底糊涂了。 ——此金国非彼金国,因为牵扯到草原上的历史,说来话长。 这时的北方游牧民族,名义上还是“元朝”,实际上已经陷入了诸侯割据的“战国时代”。 原来的北元分裂为鞑靼和瓦剌两支,鞑靼位于大明正北边,而瓦剌则西迁到了后世新疆一带。狼山川可以说在两部之间,也可以说是鞑靼部最西边。 鞑靼是成吉思汗——托雷——元朝皇帝——北元大汗一脉,可以理解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嫡传。鞑靼一词,得名于大汗的本部——“察哈尔鞑靼儿”。 鞑靼内部,同样是诸侯林立。名义上的共主——察哈尔大汗——的影响力,仅仅局限于察哈尔本部。 1507年(大明正德二年),黄金家族降生了一对儿龙凤双胞胎。 姐姐起名叫“蒙衮儿”,蒙语“银子”的意思。 弟弟起名叫“阿勒坦”,蒙语“金子”的意思。 阿勒坦十三岁就跟着哥哥南征北战。阿勒坦的地盘越打越大,部众越打越多。 1547年,阿勒坦四十岁时,逼迫察哈尔部东迁。阿勒坦控制的地盘东起宣大,西抵狼山,北至沙漠,南临长城,称之为阿勒坦汗国,正处在大明朝大同、宣府、山西三个边镇的北方。阿勒坦控制的十二个部落,称之为十二土默特。 阿勒坦的哥哥是蒙古的济农,相当于蒙古副汗,统治着鄂尔多斯部落,位于大明朝延绥、宁夏二镇的北方。哥哥去世后,阿勒坦成为实际控制土默特和鄂尔多斯的草原霸主。 为解决粮食供应,阿勒坦大力招揽汉人出塞。这些汉人中包括了明朝叛乱边军、逃亡的白莲教众、阿勒坦历次入关劫掠的人口、以及主动投靠的边民。 阿勒坦对边外的汉人政策极为宽松。“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岁种地不过(纳)粟一囊、草数束而已,别无差役”。这些汉人因而“安土忘归”,并以“胡俗自便”。一时间阿勒坦汗国内田亩相连,鸡犬相闻,居然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这在游牧部落是前无古人的伟业。当时,边内人民“或因饥馑困饿,或因官司剥削,或避罪,故投彼中,以离此患”。出边的人“诣虏帐趾相错”,足见人数之多。 《读史方舆纪要》中记述:“嘉靖初,中国叛人逃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呼为板升,有众十余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南北四百里,东西千余里。一望平川,无山陂溪涧之险,耕种市廛,花柳蔬圃,与中国无异。” 阿勒坦汗国境内的汉人将阿勒坦汗国意译为——“金国”,将阿勒坦汗意译为——“金汗”。 金国不仅农业发达,基础建设也持续发展。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阿勒坦汗派人到边境招收木工、画工、铁工,“往丰州盖城”。嘉靖三十六年,修建五座塔和八大板升。嘉靖四十四年“修大板升城”。隆庆六年(1572年),仿元大都建库库和屯。 金国的汉人知识分子为阿勒坦出谋划策,制定规章,制定了完善的法律体系——史称《阿勒坦汗法典》,又称《金汗法典》。 隆庆四年(1570年),阿勒坦汗的孙子因为一个女人突然叛逃到大明的大同镇要求“政治避难”,这一事件深刻地改变了阿勒坦和大明朝的长期敌对关系。 双方剑拔弩张的同时开始谈判,最终的结果就是史上的“隆庆议和”、“俺答封贡”(明朝将阿勒坦音译为俺答)。 明朝交还阿勒坦汗的孙子,阿勒坦汗则引渡九名白莲教高级领导。 明朝开放十一处边市作为“市赏”,阿勒坦接受明朝的册封为“顺义王”,每年冬至接受大明朝颁发的历法。 金国中的汉人自此称阿勒坦汗国为——“大明金国”。 大明朝对阿勒坦往来汉语文书中,亦称其为“金国”,故而“金国”的叫法得到了官方认可。 阿勒坦汗晚年慈悲为怀,皈依了主张“不杀生”的黄教——藏传佛教格鲁派。 阿勒坦汗国成为爱好和平的国家,长城内外“无用兵之患,沿边旷土皆得耕牧”,“民老死不识兵革”。除了官办的马市,边墙还开设了许许多多的民间马市。 大明朝的铁匠、木匠、柳匠、毛毛匠、首饰匠、毡匠、画匠以及小商小贩涌入,使“金国”的手工业和商贸得到空前发展,是当时游牧地区中最发达地方。 大明朝的“译者”,把字谱、孝经翻译成蒙语,亲自悉心教导阿勒坦汗的子孙学习汉字的同时接受大明文化。相当多的胡人,都取了蒙汉双名,阿勒坦汗的一支后裔,取汉姓“金”,还排了汉字族谱,一直延续到后世几百年。口内的贫苦百姓举家出塞,络绎不绝迁往金国。出边的汉人不少改用蒙古名,还娶蒙古族妇女为妻,子女多取蒙古名,如刘巴特尔。 夷汉杂处的大明金国持续了六十年的和平兴盛,一直到五年前(1627年,崇祯登基年)被灭国。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被“遗忘”的大明金国 因为另一个金国最终当政的原因,本章所述的大明金国,被历史选择性的“遗忘”了。 内蒙古土默特右旗美岱召镇的美岱召,1565年主持兴建的,初为阿勒坦汗国的都城,1606年改建成寺庙。美岱召大门匾额上面刻有“皇图巩固、帝道咸宁、万民乐业、四海澄清”,落款“大明金国丙午年戊戌月己巳日庚午时”,时间换算后是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 有人不顾铁证如山,非要说这里的大明金国中的“大明”,不是大明朝,而是“大光明”的意思。这是不顾历史环境的硬拗。举个例子反驳一下:在天安门上挂块匾,上刻“美国”两个大字,然后说这是“美丽中国”的意思,有谁会信,有谁敢刻? 《明史纪事本未.插汉寇边》记载:“(天启七年十月),插汉虎墩兔取板升以为穴。板升,华人也。嘉靖中,叛逆赵全等为乡道,集被掠万人于沣州滩东西一带,立为板升,桑种饮食悉如中国,所未易者胡服耳。……,故板升富庶,甚习内地。” 《读史方舆纪要》中记述:“嘉靖(1522-1566)初,中国叛人逃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呼为板升,有众十余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南北四百里,东西千余里。一望平川,无山陂溪涧之险,耕种市廛,花柳蔬圃,与中国无异。” —————————— 参考资料(作者注:和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明中后期的马市 有关明代长城沿线九镇各处贸易市场的名称,或叫“马市”、“关市”,或叫“大市”、“月市”、“小市”,或叫“官市”、“私市”、“民市”等等。 作为官市的马市,主要是隆庆议和(1570年)之后,开始建立起来的。是由政府主管,与蒙古各部开展贸易活动。官市有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有专人管理。一般是每年一次,或每年春秋各一次,主要是以内地的丝织品、茶叶、铧犁、铁锅等生活和生产资料换取蒙古、女真各部的马匹、皮毛等畜牧产品和其他土特产品。官市规模大,制度严,专门在边堡处建立贸易市场,往往有数里之广。官市的成交额也很大,只大同镇,每年规定易马数量为一万四千五百匹,实际每年易马总数都在二万匹以上,民间买卖成交之数尚未计算在内。官市禁止铁器(铧犁、铁锅除外)、兵刃、火药等军用物资的交换买卖。官市主要是在明朝政府与少数民族的领主之间进行,远远不能满足广大农牧民及各地商人的经济要求,于是在他们的压力之下,又开设了民市。 明廷在万历六年(1578),准许在宣府、大同、山西、陕西、宁夏、甘肃等地普遍设立“月市”。月市一般是每月十五日以后开市两三天,让蒙古牧民前来贸易。月市开市之日,蒙汉双方派出军队维护市场秩序,保证贸易正常进行。月市的交易商品主要是人们日常生活必需品。 人们对每月一次的民市,觉得相隔时间过长,甚感不便,于是便又出现了数日一次或随时互市的小市。小市一般也有指定的地点,不限规模,买卖频繁,人皆称便。尤其是在每年春天,贫苦牧民缺粮少米,“愈见狼狈,有畜者每次巡于边各口,求官权易。一牛易米豆石余,一羊易杂粮数斗。无畜者或驮盐数斗,易米豆一二斗;挑柴一担,易米二三升。或解脱皮衣,或执皮张马尾,各易杂米充食。其瘦饿之形,穷困之态,边人共怜之”。 官府对于民市只收税款(抽分),别的不干涉。民市的作用也越来越大。 除了官市、民市,还有“私市”。私市就是走私贸易。尽管当时明廷统治者严厉封锁,但是长城沿线的走私活动越来越多,私市愈来愈盛。蒙古各部领主不限制走私活动,反而参与私市贸易。汉人参加走私,有的更组成走私集团,专门经营皮毛、马鬃、马尾等畜牧产品。这种走私,一般是内外相通的,因而货源多,获利大。 九边各镇马市的分布情况: 1、东二边马市分布 东二边辽东、蓟州二镇马市市场,主要是汉人与蒙古兀良哈三卫及女真族各部互市贸易的场所。永乐三年(1405),始立马市,《辽东志》记载:“永乐三年立辽东开原、广宁马市”。“一于开原城南,以待海西女真;一于开原城东,一于广宁,以待朵颜三卫,各去城四十里”。万历时,巡按辽东御史刘台曾说:“祖宗以来,嘉慕其义,许以互市。广宁设一关一市,以待朵颜、泰宁等夷。开原设三关三市,以待福余西北等夷。开原迤东至抚顺设一关市,以待建州等夷”。所谓三关三市是指万历年间设置的新安关、广顺关、镇北关三个市场。万历四年(1576),又增设了清河、宽甸、叆阳三个民市市场。万历中后期,又在义州、广宁、锦州、宁远、辽阳等地开设木市。木市就是属于马市中的民市,是按月开放的市场。 以下介绍东二边马市的具体分布。 广宁马市:永乐三年(1405)设置,地点在广宁团山堡,贸易对象是兀良哈三卫,初为月市,后为民市。 广顺关马市:永乐三年(1405)设置,地点在开原城15里外的东果园,贸易对象是兀良哈三卫,初为月市,后为民市。 开原马市:永乐三年(1405)设置,地点在开原城南墙,贸易对象是海西女真,初为月市,后为民市。 镇北关马市:永乐三年(1405)设置,地点在开原20里外的马市堡,初为月市,后为民市。 新安关马市:成化年间(1465—1487)设置,地点在开原城40里外庆云堡,贸易对象是兀良哈三卫,初为月市,后为民市。 抚顺马市:天顺八年(1464)设置,地点在抚顺城东,贸易对象是女真各部,初为月市,后为民市。 宽甸马市:万历四年(1576)设置,地点在宽甸县,贸易对象是女真各部,民市。 叆阳马市:万历四年(1576)设置,地点在凤城县,贸易对象是女真各部,民市。 清河马市:万历四年(1576)设置,地点在开原后施家堡,贸易对象是女真各部,民市。 以上所列马市属于辽东镇。此外辽东镇还有义州、广宁、锦州、宁远、辽阳等木市,皆属民市。 蓟镇马市只有两处: 喜峰口马市:嘉靖二十九年(1550)设置,地点在喜峰口黑峪关,贸易对象是兀良哈三卫,属于月市。 蓟州马市:嘉靖二十九年(1550)设置,地点在蓟镇三屯营,贸易对象是兀良哈三卫,属于月市。 此外,还有开平、遵化、石唐、古北、曹寨、马兰、松棚、石门、太平、燕河、台头等十多处不定期的马市市场及京师会同馆官市。 2、中三边马市分布 中三边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在明代中前期就已经开设马市。这些马市是时开时罢的官贸市场。最典型的(最具代表性的)大同马市就曾三开三罢。这类马市是出于某种政治需要而时开时罢。嘉靖、万历年间,中三边蒙古各部陆续定居下来,由单一的游牧经济向双向的农牧二元经济过渡。由于地广人稀,即使是粗放式的耕作,所谓“春种秋敛,广种薄收”,也逐渐摆脱了依赖内地粮食维持生活的局面。蒙古地区农牧二元经济的并行发展,使长城内外经济不平衡现象逐步减小,为中三边“华夷兼利”的民族贸易创造了条件。隆庆议和之后,中三边汉蒙贸易兴起,同辽东镇的情况一样,民市贸易占主导地位。其市场分大、小两种,大市每年仅开一次,参与互市的主要是蒙古各部的酋长及贵族。小市多设在各边墩堡旁,或在边地划定市场交易。这些小市的设立大约都在隆庆末年和万历初年。总计中三边各类马市分布情况如下: 宣府镇由官府经营的马市有: 张家口堡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万全右卫,贸易对象是把都儿等部,属于大市。 新开口堡马市:嘉靖三十年(1551)设置,地点在万全右卫,贸易对象是青把都儿等部,属于大市。 大同镇有官办大市三处,另外有多处小市,是中三边马市最多的地方,其具体的分布是: 新平堡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阳和道新平路,贸易对象是五路台吉等部,大市。 得胜堡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大同北东路,贸易对象是歹成台吉等部,大市。 守口堡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阳和道东路,贸易对象是摆脱兀慎等部,大市。 助马堡马市:隆庆六年(1572)设置,地点在左卫道北西路,贸易对象是黄金榜实等部,属于小市。 宁虏堡马市:隆庆六年(1572)设置,贸易对象是兀兰把抗素等部,地点在左卫道北西路,小市。 灭胡堡马市:隆庆六年(1572)设置,地点在大同井坪路,贸易对象是威宰生等部,小市。 云石堡马市:隆庆六年(1572)设置,地点在右卫道威远路,贸易对象是多罗土蛮等部,小市。 迎恩堡马市:隆庆六年(1572)设置,地点在大同西路,贸易对象是大吉台成等部,小市。 杀胡堡马市:隆庆六年(1572)设置,地点在左卫道中路,贸易对象是哑不害恰等部,小市。 山西镇据记载官办马市只有一处,民营小市也只有两处,它们分布在: 水泉营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偏头关东北,贸易对象是俺答、多罗土蛮等部,属于大市。 柏杨岭堡马市:万历年间设置,地点在山西破虏营好汉山,贸易对象是俺答等部,属于小市。 河曲营城马市:万历年间设置,地点在岢岚道河堡路,贸易对象是长盖等部,属于小市。 此外,宣大、山西边外的板升城,在丰州西部,今土默特部右旗一带,嘉靖三十年(1551)建成;归化城,万历三年(1575)建成,在大同西北。此二城为汉蒙两族杂居之地,渐成商贸市场。 3、西四边马市分布 西四边延绥(榆林)、宁夏、固原、甘肃四镇的马市市场与市易发展情况与中三边大致相同。其边外贸易对象主要是吉能等部。吉能所属数十部,多数定居于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或耕或牧,明代中后期经济有较大发展。隆庆议和之后,“请得贡市比宣、大”。延绥镇有马市设在红山墩。宁夏有清水营、宁夏中卫、平虏营等马市,均开设于隆庆五年。甘肃镇马市设在甘州堡扁都口和凉州高沟寨等地。固原镇有茶马互市市场,设在洮州、河州、西宁等地。从永乐六年(1408)起,在甘州、凉州、兰州、宁夏等地开设不定期的马市市场。弘治年间,又在河州开设宁河镇、定羌镇二市。上述都是定期和不定期的大市。万历年间,西四边又兴起了许多小市。总计西四边各镇马市分布情况如下: 延绥镇在隆庆议和后,明廷开设一处官市,它的名称和地点是: 红山墩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榆林城北,贸易对象是吉能等部,属于大市。 宁夏镇在隆庆议和后开设有四处官市: 红山寺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灵州所,贸易对象是切尽黄台吉等部,属于大市。 清水营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灵州所,贸易对象是白马台吉等,大市。 中卫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宁夏中卫,贸易对象是抄胡儿等,大市。 平虏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平虏城,贸易对象是吉能等部,大市。 甘肃镇据有史料可考的官办大市两处,民营小市一处: 扁都口马市:隆庆五年(1571)设置,地点在西宁路,贸易对象是青把都等部,属于大市。 高沟寨马市:万历六年(1578)设置,地点在凉州卫,贸易对象是松山宾兔吉等,属于大市。 铧尖墩马市:万历三年(1575)设置,地点在庄浪卫,贸易对象是松山宾兔等,属于小市。 固原镇在明朝初年就有茶马互市,后来又开设民市,计有: 洮州茶马互市:明初设置,地点在洮州卫,贸易对象是“西番”及瓦剌蒙古。 河州茶马市:明初设置,地点河州卫,贸易对象是“西番”及瓦剌蒙古。 西宁茶马市:明初设置,地点在西宁卫,贸易对象是“西番”及瓦剌蒙古。 宁河镇民市:弘治年间设置,地点在河州南,贸易对象是“西番”及瓦剌蒙古。 定羌镇民市:弘治年间设置,地点在河州南,贸易对象是“西番”及瓦剌蒙古。 据有关资料统计,明代长城沿线民族贸易市场不下70个,大多数都是隆庆议和后设置的。就是此前开设的马市,也是到这时才稳定下来,隆庆年间是明代马市贸易的极盛期。随着明代各种社会矛盾的加剧,特别是来自东北地区女真族的压力和农民战争风暴的冲击,长城各镇马市也逐渐衰落下来。 第83章 爱新金国 大明金国六十年的盛世,其实反映了大明朝庭安抚西部遏制东部的北方边境战略。 在大明朝的东北边疆,这六十年间龌龊不断。先是大明朝和东迁的蒙语大汗本部——察哈尔部闹摩擦,继而日本国入侵朝鲜国,大明朝出兵抗日援朝,最后又冒出另一个金国。 东线的“金国”,本地话叫“爱新固伦”,“爱新”是“金子”的意思,“固伦”就是“国家”。故而这里称“后金”为“爱新金国”。 西部的大明金国,官方语言蒙语发音为“阿勒坦兀路斯”,“阿勒坦”是“金子”的意思,又是建国者的名字,“兀路斯”是“国家”。本书一视同仁,以后称之为“阿勒坦金国”。 历史上另一个由完颜氏创建的,把宋朝变成南宋的“金国”,本书则称之为“完颜金国”。 “爱新金国”地处大明朝的辽东镇和朝鲜国以北,蒙古察哈尔以东。这个区域里生活的人,大明朝以汉语叫做“女真”,爱新金国以当地话叫做“诸申”。 明初,女真各部归顺大明。南部女真比较开化,大明朝廷以当地土人为兵,部落首领为指挥,建立卫所;北部的“野人女真”比较“野”,大明朝廷则建立“奴儿干行都司”予以粗放管理。 这个区域的最南端,紧邻大明和朝鲜,有建州卫、建州右卫和建州左卫。爱新金国,便是源于建州左卫。爱新金国国主努尔哈齐在他二十五岁(虚岁)那年,和一母同胞的弟弟舒尔哈齐以十三副盔甲起家,周旋于大明、朝鲜、蒙古之间。兄弟俩既接受大明朝的官职册封,又接受朝鲜国的官职册封,尤其对大明朝表现得赤胆忠心,积极要求进步。在大明辽东镇总兵的纵容下,哥两个同心协力不断蚕食周边的部落。 到了1615年,五十七岁(虚岁)的努尔哈齐不仅统一了建州诸申,还火拼了附近的哈达、乌拉、辉发三部诸申;四年前,努尔哈齐的亲弟弟、全军第二号人物——舒尔哈齐在囚禁了两年后死于禁所,这一年,努尔哈齐把自己的长子、战功彪炳、执掌国政、公认的接班人——同样囚禁了两年的褚英处死,努尔哈齐成为绝对的权力中心。这一年,大明朝蓟辽总督向朝廷上奏表扬努尔哈齐,称其“唯命是从”。这一年底,努尔哈齐将手下军士扩编为八个旗,为满清八旗之始。 1618年,努尔哈齐六十大寿那年,他突然发表《七大恨》,公然反明,一举攻陷抚顺、清河两座重镇。次年,大明朝调集十万联兵围剿努尔哈齐,三月初双方在萨尔浒决战,结果大明联军被杀得大败。 努尔哈齐发现大明朝原来这么不经打,顿时信心大增,决定亮明旗帜——大金国! 爱新金国八年间势如破竹,攻无不克,一口气把大明朝在辽东的二十位总兵干死了十五个,牢牢地占据了辽河平原,并建都沈阳。 1626年正月,努尔哈齐碰上了袁崇焕倾全国之力修建的城池加大炮防线。努尔哈齐兵败宁远,宁远成为了努尔哈齐一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未能攻克的城池。对于这么一场政治意义远大于战争效果的阻击战,大明朝上下称为“宁远大捷”。 努尔哈齐象花一样凋谢了。努尔哈齐的第八个儿子皇太极继承了他的位置。 皇太极,单看这个名字就知道他霸气侧漏,命中注定帝王之运。 皇太极一上任,先讨伐朝鲜。我阿玛去世,袁崇焕都派人来吊唁,你们居然敢不来?1627年正月皇太极兵发朝鲜!朝鲜急忙向大明求援,可是这时的大明朝辽东巡抚袁崇焕在埋头抓紧时间修复城池,连大明朝的军队都顾不上,何况朝鲜!朝鲜被大明抛弃了,只能向爱新金国求饶,皇太极也无意把兵力陷在朝鲜,双方很快在三月达成兄弟之盟,朝鲜第一个承认了爱新金国的政治地位。 搞定朝鲜,皇太极于五月再次进攻宁远。袁崇焕的城墙不是嘴吹出来的,大炮却是钱堆出来的!宁远、锦州再次拦住了爱新金国,明史称宁锦大捷。 爱新金国的皇太极明白了,自己的八旗子弟奈何不了宁远的坚城大炮。要想继续进攻大明,只能绕开宁远,要么向东走海路,要么向西走草原。走海路肯定不行,水上爱新金国绝不是大明的对手;走草原也不行,蒙古大汗的察哈尔部在那儿挡着呢。如果和强大的察哈尔开仗,必然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大明再在背后捅一刀,爱新金国就完了。 大明朝也明白了,原来女真人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堆出城池架上大炮,就是头猪也能拦住建奴。宁锦大捷表功时候,大家你好我好都有份,功劳最大的当属九千岁魏忠贤,呆头呆脑见死不救的袁蛮子也意思一下,官升一级赏银三十两。袁崇焕怒了,这是“数十年未有之武功”,我是辽东巡抚,城池是我修的,压力是我背的,建奴是我拦住的,分功劳我就这么一点点?老子不干了!老子辞职回家抱孩子去! 魏忠贤表态:辞职回家?不送!大明朝猪有的是,不缺你这一头。修城池的办法不是你袁蛮子想出来的,那是孙承宗的主意,你袁蛮子只不过是认准了道理蛮干而已!战前你宣称这种乌龟壳战术,是“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步步活掉,处处坚牢”。一开战你花巨资修建的那些小城堡屁用没有根本顶不住,建奴一天就打下来了;一城援一城更是痴人说梦,出城的兵一出去就回不来。大军都归你指挥,你只能龟缩在宁远和锦州两座孤城里,要不是东江镇毛文龙在建奴后方主动出击,威胁建奴退路,你以为建奴能撤兵?你就是个只会蛮干的书呆子!你以为修城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魏忠贤下令放弃锦州,大军退回宁远。省下的钱给毛文龙,东江镇的军饷从原来的四十万两增加到一百万两,顺便给自己多修几座“生祠”。 皇太极得知这个消息,派了三千人到锦州把城墙给毁了,但是没有占领。这说明锦州确实是一个白送给敌人都不要的鸡肋,而不是袁崇焕认定的战略要地。魏忠贤可能人品不怎么样,眼光确实狠毒! 大明军队退回宁远,防线更坚固了,笨办法解决了大问题。大明和爱新金国就这么僵持着。谁都知道,如果僵局长时间持续下去,只会对幅员辽阔的大明朝有利。 可惜,僵局只维持了不到半年。打破僵局的,是位于爱新金国和阿勒坦金国之间的蒙古大汗本部——察哈尔鞑靼儿。 蒙古,蒙语本意是银子,蒙古国意译就是“银国”。“银国”夹在两个金国之间,好象一个三明治。 严格的说,“银国”早就不存在了。大汗的管辖范围从蒙古帝国缩小到元朝,再缩小到北元,再缩小到鞑靼,现在大汗能调动的军力只有自己的察哈尔鞑靼儿本部。 察哈尔的南面,就是大明朝的蓟镇。这几年因为爱新金国的崛起,大明朝对察哈尔是爱恨交加。一方面双方是世仇,灭了察哈尔就等于灭了北元,另一方面,大明还指望着和察哈尔联合起来对抗爱新金国。 这年秋天,崇祯登基,察哈尔向西线的阿勒坦金国发起了攻击。这是一场诡异的战争,阿勒坦金国被灭了国,察哈尔打得遍体鳞伤,爱新金国占据了原来察哈尔的地盘,大明朝宁远防线被宣告无效。可以说,此役改变了北方格局,确定了中国历史走向。 爱新金国称此役为“皇太极一征察哈尔”,大明朝称此役为“虎敦兔让旧地于建奴”,蒙古方面称此役为“察哈尔西迁”。 先介绍战争的主角。 朱由检,新任大明朝皇帝,年号崇祯,十六岁,勤政,有主见。 皇太极,新任爱新金国汗,三十五岁,年富力强,久经战事。 林丹,察哈尔汗,名义上的蒙古大汗,三十五岁,尊号呼图克图汗,意为“万岁”,被明朝文献翻译为“虎敦兔憨”(鄙视明朝后期文人,不厚道!),建都查干浩特,汉译白城,在后世的赤峰。时人称察哈尔部为察哈尔国。 布什图,阿勒坦金国“顺义王”,明朝记录为“卜失兔”(再次鄙视明朝后期文人),建都库库和屯,汉译赵城(召城),在后世的呼和浩特。布什图是阿勒坦汗的孙子的孙子,这时阿勒坦金国的军力,主要有布什图直辖的位于大明大同镇外的土默特部、位于大明延绥镇外的鄂尔多斯部,位于土默特和察哈尔之间的喀喇沁部。经过几十年的太平盛世和几次家族内耗,军力已经大不如阿勒坦汗时期。 战争时间:1627年(崇祯登基年)至1628年(崇祯元年) 战争过程: 1627年3/4月,草原上传说察哈尔要西迁,回到他们一百年前的牧地——宣大口外,喀喇沁部众纷纷躲避。 1927年6月,林丹汗摆在前线,同爱新金国接壤的敖汉、奈曼两营首领决定归附爱新金国。 1627年8月,崇祯登基。 1927年9月,察哈尔的敖汉、奈曼两营首领率众东投皇太极,让开了察哈尔和爱新金国之间的通路。不愿东投的部众西归察哈尔本部。 1627年10月,林丹汗以多罗特营留守故地,率察哈尔数万众西迁。 1627年10月,林丹汗抵达喀喇沁牧地,双方发生激烈冲突,喀喇沁部溃散。喀喇沁汗同皇太极通信,联系共同攻击林丹汗。 1628年正月,喀喇沁汗率众西撤,同土默特一起抗击林丹汗。双方在库库和屯激战,史称“赵城之战”。察哈尔打败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占领库库和屯。布什图出走;喀喇沁残部同皇太极约定,把马喂肥,“出青草”时出征察哈尔。 1628年2月,皇太极以使臣被杀为由,亲自率兵出征察哈尔故地,多尔衮和多铎为先锋。多尔衮大败察哈尔留守的多罗特营,俘获万余人。令1400蒙古和汉人男丁编为民户,其余所有俘虏赏赐给将士为奴。 1628年5月,林丹汗继续扫荡草原。崇祯宣布停止鞑靼各部“市赏”。林丹汗派人到宣府新平堡“索赏”被杀,又到得胜口“索赏”不得,便率军攻击大同,大同也险些失守,大明军民损失数万。 1628年5月,皇太极命人出征察哈尔阿拉克卓特部,在敖汉、奈曼两营配合下,杀死阿拉克卓特部首领,尽收其民。 1628年8月初三,喀喇沁残部与皇太极在沈阳刑白马黄牛盟誓,建立反察哈尔、反明联盟。喀喇沁残部担心林丹汗会与汉人议和,就会变得更加强大,敦促皇太极早日出兵。 1628年8月,布什图率土默特残部汇合鄂尔多斯部、喀喇沁另一残部——永绍布,准备与察哈尔展开决战。 1628年9月,阿勒坦金国的土默特、鄂尔多斯、永邵布三部联军在艾布盖河(阴山北麓,后世百灵庙一带)与林丹汗会战。林丹汗一番苦战后大获全胜。土默特部被击溃,布什图被苦苦追杀亡命天涯,大汗金印被林丹汗缴获;永邵布一战而溃,从此历史上不再有这个名字;鄂尔多斯人马损失大半,归顺林丹汗。阿勒坦金国从此灭亡! 1628年9月,皇太极应邀出兵,约定科尔沁、喀喇沁、敖汉、奈曼、内喀尔喀、大小各蒙古部落会师。除了科尔沁,这些部落皆出兵与爱新金国会师,最积极的当然是喀喇沁,“共计975人”。科尔沁部表示不参与联军,自行出击,皇太极大怒。皇太极指挥联军横扫察哈尔故地整整两天,察哈尔部众“抗拒者杀之,降者编户”,胜利回师。 这场战争让草原从西到东都燃烧了起来。战争的结果是阿勒坦金国被察哈尔彻底灭掉了,但是察哈尔的老本在战斗中丧失殆尽,老窝也被爱新金国端了。 此战之后,察哈尔“疲甚、饿甚、穷甚”,其兵员严重减耗,“有马约备仅收四万,插众不满五万”,对爱新金国在自己老窝的突袭,无力发动反击。 皇太极此战充分展示了他的军事天才,借力打力,轻松获得最大利益。爱新金国在此战中即获得了民众,又化西部仇敌为盟友,爱新金国以后完全可以借道攻击大明。事实上,第二年皇太极就绕道喜峰口,兵临北京城下,狠狠地嘲笑了崇祯倾全国之力堆砌的宁远防线,才有了崇祯怒斩袁崇焕,兵马入卫勤王粮草不济而哗变。 大明朝由始至终没发一兵一卒,即不在西线援助属国阿勒坦金国,也不在东线宁锦出兵牵制仇敌爱新金国。 草原上打得如漆似胶的时候,崇祯在忙着打倒魏忠贤;皇太极在进攻察哈尔故地的时候,崇祯启用袁崇焕,君臣二人平台对奏,崇祯雄心勃勃地决定五年平辽,咬紧牙关全国支援辽东,把城池大炮一路修到沈阳城下,一举解决建奴! ——袁崇焕外号是袁蛮子,看来崇祯的蛮劲比袁蛮子还大。 刘巴特尔他们一众阿勒坦金国的百姓,在战乱中想去投奔大明,结果被赶了出来,一路辗转,流落到狼山川。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努尔哈赤建元之谜 爱新金国开国国主,明朝文献多记载为“奴儿哈赤”;朝鲜文献多记载为“老乙可赤”、“老可赤”;清朝文献多记载为“弩尔哈齐”、“努尔哈齐”。 记录前清的文字本就不多,满清入关之后又大肆篡改史料,对史学家而言,努尔哈赤就是一个谜:有姓氏之谜、先祖之谜、身世之谜、族名之谜、大妃之谜、杀弟之谜、斩子之谜、建元之谜、炮伤之谜和遗位之谜。一朝史谜,十宗之多。 爱新金国何时建国、何时有了自己的年号、是否称帝、国号是什么,史称“后金建元之谜”。 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坚决认为自己乃是1616年正月初一建元,国号“金”,1636年改“大清”。后金一词乃是朝鲜有意杜撰,以辱国威,坚决不予承认! 一众丢了祖宗社稷的汉人愤青同样坚定地认为,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在撒谎!有关部门无耻地修改了史料,编撰了新故事! 所以笔者这里着重说一下爱新金国的出场,尽量不偏不倚,尽量第三者的角度观察。爱新金国入关之后销毁和删改了大量明朝遗留的对其不利的文字,甚至删改自己的文献也绝不手软,却单单忘记了朝鲜。所以笔者以朝鲜的角度来讲述。 1615年,努尔哈齐处死长子,年底完成八旗扩编,是为满清八旗之始。爱新金国的有关部门称,就在第二年(1616年)的正月初一,金国诞生了,建元天命,1616年为天命元年;外人不知道而已,有原始资料《满文老档》为证。但是怀疑者认为,《满文老档》满是删改涂抹,不足为信! 朝鲜方面掌握的情报,金国早就有了。两年前记载于朝鲜国太白山本的《光海君日记》六年(1614)六月二十五日: “建州夷酋,佟奴儿哈赤,本名东鞑(原文为反犬旁),我国讹称其国为奴可赤,此本酋名,非国名。酋本姓佟,其后或称金,以女真种故也。或称雀者,以其母吞雀卵而生酋故也。今者,国号僭称“金”,中原人通谓之“建州”。” 就是说努尔哈齐原名东鞑(音),本姓佟,后来可能姓过“金”,也可能姓过“雀”。于1614年六月前已经私下建国号为“金”。不过这年头大大小小的国多了去了,只要不建元,朝鲜也没当成大事。 1618年,努尔哈齐六十岁,他突然反明,一举攻陷抚顺、清河两座重镇。次年,大明朝调集十万联兵围剿努尔哈齐,三月初双方在萨尔浒决战,结果大明朝联军被杀得大败。努尔哈齐发现大明朝原来这么不经打,决定亮明旗帜! 努尔哈齐向朝鲜归还萨尔浒之役被俘的郑应井等几名朝鲜将军,借机向朝鲜递交国书。朝鲜国王光海君的档案《光海君日记》“十一年(1619)四月十九日”条载: “时努酋既送郑应井等,遣差人致书,称以天命二年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枚数七宗恼恨,归怨中朝,且求助己,约以通和息兵。” 看到“天命二年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一行字,朝鲜朝廷上下大吃一惊。 不奉天朝年号,自己建元就是要称帝!天命二年,算起来正是从努尔哈齐突袭抚顺清远开始的。新的国号原来是“后金”。 (爱新金国有关部门坚决认定朝鲜人搞错了。自己国号就是“金”,乃是1616年建元,这时已经是天命四年了!) 虽然朝鲜和女真有世仇,虽然大明朝规定番国之间不能私自交通,朝鲜国王却同努尔哈齐保持着“民间”的“间接”的书信往来。这次朝鲜配合大明出兵萨尔浒,双方也是辗转通信不绝。 但是这次直接写明“后金国汗谕朝鲜国王”,由使者送达,分明就是国书,要是被大明朝庭知道怎么得了! 呵斥一番来使、退回国书肯定不行,朝鲜被俘的元帅、副元帅、好几位将军还在努尔哈齐那里“做客”呢! 这时有边关奏折,文中提到了翻译成“后金皇帝“的“印玺”。 到底是汗,还是皇帝,兹事体大!朝鲜国王特向臣下询问,朝鲜史书记载:壬甲,传曰:“奏文中后金汗宝(宝即印玺),以''后金皇帝''陈,未知何如?令备边司因传教详察以奏。“回启曰:“胡书中印迹,令解篆人申汝棹及蒙学通事翻解,则篆样番字,俱是后金天命皇帝七个字,故奏文中亦具此意矣。……” 事闹大了!朝鲜以汉语为官方语言,往来文书皆用汉字;爱新金国内“识字”的人不多,多用“番文”。原本在努尔哈齐到底是汗还是皇帝的问题上,还有那么一丝丝文字翻译错误的可能。这回专门派专家研究了努尔哈齐的印玺,实实在在明确了:努尔哈齐称帝了!后金皇帝! 怎么办?不理后金国书,自己的元帅还要不要?得罪了后金,后金报复怎么办? 思来想去。朝鲜国王指令大提学李尔瞻“制答胡书“。李尔瞻上疏:“今日建奴,逆天犯顺,建号称朕,潜亢无忌……则臣宁割指断腕,毁砚焚笔,而不敢从命也!“ 朝鲜国王和大臣几经讨论,决议以地方官员名义回书,平安道观察使朴烨挂名,依边境女真人与朝鲜书信往来旧例,称努尔哈齐为“建州卫马法”。马法就是爷爷的意思。这可不是朝鲜国王吓得认努尔哈齐当爷爷,而是很一般的尊称而已,和铁木百姓尊称孙一为“爷”是一个级别。 这封信后来引出了一系列交涉,如何互相称呼成为朝鲜国对爱新金国八年抗战的主战场。 另一方面,朝鲜决定立刻把这一重要情报向大明朝汇报。 明廷收到情报,上下震动,官员们纷纷用笔墨记录下这一大逆不道”的重大事件。 王在晋:“朝鲜咨报,建州移书称后金国汗,建元天命,指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词甚侮。“ 彭孙贻:“朝鲜谍报,建州移书称后金国汗,改元天命,斥中国为南朝。“ 苕上愚公(茅瑞徵):“朝鲜方咨报,奴酋移书声吓,潜号后金国汗,建元天命,斥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意甚恣。“ …… 努尔哈齐乘萨尔浒大胜的势头,相继攻陷开原、铁岭并灭掉诸申叶赫部,遍发招降榜文,劝辽民投降。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六月,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通报了这事,全文抄录并附上招降榜文一份。 《明实录》载:”经略熊廷弼奏,奴贼招降榜文一纸,内称后金国汗,自称曰朕,皆潜号也。大略贼自言为天所佑,中国为天所怪,谕各将率城堡归降……此贼榜未有之辱也。……事关重大,不敢不上闻,谨力疾录其全词,秘呈御览,……“ 大学士方从哲的奏疏可以佐证:”昨见奴酋招降榜文,以宋家亡国诟辱之事侮我君父,窃意皇上必且赫然震怒……“ 从朝鲜和辽东两路的情报汇总,可以得出结论: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国号就是“后金”,建元从1618年起。朝鲜国王和熊廷弼专门汇报此事,绝不会、也绝不敢把国号、帝号、年号等重大细节搞错。 这件事,也绝不是“后金”的国号有辱国威那么简单。 如果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那么他此后的求和就全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大明朝对他不依不饶就完全有正当理由。 如果努尔哈齐确实称帝了,那么爱新金国以后宣传的“由于李自成灭了大明,自己为大明报仇,才不得已接管了天下”,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不过,皇太极上任后讨伐朝鲜,双方达成协议,爱新金国的国号又变为“金”,也不提皇帝的事了: 《朝鲜实录》仁祖五年(1627)三月三日: “朝鲜国以今丁卯年甲辰月庚午日与金国立誓,我两国已讲定和好,今后两国,各遵约誓,各守封疆,若我国与金国计仇,违背和好,兴兵侵伐,则皇天降祸;若金国因起不良之心,违背和好,兴兵侵伐,则亦皇天降祸。两国君臣,各守善心,共享太平,皇天后土,岳渎神只,鉴听此誓。” 朝鲜明确地承认了“金国”,结束了八年外交抗战。 又,同年朝鲜欲致书爱新金国,《朝鲜实录》中记曰: “仁祖五年(1627年)六月丁酉,备局启曰:胡书自称大金国汗,答书皮封依渠所书,书以大金国汗乎?只书金国汗乎?我国因用’大’字,恐未妥当。上曰:去‘大’字似可矣。” 看来,后期爱新金国把正式国号由“后金”改成了“金”,然后皇太极又改成了“大金”;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明朝的国号并不是“明”,从一开始就是“大明”。中国这一命名习惯始自“大元”。“大元”以前的国号均为单字。 努尔哈齐称帝,皇太极不提称帝、称朕,倒是符合“皇太极”这个名字的含义——皇太子。看来,这和努尔哈齐的遗位之谜有关。 第84章 参谋部 孙一和一条龙正研究大明金国的历史,闷蛋和巴特尔却争执起来。 闷蛋:“你们太穷了,羊皮筏子都置办不起,拿个芦苇筏子凑合!” 巴特尔:“你们汉人的羊皮筏子还是跟我们游牧人学的!” 闷蛋:“跟你们学的又能咋,反正现在饿们有皮筏子,你们只有草筏子。” 巴特尔:“草筏子比皮筏子好用,当初我们就是驾着草筏子,越过了一条又一条大江,一直灭了你们的宋朝!” 闷蛋:“那是老皇厉了。你咋不说大明朝把你们游牧人一直撵到了最北边?” 巴特尔:“那是你们大明朝人奸诈!要是堂堂正正交战,我们游牧人一个人可以打你们大明朝十个。” 闷蛋:“胡人就是会说胡话,你连饿一个都打不过,还打饿十个。” 巴特尔:“你不服咱俩接着打!” 闷蛋:“打就打!” 两人立刻扭在一起。 一条龙和孙一飞奔过来,连拉带拽分开二人,问明白了缘由,孙一苦笑:同是汉人后裔,却在捍卫游牧人的荣誉。 这个结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孙一便对巴特尔道:“既然我们已经是盟友,现在我有重要的事请你们帮助。” 巴特尔一挺结实的胸膛,“但请力德尔吩咐!” 孙一:“不怕你笑话,我们的大牲口就这么几匹,后援人马携带辎重全靠步行,希望你们能接应一下。” 巴特尔立刻挺直了腰板:“力德尔放心。我们的人都是一人双马,等他们一到,卸下行李就去接应贵部。”说罢看闷蛋一眼,小声嘀咕道:“原来你们穷得连马都置办不起!” 闷蛋:“你……” 巴特尔大声对孙一道,“敢问力德尔,后援人马有多少?” 孙一答:“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今天会先来两队人马,明天再来两队,后天三队,大后天可能还有。” 巴特尔愣了,“你们一队有多少人?” 孙一回答,“多少不一定。” 巴特尔:“可有十个人?” 孙一:“应该比十个人多一些。” 巴特尔:“力德尔,请你不要说谎,为了一头骡子,你们居然出动这么多兵马?” 孙一点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若一旦犯人,则必断其筋骨!” 巴特尔嘴巴张得老大合不上。 今天来的援军,将是尕李广率领的战兵和狼山堂余下的袍哥。 明天的援军,是日塌天亲自率领的两个生产队的民兵。 后天的援军,是王二牛率领的余下的两队民兵,以及一个生产队的全部男丁,这个生产队以后将会定居在神农河。 树林子老营安排了铁蛋子和哈老财两位总监留守,如果有必要,还会有人马陆续开到。 明朝人充分执行了力德尔爷杀鸡用牛刀的战略,就是要一战成名! 孙一看着吃惊的巴特尔,问,“敢问贵部会来多少人马?” 巴特尔回过神来,尴尬地回答,“回力德尔话,我们少则十几骑,多则三十骑。” 闷蛋立刻蹦出来,”巴特尔,你不是说你们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吗?” 巴特尔伸出两支大手,叉开十指,“你自己数,能数过来吗?” 闷蛋反应过来,“好你个巴特尔,饿还以为你是个实在人!原来你们游牧人比汉人还奸诈!” 正说话间,杨六郎通过对讲机报告,第一批后援,狼山堂的袍哥已经到了。原来好汉们习惯了江湖救急,随时包袱一卷说走就能走,天不亮就出发了。 孙一和一条龙向巴特尔拱拱手,道一声告辞打马回了营地。 闷蛋不会骑马,只能走回去,刚一转声,巴特尔一把拉住了他,“兄弟,刚才你们力德尔说话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闷蛋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眼睛乐得成了一条缝,“嘿嘿,那叫对讲器,看你们穷得连对讲器都没有!” 巴特尔心服口服,“这个我确实头一回见识。闷蛋兄弟,咱俩原先提过的加入你们部落的事,你看……” 闷蛋拿捏起来,“这个,饿不是给你说过吗,饿做不了主……” 巴特尔正色道,“闷蛋兄弟,咱俩是不打不相识。我知道,你们汉人都贪财,是不是要送些礼,你们才肯收下我们?” 傍晚的时候,尕李广率领的十几个战兵在巴特尔马队的协助下也到了。不同于杨六郎带领的都是老边军,尕李广的战兵都是刚入伍的新人。原先的老兵,抵御不住分田当民户的诱惑,九成九都解甲归田了,日塌天只好重新招兵。目前,整个战兵队就只有这么不到二十个人,一共三个伍,杨六郎和尕李广是正副队长。 虽然是新兵,尕李广一行人士气却很高。高举着一面五芒星红旗,每个人负重几十斤,背着各种装备边走边唱“团结歌”。巴特尔马队一共二十骑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当夜杨六郎和尕李广各守一处兵营,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把对岸的土匪给封闭了。 第二天,日塌天带着两队民兵到了。每队民兵也是十几人,编为三个伍,以复原的边军为骨干,队长都是授予了“校尉”散军阶的老兵。每队打着一面蓝旗,旗子中央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太极阴阳鱼,号称太极青天旗。 日塌天自己有一面帅旗,大幅的红蓝两色旗子中心,是包裹了太极图的五芒星。帅旗旁边,高挑着一张幡,上书几个大字,“铁木总兵杨”,“杨”字外面还有一个圆圈。 迎接日塌天的孙一见了日塌天的大旗,故意问道:“才几天功夫,怎么换了姓杨的当总兵了?” 日塌天不好意思地对孙一说:“帅幡上绣个斗大的''日'',传出去叫人笑话。军中全凭旗帜指挥,又不能不设帅旗,” 随行的贾道士正气凛然地抢过话头,“是我宁死不肯替他写……” 日塌天赶紧打断贾道士,“榆林堡杨是大姓,我高攀一下,现在叫杨日天。” 孙一哈哈笑道,“杨日天,朗朗乾坤,这名字好!” 杨日天到了营地,立刻显出职业军人的素养,饭都没吃,马上传令击鼓聚将。 杨日天神秘地孙一说,“爷,给你看看把式们新做的电鼓。”两人转到一面新的羊皮鼓面前,孙一一眼就发现,工匠们把木鼓槌换成了电磁铁驱动的铁槌。杨日天介绍,“爷你看,这个电门,按一下鼓就响一声;这个电门,按下去鼓就能一直响,还能定响多长时间。” 把电铃举一反三改成电鼓,这个不稀奇。孙一感兴趣的是明朝工匠居然搞出了“延时电路”。后世的延时电路要么用到集成电路,要么用到电容和三级管,而孙一仅仅教了明朝工匠一个电子元件——线圈。孙一不由地说道:“让电鼓响个一刻钟试试!” 只见杨日天在电鼓中一个漏斗形的器具里,加入了细沙到一个刻度,然后一按电门,电鼓“咚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在电磁铁的吸引下,盛细沙的漏斗一个翻转,细沙开始汩汩流出。孙一明白了,当细沙流光,重力会使漏斗再次翻转,从而切断电源。原来明朝工匠把电路和机关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了。 孙一围着电鼓转了几圈,口中连说,“没想到,真没想到!” 随着咚咚的鼓声,一条龙、杨六郎、尕李广、两位民兵队长陆续到来。杨日天按着规矩点了名,开口说道:“众将听了!我军初战,务求必胜。但我等刚刚重组,战力大减,这几日要多加演练!” 底下几人齐声答应。 杨日天又道,“力德尔爷在此,请爷给大伙定下剿匪方略。” 众人齐齐向孙一望去,孙一皱起了眉头。 原来明朝的武将,作战时只管冲锋陷阵。具体的作战部署,依例都是由文人制定。 孙一直接摇了摇头,坦率地说:“我不懂打仗!” 杨日天愣了,直接承认自己不懂打仗的读书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以往的文官,既使真的不懂也不会承认,一定会云里雾里地抛出一大堆华丽词藻,打赢了便是他指挥得当,打输了便是武将不肯拼命。 一下子冷了场。 孙一道:“王二牛把各种把式集中起来,搞了个神农论坛,我看很不错。就拿今天的电鼓来说,我实在没想到他们的鼓居然能定时。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边军里那么多有经验的老兵,我们也可以集中起来,搞个类似神农论坛的机构,由他们来制定各种方略。而指挥主官,”孙一一指杨日天,“来下决心选择具体方略,全权负责整个战斗。” 孙一是在借鉴后世军队中的参谋部。 杨日天低头想了想,道:“爷说的有道理。边军中的确有一批老军,不再适合厮杀,却打老了仗,要是他们能给出些主意,一定管用。” 杨日天不愧行伍出身,办事绝不拖泥带水,“众将回去,这就把老军推举上来,专门成立一个……,一个……” “参谋部。”孙一提示。 “好,专门成立一个参谋部!” 第85章 军令体系 随着王二牛带领的后续人马的到来,神农河畔一下子热闹起来。 杨日天手下聚齐了一个战兵队,四个民兵队,一共一百一十九名战斗人员。杨六郎带着三个队驻扎在下游营寨,尕李广带着两个队同总部一起驻在上游。 狼山堂的袍哥十八人,并不算士兵的编制,同样驻在上游。 巴特尔他们最终赶来的二十六人,负担了往来运输和游动警戒的任务。 最热闹的是王二牛带来的一个生产队男丁。二牛请示了孙一,直接把总部营寨南边的一大片土地划成了这个队的住宅区。住宅区中心是预留的学校、场院、寺庙和戏台,一条南北大街直通总部营寨和神农河,沿着东西向的几条大街,整整齐齐的是每家两亩宅基地。狼山的两亩地,换成英尺都上万了,即使在后世的美国也算超大的院子,看得孙一直眼热。 这队的男丁,立刻“搬”进了自己的“家”。偌大的院子里,搭一个个小窝棚,或者干脆挖个地窝子,只要总部没有差使,天一亮主人们就开始不知疲倦地收拾自己的“院子”,一直忙到晚上看不见为止。 孙一并不着急对土匪发动进攻,杨日天每天都在抓紧时间训练人马。参谋部一成立就发挥了作用,八九个老军结合自己的实战经验,提出了一系列的改进小意见。杨日天对这些小意见高度重视,认为这正是老军们历经百战仍能生还的秘诀,迅速地在全营推广。 孙一做为一个老程序员,回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发挥了自己的专业特长,对全营的通讯指挥进行了大改革。 此时明朝的军队指挥离不开旗帜。从明军的编制就可以看出,每十人叫做一个小旗,每五十人叫做一个总旗。作战的时候普通士卒紧跟自己的小旗,小旗则跟随总旗,旗进人进,旗退人退。如果不幸一旦被对手拔了旗,相应的人马就立刻就成了没头苍蝇。级别高一些的旗帜,比如帅旗和队旗,可以发布简单的旗令,比如用旗帜指向来发布攻击方向,用旗帜点头来发布攻击节奏。旗帜之间,还可以有一种在孙一看来很原始的通讯:由帅旗发出认旗信号,下属旗则回答应旗信号。就是一次简单的互相确认的握手信号而已。 比明军先进的是,铁木营中每队还装备了柳木哨——真正的木哨,不再是柳树皮做的临时哨子。这是上次夜战马三保留下来的传统,柳木哨不同的音调高低可以区分不同队伍,通过简单明了的长短音可以发布一些哨令。几次在芦苇荡里的训练,让军士们感到在两边都是高草的芦苇沟里,柳木哨比旗帜还管用。 而后世的军队,旗帜的指挥作用越来越小,以至于完全退化成荣誉的象征。军队中起通讯和指挥作用的,有电台、旗语、灯语、军号、哨令和口令。 军号构造简单,发音嘹亮,传远性好,影视剧里经常有冲锋号、起床号和熄灯号,应该比较容易推广应用。孙一于是仔细研究了一支善于用铜号的部队,吃惊地发现军号竟然可以发布107种号令: 勤务号13种:起床、出操、收操、吃饭、上课、下课、午休、午休起、游戏、晚点名、熄灯、集合(集结)、紧急集合; 联络号11种:问队名、知道、不知道、传号音、传不通、你在哪里、在这里、注意号令、向我靠拢、普通问、普通答; 行动号10种:立正、稍息、跑步、返回、休息、预备、上车、下车、开工、收工; 名目号28种:1、2、3、4、5、6、7、8、9、0,军、师、团、营、连、排、班、营长、营副、教导员、副教、连长、连副、指导员、副指、排长、排副、号首长; 连队兵种号16种:号长、号目、号兵、警卫连、机枪连、侦察连、特务连、民兵、骑兵、炮兵、坦克兵、工程兵、铁道兵、空降兵、防化兵、机械化兵; 战斗命令号26种:前进、停止、冲锋、散开、靠拢、追击、退回阵地、发现敌人、与敌遭遇、反冲击、敌人退却、占领阵地、进入坑道、左、右、防空、防原子、防化学、防细菌、解除、要弹药、弹药已去、要求增援、增援已去、要担架、担架已去; 各种号令还可以组合,比如用军号完全可以吹出“二连前进、三连退回阵地”这样的复杂命令。 用军号发布命令,不仅要培养号手,还要训练所有士卒都能听懂号令,这个工程有些大了。 孙程序员秉承后世分层设计的理念,先对军令进行简化和编码。 普通命令5种,编号11-15:集合、紧急集合、警报、敬礼、休息 战斗命令9种,编号21-29:前进、停止、冲锋、散开、结阵、追击、退回、向左、向右; 战报7种,编号31-37:发现敌人、与敌遭遇、敌人退却、防毒、防箭、要求增援、要求救护; 编号41-49,军令预留。 编号51-99,通讯用预留。 所有士卒要求可以理解5种普通命令; 战兵和民兵要求可以理解5种普通命令和9种战斗命令; 伍长以上军官还要求理解7种战报。 考虑到普通明朝人的数学水平,编号中没有出现0。 然后孙一按照各自的特点,分别设计了旗帜、手势、柳木哨、双手旗语、灯语从1到9的基本编码,拿着方案就去了参谋部。 参谋部里人声鼎沸,大家正在为什么事争论。贾道士悠悠然地在人群中晃来晃去。自从成立了参谋部,他就整天混迹于此,谋士么,不就是要领导一下参谋部嘛,只可惜老军们说的东西他全然听不懂。 贾道士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羽扇。这扇子全部用野鸭翅膀上特殊的羽毛制成,在扇子中央有一条天然蓝色的的镜面一般的反光带。贾道士爱不释手,天天拿在手里,在参谋部里逢人就轻摇几下,再故作高深地说一句,“我是爷的谋士,我要保持冷静。” 看到爷拿出的军令编码,贾道士的羽扇“啪”地掉落在地上。“这,这,这莫不是只要会从一数到九,就能指挥千军万马了!” 一个老军替他捡起羽扇,低声对贾道士道,“冷静、保持冷静!” 贾道士再看力德尔爷画出的一到九的编码,无不简单明了。以手语为例,手臂高举过头握拳便是一、伸掌为二,斜上举握拳为三,伸掌为四,平举握拳为五,伸掌为六,斜下握拳为七、伸掌为八,手臂下垂为九。双手旗语则是在手语的基础上略做改动,手臂姿势不变,令旗横举为单数,平伸为双数,左右手各持一种颜色的小旗,一下子就可以表示两位数。 不顾贾道士啧啧称奇,孙一诚恳地对诸位老兵道,“这是我闭门想出来的,战场上合适不合适,还请大伙议一议。” 马上有老兵提出,战斗命令要尽可能简单明了好记好分辨,不适合编在21-29。以手语为例,发布一个命令还要摆两次姿势,不妥。最好就是简简单单的1-9。 孙一深以为然。他本来跳过个位数是考虑避免编码混乱,却没顾及战场上分秒必争。 更有老兵指出,一到九的前进、停止、冲锋、散开、结阵、追击、退回、向左、向右命令顺序不对。比如单手高举,握拳为一是前进,伸掌为二是停止,容易误解。建议改成单手高举握拳为停止,伸掌为退回,单手斜前握拳为追击,伸掌为冲锋。单手水平侧伸为散开,水平侧屈臂为结阵。斜下向右指就是向右,斜下向前就是向前,斜下向左就是向左。 孙一从善如流。 就这样,老军们同力德尔爷讨论了各种情况,一条一条地完善了旗令、哨令、口令、手语命令、双手旗语命令、灯语命令,最终推出了狼山军队第一个完整的军令体系。 第86章 琪琪格 神农河反射着上午的阳光。 孙一一边喂着小鸭子,一边心里在琢磨事。 自从军令体系发布,用杨日天的话说,现在一个兵能当以往三个兵用。将士们都渴望力德尔爷能尽快推出通讯体系。 狼山川空气质量好,能见度极高,白天采用双手旗语,夜间采用灯语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但是问题是孙一只预留了51-99一共45个编码,要用这45个代码表达出常用的军中通讯内容,还要培养一批专门的通讯人员背熟这45个代码的含义。 杨日天蹑手蹑脚地进来,看爷稍微有些回过神来,低声道:“爷,不敢再喂这些小鸭崽子了。这些小东西不知道饥饱,喂多少吃多少,搞不好就撑死了。” 这些小鸭子是孤儿们捡回来的野鸭蛋没过几天自己孵出来的,谁也舍不得吃。一条龙说小野鸭两个月以前都不会飞,孙一就打算给杨奶娃带回去养。 “有事?”孙一问杨日天。 杨日天点点头,“嗯。为了练习新军令,有几次咱们的皮筏子到对岸训练就没有打旗帜,结果撞见了土匪。我估计以前土匪有暗哨,看见咱们筏子上高高的旗子,老早就躲了。” 孙一表示同意。 杨日天接着说,“我们的筏子撞见土匪,却拿土匪没办法。土匪仗着地形熟,在苇沟里七拐八拐就能甩掉我们。我们的皮筏子太少,没办法分路堵截。” 孙一问:“我们有多少筏子?” 杨日天答:“六艘羊皮筏子,一艘牛皮筏子,牛皮筏子太笨重,六艘羊皮筏子撒到芦苇荡里根本就不顶用。” 孙一道:“巴特尔他们是驾着草筏子来的,你也可以试一试草筏子啊。” 杨日天叹口气,道:“就是为了这事,才来请爷出马的。巴特尔前几日跟咱们关系还挺好,这几日不知何故突然闹了别扭,营地也搬到上游去了。我派了几个人想去学学他们的草筏子是怎么做的,都被人家撅了回来。闷蛋和巴特尔关系好,我想让爷发句话,叫闷蛋跑一趟。” 闷蛋这厮,平时除了孙一的话,谁的命令也不听。杨日天怕犯忌讳,也不敢指使力德尔爷的护士长。 “闷蛋呢?”孙一问身边的几个孤儿。 “跑到游牧人的营地吃酒去了。”一个孩子回到。 看来闷蛋果然和巴特尔他们关系好。 孙一站起来,对杨日天道:“这样吧,我亲自给你跑一趟!” 杨日天赶忙起身,“我这就集合一队人马给爷护驾。” 孙一摆摆手,“不用。你要想去就跟我走,我看巴特尔他们没什么坏心眼儿。” 二人打马来到巴特尔他们的营地,居然都没人拦着。两人径直来到了营中大帐,老远就听见巴特尔和闷蛋在帐中大喊大叫。 “闷蛋兄弟,你们在这好几天了,每天练兵不打仗,是不是怕了土匪!” “你胡说,要说别人害怕土匪饿还信,力德尔爷才不会害怕土匪!” “你把我的马奶酒都要喝光了!托你带的话你到底带到了没有?” “啥话?你啥时候托饿带话了?” “闷蛋,你是不是欺负人!想挨打了是不是?” “打就打,谁怕你,等饿喝完这口酒就跟你打!” 孙一一挑门帘自己就进来了,“别喝完了,给我留一口。” 这是一顶典型的蒙古包,蒙语称作“格尔”,进门就得脱鞋上炕盘腿而坐。孙一在后世很熟悉这种格尔,甚至还留过宿。格尔的门一般开向东南,西北供奉佛龛。左侧是男人用品摆放的位置,马具、套马竿、刀枪,刀尖或枪口冲门;右侧是放女人的箱子、锅碗瓢盆和矮桌的地方。帐幕中央生火,烟从格尔的天窗飘出去,所以刚一进入格尔的人,都会不太适应里面的气味。这顶格尔的毡子显然已经使用了太长时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孙一踢掉旅游鞋,一屁股坐在桌边。这才发现,帐内除了闷蛋和巴特尔,还有一个游牧打扮的小姑娘。孙一知道游牧人没那么多男女有别的规矩,家里来了客人都是男女杂坐,也不分主位客位,谁的年纪大,谁坐在上席。客人不走,家中年轻媳妇也不能休息,要随时斟酒、续菜。 巴特尔和闷蛋打了个平手,而闷蛋在这位力德尔面前一个回合都没坚持下来,所以巴特尔心中是极敬重孙一的,连忙亲自给孙一斟满一碗马奶酒,双手高举递了过来。 孙一接酒后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向天、地、火炉方向点一下,以示敬奉天、地、火神,然后一饮而尽,这种马奶酒酒精度数只有1%到3%,实在是连后世的啤酒都不如。 巴特尔用敬酒时的动作接过碗,右手抚胸表示谢意,却根本不理随后进来的杨日天。 游牧打扮的小姑娘给孙一重斟满马奶酒,双手捧着碗对着孙一用蒙语唱了起来。 这碗酒按规矩孙一要一边饮一边说吉祥话或者唱酒歌。孙一的蒙语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单词,孙一放开嗓子,用汉语唱道: “蓝蓝的天空, 青青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 这是我的家。 奔驰的骏马, 洁白的羊群, 还有你姑娘, 这是我的家。 我爱你我的家, 我的家我的天堂。” 也许是悠扬的韵律打动了小姑娘,小姑娘眉眼弯弯跟着孙一的旋律左右摆着身子。也许巴特尔听懂了歌词,巴特尔激动地直拍地毯。 孙一喝完了一抹嘴,开门见山说正事。他知道草原上的百姓见惯了辽阔的蓝天白云,心思也简单,最好有什么就直说。“听说最近你们和我们在闹别扭,为什么?” 巴特尔的脸色马上由笑容灿烂转为阴云密布,把眼神对向一直受冷落的杨日天,“你们在河里洗澡!你们违背了成吉思汗制定的法律!你们弄脏了清洁的河水,你们亵渎了高贵的水神!” 杨日天嘴巴张的老大,没想到双方竟然是因为这个有了隔阂。 巴特尔气愤地说,“你们今天弄脏多少清水,明天就会喝下多少脏水!” 牵扯到神佛,永远是解不开的死结。 孙一只有转移话题,“巴特尔,你今年到四十岁了吗?” 巴特尔回答,“没有!” 孙一道,“成吉思汗规定男人在四十岁以前不能随便喝酒,你做到了吗?” 轮到巴特尔张着嘴答不上来。 由于成吉思汗时代没有足够的马奶供人们制作马奶酒,所以成吉思汗统一漠北蒙古各部以后,曾经制定过一些喝酒的规章,如只有在重大节日之际才能喝酒,男人在四十岁以前不能随便喝酒,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不能喝酒,年轻人在长辈面前不能喝酒等等。随着蒙古进入黄河流域后,开始大规模接触中原地区的粮食酒,这种规定才有所放松。在半牧半耕蒙汉混杂的大明金国,这种酒禁就形同虚设。在后世孙一有几个蒙古哥们,他们喝高了就搬出古老的成吉思汗说事,孙一就用禁酒的法律反击他们,一打一个准儿。 巴特尔竟承受不了孙一这种“犀利”的质问,低下了脑袋。 孙一感觉自己可能说重了。在后世,他的蒙古哥们被问住了只会哈哈一笑然后接着喝酒;在崇祯五年,巴特尔内心真的在挣扎。 孙一又连忙递上去台阶,“我知道,你们是因为招待客人,才偶尔喝一次酒,所以一喝酒就要尽兴。” 没想到巴特尔直率地回答:“成吉思汗并没有规定来了客人就可以喝酒。而且我没有成家,是不可以喝酒的。” 反倒成了孙一劝解巴特尔,“成吉思汗制定这条法律的时候,是因为当时马奶很珍贵,现在情况不同了……” 巴特尔抬起头,“力德尔,你说得对!” 孙一接着说,“成吉思汗不让在小河里洗澡,是怕污染了水源,但是神农河河水这么大……” 巴特尔打断孙一,“力德尔,这你就说的不对!水神还是那个水神,在河里洗澡就会冒犯水神。我们可以让一步,你们可以打水在岸上洗澡,但不能下河!” 孙一叹口气,这种文化上的冲突就怕一方认死理。 孙一又换了话题,“明朝人有个规矩,有字的纸不能亵渎,要恭恭敬敬地收好烧掉,否则就会受到老天的惩罚!” 游牧打扮的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她能听懂汉语。 巴特尔轻蔑地评价,“那是汉人的读书人在胡说八道!” 孙一道,“可是明朝人并不认为这是胡说八道,他们像你们崇敬水神一样崇敬字神。” 巴特尔没做声。 孙一又说,“在西边有些部落,他们的女人出门要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否则就会被长辈打。” 小姑娘“咯咯咯咯”地笑得直打滚儿。 孙一接着说,“奥噷度,如果在大明朝,你在陌生人面前这么笑,就只能嫁给陌生人了!“ (奥噷度,蒙语,小妹妹。) 小姑娘一骨碌从矮炕上爬起来,“真的吗?” 孙一点点头,“在大明朝的中原,女孩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之间讲究收受不亲。要是男女碰了手,就是失节,女孩子要是不嫁给这个男的,就会被家里人活活饿死!“ 小姑娘眼里闪着光,“力德尔,我愿意嫁给你!”,然后飞快地用手碰了一下孙一的胳膊。 孙一吓得差点叫出来! 这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挂满了珠子,典型的草原打扮,只是这节奏孙一实在跟不上。 孙一赶紧不招惹她,转头向巴特尔说,“巴特尔,明朝人以后要喝脏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能不能别替他们操心?我保证明朝人也不会来操心你们不敬字神、男女共处的事,怎么样?” 巴特尔想了半天。 闷蛋在一旁开了口,“啥明朝人,啥成吉思汗!饿们是在大明朝活不下去的死人,巴特尔你们被人家成吉思汗的蒙古亲孙子灭了国。大家伙躲到这地方求生路,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为洗澡和写字的事情斗气,就是活该饿死!“ 巴特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倒了一碗马奶酒,推给杨日天,“请你喝酒!” 小姑娘麻利地也给孙一斟满酒,亲自端到孙一身边,眼里闪着热光盯住孙一,“力德尔,我叫琪琪格,我请你喝酒!” 第87章 一苇渡江 孙一犹豫地看着琪琪格的酒碗,小姑娘望着孙一又开口唱了起来。 歌词孙一听不懂,可调子里的蜜一样的情意谁都明白。 杨日天端着酒碗,尴尬地注视着力德尔爷,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巴特尔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杨日天。 这碗酒孙一要是不喝,杨日天肯定也不会喝,铁木营和巴特尔的梁子就结死了。 要是喝了,孙一就招惹上了这个未成年少女。 后世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疯狂的追星族。小丫头们三分钟热情,来的猛去的快。兴许过两天就忘了这码事了。 孙一当下接过琪琪格的酒碗一饮而尽。琪琪格看向孙一的眼神,立刻有些不一样了。 杨日天紧跟着一口气喝光了马奶酒。巴特尔马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喝了我的酒,就是朋友了。” 杨日天开口道,“巴特尔,我们来是想学学怎么扎草筏子。” 巴特尔爽快地回答,“很简单!游牧人最熟悉的就是草,黑夜里闭着眼睛只靠闻草的味道我们都知道到了哪里。那个草筏子是用水边的芦苇做的,比羊皮筏子还结实!走,到河边,我们这就教你们!” 巴特尔出了格尔,一声呼哨,唔理哇啦一阵蒙语,七八个人拿了镰刀翻身上马。 这是说干就干、要现场教学啊。 孙一和杨日天上马催动坐骑,一行马队扬起尘土直奔孙一的军营。 烟尘落尽,格尔门口就剩下闷蛋一个人,闷蛋吐了口唾沫,“呸!吹牛!破草筏子还能比皮筏子结实!”,说罢迈开大步往回走。 “咯哒咯哒”,闷蛋身边又越过一匹小红马,溅了闷蛋一嘴泥。 小红马几下就追上了马队,几个腾挪,窜到了最前面。 杨日天驾着马,故意落后力德尔爷一个马头的距离,伴在爷的马侧,突然觉得自己的马一歪,被人挤了出来。一匹红马插进自己和爷之间,红马上伏着一个小姑娘,紧紧地贴着爷的马。 马队到了军营外,巴特尔等人来时驾的草筏子还停在河滩。 巴特尔等人下马,“这个筏子不好,做得太匆忙了。拆了它,我们从头教你们做一个更大更稳当的。” 众人动手,几下子筏子就成了一堆散芦苇。 三四个人从芦苇杆上扯下长长的芦苇叶,撕成细长条,一把一把理顺,分几簇放好。有人拿起一簇,在一端打个结,从另一端把叶簇分成三绺儿,把每一绺儿都按顺时针方向拧。孙一明白,这叫“加捻儿”,是要做草绳,独自在野外时他也会做草绳应急。 三根加了“捻儿”的苇叶绺儿自动盘成了一条绳,每当叶绺儿快用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有人抓起一些新的芦苇叶续上去,叶绺儿不停地延长,一条绿色的苇索也跟着延长。 剩下的人整理着没了叶子的芦杆。他们把一丈来长的芦杆交错摆放,成为胳膊粗细的芦苇束,每束都有三四丈长,然后用新做好的苇索每隔一尺捆一道。满地的芦苇束就像地上爬满了一节一节的绿虫子。 孙一捡了一截儿芦杆。芦杆和竹子、麦杆一样都是空心的。用手捏一捏,芦杆的皮还挺硬。 孙一还注意到,巴特尔手下的人干活时,有时用蒙语沟通,有时竟然是用晋北方言沟通。 闻讯而来的王二牛带领着一众百姓,一开始站在旁边看门道,现在纷纷下场帮忙。大家用陕北话沟通,居然也能相互理解。 孙一有些无聊,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望着白云,脑子里又开始盘算通讯编码的事,45个代码怎么都不够用…… 琪琪格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孙一刚才的芦苇杆在地上画来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一自己忍不住,扭头看看小姑娘在画什么。只见琪琪格面前地面上,一溜儿一溜儿曲曲弯弯的符号。这符号孙一认识,人名币上也有。 “你会写蒙古字?”孙一问。 “会啊。”琪琪格轻轻地答道。 “蒙古字好学吗?”孙一又问。 “蒙古字会说就会写,我只用了两个月就学会了。”琪琪格回答。 孙一一骨碌爬起来,“琪琪格,你教我蒙古字吧!” “好啊!”琪琪格乐得眉开眼笑。“我以后每天都来教你。” 不过孙一叫琪琪格“失望”了,孙一半个时辰就学会了。 蒙古文是一种拼音文字,同汉字一样是从上向下写。蒙语又是一种发音极简单的语言,只有五个单元音,没有双元音,十七个单辅音,没有复合辅音。 (作者注:蒙语是否有双元音学术界有争议;现代蒙文中有24个辅音,但是有7个是只用来拼写外来词) 孙一从小就学汉语拼音,长大又学英语和音标,只要把蒙文字母和音标做一个对映,就可以磕磕巴巴地读蒙文了。 孙一参考着一张小纸片,指着琪琪格面前地上的一个单词,试着读道:“lea…der……,力德尔,对吗?” 琪琪格两眼发光点点头,长这么大小姑娘就没见过天下还有这么聪明的人! 下一个,孙一试着读:“孙…一…,孙一,我的名字!” 孙一乐了,一点都不难嘛。 孙一拿起芦杆,试着在地上一边画一边念,“其…其…个,对吗?” 小姑娘兴奋地满脸通红,根本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直点头。 孙一接着琪琪格地上的蒙文念道:“一呵…阿哈,什么意思?” 琪琪格磕磕绊绊地说,“就是大哥哥,一哥”。 孙一再往下读,“塔……布……囊……,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传来一阵欢呼。 孙一望去,原来巴特尔他们已经把几十束胳膊粗的芦杆用苇索合成了一大捆,中间粗,两头细长。尖尖的两头被苇索绑成向上高高跷起,在孙一看来就是一支长长的绿香蕉。几个小伙子扛着“绿香蕉”到了河里,一二三,丢在了水中。 巴特尔高声道:“这就是最简单的芦苇筏子!现在芦苇不够用了,派几个人去对岸割芦苇!” “芦苇香蕉”在水里摆了两摆,自动翻了个身,尖尖的两头指向空中,圆鼓鼓的肚子稳稳地浮在水面。原来这翘起的尖头还有改变筏子重心,使筏身自动回复的功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一条龙一个健步跳了上去,在芦苇筏子上跺了几脚、蹦了几蹦,筏子只稍稍左右摆动了几下。 一条龙高喊一声“没问题!”,几个袍哥扑棱扑棱“骑”了上去。 一条龙用木棍一点,园滚滚的芦苇香蕉离开了岸边,稳稳地向对岸驶去。 杨日天赶忙安排几条羊皮筏子下水护航。 “想当初,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恐怕也不过如此吧!”摇着羽扇立在岸边的贾道士感慨道。 “达摩是谁?”闷蛋问道士。 “一个大和尚,在少林寺出家。”贾道士答。 闷蛋立刻对满脸得意的巴特尔喊道:“老刘,你不要臭美,这芦苇筏子的本事饿们一个姓达的汉人和尚早就会了!” 孙一暴汗,赶忙提醒闷蛋:“达摩是天竺人!” 闷蛋立刻又喊道:“达和尚是饿们天竹人!” 孙一一脸愕然,“闷蛋,你知道天竺在哪里吗?” 闷蛋乐呵呵地回答:“不知道。估计离天水不远。” 巴特尔被闷蛋噎得够呛,恨恨地喊道:“那你们怎么现在不会扎芦苇筏子了?” 闷蛋立刻回嘴:“忘了呗!” 巴特尔恶毒地骂道:“丢你先人的脸!你看着,我再给你做更好的筏子!” 说话间,又有两大捆“芦苇香蕉”做好了。巴特尔拿着结实的苇索,在并排放置的两个“香蕉”之间绕来穿去,手拽脚蹬地每隔两寸就紧紧地勒一道。等巴特尔做完,两根“香蕉”变成了一条扁平的“龙舟”,“香蕉”的绑在一起两个尖头就是“龙舟”高高跷起的龙头和龙尾。 “龙舟筏子”下水。人们完全可以或坐或立在宽敞的“筏子肚子”上。而且“龙舟筏子”在平静的神农河水面上更稳当,即使不会水的百姓上去,也不觉得害怕。 只略作展示,“龙舟筏子”载着四五个人,也驶向对岸割芦苇去了。正好和拖着小山一样的芦苇堆向回驶的“芦苇香蕉”擦肩而过。 第三条筏子下水时,已经是真正的龙舟了。 应杨日天的要求,巴特尔在“龙舟筏子”的两翼各捆绑了一束芦苇杆作为“船帮”。高高立起的“船帮”围出了“船舱”,百姓就不会“湿身”,也可以运送怕水的货物。有人拿来木板作桨,看上去笨重的芦苇舟由于是空心材料制成,在“桨”的操控下在平静的神农河水面上居然进退自如。 杨日天哈哈笑的合不拢嘴,“就按这个样子做!” 王二牛早就分派好了人手,有专门去对岸割芦苇的,有专门负责把对岸芦苇拖回来的,有负责做苇索的,做芦苇束的,做芦苇蔑儿的,有专门负责最后组装的。 插着五芒星红旗的羊皮筏子和插着太极青天旗的芦苇筏子在河面上穿梭,拖回的芦苇堆成了小山。 孙一算是领略了一次什么叫几何级数。 一开始河面上只有不到十条筏子, 一个时辰后就变成了二十几条。 再一个时辰后就变成了四十几条筏子,大部分还是可以划桨的芦苇船。 后世经常说什么“制空权”、“制海权”,孙一觉的现在“制河权”百分之百拿到手了! 对岸运回来的芦苇扎筏子一时用不完,于是一条龙修了一个芦苇码头。就在军营外的河滩,百姓村庄南北大街的尽头,一条龙让人把芦苇束一层横一层竖地码了一尺厚,漂在水面上,这样筏子每次回来不用冲滩,直接靠在码头上就行。通往码头的街道尽头,有人用芦苇束扎了一个高高的拱门,插上了太极五芒星旗,颇有后世老火车站的感觉。 芦苇还是用不完,杨日天豪气冲天,用手一指对岸,“对岸的芦苇先不用拖回来了!那个苇沟、还有那个和那个,给我拿芦苇堵死了!这帮土匪不敢露头,我就把他憋死!” 第88章 旗语对骂 清晨的神农河。 勤劳的百姓一早起来自发地聚集在河滩,昨天他们是为军队扎筏子忙活了一天,今天是为自己忙活。 一旦掌握了窍门,百姓们讲话,扎筏子比编筐还简单。 小巧的只能载一两个人的小芦苇船纷纷下水,船上的百姓小心地划着桨,尝试着各种捕鱼的办法,到对岸去挖野菜、捡野鸭蛋和野鸭毛。 大太阳照在河面上,河滩上堆的像山一样的芦苇旁边,几个工匠头戴刚刚编好的芦苇草帽,摇着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头辘轳。这几个辘轳是专门在制作苇索时“加捻儿”用的,做好的不同粗细的苇索盘成卷,堆放在辘轳旁边。 再过去几步,一群百姓把芦苇杆截成长短一致,用细芦索编成帘子,叫做苇箔。王二牛在做苇箔的工匠边上指手画脚,就一个意思,效率太低了,能不能想办法像做苇索一样多出成品。王二牛已经被百姓们戏称为“二驴”,就因为他张口笑驴高,闭口笑驴低。不过苇箔确实不够用,苇箔只要一做好,就有百姓马上领走。 军营边上的芦苇码头上,用这种苇箔围了一个简易的房间。四根插在脚下芦苇垫子中的木头棍构成房屋四角的柱子,一张大苇箔一围就是四面墙,苇箔接口的地方空出一段就是门。墙上再搭一张苇箔就是房顶,房顶上铺满了新鲜的芦苇叶子。一个老军专门在房子里值班。 在孙一看来,这芦苇值班室至少有门有顶,比百姓原来两面透风的窝棚强多了。 百姓们抱回去苇箔也是盖房,不过比简易的码头值班室复杂多了。百姓们先用两层苇箔围出空心的芦苇墙,再往空心墙里加入芦苇叶子和黄土混合的泥巴,一层一层夯实,等泥巴干了,就是一道结实的苇箔包裹的土墙。土墙上留着门、窗的开口,挂上芦苇叶编的帘子。土墙上,先用木棍支起椽子,再铺苇箔,苇箔上糊一层泥,最后是芦苇叶子做的草屋顶。 百姓们忙碌着,交谈着,合计着是不是把老婆孩子也接过来。 孙一领着几个孤儿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水边,带着墨镜望着对岸。 琪琪格就靠在孙一身边,她是孙一专门请来的老师。 河对岸,也修了一个类似芦苇码头的芦苇平台,平台上用木棍高高地搭了一个架子,最上边可以站两个人。孙一称这是可以流动的哨岗,用几个芦苇筏子一拖,就可以拉到需要的水面。 加上被杨日天用芦苇堵塞的苇沟,孙一感觉自己就像当年凶狠的日本鬼子,对藏匿在芦苇荡里的土匪实行残酷的“囚笼”封锁。 孙一冲琪琪格点点头,说道:“开始吧。” 琪琪格似乎有些舍不得离开孙一的样子,走到空地,捡起一红一蓝两面小旗,红左蓝右,双臂左右平伸,摆出一个“十字架”。这其实是双手旗语的“55”。 对岸哨岗上的一条龙,马上回应了一个同样的姿势,“55”,双方建立了通讯握手。 孙一对琪琪格道:“先问好。” 琪琪格一边挥舞手旗,嘴里还一边念叨,“其…赛…白…努…”,然后双手下垂,摆出了一个旗语“99”。 琪琪格盯着对岸,嘴里依旧念叨着。然后扭过头对孙一说,“力德尔,一条龙也向我们问好。” 这是孙一进行的第一次旗语通讯实验。昨天,孙一把会蒙语的一条龙招来,给他和琪琪格进行了强化培训。孙一的通讯编码中,51-59定义为数字一到九,61、62、63、64、65代表是蒙语的五个元音,蒙语的17个辅音分成三组编入了70、80、90三个组。双手下垂的99表示停顿或结束。这样,利用旗语就可以进行蒙语的自由交流。 孙一身边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全是会说蒙汉双语的,他们将是第一批通讯兵,其中有三个还是向巴特尔“借”的。 几个孤儿,则是孙一为后续的通讯实验准备的。孤儿并不熟悉蒙语,孙一打算让他们尝试着用蒙语拼读陕西话。孙一61-98的编码中留出了那么多空位,就是给以后把蒙语拼音扩展到陕西话拼音和山西话拼音预留的。 孙一对琪琪格说,“问问一条龙在上面都看见什么了。” 琪琪格一阵摆动小旗,忽然双手上下挥舞,嘴里念叨,“糟糕,发错了,重来。”,然后重新开始,一个音一个音慢慢摆动。 双手上下挥舞,就是旗语里重发的意思。 琪琪格郑重地发完问话,双手下垂,摆出一个99,又紧接着摆出一个73。 73,是蒙语字母b,也正好是蒙语“再见”和“感谢”的首字母。孙一要求在发完一段话后,要主动打出73,表示结束。 一条龙在远处立刻回应。 孙一可以读出一条龙的旗语发音,却不懂一条龙在说什么。 琪琪格给孙一翻译,“他说全是芦苇,还有野鸭,他还说太阳很晒。” 孙一很满意实验结果,正常交流完全没有问题!“再问问他昨晚吃的什么?” 片刻后,琪琪格回复,“锅盔、芦苇根、野草汤。他还说想吃肉了。” 孙一墨镜里的眼睛露出笑意,一条龙敢跟自己贫嘴了,生活好像多了一分乐趣。 孙一道:“给他说,让他准备鱼叉、小筏子,晚上我带他去打鱼,保他吃个够!” “真的?力德尔也带我去吧!”琪琪格热切地期待着。 “行!算是奖励你!你也吃个够!” 琪琪格飞快地发完旗语。 一条龙回复,“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条龙爬下哨岗,驾着“芦苇香蕉筏子”回来了。别人都嫌“香蕉筏子”不稳当,唯独一条龙觉得它轻便好使,所以“香蕉”就成了他的专用水上工具。 几名小伙子和孤儿由琪琪格和一条龙培训,一个时辰后就开始在河滩上两两分组练习。 蒙语虽然发音简单,但是一下子记住二十二个旗语并熟练应用,也不是太容易。“琪琪格老师”手里拿个马鞭,不停地手把手纠正“通讯兵”的错误。双语“通讯兵”进步很快,孤儿们则只能简单地互发一些常用蒙语和蒙语地名。 河滩上一片寂静,只有大伙手里的小旗上下翻飞。突然,琪琪格的马鞭扬起,空中“啪”的一声,鞭梢在一个“通讯兵”鼻子尖儿一寸的地方卷了回去。琪琪格双眼圆睁,厉声道,“不许说脏话!” 原来双语通讯兵们练着练着,就开始自由发挥,先是用旗语互相聊天,一不小心两人就用旗语争吵起来,逐渐发展成了对骂,一人骂不过,就用旗语说了脏话。 孙一猛然想起,学外语有两条捷径,一是找个只说外语的女(男)朋友,一个就是用外语骂人。 孙一把琪琪格地马鞭按下。对“挨打”的通讯兵问到,“对方骂你?” 通讯兵委屈地点点头。 孙一简单地说,“你骂回去!骂得越狠越好!你要是骂赢了,晚上我也带你去打鱼!” 通讯兵咬咬牙,摸了一下鼻子,狠狠地挥起了手旗。 孙一转头想安抚一下琪琪格,发现根本没必要。 小姑娘痴迷地看着自己,一点儿都没觉得孙一伤害了她。孙一叹口气,自己真是作孽!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把奶娃接来,让小姑娘知道自己有女眷,死了这份心思。 只片刻之后,寂静的河滩上“骂声”一片,通讯兵手旗挥舞地越来越快。 琪琪格红了脸,为难地对孙一说,“力德尔,他们骂的越来越难听了。” 琪琪格毕竟还没成年,孙一一挥手,带着琪琪格和孤儿们另找地方练习去了。 临走孙一嘱咐一条龙,“你看着点,别让他们打起来了!” 孙一刚走不远,就听一条龙吼道:“都听好了,骂人可以,不能侮辱人家屋里的女人!” 原来一条龙也“听”不下去了。 第89章 杨家将 回到营地,孙一吩咐闷蛋去取几只箭,一根长木棍,孙一准备做一只鱼叉。 “爷,这鱼可不好逮!”闷蛋提醒。 孙一乐了,除了编程序,自己就抓个鱼,逮个鸟,爬个山,跳个崖在行。 孙一接过闷蛋递来的一壶箭和木棍。挑出几只箭头锋利的,围在木棍的一头,箭头突出木棍四寸。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白色的尼龙绳,孙一紧紧地把箭缠在木棍上。直到箭被牢牢地固定住了,孙一把尼龙绳打个水手结。尼龙绳还剩下很多,就把多余的绳子缠在棍子上。 孙一试了试棍子的重心。握住棍子,猛地向一颗树掷去。“嘭”的一声,棍子前面的箭扎进了树干。 孙一又吩咐闷蛋拿些干农活的铁叉子。不一会儿,闷蛋抱了长长短短好几只叉子回来,有两股的,三股的,四股的……孙一和闷蛋各挑了一支趁手的大铁叉。 天快黑的时候孙一背着自己的野外背包,二人和一条龙带领的几位袍哥、琪琪格,上午在旗语对骂中的几位胜出者,杨六郎的一伍战兵在芦苇码头碰了面。 芦苇码头已经有了名字,叫做“长胜码头”,码头后面的营寨,被百姓们叫做“长胜堡”。 “琪琪格,这个小鱼叉给你用!”孙一有些卖弄地指着琪琪格“鱼叉”箭头上的倒刺说,“你看,我做的鱼叉有倒刺,扎进去鱼就跑不掉了。” 孙一检查了其他人的装备,基本每人都自备了农叉,一条龙还带来了芦苇做的鱼篓、笊篱、苇索。 杨六郎的人就不用查了,人家就不是来打鱼的。杨日天知道了力德尔爷要夜间外出,特地调杨六郎的老兵回来护驾。 孙一吩咐:“出发!” 长胜码头边,停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筏子和芦苇舟。一条龙同码头值班的老军打了招呼,选了七八条小筏子,两三个人一组,驾着筏子划到对岸,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浅滩。 这处地方是孙一早就看好的,而且已经“养”了好几天。每天傍晚一条龙都会过来把扯碎的芦苇叶子洒在水面,孙一称之为“下窝子”。芦苇叶子富含蛋白质和糖份,是河鱼最喜欢的食物。几天下来,孙一估计河鱼已经习惯了夜间来此觅食。 落日的余晖把浅滩照的金光闪闪。孙一说,”要等到天彻底黑了,大鱼才会游到浅处。” ”一哥,那你先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孙一一看,正是琪琪格,琪琪格同孤儿们呆了一天,也跟着孩子们一起叫“一哥”。 说到讲故事,孙一心中一动,”来,我给你们讲一个佘太君百岁挂帅。“ 众人一听,忙聚拢了筏子。杨家将在明代的北方各省可谓家喻户晓,陕西、山西、河北、山东都认为杨家将的故事就发生在本地。陕北人尤其认为杨家就是本地人,杨家世守麟州,就是神木北边的杨家城。老令公杨业排行老二,封了官才去的京城,但是老杨家的根还在,所以延绥镇榆林堡杨是军中大姓!老太君佘赛花娘家就是一水之隔的保德州折窝村,穆桂英娘家就是保德州慕塔村。杨家将的故事,自然是听多少遍也不够。 而孙一讲的佘太君挂帅,和这时流传的各种版本又有不同,乃是后人加工了又加工,改编了又改编的精华。 众人听得一波三折,惊心动魄。尤其是杨六郎,佘太君就是他自认的老祖宗。当孙一讲到佘太君的曾孙杨文广被困绝谷,杨六懊恼捶胸。当讲到百岁老太君为了救曾孙,闯进绝谷,借助地势,全歼敌军,杨六郎顿时热血沸腾,仿如亲临其境。 故事的最后,孙一指向东面,说:“越过红树湾,就在大家说的叫做大阪坡的地方,有一座城,叫作大佘太城,相传就是佘太君得胜之后修建的。大佘太城背后,是一条险恶的谷道直通狼山腹地,深入谷道九十里,还有一座太君的兵寨,叫做小佘太城。” 杨六郎猛的抬头,“莫不是老太君征战的就是这地方?” 孙一不置可否,接着说,“如果我们现在到大阪坡,大小佘太城,还静静地在那里。两座城的旁边的山里,我们还会看到赵国的长城,那是比秦始皇还早的长城。” 孙一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后世这些遗迹仍在,而且他还“刚刚”参观过。 杨六郎向东望去,夜色里,只能分辨出狼山的山影,杨六喃喃道:“终有一天,我也要带兵去那里!” 杨六转头,“爷,我们都练了这么多天了,你下令打吧!” 孙一模棱两可地回答,“不会太远,我也想再去看看。” 杨六郎心里一惊,爷为什说“再”去看看? 孙一却转了话题,看向琪琪格和两名“借”来的通讯兵,“你们知道吗?佘太君和穆桂英,其实都是胡人。” “佘太君的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老太君本是鲜卑折掘氏,迁到黄河边上,成了党项一族,又改姓折。” “至于穆桂英,本就是复姓慕容。” “她们一个比武招亲胜了杨业,一个生擒杨宗保并招之成亲,要是汉家姑娘,可做不出来” “可是,老太君百岁西征,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杨家十二寡妇独守十二连城,多少汉人男儿自叹不如!谁敢说佘太君和穆桂英不是汉人的老祖宗?” 孙一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他发现,在巴特尔的金国遗民和延绥边军之间,有种说不清的隔膜。毕竟蒙汉交战多次,都有亲友战友死在对方刀下。 天已经大黑,只听见“哗啦哗啦”水的响声…… 琪琪格打破了沉默,“一哥,等我嫁给你,我就当孙家的穆桂英!” “咳、咳、大鱼来甩籽了!”孙一赶紧打岔。 “一会儿大伙跟我站成一排散开,下水轻一点,别惊着鱼。我举手大伙就停下,准备好叉子。等我打开手电,发现有鱼就叉!要记住别对着鱼叉,距离要瞄近一点。都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杨六郎带着老兵默默地划着筏子在四周散开。 孙一脱下鞋子,提起鱼叉带头下了水。水不深,只到膝盖。众人劈劈啪啪地跟下来。 孙一领着众人在水中前进了一段,打出手语,停下。 孙一静了一会儿,打开吊在左手的强光手电,光柱沉稳地从众人脚前扫过。 “哎!有鱼,真有鱼!”有人高兴的大叫,“我这儿也有!” 强光照住鱼的一瞬间,鱼也会向其他夜行动物一样,发一阵呆。这时就要迅速地叉出去! 一条龙手里的叉子稳稳地飞了出去,一条三四斤的大鱼蹦了起来。农民的叉子没有倒钩,眼看鱼要挣脱,一个瘦小身影飞身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大鱼。大鱼在水里拼命甩身子,那人就是不撒手。一条龙赶紧上前帮忙,把大鱼提出水面,鱼不折腾了。 再看那人,脸上还被大鱼抽出了一道红印子,却乐得合不上嘴。正是琪琪格。 孙一解开缠在腰间的草绳,熟练地从大鱼腮间穿过,递给琪琪格。“去,扔到筏子上去!” 大家伙见有了收获,都兴奋起来。别看白天几乎一条鱼都看不见,夜里竟是另一个世界! 闷蛋连叉两次,可每次都叉偏了。 孙一指导他,“闷蛋,不能直接瞄着鱼,要瞄近一点,朝脚底下多瞄半尺!” 闷蛋恍然大悟。”爷,你早这么说饿就明白了!你刚说啥’距离’饿听不懂。” 孙一带着大伙把扫荡河滩。每人都有斩获,还经常叉到十斤以上的大鱼。 “真是开了眼了,还有这法子抓鱼的!这鱼简直跟呆了一样,等着人出叉子。”一条龙赞。 孙一解释,“叉鱼其实很简单。只要’灯’足够亮,在黑夜里就能把鱼照傻。” 明朝人其实就是没有手电这么亮的工具,才没有这种叉鱼的技术罢了。 “当”的一声,闷蛋惊叫,“老天爷,这是什么鬼东西?” 孙一和一条龙跑去一看,闷蛋的叉子下面,死死地抵住一支大河龟,直径足有两尺! 几个小伙子搭手把河龟从水里抬了出来,卸到了筏子里。 孙一惊道:“这么大的乌龟!这得做多少王八汤!” 一条龙更惊,“这东西怕是最少活了几百年了!” 当时就有人要跪下,“这龟肯定成了精了!” 闷蛋盯着河龟,自语道”这家伙到底是龟还是鳖?” 孙一看了几眼,“河龟”的壳不是常见的十三瓣,又不是鳖那样的一整片,有一种怪异的纹路,孙一摇摇头,看向一条龙。 一条龙皱着眉,“这说龟不象龟,说鳖不象鳖,倒像是龟和鳖的杂种,奇了怪了。” 有人建议,“把它翻过来,看看肚子上又没有王八!” 几人七手八脚把“河龟”来了个底朝天。 “河龟”的脑袋和四肢紧紧缩在壳里,肚子上甲壳上的纹路,赫然就是“王八”两个大字。 有胆小的立刻就说,“咱把这王八精放了吧,别惹祸上身!” 孙一却琢磨,这说不定是后世已经绝种的珍稀甲壳类动物,“这样吧,咱们把大王八养几天,让孩子们看看,再送它回水里。” 闷蛋根本不在乎这王八成没成精,道:“那就把它扔在这儿,这家伙一时半刻的翻不了身!” 孙一点头。清点收获,共叉上三十七条大鱼,孙一道:“先找个地方吃鱼去!” 闷蛋连忙附和,“对对!先吃饱要紧!” 一条龙咧着嘴笑,“前几天吃野鸭子,今天吃鱼,跟着力德尔爷就是有肉吃!走!走!走!吃肉去!” 众人不再理会大王八,找了处小岛,生了篝火。 因为干柴太少,篝火烟很大,没法烤鱼。一条龙找来芦苇叶子,包了鱼,裹上泥巴,埋在篝火下面慢慢烘培。 孙一奇怪地吩咐大家,把刮下的鱼鳞都集中收好带走。 琪琪格贴着孙一坐在篝火边,孙一找了个机会,问道:“丫头,你干嘛总想着嫁给我?” 琪琪格仰起头,“你歌唱的好!”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杨门女将与保德州志 《保德州志·人物·列女》记载:“杨业娶府州折氏,称太君。其父为麟州刺史,又为火山节度使,业后为代州刺史,皆距此不远” 《保德州志》称有“佘太君墓”,在“州南四十里折窝村北”。 《保德州志》其一卷八烈女:“慕容氏,杨业孙文光妻,州南慕塔村人,雄勇善战。” 杨家将的故事版本流传甚多,早已脱胎史实,成为民间艺术形象。 从学术的角度,即使地方志有记录也不足为信。 但是,保德州志的记载确是反映了当地的民间传说。 至于史学家花功夫去挖掘是否真有佘太君和穆桂英其人,她们原籍何处,作者认为纯属无聊。 第90章 混帐 夜色已深。杨六郎使劲揉了揉眼睛,又观察了一遍四周。 袍哥们睡得东倒西歪。这帮人也太没规矩了,吃饱了抱捆芦苇往身下一塞倒头就睡,要是自己的战兵敢这么露营,杨六非折腾得他们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力德尔爷吩咐大家在野外过夜,天亮之前再叉一次鱼给营里的弟兄捎回去。杨六的战兵自然就担任了警戒的差事。 杨六打了个饱嗝儿,今晚的鱼确实过瘾,每个人都放开肚皮吃了个够。小鱼有三四斤,大鱼一条能到十几斤。烤熟的鱼,一打开芦苇叶,热气腾腾的滋滋冒油。杨六自己就干掉了一条,吃完了直犯困。 远处水面上一条筏子里,立着力德尔爷的小帐子。吃罢了鱼,爷早早地就和那个蒙古小姑娘钻进了帐子,还把人赶得远远的。杨六郎不明白,那蒙古丫头哪点比得上奶娃姐,爷怎么就突然就相中了她。说起奶娃姐,也不知道爷能给她安排个什么名分。 芦苇丛里响起轻轻的水声,杨六一个激灵,端起了电三眼铳,低声喝到:“口令!”。突然身后一响,杨六郎眼前一黑。 ………… 两个时辰前。 烤鱼滋滋地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气。孙一在肉上散上盐,准备硬撑着消灭掉剩下的半条鱼。 闷蛋凑过来,“爷吃不动了吧?你要是不吃了给饿!” 孙一强咽下一口鱼肉,“有我口水!” “饿不嫌!”闷蛋干脆的回答。 “那都给你!” 欢乐的气氛充满了小岛。 一条龙伏在孙一耳边低语了一阵,孙一嘟囔了一句。一条龙直起身大声宣布,“今晚就在这露营。明天天亮以前再打一遍鱼带回去。吃好的抓紧时间都睡一觉!不要耽搁了。” 孙一在自己的背包里取出野外单人帐篷,麻利地支了起来。 琪琪格眼都看直了。 孙一还没完工,琪琪格就爬了进去。 等孙一钉完四个角钉儿,琪琪格露出脑袋,“一哥,今晚我和你睡!” 呵! 后世野营的时候,有女生为节约体力专门不带帐篷,晚上蹭男生帐篷,驴友们称之为混帐,遇到颜值高的混帐要求,孙一并不介意挤一挤。 没想到明朝也有混帐的。 年纪还这么小! 早就知道草原姑娘比较开放,没想到啊没想到,尽然开放到这个程度。 “小屁孩,给我滚出来!”孙一命令。 “我不!”琪琪格倏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孙一看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注视着自己。孙一心下一动。 你要不在乎,我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混帐事。 孙一放缓了口气,“行,琪琪格,今晚你就和我用一个帐篷,不过咱们挪个地方,离别人远点。” “不许骗人!” “不骗人。” “你起誓!” “行,我起誓。” 琪琪格钻了出来。 孙一抱了一大捆芦苇铺在筏子里,把帐篷和琪琪格都挪进筏子,然后推出去老远,还回头喊道:“你们都赶紧睡觉。没事不要过来,有声音也不要过来!” 众袍哥轰然一声,倒头就睡。 其他人连忙收拾收拾,各自休息去了。 孙一和琪琪格钻进帐蓬。 帐篷很小,幸好琪琪格个子也小,挤挤能并排躺下。 孙一抽了抽鼻子,道:“丫头,你该洗澡了。” ………… 琪琪格躺在一哥身边,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游牧女孩,很少能自己选择丈夫。 游牧人信奉同一个部落不能通婚。可是在草原上碰到另一个部落,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游牧女孩的婚事,都是在那达慕的时候,由部落首领商量,几个部落互换。 要是能有幸遇到称心的外部落小伙,游牧姑娘就绝不会轻易放过! 一哥刚对自己说,自己该洗澡了。 普通的游牧人,一生只洗三次澡,那就是出生、死亡和结婚。 一哥对自己说自己该洗澡了! 自己该洗澡了! 琪琪格满脑子兴奋,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突然,一哥在耳边轻轻地说,“琪琪格,一会儿无论如何不要出声。” 琪琪格心里砰砰直跳,咬着下嘴唇,嗯了一声。 悉悉索索地一哥开始脱衣服。 琪琪格心中像有一只小羊在不停地用脑袋撞着羊圈。 游牧姑娘最能吃苦,以后我天不亮就起来给一哥挤羊奶,打酥油,擀毡,做饭…… 一哥突然打开了格尔的帘子,凉风吹到火辣辣的脸上。 “哗啦”一声,一哥落水了! 琪琪格刚想喊,又咬住了下嘴唇。 ………… 孙一滑入水,立刻把手里的一截儿芦杆含在嘴里,全身蜷缩在水里,只露出芦杆呼吸。 静静地呆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动静,改换潜泳,离开了宿营地。在一束芦苇丛后,孙一遇到了等候的一条龙。 一条龙什么话也没说,递上了孙一的装备。 一条串着铅块的绳子,孙一接过来系在腰间。 一束看似繁乱的芦苇,孙一背到了肩上。 两只牛皮缝制的扁皮囊,孙一戴到了脚上。 两人一转身,没入水中,水面上两支芦杆,向远处移去。 直离开了一里地,孙一和一条龙才露出水面。一条龙低声询问孙一,“爷,还是老线路?” 孙一点点头,“看看有没有变化,快去快回。” 两人隐没在水中,静静地向一处苇沟浮去。 孙一和一条龙身上的装备,看似简陋,却是二人实验了几次后量身定制的,互换都不可以。 用后世的术语来说,二人现在在水中是中性浮力,平均密度为1,可以悬停在水中任何深度。 腰间的铅块和肩上的芦苇,改变了二人的重心,可以轻易地在水中直立。 脚上的皮囊,既可以像蛙人的脚蹼一样在水中无声无息地提供动力,又可以很容易地站在河床的泥地上。 二人都善水性,通过在水中改变呼吸和体位,无论是全潜入水,还是露出脑袋,二人可以一动不动像萝卜一样栽在水里几个时辰。 孙一和一条龙早就偷偷地夜间潜到对岸来了好几次,而且发现了一处土匪据点。 那是一处隐匿在茂密芦苇丛中的小岛,如果不是在寂静的夜里听到了异常的人声,你就是大白天驾着筏子从岛边驶过都不会察觉。 孙一和一条龙想留着这处匪窝顺藤摸瓜查出土匪的老巢,所以就只告诉了狼山堂几个核心的袍哥。 不过现在是时候拔掉它了。 大量芦苇筏子的出现,可以让铁木营使用人海战术而稳操胜券; 杨日天恶毒的芦苇堵塞水路的办法,可以围住可疑水域瓮中捉鳖; 根据最近的侦查,这个据点的土匪夜间活动增多了,孙一担心大量的筏子可能已经惊了他们,他们随时可能会跑路; 而铁木营士气正旺,再压着也不是办法。 孙一和一条龙围着小岛转了一圈,确认了最新的窝棚、皮筏子的数量和位置,便返身回了宿营地。 没成想刚到营地,就撞到了杨六郎枪口上。 反正也瞒不住了,孙一正要开口报口令。一个狼山堂袍哥从杨六身后一跃而起,一个手刀劈在杨六郎左颈动脉窦,六郎一句话没说就昏了过去。 一条龙赶忙冲上去试试杨六郎的鼻息,骂道:“五哥,你怎么不分贼人自己人,下手这么重?” 第91章 复合纤维盔甲 黎明前的渔获更丰盛,开始还有人数着叉了多少条,等上了一百,也没人操这个心了,总归是满满有几船仓。 回到军营,孙一就立即安排人手刮鳞开膛处理这些鱼,迅速分发到各队。天气太热,鱼被叉出了伤口,不及时吃掉会很快烂掉。 杨日天打马直接奔进了军营,下马就大骂手下的军士。他昨晚接替杨六郎在下游值守,一早接到电台汇报力德尔爷和一条龙居然夜探贼窝,登时吓得一身冷汗。 杨日天扬着马鞭指向军士,“爷要是有个好歹,你们谁担的起?” 孙一上前劝道,“不怪他们。我这个力德尔当初咱们就讲好的,想管就管,想走就走。” 一条龙有些火上浇油,“日塌天,凭爷的手段,你这帮当兵的根本就察觉不到。” 杨日天火大了,“一条龙!你私自带着爷几次犯险,眼里还有没有军法?” 一条龙一撇嘴,“爷是我们狼山堂的龙头大爷,爷发了话,军法也得靠边站!” “你……”,杨日天一时语塞,一条龙虽然挂了个副总兵,狼山堂却不归军队管。 孙一连忙打圆场,“袍哥也是在帮忙,现在筏子已备,下来就该军队接手了。” 杨日天当时就不理一条龙了,“爷,你是说可以打了?” 孙一点点头,“再不打这帮土匪就该跑了,你们倒是要好好合计合计,端下了这处据点后如何挖出土匪老巢。” 杨日天想都不想就回答,“抓几个活口拷打!” “算是个办法,不过最好还有备用方案。”孙一道,“走,我再给你看个好东西。” 孙一到收拾渔获的场地,扔了几片鱼内脏给墙角的大王八。这王八得了自闭症,缩头缩腿的不吃不喝。 杨日天不由得吸了口气,“这么大!这得多大岁数了!” 孙一不以为然,“岁数再大也是个王八,我让你看的好东西可不是这家伙。” 孙一提了装满鱼鳞的鱼篓,带着杨日天和一条龙出了营门,拐到百姓村中,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支着几口大锅,院子中央有个草扎的假人,顶着一顶铁盔,披着一副棉甲。几个工匠忙来忙去,王二牛正在指手画脚,接过孙一的鱼篓,看了一眼匆匆交给了一个工匠。 杨日天看一条龙一眼,“你们狼山堂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一条龙双手一摊,“这你可错怪我了!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 孙一对王二牛道,“二牛,你给两位总兵介绍介绍吧,我去看工匠们熬胶了。” 王二牛迟疑一下,“爷,讲到啥程度?” 孙一边走一边说,“道理讲明白就行了,具体的方子还是要保密。” 王二牛对着杨日天和一条龙一伸手,“二位,这边请!” 三人来到院子中央,假人身上的棉甲已经都是破洞,二牛说道:“这是边军现在的盔和甲。根据工匠们的实验,棉甲在五十步开外防火铳效果不错,棉甲里的棉花能缠住铅子纠结成一团,故而拦下铅子。棉甲防弓箭效果就差一些,弓箭的箭头和箭峰能割破棉花絮絮,反而比铅子还能进的更深。如果是刀砍,刀锋很容易划开棉花,棉甲基本上没有什么防护作用。” 杨日天点点头,棉甲确实是这样的。延绥镇官军大量装备棉甲,就是图便宜。 王二牛捡起一块方方的鸟窝一样的东西,说:“其实棉甲的这种对火铳的防护,跟这东西是一样的。” 杨日天接过来,感觉很轻,看上去就是一团交织在一起的乱麻,摸上去却是硬的。 二牛解释道:“这是爷用芦苇纤维、石膏和胶混在一起做的。” 一条龙皱着眉头,“芦苇纤维?” 王二牛道:“就是把芦苇叶子和芦苇蔑儿想办法做成细丝。” 一条龙猛然意识到,刚进院子时有工匠拿着铁刷子在刷芦苇叶,原来就是在做“纤维”。 二牛拿起一块小石子,冲“鸟窝”使劲丢了过去,石子被弹了回来。二牛说:“这就好比火铳的铅子,被纠结地纤维拦住了。” 二牛又拿起一只铁签子,扎了下去,噗地一声,“鸟窝”被扎漏了,“这好比弓箭”。 二牛拿起一把菜刀劈下,“鸟窝”喀啦一下被剁成了两半,“这是刀的效果。” 二牛又拿出另一块方方正正的材料,这材料一面看上去光溜溜的,另一面却是铺设在一小片苇箔上。二牛道:“这块薄薄的石头面,防护效果刚好相反,火铳铅子一击就碎,三十步以外的弓箭却射不穿,刀砍上只是裂个口子却必然卷了刀锋。你们猜这石头面是啥东西做的?” 一条龙接过“石板”,摩挲半晌,摇摇头。 二牛有些卖弄地说:“还是石膏!” 二牛道,“咱都知道,生石膏能炒成熟石膏,熟石膏加水变硬又变回生石膏。炒熟石膏火候太大了,就把石膏烧死了,加水也不粘了。” 二人点点头。 二牛压低声音,“爷把烧死的石膏再接着烧,直到石膏发红,闻上去刺鼻,兑上水抹匀,等干了就是这石头面!爷说这死而复生的石膏又硬又耐磨,他们那里用来做地板,叫地板石膏。” 一条龙低下头,用手指甲狠狠地向“石头面”划去。一般的石膏一定会留下划痕,可这石头面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二牛见了呵呵一笑,“这薄石头里爷还加了石灰粉、滑石粉和其它佐料,比地板石膏还硬。工匠们把这方子叫石头粉配方,连我都不知道。” “不过石头粉做成的石头硬归硬,却是有些酥。”,二牛举起“石板”,用力砸在地上,“石板”裂成了几块。 “所以爷在做石头的时候,会加进去胶和大量的纤维。二位里面请!” 三人转进一个苇箔围成的大围子。里面工匠熙熙攘攘,力德尔爷正蹲在一口锅边看工匠搅拌,更多的工匠在摆弄一堆堆泥巴。 王二牛指着一个工匠说,“这便是在做纤维胶石头面。” 但见这工匠吃力地搅动一堆白泥,那泥里混在着大量细如发丝的“麻”,就像平常的泥瓦匠一样,用瓦刀抹子往一张木板上糊“泥巴”。 二牛介绍,“原来这石头粉里掺的是牛皮明胶,后来有工匠建议最好的明胶当属鱼胶,结果效果大为改善。你们现在知道爷拿来的鱼鳞是干啥的了吧。” “熬鱼胶?”杨日天问。 二牛点点头。 王二牛指向第二位工匠,这工匠正拿着一缕一缕的纤维,蘸着粉末往“纤维胶石头面”上贴。二牛道:“这第二层,却是要像棉甲一样以柔克刚。” 三人慢步走过这名工匠,二牛继续说,“这里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每一层的方子都不一样。总的来说,要软硬相隔,阴阳互济。实验的结果,像千层饼一样的复合甲,比单一材料的甲好得多。” 到了最后,王二牛举起一面半人高的“千层饼”,递给杨日天,“这复合纤维甲的最大好处,就是轻!” 杨日天接过来,发现这甲牌后面直接从内部伸出两条牛皮把手。杨日天套进手臂,抓牢一条牛皮,左右挥舞几下。果然轻便灵活,全然不像铁制的重盾牌,举的时间长了还要换人。 二牛道:“现在的甲牌,可以三十步以外防箭,四十步以外防铳。至于近战,还是直接丢掉的好,反正很便宜,回来再领新的。” 杨日天努力控制着不要笑出来,“够用了!够用了!近战就是铁甲也经不住三眼铳抡圆了砸两下!这甲牌一天能产多少?” 二牛稍微叹口气,“石膏哈老财运了很多过来,石灰石河滩里就有,芦苇更是多到用不完。现在就是把石灰磨成粉效率太低,用石头碾子一天才打十来斤,只能把最外层做薄。一天能产多少是最高的机密,我虽然知道,你还是直接问爷比较好。二位,这边来。” 杨日天没想到还有东西要参观,只是手里的甲牌再也舍不得放下了,干脆夹在胳肢窝下。 三人步入另一个围子。这围子稍微小些。几名工匠似乎在用泥巴糊灯笼。 二牛解说到:“这是在做复合纤维头盔。先用芦苇蔑儿编出架子,再里外各贴几层,道理是一样的。爷说等以后铁丝多了,直接拿铁丝做架子。” 杨日天再仔细看去,可不是头盔嘛!只是样子不是边军那种尖尖的八瓣儿,而是圆鼓鼓浑个儿套头的。 杨日天二话不说抢过一个扣在头上,没别的,就是轻!带着铁盔转头都要小心,这纤维盔,戴上就跟没戴似的。从纤维盔里耷拉下两根牛皮绳,杨日天熟练地系在了下巴上。 二牛道:“这头盔论防护比铁盔差远了,还得慢慢改进。” 杨日天直摇头,“有就比没有强!”,几缕干草顺着纤维盔掉了下来。 王二牛不好意思地说:“按爷的设计,这头盔最里一层是毛毡,可是咱没有毡,只好拿干草代替了,边军兄弟们就先委屈委屈吧。” …… 在后世,所有的胶都是化工胶。所以孙一没有生物胶这方面的知识,正兴致勃勃地看工匠熬鱼胶。 工匠把鱼鳞反反复复地洗了四五遍,倒了一半到锅里加水煮,另一半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晾晒。 工匠说把鱼鳞晒干就可以收起来,等要用的时候再熬。而且鱼胶是明胶里头最好的,粘竹木家具比牛皮、马皮熬的胶都好得多。 孙一倒是想起来了,东阿阿胶,就是驴皮熬的胶。 水不停地蒸发,锅里的液体开始变稠,工匠说稠到一定程度,就是胶了。 孙一没想到这么简单,放点盐撒把葱花这不就是鱼鳞冻嘛! 在2016的时候,老妈经常给孙一熬鱼鳞冻,就是把新鲜鱼鳞加水加调料熬稠,然后放凉结成冻。吃的时候可以凉拌,也可以做汤。 孙一不爱吃,但老妈总是坚持,说鱼鳞含卵鳞脂,可以增强记忆力、缓延细胞衰老;含高胶原蛋白,能美容补钙;含不饱和脂肪酸,能预防高胆固醇,动脉硬化、高血压及心脏病等等等等,非看着儿子吃完才行。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老妈,她现在在干什么。以往自己每次在野外,老妈总是很烦人地叮嘱要吃好睡好主意卫生夜里不要着凉……”孙一心里一酸。 “这里烟太大,我出去透透气!”孙一借故跑了出来,眼泪已经落下。 正赶上一条龙和杨日天从头盔作坊出来,孙一急忙背转身,抱起几张实验用的苇箔石板,“通讯兵们现在会发旗语,会念旗语,但是不会写。这些废品拿回去当白板练习用。” 一条龙疾步上前,“爷,我替你拿。” 孙一偷偷地抹一下眼泪,指着已然破烂的棉甲,“还有那个,拿回去把棉花重新弹了,给我做床棉被!”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建筑用石膏种类及用途 建筑中使用最多的石膏品种是建筑石膏,其次是模型石膏,此外,还有高强度石膏、无水石膏水泥和地板石膏。 生产石膏的原料主要是天然二水石膏,又称软石膏或生石膏,是含两个结晶水的硫酸钙。天然二水石膏可制造各种性质的石膏。 生产石膏的主要工序是加热与磨细。由于加热温度和方式不同,可生产不同性质的石膏。 (l)建筑石膏 建筑石膏是将天然二水石膏等原料在107c~170c的温度下煅烧成熟石膏,再经磨细而成的白色粉状物。其主要成分为b型半水石膏。 建筑石膏硬化后具有很好的绝热吸音性能和较好的防火性能吸湿性能;颜色洁白,可用于室内粉刷施工,特别适合于制作各种。洁白光滑细致的花饰装饰,如加入颜料可使制品具有各种色彩。 建筑石膏不宜用于室外工程和65c以上的高温工程。 (2)模型石膏 煅烧二水石膏生成的熟石膏,若其中杂质含量少,粉末较细的称为模型石膏。它比建筑石膏凝结快,强度高。主要用于制作模型、雕塑、装饰花饰等。 (3)高强度石膏 将石膏放在压蒸锅内,在l.3大气压(124c)下蒸炼生成a型半水石膏,磨细后就是高强度石膏。这种石膏硬化后具有较高的密实度和强度。高强度石膏适用于强度要求高的抹灰工程,装饰制品和石膏板。掺入防水剂后,其制品可用于湿度较高的环境中。也可加入有机溶液中配成粘结剂使用。 (4)无水石膏水泥 将天然二水石膏加热至400c~750c时,石膏将完全失去水份,成为不溶性硬石膏,将其与适量激发剂混合磨细后即为无水石膏水泥。无水石膏水泥适宜于室内使用,主要用以制作石膏板或其它制品,也可用作室内抹灰。 (5)地板石膏 如果将天然二水石膏在800c以上煅烧,使部分硫酸钙分解出氧化钙,磨细后的产品称为高温煅烧石膏,亦称地板石膏。地板石膏硬化后有较高的强度和耐磨性,抗水性也好,所以主要用作石膏地板,用于室内地面装饰。 第92章 霸下讲和 杨日天信心满满,拉着孙一和一条龙就要去参谋部。用杨日天的话讲,随便定个作战计划,吓都把对岸的土匪吓尿了。 三人刚到军营,就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不光有战兵、民兵,更多的是百姓们,巴特尔一众游牧人也夹杂其间。 杨日天当时就来了气。这是军营!怎么变成赶集了!杨日天竖起刚到手的纤维甲牌,不客气地推搡人群,“靠后!让开!都让开!” 一条龙抱着石板和烂棉甲,“借过,借过。” 人群围着的,原来是那只大王八。 那王八终于伸出了头,正呆呆地在空中晃来晃去。大王八的脖子上满是皱褶,小圆眼睛扁嘴巴,象极了一个猥琐的……头。王八四腿伸出,能分辨出长有鳞甲,每个脚掌都有成人手掌大小,爪子扒在地上。 附近的人议论纷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龟,有人说是鳖。还有人说是鼋,因为这东西的盖子是圆的。 琪琪格好奇地伸出手要去摸老王八。 这小姑娘昨晚倒是睡得好,黎明前叉鱼怎么也叫不醒——毕竟还是个孩子。 人群里有人发出惊呼,“摸不得!这东西说不好都成了仙!” 闷蛋扭头对发出惊叫的人呵斥,“别胡说,你连这是个啥东西都不知道就乱说!” 那人分辩道,“不管是啥,这肯定活了几百年了,没成仙也成了精。” 一条龙仿佛有些心虚了,“爷,要不咱把这东西放了吧,搞不好还真是有灵气的。” 跑水路的人一般都迷信,不管遇见河神庙、龙王庙、禹王庙,只要和水有关的,都会拜一拜。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孙一可不忌讳这些,他走上前仔细打量这老东西,从头到尾,从壳到爪子,还特地揪起老王八的尾巴想看看公母。 这王八的盖子近似一个扁圆形。一般的鳖甲是扁长的,龟甲是圆鼓的。 孙一拿了水和抹布,使劲擦洗老王八的背壳,想看清楚到底有几瓣。 老王八费劲地扭转了头,可能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孙一可不想被这东西咬住,“啪”地一抹布打到王八头上,老王八马上缩了回去。 孙一自语,“难道真是绝种的古代动物?” 一句话仿佛提醒了贾道士。 黄河自古就流传着各种水怪的故事。最有名的当属河图洛书。道士轻摇羽扇,念道,“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 闷蛋皱着眉头,“啥意思?” 贾道士解说,“就是说,伏羲的时候,黄河里出了一条龙马,背上有甲,甲上有图,伏羲按着图创立了阴阳八卦。” 闷蛋眉头皱得更深了,“龙马?到底是龙还是马?” 道士负手挺胸,“龙与牛交,则生麟;与猪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 孙一乐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dna都不挨着。 闷蛋也觉得不靠谱,“马生骡子饿见过,猪能生象,这不是胡扯么!” 贾道士一摇羽扇,“哼,你不读书不知事理!书中有云,龙性淫,无所不交。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皆不成龙。” 孙一感觉当条龙挺可怜的。 一条龙忽道,“道士,那你看看这怪王八是不是也是龙生的?” 贾道士摇摇头,“龙子再不济也是龙子,焉能被你们一叉子就叉回来了。相传龙生九子,蒲牢好鸣,囚牛好音,蚩吻好吞,嘲风好险,睚眦好杀,负屃好文,狴犴好讼,狻猊好坐,霸下好负重……霸下好负重!” 贾道士猛然转身,盯住大王八,“龙和龟交,产下两枚蛋,其中一枚孵出来叫做霸下,平生好负重,力大无穷,帝王之墓,驼石碑就是霸下!这王八莫非真的就是霸下?” 一想到眼前的可能真是龙子,贾道士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要跪下去。忽然瞥见力德尔爷正专心地擦拭王八壳,一只脚还踏在王八盖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道士心中电闪雷鸣。力德尔乃是齐天大圣下凡,要说大圣爷有两个仇家,一个是阎王,一个便是龙王。大圣爷涂了阎王的生死薄,抢了龙王的定海针,这两位王爷拿大圣没办法,只能去天庭告御状,才有了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引来如来佛大圣爷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拜了这王八,就是失了爷的脸面,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做爷的谋士! 道士右手一挥,借着下蹲的趋势,野鸭羽扇在大王八的茎头轻佻地扫过,道士一闪身跨到王八身侧,羽扇轻点,“呔!你这霸下!如今被爷擒住,可有话说?” 老王八头缩了一下,又慢慢伸了出来。 贾道士义正严词,“你大大掌管一方雨水,空领天庭俸禄,不恪尽职守,弄的连年大旱,百姓流离失所,要你等何用,不如煮了做汤!” 人群中有人骚动,“看,快看,王八被道士说哭了!” 刚刚被贾道士羽扇扫过的那只王八眼睛,滚落了一颗大大的泪珠。 贾道士心里吃了一惊。莫非这王八能听懂人话,竟被我说中了?还是王八真怕了大圣爷,在流泪求饶? 贾道士摇摇羽扇,这时他真的需要冷静,“霸下,我问你,你可是来讲和的?” “不说话,我数三下,你不动,便是承认了。一……二……三!” 王八没动。贾道士心下大安,这东西真的是来求饶的。 “霸下,是不是你大大自己不敢来,派你来的?一……二……” 王八脑袋晃了晃,仿佛在说不。 “要不就是你大大派你来当人质?一……二……三!” 王八一动不动。 “既然如此,你大大就要好生当差,护好这一方水道,不许肆意胡为!否则,莫怪力德尔爷拆了你这身骨甲!” 闷蛋忽然想起,加了一句:“还不许妨碍我们在河里洗澡!” 贾道士用羽扇点指王八,“霸下,你可记住了?一……二……三!” 贾道士长出了一口气,转向孙一施了个礼,“力德尔爷,业已查明,这霸下是代龙王来讲和的,已经想改过自新了,还望爷给他一条生路。” 孙一盯着王八壳,喃喃道:“给条生路,给它一条生路。” 贾道士见爷神色有异,顺着爷目光向王八盖子看去,大吃一惊,“爷,这是怎么回事?” 孙一疑惑地摇摇头,道:“不知道。” 第93章 斑鳖献图 孙一眼前这只王八,背壳宽度仅略小于长度,近乎圆形。躯体扁平,略略隆起,背面平滑光泽,黑绿色。 诡异的是王八盖子上有很多黄色点斑,其间更有无数黄色细点,有的细点还形成包围黄色点斑一个圈;整个黄色斑纹形成放射状,从王八盖子中央向外发散。 孙一倒吸了一口气,这种密集的黄色斑纹是斑鳖的特征,斑鳖在后世是一种极濒危的物种。 贾道士、闷蛋、一条龙、杨日天都凑过头来看,一时间大家都没了言语。 这斑鳖的图案,只能用“怪异而漂亮”来形容。 良久之后,贾道士声音发颤,说道:“这……这……莫不是河图再现!?” 作为一名程序员,孙一对河图洛书略有了解。 传说伏羲在黄河受龙马河图之后,又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依据河图洛书画出了八卦,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后世图书馆的图书一词就是出自这个典故。 宋明之际,河图洛书被赋予了阴阳五行的神秘含义。在后世,河图和洛书被认为是数学图案——就是广为流传的“九宫图”和“十数图”。 九宫图每行每列和对角线相加都是十五,十数图则是九宫图的等效变化。 眼前的王八盖子,在孙一看来同九宫图一点关系也没有。孙一还记得九宫图的口诀,说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这王八壳子上哪有数字!”。 贾道士抖着声音答道:“河图洛书,都是古人用文字记述的,并无图案流传。三代之后,就没人见过!现世的河图洛书图案是源自北宋陈抟老祖,有所不同,也未可知。” 孙一奇道,“噢?这么说除了伏羲,还有人见过河图?” 道士略略定下心神,回到:“伏羲之后,轩辕、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都曾受过河图。三代之后,道德崩坏,图书便不再现。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孙一才知道原来河图还有这个“老天爷奖章”的含义,“你敢确定这是河图?” 贾道士摇摇头,“不敢。河图没人见过。只是这图实在是古怪!” 贾道士伸手摸向图案,手指沿着黄色点斑滑过,赫然就是一个五芒星! 贾道士抬头看向孙一,“此乃大仁大治之兆!” 孙一目瞪口呆、大脑短路。 围观的百姓象落潮一样退后跪伏在地。 这图案,不是河图也是河图了! 孙一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各个角度拍照。 手机镜头里百姓们的虔诚表情,惊了孙一一身冷汗。这些明朝人不会找块黄布给我身上一搭,逼着我做尧舜禹汤吧? 高高在上的作为明朝人的力德尔爷,孙一已经感到不自在了。要是变成孤家寡人,还能剩下什么人生乐趣!想想不能犯错误、不能去飞鸟人、不能半夜游泳、不能调戏奶娃……孙一打了个冷战。 孙一赶忙搬出铁木营的名誉董事长救急,“这个斑鳖……不……这个霸下,一定是神农爷派来表扬你们的!” 杨日天恍如梦中一般,“对对对,定是神农爷降福我等。” 孙一趁势引导明朝人思路:“自从我们立了誓,拜了神农为社主,我发现大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其实明朝人的窝棚根本就没有门,一个个穷得也没什么可遗失的。 可是明朝人一琢磨,是这样啊! 再一琢磨,好像斗殴打架也少了。 其实在每个明朝人的潜意识里,都有一种不能给神农爷抹黑的心理。 这难道,真是神农爷在褒奖我们? 有人当时就泪如泉涌。 孙一接着说,“我听说长胜村要建一个河神庙,”长胜村就是军营旁边的生产队,得名于长胜码头。“现在龙王同咱们讲和了,神农也捎来了河图,小小的河神估计不敢再招惹咱们。要不,河神庙咱就别建了?” 孙一这个弯子转得有点大。 杨日天第一回听说河神庙的事,立刻就替长胜村民表了态,“建什么劳什子河神庙!这条河叫神农河,要建也得建神农庙!” 孙一赶紧说,“神农爷是咱自己人,心里有爷就行了,爷都知道。建庙的事反而不急,不如抓紧时间盖房种地。” 几个村名连连点头答应。 一条龙试探着问,“爷,要不咱把这霸下放回水里?” 孙一想了想,“把霸下搬出去,让大伙都看看神农爷送来的河图。这王八愿意走就走,任何人都不要伤害它。还有,霸下不过是个送信的,大家别跪了,都起来!” 一条龙立刻招呼人手,连抬带背,把霸下“请”出了军营,百姓也跟着霸下去了。 …… 军营清净了。 孙一进了大帐,搓搓手抹了把脸,“这事闹的!” 一条龙和贾道士鬼鬼祟祟溜了进来。 “爷,”一条龙开口就问,“那图案的事是你安排的?” 孙一摇摇头,“是巧合。” 贾道士摇着羽扇,“绝不是巧合!那就是河图!” 孙一道:“一条龙说那种大王八在芦苇荡里经常能碰见,哪有那么多河图!” 一条龙郑重地表示,“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芦苇荡里大王八是有,可天生五芒星的神龟我听都没听过,那就是河图!” “算了算了,你们说是就是吧。”孙一不想再纠缠了。 原本他听说村民要安排大量人力物力去建河神庙,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以毒攻毒,想让村民把精力转移到建设上来。 这时的明朝人都信鬼神,孙一要是直接去劝村民不要建庙肯定是自找麻烦。幸好贾道士成天给人算命却最不信牛鬼蛇神、一条龙在黄河见惯了大王八,就事先在对岸浅滩布了个局。 没想到,大王八居然是斑鳖,还出了个五芒星! 孙一问一条龙,“那种王八,在对岸经常能看见?” 一条龙道:“不算这只,这几天我看见三回了。” 孙一感慨万千:“这种王八其实和龙还真有关系,叫霸下也不冤枉。看来以后得把对岸划出一片保护区了。” 斑鳖其实是和恐龙同时代的物种,比大熊猫还珍贵,后世仅存了两只,一公一母,动物学家们用了八年时间想人工繁育,截止2016年孙一一头闯进明朝,都没有成功。 一条龙不解地问:“啥是保护区?” 孙一答:“就是划一片地,禁止人进去。” 一条龙有些不愿意,“大伙都吃不饱,眼见一大片芦苇地不让进去捡野鸭蛋挖芦根,是不是不妥当?” 贾道士立刻反驳道:“爷的保护区是给龙王和龙子留的,以后咱们和它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岂不双全齐美?” 一条龙恍然大悟,“要这么说,我赞成。” 这时间闷蛋领着巴特尔进来,巴特尔开口就道:“力德尔,我们要加入你们铁木部落!” 闷蛋盯着巴特尔:“原来你和饿说要打一仗见了胜负再定这事,后来又不支声了,咋现在又改主意了?” 巴特尔高声回答:“原来你们在河里洗澡,所以我们不愿意。现在你们有神灵送来的五芒星,还和水神讲和了,所以我们要加入你们部落!” 孙一没想到斑鳖还引出这么个结果,道:“巴特尔,要是你一个人加入我们,只要你发誓接受我们的天宪,我就可以做主了。但是你们是一群人,你们最好先讨论一下,然后正式提出申请,我们开个会表决一下才行。” 闷蛋立刻接茬,“就是,你以为我们部落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 巴特尔有些急了,“力德尔,你的话我听不懂!” 孙一拍拍巴特尔肩膀,“打完这仗,让一条龙去你那里好好讲讲,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问他。现在,咱们去参谋部,看看他们有什么作战计划!”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古老的河图与最后的斑鳖 河图洛书,历代皆认为它们是“龙马负之于身,神龟列之于背”,所以多少世纪以来,它一直披着神秘的外衣,公认为是中华文化之源的千古之谜。 至于河图、洛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文字都没有明言,只有零星文字提到是红色的字。 如: 黄帝受河图。《竹书纪年》:“黄帝五十年秋七月,庚申,凤鸟至,帝祭于洛水。”注:“龙图出河,龟书出洛,赤文篆字,以授轩辕。” 舜得黄龙负河图。《宋书·符瑞志》:“舜设坛于河,黄龙负图,图长三十三尺,广九尺,出于坛畔,赤文绿错。” 成汤至洛得赤文。《宋书·符瑞志》:“汤东至洛,观尧坛,有黑龟,并赤文成字。” 不过按照逻辑,产生在文字之前的河图中应该不会有文字和数字,所以很可能就是一些“赤斑”或“赤纹”。 那么,以黄斑为特征的大斑鳖会不会就是河图和洛书的信使呢? 不得而知。 斑鳖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龟类之一,物种已延续2亿7千万年,是和恐龙同时代的物种,被誉为“水中的大熊猫”和“最美丽的鳖类”。令人乍舌的是,分布于东亚的斑鳖同喜马拉雅山脉另一侧的幼发拉底河鳖居然是近亲。 黄河流域出土过很多恐龙化石,黄河流传大量大黿传说,在远古甚至近代,在黄河流域出现斑鳖,极有可能。 目前,全世界可确认的尚存活的斑鳖个体仅有两只。苏州动物园有一只雄性;长沙动物园有一只雌性,2009年已迁至苏州动物园实施人工繁殖,截止目前仍未成功。 苏州动物园建园前是一所古老殡舍,俗称‘昌善局’。原昌善局内有园林,旱船、假山、亭榭及池塘等一应俱全,苏南地区的居民素有购买龟、鳖、鱼等在寺庙水池中放生的传统习俗,现存的斑鳖就是在解放前所放生的。 长沙动物园那只斑鳖解放前由私人巡回动物展览,公私合营后就永久性地留在了该园。 以前苏州西园寺放生池内据说有一雌一雄两只。2007年,苏州西园寺两只中华斑鳖中的一只雄鳖“方方”,在历经了400多年的风雨沧桑之后,寿终正寝。但雌性“圆圆”并未实际观测到。西园寺原先斑鳖为1883年清末探花潘祖荫放生,一共有6只,据传1938年春被日寇吃掉两三只。 2016年1月,越南河内还剑湖一只国宝级斑鳖被确认过世。动物学家认为该个体超过一百岁。民间认为该斑鳖于15世纪的时候赐国王神剑驱逐明朝侵略者,并于事成后向国王索回神剑,故名“还剑”,享年六个世纪。 2007年1月长沙动物园发现园中一只黿其实是斑鳖,经过两年的扯皮,于国际组织帮助下在2009年5月6日搬至苏州动物园人工协助繁育。这两只斑鳖是延续这一物种的唯一希望。“整个野生动物保护界都屏住了呼吸,”龟鳖生存联盟的会长里克·赫德森(rickhudson)说,“从那以后就一直失望。”每年雌性斑鳖都会产卵,但均未受精成功。 2015年5月,多国科学家、兽医和动物园管理人员组成的小组在苏州动物园首次对斑鳖夫妇进行了人工采精、授精。 工作人员排干了雄斑鳖所在池塘的水,用一个网兜将64公斤重的雄斑鳖打捞起来,放在堆叠起来汽车轮胎上。将雄龟麻醉后,动物学家用一根电探针刺激,动物学家立即发现:这只雄斑鳖的茎损坏了。 原来20年前另一只斑鳖被放入了这只雄性斑鳖所在的池塘。结果那只斑鳖也是雄性,两只雄性斑鳖展开争斗。第二只雄性斑鳖死亡,胜者的壳严重受损,并成了太监。 工作人员通过电刺激提取了这只雄性斑鳖的精子,并对精子进行了检测。最终他们发现了好消息,虽然活性较低,但这些精子具有繁衍能力。龟鳖生存联盟(turtlesurvivlliance)的项目主管杰拉尔德·库克林用光纤内窥镜对已经麻醉的雌性斑鳖的泄殖腔进行了检查,确定了通往其输卵管的区域所在的位置。圣迭戈动物园(sandiegozoo)保护研究所(instituteforconservationresearch)生殖生理部门主任芭芭拉·达兰特(barbaradurrant)注入了这些精子。“就是通过一根小塑料管,将精子送入我们认为正确的地方,”她说。“遗憾的是,龟鳖的基本生殖生理工作以前做得不多。” 等待开始了。“以前没人这么做过,成功的希望可能不大,”库克林说。“但我们都充满希望,如果这次不成功,我们肯定会再试一次。我们不会绝望。” 这次没有如愿成功。 2016年5月,他们开始了第二次尝试,目前未见成功的报道。 动物学家确信,斑鳖曾一度分布于长江下游、红河流域以及越南北部。 实际上,由于人类活动大量增加、传统中药对龟鳖壳的巨大需求、中国恶劣的饮食文化传统,中国所有的野生大型龟鳖类,都面临着灭种威胁。鳖在野外,只要有人看见,准会被拿走吃了或卖了。中国周边国家的龟鳖出口方向无不指向中国。 孙一在崇祯五年的狼山芦苇荡发现斑鳖栖息地,祝望他能在另一个空间,保住这个神秘物种。 第94章 参谋会议 一提起要打仗,几人把别的心思放在一边,跟着孙一去参谋部。 孙一特地叫上了孤儿老大。老大心机聪明,目前是唯一一个孙一授权可以使用短波电台的人。不象另两部“傻瓜”对讲机,孙一的手台上密布各种开关旋钮,除了英文字母就是阿拉伯数字,老大是硬生生地背会了简单操作,被孙一任命为通讯兵的队长。通讯兵平时归属总部由孙一负责培训,战时会下派到各个战兵队和民兵队。 一进参谋部,里面已经聚满了人。杨日天、杨六郎、尕李广、四个民兵队长、王二牛、七八个老兵参谋,加上孙一带来的一条龙、贾道士、巴特尔、闷蛋和老大,登时屋子就显得小了。 杨日天正和两个老兵隔着沙盘争吵着什么。 沙盘也是孙一的主意。用苇箔编一个浅篮子,盛上河滩上挖回来的河沙就是沙盘。用水喷湿河沙,手指在沙子上划一道就表示一条苇沟。沙盘上除了神农河是经过了孙一的精确测量,按比例塑造的,其它的水路都很“写意”。 见力德尔爷带众人来了,杨日天一把拉过一条龙,“来来来,快把土匪的情况说一说。” 杨日天就是这个脾气,平时对士卒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打完了骂完了也就完了,不记仇。作战时杨日天总是冲在前面,平日里和士卒同甘共苦,士卒吃什么他吃什么,营里缺粮他就和士卒一起饿着。 这点孙一自叹不如,孙一不洗澡不行,粗粮野菜吃不惯,晚上睡觉必须有枕头——真正的软枕头,明朝人睡觉都是枕石头,杨日天枕着三眼铳都能睡,不服不行。 一条龙操起一只芦苇杆,把沙盘一处地形抹平,边画边介绍,“这片苇子地里,藏着一小块实地,贼人搭建了有十七八个窝棚,四条羊皮筏子,最多不超过三十人……。” 一条龙细细地介绍完了,众人都看向杨日天。孙一早就有言在先,他不会打仗,杨日天是负总责的。 杨日天围着沙盘转了几圈,开口道:“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孙一没想到杨日天还懂孙子兵法。 杨日天接着说,“贼人不超过三十,除去伙夫杂役,能打的顶天二十个。咱们一个战兵队,四个民兵队,加上巴特尔的马队,正好五倍于贼人,能攻之。明天辰时造饭,巳时出发。待总攻命令一发,战兵打头,民兵随后,巴特尔的人马压阵,在贼岛南岸抢滩结阵,从南到北一路横扫!” 孙一等着下文。 下文却没有了。 眼见众将要领令各自回营,孙一忙开了口,“等等,此战要准备多少筏子,土匪如果逃跑怎么办,土匪老巢会不会来增援?” 杨日天一愣,“筏子反正很多,各队自己调配;土匪跑的话就追着打;要是土匪有增援……” 孙一知道,杨日天以前只是一个百户,他的作战思路就是猛打猛冲,死不后退,如此而已。 孙一道:“这一仗胜负没有悬念,不过,咱们就当一次练兵的机会,把土匪当强敌打,我建议再细琢磨琢磨。” 孙一的作战经验,也仅限于电脑游戏和影视剧,所以他也不敢乱说,只有启发大家一起出主意。 杨日天知道自己的斤两,爽快地答应,“好!那咱就按爷说的,再琢磨琢磨,大伙都说说。” 果然杨六郎有想法,他说道:“贼人要是有援兵,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现在贼人在暗处,我们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贼人的老窝,要是他们出了窝,咱不妨给他下个套子!” 杨日天眼睛放光,“咦,这主意有意思,杨六你细说说。” 杨六郎却说:“我就是刚冒出这想法,还没细寻思过。” 尕李广接到:“要不咱把这股土匪先围了,看看有没有援兵?” 杨日天皱着眉头,“兵法上说十则围之,咱们人马怕是不够!” 一条龙开了腔:“那是在陆地上,我们狼山堂可以派几个水性好的袍哥,先潜过去把他们的羊皮筏子毁了。” 王二牛:“毁了多可惜,你们能不能把筏子牵回来?” 一条龙:“这有何难,顺手的事!” 尕李广:“没了筏子,土匪会不会凫水逃跑?” 巴特尔道:“如果贼人下了水,就是箭靶子,交给我们,我把他射成血窟窿。” “你们说,岸上的土匪弓箭多不多,有没有火铳?”一个老军参谋开口道。 一条龙说,“水战全凭远射,弓箭一定有。至于火铳……” 杨日天道:“火铳不太可能,咱大明朝对火器管得最严。以前替明朝守边关的时候,遇到偷偷出关的铁器跟粮食,弟兄们有时看边外人实在可怜,就当没看见。可对于硝磺,弟兄们绝不会给通关。尤其是硫磺,边外不产磺,卡住了硫磺,就是偶尔流出几件火器也成不了事。” “你确定边外不产硫磺?”孙一有些不相信,远的不说,单单狼山的硫铁矿,在后世就是制造硫酸的大户。 杨日天点点头,“确定!边军兄弟就不会通融硫磺出关。就是一挂鞭炮,只要捻子上有硫磺,边军兄弟都不会放过。爷咱攒的硫磺你也得省着些用!” 孙一因为拿硫磺做电池的混酸电解液,所以最近营里的硫磺消耗很快。 孙一不置可否。倒是王二牛接过话头,“要是贼人没有火铳,咱就多备纤维盾牌。咱的新盾牌说是三十步以外防箭,其实到二十步箭射上也就是裂个口子,顶多打完仗重做。” 杨六郎想象着笑着说,“要是到了二十步,咱的电火铳还不是一轰一大片。” 孙一提醒,“纤维盾牌原料里有石膏,要注意防水,尤其不能水泡。” 一位民兵队长建议,“我们能不能趁天黑悄悄地先把人马运过去?” 一条龙看他一眼,“那样的话,最好是先兜一个圈子,从贼岛的北边靠近,借助水流,划筏子的声音会小很多。” “夜间通讯练习的怎么样了?”孙一问老大。 老大回答:“有三个学得快的通讯兵已经开始练习灯语了。不过问题是一点灯就会暴露位置。” 为了灯语,孙一特制了一批木头“灯笼”。油灯的四面用木板封住,其中一面是类似百叶窗的结构,控制百叶的开关,就可以在这个方向上发送灯语。但是为了空气流动,油灯的上下方必须开放,否则黑烟太大。用于营地之间的夜间联络没有问题,但夜间隐蔽通讯就会暴露位置。 “咦,你的声音我记得,你就是那个九十九!”杨日天忽然道,“小子,被我抓到了,九十九到底什么意思?” 老大沉着的回答,“九十九是通讯短语,百事如意长命百岁的意思。” “你不要骗我,长命百岁为什么不用一百?” “回总兵大人,通讯短语最大就是九十九,没有再大的了。” 九十九原来骂人的含义在孙一的新代码中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死无对证,老大一点也不慌乱。 杨日天很满意,“小子,不错,你叫什么?” 老大回答:“回总兵大人,我叫王长命。” “王长命“,杨日天念叨着,“名字也吉利。好好干,我看好你!” 孙一眉毛一挑,王长命,从没听老大和别的孤儿这么叫过,真的假的? 老大看到一哥的表情,双手一伸,做了个奇怪的姿势。 孙一一看,双手旗语,代码65,蒙语“兀贵”的首字母,通讯兵用作否定的简语。 孙一点点头,对杨日天说,“这小子确实不错,有前途!” ………… 思路一打开就收不住,逐渐一个完备的作战计划慢慢成型。遇到拿不准的问题,就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来取舍。杨日天对整体计划的评价是:“太歹毒了!” 孙一和杨日天,又伙同老军参谋们,一条一条的把计划制定成作战命令。孙一特地嘱咐,作战命令一定要把具体的作战目的发下去。比如派一伍兵把守一个河汊口,就一定要告诉这伍兵他们的目的是围堵可能的逃匪,这样的话,如果战场上出现变化,伍长自己就可以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众将陆续领令回营准备。 后晌饭一过,各将领将同时宣布作战命令。从那时起,士卒们就不许离营,进入战备状态。 今夜就会有部队陆续出发。 第95章 水猴子 长胜码头。 夜风习习。 一阵长短不齐的哨音打破了安静,篝火映照的码头上一面太极青天旗左右翻转。 这是集结的军令。 一队人马默默地登上了几条芦苇舟。 芦苇码头上,杨日天和王二牛矗立在夜风中,为人马送行。 那只大大的斑鳖,下午下河消失了一阵,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上了岸,现在正好奇地趴在码头上张望着从他身边走过的士卒。 孙一站在船上,对杨、王二人挥挥手,“回去吧,营里好多事还等着你们安排呢!” 杨日天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营里能带兵的将领太少,否则也不用爷亲自上阵。 内心深处,杨日天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那感觉,在年轻的时候第一次眼见着同袍中箭倒下时有过,再以后很多年都消失不见了。 码头上的信号灯冲着河面的方向闪了几下,很快,河对岸高处,架在芦苇平台上的瞭望塔有同样的灯光,长长短短的给了回应。 这是码头上通知瞭望台有船要出航了。 船夫拿起长篙,支着岸边,一艘芦苇船离了岸,接着就是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 瞭望台上的信号灯又闪了一阵。孙一喃喃地读出声,一条龙翻译道:”是祝我们顺利。” 这是第一批出发的将士。他们将先到对岸,进入苇沟,然后向北再折返,利用夜色和水流偷偷地接近土匪营地。 每条船上都有士卒轮流划桨,能看出来,不少人都挺紧张。 新兵们紧张,是担心这一战下来,自己能不能安全地回来。 老兵们紧张,是因为他们第一次有了想赢怕输的念头。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土地而战;是在为自己的冬衣而战。想起此战的口号——“为我们的犟骡子报仇”,老兵们嘴角不由地往上咧了咧,真他娘的带劲! ‘吱嘎……吱嘎……吱嘎”,一艘大点儿的芦苇船,升起了一面芦席做的帆。 孙一瞟了一眼芦席,“这办法不错!” 身边的一条龙道:“说来也怪,不管岸上多闷热,河面上一到晚上风都嗖嗖的。” “这叫傻瓜气流”,孙一说,“白天河水吸收了太阳热量,夜间河面的温度比地面的温度高,热气上升,就形成了风。” 力德尔爷总是冒出一些古怪的词汇,比如把冷热叫温度,把快慢叫速度,不过一条龙还是发问,“为啥叫傻瓜气流?” 孙一道:“这是我们那儿的说法,意思是一到时间肯定出现,就是傻瓜也知道。” 一条龙哈哈笑道:“爷这是拐着弯骂我连傻瓜都不如呢!” 孙一也笑了。 “傻瓜气流”在后世很多聪明人也一样不知道。这其实是飞行的术语,太阳落山以后,在水面上总能找到上升气流。 孙一对一条龙道:“我们那里都是布做的软帆,最适合这种侧风,有人用只能站一个人的板子架上软帆,在大海边跑的飞快。” 一条龙有些不理解,“只能站一个人?不能拉货?那有什么用?” 孙一沉吟一下,答道:“是没什么用,就是玩。” “玩?” “玩。” “是大人玩吗?” “是大人,就跟你们玩丟方一样,就是玩。” “……,爷,” “嗯?” “我也想做一个玩。” “行,我回头给你画个图。” “爷,你见过大海吗?” “见过。” “大海啥样子?” “把这里所有的草都变成水,把狼山也变成水,水和天连着,看不到边。” “我知道黄河就连着大海,我在黄河上最远到过潼关,从兰州出中卫到宁夏,漂过草原,从河口下壶口一直到潼关,再走陆路回去。” “这条水路好走吗?” “狼山草原这一段算是最好的,水势平缓。陕西、山西一段水面宽,也还行。最不好走的就是从兰州到宁夏,两岸都是峡谷,水流又急又陡,每年都要死人。传说这一段黄河里有水怪,叫做水猴子,长得象娃娃一样,身长两三尺,体重不到一百斤。身上粘粘乎乎发出臭味,手脚长得跟人一样,不过特别长,平时可以用来划水,只有四根指头。披头散发,脑袋中间有一个圆盘子,圆盘子盛满水之后力大无比,把水倒掉法力就会全消。” 孙一笑笑,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类似的传说。 孙一问一条龙,“你信吗?” “那都是骗人的,我从没听过哪个峡把式遇见过水猴子。” “想不想遇见一回?” “爷,啥意思?” “你说的水猴子我听着倒挺像咱们潜下水以后的样子,要不你们今晚就打扮成水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行!” 船队绕到土匪岛的北部,掉了个头,撤掉桨帆,开始顺水缓慢地漂。 一条龙几个水性好的袍哥开始准备,脱掉上衣,佩戴芦苇护肩,系上铅绳,蹬上牛皮囊。每人腰间还系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各自的武器,一条龙特地借了孙一的霓龙绳,显眼地挂在腰间另一侧。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潜到岛边,拉走土匪的筏子,或者干脆就把筏子毁掉。 孙一拿出灯油,拌着污泥,抹在他们脸上。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解开发髻,有人“抢”了一顶芦苇草帽,扯掉草帽圈,只留下一个帽顶扣在头上,其它人见了纷纷效仿。 孙一看得直眼热。 他的任务是留守在船上,指挥其余的人马。 一条龙眼里闪着狡黠,“爷,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孙一犹豫了。 一条龙这时真的象一只水猴子,话语里充满了诱惑,“就几只筏子,一会儿就完事了,顶多再找个机会吓唬吓唬土匪。” 孙一血液里涌起一股鸟人起跳之前的刺激,“好!那就快去快回!” 扭头对船上的民兵队长安排了一句,孙一飞快地换好装备,同袍哥下了水。 一队“水猴子”只露着脑袋,忽忽悠悠地顺着水流向土匪岛凫去。眼见着能看清楚岛的轮廓了,“水猴子”消失了,水面上只留下长长短短几根芦苇杆飘飘摇摇。 第96章 活口 一条龙游在“水猴子”队伍的最前面,整支队伍都是由他引导,也只有他才时不时地抬头出水面看一眼。他腰间的霓龙绳已经解开,后面的人顺着绳子就能确定前进的方向。 一条龙心里赞叹不已,爷的这根绳就是与众不同。结实、轻巧,最关键的是还能沉在水中。如果是一般的苇索,定会漂在水面暴露位置。 孙一紧紧跟在一条龙侧后。下过几次河后他已经习惯了在水中直接睁开眼睛,只是这大半夜的在水里睁眼和闭眼没什么大不同。他索性把左手搭在了尼龙绳上,用触觉来判断方向,依靠脚蹼慢慢地推进。 一条龙水里的方向感极强,几人几乎是沿着一条直线,贴上了一丛芦苇。 孙一几人露出脑袋,用匕首和双手在芦苇丛中硬是分出一条路,艰难地前进了二十几米,眼前豁然开朗。 土匪岛就在眼前十米。从孙一身边的芦苇丛到小岛的这十米开阔水面,是一条水下壕沟。岛岸边拴着两只羊皮筏子,正随着水面一起一伏。 一条龙伸出右手,指了指众人,然后向上握成拳。再收回手,指指自己,手掌平摊向着筏子的斜上方向比了比。众人点点头。 一条龙牵着霓龙绳一头潜了过去。 孙一瞪大眼睛什么也没发现,一条龙又潜了回来。 一条龙示意,几人拉动尼龙绳,两个筏子晃晃悠悠地漂过来了。 两只筏子原来的缆绳已经被一条龙在水下割断,而且被串在了尼龙绳上。最后一名袍哥挽起尼龙绳,在背上一搭,转身拖着两个筏子向着来路走回去。 没错,就是“走”回去。孙一哑然失笑,自己一路潜泳过来,没成想水面也就一人多深,依靠芦苇杆呼吸居然可以在水下行走。 另两个筏子在岛的另一侧,那是顺水的方向。按照计划,孙一他们只要把筏子推到水里就算完成这次任务,水流自然会把筏子“交”给下游的部队。 几人在一条龙的带领下,沿着壕沟悄悄地绕到岛的南侧。这里壕沟逐渐变浅,两侧的芦苇有重新连结成一体的趋势。 为了隐蔽,孙一不得不蹲在水里。左侧的岸上,两只筏子被拖上了岸,相互撑着搭了个人字架。 留一位袍哥在水中,其它四人悄悄地潜上岸。分成两组,一左一右每边两人。 就在这时间,岛内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孙一和一条龙一组,两人马上伏在地上。 脚步声居然是向这边过来,还夹杂着对话。 “三爷,你这次回去同大当家的好好说说,弟兄们躲在这岛上也不是办法。” “你们放心,再熬几天,对岸的人马长久不了,等他们一走,这片地盘还是咱们说了算。” “三爷,我看对岸的人这几天又盖房又扎筏子,看样子是不想走了。” “这个大掌柜的自然有安排,你不用操这个闲心。我走这两天你们轻易不要出去。” “是。” 一行三个黑影浮现出来,径直来到羊皮筏子处,解开绳索,三人抬着一个筏子扔在了水中。 “三爷,接好你的行李。” “行了,你俩回去吧。” “三爷保重!” 一架筏子顺着壕沟离开了小岛,只剩下两个黑影站在岸边。 筏子离远了,一个黑影突然开口道:“妈的,我看这狗湿的不见得会回来!” 另一个搭腔,“咋回事?” “去见大掌柜,哪用带着那么多行李!刚才递手的时候我摸了摸,口袋里硬梆梆的。” “二哥,小心说话,这怂心狠。” “去逑!把咱撇在这荒岛上,不让生火,不让外出,连饭都没有口热的。” “二哥你啥意思?” “这怂要是明黑不回来,咱弟兄俩也走!” “嗯!奇怪!” “咋了?” “你看这怂筏子后头是不是不对劲?” “咋不对劲?” “水纹太大,象是跟了个啥东西。” “呃,是不太对头……” 一条龙已经绕到了一个黑影背后,右脚抵住黑影后膝,左手一拉黑影肩头,右手的匕首紧跟着贴着腰眼递了出去。黑影一句都没吭瘫软下来。趁着黑影下落,一条龙抽出匕首,在黑影脖子上一划,兹的一声,一股鲜血喷出一米多高。 就在另一个扭头一愣神的功夫,孙一从后面一跃扑了上去。 孙一来得匆忙,没带武器,但是这时容不得犹豫。孙一身体的协调性没得说,身体落地之前两只手把住土匪的两只小腿向后一扽,土匪“哎”一声,直挺挺地脸冲下摔了下去。 土匪落地之前,孙一借着双手上的拉力,右脚伸出,正放在土匪两腿之间。 孙一觉的右脚一麻。 再看土匪,结结实实狗啃屎趴在地上。一条龙赶过来,一把扭过土匪脑袋,右手匕首却停在空中。 只见这土匪满脸大汗,嘴唇发青,双眼直勾勾的,已然昏死过去了。 这招叫比利时摔,源于比利时侦察兵摸哨的动作。杀伤力全在土匪下落时伸出的右脚上,土匪的蛋蛋没准儿已经碎了,疼昏过去是肯定的。 另一组两名袍哥赶过来,四人把剩下的筏子拖下水,扔上已经昏死的土匪,迅速离开了土匪岛。 孙一这时感到右脚火辣辣地疼——比利时侦察兵是穿着军靴的,而孙一只套了层薄牛皮囊。 一条龙压低声音对孙一道:“五哥已经跟着刚才的筏子走了。” 狼山堂的规矩,除了十排老幺全叫“哥”。 孙一吩咐,“带着活口,马上跟船队汇合。” 俘虏在途中哼哼唧唧地醒了一次,一眼看到一条龙几人的装扮,一翻白眼又昏了过去。 俘虏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船队上了。 一条龙稍稍威胁一下,俘虏就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 岛上的土匪远没有孙一他们估计的多,连老弱都算上十四口人。今晚离岛的,是这股土匪的头目,名义上是回老巢汇报工作。 岛上的土匪因为怕被发现,早早地就拆掉了瞭望高台。在烧光了干柴以后,土匪怕冒烟暴露位置,不敢烧潮湿的芦苇,已经几天没生过火。现在的土匪人心惶惶,各个想得都是跑路。 土匪老巢就在离小岛三里水路的一处地方,只有一条水道出入,四十几名老匪在水道里沉了路障,易守难攻。 而象这样的外围离岛,还有一处,也是十来名土匪把守。 老巢和两个离岛互相之间可以点烟火联络。 孙一觉的,有必要修改作战计划。 第97章 河伯娶亲 原来的计划是围点打援,现在突然多了一股土匪。 手边没有电台,没办法把情报同杨日天进行交流。 最好是先迅速拿下这个岛,再围下一个岛打援。 按俘虏的交代,岛上有十一个土匪。孙一这边,一条龙的四名袍哥都是比较能打的江湖人士,再就是一队刚组建的民兵一共十八人。民兵队原本的任务从北侧封锁土匪岛,弓箭和旗号锣鼓之类虚张声势的道具有不少,但并没有做好充足的登岸陆战准备,直接强攻大的伤亡是免不了的。除非土匪的士气真的象俘虏交代的很低很低。 孙一问一条龙,“你觉得俘虏的话可信吗?” 一条龙回答:“问题不大。俘虏以为我是水猴子,一直把我叫河伯。噢,当着水猴子的面不能叫猴子,要叫河伯,不然惹水猴子不高兴。” 孙一看一条龙一眼,这家伙扣个草帽顶,披头散发,满脸黑泥混着人血,开心的一笑就露出白牙。 孙一寻思,“原来小学课本里的河伯就是水猴子。” 孙一的小学课本有一篇西门豹治邺的文章。说是西汉时西门豹担任邺县县令,发现邺县的三老、官吏每年都要向老百姓征收税为河伯娶媳妇,趁机中饱私囊。到了为河伯娶媳妇的时候,女巫巡查看到小户人家的漂亮女子,便说‘这女子合适作河伯的媳妇’。马上下聘礼,洗澡洗头,给她做新的丝绸花衣,让她独自居住并沐浴斋戒;并为此在河边上给她做好供闲居斋戒用的房子,张挂起赤黄色和大红色的绸帐,这个女子就住在那里面。这样经过十几天,大家又一起装饰好床铺枕席,让这个女子坐在上面,然后把它浮到河中。起初在水面上漂浮着,漂了几十里便沉没了,就算是河伯娶走了。 西门豹以给河伯准备的新媳妇不漂亮为由,把巫婆、三老连续扔进河里让他们去通知河伯改日期,才刹住了这个恶习。 这篇文章充分说明了黄河水猴子的传说在古代源远流长博大精深。 孙一决定继续水猴子的游戏,如果成功就顺手拿下土匪岛,如果不成功就当自己开心了一把。 ……………… 黎明前,正是人最困的时候。 土匪岛北侧的壕沟,飘飘悠悠顺水下来一只芦苇筏子。 这筏子没有船帮儿,筏子前面高高翘起的龙头上,稀稀落落插了几只芦苇杆。芦杆上的苇叶,被撕成了细长条。绑在芦杆上的白布条、红布条和苇叶交缠在一起,在夜风中有气无力地晃荡。 筏子接近土匪岛,筏子中传出凄美悠长的歌声。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 一个值夜的土匪倏地眼睛睁得老大,竖起了耳朵。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象贝…加…尔…湖……畔……” 土匪睡意全无,连窜带跳返回窝棚。 芦苇筏子悠悠然驶入壕沟。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岸边升起一排脑袋,几个土匪面面相觑。 筏子上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这不男不女地谁在唱歌? 筏子越来越近。 “你清澈…又神秘,象贝…加…尔…湖……畔……………” 歌声好象停了。 “咳……咳……” 筏子里有人咳嗽! “那个……那个啥……河伯娶亲,生人回避一哈……回避一哈……” 筏子里传出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不男不女的声, “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土匪你看我,我看你。 有土匪问:“咋办?” 有人答:“先射几箭再说!” 嗖嗖嗖嗖几箭扎进了芦苇筏子。 歌声还在继续。 筏子还在继续。 有土匪提议,“派个人凫水过去看看?” 筏子里又传出一条龙的录音。 “咳……咳……那个……那个啥……河伯娶亲,生人回避一哈……回避一哈……” 几个土匪直摇头。 筏子从土匪眼前缓缓驶过。 有土匪颤抖着声音说:“我的妈呀,这筏子上,筏子上,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闭嘴!嘘——” 筏子顺水漂了下去。 “不会,不会真是水猴子娶媳妇吧?” 筏子停了下来。 说话的土匪后悔地直抽自己的嘴。 筏子就那么停着。 《贝加尔湖畔》足足唱了一遍,筏子终于重新顺水漂了。 几个土匪松了口气。 有土匪突然发现,“噫,咱的羊皮筏子呢?” 土匪跑到岸边,捞出两根被切断的缆绳,再看看远去的芦苇筏子。 芦苇筏子已经到岛的南侧,像是有人驾驶一样,转个弯,顺着壕沟飘走了。“去看看另外的筏子!” 土匪从岸上跑到岛南侧。 筏子都消失了。 “这不是赵家老二吗?” 赵老二卧在一滩血水中,脖子仿佛被利刃割破,血溅出去有四五步。 一条龙解开绑在筏子上的尼龙绳,伸手取出夹在芦苇杆里力德尔爷的手机,放进一个自封塑料袋里,踹一脚筏子,返身一个猛子沿着壕沟往回潜。 几个土匪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死尸,“难道……有人……上了岛?”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今夜别睡了,先把岛上搜一遍!” “咚咚咚咚咚咚”,上游传来密集的鼓声。 这鼓声,就是想睡也睡不成了。 土匪们手持兵刃,又奔向到的北面。 一只四四方方的芦苇筏漂下来。 筏子上只有一面鼓。 连个鬼都看不见。 鼓是自己响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土匪发狠,“等到了跟前,一通乱箭射出去!不管它是人是鬼!” “咚咚咚咚咚咚……” 四方的筏子越漂越近。 有土匪按耐不住,嗖的一声一只箭飞出去。 紧接着弓箭象雨点一样,筏子被扎成刺猬。 “不要停!射死狗湿的!” 几乎用光了箭壶的储备,一只箭终于“噗”地一声,刺穿了鼓皮。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鼓点依然固执地响着,漏了气,听起来“刺啦刺啦”的象有东西在扣干木头。 “下河!你,还有你,下河!” “我不去!” “这就不是人,下河就是找死!” “哪有鬼,是人装的,下河!” “你不害怕,你下!” “对!你不害怕你下!” “算了,还是射箭,我就不信了!” 土匪追着筏子,一箭比一箭射得准。 “啤啤啤啤啤啤啤啤……” 筏子依然一路响着,漂到南侧,一头扎进了芦苇丛。 “啤啤啤啤啤啤啤啤……” 芦苇丛里依然响着。 “要不,现在派人过去看看……” “有鬼!”有土匪大叫。 沿着壕沟,大大小小十来个圆圆的东西,一起一伏顺水而下。 近了,近了。 土匪屏住呼吸。 那居然是大大小小草扎的圆球。 一个细小的声音,像是被蒙在被子里。 “我……的……鼓……呢?” “谁……听见……我的……鼓?” 细小的声音变成陇西方言。 “日塌了…………日塌了……日塌了……” “你咋这么二撒?” 声音变成呻吟。 “饿可怜的鼓啊……饿可怜的鼓啊……饿可怜的鼓啊……” 还有一个听不懂的人在气狠狠地说。 “mother……fuckers……where……is……my……fucking……drum?” “mother……fuckers……where……is……my……fucking……drum?” “mother……fuckers……where……is……my……fucking……drum?” 土匪吓得把头埋在草里,大气都不敢出。 草团一个跟一个扎进芦苇,但是细小的声音仍然隐若若现。 “我……的……鼓……呢?” “谁……听见……我的……鼓?” 有土匪指着上游连连点着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串草团漂来,像是当兵的排成了一队。 打头的,是水下一团白光。 白光到哪里,那串草团就到哪里,像是有东西牵着一样。 水下的白光像是一条鱼,这边闻闻,那边看看。 就在土匪眼前,白光熄灭了。 土匪紧张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草团起起伏伏地就在土匪眼前漂过。 土匪刚松一口气。 对面的芦苇丛,犹如一道闪电,从水里向天上伸出一道光柱。 光柱发出的水面上,是一颗人头! 人头张着血盆大口,透明的红嘴红鼻孔,其它五官全看不见。 “唰……” 这一切又消失了。 有土匪马上就想掉头跑,可腿脚就是不听招呼。 更多的土匪张大了惊恐的眼睛,心脏狂跳,死死地盯住对面芦苇丛。 对面的芦苇丛没有让他们失望。 一道强光直射过来。 土匪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听见背后有人说到:“把兵器扔了,抱头趴地上!” 土匪大叫一声,“河伯爷爷饶命!”当时就有人昏死过去。 第98章 闪击战 两名袍哥带着两伍民兵趁土匪注意力被吸引,偷偷地摸上岸,绕到土匪身后,大喝一声,土匪顿时被吓破了胆。 一个土匪把脸埋在地上,口里不停地念叨:“河伯爷爷,河伯爷爷,你的鼓不是我弄坏的,真的不是我!” 孙一和一条龙从壕沟里水淋淋地爬上来。 那土匪念叨地更快,“河伯爷爷千万别拉我下水!” 孙一开心极了,一条尼龙绳、一只手机、一支手电、两个自封袋,还有工匠们做的一只电鼓,把这群土匪彻底搞懵了。 清点人数,不多不少十一名俘虏。孙一吩咐押下去分头审问,打扫战利品,马上派出一艘羊皮筏子插上太极青天旗向下游报信。 审问土匪时只要一条龙几个“水猴子”一露面,土匪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一答十十分配合。 孙一这才了解到,岛上唯一跑掉的土匪头目居然是自己的熟人——马三! 马三是新近投靠的这股土匪,凭着他水性好,对顺从自己的下属从不吝惜赏赐,对反对自己的人心狠手辣,很快被提拔为小头目。而草原上最近疯传有战事来临,不少人纷纷西逃入了狼山川避祸,这股土匪人数剧增,吃喝成了问题,于是这群土匪加大了对四周游牧民的勒索。铁木营一到,老匪都被集中到了老巢,马三和新落草的手下被安排在此处把守。 今夜晚间,马三不知道闻到了什么气味,突然要去老巢面见大掌柜的,鬼使神差地躲过了一劫。 当孙一了解到另一处离岛也是一群新匪把守,立刻吩咐起航,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同杨日天汇合。 黎明时分二人在军营见面,杨日天正同几个老军参谋修改作战计划。 杨日天一见孙一,开口便道:“恭喜力德尔爷旗开得胜!不伤一兵一卒全取贼人!” 孙一谦虚道:“还是有受伤的,我现在右脚脚面还疼呢!” 杨日天哈哈大笑,“爷,原来的计划是围点打援,现在我想一鼓作气再下一城,然后咱们替土匪点把火,把老窝的贼人骗出来!” 孙一微微一笑,“原来我根本不必赶过来!” 杨日天感慨道,“以前替明朝守边的时候,明知战情有变也不敢擅改军令,就怕不管打赢打输最后都成了背黑锅的。爷安排军略,却一定要队长们知道作战意图好临战发挥,我代将领们谢过爷了!” 孙一忙道,“好我的杨总兵,怎么指挥打仗的是你的事,我只是帮忙,别把我拉进来担责任!” 说罢孙一真的撩了挑子,什么也不管了。径直找了个持三眼铳的士兵要了些火硝,装进自封袋,又加进去一些水,敷在右脚面上。 硝酸钠溶化吸收大量的热,甚至可以用来制冰。孙一的右脚自从和土匪的蛋蛋“硬碰硬”以后,一直火辣辣的。现在敷上“冰袋”才感觉好了一些。 再说杨日天更改计划,直接把原来打援的人马拉去攻岛,而把原来围岛的部队调派去监视土匪老巢。对攻岛的人马,杨日天就一个要求:要猛! 孤儿老大的通讯兵迅速把命令传了下去。这时天色已亮,高台上的旗语兵成了最忙的人。离得远的部队,还要接力几次才能把军令传到。这对铁木营的通讯体系无疑是一次考验,不过同样的事情,在崇祯五年的时代还没有一支军队可以做到。 清晨卯时三刻,集结好的船队向着土匪盘踞的小岛发起了冲锋。 打头的是杨日天亲率的三伍战兵,分乘三架筏子,每架筏子上都竖着新制的纤维盾牌,盾牌的缝隙里,安排的是头戴铁盔身着棉甲的弓箭手和电三眼铳手。 紧随其后的是两队民兵,四架大芦苇筏子,船头左右竖立两面纤维盾牌。筏子上每人戴着纤维头盔,手持刀、矛、叉、弓,还有锄头! 再后面,是百姓的两条筏子,筏子上鼓声咚咚不断,旗号翻转,不知道有多少人。 又后面,穿梭着四五支筏子,各打旗号。每条筏子上两名百姓押着三名被反绑的土匪俘虏,美其名曰让土匪“观战”,实际上是壮声势。 船队就像一支无声的利剑,缓缓地向土匪岛刺过来。 岛上的土匪乱了。迎面来的筏子都快赶上岛上的人数了,这仗还怎么打!有土匪奔向羊皮筏子,手忙脚乱地解缆下水;有土匪集中在岸边张弓搭箭。 杨日天的筏子距岛三百五十尺,就有弓箭嗖嗖地从对面飞来,大多没有什么准头,跌落在水中连个水花都激不起。运气好碰上盾牌的,“当”的一声就没动静了,碰上筏子的,勉强能挂在芦苇上。 二百五十尺,土匪的弓箭开始密集,“当“、“当”的撞在盾牌上。 一百五十尺,盾牌上的撞击声接连不断,但是没有一支箭尖能扎进盾牌里。盾牌后的战兵死死地抵住,咬牙切齿一声不吭。 一百尺,箭如雨下,盾牌后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盾牌后的战兵面如死灰,闭上眼睛。 八十尺,开始有箭矢扎进盾牌,但是却在盾牌上挂不住,摇晃一下就掉落水中。盾牌后面的细微裂缝并没什么变化,战兵又睁开眼睛。 六十尺,盾牌后面出现新的裂缝。箭矢每次只能啃下去一小块复合纤维,钉进盾牌是痴心妄想。战兵们开始跃跃欲试。 五十尺,有的盾牌已经裂了,只是被芦苇纤维牵扯着,碎块耷拉着并不掉落。可即使这样箭矢依然没法子钉在盾牌上,更不要说穿透盾牌。 杨日天一声令下,前排的盾牌被推进水里,一排新的盾牌立了起来。 四十五尺,四十尺,三十五尺,杨日天的战兵就像一支忍辱负重的老乌龟,只挨打不还手,就知道向前挪。 土匪扔了弓箭,换成砍刀准备拼命。 三十尺,二十五尺, “轰”,一股白烟升起。 立时两个土匪倒地,两个土匪丢了兵器双手捂脸。 “轰”,又一股白烟升起。 命大的土匪转身就跑。 “轰”,再一股白烟升起。 杨日天的筏子从烟雾里浮出,一头扎到了滩上,两名弓箭手也不要盾牌保护了,起身拉弓就射! 杨日天翻身下水,右手持刀,左手持盾,大踏步走上实地。右手平伸,屈臂向里。口中响起凄厉的柳木哨声。 五名战兵集结在杨日天一侧,同总兵并排迈步前进。两名弓箭手紧紧吊在战兵后面五步,弓箭就搭在弦上,却并不张弓。 第二、第三支筏子冲滩成功,又两伍战兵列出队形,一左一右快速超越了杨日天,形成了两个钳子。 铳子轰瞎了眼的土匪被战兵赶上,一刀被劈掉肩膀。 两队民兵上了岸,在岸边略一整队,吹着自己的柳木哨,跟在战兵两翼。民兵除了装备不如战兵,战术并无不同,都是前面五人一排,后面跟着弓箭手。三伍之中有时两翼突前,有时中锋突前。 两队民兵和一队战兵组成了更大的两翼和中锋。 落单的土匪,根本不敢和战队交锋,索性丢了兵器跪在地上。 战队也不理他们直接越过,弄的跪地的土匪不知道下来该怎么办。 扎堆的土匪略一停步,“轰”的一声,堆就不成堆了。 跑得快的土匪,无不是奔向筏子码头。早先机灵的土匪已经驾了两只筏子离岸,这时的土匪正在争抢剩下的最后一只。 眼见着战队包抄上来,土匪急了,想一窝蜂反冲出去。 眼见着到战队前方只有十尺距离,有战兵一抬手,“轰”,倒下一个,其他人血淋淋的不能看了。 不能看不意味着听不见,“血人”鬼哭狼嚎,吓得命大的土匪连筏子也不要了,转身就扑进水里。 七八名弓箭手站出队列,羽箭挂着风声, ”嗖儿“,”嗖儿“ 站在水中的土匪迈不开步,魂都丢了。 羽箭却不是奔着他们来的。 几个已经开始游水的土匪,显露的脊背上被扎上了白色的标签。 站在水里的土匪立刻跪了。 水面上两架筏子上的土匪暗自庆幸,自己见机得快,已然远离了这帮煞神,要不这时被扎成刺猬的就是自己! 悠悠然两架大龙头芦苇筏子划出,筏子上的人发形奇特,一眼就知道是游牧人。 游牧人取了大弓,离老远,高高地吊射。 游牧人就是没脑子,这么远羽箭根本伤不了人。 快划,快撑篙,快离开这鬼地方。 游牧人的大箭,“噗噗”地落入筏子四周的水中。 还没等土匪高兴,下一轮羽箭就射中了筏子。 这么远羽箭确实没有穿透力,连筏子的羊皮胎都射不穿。 箭矢挂在羊皮上,羊皮胎开始“嘶嘶”地漏气。 怎么办?羊皮胎瘪了就全完了! 有土匪毫不犹豫翻身下水,有土匪连忙扔了兵器和竹篙,老老实实地等着被擒。 游牧人不再理会筏子上的土匪,在水面上来回游弋,寻找水下的人影,不时地发出几箭。 半个时辰,战斗结束,铁木营轻伤三人,都是在逼近时胳膊中箭。 第99章 马三舍身救土匪 岛上的战斗刚一结束,杨日天马上调度人马设伏。 伏击的地点是孙一打下的第一个小岛。这岛上没有经过战斗,来援的土匪不会感到异样。而且这个岛地形古怪,只有一条壕沟出入,到时只要把壕沟两头一堵,从岛上发起攻击,来援的土匪就成了瓮里的王八,管叫他有来无回。 不等部队最后就位,杨日天就升起了三股烟火。 按照俘虏的交代,这是土匪之间十万火急的信号,表示岛上正受到攻击,急需支援。 …… 杨六郎带领一队民兵埋伏在芦苇荡里,他的任务从一早开始就是监视老巢的土匪。现在变成了放过援兵,等伏击打响,迅速封锁匪巢的出入口。 杨六郎手里拎着对讲机,隔着芦苇望着一片开阔水面,水面那头的芦苇荡里,据俘虏交代,唯一的一条苇沟通向土匪老窝。六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这群缩头乌龟,自以为选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到时候只要派人用芦苇堵塞这条苇沟,就让你彻底憋在里面! 这时有士卒来报,远处水面划来一只羊皮筏子,筏子上只有一人,看样子是要回土匪老巢。 杨六郎心里一惊,“莫不是漏网的土匪要回巢报信?” …… 土匪老巢。 大当家的心乱如麻,刚得知一个离岛上起了烟火,救还是不救? 救,怕自己的这点人马一去不回。 不救,以后再说什么话下面的儿郎还会信服吗? 大当家攒起这点家当不容易。他原本是塞外的一名刀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次买卖失了手,跑到这野地方落草,渐渐架起了一支杆子。前些年里也就是混口饭吃,不成想这二年草原上连年兵荒马乱,河套里人烟渐多,肥猪越来越好绑,来登架子的也越来越多。 大当家早知道河南边的沼泽地里,冬天里来了一伙大明朝的边贼。原本两支人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那支人马抽什么风,居然在河南岸安营扎寨,看样子是想火并了自己。 这群边贼太他娘不仗义!江湖的规矩,水杆子、马杆子大家各吃一片,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好见面。就是大明朝这几年冒出来的叛军,懂道理的也是和杆子们互为犄角。杆子当边贼耳目,叛军给杆子撑腰。这群边贼不明事理,自己不能不顾全大局,谁叫自己人马太少呢!老子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今天边贼终于撕破脸了,怎么办? 大当家吩咐,“来人哪,把二杆子、军师、牛一和几个巡风都叫来。” 二杆子是土匪的黑话,就是二当家的,平时冲锋陷阵打家劫舍的主力,一般都是勇猛激进的主。 牛一也是黑话,是大当家的心腹跟班。 巡风是一般头目,平时负责外出侦查踩盘子。 匪首们碰头的目的,就是研究一下怎么办,出不出兵。 二杆子把马刀拍的山响,“马上发兵,叫这帮吃生米的知道知道规矩!” 军师一脸为难,“对面的边军来者不善,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划算!不如先去碰个杆。” 碰杆,就是两路匪首见见面,后世叫“峰会”。 二杆子大骂,“上架子就有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大难临头就全当放狗屁了吗?” 中国土匪的管理模式其实一直非常先进。除了明确的分工和等级结构,大都还有严格的纪律要求。所谓的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也不是这股土匪独创,明清几乎所有的水匪、响马、山贼都是这一套。 “四盟约”为:1、严守秘密;2、谨守纪律;3、患难相共;4、与山同休。“ 八赏规”为:1、忠于山务者赏;2、拒敌官兵者赏;3、出马最多者赏;4、扩张山务者赏;5、刺探敌情者赏;6、领人最多者赏;7、奋勇争先者赏;8、同心协力者赏。 “八斩条”为:1、泄露秘密者斩;2、执令不遵者斩;3、临阵脱逃者斩;4、私**细者斩;5、引水带线者斩;6、吞没水头者斩;7、欺负同类者斩;8、调戏妇女者斩。 细想一想,其实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渊源倒是非常接近。 二杆子搬出这些规矩,大家都没了说辞。 四盟约要求“患难相共、与山同休“,那就是死也得出兵。 大当家的没办法,一咬牙,分出一半人马,让二杆子和军师带领,出发救援。但有一条,如果发现边贼势大,速速回巢,容日后再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气势汹汹的二杆子和战战兢兢的军师,分乘六架羊皮筏子,顺着出入老窝的唯一水道,准备直扑冒烟的离岛。 …… 马三这两天左眼皮直跳。他记不清左眼皮是跳灾还是跳财,闹了个天天心神不宁。别人不知道,马三可是清楚对岸人马的来历。想当初要不是一念之差,自己也是对面的一员首领。 自己率领十几个人把守一处孤岛,大当家的就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拿新人当肉盾。说得好听,三处互为依托,为什么把老人都安排在老营?日塌天的边军,对付十几个乌合之众还不容易。马三想到此处,立即收拾细软,和赵家老二兄弟打个招呼,连夜启程。 去哪里是个问题。 回老营只能暂避几天,早晚还得被发配回来。 要不然就下黄河去大板升城,那里原来是金国的都城,现在被察哈尔的林丹占了。自打过年就有风声说辽东的女真人要来攻打林丹,不如去博一个乱世前程! 主意已定,马三架筏子直奔神农河,打算顺水而下汇入黄河。 今夜心情不好,筏子也格外沉重。 快到神农河马三发现不对头。几条通往神农河的苇沟被人用芦苇塞死了,没塞死的苇沟里人声不断。自己居然出不去了! 这是大战之前的征兆! 马三寻了一处隐秘的芦苇丛,内心挣扎半天,卸下包袱藏在草里,驾着筏子直奔土匪老巢。 眼见驶过这片开阔水域就要入了苇沟回到老营,两条羊皮筏子从芦苇丛中划出,一左一右迎面夹上来。 进不能进,退无出路。 马三索性停下筏子,等迎面的筏子近了,高声大喊:“我有要事要禀报力德尔爷!” 这一嗓子果然管用。迎面而来的两架筏子速度慢了,敌意大减。 等相距十丈,马三和对面筏子的人同时惊呼,“是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对面筏子为首的,正是杨六郎。 杨六郎冷笑,“马三,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你当初挟持奶娃姐胁迫力德尔爷,今天落在你家六爷手里,六爷要你死无全尸!” 六郎的电三眼铳端了起来。 马三苦笑,老天爷太能作弄人了。 只有熬过得一时算一时。 马三根本不惧怕杨六的三眼铳,“六郎,当初你拿个假铳骗的我好苦,现在又来哄我!当初的假铳好赖还有一条火线做样子,如今,你懒的连火线都省了。” 杨六郎嘴角上翘,“那你就试试!” 马三鄙夷地说道,“杨六,戏法使多了就不新鲜了。我有机密大事要面见力德尔爷。” 杨六郎一愣,“有事先跟我说!” 马三鼻孔一哼,手里竹篙一推,反倒进了几丈,“你个娃娃还做不了主!” 杨六郎一挥电铳,“停下!不然我放铳了!” 马三嘴一撇,“你倒是放啊,你三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小娘养的!” 杨六郎哗啦一下解开了电三眼铳的保险套。 马三仍然不紧不慢地撑筏子靠近,“杨六,琢磨琢磨耽误了大事你是不是吃罪的起。” 杨六郎拇指放在了电门按钮上。 马三不经意地摸摸头,手里多了一根钢刺。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马三身后响起,“杨队长,马三要暗算你……” 马三一个激灵头发都炸起来了。 狼山堂五哥扒住马三的筏子,嘴唇发青,“马三说的都是假话。” 马三纵身就向杨六郎跃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拿住杨六就保住了命!” 杨六郎微微举起电铳,迎着马三的面门,按下拇指。 “轰”的一声,马三脑袋不见了,没头的身子咕咚栽进水里。 水面上混杂着白烟、血雾、碎肉和骨头渣。 几十只野鸭嘎嘎地从芦苇丛中飞起。 …… 进出土匪老巢的苇沟里,领队的二杆子一下子愣住了。 土匪军师趴在筏子上,“二当家的,这是火铳!火铳!就在外面!” 二杆子大砍刀一挥:“撤!快撤!全撤回去!” 第100章 人工岛 杨六郎隐蔽在芦苇荡里,洗了好几次脸,总觉得脸上不干净。 已经一个时辰了,对面的土匪老巢一点动静也没有。 会不会是土匪根本就是没打算出动? 杨六抄起对讲机,把自己的猜测报告给杨日天。 对讲机那头,杨日天思索片刻,“要是真攻岛的话,这么长时间仗早打完了。土匪肯定是不会出来了,我把人马都拉过来!” 杨日天打算改打援为强攻。 命令一下,芦苇荡里筏子纷纷闪现,柳木哨响成一片。 几十艘筏子编成队,直扑土匪老窝。 匪巢外开阔的水面上,顿时杀气腾腾。 杨六郎请令,“总兵大人,末将愿打先锋!” 杨日天狠狠说道,“好!把这帮缩头王八往死里敲!” 杨六郎带着一队民兵,分驾三艘筏子,直扑通向匪巢的苇沟。 才进去几十丈深,杨六郎又退了出来。 “里面水道太窄,弯弯曲曲,贼人沉了路障,咱们的草筏子在里面根本掉不了方向!只能上羊皮筏。” 铁木营原本就有几条羊皮筏,加上今天缴获的,能凑出十一二条。 杨日天手一挥,“换筏子上!” 羊皮筏子果然灵便,前后左右可进可退。 杨六郎领人在苇沟里,像走华容道一样,左一步,进一步,右一步,又进一步。 五六只筏子排成了一队。 杨六郎焦虑地洗了把脸,前进速度实在太慢了!一会儿同土匪接战,后续人马接济不上,怕是要吃亏的。 孙一骑着香蕉筏子来了。 他听说杨日天要对匪巢发起总攻,赶来看热闹。 一条龙立在香蕉筏子船首,拿根长篙,点点划划,一根香蕉驶得飞快,把后面筏子上的闷蛋和贾道士落得老远。 孙一听了杨日天的报告,挠挠头。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打一帮土匪而已,偷袭、强攻、攻坚全碰上了。 发明“三三制”的林帅的经典战术,是“一点两面”,“几快一慢”。 “一点两面”是说打起仗要把精锐部队集中在一个点上,一下子凿穿敌人; “几快一慢”到底是哪几快孙一忘了,反正是发起总攻要慢,先耐心地拔除外围据点,没准备好就是上级催促也不要发起攻击。 他老人家的战术既然是经典,总是有道理的,现在这么个打法,显然两条原则都违反了。 孙一建议,“先撤回来吧。反正时间在我们这边,早一天晚一天没差别。我们准备的越充分,打起来就越有把握。” 力德尔爷说得有道理,但是杨日天很不情愿,“就这么撤下来,给土匪长脸,丢自家威风!” 孙一道:“怎么撤是你的事,你想个不丢威风的办法。” 杨日天还真想办法。 杨六的人马刚撤出来,水面上鼓哨齐鸣,一队民兵冲进苇沟,七手八脚地拆除水下的路障。 水下的路障基本都是一些木桩子和木栅栏,不少木头因为年头太久,都快腐烂了。 这队民兵刚拖着木头出来,又一队民兵呐喊着驾着筏子冲进去。 几队民兵象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清除水路。 建在芦苇平台上的瞭望高塔被几架筏子拖过来,杨日天吩咐就安置在苇沟正外面。 孙一和杨日天上了瞭望塔。 从高处看过去,这条苇沟曲曲弯弯,绕了几个大的s形,被芦苇挡住了。 远处的芦苇丛中,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窝棚顶。 一般的芦苇都是长在沼泽和浅水里,是不可能搭窝棚的。那里应该是一片实地,就是土匪的老巢。 匪巢目测直线距离六七百米,苇沟水路距离则至少两倍。 怪不得这帮水匪窝在里面不出来,这地形确实易守难攻。 杨日天发了狠,“把他们捂在里面!” 两个民兵上了瞭望塔平台,把拖出来的烂木头固定在平台四周。 两艘筏子上的民兵开始割芦苇,割下的芦苇顺手就运到平台上。 平台上的民兵象扎草筏子一样,把芦苇做成芦苇束,再把芦苇束横一层竖一层地铺设到木头上。 平台扩大了,又几个民兵上了平台,平台变成工作台。 水里有人专门割芦苇,有人专门运出木头,工作台上的人负责加工和组装。 随着工作台面积的增加,上去干活的人就更多,工作台的面积就增加的更快。 一个直径五丈的圆形芦苇岛形成了。民兵们戏称为“五丈圆”。 杨日天不过瘾,下令再做一个。 有了第一个岛的经验,第二个芦苇岛做的更讲究了。 民兵们以木头为骨架,以芦苇为填充物,很快就搭建了一个四尺厚四丈见方的浮岛。 王二牛运来苇箔,民兵们在浮岛上又盖了四间背靠背肩并肩的简易房子。 一个水上兵营形成了,就卡在土匪老窝的出口。 苇沟里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出木头,也不知道这帮土匪下了多少本钱在水道里。 杨日天觉得差不多了,撤出苇沟里的人马,一声令下,用木头和芦苇把苇沟的出口茬死了。 “弟兄们,天色不早,留下战兵值守,其他人回营吃前晌饭!” 尕李广带着一队兵登上兵营,三个伍的士兵一个伍一间房,尕李广单独一间。 杨日天派人上了瞭望塔,留下两只羊皮筏子和对讲机,对尕李广说:“吃了饭我再派人来换你们!” 尕李广眉开眼笑,“不急不急,这比军营好多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自己单独住过一间房呢!”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的的喀喀湖的芦苇岛 的的喀喀湖(西班牙語:titicaca)是南美洲最大的淡水湖泊,位于秘鲁和玻利维亚交界的安第斯山脉,有数十座芦苇草铺成的人工浮岛。相传1000年前,住在当地的原住民乌鲁族(英语:uros)为躲避印加人的侵略,而建造浮岛使之与外界隔离。浮岛约1.5公尺厚,面积多在60-100平方米不等,过去浮岛随水漂流,现今已改用锚使其固定于湖床。较大的浮岛甚至可以盖教堂、学校、商店…等 湖上交通工具为芦苇船与新式小型渔船(大约为一般在港口看到的小渔船的1/2大小)。 第101章 电针 贾道士、王二牛,还有几个百姓蹲了个圈儿,把一条龙围在中心。 “后来呢?”,贾道士催促道。 一条龙左手端了一只口径足有十寸的大黑碗,得意地吸溜了一口粥,举着右手的锅盔, “后来,爷潜在水里,手里牵了一长串芦苇草疙瘩,绑了手电,专门在河沟里游地东倒西歪。那家伙,我从河面上看过去,活脱脱水下一团鬼火引了一队阴兵。岛上的贼人吓得屁都不敢放!” “后来呢?”贾道士又催。 一条龙亮了亮空碗底。 贾道士连忙接过碗,一路小跑着给一条龙盛粥。 一条龙对王二牛赞道:“这老碗真不错,你哪搞来的?” 二牛很不满意,“这是咱树林子老营自己烧的陶,刚送来的。后来呢?” 一条龙刚要开口,传来贾道士的嚎叫,“不准讲!等我回来!” 一条龙摊摊手。 一个百姓实在忍不住,问:“爷能在水里憋气憋多大时间?” 一条龙咬了一口锅盔,“想多长时间多长时间。” 百姓试探着问,“是不是龙王爷跟咱讲和了,把分水咒传给咱了?” 潜水装备现在还是机密,一条龙神秘地一笑,“随你咋想,反正我不能说。” 百姓也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我就说呢!霸下这两天赖着咱这儿不走。” 另一个百姓往前挪了挪,“龙爷,你说爷使了一招狗钻洞,空手就擒住一个贼人?” 一条龙:“那当然!等我过去,贼人翻着白眼一头汗水,实实在在死了过去!” “你看清了没有爷那一招咋使的?” 一条龙点点头,“我当时顾着爷的安危,一料理完我这边就赶紧扭头看爷那边,刚好看了个正着!说起来简单得很,来来来,我给你比划比划。” 百姓一扭身子,“我才不跟你比划!你说贼人的蛋都碎了,你当我傻?” 这百姓伸了伸脖子,对匆匆走过的一个人喊道:“狗蛋兄弟,来来来,龙爷传授你一招狗钻洞!” 狗蛋怀里抱了几只铁罐电池,不耐烦地边走边说,“去去去,没见我忙着呢。受伤的人太多,我得去帮忙!” 一条龙腾地站了起来。 要说缝合外伤,营里就那么一两个人弄过。一条龙自信下刀稳准狠。 一条龙忙道:“狗蛋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临走不忘扭头留下一句,“闷蛋,等爷睡醒了给爷说一声,我等着他画的软帆筏子呢!” 王闷蛋正冲盹儿打瞌睡,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一条龙快步追上狗蛋,问道:“你啥时侯会给人治伤了?” 狗蛋回了一句,“六哥让我给他帮忙。” 一条龙不问了。 狼山堂的一名六哥粗通针灸,这些日子迷上了用电池电人,据说效果和针灸差不多。力德尔爷居然很重视,送了六哥不少电池不说,还把具体内容列成了机密。 二人来到长胜村一间院子,这里临时被改成了医院。 院子外头三名胳膊上缠着绷带的战兵蹲在地上,旁边姜老军正捣烂一罐子柳树皮。 一条龙老远就打招呼,“老姜,吃了吗?你不是在老营吗,啥时侯来的?” 姜老军头也没抬,“今儿早起刚到。听说你们要开仗,特地来给你撑腰的。” 院子里传出鬼哭狼嚎。 一条龙问:“还有多少受伤的弟兄?” 姜老军一努嘴,“都在这儿晒太阳呢!” 一条龙:“那院子里这声音是咋回事?” 姜老军这才直起腰对一条龙说:“里头都是受伤的贼人,力德尔爷吩咐了也给治,杨总兵吩咐让练手,这不闹得院子里吱哩哇啦呆不住人。” 一条龙一下子来了兴趣。 自从力德尔爷传授了神经和血脉,一条龙一直想亲眼看看这些东西长什么样子,一骗腿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张木板上,几个人合伙按住了一人的手脚,一个满脸大汗的小伙子正给木板上的人缝合胳膊上的伤口。 狼山堂的六哥,手持两根连在电池上的铜针,恶狠狠地发问:“老实说,啥感觉?!” 铜电极正插在土匪伤员的伤口里。 土匪大骂:“有种给爷个痛快的!” 狗蛋放下电池抬手就给土匪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一条龙凑过头去,只见伤口缝合的歪歪扭扭。 一条龙撇撇嘴,“你这是啥手艺嘛!不够丢人的。” 小伙子愣了愣,麻利地把刚逢好的伤口又拆了,“我再缝一遍!” 一条龙连忙打断,“不急不急,既然都拆开了,先让我看看伤口。” 一条龙拿了根煮过的芦苇棍,在伤口里翻看。 “这大概就是血脉,这个白的,说不好就是神经,这东西又是啥?”一条龙嘟囔着。 狼山堂六哥挤了过来,“先让我电一下子!” 说着两个电极伸了进去,“老实说,啥感觉?” 土匪气得大喊:“我日你祖宗!” 狗蛋抬手又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六哥倒不恼,说:“估计这地方没啥感觉。” 换了个地方,六哥把电极探了进去,一边呵斥土匪,“老实说,啥……” 土匪象被捅了一刀的母猪,惨叫起来,“啊——啊——啊——哎——” 狗蛋手急眼快又一个嘴巴子,“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六哥收回了电极,对一条龙说,“这地方一电就喊疼!龙爷你听。” 六哥把电针放回去。 土匪立刻配合地惨叫,“啊——啊——啊——哎呦呦——” 狗蛋讨好地说,“六哥,叫我试试行不?” 六哥把电针交给狗蛋。 狗蛋毫不犹豫地插下去。 “啊啊——啊——啊——”,土匪马上响应。 狗蛋抬起头,“六哥,要不咱再加几罐子电试试?” 土匪崩溃了,“诸位爷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狗蛋怒喝,“包叫唤,给你正治伤呢!” 一条龙道:“我估计这就是神经,狗蛋你再试试这个地方。” 狗蛋电针刚一接触一条龙芦苇棍指示的地方,土匪的胳膊猛地向外翻转,按都按不住,气得狗蛋大喊:“给你正治伤呢!你还不服气?” 土匪眼泪汪汪,“爷,我不是故意的。” 狼山堂六哥琢磨着,“说不好他还真不是故意的,狗蛋你再试一回!” 狗蛋电极一下去,土匪手臂又马上外翻。 六哥来了兴趣,“有意思!” 木板上的土匪苦苦哀求。 身后响起一个冷冷地声音,“奉总兵大人的令,提审俘虏!” 狗蛋扭头一看,正是杨六郎。 杨六提着他那只盘龙的三眼铳,脸上冷得能结成冰。 狗蛋刚要开口:“给正治伤呢……” 六郎死一样的目光刺过来,狗蛋连忙闭了嘴。 这煞神,一铳轰掉了马三的脑袋,狗蛋惹不起。 狗蛋不敢和杨六对视,“缝上缝上,换下一个!” 杨六押着土匪伤员出了院子,门口的姜老军拦住他。 姜老军从柳树皮罐子里使劲滗了滗,挤出一碗柳树汁,递给土匪:“赶紧喝了。要是明天能来,就再喝一碗。” 土匪顿时泪如泉涌。 第102章 俘虏 杨日天在参谋部大帐里,不安地踱来踱去。 提审俘虏进展不是很顺利。 力德尔爷俘获的那一岛土匪被吓破了胆,问什么答什么。可是这群新匪去过老巢的太少,说不清楚岛上的贼人的安置,有的地方还相互矛盾。 另一处强攻下来的土匪岛也有俘虏,这群俘虏表现得正好相反,一个个宁死不开口。 杨日天的办法是不开口就砍了!连砍三人,杨日天只好派杨六郎去提受伤的俘虏。 杨日天一抬眼就看见同样在参谋部里晃来晃去的贾道士。 贾道士是闲得慌,摇着扇子琢磨着爷率领水鬼夜袭土匪岛的事,简直能编成戏了! 地上随便堆放了一个口袋,从袋口露出的好象是银子? 贾道士好奇地蹲下扒开口袋,里面不光有银子,还有金子和不少细软。 一块淡绿色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东西半个手掌大小,象是纸一样软,用手一搓卡卡作响,做成了个小口袋的样子。小口袋估计是被人生生撕破了,里面空空如也,外面有一行红色的字: “复方乙酰水杨酸片” 第一个字他就不认识。按说这是“腹”或者“復”或者“馥”的右半边,单独却不是个字。 “复方乙”想来是个人名字,估计这东西是“复方乙”的。 “酰”字又不认识。。 “酰”既然左边是个酉,应该同酒或者醋有关,“酰水”估计就是和酒水或者醋水类似的一种酿造的水。 “杨”字还不认识。左半边是木头,右半边没见过,象是草写的“易”或者“昜”,但是整行字又是工整的楷体。估计是一种自己没见过的树或者木器。 “酸片”是唯一认全的。 联想下来,贾道士觉得这“酸片”可能是就是酸果脯。 杨日天踱步过来面带鄙夷地说:“这是狼山堂起获的马三财宝。你说这个马三,饥荒年月临死还守着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一口袋粮食!” 贾道士深以为然,金子银子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真不如一碗干面来的实在,随手就丢了绿纸片。 杨日天问贾道士:“道士,你说为啥爷抓回来的俘虏一问就招,我抓回来的俘虏咋就那么死硬?” 贾道士揣摩道,“爷的俘虏是没经过战阵抓回来的;你的俘虏是一番血战后抓回来的,自然恨你。” 正好杨六押着受伤的俘虏回来。没想到这个土匪,象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全招了。 贾道士象被人迎头打了脸,低声嘀咕:“这惜命的土匪,也是有的。” 怎么处理这帮俘虏,也是杨日天头疼的问题。 留着这帮土匪?还得管饭,营里粮食本来就不多。 砍了这帮土匪?是力德尔爷下令给他们治伤的,治好了再杀掉怎么都好像不划算。 孙一补了个觉,除了右脚面还隐隐做痛,满血复活。他心里惦记着战事,就来到参谋部。现在的参谋部,已经成了默认的指挥中心。 杨日天先说了俘虏问题,孙一也没了主意。 优待俘虏是后世通行的做法,可那是粮食供应不成问题。眼下自己人还吃不饱,省下粮食给俘虏确实不妥。 孙一试探着问,“要不,让俘虏们干活换口粮?” 杨日天道:“好我的爷啊,要是咱有粮,不管是回陕西还是在草原上,只要一声招呼,身家清白的百姓要多少有多少!哪里轮得上土匪!” 杨日天说的是实情,孙一没办法反驳,但是杀俘孙一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孙一只好又建议,“要不先审问一遍,罪大恶极的杀掉,罪不致死的驱逐,被土匪掳来没做过太多坏事的可以留下。如何?” 杨日天思索片刻,“这草原上,落了单的人也就是死路一条。” 贾道士直摇头:“不一样不一样,但凡有一线生机,人都是要闯一闯的。要是老巢的土匪知道了投降还可能有活路,怕是绝不会死守!” 杨日天皱着眉头道,“不过,拷问敌情都不容易,要是拷问土匪自己的罪行,这帮土匪恐怕没有人会招供。” 贾道士点头附和,“人心的确如此。到时候肯定是人人都说是被逼无奈落草,没有人会承认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孙一笑笑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官府逮捕了甲、乙两名嫌犯,但没有足够证据指控二人有罪。于是官府分开囚禁嫌犯,分别和二人见面,并向双方提供相同的选择: 若一人认罪并作证检控对方,而对方保持沉默,此人将即时获释,沉默者将判监10年。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则二人同样判监半年。 若二人都互相检举,则二人同样判监5年。 你们猜最后结果如何?” 杨日天想都不想,“要是我肯定不招!” 贾道士摇了摇扇子,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 孙一笑着说,“结果是两人都检控对方!这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博弈的例子!叫做囚徒困境。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囚徒困境是后世博弈论最具代表性的例子。虽然困境本身只属模型性质,但现实中会频繁出现类似情况,比如价格竞争、军备竞赛、公共财产保护等等。 贾道士平常算命打卦,其实就是在琢磨人心。心下越寻思越觉着爷说的有道理。 爷说这叫“心里博弈”。“博弈”一词用的极好!“心里”就俗了些,谁会用“心外”想事? 心里博弈就是斗心思,正是自己的强项!自从当了爷的谋士,任何正事没干,不妨拿这些俘虏一试! 当下贾道士请令:“贫道愿意去试试!” 贾道士琢磨人心确实有一套,他先让俘虏们各自交代一件别人的罪行。要是哪个俘虏敢说不知道,当时就砍头!都已经是土匪了,连一件别人的罪行都不知道,肯定是顽抗。 然后把同一罪行的几个同伙单独审问,用的就是囚徒困境。 贾道士先给这帮俘虏讲清楚规矩: 若有人认罪并作证检控同伙,而同伙保持沉默,检控作证的立刻免罪,沉默的同伙送去“先治伤后砍头”。 若二人互相检举,则二人正常论罪;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则二人各“鞭打十下了事”。 出乎贾道士意料,结果没一个俘虏保持沉默,全都积极揭发同伙。 贾道士心下称奇,暗暗下定决心:日后贫道就钻研这心战之法! 孙一和杨日天则按照俘虏罪行大小,定下等级,准备杀几个,驱逐一批,还有一些订下刑期在军中服刑,期满或立下军功,可入籍狼山。 第103章 战争 杨日天忧心忡忡地向孙一汇报了俘虏吐露的一个情报:草原上又要打仗了。 去年察哈尔家的鞑子袭击了科尔沁家的鞑子,今年疯传科尔沁家联合了爱新金国要来寻仇。草原上的游牧民纷纷躲避,不少人躲进了狼山川,所以土匪才会扩张的那么快。 孙一不理解:“打仗不都是要保密吗?怎么仗还没开始,就先传得风言风语了?” 杨日天回答:“草原上见仗不同中原。草原上地广人稀,通知部族、邀请帮手就要费不少时日,长途奔袭还要先把马养好膘,往往都是提前几个月就散出去聚拢人马的地方和出兵的日期,根本不可能保密。” 孙一没想到草原上打仗,居然跟流氓约群架是一个路子。 牵扯到爱新金国,孙一不防做做弊。 孙一掏出手机,想查查在崇祯五年,满清在草原上有没有动作。 结果,这一年,满清不仅在草原有动作,而且还是大动作——这一年“皇太极二征察哈尔”! 按照正史资料: 天聪六年(明崇祯五年,1632)四月初一,皇太极率军离沈阳,西征林丹汗,适值辽河水涨,人马浮水而过,两昼夜始渡完。沿途蒙古各部贝勒纷纷率兵从征谕旨前来相会,来会者有喀喇沁、土默特、喀喇车里克、伊苏忒、扎鲁特、敖汉、奈曼、阿禄、巴林、科尔沁等部及北边蒙古诸部等数十位贝勒,均献酒献马,汗设大宴相待。 四月十六日,金汗召集各贝勒,嘉奖踊跃遵命之贝勒,训斥怠缓之人。“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布啦”。各贝勒皆叩首受命。 皇太极下令,日夜兼程,直取林丹汗住地,一举荡平察哈尔。 四月二十二日,大军过兴安岭,行军已达一千三百多里(从沈阳算起),但是连一个察哈尔人也未看到。原来镶黄旗的两名旧蒙古人,于十八日夜间潜盗良马六匹,飞奔察哈尔,通知金兵大举来攻。 “林丹汗闻之大惧,遍谕部众,弃本土而奔,遣入归化城,驱富民及牲畜尽渡黄河。察哈尔国人仓卒逃遁,一切辎重,皆委之而去。” 皇太极知悉此情,谕领兵诸贝勒大臣:“察哈尔知我整旅而来,必不敢交锋,追愈急,则彼遁愈远,我军马疲粮竭,不如且赴归化城暂住”。于是大军向归化城前进。 五月二十三日,皇太极分兵两翼,左翼以贝勒阿济格为帅,率科尔沁、扎鲁特、喀喇沁、土默特、阿禄等部兵一万,往掠大同、宣府边外一带察哈尔部民;右翼命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萨哈廉、多尔衮、多铎、豪格等贝勒领兵二万,往掠归化城黄河一带部民;皇太极与贝勒代善、贝勒莽古尔泰统大军继进。 二十七日皇太极获悉,林丹汗闻金兵入境,惊慌失措,“尽携部民、牲畜、财物,渡黄河以遁,所遗止穷民耳”。 这一天,皇太极大军行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东至宣府,自归化城南及明国边境,“所在居民逃匿者,悉俘之,归附者,编为户口”。 皇太极认为此战目的基本达到,遂统军东返,于七月二十四日回到沈阳。此行往返万余里,历时三个月零二十六天。 林丹汗则率部迁往青海,“臣民素苦其暴虐,抗违不行”,原有三十余万部众,途中逃散者十之七八。两年后,无处安身的林丹汗,病死于青海大草滩,余部纷纷回归,投顺于金汗。 读罢资料,孙一暗吸一口凉气。就是说,今年夏天历史上还真有这么一仗!指挥这场战役的居然还是大名鼎鼎的皇太极! 其实不管是皇太极还是林丹汗,以铁木营现在的实力,碰上谁都是白给。 孙一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在狼山川里不出去,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史料记载的是“五月二十七日,大军行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 木纳汉山就是后世的阴山西山嘴,铁木营叫做青山嘴的地方。孙一心下侥幸,这么说皇太极没进入狼山川! 孙一又马上觉得不对,“大军一日行驰七百里”,这是历史,不是演义,打仗哪有一天赶路七百里的? 再回头阅读一遍“史料”,孙一疑窦重生! 这一仗,怎么好像皇太极根本就没打?就是在行军? 林丹汗好赖也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方霸主,怎么直接就被吓跑了? 四月二十二日得知林丹汗跑了,皇太极居然不追还放慢行军速度? 五月二十七日明知林丹汗已经过了黄河,皇太极才下令大军行驰七百里还有什么用? 四月十六日,蒙古各部好象还人心不稳,皇太极一番演讲虎躯一震就收服各部。怎么像是穿越小说? 孙一的程序员思维告诉他,所谓“历史记载”不符合逻辑,肯定有问题! 唯一确定的只能有一个:今年夏天草原上确实有一仗!最后是皇太极打赢了! 至于“林丹汗率部西迁青海”,孙一倒是很担心他会借道狼山川。如果林丹汗的人马发现了铁木营,也是灭顶之灾。 孙一咨询杨日天:“游牧部落转场,一般都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杨日天答道:“游牧人基本上是夏天到山坡,冬天到暖窝。夏天是牲口长膘的时节,夏季营盘一般都是不改的。冬天牧草不足,一般会换几个冬季营盘。” 孙一干脆直说,“如果是夏天非换牧场不可呢?” 杨日天理理思路,道:“以羊来说,夏天一日要饮水两三次,沿途一定要有水源,一般羊日行十里,牛十五里,马二三十里,迁徙的路径必须在水源的这个范围里。” 这么说,林丹汗很可能沿着黄河西迁。 孙一又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杨日天答:“今天是五月初一。” 这么说,皇太极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林丹汗很可能已经开始西迁了? 铁木营必须做出准备。 而铁木营眼下还在和一群水匪纠缠不清。 孙一自言自语:“必须迅速解决掉土匪!” 杨日天点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外围小岛的土匪去过老巢的不多,现在根据俘虏交代,我们对匪巢的具体部署还是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孙一狠狠心,对杨日天道:“请巴特尔带最好的马和骑手来!我飞上天去看看!” 第104章 升天 孙一决定冒险飞上天去看看。 其实是一条龙提醒了孙一,神农河加上对岸的芦苇荡这么一大片水域,在傍晚太阳落山以后一定存在着上升的“傻瓜气流”。 如果能抓住这股上升气流,说不定就能滑翔到一定高度。 滑翔到一定高度,就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土匪老巢。 孙一唯一没把握的是,自己的降落伞能不能把自己送上去。 空中飞行的伞分三种: 第一种是降落伞,下落速度每秒六七米,功能就是“降落”。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蓝天上花儿朵朵”那种蘑菇伞中间带窟窿的,都是降落伞。 第二种是滑翔伞,下落速度每秒一米,功能就是“滑翔”,也可以借助气流上升,运气好的话可以在空中滞留四五个小时,直线飞行一百多公里。滑翔伞翼展大,一般在十二米以上,伞面积二三十平米,细长细长的,象天上飘了一只彩色的毛毛虫。 第三种叫做帆伞,就是在旅游点经常玩的快艇拽着升空的那种。帆伞不同于降落伞和滑翔伞,伞下的人是不可以操控的,就是一只风筝。 鸟人飞行的伞,严格的说属于降落伞。 不过鸟人的降落伞可以兼具运动或休闲的功能。在选购的时候,可以选择偏重于平稳降落、或者偏重滑翔、或者干脆偏重于重量。 孙一的伞偏重滑翔,伞的形状是2:1的矩形,翼展7.5米,有效面积25平米,风荷载0.62-0.76,载重最小73公斤,最大90公斤。 但是指望着降落伞可以象滑翔伞一样,找个山坡跑几步就起飞是不可能的。 滑翔伞的滑翔下落比在9到11之间,就是说每下降一米,滑翔伞可以水平飞行大约十米。 孙一的降落伞滑翔下落比最多能到4。 所以孙一打算象帆伞那样,借助马的力量把自己拉起来! 太阳快落山时候,神农河岸边上站满了人。 百姓们纷纷传言,力德尔爷要升天了! 河滩里清出了一条跑道。 跑道边巴特尔一众骑手站在马旁,解了马肚带,让马匹攒足力气。 孙一骑着一匹白马,在跑道上跑了两个来回找感觉。 孙一的方案是自己先骑马打开降落伞,然后由巴特尔一众马队牵引升空。 一匹小红马疾驰而来,马上琪琪格一脸焦急,“一哥,太危险就别升天了!” 孙一笑笑,“小丫头,放过风筝吗?” 琪琪格点点头,“我小时候放过。” “这就跟放风筝一样,哪有什么危险?” “你骗人!刚才我听巴特尔说了,要准备骑手,如果你被马拖在地上,就马上砍断绳索!” 孙一怔了一下,小丫头情报还挺准。孙一最担心的就是起飞。 孙一指指神农河面,“看见水上的筏子了吗?那也是预防万一的。你觉得我可能被马甩到河里去吗?” 水上的筏子其实是接应孙一下落的。如果孙一没有找到上升气流,很可能会落在水里。 孙一怕小姑娘瞎操心,偷换了概念。 琪琪格果然不做声了。 孙一下了马,让马充分休息,自己开始准备。 从兜里掏出所有尖锐的东西交给闷蛋,孙一在自己的肘关节、膝关节缠上布条。这就是万一落马被马拖在地的唯一防护措施。 背上降落伞包,仔细调整背包的肩带,以及肩带之间的胸带,把一个不锈钢卡扣挂在胸带中央。 起飞的时候,这个卡扣将连接孙一的尼龙绳。巴特尔的马队会牵引尼龙绳,把孙一象风筝一样扽起来。 电子高度计挂在左肩带,手机放进右肩带的口袋。 孙一深吸一口气,带上墨镜,扣上安全头盔,翻身上马,把闷蛋递过来的尼龙绳在胸前的不锈钢卡扣上打一个水手结。 巴特尔的马队聚拢在孙一马前。他们几匹马合力驾着一只粗木棍,木棍中央的辘轳固定着尼龙绳的另一头。 孙一右手向斜前方平伸,做出一个前进的手势。 孙一和马队同时加速。 巴特尔在马上不住地回身观察尼龙绳,控制马速不要把尼龙绳绷直。 孙一感觉速度越来越快。 果断地一拉伞包。 几秒种之后,孙一感到肩膀上传来降落伞的拉力。 孙一毫不犹豫地摘下胸前的不锈钢卡扣。 孙一和马队脱节,速度慢下来。 第一次试飞失败。 河岸上的百姓提心吊胆。巴特尔、琪琪格、杨日天打马围上来,闷蛋、贾道士跑着赶过来。 “出什么事了?” 孙一向大家解释,降落伞的拉力是向后,要把拉力转为升力,孙一必须腾出双手操作伞绳——这意味着孙一没法同时控马。 琪琪格一催小红马挺身而出,“我和一哥骑一匹马,我替一哥管缰绳。” 巴特尔点点头,“琪琪格分量轻不会碍事!” 杨日天愣住,“这不妥!” 巴特尔不悦,“有什么不妥?草原上最好的骑手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 贾道士忙道,“杨总兵的意思是男女有别,共骑一匹马……” 琪琪格打断贾道士:“我和一哥已经睡过一个帐篷了,骑一匹马又怎么了?” 贾道士噎住,“这个,这个,既然如此,自是无妨。” 闷蛋大着嗓门儿,“打仗呢人命关天,道士你胡咧咧啥!” 孙一苦笑,完了,黄河就在身边,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 众人重新就位。 降落伞叠一次很麻烦,干脆不叠了,孙一让两名骑手举着,等跑起来兜住风再松手。 琪琪格上了白马,很兴奋。 琪琪格要控马,双脚占了马磴。孙一脚没处放。闷蛋出了个主意,找了个麻袋,放进两块石头,麻袋口一扎,马背上一搭,一边一块石头正好放脚,还不担心起飞的时候脚被马磴绊住。 孙一跨骑在琪琪格身后,脚踩在两块石头上,扬起右手。 琪琪格催动白马,孙一感到肩头一股力量向后拽,双手扽住伞绳刹车,向后的力量转而向上,孙一身体微微前倾,用重力维持住身体平衡。 琪琪格贴住马背,不停地催马加速,孙一双肩向后向上的力量越来越强,仿佛身体随时会被拽起来,孙一越来越前倾,几乎全部伏在琪琪格身上。 白马开始冲刺,孙一双脚紧紧向后踩住石头,身体同马背平行,紧紧地把琪琪格压在身下。 胸前的尼龙绳“嗡”地一声绷直了。 就在同时,孙一双脚一蹬。 孙一下身紧贴着琪琪格的身体和头发,先离开马背,再越过马头,升了起来。 巴特尔一声胡哨,马队卯足了全力冲刺。 孙一越升越高。 巴特尔拔下卡住辘轳的木栓,辘轳吱吱呀呀地旋转,连接着尼龙绳的苇索被放了出来。 孙一感到肩头一松。 成了!只要上了天,孙一就有把握了。 孙一配合着肩头的拉力,调整伞绳。 从河岸看去,苇索低低平平沿着地面,尼龙绳陡地向上升起。 巴特尔放光了苇索,继续打马前进。 马队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放过风筝的人知道,小小的一只风筝在地面上没什么力量,一旦高飞兜住风,风筝线上相当吃力。孙一的降落伞,受风面积是二十五平方米! 低平的苇索开始向上立起。 马队无法前进了!马打着响鼻,刨着蹄子,就是拉不动降落伞。 孙一的降落伞越来越高。 “升天了!升天了!” 河岸上传来百姓的欢呼。 高空中苇索和尼龙绳突然落下。 孙一的降落伞在空中随风翻了几个跟斗。 百姓一下子闭上嘴。 降落伞终于稳定住,一个大转弯,向水面飞去。 “升天了!升天了!” 河岸上爆出百姓更大声的欢呼。 琪琪格睁大眼睛,半张着嘴,嘴唇颤抖,发不出声音。 顾不上整理散乱的小辫子,琪琪格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举在眼前。看一眼天空,看一眼羊皮纸。再看一眼天空,再看一眼羊皮纸。 蓝色天空中,一哥头戴园盔,驾着一方彩绸。 褐色羊皮上,一只圆头怪鸟,小翅膀大尾巴,拽着一方云朵。 第105章 翱翔 孙一在空中摘掉尼龙绳卡扣。 失去了绳子的牵引,降落伞拽着孙一顺风接连几个翻滚。 孙一很享受这无拘无束的感觉。就象在水中潜泳一样,这时大头冲下和脑袋冲上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别。 等玩够了,孙一稳住伞绳,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向着神农河飞去。 在地面看,神农河对岸是无边的芦苇荡。 在空中看,神农河对岸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胸前的高度表传来有节奏的“嘟……嘟……”,说明孙一正稳定地下降。依照这个速度,孙一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落地,或者落水。 孙一在空中划着弧线,尽量飞临开阔水面的上空。 经过一些水面时,孙一能感到从伞绳传到双手上的颤动。这就是气流,只是太微弱,聊胜于无。 孙一耐心地从一片水面转向另一处水面。 突然感觉左手伞翼拉抬,这是左方有气流! 孙一本能地控稳伞绳,紧接着屁股下的坐带有如同开车加速推背的感觉,他马上拉刹车、减速,向左旋转。 一秒种后高度表传来的叫声验证了孙一的判断。高度表会反应每秒一尺的高度变化,而人一般对每秒一米以下的上升下降感觉不出来。 孙一的左手伞绳比右手明显劲大,说明他还在热气流的外围。他继续保持双手刹车,更多力气加在左手,全身重心压向左侧。 两秒后感觉坐带忽然一紧,象从天上伸出了两只大手抓住孙一的伞带就把孙一往上提。 高度表的发出急促的惨叫,“嘟嘟嘟嘟”。 抓住上升气流了! 孙一象一个赖皮的孩子,缠住这股气流不停地转啊转啊,每转一圈,高度就增加一些。 这时如果空中有沙尘,地面上的人就会观察到,孙一正处在一个小龙卷风的中心不断地盘旋升高。 可是,崇祯五年的狼山川哪来的沙尘!空气干净得像是一块透明的玻璃,远处的蓝天嫩得像是能捏出水来。脚下无尽的芦苇,向北一直延伸到狼山,风从芦苇上掠过,芦苇荡象海面一样涌起波浪。落日的余晖,映射在狼山险峻的崖石。狼山脚下一条白色的水带兜了一个大弯子,静静转向东南,那就是黄河的北河。 这种壮阔的景象,孙一以前只在国外跳崖的时候偶尔碰见! 没想就在自己的土地上,明末的狼山就美得让人窒息。 孙一关闭了高度计,在风中体验这份宁静与放松,只用心去感觉自己的攀升。 降落伞转了方向。 脚下的芦苇荡不仅向北到了黄河,向东同样是一直延伸,一直延伸,一直到东面的黄河河道,那里水路变得破碎,北河与神农河汇成一个体系。芦苇荡在那里逐渐过渡成一片片的树林。越过树林,是一大片辽阔的草原。夏天的草原宛如绿色的地毯,高度向东逐渐抬升,几条小河反射着日光,金灿灿地从草原向西汇聚到黄河水域。明朝人叫这片草原作大阪坡,确实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坡。大阪坡北侧的两狼山变得低矮,南侧却象从地底下长出来一样矗立着一座山峰,这就是阴山的最西端,后世叫西山嘴,现在叫青山嘴。 脚下的芦苇荡,地理学名叫湿地。湿地不仅保护生物多样性,而且净化水源,保持水土,调节气候,是后世发达国家争相保护的重点。 孙一没想那么多,单单这景色就把他震撼了! 他鼻子一酸,“妈的!等老子霸占了狼山川,这片芦苇荡谁也不许碰!老子要把这景色留住四百年!” 盘旋到一定高度,孙一用手机拍摄狼山川各个角度的俯视照片。 天色明显转暗。 今天是初一,夜间不会有月亮。到天黑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孙一找到神农河上的长胜码头、匪巢外的瞭望塔作为参照物,在一个升力最大的点柔和地转离气流,向瞭望高塔飞去。 瞭望塔的水面上,杨六郎和尕李广率领战兵民兵分散在筏子里严阵以待。通往匪巢的苇沟沟口的障碍物已经被清除干净,他们一方面作为力德尔爷落水的接应,一方面时刻准备着如果爷万一落入匪巢,就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强攻把爷抢回来。 孙一在空中向水面的士卒挥挥手,水面上顿时一片欢呼。瞭望塔上的通讯兵哗啦哗啦冲孙一打出一串旗语。 孙一调整身体,空出双手,迎着瞭望台摆出一个旗语“73”,掠过高塔进入匪巢芦苇荡上空。 从空中观察,通往匪巢的苇沟比孙一设想的还要曲折。在接近匪巢一侧,苇沟分出不少死河岔,河岔里隐蔽着大大小小的羊皮筏子,筏子上的土匪同样严阵以待。 飞临土匪老巢。 这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湿地岛屿。除了一条苇沟,岛屿四周全是密不透风的芦苇。孙一判断岛屿地面也就是高出水面一米半米的样子,因为岛屿的洼地里同样是长满芦苇。岛屿的实地上,零星建筑有高脚木屋和芦苇窝棚。岛屿中心有一片空地,是几间土制的房屋,估计就是土匪的“聚义厅”之类的。 土匪原本各持兵刃集中在岛屿苇沟的码头附近,看来那里是防御的重点。孙一突然在空中出现,土匪乱作一团。有的在空地奔跑呼叫,有的一头钻进木屋窝棚,有的跪在地上磕头,有的弯弓搭箭向空中发射。 孙一早就了解了弓箭的射程,这个高度箭矢根本够不着自己。 孙一不慌不忙在空中盘旋,各个角度都拍摄照片,几个重点目标多拍特写。 然后冲着下面惊慌的人群友好地挥挥手,孙一飞离匪巢。 天色转暗非常快,孙一需要在天黑之前安全着陆。 飞越神农河,瞄准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孙一双手用力拉伞绳刹车,降落伞开始快速下落。 几匹战马从河滩疾驰而出,直奔孙一选择的降落地点,为首的是一匹小红马。 孙一在空中转弯,小红马在地上跟着转弯。 天边最后一缕日光消失的时候,孙一落到地面。 琪琪格翻身下马,右手里一卷羊皮纸,冲孙一张开双臂跑过来。 这种没风险的落地,孙一跳了不下三百次。可是这一次,孙一感觉右脚脚面一阵刺痛。 琪琪格一头扑进孙一怀里,“原来一哥就是大鸟!” 孙一右脚一阵剧痛,站立不住,扑通一下抱着琪琪格摔倒在草地。 第106章 山的那边 清晨,长胜堡。 孙一躺在苇索编成的吊床里,右脚打着石膏,夸张地架得老高。 昨晚一落地孙一就感觉右脚受了伤,估计是软组织损伤。可是随后赶来的一条龙和杨日天坚决不同意,认为是伤了筋骨。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由分说就给孙一缠上了石膏绷带。要不是孙一见机得快,连袜子都得裹在石膏里。 急性挫伤,讲究四个字,“rest”,“ice”,pression”和“elevation”,合起来就是“rice”,大米饭。翻译成中文就是休息、冰敷、加压和抬高。现在孙一做的就是休息和抬高。 孙一成了“重伤员”,得有人专门伺候,内疚的琪琪格一大早跑来寸步不离。 孙一同她讲了一百遍,右脚是落地受伤的,和她没关系。小姑娘就是不信。 手里举着羊皮纸,孙一问琪琪格:“丫头,这么说那天你亲眼看着我驾着降落伞从天上飞过?” 孙一一直认为自己回到明朝以后碰到的第一个人是日塌天一伙,没想到实际上是琪琪格。 琪琪格坐在在孙一身边,正在给孙一洗袜子,回答道;“对啊,你从天这边拽着云彩一直飞到了天那边。我骑着小红马怎么都追不上,还以为是一只大神鸟。” 从孙一在狼山的跳崖点到杨日天的树林子营地,直线距离是四十公里。琪琪格她们的游牧地,正好处于直线的中间。 鸟人飞行的滑翔下落比最大是2。就是说,孙一从一千米高的山峰起飞,凭借鸟人服,最多水平滑翔两公里。 孙一的降落伞滑翔下落比最大是4,如果中途没有气流拉升,最多水平滑翔四公里。 孙一记忆里自己跳崖不久就打开了降落伞,再恢复意识时就已经在树林子营地附近了。 中间这四十公里,难道自己真的是“飞”过去的? 这不科学! “丫头,你还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琪琪格回答:“是圆月之后的第三天。 孙一在脑里里盘算了一下,昨天是阴历初一,两天之后是夏至。上次圆月之后的第三天应该就是上一个节气——芒种,也就是猴年马月开始的第一天。 孙一抬起右脚,左眼、石膏和跳崖的那座山峰连成了一线。 自己从2016年的猴年马月第一天,跳崖穿越到了崇祯五年的猴年马月第一天,时间变了,地点变了,就气节没变。 孙一有一种错觉,就在右脚丫子后面的那座山峰的后面,就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哥们正在那里喝着啤酒吃着烤串。 孙一有一股冲动,再过两天就是夏至,也就是猴年马月最中间的一天。自己应该马上收拾装备登山就在夏至那天再跳一次崖,说不定就可以返回后世。 山峰和自己眼睛之间那巨大的石膏脚丫子,立刻又把这股冲动驱散得干干净净。 琪琪格一边干活一边说:“那天我使劲地喊你,嗓子都哑了,你就是不答应。” 孙一含含混混地回答:“噢,那天我刚到这个世界,可能背着伞睡着了。” 琪琪格咯咯地笑了:“有时候我骑着马也能睡着。那天晚上我就把看见的大鸟画在了羊皮上,你看我画得象不象?” 琪琪格的画充满了毕加索的抽象派风格, 孙一点评道:“脑袋画得太大了!” “一哥”,琪琪格收起了羊皮纸,“听说你在那边娶不起媳妇?” 孙一当时就想把王闷蛋喊过来踹一脚。 孙一支吾着:“别听闷蛋瞎说!其实不是娶不起媳妇,是买不起房。” 琪琪格又问,“我还听说你们那里老人摔倒了没人扶,是不是真的?” 孙一叹了口气,“这个确实是真的。” 孙一眯起眼睛,盯着四十公里外的狼山,“其实,我们那里最不好的是空气。这个距离的话,在我们那里根本看不见狼山。” 琪琪格拧干袜子,“一哥,空气是什么,是因为空气不好所以就没人扶老人家吗?” 孙一想了想,答道:“算是!” 琪琪格抬起头,“一哥,我也想飞,你能教我吗?” 孙一打量打量琪琪格的身子骨,“丫头,我的降落伞是有最低体重要求的,像你这样的身体,上了天一股风就把你吹跑了。” 琪琪格建议:“我可以背一口袋沙子,就不会被风吹跑了。” 孙一摇头,“那也不行!想玩我的伞必须有一百次安全降落的经验。” 琪琪格有些撒娇,“一哥,你看我马骑得那么好,就算成有一百次经验,好不好?” 孙一不为所动,“不行不行,两回事。安全第一,你看我的脚,你愿意你的脚也被石膏裹成粽子吗?” 琪琪格歪着头想象一下,自己和一哥一人裹一只大脚,看上去蛮配的,说道:“我愿意。” 孙一被打败了。 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讲不通道理的。 孙一敷衍道:“算了算了,等你教会通讯兵写蒙文,我教你一点飞行基础。” “哎!”琪琪格高兴地把一只袜子晾在吊床上,跑去当老师了。 孙一叹口气,从左脚脱下另一只袜子,一边洗袜子一边哼哼,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有一群蓝精灵。 他们活泼又聪明, 他们调皮又伶俐。 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 绿色的大森林, 他们善良勇敢相互都欢喜。” “噢呜呜呜呜呜呜呜“,孙一学了一声狼叫,“可爱的蓝精灵。” “噢呜呜呜呜呜呜呜,可爱的蓝精灵。 他们齐心合力开动脑筋, 斗败了格格巫呜呜呜!” ———————— 有诗叹曰: 羽族秉万化,一向黄河飞。 飞者莫我顾,叹息将安归? ——(唐)李白 第107章 拼音 院子里的通讯兵和孤儿,人手一块石膏石板,早早等着琪琪格老师。他们会打蒙文旗语,却不会写。 贾道士围着通讯兵直转悠,嘴里念叨着,“你们要敬字!可不敢在石板上写字!” 孙一白他一眼,大声说道,“贾道士你紧张什么!他们写的是蒙古拼音,不是字!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贾道士长出一口气,“番字自然不能算字,大家小心就好。”,说罢一溜烟离开通讯兵。 自从电生磁毁了贾道士的三观,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以前信奉的那些圣人语录是不是真的有道理。就拿眼前的通讯兵用石板练字来说,在石板上写字肯定是不敬。可是不用石板难道铁木营供得起纸吗?供不起纸难道就不让通讯兵和孩子们识字吗?宋时欧阳修小时家里穷置办不起笔墨,欧阳修就用芦杆在沙地练字,是不敬吗?古人题书墙壁,是不敬吗?孔圣人相传少时在他兄长的肚子上写字,是不敬吗? 自己见到有人不敬字,如果自己不开口阻拦,便是自己的罪过。如今自己已然劝阻过,力德尔爷又说写的乃是番字,贾道士乐得解脱。 孙一把贾道士叫过来跟自己一起研究用蒙文字母拼写汉语。一是省得贾道士添乱,二是这几天孙一尝试用蒙文字母拼写汉语,遇到了不少问题,真的需要一位本时空的人帮助。 第一个问题就是中文特有的声调,后世流行的四声注音,在明朝并不适用。 以陕西话为例。孙一所熟悉的后世普通话,同明朝陕西话之间存在简单的声调对应关系。比如 普通话发阴平(一声调)的,陕西话都念轻声; 普通话发阳平(二声调)的,陕西话仍读阳平; 普通话发上声(三声调)的,陕西话发去声; 普通话发去声(四声调)的,陕西话发阴平; 普通话的妈、麻、马、骂,在陕西话里读成吗、麻、骂,妈。 但是陕西话本身没有上声(三声调),所以听起来格外生硬。 类似的转声调规律也存在于山西话,但是山西话还大量存在一种后世已经消失的入声调。入声在孙一听来,就是以短促的p、b、t、d、k、g、h结尾的音。比如后世的“越南”一词的英文“vietnam”,第一个音“viet”中的t音,就象被吃掉了一样。 铁木营里的明朝人除了说陕西话和山西话,有时他们之间还会说一种即象河南话又象南京话的“官话”。官话不仅存在入声,还存在一种尖尖的团音。 因为发现了这些规律,孙一很快就学会了用陕西话同明朝人无障碍交流,但是对于四声调注音的方法孙一就更没有信心。 有意思的是,孙一还发现无论用陕西话、山西话读古代诗词,都有一种强烈的抑扬顿挫的感觉,用普通话读就不伦不类。 孙一便用普通话朗读了几首唐宋诗词,请贾道士点评发音。 贾道士一针见血的指出,力德尔爷的家乡话——“普通话”,不仅有地方的发音造成不押韵,还彻底失去了诗词中的平仄对应! 押韵孙一明白。 平仄用通俗的话说,平声就是后世的一声调和二声调,仄声就是其余的声调。平声读起来轻缓,仄声读起来重疾,形成了中文特有的顿挫感,古代的诗词歌赋甚至人名,对平仄都很注重。 比如五言绝句,一定是 平平仄仄平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贾道士摇头晃脑把孙一的唐宋诗词用陕西话背诵一遍,换成明朝官话又背一遍。最后总结:“爷你听听,无论是方言和官话,都有平仄的韵味!” 孙一信服了,怪不得后世有人说普通话是“满清”化的语言,并不适合中文。 贾道士建议,如果注音调的话,不要拘泥于方言细节,大可只表明平仄即可。孙一给贾道士点了一个赞,声调问题一下子变简单了,不注明的就是平声,在原音上加个点就是仄声。 第二个问题,就是蒙语的字母太少,清浊辅音不分,“啊呃”不分。比如蒙语中“塔达特德”的拼写都是一样的。 由于蒙语有自己独特的发音规律,只要熟悉蒙文就不会念错,但是这种清浊不分推广到汉语就一定会出错。 这就要求孙一对现有的字母予以扩展,难点是字母写法的制定,要求同现有蒙语保持一致。这样即使不识新字母,按老蒙文的念法读出来也不致于错得离谱。 孙一充分调动了贾道士的积极性,忽悠他这是和仓颉造字同样伟大的功绩。贾道士兴奋地满脸通红,在孙一汉语拼音、国际音标的系统知识指导下,贾道士信心满满地推出了“狼山拼音”1.0版本。 琪琪格课间休息的时候,孙一和贾道士向大家介绍了狼山拼音。 大家一下子来了兴趣,用蒙文毕竟只能拼写蒙语,连自己的汉语名字都拼不出来。 这给了孙一检验狼山拼音的机会。他立刻发现,完善拼音的工作量不是一星半点。口语方言中存在着大量他根本想不到的现象。 比如大量的陕西话是以后鼻音开始的。陕西话的睡觉盖的“被子”,发音类似英语的“bill”,居然是以l结尾的。 山西话经常加一个“哥”的音在单字前面,比如“地方”说成“圪瘩”,蹲下说成“圪蹴”,虽然可以硬写成两个字,实际口语中的感觉其实是一个字。更离谱的是,山西话居然还有吸气的音。 孙一败下阵来。 他让贾道士和琪琪格加上一些蒙语好的通讯兵,组成一个小组以夷制夷,由这个小组裁决特殊发音的拼音。 小组成员被孙一忽悠地雄心万丈,要求力德尔爷立刻马上把新拼音的代码订下来。 这个倒不难。孙一在制定通讯体系时,采用的就是分层设计。孙一把新扩展的辅音字母规定成数字,分散到70,80,90三个组;又规定60开头的元音组的最后一个数字69代表平仄,当一个元音后出现一个69就表示这个音是仄声。 旗语从1到9的表示方法通讯兵早已烂熟,他们立刻开始试着用旗语拼读各种汉语发音。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明清官话 普通话即“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北京话是怎么形成的?明清皇帝上朝时说北京话吗? 其实,真正北京话的历史并不长,普通话的历史则更短。 中国国土广阔,各地均有方言,为交流、行政、管理等需要,四千年前夏代便产生了“雅言”,不同时代的“雅言”均不一样,特别是晋代、宋代两次衣冠南渡,变化尤多,但原则上都以中原伊洛地区方言为标准,比如金代的北京人,就以洛阳读书音为正音。 元代北京成了首都,但官方场合所用仍是中原口音,只是与本地方言有所结合,形成了大都话。朱元璋灭元后,各地移民大量入京,大都话渐式微,由于河北移入人口较多,故北京民间方言以河北口音为主,而官方则使用“雅言”,即河南官话。到朱棣迁都北京,江淮官话对北京方言产生了一定影响。 明朝传教士利玛窦在给欧洲同僚的信件中描述:“中国十五省都使用同样的文字,但是各省的语言不通。还有一种通用的语言,我们可以称它为宫廷和法庭的语言,因为它通用于各省法庭和官场。” 他还在回忆录中说道:“各省的方言在上流社会中是不说的。学会了官话,可以在各省使用,就连妇孺也都听得懂”。 清入关后,前期和中期上朝均用满洲话,汉臣必须学习满语,但民间则出现了旗下话、土话、官话三者杂糅的趋势,北京话正是这三者结合的产物,北京话音调高,即受东北话影响,此外很多方言来自东北土话。 清中期,清宫上朝一律改用北京话。1728年,雍正设“正音书馆”,在全国推行北京话,规定读书人听不懂北京话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甚至童生不得考秀才。虽然推广力度甚大,但各地敷衍推诿,到嘉庆时,“正音书馆”纷纷关闭。 北京话在入声消失后又派入了现代四个声调,造成了平仄混乱,严重影响对古典文学作品的理解。以北京话为母语的人,若想写传统诗词将十分辛苦。所以形成了一个格局:北京口语音和北京读书音。 一直到民国初年,老北京读书人并不用市面上的北京口语音读书,而是采用北京读书音。其特点在于,所有的入声字都读成短促的去声,韵母上也模仿南支官话。 现代北京话还保留了一些读书音痕迹。北京话的部分多音字,如“剥”皮——“剥”削,“择”菜——选“择”,家“雀”——孔“雀”,后一个读音正是源于文读。 只会北京口语音并不能获得读书人的认同。著名学者傅斯年在北京学了一口京片子,却被家人指责在说“老妈子的话”。祖籍常州,生在北方的赵元任幼时虽然家里口头说北京话,读书却要求用常州话。一次,赵家请的北方先生教把入声字“毓”读成了去声,赵父大惊失色,旋即将其辞退。 清末民初确立的老国音,就是北京读书音基础上的修改版本。 民国时,教育界提出以北京音为国语标准音,未获批准。最终由各省代表投票,确定了《国音常用字汇》,即成国语。 解放后,1955年全国文字改革会议确定了“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的普通话”。 第108章 阿巴海 通讯兵兴奋地尝试拼读自己的名字和各种古怪的方言发音,而孙一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了一个单词上:努尔哈赤! 自从把手机交给了参谋们去研究照片、制定攻岛策略,孙一的思路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爱新金国的努尔哈赤家族拐弯。 一代枭雄努尔哈赤就是一个谜,努尔哈赤到底叫什么?怎么拼写? 明代的文献记录努尔哈赤的发音为奴儿哈赤; 清代的官方记录为驽尔哈齐; 朝鲜的文献记录努尔哈赤兄弟俩为老乙可赤和小乙可赤,原名“东鞑”(原文鞑字为反犬旁); 后世的拉丁语系记录为nurgaci,音译就是努尔嘎茨; 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发音呢? 孙一意识要用这时地道的官话来念发音才准,便请贾道士帮忙。 贾道士带有浓重河南口音和南京口音的官话,“赤”听上去更像是后世普通话的“茨”。 “赤”、“茨”,仅仅是卷舌、平舌之分。 在后世,许多东北老人都是不分卷舌平舌的,东北有的地区全读卷舌,有的地区全读平舌,尤其是吉林通化延边一带,卷式音变得比平舌还平,比如“老师”读作“老西”,“吃饭”读作“七饭”,而那一带正是努尔哈赤家族的发源地! 所以“赤”、“茨”、“齐”都是对的,看你在哪个视角了。不妨平均一下,选“茨”。 “哈茨”、“可茨”,“嘎茨”,如果用蒙文写出来,写法是一样的! 据说满清在初期并没有自己的文字,书写都要借助蒙文,名曰“老满文”。 蒙文的辅音清浊不分,同一个字母,既可以发“科”的音,又可以发“哥”的音,还可以发“喝”的音。 比如蒙语里的一个单词,汉语译作“可汗”,《蒙古秘史》记音为“(中)合罕”,韩语里译作“khagan”或“gahan”,俄语为“kagan”,满语为“han”。 努尔哈赤显然也是碰上这个字母了。所以明朝写作“哈”,朝鲜写作“可”。 剩下的词根,到底是“努尔”还是“老乙”呢?一个是“呜”音,阿尔泰语系里属阴性,一个是“啊”音,阿尔泰语系属阳性。 不同的阴阳属性,会导致单词其它部分不同的发音! 孙一乐了,明白了。 汉语拼音里有一个特殊的元音,“啊喔呃咦呜吁”的“吁”,这个音原本蒙语和汉语都没有的,来自满洲。由于没有“吁”这个音,明朝的“六”都读作“陆”,据说辛亥革命以后专门检查这个音来分辨满汉。 一定是“nur”这个不阴不阳的音。 看来明朝的翻译“奴儿”还是相当准确的。“儿”比“尔”要轻,说明这是一个“儿话音”。 孙一反复的念道,“奴儿喝茨”、“奴儿可茨”、“奴儿噶茨”几个可能的音。 一个通讯兵突然告诉孙一,在他们那里,“奴儿噶茨”就是土话“野猪皮”。 孙一问:“你老家哪里的?” 通讯兵答道:“辽东!” 那没错了。 “怎么跑到这来了?” “打仗呗,从辽东到辽西,从哈喇沁到土默特,一路逃来的。” 通讯兵给孙一解释,他们老家那里有些土人说话,在一个词后面加个“茨”,就表示“从……来的东西”,比如一是emu,第一名就是emuci;一千是minggan(明干),第一千名就是minggaci(明嘎茨),去掉前面明干的n加ci。 孙一明白,这种吞掉n的习惯在东北话里普遍存在,最典型的就是普通话的“干啥?”,到了东北银嘴里就是“尬哈?” 通讯兵接着说,“奴儿干”是野猪,“奴儿嘎茨”就是野猪的毛皮。 贾道士抢着问:“奴儿干不是野人吗?” 孙一奇道:“你怎么知道?” 贾道士回答道:“大明朝原来设立过奴儿干都司,也叫野人都司,专门管北边的野人!” “奴儿干”竟然就是“野人”? 通讯兵解释:“贾道士说的没错。那些部落没有文字,词都简单的很,奴儿干可以是野猪、也可以是野兽、还可以是野人,反正是野东西。” 孙一惊问:“奴儿嘎茨是野猪皮还是野人皮?” 通讯兵答道:“都行。一般奴儿干都是说的野猪。我们那里说最厉害的野兽一野猪二狗熊三老虎,野猪代表了所有的野兽。奴儿嘎茨还是个好名字嘞;比野猪小的是“舒尔干”,小野猪做的毛皮就是“舒尔嘎茨”;再小的野东西就是“雅尔根”,雅尔呵茨就是土豹子皮;最小的野东西是“多尔衮”,多尔呵茨就是獾子皮。” 孙一哈哈大乐。 “舒尔嘎茨”就是“舒尔哈齐”,“弩尔哈齐”的亲弟弟。 “雅尔哈齐”是“弩尔哈齐”的异母弟弟。 “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个儿子,英勇无比的战士,名字居然这么可爱。 多尔衮的亲弟弟叫“多铎”,孙一就问:“多多什么意思?” 通讯兵答:“就是小小的宝贝蛋儿。” 多铎也是大清的虎将,孙一笑的眼泪快出来了。 闷蛋咧着嘴,“这名字饿都听着亲地很!” 通讯兵偷看闷蛋一眼,低声说:“我们那里笨蛋的土话叫岳托,也有人拿岳托当名字的。” 闷蛋毫不在意,“贱名好养活,阎王爷不收。” 努尔哈赤的二子代善的长子就叫“岳托”! 想来努尔哈赤先杀了汗储长子储英,又废了接班人二子代善,代善给自己的大儿子起这个名字是有深意的。 再回过头看明朝和朝鲜各自的对“野猪皮”的翻译,居然是朝鲜更胜一筹,信雅达,兼顾了音意,还透着厚道。“乙”、“野”明代官话同音,老乙可赤、小乙可赤哥俩实际就是老野可赤和小野可赤。 朝鲜文献还记载奴儿哈赤本名东鞑,东达,咚哒,好象是个象声词。 孙一问通讯兵,“要是给孩子起名’咚哒’,是什么意思?” 通讯兵答:“那些部落给孩子起名很随便,阿呆、阿海、瓦呆、瓦塞的,大部分根本就是好听,没什么意思。” 文献记录的努尔哈齐儿子有阿拜、塔拜、湯古代、莽古泰、巴布泰、巴布海,名字还真是成双成对合辙押韵挺好听,除了突兀的皇太极! 孙一问:“皇太极是什么意思?” 琪琪格回答:“黄台吉是蒙古话,大汗的儿子在称汗以前叫黄台吉,就是皇太子;大汗的普通儿子叫台吉,就是太子。” 孙一有些疑惑了,满族皇帝的儿子不是叫贝勒嘛,怎么跟着蒙古人叫台吉了?这八杆子打不着啊。 孙一问:“爱新金国的新头领,为什么叫黄台吉?” 琪琪格、通讯兵也疑惑了:“没有啊,爱新金国的头领叫阿巴海!” 看来史料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有学文科的朋友曾告诉孙一,明史有两个不可信: 崇祯一朝的正史被严重歪曲,不可全信。 满洲为了证明祖先的荣誉,利用修《四库全书》之机,把明人关于建州、女真14世纪到17世纪中期的记载,全加以禁毁删改,仅留下“三仙女创立满族”,“努尔哈赤母亲吞鸟蛋十三个月生努尔哈赤”的满州版本,全不可信。 从逻辑上推论,皇太极叫阿巴海倒是绝对符合努尔哈齐的起名传统。他的十六个儿子们就成了楚鹰、代山,阿拜、塔拜,汤古呆、莽古太,阿巴太、阿巴海,巴布太、巴布海,德格勒、阿济格,赖木布,多衮、多多,费扬古。完美发音!一般牛人都有些偏执,努尔哈赤也不会例外。 尤其是去掉两头,中间的阿拜、塔拜,汤古呆、莽古太,阿巴太、阿巴海,巴布太、巴布海,简直就是“魔里海、魔里寿、魔里青、魔里红”四大天王的配套班子八大金刚,阿尔泰语系发音阳气十足霸气侧漏,可以想见努尔哈赤生这八个儿子时正值壮年雄心勃勃。 德格勒、阿济格、赖木布明显多了些阴柔,可见努尔哈赤这时已然经过沧桑。 最小的三个儿子多衮(小獾子)、多多(小宝宝)、费扬古(老幺)一听就知道努尔哈赤老年得子,舔犊之情悠然而生。 恐怖的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们,这次草原大战几乎都来了。 尤其是第八子黄太极阿巴海,简直就是战神。明朝猪一样的将领,到了他手里,能把大明朝从北推到南! 孙一问通讯兵,“你叫什么名字?” 通讯兵答:“我叫狗剩之”。 典型的东北话,子之不分。 孙一对贾道士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自家威风,灭敌人士气,就是心战。这个狗剩子是个宝贝,你要多和他聊聊,爱新金国将会是个大对头。”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努尔哈赤和黄太极的名字 努尔哈齐意为野猪皮,出自金启棕先生。 金先生姓爱新觉罗氏,名启棕,字麓漴,为清乾隆帝第八世嫡孙,著名满洲学、蒙古史专家,中国女真语言文字研究奠基人。 金启棕曾笺示说:“幼时曾闻满文专家含亲松贤前辈说过,努尔哈赤系’野猪皮’之意,舒尔哈齐为’小野猪皮’之意。” 《国榷》永乐二年二月癸酉条:“置奴儿干卫”,下注:“女直野人”。可以佐证努尔哈齐意为野猪皮的结论。 皇太极早年译名不定,或作“黄台吉”、“洪太极”、“洪太主”、“洪佗始”、“洪歹是”等,乾隆年间改用现译,沿用至今。 现代学者多认为皇太极并非其真实名字,而仅仅是其称号,来源于蒙古贵族的称号“黄台吉”。 笔者深以为然。努尔哈赤的第一个接班人长子储英被努尔哈赤亲自下令处死,第二个接班人次子代善被努尔哈赤贬为庶人剥夺全部下属,之后努尔哈赤留下的制度是四大贝勒轮流执政八旗旗主共同议政的“共和制”。一代枭雄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容忍自己的一个儿子名字叫做“皇太子”。 明代陈仁锡的《山海纪闻》里,皇太极以“喝竿”的名字出现;《朝鲜王朝实录·仁祖实录》中,皇太极以“黑还勃烈”的名字登场。参考本章的内容,可知“喝竿”应为“可汗”。“黑”在南京话里读作“喝”,“黑还”就等于“喝竿”,“勃烈”即“贝勒”,“黑还勃烈”不过是“可汗贝勒”,皇太子的满语对应罢了,只能说明“皇太极”不是本名。 俄罗斯汉学家g.v.戈尔斯基认为“皇太极”的本名是“阿巴海”(abakhai)。此说曾一度被西方学界广泛接受。笔者表示支持。这种命名符合努尔哈赤的家族传统。七子阿巴泰,八子阿巴海,一母同胞的九子、十一子为巴布泰、巴布海。本书采用此名,随着故事展开,笔者将逐步爆些小史料支持。 可以确定黄太极真实姓名的权威文献,是《老滿文原檔》。《老滿文原檔》是1607-1636年间满州金国的原始记录,所使用的纸张,主要为明朝旧公文纸和高丽笺纸。书写的文字,有蒙文、无圈点老满文、半加圈点过渡期满文,完全加圈点新满文。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目前已高清原样出版,可看到《老滿文原檔》曾被严重涂改,在出现黄太极名字的地方或涂抹,或遮盖。 这些涂改的地方,学者普遍认为满清隐藏了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 大陆保存的《满文老档》,是乾隆年间的《老滿文原檔》重抄(重撰)本,不足为凭。 第109章 一刻钟跑 根据孙一提供的照片,参谋部提出了两个攻打土匪岛的方案: 一个是先清除苇沟路障,然后强攻。 一个是在芦苇丛中开出一条路,敷设芦苇浮桥直达匪巢,然后强攻。 杨日天很痛快地两个都采纳了,派出民兵轮班施工,具体采用哪个到时候再说。 孙一不会打仗,还特别担心自己好心帮倒忙,于是躲得远远的。 他只敢在自己有绝对把握的方面,提出一点改进意见——比如体能训练。 孙一发现营里的战兵和民兵身体素质普遍偏差,不少人一个冲锋下来呼哧带喘。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操练太少,操练太少的原因是士卒吃不饱,士卒吃不饱的原因是粮食不够。 可是草原上就要爆发大战了,不操练就是坐以待毙。 孙一只好搬出了后世的科技成果。 后世把运动分为有氧和无氧两种,认为有氧运动可以提高人体耐力,增强心肺功能,无氧运动能增强肌肉力量和速度。有氧运动和无氧运动相结合最简单有效的运动就是跑步。 第一个提出有氧运动概念的库珀博士有一段名言:“跑步运动量与健身效果的正比关系在某一点终止。”库珀博士统计了大量的数据,他提出的界限是十二分钟。他提倡普通民众把运动量控制在十二分钟的范围之内,称之为健身,否则就是专业训练。 对孙一来说,超过十二分钟的过量运动就是浪费粮食。 狼山的时间是每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十刻钟,后世的十二分钟刚好是狼山的一刻钟。所以孙一给这项运动起名为“一刻钟跑”。 军营里,杨日天、杨六郎等人正好奇地观摩力德尔爷的一刻钟练兵之法。 孙一裹着石膏拄着拐杖,站在一队战兵面前,不停地吆喝着, “都活动开了啊,把膝关节都转热。” 战兵们双手放在膝盖上,扭扭捏捏地摇摆着身子。 “转起来,把膝盖转起来,说你呢,你前后晃有鸟用!” 要不是右脚打着石膏,孙一恨不能亲自做个示范。 “下面活动髋关节,双手掐腰,来回转动腰部……你把屁股撅那么高干什么!” 战兵们象虫子一样各种蠕动。 孙一领着他们从脚到脖子活动了一遍,下令:“慢跑两圈!” 士卒们三三两两地围着校场慢跑,恨的杨六郎心里直痒痒,“连个阵形都没有,平时的操练全忘光了吗?” 战兵们回来后进行简单的拉伸准备,股四头肌,腘绳肌群,腰背肌群,臀部和小腿肌群,每个动作保持大约一个厘钟,合后世的15秒。 孙一拎出一个小砂漏。这个东西装满河砂漏光正好一刻钟。 孙一大声说:“一会儿跑步,时间一刻钟不多不少。千万不能跑猛了,只能用七分力,力气大的就跑远点,力气小的就跑近点。听明白了吗?” 战兵们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 孙一高喊一声,“预备——跑!”,拔下了砂漏的塞子。 战兵们拿捏着力气,渐渐地在校场上拉开距离。 杨六郎皱着眉头,“这样练兵行吗?”。 军中操练有阵法变化,有射箭火铳刀枪各种技艺,有时也练举石锁扎马步。可是但凡打熬身体,无不是要下死力,而且讲究整齐划一,力德尔爷这般轻描淡写,会有效果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砂子漏尽,孙一“咣”地一声锣。 “大家都原地不动,身体放松,放松,对,就像我这样!” 孙一哆嗦着一条好腿,接着说, “数一下自己的心跳,预备,开始!” 孙一用手机卡了一厘钟,也就是7.2秒,“停!把心跳都报上来。身体接着放松。” 一众士兵象被鬼附了身,一边哆嗦一边报上自己的心跳。 “十二分钟跑”的精髓,就是运动量要控制在最大心率的70%。具体有一个算法: (剧烈运动时的心率-安静心率)x70%+安静心率=最佳运动量心率 对于后世的一般人来说,最佳心率在150-160/分之间。 孙一事先测量了几组明朝人的心率,规定了狼山标准:180-200/狼山分钟。 几个跑在前面的士卒有些卖弄地报告:“二十二跳”、“二十一跳”、“二十五跳”。 孙一毫不客气地判他们失败,“跑猛了!这次操练无效!” 几人面面相觑,跑在前面还有错了? 同样,孙一对几个心率不足的士卒说道:“你们跑得不够用力,这次成绩也不算!” 这几个士卒的位置既不突前,也不落后,孙一估计他们几个素质比较好,平时在队列里不敢放开了跑。 位置落在最后的士卒,心率最高。孙一知道他们尽了力,努力想追上大队。 孙一安慰它们:“你们跑得很努力,但是已经超过了标准,成绩不能算。记住,我们以后只跟自己比,只要按时练习,两个月后就会感觉大不一样。” 孙一大吼:“其它人,每厘钟心跳在十八、十九、二十下的,成绩有效!都记住自己的位置,下次还是这种强度,争取多跑一点儿。” 跑步完成后还要进行系统的拉伸练习,拉伸练习不仅帮助放松肌肉,还增加身体的柔韧性。这次拉伸的时间要比跑前拉伸更长些,每个动作保持四个厘钟左右。 士卒拉伸练习之后,还要相互按摩放松,不到半个时辰,操练就结束了。 士卒各个精神饱满地散去,毫无平时操练之后的疲惫。 杨六郎信服了,看似杂乱,原来力德尔爷是有章法的!军中阵法练习讲究齐整,爷的这个跑法讲究个人健体,正是阴阳互济。 杨日天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对杨六说:“那个刻漏,匀给我一个,我没事也照这个法子练练身子骨。” 六郎手一指,“爷做了一堆呢,说是随便拿!” 孙一推行一刻钟跑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普及新的时间观念。明朝人以前习惯听晨钟暮鼓,脑子里只有时辰。这种免费的砂漏漏完一次是一刻钟,中间有十个刻度,每个刻度对应一个狼山分钟。 第110章 碰杆子 五月初四,夏至,一年中白天最长的一天。 明朝人眼中的夏至,又叫夏节,是和冬节一样重要的节日。 民间有“冬至馄饨夏至面”之说,“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可惜铁木营所剩不多的麦子都是春小麦,现在还没有收获。贾道士提议遵照古风,“夏至尝黍,端午食粽”。 后晌饭的时候,总兵杨日天熬了一锅黏糊糊香喷喷的小米粥,特地请力德尔爷、闷蛋和道士一起来过节。 一名通讯兵飞奔而来,老远就喊:“力德尔爷,总兵大人,匪巢来人了!” 杨日天精神一震,“在哪里?” 通讯兵回道:“出了匪巢,苇沟刚走一半!” 原来是匪巢外的瞭望塔哨兵发现一架羊皮筏子沿着匪巢苇沟慢慢腾腾地驶出来,马上用旗语通知了在浮岛军营值班的尕李广。尕李迅速派兵拦截,对方一通报,居然是来出使的。 消息被派出拦截的士卒用旗语传递到瞭望塔,再到尕李广,尕李广用对讲机马上联系参谋部通讯兵队,通讯兵队长孤儿老大立刻派出一名手下跌跌撞撞地奔来报信,这时土匪的使者还没出苇沟。 等使者过了神农河河到长胜码头,至少还得半个时辰。 孙一询问杨日天的意见,“杨老总,你猜土匪想干什么?” 杨日天想都不想,“还能干啥,打不赢、跑不了,只能是一条路,求和!” 孙一点点头,“那我们接受土匪求和吗?” 杨日天道:“长胜堡对咱来说生死悠关。贼人求和,他想得美!咱的骡子死的冤!” 孙一咧嘴直乐,“既然如此,贾道士,接待土匪的事你负责。你不是想专研心理战吗?利用这个机会狠狠打击一下土匪的士气!” 贾道士立刻挺身而出,“贫道得令!” 孙一鼓励:“你随便发挥,不要怕犯错。总之,土匪想求和,只有一条路——无条件投降!我和老杨都归你调度。” 贾道士心下庆幸,选择心战这步棋算是走对了,自己一跃成为铁木营核心了。 话说土匪老巢,大当家的这几日心里“颇不平静”。 离岛被人端了,老窝被人堵了。边贼有火铳,肆无忌惮地架了高台窥视,连番派出人马清理水道。前日不明飞行物光临,不知是吉是凶。 军师成了碎嘴子,哆哆嗦嗦地就一个意思,“去碰碰杆子吧”,这到底是为啥两家就打起来了? 大当家压住火气,这狗头军师一到紧要时刻就怂,“军师,那你就替我辛苦一趟!” 军师当时就退缩了,“掌柜的,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主,把对岸的边贼惹恼了反倒不美,还是掌柜的亲自出马才能压得住阵。” 大当家粗着嗓子咽了口吐沫,心道,“呸!对面的边贼看样子就不讲江湖道义,我要是贸然前往估计会被他们一刀砍了。” 嘴里却说道;“军师不要害怕,有道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日大过节的,多备些酒肉,军师只管去探探边贼虚实。” 二杆子一旁坐不住,“我陪军师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军师噗通坐在地上,“二掌柜的不可乱说,再世为人是今世的修下的功德。我等要是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只怕死后做牛做马让恶人欺负。” 二杆子果然不再做声。 军师爬行几步,“掌柜的,你老倒是拿个主意啊。” 大当家沉沉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我三人同去!好兄弟同生共死,再世做人也罢,做牛也罢,大家依旧结个伙吧!” 军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礼品。寨中无人做主,不如我留下接应两位掌柜?” 二杆子手按马刀,“军师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军师脖子一梗,“谁说我不去?两位当家的要我去我便去,要我留我便留,绝无二话!” 当下三位匪首备了四样礼物,带了几个喽啰,分乘两架羊皮筏子下了苇沟。 行不多时,大当家惊叫,“哪个狗日的扎破了我筏子的羊皮?二杆子、军师,你们先行一步,我换了筏子就来!” 军师眼望着大当家返回的筏子正要说什么,二杆子忽地拔出马刀,“边贼来了!” 只见几只小筏子顺苇沟迎面而来,土匪军师连忙高喊:“对面的兄弟听了,我们奉大掌柜之命前来碰杆子,大伙千万不要误会。” 二杆子驾着筏子迎着来人曲曲折折驶出水障,立刻被铁木营两只筏子一前一后夹在中央。军师连连拱手,“几位兄弟,这筏子上都是些劳军之物,聊表我等地主之谊,还望几位兄弟通报。” 一位边军挥了挥手中两支彩旗,说道:“跟我们来吧!” 三架筏子刚出苇沟,军师就看见几栋房屋,这里原是一片水域,惊得军师直揉眼睛。 又有两架筏子划出,一言不发,一左一右顶住土匪筏子。房子里走出一员小将,正正经经的大明边军打扮。军师刚要开口,大明小将高喝一声:“把来使兵刃缴了!” 二杆子手握马刀,气得咬牙切齿。 军师扽扽二杆子衣襟,“人为案板,我为鱼肉,不可冲动!大掌柜不仗义,临阵抛下咱兄弟,咱们只能见机行事了!” 二杆子恨恨丢了马刀,小将军也不搭话。军师这才看明白,房子竟然是盖在芦苇垫子上的。仿佛边贼早有准备,四条筏子夹着军师、二杆子和一名喽啰,直奔神农河。 到了河上,军师更是大吃一惊,原先这里荒无人烟,如今河面上大大小小不下百只筏子。最为奇特的是一只细长的草筏子,筏子两头高高跷起,筏子小得只能站下一个人,中央却还树了一只桅杆。桅杆上绑着羊皮缝成的三角大旗帜,筏子上赤脚一人操纵旗帜,时左时右,把个筏子驾地飞快。这旗帜筏子从队伍前面倏忽掠过,旗子几乎要贴住水面。“护航”的筏子上有边贼大呼“龙爷”,那“龙爷”也不回话,自顾自去了。 神农河岸上,冒出房屋无数,隐隐还有马匹驰过。离得近了,能看清河岸有土地已被开垦,新翻过的土块还带着野草。这伙边贼显然是不想走了! 四架筏子“护”着军师和二杆子直奔码头。那码头居然也是芦苇搭建,还专有拱门彩旗装饰。码头上一队士卒二龙出水式排开,俨然是“迎接”自己。不过沿途并没有言语沟通,更没有快船报信,这伙边贼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军师和二杆子刚上码头,码头房屋里转出一人。 这人身穿蓝布道袍,白裤黑鞋,发髻高挽,长脸猴腮,三缕胡须,手摇羽扇,分明就是一个道士。 道士紧走两步,朗声高呼,“不知几位首领光临,有失远迎,贫道这厢有礼了!” 军师连忙还礼,“恕罪恕罪,今日方知贵部在此扎驻,略备酒水,前来劳军,聊表学生心意!” 第111章 二杆子 军师和道士二人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 一个满面笑容,一个满脸真诚。 军师掏出礼单,“不成敬意。” 道士顺手接过,“客气客气。” “敢问道长仙乡何处?” “贫道钟南山重阳宫弟子,俗家姓贾。” “哎呦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贾道长,失敬失敬!” “不知先生祖籍哪里?” “学生宁夏红山堡耿雁山。” “原来是耿先生,失敬失敬,先生一向可好?” “不敢不敢,道长容我介绍,这位是二掌柜,我们兄弟奉了大掌柜的令,今日夏至,特来劳军。” “实在是有劳诸位费心,贫道不胜感激。来来来,今日阳气最盛,不如就在这河岸摆下酒宴,把酒临风,岂不美哉?” “全依道长做主,学生敢不从命。” 当下码头上的士兵往来穿梭,双方分宾主落座。客座三人,连喽啰都单独一桌;主座就道士一个。 二杆子原本一心想入军营一探虚实,没成想人家早有准备,连个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 二杆子只好打量眼前的兵丁,只是二杆子越看越眼熟,心下疑窦丛生,不由自主抓住一人,“你不是赵四么,怎么成了这边的人?” 赵四急忙挣脱,“二掌柜,千万不要误了我的前程!” 二杆子当时就呆了,果然是赵四!原来是赵四反水带线,葬送了水寨! 耿军师向道士拱拱手,“贵部在此暂驻,不知要盘桓多长时日?” 贾道士回个揖,“耿先生误会了,我们在此不是暂驻,是长驻,不走了!” 军师故作惊奇,“哎呀,这恐怕不妥当,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大当家在此已然多年了……” 道士打断军师,用同样惊奇地语气回复,“难道先生还不知道吗?这北起狼山,南到陕坝,已然归属我们了。” 军师真地惊奇了,“道长此话从何说起?” 道士认真地解释:“这片土地本属神农,我等乃神农属民,自是要接管此地。” 军师连连摇头:“此地属神农,小生闻所未闻。” 道士不以为然:“可见你们不是神农属民。” 军师一脸的诚恳:“凡事有一个先来后到,我们先占了此处,你们在我们之后……” 道士当下变了颜色:“讲先来后到,你们早得过神农他老人家吗?我跟你说,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神农老人家领土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无可分辩的铁的事实!” 军师见再纠缠下去道士就要翻脸,只好换了说法,“既是如此,可否容我等在贵地借住?” 贾道士摇了摇羽扇,“借住嘛,这个原本无妨……” 军师连忙表示,“我等必不敢骚扰贵部,便是贵部有所吩咐,我等按时纳些孝敬也是可以商量的。” 二杆子想拍案而起,大当家可没吩咐过这么说。 贾道士宽容地表示,“孝敬就不用了。我们刚到此处时,结了个仇家,如果几位首领能帮我们灭了这仇家,借住的事就好商量。” 二杆子马上压住火气,边贼原来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这事的确可以商量。 耿军师询问:“敢问贵部的仇家是哪一个?” 贾道士眼含热泪,仰天长叹,“这仇家实在可恶。我们刚来时,有一匹上好的大骡子放养在河边,一伙贼人残忍地杀害了大骡子,尸首都不留全。我们的仇家就是这骡子贼!” 耿军师哑然失笑,“一只骡子而已,道长说笑了。” 贾道士正色,“我们有句老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若犯人必断其筋骨!” 耿军师琢磨,这必是寻仇的借口,也不追究。“敢问贵部的大骡子在何处遇难?行凶者有何特征?我等在此地盘踞多年,也不是吃白食的。” 贾道士道:“我们的大骡子脾气有些犟,当初不肯下水过河,我们就把他系了蹄子扣放养在河岸,就在此处以南五里,那条河现如今改名为犟骡子河。凶手是一伙绑票孩子的强盗,其中一个屁股特别白!” 二杆子心里一惊,杀了这骡子的正是他! 耿军师也听出来了,这里干绑票的就只有他们一家,道士是拐着弯数落自己呢! 耿军师不愧为大丈夫,能屈能伸,直接很光棍地说道:“这样吧,我们把这事应承下来,就算我们管教地方不靖,不能保一方平安。我们先赔了贵部骡子,再慢慢寻杀骡子的贼人。” 贾道士轻摇野鸭羽扇,“只怕几位头领赔不起!” 耿军师提议:“一只骡子而已,我们便赔你们九只骆驼,道长意下如何?” 贾道士轻轻摇头似有所思:“我们这只犟骡子,非同一般,乃是公驴母马所生。” 二杆子口中奚落:“哪只骡子不是公驴母马所生?莫非你们的骡子还能下小骡子不成?” 贾道士大惊失色,“二当家的如何知道的?” 耿军师恨不能上去先煽道士一个嘴巴子,再煽二杆子一个嘴巴子。 二杆子被彻底激怒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们的骡子就是被二爷我杀了!你们想怎么样?二爷奉陪到底!!!” 贾道士思索片刻,一字一句说道:“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犟骡子,能…征…惯…战…的……二当家。” 二杆子低声咆哮,“是我又能如何?” 参谋部里,杨日天、杨六郎、孙一正用对讲机听现场直播。 贾道士意味深远的字句传来,“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犟骡子,能…征…惯…战…的……二当家。” 杨日天一愣,这年月的土匪马贼都是大杆子管钱管人,二杆子出面打打杀杀,除掉二杆子就等于灭了土匪一半的战力,送上门的口实,不用白不用。 所谓“不斩来使”是文人的说法,“江湖规矩”是绿林的做法,跟将军没有一文钱关系,将军就是千方百计打赢敌人! 杨日天冲杨六郎吩咐:“你亲自去把二杆子绑了,让他抵命!” 杨六郎抄起盘龙三眼电铳就走。 孙一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铁木营目前的处境,杨日天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虽然有些那啥。 杨六郎带了一伍战兵风风火火地赶到河边,开口第一句就是“是哪个杀了犟骡子?” 贾道士手中羽扇轻轻点指二杆子,二杆子毫不示弱,“就是你家二爷……” 杨六郎不等他说完大喝一声:“拿下!” 二杆子蹭地窜起,直奔贾道士,贾道士吓得忙往桌子底下躲。 二杆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被拌了一个狗吃屎,旁边伺候宴席的赵四连忙收回脚丫。 十几个士卒一拥而上,把二杆子五花大绑。二杆子刚要破口大骂,一团乱草塞进嘴里。 贾道士心中砰砰乱跳,不成想差点鬼门关上走一遭。赵四凑上来,“道爷,我这算不算立功?能不能减期?” 赵四原本是土匪俘虏,因没做大恶被判两年在军中服刑。结果一众“贼配军”反而因此安了心,一天两顿饭有了着落,一心想着日后如何减刑赎罪入籍分田。 贾道士坚定不移地表态:“算!算大功一件!我今天就给你请功!” 突如其来的惊变把耿军师惊得目瞪口呆。 贾道士心疼地抚摸被压变形的野鸭羽扇,尽力整理羽毛,大义凛然一指耿军师,“不出贫道所料!出使是假,行刺是真!果然是狼子野心!” 耿军师缓过神来,急忙分辩,“误会,一定是误会!好端端地怎么弄到这般田地!” 贾道士鼻中冷哼一声,“怎么会是误会!二杆子亲口招供杀死犟骡子!光天化日公然刺杀!来人哪,把他裤子给我扒了,我要亲眼验证他屁股白不白!” 耿军师五内如焚,“道长,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这般,叫二当家日后如何做人!” 道士就是要辱二杆子脸面灭土匪士气,“他做不成人活该!以后就做一只骡子吧!” 二杆子吱唔着猛地想起出发前和军师的对话,顿时心如刀割汗如雨下。 有士卒上前呲啦一下撕开二杆子下裤,二杆子拼命挣扎,被士卒一脚踹趴在地。 杨六郎眼见一只大白屁股乱晃,那日神农河边土匪放肆的情景在脑里突然涌现。当时弓箭够不到筏子上的骡子贼,眼睁睁看着一名贼人脱了裤子羞辱自己。六郎血往上涌,抢过一支马鞭“啪”地抽在眼前的白屁股上。 二杆子趴在地上不住乱扭,屁股上刚出现一条血痕,“啪”地又一马鞭落下,二杆子一个激灵差点直接蹦起来。 杨六郎脑里又想起在犟骡子河边,自己教训犟骡子把木棍打断了好几根。 当时那骡子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布满了伤痕,不断地跳起前后蹄嘶叫,一条龙在一边嘻嘻笑地看笑话。 杨六郎“啪”地使足力气又是一鞭。 眼前的骡子屁股变成了一张脸,脸上的嘴撇着,嘲笑杨六郎,“你三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小娘养的!” 那张脸倏地变大,冲着自己飞来。 杨六郎迎头就是一鞭! 那张脸“轰”地变成碎末,依然固执地飞向自己。 杨六郎反手又是一鞭! 碎末变成了漫天的水珠,溅了自己一脸。 杨六郎丢了马鞭,走到河边洗脸。 贾道士眼睁睁看着杨六郎使足力气连抽三鞭,鞭鞭落空,然后一个人愣愣地去河边洗脸。 道士转向耿军师跳脚骂道:“二杆子!行刺!偷骡子!割小孩耳朵!畜牲!猪!狗!人渣!大粪!” 琪琪格搀着孙一正在现场,闻听就是眼前的土匪割了自己部落小孩子的耳朵,小姑娘捡起杨六郎的马鞭,嘴里哇哇地哭念着蒙语,劈头盖脸朝二杆子抽去。 杨六郎的鞭子打的是屁股,琪琪格的鞭子是逮哪打哪,二杆子疼地在地上直翻滚。 耿军师吓得不敢看,拿衣袖遮住眼睛,嘴里念叨“作孽啊报应啊”。 早有草原阿勒坦金国的游牧民围观,几人站出来走到孙一面前求情,“力德尔,求你把这畜牲交给我们按草原上的规矩办!” 孙一不想知道草原上是什么规矩,胡乱点点头。 几个游牧人不由分说把二杆子捆成粽子拖着拽走。 琪琪格哭着跟去。 孙一乘别人都没注意,单脚蹦到杨六身边,关切地问:“六郎,你没事吧?” 杨六勉强笑笑,“爷,我没事。” 第112章 撒种 耿军师颤着声对贾道士请求,“道长,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可否把二掌柜的交给在下?” 贾道士坚决拒绝:“你们就几间破土房,后墙倒了也不修,算得上哪一门子的国?二杆子刺杀贫道,算得上哪一门子的使?先生不要多言,免得自取其辱!” 耿军师心里大骇,“分金厅”后墙倒掉不过是前几天的事,眼前这道士怎么知道的!? 联想起前日天上飞人,耿军师试探着询问,“道长,大前日晚间,可曾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贾道士眉头微皱,“大前日乃是初一塑日,贫道整晚在河边打坐修行,不知先生说的是什么不寻常东西?” 耿军师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比如天上飞来飞去的……” 贾道士不悦,“天上飞野鸭子有什么不寻常!” 耿军师立即住了嘴,不再提不明飞行物。 贾道士气鼓鼓地不言语,耿军师反倒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没办法,自己兵少,人家势众,摆明了就是以大欺小,自己也只能央求,耿军师嗫嚅道:“这二当家的事能不能……” 贾道士斜瞪他一眼,耿军师立即闭嘴。 好一阵子没人开口。 贾道士双眼下垂,鼻观口,口观心,左手手指微微掐动,右手缓摇羽扇,已然超然入静了。 耿军师不敢打扰,又不能不打扰,轻声开口唤道:“道长?道长?” 贾道士心里正默念,“……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听到耿军师呼唤,贾道士微睁眼帘,“先生何事?” 耿军师哀求,“贵部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贾道士轻吐一口气,“无条件投降便罢!” 耿军师追问,“若是投降了,可否在贵部保个一官半职?” 贾道士回答:“你这是有条件投降。” 耿军师只有退一步,“投降了便能保住命吧?” 贾道士回答:“你这还是有条件投降!实话跟你说了罢,罪大恶极的必会处死,其他人就要看罪行大小,罪过大的赶出黄河,罪过小的可在我处服刑。有功的可以将功赎罪,刑满的可以申请入籍,入籍后分田分地,成为神农子民,自此安居乐业。” 耿军师苦笑一声,“如此一来,小喽啰虽是无心恋战,掌柜的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贾道士又入静了,半晌缓缓吐出一句话,“不急,待到秋日,贫道借一场东风,一把大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火攻,是参谋部提出的第一个攻岛方案,也是第一个被否定的方案。 否定的原因一是铁木营没有时间等到秋后芦苇成熟;二是力德尔爷已经把河北岸这一大片芦苇荡划成了“保护区”。普通老百姓认定“保护区”就是给龙王爷留的地盘,日后保护区外围可以去捡个野鸭蛋收些芦苇什么的,保护区中心严禁各色人等出入。要是一把火烧了保护区就违反了“霸下讲和”的条款。 可是耿军师不知道参谋部的决策,一听贾道士说“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心里顿时冰凉冰凉的。耿军师嘴里一阵发苦,大杆子坚守苇沟,无非是多延缓些时日罢了。 “唉!”贾道士长叹一口气,没头没脑地又冒出一句,“只怕你们连熬到那时候的运气都没有!” 耿军师百思不得其解,试着套道士的话,“敢问道长,因何发此感慨?” 贾道士迟疑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从袖里掏出一物,离席递给军师,说道,“先生还是要早做决断才好!” 耿军师低头看去,却是一枚煮熟的野鸭蛋,心下了然,道士的哑谜是说岛上的存粮不能坚持到秋后,事实的确如此。 耿军师霎那间心灰意冷,起身向贾道士作个揖,“今日打扰了,小生这便别过。” 道士故作吃惊,“今日天色最长,离日头落山还早,先生何故如此匆忙?” 军师挤出一丝笑意,“身负使命不由自已,大当家的还在等着学生的回话。” 贾道士十分惋惜:“你我一见如故,他日先生再来定要盘桓数日。你我二人临河而歌,笑看灰飞烟灭,岂不畅快?” 耿军师深深一揖:“日后学生做东,黄泉之下答谢道长美意。” 道士朗声笑道:“好好好,说的好!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言罢对军师耳语几句,羽扇一摆,高喊一声:“送客!” 几个人的桌上,连杯茶都没有,道士原本想“端茶”送客,无奈之下只能“吆喝”送客。 军师和同来的喽啰臊眉搭眼地上了筏子,依旧被四只筏子夹着返航。 贾道士一摇三摆来到孙一身边,“力德尔爷,不知贫道应对的是否得体?” 孙一感慨,“道长言谈举止,我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 贾道士自当爷是称赞自己。 “所谓心战,贫道琢磨就是培养心魔。这世上都是聪明人,哪里有人能骗了别人,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贫道以前被逼着给人打卦算命,就琢磨出些门道。一定要说模棱两可的话,这就好比在田里随便撒种子。算命的人他自己愿意信,种子就会在他心田里发芽。算命的人不信,你说得多适得其反。待见到有芽露头了,也不要急于求成,顺着他的意愿给芽稍稍浇浇水,这芽自然会长成参天巨树。” 贾道士这番话可真是他的肺腑之言,血泪铸就的保命绝招。孙一回想爱新金国对大明朝用反间计,一用一个准,并不是计策多么出众,其实正是明朝皇帝内心深处愿意相信。 孙一不由得称赞:“高!” 贾道士美得看不见小眼睛,“爷过奖了。我看这土匪军师心意已乱,就给他的心田胡乱撒了些种,接下来就静待某颗种子发芽吧。” 孙一问道:“你最后和土匪军师耳语几句也是撒种子吧?” 贾道士颇为得意,“这种子不是撒给土匪军师的,是撒给土匪大杆子的!” 孙一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贾道士心里象喝了蜜,自己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毫不迟疑的回复:“爷更高一筹!” 孙一又询问道士:“这个军师好赖也是个识字的人,以你之见,能不能招揽过来?” 贾道士登时心里一惊,现下满营就自己和爷识字,再来一个,岂不是要威胁自己地位! “爷有所不知,大明朝的酸秀才百无一用,一个个无端地清高,莫名地龌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贫道给他撒种,就是算计他定会坏了土匪的事。指望他能成事,是万万不可取的!” 第113章 架田 土匪岛外,浮岛兵营。 尕李广、一条龙和狼山堂五哥围坐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 汤锅架在浮岛军营的院内新修的一个灶火上。灶的底部用报废的石膏盾牌同芦苇地基隔开,生火的时候要专门用水把灶周围的芦苇浇湿。 尕李广盛上两碗鱼汤,先递给一条龙一碗, “龙爷,以后你们在水里的时候,好赖给上面的弟兄打个招呼。肉不敢说,象今天这样的热鱼汤我管够!” 又递给狼山堂五哥一碗, “五哥,你今天可是好心办错事了,这两驾筏子是给咱送礼的。被你在水里扎漏一架,结果咱收的礼就少了一半。” 五哥被尕李广说得有些内疚,接过碗解释, “我光想着毁掉后头的筏子,叫前头的筏子没办法退回去,你们好堵住打。要是早知道是送礼的,我就在水里悄悄推他们一把。” 一条龙呵呵笑着,“五哥,你不要听尕李瞎念叨,下回碰上了照样扎狗日的皮胎。你今天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多吃些辣子去去寒。” 五哥憨厚地笑笑,“不算啥,入狼山堂的时候发过誓,咱有这本事,就该多遭些罪,以后娃娃们日子能过得好就行。” 一条龙指着尕李广对五哥说,“我看不用以后,这尕娃现在就过得好!” 尕李广开心地笑了,他确实打心里感觉现在的日子不错,几次换班都不想下去。 在浮岛上尕李广自己有一间单独的房子,他把配发的指南缝衣针改成了鱼钩,没事就在岛上钓鱼。白天在芦苇地里经常可以捡到野鸭蛋,傍晚人少的时候还可以用箭射野鸭子。 这几天野鱼、野鸭不断,灶上永远翻腾着一锅老汤。过往的民兵百姓,都愿意拐过来喝一碗,尕李广值班又没什么具体事,只要来了人就热情接待,喝了热汤还要塞个鸭蛋才放人走。 不过鱼肉蛋吃多了,就特别想吃菜。 尕李广闲的没事的时候“做”了一块菜地。 土匪在苇沟里设路障,民兵清理出来的大小木头在水面浮了一片。尕李广照着工匠们做芦苇平台的法子,先用木头做一个架子,再用芦苇束打底,最后把烂芦苇、烂泥混在一起一股脑儿填在架子里。一块两丈见方的菜地就做好了,就漂在军营后面的水面上。 长胜码头每天送来野菜,一顿吃不完,第二顿就蔫了。尕李广就把送来的野菜先种在菜地里,连水都不用浇,吃的时候现摘,顿顿吃新鲜的。 喝汤的人也不空手来了,干活儿时随手挖的野菜,每次来都给尕李广的菜地里种一些。 直到有人发现了一大片野菜,直接把尕李广的菜地用筏子拖了去,野菜连根带泥一起移栽过来,把个两丈见方的菜地全铺满了! 这种野菜百姓叫做水蒿子,简直是见水就长。刚采了一遍嫩蒿子芽,睡一觉起来又是郁郁葱葱地一大片。 五哥羡慕地盯着尕李广的水蒿子菜地,“这菜地的烂泥肥得很,漂在河上不缺水,说不好都能种大米!” 猎户尕李广从小在山区长大,没吃过大米,也没见过稻田。但是他没少听老兵吹嘘宁夏卫的大米饭鸽子鱼,不由地开始畅想,“要是能有大米饭,配上黄河大鲤鱼,肯定比宁夏卫的好!” 一条龙回想着以前自己见过的水田,开口说道:“尕李,你可能要立功了,这事我得马上报告。” 一条龙返身进屋用对讲机联系总部,再出来时一脸严肃。 “尕李广,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庄稼把式过来。五哥,咱俩的差事来了,客人要回去,咱俩送一送。” 尕李广亲热的往上凑了凑,“龙爷,你稍微给透个风,咋个送法?我能帮上啥忙?” …… 耿军师坐在返航的筏子上,突然想哭。 这一回老巢,就是死路一条。 四面四架筏子,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连跳河都寻不见个空隙。 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耿军师掏出道士送的野鸭蛋,脑子里回响起临别时道士的耳语,“抓紧吃,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 寻思半天,耿军师猜不透这里的玄机,默默地剥了鸭蛋,一口一口吃掉。 到了苇沟沟口,两架筏子迎面而来,替换了原先护航的筏子。一前一后,缓缓而行,一直把军师夹持着送到路障水域。 筏子上的小将军“啪”的丢过二杆子的马刀,高声喝道:“一路走好!” 睹物思人,还有道士的诅咒:“做不成人就做个骡子”,军师内心顿时缩成一团。 去时三人,回来一双。 没了二杆子,小喽啰把个筏子驾得是东倒西歪,慢慢腾腾终于挪回老巢。 大当家早得了消息,已然候在码头。 想起大杆子临出发耍滑头,耿军师眼泪夺眶而出。 …… 尕李广刚回到浮岛军营,看见王二牛领着几个百姓正在菜地拔自己的野菜。 “王总管,吃了吗?来喝一碗热鱼汤!” 尕李广老远就高兴地招呼。 “李队长,不急喝汤!” 王二牛开始带人刨自己的菜地。 尕李广急了,拔几颗菜不要紧,刨菜地,这是要绝了收成啊! “不准动我的地!”尕李广高声呵斥。 王二牛抬起头,“不动你的地,把式咋能看出你这块地的好坏?” 原来是庄稼把式来了。 几个把式一直把菜地挖透,又是看渗水,又是看菜根,嘀嘀咕咕一阵子。 王二牛对尕李广说:“李队长,你大概要立大功了!” 尕李广眼露兴奋,“能种大米?” 二牛肯定地回答:“十有八九能种!” 尕李广激动地摘下铁盔,“大米饭!大米饭!有大米饭吃咯!” 二牛拦住他,“别高兴太早,今年是来不及了。” 尕李广一点也不失望,“明年也行!只要能种,我就愿意等!” 二牛被尕李广情绪感染,连日的疲惫一扫而光,说道,“告诉你吧,你这水田最大的好处不是种大米!” “总管,那是啥好处?” “你猜!” 尕李广眼珠转一转,“不用浇水?” “不是!” 尕李广挠挠头,“贼人来了,能拉着跑?” 二牛笑开了怀,“也不是!” 尕李广猎户出身,种地不在行,直接放弃,“王总管,你就赶紧说吧!” 二牛掀开谜底,“陆上新开荒的田,要一两年才能变成熟地;你这种河上的田,用的是河泥,当年就能种菜种粮,产量绝对低不了!” 不一会儿水面上来了大大小小几十只筏子,全都载着工匠和百姓。 工匠收拢了到处漂着的烂木头,做成大小一致的木架子,百姓分头挖河泥、铡苇草,最后由经验丰富的“筏子匠”统一组装成两丈宽五丈长,正好一分地大小的“架子田”。 等到太阳落山,“架子田”一块接一块地被生产出来,铺满了水面。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水上农田与水蒿子 浮田、葑田、架田,是漂浮在水上的农田。 《南方草木状》,据说由晋代人稽含所编写,书中记载南方人开始用芦苇编成筏,筏上作小孔,浮在水面上,把蔬菜种子种在小孔中,就如同浮萍漂浮在水面上,种子发芽后,茎叶便从芦苇的孔中长出来,随水上下,成为南方一种特奇的蔬菜。这种浮田,用芦苇或相近似的材料编成筏,浮于水上,其上面没有泥土覆盖,主要用于种植水生植物,如蕹菜(空心菜)等,这种用浮田种植蕹菜的方式,几个世纪以来,主要流行于广东和福建等地,直到今天,广东广州地区仍实行在筏上种植水蕹,其方法是等到新梢长出30厘米左右,即拔起以棕绳或竹支夹紧,四周固定,浮于水面。因此,人们把这种从造耕地称为“浮田”。 葑田的葑,和今天的茭白属于同种植物。葑田最初是由泥沙淤积菰葑根部,日久浮泛水面而形成的一种自然土地,利用时先要将上面的菰叶割去,经耕治之后成为葑田。葑田之名最早见于唐朝,唐诗中有“路细葑田移”的诗句。 后来人们做成木架浮在水面,将木架里填满带泥的菰根,让水草生长纠结填满框架而成为人造耕地。不过这种人造耕地,在宋代以前仍旧称为葑田。为了防止它们随波逐流,或人为的偷盗,人们用绳子将其拴在河岸边;而有时为了防止风雨迫打,毁坏庄稼,人们又将其牵走,停泊在避风的地方,等风雨过后,天气好转,再把它们放去到宽阔的水面。元代则正式将葑田命名为架田。架田已突破了葑田的限制,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造耕地。 五代时期,一本名为《玉堂闲话》的书中曾记载了一个菜地被盗的案子,说的是广州番禺县有人到县衙告状,称自己的一块菜地被人盗走,现发现这块菜地就在某处,请县官做主,追回菜地。县官虽觉蹊跷,但还是进行了调查,原来这个被盗走的菜地是一种飘浮在水面上的,由泥沙自然淤积水草根部而形成的,并由人工加以开辟利用的人造耕地。 宋代时,千顷碧波的风景名胜杭州西湖上漂浮着葑田。西湖葑田发展到鼎盛期,一度使湖面越来越小,灌溉能力越来越小,甚至连市民生活用水也成问题,最终成为一大隐患。有见于此,苏东坡到杭州任通判的时候,向上级写了一份报告,提出了开挖西湖的请求。于是招募民工,将葑田挖起,堆积成长堤,就是今天的苏堤。 南宋时期,葑田在江南水乡已较为普遍。南宋诗人范成大的《晚春田园杂兴》诗中有“小船撑取葑田归”,说的是当时江苏吴县一带水上葑田的情景。 成书于元代的《王桢农书》,对架田有详细记载并附插图。 现在墨西哥城附近的阿兹台克(aztecs)的地方自古有种植浮田的传统。用芦苇做成筏子,上面加有泥土,种植蔬菜和玉米,当地称为“chinampas”。 —— 水蒿子,又名芦蒿、蒌蒿、水艾菊科蒿属植物,多年生草本。地下根茎密布,地上繁殖旺盛,水田边或水池岸边可成为优势种,甚至可形成单优种的纯群落,分布于中国各地。嫩茎叶可凉拌、可炒食,南京名菜“芦蒿炒香干”是也。笔者认为是和空心菜一样的架田绝配蔬菜。 第114章 野蛮发芽 耿军师回到匪巢,匆匆吃过饭,就被大当家叫去,从出发到回来,这一路上的任何细节都不放过,细细地被询问了几遍。 军师内心深处已然毫无斗志,只是打算着多活一天算一天,也毫不隐瞒,只要大当家问起全都如实相告。 大当家听罢长叹一声,”军师,照你的说法,二杆子肯定是回不来了,这消息万万不可在岛上散布!” 耿军师趁机询问:“二掌柜手下还有一众人马,他们要是问起,我该如何作答?” 耿军师知道这时大当家最想做的的就是收编二杆子手下。 土匪的组织结构是一层一层的效忠,二杆子的喽啰效忠于二杆子,二杆子再听命于大当家。大当家临阵退缩,二杆子某种程度是替大当家去死的,如果公布二杆子死讯并吞并二杆子人马,弄不好会激起内讧。 耿军师明白这里的道理,但是他决不想牵扯其中,故而要从大当家这里讨一个官方“说法”,以免日后惹火上身。 土匪大当家吩咐道:“你不是没亲眼见到二杆子遇难嘛,只能说边贼不仗义,把二杆子硬生生扣留了。派牛一先临时接管二杆子的手下人马,等二杆子回来了再交还。” 每个大杆子都有一个牛一,换做后世的话就是领导的机要秘书、跟班司机。大当家派牛一去,自然是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私事”要处理。 耿军师立刻借机抽身,仿佛是建议又仿佛是推理,“二掌柜在酒席上认出了赵四,赵四恼羞成怒,怕是边贼强留二掌柜和此事有关!” 大当家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如此!” 耿军师补充:“还有一件蹊跷事。边贼中有一员将官无故鞭撘二掌柜,却眼睁睁连打三鞭不中,必是二掌柜有鬼神暗中相助,想来不会有事。” 大当家眉毛扬了起来,“仔细说来听听。” 耿军师:“那边贼将官连打三鞭,鞭鞭落空,竟然失魂落魄。我听得旁边闲杂人等交谈,是他用三眼铳就在水寨之外炸死马三首领——兴许是马三阴魂不散纠缠住了他。” 大当家倒吸一口气,“马三战死了?还就在水寨外面?” 大当家平日最看不上马三,此人心机太深;出去做活手最狠,交回来的货最少,赏赐手下却最大方。要不是处置马三会让新来架杆子的冷了心,他早出手了。这次和边贼起纠纷,大当家特地调马三去守离岛,就是留了防备的心眼儿。 如果说马三在自己背后下刀子,大当家绝对相信;如果说马三会为了水寨战死,大当家死都不信! 但是现在的情势,信比不信实惠。 大当家总结道:“定然是赵四勾结边贼出卖兄弟,马三寡不敌众,冒死杀回老寨报信,就在水寨外面同边贼激战,不幸舍身成仁。寨外铳响,警示二当家及时撤兵,马三兄弟用性命救了老寨,死后还不依不饶为了水寨大义继续同边贼缠斗。” 耿军师心里一凛,大当家猜疑马三他是明明白白的。耿军师提及神鬼之事无非是想找个说辞给二掌柜的手下宽心,没想到大当家趁势树起马三,一并把自己见死不救的事也遮掩过去了。 军师装作浑然不觉,“马三爷高风亮节,忠义千秋!” 大当家沉痛地宣布:“要给马三高搭灵堂,全岛兄弟披麻戴孝,以马三为水寨上下的楷模!军师受了惊吓,别的事就不要费心了,专心为马三设置灵堂吧。” 军师小心地答应一声。 大当家轻唤一声,“牛一!” “在!”,一个人影从阴暗的破屏风后转出。 大当家吩咐:“叛徒赵四,必有同党藏匿在老寨,你立即严查!查出一律按四盟誓八斩条处置!” “是!” 耿军师立时明白了,大当家要借这件事向忠于二杆子的人下手,不禁有些微微透不过气。 大当家转身和颜悦色对军师说道:“我听说你临离开边贼时,边贼送你礼物,是什么好东西啊?” 军师马上想到自己吃饭的时候大当家一定没闲着,向同去的小喽啰问话了。不先问自己,大当家这是明显对自己不放心。 耿军师心里一揪,“并不是什么礼物,就是一只平常的鸭蛋。” 大当家面容和善,“这边贼真会奚落人,我们送去酒肉,他们居然回送一只鸭蛋。鸭蛋现在何处?” 军师有些紧张,“我,我吃了。” 大当家呵呵笑出声:“一只鸭蛋嘛,谁吃都是吃。我还听说临别时边贼同你耳语,是不是要你转告我一些机密?” 军师嗫嚅道:“边贼首领嘱咐我尽早吃了鸭蛋,不要蘸盐……” 大当家哈哈大笑,“所以你就吃了?” 军师顿时汗如雨下,完了,这种故事别说大当家,自己都不会信! 没想到大当家推心置腹:“这是边贼的反间计,军师别往心里去!我岂是怀疑自家弟兄的小人!?” 这时有喽啰惊慌失措飞奔来报,水寨外边贼聚齐了几十只筏子,大张旗鼓打造工具,好像马上就要攻岛! 大当家脸色一变,马上对牛一吩咐:“你立刻把岛上的防务换一换,二杆子在那边难免熬不过酷刑!” 军师趁机退下,却总觉得有人在暗暗跟踪自己。 耿军师先写了了一幅大大的挽联,叫人高高地挂在“分金厅”: “兄恩深似海;” “弟节重如山。” 耿军师一面把“分金厅”布置成灵堂,一面琢磨着大当家前来吊唁之际,自己如何给大当家解释这幅挽联的含义以表明心意。 可惜大当家白天忙于备战,一直没在“分金厅”露面。 边贼叮叮当当一直忙活到太阳落山,却引而不发,最终也没有攻岛,天黑以后径自撤兵了。 等到晚间,各个头领轮番到“分金厅”哭拜马三,大当家依然没有露面。 只是好几个小头领因为是叛徒赵四同党,在灵堂被暗中埋伏的牛一一举拿下。 巧的是这几个小头领,无一不是二掌柜的手下。 第二天天一亮叛徒同党就被麻利地处斩了,一时间岛上议论纷纷。 更离奇的是,吃过前晌饭不久,水寨就开始闹鬼。 不少弟兄先是象是鬼一般口唇发青,紧着着头晕气短胸闷。 开始有流言,二掌柜回来了! 一个时辰以后有人上吐下泻,有人烦躁不安,有人浑浑噩噩,有人喘不上气直接就憋死了。 流言更甚了,二掌柜开始报仇了! 马三的灵堂成了停尸堂,一具接一具尸首被抬进来,颜面手足及全身皮肤全部是黑紫色! 耿军师毛发悚立,这是瘟疫!这是天谴!没人躲得过去! 军师跌跌撞撞到“分金厅”后面透气。 “分金厅”的后墙前几日塌了,兵荒马乱的也顾不上修复。 边贼的道士是如何知道的? 道士的话在军师脑海里响起, “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你们连熬到那时候的运气都没有!” “先生还是要早做决断才好!” 大当家阴森的声音同样在军师脑海里挥之不去, “叛徒赵四,必有同党在老寨,要严查!查出一律按四盟誓八斩条处置!” 大当家的声音又变成了爽朗的笑声, “军师别往心里去!我岂是怀疑自家弟兄的人!” 这笑声让耿军师不寒而栗, 眼前黑紫的尸首让耿军师恐惧至极! 道士的声音终于逐渐压过大当家, “抓紧吃,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 “一把火了断个干干净净!”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你我二人临河而歌,笑看灰飞烟灭,岂不畅快?” 耿军师一咬牙,抄起马三灵堂的蜡烛,举手点着了“兄恩深似海,弟节重如山”。 挽联“呼”地窜起火苗,灵堂里的纸马幔帐一下子漫卷着火苗腾空而起。 地上的死尸被烤得滋滋冒油,火星一落下来,顿时冒起滚滚黑烟。 第115章 黑死病 一条龙和五哥半夜才回来。 他们随着土匪军师的筏子潜入水寨后,正赶上王二牛组织工匠百姓打造架田,土匪以为铁木营要攻岛。土匪层层备战,人人警戒,二人被困住了,一直等到半夜里土匪防备松懈,抓了个机会才潜回浮岛兵营。二人又冷又饿,尕李广招呼他们吃过东西暖了身子,就在自己的房间安歇。 现在日上三竿,二人还在呼呼大睡。 尕李广知道他们辛苦,也不去叫醒二人。自己带了两条筏子,在土匪水寨外巡视。 工匠和民兵还在制作架子田。从土匪老巢苇沟里清理出来的木头明显供应不上,尕李广指挥士卒划着筏子进了苇沟。 按照一条龙和五哥的说法,土匪的路障集中在苇沟的外侧一半水路,内侧一半水路主要靠众多的死河汊来防御。尕李广不禁埋怨土匪偷懒,你倒是把整条苇沟都塞满啊,我们又不嫌你木头烂,做架田一样能用。 一名士卒突然指着匪巢的方向,“队长,起火了!” 一股黑烟在匪巢上空冉冉上升,尕李广吩咐,“往里去看看。” 两条筏子缓缓深入,越过挖木头的民兵,直接进入路障水域。尕李广感觉有些反常,前几天到这里定会有土匪巡风出来对峙,今天一个人也没有。 尕李广摘下弓箭,留下一条筏子断后,自己率领一条筏子曲曲折折继续深入。 筏子小心地前进,直到驶出路障区域,一个土匪也没出现。 四周的鸭鸣鸟叫告诉猎户出身的尕李广,没有埋伏。 尕李广心头一喜,一定是匪巢出事了! 先把这段苇沟拿下!推进同土匪对峙的位置,以后民兵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挖木头了。 尕李广吩咐通讯兵,“快联系总部,要增援!” 通讯兵手旗挥舞,后面的筏子一次接力,消息到了瞭望塔。 瞭望塔通知浮岛军营,参谋部里的杨日天马上通过对讲机收到了请求。 杨日天当机立断,“爷说的好,计划赶不上变化!把浮岛军营外做架田的民兵派上去归尕李广节制,要他尽力扩大占领水域,有机会就咬土匪一口!其它人马立即开赴浮岛集结!” 命令一下,顿时铁木营上下紧急集合的哨令响成一片。 杨日天带领长胜堡军营的战兵最先奔到码头,跳上筏子就出发。 浮岛附近制作架田的民兵扔下工具捡起刀枪,毫不犹豫扎进苇沟。 尕李广清点手下,连战兵带民兵二十多人,当下分成三只小队,自己亲率一队主力战兵为先锋,一名战兵伍长率一队居中,一名民兵队长率一队押后。 依令扩大战果,尕李广率先锋队出击。 尕李广让士卒保持绝对肃静,每经过一个河汊,也不派兵搜索,只是狠狠地一箭射进去。 如果有野鸭惊叫,野鸟飞起,尕李广看也不看这条河汊,直接跳过。 如果河汊里没动静,就等居中的小队上来,二队合力把河汊用乱芦苇堵死,后续的民兵队还挖来木头茬死河汊水路上。 至于那条是河汊,那条是通路,参谋部下发的地图画的清清楚楚。 尕李广很纳闷,河汊里埋伏的土匪怎么不出来厮杀?现在出来双方还能一战,等总部的增援兵马来了,土匪那时再出来就会被前后围歼,不出来就会被堵在里面逐个掏了鸟窝。 好猎手不会因为贪图猎物把自己搭进去,尕李广谨慎地逐个处理每条河汊,默默地推进自己的位置。 眼见得看见土匪老巢的码头了,尕李广下令停止前进。 码头上的土匪东倒西歪,全然不是大战临头的样子。 难道土匪没察觉?实在是匪夷所思。 想不通就不想,优势怎么都在自己这边,尕李广决定等。等总部兵马,今天至少是把苇沟拿下了。 杨日天率领先头二十几人赶到,二人商量决定,封锁住码头,先掏一个河汊看看土匪在耍什么鬼花样。 掏河汊的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土匪确实有鬼,却不是花样。河汊里的四个土匪面色发青,上吐下泻,连拿兵器的力气都没有。 稍稍一拷问,土匪交代岛上大当家昨夜清理门户,二掌柜的鬼魂回来在岛上疯狂报复。二掌柜生前就脾气暴躁,动不动杀人。现在岛上的众土匪均被二掌柜不问青红皂白揪住了心埋怨,已经被掐死了十几个。死尸无不是满身青黑,甚至被二掌柜吸去魂魄,眼珠变成紫色!大当家把死尸安放在“分金厅”,结果惹恼了二掌柜,二掌柜一把鬼火把“分金厅”和死尸烧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岛上都没人敢去收尸,根本无心恋战。 土匪俘虏交代完硬撑着给杨日天“砰砰砰”地扣了几个响头,几乎是哭求道: “昨日去对岸的兄弟说了,将军军中有道士。请将军发发慈悲,派道士来捉鬼吧!” 尕李广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杨日天气得一脚踹翻土匪,“胡说八道!二杆子还没死呢!正在游牧人那里遭报应,哪来的什么鬼魂?” 尕李广眼珠一转,“总兵大人,既然土匪以为是闹鬼,咱就把道士派来,披上道袍摇上羽扇,管叫土匪看见就投降!” 杨日天哈哈大笑,“你个机灵鬼,就这么办!” 杨日天随身带了浮岛军营的对讲机,马上叫通参谋部通讯兵队,请来贾道士把原委述说一遍,请道士速来立功! 没想到贾道士在对讲机那头一听就吓哭了,“日天爷,这不是闹鬼,大白天闹什么鬼!这是闹瘟疫!贫道前往拼死一搏不要紧,总兵大人你千万要保重啊!” 杨日天当时就象被雷击了,半晌发不出声。 这年头疫症一发,除非人死绝了不会终止。 参谋部里乱成一团,总兵深悬疫区,没了主心骨,通讯兵老大派人飞奔去请孙一。 孙一了解情况后脑子嗡的一声。 他自己总结过,铁木营面临四种死亡威胁:饿死、冻死、战死、瘟疫病死! 这个时代全球都在闹烈性传染病,东方是鼠疫,西方是黑死病,新大陆是天花。东方的鼠疫接连推翻了金朝、元朝、明朝;西方的黑死病收割了欧洲一半的生命;美洲的天花消灭了几乎所有的土著。 孙一不是医生,对于外伤他有些概念,对于传染病他有的只有深深的恐惧。 前方报回来的疫情,孙一第一感觉是黑死病——身体发黑,发病就死! 孙一立即下令,封锁土匪岛苇沟,任何人不许出入。 昨天同三名土匪使者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马上隔离。 全部百姓,禁止在河里取水!禁止喝生水! 所有会点医术的人集中起来待命!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黑死病 黑死病是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瘟疫之一。这场瘟疫在全世界造成了大约7500万人死亡,根据估计,瘟疫爆发期间的中世纪欧洲约有占人口总数30%-60%的人死于黑死病。 较晚的几次大流行包括1629年到1631年的意大利瘟疫、1665年到1666年的伦敦大瘟疫、1679年的维也纳大瘟疫、1720年到1722年的马赛大瘟疫,以及1771年的莫斯科瘟疫。 “黑死病”之黑色,不仅象征忧郁、哀伤与恐惧,更取自其中一个显著的症状,患者的皮肤会因为皮下出血而变黑。此外患者症状可有畏寒、发热,可有呕吐、腹泻,亦可有呼吸急促、发绀、血压下降及全身衰竭,一般发病三天后死亡。 第116章 诀别 孙一在参谋部里用无线电台叫通了杨日天, “老杨,对不住了,我下令把苇沟封锁了。” 杨日天早有预料,“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以前以为瘟疫不会这么快找上门,想着等我们吃饱了肚子再来对付它。现在看来我想得太好了。” “力德尔爷,我打败仗的时候,贼人都是从想不到的地方打进来的。” “士卒们现在士气怎么样?” “不太好。” 孙一决心实话实说, “我把苇沟外侧的浮岛改成了隔离岛,新做的架子田留下备用。凡是同土匪使者接触过的人都会集中到隔离岛,他们将负责苇沟的警戒,不放任何人出来。” 杨日天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好。我会尽力管好手下,但终归会有人熬不住。我相信浮岛上的兄弟们会守好口子。” 孙一知道杨日天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继续通报:“长胜堡的军民会负责对浮岛人员的封锁;树林子老营和长胜堡每天的人员往来我已经下令停止了。” 对讲机里传来杨日天低沉的声音:“我赞成爷这样的布置。” 孙一询问,“你那里现在有没有人发病?” 杨日天回答:“除了四个土匪俘虏,其它人都没事。爷,我想趁现在手脚还听使唤,打上土匪岛,彻底清除了这帮贼人!” 孙一喉头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你等等……”, 返身询问了几个参谋,孙一对杨日天说道,“现在浮岛很乱,有的人在送上去,有的人在撤下来。等浮岛人马安顿下来后由他们负责守住沟口,防止河汊里的土匪趁机冲出来。你一个时辰以后再进攻,趁这个时间你和士卒聊聊天,有亲人在树林子和长胜堡的,可以安排用对讲机说说话。” 对讲机那头杨日天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让浮岛上的弟兄们放心,他们就是防备个万一。我不会放一个河汊里的土匪跑出去。力德尔爷,我没什么本事,全营老小以后就全托付给爷了。” 沉默中有人呜呜咽咽地哭泣,是贾道士。 闷蛋不满地踢了道士一脚,“哭个逑!” 贾道士哇地放出声来,“我不想死!” 要说同土匪使者亲密接触的第一人,就是贾道士。 这时的贾道士没了一丝羽扇纶巾的潇洒,“我不去浮岛,我不去!” 闷蛋鄙视地骂:“怂样子!” 孙一走过去,拍拍道士后背,安慰他:“不一定会有事的。” 贾道士鼻涕眼泪一大把,恳求孙一:“去了那儿没事的人也会有事!爷,我能不能不去,你把我单独关起来,你把我关起来吧!” 按照孙一查的资料,黑死病的传染机制后世科学家也没有搞清楚。有人推测,黑死病是通过跳蚤传染;有人推测,黑死病是通过空气传染;还有人断言,黑死病病毒已经在后世绝种,它的传染机制将是一个永远的谜。 孙一一坚定地对贾道士摇摇头:“浮岛上有人作伴,每天长胜堡会定时送饭。你要是不放心,那里还有单独的架田,我可以专门安排一个给你。” 贾道士瘫软在地,哭地一塌糊涂,“爷,我不敢去……爷昨天也在河滩,爷能不能陪我一块儿去?” 孙一猛的意识到,严格的说自己也算危险人员。昨天开始大家都在参谋部听直播,后来不少人都去现场看热闹。孙一也没例外。 去浮岛,交叉感染黑死病的几率肯定要高得多,自己穿越到明朝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可能要结束;不去,精心设计的多重隔离就是一句空话,故事可能结束得更凄惨。 孙一点点头,“行,我陪你去。” 贾道士的哭声骤然降低,“爷能不能跟我呆在一个架田上?” 这时的道士,就像一个怕黑不睡觉的孩子,眼巴巴地等着大人答复。 “不行!” 琪琪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参谋部,高声替孙一回答。 “一哥要和我在一起!我们俩占一个架田,晚上住一个小帐篷!” 孙一不由苦笑,“丫头,你知道我们去浮岛是干什么吗?我们可不是去叉鱼的。” 琪琪格答道:“我知道。草原上的牲口起了病,只有狠心的游牧人才能保住最多的牛羊。” 孙一收起了笑容, “琪琪格,你真的想好了?” “嗯。我用鞭子打了那个臭土匪,所以我也要被隔离。我会打旗语,我还可以给一哥当通信兵。” 浮岛上的通信兵已经撤了下来,对讲机又被杨日天带走。岛上的确需要一个通信人员。 孙一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小丫头。 琪琪格满头小辫子,典型的蒙古族圆脸庞,两个脸蛋儿红红的,就像冬天被冻过一样。 孙一回到明朝,先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后被一个姑娘喜欢,自己在后世就是一条单身狗,也算满足了。 孙一右手抚摸琪琪格的小辫子,“小丫头,我给你介绍个姐姐。” 孙一对守着电台的孤儿老大吩咐,“叫通树林子老营,把奶娃喊来。” 孙一决定,如果挺过这次瘟疫,就收了琪琪格当童养媳。如果他和琪琪格中有一人遭遇不测,也不会留下遗憾。 树林子老营的对讲机和另两部在一个频率上,也是全天守听。老营早就得知了前方的变故,铁总监、哈总监一众人等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等待前方呼叫。 奶娃的声音传来:“爷,你还好吧?” 孙一尽量把声音放轻松,“还好。这边有点麻烦事,要晚一点才能回去。你自己多保重,照顾好家里。” “爷你放心,家里挺好的。爷叫人捎回来的小鸭子能满地跑了,棉被也收到了。我大大给咱们打了一副餐桌椅,以后吃饭爷不用蹲着了。闷蛋种的野蓝菜长得到处都是,林子外新种的荞麦都开花了,一片一片的……” 奶娃平常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忽然变得唠叨起来。 “咱们的商队回来了,带回了几匹布。我估摸着爷的身量给爷做了个褂子,拿蓝菜染了,爷出门的时候说两天就回来,连个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孙一趁奶娃换气的时候接过话,“这些天都是一个叫琪琪格的小姑娘照顾我,你放心。” 孙一给琪琪格示意,“叫奶娃姐。” 琪琪格乖巧地喊一声, “奶娃姐姐,” 孙一有些担心,这么突兀地介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奶娃显然愣了一下,紧接着恢复正常:“妹妹,爷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就托付你了。” “奶娃姐姐,我会干好多活呢,这些日子天天是我陪他。” “那就好。爷每天晚上要洗澡,你把爷脱下的衣裳趁夜洗净凉干,爷就一身衣裳。” 孙一突然领悟了这些天自己一套衣服打天下的奥秘。 “姐姐放心吧,一哥的臭袜子都是我洗的。” 孙一不禁又偷笑,琪琪格每天早上照顾自己的时侯都会洗一只袜子,仅一只而已。好在自己现在一天一只袜子就够用了。 两个姑娘交流着婆婆妈妈的事,从奶娃的口气里孙一听不出一点埋怨或不安。 孙一收拾好自己的所有装备,塞进野外背包。找了个机会,孙一插话, “奶娃,把对讲机给铁总监吧,我有话对他说。” 对讲机那头奶娃一下子爆发着哭了出来:“爷,你要是万一走了,千万记着把我带走!” 对讲机里铁老汉声音传来:“力德尔爷!” 孙一嘱咐:“树林子老营现在交给你和哈老总,长胜堡交给王二牛。这次事情不管结果如何,防疫以后要重点监督!” 铁老汉回道:“这回咱亏大了,下回一定长记性!” 孙一道:“前方将士还等着和家人通话,我先走了!” 闷蛋一把抄起孙一的野外背包,麻利地套在自己身上。 孙一望着闷蛋:“你又没接触过土匪,你不用去浮岛!” 闷蛋大大咧咧回答:“饿闲着也是闲着,跟爷一块儿出去转转。” 第117章 中毒 孙一、闷蛋、贾道士和琪琪格登上一条筏子,插上太极五芒星旗,向浮岛隔离营缓缓驶去。 闷蛋在船后撑篙。 船舱里琪琪格紧紧靠着孙一,仰着脸央求, “一哥,我要是先走了,你给我唱支歌,好吧?” “好。” “一哥,你要是先走了,把小帐篷留给我,好吧?” “好。” 贾道士一个人坐在船头啜泣。 孙一后世结识过很多非常大胆的鸟人,最猛的哥们背上伞包,体恤短裤的就敢从飞机上几千米往下跳。不过他们的第一次跳伞经历,大多数和贾道士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许多事情就是一道坎,没过去的时候显得很可怕,过去了就过去了,再回头看时,没回发现其实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贾道士就是一个文人,不能拿战士的标准来要求他。他即使一辈子也迈不过去这个坎儿,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孙一捡起舱里的野鸭羽扇,梳理一下羽毛,递给贾道士, “来,站起来,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贾道士吸吸鼻子,接过羽扇,心情复杂地看一眼力德尔爷,颤巍巍爬起立在船头。虽然还在啜泣,远远看去又是一派羽扇纶巾的风采。 临近浮岛,气氛明显紧张。 只有去向浮岛的筏子,不见离开的船只。 浮岛上人满为患。在河滩上看过二杆子热闹的人不少,巴特尔一众接触过二杆子的人更多。原本的四间房安置不下,大家都临时散落在院子里。看见孙一筏子上的太极五芒星旗,浮岛上爆出一片欢呼。 孙一老远就看见一条龙象只蚂蚱一样,冲着自己的筏子不住地蹦。右边狼山堂五哥不停地拽他,左边杨六郎冷着脸手里提着三眼铳。 孙一的筏子刚靠浮岛还没停稳,一条龙就蹦上来,杨六郎的三眼铳刷地指向他,“一条龙,你要是敢跑我就一铳轰烂你!” 一条龙根本不理杨六,冲着孙一大嚷:“爷,土匪可能不是闹瘟疫!” “怎么回事?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条龙急急地解释:“昨晚我和五哥跟土匪军师的筏子潜进土匪岛,一时回不来。夜里水中太冷,我俩藏在一间窝棚里,可能是土匪的伙房,五哥用毒硝把土匪的盐换了!” 毒硝,还是孙一传授的方子:把主要成分是硝酸钠的火硝控制温度加热,硝酸钠转化成亚硝酸钠,就是后世谈虎色变的致癌物质亚硝酸盐。 孙一询问地望向五哥。 这些江湖人士,随身都带着一个“百宝囊”,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东西。 贾道士一把拉住五哥的手,话都说不利索了,“真……真……真……真的吗?” 五哥点点头,“我把土匪的盐罐子倒空了,换成了咱的毒盐。” 贾道士顿时一脸埋怨,“五哥!你怎么不早说?” 五哥挺委屈,“浮岛上通讯兵撤了,六郎不让任何人离岛,消息只能进不能出。再说我也拿不准,中了毒不该是七窍流血么?土匪的症状不对啊!要是弄错了我可就是铁木营的罪人。” 孙一对五哥的这个怀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过如果是瘟疫的话,没理由土匪象商量好了一样同时发病,相比之下中毒的可能性更大! 孙一急忙调出手机里的数据库,资料显示如果短时间内经口摄入较大量的亚硝酸盐会使血液中具有正常携氧能力的低铁血红蛋白氧化成高铁血红蛋白,失去携氧能力,造成组织缺氧。 当摄入量达到0.2-0.5克时可导致中毒,摄入量超过3克时可致人死亡;半数致死量为0.18克/公斤,就是说体重为60公斤的一群人,每人摄入10克将导致半数死亡。 亚硝酸盐中毒发病较急,多在食用后半小时到三小时内发病,主要缺氧症状:头晕、头痛、乏力、胸闷、气短、心悸、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严重者意识朦胧或烦躁不安、呼吸困难、呼吸衰竭直至死亡。 亚硝酸盐中毒最突出特征是皮肤青紫,特别是口唇、手指,几乎发病者均有此症。严重者眼结膜、颜面、手足及全身皮肤呈紫黑色。 这些描述和前方杨日天报告的土匪症状很象! 五哥所使用的亚硝酸钠,在外观和口感上同食盐氯化钠完全一致,土匪根本不可能察觉,集体中毒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这时候的人吃前晌饭一般是在上午九、十点左右,现在是下午一点,发病时间也对的上。 而且这个时间土匪该发病的都发了,正是一举消灭土匪的好时候! 贾道士立刻来了劲头,胸脯拔得老高,慷慨激昂地请令:“请力德尔爷下令,贫道愿打头阵,一举荡平水贼老穴!” …… 苇沟里,杨日天和尕李广正组织士卒同后方的亲人做最后的通话。 尕李广调整着弓弦,对杨日天说道:“杨叔,求你个事。” 杨日天放下手里的刀,“尕李,啥事?”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要是我染了瘟疫,叔你给我个痛快的。” 杨日天“嗯”了一声。 “杨叔,你吃过大米饭没有?” 杨日天又“嗯”了一声。 “大米饭啥味道的?” 杨日天正要开口,一名士兵指着苇沟进来的方向高叫:“总兵,有筏子!” 一条羊皮筏子闪入水道,筏头一人负手而立,长袍飒飒随风而动,长发披肩,三绺细须,面容神圣不可侵犯。 贾道士在船头高呼:“杨总兵!贫道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道士身后一队筏子,每个筏子上士卒或持砍刀与复合纤维盾牌,或持长枪锄头,居中一员将官,正是杨六郎,押尾的是脚缠石膏的孙一。 待到筏子迫近,贾道士高喊:“杨总兵,速速派人查看,土匪俘虏手指指甲可是青紫色?” 这边有人高声回应:“是紫色不假!” 道士伸出右手,羽扇轻点前方,“不出所料。我等业已有了破解贼人鬼神疫阵之法!大家随我杀敌立功!” 道士身后早有琪琪格通过旗语把事情原委通报杨日天,苇沟内士卒死里逃生,顿时悲喜交加。 杨日天、尕李广、杨六郎商量决定,趁土匪战斗力虚弱,先清除河汊内的残敌,再强攻上土匪岛屿。 每条河汊内驻守的土匪少则三四名,多则八九名,这时已经奄奄一息。铁木营官兵一清除掉封锁河汊的芦苇,明白事理的土匪立刻束手就擒。碰到稍微有点想法的,战兵和游牧人一顿乱箭,把一肚子火气全撒在他们身上。更有贾道士只要一现身,土匪无不把兵刃往水里一丢,硬撑着磕头连呼“道长救命”。 询问这些土匪孙一得知,昨晚岛上隆重搭建马三灵堂,贡献了肉食;夏天肉放不住,前晌饭的时候土匪伙夫把这些肉食都回锅重煮,分掺在饭中。土匪被围了这么长时间,各个馋肉,偏偏今天的肉颜色还格外鲜红诱人,各个胃口大开,为抢肉抢汤还打了起来。 亚硝酸钠在后世作为食品添加剂,少量添加可以对肉类食品进行染色和保鲜,其原理是硝酸盐在酸性条件下分解产生亚硝基,亚硝基会很快与肌红蛋白反应生成稳定、鲜艳的亚硝化肌红蛋白,使肉制品保持稳定的鲜艳红色,因此特别适用于午餐肉、火腿香肠等。亚硝酸钠的食品添加剂国际编码(ins号)是二百五,因而有些食品标签上写明了使用250号添加剂,即为亚硝酸钠的讳称。更有黑心饭馆为了颜色好看,直接使用硝酸钠炒菜。 土匪伙夫用五哥调换的亚硝酸钠煮肉,自然颜色好看,结果土匪中毒更甚。 第118章 水上坦克 清除干净河汊内的土匪,杨日天立即组织强攻土匪岛码头。 土匪岛上无遮无拦,铁木营只要能登岛,基本上战斗就可以宣告结束。 土匪也明白码头是最后一道隘口,虽然各个有气无力,仍在不停地往码头集中。土匪在码头上设置了木制的拒马,躲在后面张弓搭箭,做着战斗准备。 通向码头的水路很凶险,宽窄仅能容下一只筏子,只在码头附近才稍微宽一些,也就是能并排放下三架筏子,或者容下一只筏子转个身。 铁木营的筏子要想冲滩,只能冒着土匪的弓箭,一架接一架硬生生地挺过这段水路。 杨日天、杨六郎和尕李广紧张的商量战术。 孙一躲得远远的,这种正规战他一点概念都没有,实在是怕自己好心帮倒忙。 铁木营的羊皮筏子不算船工的话,只能载四名乘客。杨日天决定六郎和尕李各领三名战兵,作为强攻的第一波。杨六郎打头阵,通过狭窄水路以后靠左侧冲滩,尕李广紧随其后,通过狭窄地带后靠右侧冲滩,让开中间的水路给后续人马。 筏子上的战兵每人配备两面纤维盾牌,筏子前面的两名战兵用四面盾片交错护住筏子正前方和侧前方,筏子后面的一名战兵用两面盾牌护住筏子上方。杨六郎和尕李广则猫在盾牌构成的堡垒里,操作从盾牌的缝隙里伸出的一支电三眼铳。三人决定这只铳不管前面有没有土匪,到一定距离就开一铳,打不着人也要听个响。三铳打完,这只铳就没用了,直接留在筏子上。 这样的安排,船工就会看不见前方,只能凭记忆和水路两侧的参照物来操作筏子,就得派出最有经验的人手。一条龙责无旁贷称为第一条筏子的把式,五哥成为第二条筏子的艄公。 紧随杨六和尕李之后的是由有经验的边军步弓手和巴特尔等游牧箭手组成的两架筏子,他们的任务是压制土匪弓箭,待前面两只筏子分左右冲滩后顶在后面。 再下来是杨日天率领四架筏子的“大部队”,只要他们能上去,战局的胜负就确定了。不过,他们只有一条筏子的码头空间,除了第一艘筏子,其它的筏子必须顶住前面筏子的屁股跨越过去。 孙一被分配到了最后,负责指挥几条筏子的“后续人马”,美其名曰“压阵”。 孙一筏子上的闷蛋嗷嗷直叫,“饿要上前头!” 贾道士一把拉住他,“不能走!万一有零星贼人冒出来攻打咱这条筏子咋办?你要留在这保护爷!” 闷蛋:“这么靠后的位置,除非贼人能飞来。呆在后头帮不上忙不说,连看热闹都离得远!” 贾道士:“你看热闹的话看我就行!且看我如何百丈之外杀敌于无形。” 孙一明白贾道士这是准备装神弄鬼瓦解土匪斗志。这个可以有,锦上添花不添乱。 铁木营将士准备就绪,编好队默默地等在苇沟里,这时周围静得芦苇叶子掉在水面的声音都能听到。 杨日天一声铳响,惊飞野鸭一片,总攻开始了。 码头上的土匪伸出脑袋向这边张望。 前面的筏子并没有动,后面的贾道士被闷蛋架在肩膀上开始表演。 贾道士披头散发,羽扇一会指天,一会指地,一会夸张地在空中划大圆圈,口中念念有词:“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琪琪格乐呵呵地把撕成碎片的芦苇叶子抛向道士身后。 贾道士的三字经背到一半时,两只战兵筏子开动了。一条龙和五哥把两只筏子驾得象一只一样,后面的紧紧咬住前面的。 贾道士连忙摆出一个巨大的空中造型动作。 铁木营的筏子象一队蚂蚁,压向土匪码头。 闷蛋嘟囔,“道士,完了没有?下来吧。” 贾道士赶紧回复:“正要紧呢,让我看一会儿。” 杨六郎的筏子打头阵,到了离码头约三百尺的距离,迎面开始飞来土匪的箭矢。 土匪应该是力气不足,箭支纷纷在六郎的筏子前面落水。 战兵筏子后的弓手立即回击。 铁木营的弓箭明显射程远,箭矢越过战兵筏子划着弧线落入码头土匪人群。土匪立刻不敢再射箭了。 随着距离缩短,土匪箭矢开始敲击筏子上的盾牌,发出清脆的“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土匪弓箭的数量优势逐渐开始显现,铁木营两艘筏子八名弓手压不住他们了。 前面两艘筏子上的战兵们把筏子护得严严实实,一条龙和五哥改成半蹲在筏子上撑篙。 河道渐宽,原本一前一后的两只筏子立刻一个靠左岸,一个靠右岸,自然地改成了并排推进。 孙一看见一条龙好象对五哥说了句什么,五哥伸手从百宝囊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一条龙,一条龙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孙一爆汗,打仗呢!还有功夫吃零食! 再看不光是一条龙,两条筏子里的战兵也是一脸轻松,互相不时地交头接耳几下。 经过上次离岛一战,铁木营上下对复合材料的纤维甲已经有了信任。这个距离,土匪的弓箭根本奈何不了双层交错放置的盾牌。 “这简直是水上坦克!”,孙一狂喜,赶紧对琪琪格吩咐:“丫头,打完仗记得提醒我,做几条正经的装甲筏子!” 杨六郎和尕李广的两架“坦克”顶着叮叮当当的箭雨,象两只怪兽,一面推进一面吞噬着土匪的信心。 码头上有机灵的土匪,发现弓箭对前面的战兵筏子不起作用,开始直接向后面的弓箭手筏子攻击。 箭矢虽然不多,但是铁木营的弓箭手挤在筏子上根本没处躲,开始有人中箭,一名士兵噗通一下栽入水中。 “轰”,杨六郎筏子上的“舰载”三眼铳响了,一股青烟升起。 孙一有些急了,还有一百五十尺,这个距离三眼铳根本没有一点杀伤力。 两只筏子之间逐渐拉开了一些空隙,通过这个缝隙孙一看见到码头上有土匪扔了弓箭撒腿就跑。 射向铁木营官兵的箭矢一下子变稀疏了。 片刻之后,尕李广的筏子也是“轰”的一响。 两股青烟把视线全当住了,孙一就看见铁木营的筏子一个接一个钻进烟雾。 烟雾里传来零星铳响。闷蛋放下道士,拿起长篙。孙一的筏子也开进了。 等孙一费劲地靠一只脚越过重重羊皮筏子登上码头,码头上已经没有站着的土匪了。一些口唇铁青的土匪挣扎着爬向贾道士,道士摇着羽扇安慰他们:“好好等着。你们如果痛下决心赎罪,自然会有人来救。” 杨日天、杨六郎和尕李广已经完成整队,三员将官各领一队人马,按照参谋部的地图杀向三个重点目标。 孙一跟随中路杨日天来到土匪老巢中心的土房。烟熏火燎的墙后奔出耿军师,直冲着贾道士高喊,“道长,我参透了你的箴言!道长,火是我放的!道长饶我不死!” 孙一有心收服这个识字人,便直接对耿军师说明了土匪是“盐”中毒,没什么鬼怪瘟疫,不要担心。 耿军师听罢痛哭流涕,向着贾道士直磕了三个头,“道长道行深厚,慈悲为怀,学生心服口服!” 孙一奇怪,贾道士什么时候变得“道行深厚”了? 耿军师哽咽着解释:“这位将军有所不知,我出使贵部临别之际,道长曾耳语我’不要蘸盐,要不然蛋坏了都尝不出来’,现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道长在暗中点化于我!” 实际上耿军师因为昨晚之后心情一直忐忑,今天粒米未进,鬼使神差地躲过了此劫。 贾道士心下苦楚。因为自己胡说了一句,以后铁木营中怕是要多一个和自己争地位的读书人了,口中却轻描淡写: “你能参透便是你和我等铁木营的缘分,如今要戴罪立功,大杆子现在何处?” 耿军师一抹眼泪, “大杆子已经被牛一杀了,我这便带大军前往!” 第119章 牛一请降 按照耿军师的交代,牛一和他的五六个亲信昨天晚上执行“肃奸任务”,半夜加了餐,前晌饭的时候正好在补觉,成了岛上唯一一支没有中毒的人马。 当一觉睡醒发现全岛的土匪都中了魔障,牛一一不做二不休,第一件事就是结果了大杆子,自己要做大掌柜。 岛上的其他土匪虽然不服,怎奈身不由己。眼睁睁地干看着牛一发号施令不敢出声反对,岛上的防务就根本就没人上心。 耿军师带领中路军直接奔到土匪岛中央位置的一处土房。 耿军师高呼,“牛一就在里面!” 杨日天一挥手,士卒立刻把土房包围了。 耿军师立功心切,冲着土房大喊:“牛一,大军已至,快快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土房里走出一人高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 耿军师指认,“他就是大杆子的心腹牛一!” 牛一跪得笔直,“大杆子恶贯满盈,已然被小的冒死杀了,小的专心等待大军前来反正。特此献上匪首首级!” 耿军师暴怒:“牛一!你和大杆子一丘之貉,明明是你们内讧!大军登岛之前你自立为王,大军上岛之后你谎称反正。要不是我一把大火报信,怕的是你的首领之位已经坐牢靠了!” 牛一高声分辩:“我和大杆子仇深似海,平日里我忍辱负重就是要找到机会除掉他!今日二杆子怨魂发怒,我才侥幸得手,却没有力量能控制全岛匪众,特意搅乱土匪防务,给大军制造机会,我一早就在苦盼大军登岛!此心日月可鉴!” 孙一当时就有些发懵。 杨日天大喝一声,“拿下!” 几名士卒上去把牛一五花大绑。 杨日天把牛一给孙一面前一丢,“爷,这事情我想不透,还是你来处理吧。” 孙一歪着头琢磨了一下,把牛一给贾道士面前一丢,“这事情我也想不透,还是你来处理吧。” “遵命!”贾道士乐颠颠地接过手,把牛一和耿军师带到一边,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显然是乐此不疲。 正如战前预料的一样,铁木营登岛之后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尕李广的右路军毫发无损地同中路杨日天汇合,尕李汇报发现了土匪仓库,起获了一批粮食、毛皮和物资。 杨六郎的左路军却迟迟未到。 反倒是左路的土匪比杨六郎的人马先到中路。 左路的土匪们哭着喊着就往杨日天的俘虏堆里钻,嘴里不住地念叨“煞神”、“恶魔”。 原来杨六郎的左路军逢上土匪一律斩杀。不管土匪是反抗、求饶还是奄奄一息,上去就是一刀结果性命。 结果左路土匪被吓破了胆,拼了老命地往其它方向逃蹿。 待到杨六郎追杀到中路,混身上下沾满血污。 正碰上贾道士在细细地审问牛一,杨六不耐烦地吩咐手下,“拉下去砍了!” 牛一顿时跳脚大嚎, “我有功,是我杀了大杆子!我有功,是我杀了大杆子!” 杨六举起三眼铳,对准牛一面门, “闭嘴!” 牛一顿时两腿发抖,一股液体顺着大腿根流下来。 牛一嘴里还不住地嗫嚅:“大杆子把财宝藏了起来,就我一个人知道地方,我带将军去挖财宝,买我一条命……” 三眼铳“轰——”的一声响起…… 烟雾散尽,曾经的牛一碎在一滩液体上。 杨六郎扭头冷冷地看向耿军师。 耿军师喉头发干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杨六郎微微抬起三眼铳。 耿军师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六瞟一眼铳管,发现三铳已经都打完了,抬手把盘龙电铳背在身后。 耿军师登时泪如雨下,呜呜噎噎地哭出声。 杨六郎返身到杨日天面前一抱拳:“杨总兵,末将交令!” 杨日天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快下去洗洗吧。” 杨六郎答应一声,走到一处水洼地,不停地洗脸。 孙一看的直愣神。 贾道士苦着脸,扽扽孙一衣袖,低声抱怨, “眼见就能得到贼人财宝,杨六个愣头青!” 第120章 驱毒 土匪岛一战,铁木营上下先是大悲,后是大喜。等杨日天率众打扫完战场撤回长胜堡,老远就能看见神农河滩上烟雾缭绕。 贾道士掂量掂量腰里佩戴的一枚铜钱,感慨万千:“今儿是端午节。” 孙一第一反应就是今天要吃粽子。 转念一想铁木营中一没有江米,二没有粽叶,吃粽子只能作罢。倒是如今营中大大小小的筏子众多,可以安排一次龙舟比赛庆贺胜利,孙一便向道士提了一句,贾道士立刻应承下来。 将士们上了岸,百姓纷纷挤过来用草枝蘸了水向将士身上抛洒。 孙一偷偷地询问贾道士,百姓在干什么? 贾道士告诉孙一这是在替将士驱瘟。民间传说,到了五月初五这天,五毒横行,大凶,诸事不宜,自古端午便是驱毒祈平安的日子,今日将士们经此一劫,百姓就更加重视端午驱毒。河滩上燃烧的火堆,是百姓收集的菖蒲、艾蒿。百姓向将士撒水,叫做洗百病。 孙一不由地惊奇,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明朝,开口问道:“端午不是纪念屈原的吗?” 贾道士怔了一下,回答道:“陕南安康一带,的确有人在端午祭祀三閭大夫。关中地区祭祀的却是钟馗,陇西祭祀的是大秦天王符坚,陇东祭祀的是秦将白起。山西祭祀的是介子推,吴越祭祀的是伍子胥。力德尔爷祖上莫非是楚国人?” 孙一摇摇头。在后世孙一听自己的爷爷讲过,自己家的家谱在1960年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爷爷也只能往上想起几辈人的颠肺流离,自己家祖籍何处,有何渊源,早就没人知道了。 孙一只是疑惑,明朝和后世仅相隔不到四百年,端午的风俗怎么差了这么大? 孙一其实不知道,端午节屈原独领风骚,仅仅源于1939年。当时日寇肆虐,国事飘摇,郭沫若、老舍一众人等提议立端午为诗人节,于是解放后屈原和端午就成了近义词。在明朝,端午节祭祀屈原的风俗即使在荆楚地区也远远不及伍子胥,三閭大夫在一众明朝人心中只是一个悲情人物,远非后世的爱国主义符号。即使在后世,如果到东亚周边有端午传统的国家如安南朝鲜琉球台湾,当地人对屈原的传说其实十分陌生。 钟馗捉鬼,符坚和白起驱魔,崇祯五年陕西百姓的这些风俗,才是千年的端午本源。 孙一穿过百姓的夹道欢迎,就见姜老军领了一队人马,挨个给将士们身上插一种叫做菖蒲的长叶子草。 姜老军的这队人马本是为了对付瘟疫临时集结的稍懂些医术的百姓,现在没有瘟疫了,人马还没散去。当时为了在疫情中便于识别,这队人马特意做了一只旗帜,一块白布上用毛笔画了一只葫芦,取的是悬壶济世的意思。 姜老军给力德尔爷挑了一束最长的菖蒲,这束菖蒲的叶茎部位还用其它药草编成了一只老虎的形状,名曰“艾虎”。 等姜老军亲手把艾虎给孙一插在肩头,孙一道了谢,对姜老军说:“上次给你的那种树皮,今天可以试试了。” 姜老军连声答应,“好好好。” 参战的民兵和百姓上了岸就解散。孙一和杨日天商量过了,今天剩下的时间没事的人全都放假,让大伙都过个节。 孙一回到长胜堡,发现变了样。 马厩被人用红纸装饰过了,甚至马鞍上都系着红绳。问过贾道士才知道五月初五是马的“本命日”。 自己的房门口不知道被谁贴了一张白纸,白纸上画着蛇、蝎子、癞蛤蟆、壁虎和蜈蚣。 贾道士说这是五毒,挂五毒也是端午的风俗,取的是“以毒攻毒”。 说着话贾道士摘下腰间的铜钱,“这是小时候我娘给我挂上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戴着。” 这铜钱比一般的钱大一圈,钱眼左边是五毒的图案,右边是持剑的钟馗,上面是“敕令”二字。看来也是端午的习俗。 王二牛风风火火地赶来,送给孙一一串用彩线扎在一起的九只粽子。贾道士一把抓住二牛商量赛龙舟的事。 孙一奇怪,铁木营居然有粽子?打开一只,竟然是高粱馅的! 翻来翻去查看粽子叶,孙一问道:“二牛,这粽子叶是怎么搞到的?” 王二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这就是芦苇叶呀。” 孙一赶紧支吾着遮掩过去,他一直以为专门有一种植物生产粽叶。 再说姜老军迎接了众将士凯旋,打着“葫芦旗”带着队伍回到临时医院。此战铁木营一人胸部中箭当场身亡,五人轻伤。刚照料完伤员,杨六押着一群俘虏进了院子。 俘虏伤势有轻有重,依旧例由“葫芦兵”练手救治。狼山堂的六哥和狗蛋抱了电池也赶来帮忙“治伤”,被负责看押俘虏的杨六冷着脸拦在门外。 俘虏除了外伤,个个还都中了毒。这时症状虽不再恶化,依旧是满院子哼哼唧唧呻吟声响成一片。 姜老军挑了几个俘虏,每人发了数量不等的几颗丹丸服下。 这丹丸原料是铁木营商队特意到板升城买回来的川楝皮,姜老军按照力德尔爷的方子亲手炮制:把川楝皮磨碎过筛;粗粉煎煮2次,合并煎液,过滤浓缩成稠膏,与细粉混合,加入含水石粉,制成丹丸。 力德尔爷说此药驱虫最好,只是药劲太大,服过之后难免头晕、头痛、思睡、恶心、腹痛。前几日药丸就已制好,但战事一直紧张,没敢贸然让士卒和百姓试用。端午自古就有采药制药的传统,今日试服最好不过。 过不多时,服了药丸的俘虏中就有人喊肚子疼,过了半个时辰屙出十几条恶心至极的蛔虫。俘虏虽然两腿发飘,精神却一下子变好了,逢人就说二杆子的巫术已然破了,肚子里的脏东西已经不能害人了。 土匪一下子蜂拥哀求姜老军也给自己服一颗解药,姜老军摇摇头都拒绝了。 开始给几名俘虏服药,只是要确认一下剂量。驱虫药铁木营自己人都不够用,怎么可能匀给土匪? 临近傍晚的龙舟竞渡吸引了一河滩的百姓观看。 一共六只队伍参赛,四个生产队加上巴特尔一众和铁木营总部。 一条龙驾着自己的软帆筏子游弋在神农河面当裁判。规则很简单,从神农河对岸第一个划到岸边的筏子就算获胜。 六只大小不一的筏子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筏子上全是精壮小伙。总部的筏子上领头的是尕李广,带领着两名战兵和两名孤儿。 孙一腿脚不方便,王二牛特地安排他坐在一张简易桌子后面。 桌子上堆满各式各样的粽子,野果象小山一样,把孙一感动得不行。 孙一从各个方向观察各种粽子,猜测着挑选着,有中意的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咬一口,好吃的就分给身边的琪琪格一些,不好吃的就扔给脚下的霸下。 在后世孙一早就不爱吃粽子了,端午节也不吃。回到明朝之后顿顿粗粮野菜,现在孙一特怀念后世那种咬一口能腻死人的江米甜粽子。 王二牛瞪着眼睛远远地看着力德尔爷把祭品都挑着吃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日天大大咧咧地宽慰二牛,“不光爷吃了,霸下也吃了,就算是咱祭过了!” 说罢直接跳过祭祀程序,一声铳响,通知六条筏子比赛开始。 筏子上的小伙子正在争执力德尔喜欢吃的是哪一家的粽子,一听铳响,立刻乱了。 因为比赛规则没有指定起点和终点,只要渡过河就算赢,所以六条筏子全打算借助河流水势,都挤在神农河上游的一个小河湾。铳响之后一时间谁也抢不出来。 情急之下,有小伙子就动起手来,连推带踹地把挡路的筏子往一边赶。 被踹的筏子不干了,回身就把长篙支在后面的筏子船头,只一下,前面筏子出去几丈远,后面的筏子直往后退。 另一条筏子上的巴特尔见状恍然大悟,原来竞渡和草原上的叼羊是一个玩法。 巴特尔一声胡哨,手中长篙甩出。 巴特尔的篙是套马杆临时改的,套索还在长篙的末端。一下子套索扽住了前面筏子高高翘起的尾巴,巴特尔趁势一收套马杆,前面筏子不住的回退,巴特尔一众游牧人的筏子象箭一样滑了出去。 前面筏子上的小伙子急了眼,两艘筏子交错的时候一个鱼跃扑了过来,噗通噗通马上三四个人落水。 河滩上的百姓立时一片喝彩。 民间的比赛一直有文比和武比之分。武比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以舟为例,文比叫竞渡,武比叫斗船。 陕北民风强悍,竞渡成了斗船,从参赛的小伙子到看热闹的百姓一下子全被燃起了热情。河上六条筏子反复厮打,河滩加油鼓劲的百姓喊哑了嗓子,只恨没随身带锣鼓家伙。 …… 多年以后,有老狼山川的百姓回忆起那次印象深刻的端午节,用了三个“虚脱”来形容。 前晌的时候以为闹瘟疫,吓得虚脱了; 后晌的时候斗船,喊得虚脱了; 黑夜里吃了力德尔爷的驱虫药,屙得虚脱了。 第121章 黑猫白猫 利用苦楝树皮驱虫在许多中医典籍里都有记载,但是苦楝树皮的疗效飘忽不定,副作用时大时小。 苦楝树皮中疗效最好的是产于四川的川楝,川楝皮中以根皮和靠近根部的下层树皮为佳,炮制方法对疗效的影响也很大。 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孙一分析是苦楝树皮中的有效成分——苦楝素,在苦楝树各部位分布不均匀;苦楝素难溶于水,煎制时间长短对于有效浓度影响极大。中医典籍里的“苦楝皮三钱煎服”短短几字根本无法准确把握剂量。 所以孙一谨慎地采用了同一批药材统一炮制,分成小剂量丸子试验确定剂量的方法。 姜老军行伍出身,他的试验标准就是吃不死人就行。 端午节斗船之后,姜老军的葫芦兵按最大剂量向铁木营的部分官兵分发了驱虫药和润肠丹。结果当夜铁木营上下臭气熏天,到处都是提着裤子赶着上茅厕的人影。 黎明之后百姓看见茅坑里一团一团恶心的蛔虫,没人敢相信这玩意居然是从自己肚子里屙出来的! 所以,在上午参谋部里召开的会议上,王二牛第一个站出来代表百姓表达了强烈的愿望——给神农修庙!请神农爷镇住这些脏东西。 孙一苦笑,只有赞成。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拦这件事了,因为端午节那天先瘟疫后中毒的戏剧性转折,也被百姓们完全归功于神农爷保佑。 修庙的事,照例应由民事主管王二牛负责。王二牛却表示,自己实在忙不过来。 这些日子,铁木营里公认最忙碌的人非王二牛莫属。从督促盔甲作坊的生产到百姓的红白喜事都是他在操持,眼睛已经熬的通红,开着会就不住地打瞌睡。 孙一开了口,“原本军中的参谋部是受了王二牛组织把式们每晚在神农爷大楸树下聚会的启发,结果参谋部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分担了很多原来属于将领的事务,成了军中不可或缺的指挥中心。现在是把式们要向参谋部学习了。” 贾道士出了个主意:“神农爷有三件大功德:制耒耜,种五谷,尝百草。神农爷制耒耜,是所有工匠的祖师爷,种五谷是所有庄稼人的祖师爷,尝百草是郎中大夫的祖师爷,不妨将把式们一分为三,专门成立三个衙门?” 二牛摇摇头,“把式们出出主意还行,要把式们出头管事,怕是为难他们了。” 杨日天道:“这样吧,把式们就专管出主意,定下了章程交给各个生产队去执行,由铁、哈两位总监监督如何?” 王二牛接连称赞,“这样好,这样好。如此一来各队自己管自己看娃娃、修公厕、开荒种地的事,把式们能多想想大事。” 当下众人就议定了名字,工匠把式聚会就叫耒耜厅,庄稼把式聚会就叫五谷厅,郎中大夫葫芦兵聚会就叫百草厅。三个厅合称神农苑,由王二牛总管。把式们聚会议事仍只在晚间,不耽误白天干活。 说到葫芦兵,大家经过了闹瘟疫的事,都不想就此解散这队人马。 二牛建议效仿通讯兵队,葫芦兵也挂在参谋部下;同时又效仿民兵,平日只是训练一下,战时再集结;平日葫芦兵以参加百草厅的聚会为主。 大家都赞成,并一直推举经验丰富的姜老军为葫芦兵的队长。只是这葫芦兵的名字要改一改了…… 孙一脱口而出:“就叫卫生队好了!” 贾道士一拍大腿心下暗赞,力德尔爷终于冒出了一个好名字! 爷总把百姓各队叫成生产队,虽然时间久了大家也跟着这么叫,贾道士总觉得这名字粗俗。何为“生产”?生娃产子也。虽然百姓各队说到底的确是为了传宗接代,但是这么直白的点明毕竟不雅。 如今这个“卫生”的新名字,却是出自《庄子》。“卫生”一词,含义大过了“医人保命”,还暗含“济世救民”的深意。 没想到力德尔爷话锋一转,给自己又安排了差使。 “贾道士的心战,在这次剿匪中立了功,我建议在参谋部里要保留下去。只是心战的目标,要换成爱新金国。如今已经是五月,本月内爱新金国必然攻掠察哈尔。” 孙一话语一出,大家都严肃起来,满草原风言风语的战争传闻已经尽人皆知。杨日天很快决定,由贾道士负责,抽调来自辽东叫做狗剩子的百姓,以及一名熟悉土默特草原的百姓成立一个小组,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和研究即将到来的草原大战。同时派出一路人马,在狼山川的咽喉之地——青山嘴建立一个观察据点。 建立青山嘴据点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杨六,可是杨日天和孙一都很担心他的状况,最后不得已决定由小将尕李广担纲。 最后大家决定各队尽快将有功将士名单报上来论赏,人马稍事歇息便要应对草原大战。 马上要散会的时候,王二牛踢了一脚同来参会的长胜村的百姓队长。 队长得了提醒,站起来对孙一施个礼:“力德尔爷,我有事。” 这名队长四十来岁,姓姬,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姬队长问道:“力德尔爷答应了给每户分田分地,我们队能不能只分宅基地,田地就不分了?” 与会的人都愣了。 姬队长象唠叨地里的庄稼一样开始数,牛娃已经安排下了,以后长胜村要建一个大的盔甲作坊,一个制作鸭毛冬衣和芦花冬衣的作坊,还有制苇索的作坊、制苇箔的作坊、制芦席的作坊,用芦苇造纸的作坊,还要拨出人手准备日后去大板坡挖煤。除此之外队里还想组织人打渔、打猎、在神农河上跑筏子,一来二去算下来居然剩不下多少劳力种地了! 这些日子无论是陆上开荒、还是水里做架田,都是其它的民兵队帮忙一起弄,姬队长眼见着众人一起干活效率要比单干高得多,就寻思着,要不每家的一百亩地就别分了?开荒、挖渠、建水车都不是一家一户能承担的,干脆大伙一起干,到秋后再算账。 分地的政策是力德尔爷给定的,要是长胜村不分地的话,怕也得爷首肯了才行。 孙一没想到,百姓饭还没吃跑,就面临姓资姓社的重大选择了! 正痛苦的琢磨时,杨日天问道:“姬队长,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百姓的想法?” 姬队长回答:“大部分百姓都是这么想的。有不愿意的,我想着把他们送到别的队去,别的队也有百姓想入伙我们队。” 孙一顿时下了决心。 自己的铁木营人人都有逃跑权。 百姓们愿意不分地就不分吧,要是这条计划经济的路走不通,百姓自会跑得干干净净。要是效果好,自然有百姓来捧场。自己只要把握住“天宪”大原则就行。 孙一开了口:“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我只管一件事,如果日后你们队有百姓想逃走,你们绝对不能阻拦!” 第122章 和胜 巴特尔一众游牧人一大早就拔了营盘收拾了行李,等到孙一开完会,便一起“回娘家”。 力德尔在电台里让琪琪格认奶娃当姐姐,全铁木营上下和所有的游牧人都知道了。 打完仗分战利品,杨日天特意给游牧人多分了好多,半开玩笑说这是爷的聘礼。 琪琪格昨晚就没回来,和力德尔住在长胜堡,所以今天正应了汉人新女婿“回门”的传统。 闷蛋不会骑马,今天由几名边军护送力德尔。 力德尔和琪琪格同骑一匹白马,依旧是琪琪格踩着马镫操纵缰绳,力德尔晃着个石膏腿跨坐在琪琪格后面。 琪琪格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力德尔唉声叹气嘟囔,自己现在成了废人,上不了天,下不了水,走不了路,骑个马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巴特尔自当是新媳妇在闹脾气,假装看不见。 一人蓬头垢面双手被绑拴在一匹马的尾巴上,琪琪格被力德尔唠叨得烦了,催马两步赶上去冲着这人就是一马鞭,疼得这人嚎叫一声,正是土匪二杆子。 力德尔立刻闭了嘴。 一行人沿着神农河去往上游,渡过犟骡子河后,又连渡几条小河,神农河北岸地势逐渐抬高,原来连绵不绝的芦苇荡也逐渐消失了。神农河南岸地势却逐渐平坦,巴特尔便加快马速,把辎重远远地甩在后面。 孙一骑在马上偷眼观察控马的琪琪格,发现小丫头一早的火气一点没消。草原上的姑娘脾气就是暴,孙一叹口气,都怪自己昨晚禽兽不如,以后有自己受的了。 天近正午,北岸出现一个简易码头,和长胜码头很象,同样是用芦苇搭建,同样用芦苇做了个拱门。 巴特尔向孙一介绍,这个码头是这几天才建的,命名为“和胜码头”。码头后面的大块土地叫做“和胜”,就是巴特尔一众的游牧地。“和胜”蒙语的意思是高地,汉语的意思则和下游的“长胜”互相呼应。 早有快马提前回来报信,巴特尔一声胡哨,和胜码头上出现了十几个游牧打扮的男男女女,几架筏子立刻过河来迎接。 孙一的筏子还没靠岸,码头上的游牧男女就唱起了迎接客人的歌,一位长者端着马奶酒等在码头。 码头后面的草地上铺设了宴席,双方行过礼数后,长者、孙一、巴特尔、琪琪格几人席地而坐。 长者名叫莫日根,仿佛是一众游牧人的首领。老人用晋北方言介绍了他们几年前一路逃亡到此的经过,孙一才明白原来琪琪格也是孤儿。 五年前阿勒坦金国和察哈尔鞑靼交战,琪琪格那时才七岁。琪琪格的父亲战死,母亲被察哈尔虏去,唯一的哥哥投降了察哈尔。莫日根是琪琪格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带领一百多丁口躲进狼山川,艰辛自不必说,今年牛羊数量刚刚有了些起色,正逢上闹土匪和草原又要打仗。 莫日根叹了一口气,一口气喝完了马奶酒,“看来以前阿勒坦金国的好日子是再不会回来了。” 琪琪格默默地替莫日根老人斟满。 莫日根道:“琪琪格嫁给力德尔,以后我们就是亲家。巴特尔他们要加入你们的部落,道理都给我说了,我也赞成。怎么你们还不答应?” 孙一连忙解释:“不是不答应,是要开会表决一下。两家合成一家,不比娶媳妇。娶媳妇很简单,新媳妇终归是要随了婆家的习俗。两家合伙,原本过日子的规矩不同,难免会闹纠纷。要是规矩差得太大硬合了伙,与其日后反目成仇,反倒不如一开始就只做个亲家。” 莫日根深深地看了孙一一眼,“别人都是巴望自己部落的丁口越多越好,力德尔好象不这么想。” 孙一也一口喝光了酒,“人多势众当然好,但是要部众都能过上好日子才行。” 琪琪格给孙一斟满酒。 孙一随手拨弄一下琪琪格的小辫子。 琪琪格气恼地一扭头——还在生孙一的气呢。 莫日根看在眼里,口里却问:“力德尔部落的规矩都有什么呢?” 孙一仰天想了想,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回答道:“要我说的话,归根结底就两条。第一,人人都有权活下去。第二,人人都有权逃跑。” 莫日根沉默了一会儿,“要是这两条一时半刻做不到,但是我们答应慢慢改,行不行?” 孙一喝了口酒,回答:“行!” 老人露出舒心的笑容,“这么说力德尔接纳我们了?” 孙一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说了不算,到时候表决我不参加。五位老总,四位生产队长,一人一票,只要赞成的人多,你们就能成为第五个生产队。” 莫日根不解地问:“力德尔为什么不参加?” 孙一答:“咱们是亲戚,我要回避。” 莫日根有些紧张地追问,“那这个表决什么时候开始?” 孙一道:“只要你们准备好就行。到时候你们去几个人,表决之前可能他们会有些问题要问。” 莫日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抬头问道:“我们派几个能说会道的人提前去,可不可以?” 孙一笑了,看来老人是想提前开始游说。 “没问题。”,孙一回答并主动透露情报,“五位老总四位队长现在有一半在长胜,一半在树林子,你们甚至可以分头去找。” 莫日根愣了一下,“力德尔不怕我们贿赂这些人?” 孙一摇摇头,“不怕。他们表决的是他们自己的未来,不会因为贿赂就改变主意的,你们去找他们反倒能双方多了解。” 莫日根扭头就冲巴特尔说了一串蒙古人名字,“巴特尔,你和这些人今天就下去,我过两天也下去。” 巴特尔一点都不避讳孙一直接问道:“莫日根大叔,你不是不太赞成加入铁木营吗?怎么改主意了?” 莫日根回答:“以前决定加入铁木营,是因为不得已要找一个靠山,心里自然不舒服。现在我知道了力德尔是真心为了铁木部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所以我就一定要加入!” 然后莫日根狠狠瞪了琪琪格一眼,“嫁过去的媳妇,就要听丈夫的话!即使丈夫用马鞭子抽打,也要承受得住!” 琪琪格眼圈一红,“他还不如拿马鞭抽我呢!” 第123章 西迁 孙一连忙岔开话题。有些事还是关起门来说比较好。 “莫日根大叔,”孙一顺着巴特尔的称呼,“如果草原上打起来,察哈尔的林丹汗被迫迁往青海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 莫日根是老游牧人,又经历过五年前的大战,孙一诚心向老人请教。 莫日根怔住了,不由得反问:“你是说察哈尔战败迁到青海?” 孙一点点头,清史书上就是这么记录的。 孙一问:“如果察哈尔、土默特和鄂尔多斯都迁往青海,会不会沿着黄河西行借道狼山川?” 莫日根默默地喝了一大口马奶酒。 再抬起头时老人眼神黯淡,“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草原上可能已经变成了地狱。” 老人述说道,游牧人转场绝非一件轻易的事。牲口要每天喝水,如果是冬天转场的话,牲口可以吃地上的积雪;如果是夏天的话,沿着黄河向西将是唯一的选择。 老人看一眼孙一继续说,问题是黄河沿岸的牧草绝对支持不了数目众多的牲口。 正常情况下牧民每年春天会在选好的夏季牧场先放火,这样雨期到来后牧草才长得好。等到了夏天,牧民迁到养好的牧场,把马按500匹分为一群,三十里牧地只够马群吃半个月,牧民就每半个月挪一次牧地,在事先养好的几处草场间往复,一直到秋天。 黄河沿岸的牧草没有经过事先培养,不仅不会丰盛,更经不住放牧。最多牛马吃过一遍的草地可以继续牧羊,山羊绵羊啃过的草地就会一直吃到草根。也就是说,黄河沿岸只要牲口走过第一遍,后续的牲口就得饿死。 莫日根又缓缓地说,即使第一遍走过的牲口可以勉强吃饱,人却会因为生不了火而挨饿。牧民除了水和草,还有一样离不了的就是粪。草原上树少,富人和穷人一样都以牛马粪烧火做饭,牧民一天到晚最忙的就拾粪。刚拾的粪不能烧,要堆起来晒干。游牧人每年放牧都是按固定线路,所以烧的往往是前几年就堆好的粪,可黄河岸边一堆老粪都没有。 莫日根抬眼望向孙一,“事情不会到这个地步,力德尔就是顺便问问,是不是?” 孙一从老人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希望。 孙一很想回答“是”。 可是战争就在眉睫,莫日根作为一方首领,理应知道实情。 就在孙一稍一犹豫的时间,莫日根已经自己确认了答案。 老人一口喝完碗中的马奶酒,“五年前,游牧人还有四十万众。这几年下来,就算去了一半,也有二十万,这一场西迁,大草原上不知道能剩下几个!” 孙一倒是知道这个答案,可他不敢告诉老人。 清史记载,此战皇太极缓缓率军而来,林丹汗闻讯仓皇西去。战后只有三千躲在大青山里的土默特人最后在首领的命令下出降,就是后世的归化城土默特一族。其余的土默特、察哈尔、鄂尔多斯,要么随林丹汗西迁,要么被皇太极“收编”。 而孙一现在已经知道了,所谓的西迁之路,根本容不下多少人。 所以林丹汗但凡有一线生机,就不会轻易西迁。 二十万减去三千是多少?程序员出身的孙一居然一下子算不清楚。 孙一只是明白了即将到来的草原之战,绝不会象历史记载的那样温和,实际情况只怕要比这个残酷得多的多。 孙一也一口干了马奶酒,“莫日根大叔,要早做准备!” 言罢,孙一直接提出来想带着琪琪格沿着那天自己飞过的地方跑一圈马看看。 老人点头答应,“那天不光是琪琪格,很多人都看见了。我这就让人给你备马!” 草草吃完宴席,孙一、琪琪格在一众骑手的陪同下打马如飞,向着狼山孙一跳崖的山峰,沿着地面上的直线一口气跑出去几十里,一直到被一片宽阔的湖面拦住去路。 孙一在琪琪格身后一直在仔细观察沿途的天空和地面,现在顺着湖面再望向山峰,却没有发现一丝丝的异常。 孙一不禁有些失望。 回程的时候并没有走原路,按孙一的吩咐,一众骑手直捷向南而去,又抵达神农河边才勒住马匹。 举目望去,河对岸一马平川,是典型的冲积平原。 这里在和胜码头上游约二十里,距离长胜码头大约四十里水路,三十里直线距离,正是后世五原县城的位置。 神农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就象一面大竖琴,把南岸大片的平坦土地抱在怀里。 孙一在脑子里立刻给这架竖琴绷上了七八条琴弦。每一条琴弦,就是一条灌渠,始于神农河又终于神农河,借助自然的坡度完全可以实现渠水自流。灌渠两边如果按照每户一百亩田地计算,这片土地至少可以安置上千农户。 孙一暗暗确定,这就是铁木营的下一个定居点。 一行人沿着神农河信马由缰回和胜码头的路上,孙一观察了一下琪琪格的脸色,没话找话。 “怎么沿途看见的格尔都是妇女在干活,没看见男人?” 琪琪格已经被莫日根老人私下里狠狠地数落了一顿,不敢再给孙一摔脸色,只是有些赌气地回答:“我们部落的男人打仗都死光了。” 孙一故意逗琪琪格,“那你们部落剩下的男人是不是每人都可以娶两个媳妇?” 琪琪格白一眼孙一,言语中依然能听出些许埋怨:“两个哪够!每个男人都是最少三四个媳妇。” 孙一假装痛苦状,“一个男人要养这么多媳妇,得多累啊!” 琪琪格有些急了,“我们草原上的姑娘能干活!你看她们天不亮就起来挤奶打酥油,一直要忙到太阳落山。” 孙一眉头皱得很夸张,“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打酥油?” 琪琪格真的急了,“我也会打!新鲜的奶,唱着歌打够一万下,就可以变成酥油。” 孙一仿佛恍然大悟,“那一会儿到了码头,我向莫日根大叔要一些鲜奶,明天一早你就打酥油!” 琪琪格顿时嘴又撅了起来,气鼓鼓地回答:“打就打!” 第124章 奶疙瘩 其实所谓酥油,就是牛奶里的脂肪。 夏秋的时候牲口大量产奶。鲜奶不宜储存,牧民采用不停地搅拌的办法,使奶中的脂肪和水分离,捞出来的脂肪就是奶油,或者叫做白油,再把奶油进一步脱水挤压成型,就变成了可以长期储存的高能量的酥油,或者叫黄油,留待漫长的冬天食用。 孙一在后世既参观过牧民传统手工打酥油的方法,也见过电气化打酥油的过程。 传统的方法是将鲜奶倒在一个桶里,用一个木杆活塞反复地上下捣。夏天男性牧民在外放牧,挤奶、赶在鲜奶变质之前打酥油几乎占用了女性牧民的所有时间。这个活不但单调枯燥,而且需要很大的体力。琪琪格口中说的一边唱歌一边打酥油,其实就是苦中作乐的计数歌。 后世的牧民已经抛弃了这种低效的手工办法,他们使用的牛奶分离神器竟然就是——洗衣机! 一台小型的洗衣机旋转三个小时,就可以顶上一个妇女三天的工作量。尽管许多游牧区老人抱怨洗衣机打出来的酥油不如传统手工的酥油味道新鲜可口,但牧区的年轻女性异口同声称赞这种方法节省时省力,使她们有了时间去干别的事情。 恐怕洗衣机的发明者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发明居然是用这种方式从根本上解放了妇女。 现在孙一也打算用这种方式把和胜的妇女解放出来。莫日根老人说他们有一百多丁口,琪琪格说每个男人有三四个媳妇,那不就是三四百个妇女劳动力? 搞不了电动的洗衣机,可以先搞手动的或者水动的打酥油机,所以孙一需要弄一些鲜奶回去做试验,顺便吓唬吓唬琪琪格。 果然琪琪格一听说孙一要她打酥油,马上一脸的担忧。 一行人回到和胜码头已然是下午五六点钟的样子,巴特尔和几个肩负“说客”使命的游牧人已经备好筏子在等孙一了。 莫日根又备了一份比上午那顿更为丰盛的宴席。 这几天同琪琪格接触,孙一已经知道这时的游牧人的饮食习惯是一天只吃一顿晚饭,平日里早上、上午、下午就全凭喝些奶茶吃些炒糜子。莫日根老人显然是为了孙一把他们的晚饭时间提前了。 入席寒暄之后,孙一就不住地打量宴席,除了香喷喷的手把羊肉,孙一惊喜地发现居然还有“胡日达”。 孙一叫了一声,抓起一片就塞进嘴里,莫日根见了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条线。 胡日达也是奶制品。把分离出白油的“半脱脂奶”发酵加热,奶里的蛋白质凝固,捞出来挤出水分就是胡日达。口味有酸有甜有咸,当作开胃食品最好。孙一后世在牧区吃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这东西。 胡日达还分干湿。湿的胡日达软软嫩嫩的,汉语名字叫奶豆腐,就是孙一现在吃的这种。去除一些水分变硬的胡日达就是超市里的奶酪。彻底晒干水分硬梆梆的的胡日达叫作奶疙瘩。 孙一品着满嘴的奶香,含含混混地告诉莫日根,铁木营想买一大批奶疙瘩。 莫日根惊奇地询问,“力德尔喜欢吃奶疙瘩?” 孙一诚实地摇摇头。 孙一尝试过奶疙瘩,根本咬不动,绝对可以用来当石子砍人,杀伤效果甩月饼几条街。游牧人的奶疙瘩和陕西的锅盔是绝配,一个可用来进攻,一个可以用来防守,孙一觉的可以大量地装备到部队。 奶疙瘩富含奶蛋白质和奶脂肪,高热量,可以象锅盔一样几个月不变质,象锅盔一样在野外方便携带,二者搭配就是营养全面的野战食品,就上一碗热水习惯了苦日子的明朝人能吃得津津有味。即将到来的草原大战,铁木营的将士恐怕就得依靠这两样了。 奶制品就是游牧人的口粮,孙一打算等收了秋用树林子乡的粮食来支付。 孙一刚把想法解释给莫日根,老人就表示这是正事,力德尔放心,今年夏天和胜的游牧人会把胡日达全做成奶疙瘩,全数供应铁木营。 孙一的第二件事依旧同奶有关,就是向莫日根讨要鲜奶随筏子带回去。 莫日根一听孙一要的数量就是一愣,“力德尔要那么多奶干什么?” 孙一冲着琪琪格一笑,“这个小丫头成天没事干,我打算让她给我打酥油。” 琪琪格立刻可怜巴巴对莫日根加上一句,“再给我找一个打酥油的桶子。” 孙一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不用桶打酥油。” 琪琪格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晃着孙一哀求,“一哥,不用桶会累死人的。我以后再也不敢生你的气了,求你就让我用桶打酥油吧。” 打酥油最古老的办法就是把鲜奶装在皮囊里反复地揉搓,琪琪格以为孙一要用这种方法惩罚她。琪琪格年纪小,用桶打酥油都是难为她,要是用皮囊打酥油,她肯定受不了。 孙一哈哈大笑,把自己的想法实话实说了,琪琪格长长地松了口气。 莫日根一开始很兴奋,但马上又摇头,“不成!天气太热了,鲜奶会坏掉。” 孙一猛地意识到,这时候没有冰箱冷柜。 正在孙一琢磨时,巴特尔开了口:“有一个办法。把鲜奶稍稍用火温一下,这天气可以放上一天不会坏。我们可以每天早上挤完奶以后把处理过的奶用筏子送下去,你们就可以天天有奶做试验。” 孙一吃了一惊,巴特尔说的正是孙一正在心里琢磨的巴斯德消毒法,。 巴氏牛奶消毒方法是19世纪在欧洲才出现的,一般有两种:一是加热到61.1~65.6摄氏度之间,30分钟;二是加热到71.7摄氏度,至少15秒钟。由于巴氏消毒法所达到的温度低,不会破坏奶中的蛋白质和脂肪,达不到灭菌的程度。但是它可以使细菌总数减少90%-95%,能起到延长奶的保质期的作用。 孙一问巴特尔,“你怎么知道这个办法的?” 巴特尔回答:“家里牛羊少,一次挤的奶不到一桶的人家,都是用这个办法把奶攒到一起打酥油的。” 原来早在明朝中国的牧民就已经在应用朴素的巴斯德消毒法,孙一暗想,以后巴斯德消毒法的名字恐怕要改叫巴特尔消毒法才对。 孙一建议道:“既然有一天的时间不会坏,是不是可以每天早上多顺水运一些鲜奶下去?这样下游长胜村吃不饱的百姓就有奶喝了,你们夏天多挤的奶也有了去处,我想长胜的百姓一定愿意用他们日后收获的粮食来交换的。” 莫日根老人依旧摇摇头,“这样不好!” …… 当晚孙一乘筏子回到长胜码头时,并没有按原计划带回鲜奶,而是在筏子上带了几只四蹄捆绑的产奶母羊。 按照莫日根的主意,过几天和胜的牧羊人还会赶着更多的羊下来,直接同铁木营贸易最新鲜的羊奶。 第125章 装甲肚兜 孙一起了个大早,约了杨日天,来到长胜村的盔甲作坊。 土匪岛一战,铁木营的唯一阵亡是一名弓箭手。这名弓箭手虽然穿着棉甲,但是近距离棉甲对箭矢的防护实在是有限。土匪的箭轻易穿透了棉甲,刺入弓箭手胸部,弓箭手当场毙命。 铁木营有了电激发的三眼铳,把原来用于中距离作战的三眼铳改造成了近战的无敌神兵器,但是在接近敌人的过程中却必须忍受弓箭的远程攻击。尤其是铁木营即将面对以骑射见长的爱新金国,这就要求铁木营的将士必须装备可以防弓箭的护具。 要说这个时代最有效的弓箭护具就是棉铁复合甲——以棉甲为基底,在内部或外部缀上铁片。但是孙一却不打算这么做。 第一个原因是铁木营现在没有棉花,别说棉铁复合甲,就是普通的棉甲都做不出来。 第二个原因是棉铁复合甲太笨重。 后世的各国军队都有一个共识,士兵的行军负重不能超过体重的三分之一,作战时的负重要比这个标准还小得多。明朝的军队却全部反其道而行之,士兵作战时的负重远远大于行军时的负重。 一套普通的棉铁复合甲重四十斤,加上头盔、正常的衣服和战靴,一个士兵光穿戴下来就得负重五十斤。作战中还要再加上各式武器的重量,良好防护的代价是严重丧失了灵活性。而这种所谓的良好防护在电三眼铳的射程内约等于零——三眼铳的铳子即使穿不透盔甲,但只要一颗铳子打在对手脸上,对手就会立刻丧失战斗力。 武器的变革必会带来护具的变革,所以孙一打算尝试一下轻型护具的发展道路。 孙一观察铁木营的战兵小伙子们,体重普遍小于120斤,也就是折合后世标准约140斤。120斤的三分之一就是40斤,孙一决定把这个重量暂定为单兵负重的上限。 孙一和杨日天走进院子,里面的工匠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铁木营占领了长胜乡,就意味着过冬有了保障。百姓们都相信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来年春种秋收之后就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工匠们听说这时候爱新金国要来捣乱,心里都憋了一口气。孙一前天给他们安排的活,只一天功夫工匠们就做好了。 一名工匠提了一张羊皮做的东西交给孙一。 孙一展开给杨日天看,让他猜这是什么。 这东西的主体是一张两尺长、一尺宽的长方形羊皮,长方形的两头逐渐变窄成为棱形,各自缝制着一条结实的羊皮带子。 杨日天不理解,试探着猜道:“这是皮围裙?” 孙一笑着回复:“答对了!带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 杨日天疑惑地把皮围裙围在肚子上,双手绕到身后把羊皮带子打了个结,却发现围裙上沿还多出两条羊皮带子。 孙一帮他把这两条带子穿过肩膀,后退两步观察。 杨日天低头,围裙上还缝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口袋,有了这两条带子在肩膀上吊着,围裙倒是稳当多了。顺着肩膀上的带子向后摸过去,杨日天发现这两条带子在自己背上打了个交叉,正好吊着围裙在腰后面的位置。 杨日天随手捡了几件工匠的工具放在围裙口袋里,蹦了蹦,扭了扭,开口评价道:“这围裙牢靠。” 孙一绕到他身后,在杨日天的后腰位置解开羊皮肩带末端的活扣,透过围裙上的一个开孔向上一拉——肩带变短了,杨日天的围裙一下子提到了胸口。 孙一缩短了肩带长度,重新打了结,顺手把原来杨日天后腰中间的羊皮带子也重新调整好。 杨日天笑着说:“这下子围裙变成肚兜了!” 孙一一本正经地仔细观察了肚兜的前前后后,满意地点点头,心里给明朝工匠的手艺点了个赞。 孙一开口吩咐道:“装甲吧!” 旁边的几个工匠上来就把杨日天原来装在肚兜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扔在地上,把制好的一片一片的纤维复合甲装进去。 肚兜口袋被大小正合适的甲片塞得满满的,立刻鼓了起来。 杨日天胸前是三个竖长条的皮制口袋,各塞入了两片甲片,正好把前胸严严实实地护了起来。左右胳膊下各有两个短的方形皮口袋,塞入甲片后正好护住两肋。 整个肚兜的设计,孙一完全抄袭了后世中国的56式冲锋枪的胸挂式弹匣袋,只是材质由帆布改成了羊皮。 如果评说冷战时期东方集团对世界武器装备的杰出贡献,第一当属苏联设计的ak47,就是中国的56式冲锋枪;第二就是中国设计的为ak47配套的胸挂式弹匣袋。 苏军原本的ak47弹匣是挎包式的,在阿富汗战场上士兵感觉很不方便,纷纷改用缴获的阿富汗游击队的中国胸挂式弹匣袋。缴获的中国弹匣袋数量毕竟有限,苏军士兵就仿照中国的设计自行改造。 苏军后方知道了这件事,就在中国设计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推出了苏制的胸挂式弹匣袋。可是士兵还是愿意用中国的,原因是苏制的弹匣袋虽然高级,但是在匍匐前进的时候容易滑到裆部。 中国的56式胸挂弹匣袋别看结构简单、成本低廉,却是实战中打磨出来的经典。就这样,世界上凡是有ak47的地方,就有中国的弹匣袋。 对这样的经典,孙一婉言谢绝了所有工匠好心提出的改进意见,就连口袋盖上的木制搭扣都一模一样。因为有传言说,有的国家仿制的弹匣袋采用了更高级的尼龙搭扣,结果在寂静的夜里,打开尼龙搭扣的“兹啦”声一下子就暴露了目标。 孙一替杨日天扣好弹匣袋,不,现在应该叫装甲袋,用手指在外面弹了弹,甲片隔着羊皮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杨总兵,感觉怎么样?”,孙一问。 杨日天伸手踢腿,扭腰弯腰地试探着,“这轻巧得就跟没穿一样!” 孙一鼓励他,“别这么小心,该跑就跑,该跳就跳,上房上树,打滚儿翻跟头都试试。” 杨日天真的就在院子里又跑又跳,还真的上了回树。 杨日天评价了两个字:“牢靠!” 马上他又扣上了一顶复合纤维头盔,抄起了一面复合纤维盾牌,在院子里大开大合,不停地往树上撞。 等他满头大汗地玩够了,孙一和工匠们仔细检查一遍,发现裂了一只甲片。不过按照这次同土匪的交战经验,这种程度的破损基本上不影响甲片对箭矢的防护能力。 杨日天爱惜地摩挲着羊皮,突然抬头急切地请求孙一:“力德尔爷,赶紧先给尕李广的战兵配上吧!他们明天早起就要出发了。” 顿一顿,杨日天又说道: “这天一天比一天热了,咱们原有的棉甲穿不住了,爱新金国的明甲暗甲就更穿不住了。到时候咱们有这种份量又轻又透气的装了甲的肚兜,管保能杀他们个哭爹喊娘!” 第126章 补给线 闻听杨总兵马上就要装甲肚兜,工匠有些为难,“料可能不够,这事最好还是跟二牛商量一下。” 杨日天四下打量一下,问道:“王二牛人呢?” 工匠回答道:“总管一早起叫了几个工匠把式,去河滩里商量事了。” 杨日天不顾孙一还是石膏腿,拉了孙一风风火火地就往神农河岸赶。 王二牛这时带着几个耒耜厅的负责把式,正在河滩上指指点点,他们打算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建一个水车磨坊。磨坊除了为百姓磨粮食,最主要的作用却是磨石头。 铁木营复合盔甲的最外层主要原料是石灰石粉,一直是限制盔甲产量的瓶颈。石灰石比石膏石硬得多,研粉效率十分低,铁木营目前每天只能产十来斤,王二牛不得已只有降低盔甲最外面石头层的厚度。如果利用水车日夜不停地磨石灰粉,不仅产量能大幅度地提上去,还能把人手解放出来。 王二牛老远就看见杨日天戴着工匠们赶制的装甲护胸,一路急急忙忙地过来,把后面的力德尔爷落了老远,王二牛就猜到了杨日天的目的。 王二牛打招呼:“杨总兵,吃了么?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咋把马肚带给自己穿上了,你这还差一副缰绳么!” 杨日天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居然把肚兜穿了出来。 杨日天不在意的一笑了之,“啥马肚带,这是装了甲的皮肚兜,轻省地很,走了一路我都莫察觉。” 王二牛也笑了,“还肚兜?娃娃和婆姨才戴肚兜,你这么大个人戴个肚兜满处跑也不嫌丢人。告诉你吧,这东西是我看着工匠们做的,名字叫装甲护胸。” 杨日天梆梆地敲着护胸,“不管叫个啥,你能不能先给尕李广的人先配上?” 王二牛收了笑容,“我刚好想跟你商量这事。” 等孙一到了,三人找了个僻静处,王二牛开口道,“一下子这么多护胸工匠们做不出来。” 王二牛解释,铁木营虽然在土匪岛缴获了一批牛羊皮,但是里面大部分是生皮子。做皮具需要先把发硬发臭的生皮鞣制成熟皮,这个过程夏天要一个月,冬天则要几个月。铁木营库存的熟皮子满打满算顶多做三四十套皮护胸。 皮护胸专门的甲片制作也需要时间,从成型到晾干的生产周期得个三五天。现有的甲片是工匠们为了做实验,生生从原来的盾牌上锯下来再磨成合适大小的。 杨日天一听就急了,“这眼见的好东西用不成!” 王二牛连忙摆手:“别打岔,听我说完。我寻思着既然一时赶不出来,干脆就慢慢做,做好一些就送下去一些。” 杨日天急得还想插嘴,孙一制止了他。 孙一发现王二牛一脸郑重地样子,肯定是有大事要说。 王二牛一边琢磨一边说道,尕李他们去的地方是青山嘴,沿着神农河汇入北河正好就在长胜堡的下游,人手物资用筏子运输最好不过。如果青山嘴能用对讲机联系上,可以先派精干的一小队人,摸清情况以后把消息发回来,长胜堡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把青山嘴需要的物资运下去。 “顺水下去的芦苇筏子就不用再回来了,全留在青山嘴。”二牛解说着,“这种草筏子也就是用一年就泡烂了,明天春天还得重做。” “驾筏子下去的人可以走陆路返回,先到树林子老营,再到长胜堡。就这样水陆链接,不停地兜圈子。” 王二牛说这样做的好处,就是物资能不间断地运下去,哪怕就是在青山嘴建一座城也不怕。而且在水面上,铁木营还有正在赶制的装甲筏子,根本不用惧怕爱新金国的骑马射箭。 二牛说完,杨日天和孙一都陷入了思索。 参谋部原先的计划,是同原来孙一率探测队建立长胜堡的路数一样的。由尕李广率领一队战兵,由辅兵押运营帐辎重,按照大明军队的规矩先建立一个和长胜堡一样的据点,再根据后续事态发展定夺。 王二牛的建议实际上推翻了这个方案。用后世的术语来讲,就是先派出轻装侦察兵,再建立一条稳固的水上补给线。 青山嘴的无线电通讯不成问题。孙一和参谋们反复计算过了,直线距离上树林子老营正好位于长胜堡和青山嘴的中间位置,只要把通讯中心放在树林子老营地,两边就都可以联络上。 王二牛建议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在情非得已的时候,就可以把青山嘴变成前线堡垒,利用黄河天险大打一场! 问题是,无论是面对爱新,还是察哈尔,以铁木营目前的实力,就算把莫日根、巴特尔一众游牧人全加上,能打赢吗? 孙一以前内心总有一股希望,希望战争双方都不要发现自己,都不会进入狼山川,铁木营就能躲过此劫。 可是在和胜码头同莫日根老人的一席谈话,让孙一觉的自己的这种希望太一厢情愿了。察哈尔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西迁的,察哈尔决定西迁必定是因为草原上已经打烂了,察哈尔已经无力自保了,而察哈尔一旦西迁必然是沿着所有可能的线路同时行进,其中黄河沿线是首选。 孙一的程序员逻辑告诉他,缩在狼山川里等敌人上门只有死路一条,立足大打一场反倒还有一线生机。 孙一下了决心。 孙一把自己的考虑告诉杨日天,杨日天立刻也下了决心:“既然免不了,就准备往死里打!” 对于王二牛担心的临时更改计划带来的混乱,杨日天大大咧咧地说:“这有啥!该变就变!你看咱们剿匪这一战,那一仗是按照事先定好的章程打的?这就是爷常说的计划改不上变化,孙一兵法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王二牛放了心,接着数落具体事,“这个装甲护胸的事,我打算先用现成的熟皮子赶着做出几十套空的皮护胸,让尕李他们先穿走,等几天甲片做好了就送上去。然后请巴特尔游牧人的皮匠来新建个皮作坊,一边鞣生皮子一边收购游牧人手里的熟皮子。战兵原先的棉甲就不要带走了,集中起来拆洗一下,续上袖子装上野鸭毛改成爷说过的羽绒冬衣,原来的棉花重新弹了做冬天的棉被……” 杨日天打断二牛的絮叨,“你想得倒是长远,先把眼前的这场仗打完再说吧!” 二牛一怔,“咱有神农爷保佑,眼前这场仗看上去凶险,最后肯定是咱们赢!我是准备把仗打到寒冬腊月呢!” 孙一不禁感慨万千,“王总,你说得好。肯定是咱们赢!可这场仗赢的关键,就是你说的这个水陆联运的补给线,这件事就得拜托你总管了。” 王二牛揉了揉熬夜发红的眼睛,“没问题,把式们分成了三个厅,每个厅都有专门负责的人,现在效率高多了。我就不信,咱几千岁的神农爷还干不过一群没开化的野人?!” 第127章 功名 由于青山嘴的任务发生了变化,孙一陪同杨日天和王二牛赶到参谋部,抓紧时间同参谋们制定新的计划。 参谋部里的贾道士,一反往日悠哉游哉的情形,这两天忙的不可开交。贾道士同时负责着审讯俘虏、搜集爱新金国情报、汇总铁木营将士功劳三件事,根本就忙不过来,他利用职务之便把俘虏耿军师提了出来,写写画画的给自己打下手。 贾道士看杨总兵和王总管都很忙,只有力德尔爷比较清闲,拿起一张白纸便走过来。 “这是剿匪的将士功劳簿,请爷过目。” 白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列满了人名。贾道士把功劳分成了大功劳、一般功劳、小功劳三等,纸上的人名最少有一件小功劳,最多的同时立了好几件功劳。贾道士还做了量化,三件小功折合一般功劳一次,三次一般功劳折合大功劳一次。人名从前到后是按照功劳大下的顺序排列的。 贾道士言道:“军中讲究及时论功行赏,而今功是论完了,如何行赏,还请爷及早拿个主意。” 孙一不禁有些头大。 土匪岛一战,铁木营缴获了一些粮食、毛皮、武器等物资,总部必须留下一些做战略储备,剩下的即使全分下去,这满纸的人名每人恐怕也得不到什么。 土匪牛一临死前倒是交代了岛上藏有大当家的宝藏,可惜话没说完就被杨六一铳轰烂了。 事后杨日天组织士卒打扫战场,翻了几遍也没找到。土匪宝藏无非就是些金银细软,一不能吃二不能喝,杨日天和孙一也就没当回事撤了下来。 现在孙一觉得要是有土匪大当家那些没用的金银宝贝,当作立功的赏赐发下去倒是不错。 可惜,这几天去土匪岛寻宝几乎成了铁木营百姓后晌饭后的娱乐项目,零零星星几两、十几两的银子倒是挖出了好几处,却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土匪大当家的财宝。 孙一问贾道士,“如果把这次缴获的粮食能分的都分下去,每个有功将士能分多少?” 贾道士显然是对这个问题盘算过多时了,立刻回复道:“每人能分到三到五斗。” 孙一心道,太少了,少到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立宪时候答应的每户一百亩田地还没兑现,如果向有功将士再许诺未来的土地,孙一觉得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孙一认为务实的路都堵死了,只能务虚。 孙一掏出一支碳笔,在纸上点了两道,把人名分成三等。 这种炭笔明朝木匠几乎人手一支,同后世的铅笔几乎一样,方形或椭圆形的笔杆,柳木炭的笔芯。孙一本来还想“发明”一下铅笔,见了这种炭笔立刻要了一支,“铅笔”的事再也不提了。 孙一对贾道士说:“这最末一等的功臣,每人奖励一斗粮食,中间一等的每人三斗,最高一等的每人五斗。” 贾道士暗暗叹气,也只能如此了,没想到孙一又说,“所有有功的将士,可以晋升为战士。” 贾道士不解,“敢问爷何为战士?” 孙一解释道,“战士就是一种荣誉称号,比普通战兵高一等,就好比大明朝的秀才比普通的百姓高一等。” 贾道士立刻就明白了,“原来爷说的战士就是功名,敢问爷这战士功名可象秀才一样受些优待?” 孙一向贾道士咨询大明朝对秀才都有什么优待: 秀才首先可以见官不拜,就是说秀才见了地方官只需拱手,不必像普通民众那样下跪。孙一在铁木营中已经废了下跪磕头的礼数,可以说人人都见官不拜。 秀才还可以过堂不打,就是说有了官司不必到衙门应诉,可以派人代理出庭;即使被控有罪,也不能随便抓来过堂用刑讯,必须要报省的学政批准,先免了秀才的功名才可以用刑。孙一当即对这条修改采用,铁木营的战士过堂不能随便打,必须先上报免了功名才可以用刑。 大明朝秀才除了自己还可以免除家里两个人的徭役。明朝实行一条鞭法,大部分徭役都是改为代役钱,所以就变成秀才可以免除一部分税银。明朝还有需要民众亲身参与的徭役,民间称力差,如:里甲役(地方义务劳动),均徭(全国性日常义务劳动)和杂范(临时性义务劳动),秀才皆不参加。这条孙一立刻否定,铁木营以后肯定是实行百姓官绅一体纳税。 明朝的秀才平时可以求见父母官,或递帖子给知县。孙一想了一下,把这条否决了。铁木营的战士以后会很多,如果人人没事都去骚扰基层干部,干部就别想干活了。百姓的参政议政,应该走其他的模式。 明朝的秀才的特权还包括可以穿盘领长衫,头戴方巾,脚蹬长靴,一般老百姓不得如此穿着。这条可以有,孙一打算给战士身份的人搞些特别的服饰和标志,同一般人区别开来。 大明的秀才还可以仗剑行走,就是说合法的持有武器。本来孙一就没打算在狼山川实行武器管制,不过可以趁此机会明确一下。 最后二人总结一下,就是铁木营的百姓人人都可以“仗剑行走,见官不拜“,铁木营的战士在此基础上还享有“过堂不打,特殊服饰”的特权。 当孙一向贾道士询问战士如此特权是否有吸引力,贾道士回答地十分肯定:“无论文武,自古功名难求。爷开了战士武功名的口子,必然士卒人人争先。只是功劳簿上前三人,单单授予战士功名,似乎有些委屈。” 孙一看向前三个名字,第一个人叫做“骡驹”。 贾道士解释,这骡驹就是中箭身亡的战兵。道士问遍了铁木营上下,都没人知道他大名叫什么。 孙一提笔在骡驹两字的后面写上“烈士”二字,说道:“以后为铁木营牺牲的将士,都是烈士功名,专门建一个烈士陵园供后人祭奠。” 贾道士寻思一下,“这样好。烈士灵园供奉烈士灵位,受后人香火,不如叫做烈士祠。” 孙一也寻思了一下,贾道士显然是理解错了后世词汇烈士陵园的含义。不过,这时的明朝人好象更重视灵位,以后打起仗来也不一定都能带回阵亡将士的尸首,建灵位祠堂更合适一些,便点头同意。 想想铁木营第一位烈士的灵位,要写成“骡驹之位”,孙一抬笔在骡驹的名字后面加上几个字:“罗军,乳名骡驹儿”。 骡驹的名字后面,紧跟着的是“卜十九”和“李广”。 贾道士解释,“卜十九”就是狼山堂的五哥,“李广”就是大家口中的尕李广。 五哥功劳靠前是因为他调换了土匪的盐换成了毒硝,尕李广的功劳却是因为他发明了“架田”。 孙一思索片刻,给这二人也提上了功名:“英雄”。 孙一道:“英雄功名比战士功名要高一等,除了战士的优待,英雄可以象明朝的秀才一样面见地方官,而且可以递帖子给地方官,而且地方官见了帖子必须给予答复。” 这样的安排,实际上孙一就赋予了英雄们直接监督和直接参政的政治权利。 第128章 士 看着依旧满满的人名,孙一点点头,他能做的也只能是给这些人一个荣誉称号而已。 “贾道士,就按你说的,就给这些百姓同战士一样的待遇吧,就叫做……就叫做……” 孙一正在思索合适的词汇,贾道士提议:“叫做义士如何?” 孙一连声叫好,“好好好,百姓们的义举博得义士的功名,名副其实。战士义士,都是士,一视同仁。” 贾道士闻听力德尔爷卖弄学问,一语双关,“一视同仁”便是“一士同人”,忙不迭地垫上马屁:“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 孙一觉得肉麻,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不必为了谁就要死要活。大家图的是过上好日子,成了士,就多操心操心怎么过日子吧。” 孙一无心的一句话,雷霆万钧般地惊呆了一人。 俘虏耿军师,正假装埋头书写,耳朵却支棱着。他自从被贾道士抽调来帮忙,自知身份,整日里夹着尾巴做人,耳中所听,眼中所看,却时时吓得他心惊肉跳。 先是在参谋部里,总兵杨大人居然和他这个土匪俘虏在同一口锅里舀粥,一众参谋也不因他是俘虏而小看他,反而因他读过书,口中称呼他为先生,耿军师便连连感慨。 再是耿军师感觉铁木营的人和大明朝的人隐隐有些不同。一开始他百思不解,猛一日突然领悟铁木营的人虽然和大明朝百姓说着一样的话,穿着一样的衣,铁木营百姓却人人都有一股精神头,不似大明百姓那般眼里都是麻木的死人气色。 再便是听说铁木营的百姓管事之人,叫做队长的,居然既不是科举、也不是推举察举,而是由百姓选举,耿军师心下大骇。心里琢磨无知村夫焉能明白事理,可偏偏一帮粗俗的百姓,愣是在粗俗的言语中,三下两下就把大明朝乡绅也办不好的大事办成了。神农河上漂着的架田、土匪老巢外的浮岛、村里整齐划一的院子、码头附近宽敞的公共茅厕,无不是这些泥腿子简简单单几句话商量之后,便捋胳膊挽袖子干成的。 还有村中的献图神兽霸下,这要是在大明朝,就是天降祥瑞,是要快马加鞭报到京师的。可是铁木营百姓好象只新鲜了几天,就不当回事了。有几次耿军师亲眼看见几个年长的老乡走累了,一屁股坐在霸下的壳子上歇脚,就象霸下是自家养的牲口一般自然。 铁木营的实际领袖,年轻的力德尔,丝毫没有官威。今日一早来了参谋部便哭着脸称是避难来的,家中新娶的小媳妇河东狮吼,还央告一众参谋不要泄密。 而力德尔办起正事来,一出语便如电闪雷鸣。 战士、义士,何为士?士农工商,士为四民之首,天子与士人共治天下也! 力德尔一句“成了士,就多操心操心怎么过日子”,不就是明明白白要与士人共治吗? 大明朝的老百姓要想成为士,唯有一条路——便是十年寒窗。一朝成为秀才,就成为了士人,便有了优待,便有了共治天下的资格和责任,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秀才再苦熬几年,中了举人,派了官身,便称作士大夫,便可以施展胸中抱负,所谓:“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耿军师也曾博得过明朝的秀才功名,也曾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曾一腔热血。却因在家乡替起事的饥民边军说了几句实话,得罪了县台大人,三番五次下来,耿军师不仅被夺去了功名,还脱了裤子当众打板子。 “士可杀不可辱”,那板子哪里是打在屁股上,分明就是打在心上。 耿军师心灰意冷,再没有面目在家乡做人,一路漂零异乡,才知道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无奈之下之下落了草,曾经的士人,沦落成了土匪;曾经的士人,沦落成了阶下囚。 而今铁木营的战士和义士功名,有明朝秀才的的优待,便如明朝的士人。 铁木营的英雄功名可以投书父母官,父母官还必须答复。便是天下士人真有了用武之地。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耿军师心里开始活泛。 何为士,士便只能是读书人吗? 孟尝君养士三千,有鸡鸣狗盗之徒。 荆轲之刺秦王,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子贡问:“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圣人便说的是士人其实和读书并无关系,铁木营的战士义士,“行己有耻、不辱君命”,便担得起这个“士”字! “先生,耿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做个裁判啊!” 耿军师心潮澎湃,想得出了神,完全没有留心王二牛一直在叫他,直到王二牛摇晃他,才回过神来,连忙问道: “王总管何事?” 原来王二牛见铁木营的功名来得容易,就起了替神农苑的把式们讨功名的念头。 力德尔爷倒是痛快地答应了,言说不光有壮烈事迹的人能入士,有本事有手艺的人都能入士,待遇一样,依旧一士同人。 王二牛高兴地建议给神农苑手艺好的把式,正式请了功名,就叫“把士”,力德尔爷却笑着说“把式”的式,和功名义士的“士”不是一个字。 王二牛不信,把式、义士都是士,字怎么可能不一样。 王二牛问贾道士,贾道士说把式的式,就是义士的士。 力德尔爷说贾道士小时候语文是什么体育先生教的,贾道士则要誓死捍卫文字尊严。 王二牛想起这有一个“真正”的学问人,便要耿军师做个裁判。 耿军师闻听,连忙先起身恕过罪,拿起毛笔,重重地写了两个大字: “博士” 耿军师道:“把式一词,本为博士。博士传到陕西口音念成把式,写却依旧要作博士。道长和力德尔如若不信,换成官话一念便知。” 贾道士立刻张嘴换做明朝官话读道:“霸士,霸士。” 贾道士第一个“霸士”念的是把式,第二个“霸士”念的是博士,二者发音不差分毫。 贾道士脸上一红,感觉丢了大人了。 孙一半张着嘴,人家贾道士好歹两个字还对了一个,自己的后世“标准”写法,显然是错得没个谱了。 耿军师冲二人一揖到地,躬身说道: “犯人斗胆,也给天下读圣贤书的学生求个功名,就如战士、义士、博士一般。” 孙一连忙扶起耿军师,“耿先生,叫做学士,你看如何?” 第129章 侠 俘虏耿军师的“博士”二字一出,立刻为他赢得了铁木营上下的尊重。 贾道士用官话念了两遍把式和博士,立刻就信服了。 孙一也想起电视剧里宋朝端茶倒水的店小二都叫做茶博士,把式一词源于博士肯定是没错了。 铁木营百姓立刻认定,营里的三个读书人中,要论“杂学问”,自当属力德尔爷第一,熬药炼丹、生电造磁,没人比得了。可要是论起实打实的“真学问”,那就得属耿先生排第一。 对于这个排名另两位读书人也欣然认可,贾道士古里古怪的杂书读过一些,四书五经并没有下过功夫,而孙一连四书五经是什么都说不全。 当下铁木营里就有人请耿先生给自己取名字。 铁木营的百姓,要不是怕明朝官府追究乡邻,埋名不隐姓地起个外号,要不就是根本连大名都没有。 这时的明朝人即使是官宦人家,也是小孩子长到七八岁都只有乳名,临上学启蒙之前才起个学名,到长到十五六到二十岁要外出行走了,再取一个表字。穷人家的孩子不念书,就往往到七老八十了,还是叫乳名。 参谋部里的辽东流民狗剩子,父母根本就没想过给他起大名。可是这次剿匪战,狗剩子也力斩两名土匪,被晋升为战士,再顶个贱名就不合适。狗剩子向耿先生讨要个大名,耿先生问过他姓“余”,思索片刻便起名为“遘”,字“胜之”,就是相逢胜之意,余遘余胜之大喜,千恩万谢,自己终于有了个好名字。 余胜之开了头,其它人便纷纷效仿,耿先生也不做作,每个名字都细细琢磨绝不敷衍力图典雅。 总管王二牛,乳名牛娃,行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王大牛,耿先生只给他改了一个字,“王尔牛”,便意境全改。 到了中午,贾道士忍不住,也试探着让耿先生给自己取个表字。耿先生询问得知贾道士给自己起的化名为“贾道”,幼时乳名“平娃儿”,就建议道:“道长名已然是假名,字就用个真的,不妨表字平凹如何?” 平娃儿贾道贾平凹顿时想起小时娘在家中院子里柳树下给自己挂上钟馗铜钱,想起自己长大后这一路坎坷,心内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冲耿先生一拱手,领受了“平凹”表字。并向孙一坦言,其实将士功劳簿那一纸工整的蝇头小楷和三三折功评功的法子,都是出自耿秀才之手。 到了后晌连树林子老营都有人通过对讲机请耿先生起名或改名。 树林子乡的队长胡驴儿成了胡闾,取意乃是周礼五家为比,五比为闾。闾,侣也。 原来土得掉渣的铁蛋子,变成了仙风道骨的铁丹子。 杨奶娃征得孙一的同意后,也起了大名,叫做杨乃娥。 孙一甚至都动了念头,自己是不是也换一个高级点儿的名字? 这个想法在耿先生在试图给闷蛋改名时,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闷蛋这几天一有时间就苦练骑马,当他罗圈着腿回到参谋部,耿先生闻听力德尔的卫队长居然叫王闷蛋,立刻热诚地表示,一定替他想一个宏伟有气势的好名字。 闷蛋想都不想就摇摇头,“除了这名字,饿娘啥都莫留给饿,饿觉得这名字挺好。” 耿先生热心给人起名,第二次被拒绝的是英雄卜十九,从那之后耿秀才就再也不主动给人起名了。 那是晚间的时候,狼山堂袍哥举行仪式,邀请了龙头大爷做镇,几位头面人物观礼。耿秀才作为有学问的人,也被请去喝茶。 狼山堂出了英雄,袍哥都觉的脸上光彩,袍哥们自然地认为,五哥的荣誉就是所有袍哥的荣誉。 五哥也不能再叫五哥了,仪式过后,五哥就成了二哥。 第二排二哥的位置,是狼山堂专门留给大功之人的,二哥是个清闲位置,平日里帮中事务一概不管,只负责一件事,祭祀关二爷。 袍哥们不关心铁木营里闹的沸沸扬扬的战士功名、义士功名,狼山堂从上到下十八条好汉自认各个都是义士,根本用不到别人封,别人也没资格封。 何为义,替人行道也,入狼山堂的门槛而已。 十八条袍哥追求的是成为侠。 何为侠,义士中的义士者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狼山堂的袍哥大半夜泡在水里,比五哥时间长的大有人在,即便是大夏天上岸的时候人也冻得半死。五哥运气好立了功,就是代表狼山堂立的功。 话说回来,五哥做这个二哥自然是够格的,马三是五哥主动盯上的,土匪的盐是五哥主动调换的,从没人给五哥下过这样的命令。五哥成了英雄,在一众袍哥眼里,就是因为五哥能担得起一个“侠”字。 一众袍哥恭恭敬敬地把五哥请上主座,坐堂大哥一条龙给陪座的龙头大爷对了堂中切口:“希波克拉底”, 龙头大爷回了切口:“亚里士多德”。 一条龙当先走到五哥卜十九对面,冲着卜十九一抱拳,左右手上下翻飞,叫了一声“二哥”。 卜十九依着规矩并不站起,实打实受了坐堂大哥的礼数后,抬手回了一个同样古怪的抱拳。 紧接着其它袍哥一一向卜十九见礼,呼喊一声“二哥”。 礼成。 整个仪式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客人们纷纷上前给卜十九表示祝贺,卜十九连忙起身一一答谢。 待到耿秀才致贺时,他显得义气风发,“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二哥卜十九尴尬地笑笑,“先生说的啥,我听不懂。” 耿秀才按捺不住,仍自滔滔不绝,“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 二哥不好意思地转向狼山堂的龙头大爷求助,“爷,他说的到底啥意思?” 孙一也听得云里雾里,总归是好话,又什么不爱其躯存亡死生的,便高度总结了一下,“夸你呢,说你不怕死。” 二哥连忙向耿秀才拱手,“哎呦呦,先生言重了,这原本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玩命的事,换成谁都一样,我听文人说过,侠客不怕死,怕死就弄不成事。” 耿秀才更为感慨,“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不才浪迹天涯沦落沧海,今日才得见大侠面目。” 二哥又看向孙一求助,孙一知道反正是好话,一时又没法准确领会,索性就打发性质的拨了拨手。 二哥仿佛立刻明白了,接连不断地给耿秀才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耿秀才激动地请求:“耿雁山不才,愿为二哥起一个响当当大名,请容我好好想想。” 孙一暗暗期待,二哥姓“卜”,和“不”同音,什么好名字和这个姓连起来立刻都崩溃。 二哥有些不自然,“先生,先生,卜十九就是我的大名。” 孙一微微吃惊,狼山川里使用真名的可不多。 耿秀才也一愣神,“二哥可愿重起一个配得上英雄功名的新名字?” 二哥的名字卜十九实在有些不堪,孙一第一次看见竖写的这个名字时差点儿脱口叫成“朴一丸”。 二哥道了谢,“先生好意十九心领了。我这个姓名字不好起,辈辈名字遭人笑话,辈辈小时侯为这事懊恼。先人就有了遗训,坐不更名行不改姓,辈辈活出个人样子给人看。” 耿秀才问道:“敢问祖上是哪一支卜姓?” 卜十九道:“就是放羊的卜家。” 耿秀才惊道:“二哥祖上可是卜式?” 孙一差点儿笑出来,“卜式”,“不是”,世上居然还有爹妈给孩子起这么不是的名字! 卜十九回答:“卜式正是卜十九先人,如今我不孝,丢了先人的脸。” 耿秀才脸色一震,深深一揖,“雁山孟浪了,确实孟浪了。” 从此耿雁山再也不主动给人改名。 《汉书-卜式传》载:卜式,汉朝河南郡人,以畜牧致富,著有《养猪羊法》,后失传。 卜式有幼弟,弟成人后,卜式家产都留给弟弟,自己赶着一百只羊入山放牧。十余年后,卜式的羊逾千头、买田买宅,弟耗尽家产,卜式就几次分给弟弟家业。 武帝时,匈奴入侵,卜式向朝廷表示,愿意捐出一半家财防卫边关。汉武帝欲授以官职,卜式以“自小牧羊,不习仕宦,不愿也”为理由不受。 次年他捐出二十万钱救济家乡的灾民。皇上得悉其义举,重金赏赐,并任他为中郎。卜式不愿入仕,汉武帝派人来说:“上林苑中有一大群羊,希望你来放牧。”于是卜式来到京城,以中郎的身份,每天穿着草鞋在苑中牧羊。 卜式牧羊得法,武帝便让卜式以管理羊群的方法管理一方百姓,后官至宰相。 吕嘉造反,卜式率先上书请求外放练兵拼老命,以尽臣节。虽未战,武帝感其行义于内,赐关内侯,布告天下。 卜式,侠之大者也。 —————— 有诗赞曰: 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 事成不肯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 ——(唐)元稹 第130章 斥候 东面大阪坡上刚露出一抹太阳的金黄色,孙一、杨日天、杨六郎和几个参谋老军赶到长胜码头,为趁着天凉出发的尕李广一行士卒送行。 参谋部大幅修改了原来的计划,辅兵和辎重统统被砍掉。尕李挑选了十名一刻钟跑成绩靠前的十八九岁的精壮小伙子战兵,一名负责对讲机的通讯兵,连同他自己一共十二名分成三个伍、将分乘三驾草筏子顺水而下。 十二人排成一列,所有人都挂着新赶制出来的皮护胸,戴着圆滚滚的纤维头盔。六条电三眼铳和九面纤维盾牌在对列中格外显眼。三眼铳被斜背在身后,铳口斜指天空。新制的纤维盾牌上被工匠们用鲜艳的颜料画上了呲牙咧嘴的怪兽,一看上去就觉得透着邪恶。 初升朝阳的金色光芒洒在年轻小伙子们的肩头,让孙一不禁怀念起自己大学里的足球队,当初也是这么多人,也是这么朝气蓬勃。 一字排开的足球队里有五名新晋升的战士,此刻正热切地注视着孙一。 年轻战士的目光,让孙一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久经杀场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抑或是一个历尽了人间沧桑瘸了一条腿的老海盗头子。 他拄着拐棍,夸张地一跛一跛地走到一名战士身前,把拐棍杵在右胳肢窝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枚锡制的五芒星。 这五芒星是孙一亲手做的。他昨晚用石膏刻了一个模子,把用作电池配件的锡箔重新融化了,倒在模子里,一共做了六个。 五芒星就是铁木营的战士功名标志。 孙一翻腾出一个还热乎乎的草纸包,小心地打开,把里面的鱼胶抹了薄薄的一层到五芒星的背面。 总兵杨日天双手接过五芒星,狠狠地按在战士皮护胸正中央的口袋上,还不忘嘱咐一句,“你小子有福,这五芒星是力德尔爷亲自给你做的!” 战士激动地摩挲着心口温热的五芒星,居然忘记了给两位大人物敬个礼。 第六枚涂了胶的五芒星被杨日天给孙一退了回来。 孙一一抬头,正看见尕李广抑制不住喜悦地看向自己。 “这小子,不点儿都不知道谦虚!”,孙一心里骂了一句。 孙一走到尕李身前,“李广,先授你一个战士功名。你的英雄功名得等你回来,在全营父老乡亲面前,敲锣打鼓地授给你。” 尕李广眼睛只顾盯着孙一手里的五芒星,嘴角喜得一抽一抽地往上翘,“好好好,我等得及。” 孙一心里又开始骂,“全营就两个英雄,你这么不低调,早晚遭人嫉恨,跟我在大学时不知天高地厚的风采一模一样!” 尕李广一左一右背了一大一小两只弓,孙一分开交叉在他胸前的弓弦时,感觉尕李的皮护胸装甲袋里鼓鼓囊囊硬梆梆的。 孙一好奇地打开一看,三只大号装甲袋里装的全是切得整整齐齐大小合适的锅盔馍,肋下的一只小装甲袋里塞的全是是奶疙瘩,其余的装甲口袋里装满了三眼铳的铅籽、指南缝衣针、铜丝、沉淀饮用水的白矾等等杂物。 杨日天介绍说,“这是参谋们的主意,光随身带的干粮就能支撑五天。” 孙一隔着羊皮敲了敲硬梆梆的锅盔,发出咚咚的响声,心道:“锅盔锅盔,这回名副其实成了盔了。” 孙一清清嗓子: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叫胡马渡阴山!” 孙一念着唐诗郑重地把第六枚五芒星贴到李广胸前。 这首诗尕李广倒着都能背下来,尕李胸脯一挺,“爷放心,我一定把来寻死的胡马拦在青山嘴!” 杨日天毫不客气抬手就在李广的纤维头盔上抽了一巴掌,“你是去当斥候的,不是去拼命的!” 李广扶了扶头盔,“是!” 孙一问,“你们怎么不戴明军的铁盔了?那东西防护效果好得多。” 李广回答:“那玩意儿太重了,低个头都害怕铁盔掉下来砸了鼻子。这个草盔轻省。” 说着话李广故意左右大幅度的扭扭头示范,露出了脖子后面低低地盘成扁圆形的发髻,一半儿埋在头盔里面,一半儿显在头盔外面。 杨日天皱着眉,搓搓手,口气很严厉:“李广!你的头盔怎么这么脏!” 英雄李广吓的一个激灵,立刻站得笔直,“总兵大人,我平时不这样。这个……这个……是我故意弄脏的。” 杨日天阴着脸,“为什么?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我立刻就请力德尔爷撤了你的功名,赏你十军棍长记性!” 李广不敢有一丝隐瞒,“回总兵大人,我们此去是当斥候,我寻思着就跟打猎一样,要悄悄地接近猎物,还不能被猎物发现。新头盔颜色太显眼,我,我就故意弄脏了。” 杨日天闻听一个迟疑,眼光不由自主落在五彩斑斓的新盾牌上。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六郎劈手夺过一名战士手中的盾牌,二话不说一个人下了河滩,捧起水边的河泥就往盾牌上抹。 土匪岛一战之后,原来开朗的杨六郎话少多了。 前日,他向总兵杨日天提出想解甲归田回树林子乡务农。 杨日天对他回复道:“你要是问我的军令,告诉你,我不准。现在满营就没有几个能带兵的。你要是想行使逃跑权,不要跟我说,你去跟铁总监说。” 杨六郎最终没有向铁丹子提这事。 杨日天就安排他专心看押土匪俘虏,其实是想让他歇息一下。 杨总兵现在看着自己从榆林堡亲手带出来的六郎在河滩里忙来忙去,眼里满是复杂的神情。回过神后杨日天对李广说了句:“回营以后弄干净。” 几名参谋得了杨日天授意,七手八脚地帮忙把几面新盾牌全涂上河泥,脏手也不洗,顺手就抹在斥候的新头盔和新护胸上。 临出发前,杨日天对李广只叮嘱了一句:“尕李,记着把人一个不少地带回来。” 李广干脆地回了一声,“哎,杨叔,杨哥,我走了。” 说罢李广带队跳上筏子,河滩里的杨六郎一直目送着三架筏子消失在视线里,才蹲下身洗净了手,又捧着河水洗了把脸。 第131章 创伤 送走了尕李广的斥候队,孙一让杨六郎陪着自己沿着河滩散散步。 对于杨六样的失常,杨日天总兵的说法是魔怔了。不少新兵第一回上了战场都会这样,有的人等上一阵子自己能回过魂来,有的人一直回不过魂,就会被军中士卒骂成胆小鬼当不了兵。杨日天的打算是观察一段日子,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请喇嘛和尚给做场法事。 二人顺着神农河走了两个来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按孙一的理解,杨六郎这叫什么战后心理创伤。后世的军队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机枪手不参与打扫战场。据说机枪手如果看到被自己打的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下回就会不敢开枪。杨六郎近距离一铳轰掉了马三,面对面的血腥程度只比机枪厉害。 心理康复是一门专门的学科,孙一只在电视上见过治疗师让病人躺在床上聊会天就把病治了。怎么聊,聊什么,孙一没概念。 聊天的过程中杨六郎很少主动开口。到后来二人聊起小时候各自玩的各种游戏,杨六才慢慢话多起来。 一路聊下来,孙一觉得杨六郎和以前比,就象换了一个人。 一路聊下来,孙一越来越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自己心口,越来越重。 孙一何尝不想找个心理治疗师去倾诉一场。 即将到来的草原大战,压得他透不过气,憋的难受。他甚至暗中希望皇太极早点来,早点把这一切都结束了。 杨六郎走了,孙一自己还坐在河滩上发呆。 哗哗地神农河就从孙一脚底下流过,孙一烦躁地洗了把脸。 他忽然发现杨六就是这么不停地洗脸,顿时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第132章 二奶奶 孙一坐在河滩的时候,经常有参谋部的通讯兵前来通报李广的斥候队进度。 漂到犟骡子河和神农河的葫芦口了…… 漂到北河了…… 漂到红树湾了…… 漂进一个大河岔,进去走了几里水路发现是条死路,又往回返…… 然后就失去了无线电联络,孙一估计斥候队已经走出了通话距离,重新建立联络就得等斥候队进入树林子营地电台的通话范围了。 通讯兵队长、孤儿老大扭扭捏捏地来了。 孙一当时就火了,“你不守好好守着电台,跑来干什么?有事派个人来通知就行了。” 老大嘟囔着,“电台让二夫人占了。” 二夫人? 琪琪格! 孙一腾地站了起来,心里压不住的火大,“什么二夫人,她就是个二奶!” “跟我去参谋部!” 孙一甩开拐杖直接踩着石膏脚迈步就走。 老大跟在孙一身后,居然差点追不上。 “琪琪格占着电台干什么?”,孙一头也不回的问。 “二奶……二奶奶在和奶娃姐说话。” 孙一象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没了气焰,直觉得右脚隐隐作痛。 “快来扶我一把。” 孙一在老大的搀扶下坐在地上,“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们……她们……” “说!” “二奶奶说你晚上不要她,然后……然后……二奶奶就哭了……我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就过来了。” 孙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孙一这两天早出晚归,今天在河滩坐了一上午,未尝不是躲着琪琪格。 今早天不亮出门的时候,孙一没想到琪琪格起得比他还早。琪琪格跪在孙一面前,双手举了根马鞭,“一哥,你打我几鞭子吧,只求你别再让我一个人睡小帐子。” 昨天一大早出门的时候,琪琪格捧着新挤的羊奶,“一哥,晚上我一个人在小帐子里睡不着。” 前天上午一起回“娘家”的时候,琪琪格一脚把孙一的单人帐篷踢出去老远,“一哥,你骗我!” 孙一无力地挥挥手,“老大,你去把琪琪格喊来。” 孙一思忖一下,“把电台也带来,这件事不要让咱家以外的人知道。” 老大答应一声,赶紧去了。 孙一让琪琪格在电台里认奶娃当姐姐那天的晚上,琪琪格就搬进了孙一的房间。 孙一同她开玩笑,“小丫头,你小小年纪就这么着急地把自己嫁出去!” 琪琪格急了,“我不小了!我都十二了!别人十岁都嫁出去了。” 孙一当时就有些微微出汗,因为同样的话奶娃也对他说过。 奶娃的原话说的是,“庄稼长到寒露,姑娘留到十六,过了十六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我都己经十九了,多亏爷不嫌弃我。” 没想到塞外的庄稼成熟得更早。 要是把琪琪格推出自己的房间,按着这时的风俗,琪琪格立刻就得去跳黄河。 可是十二岁,后世小学还没毕业,孙一怎么下得去手。 孙一怕晚上睡在一起自己会做出禽兽一般的举动,便对琪琪格说,“你不是喜欢我的小帐篷吗?你先去睡。” 琪琪格欢天喜地钻进了帐篷,不久就甜美地睡熟了。 孙一自己睡了,当晚没有成为禽兽。 琪琪格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又哭又闹,孙一觉得好象是自己理亏,就一路让着她,结果琪琪格当天被莫日根老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当晚琪琪格不闹了,只是可怜巴巴地用眼睛哀求自己。 孙一推心置腹地给她讲了,她年纪还小,为她好,等过几年就行了。 琪琪格根本就不信,草原上的姑娘都是这个岁数成亲。要是一哥嫌弃她什么,说出来,她改。 孙一连哄带吓唬,琪琪格当晚期期艾艾地钻进了小帐篷。 第二天,孙一为这事专门偷偷咨询了几个人。 姜老军告诉他,大明朝的律法是男子十六而娶,女子十四而嫁,虚岁。这个岁数的女孩子都长成熟了,没啥问题。而且自古都是这个年龄。 一条龙告诉他,草原上确实就是十二三的姑娘就嫁出去了。 一条龙还对孙一说:“人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爷过了门的媳妇硬要留,要不了几天就能成仇。” 总之,几个人都说这事是孙一做得不在理。 孙一很矛盾,在外面故意晃悠了一天。 孙一查了后世各国的法定结婚年龄,发现唯独中国的最“老”,男22,女20。发展中国家基本上是女性16岁,发达国家基本上是女性18岁,但是又规定特殊情况下,比如双方父母同意,可以低于此年龄。 邪门的是,除了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一个法定的那啥合法年龄,中国男女都是14岁。孙一没来由地气恼,14岁到22岁这么大一个空档,原来法律是要年轻人尽情地玩耍吗?玩出来结果还有法律的保护不去领驾照。可恨自己消息闭塞,白白错过了大好青春! 至于最佳的女性生育年龄,众说纷纭。相当一部分人士把最佳生育年龄分成生理、心理、经济三个层次来考虑。生理上的最佳年龄就是十几岁,心理最佳年龄加十岁,经济最佳年龄再加十岁。 晚上孙一先是去工匠的聚会,后是一个人做五芒星,折腾到很晚很晚才回到房间,琪琪格还在等他,孙一感到很内疚。 内疚的孙一推脱忙了一天太累了,结果才三天的二奶就去向没见过面的大奶告状了! 老大带来眼睛红红的二奶奶琪琪格和电台,先说了电台一直联系不上尕李广,再说自己去挖点野菜,就跑到听不见孙一说话的地方替孙一守着去了。 孙一很感激老大的机灵。老大说联系不上尕李广,实际是告诉孙一斥候队的对讲机不会偷听到自家的私房话。 孙一躺在地上,看着刺眼的蓝天,把对讲机放在嘴边,叫通了杨乃娥。 “奶娃,身边有人吗?” 奶娃回答,“没人,刚才就把通讯兵支走了。” 琪琪格紧紧挨着孙一坐了下来,就象一个受了委屈还舍不得父母的孩子。 孙一把自己这边的故事版本,老老实实地向奶娃交代一遍。 临了孙一扔一句话,“奶娃,这事你定吧,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奶娃柔弱的声音娓娓传来,先是交代了琪琪格无父无母,现在就爷这么一个依靠,草原上长大,性子烈了些,爷不要计较…… 又说琪琪格是依着草原的风俗,爷从着另世的风俗。草原的风俗大家都知道,另世的风俗除了爷一张嘴,谁也没见过…… 孙一一听话锋不对,赶紧赌咒发誓说自己说的是实话,而且,而且,琪琪格那么小,自己实在下不去家伙。 琪琪格闻听睁大了眼睛,“一哥,你说你不行?” 奶娃扑哧就笑了,“爷撒谎呢。” 奶娃建议道,“既然两边的风俗都有人受不了,要么就依着大明的风俗,要么就自创一个孙家的规矩。” 大明的规矩是女子虚岁十四,也太小了。孙一便让大奶立个孙门的规矩。 奶娃不紧不慢地述说着,草原十二,另世十八,取个中间,十五岁。 孙一同意,琪琪格不同意,这规矩比大明朝的年龄还晚,自己在草原上要被人活活笑话死了。 奶娃说强扭的瓜不甜,就给琪琪格一个机会,让她和孙一猜拳,每赢一回就减一个月的年龄,要是琪琪有本事一路赢到十二岁,孙一也不准反悔。 孙一和小媳妇一下子都来了兴致。琪琪格真的想的是一路赢到十二岁,孙一暗笑,按着概率你也赢不了几个月。 奶娃认认真真地让二人发了誓不准反悔,认认真真地遥控监督着新媳妇和自己的丈夫猜拳,一家人居然又春意盎然其乐融融。 孙一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奶娃,我想你了。” 琪琪格也跟上一句,“奶娃姐姐,我也想你了。” 奶娃在对讲机里的声音有些异样,“我也想你们了,你们快些回家来吧。” 猜拳的结果果然是概率战胜了愿望,孙家的法定年龄定到了十四岁九个月。 琪琪格紧紧靠着孙一,甜蜜的样子好象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只是在掰着指头努力计算着时间。 孙一有些好笑琪琪格的数学能力,“丫头,你什么时候出生的,哥帮你算。” 琪琪格倏得把正在掰的指头藏在了背后,“一哥,我这个月正好十二岁十一个月,下个月就满十三了。” 孙一立刻觉得自己着了小丫头的道,要奶娃主持个公道。 奶娃幽幽地说道,“爷娶媳妇事先也不问人家八字,这事只能怪爷自己。” 孙一立刻听懂了奶娃的抱怨,可是想想自己的八字,算了,八字这事就让它继续糊涂着吧。 “奶娃,奶娃,”,孙一呼叫着, “爷?”,奶娃应声。 “你知道老大今天叫琪琪格什么?”,孙一卖关子。 “叫我二奶奶。”,琪琪格迫不及待地宣布,说完就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美得太笑出来。 “嗯……爷……奶娃知道了”。孙一仿佛听见奶娃也在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美得笑出来。 孙一在心里盘算自己家里的相互关系: 奶娃叫自己“爷”,琪琪格叫自己“哥”,琪琪格叫奶娃“姐姐”。 老大叫自己“哥”,叫奶娃“姐”,叫琪琪格“奶奶”。 太乱了,算了,不想了,今天给自放个假,回到明朝以后好象还没休息过。 孙一高喊:“老大、琪琪格,走啰!今天咱们去土匪岛挖宝藏玩!” 第133章 寻宝 长胜村的百姓去土匪岛寻宝,都是等到吃了后晌饭以后天凉快了。 孙一傻乎乎地顶着大太阳到了岛上,一个人也没有。 琪琪格兴致很高,一会儿一个主意,指东打西地猜测着可能藏宝的地方。孙一一心是来休息放松的,不管琪琪格说的地方多么荒谬,一律挖掘。 不一会儿老大就累的满脖子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求饶,“二奶奶,你你动动嘴不费力,一哥脚上有伤使不得铲子,就我一个人干活,咱找个凉快地方歇一会吧。” 琪琪格正在兴头上,“你那么大的个子,这么点活都干不了吗?” 老大的年纪比琪琪格大得多,块头也大得多,却也毕竟是个孩子,直接就回嘴道:“我天天守着电台,忙得吃饭的功夫都没有,身子骨当然一天不如一天,要挖你自己挖!” 琪琪格见老大真得撂了铲子,求助地看看孙一,孙一根本不理会,只好说:“那算了,咱们逮蚂蚱吧。” 二奶奶辈分再大终归也是个孩子,祖孙两个趴在地上追蚂蚱,孙一跟在后面琢磨着怎么就能拿草编成一只蚂蚱笼子。 不知不觉来到土匪的“分金厅”附近,残垣断壁里传来时断时续的说话声,把二奶奶吓了个半死。 “这人心看上去和猪心差不多,估计炖了和猪心味道也差不多。” “你说这话恶心不恶心,这颗心都烂了。” “这有啥恶心的,死人肚子里才恶心。” “去去去,少说话多干活,分给你的死人会不会动?” “也能动,这真是有意思,死人也能动弹,实在是想不到……” 琪琪格和老大一声“妈呀”就往回跑。 琪琪格一头扎进孙一怀里,“一哥,有吃人的鬼。” 老大拼命点头予以确认。 孙一摸了摸兜里的手电,指了指头上的烈日,“大太阳的,跟我去看看。” 三人潜回“分金厅”附近, 里面传来一个人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儿, 另一个人既象是絮叨又象是唱:“两个腰子一块儿肝,还有一个人尿泡,你们听话都别动弹,让我电你一下子。” 孙一直起了腰,“六哥,狗蛋,是你们吗?” 里面传来热情的招呼:“唉呦,爷来了,爷吃了吗?” “你们怎么跑这来了?” “爷你先别进来。还不是杨六郎个死心眼,一听我们要帮忙给土匪俘虏治伤就拉长个脸赶我们走。活的搞不到,我们就只好来岛上搞些死的。” “噢,我不进去了,这还有孩子,你们忙吧,我们走了。” “爷不要着急走,这还有个事情呢。” 一阵细细嗦嗦之后,狼山堂的六哥和狗蛋钻了出来,琪琪格兹遛一下躲到了孙一身后。 这二人和盔甲作坊一样,肩负着孙一的秘密使命。 一开始六哥着迷用电给人针灸,后来对人体经脉有了兴趣,最近开始研究五脏六腑。 狗蛋则是“专职帮忙”的,是营里公认的一个不要脸的二溜子。 狗蛋不会农活,也没有手艺,年纪二十多,兵荒马乱的成不了亲,有一天偷偷地跑去看女人洗澡。被乡亲们抓住,当时的日塌天把狗蛋吊在大楸树上打了个半死。 缓过来后,狗蛋觉得自己脸面全无,又舍不得去死,索性就不要脸了。 再去偷看女人洗澡是不敢了,狗蛋就到处赶着看人配牲口。没事儿还给一帮没人管的半大小子三分观察七分猜测地讲解女人的事。 “臭不要脸的!” 婆姨们提起狗蛋,都要这么骂一句,吐一口唾沫。 后来孙一来了,六哥讨了一些电池研究针灸。有一次叫狗蛋给帮了一回忙,狗蛋觉得挺有意思,就老跟在六哥屁股后面找机会打个下手拿个电针这扎一下那扎一下,时间长了,狗蛋成了专门给六哥搬电池的,经常也把电池自己带回家。 有一天,狗蛋正式提出来要加入狼山堂,跟着六哥学本事。 一条龙挥挥手就给拒绝了,“不行,狼山堂不要二溜子。” 狗蛋分辩,“我如今学好了,我这辈子不要女人都行,有电池就够了。” 一条龙自当他真的塌下心心无旁骛学本事了,就说道:“那你还是先给六哥帮忙吧,等营里的人都说你改好了,再说当袍哥的事。” 可惜没过几天,一条龙发现自己看走了眼,狗蛋居然被骡子日了!!! 狗蛋试着拿电针去扎牲口,臭不要脸地专门把电针放到牲口那个地方,越电越有心得。 有一天,一只没煽过的公骡子被狗蛋刺激成了五条腿,公骡子发了情,谁也弄不住,随便逮个活物就上,吓得狗蛋跑不利索,居然被公骡子骑了! 多亏了那天狗蛋穿着裤子。 婆姨们再提起狗蛋,不吐唾沫了,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个被骡子日的”。 狗蛋这回真的狠了心,准备去死了。 这时孙一托人给他带话,让他“专职”给六哥帮忙,研究的项目列成了机密,无关人员不准过问,日后还有机会入狼山堂。 六哥和狗蛋分了工,六哥研究上三路,狗蛋专门偷偷地研究下三路,名义上狗蛋就是个临时工帮忙的,叫狼山堂的六哥看管着“学好”。 狗蛋被力德尔爷认可,琢磨起来更不要脸了。 铁木营里有几只羊,狗蛋愣是让一只不在发情期的公羊把几只母羊都上了,还攒了不少“公羊液”,狗蛋说要是母羊怀不上羊羔他就准备拿着“公羊液“硬干。 只是在研究大牲口时狗蛋再不敢蛮干了,有时会叫上牲口把式帮个手。 牲口把式一次两次之后慢慢地敬重起不要脸的被骡子日过的二溜子了。 拿配骡子来说,这原本是个苦差使。公驴配母马,母马也有气节,根本就不让公驴上,连踢带咬,经常骡子没配成,公驴倒被母马踢残了,以后再也不敢上母马了。 牲口把式就传出话来,狗蛋在狼山堂的管束下,干的是正事,干成了有大用,正“学好”呢。 “那个被骡子日的”外号没人叫了,又变回成了“狗蛋兄弟”。 只是牲口把式们不知道的是,狗蛋和六哥的的研究其实已经走出了很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 走进院子的六哥递给孙一一个东西,“今天我俩刨死人的时候捡了个宝。” 第134章 印信 六哥手上拿的是一块半透明的石头。 孙一接过来,发现这石头上刻有古朴大方的纹路,纹路集中的地方坑坑洼洼,显然是以前镶着东西,后来被人撬掉了。 石头上部被琢磨成了一个把手的样子,握着把手把石头翻过来是一个四寸见方的平面,上面弯弯曲曲刻有字,字与字之间填满了污渍。 原来是一个大石头方印。 六哥说,“看这印的大小,不知道是谁的宝。” 古代人把大个的官印称之为“宝”。 孙一把石印有字的一面端详了半天。 六哥问,“这宝上刻的是啥?” 孙一摇摇头,“是篆刻,我不认识,这地方秦汉之际是边关,说不定是个将印,回头让贾道士他们看看。” 琪琪格再不敢在土匪岛上多呆,央告着孙一匆匆忙忙地逃离了土匪岛。 在筏子上,琪琪格把石印放得离自己远远的,连连说石印上有一股死人味道。 等上了长胜码头,琪琪格又抑制不住的兴奋,连连催问孙下一次什么时候再去土匪岛。 孙一只能无语。 惦记着斥候队的进展,孙一便和老大回了参谋部。 果然尕李广已经同树林子营地联络上了,他们在红柳湾水域耽搁了很长时间,那一带水网纵横,一不小心就误入死河汊。斥候队已经抵达青山嘴脚下,没发现异常,正在准备登上山顶观察。 贾道士把孙一带回来的石头刷洗干净,在纸上盖了好几个印记,举着纸琢磨了半天,直说这篆字古怪,没一个认识,莫非是上古之物? 耿秀才看了连连摇头,篆字虽然不识,却肯定是明朝之物,绝非古董。 孙一和贾道士都失去了兴趣,贾道士干脆提议,“铁木营现在还没有官印,不如把这方石头磨平了,刻一个铁木营之宝如何?” 孙一欣然同意,贾道士准备好笔墨,量了石头的大小画一个方框,请孙一题字,然后工匠依样雕刻。 回到明朝孙一还没写过毛笔字,当下抖擞精神,提笔蘸饱墨汁,在方框左上角一撇一点,准备写个铁木营的“铁”字。 两笔下去,猛地想起要写繁体字,连忙把左半边写成“金”。 “铁”字繁体字的右半边,孙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怎么写。 平时遇到了繁体字的“铁”孙一只看一眼就认识,而今要写,却一笔也写不出来。 贾道士只见力德尔爷凝神静气,稳如泰山一般握住毛笔,半晌之后抬头问道:“铁字怎么写?” 贾道士原本心里已经准备好的赞美之词立时化成漫天泪水,迟疑着给力德尔爷写了一个大大的“鐵”字。 孙一一看,完了,笔画这么多,要是把这个“鐵”字写完,方框就全占满了,干脆笔一扔,“算了,不写了,干脆铁木营不要官印了!” 贾道士大吃一惊,“这如何使得?没有印,以后行文何以为信?” 孙一想都不想就答:“签个名字就行。” 贾道士跑去和耿秀才商量了半天,各人笔迹不同,确实可以为凭信。笔迹可以模仿,官印也可以假造,二者其实效果不差多少。 二人回来,“那便请力德尔爷留下签名为准。” 孙一提笔手腕一抖便写就“孫一”二字。 两字一气呵成,左边的繁体“孫”字端庄大方,右边的“一”字潇洒飘逸。 孙一的字迹、孙一的气势,与刚才判若两人。 开玩笑,后世孙一哪天不在公司的技术文档上把这个签名写好几遍! 这签名,还是孙一特地在网上花了十块钱请人“专门”设计的。 贾道士、耿秀才见了由衷地赞叹,“好字!好字!” “只是爷为何要写作一孙?” 孙一愣住了。 他本想说在自己的世界写字就是从左到右,这样的话就不会模糊了字迹。可是,这两天巴特尔一众说客在营里游说加入铁木营,孙一听的最多的争执就是左衽右衽、披发束发 衽,就是衣襟。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将右襟掩覆于内,称右衽。反之称左衽。古代中原汉族服装习惯衣襟向右,中原地区以外的一些少数民族习惯衣襟向左。这本是一个风俗,可是孔子的一句话,把左衽右衽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子曰过:“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意思是说要是没有管仲,我们就得沦为异族的奴隶,穿着左衽的衣服,披散着头发。 在后世,左和右一度是个极大的政治问题,在明朝也一样。 孙一决定回避敏感的左右之争,“我本就是诸位的一孙。” 耿秀才呆愣片刻,长长一揖,“力德尔签字明志,品德高洁,学生自愧弗如。” 贾道士只恨耿秀才抢了自己的马屁,有心卖弄地拿笔在孙一签字上圈了三处,“爷,此三处以后万万要一致,否则便是有人假冒。” 孙一看了一眼,牢牢记住了。 贾道士又言道:“文字凭信现下有了,军中的兵符爷可有考虑?” 兵符是古代军中信物。帝王的兵符又叫虎符,一般是铜制、虎形,分左右两半,有子母口可以吻合。右符留存中央,左符在将领之手。帝王若派人前往调动军队,不光要带盖印的诏书,还要带上右符,持符验合,军将才能听命而动。 总兵杨日天以前仅仅是个百户,上下军令都是口传,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些兵符印信的概念。贾道士就不同了,他极重视这些权利的象征。 孙一觉得道士这个建议有必要。现在军队开始分散了,如果有人随便跑到军官面前,说力德尔爷派你们去干什么干什么,军队是听还是不听?但是铁木营没必要采用虎符这么落后的形式。 孙一找到自己的钱包,从里面翻出来一堆卡,身份证、驾照、银行卡、公交卡、会员卡、打折卡、居然还有原来公司的门禁卡。 挑了一张花哨的银行卡,孙一仔细地在银行卡的四个边上,找到了四个中点。用手机当尺子比着,用瑞士军刀几下把银行卡切成了四个小三角形和一个大的菱形。 “这种兵符没人仿造得了。”孙一道,“小块的是将领的兵符,让手下士卒看一遍记住就行。” 又举起手里还嵌着亮晶晶的一块集成电路的菱形,“这是总兵的兵符,可以和四员将领的兵符拼接防伪。” “至于我的兵符”,孙一挑出照片最自然的游泳卡,“看见这个照片了吗,这就是我。” 第135章 奶油车 莫日根老人如约而至。 随同老人一起来的,还有一大群羊和九匹马。 羊群是按照约定,给长胜堡的军民提供现场鲜奶的。 九匹马依着草原的风俗,叫做一个九,老人说是琪琪格的嫁妆,其中的那匹白马是专门送给孙一的。 这是摆在明处的贿赂选票,铁木营上下却没法拒绝。 而且铁木营也实在是急需大牲口。一匹马的消耗顶得上六个士兵,所以杨日天辗转来到郎山川的途中,皮糙肉厚好养活但不能下崽的骡子留了一些,娇贵的马匹舍弃了很多,牛则一头也没有。 孙一同老人寒暄之后,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想法。 孙一提议,长胜乡正在忙着开垦土地,和胜的游牧人干脆赶着牛群下来,由长胜乡租用和胜的牛耕地,租金用日后的粮食支付。 孙一后世的蒙族哥们有句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说的是游牧民牛羊成群,折合成人民币轻易就上了百万,却过着贫苦的日子。就是因为放牧实在是一个投入大、周期长、风险大的行业,游牧过程中没有现金流入,还要不停地投入,几年不间断的辛苦劳作只要一个天灾就能让你一夜回到解放前。 和胜的百姓只要赶着牛群下来且牧且耕,就能有收入,长胜的百姓多得了土地,双赢。孙一为自己这个天才的想法感到激动,等着老人的夸赞。 莫日根没说话。 琪琪格扽了扽孙一的衣角,拼命地摇头,”一哥,和胜的牛不会耕地。” 孙一愕然,牛居然不会耕地? 莫日根开了口,牛要耕地,有三道关。 第一关是牛在小的时候,要先煽掉,要不然牛脾气太大。 第二关是牛在一岁的时候,要穿牛鼻子,牛才能老老实实地被人牵着走。 第三关就是牛长到可以犁地的时候,要请专门的师傅来驯服,一要耕牛走得直,二要耕牛到了地头会拐弯。 和胜的牛都是肉牛和奶牛,早错过了成为耕牛的时候。 孙一尴尬地笑笑,“看来我不仅五谷不分,六畜更摸不着门。” 莫日根开解道:“力德尔的这个主意倒是好主意,我回头让人用马试试。” 孙一眉毛挑了起来,不敢相信,“马也能耕地?” 莫日根老人宽厚地笑笑,“和胜也有土地,这两年都是马耕。” 孙一摇摇头,“算了算了,让长胜乡和你们直接协商吧,你们就是拿绵羊耕地我也不管了。我还是老老实实掺乎些自己有把握的事吧。” 比如高效打酥油的机器,孙一就很有把握,而且已经试制成功了。 说实话,工匠们这么快就能拿出样机,孙一根本就没想到。 从和胜回来,孙一就向工匠交代了研制打酥油机的任务。没想到一名耒耜厅的大把式,不,现在叫博士了,脱口而出,“这事情扇车就能干,容易得很!” 扇车是一种农具,用來扬谷。就是在庄稼收割和脱粒之后,用扇车把糠秕、碎稻秆和籽粒分开。 手工扬谷叫做扬场,在有大风时将谷粒抛入空中,糠秕被风吹走,而籽粒落到地上,其速度缓慢而又费力。 古代中国的工匠们在汉代就发明了扇车,又称“风扇车”。倒入风扇车加料斗中的谷物,不停地受到扇轮旋转产生的强大气流冲击。风把糠秕通过一个位于扇车尾部的漏孔吹到地上,籽粒则滑落到扇车下面放着的盛器里。 扇轮由一根木轴和固定在其上的六到八片扇叶构成,安装在圆形的箱体内,可以用手摇的小曲柄来操作,也可以由与曲柄相连的脚踏板来操作,这样操作人员就可以腾出手来同时干其他的活。 《武经总要》、《天工开物》都有扇车的记载,《天工开物》还配有扇车的插图。扇车综合利用流体力学、惯性、杠杆等原理,是世界农具史上的“高科技”产品,在中国一直使用到1970年代。 扇车于公元1700年至公元1720年之间由荷兰船员带到欧洲。而在此之前,西方主要是用扬谷和用簸箕簸谷的办法。他们惊奇地发现,来自中国的扇车一天能加工17桶谷(一桶约等于1.6立方米)。欧洲的工程师雷厉风行地改进了设计,使之适合于欧洲谷粒的大小,并使之与机器打谷结合起来。 树林子老营的工匠们已经做出了两台现成的扇车。运来的一台扇车当晚孙一和工匠们就完成了改装,依着明朝的风俗习惯,凡是能转的都叫车,被命名为“奶油车”。 孙一带着莫日根来到“奶油车”样机前。 这台机器有半人来高。原来的谷物入料口改成了入奶口,鲜奶由入奶口直接进入扇轮箱体,在扇轮的击打和搅拌下,被甩到箱体侧面原来出风口的高度。在这里鲜奶进入奶道,在重力的作用下经过一小片芦席的过滤后重新回到扇轮箱体。周而复始的击打和过滤,在芦席滤网上就会逐渐沉积下白花花黏糊糊的奶油。只要更换芦席滤网,整个过程就可以连续不断的进行。 琪琪格兴奋地给莫日根演示。 她惦着脚尖把一桶刚挤的羊奶倒入“奶油车”,脚丫子踩动踏板,“奶油车”呼呼地响了起来。 原来用桶打酥油,要数着打够一千下。奶油车的扇轮转一圈就是八下,一转眼的功夫扇轮就能转好多圈。 用桶打酥油一千下以后奶里还有没有油谁也不知道,现在只要不停脚,看一眼芦席片就能知道奶油是不是榨干净了。 莫日根笑开了怀, “力德尔,我原本是想用鲜奶换一些打虫子的药,现在怕是不得不改主意了,要不然回去姑娘们不会饶过我这把老骨头的。” 孙一帮着琪琪格向奶油车里加了一桶奶, “莫日根大叔,打虫子的药先不要着急。等你们加入了铁木营以后就不用拿东西换了,我可是打算是给每个百姓都免费发放几次打虫药的。” 第136章 三娘子 自从琪琪格的父亲五年前死于战乱,一直都是莫日根照顾琪琪格。虽然琪琪格依照草原的风俗称呼莫日根为“阿哈”,就是汉语“哥哥”的意思,二人却情同祖孙。 在接待莫日根的家宴上,琪琪格叽叽喳喳地向莫日根讲述她在土匪岛上的“冒险”,莫日根老人则满眼的欣慰。 当孙一拿出在岛上寻到的“宝”,老人眉头皱了起来,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观察。 最后老人放下石印,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小姑娘:“琪琪格,这是你家的东西。” 琪琪格愣住了,“我家的?” 莫日根盯住琪琪格,“孩子,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琪琪格先是点点头,继而拼命的摇头,“我姓孙,我姓孙!” 小姑娘把头一下子埋在孙一的胸脯里,不敢再看莫日根一眼。 孙一轻轻地搂住琪琪格,“大叔,这是怎么回事?” 琪琪格飞快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脑袋在孙一的怀里摇的更厉害,“我姓孙,我一辈子都姓孙。” 孙一把自己的双手,盖在了琪琪格的双手上,帮着她捂住耳朵,眼睛询问地望向莫日根,“游牧人不是都只有名没有姓吗?” 莫日根迟疑一下,张了口,“琪琪格娘家姓金。” 孙一“哦”了一声,等着老人接着说下去。 “五年前,琪琪格的父亲败走库库和屯,夫人们尽数让察哈尔家抢去,在草原上东躲西藏了半年,最后死于箭伤。琪琪格父亲临死前,把琪琪格托付给我,交代我隐姓埋名活下去,忘了过去所有的事。我便收拢了一些土默特人,来到了这里。” 莫日根见孙一毫无反应,干脆打开天窗直说, “琪琪格父亲手里有家传的三件宝。” “一件是明朝皇帝封的顺义王之宝,凭此宝可以同明朝贸易马匹,为明朝戍边换银子。” “一件是彻辰汗之宝。那是祖上阿勒坦汗皈依黄教时,为索南嘉错喇嘛上尊号“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大涞喇嘛”,是观音菩萨的化身。观音菩萨大涞喇嘛为阿勒坦汗上尊号“转千金**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成吉思汗的转世,全草原的大汗。凭此宝可以调动草原上的兵马。” “顺义王之宝、彻辰汗之宝,一直是琪琪格的父亲随身携带,在五年前的战乱中被察哈尔家的林丹抢了去。” 孙一吃了一惊,“莫日根大叔,你是说琪琪格的父亲就是原来的金国汗顺义王布什图?” 莫日根点点头,“这草原上的游牧人,只有一家姓金,就是金汗阿勒坦的后人。” 孙一怀里的琪琪格紧闭着双眼,死死地捂住耳朵。 孙一把她搂的紧紧的,五年前的琪琪格只有七岁。 莫日根道:“布什图汗家传的第三件宝,就是金汗阿勒坦上尊号以前一直使用的阿勒坦之宝。金汗阿勒坦创立了十二土默特,土默特最熟悉的就是阿勒坦之宝,此宝向来只用于土默特各部之间的文书沟通。” “顺义王之宝、彻辰汗之宝、阿勒坦之宝,在布什图汗的爷爷死后,由三娘子保管。二十五年前,我陪同布什图汗从青海赶回库库和屯继承汗位,三娘子拒不交出三宝。为这事一直闹了五年,直到三娘子去世,布什图汗才得到顺义王之宝和彻辰汗之宝,正式继了汗位。阿勒坦之宝却一直被三娘子后人把持,五年前的战乱里不知所终。” 孙一询问,“这个三娘子是什么人?琪琪格应该怎么称呼她?” 莫日根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良久,老人叹口气,“琪琪格究竟应该怎么称呼三娘子的事,说来话长,草原上的事,兴也三娘子,衰也三娘子。” “金汗阿勒坦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名唤蒙衮儿。阿勒坦汉话就是金子,蒙衮儿汉话就是银子。蒙衮儿嫁到了土尔扈特,生下一个孙女,就是三娘子。” “三娘子从小聪明伶俐,擅长书写,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骑射的好手,二十岁那年许配给了阿勒坦的孙子巴汉那吉。” “金汗阿勒坦那年六十四岁,见了三娘子心里喜欢,就自己娶了三娘子为夫人。巴汉那吉一气之下投奔了明朝,那一年正是隆庆四年。金国和明国为了这件事商量来商量去,三娘子劝导金汗阿勒坦同明国修好,最后就是有名的隆庆议和、俺答封贡,两家从此不再见刀兵。可以说,三娘子一出世就给金国带来了安宁。” “金汗阿勒坦专门为三娘子建了库库和屯城,明国赐名归化城,金国的百姓都叫做三娘子城。金汗阿勒坦年纪大了,就把同明国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三娘子打理。三娘子保管着顺义王之宝,经常一身汉装,出入边关,明国的将领官员见了惊为天人,纷纷留诗称赞,明国皇帝封她为忠顺夫人,从此明国边关将领就只认三娘子。” “三娘子三十二岁那年,七十六岁的金汗阿勒坦去世。实际上掌握了金国实权的三娘子想让她和金汗的生的儿子继位,闹了一阵子没闹成,最后还是阿勒坦的长子黄台吉乞庆哈继位,依着草原上的风俗,三娘子要转房给乞庆哈为妻。” “乞庆哈已经过了六十岁,三娘子不愿意,率领阿拉坦汗生前赐给她一万精骑出走,连明国朝廷都惊动了,派出大臣反复劝说。三娘子再嫁乞庆哈,再次被封为忠顺夫人。” “三娘子三十六岁那年,乞庆哈去世,长子撦力克继位。三娘子把彻辰汗之宝交给撦力克,把顺义王之宝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布塔施里。三娘子自练兵万人,筑城别居。” “撦力克大怒,自封顺义王,发兵讨伐,内斗再起。明国再次施压,封撦力克为顺义王,第三次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三娘子又一次转房给撦力克,库库和屯城让给了布塔施里。撦力克心灰意冷,三娘子实际上掌管了所有事情。” “二十五年前,撦力克身故,长子早亡,长孙就是琪琪格的父亲布什图。我和布什图从青海赶回来,三娘子已经五十八,她支持自己的孙子素囊台吉继位,拒不交出印信。一直到四年后七十三名台吉聚会土默特,一致支持布什图,三娘子才被迫交出顺义王之宝和彻辰汗之宝,却留下了阿勒坦之宝。” “第二年三娘子去世,布什图才正式继位彻辰汗,明国也封了顺义王。素囊台吉扣留着阿勒坦之宝,却一直屡屡生事。” “如果没有三娘子,就没有阿勒坦金国几十年间的太平;但是也正是因为三娘子,阿勒坦金国自金汗之后一直内斗,实力一年不如一年,五年前竟然被察哈尔家灭了国。” “如今草原上又要响起天雷,阿勒坦之宝重现,我便把这些陈年往事都告知力德尔。只是力德尔问及琪琪格该如何称呼三娘子,我实在是没法回答。” 孙一听罢,良久无语,默默地放下了帮琪琪格捂住耳朵的双手。 琪琪格眼里还有一丝惊恐,似乎是求助一般地望着孙一。 孙一轻轻对琪琪格说,“丫头,这块石头是你们家的宝贝……” 话还没说完,琪琪格就摇头大声叫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姓孙!不姓金!” 孙一把阿勒坦之宝推给莫日根,“大叔,你是琪琪格父亲的伴当,这东西还是你来保管吧。” 莫日根一怔,“力德尔,你如今是琪琪格的塔布囊,阿勒坦之宝理应归你。” 孙一摇摇头,“琪琪格姓孙,不姓金。琪琪格的父亲嘱咐忘了过去所有的事,就让她忘了吧。” 老人思忖了半天,郑重地把阿勒坦之宝收到怀里,“这样也好,我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孙一等莫日根收拾停当,对他提醒:“最近铁木营里起了些争执。象三娘子转房这样的事,可能会对你们加入铁木营的表决不利,你们最好想好对策。” 莫日根火道:“这事我知道。巴特尔都跟我说了,原本四个队长都支持我们,偏偏这时候冒出了个狗屁明朝秀才,说我们是左衽披发的异族,有几个队长又转了心思。” 孙一安慰道:“明朝的百姓总是认为读书人说的话有道理,这是没办法的。离表决还有两天时间,他可以说他的道理,你们也可以说你们的道理。记住不要求所有人都支持你们,只要支持你们的老总和队长多,你们就可以加入铁木营。”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土默特的金姓蒙古人 现代土默特分为东西两支,西土默特在呼和浩特老家,东土默特在辽宁。 公元1629年,皇太极将部分土默特人东迁入辽东大清老家自己眼皮底下看管起来。从皇太极到康熙初年,清政府将土默特青壮年“共迁入辽东72750人,并设两固山”,地域为现在辽宁北票、朝阳地区和现在辽宁阜新蒙古自治县。 东西土默特都有金姓蒙古人,大部分老辈金姓土默特人都有蒙汉两个名字,而取汉式姓名时,都按字谱取名,而且所排字谱相同。 东土默特金氏先人留下的一些口传:“东土默特的金姓蒙古人是从归化城迁来的,与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是同宗”,“金姓蒙古人的祖上是台吉”,“金姓蒙古人之间不得通婚”。他们还说:“祖上在归化城居住时,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房顶上可清楚地看到南边的一座大土堆(昭君墓)”,等等。 西土默特金姓老人也有相似的口传,如:“东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为一家”,“早年金姓蒙古人在土默特原有十三门子,后往东、往北迁走了几门子”。 两地相互印证的口传,可以确定东西土默特金姓蒙古人是同祖同宗,他们均系俺答汗的后裔。 第137章 大楸树 在铁木营里散布左衽异族言论的正是大明朝的秀才耿雁山。 耿秀才见到铁木营里那么多百姓成了士人,却依旧懵懵懂懂没个士人的样子。他心里着了急,逢到有“士人”来参谋部办事,拉住人家就讲何为士人,圣人如何评价士人。来办事的“士人”听罢秀才一番言论,离开参谋部的时候胸脯都拔得高高的。 杨日天见状,就放松了对耿秀才这个俘虏的看管,或者准确地说,根本不管了。 耿秀才表现得很有气节,他白天偶尔在营里走走,一到晚间没人催促就自觉自愿地回到俘虏营,于是铁木营的百姓更称赞耿秀才知书达理。 耿秀才听说游牧人要加入铁木营,立刻义不容辞地发声反对。圣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别看游牧人现在落了难,当初他们入主中原的时候如何压榨中原百姓,有朝一日他们翻了身还会接着干!明太祖千辛万苦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铁木营万万不能把鞑虏再请进来。 铁木营百姓原本对这事不太在意,朴素地认为人多才能势重,铁木营多一个丁口,就多一分力量。可一听圣人这么说了,不少人都改了主意。 莫日根巴特尔一众加入铁木营的事原本很明朗,现在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孙一的个人倾向是接纳游牧人,他认为以后的狼山川必然是农业和牧业并重发展。 秦汉隋唐包括明朝的农耕文明都曾占据了狼山川,但最终都无一例外的退出,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农耕文明不善于经营草原。中原的农耕文化,其实是对土地过份的压榨,当压榨超过了土地的承载能力,就是所谓的“四海无闲田,农夫尤饿死”。 草原上稀缺的降水和脆弱的生态,决定了只有小部分土地可以支持农业,大部分土地只能支持牧业。换句话说,如果铁木营不接纳游牧人,铁木营自己的一部分就要变成游牧人。 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孙一坚信如果自己违背百姓的意愿把两家生生捏合在一起,必然会给日后留下祸端,这件事最好还是让明朝人自己决定。 是否接纳游牧人的表决将在树林子老营举行,孙一收拾了行李,同闷蛋和琪琪格先行返回。 牵着奶娃的手,重新漫步在老营地里,孙一惊奇地发现变了样。 原本挤在一起的窝棚区不见了。红柳林间,分割出了形状不规则的宅基地院落,彼此都被树木隔开,有的院落甚至就单独坐落在树林中。 每个院落里合住着好几户人,既有树林子队的地主,也有暂住的其他队百姓,但是每个院子都干干净净。 连接院落的道路弯弯曲曲,孙一经常走着走着以为没路了,一拐弯又是一丛宅基地。 长胜村的布局整齐划一,树林子的规划则全顺着天然。 走着走着,孙一远远地发现自己和神农氏“通话”的大楸树居然开满了花。 所谓大楸树,孙一不认识,明朝人这么叫,孙一也就跟着叫。孙一的印象里,他只认识槐树、柳树、松树和柏树。 走得近了,孙一看清大楸树上的花居然是一条条红色白色的带子,一个压住一个,夏风一吹,在树叶中摆动。 奶娃说,端午那天,树林子的人以为前方起了瘟疫。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在大楸树上挂了一条招魂幡给亲人祈福,树林子的百姓就一个接一个地在大楸树上挂幡求神农爷保佑,整整挂满了一树。 到了晌午,前方传回消息,瘟疫变成了中毒,危机变成了胜仗,大楸树下聚满了百姓,感谢神农爷显灵,许愿给神农爷修庙。 参谋部新来的秀才说,祭社主的地方不叫庙,叫社。古时候的社都是一堆土,一块大石头,或者一颗大树。神农爷的社也得遵循古时候的样子,百姓们就把大楸树圈了起来。 孙一上前,大楸树果然被用矮木桩圈了起来,圈子里面垫了足足一尺高的新土。 大楸树正南三丈三尺的位置,树林子老营的工匠为神农氏塑了一个雕像。 雕像是一个脑门突出的慈祥老人,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雕像的材料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石膏。 如果不是老人手里的拐杖,孙一一定会说这是寿星。 奶娃说,一开始工匠们雕的是神农爷手持耒耜,结果被铁总监狠狠地骂了一顿。铁总监说神农爷年纪那么大了,这帮不肖子孙还让神农爷种地!神农爷在狼山川主要是养老,顺便才当的狼山川社主。工匠们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以后还要专门为雕像盖个亭子。 雕像前的香炉里燃着烛火,奶娃上前恭恭敬敬地取了三支香点上,“爷今天平安回来了。杨乃娥感激神农爷保佑。” 孙一为明朝人这种从上到下的愚昧迷信狠狠地摇了摇头。 树林子大公厕外面的草花长了起来,琪琪格和几个年级相仿的孤儿正兴奋地跑过来跑过去。 孙一急匆匆钻进公厕,先到大茅坑转了一圈,又接连去了几个小间。 每到一处,孙一先是看看干净不干净,再就是看看免费的厕筹还有没有。 后世的公厕,刚一建成富丽堂皇,一旦投入使用就不忍目睹。高级商场和五星级酒店的厕所有专人不停地打扫,卫生情况可以保持,却没一个敢提供免费厕纸。 孙一却发现,树林子老营的大公厕比以前更干净了。 公厕里的灌木长高长密了,被剪成了各种形状,散发出一股一股绿叶的味道,能阻挡住如厕者的视线,还能透传过如厕者的闲谈。 盛放厕筹的罐子依旧满满的。 孙一不由得怀疑,难道自己确立的修建有厕纸的公厕这个大目标,对于明朝人来说,真的是小事一桩? 孙一拦住一个百姓,直接问他公厕里的厕筹有没有发生过被人拿回家。 这百姓不解地反问:“谁会做这种事!这事要是被大伙知道了,以后还咋个活人?” 孙一再拦住一个百姓,直接问要是没人看见的话,会不会有人偷偷地把厕筹拿回家。 这百姓反问地更干脆:“啥叫没人看见,神农爷咋能看不见?” 第138章 饿死事小 随着前方将士的陆续回归,宁静的树林子营地又热闹起来。 五位老总和四名队长聚齐了。游牧人加入铁木营的表决,将在今天吃罢后晌饭天凉快的时候举行。 铁木营的总兵杨日天己经明确表态他不赞成接纳游牧人。两家打了多少年的仗,互相死在对方手里的人数都数不清,如今井水不犯河水就挺好。 铁木营总监铁丹子一心赞成接纳游牧人。铁老汉认为曾经的明朝人也罢,曾经的游牧人也罢,说到底现在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可怜人就得互相帮衬。 副总兵一条龙也赞成接纳,按他的说法,游牧人实诚、爽快,讲义气。 副总监哈老财却反对接纳,他埋怨游牧人一到灾年就知道抢别人,不来抢明朝,就去抢其它的游牧人。 铁木营总管王二牛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功夫想这事,只推说临到表决的时候再定。 随同参谋部一同抵达树林子营地的明朝秀才耿雁山,不顾中午天气炎热,慷慨激昂地在大楸树下数落着游牧人占领中原时犯下的滔天罪行,几位拿不定主意的队长和好多百姓都在围着他听。 营地里,孙一和闷蛋两人满头大汗地用尼龙绳把一只装满了水的羊皮吊上了树。 这羊皮是从一条龙那里搞来的。黄河上的筏子客,都备有整张的羊皮。 剥整羊皮需要很高的技巧。筏子客从羊颈部开口,慢慢将整张皮囫囵个儿褪下来,不能划破一点地方。将羊皮脱毛后,吹气使皮胎膨胀,再灌入少量清油、食盐和水,然后把皮胎的头尾和四肢扎紧,经过晾晒的皮胎颜色黄褐透明,看上去像个鼓鼓的圆筒,不透水不透气。 孙一用这样的圆筒状羊皮胎灌满水,在大太阳底下暴晒半个时辰,就成了热水,用来洗澡正合适。 闷蛋在地上扽开绑在树上羊皮胎后腿上的麻绳活扣,热水一下子喷洒而出。 孙一押着满心不愿意的琪琪格,先逼着她洗了头,再逼着她洗了澡。 琪琪格同孙一的孤儿们年龄相仿,一见面就能玩在一起。 可惜这种蜜月期只持续了半天,当琪琪格要求孤儿们喊她二奶奶时,双方进入了战争状态。先开始是口角争论,紧接着就拳脚相向。 孙一旁观了两次战斗,发现孤儿们虽然人多,琪琪格却身行敏捷,还有小石榴这个孤儿的“叛徒”暗中帮助,而且双方谁也没下死手,就不管了。 于是琪琪格每次回来都脏得象在土里打了滚。 奶娃把琪琪格的头发梳成明朝小姑娘的样式,找了一身明朝衣服给她换了,一家三口顶着中午的大太阳到营地里“乘凉遛弯儿”。孙一笑呵呵地给遇到的每一个人热情地打招呼:“吃了吗?” 贾道士穿了个小褂,蹲在树荫下不停地摇着羽扇,脸上的汗仍然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他老远看见力德尔爷和两位夫人。二夫人一身右衽束发的明朝打扮,大夫人穿着橘红的无衽短袖、头发高高扎起在身后披散,力德尔爷则大热天的穿着既非右衽又非左衽的对襟褂子。 贾道士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暗骂一声“酸秀才不识时务!” 道士远远冲孙一喊道:“力德尔爷,你吃了吗?耿秀才在大楸树下胡说八道,我这就跟他辩理去!” 耿秀才正讲得口干舌燥,旁边一众听客不住地点头。眼见着贾道士端着一壶茶向自己走来,秀才心内一阵感激。 贾道士自顾自对着壶嘴嘬了一口酽茶,“耿先生,你说游牧人的先人犯下罪恶,所以游牧人不能加入铁木营。我来问你,明太祖打天下时陈友谅、张士诚大军的后人,现在可是大明百姓?楚霸王坑杀秦降卒二十万、火烧阿房宫、屠城杀降,汉高祖有否将楚国百姓尽数逐出中原?” 耿秀才猛然明白道士这是要同自己唱对台戏,当下义愤填膺侃侃而谈,“陈友谅、张士诚皆我族类,楚汉相争乃是兄弟反目,鞑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道士冷笑一声, “好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唐朝守边大将哥舒翰却是突厥人!唐朝高仙芝在西域灭国无数,却是高句骊人!唐朝李光弼平定安史之乱,战功推为中兴第一,却是契丹人!” “虎头食肉,受封万里之西。马革裹躯,为荣九泉之下。大明朝武勇伏羌侯毛忠,却是蒙古人!大明朝少师满桂,力战建奴于京师城外以身殉国,却是蒙古人!” “耿先生好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围观的百姓本已被耿秀才说服,听了贾道士一席话又频频点头,有人还喊叫着补充:“佘太君和穆桂英也是异族!” 耿秀才一腔热血上涌,道理面前绝不容贾道士混淆, “鞑虏生就是狼子野心!父死则妻其母,兄亡则收其嫂,如此败坏人伦,与禽兽何异?巴特尔一众游牧男丁,为何各个都有三四个媳妇,正是因为那些女人原本都是他们的母亲、兄嫂和弟妹!” 围观的百姓刚刚有人转了心思向着贾道士,听了耿秀才的话忽悠一下子心思又转了回去。 贾道士飞出一口吐沫, “我呸!你把话说清楚!游牧人父亲亡故,亲娘并不转房,大儿子收继的都是父亲的妾侍。兄弟亡故,收继兄嫂弟妹的事,不单游牧人有,汉人也有!草原上地广人稀,如今又是兵荒马乱,不收继这些寡妇,你让她们独个儿怎么活下去?活活看着她们饿死不成?” 耿秀才满腔悲愤,“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三纲五常不可乱,人之为人,在于知礼义懂廉耻……” 贾道士一只鞋子冲着耿秀才就飞了过去,“我打你个饿死事小!我一路跑到狼山川,就是因为一心想着活下去,你给我说饿死事小?” 耿秀才闪身躲过鞋子,高喊一声,“道长,阶下囚耿雁山今天得罪了!不为你我私人恩怨,为的是大是大非人间正道!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要捍卫真理!” 说罢耿秀才拧身进步,举头就向贾道士胸口撞去。 贾道士手疾眼快,劈手就把茶壶冲着耿秀才脑袋砸过去。 “啪!” “啊——” 第139章 白老人(第4次修改稿) 贾道士和耿秀才的武斗,有效地中止了二人的辩论,却让表决结果更难以琢磨。 孙一早早吃罢后晌饭来到大楸树下,发现几位老总和队长比他到的还早。 众人闲谈几句,莫日根、巴特尔和另外三人也到了。 五人整整齐齐的游牧装扮,径直先到了神农的雕塑前,恭敬地上了香。 铁总监上前操着浓重的陕北口音打招呼:“吃了吗?” 莫日根一口地道的晋北方言回复:“你来得早?” 铁总监建议:“既然都来了,那咱就开始?” 莫日根回答:“行么。” 铁总监问:“咱圪蹴着说,得成?” 莫日根答:“成么。” 十几个人在大楸树旁找了处空地,以孙一为上首围了一个圆圈蹲下,也不讲究座次。 孙一以前知道陕西人善蹲,没想到塞外的游牧人也是这种风俗,正发愁间,一只小凳子递了过来。 “爷脚上有伤,坐着说。” 正是贾道士,脸上中午打斗时落的抓痕格外显眼。 哈老财先开了言,“莫日根,我们祭拜神农爷是因为神农爷是我们的社主,你们游牧人为啥也学着祭拜?” 莫日根回答道:“你们祭拜的是神农,我们祭拜的是白老人。” 莫日根带来的一名游牧人接着说: “大草原上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老人到孩子,都祭拜白老人。白老人身穿白袍,须发洁白,记录人犯下的罪孽,用龙头拐杖惩治恶人,只要被龙头拐杖击打过的人畜就会发生疾病和死亡。” 另一名游牧人开始吟唱: “我住在高山之颠,在我之上,天为君主;在我之下,地为后母。在群山之中,我是山地之主,在大草原上,我是田地与河流之主。我主宰人口、牲畜、毒蛇和野兽。凡人寿命的绵长和短促,均在我的控制之中,我能使你富裕发达,也能使你贫穷困苦。” 王尔牛吃惊地吸了口气,“这白老人怎么听上去就象神农爷的化身?” 神农在中原文化有多种尊称,神农大帝、先农、五谷大帝、药王、炎帝……。中国传统的道教分天、地、人三皇。天皇人首蛇身,即伏羲,地皇人首蛇身,即女娲。人皇即神农。史家和儒家也有典籍称神农为地皇。所以神农既管土地,又管人畜庄稼疾病。 孙一本来只想旁听,忍不住插嘴:“阿勒坦金国不是皈依了佛教的黄教吗?怎么还信白老人?” …… 作者您好,您的作品《长河复生记》章节{第139章白老人}因为(内容敏感不妥)被屏蔽,如有问题请您通过作者专区-作家咨询-新咨询选择“作品违规屏蔽、删扣点击咨询”通道进行咨询和申诉,感谢您的配合。 作者您好,您的作品《长河复生记》章节{第139章白老人}因为(内容敏感不妥)被屏蔽,如有问题请您通过作者专区-作家咨询-新咨询选择“作品违规屏蔽、删扣点击咨询”通道进行咨询和申诉,感谢您的配合。 作者您好,您的作品《长河复生记》章节{第139章白老人}因为(内容敏感不妥)被屏蔽,如有问题请您通过作者专区-作家咨询-新咨询选择“作品违规屏蔽、删扣点击咨询”通道进行咨询和申诉,感谢您的配合。 …… 于是草原上的萨满教又开始复苏。 白老人是广泛流传在大草原上的萨满神祗。即使在后世,无论是贝加尔湖以东的布里亚特人,还是西蒙古的卫拉特人,抑或是伏尔加河流域的卡尔梅克人都仍在祀奉白老人。 只是这个白老人的形象和职责范围,同铁木营的社主神农爷太象了。 莫日根老人拍着自己的胸脯,“我们今天特地穿了土默特的衣裳,大伙都看看,到底是左衽还是右衽?” 五位游牧人,一色的右衽服装。 王尔牛连忙解释,“左衽右衽就是一个比方,说的是两家不是一个族的人。” 莫日根高声反问:“都圪蹴着端大老碗吃面,大明金国怎么能和大明不是一族?” ————————— f! 谨以此纪念被阉的东西。 第140章 源流 莫日根几个人滔滔不绝高声数着大明金国和大明相同的风俗,一时竟停不下来。。 孙一开始琢磨: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为族? 第一个冒上孙一心头的概念就是血缘。 最小的族,是家族,直系的血亲构成。 其次,是氏族,由远支的血缘关系维系。。 再往上是部族。 游牧部族的贵族都是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底层的老百姓来源五花八门。 游牧人甚至没有氏族的观念,部族就是扩大的家族,所以他们会自然地称呼鄂尔多斯部族为鄂尔多斯家,察哈尔部族为察哈尔家,科尔沁部族为科尔沁家。 他们以“家”为单位互相抢掠。广漠的大蒙古帝国,成吉思汗一死,分了“家”的儿子立刻分裂,过几辈就开始互相厮杀。历数黄金家族,居然找不到父亲死后第二代人和睦相处的例子! 如果说地球上有一群人最热衷于内斗,那就非黄金家族莫属。 为了对付内斗的仇人,他们不惜借助敌人的力量。比如察哈尔家五年前灭了官满慎家,官满慎家为了复仇,死心塌地地投靠真正的异族爱新金国。 部族再往上就是民族。 什么是民族?划分民族的依据是什么?血统吗?政权吗?地域吗?文化吗?宗教吗? 后世的分子人类学dna研究表明,没有一个民族的血统传承是纯正的。 眼前的阿勒坦金国,大汗和台吉都黄金家族后裔,普通民众却是通过一次次战争抓来的俘虏和自然汇集在一起的流民,其中包括十万源自大明的百姓,一百年间繁衍生息,这些人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显而易见,民族和政权、地域是不重合的。 民族、文化、宗教的关系是一团麻。 同一宗教下存在互为仇敌的不同民族。 同一民族也可以分别信仰不同的宗教。 同一文化下存在不同的民族。 同一民族可以分享不同的文化。 同一文化可以包含不同的宗教。 同一宗教也可以覆盖不同的文化。 民族、文化和宗教交织在一起,谁也理不清楚。 民族究竟是什么?孙一求助于手机的数据库。 手机里的维基资料显示,民族,就是一群人在脑海中虚构出来的一个共同体。 虚构的? 民族居然是脑海中虚构的共同体? 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人如果认同他属于哪个民族,那么他就属于哪个民族;一个人如果自认为他不属于哪个民族,那么他就不属于哪个民族。 崇祯五年的草原上,普通游牧人象牛羊一样是大汗和台吉的私人财产,逐水草而居,没有领土的观念。各游牧部落之间相互抢掠,游牧人的脑海里显然还没有虚构出来一个叫做“民族”的大共同体。 崇祯五年在边墙以内的大明朝,民众的脑海里也没有清晰的“民族”这个大共同体概念。 明朝人更多认同的是“氏族”这个小共同体,同一氏族供奉同一祠堂的祖先,个人奋斗是为了光宗耀祖,氏族械斗是为了维护同一氏族的利益。 大明的皇帝也不例外,老朱家的祠堂叫作太庙而已。老朱家氏族要求别的氏族效忠他,不效忠就在肉体予以消灭。别的氏族就做做样子给他看,真到了为了老朱家,要和努尔哈赤家拼命的时候,别的氏族扭头就跑。 边墙以内,真正形成“民族”大共同体的概念,怕是要到明朝被满清灭亡才开始,只是那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边墙以外,阿勒坦金国的百姓是一个例外,富裕稳定的生活让他们认为自己和别的游牧人不同,他们虚构出了原始的“民族”概念,就是土默特族,他们发展出了原始的“国家”概念,就是阿勒坦金国。 孙一直接问道:“莫日根大叔,你自己觉得,你们象明朝人多一些,还是象是其它的游牧人多一些?” 莫日根想都不想就回答:“这话要分两头说。” “大明金国的百姓既放牧又种地,自己打下的粮食自己够吃,同明国贸易从来没有买过粮。别的游牧人同明朝贸易,主要就用马匹换粮食。” “大明金国的百姓放牧是驻牧,百姓都有固定的家,放牧地方都离家不远。别的游牧人是踏踏实实的游牧,没有固定的住处。” “大明金国的百姓三成来自明国,四代金汗受了明国皇帝的封,两国几十年不见刀兵和睦往来,金国的百姓自然是象明国百姓多一些。” 老人顿了顿接着说, “金国的大汗和台吉,自然是象其它家的游牧首领多一些。” “首领们都信了教,得了尊号,都是佛陀和圣人的转世。他们最初的十几世都是活在天竺,中间的几世托生在土蕃,现今才转世降临到草原。” 孙一点点头。 以前他不了解黄教,如今知道黄教的来龙去脉后,觉得草原贵族产生这样的归属感一点也不奇怪。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出自《左传·成公四年》: “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 楚,非我族类吗? 大明金国,非我族类吗? 孙一便再也不开口了。 更多的只能大家自己去体会,否则又被骟了。 这章是对上一章的补充,只能零零碎碎地写。 f! ———————— 重要的参考资料,与情节极其有关!!! 蒙藏印一体与《蒙古源流》 17世纪在蒙古历史和蒙古史学发展史上都是特殊时期。曾经因达延汗的崛起而重振的蒙古政局再度走向衰落,至17世纪30年代,大汗的直属部落及漠南蒙古诸部都落入清王朝统治之下。汗统断绝,外喀尔喀、卫拉特诸部亦处于被兼并的危境之中。 从17世纪初起,《阿勒坦汗传》、《黄金史纲》、罗桑丹津《黄金史》、《黄史》、《源流》、《阿萨刺黑齐史》等蒙古人自己创作的史书相继问世,形成了自17世纪《元朝秘史》成书以来蒙古史学发展史上的第二个高峰。 这批蒙古史书集中出现于17世纪,且多产生在当时经济文化发达的鄂尔多斯、土默特地区。史书中有关明代蒙古的大量记载,是研究明代蒙古史的重要史料。书中有关蒙古汗系祖源以及蒙元时期蒙古史的记载,则反映了17世纪鄂尔多斯、土默特蒙古人的历史观。 16世纪开始,藏传佛教迅速传入蒙古右翼部落,并进一步传入其他蒙古部落上层。一批新型的文化人——以佛教思想武装头脑,蒙藏兼通、具有一定本民族历史、文化知识的人随之产生。 17世纪三十年代,曾经的大蒙古国轰然消失,这些文化人出于使命感把自己知道的本族历史书写下来,同时他们思想上的变化带来了对历史现象的重新解读。 《源流》等史书,大多是按照一种新的创作模式——印、藏、蒙一统相承的叙述方式完成的,主要特点是宣传印、藏、蒙一统的思想,将佛教在三地的弘传史与三地的王统史结合起来叙述,反映了藏传佛教文化的启迪与影响。 《源流》以“喇嘛佛教为纲,以各汗之世系为纬”,分为前言、正编、后记三部分。《源流》蒙文版书名即为“印度、土蕃、蒙古诸汗白史之书”。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蒙古喀尔喀部將《源流》抄本进献乾隆,乾隆下旨译成满文,后又译成汉文,作为钦定本收入《四库全书》。 满译本作书名为“印度、土蕃特、蒙古诸汗源流书”),汉译本作《额讷特珂克、土伯特、蒙古汗等源流》,简称《蒙古源流》或《源流》。 满译本错误很多,导致清代的汉译本也有很多错误。 第141章 五源 孙一不再做声,只是静静地听。 吃过后晌饭的百姓半乘凉半看热闹,在众首领的圈子外面又围了一个大圈子。 杨日天提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质问, “金国既然跟明国讲和了,为啥你们还要犯边?” 巴特尔接过问题: “在陕西犯边的是鄂尔多斯家,大同山西口外的土默特人可从来没有和大明动过兵。自从金汗阿勒坦亡故,金国慢慢地就管不住鄂尔多斯和青海的游牧人了。再说了,台吉们要犯边,游牧百姓能不去?这道理就跟你们延绥镇官兵到塞外草原烧荒一样一样的。” 杨日天不吱声了。 孙一只觉得凉风习习。抬眼一看,贾道士在自己身后彷佛听得入了神,浑然不知手中的羽扇摇摆着,风却直接送到了孙一身上。 孙一暗暗感慨,怪不得每朝每代都有佞臣,佞臣就是贴心。 树林子的队长胡闾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听说金国人父亲去世以后,有大儿子收继小娘的习俗。穷人不知礼仪也就罢了,三娘子贵为一国之母,一连嫁给四代顺义王,这……这……是不是太那个了?” 围观人群中的耿秀才腾地抬起头,一脸正气的额头上被茶壶划开的大口子格外引人注目。 莫日根早有准备,“三娘子的事,咱得好好说道说道。三娘子一嫁阿勒坦汗,虽然是老夫少妻,却没啥大惊小怪的。” 众人都点点头,这时候有权有势的老人家娶小媳妇,太正常了。 “三娘子二嫁阿勒坦之子乞庆哈,三娘子自己并不愿意,是明国派出大臣威胁三娘子。说如果三娘子不嫁乞庆哈,就废了她的忠顺夫人封号。” “三娘子三嫁阿勒坦之孙撦力克,三娘子仍不愿意,是明国皇帝下了旨意,三娘子嫁谁谁就是顺义王,否则就不封顺义王。” “三娘子四嫁撦力克之孙布什图,当时三娘子已经是年过六十的老人家,敢问三娘子为何还要嫁,布什图为何还要娶?还不是明国只认三娘子,七十三家台吉十万兵马逼着三娘子转房给布什图。” “胡驴儿队长,我反问一句,是金国的一国之母三娘子太那个了,还是明国的皇帝太那个了?” 胡闾队长一脸严肃, “这事情要是这样,就是明国皇帝做的不对。三娘子可怜,逃都没有地方逃。” 莫日根接着坦言: “和胜的男丁一人三四个媳妇,基本都是收继的,这事也不假。道理贾道长说的很明白,兵荒马乱的亲人不收继让寡妇如何活下去?胡驴儿队长,我再反问一句,铁木营男多女少,铁木营的寡妇都到哪里去了?” 胡闾叹息一声, “铁木营的寡妇……唉!” 莫日根道: “我这么问,意思也不是说转房这风俗就好。老话说三里不同俗,各地都有各地的风俗罢了。和胜女多男少,长成的姑娘嫁不出去,铁木营男多女少,两家其实刚好多结些亲家。” 胡闾眼睛一亮, “我们树林子乡光棍汉子最多,不说了,我赞成你们加入铁木营!” 莫日根狡黠地笑了, “要是我们入了铁木营,人人都有逃跑权,我想借着机会把转房的风俗改一改,让寡妇也有逃跑权:如果寡妇不愿意,转房就不能硬来。要是人家你情我愿,这转房的风俗还是不要干涉的好,大家看如何?” 众首领还没来得及思考,耿秀才在围观的人群里振臂高呼: “父死妻其母,尤如禽兽,恶习必须禁绝!” 杨日天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哪个叫闹公堂?” 耿秀才走出两步,“学生耿雁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杨日天不耐烦地呵斥:“闭嘴!” 耿秀才回想起中午被贾道士暴打,一下子激起了血性,“舍身取义!不劳总兵大人动手,今日便是我血荐世人之日。” “人伦绝不可乱!”耿秀才高呼一句低头便向大楸树撞去。 “噗通!” 大楸树四周的一尺高的土坛把秀才绊了个跟头。 耿秀才爬起来满脸是土, “三纲五常!四维八德!”, 秀才毫不妥协高叫着继续向大楸树冲去。 “砰!” 耿雁山壮烈地倒在大楸树下,满脸是血。 杨日天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奇了怪了,这秀才原来在土匪窝的时候胆小怕事,当了两天俘虏倒是有了气节了。” 贾道士摇摇头:“酸秀才把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哪一条说转房的事了?” 有人抬下去耿秀才治伤不提。 他这一打岔,几位老总和队长也没心思再提问了。 贾道士在大楸树下,刚刚秀才撞树的地方安放了一只瓦罐。 孙一发给五位老总四位队长每人两颗豆子,一白一黑,赞成莫日根一众加入的,就在瓦罐里投一颗白豆,反对的就投一颗黑豆。 孙一特地嘱咐九人,第一不准打听别人投的豆子颜色;第二表决结果一出人人必须遵守。 九人把豆子握在手心,分别单独登上大楸树的土坛。 巴特尔伸长脖子使劲看,也看不清楚他们各自投的什么豆子。 等九人投豆子完毕,贾道士抱下瓦罐,翻了个扣在地上。 再拿开瓦罐时,七颗白豆两颗黑豆! 两颗黑豆,最可能就是事先申明反对接纳游牧人的杨日天和哈老财投的。而其他人,尤其是四位队长,全投了赞成的白豆。 果然杨日天自言自语嘟囔一句:“算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铁丹子总监如了愿,笑呵呵地吩咐手下,“敲锣打鼓,热闹一下,欢迎咱第五个队加入!” 手下飞跑到锣鼓架子边,一按电门,“咚咚咚咚呛呛呛咚咚咚咚呛呛呛”,锣鼓自动响了,浑然一体有板有眼。 孙一这两天没少听这种锣鼓架子发出的锣鼓点,这是留在树林子的工匠们的伟大发明。 锣鼓架子的电门连着一个电磁铁,电门按下,电磁铁就抽出一只铁销。 一只木质的大圆盘,缠了吊着重物的绳子,当铁销抽出,大圆盘就开始转动。 大圆盘上嵌着许多铜片,当铜片转动到相应位置,接通对应电门,对应电磁铁就击打一下对应乐器。 大圆盘每转一圈,锣鼓家伙就有节奏的响一遍。更换大圆盘,就能更换锣鼓点的节奏。 树林子乡现在就是用这种锣鼓架子报时,白天的锣鼓点以激扬的锣声为主,晚间的锣鼓点以低沉的鼓声为主。 现在工匠们换上了喧闹喜庆的锣鼓点大圆盘,五遍之后,锣鼓停了。 孙一趁着热闹劲宣布: “目前我们有五个百姓队,一队在树林子,一队在长胜,一队在和胜。还有两队没地方去,只能干看着别人分田分地眼热。” 两名队长对视一眼,他们何止是眼热,简直是眼红得能杀人! 孙一道:“我在和胜码头的上游二十里发现了一处新的定居点,地势平坦,非常适合农业。为了让后人记住我们铁木营目前的五个队,我决定把这个定居点命名为——五源。在合适的时候,我们就派出一队百姓定居五源。” 两名队长心里砰砰直跳,希望自己的队能去五源。 孙一接着道:“另一处定居点,将是青山嘴。青山嘴地处狼山川交通咽喉,将来必然是水旱大码头。至于什么时候去青山嘴定居,就要看草原上这场仗的情势了。” 两名队长粗着气互看一眼,走到一边交头接耳几句,不到一分钟再回来时一位年长的队长宣布: “我们商量好了,我们队去青山嘴,他们队去五源。” 142 乡社 五源、和胜、长胜沿着神农河各距二十里水路。树林子距长胜二十里陆路,青山嘴距树林子二十里陆路,青山嘴同时借助黄河水路同五源、和胜、长胜通航。五个定居点形成一条弧线,散布在狼山川的东侧。 铁总监宣布,以后这五个定居点一律称作乡,原来的五个队长改叫乡长。每乡设一支民兵队,队长由乡长指派。如有必要,乡长可再指派副乡长一人,专门负责农牧生产。 孙一不在树林子老营的这段时间,铁、哈两位总监把老营治理的井井有条。这几天孙一同二位研讨后发现,原本自以为老谋深算先进的民选队长制度,在明朝其实很普遍,只不过人家不叫队长而已,人家叫做“乡约”。二位总监建议从了大明的风俗“改队为乡”,孙一欣然接受。 中国古代乡间的里正保甲,是官吏差役身份,主要职责是收税。 中国的乡约,最早自发性出现于北宋的陕西关中,目的是惩恶扬善宣扬教化。 据《宋史》记载,关中蓝田吕氏曾制定乡约规定:“凡同约者,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有善则书于籍,有过若违约者亦书之,三犯而行罚,不悛者绝之。” 蓝田吕氏除了用笔墨记录乡民的善行和过错,具体规定了十五种过失的罚则,即“犯义之过六,犯约之过四,不修之过五”,犯义之过,罚钱五百,轻者减至四百三百,不修之过及犯约之过,罚钱一百,重者增至二百三百。如累犯及重罚后仍不改过者,“特聚众议,若决不可容,则皆绝之”。 换作后世词汇,宋朝的乡约有两个意思,一是指乡级地方性法规,二是指乡级地方性执法机构,其权利大到可以“若决不可容,则皆绝之”。 乡约主事者为约正和直月,约正“专主平决赏罚当否”,由众推正直不阿者一人或二人担任;直月“主约中杂事”,同约中依年龄大小每月由一人轮流担任。乡约每月一聚,每季一会,在聚会的场合,主事者为乡民准备酒食,将约中善行恶行记录在籍,对于约中不便之事则通过众议予以更改。 可见,乡约机构负责人由民主推举产生,地方性法规也是民主众议产生。 到了明代,乡约得到政府大力提倡,在神宗之后如雨后春笋,尤其在山西极为普及成熟,在宋代乡约基础上有所增强。 首先,明代由民众推举产生的“乡长”得到官方尊重。 如吕坤巡抚山西办理乡约时,设约正、约副为首领,约讲、约史为办事人员,由州县“各给帖文印子,以便行事,先给与耆老衣冠,如果正直无私、督约有功者,三年给与冠带。” 刘时俊在桐城办理乡约时,“约正或称约副、约史者,亦许深衣幅巾,公堂或约所谒见,止两跪一揖一躬,本县起立拱手.” 其次,明代乡约强调仪式,更有官威。 如王阳明记录的一次乡约例会,其中知约、约赞、约正、约长皆为职务: 当会前一日,知约预于约所洒扫张具于堂,设告谕牌及香案南向。 当会日,同约毕至,约赞鸣鼓三,众皆前诣香案前序立,北面跪听约正读告谕毕; 约长合众扬言曰:“自今以后,凡我同约之人,祗奉戒谕,齐心合德,同归于善;若有二三其心,阳善阴恶者,神明诛殛。”众皆曰:“若有二三其心,阳善阴恶者,神明诛殛.” 皆再拜,兴,以次出会所,分东西立,约正读乡约毕,大声曰:“凡我同盟,务遵乡约”众皆曰:“是.”乃东西交拜。 其后,便由约正主持进入举善和纠过的环节. 举善时,陈彰善簿,鸣鼓三声后,约赞道:“请举善!”众人称:“是在约史。” 约史汇报:“某有某善,某能改某过,请书之,以为同约劝。”约正询问约众:“如何?”众人回答:“约史举甚当。” 随后行善者出来当众接受表彰. 纠过时则陈纠过簿,鸣鼓三声后,约赞道:“请纠过!”众人称:“是在约史。” 约史汇报:“闻某有某过,未敢以为然,姑书之,以俟后图,如何?”约正询问约众:“如何?”众人回答:“约史举必有见.” 接下来有过者要跪受责罚. 再次,明朝的乡约除了象宋朝乡约那样宣扬教化记录善恶,还兼具维护治安,组织生产,承办社会福利救济等职能。 明代乡约明确规定“善行条件”与“恶行条件”,对于善行,不论大小均一一记于善事簿,行大善者可以得到牌匾、鼓乐、花红等奖励,对于恶行也“不分大小凡犯条欵事中者,俱要实纪公纪”,对于情节严重的,报送州县,甚至“戮力协谋官府请办灭之”。 据吕坤《实政录》记载,每年二月倒粪积肥的时节,要由约正统计本约各户积粪多少,分为三等,经官府查验核实后,多者给赏。由约正出面,将本约无事妇女申报到官府,由官府购买棉花,分发给上述妇女纺线,按照完成时间早晚及质量好坏,分别给予相应的奖励或处罚。各州县设立会仓以备荒年,各户按贫富家口存粮,由乡约组织人员管理会仓。 总之,明代的乡约已经完全是一级中国特色的民主机构,铁木营的基层完全可以在乡约的基础上发展。具体怎么发展,孙一让铁哈二位自己去摸索,总的原则是总部不要过多干涉基层。 对于孙一而言,改队为乡另一个好处在于,铁木营的实力听上去一下子就壮大了。 铁总监接着就给各乡长布置了几件他调研以后认定的基本任务:各乡就位以后,第一,建社坛。第二,建烈士祠。第三,建公厕。第四,建学堂。 四项任务总部早有定论,越排在前面的任务优先级越高。 学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现阶段缺乏先生的情况下,至少可以把娃娃们集中看管,让大人多作一些活。 公厕是力德尔爷定的大目标,要常抓不懈。 草原大战迫在眉睫,铁木营伤亡人数肯定不会少,烈士祠亟待建立,不能让烈士亡魂成了野鬼。 在各乡建神农爷的社坛,则是铁木营上上下下一致公认的头等大事,没有社就没有根。 中国上古先人有两种祭祀对象:祖和社。祭祖的地方叫庙,祭社的地方叫社。 周代开始,王室奉后土为社主,奉后稷为稷神,二者合称“社稷”。社稷在王宫之西,祖庙在王宫之东。周王分封诸侯,会从“大社”取土,让诸侯建立下一级的社。 秦汉,各级地方都立社,分别称为帝社、郡社、国社、县社、乡社。社不同于庙,大多是树、丛、坛等露天的自然场所。 汉晋,县社、乡社的社主演变成具体的土地爷。土地爷有名有姓,什么朝代的人,有什么事迹,怎么升的仙,土地奶奶娘家是哪个村,都有详细的说法。 南北朝、唐、五代、宋,祭社之风更甚。每当时局动荡,民众南徙,必先新立社,再建村落。 大明朝廷大力推行礼教,每乡都有社,社也从没有顶的露天场所变成了有顶的房屋,被叫作土地庙、城隍庙。 明代的土地爷不仅守护一方土地,还掌管这方土地的庄稼、雨水,还记录百姓的红白喜事。每逢红白喜事,人们都要到土地庙去“通报”。百姓客死异乡,也一定要托人回报自己的土地爷,以期叶落归根。过年时,正月初一祭祖,正月十五祭社。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集会也有别于“庙会”,被称作“社会”。社会期间的庆祝活动,称为社火。 中国北方的土地爷是自汉晋就固定下来的,到了明代一个土地爷要很辛苦地负责很多村子。土地爷在各村轮流值班,一年一换。正月十五是土地爷搬家的时候。由于一生才能轮到两三次土地爷到本村,接“爷”的村子天不亮就全体出动,敲锣打鼓,秧歌旱船,到了地方先给土地爷塑像披红带花,再派青壮小伙抬着土地爷回村。回村路上,每每经过村庄,会被拦下队伍表演一番,被拦截的次数越多,观看表演的人越多,接爷的队伍就越有面子。 老百姓不管朝代如何更替,一社之人,千年来始终供奉一个土地爷。一方土地爷,就是一方百姓的精神上的家。 狼山川的社主是上古的神农爷,所以狼山川各乡的社依古风,从树林子的大楸树下取土,同本乡之土一体建为社坛,曰神农坛。 第143章 寅吃卯粮 待铁总监说完,哈老财取过一个小袋子,哗地一声倒在地上。 圆圆的薄片骨碌了一地。 长胜乡的姬乡长捡起一枚,这圆薄片一寸大小,一分厚薄,材质好象是石头,两面有纹路。 一面的纹路是一个太极阴阳鱼,另一面是一支谷穗。 哈老财开了口:“今年的秋粮虽然还没下来,但是百姓之间已经开始拿秋粮换东西了。好比长胜乡的百姓用秋粮换和胜乡百姓的羊奶,就是先欠着,欠一斤秋粮发一根木签子,到秋后凭签子换粮。” 姬乡长和莫日根都点点头。其实不光有发木签子记账的,有的牧民百姓还直接拿着到手的木签子换急需的物件。 哈老财道:“这些圆片片就是总部统一做的记账凭证,一个圆片片表示欠一斤谷子。” 姬乡长立刻要求:“这圆片片比木签子可强多了,多给我们长胜乡一些。” 哈老财摇摇头,“这不行。圆片片是总部做的,就有了总部做保的意思。你要是多拿了,秋后算账交不出那么多粮总部就得替你兜着。” 哈老财吩咐道:“各乡回去都把秋后的粮估计一下,包括长胜乡的鱼、和胜乡的奶等等一切能吃的东西,折合成谷子报上来,跟总部商量之后领圆片片。” 姬乡长马上捅了捅莫日根,“咱重商量商量,一斤秋后的谷子,不,一个圆片能换多少羊奶?” 莫日根顾不上理他,直接问王尔牛:“王总管,你估计一架奶油车得多少个圆?” 哈老财连忙制止:“具体的事下去再商量,今天只说大事。” 姬乡长心有不甘,把手里的圆片端详了半天,忽然放在嘴里使劲一咬, “咔” 圆片碎了一嘴。 姬乡长呵呵地笑了,“我知道了,这是用复合盔甲的石头粉做的。” 王尔牛冲姬乡长笑着点点头,表示他说对了,接着王尔牛开了口:“哈总监说完了,我这里也有个事要说说。” “前一阵长胜闹瘟疫,多亏了神农爷保佑才化险为宜,但这也是神农爷给咱们的警示。咱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百草厅定了个防疫症的章程,给大伙知会一下,各乡要督促百姓落实。” “一是要干净。人要干净,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洗澡。屋子要干净,不能有老鼠。院子要干净,不能随处堆粪。街道更要干净。” “二是要喝开水。水烧开了能消毒,把道理都讲给百姓。” “三是堆肥让肥堆沤热至少五天。肥堆热了也能消毒。” 消毒的观念是孙一费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在百草厅给明朝人反复讲解,明朝人才接受的。 明朝的医学把不明白的病都归咎于风。除了破伤风,将军有卸甲风,丈夫有马上风,妻子有产后风,血管梗塞是中风,关节疼是痛风,膝盖疼是风湿,一种感冒叫外感风寒,另一种感冒叫外感风热…… 孙一把后世致病细菌和致病病毒统一包装成了“病毒”的概念去替换明朝的“风”,明朝人怎么都理解不了,怎么可能脏东西里有毒,粪肥里有毒,连土里也有毒,风里也有毒,水里也有毒? 直到孙一搬出了巴特尔的羊奶高温消毒法。把鲜奶分成几碗,分别加热不同时间到不同温度,然后让明朝人眼睁睁地观察。 没加热的羊奶在夏天很快就变质了,稍微加热一下的羊奶可以放几个时辰,加热充分的羊奶可以放一天以上。 明朝人这才信了,奶里居然也有“毒”,毒可以象发酵一样自己变多,加热可以消毒。 饱受上次假瘟疫折磨的长胜乡姬乡长带头保证,回去一定落实这三条章程,他坚决地宣布: “长胜乡要是谁不干净,我就当着全乡人的面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这样不好!”,铁总监紧皱眉头,“谁家干净,你就敲锣打鼓地表彰谁家。谁家要是不干净,你先记下来,三次警告还不改,再吊起来打!” “好!就听总监的。”姬乡长牢牢地记住了。 王尔牛讲完,杨日天面色严峻地开了口: “从青山嘴斥候队传回来的情报很不好,具体的以后参谋部里再讲。现在要求各乡加紧民兵训练,战兵营开始征新兵,号召老兵志愿入营,打完这一战再行退伍。” 几位乡长面色严肃,互相看看。军事不能公开讨论大家是明白的,所以谁也没说话。 孙一打破了沉默:“越是大战在即,越是要注意休息。上次剿匪,不少人连轴转,几乎毁了身体。” 上次杨六郎留下心理创伤,同他一直紧绷的神经不能说没有关系,直到现在还不见好转。 王尔牛、通讯兵队长孤儿老大、包括孙一都出现了身体问题,所以孙一要制定一个定期的休假制度。 孙一道:“以后铁木营每逢十五天固定休息一天。一年二十四个节气,正好十五天一个,而且和农时一致,所以每逢节气,就是一天假期。其中冬至、夏至、立春、清明是两天假期。以后条件成熟,改成每逢节气都是两天假期。” “除此之外,正月初一到初三过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耍社火、五月五端阳、七七乞巧、八月十五十六过中秋、九九重阳也都是假期。” “各乡还要制定自己一年两会的日子,作为各乡自己的假期。” 明朝人有一年两会的风俗,指的是冬天和夏天的民间聚会。 冬天的会叫“待亲戚”,一般是过完年,各村“待亲戚”的日子互相岔开。到了“待亲戚”那一天,十里八乡的亲戚都去“待亲戚”的村子。 夏天的会叫“过会”,一般在夏天农忙之后叫做“忙罢”的一段日子里,同样是各村岔开日期。 俗话说亲戚越走越近。明朝的一年两会,就是集中走亲戚的时间。 到日子各村嫁出去的女儿都回来了,姥姥舅舅的来送礼物,主家张罗着回礼,亲戚们坐在一起唠唠家常、聊聊收成,充满了人情味。 孙一其实很神往,认为这是极珍贵的文化传承,可惜后世消失了。 孙一说完了,大家都看向一直没开口的副总兵一条龙。 一条龙笑了笑,“我没啥事情。你们各乡有没有要狼山堂袍哥帮忙的?尽管说一声。” 第144章 观察哨 黄河的南河、北河交汇处矗立的青山好象就是一整块冒出地面的大石头,根本就没有路。 尕李广带领着斥候队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登上山顶,从这里放眼望去,青山北面的大板坡,青山南面的黄河形成的狭长的冲积平原,还有西面的狼山川一览无余。 青山南面的冲积平原上宁静平和,一眼望去不见人烟。 青山北面的大阪坡的牛羊群星罗棋布,多得反常! 斥候队的通讯兵立即用对讲机把这件事报给树林子老营。 总兵杨日天指示,在山顶上建一个长期的观察哨,同时派出斥候去接触一下大阪坡上的游牧人。 尕李广留下对讲机、通讯兵和两名战士,率领其余人手立刻延北坡下山。 第二天一早,青山顶上的观察哨发现大阪坡上的牛羊群纷纷迁徙,到了傍晚,几乎全部牛羊都进入北面的两狼山不见了。 第三天,长胜乡的两艘皮筏子载满物资,按原计划沿河而下为斥候队运送补给。 第四天,从东面开进大阪坡一支骑步兵混合的人马,人数大约一千。骑兵先锋分成十几只小队,向各个方向搜索。 当这支人马在傍晚时分扎下营盘时,树林子老营的大楸树下正好表决通过和胜的一众百姓整体加入铁木营。 青山嘴山顶的观察哨虽然看不到这支人马的旗号,但是铁木营的所有人都断定这就是爱新金国的兵马。 更让大家更担心的是,尕李广的斥候小队和补给筏子一直都没有消息。 同样没有消息的还有铁木营的商队。 孙一在长胜乡剿匪的时候,花头柜率领的商队回来过一次,当时花头柜眉飞色舞地说大板升城里人心惶惶,除了粮食价格飞涨,其它东西便宜极了。所以商队只在树林子老营休息了两天,带上本钱驾着筏子又出发了。 当时商队从大板升带回来的消息是:因为去年察哈尔劫掠了科尔沁,今年科尔沁请了爱新金国的兵马来复仇,察哈尔的林丹汗已经率领人马到东面去截杀了。 子夜,参谋部。 孙一很困惑。 察哈尔并没有按史书所载的那样望风而逃西迁青海,爱新金国的人马反而一路向西先于林丹汗到了狼山川的门口。 孙一因为可以“预知”历史而产生的一丝自信顿时荡然无存。 孙一同时又有一丝庆幸。 既然史载同事实不符,那么史载的爱新金国皇太极总共出兵十万可能也不是事实。 史载,此战皇太极征调了归顺的喀喇沁、土默特、喀喇车里克、伊苏忒、扎鲁特、敖汉、奈曼、阿禄、巴林、科尔沁等部及北边蒙古诸部等数十位台吉,共计十万人马。 四月二十二日,大军过兴安岭,日夜兼程,直取林丹汗在宣府外的住地。 林丹汗闻之大惧,弃宣府本土逃入归化城,丢掉辎重,驱富民及牲畜尽渡黄河。 皇太极知道后,担心压迫过紧,反而命令队伍慢慢向归化城前进。 五月二十三日,皇太极分兵两翼,左翼以贝勒阿济格为帅,率科尔沁、扎鲁特、喀喇沁、土默特、阿禄等部兵一万,往掠大同、宣府边外一带察哈尔部民;右翼命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萨哈廉、多尔衮、多铎、豪格等贝勒领兵二万,往掠归化城黄河一带部民;皇太极与贝勒代善、贝勒莽古尔泰统率中军。 五月二十七日皇太极下令追击,大军一日行驰七百里,西至狼山川,东至宣府,“所在居民逃匿者,悉俘之,归附者,编为户口”。 林丹汗则率部迁往青海,原有三十余万部众,途中逃散者十之七八。 在后世,由于满清最终坐了江山,草原此战只有上述这么一个标准的官方说法。 无论是后来蒙古人自己书写的本族历史,还是汉人的民间史书,对今年草原上究竟发生了都是一笔带过,语焉不详。 莫日根手里举着一盏油灯,端详着一副地图半晌无语。 这份地图是根据孙一手机里的后世地图改制的,只保留了山脉地形,后世的城市、河流、湖泊则一概省略。 地图画在一张两尺见方的白纸上,地图的范围东到狼山川,西到朝鲜,南到延安、太原、京师,北到贝加尔湖。 放在后世这只能是一张内容极为概略的地形示意图。 然而在崇祯五年,这却是全世界唯一一张具有正确比例的高精度军用机密文件。 莫日根终于开了口,“力德尔,你的那个假想不对。” 孙一把史书记载的皇太极征战过程作为一种“假想”告诉了参谋部里的几人,让他们进行推演,力图猜测出目前开进到大阪坡的这支人马的目的。 莫日根道:“草原上布战的习惯是分左右两翼,与力德尔假想的爱新金国兵分三路不符。” “在力德尔的假想里,右翼全部是爱新金国兵马征战归化城,中路是爱新金国大营,左翼以归顺的游牧人为主抢掠宣府边外。实际上,爱新金国的首领觉不会把抢夺牲口人口这样的好事交给游牧人。” “而且,同爱新金国共同出兵的游牧人数量绝不会很多,所以总人数绝不可能到十万。此战是科尔沁家邀请爱新金国出兵,科尔沁家可能出兵比较多。” “喀喇沁家五年前就被察哈尔家打散了,一心报仇的喀喇沁家塔布囊带了几百人逃到沈阳同爱新金国盟誓,此战必然随军前来,人数却不会多。” “同样的原因,土默特的一个台吉五年前投奔爱新金国,部众被东迁到辽东,这次不管东迁的土默特台吉愿意不愿意,都一定会出兵助战。人数同样不会多。” “除了这三支助战的游牧人马,其它的家的游牧人据我所知,仅仅是同爱新金国盟誓修好而已,并不是投降了爱新金国。这次爱新金国出兵讨伐察哈尔,这些同爱新金国修好的游牧部落按着草原的风俗,爱新金国大军路过时摆出迎风宴示好是一定的,派出台吉随行作作样子也是可能的。至于派大军助战,不可能。” “所以,这次爱新金国讨伐察哈尔的兵马一定没有十万。” “至于这支大老远跑到大阪坡的爱新金国小股人马,究竟想干什么,我想不出来。”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迎风宴 迎风宴是草原上的风俗,有人远道而来送上宴席以示好,来人即便是仇人也要“见席下马”。 满清所修的史书中,提到崇祯五年皇太极征伐察哈尔时,“沿途蒙古各部贝勒纷纷率兵从征谕旨前来相会,来会者有喀喇沁、土默特、喀喇车里克、伊苏忒、扎鲁特、敖汉、奈曼、阿禄、巴林、科尔沁等部及北边蒙古诸部等数十位贝勒,均献酒献马,汗设大宴相待。” 之后四月十六日,皇太极召集各蒙古贝勒,“嘉奖踊跃遵命之贝勒,训斥怠缓之人。……。各贝勒皆叩首受命。” 满清的史书故意混淆了送迎风宴和率兵从征两件完全不同的事,以显得自己得道多助,察哈尔失道寡助。 事实上,当时就连察哈尔的林丹汗靠近边墙时,大明朝边关将领官员都会按照草原风俗郑重地送去酒席吃食称为迎风宴,送去金银称为“迎风赏”。大明送察哈尔迎风宴,同样绝不是表示自己已经归顺了察哈尔林丹。 比如,大明兵部题稿,宣大督师王象乾塘报,崇祯二年七月十四日记录七月七日,林丹汗亲自到张家口边外,明方派人送去迎风宴席: “崇祯二年七月十一日据协守副总兵王家宾称,本月初七日,据插酋下田笔写气、达儿汉那言等禀称,王子上边筵宴等项,俱预备停当。卑职公同扶夷参游庞永禄……(等人)将夷酋赏桌席置办眼同验看,丰足齐整,于初九日早,差守备民安大、通官撒赖等三名运送口外。” 再如,兵部崇祯五年三月一日塘报,据监视宣镇太监题,据张家口堡守备黄忠于二月二十六日禀呈,当月林丹汗到了边墙附近,明朝送去迎风宴: “二十四日据张家口守备黄忠禀呈,二十三日据直门长哨陈耀报称,抚臣沈差通官徐万福等二名,跟伴二名到堡,骑马一匹,骡二头,驴二头,长哨三名,骡夫一名,雇推礼小车一十二把,本路送宴把总通事二名,骑右卫骡一头,长哨一名,跟随推小车六把,担鸡、鹅、鸭军一名到口。本日又据参将王滨禀,据张家口堡守备黄忠报称,直门耿学万禀报,抚夷总兵王世忠差抚夷陶守备等三名拨骑本堡官马二匹、骡一头、军夫推礼小车八把,俱于本日巳时出口前往插酋营内送礼去”。 第145章 守边夷 莫日根接着说:“五年前草原上的游牧人归顺了察哈尔,如今大阪坡上的原本的牛羊躲避这支人马,可以断定这支人马不会是察哈尔。“ 老人在地图上用手量了量从沈阳到狼山川的距离,“我就怕爱新金国的大营就在离大阪坡不远的地方。” 杨日天在黑暗中抬起烛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脸:“派一队人去青山嘴接应一下斥候队!” 孙一问道:“你的意思是派杨六郎去?” 杨日天犹豫了。 杨六郎的状态并不适合出战,但是铁木营能带兵的将领实在是太少了。 莫日根毛遂自荐道:”我跑一趟吧。“ 孙一和杨日天对视一眼。 莫日根经过上次的草原大战,熟悉草原上的情况。 ”只是“,孙一有些不放心,”莫日根大叔,你这么大年纪了,身体能顶得住吗?“ 莫日根笑笑:”琪琪格交给了力德尔,了却了我一桩心事。和胜乡加入了铁木营,了却了我第二件心事。如今我没什么牵挂,是时候做点我想做的事了。“ 样日天提醒:”大叔,你走了和胜乡的事情谁来管?“ 莫日根回答:”咱铁木营的规矩是选举乡长。和胜乡的游牧百姓住得分散,一时聚不齐,我只不过是临时管个事,可以让巴特尔先顶一段时间。“ 巴特尔直摇头:”我要从军,我要赢一个巴特尔尊号。“ 铁木营的“英雄”功名,对应成蒙语就是“巴特尔”。 莫日根便只好从三名能说会道的游说人中临时指定了一个乡长。 ………… 话说尕李广带领八名斥候下山,奉命去寻找大阪坡上的牧民了解情况。 一队人才下到半山,天色已经转暗,斥候队便在山上露宿。 第二天天色刚亮,尕李广就发现大阪坡的牛羊群开始四散。 尕李广第一个念头就是:“出事了!” 返回山顶,还是继续下山? 情况发生了变化,返回山顶斥候队虽然不用担什么责任,可是总部还是搞不清楚山下的游牧人是什么情况。 尕李广狠狠心,继续下山。 天近傍晚的时候,斥候队下到了一处山谷。只要顺着山谷,斥候队就能走出青山。 前面的尖兵突然举起了拳头。 后面的斥候立刻散开。 一阵呜哩哇啦的蒙古话传来。 说话声越来越近,出现三个游牧打扮的人。 这三人每人头上都带了一顶特别的毡帽,帽檐向上翻起,帽子中间高高突起成一个尖儿,系着红色的樱子。身上的衣服满是尘土,腰带上挂着匕首,背上背着弓箭。 三人丝毫没有察觉地踏入了斥候队的埋伏。 一声柳木哨,几名斥候现身,端着电三眼铳对准三人。 三个游牧人中,一人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耳朵趴在地上,一人疾步冲向持电铳的斥候,一人伸手就摘弓箭。 “轰!” 尕李广的电铳斜指天空,升起一团白烟,火药的轰鸣在山谷中不停地回响。 冲向斥候的游牧人一跃扑在地上,摘弓的游牧人“噌”地蹲下身子。 一名会蒙语的斥候高喝一声,蹲在地上的游牧人立刻把手里的弓箭扔出老远。 尕李广掏掏被三眼铳回声震得有些发痒的耳朵,高声吩咐这名斥候,“问问他们都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趴在地上捂着耳朵的游牧人立刻用晋北方言高喊:“我们是好鞑子。” 尕李广乐了,第一回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你是哪一家的鞑子?” 好鞑子忙不迭地回答:“我是宣镇独石口外的守边鞑子。” 尕李广“咦”了一声,收起了手中的三眼铳。 所谓守边鞑子,是指替大明守护边墙以外区域的原阿勒坦金国人马。守边鞑子属于雇佣军性质,当兵的从大明领月饷,金国汗每年从大明领取一个固定的“超值军费”,称为“额赏”。 守边鞑子并不归属明朝边军,但是普遍同明朝边军关系都不错。 尕李广问:“你既然是宣镇守边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守边鞑子连忙说:“五年前守边夷归顺了察哈尔家,察哈尔王子今年二月去打科尔沁家,我是被抽调来的。” 明朝的称呼,叫察哈尔的林丹汗为王子。 尕李广皱眉:“科尔沁在明明在东边……” 守边鞑子道:“察哈尔王子去打科尔沁是幌子,实际上是躲避爱新金国。察哈尔的人马和爱新金国的人马在草原上已经兜了好几个大圈子了。” 尕李广询问:“察哈尔的人马、爱新金国的人马现在何处?” 守边鞑子毫不犹豫地招供;“察哈尔人马三天前刚经过这里往北去了,爱新金国的人马在东面离这里只有一天路程。” 尕李广望望山顶。 要是有对讲机就好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总部一定急于知道。 尕李广放缓语气:“他们两个也是守边夷吗?” 守边鞑子摇摇头:“他们五年前整个部落被爱新金国抢了去,去年趁着爱新金国和明朝打仗逃了回来,投奔了察哈尔王子。我们一共四个人,是外围的哨兵,今天不小心被爱新金国的探马发现,战死了一人,我们三个逃了回来。” 尕李广琢磨一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守边鞑子回到:“我叫武智远。文武的武,智慧的智,远近的远。” 尕李广奇了怪:“你到底是汉人还是游牧人?” 武智远回道:“我祖上是斡达儿,所以汉姓武,我按族谱排智字辈。” 尕李广有些冒汗,自己堂堂正正汉人苗裔还没有族谱,斡达儿游牧人倒比自己还像汉人。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明朝兵部题奏 众所周知,17世纪的蒙古编年史都回避记述“当代史”,对林丹汗的事迹很少提及。因为明朝灭亡,末代皇帝崇祯没有正式的实录,虽有私修实录问世,其可信性存在很大问题。清朝开国时期的档案文献,主要是记述爱新国方面的丰功伟绩。 在明清改朝换代之际,大部分档案毁于战火。流传至今的明朝档案(以下简称“明档”),为数不多。“明档”中兵部题行档案占多数,而其中天启(1621—1627)、崇祯(1628—1644)两朝档案占压倒多数。其中一些涉及到崇祯五年的草原大战。 文书种类有兵部题稿、题行稿、行稿和兵科抄出稿、题行稿、行稿、塘报等。这些文书的原作者大体有三种人:一是钦差大臣;二是宣府、大同等地将军、地方大臣等;三是监视各地的太监。其中,宣大总督、宣大巡抚、宣大总兵、宣府总兵等人的题本和塘报占多数。 从文书的结构上讲,一个文书往往包括很多份多层次的文书。大体说来,最底层的士兵、特务、翻译、下级官吏等人将所掌握的军事情报口听报给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们再将这些口报写成书面材料禀报到自己的上司,依次往上一级一级的呈报,最后报到皇帝面前。每一级官员在写报告时不得转述下级的报告内容,而必须逐字抄录。若需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在下级报告内容后面另加“据此看得”等字样,而后再发表议论。 所以,作为史料,明朝兵部题行有很强的可信度。 现摘录几条: 兵部尚书梁崇祯四年二月八日题,据宣府巡抚沈塘报,“崇祯四年二月初五日据插酋下夷使武刀儿计等口禀,有宣镇、独石边外住牧白彦台吉下部夷哭刊颗少气从奴酋营内逃回,随带男妇千余名口来投王子”。 ————蒙古人如此大规模地逃离爱新国,转投察哈尔的记载,在清代满文文献里是见不到的。 兵部崇祯五年二月二十日行稿。据宣镇监视王坤题,据抚夷守备尹来春禀称,“插使田宰生等说称,王子要亲从独石边外沿边前来张家口讲讨赏物。……据中军武俊禀称,访得,夷人特哈特奈宰生说称,领得宣赏米粮,在插营喂养马匹练兵,只在二三月间要犯抢各处。本年二月十五日又据武俊禀称,原差探听家丁赵奉等报称,访得,插酋将各处精壮夷人并好马连日俱调赴东行,早晚不知要抢何处。本月十六日据张家口堡守备黄忠禀报,本月十四日夷人讨卖密说,插酋差人每哨调去夷人二十名,要往南朝作歹。” 兵部崇祯五年三月一日塘报,据监视宣镇太监题,据张家口堡守备黄忠于二月二十六日禀呈,“本日据直门长哨陈耀报称,插酋王子于本日巳时分从边外地名新修库房起身前往正北去,又将市圈内货卖夷人俱调出边外等因禀报到臣。” 兵部崇祯五年三月二十日题,据宣镇太监王坤题,宣府总兵官董继舒报降夷事,“审得来夷名鹅毛兔,原系辽阳人,年方八岁,被哈喇汉家达子将役父母一家五口抢去。后母到草地又生下召力兔,今已四十余年。于天启六年,被插汉儿将役弟兄二人抢来,分与头目在打儿汉宰生,住在地名恰束太驻牧五年,自己过度。崇祯四年,插汉儿王子率众夷前往好儿趁家厮杀,本年十月内方回。今又闻说,好儿趁下夷人三四名来投插汉王子,报说,好儿趁、古尔班哑不哈家要往东与奴酋合兵一处,剿杀插酋。今插酋恐各家会合势众,于崇祯五年二月二十三四、将银米约有二三万,给赏各部夷人,有赏二三十两,有赏一二十两,有赏米面等物,俱赏完,带领夷人约有数万,星夜前往好儿趁、古尔班哑不哈。” ———林丹汗于二月二十一日亲自到张家口边外,二十六日,林丹汗突然离开明边,往北去。 根据投降的鹅毛兔供词,科尔沁(=好儿趁)和阿鲁蒙古(=古尔班哑不哈)将与满洲人联合,征战察哈尔。林丹汗“恐各家会合势众”,在二十三、四日,将所得赏物分给部下,连忙离开明边,准备迎战敌人。 可见,满清史书中所称:林丹汗四月知道消息后立刻仓皇西逃是完全错误的。 第146章 好鞑子 尕李广抹了抹额头,“武智远,你吃了吗?” 好鞑子武智远憨厚地回答:“被爱新金国的探马追杀了半天,干粮和水囊都跑丢了。” 尕李广从皮护胸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锅盔馍、几颗奶疙瘩,递给他,“吃饱些,晚上我派人送你们过河去总部。” 尕李广心里打定主意,如果重新上山,利用山顶的对讲机把情况报给总部,需要两天时间。如果趁夜直接渡过黄河,走陆路回到树林子老营只需要一个晚上和半个白天。 武智远接过锅盔和奶疙瘩,眼里冒着兴奋:“将军,是不是大明朝出兵了?” 尕李广怔了一下,板着脸回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武智远连声称是,咬了一口锅盔,忍不住抬头试探着又问:“将军,到了大营,有赏钱没有?” 尕李广不高兴了,“你不是好鞑子嘛?怎么就知道惦记赏钱?” 武智远赶紧解释,“将军息怒,我没别的意思。还不是因为说的好好的工钱明国就是拖着不发。” 一句话勾起了尕李广的伤心事。他在明朝当兵两年,就压根儿没见过饷。 守口夷人要是半年一年的不见饷,他们会闹一闹,明朝文人美其名曰“讨赏”。把守口夷人逼急了,他们就会生事,监守自盗地翻过没人值守的边墙抢掠一番。大明朝廷最后只好就范。 可怜的明朝边军连“讨赏”的资格都没有,敢闹事就是造反,所以大家最后只好真的造反了。 武智远吃着东西,尕李广向他大倒苦水,大骂朝廷不是东西,欠饷不发让大家没活路。 武智远本来还奇怪这队明朝人马穿着同边军不太一样,会不会是假冒的明军,现在一丝一毫的怀疑也没有了。 开始武智远同尕李广一起骂明朝拖欠工钱,骂着骂着就成了武智远宽慰尕李广,“将军小心些说话,你不同于我们守口鞑子,要是被人给上官举报了去,怕是对将军不好。” 尕李广出够了气,拍拍武智远的肩头,“你确实是个好鞑子。” 鞑子的叫法,在明末边墙内外很普遍。鞑子一词本意确实有些贬义,只是叫的人多了,也就失去了贬义,普通百姓书写的时候,也写作“达子”。 好鞑子武智远也自我宽慰:“卖密的赏钱想来上官不会拖欠太久。罢了,即便是上官不给卖密赏,我也不会责怪到将军头上。” 卖密,就是出卖情报。明朝朝廷有向边外游牧人收买草原情报的传统。 “我们不同于其它明军,你去了就知道了。”尕李广道,“你只管一五一十地禀告,说不定能赏你五十亩地呢。” 铁木营已经立了规矩,除了最初五个乡的原始百姓可以分到一百亩田地和一百亩草场,后加入铁木营的人只能分五十亩田地。 武智远哈哈一乐,“能有二钱银子就不错了。真要是明国当官的答应赏我五十亩地,那就是敷衍我呢,我估计我孙子的孙子都讨不来。” 尕李广也不说破。 铁么营的存在现在还是机密。无论是爱新金国,还是察哈尔,都可能是铁木营的敌人。斥候队除了复合材料的头盔和护胸,其它装扮和明军都一样,就干脆谎称明军。 武智远指天指地地保证另两个俘虏也是好鞑子。他们原本就是大明金国治下的哈喇沁游牧人,被爱新国抢去又逃了回来。目前察哈尔和明朝已经讲和,察哈尔接替大明金国给大明守边,大明每年支付“额赏”八万一千两给察哈尔的林丹,两家共同对抗爱新金国云云。 当下“大明朝”斥候队同三名“好鞑子”合成一股,一起吃了饭,商量好趁傍晚天亮走出山谷,派两名斥候和武智远骑“好鞑子”藏在谷口的三匹马先到黄河边,然后利用斥候队藏匿在河边的羊皮筏子连夜渡河回总部报信。其他人则留守青山嘴见机行事。 一路无话,众人等取了马匹来到谷口。【零↑九△小↓說△網】 由于三名好鞑子曾遭到爱新金国探马的追杀,尕李广出山谷的时侯异常小心。他把十二人分成三个伍,每伍四名斥候一名好鞑子,前中后三伍互相掩护。 果然前伍的斥候发现谷外有两名游骑。 这两名游骑头上的帽子同样带着红缨子,但是其它打扮同鞑子迥异。两人不停地在谷口徘徊,想进谷又不敢进。 武智远立刻认出,这就是追杀了他们一路的爱新国探马! “才两个人就把你们撵得到处跑!”,尕李广不满地骂了一句,心里却暗暗懊悔,很可能是刚才的铳声把爱新国探马吸引来的。 尕李广吩咐三个伍散开,形成一个简单的包围圈。 尕李广冲武智远一扭头,“去把他们引进来。” 武智远先有些畏惧地看看谷外,再看看谷内埋伏的斥候,一咬牙翻身上马。 伏在马背上,武智远刚出谷口,一拨马头就往回跑。 武智远身后立刻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武智远在前,两名金国探马一前一后,三匹马鱼贯而入山谷。 最前面的武智远刚刚跑过一颗巨石,石头后面呼的站起一名斥候,手持三眼铳对准随后的两名金国探马。 前面的探马毫不畏惧,催马扬刀直奔斥候而来。 后面的探马勒住马缰,张弓就是一箭。 这么远的距离,箭矢就是能够到也没什么威力。斥候根本不予理会,死死地盯住前面赶来送死的爱新骑兵。 两百尺,一百尺,七十尺,五十尺,爱新骑兵的眉毛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十尺,斥候发现爱新金国骑兵高举的马刀刀刃上被磕掉了一个明显的豁口…… 斥候坚决地按下电门。 “轰!” 爱新国骑兵穿过一团硝烟,连人带马载倒在地。 “噗” 一支箭矢没入斥候前胸。 斥候不解地看一眼插在胸前的箭矢,再抬眼看看射箭的爱新国探马,这距离明明有四百尺,怎么可能? 就在射箭探马发出第二箭的时候,一左一右杀出两匹战马。 马上两名斥候紧贴马身,顺着马肚子伸出两只黑洞洞的铳管。 射箭探马毫不犹豫,拨马回头就往谷口冲。 谷口立即浮现出一左一右两支三眼铳,交叉的火力正好拦住射箭探马去路。 射箭探马仿佛不认识三眼铳一般,直直地向两铳之间的空档冲去。 ———————— 参考资料 游牧人讨赏 鉴于明末崇祯年间朝廷的经济情况,明朝连自己边军的饷都发不出来,朝廷拖欠游牧人的守边军饷、金汗的守边军费、以及马市贸易款稀松平常,往往一拖数年。 对于游牧人来讨要工钱和要货款,明朝一律称之为“讨赏”。 对于给欠款打折扣,讲条件,明朝一律称之为“讲赏”。 鲁迅评曰:“唐朝大有胡气,明则无赖儿郎。” 入木三分! 有道是付不起工钱,就不要雇人嘛! 明朝兵部题奏里记录了大量讨赏事件。 如: 兵部署部事右侍郎宋等崇祯四年五月九日题,据宣府巡抚沈塘报,“插酋夷使摆布解生等于本月初三日申时出口缘系已经具报外,复于初四日各夷进口讲赏求索无厌,本职再三力劝、略许餐酒。来夷尚未随意,即于本日出口,今于初五日巳时,又据龙门所守备李怀新禀称,今有夷人摆市解生等一十七名复来进口到城,即据来夷说称,且不言迎风之赏,先要下北路沿边各堡先年夷酋敖目、毛乞炭、阿洪、锁那等一十七台吉旧例赏物。见有收获各夷原遗旧日领赏夷人引领质对等语,且禀到职”。 ———可见游牧人“讨赏”之艰辛。五月了连去年的“赏”都拿不到。 兵部崇祯五年二月二十日行稿。据宣镇监视王坤题,据抚夷守备尹来春禀称,“插使田宰生等说称,王子要亲从独石边外沿边前来张家口讲讨赏物。……。本月十四日夷人讨卖密说,插酋差人每哨调去夷人二十名,要往南朝作歹。又说,各解生十六日俱不进口。” 兵部崇祯五年二月二十八日行稿,据监视宣镇太监王坤题,“二月十六日达贼,原系十五日夜止有三百余骑。从大白阳堡边镇胡台东空拆墙二丈进境,扑抢小村堡、黄土坡堡、李家营堡民余施有宁等马瀛骡牛共一百四十五匹头只,杨士元羊二百八十一只。本堡操守阎天允辰刻闻烽教场号召,小白阳堡操守宁致中身先士卒,飞骑来援间,该路参将庞永禄带领坐营马世荣、千总武魁、把总黄朝梁、军丁齐至,合营故行,前追贼夷,殿后劲兵相敌。阵亡把总管一员黄朝梁,军丁王申等八十名,民余杨振其等以十三名,重伤千总关一员武魁,军丁韩应登等六十八名,民余李万有等五十六名,射死操守宁致中下马一匹,军丁王其等下马七十三匹,铁炮数位。于本日午时出口去”。 兵部崇祯五年三月一日塘报,据监视宣镇太监题,“据前因看得,插酋西来,志在挟赏。先以部夷内犯,旋而躬驻近边,声言索要六季之赏,而抚镇礼至前,信宿北去,更不知来往果何如也。” 兵部崇祯五年三月二十日题,据宣镇太监王坤题,宣府总兵官董继舒报降夷事,“今插酋恐各家会合势众,于崇祯五年二月二十三四、将银米约有二三万,给赏各部夷人,有赏二三十两,有赏一二十两,有赏米面等物,俱赏完,带领夷人约有数万,星夜前往好儿趁、古尔班哑不哈”。 ————可见林丹亲自“讨赏”不成,改为“挟赏”。林丹汗命人拆掉两丈边墙,入边劫掠。之后林丹分发各部赏钱,前出迎战爱新金国和科尔沁联军。 第147章 满洲弓 眼见爱新国的骑兵就要毙命,尕李广急了,大喊一声:“留活口!” 两名电铳斥候略一迟疑,爱新国骑兵倏忽一下子穿过了火力封锁线。【零↑九△小↓說△網】 说时迟那时快三名斥候挺身而起,“刷、刷、刷”三箭射出。 “嘡……”,一箭被爱新国骑兵用弓硬生生地磕飞。 “噗”、“噗”两箭没入马身。 爱新金国的骑兵死命用弓抽打马屁股,战马一声哀鸣,冲出谷口。 “追!” 尕李广下令。 一左一右两匹马上的斥候换了弓箭,贴着马背跟着爱新骑兵冲出谷口。 武智远再次拨转马头,嘴里嚎叫着蒙语,气鼓鼓地挥着刀,一催坐骑也出了谷口。 爱新金国骑兵的战马受了伤,既跑不快也跑不远,尕李广觉得这名活口已经十拿九稳了。 果不其然,爱新国骑兵跑出谷口不远,任凭他怎么抽打,战马的速度越来越慢。 两名斥候和好鞑子武智远呼啸着围着爱新国骑兵打转。 爱新国骑兵居然下了马! 他不慌不忙弯弓搭箭,“嗖”地一箭贴着武智远的脑袋擦过,吓得好鞑子立刻拉开距离。 爱新金国骑兵“嗖”、“嗖”又是两箭,先后逼退两名斥候。 因为一心抓活口,三匹马并不急于冲杀,只是远远地兜着圈子,死死困住这名爱新国骑兵。 只要爱新国骑兵垂下弓箭,必有一匹马发起冲锋,等到爱新国骑兵一箭射出,冲锋的马匹立刻远远地躲开。 爱新国骑兵的箭壶总有用完的时候,到那时他只能束手就擒! 只是,这爱新国骑兵的弓箭,射程不一般,三四百尺的距离他就敢射。 尕李广从小到大使惯了弓箭,这个距离上,一般的弓箭实实在在没有杀伤力,可是爱新国骑兵的箭矢落地却分明还有不小的力道。 所以谷口外的战斗咋一看上去,好似爱新金国的骑兵占了上风。斥候们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击办法。 “队长,你看!” 胸部中箭的斥候递给尕李广一只弓。 这只弓是刚在谷内毙命的爱新国骑兵的,直溜溜的足有一人高。 尕李广常见的弓,在弓稍都有一个反向的弯儿,打猎的弯弓仅仅半人高,边军用的硬弓也不过到胸口。弯弓张开的时候最费力,一旦拉开之后需要的力气反而小。张满弓就像后世的大写拉丁字母欧米噶:Ω。 尕李广试着拉了拉这张直弓,感觉从开弓到张满都很费力。 尕李广吩咐:“把你胸口的箭拔下来给我试试弓。” 胸部中箭的斥候满脸不愿意,“葫芦兵说了,心口中箭不能拔!”,说话的时候胸口的箭矢上下颤动。 尕李广不耐烦地命令,“少废话!” 这名斥候不情愿地左手按住护胸里的锅盔馍,右手握住箭杆左右摆动两下,摘下箭矢,箭簇上粘满了锅盔馍的渣渣。 “队长,回去你可得给我作证,我心口中过箭!我实指望这一箭掙个战士功名呢。” 这支箭比平常的箭尺寸大,分量沉。 尕李广张弓搭箭,只感到沉重有力,一松手,箭矢“呼”地斜飞出去,足足四百多尺才落地。 怪不得两个爱新金国的骑兵就追的四名好鞑子到处跑。爱新金国的弓射程远、力道大,稳准狠。如果用这样的弓近战,一箭就能结果对手性命。 但是爱新金国的弓也有缺点,就是笨重。弯弓射两箭,它只能射一箭。爱新国弓箭连续射三五箭,胳膊就发酸。而且在战马上使用碍手碍脚。 尕李广弹弹弓弦对斥候吩咐:“你去把爱新国骑兵的箭壶拿来,我去外头回敬这家伙几箭,不能让它太消停了!别磨磨蹭蹭的,你放心,你中箭的事评功的时候我一定给你报上去。” 斥候痛快地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回谷内。 其实尕李广参战不参战,对俘虏谷外的爱新国骑兵根本关系不大,得到了一只新鲜的弓,尕李广就是心里痒痒。 但是箭壶刚刚取过来,尕李广还没迈出谷口,谷外情势突变! 远处滚起一路烟尘,直奔谷外被困住的爱新国骑兵。 是敌是友? 待到能看清来人,烟尘起处赫然六七骑,个个嗷嗷直叫,全是爱新金国装扮。 尕李广高叫一声不好,连忙发出手语军令,招唤谷外的斥候火速撤回。 山谷两侧,全是陡峭的石壁。斥候队根本不可能登山隐蔽,只能借着地势匆忙摆出一个阻击的三角阵型。 尕李广打定主意,一会儿打起来,层层阻击,边打边退,坚持到天黑,就能撤回谷内深处。 两名斥候和好鞑子武智远的马匹一阵风一般鱼贯逃回谷内。 爱新金国的援兵一下子把斥候几乎到手的俘虏围在中央。 战马扬起的烟尘落下,这下子尕李广看得清清楚楚,对方的援兵一共七人,全是头戴红缨帽,身背大直弓。 援兵呜哩哇啦一阵沟通,分出两骑直奔谷口。 尕李广目测着距离张弓就是一箭。 箭矢直愣愣地划过一条弧线,扎在来骑马前。 来骑立刻勒住战马。 尕李广起手又是一箭。 来骑战马兜转马头,堪堪避过。 尕李广第三箭紧跟着射出。 两名爱新金国骑兵扬长而去。 爱新金国的援兵在远处聚拢,突然间打马撤了。战马扬起尘土,消失在大阪坡的地平线。 尕李广莫名其妙,百思不解。 武智远喘着气报告:“我刚听到被我们困住的爱新金国人在喊叫说我们有一百多人!定是他们怕了。” 尕李广绝不会放过这个逃跑机会,“快!快出山谷,另找地方躲避!” 斥候队七手八脚收拾行李,武智远利索地剥掉地上爱新国骑兵的衣服,两名好鞑子熟练地割下地上爱新国死马的后腿。 “将军,”武智远叫喊一声,“这家伙还有一口气。要不要结果了他?” 尕李广猛地心里涌起一股希望,“喂他几颗水杨丹,搭在马上带走!” 一名斥候抓出几颗水杨丹,一把塞进爱新国骑兵嘴里,同武智远一起把赤条条血滋呼啦的爱新国骑兵和同样血滋呼啦的两条马腿丢上马背。 出了山谷,斥候队急急地向着西面黄河仓皇而去。 尕李广留在最后,他狠狠地抽了马屁股几鞭子,两匹空马拖着没了后腿的死马,沿着山脚向东一路而去。 ——————— 参考资料 满文老档 满文老档是满清入关前的官方政事记录,有些类似明朝的皇帝实录。记事自一六○七年三月至一六三六年十二月。 满文老档原本保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共四十巨册,清太祖朝与太宗朝各占二十册,所使用的纸张,主要为明朝旧公文纸和高丽笺纸。书写的文字,有蒙文、无圈点老满文、半加圈点过渡期满文,完全加圈点新满文。 (满洲努尔哈齐为文书往来及记注政事的需要,命人以蒙古字母为基础,创制了满文,这种由蒙文脱胎而来的初期满文,是没有圈点的满文,叫做老满文。一六三二年,皇太极命在老满文在字旁加置圈点,使满文的语音、形体更臻完善,这种加置圈点的满文,叫做新满文。) 满清入关后,满文原档被束之高阁,被人遗忘。 乾隆年间,满文原档已几乎无人能读懂。乾隆下令重抄重撰,其草本、正本及《无圈点字书》现存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副本现存于辽宁省档案馆。 乾隆编四库全书,对关外的几百年历史要么避而不谈,要么系统地予以神化。 现存台湾的原档被多处涂改,是否源自乾隆,不得而知。现存大陆的重抄重撰本,被“重撰”了多少,不得而知。即便如此,满文老档仍具极高的史料价值。 现摘录崇祯五年草原大战部分内容如下(来源为辽宁档案馆汉译本): 五月初一日,前行捉生图鲁什、劳萨来会。於是日,命阿山、图鲁什、劳萨、乌拜四大臣留其前次所统兵,复率每牛录护军一人,前往捉生。 是日,大军次果果苏泰河。 初二日,次果果苏泰河口哈喇阿鲁克地方处。 初三日,次胡喇干之哈雅地方。 初四日,次格德尔古布拉克地方。 初五日,仍次格德尔古布拉克地方。 初六日,次胡喇户地方。 是日,汗之侍卫詹土谢图下蒙古五人,逃往察哈尔,被先遣阿山、乌拜、图鲁什、劳萨擒获,斩其首,由镶白旗人席特库携首级前来献。 是日,命正红旗刘哈、布哈塔布囊率每旗护军二人往寻踪迹。 是日,前行刘哈、布哈塔布囊生擒察哈尔拣选哨卒二人,解来。命阿济格台吉率每旗大臣二员,每牛录护军一人、甲兵一人,往寻前行哨兵。 是日,大军次兆哈布拉克地方。 初七日,次扎喇布拉克地方。 是日,前行阿济格台吉来会。 是日,汗与大贝勒及诸贝勒集於宿营地以远,命正黄旗喀山、镶黄旗苏儿德依、正红旗布彦、镶红旗劳萨、正蓝旗邦逊、镶蓝旗沙尔虎达、镶白旗乌拜、席特库等八大臣为主将,率每旗护军十人、每贝勒下乘骑护军二人、两翼蒙古甲士各五人,先大军三十里外前进。谕毕遣之。 初八日,大军次布龙图布拉克地方。 初九日,仍次布龙图布拉地方, 是日,命乌拜、塔哈布率每旗小旗额真一员、护军十人,前行。前遣劳萨,於喀拉莽鼐地方,见察哈尔人四名,追至益图地方,杀一人,三人出逃。时有敌兵近百人,曾分翼图困前遣刘哈。劳萨见之,即率七人呐喊进击,其近百敌兵遂败走。将此消息,由昂鼐来报。 ——由此可见: 第一,由老档记录的调兵遣将规模可以看出,皇太极大军远没有十万。 第二,老档中记载联军中有蒙古人出逃,可见皇太极军心不稳。 第三,皇太极一直在寻找察哈尔的下落。 第四,老档中称阿济格为台吉。台吉乃是蒙语,只有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嫡系男子才可称台吉,汗位继承人则称黄台吉。即太子和皇太子之汉语音译。故而,皇太极,也是借自蒙语的称呼而已,非本名。在此汉译本中,皇太极被称作“汗”。在台北原档中,皇太极之名被涂抹或遮盖以“避讳”。 第148章 要增援 参谋部里,灯影绰绰,孙一、杨日天和莫日根还在纠结中。【零↑九△小↓說△網】 通讯兵队长孤儿老大一把挑起帘子,冲了进来。 “一哥,一哥!斥候队有消息了!” 孙一“呼”地站了起来,“什么消息?” 老大迅速扫视一眼屋内,冲大家一抱拳:“力德尔爷、总兵大人,今夜斥候队发回消息了。” 说罢闭上嘴巴,不发一言。 杨日天会意,“莫日根大叔留下,其它人先出去一下。” 参谋部里几个无关人员起身就网外走。 巴特尔当场就不干了,“杨日天!昨晚表决的时候你就不赞成我们加入铁木营,现在表决结束了,你还拿我当外人!” 莫日根狠狠瞪巴特尔一眼,“出去!” 闷蛋从黑暗中站起,搂着巴特尔的肩膀,“老刘,走走走,跟饿出去下一盘狼吃娃。” 巴特尔一搏愣膀子,“给你说了多少遍,我不姓刘!我叫巴特尔!” 闷蛋一撇嘴,“啥巴特尔,咱铁木营一共才两个巴特尔。人家狼山堂二哥和尕李广的巴特尔功名是凭功劳挣下的,你叫个巴特尔,就想混水摸鱼不成?” 巴特尔一口气堵在胸口,王闷蛋这两天净拿自己的名字笑话自己,偏偏自己还反驳不了。 王闷蛋接着“劝”道:“想当巴特尔,先从军,后杀敌立功。你现在连岱青功名都没有,就不要赖在这了。” 战士,翻译成蒙语就是“岱青”。 巴特尔气更不打一处来,“剿匪我们和胜乡也参加了,为什么评功名没我们和胜乡的份?” 闷蛋不耐烦了,“老刘,你这人咋不讲道理?和胜乡昨晚上才加入铁木营,你这就是胡搅蛮缠,饿看你就是皮痒了。” 巴特尔一把揪住闷蛋,“我不姓刘!走!出去说明白!” 闷蛋冷哼一声,“走就走,饿怕你不成。” 二人风风火火出了参谋部,院子里立刻传来扭打的声音。 杨日天这才正色对孤儿老大吩咐:“王长命,你慢慢说,是什么消息?” 孤儿老大道:“刚刚收到青山嘴观察哨发回的消息,他们看到山脚下黄河滩位置有忽明忽暗的火光。” “山顶观察哨的通讯兵把火光翻译成灯语,发现是我们铁木营的军令’要增援’。” “’要增援’的军令重复了十几次,火光就消失了。” 孙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铁木营的军令体系里确实有“要增援”、“要救护”的编码,这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 铁木营的通讯体系和军令体系是相互一体的。铁木营里伍长以上都要熟练掌握用口语、手语、旗语、哨令发布各种军令。而哨令和灯语,都是以长短讯号规定1到9,二者的编码其实是一致的。 “山顶的观察哨回复山下的信号了吗?”杨日天问老大。 老大回答:“怕暴露位置,观察哨没有用火光回复。” 孙一分析道:“这么说,山下的信号有可能是斥候队发出的,也有可能是送给养的筏子发出的。” 杨日天点点头,“无论如何,增援必须立刻出发!” …… 莫日根大踏步走出参谋部,冲着巴特尔大吼一声:“巴特尔!备马!” 巴特尔一骨碌从闷蛋肚皮上爬起来,“回来再和你接着打!” …… 树林子老营的军营,响起犀利的紧急集合哨。 杨六郎神情复杂地看着三十几名战兵整齐地列队在空地上。 三十几人中,有明朝老兵、有仅仅参加过剿匪的新兵、还有在军中服役的土匪俘虏。 除了崭新的复合纤维头盔和复合纤维护胸,三十几人的穿着都不统一。 有人是破旧的明军装扮,有人是百姓服饰,还有两人干脆光着膀子,上身只吊着护胸。 只几天功夫,杨六郎明显地消瘦了。 这几天里,杨六郎训练起这些战兵简直不近人情。只要不是战士功名的,各个挨过杨六的打。战士功名的,各个挨过杨六的骂。 每天训练完了,杨六郎挨个查看战兵身体,亲手帮着战兵挑破脚上磨出的水泡。杨六郎天天晚上查铺,生怕战兵们睡不好。 杨六郎还专门找到葫芦兵大吵了一架,把姜老军仅存的一点驱虫药“抢”来,给服役的土匪俘虏吃了。 包括俘虏在内,战兵们对杨六郎又恨又敬。 队列里巴特尔整理着护胸,把纤维甲片挨个抽出来看看又放回去,仰起头对打着火把的杨日天喊道:“杨总兵,我这就算从军了,再有战功你就得老老实实给我评功名!” 杨六郎起手就是一马鞭。 鞭梢在巴特尔鼻子尖挽了一个鞭花,发出清脆的一声。 “行伍中不得喧哗!” 巴特尔连忙挺起胸膛,不吱声了。 杨日天挨个看一眼战兵,拍拍杨六郎肩膀,“六郎,这次你就不去了。回头还有新兵入营,你专门负责训练。” 杨六郎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 莫日根直接挑选了十几名骑术好的战兵,编为先头人马。老人亲自带头,翻身上马,也不讲究队形,呼啸着离营而去。 剩下的十几名战兵,编为接应人马,由一名老兵伍长带队,举着火把连夜步行赶往青山嘴。 …… 长胜乡,长胜堡。 英雄卜十九睡得正香。 王尔牛和长胜乡的乡长都去总部开会了,卜十九自告奋勇留在长胜堡,名义上是帮着监督盔甲的生产。实际上卜十九是在躲清闲,自从有了英雄的功名,成天有人表祝贺、请吃饭,甚至婆婆妈妈的闹矛盾也请英雄出面做裁判。 “咚咚咚咚”,有人砸门。 卜十九握住身边的百宝囊,起身问到:“什么人?” 门外有人回答:“总部电令:卜十九明日一早率筏子队下青山嘴增援斥候队。” 同样被打搅睡梦的还有长胜乡的民兵队长。 “总部电令:立刻率民兵进驻葫芦口堡,封锁神农河下游。” 在长胜乡卖羊奶的游牧人也被叫醒了。 “莫日根传话:叫你不要管羊群了,连夜骑马回和胜乡通知所有箭丁,准备打仗!” 第149章 五万人马 天刚麻麻亮,树林子老营里一片刺耳的磨刀声。 金属和石头刮擦发出的频率,正好戳中了孙一的点。 孙一直觉得耳朵眼儿里发痒,牙根儿里面发痒,还没法抓挠。 提着刀、扛着茅,穿着各色明军服装的老兵一个接一个走出院子。 树林子乡的百姓以军户居多。当初孙一许诺分田地的时候,军户们谁也拦不住,九成九都复员了。 如今这些老兵也不用人招呼,一个接一个先去大楸树下上一炷香,转身就入了军营,连带着普通百姓也开始磨刀入伍。 刚寂静了没几个时辰的军营内人声鼎沸。 重新入伍的老兵不少来自延绥镇,杨六郎忙里忙外地给熟人打招呼: “三哥、二子,你们都来了?” “叔,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怎么也来了?” 一名上了岁数的老兵哗愣一抖长茅,“驴日的爱新国不让我好好过日子,我去跟他们拼老命!” 姜老军用长木棍高高地挑起一面白旗,旗子上画着一只大大的葫芦,姜老军用木棍把旗杆敲得山响: “卫生队,卫生队,这边集合来。” 孙一以前不理解有个词叫战争机器,如今他明白了,铁木营这架机器已经轰隆隆地开动了。 王尔牛站在孙一身边,“爷,这样可不行。这一仗怕是要打不少日子,五六十岁的老汉都上阵了,后方没人种地怎么办?” 孙一点点头,“十八岁以下,三十岁以上的都劝回去吧。【零↑九△小↓說△網】” 这一仗会打多少日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是速战速决的话,铁木营会死的连渣子都不剩。 一个时辰之内,铁木营兵营内聚集了一百五十名来自树林子、青山嘴、五源三个乡的青壮,其中六成是明朝各地的老兵。 杨六郎将每五人编成一个伍,三个伍编成一个小旗,三个小旗编成一个50人的总旗。 按照老兵们的资历,杨六郎指定了伍长、小旗官和总旗官,自任队长,二话不说就开始训练。 看着杨六郎一脸郑重的样子,孙一心头一紧。 铁木营说起来有五个乡,男女老少加起来绝超不过一千人。 这一仗,打赢不敢奢望。 硬顶,能顶得住吗? 铁木营战斗力方面唯二的优势,一是适合夏天穿戴的复合盔甲,二是适合近战的电三眼铳。 询问王尔牛有关复合盔甲的产量,二牛信心满满地表示,目前的产量绝对跟得上需求。 但是一场大战三眼铳消耗的火药量,孙一想想就头疼。 前天孙一专门去了药厂。名义上药厂是负责生产火药、医药、还有庄稼的“药肥”的大作坊,可实际上就是三口大铁锅。 树林子老营的优质老硝土已经用光了,目前只能指望公厕茅坑里人工种植的硝十天半月的可以收获一回,日常熬硝已经停工。 柳素熬一次可以产出很多,目前铁木营的储备已经足够,日常熬柳素也停止了。【零↑九△小↓說△網】 药厂日常唯一进行的工作就是熬钾盐做肥料,三个孤儿两口锅就足够用了。 熬钾盐的副产品——氯化钠食盐,在药厂边上堆得像山一样,怕下雨融化毁了土地,“山”上还盖着厚厚的茅草。 如今铁木营的百姓最不缺的就是食盐,为了处理这些占地方的副产品,哈老财求爷爷告奶奶地往外白送都没人要。 孙一仔细询问了人工种植硝的产量,客观地说,目前环境温度适宜,硝种植的效率还算不错。只是铁木营总人数有限,所以作为原料的大粪就有限,所以硝总产量就上不去。 而且听负责药厂的哈老财讲,营里硫磺的存量也不多了。 孙一暗暗叹口气,回身对闷蛋吩咐,“去把几位老总都请到我那里,就说一起吃早饭。” 如果说昨晚在参谋部里的决策是应急,今早就有必要好好地从长计议一番了。 孙一不在树林子老营的时候,他的住处已经做了改建,如今也算铁木营中的“大宅门”了。 孙一的“院子”里矗立着三间大窝棚,两间小窝棚。 大窝棚分别是孙一、大奶和二奶的卧房,小窝棚分别是茅厕和洗澡间。 院子里是露天的灶台,树荫下摆着一张八仙桌。 八仙桌三尺见方,配着四张条凳,刷着红亮的油漆,桌子中央摆着一只轻飘飘的黑色砚台。 这就是铁木营最高领袖力德尔爷的餐厅兼书房。 桌子和砚台都是奶娃的养父杨木匠亲手做的,说是奶娃的嫁妆。 一同送来的嫁妆还有杨木匠打制的一只做饭的风箱,一张摆在孙一“卧室”的双人床。 四样嫁妆里,孙一最感兴趣的就是那支拉起来噼啪作响的风箱,用孙一的话说,这叫活塞式往复二冲程空气压缩机。几次做饭,孙一抢着去拉风箱,急得奶娃眼泪汪汪的,嘴里直嘟囔“男人不能下灶台”。 现在孙一和几位老总坐在八仙桌边,一边喝茶一边品尝奶娃准备的四个菜一个汤:凉拌水蒿子,凉拌大青叶,凉拌芦根,白煮野鸭蛋,一碗辣椒醋汁。 孙一回想起第一次和这帮老总吃饭时,大家蹲在地上围着一盘辣椒,自己手里的碗还是豁口的。如今早点都是四菜一汤,满桌子都是铁木营自己烧制的陶器,看着就开心。 杨日天知道孙一不讲究上下尊卑,自己先剥了一枚鸭蛋,蘸了一下辣椒醋汁,咬了一小口,“这醋真好!” 孙一也忙了一宿,肚子早饿了,见杨日天这么个吃法,也剥了一枚野鸭蛋,一边说道: “请大家来,是想商量一下这一仗怎么个打法。” 言罢用鸭蛋蘸一下辣椒醋,整个塞进嘴里。 王尔牛停下筷子,“我还是那句话,咱有神农爷保佑,最后肯定是咱们赢,只不过时间可能拖得长一些罢了。” 哈老财有些忧心地摇摇头,“咱们人少兵少,我咋盘算,胜算都不大。” 杨日天喝一口茶,“咱们有多少人多少兵,哈总监清楚,爱新金国却不清楚。” 杨日天伸出一只巴掌,“实话告诉你们,咱们有五个乡,每个乡有一万人,所以一共是五万人马。” 孙一差点儿被噎住。 “呜呜,唔呜呜,五万?” 杨日天把手掌调个个儿,点点头,“对!五万!而且这一仗咱们并不是要全歼爱新金国的兵马,把他们拦在黄河以东就行,哈老财,你再盘算盘算,胜算是不是大了些?” 哈老财苦笑着点点头,“大了那么稍微一点点儿。” 杨日天又道:“黄河天险,爱新金国总不可能背着船来,咱们可以据河而守。他们远道千里而来,粮草未必能接济的上,跟咱们耗不起。你再算算,胜算是不是又大了些?” 铁老汉呵呵笑道:“爱新金国还得防范察哈尔,还得防范辽东明军,所以根本不会一心一意盯在狼山川。” 孙一强咽下鸭蛋,喝了一大口茶,“就是说这一仗我们尽量不要决战,只同爱新国玩赖皮,就有可能把爱新金国拖垮?” 杨日天点点头,面色严肃,“这其实是我们唯一的胜算。” 孙一右手食指叩击着桌面,“据河而守……虚张声势……耍赖皮……拖……还有造谣,让爱新金国认为后方不稳!” 无论是程序员的逻辑,还是飞行员的决断,都明白无误地告诉孙一,铁木营必须全力以赴才能争取到这一线生机。 孙一下定决心,“这一仗,军事占三成,谋划占七成,请贾道士来,他是研究心战负责装神弄鬼的,我们再仔细合计一下,拿出几个方略。” 第150章 曼古歹 话说莫日根带领先头马队,连夜离开树林子营地。【零↑九△小↓說△網】 树林子营地外沼泽丛生,十几骑仗着熟悉地形,在月光和火把的照耀下纵横往复,一个时辰后终于离开湿地。 一到草地,老人多年的游牧经验立刻显示出了威力。 莫日根辨识道路,首先凭的是鼻子,其次才是眼睛。 黑夜中闻一闻,老人就能辨别出附近草的种类,从而推断出附近是湿地还是干地,是否适合马匹行走。 天亮时分,马队已经能看到高高的青山。 向着观察哨汇报的昨夜火光位置,十几骑飞奔而下。 快到黄河边时,先头探马回转来报,河边有人! 河边一队人马估计有十来人,全是明军打扮,没有马匹。蹊跷的是,这队明军并没有穿戴铁木营的复合头盔和护胸。 巴特尔催马上前建议,“我过去问问。” 一名伍长立刻拦阻,“铁木营的人马自有一套军令,旗语一打便知。” 当下巴特尔和伍长提马下到距离河边明军百丈以外,勒住战马。 河边的明军也发现了二人,急急忙忙地结成一个阵型。 伍长挥动手旗,打出一个“敬礼”。 铁木营的军令中,集合、紧急集合、警报、敬礼、休息是最基本的五个命令,连老百姓都要求掌握。 战兵和民兵除了基本命令,还要求熟悉前进、停止、冲锋、散开、结阵、追击、退回、向左、向右等九种战斗命令。 伍长以上进一步必须熟悉发现敌人、与敌遭遇、敌人退却、防毒、防箭、要求增援、要求救护等七种战报。 河边明军对伍长的“敬礼”毫无反应。 伍长立即拨转马头,边撤边打出一个“发现敌人”。 莫日根犹豫一下,难道是大明的军队? 随即老人立刻打消了这个可笑的猜测。大明朝向来是唯恐草原不乱,这时候是绝不可能出兵的。 自己的斥候队发出了要求增援的请求,所以眼前这股人马,管他是人是鬼都死定了! 老人一挥手:“下马!解开马肚带。” 骑兵纷纷依言忙碌起来,掏出粮食喂马,取水饮马,收拾武器。 莫日根脸色铁青,转头问骑兵伍长:“曼古歹,会不会?” 伍长立刻回答:“知道曼古歹,但是从来没用过。” 老人点点头,“一会儿我和巴特尔先给你们做个样子,你们跟着学。” 一刻钟后,莫日根下令,“上马!” 战马养足了精神,仿佛知道大战将至。十几匹马打着响鼻,不停地跺着碎步。 莫日根一声胡哨,催马而出,巴特尔紧随其后,直冲向河边明军。 眼见要同明军接阵,二马一斜,挂着角掠过明军,嗖嗖两箭射出,落入明军阵型。 “砰”,“砰”, 明军阵型里发出两声,升起两团白烟。 莫日根和巴特尔兜个圈子,回到阵地。 莫日根威严地一举马鞭,“都看明白了吗?” 骑兵众口一致回答:“明白了!” “好!”,莫日根把十几骑分成三组,自己带一组,巴特尔带一组,伍长带一组。 “对手有鸟铳,不要冲地太近!巴特尔,出发!” 巴特尔一声嚎叫,带着四匹马杀了出去。 巴特尔的马队刚出去百来尺,莫日根马鞭指向伍长,“出发!” 骑兵伍长一声怪叫,声音比巴特尔还瘆人,又是五匹马冲了出去。 莫日根一带马缰,正要对剩下的六七匹马下令,一名佩戴着战士五芒星的骑兵抢先高叫一声:“老人家,你留下休息吧,且看我们后生杀敌!” 说罢这名战士带头,哇哇咆哮,带着剩下的骑兵一路怪叫冲了出去。莫日根一愣,笑着骂了一句:“一群小狼崽子!学会本事就不要头狼了。” 老人心安理得地骑在马上观察。 只见巴特尔的马队先是直冲向明军阵型,待明军阵内响起铳声,马头一转冲向右边,每人射出一箭,压着明军的阵脚掠过。 第二波冲击随后就到,骑兵伍长率领五骑直冲明军阵脚左侧。同第一波比起来,第二波冲击压迫得更近,队形也更分散。射出几箭,第二波擦着明军左翼掠过。 第三波冲击哇哇大叫着杀到,这波冲击的骑兵胆子更大,直到明军阵内鸟铳声不断,第三波才转向右翼。 第三波冲击刚留下几箭离去,巴特尔率领的第一波骑兵绕了个大圈子,冲着明军左翼又杀了回来。 曼古歹是游牧人最喜欢使用的战术。曼古歹能够迅速冲到敌军队伍面前,如同暴风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向敌人放箭,然后马上逃走,自始至终都不和敌人步兵的剑或者矛交锋。他们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敌人被削弱或者陷入混乱,才动用重骑兵发动决定性的进攻。 只有控制力极强的敌军才能抑制住追击曼古歹的冲动。追击过程中,敌军的骑兵会被诱使超出自己后援的保护范围,丧失严密的阵型。这时,蒙古弓箭手会突然组织起来设下埋伏,逐个歼灭分散的敌人。 当年成吉思汗凭借着灵活机动的曼古歹战术横扫欧亚大陆,到了明朝,游牧人打起仗来还是这一套。 到了明朝,曼古歹战术出现了两个克星,一是大明的虎蹲跑,一是爱新国的满洲弓。两种武器的射程都比骑马射箭远,所以蒙古人碰到大明军队勉强可以打个平手,遇到普遍装备满洲弓的爱新国只有败退一条路。 铁木营的骑兵,都是出自边军。平日恨曼古歹恨得牙根儿痒痒,如今换成了自己是曼古歹的一方,个个嗷嗷直叫,比蒙古人还蒙古人。 对手装备的鸟铳,游牧人可能还有些惧怕,边军出身的铁木骑兵却根本不放在心里。那玩意儿根本就没有准头,除非排成一排大家一起放铳,否则就是个炮仗只能听个响。鸟铳放一铳重新装药要很长时间,草原马战,根本不可能让你打第二铳。 曼古歹欺负没有其它兵种保护的一小队鸟铳兵,可以往死里欺负! 明军显然经不起挑逗,阵列中不断地有人零星放铳,铁木营这边连个马毛都没伤着。 三支马队围着明军呼啸,压迫越来越紧。 不知道是明军铳都放过了,还是明军不敢再放铳了,好一阵明军没有反击,只有不断地有人在曼古歹的箭下痛苦倒地。 骑兵伍长大吼:“扔掉鸟铳,饶尔等不死!” 明军中立刻有人带头抛掉鸟铳。 其它骑兵跟着大喊:“扔掉鸟铳!饶尔等不死!” 明军剩下还不到十人,噼里啪啦乖乖地缴了械。 莫日根押着俘虏一审问,才发现这队明军,居然是来自辽东镇! 第151章 关宁铁骑 去年秋天,爱新金国在皇太极的带领下,发全国之兵,五万大军围困明朝的大凌河城。守大凌河的,即大名鼎鼎的“关宁铁骑”。 爱新金国在大凌河城外挖掘四道壕沟,还架上了自己铸造的四十门红衣大炮。大凌河城内三万军民,存粮原本仅够十天,竟苦苦坚持了近三个月。 期间大明朝四次支援,都被皇太极击溃。 城里先是杀战马,吃马肉,马杀尽了,就开始吃人。 最终,严冬将临,大凌河守军在祖大寿的率领下投降。 当爱新金国军队入城接收大凌河城清点人数时,城中的三万多人仅剩一万一千六百八十二人,马三十二匹。 战后双方登坛祭天盟誓。祖大寿建议趁锦州不知自己已经投降,愿带一支人马入锦州为内应。皇太极同意。 祖大寿一回到锦州城就变了卦,积极组织防御抗击清军。崇祯皇帝不仅没有降罪,反而提升祖大寿为左都督,领锦州。 但是崇祯皇帝三次下诏,命祖大寿进京觐见,祖大寿都借故推辞,始终坚守在锦州城里。 投降的一万多将士,被皇太极收编。 普通士兵被收缴了弓箭,仅留自卫武器。火铳兵、炮兵被编入汉军旗火器营。 此次皇太极征伐察哈尔,火器营从征。原本火器营的四十门红衣大炮因为太过笨重,没有带来,所以大部分从征的火器营士卒大都是原来辽东镇的鸟铳兵和虎蹲炮兵。 眼前的这队鸟铳兵,就是随爱新金国贝勒阿济格的先锋营行动。昨日刚开进到大阪坡,听说黄河上的河心岛上困住了一百多察哈尔人,被紧急布置到黄河西岸,任务是用鸟铳封锁河面,防止察哈尔人渡河西逃。 爱新金国的满洲人怕鸟铳兵逃跑,故意不留下筏子,每天送一次粮食,仅够一天食用。 昨天晚上他们发现有人在这一片点火,今天一早就赶来搜索,没成想正碰上了铁木营的马队。 “被困的察哈尔人在哪里?”骑兵伍长问。 “在此上游一里。如果他们架筏子顺水渡河,此处是必经之路。”一名俘虏回答。 伍长和巴特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翻身上马赶往上游。 莫日根找到昨夜火堆之处,望望青山山顶,高声询问,“有谁会打旗语?” 一名骑兵挺身答道:“我会!” 莫日根让这名骑兵站上马背,手持两根三眼铳,铳管末端上绑上彩旗,大幅度挥舞同山顶的观察哨联系。 果然观察哨正在观察他们,老人眯着眼睛,高叫一声:“有回信了!” 马背上的骑兵使劲往山顶瞅,“没看见啊!” 莫日根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就这个样子。” “这是73!他们在向我们问好。”,骑兵脱口而出,“老人家眼神真好!” …… 树林子乡,孙一的院子里,贾道士正坐在八仙桌边唾沫星子横飞,规划着如何合纵连横、虚张声势。 一名通讯兵飞跑而至:“马队有消息了!” 几位老总立刻聚集到参谋部。青山嘴观察哨的对讲机,陆陆续续把莫日根的消息发了回来。 据莫日根上游河心岛上的一百多所谓“察哈尔人”,正是尕李广的斥候队。 斥候队在岛上苦撑了两天,已经没了羊皮筏子。好在莫日根的马队带了几只羊皮胎,现在正紧急充气砍树扎筏子。 当得知马队俘虏的一队爱新金国鸟铳兵居然是大凌河之战投降的关宁铁骑,孙一沉默了。 三万人的大凌河,十天的口粮坚持了三个月! 守城主将祖大寿,历史上在锦州又坚守了十年,直到1642年皇太极故技重施,围困锦州一年之久,锦州城内再次变成人吃人的地狱,祖大寿才第二次降清。 凭心而论,如果把孙一放到祖大寿的位置上,孙一早早地就投降了。 历史上对祖大寿评说不一:军阀、汉奸、贰臣、善守之悍将,还有人说关宁铁骑就是祖大寿的祖家军,他开始坚守不降,是因为害怕投降之后皇太极屠城,后来投降,无非是不顾民族大义给手下私兵留一条活路。 我呸! 这个时代,祖大寿的祖家军,戚继光的戚家军,卢象升的天雄军,秦良玉的白杆兵,甚至岳飞的岳家军,哪支队伍不是私军? 二战期间中国的川军,虽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日寇敢于牺牲,就是民族的英雄。 猜测别人的动机,一千个人会有一千个不同的结论。 只看大凌河一仗的表现,作为指挥员的祖大寿,作为士卒的关宁铁骑,无可指责。 孙一站起身,郑重地对通讯兵道:“让莫日根转告辽东镇的铁骑,大凌河一战,他们虽败犹荣!” “最后被迫投降,不能怪他们。他们尽力了,他们对得起每一位辽东的父老乡亲。” “大凌河之战三个月,他们做了什么,铁木营上下一个字都不会问。愿意留在狼山川的,宣誓之后优先发五十亩地。愿意回大明朝的,打完这一仗铁木营护送他们入关。” “请转告他们,铁木营接他们回家。” …… 青山嘴,黄河边。 七八名俘虏,正盘腿坐在地上,有人忐忑地打量着同样穿着明军制服的铁木骑兵,有人呆呆地望着黑黑的青山山顶,有人不解地瞅着莫日根老人手舞足蹈。 站在马背上的骑兵,盯着莫日根的姿势,一字一顿地把孙一的话读了出来。 “转告他们,铁木营接他们回家。” 一名俘虏“哇”地哭了出来, “我要回家,我要去看我娘……”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四月十四日(皇太极出兵征伐察哈尔已离开沈阳)载:是日,命哨卒内有病者还家,齐书谕留守诸贝勒曰:“汗曰:祖总兵官以何言遣人来,尔等勿得答旗,羁留其来人,勿得遣还。再者,大凌河汉人、蒙古人所有弓箭已为我所取,其仍存有腰刀等军械之汉人、蒙古人,可谕之曰:尔等勿得变卖,俟汗谕至,调尔等去,故意延缓时日。又密谕西岛里额驸(佟养性),将其汉军车楯、军械、衣靴及一切缺少之物,皆令备办齐全。我军往各地驻守,人皆知之。惟命渖阳驻军故作声势,声言备办军械。此书勿与他人阅之。” 第152章 回家 一句回家,让高大魁梧的辽东汉子泣不成声。【零↑九△小↓說△網】 半年来的噩梦、绝望、委屈一下子释放出来。 铁木营的骑兵老兵默默地看着,他们知道,三个月绝粮苦守意味着什么。 力德尔爷的吩咐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这些辽东汉子是敌人或俘虏,只是说他们对得起乡亲父老,现在接他们回家。 原本看押俘虏的骑兵收了兵器,递上水囊、锅盔和奶疙瘩,结果一下子被几名辽东汉子抱住嚎啕大哭。 哭够了,一名辽东兵站起身,走到莫日根面前,学着铁木骑兵的叫法:“老人家,敢问如何称呼,小的有军情禀告。” 莫日根有些犯晕,对身边的旗语兵开了口,“你再说一遍,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旗语兵高声回答:“阿勒坦兀鲁斯和胜土门左翼第二营游击将军。” 老人对总部的这个不伦不类不可理喻的突然任命一万个不理解,不过还是接受了,“我是阿勒坦兀鲁斯和胜土门左翼第二营游击将军莫日根,小哥有什么军情要告诉我?” 辽东兵果决地一抱拳:“莫老将军,此处下游一里的河心岛,阿济格安排了另一队鸟铳手,昨日傍晚还运来了一尊虎蹲炮,意在封锁黄河,小的愿意去劝降。” 莫日根哦了一声,“你有多大把握?” 辽东兵道:“炮手和鸟铳手都是原来辽镇大凌河的守军,只有领头的是金国汉军旗的老人,至少九成把握。” 莫日根同意了,“筏子扎好后先给你用,记住,不是劝降,是接他们回家,他们去留自由。” 这名辽东兵挑了一个同伴,二人借了两把马刀、两把匕首,羊皮筏子一落水就出发了。 离开的时间实在有些久,莫日根正要生疑,下游传来一声炮响。 再过一会儿,筏子回来了,筏子上除了原本的两名辽东兵,还挤着三名新同伴和一门小炮。 “我们把金国汉军旗的家伙干掉了,把来送粮食的金国筏子一炮轰烂了。怕莫老将军久等,特地先拉回来虎蹲炮,再去拉其他弟兄回家。” 小小的羊皮筏子跑了几趟,爱新金国精心布置的河心火力点被轻松彻底地拔除了。 精明的皇太极,以为用新降服的辽东汉人来攻击察哈尔人绝不会出任何差池,万万没想到在遥远的大草原上辽东汉人居然碰到了老乡,一句“回家”辽东汉人都倒了戈。 唯一的一架羊皮筏子,又被火速送到上游。 这里黄河内的小岛上,密密实实挤了一百多人。 由于斥候队专业的通讯兵留在了山顶观察哨,剩下的斥候对于通讯是半吊子,所以这一百多人是怎么回事,斥候队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莫日根一众都是一头雾水。 莫日根、巴特尔和骑兵伍长第一批随着羊皮筏子登岛。 满身硝烟味的尕李广认识巴特尔和骑兵伍长,却不认识莫日根。 巴特尔向尕李介绍:“阿勒坦兀鲁斯和胜土门左翼第二营游击将军莫日根。” 尕李广只听懂了“左翼第二营游击将军”几个字,心下虽然疑惑,还是一抱拳,“见过将军。” 巴特尔再向莫日根介绍尕李广,“这位是……” 尕李广抢过话头:“在下大明朝陕西镇百户昭信校尉李广。” 巴特尔彻底迷失了,“尕李广,你这是……” 尕李广根本不容他多说,“军情紧急,我估计爱新金国吃罢战饭就要攻岛。我们已经弹尽粮绝,敢问将军可有带着火药吃食,能否接济我军一些?” 莫日根客气的回个礼,“李校尉,火药粮食我们都有,我部还缴获了一些鸟铳、一门虎蹲小炮,如果李校尉需要,都可以送给贵部。” 李广校尉连声回答,“需要,需要,太需要了!” 岛上人多眼杂,双方虽互有疑惑,却不再纠结此事。 岛上除了自称陕西镇明军的斥候队,剩下的都是百姓。 不少百姓听到了莫日根和尕李广的对话,激动地围住莫日根,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胸脯:“阿勒坦兀鲁斯!阿勒坦兀鲁斯!土默特!土默特!” 阿勒坦,蒙语金子,又是阿勒坦汗的名字。 兀鲁斯,蒙语国家。 阿勒坦兀鲁斯,连起来就是金国! 和胜,蒙语高地。 土门,蒙语一万。 和胜土门,连起来就是和胜万户。 土默特,蒙语土门的复数。 阿勒坦金国全盛时期有十二个万人队,所以阿勒坦金国治下的部众称为十二土默特。 莫日根老人突然明白了总部这个莫名其妙的突然任命的含义。 随羊皮筏子第一批撤下来的是骑兵伍长和三名重伤员。 李广校尉特别叮嘱要重点照顾的最重的伤员,已经半死不活,浑身上下没一处完整的地方。 李广校尉说这名伤员是爱心国的满猪。 伍长趁着没人注意,渡河的时候狠狠地往这名伤员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好好的人不当,偏偏要去当猪!” 伍长是渡河回来征集辽东兵的火药、鸟铳和火炮的。 “回家”的辽东兵,正盘腿坐地聚拢着商量是留在狼山川,还是回大明朝。 对于眼前这支服装混在,头领还是典型蒙古人的部队,他们毫不起疑。 因为辽东铁骑自己,就是汉人和蒙古人混杂的部队。 五年前的第一次草原大战,十万蒙古逃人涌入辽东,被朝廷安置在关外,祖大寿总兵从中招募了大量丁壮入伍,甚至直接有两个营三千人,从士兵到首领都是蒙古人,直接归祖总兵指挥,乃是关宁军中主力里面的主力,被称之为“降夷左右营”。 当伍长前来“借”火药鸟铳,辽东兵听说附近有一支旗帜鲜明的陕西镇兵马,一名老辽东兵呼的立起: “我等降了爱新国,回到大明难逃死罪。不如去投陕西镇,立功赎罪,有朝一日能和家人团聚!” 立时一半辽东兵相应,他们现在没别的心思,就两个字:回家。 不同意的辽东兵也占一半:“我们受够了,这辈子再也不当兵了。火药武器你们尽管拿去,我们在后方给你们填火药磨刀都行,就是不愿意再厮杀。” 骑兵伍长一点也不勉强他们,带着愿意投奔“明军”的辽东兵和一门虎蹲炮返回上游,赫然发现,对岸六七架爱新国的筏子已经下了水! —————— 参考资料(作者注:和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辽东铁骑中的蒙古人 《明档》记载,崇祯元年三月前后,有约十万众蒙古部落归顺明廷,被时任辽抚安置在锦州附近,辽镇将领即从中招募大批精壮善战之夷人充做家丁,时锦州总兵祖大寿更直接将部分蒙古人整编为降夷左右营,以蒙古部落首领为将,成为了祖大寿直属指挥的一直精锐军队,人数约三千人左右。 《石匮书后集》记载崇祯二年,后金首次入口袭扰,“袁崇焕与祖大寿率蒙古壮丁万余骑,进援蓟镇。” 此战,德胜门外的明军为满桂部(满桂就是蒙古人)。 此战,后金军与袁崇焕军在广渠门外对峙时,明人在“城上了望”,“有见敌兵与我兵嬉笑偶语,往来游戏者”。 有明军军官评价明军中的蒙古人:“我收养夷丁(指蒙古人),谓其善于攻战,可以御虏故也。孰知临阵不肯砍杀,反与奴(指后金人)讲夷语日:我本夷人,尔莫伤我,我无害尔,某处是南兵(指明军),使奴酋只向南兵攻击,夷兵径遁。” 崇祯八年,祖家军的将领祖宽(胡人)、祖大乐带以降夷家丁为主的部队入关剿匪,祖家军的善战之名即在关内传开,至崇祯九年,有人开始以“关宁铁骑”称呼祖大寿所领的以家丁为主力的祖家军。 第153章 射人先射筏 驾羊皮筏子从河心岛出发返回河滩,长篙控制筏子左右方向的同时,筏子会顺水而下,在河面上走出一个大斜线,在河心岛下游一里的位置才能靠岸。 同样的道理,从黄河滩到河心岛,要先把筏子背到河心岛上游一里再顺流而下。 骑兵伍长几乎是同爱新国的筏子在赛跑。双方一前一后在河心岛上游的两岸下水,一左一右延斜线向河心岛逼近。 莫日根马队仅有的一只羊皮筏子事先往返了两次,把岛上的重伤员撤了下去,粮食和箭矢运了上来,尕李广最迫切需要的火药却还在刚下水的筏子上。 岛上原本围着莫日根问长问短的金国百姓,自发地提起弓箭聚拢在李广校尉的斥候队员身边。 李广挥舞着缴获的满洲弓,“乡亲们,我们在岛上已经坚守了两天,现在援军到了!大家伙合力打退满猪的最后进攻!” 说罢李广大踏步走到河心岛迎着黄河水流的最前端,一名百姓决绝地在他前面立起一面纤维盾牌。 巴特尔紧跑两步跟上李广,“我说,尕李……,不,李校尉,给我安排一个差事,一定要能立功的!” 李广看巴特尔一眼,有些不客气地说道:“临来的时候,杨总兵盯嘱我把人一个不少的带回去。我这里一定能保命的差事有,一定能立功的差事没有!” 巴特尔吃了一个大瘪,“李校尉,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 爱新国的筏子一共七只。前面三只是轻巧的羊皮筏子,每只筏子上除了驾筏子的,站立着四名手持满洲弓身披棉甲的武士。后面四只是临时砍树打造的木头筏子,每只筏子上运载着八九名战兵。 七只筏子连成一条线,象一条黄水中的长虫,蜿蜒着冲着河心岛压过来。 李广把身上背的一大一小两支弯弓平放在地,又把几种大小不一的箭矢插在地上,手里拿着满洲弓,放缓语气说道:“巴特尔,你先跟着我吧。一定要小心,满猪弓箭射得很远。” 爱新国打头的筏子越来越近,李广拉着巴特尔蜷身躲在盾牌后面。【零↑九△小↓說△網】 …… 赶着运送火药的羊皮筏子上一名辽东兵,紧张地向虎蹲炮里装药。 骑兵伍长焦急地催促艄公,“快点、快点、再快点!” …… 四百尺开外,爱新国第一只羊皮筏子上的甲士开始射箭。 箭矢带着风声,“噗”、“噗”地扎在河心岛的泥地上。 巴特尔不由得惊讶:“他们能射这么远!” 李广猫着身子轻松笑笑:“别紧张,一会儿他们就没劲儿了。” 岛上的军民看样子已经习惯了,位置靠前的军民纷纷躲到盾牌后面,位置靠后的军民仍然不以为然地该忙什么忙什么。 “噗”,一箭擦着盾牌落在李光脚下,李广伸手就把箭矢拔了出来,整理一下箭羽,插到自己面前一排的重箭行列里。 巴特尔忍不住不满:“李校尉,你就这么硬熬着吗?怎么也要回几箭灭灭他们威风啊!” 李广递过满洲弓:“你要忍不住你自己来,我要省着力气。” 巴特尔嘟囔一句蒙语,接过满洲弓站起身张弓搭箭,一箭破空而出落在爱新国筏子左近。 巴特尔右手第二箭紧接着搭上弓弦,“嘭”的一声弦响,第二箭射中爱新国筏子。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箭随后射出,正中一名爱新国武士。 箭矢在爱新国武士的棉甲上弹了一下,掉入黄河。 巴特尔刚一愣神,一把被李广扯到盾牌后面。 “噗”、“噗”、“噗”、“噗”。 四支大箭扎在巴特尔刚刚站立的地方。 “赚了!这回还赚了一支大箭!”,李广手疾眼快把四支箭矢全没收了。 巴特尔摇晃一下发酸的肩膀,问李广道:“对面筏子上的爱心国兵的棉甲里是不是都有暗甲叶子?” 李广回答:“打头的这些人是满猪的甲士,当然披着明甲暗甲。后面筏子上的是满猪的护军,不披甲。” 李广接着有些黠促地鼓励巴特尔:“你要是还有劲,再射他三箭?” 巴特尔摇摇头,“射也白射,平白浪费力气。” 李广呵呵一笑,“大夏天的,上面太阳晒,底下水汽蒸。你等着吧,满猪甲士一会儿就没精神了。” …… 爱新国的羊皮筏子突然分出两支,绕过河心岛,直接冲着装载火药和虎蹲炮的铁木营筏子而来。 驾驶铁木营羊皮筏子的是随莫日根马队前来的一名老筏子客,他放缓了手中的长篙,判断了一下水势,开口道:“看情形我们渡不过去了,爱新国的筏子刚好能把我们拦下。” 骑兵伍长急得一头汗水,“不能再快些吗?河心岛上的弟兄们全指望筏子上的火药,没了火药,铁木的电三眼铳就是烧火棍!” 筏子客摇摇头,“筏子在河里全靠水流,在活水里连停都停不住。爱新国这是早就憋着鬼主意要算计我们呢。为今之计,只有先返回河滩,闪过这两支筏子,从岸上回到上游重新下水。” 如果这时候羊皮筏子返回河滩,爱新国的两架筏子肯定会掉头再去攻打河心岛。骑兵伍长狠狠咬下嘴唇,“那能不能慢一些,把爱新国的筏子引过来,等我们回了河滩,让爱新国的筏子也错过河心岛?” 筏子客望望黄河水,简单明了地说了句:“能成!” …… 爱新国两架装载甲士的筏子去拦截铁木营的筏子,河心岛上的弓箭压力顿时减少。 莫日根对于这种战斗没有一点经验,他心甘情愿地留在岛心,安抚聚拢在身边的老弱妇孺。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大家看看,这是什么?” 莫日根郑重地解开包袱,露出一枚大石头印,老人翻过石印摩挲着自问自答:“这就是咱的阿勒坦之宝!” …… 李广低声对巴特尔和几名斥候手命令:“准备弓箭!” “大家等我口令,三箭连射,目标:靠的最近的羊皮筏子。大家千万记住,不要射人,要瞄准筏子底下的羊皮胎,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齐答应一声。 李广扶了扶复合纤维头盔,从盾牌后露出脑袋,判断着筏子的距离。 爱新国打头的羊皮筏子顺着水流,忽忽悠悠接近河心岛。 三百尺,李广不为所动。 二百五十尺,李广左手持弯弓,右手捻着三支箭,大喝一声挺身而出,三箭连发破空而出。 几乎同时,巴特尔和几名斥候弯弓搭箭,十几支箭矢划着抛物线在天空紧随着李广的三箭。 岛上的金国百姓男丁都会射箭,两天的战斗下来彼此早有默契,“嘭嘭嘭嘭”弓弦响处,百多支箭矢象漫天瀑布遮住日光。 二百五十尺,是蒙古弯弓最佳的吊射距离。 一波三箭,是典型的蒙古射法。 以快打慢,尕李广充分发扬了蒙古弯弓的轻巧高效。 以爱新国打头阵的羊皮筏子为中心,天上好像下了一阵暴雨,河面激起朵朵水花,羊皮筏子上戳满了没入充气羊皮胎的半截箭矢。 筏子上的甲士被打了个措不及防。 等他们避过箭雨,拔打掉棉甲上挂着的箭矢,抄起一人高的满洲弓想反击时,岛上的人马已经重新躲了起来。 二百五十尺的距离,箭矢根本奈何不了披甲的爱新国武士。 但是, 脚底下羊皮胎“嘶嘶”的漏气声, 让高大魁梧的爱新国甲士在炎炎烈日下不寒而栗!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东方的弓箭 弓箭在东方冷兵器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它是蒙古人、女真人等游牧民族的强大武器,同时是儒家六艺“禮,樂,射,御,書,數”中唯一的武力技艺。乱世年代,无数英雄都因弓箭丧命或残疾,直到枪炮出现为止。 满洲弓,一般指一种随着清朝入关而由满族带入中原的传统弓。 满洲弓的特点是,弓梢长而反向弯曲,弓梢根部有弦垫,弓体用牛角,木材,和牛筋等材料制成。满洲弓属于筋角反曲复合弓。满洲弓的这种设计使得它拉力可以做得很大,用来射重箭威力可以和早期的火药武器抗衡。满洲弓的重箭箭簇可达二两! 满洲弓箭的显著特点是整个弓体巨大,巨大的弓体可以在弓臂变形小的情况下增大对箭的推动力和推动距离。长弓梢虽然增大的弓臂负担,但是杠杆作用更明显,更加适合使用重箭。相对于其他种类弓来说,满洲弓的弦垫应该可以说是大到另类,亦增加了弓臂负担,但是它能共很好的保护弓臂、减缓弦对弓臂的冲击;并使在射手拉弓时产生等效弓臂变换效果,使射拉开硬弓后更易保持射箭状态。 中国目前的弓,都是满洲弓。 至于中国清代以前的传统弓箭到底是什么样子,众说纷纭。虽然种种图画文字流传于世,却并没有细节的描写。 总的来说,年画里将军弯弓射月,只有半人高很好看的那种,就是中国清代以前的弓箭。现代世界射箭强国——韩国使用的弓箭,就是源自中国传统弓。 明代最著名的弓箭高手,高颖,著有《射学正宗》,记录了两种弓:大梢弓(开元弓)和小梢弓。此两种弓从名称上可与《登坛必究》《武备志》《武备要略》里所载弓相互印证。 按高颖书所载,大梢弓弓臂巨大,是边军所用,目的是为了破甲杀人,拉重更大,弓臂更粗壮。边军战箭长二尺七寸五分,官制箭二尺六寸五分。 据信,大梢弓(开元弓)同清代之前的蒙古普遍使用的角弓类似。做工粗放结实,弓梢可以直接砸碎核桃。 小梢弓小巧灵活,弓臂小,采用传统的卵形设计。小梢弓有“违和”,而大稍弓没有“违和”。这个“违和”是什么,目前并无定论。 小稍弓出现于宋朝,沿用至明朝。通常长度在一米二到一米三之间,短小易携带,适合轻箭,初速高、射程远,但杀伤力弱。 第154章 硬茬子 水战不同于陆战,节奏要慢得多。陆上四百尺的距离,马队一个冲锋就到。水上四百尺的距离,够双方你来我往的打几个回合。李广也知道这个距离上火炮和鸟铳没什么威力,但是既然装药时间足够,不打白不打。 水战不同于陆战,险恶程度要大得多。筏子上的爱新国士卒没处藏没处躲,只能硬生生地扛住打击。李广校尉借却助岛上的地形,早早地把人马分散在各个能躲避弓箭的地方。 三百尺的时候,辽东兵的鸟铳又响了一排。由于一半的辽东鸟铳手没有参战,岛上的鸟铳手每人都是双枪。 除了立刻惹来爱新国甲士的一阵重箭报复,其它的攻击效果实在观察不出来。不过李广要的就是这种报复,爱新国的大弓,每开一次都要费不少力气。 二百五十尺,虎蹲炮“轰”的又是一声,一只木头筏子上的爱新国甲士纷纷倒下。 同样紧接着一阵满洲弓箭的报复。 满洲弓箭稍一停息,李广起身连射三箭。跟随李广的箭矢,斥候和百姓的箭矢齐射,集中飞向一只木筏子。 那只木头筏子上的爱新国甲士仅仅一阵骚乱就重归平静。弓箭对甲士丝毫没有威胁! 李广心道:“这回碰上硬茬子了。” 两百尺,辽东鸟铳手示意已经装填火药完毕,可以开火了。李广摇摇头。 双方零星地交换着箭矢,距离拉近到一百五十尺。 双方箭矢已经开始平射,爱新国的重箭挂着风声呼啸而过,岛上开始有人中箭倒下。 一百二十尺,李广一声令下,密集的鸟铳声响起。 辽东兵把两支鸟铳一口气全放了,在李广的指挥下撤到后方装弹。 爱新国的筏子上有甲士嚎叫着落水。 一百尺,虎蹲炮再一次装填完毕,这是虎蹲炮最后一次开火机会了。 李广忍着不下命令。 九十尺。 八十尺。 李广一挥手,一名辽东炮手举着火褶子飞跑而出。 炮手还没到虎蹲炮位置,“噗噗”两箭穿透炮手身体,炮手一头栽倒在泥地里。 骑兵伍长左手一面复合纤维盾牌,一跃扑到炮手身边。满洲重箭把盾牌钉得“当当”作响,伍长左肩死死顶住盾牌,右手掰开炮手手里的火褶子。 七十尺。 伍长顶着盾牌挪到虎蹲炮边,盾牌上一道一道的裂痕就象是陕北干涸土地上的口子。 ”咔嚓” 伍长的盾牌被一支二两重箭击得粉碎。 “噗噗噗”,紧跟着三支大箭扎进伍长身体。 骑兵伍长仰面朝天被钉在地上。 虎蹲炮的火线嘶嘶地冒着青烟。 六十尺。 虎蹲炮一声怒吼。 河面上象是猛然刮过一阵狂风。 一支木头筏子,还有筏子上的一众甲士,硝烟过后全都不见了。 剩下三支木筏子上的甲士被彻底激怒了,嗷嗷怪叫着,满洲重箭如雨点般飞出。 其实战争双方都明白,到了这个距离谁也没有退路! 静静的黄河水一如以往,“哗愣哗愣”一尺一尺地把爱新国的筏子推向河心岛。 五十尺的距离。 河心岛岸边一堆烂泥拱了起来。 泥堆里伸出一支粗壮的泥棍,“轰”,“轰”,“轰”…… 靠的最近的爱新国筏子上的甲士痛苦地捂住颜面,满洲弓扔了一河面。 “噗噗噗噗”,河边的烂泥堆瞬间被扎满箭矢。 烂泥堆瘫软下去。 泥棍子矗立指天,棍子头部焦烂的布条随风摆动,几股白烟缓缓升入蓝天,不知道是硝烟,还是布条的灰烬。 第一支木头筏子狠狠地撞击河底,筏子上的甲士一个趔趄,几人咕咚一下掉入膝盖深的水中。 爱新金国登陆了! 沾满黄泥、浸满河水的棉甲不下百斤,落水的甲士拼了老命想站起来,陷在河泥中的双脚双手却动弹不得。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爱新国的士兵确实久经战阵,单兵作战经验无人能敌。 筏子上的甲士仅仅零点一秒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他们重重地踩着落水甲士的身体,迈过松软的河泥站到浅水区。 李广校尉不会放过这个最后的机会,几个方向的鸟铳响起,爱新金国后续甲士的登岛人梯更多了。 “轰”,“轰轰轰”。 斥候队仅存的几支三眼铳全响了。 硝烟还未褪尽,斥候们挥舞三眼铳冲进烟雾。 巴特尔大吼一声,紧跑两步,一把拔出河岸上的那支“泥棍”,劈头盖脸砸向一名爱新国甲士。 那甲士正低头看路,冷不防铁盔上重重一击,白眼一翻昏死在河滩。 助战的百姓一拥而上,这时候不拼命还等什么?如果让爱新金国的甲士占了岛,谁也活不成! 百姓一个接一个扑向甲士,双方顿时扭打在一起。 爱新金国的甲士不怕挨打,就怕摔倒。一旦落水棉甲似有千斤重量再想站起来万万不能。 阿勒坦金国的百姓正好相反,挨不起打却不怕落水,一个个缠上去施展蒙古摔跤,就是死也要拽一个垫背的。 转眼间战争双方都成了泥人。 原本为甲士提供防护的沉重披甲,成了爱新金国兵最大的累赘。棉甲越来越重,越来越不透气,越来越燥热。 阿勒坦金国百姓和大明朝陕西镇联军越战越勇,人数优势越来越明显。 打到后来,一众爱新国甲士迈不开步、睁不开眼、挥不动刀,心惊胆战地担心不定什么时候会挨一记铁闷棍,耳边还时不时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三眼铳和鸟铳声,那声音,仿佛是对手把铳直接塞到了鼻子前头才开的火。 即便如此,没有一个爱新国士兵投降。 爱新国甲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阿勒坦金国百姓和大明朝陕西镇联军遍体鳞伤。 凡人的鲜血流的再多,也染不红千年的黄河。 黄河西岸,负责警戒巡逻的莫日根马队,向河心岛打出一个旗语: “敬礼!” 黄河东岸,骑在马上观望的爱新金国阿哥阿济格,嘴唇哆嗦,心如刀割。 三十名满诸披甲勇士、十名护军啊,他们能杀的一千名大明官军满山跑,却壮烈牺牲在这毫不起眼的黄河小岛。 “报仇!报仇!为勇士报仇!” 阿济格一鞭子抽在一名牛录额真脸上。 “你个没用的奴才!给我把准备渡河的筏子全推下水,杀上河心岛,不留一个活口!” 第155章 装甲筏子 五十名精锐的满诸甲士啊! 他们可以勇敢地把一千名大明士卒追得满山跑,却牺牲在这毫不起眼的黄河小岛。【零↑九△小↓說△網】 “报仇!为勇士报仇!” 阿济格怒火中烧。 前日,外出捉生的劳萨来报,一百多察哈尔人逃到小岛上。阿济格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派出先锋营的鸟铳兵把小岛团团困住。 昨日,劳萨几次攻岛无功而返。 今日,阿济格亲自出手,打造筏子准备一早一鼓作气拿下河心岛。 打脸啊! 被打得啪啪响啊! 五十名甲士居然打不过百多名察哈尔! 这五十名甲士若是阿济格自己的牛录也就算了,偏偏这次先锋营的甲士都是从八旗摊派抽调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后如何在其他贝勒面前抬起头来? 阿济格目光铁青,一脸麻子更显阴沉,“劳萨,我们还有多少筏子?” 身边将官回道:“回主子,准备渡河的筏子还有七八只。” 阿济格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几乎大喊:“那你还等什么?全部派上去!调我的护军,杀上岛不留一个活口!” …… 河心岛上,李广清点伤亡。 爱新国的进攻被打掉了,联军也被打残了。 斥候走了五个,好鞑子武智远去了,更多的人连名字都不知道。 前日凌晨,斥候队抵达黄河边的时候,本来有机会脱身。 为了通知按计划前来送给养的长胜乡筏子,李广决定等一等。 结果斥候队不仅等到了长胜乡的给养筏子,还等到了几百名赶着牲口躲避战乱的的游牧民。 斥候队的三架筏子和长胜乡的两架筏子在黄河上往复多次,把无路可逃的游牧民接上河心岛。直到中午,爱新国的探马发现他们。 爱新国的探马杀散了没来得及渡河的游牧民、抢夺了牲口,双方开始隔河对峙。 这时斥候队依然可以西渡黄河而去,归入狼山川。 李广没有这么做,这样做会引狼入室,把铁木营的存在暴露给爱新金国。 李广计划顺黄河而下,给爱新金国一个假象,然后绕一个大圈子再回树林子老营。 但是爱新金国早了他一步。爱新金国派兵登上了下游的一个河心岛,并派出一哨人马上了黄河西岸。 李广派出羊皮筏子冲击了两次下游河心岛,都被鸟铳毁了筏子。 第二天,爱新金国一千多人的人马开到,小股部队开始攻岛。李广的羊皮筏子在弓箭对战中损失殆尽,火药消耗一空。傍晚的时候,李广眼睁睁地看着爱新国调来虎蹲炮驻守下游。 李广从两天的战况中判断出总部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自己很可能处在青山顶观察哨的视线死角,于是连夜派出斥候绑着仅存的充气羊皮胎渡河到开阔处发信号。 信号发出去了,斥候却再也没有回来。 一早莫日根的马队幸好及时赶到,还策反了拦截的辽东兵。 莫日根仅有的一架筏子不停地从岛上运下伤员,每一次都装得满满的。伤员空隙的地方塞满缴获的湿棉甲、泡过水的满洲弓。 突然有辽东兵报告:“上游又出现爱新金国的筏子,装载了士兵要发起第二次进攻!” 李广疾步赶到河边,只见七八架木筏子,黑压压地从上游离开黄河东岸,缓缓地驶向河心岛。 河心岛联军目前已无力再战,撤又撤不下去! 李广牙缝里吐出几个字:“鱼死网破,准备最后一战!” …… 爱新金国的精锐,一是披甲冲锋陷阵的甲士,二是守护将官安危的护军。 阿济格发了狠,在八只木头筏子上塞满了一百名护军。 一百名护军,别看没有盔甲,一个换一个,也要把岛上的百多察哈尔人全干掉! 八只筏子吃水很深,先是沿着斜线行进到黄河中央,然后直对着河心岛顺流缓缓而下,就象黄河上多出了八个士兵方阵。 劳萨站在第一架筏子第一排,河风吹动他帽上的红缨,劳萨暗暗发誓,定要这群骚扰了他两天的察哈尔人死无全尸! 队列中一阵骚动,劳萨大喝一声:“肃静!喧哗者斩!” 身边护军结结巴巴地报告:“有船!背后有船!” 劳萨回身踮起脚尖张望,后面黄河上出现一支船队。 为首三条船船身细长,首尾高高翘起,船头一只红旗,上面是金黄色的五芒星。船中一支桅杆,升起一张船帆。船身好像一排低矮的白色房子,墙壁上画满呲牙咧嘴的怪兽。 三条怪船后面,跟着二十几支各色大小筏子。 怪船速度比爱新金国的木头筏子快得多,不大功夫,一条快船插到木头筏子和黄河东岸之间,从船上抛出一只麻袋落入水中,怪船一下子慢下来。 劳萨这才看清,怪船全身由芦苇制成,那一排白色的低矮房子,居然是一张张特制的大盾牌。 …… 河心岛上一片欢呼:“援军来了!援军来了!我们的装甲筏子下水了!” 尕李广望着五芒星红旗热泪盈眶,“铁木终于亮出旗号了!” …… 截断爱新国木头筏子退路的装甲筏子船舱中,英雄卜十九用对讲机向总部汇报:“爷你放心,都截住了。爱新国根本不会打水仗,连木筏子都摆弄不好,我保证一个都跑不掉!” 对讲机里传出孙一的声音:“多小心一点儿,多同山顶观察哨联络,祝旗开得胜!” 第二支装甲筏子快速追上爱新国木筏子队伍的尾巴,同样抛出一只麻袋减速,不急不慌地缩短距离。 神秘的麻袋里装的全是沙子,这就是装甲筏子的锚。 就凭这支高科技的沙子锚,装甲筏子在水里可减速可停车,比起爱新金国的木头筏子只能顺水漂不知道强了多少个数量级。 爱新国筏子队列里最后的一只木筏子上护军人心大乱,纷纷回身张弓搭箭。 前七只筏子只能干看着一点忙也帮不上。 弓箭叮叮当当的打在装甲筏子的前面甲上,钉在高高翘起的芦苇龙头上。 铁木的纤维甲本来就轻,安置在筏子上的装甲又不用考虑便携性,各个盾甲足有三寸厚。三寸!就是一堵土墙也能挡住不少箭矢。 面甲上涂画的大怪兽,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得象是要一口吞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咬住爱新国护军的筏子屁股。 怪兽嘴里火光一闪,“轰、轰、轰”三声铳响,爱新国木筏子上倒下一片护军。 不到一厘钟时间,“轰、轰、轰”又是三响。 三眼铳是早就装填好的,打完三铳只要换一支就行,而装甲筏子里的三眼铳不下十支。 第三支装甲筏子掠过爱新国木筏子队列的西侧,一面行进一面用侧翼开火,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爱新国护军纷纷落水,不知道是中弹倒下还是跳水逃生。 第三支装甲筏子一路开进到爱新国筏子队列前头二百尺距离停下,静静地等着不会减速的木头筏子。 三支装甲筏子外围的大小筏子远远地包围住爱新国的木筏子看热闹,也许还想着运气好的话去捞点浮财什么的。 第156章 建国 二百尺的距离,根本不够木头筏子改变航线。【零↑九△小↓說△網】爱新国的护军像是被注定了命运的羔羊,排着队伍送进屠宰场。木筏子一个接一个进入装甲筏子的射程,护军被一片片地收割性命,河面上漂浮着一层红缨帽。 水战的残酷显露无疑,仅仅一个刻钟,黄河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大小二十几只筏子心安理得地捕捞各色“渔获”。 黄河东岸,阿济格暴跳如雷:“这哪里是察哈尔人?谁胡说八道这是察哈尔人?我要剥了他的皮!” 黄河西岸,一支装甲筏子在莫日根马队的牵引下重新返回上游占领有利位置。 河心岛上,卜十九冲了滩,装甲筏子上铁木的两位英雄会面。 李广抑制不住的激动:“二哥,你们是铁木国的黄河水师,这么说咱们铁木建国了?” 卜十九挠挠额头:“这我可说不好,没人提过这事,反正总部的意思是铁木不能总藏着掖着,干脆给爱新国狠狠地来个见面礼。尕李,你倒是说说总部给我封的这个副司令是个啥官衔?” 李广抱拳祝贺:“戏文里唱的有司徒、司马,大概跟你这个司令是一个意思。恭喜恭喜。” 借助筏子上的对讲机,李广详细向汇报了这两天的经历,并且汇总了从辽东兵、游牧人各处收集的情报。 首先爱新金国的这次出动的总兵力并不像孙一担心的那样有十万之众,相反,按照爱新金国的宣称,所有人马加起来仅仅两万而已。 其中爱新金国的八旗兵有一万是来自辽东的“猪肾兵”,二千多来自建州的“满猪兵”。蒙古游牧部落出兵最多的是科尔沁家四千多骑,其它就是大大小小的台吉带的卫队。还有就是所谓的“汉军旗”。 “满猪兵”是八旗中的精锐,是努尔哈赤建州起家的老底子,“猪肾兵”是爱新金国征服建州附近的辉发、叶赫等五部后这些部众的统称。 因为这次蒙古各部出工不出力,爱新金国的统帅阿巴海曾大发雷霆,彻底伤了蒙古兵的心,逃兵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为了约束蒙古兵,阿巴海将蒙古各部和汉军旗置于自己的大营八旗主力的眼皮底下看管。先锋营仅仅一千多人,皆是从八旗摊派抽调,以努尔哈赤的十二子阿济格为统领。 爱新国兵马在草原上转了二十多天,遍寻不到察哈尔人马的踪迹,几天前突然俘获察哈尔游骑,得知察哈尔人马位置,一路跟踪追击到达狼山川附近。 对于李广为了隐蔽铁木营的存在,诈称大明朝陕西镇百户一事,总部经过研究,决定让他继续,给爱新金国一个大明朝、阿勒坦金国、铁木三方联合拒敌的假象,在黄河边摆开架势,坚决避免决战,主动进行骚扰。 随莫日根马队之后出发的十几名步兵,则被冠以“铁木第五十一师先遣分队”的名号。所谓“五十一师”,乃是取自五源第一师之意,诈称第五十一师。 有关铁木是否建国,总部指示由前线根据宣传需要自己定! 大明朝陕西镇百户李广校尉走下装甲筏子的时候,连天的内心阴霾一扫而光。自己斥候队的苦斗是值得的,爱新国终于没能跨越黄河,李广坚信不远的一天铁木必会宣布建国。 李广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铁木就被建了国。 因为斥候队损失惨重,李广打算吸收一些并肩作战过的游牧人加入“明军”壮声势。没想到阿勒坦金国的游击将军莫日根也在打着同样的主意。 按说这些游牧人都曾是阿勒坦金国属民,应当偏向于加入莫日根的游击马队,可事实正好相反。 对此莫日根老人的分析是归化城还有一个布什图的儿子、琪琪格的哥哥,名义上土默特的首领、实际上察哈尔的仆从:俄木布。 阿勒坦金国的旧属民怀念阿勒坦金国,无非就是怀念过去的好时光,希望有朝一日好日子重来。 俄木布台吉投降了察哈尔家的林丹,却让这些旧阿勒坦金国属民伤了心,熄灭了希望。 老人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孙一: 铁木国主孙一娶了琪琪格,铁木国主就是阿勒坦金国的塔布囊! 塔布囊拥有和台吉几乎一样的权利,俄木布台吉投降察哈尔,孙一塔布囊不承认俄木布台吉! 铁木国是个新兴的大国,铁木国和阿勒坦金国是夫妻之好,铁木国要帮助重建阿勒坦金国! 以阿勒坦之宝为证!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崇祯五年草原大战之皇太极兵力分析 崇祯五年草原之战,清史官方一律称皇太极出兵十万。实则不然。 据明朝兵部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八日行稿,据监视宣镇太监王坤题本,五月二十六日,张家口守备黄成据其家丁报称,“阿不害下达子三人到境门外向内说,我替你们说,迟两三日才与你们动手哩。有东夷发令箭二支,安慰守口夷人,随据夜不收徐进成报称,有东夷射夷箭一支入境门内,长哨拾得交在武中军处。……。塘报间,本日戊时又据张家口堡守备黄成禀称,本日酋时据家丁常承恩报称,有守口黑郎中引领东夷一人到境门墙下讲说,八王子领二万兵马赶插汉儿王子,未赶得上,收兵在川口扎营。要前寄放南朝赏物。我知也不多,只是几个皮子、布缎有数的,予我便罢,不予,来与你讲话。东边地方,我已坏了。你西边好处,还未动你的哩。遂纵马而去”。 此为明朝兵部情报,没有必要作伪,该日情报从两处不同来源印证了五月二十六日发生在张家口镜门的同一件事: 阿不害下达子三人到境门外向内说……有守口黑郎中引领东夷一人到境门墙下讲说,八王子领二万兵马赶插汉儿王子…… 阿不害即八王子,努尔哈赤第八子,后世号称皇太极的那个人,其部下自称“八王子领二万兵马”,便是皇太极的真实兵力。 此战蒙古诸部除了科尔沁,其它部落出兵并不积极。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四月初四日载:“是日,喀喇沁诸贝勒来报所率兵数:万丹兵二百,马齐兵五十,小阿玉喜兵四十,阿苏特兵一百八十,叶布舒兵三十,多洛坎库列兵四十五,拜珲岱兵三十,鄂木布兵四十,霍恩兵二十,西兰图兵四十,庚格儿兵七十,沙木巴兵一百,阿济鼐兵一百三十。” 如此几十、一百的兵马,与其说发兵从征,不如说蒙古首领的卫队。 皇太极对此颇为不满,满文老档亦有详细表述,却被清史称为皇太极训诫蒙古诸部,从此蒙古各部归心。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四月十六日载:是日晨,召集土谢图汗兄弟诸贝勒及扎鲁特、敖汉、奈曼、阿鲁各部落诸蒙古贝勒一百人,汗谕之曰:“土谢图汗不异将所蓄马匹,散给军士,率来军士甚多。至乌克善、则於我心有所不惬,土谢图额驸立心敦诚,效力行间,尤乐兴共。扎鲁特部诸贝勒亦属实心效力。” 皇太极先表扬,土谢图汗即科尔沁首领奥巴。然后皇太极话锋一转开始毫不客气地修理巴林部: “至若巴林部诸贝勒,尔等既投靠我,不谒力戌行及不散给马匹,怠缓不前。尔同类喀尔喀诸贝勒,为察哈尔所俘戮者有之矣,离其夫妇者有之矣,尽取其人民只存子身者亦有之矣!我愿为国政,勤劬效力。察哈尔能至我城下乎?我岂惧之耶?色特尔,尔言有病,果何病耶?不以国政为念,沉湎於酒,为酒所困耳!” 皇太极看来口才极好,颇有东北人之风,又马不停蹄地数落和威胁阿鲁部。 又论阿鲁部诸贝勒曰:“尔等为察哈尔所逐,自从投我以来,屡论尔等当移菅近地,乃不遵我言,仍於远处放收,复为察哈尔抢掠。察哈尔心所掠物献於明,诳称:诸申兵进攻之後,我入诸申地方所得之物等语。是彼指我名,谓侵夺诸申国而得之,以诳告於明也。属国被掠,我岂不恨之耶?尔等诸物为察哈尔劫之去,尔等自恨之,岂不思仗汗恩以报仇者?为何不散给马匹,不多发兵耶?尔等之罪,俟我班师後察之。” 对于很早就“投奔”的原察哈尔的敖汉、奈曼两部,皇太极也不满: “敖汉、奈曼部诸贝勒先他部来投我。济浓居渖阳,班迪年少,尔洪马图鲁身居本国;尔等较马林殊优,然亦未为尽善。至尔各部诸贝苗之善恶,俟班师後再议。” 之后皇太极开始倒苦水,表示你们都误会我了,我来草原是好心: “曾见我夺人美妇乎?曾不问其主强夺良马乎?曾见有贤能人,令彼离其贝勒而从我乎?果存此心,我岂不畏天乎?我本顺天意而行,此不待我言,尔等当亦自知之矣。” 不过,你们要是不听话,我手下的人不小心得罪了你们,嘿嘿,好自为之: “我所忧者,惟恐我八旗诸贝勒,不令我知,或强取尔等良马美物耳。若尔等两者之间自愿联姻缔好,相互馈赠则可,不愿则勿与,若有恃威恐哧者,则告知於我。” 至于训诫的结果,清史称众蒙古归心,拜服称是。老档里明明白白记录为: “谕毕,众言极是,点头受命。遂杀一牛,宴之。” 对于蒙古来“从征”的兵马皇太极很不放心,实行连坐管理和互相监督,以喀喇沁为例: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四月初六日载:汗颁书谕喀喇沁蒙古诸贝勒曰:“尖兵自家起行,勿忘法度,严加管束。每二十人,设大头目一人,小头目一人。不许喧哗。若喧哗,则将固山额真、牧主、火主及二十人头目治罪,至喧哗者,依法鞭责。起行之时,其离纛一、二人私行者,执送本固山额真,罚银三两。防水火时,务遣五人以上偕行。有失火者,即治以死罪。自甲兵以下,亲丁以上,一应物件,均书字号。马须印烙,鬃尾须击字牌。若有盗取马辔及笼头者,则裂其嘴;有盗鞍者,杖裂其背,有盗马绊者,割其足筋。若有驰逐雉、兔者,富有罚银十两,穷者即鞭责。” 至于所谓的十万大军,满文老档里有一处记录提及: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四月十三日: “歇宿之日,即於西拉木伦、遼河两河合流处,此边各地蒙古部诸贝勒率兵来会。” “俟其众齐集见汗时,汗设怅入座毕,遥拜一次,土谢图汗复近前叩首,乃行抱见礼。汗亦离座跪抱见毕,还座。土谢图汗复跪请汗与诸贝勒安毕。来会蒙古诸贝勒依次相见。汗命土谢图汗坐於汗左侧,其馀诸贝勒与我诸具勒同坐。次阿鲁部诸贝勒叩见毕,即以所携酒进汗饮。命孙杜秸与大贝勒陪坐。其馀诸贝勒继我诸贝勒而坐。朝见礼毕,汗杀十六羊宴之。” “宴毕,命蒙古诸贝勒各按地区之部落分坐,献所携马,请汗阅视。土谢图汗马九、杜梅贝勒马九、布塔奇哈坦巴图鲁貂皮?一、马四、伊儿都齐马三、乌克善马三、察哈尔部墨尔根贝勒马一、色秸台吉马二、土然特部卫徵马一、穆寨马二、达古尔哈坦巴图鲁马多尔济伊尔登马一、明安达里戴青马一、蒙古达尔汉豁绍齐马一、大桑阿尔寨马一、索诺木达尔汉台吉驼一、马二、嘎尔玛戴达尔汉马一、色本墨尔根台吉马一、班迪伊尔都齐马一、额森马二、小桑阿尔寨马二、孙杜秸马三及古木布斯辖布马二、索木台吉驼一、马二、乌木布布库台吉驼一、马二、伊尔扎木驼一、马二、绰诺惠马一、拜胡赖马一、拉巴泰马一纳嘎珠马一、拉玛特马一、阿金达马一、额林察马一、布彦马一、豁尼齐马一、敖巴马一、拉玛斯喜马四、阿尔达齐马三、额森德里马一、绰尔济马二、章启马二、卫徵马五、共马八十六、驼四。及汗阅毕,悉却之,止纳土谢图汗马一、乌克善舅舅马一孙杜秸马一、哈坦巴图鲁马一、孔果尔老人马一、小桑阿尔寨马一,共纳马六。” “於是日,各路兵汇齐,内外之兵,共有十万,恐後人以为伪。” 老档中一如既往不厌其烦地记录觐见礼仪,礼物多寡,对盛大的兵力一笔带过,并且未卜先知此地无银的加上一句:“恐後人以为伪。” 实际上,半年前皇太极倾全国之兵于家门口发动大凌河之战,科尔沁蒙古同样出兵四千,其它蒙古诸部也有参战,总兵力仅仅号称五万。此次劳师千里远征,怎么可能有十万之众? 第157章 二十一日酒 前方打了胜仗,孙一胃口很好。 前晌饭是地软包子蘸辣椒醋汁、炒蘑菇和小米粥。 一连干掉几个包子,孙一才想起来招呼客人,“胡乡长、糜子姐,你们别客气,倒是吃啊!” 胡闾有些局促,寻思着力德尔爷是不是要给自己做媒。 果然孙一向胡闾介绍糜子姐:“这位糜子大姐,和奶娃是好朋友,陕西岐山人。岐山有个风俗,家家自己酿醋,传女不传男。咱们现在蘸的这个醋,就是糜子姐自己酿的。” 孙一接着又向糜子大姐介绍胡闾,“这位胡乡长,擅长种蘑菇、木耳和地软,咱们现在吃的,就是胡乡长指导人种出来的。” 糜子大姐有些着急:“力德尔爷,我们家的和我们娘俩就是走散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孙一正色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找你们来是想说说打仗的事。” 一句话弄得二人云里雾里。 孙一先问糜子大姐:“糜子姐,你说这酿醋有什么诀窍没有?” 糜子大姐松了口气,爽快地回答:“哪有什么诀窍!无非就是把握好热冷、通风、注意干净就行。” 孙一再问胡闾乡长,“胡乡长,你说这种蘑菇种地软有什么诀窍没有?” 胡闾尽管有些失望,还是回答道:“也是把握好热冷,干湿,还得注意干净。” 孙一一拍大腿,“你们想过没有,种蘑菇和酿醋其实是一回事?只不过一个种的东西看得见,一个种的东西看不见?” 孙一这么猛一提示,二人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孙一介绍说,蘑菇是一种菌,酿醋其实靠的也是一种菌,看不见而已,不妨叫做醋菌,正是醋菌把酒变成了醋。 糜子大姐一边寻思一边说道:“醋的确是酒变的。老人讲当初杜康就是在岐山酿酒的时候因为没盖严实,过了二十一天,酒变成了醋,所以醋才写成二十一日酒。我们那地方除了酿醋,家家户户还酿酒,不少人都因为酿酒的时候跑了风,结果酒成了酸的。” 孙一感到和内行聊天就是舒服,“糜子姐,其实酿酒也是靠的一种菌,我们就叫它酒菌,酒菌可以把粮食变成酒。酒菌和醋菌最大的不同,就是酒菌在不通气的地方才长的好,而醋菌偏偏要在通气的地方才能长的好,所以酿酒要密封,酿醋要先密封后通风。先密封是要靠酒菌把粮食变成酒,后通风是要靠醋菌把酒变成醋。” 糜子大姐吃了一惊,酿醋先密封后通风可是她们岐山家家户户传女不传男的秘诀。 孙一呵呵一乐,“在我的那个世界,人们一开始把酒酿成醋也要二十天时间,后来通过直接在酒里加入高浓度的醋菌,提供最合适的温度,不停地通风搅拌,把酒变成醋只要两天!” 二人同时发问:“啥是高浓度的醋菌?” 孙一干脆地回答:“就是上好的醋曲。” 糜子大姐恍然大悟。 胡闾追问:“两天把酒变成醋当然好,可这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孙一道,“酿醋和种硝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孙一解释说,种硝靠的也是菌,不妨叫做硝菌。大粪变成硝,也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大粪变成氨水,就是俗称的沤肥,这一步要求不透气。第二步才是氨水变成硝。氨水变成硝靠的就是硝菌,硝菌和醋菌一样,也是只能在通风良好的地方才能长得好。铁木现在种硝的办法就好比直接拿粮食酿醋,密封和通风不能兼顾,所以硝的产量提不上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第一步沤肥和第二步“酿硝”分开,各自提供最适宜的环境。 提供茅厕种硝秘方的胡闾一下子陷入沉思。 这个分两步酿硝是孙一这几天查阅资料反复琢磨后想出的方案。 用后世的术语来说,所谓酿硝就是硝化菌把氨离子转化为硝酸根离子的过程。这里有两个关键,一是提供足够强大的硝化菌群,二是提供足够多的原料——氨。 硝化菌的生存需要氧气,所以要求通风良好。但是在通风良好的情况下,沤肥产生的氨有一半都通过氨气的形式挥发了。二者形成天然的矛盾。 传统上有经验的农民为了保住粪肥的肥力,会在沤肥的粪堆上盖一层土。沤肥分解产生大量的氨易溶于水,于是形成氨水。农民会收集这种臭水再浇回粪堆。 孙一的想法是直接收集这种氨水作为第二步的原料,在第二步的时候直接创造最适合硝化菌的环境。 硝化菌的生存除了需要氧气,另一个必要条件是需要水分。 除此之外,阳光中的紫外线可以杀死硝化菌,所以要避免阳光直射。硝化细菌有附着于物体外表的倾向,若安置表面积大的固定物供其附着,它就能迅速地附着在这些固定物的表面上并开始增殖。硝化细菌温度25度左右时生长繁殖最快,也就是目前夏天的温度,当温度低于5c或高于42c时,硝化作用无法进行。硝化细菌最适宜弱碱性的环境,这个可以通过添加碱或草木灰来保障。 硝化菌的一个非常不利的弱点就是繁殖很慢,培育足够的硝化菌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幸好这个可以通过直接从茅厕提取现成的菌群来解决。 胡闾乡长和糜子大姐可以说是整个铁木营里对菌类最了解的两个人。如果孙一的方案行得通,不仅可以直接支援前方火药,还可以为铁木建立一个微生物学的基础。 三人讨论之后拿出了一个实验方案: 由胡闾乡长去组织百姓按照传统方法生产氨水,同时收集茅厕内成熟的“硝曲”。 由糜子大姐去组织妇女建立几个试验性质的“硝作坊”。具体办法是用一系列托盘,里面盛上谷壳或砂石,作为“硝曲”的温床。安置在通风、避光、温暖的地方。托盘的放置采用阶梯的方式,只要在最高的托盘浇上氨水,水会一级一级流下来,最后统一收集的氨水,要么循环使用,要么去直接熬硝。 这个方案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什么劳动强度,省去了挖硝土过滤的环节,妇女就可以胜任;第二个好处是省地方,托盘可以安置在架子上,采用“之”字型使氨水流动,冬天还可以放入室内。 当糜子大姐冷不丁冒出一句:“把酒变成醋可以从二十一天缩短到两天,那咱们的这个办法是不是可以把酿硝的时间从半个月缩短到一天半?” 孙一和胡闾闻听都吓了一大跳。 第158章 喷水式筏子 吃罢前晌饭,胡闾和糜子大姐都忙去了。孙一拐到灶台,扛起风箱就走。 铁木水战大胜爱新金国,靠的是先进的装备而不是人数。而装甲筏子的诞生,则完全是偶然事件。 王尔牛说得对,这一仗恐怕是要耗些时日,所以后方改生产就生产,该研发就研发,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什么凌厉的火花。 中国古代用于烧火的风箱,在孙一看来绝对是一件高科技划时代的伟大发明。风箱的结构虽然简单,就是一个箱体里安置一个活塞,抽拉或推进活塞可以压缩空气,在风道里产生持续不断的风。可是要往大里说,风箱运用的科学原理可是涉及流体力学,帕斯卡压强公式! 孙一的简单推导是风箱既然能压缩空气,就能压缩液体。 压缩液体是什么?那就是液压机啊! 同样的结构,把空气换成水,把出风口换成出水口,风箱就变成了压水机啊。压水机用于农田水利不用说,至少先解决了孙一洗澡时用羊皮胎吊水上树的原始方法。 如果再进一步,反向使用风箱,就是说把压缩空气作为动力来源,把风箱的拉杆作为动力输出,那风箱就妥妥地变成了发动机! 如果再进一步明确一下,以水蒸汽作为压缩空气,这就是伟大的——蒸汽机! 据说中国自汉代就发明了风箱,孙一相信只要稍微点拨一下,明代的工匠不定就会搞出什么让人惊喜的东西。 孙一找到一帮工匠博士,就是原来的工匠把式,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了。 一名博士围着风箱转了两圈,一挥手招呼过两人把风箱泡进水塘里。 博士拉动风箱,果然从出风口喷出汩汩水流。拉动几次之后,水流逐渐变小,风箱变得轻飘飘的不受力。 “我看能成!” 这名博士麻利地拆开一块风箱挡板,取出风箱的活塞,其实就是一块比箱体略小的木板。 这块木板的四周,固定了一圈密密的鸡毛和鸭毛,泡水之后,羽毛变湿变小不再有密封活塞的作用。 博士道:“把羽毛换成皮子,不太漏水估计就能行。” 立刻有人找来羊皮的下脚料,剪成长条,用鱼胶固定在活塞四周。 博士再拉动风箱,风箱骤然变得沉稳有力,从原来的出风口一股急流喷射而出,水柱足足扬起四尺高。 孙一没想到,从风箱变成“水箱”居然如此简单。 博士断言:“爷的风箱是烧火做饭的,如果换成炉匠的风箱,效果估计会更好!” 孙一问:“炉匠的风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人回答:“炉匠的风箱出风大、还特别结实。家里做饭用的风箱是用木板做成个扁四方的箱子,炉匠的风箱是用整根的圆木中间挖空,做成一个桶一样的腔子,两头再用木头堵上,拉的时候得两个小伙子搭手才拉得动。” 说话间博士找了根长木棍,一头绑在风箱的拉杆上,一头握在手中,中间找块石头作支点,一下一下地撬动风箱,顿时水柱喷出七八尺高。 孙一明白这是杠杆原理,但是工匠们都叫这根长棍为桔槔。 桔槔每压动一次,水流就喷射一次,当桔槔复原到高位时因为吃不上力,水流就变缓变矮。 博士索性把风箱放倒,让出水同水面平行,桔槔从上下运动变成了左右运动,果然出水均匀多了。 随着风箱逐渐灌满了水,风箱逐渐下沉水中,出水口没入水下。 好玩的事发生了。 风箱一面出水,一面出溜出溜地向远处水面划。 另一名博士“咦”了一声,“它还能跑!” 这博士专门拿来一块大木板,把桔槔安置在木板上,风箱固定在木板一头,然后把木板整体放入水塘。 博士亲自站上木板摇动桔槔,木板居然象船一样地前进了! 孙一脑子里“嗡”地一下,后世有喷气式飞机,明朝的工匠居然发明了喷水式船只! 在空中飞的靠喷气前进,在水中游的靠喷水前进,这原理、这方案,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可行。 偏偏这名博士还参与了长胜乡装甲筏子的设计讨论,博士开了口:“咱的装甲筏子有个要人命的大毛病,正好可以拿风箱解决。” 博士走到一面黑板前开始画图。 一块小木板上刷上漆,就是黑板。 黑板现在已经在铁木的工匠群体中普及,成了讨论问题时大伙离不了的工具。 孙一原以为作黑板要用专门的黑板漆,没想到普通的大漆就行,而且大漆天然就是黑的,正所谓“漆黑漆黑”的。把大漆刷得光滑如镜,得专门的好木匠,而铁木中最擅长漆艺的,就是奶娃的养父杨木匠。 不过博士用的笔却不是孙一“发明”的粉笔,而是更细腻的滑石笔。只有在标示重点部位时,博士才会用加了朱砂颜色的红粉笔画几道。 博士先画了一支细长的芦苇筏子,解说道:“咱的装甲筏子战时四周要装上盾甲,就有一个毛病:筏子两侧不能安置人划桨。” 他在黑板上的筏子正下方用红粉笔画了两个粗道,接着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现在咱们可以在芦苇筏子正下方一左一右安置两个炉匠的圆木风箱,在筏子舱底挖两个洞,让桔槔伸到船舱内部。“ ”这样的话,水手在船仓内部摇动桔槔,就可以操作装甲筏子。左右两个圆木风箱从两侧进水,从前头或者后面出水,出水可以同进同退,还可以一个进,一个退,筏子就会在水面前进、后退,或者是转弯、掉头。” 孙一暗自琢磨,后世先有螺旋桨飞机,后有喷气式飞机。后世的船只,则大多还是螺旋桨推进的。采用螺旋桨推进,首先需要一台功率强大的发动机,这正是铁木现在的软肋。铁木直接采用喷水推进,谁知道发展到后期,会不会出现象后世喷气式战斗机那样的高效率机器? 在黑板上画图的博士在船仓里又画了两个圆,“桔槔来回推拉不方便,咱可以象扇车或者或者纺车一样,用连杆把桔槔和车轮连起来,这样的话,水手在船仓里转动车轮就行。” 孙一兴奋地大叫一声,“这样的话,除了人力以外,风力、牲畜都可以给装甲筏子提供动力!这个项目马上列为最高优先级别!” 第159章 螺丝钉 画在黑板上的强大的喷水式装甲筏子仅仅是一个设计原型,要把设计原型变成产品,还有许多细节要考虑。 其中一个难点就是风箱,不,现在叫“水箱”的活塞和圆木箱体的密封问题。 采用皮子作为密封材料,加上油脂润滑在原理上是可行的。在实践中,就要考虑可靠性的问题。活塞不停在箱体内往复运动,皮子不停的变形,用鱼胶粘合的皮子很容易脱落。 孙一的第一反应就是除了鱼胶粘合之外,再采用螺丝钉利用压条把皮子钉在活塞上。 螺丝钉,在大明朝可是新鲜玩意儿。别说螺丝钉,就是钉子,在大明朝都是稀罕物件。 截止目前为止,孙一还没发现铁木中的工匠使用过钉子,他们所有的木工链接都是采用榫卯粘合。一方面孙一由衷赞叹明朝工匠高超的榫卯工艺,一方面孙一深深地遗憾,因为缺少了金属紧固件明朝的木工活变得异常复杂。 在长胜的剿匪战斗中,铁木的电三眼铳暴露出一个问题:电池和铜导线之间、导线和导线之间的连接都是铰接,经常会因为反复几次之后导线变得发硬而接触不良。后世的电线连接方式,最有效最牢固的就是通过有金属螺纹的接线柱和金属螺帽的压接。 金属螺栓和螺帽,孙一已经安排铁匠师傅们仿制,样品就是孙一已经用完的旅行装牙膏管。 如今喷水式“水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孙一急匆匆地赶到牛、薛两位铁匠处。 孙一第一眼就看到铁匠的风箱果然与众不同,象一门木头加农炮,比做饭的风箱长出许多。圆木箱体上下两面刨平,下平面与地面接合,上平面安置着工具箱。 两位铁匠一如既往的忙,除了树林子老营的日常铁器打造,两位还负责铁针、铜丝的生产,最近还加上了螺丝螺帽的研究,二人特地招了几个学徒。 牛铁匠先用木头刻出螺丝和螺帽的母模,翻砂做出模型,用铸铁浇筑出粗制的工件,再利用钢砂反复打磨,做出了几个铁质的螺栓和螺帽。 铁螺栓到了薛铁匠手里就成了锥丝,较软的铜制或锡制的空心圆件硬生生地挤过锥丝,铜件或锡件内壁就会留下螺纹,于是就成了螺帽。 同样的道理,铜杆挤过铁螺帽,铜杆上被挤出螺纹,于是就成了螺栓。 但是怎么把铜螺栓固定到铁罐电池上去,成了二位铁匠头疼不已的事。 用锡焊接吧,强度太低。青山嘴的肉搏战中三眼铳成了铁闷棍,实战要求最皮实的固定方式。 孙一没办法,只好拿出了几乎所有的电池,把电池串联再并联,做成一个低电压高电流的电池阵列。 铜螺栓连阳极,电池的铁罐子连阴极。 当用木板夹着铜螺栓压向铁罐时,耀眼的电弧跳出,迅速融化铜铁接触面,在压力的作用下,二者被牢牢地焊在一起。 换句话说,就是后世的点焊。 为了保护电池阵列,孙一特地做了一个大电容。 说这个电容大,不仅是说它的电容量大,而且是说它的体积大。 根据电学原理,电容两极面积越大,电容量就越大,所以孙一让薛铁匠打制了两面超大的铜箔。 同样是电学原理,电容两极之间的距离越小电容量越大。为了得到尽可能小的距离,孙一采用了漆作为极间的绝缘体,在一面铜箔上薄薄地涂一层大漆,再紧紧地把另一面铜箔压上去。 巨大的电容横亘在电池阵列和焊接工件之间,把二者隔绝开。对于电容的原理,孙一只简单的打了个比方,电容就是一种电池,先充电,后放电。所以工匠们自然地把电容想象成了一种容器,倒进去多少电,就会流出来多少电。 点焊的效果很优异,点焊的消耗很吓人——宝贵的铁罐电池经不起多少次点焊就会被榨光电量。 如今孙一要把螺纹扩展到钉子上,就得先有钉子。 把铁针的半成品——铁丝截断成两寸长,一头磨尖,一头用大锤砸出铁帽,再把半成品放在锅里象铁针一样的针,变硬之后就就成了铁钉。 只不过手工磨制铁钉的尖,实在是费时费力。 下一步,把铁钉变成螺丝钉,孙一和铁匠们都卡壳了。 无论是在铁钉的成品状态,还是半成品状态,都没办法在铁钉上攻出螺纹。 别说螺纹,就是螺丝钉的帽子上那一道必不可少的凹槽,他们都加工不出来。 还是老问题,明朝的铁杂质太多导致太脆,做不出这么精细的东西。 优质的铁孙一倒是有一些,就是舍不得用来做螺丝钉。 那是孙一安排小石榴照看的两个电解罐子的产品。一个铁罐的产品是电解铜,一个铁罐的产品是电解铁。 电解铜和电解铁的纯度都在99 . 9 % 以上,为了和铁匠们口中的精铁、精铜区分开,孙一称之为纯铁和纯铜。 孙一的纯铁极软,攻出螺纹丝毫没有压力,但是孙一的纯铁太宝贵了,全世界才这么二斤多点,要说贵如黄金都委屈了这二斤纯铁。 孙一仅仅抠抠索索地发给二位铁匠一点点纯铁,让他们加热之后打制成薄薄的铁箔裁成细条。 铁箔细条和铜箔细条压在一起,用点焊的办法多点焊接在一起,孙一就得到了几个铜铁双金属片温度计。 这些双金属片温度计孙一发给了熬硝的药厂一个,药厂需要掌握水温;酿硝的胡闾和糜子大姐各一个,他们需要掌握硝化菌的适宜温度;神农苑负责农业的五谷厅一个,孙一要求他们现在就开始记录每天的气温和晴雨,同庄稼的生长结合起来编制农历,简单地说就是说狼山川这地方什么时间种植什么东西什么时间收获等等等等。 用这么宝贵的纯铁做螺丝钉,孙一表示门儿都没有。 用粗铜丝做铜螺丝钉倒是很容易,可惜铜太软没什么卵用。 最后三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只能采用铜质的粗螺栓和螺母:先在“水箱”的活塞和压片上钻孔,穿过螺栓再带紧螺母。 孙一长叹一声,铁木看来还是停留在铜器时代,离铁器时代还差得远。 第160章 电炉炼钢 铁器时代是任何文明的发展都绕不过去的坎。为此,孙一特地让王尔牛召集耒耜厅的博士们研讨这个问题。 二十多人聚集在大楸树下的树荫里,围成一个大圈子。不少人胸前都佩戴着锡制的太极阴阳鱼徽章,那是有了铁木官方博士功名的标志。 一个显眼的例外是小石榴,她别说博士,就连口语中的把式称呼都没有,小丫头自己也不知道一哥喊自己来目的是什么。 孙一简单介绍了一下背景: 铁木要想有喷水推进的筏子,最好有铁制的螺丝钉; 要想有铁制的螺丝钉,就得有优质的铁,甚至是钢。 要想有优质铁,又牵扯出两个必要条件:一是优质的铁矿原料,二是能够温度到达1500度的炼铁炉。 中国的铁矿品质普遍低下,为了解决原料问题,孙一提出绕道走:把普通铸铁大规模地电解,得到电解纯铁。 众位博士不约而同地看了小石榴一眼。 小石榴照顾的电解铁规模目前就是一只瓦罐,孙一的目标是成百上千的瓦罐。 电解铁的技术关键是电解溶液,目前铁木采用混合镪水同铁反应就可以得到硫酸铁和氯化铁电解液,而且作废的铁罐电池中的废液正好是就是电解铁的电解液。 理论上电解铁溶液不会随电解过程消耗。在电解罐子中,电解液中的铁离子在电压的作用下不断析出成为纯铁的同时,铁电极会不断地被腐蚀补充电解液中的铁离子。 这个方案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大量的电力,制造出来的纯铁将十分昂贵。但终归解决了优质原料的有无问题。 电解得到的纯铁是铁粉或小铁片的形状,要把纯铁颗粒变成铁块有两个办法,一是把纯铁加热到1100到1200度左右,在纯铁变红变软时锻打,二是老老实实地把温度升高到纯铁的熔点,即1500度,纯铁融化成铁水在冷却为铁块。 孙一选择第二种方案。 第一种方案纯铁加热到变红变软时锻打,仍然难以保证纯铁不在加热过程中混入木炭或煤炭中的硫磷等矿物质,锻打过程中的纯铁火星子损耗铁木也承担不起。 第二种方案把温度升高到1500度,目前明朝的燃料中,除了把煤炭炼成焦炭别无它法。而铁木目前连煤炭都没有,而且煤炭中的硫磷杂质同样会减低电解纯铁的品质,所以孙一决定不采用明朝的燃料。 孙一的方案是采用电! 电弧的温度可以达到3600摄氏度,纯铁的熔点不过才1500度,铁木的电弧点焊就是利用了这个原理瞬间融化铁和铜。 孙一的方案很简单,以纯铁颗粒为一个电极,以其它材料为另一个电极,当两种电极靠近时产生电弧融化纯铁,整个过程十分干净,不会引入新的杂质。 问题是这么高的温度,用什么来盛纯铁颗粒? 由于纯铁融化吸热,整个过程的温度被固定在1500度。这就好比用炉火融化冰,只要冰没有化完,冰水混合物的温度都会被钳制在冰的熔点,即0度。 金子在1000c被烧化,石头在1100c变成石灰,瓷的融化温度在1500c到1600c之间,这些材料都不行。 纯净的砂子,即二氧化硅,熔点是2300c,石墨的熔点是3600c,只有拿这两种材料作成耐高温的石墨坩埚。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几位烧陶的窑把式。 一位窑把式开了口:“石墨这东西倒不难找。刚学会写字的娃娃们拿石墨练字,穷人家的婆姨用石墨画眉毛。除此之外石墨再没有其它用途,煤窑里挖出石墨都是堆在一边。要是到出石墨的地方,不给钱要多少拉多少,煤窑掌柜的还得给咱道谢。咱们可以试着把石墨研成粉和砂子混在一起做成罐子的形状再放到烧陶的窑里烧成形。” 石墨坩埚的一个好处是它的基本成分是碳,在纯铁融化成铁水的过程中会渗入一部分碳,控制纯铁水中的碳含量,可以直接得到钢。 孙一的石墨坩埚电炉方案缺点也是很明显的,一是规模不可能做的很大,二是会消耗大量的电。 为了解决电力的瓶颈,孙一决定对现有的铁罐电池进行升级。 首先是用金属锌电极代替铁罐电池中的铁电极。锌比铁活波,电池的电压可以再升高0 . 3伏到达1伏。仍然以硫酸铜作为电池溶液,但是以铜棒作为另一个电极。整个化学反应变成锌置换铜。在铜棒上析出的高纯度电解铜还可以作为优质纯铜原料进一步利用。 其次是改变电池的形状,以一个大瓦罐作为电池容器,加入足够的硫酸铜溶液,溶液中安置锌块电极和铜棒电极,牺牲电池的灵活性以提高电池的容量。 这就要求铁木的商队外出采购大量的硫酸铜和金属锌。 硫酸铜又叫蓝矾,在明朝是煎炼提纯后作为中药在药铺子里出售。产铜的地方一般都会产粗蓝矾,陕西就出粗蓝矾。 金属锌明朝人叫做倭铅。因为锌的燃点、沸点都很低,《天工开物》记载金属锌“入火即成烟飞去,似铅而性猛,故名之曰“倭铅”。” 在明朝倭铅的主要用途是向铜里掺加制成黄铜来降低成本,大明朝铸的铜钱全部掺了金属锌。大明朝廷铸钱的时候是七分铜三分倭铅,私人铸的假钱为了图便宜倭铅能占一半。倭铅除了当炼黄铜的掺料在明朝没有其它的用处,一般的铜器的铺子都有存货,价钱也不贵,并且不算大明朝禁止出口到草原的管控商品。 为了制造喷水筏子,孙一动用了铁木的木匠。为了制造改善喷水发动机性能的小小的铁螺丝钉,孙一动用了铁匠、窑匠、商队和小石榴等一众喜欢琢磨电池的工匠。 不过孙一认为这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面对这么大一个各个工匠协同工作的项目,王尔牛站了出来,“爷,这事情我来协调吧。” 第161章 电车 孙一吩咐一句,几名经常聚集在一起琢磨电的工匠搬上来一堆木头架子。 如今这些经常琢磨电的工匠在铁木里也有了名号,叫做“电匠”,可以更换鼓点的电锣鼓架子就是这帮电匠发明的。 众人看着电匠忙来忙去地支木架,都不知道孙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木架的中心是一根横架在两根立木上的圆棍,可以随意地转动,看上去象一根轴,轴左右两边的木架怎么看都像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搁的架子,没什么新奇的。 孙一拿出两根电磁铁棒给大家解释:“磁铁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说罢孙一用一根电磁铁一头靠近另一根电磁铁,另一根电磁铁轱辘轱辘地滚开了,孙一把手里的电磁铁掉了个头,另一根电磁铁又轱辘轱辘地被吸引回来。 磁铁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现在已经是铁木工匠的常识,大家都表示认可。 孙一安排电匠把几支电磁铁都按一个方向固定在木轴左右两边的木架上,接着说到:“这几支磁铁的磁力叠加在一个方向上,形成了一个更大的磁铁。” 孙一取下架子中央的木轴,众人才看清木轴中央有两个过孔。 把一支普通磁铁插入其中一个过孔,和木轴形成一个“十”字,孙一把“十”字轴放回木架,磁铁迅速调转方向,同其它电磁铁的磁力方向保持一致。 孙一拨弄几次十字轴,磁铁都迅速地带动木轴回复到原来位置。 孙一道:“这还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道理。” 众人都点点头,这没什么难理解的。 孙一道:“现在我把这枚普通磁铁换成电磁铁,大家知道,效果应该是一样的。” 说罢孙一接过一支特制的电磁铁。 说这支电磁铁是特制的,是因为这支电磁铁的铁芯是用金贵的纯铁锻打出来的,一共打造了两支就用光了小石榴积攒的所有纯铁。 这支电磁铁的另一个特别之处是围绕它的线圈全是电解纯铜。由于纯铜柔软,可以比一般的铜丝拉得更细。同时纯铜的电阻小,也可以拉得更细,不会通电时发热。 细细的纯铜线匝之间也没有用石膏绝缘,因为纯铜丝本身就是漆包线。 这都得感谢奶娃的养父杨木匠。杨木匠给奶娃的四样陪嫁中有一只轻飘飘的砚台。孙一平时又不写毛笔字,就拿这只砚台当了餐桌上的垃圾桶。 被贾道士发现之后,道士心疼得抱住砚台简直要跳黄河。道士埋怨孙一道:“这是名贵的漆砚,置于水中不沉,无论如何研墨不会留下划痕。漆砚起源于宋朝,使用的漆名曰宋漆,如今漆砚多年不见有人制作。爷,爷,爷,你居然把漆砚当作……”。 贾道士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孙一好奇地用手机一查,赫然发现天然的漆树产的大漆具有超耐磨,超绝缘的性能。宋漆是中国古代漆艺的巅峰,后世已然失传。据说日本重新发明了宋漆工艺,命名为“中国漆”,以日本的“中国漆”漆的小小一张木凳,后世就要卖几十万! 由于大漆超耐磨,以宋漆工艺制作的漆质砚台,是古代公推的砚台极品,比后世知名的端砚有名的多的多,可惜在后世手艺失传了。 没想到杨木匠居然会宋漆工艺,而且会做漆砚。孙一跑去询问杨木匠,杨木匠淡淡地说,漆砚的手艺他们杨家世代相传,就是没人愿意出头。原因很简单,如果被明朝官府知道杨家会做名贵的漆砚,官府一定会让匠户户籍的杨家每年制作多少多少上贡,还一文钱都不给,按时交不了活还治罪。杨木匠称,象杨家这样有独门手艺的匠户在明朝很多,宁肯手艺失传都不愿意声张。 孙一感慨连连,请求杨木匠利用大漆的超绝缘性能做漆包铜线。 大漆除了超耐磨、超绝缘,还有一个特性是漆干了之后特别硬。杨木匠试验了几次,制好的漆包线硬得缠不成线圈。最后二人只能折中,趁着漆包线将干未干时缠成线圈,等大漆一干就形状全部固定。 孙一把这支金贵的特制电磁铁插入木轴的过孔固定好,接通电池,电池铁直愣愣硬生生带动木轴转成同其它磁铁磁力一致的方向。 孙一给大家解释道:“这支缠了很多层线圈的电磁铁磁力非常强,所以它和其它磁铁之间的吸引和排斥也就更强。” 这是孙一第一次组装这些木架子和电磁铁,电匠们也是第一次见。一名电匠上前拨弄一下木轴,马上木轴立刻执拗地回复原位。 孙一断开电池,手指拨转木轴,木轴吱吱呀呀地转了几圈。 孙一解释说:“纯铁是软磁性材料,在电力撤掉之后不会有剩磁,所以现在没有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再接回电源,木轴重新同其它磁铁保持方向一致,孙一道:“大家注意啦,我现在调转电池的两极。” 话音未落,电磁铁带着木轴哗愣一下旋转180度。 孙一道:“我再调转一次电池两极。” 电磁铁带着木轴哗愣再一下旋转180度。 孙一给大家出了一道思考题:“如果我每次都在木轴就位以后都调转一次电池两极,会发生什么事?” 沉默。 一名电匠终于回答:“电磁铁会带动木轴不停地转下去。” “对!”,孙一予以肯定,“只是我的手没那么快,所以我要借助于这几个铜片。” 木轴的一端镶嵌着几块铜箔,孙一把电磁铁的漆包线接上去。然后用两只铜片做成刷子,刚好压在铜箔上,每当木轴转半圈,铜箔自动交换一次位置,等于换一次电池的两极。 孙一把铜刷子接入电池,“嗡”的一声,木轴在变换磁力方向的电磁铁的带动下转个不停。 “这叫……”,孙一刚想说“这叫电动机”,王尔牛大叫一声“电车!这叫电车!” 明朝的规矩,能转的都叫车。马驱动的车叫马车,牛驱动的车叫牛车,风驱动的车叫风车,水驱动的车叫水车,眼前的电驱动的车当然叫电车! 孙一只好从了王尔牛。 他接着解说道:“眼前这电车的力气还很小,这是因为外面木架子上的电磁铁和木轴上的电磁铁的磁力都不强,如果想办法增大磁力,电车就会更有劲!大家想象一下,如果用电车带动纺车纺线,带动扇车扇风,带动翻车提水,带动装甲筏子的喷水式水箱,甚至带动石磨,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趁大家陷入畅想,孙一断开电源,把另一支特制电磁铁插过木轴上的另一个过孔并固定,两支电磁铁形成十字交叉。同前一支电磁铁类似,这支电磁铁的漆包线固定在另两块铜箔上,通过另两个铜刷子接入电池。 再接通电源时,电车旋转得更加平稳有力。 孙一不停地在木轴左右添加辅助的外部磁铁,电车转得更欢实。 第162章 发电车 对望着嗡嗡转动的电车,一众博士浮想联翩。 终于王尔牛回过神来,“老天爷,这以后得要多少电池!” “说的好!” 孙一立刻大声称赞。 光是依靠电力制作电解纯铁、依靠电弧炼钢,所消耗的电量就够恐怖的,何况再加上电老虎一般的电车! 孙一断开电车电源,说了一句:“大家看仔细了!” 孙一安排一名健壮的工匠用手转动木轴,自己在原来电池的位置,手持两根导线轻轻一碰。 “啪” 导线之间打出一个小小的火花。 孙一问大家:“这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电车能象电池一样供电。”一名电匠不可置信地磕磕绊绊地回答。 孙一不置可否,在木轴一端连上摇把儿,以使工匠摇动木轴可以更好用力,同时孙一把四只铜刷子分别接入铜箔大电容两极。 电车旋转产生直流脉冲,这些脉冲象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涌入电容这个蓄水池,在蓄水池另一端开闸放水,得到的就是持续稳定的直流电。 孙一把电容接入一只电匠做的电锣,一按电门,电锣“咣”的响了一声。连续按下电门,电锣“咣咣”的响个不停。 这下子没人再怀疑电车能发电了。 孙一启发大家:“除了可以用人力驱动电车发电,还可以用畜力,水力或者风力,在这些地方就可以不用电池。” “电容作为一种可以存储电量的元件,毕竟能存储的电量有限,所以电车发出的电只能现场用掉。如果要把电车发的电存下来,就得有比电容更厉害的元件,这就是蓄电池。如果说电容是一个大罐子,蓄电池就是一个水塘。来人呐,把蓄电池搬上来。” 几名电匠搬上几只瓦罐。 瓦罐里盛满镪水,插着两只铅片。 电匠们知道力德尔爷把这东西叫蓄电池,可是没人知道怎么用。 孙一把铜箔电容的输出接入两只铅片,理论上电车便开始给蓄电池充电。 铅酸电池的标准电压是2伏,放电时可以低到1 . 5伏,充电时可以高达2 . 4伏。铅酸电池的特点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提供强大电流,后世用于汽车点火的铅酸蓄电电池由6只铅酸电池串联构成,可以在点火瞬间提供几百安培的大电流。 如果眼前的这几只瓦罐都充满电,完全可以取代为牛、薛两位铁匠的点焊装置供电的铁罐电池阵列。 几名精壮工匠不停地轮番上阵摇动电车,看起来轻飘飘的木轴在接上铅酸电池后异常沉重。利用这个时间孙一简单介绍了铅酸电池的结构,同时给出了一个量产镪水的方案。 现在孙一生产镪水是利用一个简单的泥炉子,燃烧硫磺产生的二氧化硫气体作为原料,燃烧硝产生的气体作为催化剂,反应后的气体溶于水得到混合镪水。问题是铁木的硫磺储量也不多了。 孙一在黑板上画了四只大水缸,两两倒扣,最上面用陶制的管子接通。 在第一只水缸里装入石膏,隔火加热。当温度上升石膏里的水份先被逼出来形成水汽,温度再上升到七八百度,以硫酸钙为化学成分的石膏开始分解,释放出二氧化硫气体,留下氧化钙残渣,就是俗称的石灰。 水汽和二氧化硫气体上升进入第二个水缸,在那里它们遇到燃烧硝产生的催化剂气体。 混合气体通过陶管进入第三只水缸,在那里它们互相反应形成硫酸。硫酸沉降到第四只水缸,温度近一步下降,硫酸凝结被收集起来。 如此生产的镪水以硫酸为主要成分,浓度大大提高,可以增加铅酸电池的蓄电量。 原料就是没有成本只有运费的石膏石,生产的副产品就是石灰和部分脱水硫酸钙的混合物,即耐磨的地板石膏,可以直接作为建筑材料,或者作为铁木生产复合纤维盔甲的最外层石头面的部分原料。 当孙一讲解完,已经到了后晌饭时间。第一只铅酸蓄电池已经充入部分电量,可以演示一下了。 用铅酸电池接通电锣,电门一按,电锣“咣”的响了。 孙一拍拍手,掸落粉笔灰。 前方将士在英勇作战,后方的技术路线图已经规划完成。下一步就靠这些佩戴着博士徽章的工匠们,不停地提高功率提高效率提高可靠性拿出堪用的产品了。 孙一回到家,后晌饭还没做。 奶娃见了孙一第一句话就是:“爷,咱家的风箱呢?” 孙一顿时一脑袋汗,“咱家的风箱……咱家的风箱……已经变成水箱不能用了。” 第163章 朵儿红朵朵 按下树林子老营这边工匠们紧锣密鼓地备战研发不表。 黄河东岸的大阪坡上,爱新金国的营地里,贝勒阿济格烦得不行,愁得不行。 近五十名甲士、一百名护军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劳萨!”,阿济格吩咐一声。 “劳萨今日出战了。”一名阿济格的护军回答。 阿济格麻子脸上一抽搐。 “唉!”阿济格口气,吩咐护军:“你快去把朵尔红喊来。” 时间不大,大帐门帘一挑,走进两个十八九岁年纪的少年。 看上去大一些的少年直接走到阿济格身边:“哥,你找我?” 阿济格“嗯”了一声,“你俩先坐下。” 两少年盘腿坐在大帐内的毡子上,小一些的少年眼睛向四处溜溜,“哥,是不是为了黄河上水战的事?” 阿济格狠狠瞪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济格右手握拳,然后伸直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下,“事已经出了,现在关键是如何交待。” 小一些的少年一个愣怔脱口而出,“不会吧!哥你这些年东挡西杀,一次败仗就……” 阿济格打断少年,“朵朵,你还年轻,这里有些事不方便给你说,你多听听朵儿红的。” 朵朵不满地嚷嚷:“哥你今年二十七,我今年十八,你说我年轻我认。可朵儿红才二十,就比我大两岁,凭啥听朵儿红的?” 阿济格麻脸一沉,“就凭朵儿红有勇有谋!” 言罢阿济格有些讨好地转向年长少年,“朵儿红,你给哥出个主意。” 二十岁的朵儿红没说话,掏出一支烟袋锅,装上烟丝。 阿济格连忙递上烛火。 朵儿红就着烟袋锅深吸一口气,然后两股白烟从鼻子里喷出:“哥,你担心的对着呢。” 朵儿红舒服地直直腰,接着说:“原来阿玛在的时候立下的规矩是四大贝勒轮流值政八旗共同议政,八哥刚继承阿玛汗位的时候还好,这两年是越来越没人能管他了。八哥先是把老二歹善揉搓的没了脾气,前年寻了个屠城的罪名把阿敏关了起来,去年寻了个大不敬的罪名要收拾老五忙吾儿太,你看把忙吾儿太吓的。四大贝勒他捏扁了三个,这时节确实要小心。” 朵朵一撇嘴:“怯!屠个城么,屁大点事。啥大不敬,无非是忙吾儿太顶撞他几句,他就把陈谷子烂芝麻全翻出来。他就是存心整人。” 阿济格连连点头,“这谁都明白。要不是老五的亲兄弟德革雷明着向着老八,暗中帮衬老五,忙吾儿太这回麻烦大了。话说回来,朵朵、朵儿红,咱三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俩可要给哥想个说法。” 朵儿红砸嚒两口烟袋锅,“哥,这河对岸的人马你就不觉得蹊跷吗?” 阿济格一拍大腿,“咋不蹊跷?太蹊跷了!劳萨说是察哈尔,我就以为是察哈尔,结果你看看!” 朵儿红喷出一口烟,“这绝不是察哈尔!” 阿济格又比出一个“八”字,“如何给这个交待?” 朵儿红狠狠地道:“实话实说,所有的错都是劳萨的错!” “能成?”阿济格有些不放心,“你要知道咱满诸兵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朵儿红淡然一笑,“凡事总有个第一回么。八哥担心的是啥?不是满诸兵吃败仗,是弟兄们谋他的位。哥你去给他实话实说,说的越惨越好,完事一定向他讨个主意。他顶多骂你一顿,屁事不会有,反而能被他信任。” 阿济格有些拿不准,“真的?” 朵朵插嘴道:“哥,朵儿红还能害你不成?咱弟兄三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忘了咱额娘咋死的?” 阿济格和朵儿红连忙用眼神制止朵朵。 朵儿红放下烟袋锅,亲自走到大帐外看看有没有外人,返身回来教训小弟:“朵朵,这话以后千万不能再说!” 朵朵抄起朵儿红的烟袋锅猛吸两口:“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没有外人么。” 阿济格下了决心,“嗯,就听朵儿红的主意。我明天一早就回大营见他。” 朵儿红摇摇头,“哥,你要连夜赶去大营向八哥禀报才好!” ——————— 参考资料 努尔哈赤的儿子们 根据《清史稿》记载,清太祖努尔哈赤有14位妻子,育有有十六子。老大和老末相差四十岁,努尔哈赤杀掉了老大,皇太极杀掉了老末,掐掉两头刚好剩十四子: 1 : 褚英,生母为嫡福晋佟佳氏,初封太子,后被废,为努尔哈赤所杀;其长子杜度。 2 : 代善,生母为嫡福晋佟佳氏,四大贝勒之一。被不断以轻视君上、贪财违法、虐待属人、越分妄行等罪名遭贬斥,后不问政事。其长子岳托,满语“傻瓜”之意。 3 : 阿拜,生母为庶福晋兆佳氏 4 : 汤古代,生母为庶福晋钮祜禄氏 5 : 莽古尔泰,生母为继福晋富察氏,四大贝勒之一,1631年被夺去大贝勒封号。其子萨哈良。 6 : 塔拜,生母为庶福晋钮祜禄氏 7 : 阿巴泰,生母为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8 : 皇太极,生母为继福晋叶赫那拉氏,四大贝勒之一,后为金国汗,其长子豪格。崇祯五年征讨察哈尔时四十岁。 9 : 巴布泰,生母为庶福晋嘉穆瑚觉罗氏 10 : 德格类,生母为继福晋富察氏。 11 : 巴布海,生母为庶福晋嘉穆瑚觉罗氏。 12 : 阿济格,生母为继福晋乌喇那拉氏,崇祯五年征讨察哈尔时二十七岁 13 : 赖慕布,生母为庶福晋西林觉罗氏 14 : 多尔衮,生母为继福晋乌喇那拉氏,崇祯五年征讨察哈尔时二十岁。 15 : 多铎,生母为继福晋乌喇那拉氏,崇祯五年征讨察哈尔时十八岁。 16 : 费扬果,生母不详。费扬果在皇太极在位时被赐死。 此外,努尔哈赤的弟弟,被努尔哈赤囚禁致死的舒尔哈齐之次子阿敏,亦为四大贝勒之一。1630年,廷议阿敏死罪,皇太极改为幽禁,仅留庄六所、园二所、奴仆二十,其余财产舒尔哈齐之六子归济尔哈朗。 努尔哈赤的这些儿子去除庶出之子,便仅剩下: 嫡福晋佟佳氏之子老大褚英、老二代善。 继福晋富察氏之子老五莽古尔泰、老十德格类。 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之子老七阿巴泰。 继福晋叶赫那拉氏之子老八阿巴海,即皇太极。 继福晋乌喇那拉氏之子十二子阿济格、十四子多尔衮、十五子多铎。 由此可见努尔哈赤留下的政治格局。 **** 以上名字皆为乾隆年间钦定。那么他们在乾隆钦定汉名之前叫什么呢? 中国第一档案馆藏,崇祯四年后金与皮岛刘氏五兄弟告天盟誓汉语文书一份,内容与《滿文老檔》互相印正。其告天盟誓汉语文书收藏者称其为皇太极手书,不可全信,但该文书一定为当时后金正式官方汉语文书,所涉及名字皆为当时官方标准。其笔迹清秀,毫无删改,现逐字抄录如下,标点符号为笔者添加: “天聪四年四月十一日。一张同盟、一张带去。 金国汗黄太吉,执政众王歹善、忙吾儿太、阿巴太、德革雷、吉尔哈郎、阿吉革,阿革朵儿红、朵朵、都都、岳托、何革、撒哈良等告(原文中二个空格)天盟誓,事为海岛刘兴治、刘兴基、刘兴良、刘兴沛、刘兴邦等杀其南朝官员率各属官民与我同心,恐后有违,故告 (原文另起一行并出头天地二字)天地:彼岛中之人或居岛中或上陆住,我不收纳,令彼另作一国,待以客礼。及我先日走去金人蒙古断不问取。若违此言,不令作客国及问取金人蒙古,或念刘家旧恶及来见留住(原文二个空格)天地谴之,罪有所归,夭折死亡。或刘家弟兄行诈仍归南朝及怀二心居中观望,则(原文二个空格)天地归罪,夭折死亡。若我两家皆不违盟,诚信到底,则(原文另起一行并出头天地二字)天地保佑永受无疆之福。谨号。” 《满文老档》原文为满文,其汉译本为民国年间所译,有关此事的记录为: 十一日,汗与诸贝勒诣文馆,焚香盟誓。其辞曰:“金国汗与执政诸贝勒代善、莽古尔泰及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阿哥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萨哈廉、豪格等盟誓天地。海岛之刘兴邦、刘兴基、刘兴治、刘兴梁、刘兴沛,杀其明帝所属官员,率诸岛之人,欲与我同谋,为今後生计立誓。岛中之人,或住岛中,或登陆以居,不归我属,视为友邦。又,其由我处逃去之诸申、蒙古人,不以原系我属为辞索取之。若负盟约,不以友帮相待,索还逃往之诸申、蒙古人,追究刘氏兄弟往来,逮捕来朝者,将必遭天地谴责,夺其纪算,使之夭折;若刘氏兄弟诳我,反向明帝,抑怀有二心,以求中立,则天地谴责刘氏兄弟,夺其纪算,使之夭折。我方果能践盟,尽忠相处,天地佑之,俾克永寿!” 两厢对比,会发现许多非常有意思的东西。汉语盟誓文书为原件,出自后金诣文馆。满文老档为乾隆重撰本,汉译为民国年间,不可能参考汉语原本。二者如有出入,当以汉语文书为准,并品味为何会有如此差异,其乐融融。 首先,汉语文书起首称:金国汗黄太吉,满文老档称金国汗。可见,崇祯四年努尔哈赤第八子已经开始称黄太吉,并不避讳,满文老档中则以避讳之名隐去。 其次,汉语文书称“执政众王歹善、忙吾儿太、阿巴太、德革雷、吉尔哈郎、阿吉革”,满文老档称“执政诸贝勒代善、莽古尔泰及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可见,第一,当时后金的贝勒,自认对应明朝王爷。第二,各贝勒当时的官方汉语名字。第三,各贝勒以年纪排顺序。第四,从满文老档其它文字可以看出,当时后金的贝勒、台吉称呼是混用的。同一个人无论蒙满,有时称贝勒,有时称台吉。 又次,汉语文书称“阿革朵儿红、朵朵、都都、岳托、何革、撒哈良“,满文老档称“阿哥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萨哈廉、豪格”。这里首先笔者要迫不及待地宣布,我尊重当事人自己选择的汉语名字,多有喜感啊,本书予以沿用。另外从排序上可以看出,后金绝对是论资排辈。杜度生辰不详,岳托比多尔衮大十三岁,萨哈廉生辰不详,豪格比多尔衮大三岁,但是多尔衮、多铎人小辈分大,就得排在前面。对于这些不执政的,汉文称“阿革”,满文老档称“阿哥”。 又次,汉语文书中但凡遇到天地二字或另起一行高出其它字一头,或加以前导空格,显示了当时满人的价值观。 又次,满文中的诸申,对应汉文中的金人。此点以后极为关键!!! 最后,两厢对照,会发现汉语原文虽然出自当时的后金专业的诣文馆,却比满文老档汉译平白得多,几乎就是白话,文中表达的意思更是朴素无华,翻译成后世语言就是一句话:“谁撒谎谁出门就被车撞死”,而满文老档汉译则故意加以文言修饰。 第164章 睡袋 黄河边的对峙,爱新金国有底气三心二意,铁木营却必须全力以赴。 水战的当天中午,所谓51师先遣队十几名战兵到达青山嘴; 当天晚上,铁木总兵杨日天带领参谋部和卫生队抵达青山嘴。 参谋部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金国、铁木国的联军指挥部,担任起前线指挥不到一百人的三国联军的重任。 尕李广率领全体斥候队向杨总兵交令。 出发的时候,斥候队十名战兵、一名通讯兵,加上尕李广一共十二人。 现在站在总兵面前的仅剩三人。 尕李广昂首大声报告:“总兵大人!铁木斥候队牺牲五人、失踪一人,三人安置在山顶观察哨。特此交令!” 紧接着尕李广低下头,“杨叔,出发的时候你吩咐我把弟兄们一个不少的带回来,我没办到。” 杨日天一个接一个仔仔细细端详剩下的三人,“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啥都不说了。” 尕李广接着汇报:“辽东镇的兄弟加入大明陕西镇的共有九名,鸟铳十五支,虎蹲炮一位;金国守边夷加入大明陕西镇的共有十七名。” 杨日天拍拍李广肩膀:“好!你接着当你的大明校尉,这两名弟兄升为总旗官,再从新来的人里头选一名总旗,这几天你们抓紧时间操练。” 莫日根的马队牺牲了一名伍长,新入伍金国百姓一十二人,总人数也将近三十人,主动承担了夜间河岸巡逻的任务。 卜十九的所谓水师,其实全是长胜乡的民兵和百姓。杨日天将51师先遣队全配给卜十九,替换下长胜乡的百姓,成为三艘装甲筏子的主力战兵。 河心岛同爱新金国甲士一战,游牧百姓伤亡惨重,姜老军的卫生队立刻展开救治。 混在卫生队里的狼山堂六哥和狗蛋也没闲着,二人专门负责给俘虏“治伤”。爱新国士兵可能不怕死,但是都怕疼。在六哥和狗蛋的电针刺激下,一个个全招供了。 尤其是李广带回来的半死不活的爱新国探马,招供说爱新国已经咬住了察哈尔的尾巴,这几天爱新国探马接连不断俘获察哈尔的生口。皇太极率领的大营就在大阪坡以东一天路程的位置,爱新国前锋营主帅是阿济格,前锋营人马是由八旗抽调而成,除了八旗的领兵大臣,还有爱新国的数位贝勒。 …… 话说阿济格连夜回大营向皇太极汇报工作,最快要明日傍晚才能回来。多尔红探访各部,对岸这伙人马的消息逐渐汇总起来。 先是被捉生的察哈尔百姓称对岸的这股人马是大明朝陕西镇的一支小队,后是汉军旗来报发现下游鸟铳兵反水。 多尔红烟袋锅抽的山响,百思不解。 大明朝出兵了? 不肯能啊! 居然还是陕西镇? 延绥镇、宁夏镇都有一丝可能,怎么会是地处内陆的陕西镇? 会不会是听岔了,不是陕西镇,而是山西镇? 不过,山西镇的水师怎么可能逆流而上开到草原来? 应该是顺流而下的宁夏镇的水师才对。 如果是明国朝廷授意,爱新金国必然会得到消息,可从来没听八哥说过这档子事啊! 难道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出兵? 据说洪承畴是个狠角色,不按常理出招。 多尔红狠狠地把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 明国就是不长记性,被三番五次打败又三番五次缠上来,结果只能是给爱新国送兵马送人口,要不是明国,爱新国能越打越强? 打! 打他个不长记性的! 趁他立足未稳,绕道上游趁夜色悄悄渡过去一支人马。只要双方在陆上交战,就凭明国将士的士气,爱新国的武士一个能打十个,对岸一共不就才一百多人嘛。多尔红决定一战给兄长阿济格扳回颜面! 多尔红调不动先锋营的八旗兵马,只好点了自己的五十名护军,趁天亮沿河而上找了一处合适的渡口,隐蔽起来等待天黑。 …… 树林子老营。 孙一和杨六郎并排而行。 明日一早杨六郎会带领新入伍的一百五十名老兵增援前线。 孙一实在不放心杨六郎的状态。 杨六郎一日既往地沉默寡言。 二人信步来到大楸树下。 杨六郎终于开了口:“爷,我其实好多了。” 杨六郎恭敬地给神农的石膏雕像上了柱香,“这些日子如果我心里烦闷,我就来给神农爷说说。” 孙一心里嗝瞪一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有用吗?” 杨六郎点点头没说话。 孙一仿佛是自言自语:“其实神农爷什么都知道,你说出来的,你没说出来的,神农爷都知道。” 二人不再言语,默默地在树林子里转了一圈。 傍晚的时候,杨六郎正在军营,有人来通知他,奶娃在营外找他。 杨六郎一愣。 奶娃和杨六郎是从小的伙伴,走出军营的时候杨六郎脸上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奶娃姐,你是不是还象小时候一样来给我送耍伙?” 奶娃右手挎了个箪笼,“咱榆林堡的娃娃们里,就你从小最惦记军营里的东西。现在你成天在军营里,还耍不够?” 六郎劝奶娃:“奶娃姐,嫁了人要守妇道,抛头露面的不好。” 奶娃轻啐一口,“你以为我愿意来,是力德尔爷让我来给你送耍伙。” 奶娃在箪笼里翻腾一阵,取出一个叠得紧紧地布筒,“爷的睡袋。” 杨六郎接过睡袋,他曾不止一次地见过力德尔爷晚上用这东西露宿,“这可是爷的宝贝,爷舍得送给我了?” 奶娃忍不住笑了:“你想得倒美。爷借给你的,让你今晚到大楸树底下暖暖和和美美地睡一觉。爷说你的苦楚神农爷都知道,你做着梦神农爷就能把你的心病去了。” 杨六郎翻来覆去地打量睡袋,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奶娃有些不高兴,“神农爷几千岁的老神仙,这点本事还没有吗?” 杨六郎忙纠正奶娃,“我是问力德尔爷真的把他的宝贝睡袋借给我了?” 奶娃真的不高心了,“姐啥时候骗过你?” 第165章 淡巴菰 月上中天,黄河东岸。 一处隐蔽的洼地内烟雾缭绕。 朵儿红咂嚒着烟袋锅,五十名护军燃着纸烟,夜色下忽明忽暗的一众烟头像是一团鬼火。 消瘦的朵儿红站起身,比别人足足高出一个头。 他抬头看看月亮,吩咐道:“吃完淡巴菰,就准备渡河!” 满语的淡巴菰,蒙古语叫tamhi,朝鲜语作tao;以满语音译中文写作丹白桂,后世的中文直接叫烟草。 淡巴菰可是个好东西,治风湿,解瘴气,去百病。要不是要半夜三更泅渡黄河,多尔红才舍不得拿出金贵的淡巴菰发给手下的护军享用。 多尔红选择的这处渡口,没有支支叉叉的河道,黄河水流稳定。为了防止泅渡的时候河水打湿弓箭,多尔红已经命人将护军的弓箭统一收集起来用油布包裹。 朵儿红有些得意,对岸巡河的骑兵到了此处,仅仅是打个来回就放心地走了,显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这次秘密行动。 吃完纸烟的护军脱下衣服,牵着战马小心地来到河边。 先头的护军牵马踏入水中。 几匹战马虽然有些犹豫,在主人耐心地安抚下,慢慢地没入水中,仅露出一个马头,和水面上漂浮的一个大油布包裹。 前几匹马下了水,后面的战马纷纷跟着学。 不大功夫几十匹马全部下河,一众护军抱着马脖子,静悄悄地漂向对岸。 朵儿红使劲嘬了口烟袋锅,开始脱衣服。 一阵夜风吹来,赤条条的朵儿红打了个寒战。 烟袋锅里还有最后几口烟丝,朵儿红蜷蹲在自己的战马边,用手罩住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准备过最后几口烟瘾驱寒,然后随同最后的两名亲卫渡河。 当朵儿红喷出最后一口白烟,一边嗑旱烟袋一边站起身时,他突然发现月光下的黄河上游一座黑黝黝的房屋向他悄无声息地漂来。 朵儿红心里一紧! 黑黝黝的房屋直接插到黄河中泅渡的护军与黄河之间,朵儿红听见“咕咚”一声。 安静的夜里,这一声“咕咚”仿佛是在朵儿红心里打了一个雷。 黑黝黝的房屋在黄河上停下来。 一道惨白惨白的光柱从黑房子里射出。 借着光柱的余光,多尔红看清了,这就是白天的怪船! 光柱在无遮无拦的黄河河面上肆无忌惮地摇摆,延伸出去足足一里地。 光柱里的爱新国护军象待宰的肥猪,吓得嗷嗷怪叫,拼命向对岸游。 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朵儿红不顾尖锐的草刺扎入身体,刺溜一下趴在河岸,仅露出半个脑袋。 这是人? 还是鬼? 眼见得黄河里的护军就要登上西岸,怪船里一声铳响。 黄河西岸点燃五六支火把,火光下出现十几骑,骑手弯弓搭箭,一句话不说射向水中。 上游漂下点点渔火,五六支小筏子在惨白的光柱引导下,用弓箭、用长篙,无情地收获水中爱新国武士的性命。 朵儿红只觉得一阵头疼。 朵儿红右半片脑袋像是要炸开,胸口喘不上气,痛苦的朵儿红蜷成一个小团,在东岸的草地上翻滚,似乎草刺扎入身体的疼,可以减低脑袋里的疼。 又来了! 它又来了!? 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它又来了! “淡巴菰……淡巴菰……”朵儿红压低声音呼唤身边的两名亲卫。 这个时候怎么还敢吃淡巴菰!? 两名赤条条的亲卫对看一眼,拖起朵儿红就走。 朵儿红贝勒自从额娘死后就落下个怔忡之症,时不时地闹偏头疼。不犯病的时候朵儿红贝勒同平常人一样,一旦犯病头晕目眩走不成路,平日全靠吃淡巴菰缓解此症。 …… 黄河上装甲筏子里的卜十九副司令丝毫没有察觉东岸还有漏网之鱼,他过瘾地摆弄着孙一的强光手电,射向河里远远近近的爱新国护军,嘴里还嘟嘟哝哝的念叨: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以为做的隐秘,想不到山顶上还有我们的观察哨吧?我等你们都等了半夜了!” 黄河西岸的莫日根老人吸了吸鼻子,“这么大的烟味,还想瞒过我?做梦!” 巴特尔上蹦下跳地吩咐一众骑兵,“都小心一点,都小心一点。河里这些战马都是咱们的了,千万不要射到马。”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烟草进入中国 我国古代没有烟草种植也没有关于吸烟的记载。中国人吸烟是由外邦传入的,烟草传入中国的时候,名称很多,如淡巴姑、相思草、烟酒、金丝烟、仁草、八角草等。从史籍记载,广泛叫烟草、烟丝的,大约是到清代以后。 据考证,烟草传入中国在16世纪下半叶至17世纪初的明朝万历年间,路线有4条: 第一线是经菲律宾,中转台湾,传入福建、广东地区,再由福建等地传至江苏、湖北等中原地带; 第二条线路始于明朝天启年间,是从南洋一带进入广东境内,再往北传; 第三条线路则从北方“侵入”——由日本到达朝鲜,再转辽东半岛; 最后一条线路是从俄国传入新疆,这条线路开始的时间稍晚于前三条线路,大约在18世纪下半夜,兴旺于20世纪初。 农史学者大多认为,福建漳州、泉州可能是中国最早引种烟草的地方。明朝万历三年(1575年),福建商人陈振龙于吕宋经商时,最早将烟草带回福建港口月港,于月港附近的石码种植。(注:此陈振龙,即为从吕宋带回红薯之人。) 厉鹗《樊榭山房集》载:“今之烟草,明季出自吕宋国”。 明朝姚旅《露书》记载:“吕宋国出一草曰淡巴菰,一名醺,以火烧一头,以一头向口,烟气从管中入喉,能令人醉,且可辟瘴气。……初漳人自海外携来,莆田也种之,反多于吕宋。” 1614年,烟草从日本传入朝鲜,再传入我国东北地区。 朝鲜孝宗时代的学者李星龄所著《春坡日月录》记载:光海壬戍(1622年),世始用南草(即烟草),南草种从倭(日本)中来,取南方种,我方商于胡中(满洲)取厚利。后商人以生种遗胡,天下通用为资。” 日人恒屋盛服所著《朝鲜开化史》则考证:“满人东征时始知其味,尔来一般流行,嗜好最甚。朝鲜使人赴沈阳时,私之携行,得利益莫大。然为烟草,火灾各处起,以清人焚死多,清帝大怒禁断之。而冒死买卖之迹不绝,一时烟草一握至价百金,银货半岛滥入,云销路大,其价格落。其后商人送种子,满洲地亦产烟草,银货亦随至流入。” 烟草登陆中国后,通过福建、广州、辽宁三个中心向外传播。当时许多医书、方志都记载烟草能“辟瘴”“祛寒”,如明末医生沈李龙的《食物本草会纂》:“烟草,火味,辛温,有毒,治风寒湿痹,滞气停疾,利头目,去百病。解山岚瘴气,塞外边瘴之地,食此最宜。” 明朝张岱在《陶庵梦忆》里讲到烟草普及的迅猛程度:“余少时不识烟草为何物,十年之内,老壮童稚、妇人女子无不吃烟。大街小巷尽摆烟桌,此草妖也。” 明末杨士聪《寒夜丛谈》说:“余儿时见食此者尚少,迨二十年后,男女老少,无不手一管,腰一囊。” 明代名医张介宾所著《景岳全书》中说:“此物自古未闻也,近自我明万历时始出于闽广之间,自后吴楚间皆有种植之矣……由是遍传,而今则西南一方,无分老幼,朝夕不能间矣。” 清初王肱枕《蚓庵琐语》也说:“予儿时尚不识烟为何物,崇祯末三尺童子莫不吃烟矣。” 1637年,崇祯为了禁烟,勒令以斩首示众惩罚私种私售者。兵部尚书洪承畴上奏说“辽东士卒,嗜此若命”,导致禁烟流产,可见当时辽东一带吸烟之盛。直至三百年后的1960年代,东北八大怪中仍有“老婆叼个旱烟袋”一说。 第166章 再捅一刀 铁木联军这次作战充分吸取了上次长胜乡剿匪连轴转的教训,十分注意各支人马的轮流休息。 当上游莫日根、卜十九“激战”的时候,李广校尉的任务很轻松:带领连日作战的“明军”看守营地。 李广和新提拔的一名辽东镇总旗坐在黄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名总旗官姓孔,在大凌河城的时候就是总旗,现在算是官复原职。只是大凌河的时候他统领五十名明军军士,现在只能给他十个兵。 孔总旗官有些话痨,只要李广不打断,他能一个人聊个不停。 “李校尉,你干啥老望往山上瞅?黑灯瞎火的,你还能看见山上的黄羊不成不成?我跟你说,我们辽东那疙瘩的狍子可傻了,打狍子的时候先喊一声,傻狍子不知道跑,傻乎乎地支棱起脑袋看咋回事,这时候你一箭射过去,就跟射箭靶子一样,一射一个准。那狍子肉,和大萝卜一起炖,那味道,老美了。李校尉,你吃过狍子肉的饺子没有?我跟你说,过年的时候我们辽东包了饺子,搁外头一冻,硬梆梆的能吃一冬天,和酸菜一起煮,那家伙,不能说了,口水都出来了。哎,李校尉,你听没听我说话?你老往山上瞅啥?山上有宝啊?看你那眼神,就象你媳妇住在山上一样。” 李广咧嘴笑了笑,“山上还真有宝呢!” 观察哨这次立了大功。先是发现要增援的信号及时拯救了斥候队,后是发现爱新国兵马的异常调动及时让铁木联军布下埋伏。 俗话说,“站的高看得远”,道理谁都懂,可是爱新金国万万不会想到在高高的青山顶上有一双眼睛在时刻监视他们。因为凭借这时候的通讯手段,在那么交通隔绝的地方,即使发现了什么情况,消息也送不出来。 山顶的观察哨立功了,也受苦了。 李广的斥候队下山的时候给观察哨留下了足够的干粮,但是山上却没有水源。观察哨通过对讲机报告他们喝光了留下的水囊,已经开始喝自己的尿。 李广听说这事当时就要派人背水上山。 先是莫日根老人拦住了他。老人通过对讲机向观察哨详细介绍了山上可能的野果,哪种可以吃,哪种可以补水。 接着远在树林子的力德尔爷也通过对讲机传授了隔空取水的秘法。 力德尔爷的办法很简单,用斥候储水的皮囊罩住一丛茂密的树枝,或者盖住一片茂盛的草甸,用石块压住皮囊一角,叶子里的水汽就会在此处汇集,一天下来积攒的水正好够一人一天饮用。 这办法让李广心里痒痒的,总希望可以派自己上山去换班,因为山上比山下凉快多了。 不过这些话不能同孔总旗讲,山上的观察哨现在是联军的头等机密。 孔总旗根本也不在意,一个人接着絮絮叨叨:“要说山上的宝贝,还是我们辽东那嘎达多,人参貂皮乌拉草。李校尉你知道咋挖人参吗?得拿个红绳子先套住她,要不人参娃娃不等你动土就化成一股风跑了。要说土,我们那嘎的土才叫土,黑呼呼的能捏出油,种庄稼扔下种子都不用管。哪像这里,说是土其实就薄薄的一层,比摊煎饼还薄,连棵树都种不活。” 李广没见过能捏出油的黑土,歪着头想像一下,感觉真好。 “孔哥”,既然是闲聊,尕李广就换了称呼,“你们那儿都种什么庄稼?” 孔总旗骄傲地数落:“高粱、大豆、麦子、大米。” 李广从小没吃过大米,从小没见过稻田,对他来说能种大米的地方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想想自己从小生活的山区,李广由衷地赞叹:“你们那里真好!” 孔总旗突然不做声。 一个滔滔不绝的人突然成了哑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李广不放心地询问:“孔哥,你咋了?” 四十来岁的孔总旗抹了抹眼睛,“李校尉,不瞒你说,都没了,我刚刚说的那些事儿都没了。自打满诸和明朝朝鲜蒙古开了战,这些都没了。我在爱心国军营里憋得久了,其实就想找人唠唠嗑。这些话你就当是我胡说八道。” 孔总旗显然是想起了伤心事,力德尔爷嘱咐过对辽东镇的兄弟大凌河之战一个字也不问。李广换了问法:“孔哥,想你这样想家的人,爱心国大营里多吗?” 孔总旗定定心神,“多,多了去了。爱心国现在把人马分成十个旗。满诸兵和诸申兵一共八个旗,外带一个蒙军旗和一个汉军旗。说的好听十个旗一视同仁,可八旗兵根本信不过蒙军旗和汉军旗,八旗兵是亲儿子,蒙军旗和汉军旗就是野种。拿阿济格的先锋营一千人来说,应该是十个旗每旗出一百人,可是爱新国根本不敢让蒙军旗打先锋,要不是指望汉军旗的火炮火铳,先锋营里也不会有汉军旗的位置。别的旗我不敢说,汉军旗里有至少一半人都不想给爱心国当兵。可是刀把子在爱心国金觉罗一家人手里攥着,明朝老朱家又打不过爱心国,一个小当兵的能有什么办法呢?” 尕李广眼珠转动,“孔哥,你敢不敢和我趁夜摸过河,咱们给汉军旗的弟兄捎个话,叫他们回家?” 孔总旗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切!死都死几回的人了,有啥不敢的!” 李广校尉把这个狂野的计划报告给指挥部里留守的杨日天,杨总兵吓了一大跳。“尕李,是不是太冒险了?” 尕李广回答:“杨叔,你假装是爱新国的先锋营主帅想一想,白天刚吃了败仗,晚上憋着一口气计划偷渡,会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一支人马会去偷营?” 杨日天老实地摇摇头。 李广接着劝说,“杨叔,你想想,就凭咱们三国联军这么点人马,不出点歪招邪招,咱能扛得住爱新国大军?不如乘着爱新国还没摸不着头脑,再捅他一刀。” 杨日天琢磨一阵,一拳头砸在手掌里,“行!咱就拼死再捅他一刀!” 第167章 兵油子 正如同李广所言,不来点歪招邪招,铁木根本顶不住爱心国大军。杨日天不仅批准了李广的计划,而且决定亲自带队。 留守军营的是李广校尉的近三十名“陕西镇”人马、一艘装甲筏子、几只小筏子,其它的就是来自各方的百姓。 简单筹划一番,杨日天随李广来到陕西镇驻地。 其实所谓陕西镇的驻地,就是几堆篝火。 杨日天傍晚刚到青山嘴,还不熟悉陕西镇的人员,可是多年的行伍生活,一下子他就能分辨出陕西镇里弥散的三股截然不同的气氛。 一股是铁木兵士特有的闯劲,一股是刚入伍百姓的懵懂,还有就是一股浓浓的明朝老兵的散漫。 对于铁木的兵士,杨总兵乐于告诉他们每一次行动的目的和任务。因为铁木的每一个兵士都是自愿来当兵的,他们是在为自己打仗。当他们知道了作战的目的,他们会想尽办法去完成自己的任务。甚至杨日天已经开始依赖作战中的兵士自由发挥来应对千变万化的战场局势。 对于新入伍的百姓,如果告诉他们去打仗,会引起不必要的过度紧张。 而对于明朝的老兵油子,如果告诉他们去打仗,杨日天知道立刻就会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借口冒出来逃避作战。 所以,杨日天只是淡淡地对陕西镇官兵吩咐一句:“带上武器,我们出去巡逻一圈。” 即便这样,一名辽东镇打扮的老兵立刻站了出来:“我不是这里的,我是来找老乡唠嗑的。” 杨日天刷地一下半抽出腰刀,“少废话!” 辽东老兵一缩脖子,站到孔总旗的队列里。 杨总兵吩咐通讯兵借着篝火利用灯语把自己的安排通知山顶观察哨,他相信不久卜十九和树林子老营就都会得到通报。 杨日天、尕李广和三名总旗带着三小队人马沿河而上,离着大营越走越远。 队列里自称来唠嗑的老兵开始小声嘟囔:“这哪里是巡逻,这就是有事。” 孔总旗骂道:“实话告诉你吧,这不是巡逻,这是拉去没人的地方砍头!” 老兵不以为然:“去!吓唬谁呢!刚刚投了陕西镇,帮他们打完仗才吃一顿饱饭晚上就拉去集体砍头,谁会信?” 孔总旗一撇嘴:“不是集体砍头,是集体看你被砍头。” 队伍里有人轻笑,“葛大壮,你被砍了头就吃不成烟了,把你的铜烟袋锅留给我吧。” 队伍离开营地二里地,黄河岸边有几艘小筏子接应。 葛大壮彻底明白了,“杨总兵,李校尉,我真的不是陕西镇的,我其实就是来蹭顿饭的,你们打我二十军棍放我走吧。老孔,孔有性,孔大哥,孔旗总,你快说句话给我做个证啊。” 孔总旗发了话,“你以为白花花的军粮是能白吃的?”,言罢一脚把葛大壮踹上筏子。 筏子到了河心,杨日天轻描淡写地把任务做了通报:“过河转一转,找机会联络上爱新国的汉军,告诉他们联军可以接他们回家。” 新入伍的游牧百姓一下子紧张起来,纷纷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各种用的上和各种可能用的上的东西尽量地往身上塞。 葛大壮哭丧着脸,把身上可能用不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往下卸。 “那个谁,我拿烟袋锅换你点火药行不,我这是上好的黄铜,能用一辈子,你的火药听一声响就没了。” “孔旗总,我这儿还有两块烙饼,刚才没舍得吃,现在都孝敬你,麻烦你一会儿给我安排一个靠后的位置,拜托拜托。” 新兵的紧张心情还没来得及扩散,几条筏子画着大斜线靠上黄河东岸。 三支小队悄无声息地向爱新国军营摸去。 等能远远看见月光下的爱新国军营帐篷了,杨日天安排留下几人作为接应。 葛大壮立刻报告:“总兵大人,我刚才吃坏了肚子,现在要解大手。” 杨日天很想一刀立刻结果了这个兵痞,强忍了忍终于没发火,留下一名斥候出身的总旗带领葛大壮几人在此处潜伏。 也许爱新国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敢同他们野战近战夜战,警戒出奇的松懈。 爱新国的军营不同于大明的军营。大明军营是牢固的木栅栏营地,爱新国军营是帐篷围成一层一层的同心圆,外围是普通士兵,内部是帅帐、粮草和马厩,并没有实际上的营墙。 孔总旗直接点了几个辽东兵,摘下头盔露出光光的脑门和脑后一支小辫子,排着队就进了大营。 老兵就是老兵,他们一路走一路说笑,同巡逻的一队满诸兵擦肩而过,双方似乎起了口角,要动手,最后还是孔总旗硬给劝开了。 时间不大,跟随孔总旗出来几个新面孔。 双方于隐蔽处见面,孔总旗介绍: “这位是大凌河守军副将孙定辽。” “这位是陕西镇百户昭信校尉李广。” “这位是铁木国总兵杨日天。” 孙定辽不顾自己的身份,先给官阶最小的李广施了一礼:“敢问李校尉,朝廷可曾收到我的信?” 李广赶忙回礼,“末将不知此事,我只奉命传话,接将军回家。” 孙定辽激动地连道:“好!好!好!回家。” 孙副将这才想起还有一位什么国的所谓总兵,略略抱拳,“杨总兵。” 杨日天还是第一回这么近距离和一位大明朝副将说话,还是大明朝副将先给自己这个前大明朝百户敬礼,早就忽略了孙副将的不敬,连忙回了一礼。 孔总旗插话:“杨总兵是联军总指挥,李校尉也是停杨总兵调遣。” 孙定辽这才仔细打量杨日天一眼,心下顿时了然:朝廷可以这么远前出草原接自己回家,必然是借助了当地土司的力量。 孙副将道:“杨总兵,今夜千载难逢。爱新国前锋营由八旗兵抽调而成互不统属,主帅阿济格回大营报事,眼下无人主事。我等大凌河守军正好脱身。” 杨日天心里一喜,天助我也!,“营内还有多少大凌河守军?” “原本有八十名汉军,除去先回家的,还有五十名上下。” “如果以今夜偷渡黄河的那帮鞑子的名义,要求汉军前去增援,孙副将以为如何?” 孙定辽吃了一惊。眼前这位土司总兵不仅汉话说的好,情报也比自己准。 自己只知道莫尔根岱青贝勒带兵外出了,却根本不知为何外出,原来是要趁夜偷渡。 孙定辽略一琢磨,“可以!以莫尔根岱青的名义调出汉军。” 孙定辽补充道:“眼下汉军虽然我官职最高,却主不了事。真正主事的是一名老汉军,名叫李高喜,官拜游击。我们连他一起骗出来,如果他不识时务就半路干掉!” 第168章 定辽可待 孙定辽是土生土长的辽阳人,祖家军副将。 祖家军里拿事的人都姓祖,祖大寿、祖大乐、祖大弼三兄弟,祖泽润、祖泽溥、祖泽洪,祖可法。孙定辽一个外姓,能在祖家军里爬到副将的位置,凭的是他善于琢磨。 孙定辽在爱新金国半年,一直在琢磨。 祖大寿投降爱新金国之后可以安然逃回锦州,还捎话给爱新金国这边的降将他会照顾好各人的家小。 居然朝廷不治他的罪? 居然金国汗阿巴海不收拾他的手下降将? 蹊跷! 别人不敢说,降将里面姓祖的原来就只听祖大寿的,现在祖大寿又控制了他们的家小,更不会与坚守锦州的祖大寿为敌。 所以这帮人可以说对爱新金国没用了,但是阿巴海对这帮人一律保留原职,即不杀也不打也不用,成天带在身边。 孙定辽琢磨出了一个解释:爱新金国外表看上去强悍无比,其实是内斗不已,阿巴海需要这些在八旗内没有根基的降将壮大自己的实力。 爱新金国新成立的汉军,不归属任何八旗,名义上由额驸佟养性总管,实际上就是归属了阿巴海。 同样的道理还有蒙古左右翼二旗,派兵参战的蒙古诸部台吉。 所以阿巴海名义上属下的牛录不多,实际上能调动的人手却不少,所以阿巴海才敢腾出手来一个一个收拾掉和自己竞争的兄弟。 窥破了这个秘密,孙定辽激动不已。 外表凶恶的爱新金国其实内部不是铁板一块,可以各个击破! 破奴有望,定辽可待! 他连夜给朝廷写了封信,派遣手下两个信的过的仆人“私自”逃往大明。 时隔三个月,在他对那两个仆人已经失去信心的时候,朝廷派人接他来了! 破奴有望,定辽可待! 今晚他要趁阿济格不在带五十名汉军走脱! 孙定辽有些挑衅地看着土司总兵杨日天道:“总兵大人可有胆量冒充汉军跟我一起去后金营里转转看看?” 孙定辽眉毛一挑,“汉军虽然低贱,随便一个八旗兵就可以欺负,可汉军不隶属八旗任何一部,也就没人真正能指挥得动。今晚后金主帅不在,风险嘛,不太大。” 杨日天能感觉出孙定辽身上的老兵气息,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兵痞故意吓唬新兵。杨日天呵呵一笑,“孙副将头前带路。” 孙定辽带着简单换过装的杨日天和孔有性大模大样踏入爱新国军营。 仿佛是故意测试杨日天的胆量,孙定辽路过一名吃旱烟的满诸兵时故意上去借个火,自己叼着个旱烟袋同满诸兵聊了几句。 四人来到汉军驻地,孙定辽磕掉没抽几口的烟袋锅,一挑帘子进了一个帐篷。 “李游击,”孙定辽的大嗓门儿传到帐外,“刚才我在外面吃烟碰到莫尔根岱青的护军,他让汉军带火炮去黄河边,你说去不去?” 莫尔根岱青是朵儿红的尊号,莫尔根的意思是聪明,岱青的意思是战士。朵尔红是人家自己家里人的叫法,孙定辽这些下人只能叫莫尔根岱青。 被称作李游击的人话语传出:“莫尔根岱青的护军现在人呢?” 孙定辽哼一声,“我哪知道,人家怎么会同我讲。反正话我是传到了。” 李游击的言语仿佛有些犹豫,“有没有军令?” 孙定辽爽快的回答:“没有,就一个口信。” “没军令这事不好办啊。八旗主子使唤自己的牛录自然不要军令,可咱们汉军不尴不尬的得事事小心哪。”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麻烦事。现在明摆着阿济格台吉不在,哪里去找军令?要不这事等阿济格台吉回来再说吧。我烟还没吃够,先走了。” “孙副将你这是害我!” 孙定辽建议道:“要不你去额尔克楚虎尔哪里问问,要是他发句话,你也就不担责任了。” 额尔克楚虎尔是朵朵的尊号,意思是雄壮的勇士。 “谁不知道两白旗阿济格、莫尔根岱青、额尔克楚虎尔是三个亲兄弟,问额尔克楚虎尔,他肯定让去。” “那李游击去找别的贝勒问问呗。李游击可得想明白了,万一这位贝勒爷不让去,等阿济格回来,你觉得他是会怪贝勒爷还是怪你?” 李游击有些松动:“要不咱们派一小队人出去转转做个样子,两不得罪?” 孙定辽的口气里一点都不想担责任:“我这个副将就是挂名的,这事得你定。” 二人正谈话间,刚才和孙定辽一同抽烟的满诸兵风风火火闯入大帐,“额尔克楚虎尔传话:你个狗奴才,眼瞎了是不是,主子的话也敢不听?” 原来孙定辽早就给李游击下了一剂眼药。刚才他轻描淡写地给朵朵的护军透露消息,朵儿红派人来调汉军,被李游击回绝了。 而这名李游击被抽调到汉军之间随镶白旗行走,按照爱新金国的规矩,就是阿济格和朵儿红的下属奴才。 李游击硬着头皮定了决心:“奴才这就整队出发。” 爱新国先锋营汉军驻地一阵喧哗。 汉军开拔不像八旗兵山马就能走,汉军都是重装备,火炮战车鸟铳且得准备一阵子。 其实严格的说,汉军都是私底下的叫法。满语的汉人叫做尼勘。“尼”就是满语的人,满语呵、嗑、哥不分,“勘”就是汉,尼勘连起来就是汉人的意思。不过尼勘在满语中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一碰就烂、一触即溃。 所以爱新金国绝不会把自己的一支部队叫做尼勘军。汉军正式的名字叫作乌真超哈。乌真就是重,超哈就是兵或者军,连起来就是重军。爱新金国的重军去年大凌河之战前才刚刚组建,主要是红衣大炮的炮兵和战车兵,现在又补充了大凌河投降的将军炮、虎蹲炮炮兵和鸟铳兵。 李游击为了讨好主子,连唯一的一门二百斤的将军炮都搬了出来。 一众汉军堂而皇之出了营,朵朵专门到营门口送行:“别一个个没吃饱的样子,都给我麻利点!” 杨日天混在汉军队伍里,没有人质疑杨日天这个新面孔,他趁机把爱新国军营查看了个仔细。 杨日天被爱新国的疏于防范震撼了,他想不通这样的一支军队居然能在辽东把明军打得遍地开花满地找牙? 孔有性压低声音给了他一个解释:爱新国有句话,一个诸申兵顶十个蒙古兵,一个蒙古兵顶十个朝鲜兵。至于脓包一样一挤就破的尼勘兵,从来都不敢和爱新国短兵相接,爱新国的军士都习惯了。 第169章 迷失心智的主子 其实让杨日天钻了空子还有一个深层原因,就是爱心国奇葩的八旗制度。 八旗也罢,十旗也罢,其核心是牛录为各王子所有。一个牛录里包括了兵、民、牲口、兵器,对一个刚从渔猎文化转型、还没有土地价值观的人群来说,牛录就是一切。 一个所谓的国家被分成多少个牛录,就是被分成了多少份。也就是说,八旗制度实际上就是对一个国家的瓜分。 既然分了国家,属于自己的财产就要护牢,绝不容他人染指,承担义务和收获利益的时候就要比较一下是否被别人占了便宜。 爱心国的基本制度是按牛录均摊。出兵按牛录摊,分战利品按牛录摊,就连组建一个临时的先锋营、派出一支捉生的小队都要按牛录摊。 先锋营里爱心国的士兵来自同一牛录彼此相熟的挺多两三个人,所以孔有性一众陕西镇兵敢于反水之后再大摇大摆地回爱心国军营。 临时组建的先锋营里,主帅的话都不一定好使,更何况主帅还不在! 仅举一例: 史载1633年,(阿济格)偕阿巴泰略山海关,诏责其不深入,阿济格言;“臣欲息马候粮,诸贝勒不从。”上曰:“汝果坚不还,诸贝勒将弃汝行乎?” 其中关键的信息是皇太极下诏责备主帅阿济格为什么不帅军深入。 阿济格回答:“我倒是这么想的,可是其他贝勒不听啊!”。 皇太极火了。 但是阿巴海没有搬出军令如山令行禁止的屁话,而是骂道:“你就坚决不撤,其他贝勒会丢下你自己跑吗?” 可见当时爱心国军中各贝勒自成一体,中央指挥系统是个什么样子。 一支人马赶着牛车马车吱吱呀呀地在黑夜里行军,早有“陕西镇”的汉军通知留守营外的李广。 李广率领游牧人新兵静悄悄地切到汉军后方,截断汉军和爱新国兵营的联系。 带队的李游击越走越觉得方向不对,不由得询问孙定辽:“不是说莫尔根岱青在上游吗?怎么我们径直往黄河边走?” 孙定辽沉着应对:“黄河边有人接应。” 走出几里地,接应人马果然现身了。 暗夜里跑来一个黑影,老远就用汉语高喊:“前头可是孙副将和李游击?” 孙副将和李游击狐疑地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回道:“来者何人?” 来人跑近了,一身镶白旗护军装扮,用蹩脚的汉语催促:“莫尔根岱青正在你们等,快快的你们要!” 李游击正要仔细询问一下,来人唔喱唔啦地说起了蒙语。 李游击会讲几句爱新国话,这种连珠炮式的蒙古话却一句不通。 孙副将身边一名鸟铳兵同孙定辽耳语几句,孙定辽不耐烦地上前对来人吩咐:“少罗嗦,赶紧带路。” 李游击虽然疑惑莫尔根岱青的护军怎么不说满语说蒙语,却又不敢肯定莫尔根岱青的护军是不是连一个蒙古人都没有。 再走二里路当李游击见到朵儿红时,这种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莫尔根岱青身披一件大氅,背着手,铁青着脸站在路边。 李游击想上前给主子请个安,莫尔根岱青根本不给他机会,气狠狠地转身背手走了。 等李游击再次见到朵儿红时,李游击也背着手,因为他的双手被人用铜丝牢牢地反绑在背后。看押二人的正是前来带路的“镶白旗”护军,唤做巴特尔。 巴特尔的汉语变得流利,一口的地道的山西话酸得能流出醋:“给我老实点,不管什么原因只出一点岔子我就砍了你。” 巴特尔换成更流利的蒙语对莫尔根岱青同样呵斥一声,莫尔根岱青回答了一长串蒙语,巴特尔掏出几个丸子塞进莫尔根岱青嘴里,莫尔根岱青就着口水咽了。 李游击心下大骇。 原来莫尔根岱青被人用药迷了心智! 黄河上靠近河岸停着一艘怪模怪样的装甲筏子,七八艘小筏子靠在黄河东岸。 汉军的士兵被一支拿着三眼铳的人马解除武装,一部分汉军反了水,主动看押另一部分汉军上小筏子。 七八艘小筏子刚离岸,河面上诡异地又显现出七八艘筏子,反水的汉军把鸟铳和虎蹲炮搬上筏子,三百斤的将军炮差点压翻一只羊皮筏。 第三批七八艘小筏子更贪心,他们每艘筏子牵引着四五匹牛马,连破旧的大车都不放过,就像平时爱新国士兵得胜回家一样,一股脑儿拉回黄河西岸。 等到第一批的小筏子返回,反水的汉军在一阵压抑不住兴奋的“回家”声中离开河岸。 然后又冒出两艘装甲大筏子,剩下的人挤上这两艘大筏子。 这两艘筏子开到河心,从始至终停在河边的那艘装甲筏子才开始缓慢移动。 李游击和朵儿红背着手,面对面挤在满是汗臭味的船仓里。 李游击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仔细打量自己过去的主子。 李游击突然发现,主子其实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而且…… 主子居然……居然……居然…… 居然在批着的大氅之内一丝不挂! 李游击一阵悲哀,主子一定是失去心智了。 船仓同样背着手的还有一名汉军,那汉军显然不服,喊出一句:“朵儿红是我抓住的,你们不能绑我。”,就被人立刻塞了一嘴的烂芦苇。 喊叫的汉军正是葛大壮。 葛大壮被留在离黄河岸不远的地方作为接应,杨日天一行人刚走远他就要去解手。 “你到底真的假的?”,伍长怀疑地质问。 葛大壮捂着肚子,“人有三急,你要是不嫌臭我就在这里屙。” 葛大壮马上解腰带,伍长无奈地指指不远处的草地:“去那里吧。” 葛大壮提着裤子往反方向跑,“那是上风,回头味道不好闻。” 等伍长布置完各人位置,葛大壮还没回来。 伍长巡到葛大壮解手的地方,一件外衣搭在草上,人早没了。 狗日的跑了! 伍长脑子一炸,这小子要是给爱新国去报信,杨总兵、尕李广还有一众兄弟就全完了! 第170章 援兵已至 日上三竿,树林子乡神农氏的石膏雕像烟雾缭绕,一众百姓虔诚地上香许愿。 大楸树下的杨六郎被吵醒了,揉着眼睛钻出睡袋。 一名值班的民兵爬上土坛,同杨六郎打个招呼:“杨队长,昨夜睡得可好?” 杨六郎美美地伸个懒腰,“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民兵道:“听夜里值更的兄弟讲,你前半夜又踢又叫的做噩梦,后半夜才睡实了。力德尔爷专门留了话不让叫醒你。” 杨六郎不可置信,“不会吧,我怎么一点不记得我做梦了?” 民兵呵呵地笑了。 杨六郎指着神农氏的雕像问民兵:“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给神农爷上香?” 民兵回答道:“昨夜里青山嘴打了大胜战,听说还活捉了一个爱新国的王子。大伙在拜谢神农爷保佑呢。” 杨六郎猛地想起今天一大早自己要率队增援青山嘴,连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杨六郎一激灵,“坏了,误了军令了。” 民兵道:“杨队长不急,力德尔爷已经一早带队走了,他要你接着在大楸树下头再扎扎实实睡两晚。爷还说人马开走以后军营里停了灶,让你去他家里搭伙。他家里的风箱没了,指望你去烧火呢。” …… 孙一打着石膏骑着白马,带领第五十一师第一营的一百五十名官兵赶赴前线。 这仗越打越乱,越来越有意思了。 多尔衮,满清的第三代实际领导人,居然被自己活捉了?! 历史上就是这个多尔衮率清兵入关,占领北京,辅助顺治称帝,自己做了摄政王,死后被追认为皇帝,庙号“清成宗”。 嘿嘿,要是自己现在一刀砍了这个俘虏,历史会不会就此改变? 陪同孙一出征的除了照顾他起居的二奶奶琪琪格,还有贾道士和耿秀才。 耿秀才脑袋上缠的布条还渗着斑斑血迹,贾道士一幅大人有大量不和秀才计较的翩翩风度。 贾道士亲自为孙一牵马,一路走一路向孙一汇报活捉多尔衮的过程。 “这个朵儿红王子啊,活该他倒霉。我昨夜里用对讲机把前线几个人细细地问了,才理出个大概的头绪。我呢,连猜带想地把事情串起来,事情也不一定就是这样,爷自当听个故事,咱们路上解解闷儿。” 孙一很期待贾道士的故事。 昨夜卜十九汇报这事的时候直说他搞不清楚具体咋回事,反正是连朵儿红带抓朵儿红的人全绑回来了。前方后方都很忙,也只有贾道士有时间有兴趣调查此事。 贾道士摆开说书的架势,“话说崇祯五年,有东方一小国曰爱新金国袭扰西方之大铁木国。这爱新金国有一王子,生得身高丈二,满脸横肉,自小茹毛饮血,三岁能开十石硬弓,有万夫不当之勇……” 孙一吩咐:“好好说话!” “哎,哎。我昨夜先问了李广手下的总旗官。这总旗官是新提拔的,当兵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结果被一个老兵痞给算计了。” “老兵痞名叫葛大壮,临战丢下同袍屎遁。我铁木官兵打仗向来是各个争先的,新任总旗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总旗官第一个计较就是万一葛大壮要是跑回爱新金国军营报信,杨总兵、尕李广和一众生死弟兄都得因此送命,当下也顾不上什么留守任务,集合人手,下令追赶。” “可是往哪里追?新兵里有一名游牧人,自告奋勇站出来查看一番草丛,手向黄河上游一指:“往那里跑了。”” “好在昨夜月圆,于是五六个人跟踪追迹,发现逃兵先是延河而上,一会儿便折转向爱新国大营,显然是投敌去了。” “追出几里地,总旗官发现暗夜里有一支马队。马队里有人呼救,听声音辨出正是葛大壮。总旗官当即下令截住马队,结果没成想这马队还是个硬茬子,双方竟交起手来。” 耿秀才伸长耳朵凑了过来。 “按说我们的兵马配备了三眼铳和鸟铳,寻常的马队不是敌手。可偏偏战场离爱新国大营不远,怕惊动了他们,总旗官下令宁死不许放铳,只用不见响的弓箭和腰刀对敌。” “这马队里却有一员老手,排兵布阵调度人马井井有条,硬是用百姓对阵战兵,双方互有伤亡,一时间僵持不下。” “这时间我们的卜十九水师得到通报杨总兵深入敌后,总部急令水师全力接应。” 孙一点点头,这急令是他亲自下达的。 “当时水师正在伏击渡河的爱新国兵马,卜十九跟我说,他当时的合计是即便把水师全部人马都拉上东岸也不顶事。只能求杨总兵吉人天相,水师从旁相助。” “卜十九派快船通知另两艘装甲舰,把水中爱新国残兵败将丢给艨艟战船,从西岸马队征集一部人手同水师三眼铳手合成一股步兵,穿了爱新国兵将的衣服渡过黄河延东岸而下,卜十九司令亲率一艘装甲大舰巡河保护。” 孙一暗暗佩服,瞧瞧人家这词用的多高大上,羊皮筏子叫快船,小芦苇筏子叫艨艟战船,装甲大筏子叫装甲舰。 “话说这股步兵带队之人正是巴特尔,手下多牧人,熟悉水草。他们不久便发现一支马队行迹,趁夜靠了上去,正发现两军交战。” “巴特尔出身草原,性格急躁,阵仗经的少。见人马交战便以为杨总兵行事败露,不及多想就率兵解救。巴特尔不知暗夜里哪支人马是杨总兵,便使出了铁木的独门神器。” 耿秀才已经顾不上二人的过节,忙不迭地询问:“什么神器?” 贾道士擦一把汗,显然很满意自己卖的这个关子。 “那便是暗夜里可以发光射月的神灯。神灯一出,沉鱼落雁,行人走兽无不呆若木鸡。大铁木国之人自然识得此宝,外人却不晓得。” “好个巴特尔,祭出法宝,一道寒光集天地之灵气,劈开暗夜。不成想交战双方都高呼援兵已至!” 第171章 禽兽之举 眼见得贾道士的故事越来越走样,耿秀才听得入了神,孙一连忙把歪的楼拉回来:“讲重点!” 贾道士答应一声,“哎!” “原来这支马队不是外人,正是铁木国外出返回的商队。” “据商队头柜花头柜秉称,他们此行收获颇丰。大板升城里人心惶惶,富户纷纷逃亡,物价极为便宜,花头柜便大肆采买。上次商队免费发放的水杨丹和润肠丹这次成了抢手货,逃亡之人纷纷购置以备路上万一之需。你道怎样,逃亡路上羊走不快,水杨丹却能救命,所以一粒水杨丹就能换一只羊!” “花头柜也是太狠心,采买的东西太多,难以全数携带,只好存在大阪升城,只捡了紧要的带回。即便如此,也是满满一支马队。” “花头柜是走惯了草原商路的,回来的路上小心谨慎,只在夜里趁凉赶路。昨夜花头柜正好回到黄河,看见西岸篝火点点,不知是自家人马,反倒起了疑心,他不敢贸然渡河,便延河而上,想找一处僻静地方渡河。” “行至某处,商队发现有强人趁月黑风高为非作歹。” 耿秀才提醒:“道长,昨夜是圆月之夜。” “好好好,花好月圆之夜,竟有强人行凶。但见月光之下,有一男人手持钢刀,对一赤裸之男人百般凌辱。” “唉,禽兽一般,禽兽一般啊!” 孙一一听贾道士仿如唱戏叫板,这是要展开细节描述的节奏,连忙出言制止:“知道了知道了,后来呢?” “噢”,贾道士看一眼孙一身边未成年的二奶奶骑着小红马也在听故事,硬生生地把自己准备好的重点咽了回去。 “花头柜见不得此种行径,义愤填膺出手解救。那赤裸之人自称本是草原一富户公子,因躲避战乱至此,路遇歹人受辱。那人讲得合情合理,蒙古话也说得地道,花头柜丝毫没有疑心,还拿出新购置的一件大氅给他遮羞。那件大氅,实不相瞒,原是花头柜想孝敬力德尔爷的。” 孙一一阵咳嗽,妈的,老子的大氅居然被,算了,不要了! 贾道士继续爆料,“花头柜之所以给那人大氅,其实是见财眼开。那人答应事后用二十匹马买下这件大氅,花头柜觉得这买卖能做,讨价还价到三十一匹马外加两只羊,便成交了。” 孙一立刻原谅了花头柜,这是人才啊,要奖励! “那人还央求花头柜杀了强人替他出气,并且愿意付大价钱,花头柜便同他讲价。这时李广的总旗官追上来,强人趁机呼救,双方便战在一处。原本花头柜的商队不敌,可是那富家公子深谙兵法,调度有方,花头柜便让他指挥,两下居然打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正在此时,巴特尔人马赶到,神灯一出,双方都呼喊援军已至。这才发现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自家人。” “待李广的总旗官索要逃兵就地正法,那逃兵葛大壮大呼他有功,被他拿住之富家公子其实是爱新国王子,唤做朵儿红。葛大壮原在爱新国营中见过此人。” “据葛大壮口称,爷,这葛大壮所说不知是真是假,他如何说,我便如何讲。据葛大壮口称,他吃坏了肚子,请假外出如厕,起身之后竟虚脱了,不辨方向,着急归队,却越走越远。” “待他发现方向不对想回转时,却发现前方有二人迎面而来,葛大壮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便躲避观察。待来人近了,葛大壮发现不知为何二人皆一丝不挂,一人背负一人,背上之人手里攥着一支二尺长的大烟袋锅。“ “那葛大壮平日也吃烟,也有一支铜烟袋锅,却只有一乍来长。葛大壮平日向往别人的大烟袋锅,便留心观察别人此物。当夜葛大壮识得那支二尺长的大烟袋锅原本在金国大营见过,乃是金国王子朵儿红之物,烟锅乃是黄金打制,烟嘴乃是碧玉雕刻,烟杆是上等的金丝楠木。” “故而葛大壮认定来人必是金国王子。据他所言,爱新金国兵困大凌河城时,饿死官兵百姓不计其数,城内断粮,人相食,葛大壮便在城内。葛大壮心内激愤,挺身而出以腰刀手刃爱心金国护军一名,生擒爱新金国王子一名。” 孙一好奇心陡起,“这么说这葛大壮还是英雄了?” 贾道士点点头,“依他所言,确实如此。据葛大壮所言,为了给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他才有禽兽一般之举。” “不过”,贾道士话锋一转,“葛大壮所说的那支黄金烟锅、金丝楠烟杆、碧玉烟嘴的二尺大烟袋锅却谁也没找到。还有,当时三人之中武器只有葛大壮的一把腰刀,而死去的爱新国护军尸体却不是刀伤。” 耿秀才急急地询问:“道长道长,那赤身裸体之人究竟可做实是建奴王子?” 贾道士回答:“李广的人马中有反水的爱新国士卒,皆指认那人就是爱新国第十二王子朵儿红。” 耿秀才仰天大笑,“建奴活该有此一报!尔等杀我黎民,辱我妻女,掠我牛羊,今日老天开眼了,哈哈,哈哈哈,我耿雁山佩服这位葛义士!” 贾道士当头就给耿秀才一盆冷水,“葛大壮临阵逃脱,死罪难免!” 孙一微皱着眉头问贾道士:“这件事朵儿红那边怎么个说法?” 贾道士回答:“爱新国王子朵儿红此事之后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怕是要疯掉了,没个说法。” 孙一眉头皱得更深了,“真得要疯?” 贾道士点点头,“前线战报如此说的,我就是原话转述。” 耿秀才摇摇头,“不是说他还能指挥商队作战吗,怎么可能疯掉?” 贾道士笑一笑,“他不仅能指挥商队打仗,还知道向我们的士卒讨要水杨丹治头疼,有意思吧?” 耿秀才恍然大悟,“原来道长早有察觉。” 贾道士大度地摆摆手,“早有察觉说不上,只是这事实在蹊跷。怎么样,耿秀才,你我联手查它个水落石出如何?” 耿秀才脑门上的布条汗渍浸着血渍,潇洒地冲贾道士一作揖,“学生自知身份,敢不从命。” 第172章 塔布囊 增援的五十一师第一营赶在最热的中午之前到达青山嘴之后,青山嘴登时热闹起来。 这时聚集在青山嘴的人马番号有联军总指挥部及下辖的卫生队、通讯兵队,铁木第五十一师第一营,阿勒坦金国和胜土门左翼第二营,黄河水师长胜舰队,大明朝陕西镇某部,以原辽东大凌河城守军为主的爱新金国反水汉军。 除此之外,青山嘴还有以逃亡的游牧人和长胜乡民兵混成的百姓,这两天作战积累下来的爱新国战俘。 兵民总数远远超过三百人,这个规模已经超出了铁木的后勤供给能力,单单帐篷一项就满足不了,兵民只能露宿。 杨日天别出心裁地将人马拉开间隔,各营沿黄河西岸摆出一个一字长蛇阵,要的就是从对岸看过来人马很多的样子。 在长蛇阵中央的总指挥部大帐里,孙一亲切接见前方各级指挥员:杨日天、李广、卜十九、莫日根、巴特尔以及花头柜。 孙一下达重要指示说:“铁木国主这个称呼大伙还是别喊了。” “咱们的这个铁木国纯粹是吓唬对岸用的,为了打胜仗,别说区区一个铁木国,就是联合国我也敢整出来。不过铁木国主我听着实在不舒服,还是叫我力德尔就好。而且实话实说,我不想当什么国主大汗皇帝,你们也别指望我当什么国主大汗皇帝,凡事还是得多靠你们自己。” 贾道士站出一步劝谏:“国不可一日无君,爷,三思。” 孙一想都不想就反问:“凭什么国就不可一日无君?” 贾道士登时语塞,是啊,平时总这么说,可是为什么国就不可一日无君呢? 王闷蛋给出自己的答案:“皇帝都是真龙天子,要是没有皇帝和国主镇着,妖魔鬼怪就会出来祸害人间。” 众将纷纷点头,王闷蛋这话说到大家心坎里了。 孙一又是一句反问:“咱们有神农爷保佑,你们觉得还需要什么真龙天子吗?” 王闷蛋也被问住了。 闷蛋转身问贾道士:“道士,你说神农爷和龙王爷,哪个厉害?” 巴特尔抢着回答:“当然是白老人厉害,白老人手里驻的龙头拐杖,就是真龙变的。” 王闷蛋立刻做了结论:“那要这么说,咱不要国主也成!” 贾道士恨得直想踹闷蛋一脚,自古劝进都是要驳回三次的,第四次君主才会勉强答应登极。现在总共还没劝几句话,闷蛋就把路全堵死了。 孙一趁机总结一句盖棺定论:“这事就这么定了。” 莫日根老人言道:“力德尔,我有一句话要讲。铁木国主力德尔可以不当,金国塔布囊却不能推辞。 孙一这两天总听到这个词,便认真问道:“塔布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莫日根回答:“黄金家族的女婿,叫作塔布囊,就是汉话的驸马。” 孙一松了口气,“那行,我这个女婿是实打实的,叫作塔布囊是跑不掉的。” 莫日根也松了口气,塔布囊不仅仅是女婿身份,更是草原贵族的尊号。黄金家族的嫡子叫做台吉,嫡驸马叫做塔布囊,二者都是草原大汗依赖的的支柱,在草原百姓的心目中都是很有影响力的。 自此游牧百姓正式尊称孙一为塔布囊,也解决了游牧人的一个称呼难题。来自明朝的百姓尊称孙一为“爷”,游牧百姓却叫不出口。在游牧百姓口中,最大的长生天也不过才唤做“腾格里阿爸”,就是“天爸爸”的意思,总不能把孙一叫成“孙爸爸”吧。 议定完国事,便是讨论战事。 孙一先表扬众将:“这两天的仗打得乱,打得好,打到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好结果!” “仗打得乱不要紧,这两天没有一场仗是按我们事前的安排进行的,这不奇怪,我们是新兵新将领新参谋部,要是仗能按我们的事先安排进行反倒让人奇怪。关键是迅速总结经验教训,我们要做到打一仗进一步。” 杨日天点头称是:“我感到我们铁木国的战法,已然和原来大明朝军队截然不同。” “因为电三眼铳的装备,我们铁木国士卒不再畏惧近战,反而渴望同敌人近战。铁木国士卒作战中现在很少象大明朝军队那样结成密集阵形,而是拉开距离,变成三三制的散兵阵形,最大程度地发挥三眼铳的火力。” “但是”,杨日天话锋一转,“这几日新加入了很多游牧人和大凌河明军,铁木国的这种战法就有些不灵了。” “这里不光是一个电三眼铳的事,铁木国士卒敢于拉开散兵阵形,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铁木国的士卒不用人督战。我们铁木士卒都是自愿当兵,当兵是保家护田,一旦作战各个奋勇自由发挥。游牧人、尤其是明军都是强征入伍,临战时首要的事是互相监督、不得逃兵,作战时首要的事是阵后督战,后退者死,所以他们只能采用便于监督的密集阵形,陷士卒于死地才能求胜。目前如何调教这些新兵,是个大问题。” 孙一深以为然。 老兵痞葛大壮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孙一这两天研究明朝第一主力“戚家军”,同样得出这个结论。“戚家军”军纪森严恐怖,稍稍违犯就是死罪,“戚家军”士卒在战场上处在一种后退必死、杀敌可生的状态中,故而每每能打胜仗。也正因为如此,“戚家军”绝对不招收老兵和城里人,只要老实巴交的矿工和底层农民。 如何整合铁木之外的这些战斗力,确实是个难题。 莫日根老人上前建议:“如今力德尔正式认下了金国塔布囊,对原来金国的百姓来说这便不是问题。只要塔布囊宣布力图恢复金国,让大家有可能重新过上过去的好日子,金国百姓自会如铁木国百姓一般作战。” 孙一沉思片刻,开口许诺:“可以!但是有几个条件。” 孙一道:“说到底,铁木国百姓奋勇作战不外乎两条原因,第一他们有天宪赋予的权利,第二他们在铁木国有田有地。阿勒坦金国可以复国,但是阿勒坦金国的百姓也要发誓捍卫天宪权利,而且要推出类似铁木国分田分地的办法。” 莫日根和巴特尔对望一眼,抑制不住的兴奋。 孙一接着说:“以后两国百姓都有天宪赋予的逃跑权利,百姓在两国之间可以自行逃跑,两国不得干涉。金国复国期间,铁木国欢迎金国百姓临时居住。” “同样,咱们事先得说好,金国百姓自有白老人保佑,我不会做金国国主,就是个塔布囊,金国的事得金国百姓自己商量着办。” 莫日根虽然对孙一塔布囊这么直接表态不会做金国国主有些失望,但是有望复国的狂喜立刻淹没了这小失望。铁木国再好,毕竟是寄人篱下,想想可以日后行使逃跑权回复金国国籍,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老死在绿色的草原,老人心潮澎湃。 对于孙一来说,不愿意做什么国主皇帝是他的真实想法。回到明朝以后他发现,国主也罢、皇帝也罢,其实是一份辛苦的工作。拿朱由校、朱由检来说,这哥俩如果不做皇帝,绝对是一个清华、一个北大的高才生,完全可以过上幸福的小日子。结果呢,当了皇帝,没一个好死。 单单被关在宫墙里不能去飞行孙一就受不了。 孙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干自己想干的事,享皇帝的福,不承担皇帝的责任,坚决不作皇帝的工作。 如果目标前后矛盾的话,后者无条件服从前者。 第173章 贰臣 李广提醒孙一:“力德尔爷,那些明朝老兵怎么办?大凌河副将还在帐外等着召见呢。” 大凌河明军情况不同于阿勒坦金国,由始至终他们都以为是大明朝派人来接他们回家。 孙一暗暗头疼,那句话怎么说的,说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更多的谎来圆。孙一只好说道:“先见见大凌河副将吧。” 孙定辽候在帐外,对这个铁木国国主十分好奇。 铁木国主带来的五十一师兵将全是明朝人打扮,孙副将一眼就能看出不少人是明朝老兵。 那个昨夜和自己并肩作战的铁木国总兵,单单自己一句“邀请”,就敢跟自己闯爱新国大营,孙副将暗暗佩服,那总兵算得上真正的武人。而那总兵自己说,他出自延绥镇。 这个铁木国,到底是个什么回事? 铁木国和大明朝又是什么关系? 待到有人传报,孙定辽紧走几步入了中军大帐,撩战袍下跪磕头。 “铁木国主在上,在下大明朝贰臣孙定辽,拜见陛下。” 孙定辽脸贴着地,鼻子里呼出来的气息冲起阵阵尘土,静静地等着一句“免礼平身”或者“抬起头来”。 没想到!轻飘飘的一句家乡话传下来:“快起来吧,铁木已经没有磕头的规矩了。跪的时间长了,人腰杆儿会变弯的。” 孙一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说陕西话,被孙定辽一句东北口音一勾引,不自觉地换成了普通话。 孙定辽站起身惊愕地盯住孙一,心中暗想这国主莫非也是辽东人?据说这国主也姓孙,是否和我辽阳孙家有什么渊源?即便没有渊源,此国主必然同朝廷关系不一般,是否要认下一门干亲?祖大寿总兵义子一大堆,东江镇毛文龙总兵手下毛姓干亲足两千人,我是否应当认下这个年轻人做个干爹,以便朝廷有人替我说话? 孙定辽正思绪万千的时候,孙一的问候传来,“孙将军,大凌河一战,你们辛苦了。” 孙定辽一抱拳,“末将不敢。没有舍身成仁,末将愧对朝廷。” 孙一摇摇头,“将军这句话我不同意。不是大凌河守军愧对朝廷,是朝廷愧对大凌河守军。” 一句话孙定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这话他想说可是从来不敢说。 这国主到底和朝廷什么关系,是否在试探我的忠心? 当下孙定辽换了标准答复:“君辱臣死,定辽未能为君父分忧,反而投降建奴让君父蒙羞,定辽该万死万万死!” 孙一叹口气,心道眼前这位孙副将真能装,你都万万死了怎么还活蹦乱跳的,一句“回家”你就颠颠地从爱新国跑回来了。 装睡的人最难叫醒,孙一只好先转了话题:“孙将军,这么说吧。我认为你们大凌河守军不是投降,是主动放下武器。中国人的词典里只有战死和投降两个词,所谓投降就是变节。其实还应该有第三种选择,作为军人,尽到职责所在之后,可以选择主动放下武器被俘。” 孙一此言一出,满屋子人军人愕然。 孙一给大家解释道:“君辱臣死,说得好听而已,其实大家都知道当兵的究竟为什么当兵。明朝军户是不得不当兵,有人主动当兵是为了吃粮,有人当兵是为了搏一个荣华富贵封妻荫子,甚至有时整支军队都可以为了金钱去替别人打仗。” “试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军人的职责。大凌河守军苦守三个月,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我认为已经尽了职。” “能尽职的军人就是好军人,最后为了保命主动放下武器,无可厚非。” “崇祯皇帝想让别人君辱臣死,为自己无条件卖命,其实是自欺欺人,可悲的是到最后他自己也深信不疑。君辱臣死,可以有,但是他出的价码远远不够!大明朝廷这几年推行用辽人守辽土,试问,辽东辽西,有辽土可守吗?他让辽人守的不过是他老朱家的大门。” 自从长胜剿匪时期孙一就开始安排人手收集爱新国情报,这时孙一娓娓道来: “辽东百姓有一句话,说的是''生于辽不如走于胡'',辽东官府十几年前就抛弃了辽东百姓。胡人来抢掠,官府都懒得上报了,明朝官兵从来都是只救兵不救民,孙副将,听说你是土生土长的辽阳人,我向你核实一下,情况是不是这样?” 孙定辽迟疑一下,回答道:“建奴残暴,圣上对辽东局势其实是有心无力。” 孙一冷哼一声, “圣上不仅对辽东有心无力,对陕西也是有心无力,对大明金国也是有心无力,对朝鲜也是有心无力,甚至对京师脚下的北直隶也是有心无力。” “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万几十万的百姓牲口被人破关掠走,圣上除了紧闭紫禁城门还能做什么?被掠走的百姓圣上可曾花过一文钱赎买回来?” “哼,这样的君父指望别人为他君辱臣死,是不是有些可笑?老百姓立一个真龙天子当皇帝图的可以是镇压妖孽,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简简单单一句有心无力,百姓要你的心有何用!” 孙定辽脸一下子煞白煞白,敢如此评价皇帝,绝不是试探自己。 满屋子其它人都是造反出身,不由连连点头,孙一这番话把他们内心深处对明朝皇帝的一丝丝愧疚彻底抹掉了。 孙一话锋一转, “李广,你的斥候队这战五人死亡,一人失踪。牺牲的五人评为烈士功名大家都没有异议,失踪的一人如何评功,说实话有些不同的声音,因为有人认为他可能是潜逃了。我想问问你,你认为失踪的斥候有没有完成他的职责?他出发的时候你认为他有几分生还的把握?” 李广正色一抱拳, “当时派他渡河的时候,大家都明白他能否生还不到五五之数。如果不是这名斥候夜间冒死渡河发回信号,整支队伍必然被爱新国全歼,他尽职了。” 孙一道:“所以我的意见,这名斥候也评为烈士。如若他遭遇不测,评为烈士可以让亡灵早日安歇。如若以后发现他完成使命之后逃命甚至主动放下武器,也无可指责。” “铁木百姓人人都有生存的权利,达成使命之后求自己一条活路无非是行使活下去的权利,何罪之有?” “大家都是军人,都知道在战场上经常会有一些明明是九死一生的事但也要有人干。他们去干了,他们完成使命了,难道我们还一定要求他们死?我们有这个权利吗?” “如果大家同意,我想立个规矩,铁木国的将士在尽职之后,可以主动放下武器。被俘之后,铁木不会因此追究他的责任,不会因此影响他论功行赏,无论是赎买还是交换战俘,铁木要想尽办法救他回家。” 孙一看向诸将。 尕李广第一个表态:“我赞成!” 杨日天想起杨家将里流落他乡的杨四郎,想起逃亡路上断后的兄弟,开口道:“我赞成!” 卜十九迟疑一下,表态道:“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不会放下武器,但我绝不会拦阻弟兄们求生。” 花头柜对这个提议最赞成,商队行走在外最大的风险就是被打劫,只是碍于身份不敢提前开口,这时趁机说道:“俄也臧成!其实打仗就是做买卖,诸位将军以后打仗的时候多抓俘虏,咱这买卖就亏不了。” 莫日根点点头表示同意。 巴特尔满心不愿意,可是事已至此,自己不同意也不顶事,只有自己生闷气。 没想到孙定辽学着铁木国的规矩一抱拳:“我也赞成!” 第174章 还乡团 孙定辽此言一出,那便是装睡的人被叫醒了。 孙一诚恳地坦白:“孙将军,其实陕西镇的事,是我们冒充的。我们当初怕爱新国发现我们行踪才谎称大明陕西镇,我给将军赔罪了。” 孙一把李广的擅作主张全揽到自己头上,冲孙定辽深施一礼。 “不过,大凌河守军在铁木国和金国这里就是英雄。我说过的话不会变,我们接大凌河守军回家,愿意加入我们的,优先分地;愿意回家的,我们以后护送入关。” 孙定辽恍然大悟,这下子全解释得通了。 只是孙定辽原本以为朝廷原谅了自己投敌,现在全成了泡影。 孙定辽喃喃自语:“回家,回家,我的家在辽阳,不在关内。” 莫日根老人插嘴:“辽阳又怎么样,我们能送你们进关,就能送你们到辽东。” 孙定辽一怔,不能重回大明朝为官,回老家携家人远僻战祸了此残生也行,“此话当真?” 莫日根哈哈一笑:“你们汉人以为从这里到辽东路远不好走,其实在我们游牧人眼里,走关外这一路大草原地广人稀,反倒更安全。” 孙定辽见莫日根说得诚恳,当下定下决心,冲孙一抱拳:“定辽不才,在北国观察半年,现有一计平辽献上。” 孙定辽侃侃而谈,把爱新国内部如何勾心斗角一一道出,只听得众人瞠目结舌。 言罢孙定辽总结:“爱新国貌似凶残,其实我等可以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孙一和贾道士这些日子了解的爱新国情报都是外围信息,爱新国如此隐秘的内情是第一回听到,一下子打开了二人的新思路。 孙一邀请道:“此战之前我们就知道成败三分在战事,七分在谋划。我想请孙将军出任联军参谋长,战后将军是去是留,悉听尊便,如何?” 孙定辽武人出身,心里明白自己要能回家,必须首先战胜后金。对后金围困大凌河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得此机会复仇焉能放过? 参谋长是个什么官职他不知道,估计就是参谋赞画的长官,正好施展自己胸中计划,当下痛快答应。 孙定辽副将出身,眼里有大局。他立刻指出陕西镇之事不可泄漏给普通士卒,而且提出种种建议,比如三军配合作战,炮兵上筏子刻不容缓,组织马队过河袭扰爱新国粮道等等等等。 孙一和一众将官移步参谋部,一边讨论一边通过参谋们把各项决定实施下去。 大凌河守军中愿意入籍铁木国的欢迎,愿意回家的登记造册,参谋们很快给愿意回家的这些人起了个名字,叫做还乡民团。 参谋们决定先动员所有还乡民团暂时入伍,打完此战铁木国将再安排他们退伍并按意愿护送他们回关内或辽东。 还乡民团除了一部编入水师和马队,大部将编入李广的陕西镇,仍然打大明朝的旗号,称作大明朝陕西镇还乡团第三营,李广任营长。 金国和胜万户左翼第二营以马队为主,莫日根任营长,巴特尔任副营长,补充昨夜缴获的战马和一些还乡团老兵,按计划还会有和胜乡的游牧百姓这几日陆续骑马赶来。第二营同时将担任组织原阿勒坦金国百姓宣誓效忠天宪的任务。 五十一师第一营以步兵为主,人数最多,杨六郎任营长,目前由总兵杨日天代领。 卜十九的黄河水师长胜舰队的三艘装甲筏子将补充来自还乡团的虎蹲炮和炮手,同时承担封锁黄河和通过水路由长胜乡运送给养两大任务。 前线险恶,杨日天专门从第一营调拨五名士卒交王闷蛋指挥,负责孙一的安全。王闷蛋这个力德尔爷的卫队长终于有了自己的兵。 贾道士专门负责对爱新国的心战,手下有专门的干事之人一名,即辽东遗民余胜之。 耿秀才则在参谋部服役,负责写写画画。 除此之外,青山嘴还有直属参谋部的卫生队、通讯兵队、百姓、商队和俘虏。 一条条命令由参谋们下达执行,新任参谋长吃惊不已,孙定辽这才明白自己这个参谋部实际就是军中中枢。当孙一通过对讲机联系树林子老营,想把铁总监调来负责青山嘴的治安和百姓管理,孙定辽彻底被会说话的神器惊得说不出话合不上嘴。 铁总监出人意料地表示他来不了,老营出事了。 铁丹子说,当孙一带队出发之后,树林子的军营空了,杨六郎决定征召一些百姓入营接受训练做后备力量。 不同于铁木的第一批士卒是自愿当兵,第二批士卒是志愿入营,这第三批人员是杨六郎指定的青壮。 结果有人不愿意。两名青壮以为要拉他们上前线,死活不肯受训。被杨六郎逼急了,二人表示要行使逃跑权,不当铁木国的人了,以前分的土地也不要了。 杨六郎没了主意,请出铁总监裁决此事。 铁总监连问二人三遍,是不是不愿意上前线。 二人回答以前他们加入铁木是图能分土地,可以过上好日子。现在要去送死,他们要反悔。 铁总监当即就让民兵把二人绑了,吊在大楸树上。 铁总监召集老营全体,当着所有人的面判了二人的罪:发伪誓。 老人说这二人只想要权利,不想尽义务。当铁木需要他们挺身而出保卫同伴的生存权时,二人退缩了。他们发誓的时候没人强迫他们,所以他们是自愿发誓,如今证明他们当初发的是伪誓。他们欺骗天宪,欺骗神农爷,欺骗铁木所有人,是极大的重罪。 铁总监做了一支带刺的野酸枣枝鞭子,要求树林子老营十六岁以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每人抽这二人一鞭子。如果抽完鞭子,他们还能活着,就赶出狼山川,永不许再入铁木国籍。如果被鞭子抽死了,活该! 铁总监说,其中一人还没被抽到一百鞭子,已经咽气了。百姓们是真打,铆足了力气抽,劈头盖脸地抽。 另一个现在正在讨饶,哭喊着愿意入营受训。可是铁总监不愿意相信他,要求行刑到结束。 铁总监表示他要留守老营,这种人查出一个办一个,绝不手软。 孙一心里咯噔一下,在这种众怒下,另一个也死定了。 但是参谋部里所有的人都说铁总监判得对,孙一便不作声。 这消息象一阵风一样传遍青山嘴,引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阿勒坦金国的游牧百姓听说此事,纷纷要求发誓入金国籍。他们认为铁木国办事公道,作为夫妻之国的金国必然也会如此。 大凌河守军听说此事,纷纷选择登记加入还乡团。 第175章 不诚信 一道道命令传出去,参谋部里一片忙碌。 未初时,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有士卒来报,黄河东岸有爱新国人马叫骂讨战。 参谋长孙定辽轻蔑地吩咐一句:“估计是我们的人马调度惊动了他们,不用理会!” 有些闲的无聊的孙一出言,“别,别不理人家啊,跟他约战。” 孙定辽吃了一惊,“力德尔,爱新国绝水而来,我迎敌于水内,兵家大忌!” 杨日天没说话,力德尔爷从不对作战部署指手画脚,爷的这个突然决定肯定有门道,所以杨日天闭嘴不言语等着下文。 果然孙一说道:“我知道,半渡而击嘛,告诉对岸,如果他们象宋襄公那样让我军从容过河整队,看在他们大热天诚心邀请的份上,我们就和他打一仗。” …… 黄河东岸。 朵朵坐立不安,几家贝勒争吵不休。 朵儿红昨夜出战至今未归,汉军反水众目睽睽之下整建制离去,主帅阿济格去大营汇报军情最早今晚才能回来。 派人去黄河边骂阵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能发泄一下情绪罢了。 没成想突然有士卒来报:“对岸飘过一架筏子,于水中呼喊,如果我们愿意让出河岸,让他们从容过河,他们将应战。” 几家贝勒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地回复:“愿意!” 朵朵感觉事有蹊跷。 这世上难道真有如此迂腐之人?可此事无论如何算计,都是对爱新国有利。 当下朵朵和几家贝勒整军备战,同时派人在河岸向水中筏子喊话,讲好双方于未正时交战。 未正时刻,五百名爱新国精锐披挂整齐,整齐列队于黄河东岸。 朵朵和几名贝勒身披重甲,徘徊于队伍前方。几人早已打定主意,待对岸人马刚一上岸就一个冲锋打他个措手不及! 黄河西岸下水十几只筏子,直奔东岸杀来。 船到河心,忽然方向一拐,又回了西岸。 单单一只羊皮筏子慢慢悠悠漂到东岸。 从羊皮筏子下来一名昨夜被俘的老汉军,手持一封书信找到几位贝勒。 书信是用蒙文写成,书法丑陋,文笔粗俗: “我们认为你们不诚信,肯定会趁我们过河没整好队的时候打我们。如果你们诚信,就必须发誓。把誓言送过河来,只准打白旗的来。羊皮筏子送给你们不要了。” 几位贝勒询问这名老汉军对岸情况,汉军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一会说对岸是明朝官军,一会说是游牧人。汉军说自己一直被囚禁,确实不知道具体情况。 几位贝勒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情报,当下写下一封誓词,仍交老汉军带回。 半个时辰之后老汉军回来了,哭丧着脸说对岸只见打白旗的人,根本不理会自己。 朵朵猛地想起上一封书信确实是这么说的,“只准打白旗的来”。 八旗里打白旗的只有阿济格和朵儿红的镶白旗和朵朵的正白旗。前锋营里镶白旗的人马已经耗光了,那便只有朵朵的正白旗。 几位贝勒狐疑地看向朵朵。朵朵莫名其妙,只有派出自己的一名护军,随同老汉军再跑一趟。 大夏天中午酷热难耐,爱新国士卒队列里有披甲武士中暑晕倒。 半个时辰之后,护军和老汉军回来,说对岸不认正白旗的衣服,只认白旗。 披甲武士中暑的人更多,几家贝勒不等军令,纷纷安排军士解甲休息。 朵朵叫护军打了一支正白旗的旗子重回西岸。 这次西岸人马见了朵朵的誓词很痛快,重新约定三刻钟之后两家开战。 爱新国士卒立即披甲整队准备迎战。 可是对岸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半个时辰之后等来又一封书信: “你们饿不饿,我们饿了。都是因为你们不打白旗让我们饿,我们先吃饭后打仗。” 爱新国众贝勒无奈,只有让士卒再次解甲休息。 爱新国士兵已经在烈日下暴晒了两个时辰,即便不穿甲,中暑的人也越来越多。 朵朵下了决心,“这仗没法打了。” 朵朵主动派护军打白旗到对岸联络,要求明日一早趁天凉快决战。 结果换回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大大的蒙文:“你们不诚信!” 几家贝勒气得直叫,直喊打就打,奉陪到底。 朵朵再次派人打白旗过河,要求尽快决战。 对岸书信答复: “你们一会儿打一会儿不打一会儿又打,可见你们说话不算数。我们不相信你们会让我们过河好好打仗,这都怪你们。如果你们想收河心岛的尸首,可以派打白旗的人来谈。” 朵朵阴着脸把书信给其它几位贝勒看了。 河心岛一战死伤主要是镶白旗,几位贝勒见信上写得明白只和两白旗的人谈收尸的事,纷纷收了人马回营休息。 平时作战士卒阵亡,尸首收不了也就不收了。可是眼下对岸约你去收尸,如果你连谈都不谈,一定会冷了士卒的心。 朵朵命人过河协商此事。 朵朵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对岸可能会索要一些财物。如果是对岸索要兵器粮草,一律不给;如果是金银牛羊,可以给一些。 没想到对岸分文不取,只说如果爱新国要收尸,明日一早派人打白旗上河心岛,不许携带武器,不许披甲,不许超过二十人。如果爱新国不打算收尸,对岸担心天热尸体变质引发疾病,将在明早把全部爱新国尸体丢入黄河喂鱼。 朵朵反倒起了疑心。 对岸会不会是下套子要吃掉这二十人?如果不钻这个套子,如何向将士交代? 朵朵正思索权衡间,派去协商收尸事宜的正白旗护军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给朵朵一封书信。 朵朵看一眼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匆匆走到无人之处打开,书信依旧由蒙文写成,笔迹俊秀,文法优雅: “朵朵吾弟: 见字如唔。 我已被俘,密密着人送三十一匹马零二头羊交于对岸,此事万勿使人知之。 两把淡巴菰,一支烟袋锅,衣服数套,可着人公开送过河来。 兄 朵儿红字” 第176章 黄白之争 黄河边上的这一场闹剧,由孙一授意,由贾道士导演。 孙一的本意是爱新国兵马既然闲的没事干,就给他们找点事情做,让他们晒晒太阳。 贾道士内心早已把自己定位为谋士,今天忽然又冒出一个什么参谋长。贾道士琢磨了半天谋士和参谋长究竟哪个官职更大,最后得出结论,参谋参谋,参与谋划也,即便是带个“长”字,也不如这个专业的谋士。 孙一的主意一出,贾道士立刻自告奋勇接下这个差事,更有在众人面前卖弄一番的意思。 大热天的,贾道士羽扇纶巾矗立于黄河西岸,兴致勃勃地排兵布阵戏,耍爱新国兵马犹如诸葛之亮。 孙一在黄河边坐着一个马扎看了一会觉得无聊,抽空同贾道士商议被俘的朵儿红之事。 二人自从听了孙定辽的内幕消息,不约而同地得出同样结论:这个爱新国第十四王子朵儿红不能杀。不仅不能杀,还得想办法给爱新国送回去。 杀了朵儿红,势必要承受爱新国的疯狂报复,联军则凶多吉少,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鱼死网破。 把朵儿红送回去,弄的好了可以大大消弱爱新国的实力! 据孙定辽的情报,爱新国内部目前大致分为五股势力: 一是以金国汗阿巴海、其子豪格为首的两黄旗; 一是以代善、岳托父子和褚英之子都都为首的两红旗; 一是以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为首的两白旗; 一是以莽儿古泰、德格雷两兄弟为首的正兰旗; 一是以阿敏与济尔哈朗父子为首的镶兰旗。 其中,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的两白旗人马最多。金国汗最忌惮的就是这三兄弟。 两白旗原本的旗帜颜色不是白的,而是爱新国中最高贵的黄色。努尔哈赤生前自领黄旗,黄色是金国大汗的颜色。 努尔哈赤生前,先是依照汉人的风俗立长子褚英为太子,不满意杀掉;然后立次子代善为太子,又不满意,废掉。 努尔哈赤老年之后决定遵守草原的习俗,儿子大了就分家另过,老人和最小的儿子一家一起过日子,死后由小儿子继承老人家产。 努尔哈赤把牛录分给成年的大儿子们,最小的三个儿子阿济格、朵儿红、朵朵每人也分得十五个黄旗牛录,余下的二十个黄旗牛录努尔哈赤亲自率领。 朵儿红和朵朵那时都不到十岁,努尔哈赤安排阿济格和朵儿红为镶黄旗,阿济格为镶黄旗主,许诺等朵儿红成年之后给他另立一旗。最年幼朵朵为正黄旗旗主,待努尔哈赤死后,努尔哈赤自领的二十个牛录归朵朵,如此一来朵朵将拥有三十五个正黄旗牛录,是所有人中最多的,那就是等于明说以幼子朵朵为接班人了。 那时努尔哈赤的第八子阿巴海仅仅领一个正白旗,四大贝勒里势力最小。但是这个第八子阿巴海却是努尔哈赤的大儿子们里面最有心机的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略通汉文之人。 阿巴海曾秘密遣人告发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之母与大贝勒代善私通。这件风流案子查无实据,却事出有因。努尔哈赤年事已高,按风俗他的妃子在他死后将转房给大贝勒代善,所以少母和长子之间多走动也是常有之事。 当时努尔哈赤老夫少妻,经常征战在外,老家没有象大明朝皇宫里太监的一类人可以放心。此一石二鸟之计一下子戳中了努尔哈赤的软肋,努尔哈赤狠狠地惩罚了大贝勒代善,休了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之母,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便跟着母亲出走单过。 偏偏三兄弟之母不仅生的漂亮,人也贤惠,不争不抢,专心教子。除了老大阿济格性格暴躁,两个小儿子朵儿红、朵朵出落得文武双全,通晓满蒙朝汉四国语言,还会看汉字书籍。一年之后努尔哈赤便反悔,重新召回其母立为正宫娘娘不说,还做出了给三子分封牛录这样的身后事安排。 如若努尔哈赤百年之后,三子之母转房大贝勒代善,两家必联手,八子阿巴海将死无葬身之地! 努尔哈赤兵败宁远,身体每况愈下,自知时日不多。便调原镶白旗主都都携牛录转入镶红旗。如此安排谁都看的出来,是依照承诺把镶白旗空出来让给朵儿红。而两红旗变成了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家人势力。 努尔哈赤弥留之际招正宫娘娘觐见。此刻阿巴海危在旦夕,果断地剑出偏锋! 努尔哈赤一死,阿巴海立刻联合其它几家贝勒称努尔哈赤生前有言,要娘娘殉葬! 此事滑稽! 草原虽有殉葬之风俗,却从来没有正室殉葬,都是妾侍。如果妾侍有幼子未成年,便更不会殉葬。 正宫娘娘苦苦哀求。阿巴海一众贝勒绝不松口,最后就是人间惨剧,正宫娘娘被用弓弦活活勒死。 十四岁的朵儿红和十二岁的朵朵,一日之间父母全失。阿巴海以“照顾幼弟”之由,将二人“接管”,自己顺利登上汗位。 阿巴海不敢夺努尔哈赤留给朵朵的二十个牛录,却趁机夺了镶白旗交给自己的儿子豪格,父子统领两白旗。 丧父丧母的少年朵朵看中一家姑娘,哥哥阿济格便去说媒。阿巴海以这件小事为由,认为阿济格不经过他擅自给朵朵说媒犯了罪,夺去阿济格镶黄旗主之位,以年幼的朵儿红代之。 阿巴海再以黄旗为尊之由,令三兄弟的两黄旗和自己父子的两白旗调换颜色。两黄旗变成了两白旗,朵儿红为镶白旗主,朵朵为正白旗主。 三兄弟从此同仇敌忾,忍辱负重。尤其是朵儿红和朵朵二人之间感情最深。 阿巴海这几年逐渐收拾了代善、阿敏、莽儿古泰三大贝勒,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逐渐成年,手下两白旗人多势众,变成了阿巴海的最大威胁。 如果这时候孙一杀掉朵儿红,恐怕爱新金国汗阿巴海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第177章 讨账 天气越来越热,对岸爱新国兵马的演出节奏又太缓慢,半个时辰才换一幕。 孙一站起身,对贾道士道:“你忙吧,我去看看那个朵儿红。” 闷蛋上前收了孙一的马扎儿,“啪”的一合,挂在腰间。 自从铁匠作出了铜质的螺栓螺母,孙一就让人给自己做了这个马扎儿。两颗螺栓,几根木棍,几条破布解决了孙一的大问题。孙一同明朝人聊天,别人都蹲着,他蹲不住,他站着别人蹲着又不合适。 孙一和闷蛋来到关押战俘的地方,老远就看见一群赤条条的人。 这些人是昨夜偷渡黄河的镶白旗,说来也怪。爱新国的士兵在战场上英勇不屈各个战斗到最后一刻,在水里就全转了性格。铁木国的筏子上的长篙戳他们,他们抱住长篙就往筏子上爬,结果被卜十九俘虏了十几个。 他们的衣服早被铁木国缴获了,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要还给他们。开玩笑,铁木国穷到死人都要从黄河里捞出来扒掉衣物,到手的东西还指望能还给他们?朵儿红依旧只披着一件大氅,大热天的裹着身体,双手被反绑着,用一条绳子系住手腕上的铜丝,绳子另一端拴在一棵树上。 孙一暗暗有些脸红。 孟浪了,孟浪了。 人家以后好赖也是皇上,现在被象是一只狗一样栓着,能围着树打转却走不远。 自己的铁木国和阿勒坦金国都是一帮粗人一点不假,竟然没人想到要给被俘的军官待遇好一点。 朵儿红蹲在树荫里,居然还有一位客人。 花头柜蹲在他身边,用蒙古话冲着他一只耳朵嚷嚷,唾沫星子直飞。 朵儿红一扭头。 花头柜一转屁股蹲到朵儿红另一边,冲着他另一只耳朵嚷嚷地更大声了。 孙一走进打个招呼:“吃了吗?” 花头柜连忙站起身:“呦,爷来了。” 孙一问:“你干什么呢?” 花头柜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货想赖账!舌地好好的,三十一匹马两头羊晃一件大氅,如今他装疯卖傻的不搭理俄。” 孙一笑笑,坐在马扎儿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花头柜,一件大衣你也卖得太贵了吧?” 花头柜一脸正色地反驳孙一,“哎!俄的爷啊,话可不能这么舌。” “爷,你想想,俄们商队把脑袋别再腰带上走南闯北的容易嘛?俄们挣的就是一点点卖命的辛苦钱。俄打个比方,一斗米在江南卖一两营子,那是江南的价钱,把一斗米冒死运到陕北,那就是一百两营子也有人要的。咱得在一山舌一山的价钱,对不对?” “俄一件衣裳卖他一头羊也罢,卖他五十匹马也罢,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再舍了,是他先哭着喊着要买的。” “当时他没有衣裳,舍愿意买一身衣裳,俄舍俄们也没有多余的衣裳。” “他舍愿意出二十匹马。” “俄奏拿出了给爷买下的大氅,舍这大氅值三十匹马。” “他舍他愿意给三十一匹马。” “俄舍三十一匹马外加两头羊。” “他认账了,俄才把大氅给的他。” “爷,你听听,俄哪里有强卖给他?” 孙一乐了,这里还真没有强买强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不得人。 孙一道:“其实你就是要他一百匹马他也会给的。” 花头柜道:“那可不行,咱作生意要厚道。他即便当时答应一百匹马,事后也一定会反悔的。” 孙一问:“三十一匹马外加两头羊,他就不会反悔吗?” 花头柜答:“他原来舍就是草原上的一家富户,这里离狼山川这么近,俄原想他要是敢赖账,俄奏回来叫人给俄做主。” 孙一低头看看蹲着的多尔红,叫了一声:“朵儿红。” 没反应。 花头柜道:“他现在装疯要赖账!” 孙一接着叫:“朵儿红,朵儿红。” 朵儿红看孙一一眼,把头扭到一边。 “敢给爷翻白眼?”,闷蛋飞起一脚,正中朵儿红屁股。 朵儿红双手被缚,飞出去几步,脸重重地炝在草地上。 孙一猫起腰,右手提溜着马扎儿,蹲走几步重新坐在朵儿红面前:“朵儿红,你这是何苦呢!” 朵儿红既不支声也不动弹。 孙一低着头对朵儿红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就趴着,我就说几句,说完了你要是想聊会天咱俩就唠唠嗑,你要是不愿意你就再接着趴着。” 孙一耐心地开导他:“我知道你能听懂汉话,你还能看汉语的书,这点儿你比我强。我一见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字头就大。” “你看看,按说你来我们这里做客,我们该好好招待一下,可你这么耍死狗,我们也不敢放开你。” “我们这地方穷,穷得叮当响,百姓们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你的那些护军被这帮穷鬼扒了衣服,我有心帮你追回来,可这帮穷鬼藏得严实,我连个布头都找不见。” “我想同你商量商量,让你的人把你赎回去,拿些布匹来赎就行,你看看你能值多少匹布,咱好好说道说道。” “你看,我们也不想杀你,杀了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就想落些实惠,要是你们没有布,我们好说话,咱用别的东西赎也行。” “朵儿红,朵儿红,你我都知道,真正想要你命的人在哪里。所以你才装疯,对不对?” “你放心,你要是答应拿东西赎你,我出去就宣布朵儿红疯了,疯得不认识人了,怎么样?” 朵儿红动了动脸,半晌之后开了口:“你是谁?” 孙一回答道:“我是铁木国的力德尔,阿勒坦国的塔布囊,黄河东岸的这些人都听我的。” 朵儿红翻身坐起来:“给我解开双手。” 孙一连道“好好好”。 朵儿红被松了绑,活动活动手腕上被铜丝勒出的血痕,问道:“你们想要什么东西?想要多少?” 花头柜一个箭步冲过来,“咱先把以前的欠账结清了,要不然俄们怎么敢相信你?” 朵儿红冷哼一声:“拿纸笔来!” 片刻之后朵儿红刷刷点点写成一封书信,“把这封信交给我弟弟朵朵,他自会交给你三十一匹马。” 花头柜嘟囔一句,“是三十一匹马外加两只羊。” 花头柜举着信看了半天,“你这信字太古怪俄看不懂,谁知道你写了些甚,你重写汉字的。” 朵儿红不满地说道:“那是满文,汉字我会看不会写!” 花头柜道:“那你奏写蒙文的!” 朵儿红沉下脸死死盯住花头柜:“我要是不写呢?” 花头柜有些慌了,“那,那,那俄奏把你昨夜的丑事都舍出去,叫黄河两岸的人大大小小都知道!” 朵儿红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我写!” 第178章 名份之争 朵朵攥着朵儿红的手书,心里把书信的内容默念了几十遍。 书信的字迹是朵儿红亲笔绝对不会假。 信中无非就交代了三件事情: 朵儿红被俘,现在还活着。 两把淡巴菰,一支烟袋锅,衣服数套,公开送过河。 秘密送三十一匹马零二头羊于对岸。 突然朵朵脱下自己的衣服,吩咐身边护军:“哪个带了淡巴菰和烟袋锅,交上来,我有重赏!” …… 贾道士迎来了爱新金国的谈判使者。 一名正白旗牛录额真、一名护军、一名通译,三人打着正白旗的旗号,乘铁木国送给他们的羊皮筏子漂过黄河。 贾道士担心爱新金国的使者瞧去自己这方的机密,将三人拦在黄河岸边,就着一块大石头当桌子,双方展开谈判。 正白旗的牛录额真递上一封书信,说一段满语,那名通译说一段蒙语。 贾道士接过书信,并不打开,等待自己这边的通译。 辽东人余胜之用汉语言道:“正白旗朵朵贝勒的亲笔信。” 贾道士打开信封,抽出信纸,满篇一个字也不认识。 余胜之耳语道:“这是爱新金国的文字。” 贾道士问余胜之:“你可认识?” 余胜之微微摇摇头,“这爱新金金国的文字是奴儿嘎齐所创,认得的人不多,以前辽东的土著都是用蒙文和汉字。” 那爱新金国的通译显然懂得汉话,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贾道士“呼啦”一下子把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入黄河,口中道:“什么狗屁不通的鬼符!” 爱新国金国的通译急了,用汉语言道:“这不是鬼符,是大金国的文字!你们不识金文,只能说明你们粗鄙!” 贾道士一听对方说汉语,立刻来了劲:“你等等,你把话说清楚,大金国的文字是蒙文,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乱七八糟的蝌蚪文了?” 通译道:“以前我们大金国没有文字的时候才借用蒙文,先帝以蒙文为基础命人创制金文……” “等等等等”,贾道士连珠炮一般打断通译的话,“你搞错了!什么你们大金国,是我们大金国才对!你们凭什么盗用我国的名义,篡改我国的文字?” 通译即刻反驳:“我大金国历史悠久源远流长,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统一女真诸部,消灭辽国,太祖曰:辽以宾铁为号,取其坚也。宾铁虽坚,终亦变坏,唯金不变不坏。故而太祖以金为国号,此乃为大金国之源。我们大金国何用盗用你们国号?真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呦呦呦呦呦,还井底之蛙,汉话学得不错嘛。你们大金国既然源自完颜阿骨打,完颜氏大定以后,其文笔雄健,直继北宋诸贤;完颜阿骨打以汉字和契丹字为基础创立金文。你口口声声源自完颜阿骨打,为何不写汉字或者真正的金文?拿这种歪歪扭扭的东西冒充金文,你丢人不丢人?” “这个,太祖的那种金文已经失传了。” “羞先!羞你先人的脸!你还好意思说!先人的字都忘了,你也配当完颜阿骨打的后人!” “看见没有,这是啥?这叫黄河!你真要是完颜阿骨打的后人,你就一头跳进去,省的给完颜阿骨打丢人!你要是不跳,你先人就得羞得从坟头里蹦出来替你跳!” “跳啊!你咋不跳?我就知道,你这个大金国是假冒的。三岁娃娃都知道,完颜阿骨打一家子姓完颜,敢问你这个大金国是不是姓完颜?清明节的时候你这个大金国祭不祭完颜的老祖宗?” 通译脸一阵发白,“我们和完颜同出一族!” 贾道士不依不饶,“胡说八道!你和完颜家同出一族,你还和耶律家同出一族呢!你为什么不叫辽国?照你的说法同出一族就能共用一个国号,那为什么大明朝不叫成大宋朝或者大汉朝?笑话!笑死我了!” 通译被贾道士驳斥地无言以对,“你们、你们、你们也不是完颜家的后代,你们凭什么自称大金国?” 贾道士奇怪地反问:“谁说我们是完颜家的后代了?我们可不会象你们一样乱认祖宗!我们力德尔爷是成吉思汗家的塔布囊,我们大金国源自金汗阿勒坦的名字,我们大金国的文字是蒙文,这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你可不能胡说。” 通译一头汗水:“你们能叫金国,我们也能叫!” 贾道士摇头不同意:“我们大金国祖上是金汗阿勒坦,实实在在的蒙语金子的意思。你们祖上是谁?叫什么奴儿嘎齐对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奴儿嘎齐是啥意思,就是从奴儿干来的,奴儿干要么是野猪,要么是野兽,要么是野人,你选一个!” “我建议你不要选野猪,叫个野猪国实在不雅,不骗你,真得不雅。野兽国更难听。看来只能叫野人国。这样吧,文雅一点,你们叫野郎国吧?” 通译气得青筋直冒,“我们就叫大金国!” 贾道士一挥野鸭羽扇,“你看,你这就是抬杠!总不能有两个大金国吧?要不然我们今天怎么谈事情?大金国和大金国谈?让人笑话。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叫金国都一百年了,你们才叫几年?你们实在要是觉得我们大金国的名字好听,非要跟着我们叫,我们也没办法,不如你们叫后金吧,排在我们后边?” 通译哇哇直叫,不再说汉语,满口满语,情绪十分激动。 贾道士问余胜之:“他喊叫啥呢?” 余胜之回答:“他说你侮辱了自天而降的爱新觉罗家族,是爱新固伦所有人的敌人,不得好死,反正没好话。” 贾道士不怒反喜,“哎,这就对了嘛,你们自己承认是打天上掉下来的,跟完颜家没一文钱的关系。” 贾道士建议:“你们非要跟着我们的大金国的名字叫,那就只能用你们自己的土话叫,叫什么爱新轱辘也行,叫什么爱新国也行。反正汉话的金国,蒙古话的阿勒坦乌鲁斯,你们都不能用!” 通译闻听稍稍平静下来,但是依然不甘心地反驳道:“汉话不光你们用,南国明朝也用,为什么你们要霸占汉话的金国称号?” 贾道士点点头,“你们要是不愿意用爱新国这个汉话称呼,那我们可以商量一下采用南国明朝对你们的汉话称呼。” 通译摇摇头,“算了,我们暂且接受爱新国这个叫法。”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无名常胡v.s.天降的爱新觉罗 努尔哈齐刚起兵时,备受歧视。许多具有显赫家族历史背景的女真部族首羞与为伍。 《朝鲜王朝实录抄》载: 如许罗里、忽温酋卓古等,往在癸已年间,相与谋曰:“老可赤以无名常胡之子,崛起为酋长,合并诸部,其势渐至强大。我辈世积威名,羞与为伍” 癸已是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朝鲜文献称叶赫为汝许、纳林布禄为罗里;忽温指乌拉、卓古为布占泰,老可赤就是努尔哈齐。这番话已经传布到远方朝鲜,可见已成为当时社会舆论。 但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努尔哈齐家族突然从无名常胡变成了从天而降的贵族。 《满文老档》载万历四十年(1612年)努尔哈齐以给出阁的闺女抱打不平之名征讨乌拉部,自称“天生爱新觉罗氏人”。 聪睿恭敬汗着明叶铠甲,跨大白马,出众军前,赴乌拉河水深及马胸处立定,动怒曰: 布占泰!昔战中擒尔,养命待杀之身,发还乌拉国为主,并以我三女妻之。 布占泰!尔七度誓言『天高地厚』,却变心二次侵夺我所属呼尔哈路,更声言夺娶养父我所聘叶赫之女。 我诸女出国为福晋,当以优渥生活予之,岂能以骲头箭与之乎?若我女行恶,当来告我。 着汝将殴打天生爱新觉罗氏人之例举出,百世之事或有不知,十世、十五世以来之事,岂有不知? 如有殴我爱新觉罗氏人之例,则以尔布占泰为是,我兵之来为非也。 傥无殴打爱新觉罗氏例,则尔布占泰何故以骲头箭射我女耶!此受箭辱之名,至死仍负之而去乎? ———文中自称天生爱新觉罗氏人,并言乃是十世、十五世以来之事。据现代学者考证,“天生”一词与原文的老满文有出入,“天降”更为贴切。 之后,此说更盛,更加添枝加叶,魏源《圣武记·开国龙兴记》,所引《开国方略》,及王先谦《东华录》: 天命以前,万历四十年壬子,十二月,太祖责乌喇贝勒布占泰有云:“我爱新觉罗氏,由上天降生,事事顺天命、循天理,数世以来,远近钦服,从不被辱于人。汝即不知百世以前事,岂十世以来之事亦不知耶?” 但是如何一个天降之法?在努尔哈齐时代并无详细说法。 这就好比相声《扒马褂》,有人说了离奇的大话,总得有个人去圆。 第178章 手足情 两个大金国在各自的语言里,一个叫阿勒坦乌鲁斯,一个叫爱新固伦,其实并不冲突。 贾道士如此胡搅蛮缠漫天要价,不过是因为阿勒坦乌鲁斯里有不少说汉语的明朝遗民,而她的夫妻之国——铁木国的人又几乎都说汉语,故而贾道士想把汉语的意译——“金国”——的使用权通过谈判的形式正式交给阿勒坦乌鲁斯,留给爱新固伦则使用汉语的音译“爱新国”。 这个要求同大明朝扣给爱新国的“贱奴”、“老奴”、“东虏”这类称呼比起来,其实算是很厚道了,所以爱新国的谈判代表就不再坚持。 双方落座,爱新国代表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见朵儿红。 爱新国的牛录额真通过通译说道:“你们声称生擒了我们的莫尔根岱青,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实话?如果见不到他本人,我们什么事情也不谈!” 贾道士反问:“难道你们不认识他的笔迹吗?” 对方坚决地回答:“笔迹可以模仿。而且即便笔迹是真的,我们怎么知道莫尔根岱青现在是否安好?我们过河来谈这件事,就表示我们有诚意,你们也要表示出你们的诚意!” 贾道士寻思一下,对方的要求合情合理。双方既是谈判,就不能斗气,要想能谈拢就得互相让步。 贾道士建议道:“这样吧,我们可以让你们去见朵儿红。但是为了我们的军情保密,路上要蒙上你们的眼睛,见面的时候不许交谈。” 对方通译又开始激动:“你们侮辱了天将的爱新觉罗……” 牛录额真对通译耳语一句,通译马上软了下来:“好吧。我们同意。” …… 该吃后晌饭了。 孙一坐在马扎儿上,朵儿红盘腿在草地上、大氅系在腰间,二人中间摆着一只盘子一只碗。 盘子里是一盘炒蘑菇,碗里是一碗辣椒醋汁。 孙一掰块饼在辣椒醋汁里蘸一下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道:“照你这么说,你额娘最后见到你阿玛,那你阿玛去世前有没有没让你额娘捎什么话?” 朵儿红放下筷子,警惕地看孙一一眼:“我那时候小,不知道。” 孙一不顾人家的反应,腆着脸还问:“你阿玛会不会通过你八哥留什么话?” 朵儿红哼了一声:“他撒谎!”,便自顾自地喝粥,不再理会孙一。 孙一讨了个没趣,看来通过朵儿红挖点清宫秘史的狗仔想法是落空了,白白落一个尴尬。 闷蛋走上前对孙一耳语一句。 孙一道:“带上来吧。朵儿红,有人来给你送衣服。” 朵儿红猛地抬起头。 远处几名第一营士卒看押着两名正白旗打扮的人,贾道士和余胜之陪同一名正白旗护军正向他们走来。 朵儿红端着碗站起身呆住了。 正白旗护军双手捧着一摞衣物,走到近前举起,朵儿红望着护军拿起最上面一件,摸索一下,轻声道:“这是我兄弟朵朵的衣服。” 贾道士吩咐一声:“不许交谈。” 朵儿红旁若无人地脱掉大氅交给护军,把朵朵的衣服穿上。 衣服有些显小。 去掉朵朵的衣物,护军手中的一摞衣服上出现一支烟袋锅,两袋烟叶,一支火镰。 朵儿红有些发抖的手抓起烟袋锅,满满地装满一锅烟丝。 护军放下衣服,拿起火镰,”啪”、“啪”地打着火,为朵儿红点着烟袋锅。 朵儿红深吸一口,对着护军喷出两鼻孔白烟,连道:“好!好!好味道!好淡巴菰!” 贾道士开口吩咐:“好了。人你们见了,东西也送到了,该回去谈事了。” 余胜之用满语转述一遍。 护军转身。 朵儿红突然对贾道士用汉语道:“麻烦让来人转告我弟弟一声,我一切都好,就是老毛病更厉害了,以后肯定带不了兵了。” 护军停下脚步。 孙一连忙补充:“对,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明白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糊涂起来谁也不认识。” 余胜之将二人的意思当面翻译给护军。 朵儿红咂着烟袋锅,直望着护军走远,同牛录额真、通译一起被人戴上蒙眼布离去,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朵儿红,你不是有一支二尺长的金烟袋锅吗?” 孙一在朵儿红身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朵儿红握着烟袋锅的手一抖,鼻子里喷出的白烟停了一下,迅即恢复正常,并不理会孙一。 …… 见过朵儿红之后,爱新国谈判代表非常配合。 对明早派人收尸一事没有任何异议,并主动提出今夜晚间秘密交付三十一匹马及两头羊。 不仅如此,爱新国代表提出他们会额外送来食物、酒肉、烟叶供朵儿红使用,并派出仆人专门照顾朵儿红起居。 同时,爱新国代表要求在双方商谈朵儿红赎金期间,联军方面必须发誓不会欺负凌辱朵儿红。 对于对岸送出食物酒肉的要求,贾道士欣然接受。 对于对岸派出仆人伺候朵儿红的要求,贾道士婉言拒绝,但是表示联军会在俘虏中挑选一名照顾朵儿红生活。 至于对岸提出要求联军方面发誓不欺辱朵儿红,贾道士要求同等待遇:要求对岸发誓如果以后俘虏联军将官也不能欺辱。 对此爱新国代表表示不敢做主,于是双方以蒙文草拟一份誓言,准备交双方高层讨论后再议。 约定好下次谈判时间,爱新国代表便匆匆离去。 …… 漫天晚霞。 黄河中。 羊皮筏子载着爱新国牛录额真、通译和护军驶向西岸。 牛录额真撑篙,护军站在筏头。 通译为护军披上朵儿红的大氅,“楚虎尔,起风了。” 护军打扮的朵朵内心涌起一股寒意。 老家院子里,他、哥哥朵儿红、额娘,三人高高兴兴的一幕幕在他脑子里闪过。 每年清明,年幼的朵儿红领着他祭拜额娘阿玛的一幕幕闪过。 自己看上了舅舅家的闺女,阿济格去说媒,八哥大发雷霆以此为由废黜阿济格,吓得自己直哭。哥哥朵儿红抱住自己说:“不哭,等我们长大了,那时八哥死了,我们给八哥的孩子娶个丑八怪!” 眼泪漱漱地落入黄河。 “哥!”,朵朵发誓,“我一定搭救你回来!” 第180章 烈士祠 太阳落入西山。 整个天空转成一种透明的深蓝色。 多日不见的晚风带来汩汩凉意。 黄河西岸的军民连日征战,终于有机会喘息一下。 营地里来自各地的百姓,按照自己的风俗安葬这几日的死者。 遵循古老草原萨满教传统的游牧人,轻轻啜泣不敢哭喊,因为那样会使亡灵受惊迷路,他们不向人问候,也不回答别人的问候,深深地把死者的遗体埋入地下,盖上新土,回复成同附近一样的景致,不留下一点痕迹。 接受了喇嘛教的游牧人,给死者穿上新衣服,然后把尸首放在马背上,狠狠地用鞭抽打牲畜,让它任意奔走,任意颠簸。尸体在哪里落地,哪里就是吉祥的葬地,马上用土块、石块把尸体围起来。然后准备第三天再来查看,如果尸体已经被野禽、野兽吃掉,死者便已经升上了天堂,否则就要请喇嘛来念经。 更多的游牧百姓采用和中原类似的土葬。他们将逝者尸体按照头北脚南的姿势放入墓穴掩埋,上面用石头堆成墓包,墓包上立一块白布写有经文的魂幡。 最后一缕阳光没去之后,一声铳响,铁木国的送葬队伍起灵了。 六架缴获的马车,拉着六具烈士的遗体,没有棺木也没有蒙脸纸,烈士仰面躺着,幽兰的天空洁净如洗,一坨一坨的云彩像是天空里的羊群。 孙一为第一架马车扶灵,杨日天为第二架马车扶灵,李广第三架,卜十九第四架,王闷蛋第五架,莫日根第六架。 琪琪格摘掉双耳的耳环,默默地跟在孙一身侧。 马牛拽着硬轮木车在草原上上悠悠前行,木轮吱嘎吱嘎叫着,黄的和白的纸钱飘落,没有乐器鸣奏,只有间或响起的铳声。 百姓们办完自己的丧事,早在灵车到来之前就守候在路边,这时纷纷把食物被丢入燃烧的火堆。 贾道士和耿秀才走在队伍最前面,一人打着一面白幡。 贾道士的幡上写的是“忠义千秋”,耿秀才的幡上写的是“万古流芳”。 灵车在草地里移动,不断有游牧人加入到凌乱不齐的送灵人群后头,解开自己胸前的扣子。 黄河西岸所有的游牧人都知道,如果没有这些小伙子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们不可能渡过黄河。他们象送自家人一样送这些小伙子最后一程。 三声铳响。 第一位烈士躺在木板上,木板两边套着吊绳,徐徐送入墓道。 四个百姓候在墓道里,把僵硬的尸体抬起来进入暗室,暗室里有窄窄一盘铺着苇席的土炕,烈士终于安歇在土炕上。 耿秀才手捧黄纸,高唱着烈士的生平: “烈士张三顺,祖籍陕西白水县,万历四十一年春生人,于崇祯五年入籍铁木国。三顺自幼丧母,与其兄大顺、二顺过活,曾言家门口有一颗枣树,其实甚甘。三兄弟于崇祯三年逃难期间走失。三顺喜食辣,性幽默,左小腿一颗黑痣如蚕豆大小。曾胸中羽箭,幸被锅盔馍阻挡,嬉笑以此向上官邀功。崇祯五年五月十三,殁于阴山。时,敌驾筏攻岛,三顺以河泥涂身,隐蔽卧于河滩,待敌筏近,燃铳击之,毙敌不下十数人,身中十七箭殒。千古!” 十几把铁锹往墓里丢土,墓炕很快被填平了,培起一个高高的大头细尾的坟堆,耿秀才把黄纸用一块石头压在坟头,插上引魂幡。 耿秀才一个烈士接一个烈士唱下去。 这些烈士的生平是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搜集汇编而成,力德尔爷的要求是不要冰冷的文字,要活生生的人,如果烈士的亲戚日后能够凭这些生平信息找到烈士,就更好不过。 唱完第六名骑兵伍长生平信息,六座新坟矗立在静静的草原。 耿秀才接着唱第七名烈士: “烈士钻天哨,祖籍陕西延川,生辰不详,本名不详。于崇祯五年入籍铁木国。曾言有义兄开山斧,兄弟二人为不沾泥帐下。烈士于崇祯五年五月十二夜,身缚羊皮两只渡黄河举火求援,救同袍出危难后失踪。战功彪炳。” “轰隆”,一尊虎蹲炮发出一声闷吼。 紧接着三声铳响。 “魂兮———归来!” 贾道士拖长音高叫。 七名士兵捧着烈士的牌位缓缓起行。 贾道士面对烈士牌位,摇动白幡,边唱边后退。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 贾道士一路后退,一路引导亡魂进入一顶大帐。 大帐内烛光摇曳,香烟缭绕。 士兵们郑重地把七只牌位安放于大帐西侧。 耿秀才郑重地把烈士生平抄本安置于大帐东侧。 帐篷目前是很稀缺的物资,但是为了烈士灵魂不被风吹日晒,杨日天专门拨出了一顶帐篷临时安置烈士牌位。 几个乡目前都在修建烈士祠,还没有一座完工,铁木国就迎来了他的烈士。 按照铁丹子总监的规划,五个乡五个烈士祠,凡有铁木国籍的将士和百姓,为国捐躯者可入本乡烈士祠,受乡人供奉。 先前树林子庄稼地一战,长胜乡剿匪一战的烈士将分别入树林子乡烈士祠和长胜乡烈士祠。 而青山嘴一战陨殁的这批烈士,将长眠于青山脚下黄河岸边,待青山嘴乡烈士祠建成后移灵入内接受供奉和祭奠。 临时的烈士祠帐外白幡飘扬: “忠义千秋!” “万古流芳!” 中国古代宗族对族人最大的惩罚,莫过于生不能入宗祠祭祖,死不能入宗祠供奉。 一众看新鲜的还乡团老兵,心里竟隐隐地羡慕起这些烈士。 更有人内心里翻腾起强烈的愿望: 回家!就是死也要回家! 而莫日根老人的心中已然决定,为金国的将士也修建一座大烈士祠。 第181章 爹母国 阿济格一路风尘,只在马背上短睡一觉,于半夜赶回前锋营。 在爱新国大营,阿济格详细地把前线战况报给大汗阿巴海,称前锋营损失五十名八旗甲士和一百名镶白旗护军,对手拥有一种可以防箭的芦苇筏子,绝非察哈尔。 八哥阿巴海先是狠狠责骂他冒失轻敌,然后便是教导他兄弟之间要齐心对付外人,凡事不能只顾自己。 阿巴海留他同大贝勒代善、五哥莽儿古泰、几位蒙古台吉一起吃了筵席,并且赠送他两背壶马奶酒。 临别阿巴海面授机宜:大军出发一月,粮草已然不足。此战意在寻找察哈尔为科尔沁家复仇,不要同小股的草原势力纠缠。回前锋营之后,能够顺手灭掉这股势力最好,如若不然,耽误时日消耗的粮草恐怕比打掉这股势力后的收获都多。即便是察哈尔,如果找不到,也要早早回报,大军好另作安排。损兵折将一事,不要放在心上。 阿济格暗道朵儿红所料果然不错。 待到阿济格回到前锋营,听小弟朵朵说朵儿红被俘,顿时仿佛被雷击了一般。 半晌之后,阿济格不可置信地发问:“对岸到底是些什么人?” 朵朵拿出两岸草拟的不凌辱被俘将官誓言。 誓言虽然是以蒙文写成,但蒙文与满文同出一系,差别并不巨大。努尔哈赤“创立”老满文前爱新国普遍以蒙文字拼写本族语言,况且所谓的的老满文其实就是蒙文变体,阿济格读蒙文并不困难。 誓言左起第一列,“爱新乌鲁斯“两词之后便是空白,显然是准备以后可以添加发誓人的名字。 阿济格只扫一眼第二列便不满意,“为什么第二列的字和第一列的金国二字一般高?” 朵朵言道:“协商这份誓词的时候,我们原本是想以天字为最高,我们金国比天低二字,他们的名字比我们金国低一字,但是他们坚持两方一般高不肯让步。朵儿红被俘,我们不好在这些事上僵持。最终商定双方一般高,但我们在前他们在后。” 阿济格虽有不甘,但朵朵所言在理,便接着读下去。 誓言左起第二列,“爹母乌鲁斯、阿勒坦乌鲁斯总兵颜格里迪安”” 阿济格反复读了几遍“爹母乌鲁斯”后询问朵朵,“这爹母是个什么国?” 在崇祯五年的时代,无论是以蒙文,还是以脱胎于蒙文的老满文,拼写汉语或满语都有一个大问题,蒙文特得不分,阿额不分,哥科喝不分,弱音经常被省掉。一般内容可以脑补所以无关紧要,但在涉及人名、地名时十之八九要出错。汉字“铁木”二字写作蒙文后,便可以读作“爹母”、“弟爷母”、“弟爷母儿”、“铁木”、“惕耶木”、“惕耶木儿”等等。 朵朵答道:“今日时间紧迫,没有多问。想来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取自两个汉字“爹”和“母”。” 阿济格不懂汉语,朵朵解释道:“爹”和“母”就是阿玛和额娘的意思。” 阿济格思索道:“阿玛额娘国,有道理。想必是一对汉人夫妇生了很多儿子,自成一国。” 朵朵接着说道:“另一种可能便是取自蒙语、抑或突厥语''铁木儿''一词,就是金银铜铁的铁。铁木儿乌鲁斯就是铁国。” 阿济格由衷佩服:“你和朵儿红读的书就是多,还是铁国有道理,叫上去也顺口。否则叫他阿玛额娘国,平白无故让他占了便宜。” 朵朵并不纠缠阿济格的分析,继续说道: “其实再往下读便一目了然。阿勒坦乌鲁斯就是金国,这个词源自蒙语一点没有异议,而且今日为金国二字我们反复挣扯。听对岸谈判的人称,他们自称金国是因为他们的首领是原来那个被察哈尔灭掉的草原金国的额驸。由此反推,所谓''阿玛额娘国''就是''铁国''无疑。” “铁国和金国二位一体,总兵只有一人,就是这个大略叫做“颜格里迪安”的,可能是个没有名气的蒙古人。” “其实所谓的铁国和金国不过是他们夜郎自大。今日探望朵儿红时,他们蒙住我双眼,但我暗中计算步伐和方向,已然知道他们营地不大,兵马不多。” 阿济格再向下读,左起第三列很简单: “为两家不欺辱被执将官事,告” 第三列生生断掉,在第四列高出其它列两个字的位置接着写到: “腾格儿阿爸:若两家有抓住对方将官,不许凌辱。若违此言,欺负侮辱被执将官,则” 第四列又生生断掉,在下一列的同样高位接着写道: “腾格里阿爸降罪,死得早,还不得好死。若两家都不违盟,诚信到底,则” 依然硬生生断开,另起一列继续: “腾格里阿爸保佑享受大福气。” “腾格里阿爸”就是汉语的“老天爷”。阿济格匆匆看完誓词,感觉文字没什么问题,通畅明白。 这些年阿济格作为年长的贝勒,参与过许多次类似的盟誓,比如爱新国同朝鲜盟誓、爱新国同蒙古诸部几十次盟誓、爱新国同祖大寿的大凌河守军盟誓、爱新国同皮岛明军盟誓等等都是这个内容格式。 虽然爱新国文馆的那帮尼堪官把誓言的汉文本搞得之乎者也文邹邹的叫人听不懂,但是满文本的誓言都是大实话和大白话,要不然他们这些没念过书的大阿哥们就搞不懂。 阿济格一抖搂誓词,直接得出结论:“这东西八哥不会赞成!” 朵朵道:“我知道。但是如果没有这份誓词,朵儿红在那边一定受欺负。今天我见朵儿红的时候,他连件衣裳都没有,吃饭的时候就在腰上围了一件不透风的袍子,吃的东西猪狗食都不如!” 阿济格发了狠,麻子脸狠狠抽搐一下。 “既然他们兵马不多,你又知道关押朵儿红的地方,不如咱兄弟俩调动两白旗的兵马,拼上几百上千条人命杀过对岸去!” “哥!做事以前你要多思量思量。如果你是这个铁国和金国的总兵颜格里迪安,我调大军杀过河,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不好,我会在你渡河的时候就杀掉一刀杀掉朵儿红,然后跑得远远的叫你找不到。” 朵朵这时再拿出朵儿红的密信递给阿济格。 “哥,朵儿红有交代:第一,秘密送一批马匹给对岸;第二,可以公开地给他送衣物;第三,朵儿红说他疯了,以后不能带兵了,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很明白!” “朵朵,你就直说吧,朵儿红是啥意思。” “我估计,朵儿红让秘密送一批马匹给对岸,就是说他和对岸已经达成某种机密的交易;他说可以公开地给他送衣物,就是说可以公开他被俘的消息;他说他疯了以后不能带兵了,是让有的人放心、不用趁这个机会置他于死地。”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按朵儿红说的办!先稳住对岸的金国和铁国,公开朵儿红被俘发疯的消息,防止有人趁机害他。然后和正蓝旗的五哥、十哥通个气。” “这个……”,阿济格犹豫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正蓝旗走动?是不是太危险?” “哥!顾不上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第182章 逃跑计划 如果爱新国大举进攻,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一刀杀掉朵儿红,然后跑得远远的,叫爱新国兵马找不到。这不仅是朵朵的担心,其实也正是黄河西岸联军的逃跑方案,参谋部已经订出了详细的撤退计划。 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莫日根将率第二营马队退入狼山川深处,策应树林子乡百姓走陆路沿长胜乡、和胜乡、五源乡向西转移。逃跑路线一直规划到狼山川西侧的大湖屠申泽。为了逃跑的顺利进行,树林子乡定居的老弱百姓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先一步向五源乡迁移。 同时,在参谋部的逃跑计划中,第五十一师第一营和还乡团为主的李广第三营步卒将在青山嘴完成阻击任务后,会同水师一起顺黄河漂流而下,一路向东经青山南侧进入兵荒马乱的陕北和晋北地区。 参谋部制定这个逃跑计划,并不是预防万一,而是依据贾道士的研究得出的结论:爱新国很有可能不顾朵儿红的死活大举进攻。 贾道士的研究方法很有意思,他这些日子看似漫无目的地收集了许许多多爱新国的零碎消息,然后根据这些信息推测出爱新国主帅的性格。 参谋部发现如果爱新国的主帅是努尔哈赤,他十之八九会投鼠忌器;如果爱新国的主帅是努尔哈赤第八子阿巴海,他八成会利用这个机会一箭双雕。 以努尔哈赤为例,贾道士认为努尔哈赤做事追究尽善尽美,用后世的术语来讲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贾道士的研究先从努尔哈赤儿子们的名字入手。 努尔哈赤的十六个儿子们从大到小叫做褚英、代善、阿拜、汤古代、莽古尔太、塔拜、阿巴太、阿巴海、巴布太、德格类、巴布海、阿济格、赖木布、朵儿红、朵朵、费扬古。 把这些儿子的名字按照生母的不同、长幼顺序重新整理,剔除掉翻译中的转音,就会发现努尔哈赤有很厉害的强迫症。 努尔哈赤的老大老二是第一个嫡福晋所生,相差三岁。起名褚英、代善。贾道士认为源自汉语,褚英就是雏鹰,满语代大不分,代善就是大山。雏鹰对大山,无论是平仄还是意境,足可成为对联。 努尔哈赤的老三和老六为一母同胞,庶出,相差四岁,其名为阿拜和塔拜,发音相似,朗朗上口,一听就是兄弟两个。 努尔哈赤的老四和老五,虽非一母所生,相差仅两岁,起名为汤古代、莽古尔太,其实应当写作唐古太、蒙古太,其实就是西藏和蒙古。藏人在蒙语中为唐古,著名的唐古拉山,其实就是蒙语“唐古-乌拉”:“藏人的山”。唐古太,加一个尾缀“太”,表示“有”什么东西,唐古太——有藏人的地方。蒙古人发音自然是蒙古,蒙古太——就是有蒙古人的地方。这时努尔哈赤已经开始用蒙语给孩子起名,唐古太、蒙古太可以看成是蒙语对联。 努尔哈赤七子阿巴太,八子阿巴海,相差三岁。一位侧福晋所生,一位继福晋所生,皆为独子。尽管生下八子阿巴海的福晋多年以后被追封为皇后,根据爱新国早期正室福晋、侧室福晋区别并不明显的风俗,这位福晋产子不多,完全可以猜测她并不得宠,也就是一个侧福晋的地位。 阿巴太,阿巴海源自蒙语的阿巴,其实应该写作“阿爸”,爸爸的意思。尾缀“太”,表示“有”什么东西;尾缀“海”,表示“小,稍微”。 努尔哈赤九子巴布太、十一子巴布海,同一庶母所生,相差四岁,依然源自蒙语,“巴布”的意思就是“咱的、我们的”。 努尔哈赤生前十一个儿子时他年龄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三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最高产的时候他三十三岁那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 孩子们的名字两两对仗,整齐划一!可见努尔哈赤追求完美的性格,这时估计如果有人给努尔哈赤送礼不成双成对,都会被哄出去! 另外可以看出努尔哈赤从一开始生老大老二时心里向往汉文化用汉语给孩子起名,转到心向蒙古用蒙语给孩子起名。 生完第十个儿子,四年之后才有第十一个儿子巴布海,再到第十二个儿子阿济格,又是九年之后,所以阿济格被用满语命名为“小儿子”。再七年之后有了相差两岁的嫡子十四子朵红,十五子朵朵,朵红,满语“獾子,小活泼”,朵朵,满语“胎儿,小宝宝”。 从以满语为阿济格起名,可以看出努尔哈赤已经开始找到满语自信。 同时,从第十二子阿济格开始,已经可以把努尔哈赤的后面的儿子和前面的大儿子们看成两代人。 至于努尔哈赤在六十一岁高龄产下生母不详的第十六子费扬古,被阿巴海在幼年时不明不白地神秘杀掉,估计阿巴海自有杀掉他的充分理由,所以众兄弟并不纠缠此事。 总之,努尔哈赤在他高产期时为孩子命名的习惯,完全反应了他追求完美的强迫症性格。 努尔哈赤是完美主义者的另一个证据,是努尔哈赤的八旗制度。 最开始努尔哈赤亲率红旗军,弟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率领黑旗军、白旗军,当他不满意时,他偏执地囚弟杀子推倒重来,分拆为四色八旗。由此一二四八,同样可以看出努尔哈赤孜孜不倦渴求圆满的态度。 努尔哈赤先立长子褚英为太子,后立次子代善为太子,两次失败之后,他推出了自己为大汗一人高高在上,四大贝勒按月分值的制度。四大贝勒除了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其它三个自己的儿子分别排行二、五、八,打麻将的人一定不会对这个顺序感到陌生。 努尔哈赤晚年又推出了八旗议政的制度,作为自己的身后安排。 努尔哈赤规定继任汗在八子中议选“能纳谏者”为之,而且八王有权废除汗王。朝会时,继任汗王先向众叔兄叩首,然后登上汗座,请诸王并肩齐坐,同受官将大臣朝拜。 诸事由八王共议。八王拥有奖惩、任免各级官员将帅的权力,有各类大案之终审权,有八旗间争执之裁处权,更换各旗旗主的权利。 努尔哈赤构想的八旗旗主议政,其实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小儿子尊敬大儿子,大儿子爱护小儿子,互帮互助,圆满和谐,万古流芳。 所以,如果努尔哈赤率军,当他得知朵儿红被作为人质,绝对不会贸然大举进攻,破坏掉自己心里的那份完美感觉。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中国最早的君主立宪 努尔哈赤的八旗议政制度,我更愿意成为“虚君共和”。 首先,高大上的共和一词和民主并没有关系, 共和一词的起源是周召共和又作共和行政,是指西周国人暴动后,周厉王逃离镐京,由大臣周公和召公共同执政的一段时期。约为前841年至前828年的十四年期间。从周召共和开始,中国历史有了明确的纪年。 共和行政是周公和召公的共和,和老百姓没有一毛钱关系。 满清的八旗共和同样和老百姓没有一毛钱关系,是人家自己家里人之间的共和。 即便如此,笔者也要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思路。 八旗共和不仅强调了八旗瓜分利益并互相妥协,更限制了君主的权利。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把君主从无限权力中拉下来。 可以简单的说,努尔哈赤的思路就是“虚君共和”。 从这个角度上讲,努尔哈赤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思想家。 更难能可贵的事,努尔哈赤的“虚君共和”不仅停留在思想上,还付诸实施。 《满文老档》记录的努尔哈赤的汗喻,可以视为“虚君共和”制度的“宪法”。 呜呼哉,历史同国人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四百年前,我们曾离“君主立宪”如此之近。 《满文老档》载,天命七年(1622),三月初三日,八子进见父汗问曰:“天赐基业,何以底定,何以永承天休?” 汗曰: “夫继父为国君者,毋令力强者为君。倘以力强者为国君,恐尚力恣纵而获罪於天。一人虽有知识,能及众人之谋耶?故命尔等八子为八王,八王同议,必然无失。 尔八王中择其能受谏者即嗣父为国君。若不纳谏,所行非善,尔八王即更择其能受谏而好善者立之。更立时,若不乐从商议,艴然作色而拒之,岂容似此恶人而任其所为耶?如此,则强行换之也! 尔八王治理国政,一人心有所得,直陈所见,其馀七人则赞成之。如己无能,又不赞成他人之能而缄默坐视,则当易之,择其子弟为王。更易时,若不乐从商议,艴然作色拒之,亦岂容似此恶人而任其所为耶?如此,亦强行易之也! 若因事他出,宜告众商议,未经商议,不可私往。尔八王面君时,勿一、二人相聚,须众人皆聚之,共议国政,商办国事。 如有祭祀等事,皆告於众而往。 八王商议,设诸申大臣八人,汉大臣八人,蒙古大臣八人。八大臣下,设诸申审事八人,汉审事八人,蒙古审事八人。众审事审理后,报於大臣,大臣拟定后,奏於八王知,由八王审断定罪。八王斥奸佞而举忠直。八王之前设诸申巴克什八人,汉巴克什八人,蒙古巴克什八人。 国君於每月初五日、二十日,御殿二次。除夕谒堂子拜神主后,先由国君亲自叩拜众叔、诸兄,然后坐汗位,汗与受汗叩拜之众叔、兄,皆并坐於一列,受国人叩拜。 各以务记汗父训诲,勿存暴乱之心,他人谗言,切勿得隐瞒,即行讦发等语。 立书为誓,系之於颈。即居乡间,不得私议谁善谁恶,设有一或二贝勒议论汗父之善恶者,勿当面质对,退而会议,经众人议断善恶是实,乃无怨尤。若憑一、二人听断,则怨尤生矣! 八旗诸贝勒凡本人获罪,而不准他人入告者,乃为邪恶之人也! 一人获罪而告之,另一人获罪则不告,可乎欤? 征战之时,八旗诸贝勒,不论尔旗下人或他旗下人有事故,非经众人审理不得单独入告。若单独入告,则必相争矣。经众人审理而后入告,则无怨尤也。 贝勒等欲放鹰行围以取乐,不与众人商议,勿得前往。 凡见行为悖逆之人,勿得放过,即行责之。 一人谴责之言如是,则众人共责之。 尔若以独自受责而心怀仇怨。则尔乃沮坏众人生计之恶人也! 凡诸兄弟,互有怨尤,可以明言,若匿怨不言,而诉於众者,乃为居心邪恶、专行哄骗之人也!日后,尔将为众人所斥。 若逾父汗所定八份所得以外,另行贪隐一物,隐一次,即免除一次所得之份,隐两次,即免除两次所得之份,隐三次,则永免其所得之份。 若不记父汗训诲之言,不纳众兄弟之谏,竟行背逆之事,则初犯者罚之,再犯者夺其诸申。若夺诸申而不抱怨,修身度日则已,若执拗不服,不致杀尔,将囚禁之。 若负此言,仍行邪道,则天地佛神皆加谴责,身罹灾殃,寿算未尽,即令矢殂。 若谨记父汗训诲之言而不违,心存忠义,则天地佛神皆加眷祐即使之延年益寿矣!” 第183章 实用主义 可惜努尔哈赤已经去世,现在的爱新国汗是他的第八子阿巴海。 关于阿巴海的传闻满天飞,又有孙定辽提供的内幕消息,不知道真假。贾道士收集这些消息的时候兴致勃勃,越隐私的越刺激的贾道士越感兴趣。但是分析这些消息的时候,贾道士把传闻中的评论、猜测、因果统统去掉,只留下事实部分,然后只用用常理去推演。 按照贾道士的说法,这个阿巴海做事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翻译成孙一的理解,就是阿巴海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怎么对他有利怎么办。 努尔哈赤晚年已经不理朝政,凡事按照四贝勒轮值、八王议政的制度运行地非常好。 努尔哈赤曾明确的告诉八王,继任的新汗不用选能力强的,能力强的人容易逆天行事;再说一个人能力再强,能强得过八个人吗?继任的新汗要选一个能听取别人意见的人,如果新汗不听劝,八王就把他强行换下。 努尔哈赤和最小的儿子朵朵同掌正黄旗,早早留下遗言,他死后,他那部分的牛录由小儿子朵朵继承。 种种布置,努尔哈赤的意思就是让年幼柔弱的小宝贝朵朵继承汗位,作为金国的象征而不是实权人物。 努尔哈赤认为自己留下了一个稳固的制度。他的儿子们自然会领会他的意图,即使不领会,他设计的完美制度也会强行引导儿子们执行自己的意愿。所以努尔哈赤并不需要象别的君王那样明确指定太子,他临终前亲切接见了儿子们和大妃,放心地走了。 努尔哈赤走了不到几个时辰,四大贝勒中能力最强的阿巴海就开始逆天行事。 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的牛录最多,如果朵朵再继承汗位,大儿子们都担心有朝一日这三个小兄弟会对自己不利。阿巴海联合大儿子们逼死三兄弟的生母,由大儿子们“照顾”朵儿红和朵朵两个幼弟的生活,等于夺掉了朵儿红和朵朵继承汗位的可能。 努尔哈赤的大儿子们当中最有可能继承汗位的无非就是四大贝勒。阿敏是堂兄弟,血缘上同其它人远了一层,不可能被推举成汗。二子大贝勒代善被努尔哈赤废过太子之位、属于犯过错误的人,也不可能继承汗位。同八子阿巴海竞争的只剩下五子莽古尔泰。 八子阿巴海理智地联合了大贝勒代善,由大贝勒提名自己继承汗位。阿巴海指天画地赌咒自己会全力打造一个上下仁爱的和谐家庭,同众弟兄们连发五份誓言。这样,努尔哈赤生前明确指出的不能继承汗位的能力最强的人,顺利地逆天成功了。 阿巴海继位以后,先是夺取镶白旗交给自己的儿子豪格,然后编制不归属八旗的左右翼蒙古二旗,连同自己的正白旗,阿巴海能控制的兵力迅速达到四个旗。 阿巴海开科举选拔官僚。利用这些官僚,阿巴海直接绕过八旗旗主任免八旗官员。 阿巴海慷慨地提拔听话的小弟和子侄加入到贝勒的行列里来,用这些小字辈去抗衡老一辈,尤其是去修理自己的盟友大贝勒代善。弄得大贝勒三天两头的被批判和自我批判,成了一个只求自保的摆设。 阿巴海成功地分化了八旗集会,把八旗集会变成了自己的帐前的一条狗。他让咬谁就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 阿敏就是被放狗咬死的。 崇祯三年,爱新国破长城入关直接攻打北京,攻占了永平、灤州、迁安、遵化四城。军事天才阿巴海突发奇想,要在关内长久地占据这四座城,给了阿敏五千兵,让阿敏去守城。第二年大明朝孙承宗拉着红夷大炮来反攻,阿敏不敌,屠城之后弃守。 阿巴海开大会给阿敏算总账,定下阿敏十六条罪状,把阿敏一撸到底囚禁起来。因为阿巴海发过誓,旗主犯错不能没收牛录,只能交给旗主的后人,阿敏的牛录被转交给比较听话的阿敏六子吉尔哈朗。 即使是军事外行贾道士也能看得出来,阿敏在阿巴海派他在长城以内固守城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蛋了。阿敏作为一个堂兄,在努尔哈赤的儿子们眼里算是一个外人,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结局。 崇祯四年,爱新国兵围大凌河河城,阿巴海故技重施。阿巴海令正蓝旗莽儿古泰守大凌河城南,换句话说,把正蓝旗摆在大凌河与明朝援军之间。 爱新国击溃明朝援军后,继续围城期间莽儿古泰禀告正蓝旗损失惨重。 阿巴海“不经意地偶然间”说:“听说你们正蓝旗总是延误军令。” 莽儿古泰怒道:“哪有这回事!” 阿巴海道:“如果是有人诬告,当然办他诬陷;如果属实,你们正蓝旗难逃其罪!” 说罢阿巴海起身就要骑马离去。 莽儿古泰急眼了,质问道:“你为什么单单要为难我?是不是想做掉我?“ 莽儿古泰手扶佩刀,频频眼瞅阿巴海。 可能瞅人自古在东北就是大罪。不加阻止的话接下来的剧情一定是“你瞅啥?”,“瞅你咋的?”。 于是莽儿古泰的胞弟德格雷连忙呵斥哥哥,并拳击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更怒了,抽刀出鞘,左右挥舞。 结果就是阿巴海组织人给莽古尔泰开会。定下莽古尔泰大不敬的罪过,夺去莽古尔泰大贝勒王位,降为小贝勒,夺五个牛录,罚银万两,罚盔甲、罚马。 贾道士点评,按照努尔哈赤的汗喻和阿巴海继位时的誓言,八王是有权力废除掉不听话的汗王的,多瞅几眼何来大不敬之说? 只是这时阿巴海羽翼已丰,全然无所顾忌,想要收拾哪个就能收拾哪个。 如此一来,原来的三大贝勒只剩下一个二子代善作为傀儡,任凭阿巴海揉来搓去。 阿巴海这时把大凌河降兵编入汉军,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军事实力。八旗中,唯一能对他有威胁的就只有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了。 朵儿红被擒,阿巴海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阿巴海收拾众兄弟,还碍于誓言和先父遗言,无论如何不能处死弟兄,最多只能囚禁。 这次如果能借联军之手整死朵儿红,阿巴海求之不得。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共和国的死亡 如果说公元前的周召共和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共和国,那么两千五百年后的努尔哈赤的八旗议政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二个共和国。 第一共和国存在了十四年。 以皇太极称帝作为标志的话,第二共和国存在大约也是十几年。 为什么这些共和国都这么短命? 努尔哈赤的汗喻里关于共和制度的规定不可谓不周到,皇太极继位时的五份誓言不可为不庄重。这些都是第二共和国的宪法。有了宪法为何还不行? 让我们看看《清太宗实录》中记录的皇太极的这五份誓言。 第一份众兄弟的誓词: “皇天后土,既我父为君,今父汗已崩,国无主,诸兄弟子侄共议皇太极承父基业,祈天地垂,俾皇太极寿命延长,国祚昌誓。” 第二份是皇太极的誓词: “皇太极谨告于皇天后土,今兄弟子侄共推我为君,我若不敬兄长,不爱子弟,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为之,兄弟子侄微有过失,遂削夺父汗所予之人民,或贬或杀,天地鉴谴,夺予寿命。予若敬兄长,爱子弟,行正道,天地我,寿命延长。或有不知误行之事,亦乞天鉴之。” 第三份誓词是三大贝勒率诸贝勒对汗的盟誓,誓词为: “带善、阿敏、莽古儿泰三大贝勒,与众贝子等,亦誓曰:我等与阿布太、得格垒、迹儿哈朗、阿吉格、多里洪、多躲、都都、姚托、芍托、查哈量、和格,谨告于皇天后土,我等兄弟子侄,共拥戴皇太极承父汗基业,或有包藏祸心,欲加谋害者,天地鉴罪,速夺寿命,事泄死于皇太极之手。若我等忠心事君,或有微过,即夺先汗所予之人民,或废或杀,天地鉴察。” 第四份誓词是兄长,即三大贝勒对汗的誓言: “带善、阿敏,莽古儿泰云:’我三人若不训子弟,纵其恣肆,殃及其身。吾等善待子弟,而子弟藐其父兄,媚君希宠,不行善道者,天地鉴察,速夺寿命。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保,子孙昌盛,寿命延长。” 第五份是弟弟们和小辈的誓言: “阿布太、得格垒、迹儿哈朗,阿吉格、多里洪、多躲、都都、姚托、芍托、查哈量、和格众贝勒亦誓曰:吾等若背父兄而阴媚乎上,行谗间于汗、贝勒之间,天地见罪,夺其纪算。若一心为国,不怀邪曲,克尽忠道,天地鉴,寿命延长。” 至此,可以看出监督这一共和制度顺利实施的是“天地”,也就是说没有监督。 不过,即便没有“天地”的监督和参与,难道八旗诸王自己的军事实力就不能保证这一共和制度吗? 应该说,皇太极太有能力了,太强了,以一人之力,搞掉了所有对手。 事实上,皇太极发誓的第一天就有兄弟不满。在第四份兄长的誓言中,皇太极不仅去掉了努尔哈赤的第三、第四、第六这三个庶出的兄长,还把比自己大三岁的第七子阿巴泰去掉了。在第五份弟弟们和小辈的誓言中阿巴泰排第一个。 阿巴泰在皇太极继位后马上就撂挑子不干了: 《清太宗实录》载: “先是丙寅年九月上即位,大宴毕,各回府。阿布太贝勒曰:‘扬古里额夫、打喇汉额夫,汝二人为我奏上,今后我不出矣。若出兵,我披甲便行,若出猎,我佩弓矢便行。预宴时,令吾与诸弟侄同坐,不胜惭愧。先汗在日,恩格得里额夫弟兄来时,令吾与四大贝勒一样搂见,吐舍兔额夫来时,亦曾与四大贝勒一样搂见。’二人遂奏闻。上谓扬古里额夫、打喇汉曰:‘尔为何不以言劝他,辄来告我。’遂令回。” 《清太宗实录》又载: 天聪元年十二月初八日,蒙古昂空都棱来,皇太极设宴款待,阿巴泰又整事,他令副将那木泰上奏说:“此宴我必不去,我无皮袄,汗所赐皮袄,俱拆毁与吾二子矣。若赴宴,令吾列于小贝勒行,见外国人,宁不惭愧。蒙古明安贝勒、巴格贝勒反坐于吾之上,我如何去赴宴。” 象阿巴泰这样消极反对皇太极的事,以及象日后莽儿古泰那样主动反对皇太极的事总有发生,但是皇太极都能最终化解,只能说明一点:只有七八个人的寡头共和根本靠不住。 只要强人一出,其它寡头立时灰飞烟灭。 努尔哈赤有言:“夫继父为国君者,毋令力强者为君。倘以力强者为国君,恐尚力恣纵而获罪於天!” 这件事努尔哈赤看得清清楚楚,想的明明白白。 但是这个强人在努尔哈赤这个更强的强人面前表现得中规中矩仁义孝顺。 有诗叹曰: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强人之所以是强人,就在于他可以表现得很强,也可以表现得不强,让你发现不了、逃避不掉。 所以,简单的逻辑就可以推导出,强人避免不了。 共和制度最大的敌人就是产生强人的精英制度。只在小范围的精英内部实行共和,依靠小范围的精英维持共和,就是一个历史的笑话。 共和制度想要稳定,就必须实打实扩大参与的人数,靠人数分权,靠人数抑制个别能逆天的强人。 假使努尔哈赤把他规划的八旗集会议政制度扩大到八百八旗精英参与,那便大金国会犹如英国贵族议会一般稳定几百年。 假使努尔哈赤把他规划的八旗议政制度扩大到八万八旗将士参与,那便大金国会犹如古罗马自由民议会一般会称雄区域几百年。 假使努尔哈赤把他规划的八旗议政制度扩大到关外所有的奴隶、文盲和笨蛋,那大金国便可以犹如警察一般对全世界指手画脚,想收拾谁就能收拾谁,想怎么收拾就能怎么收拾。 第184章 通路 半夜里朵朵按照同西岸人马的约定,秘密交付了三十一匹马和两只羊。 三十一匹马里有七八匹是挽马,剩下的二十几匹都是军马。两只羊四蹄倒捆,架在马背上。不仅如此,马背上还有给朵儿红送去的酒肉、烟叶、衣物、笔墨、两本朵儿红正在看书。 朵朵没敢耍滑头,如约将马匹牵到黄河岸边,撤离人手后发出信号。卜十九派筏子顺利地牵引马匹物资渡河。 一大早,一支羊皮筏子打着白旗,慢慢悠悠地从河心岛一趟一趟地向东岸运回爱新国尸首。 阿济格在正蓝旗德格雷的帐外转了几个来回,每次想进去,走到帐篷门口又一闪身同帐篷门口擦肩而过。 正蓝旗的努尔哈赤第十子德格雷,与爱新国汗第八子阿巴海、第九子巴布太同一年所生,比朵朵大了整整二十二岁。按朵朵的说法,他和德格雷两人聊不到一块去。年长一些的阿济格只好亲自出马。 阿济格正犹豫间,德格雷的帐蓬门帘一挑,德格雷出现在门口,“小子,天刚亮你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是不是想进来吃杯酒?” 阿济格连忙答应:“十哥,酒就不吃了,我能不能到你帐里吃袋淡巴菰避避寒气?“ 排行第十二的阿济格虽然比朵朵年长九岁,但比起老一辈的德格雷还差着十三岁,阿济格的语气十分客气。 “进来吧!”,德格雷转身进了帐蓬,丢给阿济格一袋烟叶和自己的烟袋锅。 阿济格摸索着烟叶,“十哥,有个事我想了好长时间,一直想来给你赔个不是,可是,你知道,一直没时间,所以……” 德格雷怔了一下。 二人确实有些过节。几年前一些蒙古人投奔阿济格,可这些蒙古人的兄长归属德格雷的正蓝旗,所以德格雷觉的这些蒙古人也应该归属正蓝旗,二人因此口角起来,德格雷派手下强行去绑人,阿济格亲手用刀把德格雷的手下砍伤。 那时阿巴海正找各种机会修理阿济格三兄弟,以此为借口很很惩罚了阿济格。德格雷脸色缓和,大度地一摆手:“那件事其实我也有错,人家愿意投奔你,你收下也没有错。算了,过去就过去了,这时节你还能来看我,我心领了。” 阿济格点着烟袋锅,自己砸了一口,递给德格雷。 “十哥,这次我去大营八哥留我吃饭,五哥也在。” “嗯,你五哥人咋样?” “老样子。大贝勒和八哥坐在上首,五哥和蒙古台吉们坐在下首。” “哼!” 德格雷狠狠地喷出一口烟。 阿济格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德格雷的反应:“十哥,朵儿红出事了。” 德格雷不在意,“那个小机灵鬼,能出什么事?” 阿济格试探着回答:“朵儿红,嗯,朵儿红前夜出营,被对岸抓了。” 德格雷猛地转过头,盯住阿济格:“当真?” 阿济格躲闪着德格雷的目光,“当真。昨天朵朵冒充正白旗护军过河见到了朵儿红。对岸的人马是一个叫作铁国、一个叫作金国的两国土人,他们要朵朵去赎朵儿红。” “怪不得对岸昨天只和打白旗的人谈。这事阿巴海知道不?” “朵儿红被抓,发生在我回大营以前,八哥还不知道这件事。” “你来找我,是不是担心阿巴海知道之后不愿意赎人?” “嗯……嗯……十哥,兄弟我提醒你一句,八哥不让人喊他的名字,要学着蒙古人的叫法喊他黄台吉。” “呸!”,德格雷吐了口痰。他和阿巴海同岁,喊阿巴海的名字早就习惯了,在阿济格的提醒下只好改了口:“黄台吉肯定不会答应赎人!” 阿济格向前凑了凑,“所以这事情,我想请正蓝旗帮个忙。” 德格雷深深咂了两口烟,递给阿济格烟袋锅。 “阿济格,事到临头你才来,其实你早该来找我和你五哥!” 德格雷教训起小弟。 “当初,阿巴海收拾大贝勒,咱弟兄们没人出声。” “阿巴海再收拾阿敏贝勒时,咱弟兄们还没人出声。” “等到阿巴海收拾你五哥,除了我仍然没有弟兄们出声。” “这眼见着你五哥就要完蛋了,你说等到那时候,阿巴海下一个会收拾谁?到时候你指望谁为你出声?” 阿济格接过烟袋锅深深地咂一口,“十哥,你教训的对!” “行了,这个忙正蓝旗帮了。阿济格,记住下回你五哥如果有事,你们兄弟的两白旗该怎么办。” “十哥,我知道了。” “朵儿红的事,早晚要向大营禀告。等你派人回大营的时候给我打个招呼,我有几件东西要捎给你五哥。” 等到天大亮的时候,爱新国的前锋营里已经传遍了。 岱青贝勒被对岸的铁国和金国活捉了! 岱青贝勒疯了! 铁国和金国要赎金! 关于赎金,各种传闻有板有眼,最流行的说法是铁国要一万只牲口,金国要十位红衣大炮、十位美女、一千斤白糖和一千把淡巴菰。 …… 杨日天、孙定辽和两名参谋骑着朵朵昨夜交接的战马,沿黄河西岸观察对岸青山山脚的地形。 黄河北支在青山嘴突兀的山体脚下绕过,在山南同黄河南支合并后再流向东。在青山嘴的山脚和黄河之间,形成一条狭窄的陡坡通路。 如果联军乘筏子顺黄河撤退,爱新国必定会派人沿这条通路由山后转到山前追击。这段黄河水流缓慢,别说战马,就是步兵都跑得比筏子快,势必爱新国的追兵会跑到撤退的联军前面兜头阻击。 相反,如果提前阻断了这条沟通青山南北的陡坡陆路,爱新国的人马想从山后大阪坡追击到山前平原,就只能绕行位于一百五十里以东青山和大青山分界的山沟。 几人一连选定十几处险要地形后,杨日天暗暗敬佩孙定辽老到的眼光。 杨日天以商量的口气提出,是否可以在青山脚下利用地形修建一座牢固的营寨,卡在南北交通咽喉上?否则即使联军破坏了通路,爱新国也可以派人修复。 孙定辽有些迟疑,说道:“如果是以往,只要在营寨上架上火炮火铳,凭藉城池坚守绝对是个好主意。” 他话锋一转,“但是去年大凌河之战,爱新国派出了有四十门红夷大炮的汉军,让大凌河城守军伤亡惨重。朝廷的援军被击溃,大凌河守军投降,爱新国将所获所有铳炮弹药移交汉军,汉军装备的各型火炮数量大增。这此爱新国虽然没有带红夷大炮出征,但是携带了数量不详的将军炮和不少虎蹲炮。如果爱新国以火炮攻打营寨,伤亡恐怕不会小,估计我们会接受不了。” 第185章 红夷大炮 一大早,孙一跑到卜十九的水师研究装甲筏子上刚刚配备的虎蹲炮。 在戚继光的年代,虎蹲炮属于重型火力,到了崇祯年间,虎蹲炮已经沦为军中小炮。 崇祯年间的虎蹲炮无论是个头和重量都比戚继光时代的虎蹲炮大。装甲筏子上的虎蹲炮管长二尺,有五道箍,口径二寸三分,重九十五斤。可以发射总重一斤的铅弹,如果发射实心铅弹可以打到五六百步。 这种虎蹲炮的明朝官方名字叫做灭虏炮。由于爱新国忌讳这个名字,所以改称旧名虎蹲。 三门灭虏炮配备一架木制滚车,滚车车辕长八尺,有三个木轮子,前面两轮直径二尺六寸,后面一轮直径一尺五寸。 滚车连三门炮总重三百斤,行军的时候可以拉着跑,平放在地面的时候灭虏炮正好形成一个发射角度,可以三炮齐发。 如果在滚车不易进入的地形,炮手可以拆下灭虏炮,用铁箍套住炮身,用一尺长的大铁钉固定在地面,象一具蹲着的老虎那样单独使用。 现在安置在筏子上的虎蹲炮经过了简易改装,原来的火绳点火改成了电池点火。依旧是一部滚车配三门炮,但是拆除滚车的前轮和后轮,截短车辕,在前轮位置安装原来较小的后轮,后轮位置不再安装轮子,直接顶在筏子的船舱底部的一块大木板上。 筏子上的虎蹲炮以发射霰弹为主。这样做虽然牺牲了射程,但是增加了命中率。在最佳的情况下,一炮下去可以在三百步外形成一个五六丈的弹幕。 不过,水师副司令卜十九并不打算这么用虎蹲炮。他认为三百步的射程虎蹲炮必须象射箭的吊射一样指天发射,落点方圆五六丈的弹幕的前后左右都是空白。在飘飘悠悠地筏子上,这么发射根本打不中目标,完全就是浪费火药。 卜十九想如同使用三眼铳一样的使用舰载虎蹲炮:炮手在筏子里转动滚车指向目标,利用电池点火即按即发的特点,直接瞄准敌人开火,横扫一切炮弹路径上的障碍。 如此一来,舰载虎蹲炮的有效射程从五百步一下子减小到二百五十尺。所以卜十九一直惋惜联军唯一的一门将军炮因为后坐力太大上不了筏子。 那门将军被布置在岸边,炮管长三尺,七道箍,自重二百六十斤,可发射二斤铅弹。装好火药以后先压实,先放入一个木马子,再放入铅弹。 所谓木马子其实就是比炮管内径略略小一点的木塞。当炮管内的火药被点燃时,依靠木马子憋住膨胀的气体,最后一下子释放能量,顶着铅弹飞出去。 当孙一在筏子上围着虎蹲炮观察时,卜十九在陆上象看老婆一样看那门上不了筏子的将军炮,一名不认识水师副司令的辽东炮手唾沫星子横飞地向这个土老冒传授火炮的知识。 这门在卜十九眼里了不得的将军炮,在将军的行列里只能排第三,叫做三将军炮。 比三将军大的自然是二将军,二将军炮重量能达到五六百斤。 比二将军大的自然是大将军,一位大将军炮重量在一千斤上下! 灭虏炮也好、虎蹲炮也好,根本排不进将军的行列,稀松平常得很。 象虎蹲炮一样稀松平常的还有一种叫做弗朗机的小炮,一位弗朗机母铳可以带很多子铳,打炮的时候可以不停地换子铳,不用象将军炮一样装填火药。 当初明军也有很重的弗朗机,但是因为弗朗机的母铳和子铳之间漏气打不远,所以重炮全改成了将军炮,弗朗机只用作小炮。 “要说最厉害的炮“,辽东炮手卖关子一样拉长声音,”还得数红毛子做的红夷大炮!爱新国人讨厌夷字,所以改叫红衣大炮!” “给说说,红毛子炮咋个厉害法?”,卜十九副司令像个孩子一样半张着嘴等着听故事。 辽东炮手咳嗽一声,道:“你知道一位红夷大炮有多重?告诉你能吓死你!最少三千斤!” “红夷大炮炮管有七八尺长,管壁厚实,从炮首到炮尾慢慢加粗,像个细长的棒槌,口径却只有四寸上下。” “寻常的大将军炮最远不过打三里,红夷大炮轻轻轻松松能打到七八里,十里也不在话下。” “要说这红夷大炮,最早还是徐光启几位大人捐资,大老远地跑到广东向红毛子买来了四位。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拉回京师,给皇上一演练,皇上圣明,马上掏银子买,一口气一共买了三十位。” “三十位红夷大炮,皇上留了十八位守京师,十一位全部运往辽东,听说还有一位,不知为何不明不白地炸了膛。“ “辽东的十一位红夷大炮显了神威,当时爱新国老奴一路打到宁远,被袁督师的红夷大炮一炮轰了个稀稀烂!你道怎样,轰掉老奴的红夷大炮正是徐光启大人自己出银子买的那位!” “皇上晓得这红夷大炮是军中重器,就命人在山东花大把银子仿造。你说怪不怪,咱山东这边刚刚仿造成功,爱新国就在海边拾到一位。” “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一定是朝廷里哪个奸臣拿我们前方将士的命不当回事,把红毛子炮偷偷卖给了爱新国。爱新国大汗高兴地睡觉都蹦起来了,给这位红夷铜炮封了个镇国龙尾大将军。我给你说,大将军和镇国龙尾大将军可不一样,人家是有名号的,名号这些事,你要是给我们当民夫时间长了慢慢就明白了。” “这爱新国大汗走了狗屎运,拿这位红夷铜炮当模子,居然自己铸成了红毛子炮,还一口气铸了四十位,封做天佑助威大将军炮。” “爱新国拉着四十位红夷大炮打我们大凌河城,你说说,我们怎么能守的住?那家伙,别人能打我们,我们的炮够不着人家。眼睁睁一个接一个的敌台被红夷大炮打垮没办法。” “我给你说,别看红夷大炮最远能打十里地,打起仗来都不那么用。为啥你知道不?因为打不准。爱新国把红夷大炮拉到敌台一千尺的位置,那家伙,炮弹打上敌台就像是拿大铁锤直接砸核桃,死的人那叫一个惨,简直没法看。你们没打过仗的人根本想不来!” 这时王闷蛋一路小跑过来, “卜司令,杨总兵请你和力德尔爷去参谋部一趟。” 卜十九连忙转身,一边走一边给辽东老军交代, ”你等着我,等我办完事回来,你再接着谝,你谝得有意思得很。” 第186章 everyone talks 杨日天和孙定辽为了了解爱新国这次带来的火炮数量,提审了汉军中的游击将军李高喜。 李高喜是爱新国汉军中的老人,自打佟养性奉命开始试铸红夷大炮时就在汉军中管炮。这次被联军俘虏,李高喜软硬不吃,坚决不投降。 李高喜说他原本就是明军中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兵,自打加入了爱新国汉军,主子给自己配了媳妇,日子一天天好过了,也有了自家的奴才。为人要知恩图报,自己从猪狗不如的小兵变成有脸面的游击将军,都是主子的恩德。 杨日天毫不废话给李高喜动了刑。 李高喜咬紧牙关死死不开口,疼得很了,李高喜突然大叫一声:“等主子拉来大营的红衣大炮,叫儿等灰飞烟灭为我报仇!” 杨日天和孙定辽顿时觉得问题严重了。 之后无论再如何用刑,李高喜坚决不说话,眼见人就要被打死了。 孙一和卜十九赶到,听了情况汇报,孙一顿时头皮发麻。 自己才发展到三眼铳阶段,要是皇太极真带着所谓的红夷大炮,就是后世的加农炮,这仗没法打了。 孙一狠道:“无论如何,必须把情报撬出来!” 杨日天有些为难:“这家伙死活不肯招,再打就死了。” 孙一冷冷道:“我们那里有句土话,everyone talks!去请狼山堂六哥和狗蛋兄弟。” 六哥和狗蛋这几日忙着给爱新国死人“整理”身体,给爱新国活人“治伤”,感觉技艺大涨。 二人听了孙一的吩咐,不能弄死这个俘虏,还得把情报掏出来。狗蛋一拍胸脯:“爷你放心。” 六哥和狗蛋麻利地撕开李高喜的衣服,把他脸冲下赤条条地绑在一张木板上。 二人搬来自己的各种家伙,明晃晃的小刀和夹子、一尺长的铜针、几罐大大的电池。 六哥在李高喜眼前连接长长的电路,李高喜在许久没有开口之后终于又说了话:“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狗蛋一巴掌拍在李高喜屁股上,“老实点!” 紧接着一张黑布蒙在李高喜眼上。 李高喜感觉有东西在自己屁股上凉凉地划来划去。 一阵刺痛! 有东西扎进了大腿外侧。 李高喜紧咬牙关。 “偏了”,狗蛋嘟囔一声。 又一阵刺痛! 李高喜一言不发。 “不行就把屁股上的肉割开吧。”,六哥建议。 “我就不信了,再试最后一回。”,狗蛋回答。 “啊!” 李高喜惨叫一声,豆大的虚汗一下子从头上冒出来。 李游击的右腿,从屁股到脚趾头,疼、麻、酸、胀,李游击恨不能立刻砍掉这条腿。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中了,找到神经了。”,狗蛋不在意的言语一声。 “先来三罐子电吧。”,六哥吩咐。 “横着接电还是竖着接电?”,狗蛋问。 “你随便。”六哥答。 一阵令人心悸的悉悉索索后好久没动静。 猛然间就一阵巨浪吞噬了李游击的灵魂。 整条右腿,像是被人拿钝刀子切掉了。 李游击开合嘴唇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高喜只有一个渴望:“快让我死了吧!” 冥冥中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慢……点……加……,别……让……他……疼……晕……了……” 那钝刀子变成了钝锯,又变成了钝钝的石头,把自己的右腿砸得稀烂。 李高喜拼足全身力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招……” 巨浪无声无息地退却了。 李高喜浑身是汗。 “说吧!” 一个声音吩咐。 “主子这次出征,除了公开的三将军炮和虎蹲炮,还秘密带了四位今年新铸天佑助威大将军炮。” 孙一用手机查了一下。 “天佑助威大将军”又名“大红衣炮”。历史记载为“铸铁为之,前龛后丰,底圆而浅,重自三千斤至五千斤,长自七尺七寸五分至一丈五寸,中锲云螭,隆起八道,旁为双耳,面镌‘天佑助威大将军,天聪五年正月造’,用火药自四斤至八斤,铁子自八斤至十六斤,载以三轮车,辕长有九尺八寸至一丈二尺,当轴两辕上处,有月牙窝以承炮耳。” 孙一问道:“到草原打仗,带重炮干什么?” “小的……不知道。” “还敢不老实!”,狗蛋话音未落,李高喜直觉天旋地转一下子掉入地狱。 等那种恐怖的感觉消失,李高喜几乎是在哭求,“我真的不知道。” 孙一问:“现在爱新国有多少红夷大炮?” 李高喜答:“一共一十二位,八位分发八旗守城,这次带了四位。” 孙定辽一愣,“去年大凌河你们带了多少位红夷大炮?” 李高喜答:“一共只有三位,全是去年冬天铸成的,诈称四十位。后来九月间在长山击败明国来的援军,虏获红夷炮三位,十月间大凌河守军投降,虏获红夷炮两位。” 孙一问:“这么说从去年到今年爱新国只新铸了四门红夷大炮?” 李高喜答:“的确如此。制作红夷大炮的泥质模范就要四个月时间,而且因为要用到蜡,只能在冬天铸造。” 孙一再问:“除了红夷大炮,爱新国其它的将军炮各有多少?” 李高喜答:“太多了,数不过来。去年单单长山一战之后,大汗命我们去搬运虏获的火器,光捆绑火器的麻绳就从沈阳紧急调了两千斤。此战除了我明知道虏获三位红夷炮、七位大将军炮,听说还有三将军炮不下六百位,其它枪炮不下一万支。” 孙一冷着脸又问:“大凌河之战,守军投降后你们又缴获了多少火炮?” 李高喜答:“这个小的清楚,大凌河城所掳获的火炮鸟铳火药铅子全数交付佟额驸的汉军,我亲自参加了清点。大小火炮共三千五百位,其中红夷炮 2 位、铅子 87 颗,大将军炮 4 位、铅子 220 颗,二将军炮 5 位,发匮炮 4 位,灭虏炮 490 位,佛朗机炮 390 位、另有子炮 1730 个。” 孙一阴着脸倒吸一口凉气。 猪啊! 这哪里是打仗! 这分明是去给皇太极送武器! 生生地把年初只有三门巨炮的爱新国装备成了一只钢铁怪兽! 第187章 总动员令 在狗蛋兄弟的淫威下,游击将军李高喜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汉军装备和人数全部招供,连今年正月皇太极赏赐大凌河之战有功将士,自己因管炮有功得银子二十两的事都不敢隐瞒。 等狗蛋去掉李高喜的蒙眼布,李游击第一眼看见自己的右腿好好的还在,呜呜地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我对不住主子,我该死啊!” 孙定辽得知去年大凌河之战上了爱新国的大当,三位红夷炮愣被吹嘘成了四十位,气恼不已:“你的主子朵儿红已经被生擒了!” 李游击一抹满脸的鼻涕,“朵儿红是我的旧主子,我的新主子是额驸佟养性。佟额驸已经认祖归宗,现在是堂堂正正的满诸,他一定会给我报仇雪恨。呜呜……” 杨日天冷笑一声,“好啊,明天我就放一名汉军俘虏回去,让他转告你的佟主子,就说你除了招供一些机密军情以外,对主子忠心耿耿,让你的主子好好地准备一下给你这个奴才报仇。” 奴才李高喜一屁股瘫软在地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激动地像个水里的金鱼直向下抽搐嘴角,伤心地说不成整句子,“我……我……我……投降。” …… 简短地同杨日天交换意见后,孙一正式下达了战略撤退的第一道命令: “集聚在树林子的三个乡老弱病残,即日起向五源转移。转移队伍由五源乡乡长带队,五源乡青壮护送,沿途的长胜乡、和胜乡提供物资保障。同时长胜、和胜两乡的老弱在转移队伍到达本乡时并入队伍一同撤退。” 同时一起发出的还有全员动员命令和具体的兵力调动命令: “战事已开。地无分东西南北,年不分男女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临到最后关头,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 “令:五源乡民兵护送老弱到长胜乡后,在长胜乡集结待命,归一条龙、王尔牛节制。” “令:青山嘴乡民兵、青壮在青山嘴乡长率领下向青山嘴集结,归前线总指挥部节制。其作为战场后备力量的同时,负责青山嘴地区的治安防谍。” “令:和胜乡青壮,有战马兵器的,直接到青山嘴报到,归莫日根第二营节制。无战马者,到长胜乡集结,归一条龙节制。 “令:树林子乡剩余民兵青壮归杨六郎节制,即日起加紧操练待命。” “令:所有工匠,一部向长胜乡转移,归王尔牛调度,以保证前方军需;一部向青山嘴集结,以提供前线现场技术支援。” ”令:青山嘴地区集聚的金国百姓,青壮者编入前线各支队伍,老弱者收拾行李以备转移。” “令:青山嘴地区集聚的非铁、金两国国籍的难民,划定指定生活区域,不得私自向狼山川内陆转移。如有想向狼山川以外地区逃亡者,由总指挥部统一组织护送南渡黄河至陕坝高原。” “感谢铁、金两国所有妇孺:青壮男子出征在外,家里就全交给你们了!” …… 命令一下,除了长胜、和胜两乡因为需要人工传令,前线和树林子后方一下子紧张起来。 孙一挑选了几支鸟铳,分发给自己的卫队。 卫队长王闷蛋和五名卫士一脸的不情愿,使三眼铳多趁手,这细长的鸟铳没个准头,发一次活装填火药得半天,对手早就冲到面前了。 六只鸟铳长短不齐,外观各型各样。有的铳管是三截管子焊接的,有些铳管是用铁条旋转缠绕打制的,有的铳管是红铁包裹铁条一体打制的。 六只鸟铳唯一的共同点是铳管比较平直。 孙一先指导六人卸掉枪机,换成铁木独有的电池点火。 然后孙一开始指导他们作铅子。 每人仔细比照自己铳管的内径,在松软的石灰石上掏出一个三分深的圆孔,圆孔底部挖成尖头的形状。 在圆孔里倒入融化的铅,趁铅凝固之前在圆孔表面压入一个比圆孔略小的圆柱。 等铅子凝固,倒出铅子。这时的铅子象一个底部凹陷的窝窝头。 将铅子打磨圆滑,在铅子底部嵌入一个圆形的木塞。 孙一解释道:“你们知道将军炮有木马子,是因为憋住火药才能打得远。我们的这个小木塞,就是鸟铳的木马子。” 最后在做成的铅子外面涂上蜡和滑石粉,孙一吩咐按正常程序装弹。 卫兵都是延绥镇的老兵,对装填鸟铳很熟悉,反倒是闷蛋这个队长需要队员帮忙。 最后孙一带领卫兵来到河滩,请来杨日天观摩。 杨总兵先用平常鸟铳向着河面开一铳,“砰”。 一名卫士端着改装过的鸟铳面向黄河,一按电门,“霹悠”。 平常圆铅子的声音低沉,圆锥木马子铅子声音响亮还带着哨音。 孙一给大家解释:“当铳管内的火药发火,铅子屁股上的木马子向前顶,撑开铅子的屁股,能把铳管里的火全憋住。所以,这种铅子打得更远。但是,因为这种铅子形状不规整,飞出去以后更没准头。” 孙一接过刚发射过的鸟铳,眯着眼睛看向铳管,接着说道:“因为铅子屁股是挤着铳管出去的,所以铳管的挂铅会更严重。” 孙一转头问杨日天:“老杨,你看这东西有没有用处?” 杨日天接过王闷蛋手里的鸟铳,“无非就是多预备一种铅子,肯定没坏处。” 老杨端起鸟铳冲着地面开了一枪,“霹悠”。 蹲在地上看了一会,老杨站起来肯定地说:“有用!这家伙力气猛,撕开的口子大。” 剩下的四支鸟铳,孙一命令一起瞄准河面上一百五十尺开外的一处小岛。 孙一发口令:“预备——放!” “霹悠”,“霹悠”。 白烟过后,孙一问杨总兵:“打中了几枪?” 一旁观察的杨总兵哈哈一乐,“一枪都没打中,水花倒是很大。” 孙一有些失望,不远处一丈来宽,二尺来高的小岛象是示威一样毫发无伤。 杨日天安慰他:“这个距离,即便是圆铅子也打不中。鸟铳这东西就不是瞄准的,全是凭运气指望对手往上撞。” 孙一想想也是。 锥形的木马子弹出膛之后因为形状不规则,在高速空气的作用下往哪里飞只有天知道。 圆形的铅弹也好不到哪去。圆铅弹在高温高压的枪膛里撞击,出膛的时候早已经扁了。 鸟铳瞄准开枪就是大家拼运气,打不中正常,打中了算对手倒霉。 历史上滑膛枪时代双方排队互相枪毙,军官要求士兵距离接近到“能看见对手的白眼珠再开枪”,就是这个道理。 反正都打不中,就如同杨日天说的,多做一种杀伤力大、射程远的子弹又何妨? 只是孙一想不通,皇太极到大草原上来,带这么多鸟铳和红夷大炮究竟想干什么? 第188章 喷水舰 除了鸟铳子弹的改进,孙一对虎蹲炮的发射也做了一点点小修改。 明军最早用虎蹲炮发射霰子的时候,是先装入火药,压实,再装入小弹丸,最后压上一个大弹丸,利用大弹丸的重量实现“憋气”的作用。 后来明军发展到不用大弹丸,在火药之上的小弹丸层混入黄泥,黄泥凝固之后起到类似木马子的闭气作用,只是强度比木马子差得多,凝固时间也太久。 孙一的办法其实在电三眼铳上已经普及了:利用石膏纱布作为闭气层。在装完小弹丸之后,石膏纱布蘸水推入炮管压一下,几十毫钟之后就初步凝结。强度比黄泥大,石膏在凝固过程中吸水,不会弄湿火药。在没有纱布的情况下用石膏混合野草效果一样。 实验之后,采用这种办法不仅极大地缩短虎蹲炮重新装弹的战场时间,射程还能增加二十尺。 多打远一尺就强一分。 孙一正指导炮手练习,参谋部来报黄河上游下来一支船队,打的是五芒星旗号。 一条龙来了。 浩浩荡荡的船队好气派。 为首的装甲筏子比卜十九的三架筏子大了一圈,靠岸的时候还故意做了一个原地转弯动作。 卜十九副司令连忙上前迎接,一条龙一出现,卜十九做了一个复杂奇怪地抱拳。 一条龙同样奇怪的回礼还没做完,卜十九蹭地跳上筏子。 卜十九使劲跺跺脚,嘿嘿地乐了,“大哥,这舱底是木头的吧?” 一条龙有些炫耀地说道:“三根整杨树做竖龙骨,横木做椽子,全用咱狼山铁钉子钉成木架,再敷上芦苇。” 卜十九兴奋地捏捏船帮,发现船帮子还是芦苇做的。 “二哥”,一条龙实在憋不住了,直接介绍重点,“你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一条龙拉着卜十九到船舱中央靠近尾部,那里从筏子底部伸出几支粗壮的木棍,还有两只木轮。 一条龙介绍:“我让弟兄们抢了工匠的两只圆木风箱,硬拆了两只王二牛的翻车,改成了两个能喷水的水箱,就在这底下装着。” 一条龙站上一只木轮,向后世的走步机一样踩动木轮,一股水流翻着花从筏子尾部汩汩流出。 “还能倒车呢!”,一条龙费力地拉动一支木杆,依旧踩转木轮,但是筏子尾部的水花不见了。 “一个水箱倒车,一个水箱前进,就能原地打转!” 卜十九嘿嘿地笑着,爬上另一个木轮。 狼山堂的坐堂大哥和二哥脱了鞋,使劲踩动木轮,刚刚靠岸的大装甲筏子画着弧线原地吊头一百八十度。 筏子变成了面对黄河水流,一条龙再次拉动木杆,喊一声:“么哦么哦么” 二人一低头,齐声低低地吼道: “嗬嗬西左,嗬西左嗬西左嗬西左, 嗨~~~~~~~~嗨! 么哦咳咳!咳!咳! 哟嗬嗬!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么哦么,么哦么! 嗬嗬西左,嗬西左嗬西左嗬西左……” 脚下的木轮翻飞,筏子尾部水流翻滚,慢慢地,筏子竟逆水而上! 一行大小不一的各式筏子从大筏子身边驶过,筏子上满载各种物资,每只筏子后面还拖着一块架田。 等孙一赶到,二人已经满身大汗地重新靠岸。 原来一条龙和王尔牛在莫日根率马队出发的当天就赶往长胜乡坐镇。由于卜十九带走了对讲机,二人对前线的局势发展并不了解,只是闷着头准备物资军械。 一条龙熬了几个通宵督造好这艘喷水筏子,立刻率队下来支援前线,孙一发出让他留守长胜乡命令根本没接到。 估计前线没有青菜,一条龙下令每条小筏子除了运物资,还拖一块长满水蒿子的架田。 利用自己在穷苦筏子客和黄河纤夫中的威望,一条龙以袍哥为骨干,组织了一支十几人的“水猴子”队一起带下来。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孙一道。 铁木国上下已经习惯了快捷的无线电指挥,象这样上下行动不一致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过想想对岸,前锋营回大营请示一次就要一天一夜,孙一也就释然了。 “爷,大哥既然来了,水师司令就让大哥干吧?”,卜十九请示孙一。 “诶!这艘大筏子是专门给你的,我的筏子在那呢。”,一条龙手一指。 一条龙专用的细细长长的仅容一人的三角帆香蕉芦苇筏子正绑在一块架田上。 “二哥”,孙一乐呵呵地反问卜十九,“你说副总兵大还是水师司令大?” 卜十九恍然大悟,“哎耶,我差点让大哥降职了!” 一条龙虽然不请自来,但是他带来的筏子客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卜十九的水师马上进行了人员大调整。卜十九亲领喷水装甲筏子,任命了三位资深筏子客作为装甲筏子的舰长。每艘装甲筏子上配备水手、炮手、弓手,至于简单明了的三眼铳,则每个人都要求会使用。每艘装甲筏子还搭配三到四艘小筏子,形成一个小舰队。 一条龙不请自来,也抽空了长胜乡的筏子客,长胜到青山嘴的水路运输暂时陷入了瘫痪。 换句话说,滞留在青山嘴的“多余”筏子客要尽快弃舟沿陆路返回长胜乡。 花头柜得知这个消息,一溜烟儿地跑来请求孙一。 “爷啊,这些烂草筏子方正也不打算要了,给俄跑一趟大板升怎么样?那里还有臧一大堆的货没拉回来呢。” 孙一马上明白了。 驾筏子顺黄河去大板升城没问题,回来可不可能让满载着货物的筏子逆流而上。 这个滑头鬼不仅看上了这些草筏子,还打着莫日根马队富裕劳动力的主意呢。 第189章 拉货行动 即动用筏子,又动用马队,可谓不大不小的一次行动,孙一可不想自己一句话就扰乱参谋部的统一指挥。 孙一带着花头柜迈进参谋部,杨总兵正对着地图喃喃自语:“他辛辛苦苦拉来如此宝贝的红夷炮,到底想干什么?” 花头柜闻听有宝贝,问道:“红夷炮是个甚宝贝?” 杨总兵见力德尔爷来了,丢下思路给孙一打个招呼,然后敷衍地回答花头柜,“就是一种大炮,攻城最厉害。” 花头柜受了冷落,有些幽幽地小声嘟囔:“那还想个甚,拉来这宝贝自讓是攻城么。” 杨日天有些不耐烦,“你懂什么,这草原上哪有城……” 话没说完,杨日天和孙一不约而同冲到地图前。 离这里最近的有两座城: 归化城! 大板升! 再向南看去: 山西镇! 大同镇! 宣镇! 二人对视一眼,全明白了。 爱新国携带如此数量的鸟铳兵也合理了,配合攻打城池用的! 参谋部里的一帮人把目光都局限在草原上,反没有一个外行看得清楚。 爱新国奉行以战养战,每一战都必须落实惠。 可是这次爱新国在草原上同察哈尔兜圈子却是赔本买卖,是纯粹为盟友科尔沁尽义务。 因为即使在草原上把察哈尔打散了,虏获的牛羊也不够八旗分的。 所以,无论同察哈尔交战结果如何,爱新国都临走前会去这里找些富裕的地方捞一票。 已经归降察哈尔的归化城和大板升自然在劫难逃。 大明朝的宣、大、山西三镇同样危如累卵。 即便是大明布重兵拱卫京师的蓟镇边墙,爱新国还不是说破就破,说走就走,更何况是久无战事的宣大山西?更何况山西还在闹灾民起义? 轻松破关然后掳走几十万人畜,皇太极这次出兵一趟自然是稳赚不赔。 高! 名义上是帮着盟友报仇、自此以后当上盟主老大,实际上还拉着盟友替自己捞实惠。 对盟友来说,这还是个无法拒绝的双赢。 实在是高! 为花头柜出筏子出马队拉一趟货的小行动,陡然变成一次联军的战略行动。 参谋部里顿时人头济济。 很快诸位老大就达成了一致: 第一,尽快大张旗鼓地去大板升城。不仅要把自己的货拉回来,还得把爱新国要来劫掠的消息散出去,让当地百姓、大明朝、包括爱新国都知道这件事,尽量多救人。 第二,尽快阻断青山嘴山下沟通山前山后的坡路。整条阴山只有数条山谷可以穿越南北,皆不易辎重通行。只要青山嘴此路不通,爱新国三四千斤重的红夷大炮想运到归化城大板升或者大同山西,就得老老实实绕过整条阴山,从阴山最西面的青山嘴一直绕到阴山最东面的大明宣镇再兜回来! 去大板升城拉货的人马确定的有花头柜的商队,水师一部,马队一部。考虑到有可能和琪琪格的哥哥,归化城的俄木布台吉起冲突,最好再加入步卒一部。 讨论之后决定,整个“拉货”行动由副总兵一条龙负责。 马队一部由莫日根率领;水师一部由一条龙率领,步卒一部由第三营抽调,辽东老兵孔有性领队,直属水师。 一条龙带商队和步卒明日一早出发。商队先行入大板升城搬货,步卒依旧打明朝旗号从旁策应。 莫日根率一部马队迟一日出发,接应商队货物返回。 货物安全后,马队和水师应亮出旗号,大肆宣扬爱新国将来掳掠,转而拉人。由莫日根动员当地百姓加入金国向狼山川转移,由水师负责组织普通难民在大板升渡口西渡黄河逃难。 如果琪琪格的哥哥敢来大板升城叫板,孙一下令,给我狠狠地打这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大舅子!以孙塔布囊的名义宣布废了他的台吉身份! 为配合这次拉货行动,阻断青山嘴通路的行动由新任参谋长、联军中唯一有守城经验的孙定辽负责,主力部队为李广的第三营,其它部队配合。 阻断青山嘴通路的关键,依然是在通路的咽喉上卡一座营寨。 但是这座营寨却不在山上,而在黄河里。 孙定辽听取了李广的剿匪经验,决定征用所有的架田,在青山脚下选择一处险要地形,在黄河里搭一座漂浮的营寨。由浮岛营寨出击破坏道路,如果爱新国利用远程火炮反击则撤回浮岛,如果爱新国要路过则配合水师予以歼灭。如果战败,散开架田,顺黄河漂流逃跑。 孙一百分之九十九赞同这个计划。 有百分之一不同意,是因为这个计划中有“如果战败,散开架田,顺黄河漂流逃跑”这一条。 孙一说道:“这个逃跑不是我们主动计划的逃跑。如果浮岛营寨一撤,下游的水师、马队、商队全部暴露没有一点掩护,日后阻击人马主动沿河东撤的路线也被堵死。浮岛营寨逃走一条命,别处要要搭进去一百条命。” “安排第三营守浮岛,是考虑辽东老兵有守城经验。如果辽东老兵的逃跑经验更丰富,说句话,我调五十一师上。” 杨日天顺口就答:“行!第一营拼光了我就拿民兵顶上去!” 孙定辽脸一抽搐,象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在座的谁都知道杨总兵的嫡系五十一师第一营还没整训完成,连盔甲都没配齐,正在快速形成战斗力的时期。 孙定辽暗暗咬一下后牙,说道:“还是第三营来吧,不过我要求重点物资保障。” 孙一不满意地说道:“好我的参谋长啊,你自己就负责物资调配,你向谁要物资保障?” 于是,当天后晌饭的时候,凉拌水蒿子吃得联军所有人舌头都绿了。 第二天天一亮,两岸的官兵都发现在下游青山嘴的一处山凹里,水面上神奇地冒出了一座城堡。 水上城堡靠山和靠上游的两侧全部用从装甲筏子上拆下来的甲牌护住,大大小小的筏子出出入入,从上游看下去不知道城堡里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这座城堡里的人在干什么。 最绝的是,从东岸上游远远地看这座城堡清清楚楚,等你打马延黄河而下越走越近的时候,整座城堡就被青山凸起的山梁挡住了。 ——————— 参考资料 崇祯五年皇太极二征察哈尔的真实战略意图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五月十一日载: 是日,大贝勒、莽古尔泰贝勒及诸贝勒会於汗处。召集八旗蒙、汉诸大臣,汗谕之曰:“我等原为征察哈尔而来,察哈尔不能御而遁走而追之无及。今我兵马疲惫,引军还渖阳,以俟再举为佳乎?抑先往蒙古柏兴(板升)地方,复入明境为善耶?二者孰便,尔诸臣定议以奏。” 於是,乃诸臣集议,答曰:“此来已近明境,即赴柏兴地方,复入明境,以图大事为善也。” 於是,定议征明。 遣孟阿图率纳海、奇图伦、博尔堆、达扬阿、精古勒达、董阿审、温泰珠、每旗甲兵十人,选肥壮马匹还渖阳报信,寄谕曰:“达尔汉额驸属下人潜逃,先往察哈尔告密。察哈尔觉而逃去,追之无及。因还兵入蒙古柏兴地方,焚其卢舍,复入明境。将我方所留粮米,移贮遼河,掘壕,严加守卫。再命扬吉利额驸及巴布泰阿哥,自驻守地撤回渖阳守城。曾令喀喇沁人入法库山耕种。今耕种完毕则已。倘耕种未完,则令其尽耕,仍加意防守。” 明朝兵部题奏载: 兵部尚书熊崇祯五年六月三日题,据宣府巡抚沈塘报,有骑马达子二人投降。“领进边口,问及名姓,一个叫把兔,一个叫把独赖。原系哈喇慎夷人,被插汉儿夷人赶散,往投东奴。卑职随问奴酋所犯消息,二夷言说,有奴酋七庆哈受降卜落蒿儿慎并哈喇亥等数家,并带领精兵十万余,于四月十一日自沈阳起马,从山后绕过,往赴大同边外归化城。插汉儿营不遇。今插酋已往北躲去。讫随有奴酋分兵八股,欲犯杀虎、得胜、新平、张家口等处。” 兵部崇祯五年六月九日行稿,据监视王坤题,西阳河守备王国臣禀称,中军武俊报称,“本月初六日巳时分,有被东奴虏去泥匠一名,尤福成,进口供称,本役原系山西人,于崇祯三年正月间,来张家口南门外泥匠营。左邻侯尚夏,右邻侯德位,于五月二十六日被东奴掳去。因被剔发左衽者入营五六日,已知奴自到口,已将西虏货物吃食等项,尽行掠去。至今日用米食尚是不缺。前有赶去守口西夷壮丁俱杀无存,止剩下幼弱儿女。又闻奴营有王子十人,止见一王子,尚有大王子老营,在大北首住扎。今见在阳和后口扎营,延长约有十六七里,俱是齐整盔甲、鸟枪、火炮,其中辽东人甚多。声言,欲于六月二十头犯抢天朝。” ———皇太极四月二十二过兴安岭进入蒙古草原,只搜索了二十天就宣告找不到察哈尔。在五月十一日作出征明的所谓“临时”决定,至到达长城亮出武器,“俱是齐整盔甲、鸟枪、火炮,其中辽东人甚多”,完全可以得出结论:皇太极搂草打兔子,抢一把土默特和山西其实是早有预谋的。而且,很可能象草一样不会跑的山西才是主要目标,兔子一般到处蹿的察哈尔只不过是次要目标。 ———实际上,自努尔哈赤时代起,满清打下一地后并不在意土地,只把有用的人口和牲畜迁回沈阳附近。以满清的农耕水平,沈阳周边的土地根本无力承担如此人口,于是形成满清年年出兵打仗的习惯,全靠战利品养活人口。 第190章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吃罢前晌饭,一条龙率领七八架小筏子,载着商队和孔有性的一总旗士兵向下游漂走。 不到中午时分,青山嘴乡长老庚叔带着本乡民兵青壮和一部分工匠赶到前线。 老庚叔本姓苏,生于庚时,小时候叫庚娃,老了就成了庚叔。 老庚叔早就憋着来前线,因为那是分给自己乡的土地呀。 听说青山嘴还汇集了不少难民,整个青山嘴乡的百姓都坐不住了。这要是弄不好自己的土地糊里糊涂地成了别人家的,到时候上哪哭去? 别说青山嘴在打仗,就是青山嘴漫天下刀子,也得赶紧去把自己的土地占住了! 一接到总指挥部让青山嘴乡青壮前往维护治安的命令,整个青山嘴乡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全沸腾了。 一到目的地,兴奋地青山嘴人顾不上歇脚就开始东张西望七嘴八舌商量着什么地方建村子,什么地方修庙,什么地方修码头,什么地方可以开垦土地……老庚叔请来临时的烈士祠大帐,全乡青壮祭奠一番,正式宣告这块土地有了主人。 孙一见到一同前来的孤儿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也来了?” 孤儿老二替大家回答道:“一哥你说年不分男女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我们会熬盐炼硝,我们会算术,还会识字!” 孤儿老三急急地给孙一演示。 老三在地上平放一根木棍,“这是一哥的一。” 老三在地上再放一根木棍,“这是二哥的二。” 老三在地上再放一根木棍,“这是老三的三。” 老三在地上再平放第四根木棍,“这是小四的四。” 老三在四根平行的木棍上斜放第五根木棍,“这是小五的五。” “好吧好吧,你们留下吧。”,孙一道,“没事的时候去找耿先生多学学,以后别把算筹当汉字。” …… 浮岛营寨上,一群刚从东岸挖壕断路撤下来的辽东老兵聚在一起发牢骚。 “啥还乡团,我估计老家还没瞅上一眼小命就得扔在这儿。” “咱就是个肉盾的命,在明朝顶在大凌河给山海关当肉盾,在爱新国给满诸当肉盾,现在给人家铁木国和金国两口子当肉盾。” “去去去,又没人逼着你入营当肉盾。” “是没人逼我入营,可有人不停地劝我啊。那架势,明摆着你要是不入营以后回老家就没资格。” “别说了,让那帮真正陕西镇的听了去,咱弟兄几个不定得怎么倒霉呢。” 不远处忽然一阵大乱。 “发饷了!发饷了!她奶奶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发饷了!” 几个发牢骚的老兵闻听拔腿就往人群骚动处挤。 人群里耿秀才被挤得站立不稳,“别挤了,拜托大家别挤了,一个一个喊到名字再上来,不准替别人领。” 一名总部参谋哗啦一下拔出佩刀,“敢往前挤的就地正法!” 老兵们这才稀稀松松地按小旗、总旗列队。 耿秀才照着名册,喊一个名字,上来一人,总部参谋从箪笼里数出十枚白白的圆片亲手交给来人。 辽东老兵掂量着圆片,“这玩意儿即不是银子,又不是铜钱,是不是糊弄我们呢?” 参谋不屑地回答:“糊弄你们?你们仔细看看,这上有总部的太极阴阳鱼大印,这是总部做保的钱!一个圆在秋后实实在在可以换一斤谷子!” 老兵翻看圆片两面,“要这么说还成,比银子强些。可我们还乡团不一定能等到秋后啊。” 参谋指点黄河西岸,“那里开了一个铺子,你们可以去铺子里拿这种钱换东西。” 老兵问:“铺子里都有些啥东西?” 参谋回答:“有新鲜的水蒿子,一个圆可以换足足十六斤。” “乞乞—”,一众老兵开始起哄,昨天吃水蒿子,今前晌吃水蒿子,都要吃吐了。 “还有盐、醋、碟子、碗、罐子、芦席、草绳……” “有吃的吗?” “有死马肉和野鸭蛋,还有这么大个的十几个王八蛋,一个王八蛋卖十五个园。”,参谋伸出双手比划一下。 “这么贵!能孵出小王八不?” 参谋一翻白眼,“我哪知道,你自己买一个揣在裤裆里抱窝不就知道了。” “哄—”,辽东兵全乐了。 “那什么,还有水杨丹、润肠丹、能指北的缝衣针,这些东西你们别傻乎乎地去买,回头总部发。” “铺子里就这点东西,大伙一起不得全买光了?” “你想啥呢!你知道早上孔有性一旗人干啥去了?告诉你,拉货去了!商队在板升城的货堆得象山一样,这铺子就是商队开的,就凭你那几个圆想把铺子的东西买空了,你脸咋那么大呢?” 辽东兵又是一阵哄笑。 有人高喊:“长官,我们多久发一次饷?” 参谋答:“十五天,每到节气就发一回饷,赶着你们假期前头发。” “我们还有假期?哄我们的吧?” “是人都有!我看你长的大概象是个人,估计你也有。给你们说,都把你们李广营长巴结好了。他要是高兴,能安排你逢节逢集休假,你要是得罪了他,虽说他不敢扣你的假,嘿嘿,他估计能安排你在半夜三更休假。” “半夜三更也行啊,问一句有窑子吗?” “你趁休假把自己卖了不就有了?” “噢!终于有窑子了喽!”,其他老兵使劲地起哄。 有老兵建议:“留着钱没用,咱两腿一蹬还不定便宜谁了。凑钱买王八蛋吧,临死吃一口王八蛋下了地府也能给牛头马面吹吹牛不是?” 老兵的提议居然得到不少人响应,“成!买王八蛋!麻溜去买,别回头卖没了。” 一众老兵凑足了钱,推举了代表。 李广营长却不在,到总部开会去了,没人批假。 “一旗总,营长不在你就是主事的,你给这位兄弟批两个时辰的假,让大伙死以前饱饱口福呗!” 由斥候新提拔的第三营第一总旗总旗官挠挠头, “成!买王八蛋也算我一份。” 说罢哗啦一下子把刚到手的十枚圆圆的钱币倒在买王八蛋代表的铁盔里。 第191章 一个圆 络腮胡子的陈四受了众兄弟的委托,搭一架顺路过河的筏子返回西岸买王八蛋。 浮岛本身就在青山嘴下游,过河又往下游多漂两里。陈四抱着一头盔的圆片钱,大热天的走了一头汗,感觉自己要被晒晕过去。 猛然间有人喝问:“什么人?” 陈四吓了一跳,连忙回答:“三营的。” “口令?” “隆兴长。” 面前转出两个百姓,其中一个收了对着自己的三眼铳。 “大哥你是不是守浮岛的?” “是啊。你们是谁?” “我们是青山嘴乡的民兵。大哥,这个你拿着。” 民兵掏出一只绿绿的野果,在身上蹭两下递过来。 陈四毫不客气接过来就是一大口。 酸酸甜甜的,陈四的脑子清爽许多。 “还有没有?都交出来!” “有。”民兵忙不迭地掏出四五个野果。 “都给大哥了咱俩后晌吃啥?”另一个民兵有些犹豫。 “大哥为咱守浮岛,咱饿一顿算啥事。” “就是!”陈四故意粗着嗓门,“老子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去见阎王了,吃你几个破果子你还舍不得?” “大哥,你都拿着。” 先前有些犹豫的民兵把自己口袋里的果子全塞进陈四的头盔。 “算你们明事理。”陈四小声嘟囔一句,随即又增大嗓门:“隆兴长怎么走?” “顺这里下去二里,再往西就到了。” 陈四一路啃着野果一路琢磨,这隆兴长的脸面够大的。刚一开张,字号就成了口令,想不知道都不行。 穿过一片歪七扭八窝在地上打瞌睡的百姓,再走不长的一段路,陈四来到一处地方。 草地上插着四根杆子,杆子上支着一张芦席,芦席阴凉里摆放着货物。 可这样的芦席离着不远有两家,两家都没人。哪家是卖王八蛋的隆兴长呢? 陈四没敢冒然走进去,这瓜田李下的,被东家抓住诬陷自己可说不清。 再走两步发现还有一张芦席,还好这家有人。 芦席阴凉里坐着一个打盹的妇人,看样子二十三四。 “妹子!”,陈四大声招呼。 那妹子一个激灵醒过来。 “妹子,跟你打听一下,隆兴长怎么走?” 妹子整理一下衣裳,“噢,门口幌子上有三个字的就是。” “怎么没人看铺子啊?” “天太热,都歇了。大哥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 “怎么,这里还能卖东西?” “噢,是这样。大哥要是买东西,到隆兴长就行。货物都标好价钱了,一个圆圈圈就是一圆钱,大哥自己拿了货把钱放到钱罐子里就行。” “大哥要是卖东西,就去隆兴长旁边青山嘴乡开的铺子。把东西放下,画上想卖几个圆,明天再来看卖掉没有就行。” “妹子,那你在这里是卖啥呢?” 妇人的芦席下除了她本人别无它物。 “我在这里给人缝补衣裳,噢,留下衣裳浆洗也行。大哥,你衣裳破了,要不要补补?” 陈四半年没碰过女人,看看四下无人,“行,妹子你给补补。” 妇人让陈四坐了,取出针线簸箩,开始补陈四上衣肩头的大口子。 陈四狠狠吸一下鼻子,搜索女人的味道。“妹子,你怎么想起做这生意?” “牲口让爱新国抢了,男人死了,我带个五岁的娃娃没办法过活。新来的老庚叔安排我在这缝缝洗洗挣口饭。” “妹子是啥地方人?” “原先住在杀虎口外,如今是大金国人。” “大哥你呢?” “噢,我是盖州人。还乡团,三营的。叫陈四。妹子咋称呼,以后我叫弟兄们都来你这儿缝洗。” 妇人迟疑一下,“陈四哥叫我绣娘就好。” “绣娘妹子,跟你打听一下,隆兴长卖的王八蛋是怎么回事?” 绣娘趴在陈四肩头,用牙咬断线头,打个结。陈四觉得整支膀子都麻了。 “陈四哥,胳膊底下也破了,也补补吧?” 陈四想都不想,“补,一起补。” 陈四抬起胳膊,闻到自己的一股臭汗。 绣娘一边做活一边说:“那些蛋是大鼋下的,长胜乡送给塔布囊的。塔布囊让大伙尝尝新鲜,卖了钱当军费。” “没卖完吧?” “陈四哥说笑了,都是穷苦人家,谁舍得用十五斤谷子换一只蛋?问的人多,掏钱的还没有呢。今儿一早三个营连同水师都发了饷,也就是隆兴长的买卖好,我们这两家铺子还都没开张呢。” 陈四放心了。 “秀娘,你说得对,过日子不能胡花钱。可话说回来,对我们这些主儿来说,只有吃到嘴里咽进肚里才是自己的。” “四哥是守浮岛大营的?” “嗯,有今天没明天的命!” 秀娘俯下身,咬断线绳。 陈四一阵冲动。 “四哥,就这两个口子也要不了一个圆,四哥还有其它地方要补吗?” “妹子,你让哥亲一个,一个圆都给你!” 陈四猛地扑下去。 秀娘左右摆头连推带踢,“四哥,别,我喊人了。” 陈四已经得逞,狠狠捏一把秀娘,抹抹嘴上的口水,哈哈一笑丢下一个圆。 陈四进了隆兴长。 货物摆的整整齐齐,从一个圆一大捆的水蒿子,到十五个圆一枚的王八蛋,一溜排开。 陈四径直走到钱罐子处,里面散落着十几个圆。 四下看看没人,秀娘在慌乱地整理衣服,陈四一把抓起罐子里的圆丢进头盔。 陈四从最贵的王八蛋看起,拿起来摇一摇,隔着光瞅一瞅,闻一闻,听一听,又放回去。 锅碗瓢盆芦席芦索一个个拿起来玩一会再放下。 最后到一圆区,白白胖胖的石膏像挺有意思。 拿起来轻飘飘的,翻过来一看,肚子里是空的,用手指狠狠划一下,留下一个深道子,陈四赶紧抹两把让道子看上去不明显。 放回石膏像,石膏雕成的老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 陈四一把把石膏像掉个个儿,让老头背朝自己。 走出几步,陈四想想不对,那道深口子就在石膏像背上,返身回来又把石膏像摆正。 “陈四哥,请一个回去吧,才一个圆。白老人保佑你逢凶化吉大难不死。” 陈四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是绣娘。 陈四连忙敷衍,“没钱没钱,我的钱都是弟兄们凑的王八蛋钱,他们就想死以前吃口好的。” 绣娘走到钱罐子处,从腰里掏出刚才那一个圆。 “当啷”一声。 绣娘把大太阳下等了一天才开张,含着屈辱才掙到的一个圆丢进罐子。 绣娘朝石膏雕像拜一拜,把雕像搬下来放进陈四的头盔。 “陈四哥,我知道你们三营的地方。为了保护我们,你们把命豁出去了,白老人你一定请回去保平安。我男人也姓陈,前几天就在河心岛上走的,你和弟兄们保重,一定活着回来。” 绣娘说完躲闪着退下。 陈四哎了两声,猛地抬高嗓门,“妹子,刚才的事,对不住了,我只顾自己痛快了。” 绣娘已然退到安全距离,“要是刚才那样能让陈四哥上阵前心里踏实,我不怪你。只求陈四哥以后千万别那样,再那样我就没脸做人了。” 陈四恍然间络腮胡子下发烧。 人家都有脸,自己有脸吗? 没人监督,陈四居然一个人认认真真一五一十地数钱。 数十五个圆,拿一个王八蛋。 数十五个圆,拿一个王八蛋。 拿光了王八蛋,头盔里还有不下二十个圆。 陈四松了口气,一股脑儿把头盔里的圆全倒进钱罐子。 那一刻陈四腰杆挺得特别直。 下一刻陈四就后悔了,“她奶奶的,赔大了。” 陈四从钱罐子里又开始取钱,一枚,两枚,三枚,五枚,六枚。 感觉差不多了。 陈四故意多扔回去一枚。 陈四算计着花光了所有的圆,全添置成野鸭蛋和奶疙瘩。 临走时陈四特地绕到绣娘的铺子,又感觉络腮胡子下发烧。 “妹子,我来实实在在给你赔个不是。” 陈四抓起一把奶疙瘩放到绣娘的针线簸箩,“这是给娃娃吃的。” 说完陈四不敢看绣娘的眼睛,逃一样地跑了。 第192章 报价单 就在陈四买王八蛋的时候,爱新国大军来了。 中午时刻,山顶观察哨发出警报:发现大阪坡东侧开进一支队伍。 原先斥候队的观察哨已经撤了下来,新上去的观察哨都是经过挑选,眼神一个比一个好。 总指挥部询问观察哨有多少人马。 观察哨回答:不知道,人多得数不过来。开进速度不快。 参谋部里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所有高级将领汇集,会议内容只有一个,爱新国大军到了,战争开始了。 回顾这几天联军的战争准备,其实发现联军有许多拖沓、犹豫和反复的地方。但是联军占了远距离通讯优势,爱新国前锋营和大营沟通一次就要一天一夜,联军利用爱新国的沟通期间几次调整作战方案。尤其是联军阻碍青山嘴通路的决心直到昨天才确立,幸好参谋长孙定辽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地征用架田连夜搭建浮岛兵营,终于抢在了爱新国前面完成部署。昨天埋怨孙定辽败家子的人今天都闭了嘴。 爱新国前锋营和大营汇合后,联军的这种优势不复存在。 相反,联军将以新军的稚嫩去对抗爱新国的老辣。 简短的动员之后,孙一发给与会将领一人一只煮熟的王八蛋。 “吃吧,一人就一个,多了没有。霸下今年下的,全是孵不出小霸下的。原以为霸下赖在长胜不肯走,是贪图我们的吃食,其实是我们占了人家年年产卵的地方。” “对岸是八王子,手里是王八蛋,争取都吃了。” 众将一阵哄笑。 按作战计划,贾道士迅速派人给正白旗送去了赎买朵儿红的报价单。 这两天的赎金谈判被贾道士搅得一沓糊涂,报价一会儿天一会儿地,要不是联军拿捏着朵儿红的命,估计正白旗早掀几回桌子了。 贾道士等的就是这一刻。 早已准备好的内容相同的价格单一共十份,一份交正白旗谈判代表,其余九份全用响箭射入爱新国前锋营。 价格单依旧以蒙文书写: “我们抓住了你们的第十四台吉朵儿红,你们要是想让朵儿红活,送一万只牲口来。要是没牲口,拿大凌河守军顶也行。一个守军顶五只牲口,一个将官顶二十只牲口。你们要是想让朵儿红死,你们就进攻。如果你们进攻,你们就不顾朵儿红死活,你们所说照顾兄弟就是假话,你们就折寿不得好死。” 一万只牲口,正是前些年爱新国俘虏内喀尔喀首领之后成交的赎金。高了,怕爱新国不干;低了,怕爱新国觉得被侮辱。 报价单的核心就是拿大凌河守军顶牲口。 联军并不指望爱新国会把大凌河守军当成赎金交过来,联军这么做是要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瓦解和分裂爱新国的汉军。 最后类似泼妇骂街一般的诅咒,联军寄望能加深两白旗同阿巴海的裂痕。 孙一原本认为写得这么粗俗不太好,显得联军没文化,但是贾道士坚持这么做。 “爷,这赎金就是给普通爱新国士卒看的,要的就是一下子传遍整个大营。爱新国前几年才有自己的文字,爷你想他们说话能有多文雅?我是怕写深了他们读不懂!” “爷,我打听过了,爱新国满诸把男人叫哈哈,把女人叫呵呵,把男人的那个东西叫搓搓,把女人的下面那个东西叫拂拂,把女人的上面那俩东西叫摸摸。爷,听了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写得不是粗俗,而是太雅了?” 也许粗俗吧,也许文雅把,老辣的爱新国统帅阿巴海根本没有给联军做出评判的时间。 爱新国大军下午抵达黄河边,光沿黄河的营帐就搭出去好几层绵延十几里。 黄河西岸的联军是尽量扎营离得开一点,再开一点,好显得人多一点。 黄河东岸的爱新国是尽量找个地方把人马安插下来。 孙一猛地觉得自己准备了半天,其实就是一个小孩子拿了一支水果刀迎战一个浑身披甲的武士。 这边爱新国大营的帐棚还没架好,那边阿巴海就向双方的必争之地——青山嘴通路——发起猛烈进攻。 换句话说,阿巴海组织进攻的速度,比大营内朵儿红赎金报价单传播的速度快得多。 第193章 地炮 一对爱新国士兵沿着黄河东岸下行,开到青山脚下开始整队。 最前面的是一排推独轮小车的。每架独轮车上竖着五六寸厚的木盾,木盾前面蒙着铁皮、牛皮。 第二排是弓手,清一色的满洲大弓。 再下来是甲士。 先是骑马的甲士,马头马肚子上都披着甲。紧接着是步行的甲士。 甲士后面跟着蚂蚁一般黑压压的普通士卒。 比较而言,爱新国大营的主力部队比前锋营的护军服装差多了。 前锋营的护军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那个旗的。 大营的主力部队服装五花八门,各种颜色各种样式都有,唯一统一的是每人脑袋顶上一簇红缨子。 从黄河上远远看去,爱新国的部队就像一片会行走的红高粱。 孙定辽的指挥位置在黄河上的一艘筏子上。在这艘筏子上有良好的视角,还可以随着爱新国的人马行进不断地调整筏子的位置。 筏子上的通讯兵紧张地通过旗语同各个方向联络。 参谋部在黄河西岸,青山嘴山顶、浮岛营寨,甚至青山隐蔽的半山坡上都安排有观察点。情报不停地汇总到黄河上的这艘筏子上,各种命令接连不断地从这艘筏子上传递到各个角落。 联军的第一处阻击地点选在青山脚下一处狭窄土坡。土坡东侧是裸露的岩石,岩石十几丈的西侧就是浅水。 联军在这里连挖几道壕沟,壕沟有的地方浅浅的就碰到石头,联军便引黄河水入沟。 说是沟,其实说成坑更合适些。长长短短的水坑互相交织,把这段土坡完全拦腰截断。 孙定辽在这里布置了一支人马。 爱新国的独轮盾车吱吱呀呀地逼近到预定位置,守军一排鸟铳声响起。 独轮盾车根本没受影响,依旧吱吱呀呀地往上顶。 道路变窄,独轮车由一排变成两排。 后面骑马的甲士干脆驱马下河涉水。 独轮盾车后面的弓手射出一排重箭,噗噗地扎在壕沟前后。 骑马甲士从浅水里越过盾车,十几骑猛然加速直扑守军。 守军撒丫子掉头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鞋子都飞了,直落入黄河。 一如既往,尼勘就是尼勘,就是一个脓疱。 外表看上去水灵灵的光光亮亮,轻轻一挤就破,恶心得让人想吐。 骑马甲士冲到壕沟前,勒住战马来回徘徊。 刚才逃跑时有一名守军掉入水坑,这时刚刚爬出来。 骑马甲士冷冷地拉开弓箭瞄准他。 隔着三道壕沟、浑身黄泥的守军立刻远远扔掉鸟铳,双手直直举过头顶。 这是联军发明的主动放下武器停止抵抗的标准姿势:把自己对敌人的可能威胁减到最小,以换取对手降低敌意。 不过这名守军做得太用力,姿势多了僵硬,少了优雅。 骑马甲士轻蔑地放下弓箭。 独轮盾车蜂拥而至,骑马甲士让出位置。 爱新国士卒从小推车上卸下各种土包,七手八脚地丢入水坑,噗通噗通溅起黄泥汤子。 “轰!” 爱新国人群侧后方响起虎蹲炮的闷吼。 举手投降的守军怪叫一声转身就跑,跑得那叫一个狼狈,手脚并用,连滚带爬。 端坐在马上的甲士、埋头苦干的独轮盾车兵呼啦倒了一片。 有幸依然站着的爱新国士卒扭头寻找,只见一团白烟在五十尺外的半山土坡缓缓升起。 “轰!” 离刚才白烟位置向后二十尺,角度更刁钻的地方,直接从土坡里升起一股白烟。 这么近的距离,又是从屁股后面开火,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壕沟前,一下子一个人也没有了。 两股白烟之间的地上蹦出一个草人,嗷嗷哭叫着蹿到石头后面。 后面督战的牛录额真一声令下,没有披甲的爱新国士卒愤怒地冲向石头。 那是一块大石头,大到一直延伸到联军挖掘壕沟的地方。 爱新国士卒搭人梯,眼见就翻上这块岩石。 岩石顶上伸出六七支鸟铳,几乎顶着爱新国人梯最上面士卒的脑袋。 西方滑膛枪排队枪毙时,军官要求士兵能看见敌人的白眼珠再开火,大石头顶上三营的鸟铳手开火的时候连爱新国对手的喉咙眼都看见了。 “霹呦——”, “霹呦——”, 子弹从肩膀穿进去,留下棉花一样大小,五芒星一般撕裂的伤口。 人梯上中弹的人一声不吭,像是被人狠狠地迎头打了一闷棍,脑袋冲后仰面砸下,人梯一下子垮掉。 紧接着老碗口大小的石头咕噜噜滚落。 牛录额真静下心组织第二次进攻。 中路弓箭手掩护,两面包抄。 当爱新国士兵胜利站上大石头时,石头后面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七八名第三营的辽东老兵顺着大石头后面野兽走出来的路径,已经出溜到壕沟以后三百尺的河滩地。 老兵倒提溜着鸟铳,连向身后看一眼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一遛烟儿地跑,实实在在拼了命地跑,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爱新国先头士兵开始清理壕沟前的尸首,长长的红高粱队伍停下来。 牛录额真寻到刚才的两处炮位。 两处炮位都是土丘,像是汉人堆的坟头,不注意看不会发现其实是新土。 坟头面向壕沟的方面被崩开黑黑的洞口,就象有死人诈尸从坟里爬出来一样。 挖开黑洞口,士卒起出压在厚土下的两门木炮。 每门木炮三尺长,由柏树的木桩制成。木桩前面中间刨开,做成直径两寸的炮膛,木桩后面是实心的根部。木炮外面用铁丝紧紧箍住,前后共七道箍。炮口已经炸裂,不能再用了。 显然这两门木炮事先就被埋在土丘里,甚至连炮口都用土丘封住,土丘上面再伪装野草。 从挖开的洞口判断,土丘里埋藏的木炮早就算计好角度,炮口正指壕沟方向。 牛录额真围着起获的木炮观察几遍,确定两门木炮真的都没有点火的火门。 没有火门,这埋在地下的木头炮是从哪里点火的? 就一个炮手,被发现的时候正位于两炮之间。那么他是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内把两位木炮都点着的? 第194章 树脂望远镜 奥秘说穿了其实很简单。 联军的这些一次性木头炮全是电池点火。在装药之前先由炮口埋入铜导线,安置好木炮以后延长导线到适合的位置连接电池线圈。炮手只要隐蔽好看准时机一按电门就可以。 在木炮发火的一瞬间,炮膛内的铜导线早就被气流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所以爱新国牛录额真见到的是一根仅有炮膛的木桩。 木炮被埋在土里,后坐力被抵消;炮口前挡上薄薄的一层土,再加以野草伪装。 炮手完成按下电门的使命后,就一个字:逃! 孙定辽从来不怀疑三营这帮兵油子的逃命能力。 这帮老兵胆子大,逃命经验丰富。在辽东就经常钻老林子,青山嘴的这种地形最适合他们发挥。 就连他们的营长尕李广,从小在秦岭山区长大,可以说参军以前就没走过平地。 所以孙参谋长根本就没让三营训练结阵整队那些费力不讨好的项目,直接把老兵拉到黄河边的山上熟悉地形。 第一个回合的交手证明,这帮老兵的逃命本领是令人满意的。 孙定辽给老兵们交代过,只要完成任务你就逃。 逃跑的水平高的,就直接逃回浮岛营寨,那里有吃有喝。 逃跑的水平差的,就进山躲猫猫。 逃不掉的,就主动放下武器,等联军交换俘虏。 当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几道壕沟只不过是联军为了迟滞爱新国推进而设置的外围障碍,孙定辽却反其道而行之,把这里布置成一个杀伤爱新国的前线。 同时孙参谋长发现,这次参与进攻青山嘴通路的没有汉军。 不同于明军习惯把鸟铳兵、炮兵、刀盾兵、长枪兵平均混合编队,爱新国习惯把兵种集中使用。 比如野战,爱新国习惯集中大量甲士在一个点上,一次冲击就凿穿对手 比如攻坚,爱新国习惯集中全部火炮在局部形成绝对优势。 爱新国的火器几乎全集中在汉军手里,汉军的缺席让孙定辽心下狂喜。 这也许是因为爱新国轻敌。 也许是因为爱新国前锋营的汉军整建制反水,爱新国已经开始猜疑汉军了。 也许是因为汉军行军速度慢。 无论如何机不可失,孙定辽立刻命令:“速调装甲舰!” 几次旗语接力,命令传到卜十九。 喷水装甲筏子一马当先当先,率领三艘普通装甲筏子直扑青山嘴。 严格地说,这四支筏子现在只能叫半装甲筏,每艘筏子仅剩左舷的复合材料甲牌。 喷水筏子直接冒着左侧的箭雨,插到山脚下人员密集的通路上,在一百五十尺的距离上,“轰”的就是一炮。 喷水筏子剧烈地左右摇摆。 山脚下排得整整齐齐的爱新国兵队形一下子就散了,象被翻开了盖儿的一窝蛐蛐,蹦着窜着往山上躲。 等筏子回复平稳,卜十九正赶到另一处狭窄路段,“轰!” 这里的爱新国兵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硬生生地倒下一片。 后面的三艘装甲筏子像是跟在母鸭子后面学样的小鸭崽,专挑人多的地方打摆子。 它们每开一炮,被虎蹲炮的后坐力在水面上侧推出一两尺距离,船舱几乎要翻掉,河面上激起一层波浪。 卜十九三炮打完,正好漂到濠沟位置。筏子上的鸟铳手不甘心地打出所有子弹,筏子顺水在黄河上兜一个大圆,筏子开始逆水而上。士卒们连忙把复合纤维甲牌换到右舷,。 后面的小鸭崽们没有在黄河上掉头逆水行舟的能力,完成使命后偏转航线漂向下游西岸。在那里他们将被二营的马队牵引重回上游。 趁这个时机,爱新国果断地退兵了。 西岸观战的士卒百姓一阵欢呼! 原来被吹的神乎其神的爱新国八旗兵也不过如此! 孙一放下望远镜,揉揉发酸的右眼。 琪琪格手疾眼快,一把抢在王闷蛋前面抓起望远镜,双手举着贴到眼睛上。 “呀!对岸有个红缨子兵估计被炸懵了,正往黄河里爬呢。” 孙一的望远镜,木制,方形盒子。 前端是一个大个的半凸透镜,后端是一个小个的半凹透镜。用后世的术语讲,属于伽利略式望远镜。这种望远镜的优点是镜间距短,成正像;缺点是视野小、放大倍数低,有色散色差,看的时间长了眼睛会发酸。 整个望远镜的原材料都来自对面的青山。 说实话,当孙一回到明朝以后第一眼看到青山,他激动地差点跪了。 这座山孙一在后世很熟悉,隔几年就会来一次。 青山一千多米高,南坡是陡峭的山崖,来自中原的热空气在山崖下受阻上升,是理想的飞行地点。 不像大城市里放个风筝都不允许,后世这里的当地政府对个人飞行管理很宽松,所以这里被圈里人赞誉为“自由飞行之都”。 那时这座山光秃秃的,据说是被一百年内的两场大火烧成荒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南坡山崖上产一种矮小的崖柏,树龄长、树干扭曲致密,气氛好,如果挖一颗价值万元,代价是坐牢。 崇祯五年的青山是名副其实的青山,满眼郁郁葱葱,南坡的崖柏想挖多少有多少。北坡海拔从低到高,依次是草原、以白桦为主的阔叶林、以松柏为主的针叶林,最山顶上是高山草甸。 据当时的山顶斥候观察哨称,山下晚上热得睡不着觉,山顶晚上冷得要三个人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孙一传授了他们在这种气温下采集夜间露水的办法、白天采集草树叶蒸发水汽的办法,并吩咐他们去收集柏油。 柏油是柏树分泌的油,和后世柏油马路上那种黑黑幽幽在夏天踩上去软软的沥青一点关系也没有。 严格地说,和柏油对应的是松香。 松树分泌的树脂叫松香,淡黄色;柏树分泌的树脂叫柏油,无色透明,是一种中药。 人工树脂在后世属于塑料。塑料之所以叫塑料,就是因为它是可以塑形的材料。人工树脂是制作眼镜、光学镜片的理想材料。 天然的柏树树脂采集的最佳时间就是夏天,砍伤树干,柏油自然地在伤口凝结。 斥候下山的时候带了整整两大包上好的柏油。孙一利用石膏刻出模具,浇制出柏油透镜打磨光滑,用青山的桦木制成箱体固定,就成了放大五倍的望远镜。 做成的木箱望远镜首先装备了通讯兵。 旗语的通讯距离是一里路,借助望远镜旗语的通讯距离一下子扩展到三到五里,也就是说从山顶到黄河西岸都不再有问题。 木箱望远镜其次配发到高级将领,所以孙一也配了一个。 至于琪琪格,孙一用柏油的下角料给她做了一块内嵌全须全尾大蛐蛐的透明白琥珀。琪琪格立刻就原谅了孙一这几天不顾她没日没夜的忙碌。 琪琪格此刻举着望远镜向对岸扫来扫去,“呀,一队红缨子兵拉着大炮又上来啦!” 第195章 炮战 卜十九把喷水筏子在黄河里掉个头,又向黄河东岸压来。 “这简直就是欺负还不了手的娃娃嘛,靠上去再打三炮!”,卜十九命令道。 两名水手埋头踩动转轮,筏子后发出滚滚水波,筏子又靠向岸边。 由于水流的关系,筏子的速度比顺水时慢了许多。 筏子所到之处,爱新国士卒纷纷四散。 “人太少了,打一炮不划算。拿鸟铳的先自己看着打。” 一颗炮弹离喷水筏子几丈“噗通”落入黄河,激起几尺高的水柱。 “副司令,在那边!” 卜十九抱起望远镜。 黄河岸边一架将军炮车正对着自己的筏子。 卜十九拿开望远镜。 炮车大概离自己有六七百尺。 “冲上去,轰它一炮!”,卜十九大声命令,“么哦么哦么!” “嗬嗬西左,嗬西左嗬西左嗬西左……”,踩轮子的水手一听卜司令起头,立刻喊起船夫号子。 喷水筏子上的炮手调整炮架方向,筏子正对将军炮车驶去。 岸边爱新国的将军炮刚放完一炮,管炮正用铁杆清理炮膛内的火药残渣。没想到筏子气势汹汹地迎面而来,管炮拔出铁杆急的连声高喊:“快!快!” “呲——”,一块湿布被塞进发烫的炮膛,冒出一股水汽。 管炮用铁杆胡乱捅两下湿布,用铁杆带出冒着火星子的布摔在一边。 “呲——”,又一块湿布被塞进炮膛。 管炮用铁杆顶着湿布在炮膛里来回旋转几次,拔出湿布。 “快装药!” 一名炮手取过事先配好分量的火药,倒入炮管。 管炮换了叫做“送子”的一个圆形扁头的长木杆,轻轻把火药顶入炮膛底部。 管炮右手拿一柄木锤,“当当”地敲击“送子”末端。 将军炮打得好不好,除了事先拿捏火药的分量,临场全凭敲这几下,敲地轻了,火药太虚,敲地重了,火药太实。 “装木马子!” 炮手塞进炮口一个大木头塞子。 管炮敲着送子“当当”地把木马子送到炮膛深处。 “装炮子!” 炮手抱过两斤重的铅子,咕噜一下丢进炮管。 “瞄准!” 另一名胳膊上缠着火绳的炮手这时才走上前,抬起炮车车辕,先往后拉几步,换个方向对准装甲筏子,再把炮车推向前。 一块小石头正卡在炮车车轮低下,“咯噔”,炮车顿住了。 两斤重的铅子咕噜一下掉在地上。 管炮一脚踢开小石头,“想死呀?快点!” 缠着火绳的炮手抽拉几下炮车,放下车辕。 管炮捡起铅子,重新扔回炮管。 火绳炮手用针刺透炮管尾部的火门,插入一截火绳。 管炮抹一把汗,回头看看驶来的筏子,还有四百尺水路。 “她奶奶的!”管炮暗暗骂一句。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炮管高低最难拿捏,不如放近一点再开火。 管炮绕到将军炮后面,撅着屁股左瞄右瞄,一眼就看见对面筏子上三门黑洞洞的虎蹲炮口。 管炮一个激灵,左右看看,四下都是向后撤的八旗兵。 “她奶奶的!点火!” 说罢管炮闪得远远的。 炮手用胳膊上的火绳引燃火门中的火绳,立刻就往后跑。 “轰!” 将军炮一声怒吼。 二斤重的铅子带着风声,擦着卜十九的喷水筏子高高翘起的船头芦苇,落入筏子后十几丈的水中。 卜十九看看身后远处铅子激起的水柱,不屑地评价:“这一炮还不如刚才。” 卜十九大喝一声:“么哦么哦么!” 喷水筏子速度又提高一截儿。 爱新国炮手发现这一炮打偏,迎面的筏子像是被激怒一样,大声地嚎叫:“管炮,现在咋整?” 管炮骂一句:“她奶奶的”,撒腿就跑。 将军炮四周的人一下跑空了,卜十九呵呵直笑:“冲上去,把炮抢回来!” 通讯兵传令:“副司令,参谋长发命令让我们撤。” 卜十九不相信:“你可看真了?别搞错了!” 通讯兵急道:“不会错。参谋长发的是旗语军令,连发了三遍。” 卜十九望望空无一人黄河岸边的将军炮,有些舍不得:“这个孙定辽是不是被爱新国打怕了?算了,上去打一炮出出气。” 喷水筏子坚定地驶向将军炮。 “唔—呜” 一阵低沉的声音从卜十九脑袋顶上冲过,越过筏子不见踪影。 筏子上的虎蹲炮手大叫:“是红毛子大炮!” 卜十九毫不在意,“不急,你看炮子都偏到啥地方去了。” 虎蹲炮手急得猛喊:“红毛子炮的大铅子只要蹭上,咱们就得完蛋!” 卜十九也不耐烦了,“这不还没蹭上嘛。” 空空荡荡的战场上,喷水筏子四平八稳地驶到离岸边两百尺,“轰”,狠狠地向将军炮发了一火。 “唔—呜” 又一阵低沉的声音从筏子左舷掠过。 这回筏子上的人看清了,一枚大铅子几乎贴着水面钻入黄河,划出一条几丈长的水花。在上游一千尺左右有四门红夷大炮正在紧张忙碌。 虎蹲炮手双手抱着脑袋哀求,“司令,快撤吧,红毛子炮会越打越准的。” 卜十九扭头问:“为啥?” 辽东虎蹲炮手都快急哭了,“先开炮的会把炮口高低告诉后开炮的,后面开炮的跟着调炮口,自然一炮比一炮准。” 卜十九心里盘算,爱新国有四位红夷大炮,还有两炮没开,照这架势下去估计危险。 “倒车!”,卜十九终于下令。 虎蹲炮手一个健步冲到转轮前,推开水手,自己拼命地踩。 喷水筏子先减速,然后停止,然后缓缓后退,然后退得和水流一样快,最后退得比水流还快,片刻之间撤下一千多尺。 卜十九下令:“抛锚!” 噗通噗通几个沙袋抛入水中。 筏子后撤的速度迅速降下来。 虎蹲炮手叫道:“司令,不能停,一停下我们就成了死靶子。” 卜十九喝道:“害怕个啥!你不是说红毛子炮要一炮一炮地调炮口吗?咱跑了这么远,他们不得重来?” 喷水筏子驻锚在河心,东岸的爱新国兵像大风一样卷土重来。 一门一门将军炮和虎蹲炮陆续架在河边,炮位之间多则一里,少则半里,炮口指向宽阔的河面。炮位一直延伸到青山嘴通路,还在不停向里延伸。。 说实话卜十九不怎么在乎将军炮,却有些忌惮虎蹲炮。虎蹲炮一打一大片,再想去东岸岸边炮轰爱新国是不可能了。 一队一队的八旗士卒从那些炮身后走过,重新进入青山嘴通路。 卜十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填平第三营挖的壕沟,继续向里开进。 “唔—呜” “噗通!” 又一发红夷大炮的大铅子落入喷水筏子附近水中。 卜十九看一眼铅子落水位置,吩咐道:“等他们再打两炮,然后换个位置。” 通讯兵报告:“总部命令撤退!” 卜十九一怔,“总部?你是说总部命令,不是参谋长?” 通讯兵确认:“是!” 卜十九不甘心地下令:“撤!” ——————— 参考资料 红夷大炮能打多远? 讨论红夷大炮射程的时候需要区分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最大射程和有效射程。 前者是指火炮所能够得到的最大的抛射弹丸的距离,一般情况下,炮膛轴线与水平面的夹角接近45度射程最远(考虑到空气阻力,45度的时候抛射的距离反而略小);后者是指火炮在保持足够的杀伤力和命中精度的时候所能达到的射程。 现代火炮不再重视区分这两个概念,现代火炮即使在最大射程上也能够保持相当的威力和精度。 但红夷大炮时代,二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更类似今天的步枪:一般的步枪针对人体目标进行射击的时候有效射程是400米,但是实际上步枪子弹在1000多米外仍具有致命的杀伤能力,其最大射程更是超过数千米。 明清之际,可以使用的炮弹有两种,一种是实心球形炮弹,一种是“散子”。按照戚继光的说法,装填散子过程相当繁琐,首先需要把火炮竖立起来,对于重达千斤的火炮而言,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然后装填火药,在火药的上方安放木质的隔板(马子),最后在隔板上面放置弹丸,弹丸之间需要填充泥土。小心压实后才能准备击发。对于红夷大炮而言,首先其身长达到接近三米的长度,按照以前的办法装填“散子”就不可能了。在炮身水平,甚至有一定仰角的情况下装填“散子”也无疑是极其困难的。所以,明清之际的红夷大炮所采用的应该还是实心球形炮弹。同时,满清的文献表明,当时铸造的红夷大炮铅子都是大颗,即没有霰弹,也没有类似西方的葡萄弹。 红夷大炮如果发射实心弹的仰角是45度,受到空气阻力的影响,落地的角度肯定会大于50度,假设骑兵从地面到头顶的角度是220厘米,最大宽度是90厘米,实心炮弹“粘着死,碰着亡”,那么其有效的杀伤面积不过区区可怜的184厘米x90厘米,只有某人特别倒霉进入到这个区域内才能被杀伤。 当时的红夷炮铁炮在射击约600发、铜炮约1000发后,就已不堪用。数千斤的火炮价格昂贵,部署和运输极其困难,所以必定会尽力让每一发炮弹都起到最大的杀伤作用。 实际上,这类滑膛前装炮在使用过程中都是以非常小的仰角进行发射的,而且在仰角小的情况下,还有极大的概率会发生跳弹。跳弹,甚至是二次的跳弹都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利用实心球形炮弹巨大的动能在敌人的行列中“杀出一条血胡同”、“一炮糜烂数十里”,才是这类武器最大的价值。曾经有纪录33名带甲的西班牙重骑兵被同一发炮弹打死。 威尼斯共和国曾经对60磅的火炮做过测试,得出的结论是它能够在640米的距离长保持足够的威力和精确度,但是如果不考虑威力和精确程度,其炮弹最远可以飞行3000米,换句话说它的最大射程是3000米,有效射程是640米。 1598年工程师eugenio gentilini发表了一份各种火器的直瞄射程和最大射程的表格,涵盖了从火枪到120磅重型火炮的多个型号。根据这份表格,火炮的直瞄射程在200码至300码之间,而最大射程,对于重型的火炮而言,可以达到3.5到4公里,而轻型火炮则可以短至2.5公里。据此,一些研究16世纪军事科学的文章认为当时炮兵开火的距离应当在300码到1000码之间。 直瞄射程指的是可以直接利用三点一线的原则进行瞄准。直瞄射程并非是炮膛轴线绝对水平时的射程,通常情况下,瞄准线于炮膛轴线并非平行,而是存在一个夹角。有经验的炮手会根据目标实际命中点调整这个夹角。 第一次鸦片战争的虎门之战中,两艘英国的74炮军舰分别在威远炮台360米和540米处下锚与炮台对射,结果是炮台被摧毁,而两艘军舰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损失。 虎门之战清军丢尽了脸面(如果还有脸面的话),20年后,1859年6月25日在大沽炮台稍微挽回一些。根据当时英军的现场纪录。数艘英军小型船只在距离大沽炮台500-700码的地方遭到炮击,3-4艘被击沉。 如果利用红夷大炮攻打城墙等的巨大的静止目标,有效射程和攻击效果应该被放大。 崇祯三年五月,明军反围滦州。孙元化“自配药弹、自备车牛”,将红夷大炮的炮队交付黄龙,并令千总吴进胜专管,他还特制了“奉旨调度”的令箭,避免“他将不知利害,调炮离营”。黄龙以红夷大炮连攻三日,轰破垛口二处而登城克复。金军阵殁者四百余人,奉命留守的大贝勒阿敏屠城脱归,被皇太极一撸到底。 明人盛赞红夷大炮长于攻城:“能洞裂石城,震數十里。” 明清战争后期,满清的红夷大炮数量和质量都反超大明朝。 清人曾发出豪言:“将炮一百位摆作一排,凭它哪个城池,怎么当得起三四日狠攻?” 第196章 青山嘴阻击战 吉尔哈朗今年三十三岁,和阿济格一样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按理说,他这个年龄正好处于努尔哈赤一帮四十岁往上的大儿子们和两个二十岁的小儿子及一众孙子们之间,正是“跨时代”的接班人,可惜吉尔哈朗“拼爹”处于劣势。 吉尔哈朗的爹是舒尔哈齐,努尔哈齐的亲弟弟,曾经大金国的二把手。老爹舒尔哈齐被大伯努尔哈齐囚禁致死的时候,吉尔哈朗还小。那时吉尔哈朗同大伯的一众亲儿子们一起被抚养在赫图阿拉的老家,只知道自己的亲爹犯了不该犯的错,自己只要忠于大伯,前程同一众从小玩大的堂兄弟们一样远大。 慢慢地吉尔哈朗长大了,他发现自己错了。他自以为自己和堂兄弟们是一家人,可堂兄弟们却不这么认为。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堂兄弟们排行没他的份,堂兄弟们分牛录当旗主也没他的份。八个旗里,只有亲爹舒尔哈齐传下来的镶兰旗才是自家的财产。 于是吉尔哈朗收起了雄心壮志,谨慎小心地帮兄长阿敏贝勒打理镶兰旗。 不知是祸从天降,还是福从天降,两年前兄长阿敏贝勒像亲爹舒尔哈齐一样被囚禁了,看样子也会像亲爹舒尔哈齐一样被囚禁致死,自己成了原来想都不敢想的镶兰旗主。 吉尔哈朗行事更谨慎小心了。 这次奉堂兄汗阿巴海之命攻打青山嘴通路,吉尔哈朗不敢怠慢,亲领镶兰旗一千多将士上阵,结果被对岸的炮筏子轰了个措手不及。吉尔哈朗空有力气使不上,好在阿巴海及时令镶兰旗后撤。 现在阿巴海派出汉军火炮掩护,令镶兰旗重整旗鼓二次攻打青山嘴。吉尔哈朗有意扳回刚才镶兰旗的不良表现,一个冲锋就填平壕沟继续向里推进。 依旧是盾车在前,弓手在后,马甲居中,步甲压阵组成先峰,步卒和护军紧随其后。 跨过壕沟不多远有一片开阔地。此地绝不适合伏击,吉尔哈朗命令将士略作休整。 “轰隆”半坡响起一炮。 将士倒下十几个。 山石后面一名草人蹦着窜入半山的树林子。 吉尔哈朗狠狠哼一口长气,命一小队步卒入林子捉生。 有士卒在草人藏身附近起出一门木炮,吉尔哈朗气得牙根痒痒。 吉尔哈朗下令:“先头小心前进,山上如果有可疑的土堆先派人探查再通过。” 此招果然奏效,再行不远,先头人马发现疑似土炮,停下步伐。后军派步卒包抄上去,还没到位置,疑似土丘轰隆一响,一名草人拔腿就跑,先头人马毫发无伤。只是那草人选的地方有些刁钻,步卒追赶不及。 如此且停且进,人马火炮堆积起来。 只是疑似土炮越来越多,有时能挖出一桩木头,有时连木头渣子也挖不出来,推进速度越来越慢。 有传令兵来报:“大汗有令:镶兰旗不要在乎死人,猛打猛冲,把侧翼交给随后的镶红旗拾掇。” 吉尔哈朗心里一凛,自家就镶兰旗这点底子。阿巴海的军令不敢违背,吉尔哈朗硬着头皮下令:“把盾车推在一边,人马往上冲!” 顿时形式大变,爱新国士卒嗷嗷大叫,象出笼猛虎,沿着青山嘴通路一往无前。 青山嘴通路侧翼山坡炮声隆隆冒出股股白烟,运气不好的士卒像被大风削掉一层又一层。 阿巴海此招果然狠毒,镶兰旗虽有损失,但是联军炮位毕竟有限,竟然奈何不了镶兰旗神速推进。 更有甚者,最前面的镶兰旗冲得比炮手逃得还快。炮手被切断退路,只能往山里逃。可是荒山野岭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有炮手根本无路进山,只能点了炮之后举手就擒。一边就擒一边嚷嚷:“别杀我,千万别杀我,拿我能换你们白旗的俘虏。” 第三营络腮胡子陈四的炮位靠后。 眼见八旗兵不顾死活像潮水一样漫卷而来,前头有弟兄逃跑不及。 陈四的炮位退路仅有一条,就是点着炮以后借助一块大石的阻挡迅速撤到河边通路再到大营。 看这架势,点了炮再逃是来不及了。陈四有心扔下炮位立刻就逃,可那样如果回到大营被人揭发绝对死路一条。 陈四两腿不由自主地打激凌,随时都能弹起来。 要不现在就按下火门,稀里糊涂响一声回去以后谁也说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陈四心里“当啷”一声。 那是一个圆掉在空瓦罐里发出的清脆声音。 陈四用舌头舔舔嘴唇,嘴唇上绣娘的味道好像还那么浓。 绣娘好像还在自己胳膊底下,扬起针,在头发上划一下,缝一针,再扬起针。 “她奶奶的,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陈四一个出溜从炮位滑落到山脚通路,不顾满身被山石划出的口子,在通路上忙碌一阵拔腿就跑。 “快!翻过山梁!翻过山梁就能活!” 那架山梁把青山分割成山前山后,黑色的石头山梁一直伸入黄河。 山梁的石头后面李广校尉布置了虎蹲和鸟铳,山梁后的水面就是浮岛营寨,营寨上安置了一位将军炮。 陈四一边跑一边撕扯身上的草绳网。草网子上遍插野草,现在全成了碍事的东西。 陈四脚下的土路变成起伏的石头,接着起伏的石头变得嶙峋,当陈四像条狗一样爬上石头最高处,一把被人拉到石头另一边。 陈四的小旗总冲着陈四高喊:“你个扯犊子,不点炮就往回跑,你是活腻了是不是?” 陈四喘着气,背后抵着山梁,“满诸,满诸会替我点炮。” “你他娘的是不是作梦呢?” “别,别他娘的喊。” 陈四扒拉开小旗总,冲到一尊石膏像面前使劲拜托:“白老人,神农爷,祖爷爷,祖奶奶保佑,让满诸替我点炮,千万让满诸替我点炮!要不我死定了。神农爷白老人保佑。神农白老爷保佑。白神农老爷保佑……” 镶兰旗的军士刚冲到陈四炮位地段,轰隆一声,陈四的炮响了,镶兰旗倒下一片。 陈四一下子哭出来,“多谢老白农爷,多谢老白农爷!” 小旗总吼道:“陈四!你他娘的咋整的?” 陈四已经瘫在地上,“我把电门铜丝连到路上,全指望他们不开眼自己踩上去。” “她奶奶的,你他娘的有这好法子怎么不早说?” “滚犊子,这法子是我媳妇刚告我的。” “你媳妇?你媳妇不是早几年就被满诸杀了吗?” “新媳妇。打完仗我就娶她过门!” “满诸上来了,麻溜提杆鸟铳过来。” 陈四骂一句,“奶奶的,不是说点完炮逃回来就没事了吗?” “你她娘的不看看才逃回来多少人?你要不上来拼命大伙都得玩完!” 第197章 黑山梁保卫战 爱新国突如其来的加快节奏完全打乱了联军的部署。 孙定辽参谋长的计划是在山前层层阻击,层层削弱爱新国。原本估计山前的战斗至少会打一天,埋伏在山前各炮位的士卒返回浮岛营寨后再集结在山梁固守。 现在爱新国来了个不顾伤亡猛打猛冲,一下子就顶到青山嘴山梁,山前的士卒根本回不来。 第三营营长李广数了数山梁上的士卒,连同自己在内一共十七个。 山梁之后除了一个水寨,联军还没来得及布置,如果爱新国占领山梁,青山嘴通路就宣告失守。 山梁上的通讯兵拼命地打出“要增援”的旗语。 援军上来之前,第三营只能死守了! 孙参谋长选的这个地方确实狠毒。山梁两侧全是起伏的黑石头,爱新国的独轮盾车不好施展,将军炮车不容易上来,虎蹲炮没法子固定。 第三营事先在山梁上用麻袋沙包架了四个虎蹲炮台,山梁后的水寨安置了一位将军炮。出击士卒的鸟铳留在水寨,还紧急制作了守城器具,但愿能坚持到援军到来。 …… 在西岸观战的孙一被爱新国的疯狂进攻吓了一身冷汗。 望远镜里第三营挥舞手旗,“要增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信号。 一营在上游,二营是马队,没有人比自己的位置更接近三营了。 孙一放开望远镜,“闷蛋,拉上卫队跟我增援!” …… 吉尔哈朗骑马冲到黑色的山梁前,镶兰旗的步卒和汉军的炮车被甩在身后。 黑色山梁上的四门虎蹲炮格外显眼。 对付这种虎蹲炮最好的战法就是驱赶生口,迫使对手开火。开过火的炮就是一堆废铁,用甲士一个冲击就能拿下。 但是吉尔哈朗现在手里没有生口。 不过这一路吉尔哈朗已经看明白了,和自己交手的只不过是一帮明军。 而且阿巴海要求自己猛打猛冲,自己最好不要违背他的军令。 吉尔哈朗拨转马头命令:“下马,攻上山梁,一个活口不留!” 镶兰旗的马甲成了步甲,马弓手成了步弓手,一百多人熟练地排成阵形,步甲在前,弓手在后,分散沿着河岸低平的地带推进。 …… 三营的官兵顺着山梁后排成一行散兵。 一个老兵小旗总凑到李广身边出主意:“营长,沉住气,放近了再打。” …… 镶兰旗弓手开始放箭,四门虎蹲炮台上的沙包上扎满箭矢,虎蹲炮后根本没人能呆得住。 吉尔哈朗稍稍松一口气,只要射死炮位,山梁就拿下了。 甚至吉尔哈朗怀疑守军可能一如既往地已经逃跑了。 经验老道的镶兰旗接近再接近,阵型逐渐集中,只要一个冲击就能站上山梁。 吉尔哈朗正要下令。 一门没有炮手的虎蹲炮一声闷吼,居高临下斜冲着镶兰旗阵形打出一片弹幕。 吉尔哈朗顿时想起一路上那些古怪的木炮! 莫非真的有隔空点火之术? 吉尔哈朗想撤下兵马。 晚了。 又一门没有炮手的虎蹲炮一声闷吼。 两门炮从不同的角度扫过去,弓手全没了,甲士剩一半。 依然站立的甲士怒吼着猛冲上去。 “轰”,“轰”,“轰”。 山梁上冒出一员明军小将,仅仅一支三眼铳,指点一个方向响一铳。 没人能把三眼铳的发火时机掌握得这么恰到好处! 甲士捂住脸倒下。 明军小将一跃翻过山梁抡铳就砸。 魁梧的甲士就像瞎了眼的野猪,哇哇吼叫却只有挨打的份。 又两名明军跳出。 其中一名明军几乎把三眼铳塞进甲士嘴里,一声闷响之后,吉尔哈朗看见没有头的甲士连连后退几步,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更多明军露出头,有人阴险地用弓箭悄无声息地专射甲士的面门。 为首几名明军突然弃了没头苍蝇一般的甲士,拎着三眼铳向自己冲来。 吉尔哈朗拨转马头打马就跑。 一直到吉尔哈朗和自己的大纛旗同迎面而来的镶兰旗步卒汇合,他才再一次拨转马头。 黑山梁上的明军没有追过来,他们正在打扫战场,披甲的战马被他们连拉带拽地牵过山梁。 吉尔哈朗远远看见后面压阵的镶红旗,狠狠心再次向黑山梁推进。 明军有鬼使神差一般的三眼铳,久经战事的吉尔哈朗知道,英勇的八旗将士引以为傲的近战优势彻底没有了。 那一刻吉尔哈朗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打仗。 故意放慢速度,吉尔哈朗等着汉军的炮车上来。 …… 孙一带着闷蛋、琪琪格和五名卫士驾一条芦苇舟赶到黑山梁,正好吉尔哈朗退下去。 琪琪格硬要跟着孙一,时间紧急,孙一没功夫和她纠缠,就依了她。 孙一和二奶奶的出现让第三营士气大振。 力德尔爷上前线的消息传到参谋部,杨日天总兵吓了一身汗。 杨日天扣上头盔,“一营全部紧急集合,跟我上黑山梁!” 参谋问杨日天:“不留下一些人和爱新国对峙吗?” 杨日天劈头就骂:“都什么时候了,还对个鸟峙!” 龙头大爷上前线的消息传到卜十九的喷水装甲舰。 卜十九急了,豁出去舰队让爱新国的炮轰个稀烂,也要保住爷! 喷水舰一马当先,带着三艘装甲舰直扑黑山梁。 …… 吉尔哈朗集结残余镶兰旗七百多人,会同汉军先头的三架虎蹲炮车共计九门虎蹲炮,两架将军炮车浩浩荡荡再次开往黑山梁。 七百多人在狭窄的通路上已经摆不下,吉尔哈朗将人马分成前中后三部。 吉尔哈朗已经打定主意牺牲掉前军换取明军开火,然后中军和后军轮番冲击,除此之外吉尔哈朗想不出任何进攻办法。 快到黑山梁。 “轰”,山坡上一声炮响,前军十几人倒下。 又是该死的木炮! 不过这次没有草人跳出逃跑。 吉尔哈朗派人去探查,挖回一截木头炮,炮手就那么凭空消失不见了。 到达黑山梁下。 “轰”,炮声居然在队伍之中响起! 一支被浅浅埋在土路中央的木头炮被后坐力炸得凌空而起,木炮之前的二十几人小腿屁股被炸得鲜血淋漓。 这二十几人还不如被直接炸死!他们倒在地上哭喊打滚,让人不寒而栗。 凌空而起的木头炮带出一只石膏包裹的小铁罐。 铁罐上连着细铜丝,揪着铜丝士卒们发现铜丝其实一直顺着通路虚虚地埋在地下,延伸到队伍的最前头。 然后,铜丝断了。 第198章 二奶奶散花 吉尔哈朗第一个反应就是:妖术! 他不敢碰那只铁罐,让人拿东西裹了收好,回头秉呈阿巴海。 吉尔哈朗想撤兵。 他想起自己的兄长阿敏,阿敏南征北战,战功彪炳,一次不得不败的战败就被囚禁。 吉尔哈朗下令:“汉军顶上去!用炮轰!把四个虎蹲炮台轰掉!” 五架炮车歪歪扭扭上了石头山梁。 三百斤重的炮车在起伏的黑石头上,连块能把炮车放平的地方都不好找。 汉军又推又拽的时候,山梁上有人扯着嗓子高喊, “贺老六,你个王八犊子,老子教会你打炮,你现在她娘的敢拿炮轰我!” 推着将军炮的贺老六吓了一跳。 “贺老六,你听着!朝廷派人来接咱们大凌河守军回家了。老子现在给陕西镇当兵。你要是胆子大,就扔了炮车跑过来。你要是胆子小,就她娘的把炮口往黄河里瞄。” 贺老六胆小,可是有胆子大的,扔下炮车跌跌撞撞就往山梁跑。 爱新国的汉军炮手连佩刀都没有,即使有人想阻止也拦不住。 “轰——”。 看不见的山梁后面一声闷响。 镶兰旗士卒四下张望。 片刻沉寂之后一阵冰雹从天而降,正落在中军位置。 中军被砸得哭爹喊娘,有人当场毙命。 核桃大的几十颗冰雹全是铅,砸中头顶就是一个血窟窿。 …… 琪琪格被孙一安排到浮岛营寨,成了一名光荣的将军炮手。 二百多斤的将军炮被固定在木制的炮架上,高高地斜指天空。 将军炮身下被焊上一根铜针,弯成与炮身特定的角度。琪琪格的任务就是等这枚铜针与炮身下的一支铅垂线重合时,迅速按下电门。 孙一告诉她,浮岛漂在水上在不停地晃,一定像射箭一样要沉住气。这个任务非她不可,其它的工作交给助手就可以。 琪琪格等到发炮命令,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到铜针与铅垂线重合的一霎那按下电门,将军炮吼叫着一抖。 将军炮的尾部抵在架田上一张大大的加固木板上,分散了将军炮的后坐力。 炮弹直直地飞向蓝蓝的天空,变成一个小点,小点在蓝天上迟疑一下,化作美丽的天女散花从天而降,散花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山梁另一头。 “打中了吗?”,琪琪格兴奋地张望。 怎么可能打不中!抛物线角度是孙一早就计算好的,而且经过了实弹射击修正。 山梁上的孙一向她伸出一个大拇指。 …… 有汉军临阵反水,莫名其妙的被砸了一顿铅雹子,吉尔哈朗果断地提前发动进攻。 前军一拥而上。 从高处山梁蹦跳着滚落三只木桶,木桶落入前军滋滋冒火,呼呼喷烟,不停地在石头上旋转冲撞,到处乱蹿。 有汉军惊呼:“万人敌!” 顿时汉军和前军大乱,人人四散逃避。 万人敌是明军守城利器。拿一个木桶,桶里壁上抹上泥阴干,再装上药;或者用泥做一个壳子晾干,里头装上药,外头箍上木头框防止泥壳子裂开。用的时候点着引线朝人多的地方扔下去就行了。 万人敌里面不是黑火药,也不会“轰”的一下爆炸杀掉一万个人。 万人敌里头的火药并不加柳木碳,仅仅是硝和硫磺,叫作黄火药。黄火药劲小,只会喷不会炸。随同黄火药喷出来的有毒火、神火、法火、烂火、飞火、劫营火,全是化学毒气。 毒火一般以砒和硵砂为主料。 砒,就是砷,燃烧后生成剧毒的砒霜。急性吸入砒霜中毒主要表现有眼刺痛、流泪、结膜充血、咳嗽、喷嚏、胸痛、呼吸困难以及头痛、眩晕,严重者咽喉、喉头水肿,以致窒息,或是昏迷、休克。 硵砂,化学成分氯化铵,受热后分解为氨气和氯化氢,都是刺激性气体。 神火以朱砂、雄黄、雌黄为主料。是明朝的高效率毒气弹,毒烟到处,重则头疼昏死,轻则喘不上气; 朱砂,即硫化汞,有毒,加热则析出汞蒸气,剧毒。 雄黄,四硫化四砷,有毒,加热到一定温度后在空气中可以被氧化为剧毒成分砒霜和刺激性气体二氧化硫。 雌黄,三硫化二砷,剧毒,在空气中灼烧可以产生剧毒成分砒霜和刺激性气体二氧化硫。 烂火的配方是硼砂、磁末、牙皂、秦椒。催泪弹的翻版,粘上烂火的人浑身发痒、鼻涕眼泪一起流,不能再战。 硼砂,造成眼睛和皮肤刺激。 牙皂,可以作为催嚏药,并作为催吐药, 秦椒,日本鬼子曾烧辣椒逼迫地道里的八路投降。 万人敌具体配那种毒气全在制作者一念之间,多少随心。万人敌保质期十年,明军使用经验丰富,爱新国将士深受其害。如今万人敌一出,镶兰旗大乱。 …… 琪琪格的助手忙着清理炮膛,重新装药,重新安装电池点火线路等一系列不重要的琐事。 等到助手请示:“二奶奶,可以装葡萄铅子了。” 琪琪格抱起改装过的木马子。 木马子依旧是一张木头的圆盘,但是圆盘的中央有一根立木,围绕着立木用石膏固定着三十二颗一样大小的圆铅子,像一串大大的葡萄。葡萄串的直径比木马子稍小,正好推进炮膛。 助手用木头“送子”将葡萄串推到炮膛深处,调整将军炮水平方向瞄准山梁上的一块石头,向山梁发出信号,等待第二次发射命令。 山梁发回旗语指令,助手道:“二奶奶,这次稍减一些发射。” 琪琪格等到铜针与炮身铅垂线快要重合时按下电门。一声炮响,三十二颗圆铅子腾空而起。 圆铅子每颗重一两,共计两斤,同将军炮的实心弹同重。经过高角度抛物线后,三十二颗圆铅子散布成一个均匀的圆形落点。每颗铅子都带着几百米高的势能转化成的动能,在不考虑空气阻力的情况下,落地速度与出膛速度一样大,落入镶兰旗后军。 (不考虑空气阻力是初中生的习题,实际上铅子被空气损耗的能量非常大。) 可怜的一代骁将吉尔哈朗,一时间进不能进,退不敢退。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1《天工开物》记载的明代万人敌:千军万马,立时糜烂! 凡外郡小邑,乘城却敌,有炮力不具者,即有空悬火炮而痴重难使者,则万人敌近制随宜可用,不必拘执一方也。盖消、黄火力所射,千军万马,立时糜烂。其法:用宿干空中泥团,上留小眼,筑实硝、黄火药,参掺入毒火、神火,由人变通增损。贯药安信而后,外以木架匡围,或有即用木桶而塑泥实其内郭者,其义亦同。若泥团必用木匡,所以妨(防)掷投先碎也。敌攻城时,燃灼引信,抛掷城下。火力出腾,八面旋转。旋向内时,则城墙抵住,不伤我兵。旋向外时,则敌人马皆无幸。此为守城第一器。而能通火药之性、火器之方者,聪明由人。作者不上十年,守土者留心可也。 2《天工开物》记载的明代各种化学武器配方: 凡火攻有毒火、神火、法火、烂火、喷火。 毒火以砒、硵砂为君,金汁、银锈、人粪和制。 神火以朱砂、雄黄、雌黄为君。 烂火以硼砂、磁末、牙皂、秦椒配合。 飞火以朱砂、石黄、轻粉、草乌、巴豆配合。 劫营火则用桐油、松香。 此其大略。 第199章 烟幕弹 爱新国八旗军法森严,临战每队有一人佩朱箭押队,如果有喧哗叫闹独退独进者,即以朱箭射之。战毕查验,背有朱痕者,不问轻重,斩!子女发配为奴。 牛录额真所辖之一牛录兵,不离游击、参将。若离游击、参将,杀牛录额真。 游击、参将所辖之一甲喇五牛录兵,不离副将。若离副将,杀游击、参将。 但是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 很多人不怕死,但是他们怕疼、怕痒、怕无力抗拒的恐怖。 万人敌呼呼冒烟四处乱串,中毒的镶兰旗前军喷嚏咳嗽鼻涕眼泪看不清路迈不开步。 没中毒的镶兰旗前军被脑海里的恐怖记忆吞噬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四下躲避。 “轰!!!” 一尊虎蹲炮怒吼一声。 “轰!!!” 又一尊虎蹲炮怒吼一声。 王闷蛋口鼻蒙着湿布,拎着三眼铳。 炮声一响他一跃翻过山梁,一路奔跑一路放铳。 五名卫士人手一支三眼铳紧随其后。 六人顿时在爱新国的混乱的前军中炸出一条血胡同。 就在此时,李广和孙一带领辽东老兵冒出头端着鸟铳接连不断点射掩护。 霎那间闷蛋率队冲破镶兰旗前军,奔到汉军炮车前。 汉军胆大机灵的已经跑散,这时仍旧守在炮车边的要么是胆小怕事的,要么是意志坚定的。 闷蛋大吼命令:“大凌河的都回家去!” 一名管炮稍一执拗,闷蛋一铳砸下去,管炮结结实实脸瘪了一半。 山梁上有人用辽东话高喊:“贺老六,麻溜的跑,撒丫子跑,你娘喊你回家吃饭!” 贺老六答应一声,丢下一边高一边低的将军炮车拔腿就跑。 有人带了头,剩下的炮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大凌河的,一股脑往山梁冲。 闷蛋一膀子顶翻将军炮车,近三百斤的将军炮咣当一声掉落。铅子、火药、马子、木杆、铁杆散落一地。 一名卫士从皮护胸口袋掏出白色的石膏球,用火折子点燃引线,扬手丢在三十尺开外。 石膏球咕噜咕噜落地,引线燃尽,冒出细细一股浓浓的白烟,眼见烟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片刻间升起一层厚重的烟幕。 几个不同方向皆有冒烟的石膏球丢出,一下子前线除了烟雾什么也看不见。 山梁上辽东话成了齐喊:“大凌河的,回家!大凌河的,回家!” 烟雾中卫士掀翻炮车,抢过几桶火药,剩下的火药一脚踢翻。 闷蛋“嘿”一声扛起一门九十斤的虎蹲炮上肩,“撤!” 镶兰旗此刻兵找不到将,将看不见兵,所有人躲瘟神一般躲避浓烟。 卫士掩护闷蛋边打边退,毅然绝然穿过浓烟回到山梁。 闷蛋咣当一声丢下虎蹲炮,已然是鼻涕眼泪满脸。 其实别看石膏球发出的烟很可怕,却一点没有毒。 石膏球里的配方很简单:火硝加红糖。 红糖是花头柜从大板升带回来的,安南货,让几位老总尝尝新鲜。 孙一一般对花头柜这种公然讨好东家领导的做法就当看不见,即不提倡也不反对。 首先滑头鬼走得全是明账,最多算挪用公款。其次孙一的这些高级领导确实穷,穷得都让人可怜,好不容易能得点红糖还被孙一征用了。 把三份火硝和两份红糖混匀,放在铁锅里小火加热,不停地搅拌直到混合物完成熔化变成棕黑色汩汩冒泡的“糖稀”。 趁热铲出“糖稀”包在纸里,插入引线,捏成比拳头略大的团。 半个时辰以后,“糖稀”凝固。 留出引线位置,在包纸外面缠一层石膏纱布加固,烟幕弹就制成了。 火硝加白糖燃烧会产出大量烟气,是后世发烧友的土火箭推进剂配方,用来做烟幕弹效果绝对是专业级别,而且对人体无害。 真正有毒的是一开始丢掷的万人敌,但是毒性也不像镶兰旗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不是孙一狠不下心,而是联军没有那么多剧毒原料。 联军的万人敌主料是硫磺,硫磺燃烧产生强烈刺激性气体二氧化硫;辅料是辣椒面,辣椒面烧焦以后刺激性持久。 可以说联军的万人敌就是大桶装的催泪弹。 一向懦弱的贺老六突然变得英勇无比。 他拾起地上的虎蹲炮麻利的装药装弹,抱着虎蹲炮架上石头山梁,立在虎蹲炮边上冲下面乱窜的镶兰旗破口大骂: “抢了我的牛、烧了我的房、把我堵在大凌河饿了三个月、逼我吃人肉、剃我的头,我日你八辈祖宗!” 三营小旗总扯着脖子骂:“贺老六,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 贺老六不管不顾点燃虎蹲炮。 “轰!” 没有固定装置的虎蹲炮被炸起二尺高,向后飞出去几丈远。 立在虎蹲炮边上的贺老六哈哈大笑。 …… 吉尔哈朗正左右为难。 前军被万人敌攻击,中军和后军被从天而降的铅子不断攻击。 不用查看中军后军的损伤,但看铅子落地时砸下的深坑、破碎四溅的铅渣就知道只要被这东西砸重,不死就是重伤。 中军和后军的位置,按照吉尔哈朗的多年作战经验绝对是安全的。万没想到对手居然会隔山开炮打得这么准,铅子又这么狠毒。 这时如果中军和后军不换地方干挨打就是等死。 这时如果让中军和后军冲进毒烟就是送死。 这时如果下令中军和后军回撤,则很可能被对手一个冲击变成无法收拾的大溃败。 突然间陡生变数。 对手一个小队迅猛出击,镶兰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捣毁炮车,熄灭了吉尔哈朗以火炮打掉对手炮台的指望。 这队人马撤离时丢出数颗小万人敌。这些小万人敌发出重重毒气,阻断了镶兰旗攻击这一小队人马的同时,也阻断了对手主力从山梁上反扑镶兰旗的可能。 机不可失! 老道的吉尔哈朗果断下令:“全军后退!整军再战!” 镶兰旗后军先行,缓缓后退至安全距离,稳稳扎住阵脚后中军再退。 中军刚一动,纷乱的前军蚂蚱一般退下来。 吉尔拉朗冷冷下令:“行军法!” 中军留后压阵的一排弓手箭矢齐发。 前军士卒纷纷倒地。 等中军缓缓退下扎好阵脚,压阵的弓手停止射箭,前军一下子潮水般退下。 吉尔哈朗脸上抽搐一下。 “镶兰旗护军!”,吉尔拉朗艰难地下令,“把背上有红点的,全拉出来,就地正法!” 第200章 盘龙鸟铳 八旗的普通士兵分为护军、甲士、步卒三种。 护军满语叫做“拔牙剌”,汉语“亲兵、卫兵”的意思,地位最高。作战时跟随大汗或者贝勒,一般并不主动出击,负责护卫和策应,是八旗精锐。 甲士满语叫“乌克申”,汉语“批甲人”的意思,经常电视剧里有台词“发配宁古塔,与批甲人为奴”。甲士自备兵器,可以细分为马甲、步甲,是冲锋陷阵的主力。作战时跟随游击、参将、副将,所以又叫“行营兵”,地位次一等。 八旗出征时按牛录抽批甲人,胜利后按出丁数分配缴获。 爱新国这些年战无不胜,出征时人人踊跃。尤其是出兵大明朝时,按比例一牛录抽二十甲、甚至四十甲之后,还有穷人怀踹着发财梦志愿从军。 这些志愿者被编入步卒。同样被编入步卒的还有护军和甲士的随军奴才,满语叫做“包衣阿哈”。阿哈如果作战勇猛,同样可以得到赏赐,甚至可以摆脱“阿哈”身份单独编户口,一路打拼,从奴隶升到将军。 吉尔哈朗早就定下拼光前军的打算,所以前军基本都是步卒。 现在背上有红点的步卒被一个个拉出来在两军阵前当众斩首,山梁上的孙一看得心惊肉跳。 怪不得八旗战力彪悍,人家是真杀啊。 要照八旗这种力度执行军法,估计大明朝的辽东镇所有人砍两次脑袋还不够数。 吉尔哈朗当众砍头肯定会让镶兰旗的其他人严守军纪,接下来的仗怕是不好打了。 吉尔哈朗发现中了毒气的人慢慢恢复,好像并无大碍。 他豁出去了,不再顾忌毒气,不再顾忌虎蹲炮,准备实打实来一场血战。 吉尔哈朗以步甲冲阵,以弓手掩护。士卒互相之间拉开距离,从河滩到半山同时向山梁发动第三次攻击。 镶兰旗摆出的这种阵型让虎蹲炮和万人敌有劲使不上。 山梁上的守军算上刚才反正的汉军只有三十人上下,孙一把这些人分为六组,自己和李广各领三组,散布在黑色的石头后面。 镶兰旗的箭矢嗖嗖地贴着山梁飞过。 各组人员压低脑袋互相叮嘱:“沉住气,放近了再打。” 一百五十尺的时候,先是反正的汉军隔着山梁摔出烟幕弹。 一个个洁白的石膏球在黑色的山石上弹跳几下,在百尺的距离形成烟雾,镶兰旗的弓手失去准头。 守军露出脑袋。 当第一个镶兰旗从烟雾中钻出身体,“霹呦”一声鸟铳,“嗖”一声羽箭,镶兰旗应声倒地。 越来越多的镶兰旗钻出烟雾,鸟铳声、羽箭声、间或三眼铳的爆鸣变得密集。 贺老六又变得胆小,后背顶着山梁不敢露头,为同组放过的鸟铳装药。 这支鸟铳同他熟悉的鸟铳有些不一样。没有枪机,在原来枪机的位置鼓了一个大包。贺老六偷偷摸了摸,大包即像石头又向布。装药步骤倒是一样,都是先清理铳管,然后装药压实。 像是提醒自己,贺老六念叨着“尖头冲上,屁股冲下”,取一颗圆椎形的铳子塞入铳口,用通条使劲把铳子压入底部。 取出通条的时候,贺老六感到手指被铳管剌了一下。 贺老六向铳管里看一眼,发现铳管不平。 铳管内壁被刻出了三道槽,互相盘旋着。 贺老六暗道:“原来是一条盘龙鸟铳,使这杆铳的人一定很讲究”。 贺老六把装好的盘龙鸟铳放好,又拿起一支鸟铳装药。 他先摸了一把铳口,感觉这杆铳没有刻盘龙。 贺老六同组的上官捡起了那条盘龙鸟铳。 贺老六注意到,上官的右脚也大大的鼓起,那材料和鸟铳枪机的鼓包是一样的。 上官放铳的姿势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夹着鸟铳平放,上官趴在石头上把鸟铳架到肩旁,闭上一支眼瞄。 贺老六想提醒上官一句,瞄不瞄都一样,铳子打出去都没谱,那样瞄还容易炸伤眼睛。 话到嘴边贺老六决定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一使用着崇祯五年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支膛线鸟铳,已经慢慢地打出了感觉。 指望这把鸟铳作为阻击步枪是万万不能的。 明朝的鸟铳枪管粗,铅子大,二者的加工精度都不够,火药也不统一,可以说每一枪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膛线配木塞子铅弹,在五十米的距离以内鸟铳已经可以瞄准使用了,基本能上靶。 木塞子铅弹尾部膨胀在膛线的挤压下高速旋转出膛,提高了铅弹飞行的稳定性,还极大地提高了杀伤力。在进入目标体内的一瞬间铅弹撞击变形但依旧保持旋转,同体内组织纠缠不清,伤口迅速撕裂。如果铅弹撞击到骨骼,不会像滑膛枪铅弹那样嵌入骨头,而是直接把骨头击碎。 孙一亲眼看见一名腹部中弹的镶兰旗倒地之后,背后的创口支楞着白白的肋骨碴子足有鸭蛋那么大。 本来孙一以为做膛线很复杂。 当他把膛线的概念给薛师傅解释清楚,薛师傅说:“不就是螺纹吗?好办!” 薛师傅用硬木做一根比铳管稍细的木棍,放入铳管可以旋转但不会晃动。 在这根木棍上先刻一条膛线,穿过两个木架圆孔,圆孔上各有一支铜螺栓伸入木棍的膛线。当推拉木棍时,木棍就会顺着膛线旋转。 薛师傅在木棍一端做一个可以自由转动的横木把手,木棍另一端嵌入一片硬铸铁块儿上砸下来薄片做刀刃。 把刀刃送入铳管,每拉动一次木棍,铳管里都会被刻一条。每刻一条,就稍稍转动木架一个很小的角度。二十几次下来,一条膛线就完成了。 如此一共刻三条膛线,一天时间都不到。孙一便提着试验品上阵了。 实战证明,土法拉膛线完全可行! 不过联军缴获的管身平直管壁厚可以改造的鸟铳太少。 孙一从汉军俘虏李高喜那里了解到,即使已经可以自铸红夷大炮的爱新国到现在还不能打造鸟铳,就彻底断绝了大规模装备膛线鸟铳的想法。 孙一利用这支鸟铳在一百尺的烟幕距离弹无虚发,还经常支援两侧。 但是镶兰旗钻出烟幕的越来越多,一个个显然是受了吉尔哈朗严肃军法的震慑,义无反顾一往无前毫不畏死。 鸟铳的装药速度远远跟不上了。 三眼铳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瘦小的身影冒出来站在孙一身边拉开一张弯弓就射。 “琪琪格,你怎么上来了?” “一哥脚不方便,我来照顾你!” 说话间烟幕里嚎叫着冲出几十名甲士,扎堆儿冲向一处山梁。 第201章 肉搏战 镶兰旗甲士冲击的这一处山梁由一个五人小组防守,位于孙一和闷蛋两组之间。 孙一大吼一声:“放炮!” “轰!” 虎蹲炮斜斜地扫掉这群甲士的尾巴,其余的甲士已经冲过虎蹲炮的火力范围。 从烟幕到山梁一百尺的距离如果跑起来就是一眨眼。 山梁上站起一名三眼铳手,迎着最前面的几名甲士连开三铳。 前面的甲士倒下,后面的甲士根本不在于,继续嗷嗷叫向上扑。 孙一瞄准一名甲士的胸脯,按下盘龙鸟铳电门。 “霹呦!” 那甲士的腰刀一下子飞出去,甲士空空地挥舞着半截胳膊,呆楞瞬间嚎叫着跌倒。 其余的镶兰旗甲士已经要冲上山梁。 守军劈头盖脸地一阵石头砸下来。 最前面的甲士被砸倒,后面的甲士马上顶替他的位置,踩着同伴的身体站上山梁。 守军的三眼铳抡圆了砸下,甲士猫腰就是一刀。 三眼铳结结实实砸在甲士头盔上。 刀结结实实捅在守军肚子上。 两人几乎是互相看着,一起倒在山梁。 又两名甲士站上山梁。 “霹呦!” “霹呦!” 两声鸟铳,甲士胸口出现血窟窿,骨碌着滚下山梁。 开过铳的守军拔腿就往山梁两侧跑。 更多的甲士站上山梁。 闷蛋弃了自己的防守位置,领着两人冲过去增援。 山梁上几名甲士几把刀同时砍向一名守军,那守军仅一把刀,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几下就被砍得血肉模糊。 最后一名守军高高地举起双手,大喊:“别杀我,用我可以换……” 话没说话,甲士手起刀落结果掉守军。 孙一急令自己的小组:“都过去增援!” 闷蛋迎头正碰上逃跑的守军,闷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守军掉头加入闷蛋一伙又往回冲。 闷蛋手握三眼铳,奔到原先防守小组位置对着站的最高的甲士就是一铳。 “轰!” 那甲士一个趔趄滚到山梁的另一边。 闷蛋抡圆三眼铳砸向另一名甲士。 甲士用刀一架。 三眼铳“当”的一声磕在刀上。 甲士的刀一下子被磕飞。 一名孙一的卫士进步就是一刀,在甲士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闷蛋并不停手,反手画个弧线三眼铳结结实实砸上甲士铁盔。 甲士一个晃荡,轰然倒下。 闷蛋四人一下子同其余甲士陷入肉搏混战。 孙一这边的小组五人全部出击增援。 保护孙一的就剩下琪琪格。 琪琪格紧张地张开弓箭对向被突破的山梁,那架势就是谁敢冲过来就射掉谁。 孙一正恨不能立刻砸开自己的石膏腿冲过去,突然一个激灵。 镶兰旗的拼死冲击绝不可能就这一波。 孙一大喊一声:“放炮!” “轰!” 事先摆好角度的虎蹲炮冲着烟幕打出一片霰子。 孙一再喊一声:“放毒气!” 由山梁的高处推下三只木桶,磕磕蹦蹦滚入烟幕。 不多时刻由烟幕里咳嗽着爬着钻出来十几个人,看那样子已经被毒气熏得不能再战,但是依旧执着地向前爬。 李广带着几个人呼呼地从孙一身后跑过,他们也赶着过去支援。 闷蛋和孙一小组的两拨人马正同爱新国绞杀得难解难分。 无论有无火药,三眼铳都是对付盔甲的利器,但是守军的三眼铳太少。 闷蛋一只三眼铳,孙一小组这边一名卫士一支三眼铳。 两只铳都打光了火药,都在当作钝器使用。 每只铳都有一把刀配合掩护。 铳手如果得手,刀手立刻上去结果对手性命。 但是除此之外,爱新国甲士占尽优势。 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李广赶到,并不急于加入战团,取下小稍弓在外围连连发箭。 小稍弓射速极快,专射镶兰旗甲士的面门和膝盖。 此举一下改变战局,新增援的李广小组扑向被李广暗算负伤的甲士,一个一个地结果甲士性命,被解放出来的守军再重新投入,片刻之间情势变为守军对镶兰旗围歼。 等甲士全部壮烈倒下,李广大声询问满身是血的闷蛋:“还能不能战?” 闷蛋吼叫一声:“能!” 李广弓箭一指山梁下烟幕外爬着的十几个镶兰旗披甲。 闷蛋大喊一声“杀!”,带头冲下山梁。 那十几个镶兰旗甲士早就被熏得睁不开眼睛,喷嚏连连,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冲下山梁的守军把一腔怨气全出在他们身上,拳打、脚踹、刀劈、三眼铳砸。 孙一高喊:“带几个俘虏回来!” 如果不是这句话,那十几个镶兰旗甲士没一个能活着上到山梁。 联军的烟幕弹有效地压制了爱新国的弓箭,也打了联军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待烟幕渐渐散去,只见原来的烟幕地带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 孙一暗道一声“好险”。 地上只剩下呼呼喷毒的万人敌滴溜打转,隔着万人敌镶兰旗两百多甲士正缓缓退下,可以想见,如果不是那一炮和在这三桶万人敌,这两百多人已经冲上来了。 孙一骂一句“真他娘的险!” 河面上几只大筏子正顺水直扑向青山嘴,为首的卜十九装甲舰把其余三艘筏子落下很大一截距离。 围绕着卜十九的装甲舰,不时有两丈高的水柱从河里炸起,装甲舰不躲不避一味加速。 孙一咧嘴乐了。 爱新国的红夷大炮居然在攻击顺流的喷水舰,看来皇太极也是蛮拼的。 喷水舰已经摆脱了红夷大炮的直瞄射程。李高喜招供爱新国目前还不掌握精确曲射的技术,还不知道铳尺、铳规这类曲射测量仪器为何物。在喷水舰如此快的速度下,爱新国根本就是在用大炮打蚊子。 孙定辽倒是知道铳尺铳规,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孙定辽说大明朝庭由孙元化负责正在山东请了红夷教习训练炮兵,学习使用铳尺铳规。 从孙定辽那里还得知,红夷炮大发射速度并不快,每分钟虽有可能达到一到两发,但是红夷大炮的炮管无法承受持续射击,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休息冷却,所以半个时辰平均只能发射八发。 爱新国把四门红夷大炮摆在一起,图的就是可以轮换发射。即便如此,平均下来也只能两分钟一发。 两分钟时间卜十九的喷水舰早跑出老远了,所以爱新国的红夷大炮根本不可能积累精度。 “呜—唔!” 一颗红夷大炮的大铅子掠过青山嘴山梁,落入山后的黄河。 看来爱新国红夷大炮的炮手放弃了喷水舰,打算趁着镶兰旗暂时停止进攻的这段时间炮击青山嘴了。 “呜—唔!” 一颗红夷大炮的大铅子正砸到半山梁上,孙一感到脚下的石头都在震动。 第202章 神射手 守军撤回山梁后侧,利用爱新国的炮击抓紧时间休整。 孙一想不通,爱新国这是要干什么? 利用红夷炮射击快速的喷水舰依然有违常理,现在又用红夷炮射击山梁,难道爱新国想把山梁轰塌? 单颗的红夷大炮威力虽然巨大,每一次打击都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但是炮击与炮击之间的间隔大,守军还能从容出去捡点破碎的铅子。 崇祯五年的时代利用红夷炮攻城都是要轰好几天,就像用大锤敲水泥板,一点一点地把城墙敲酥再敲烂。 青山嘴这架石头山梁,就是让爱新国静下心来敲一个月也敲不垮啊! 莫非爱新国的目标是山梁上几座用沙包堆成的炮台?有可能,但是不必要。 孙定辽说汉军不归属八旗,也就是说下达炮击喷水舰和山梁的命令只有汉军的指挥或者皇太极。汉军指挥应该不会用宝贵的红夷炮干这么无聊的事,那么下命令的只有军事天才皇太极了。 察哈尔林丹的人马逃向北边,联军钉在南面青山嘴,皇太极向青山嘴发动猛攻,只能说明联军指挥部的判断是正确的:皇太极想去抢掠归化城、大阪升一带。 无论满清的史书如何编纂此战的细节,历史上崇祯五年之后十二土默特只剩下三千丁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更近一步,杀掉这些土默特人当然不可能是已经征服土默特的林丹,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军事天才皇太极。由此同样可以反推出青山嘴通路对于皇太极来说很重要。 但是皇太极决不可能愚蠢到无故浪费红夷大炮的使用寿命,此举必有目的。 孙一突然领悟。 红夷大炮的目标即不是喷水舰、也不是黑山梁,而是朵儿红! 如果能用几百发红夷炮弹换来联军杀掉朵儿红,那皇太极简直赚大了。 皇太极开进到大阪坡立足未稳就不顾伤亡地进攻,一方面确实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也说明皇太极急于解决掉朵儿红。 这说明对于此事皇太极有压力! 很可能朵儿红被作为人质的事情爱新国大营的普通八旗将士还并不知晓,甚至派来强攻的镶兰旗也是皇太极此战要削弱的目标。 想到此处,孙一吩咐李广:“释放一名镶兰旗俘虏去传话,我们已经活捉了朵儿红,我们要赎金。如果他们再进攻,我们就杀掉朵儿红!” 一名甲士俘虏被联军剥得只剩下内衣,跌跌撞撞下了山梁。 望远镜里孙一看到俘虏向大纛旗下的主帅汇报,主帅犹豫地看向山梁又看向后方。 片刻后原本集结好镶兰旗兵阵缓缓后退三百多尺重新扎住阵脚。不过看架势仍在准备兵器,召集后方炮车盾车以待更大的战斗。 守军稍松口气。 孙一也稍松一口气,只要对手有所顾忌就好。 李广猫腰来到孙一身边:“杨总兵带着一营的人马就快到了。” 孙一回头,浮岛对过的黄河西岸已经发出大小二十几只芦苇筏子,真奔浮岛而来。 这些芦苇筏子都是龙舟形状,配备手划桨,在流动的黄河水里具有一定的航行能力。 由于在长胜乡水流很缓水位较低,长篙就可以很好的控制筏子,所以联军的筏子原本都没有配桨。 到了青山嘴黄河水流沉稳水位较深,长篙不起作用。 羊皮筏子、牛皮筏子、木筏子等由于形状的原因即使配桨也没有用,联军这几日就把流水线形的芦苇龙舟筏子组织起来,配备手划桨作为一支专门的水上运输力量。 李广通报完军情还不肯走:“爷,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那杆盘龙鸟铳?” 盘龙鸟铳已经在战场上打出了名气。 三营上下对孙一的鸟铳一打一个准、一铳一个洞十分好奇,贺老六传言那杆铳里有三只盘龙加持,李广忍不住想看看。 孙一对李广解释了所谓盘龙的作用,李广对这只鸟铳爱不释手。 李广问道:“爷,这铳能打多远?” 这还真没试过。 孙一手指镶兰旗,“这个距离估计有一千尺,要不你放一铳试试?” 李广兴致勃勃,按照孙一的指点采用卧姿,左眼瞄瞄,右眼喵喵,换个姿势再瞄瞄,折腾了半天,终于按下电门。 “霹悠悠悠” 铅子带着哨音出膛。 对面镶兰旗的大纛应声折断。 “神射!” “神铳手!” “飞将军再世!” “营长威武!” 守军沸腾了,辽东老兵由衷的马屁排山倒海一般。 孙一惊得合不拢嘴,难道…… 李广也吃了一惊,“爷,说实话我瞄的是那个骑马的将军。” 孙一真心赞道:“那也很不错!” 吉尔哈朗正在马上沉思。 对手放回来的俘虏所说让他大吃一惊,仔细询问俘虏后吉尔哈朗觉得对手并不是在说谎。 这种大事前锋营必然已经汇报阿巴海,阿巴海依然命令自己猛攻…… 但是无论如何吉尔哈朗不敢擅自撤兵,只有一边整军备战一边派人飞报黄台吉。 一声尖利刺耳的哨音。 距离吉尔哈朗十五六尺的镶兰旗大纛“咔嚓”一声断掉。 “主将战殁之兆!” 吉尔哈朗一声冷汗,“护军!把纛额真给我砍了!” 大纛已失,军心不稳。 进退是死,索性鱼死网破吧! 吉尔哈朗下令:“全军进攻!” 镶兰旗兵阵前行。 盾车炮车打头,步弓手随后,甲士步卒居中,护军压阵。 吉尔哈朗孤注一掷了。 孙一望向山梁下镶兰旗这个不管不顾的阵势,知道爱新国要拼命了。 孙一也下了决心:“来吧!不把爱新国打疼一次,什么人质和谋略都不管用!” 镶兰旗的盾车进入了虎蹲炮的射程,孙一高叫:“放炮!” “轰” 守军的炮响了。 “轰、轰” 镶兰旗的炮也响了。 守军的炮是事先布置好的,铅子霹雳啪啦地打在盾车上,穿过盾车的缝隙打中镶兰旗士卒。 镶兰旗的炮在行进中匆忙开炮,铅子在山梁下散落一地。 守军的炮占了大便宜。 “轰” 山梁后守军的将军炮也响了。 已经回到浮岛的琪琪格发射的三十二颗葡萄弹从天而降,镶兰旗的红缨子队列中出现一个直径七八尺的窟窿。 第203章 青山嘴反击战 孙一身边的三营长尕李广放弃了指挥,专门负责盘龙鸟铳,贺老六专门为他装弹药。 李广几铳之后已经发觉打出去的铅子偏右上,距离越远偏得越厉害。 经过李广瞄准修正之后,旋转的子弹攻击镶兰旗的巨大兵阵弹无虚发。错过了第一排还有第二排,错过了第二排还有第三排,有时一铳下去两个镶兰旗成串倒下。 孙一完全接替李广的指挥位置。 孙一下令:“烟幕弹准备。” 七八名辽东老兵纷纷抄起缴获的满州弓,架上捆绑着石膏球烟幕弹的箭矢。 “发射!” 老兵点燃引线,拉满大弓居高临下一个大吊射,石膏球落入镶兰旗前沿。 孙一大喜:“再发射!” 一时间镶白旗阵前烟雾迷漫,盾车和炮车埋在烟雾里,爱新国的弓箭手在烟雾外。 山梁上传来整齐的辽东方言呼喊: “大凌河的,回家!大凌河的,放空炮!” “大凌河的,回家!大凌河的,麻溜跑!” 烟雾中火炮轰鸣声接连不断,烟雾顿时更浓更密,炮声渐稀之际,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趁机消失了。 络腮胡子陈四提着毒气桶,趴在地上焦急地等在烟幕的另一头。 每出来一个汉军,陈四都大吼一声,“举着胳膊麻溜往山梁跑!” 短暂的耐心用尽之时,陈四点燃万人敌,起身猛转三圈抡圆木桶一把抛进烟幕。 陈四闷头就要往回撒丫子,突然生生停住, “兄弟,你咋还不跑?” 负责掩护陈四的孙一卫兵端着三眼铳紧张地盯着烟幕, “你先撤,我再等会儿,多救一个算一个。” “她奶奶的!”,陈四一咬牙,转身冲着烟幕接着大吼:“大凌河的,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大凌河的,举胳膊往山梁跑!” 陈四这样的二人敢死队一共四组。四只万人敌全部丢入烟幕后,解救出汉军炮手迅速撤回山梁。 镶兰旗打头的是盾车和炮车,孙一估计那些车这会儿已经成了镶兰旗路障,正是聚歼的好时候。 孙一下命:“火炮齐射!” 五门虎蹲和一门将军从不同的角度把各种铅子倾泻入烟幕。重重烟雾中泛起一阵阵扰动。 一改原先被动防守的策略,孙一命令主动出击:“三眼铳和万人敌前出,弓箭掩护!” 联军集中所有八支三眼铳冲到烟幕外围,指点烟雾里的人影轰击。零星从烟幕中爬出的镶兰旗刚刚露出身体就被早已准备好的弓手干掉。 前出的铳手打完三铳,刚刚转身准备回撤,又四只毒气桶被丢入烟幕。 孙一用光了万人敌储备,要的就是一次打疼爱新国。 出击的人马刚刚回到山梁,又一轮虎蹲齐射加二奶奶散花。 孙一站上山梁,“弟兄们,趁他病,要他命!只留下炮手装药,其它所有人准备冲锋!” 先是孙一的卫队,然后是三营的斥候老兵,再就是三营的将士,最后是刚刚反正的汉军,一个个站上山梁。 眼前的烟雾渐渐散去,刚能看清满坡爱新国横七竖八的死尸,孙一下令: “弟兄们,给我冲!” 守军象下山猛虎,扑向已经被毒气折磨得失去战斗力的爱新国镶兰旗。 山梁上守军手里的兵器五花八门,除了联军的看家兵刃三眼铳其它都来自缴获。 谁也想不到,拼杀最恨的居然是刚刚反正的汉军,他们跟在三营将士后面,用清理炮膛的铁钎子扎进爬在地上的镶兰旗的屁股,用爱新国的刀追杀爱新国的甲士。 镶兰旗的后方响起轰轰的炮声。 卜十九的喷水舰赶到了。 孙一的安排看似不顾后果,其实早算好了各方时间。 吉尔哈朗在岸边安排了三门沉重的将军炮,两架六门虎蹲炮,护军提着刀逼汉军炮手开火。 岸边的汉军刚才亲耳听见山梁上守军喊“大凌河的回家”,亲眼看见山梁上反正的汉军摘掉头上的红缨子冲下山坡。 现在只听见岸边“轰轰”炮响,不见卜十九的喷水舰中弹。 三门将军炮的铅子飞出去有高有低,有一门还把“送子”的木杆打进了黄河。 一架虎蹲炮车在管炮的操控下前后推拉瞄准喷水舰,瞄着瞄着虎蹲炮车一个不小心就滑下了水。 一架虎蹲炮车老老实实地点燃一门炮,炮手象平常一样躲得远远的,“轰隆”一声,虎蹲炮炸了膛,虎蹲炮车散成一地。 发过火的炮暂时没有威胁,喷水舰放过这几架炮车,冲着吉尔哈朗压阵的护军“轰轰轰”连发三炮。 数百颗铅子打得护军人仰马翻。 虎蹲炮之后,喷水舰上的铳手向惨叫的护军开枪射击。 大纛已折,镶兰旗所有人不知道主帅生死。 镶兰旗的前锋甲士本就抵不住山梁守军的反击,只是本能的坚持着军纪在任凭联军宰杀。听到后路被炮击,各个心生退意。 这时山梁上一阵呐喊,杨日天率领第一营增援赶到。 三个营里面,第一营的装备最差。 没有统一的服装,复合纤维的头盔和护军也没配齐。 没有统一的兵器,铁木国的三眼铳都配属了原先的战兵,临时征召的第一营的兵器是几次缴获拼凑起来的刀、弓,木制的电点火单眼铳,甚至锄头。 但是三个营里面,第一营的士气最高。 第一营翻过山梁,边冲锋边捡拾地上的趁手兵器,象潮水一样加入对镶兰旗的中毒甲士的屠杀。 镶兰旗垮了。 象两年前在大明朝永平四城被红夷大炮猛轰三天之后一样地垮了。 幸存的镶兰旗甲士向后逃,冲击本就混乱不堪的镶兰旗护军。 随卜十九赶来的另三艘装甲舰炮声一响,镶兰旗成了无可挽回的大溃败。 一营和三营联手在镶蓝旗屁股后面追杀,镶兰旗没命地向回跑。 青山嘴通路宽的地方少,窄的地方多。 到了狭窄通道,哪怕是联军一声木单眼铳的轰鸣,镶兰旗立刻互相推搡踩踏死人无算。 更有甚者,陈四领着几名大凌河老炮手在河边调转爱新国抛弃的炮车,借助弯曲的河岸地形,向着这些拥挤路段频频开火。 镶兰旗一口气溃败到青山嘴通路上原本作为策应的镶红旗。 镶红旗止不住镶兰旗的败兵,只好也后退。 两旗将士一路退过最早联军挖掘的壕沟地带,借助这处地形镶红旗摆出阻击阵型。 联军到此停止追击。 联军将士喜笑颜开,一路缴获、俘虏无数,光是摆在壕沟前同镶红旗对峙的虎蹲炮车就五架十五门。 三营将士放言:“爱新国再敢来,我她娘的轰烂你!” 第204章 王八 初夜。 爱新国大营中军大帐。 爱新国各贝勒大臣环帐房而坐。 大汗阿巴海立在大帐中央。 镶蓝旗主吉尔哈朗、镶红旗主岳托,以及镶蓝旗镶红旗总兵以下、牛录额真以上将领皆背缚双手,站立在大汗阿巴海近前。 阿巴海质问诸将: “台吉吉尔哈朗、台吉岳托,还有你们这些大臣将领,你们竟然敢抛弃老天爷赐给我们的青山嘴通路?” “吉尔哈朗!你把全部人马都带回来了吗?” “岳托!你是坚守拒敌不胜,还是出击野战不敌?你怎么也把兵马撤下来了?如果是那样倒也好说。你没见到敌兵,没向敌兵开一次弓射支一箭,带兵撤退,不顾军尾,让敌兵占了便宜。你认为我们的士卒就那么不值钱吗?” 大汗阿巴海潸然泪下。 “难道敌兵有神术吗?要是他们有不可战胜的仙术,你们撤回来我不怨你们!” “是你们软弱无能,还是你们的兵比对手少?” “我拿你们当人,用你们统帅全军,指望你们战必胜,谋必成,我是实实在在地信任你们。你们!你们不战死疆场,还有脸回来。厚颜至此,可耻!” 镶红旗主岳托开口道:“我要是能接应吉尔哈朗,但是我没接应,大汗可以杀我,我也愿意死在大汗之手。但是我根本阻止不了镶兰旗,所以才退兵的。” 阿巴海反问:“阻止不了就能退兵?镶兰旗如果投了敌,你阻止不了也退兵吗?” 吉尔哈朗开口道:“我等此战,实为失利,请黄台吉赐死,我等当死!“ 阿巴海反问:“不收全军而退。失在战场上的,被敌兵杀掉。已经回来的,我再杀掉,对我有什么好处?能增加我的实力吗?” 阿巴海感叹:“一想起那些军士死得时候呼天叫地,我不忍心啊!” 爱新国大汗再次潸然泪下,在场诸贝勒大臣无不抹泪。 阿巴海命令:“你们自报战绩!” …… 镶红旗阿尔津、库尔禅、觉善、图赖、鸟拜、阿山、邦素、伊勒木等八人,率军止住明军攻势,诚属可嘉,当众释放。 吉逊、舒赛、郎色、喀朱、扎克丹、浑齐、罗洛、嘉塞兰及雅尔纳、喀尔喀玛、魏赫德、钟果堆、诺木珲、伊勒慎、法笃、道兰、沙努喀等人,因作战勇猛尽责,均释放。 镶红旗岳托台吉,因曾阻拦镶兰旗,下令释放。 塔纳喀、鸟尔噶纳、伊尔格尼等二十一人不能主事,均释放。 镶兰旗参将永顺率先逃跑,论罪当死,因往日战功免死。革职,夺所属诸申,以夫妇二人给大贝勒家为奴。 镶兰旗一等总兵官图尔格依论罪当死,因往日战功免死。革职,罢固山额真,夺所属诸申。 其余镶兰旗大臣、甲喇额真等,押送所司听勘。 吉尔哈朗想起了自己的兄长阿敏,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一模一样。 阿巴海问:“吉尔哈朗,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说吗?” 岳托开了口:“大汗,吉尔哈朗这次战败情有可原。” 阿巴海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岳托道:“据镶红旗掳掠的俘虏招供,敌兵使用了一种叫电池的东西。电池内中有电水,可以发火于无形。敌兵以此为大炮和鸟铳点火,我军躲蔽不及。” 阿巴海连连反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敌兵真的有仙术?你是想不想给吉尔哈朗脱罪?水怎么可能发火?” 岳托忙道:“吉尔哈朗战败罪责难逃。” 阿巴海冷哼一声,岳托不再作声。 吉尔哈朗猛地醒悟,“敌兵确实有这种东西!镶兰旗起获了一个,当时埋于地下,我军兵马过后被身后大炮轰击,现在想来必是电池。” 阿巴海有些迟疑:“难道真有水生火的仙术?还是你们中了敌兵的蒙蔽?” 吉尔哈朗抓住最后的机会鼓足勇气为自己分辩:“敌兵不仅会以水生火的法术,还吃了王八蛋!” 吉尔哈朗解释,据镶蓝旗抓住的俘虏招供,战前敌兵曾分食一种王八蛋,吃完之后龙王护体,因为王八蛋是龙王爷第八子霸下所生。这个霸下身下有巨大的王八二字,背负一种叫河图的东西。 爱新国的老一辈领导人中,只有阿巴海粗通汉字。 阿巴海知道河图洛书、霸下龙马的中原传说,所谓河图现,圣人出,天下平。 阿巴海喜道:“没想到真有此事!” 岳托言道:“镶红旗抓的俘虏也有这么说王八蛋的。我没当回事,没细问。” 阿巴海喜不自胜,“岳托,你可真是个傻瓜。这么大的祥瑞,你居然不当回事。我大金国以龙为尊,先帝就是一条龙。龙第八子背负河图现世,说的就是我啊!我就是王八啊!” 第205章 经验 阿巴海环视众台吉大臣:“哪位愿意领一支兵马,去长胜接回王八霸下?” 一年轻台吉的起身劝阻:“黄太吉,此事万万不可行!” 说话的正是阿济格。 阿济格有些激动的言道:“朵儿红被对岸生擒,对岸开出条件要我们赎人。今天攻打青山嘴已经是冒失,如果再出兵深入对方腹地,朵儿红性命不保!” 大帐里许多人第一次听说朵儿红被俘。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阿巴海见到阿济格站起就有一丝不悦。阿济格遣人回大营回报朵朵之事,居然还暗地里去探望了莽古尔太! 阿巴海反问阿济格:“你这是在责备我不顾兄弟情谊吗?” 阿巴海放缓语气:“先帝驾崩之际,我在先帝灵前发过誓,一定要照顾好朵儿红、朵朵两幼弟。我把他们两兄弟接回老家居住,让我自己家里人亲自照料他们,你说说,我可曾让他们兄弟饿过?还是让他们兄弟冻过?他们尽管年幼,我可曾夺过他们一个诸申?” “朵儿红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阿巴海突然提高声音,“我一接到消息,立刻率大军赶来。难道就你一个人爱护兄弟吗?!” 正白旗朵朵发问:“黄太吉为什么今天立足未稳就攻击对岸敌兵?” 阿巴海解释道:“你们几个久在前锋营还不知道大营的事情。前几日在大营的所有八旗贝勒大臣、蒙古诸部台吉、汉官将领已经议定,先抢板升,再抢南国。青山嘴是必由之路,怎么能任人阻断?” 朵朵不由问道:“那察哈尔怎么办?这次出兵是为科尔沁家复仇,科尔沁家能答应吗?” 阿巴海道:“朵朵,你还太年轻,我告诉你,我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大金国的哪一仗我没去过?” “少时跟随先帝征伐诸申乌喇部,连克六城,乌喇部逃蹿。莽古尔太请求渡水追击,你知道先帝说什么?先帝说:‘不可!无仆何以为主?无民何以为君?我且削他’。于是大军杀掉乌喇部众、捣毁六城返回。告诉你,先帝就是这样带领我们众弟兄一次一次削弱对手,最后击垮对手。” “此次我们出兵草原一月有余,察哈尔林丹不敢同我军交锋,只在草原上率军和我们兜圈子,同先帝征伐乌喇何其相像?我们去直捣林丹的老窝,烧毁他的房舍,杀掉他的子民,只给林丹留下要养育的老弱,林丹失去根基如何还能立足?” “我们大金国诸申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出征士卒没有军饷,士气全凭掳掠。在草原上即便是击败林丹,所得可够赏赐将士?” “由此前去板升必经青山嘴!朵朵啊,你虽然书读得多,但你问的问题,太简单,有时还太幼稚。懂了吧?” 朵朵道:“黄太吉,可是朵儿红……” 阿巴海打断朵朵:“我今天是做为一个兄长者跟你说,我见的太多了。我有必要告诉你们年轻人一些人生经验,南国有句话叫闷声大发财这句话是最好的。但是我想,你们年轻台吉那么热情,一句话不说也不好。” 阿巴海鄙视地看一眼阿济格,“将来走了弯路,你们要自己负责的。我没有说不救朵儿红,没有任何这个意思。朵儿红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不救兄弟?” 正蓝旗德格雷开口道:“黄太吉误会了。阿济格的意思其实是提醒大汗,敌兵既然可能在我们攻打他们的时候杀掉朵儿红,就可能在我们出兵深入敌腹抢夺霸下的时候杀掉那个大王八。” 阿巴海沉吟片刻,“德格雷说的有道理,王八和朵儿红的事要从长计议。” 阿巴海询问:“对岸的金国和铁国到底怎么回事?” 朵朵回答:“铁国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个土国,仅有五个乡,每个乡据称一万人;铁国国主娶了土默特家的女儿,就狂妄地自称继承了阿勒坦汗的大明金国。” 岳托补充道:“青山嘴的守军是南国尼勘陕西镇的兵马,据说前来解救大凌河投降的汉军。” 阿巴海眉头一皱连连反问:“怎么会是明军?明军我还不了解?明军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凶猛?” 岳托提醒道:“大汗,是因为尼勘吃了王八蛋。” 阿巴海嗯了一声问道:“对岸可有说要多少赎金才能换回朵儿红?” 朵朵连忙递上联军的报价单。 阿巴海念道: ““我们……抓住了你们的第十四台吉朵儿空……哦,这里应该念作朵儿红……你们要是想让朵儿红活,送一万只牲口来。” “要是没牲口,拿大凌格守军顶也行……大凌格守军?应该是大凌河守军……一个守军顶五只牲口,一个将官顶二十只牲口。” “你们要是想让朵儿红死,你们就进攻。如果你们进攻,你们就不顾朵儿红死活,你们所说照顾兄弟就是假话,你们就折寿不得好死。” “好!很好!” 朵朵心头一喜,黄太吉居然答应了! 阿巴海唤过两名大臣,递过报价单,“你们仔细看看,这里的朵儿红、大凌河二字的书写。” 阿巴海道:“先帝借鉴蒙文创制满诸文字,塔达特德不分、扎哲不分、雅叶等不分。书写时一般的语言根据文中上下容易猜测,但是人名、地名必定错误,每每延误军机。” “对岸土国书写的这种文字,看似蒙文,又同蒙文有所不同,还加有圈点,必是区分各种发音不同的字。” 两位大臣看了点点头,“大汗所言不差。朵儿红、大凌河二词,起首字头粗看像是蒙字,细看却和台吉一词的起首字头不同,必是区别塔达发音。朵儿红、大凌河的字尾,又同其它发音科哥的字头不同。此法甚妙,蒙古人也能使用,不如遣人学来。” 阿巴海不满地说道:“我们堂堂大金国,怎么能学别人的文字,你们二人照这个法子把先帝的满诸文字改一改。” 一位大臣建议:“学人家的法子,其实也是学别人,况且……” 阿巴海打断他:“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你们让文馆的那些人记录一下,就说今年正月我们大金国已经开始用这种法子了。” 二位捧着贾道士书写的歪歪扭扭的报价单诺诺退下。 阿巴海道:“赎买朵儿红的事,事关八旗旗主生死。按照先帝遗训,我不能自己做主,择日召开八旗会议研究讨论。当务之急是如何攻打青山嘴,各位对明日再战可有打算?” 阿济格站起急道:“各家台吉都在,为什么现在不开八旗会议商量朵儿红的事?” 阿巴海厉声道:“阿济格!我刚说过事关八旗旗主生死!现在不开八旗会议是要众兄弟好好思量一下,不要莽撞行事!” 德格雷劝下阿济格,对阿巴海道:“黄太吉,攻打青山嘴的事也不能莽撞。先不说敌兵吃了王八蛋,还会以水生火,单是今夜敌兵形式就诡异不寻常。” 德格雷对众台吉言道:“刚有护军来报,青山嘴通路火把众多,敌兵调遣频繁。” “还有,今夜黄河河面出现奇异白光,白光长二三里,沿黄河摆动,轻便异常。白光所到之处,诸申兵无可隐藏。” “青山嘴山梁之后,亮如白昼,山上草木看得清清楚楚。” 德格雷转向阿巴海:“黄太吉,万不可再草率出兵!” —————— 参考资料 有圈点新满文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正月初十载: 十二字头,原无圈点。上下字无别,塔达特德、扎哲、雅叶等,雷同不分。书中寻常语言,视其文义,易於通晓。至於人名、地名、必致错误。是以金国天聪六年春正月,达海巴克什奉汗命加圈点,以分晰之。将原字头,即照旧书於前。使後世智者观之,所分晰者,有补於万一则已。倘有谬误,旧字头正之。 是日,缮写十二字头颁布之。 第206章 满侏 青山嘴一战,联军收获颇丰。 联军缴获了大量的刀、盾、弓、甲、火炮和火药,让三个营和水师的装备一下子升级换代。 实打实地和镶兰旗碰了一仗,最后打得镶兰旗落花流水,联军的士气高涨。 战场检验了新装备:烟幕弹、毒气桶、曲射炮、木塞铅弹、线膛鸟铳。 战场上士兵们发明了新战术:踩踏触发电池点火地炮,弓箭发射烟雾弹,以及以小股分散队形利用火力对密集阵形围歼。 联军将领的指挥配合更近了一步。 卜十九知道了红夷大炮的厉害,孙定辽明白了战场上有一种东西叫勇敢。 孙一则在观看了山顶观察哨传回的爱新国大营布置图以后,觉得当初决心在青山嘴地区同爱新国对峙的决策有点犯二。 俗话说:“人上一万,无边无沿”。爱新国两万兵马扎营绵延数十里。 如果这两万兵马散开,可以在黄河沿岸几十里的任何一点展开强渡强攻,联军将防不胜防。 青山嘴通路的胜利属于侥幸中的侥幸。 首先是特殊地形的限制,镶兰旗无法展开兵力; 其次是双方情报的差异,镶兰旗不掌握联军的装备和战术,以传统的密集野战阵型对抗装备了灵活火力的水陆联军。 总指挥部经过讨论之后,决定在青山嘴通路依然坚持孙定辽的方案:在黑山梁以北险恶地段层层阻击,在黑山梁浮岛营寨重点布防。 具体计划是在黑山梁以北通路大量埋踩踏触发的地炮,留小股部队隐蔽警戒,将大队兵马主动撤回浮岛休整。在黑山梁布置十二门虎蹲炮,在山梁后浮岛上布置八门曲射将军炮,形成交叉覆盖火力。 在黄河沿线,总指挥部决定首要任务是加强水上力量。 新反正的汉军除一部加强第三营外,其余全加强给水师担任炮手和鸟铳手。 通过树林子的电台转告长胜乡的王尔牛,前线需要喷水装甲舰和具有一定黄河航行能力的芦苇舟。 现有芦苇舟调配一部分给第一营,第一营要训练自己驾舟,以避免今天出现的出击延误。 第二营已经陆续有和胜乡牧民加入,除按计划明日一早一部出发去大板升,要扩大平日沿西岸巡逻范围,并组织马队运送前线多余的筏子客和物资经陆路返回。 所有人一致同意,全局最为关键的关键是同爱新国展开心战。 一方面以朵儿红为砝码,使爱新国放弃大举强渡强攻。 另一方面加强瓦解和反正爱新国的汉军。 傍晚时分,孙一拖着疲惫的身体拜访了俘虏朵儿红。 “朵儿红”,孙一打个招呼,“今天你的那个八哥可是不顾你的死活,攻击我们的军队了。” 孙一指指看押朵儿红的士卒,“朵儿红,你要知道这些兵唯一的任务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杀掉你。” 朵儿红淡然处之,“我落在你们手上,生死还不是你们一念之间。” 孙一见恐吓无用,便转了口气:“你知道,我们无非是求财,其实在赎金这件事上咱们是一致的。我们已经送去了赎金条件,结果被你八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我来就是和你一起商量商量,如何在以后避免类似事件再发生。” 朵儿红道:“阿巴海如果能被你们像牛一样牵着鼻子走就不是阿巴海了。他这么做我一点都不意外!” 孙一请教:“你有什么好主意,咱们讨论一下?” “无非是扩散我被俘发疯的消息。释放被俘的满诸兵,让他们回去散布这个消息。” “哦,你的意思是放点儿俘虏回去。这些俘虏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抓回来准备交换战俘的。” “别做梦了!阿巴海不会同意交换普通俘虏的。他在意的只是满诸。” 朵儿红向孙一解释,满诸指的是努尔哈赤的建州老底子。“满诸”中的“满”,就是满语“我们”的意思。“满诸”中的“诸“,就是满语的“人”。“满诸”连起来就是“咱们的人”,“满诸”在口语中还经常念成“满芝”。明朝把“满诸”翻译成“建州”是不对的,“满诸”指的是一群人,根本不是地名。 孙一先想起了“蛮子”,再想起了一个名人:海兰珠。朵儿红解释说“海兰”就是“榆树”,“海兰泡”就是“榆树屯”,“海兰珠”就是榆树人。孙一顿时觉得意境全无。 至于“诸申”,朵儿红解释说指的是满诸以外的哈达、叶赫、辉发、乌喇、佛涅、斡朵里、胡里改等部,包括北边没开化的野人。“诸申”是“满诸”在历次征战中抓回来编户的人,是“满诸”的奴才。“诸申”中的“诸”,来源于蒙语中的“东面”,“诸申”中的“申”,也是“人”的意思,比如披甲人叫“乌克申”。“诸申”连起来就是“东边的人”,对应于汉语的“东胡”才对。正是因为“诸申”的“申”有“胡”的贬义。努尔哈赤才发明了“满诸”一词,以中性的“诸”代替贬义的“申”。 “诸申”在八旗中就是一般的批甲人,“满诸”在八旗中则是将领、额真、或者护军。二者地位截然不同。最差的满诸护军家里也有很多阿哈奴才,“诸申”批甲人则三分之一家里根本没有阿哈。 朵儿红道:“诸申兵如果被俘,满诸兵可以再去抓新的诸申。诸申兵放回去即使不死也是给其它披甲人为奴。“满诸”是自己人,则是少一个就实打实的少一个。” 孙一满心佩服朵儿红的学问。 同时孙一觉得“满诸”一词在后世翻译成汉语“满洲”、或者“满族”都不正确。满洲一听就是地名,满族倒是指的人,但是后世的满族包括了崇祯时期的“满诸”、“诸申”、还有奴隶“阿哈”,显然与现时的“满诸”一词含义不同。 孙一诚心地同朵儿红商量应该如何翻译满语的“满诸”一词,孙一道:“写作猪狗的猪显然不合适,写作珠宝的珠有些柔弱,写作大明朝老朱家的朱肯定你们不愿意。你书念得多,你出个主意。” 朵儿红吃了一惊,明朝的一般读书人巴不得写作“蛮猪”、“贱奴”来羞辱爱新国,能这样平等对待异族的汉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朵儿红换了尊重的表情对孙一说道:“可以写作单人旁的侏。侏,人也。” 孙一只知道这个侏字可以组词“侏儒”,还有“侏罗纪公园”,好像意思都不太好,他特地用手在膝盖下比划一下问道:“你确认用侏儒的侏?” 朵儿红道:“侏字除了侏儒、还可以是侏大、侏张、倜侏、侏离。‘儒’字本意才为小孩,‘侏’字却有‘非同寻常‘、‘不服管教’的意思。” 孙一掩饰地挠挠头,“那就好,那就好。” 转念一想,孙一发觉不对头,“你说了半天满侏和诸申地区别,其实就是想释放你的护军,对不对?“ 朵儿红淡淡地道:“办法我给你出了,用不用在你。” 孙一一笑:“要不要给满侏散布的消息加点料,弄的更津津乐道一些?比如把你被俘前的丑事说出去?” 朵儿红脸色骤然阴冷,“这个问我干什么!我哪里能做主?” 孙一问:“据俘虏交代,那夜陪你离开的亲卫一共有两个,一个死了,另一个去哪里了?死的那个是怎么死的?” 朵儿红冷哼一声,不理会孙一。 孙一感觉眼前的这个人,非常非常地能忍。 孙一按照贾道士的嘱咐说道:“你放心吧,你如果配合,那件事我们永远不会说出去的!” 贾道士的意思是,要让朵儿红知道联军抓着朵儿红的小辫子。那件事如果被宣扬出去,朵儿红就生不如死。 —————— 参考资料 诸申是满洲奴才 康熙时代,不仅编纂了著名的汉语《康熙字典》,还编撰了满语字典《御制清文鉴》。 一位学者李延基根据《御制清文鉴》改为按十二字头列词,编成《清文汇书》。 到了乾隆时代,随着满语规范化而产生大量新词,因此,乾隆时代有一位满族学者爱新觉罗宜兴收罗这些新词,编成《清文补汇》。 《清文总汇》是合并《清文汇书》、《清文补汇》而成的满汉双解的满语辞典。是清代最后一部官修辞典,约收23000条词语,所选词语较规范,释义简明易懂, 《清文总汇》中“诸申”条目的官方解释为: “诸申为满洲奴才”。 第207章 最长的一天 入夜之后,原先逃入山中的辽东老兵纷纷回归浮岛营寨。 有参加了苦战的士卒骂这些人:“还知道回来,你咋不死在老林子里呢?” 老兵反问:“在林子里我吃啥?” 浮岛变成了一个大作坊。 支援前线的工匠们上了浮岛,他们不仅要连夜做好八门将军炮曲射炮架,还要赶制大量的地炮。 将军炮的曲射木炮架依然采用简单的固定发射角度。在炮身上用电池点焊一根粗铜丝,折弯成角度指针。炮手观察指针和炮身铅垂线是否重合来判断是否炮管在合适的发射仰角。同时,在实战中可以利用浮岛平台的涌动做出发射仰角的粗略调整。 由于地炮采用敌人踩踏触发,可以离敌人更近,所以就不需要做的像一般木炮那么大。工匠们连夜赶制短木炮,一做好就交给三营将士去埋到山北的通路。 通路上三营打着火把来来往往。他们不仅把新制的木炮埋在地下,还把原来通路山坡上没来得及点火的木炮起出来换个位置改成踩踏触发式。 即使这样,木炮的数量也远远不够用,三营就先挖坑堆土。一方面给以后埋地炮做准备,一方面把已经埋下的地炮搞得真假难辨、同时把青山嘴通路祸害得凹凸难行。 青山嘴通路以北的黄河东岸,一条装甲筏子上时不时地射出孙一的强光手电光柱,向爱新国的沿岸炮位和警戒人马肆无忌惮地扫来扫去。 那是贾道士领导的心战。 贾道士说爱新国将士不识此物,骤然见到暗夜里强光照射必然惊慌失措。如此一来,至少在今夜爱新国绝不敢造次。 对孙一而言,今天是最漫长的一天。 他已然累得不行,但是依然坚持亲临浮岛。一方面为工匠们做现场总技术支持,一方面配合贾道士装神弄鬼吓唬爱新国。 在工匠们用电焊机完成炮声铜指针的焊接之后,孙一接手了电焊机。 孙一命人把原来电焊机产生电弧的铜电极拆下来,换上新制成的石墨电极。 石墨是孙一从贫穷的百姓家中妇女手里收集的,她们用这种上不了席面的廉价石墨画眉毛。 把石墨研成粉,混入陶土入窑就可以烧成石墨电极。 做成的电极筷子粗细,一尺长,一头尖一头平。 现在两支石墨电极一上一下,尖头相对,用木架固定在电焊机上。 在电焊机庞大的大铜板电容和电池组边上,孙一吩咐人安装电车。 工匠们已经对孙一的原始电车做了改进。 为了加强电车的磁场,电车转轴四周的木架上插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磁铁棒和电磁铁,活脱脱一个大刺猬。 这个样子的电车和后世的电动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倒更像一种奇怪的大家具。 联好电路之后,孙一吩咐用人力转动电车。他是把电动机当发电机使用,向铜板电容充电。 感觉差不多了,孙一戴上墨镜,让人打火把照明,右手裹上衣物。 工匠们让孙一这种黑夜打火把戴墨镜的奇怪举动吸引,纷纷聚拢过来看力德尔爷要做什么。 孙一命人合上电路,两支石墨电极针尖儿对麦芒的地方开始迅速发红。 这是因为此处电阻最大,电压全部集中在此处,温度快速升高。 孙一隔着衣服缓缓拉开电极之间的距离。 一条电弧跳跃而出! 孙一隔着墨镜依然觉得眼睛一花。 围观的工匠不约而同一声惊呼。 石墨电极滋滋作响,冒出一缕黑烟,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整个浮岛,包括浮岛附近的山梁,包括山梁附近的山坡一瞬间亮如白昼,山坡上的草木树叶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都清楚得过份,清楚得刺眼。 孙一立刻吩咐并入电池组,负责人力转动电车的壮劳力不要停,如果累了就换别人。 孙一背对电弧,摘下墨镜,这才发现一众工匠都在揉眼睛。 孙一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太累了,居然忘了叮嘱大家不要直视。 “这叫电弧灯”,作为补偿,孙一向大家讲解这里的原理。 “其实电弧灯道理和电池利用电弧点火,电焊机利用电弧焊接是一样的。只不过电弧灯的电弧持续时间更长,耗电量更大,所以我用电容、电池、电车同时给电弧灯供电。” 电弧灯又叫弧光灯。在十九世纪初,由英国的汉弗莱戴维( humphreydavy )发明。他利用导线连接在电池上,然后与两块相距很近的炭极连接,由于电弧的产生,所以两极之间产生了耀眼的光芒。 电弧灯存在某些缺点,因此无法广泛的使用。包括电弧的光芒过于刺眼,一般亮度是后世白炙灯的二百倍;炭极打火时会冒出呛人的气味和黑烟,无法用于室内的照明;需要的电流大,一般需要专门的发电机供电。 尽管如此,电弧灯还是被应用在灯塔、剧院和广场这需要高光度照明的场所。直到近代,电影放映机和舞台聚光灯的光源还是电弧灯。 孙一向大家解释:“电弧灯产生的高温会融化石墨电极的尖端,当两个电极距离太远,电弧就会消失。同样,如果两个电极接触碰在一起,电弧也会消失,所以要经常调整电极间的距离。如果电极烧完,就要换一支新的电极重新点火。” 事实上,电弧灯如此明亮正是由于石墨电极在电弧高温下被气化,碳离子和空气离子被激发产生能量辐射。但是这里的原理太复杂,孙一认为明朝人肯定接受不了,就故意略过了。 孙一把墨镜交给一位自告奋勇兴致勃勃的工匠,由他来照顾这支电弧灯。 孙一特别叮嘱他要万分小心,一定要把电弧视为危险的闪电。碳弧中心的温度非常非常高,可以融化钢铁;人体不小心被电弧击中,会引起心脏停跳! 孙一环顾四周,整个浮岛工地有这么一支灯就足够了。 以电弧灯的这种变态的亮度,爱新国大营一定会注意到。 估计皇太极该被惊得睡不着觉了。 第208章 参谋二部 孙一疲惫已极,有人却兴奋地合不上眼。 贾道士参加了今天总指挥部的会议,会议上强调心战是关键的关键、核心的核心。 作为心战负责人的贾道士立刻来了劲头,他立刻献计让孙一去找朵儿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是要朵儿红明白联军无意杀他,大家好好配合要赎金。 动之以情就纯粹是恫吓,以朵儿红的丑事逼朵儿红就范。对于朵儿红这样的大人物来说,这种丑闻一旦曝光就等于彻底丧失政治前途。 贾道士还献计夜晚用强光手电骚扰爱新国,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进攻,由此才引出孙一试验电弧灯的想法。 贾道士的计谋得到指挥部所有领导的一致肯定,贾道士羽扇一挥,开始要名分要地位。 “心战如此重要,安置在参谋部之下是否不太妥当?” 孙一早就知道贾道士不满意孙定辽顶了个“参谋长”的头衔,弄得贾道士这个自封的谋士不尴不尬,于是说道: “那这样吧,你们负责心战的独立出来,成立一个参谋二部。” 贾道士满心不情愿,参谋二部?还要排到参谋部之后…… 孙一开解他,“你们做的是机密莫测的事,名字越低调才能越显得神秘。” 贾道士勉强答应,但是提出不做参谋二部的参谋长。贾道士说参谋参谋,参与谋事而已,名份太低。 孙一问:“你想要个什么名份呢?” 贾道士轻摇野鸭羽扇,宛如诸葛之亮、刘伯之温,轻轻吐出两个字:“军师。” 孙一乐道:“好啊!就依你。但是你这个军师只负责参谋二部,可不可以?” 贾道士立刻激动得站起来:“可以可以!他们参谋部的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我也不懂。” 贾军师迫不及待地等到天黑,带上参谋二部的全体人员:他和辽东遗民余胜之(小名狗剩子)带着手电筒登上了一艘装甲筏子。 爱新国在黄河东岸布置了许多炮位。 贾道士用强光照射这些炮位,果然炮手不知所以,纷纷躲避。 就连一队沿河巡逻的爱新国小队,被光柱圈住之后惊慌不已,立刻回退老远。 贾道士兴致勃勃地戏弄了一会儿爱新国人马,突然返航回了西岸。 再回来的时候,贾道士借来了“水猴子”小队。 贾道士利用手电吸引爱新国的注意力,安排“水猴子”悄悄地潜到目标炮位附近水下。 当时机一到,贾道士用强光“猛烈攻击”目标炮位,同时装甲筏子迅速向目标炮位靠近,吓得炮手扭头就跑。 这时“水猴子”冲入炮位,七手八脚把火炮火药推入黄河,或者取出携带的钉子锤子,一榔头下去钉死火炮的火门。 “水猴子”撤退时,不忘迅速从塑料自封袋里掏出贾道士书写的传单撒落一地。 传单有的用浅显的汉文写明用被俘的朵儿红台吉交换大凌河守军事宜,叮嘱大凌河守军择机逃往西岸,逃亡的时候高举双手联军就不会伤害云云。 更多的传单就是简单的一幅画:复杂一点的是汉军举手跑向五芒星旗,旗下有吃有喝有人笑眯眯地等待;简单一点的就是一个五芒星。更多的是贾道士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兴许是画坏了。 搞完这种一瞬间的突然袭击,“水猴子”和装甲筏子就迅速撤离。 贾道士饶有趣味地组织几次这种“攻击”,突然青山嘴方向天色大亮! 爱新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青山嘴方向。 居然有炮手趁机跳入黄河,或游泳,或抱着木头漂! 传单立竿见影起作用了! 喜出望外的贾道士派筏子接应这些反正的汉军。一打听才知道,“水猴子”毁了炮位,这些炮手不得不逃。 被爱新国军法从事就是死罪,不冒死往西岸逃就得向别处逃,向西岸逃保命的机会反而大一些。 贾道士让这些汉军立在船头,在手电的光芒下取出食物款待,又是搭肩又是拥抱,在黄河上一路游行。 再有零星汉军冒死泅渡之后,爱新国开始派出八旗兵“照顾”这些炮位。 贾道士毫不在意,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超额实现,依旧折腾了半夜。他估计明日整个汉军就会传遍此事。 兴奋的贾道士一夜没睡,清晨就找到孙一表功,同时把自己寻思了半宿的朵儿红建议释放满侏兵之事向孙一汇报。 贾道士道:“八旗兵之所以凶狠,无外乎有三条。” “第一,家人作为人质。如果出征的八旗兵作战不利,家人就要被发配为奴。” “第二,八旗军纪森严。如果八旗兵战场上不奋力拼杀,一定会被执行军法。” “第三,八旗兵只有打了胜仗,得了战利品才能养家糊口,而对于战利品的分配爱新国向来慷慨。” 贾道士说,对于第一条以家人作为人质,联军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 但是对于第二条,八旗兵在战场上略微违纪就会被处死,但当他们知道投降可以保命,自然会倾向于投降,斗志就会下降。从这一点上说,八旗严格的军法反而帮了联军的忙。 对于第三条,贾道士说,八旗斗志下降打不了胜仗没了缴获,自然就没人再愿意出征。 所以贾道士总结,朵儿红建议的释放一部分俘虏的办法其实是个好主意。 贾道士话锋一转。 “朵儿红让我们放满侏兵不放诸申兵,那是他一厢情愿白日作梦。” “按朵儿红的说法,诸申兵是满侏兵掳掠来的异族,被满侏调校成杀人的奴隶。同样出征,诸申兵分的战利品少,满侏兵分的多。同样被俘,诸申兵回去必为奴,满侏兵就没有大事。诸申兵必然心怀不满。” “我们就偏偏只释放一些诸申俘虏,还要大张旗鼓地释放,让所有人都知道!” 贾道士问: “如果阿巴海处死我们释放的诸申俘虏,那么其它被俘的诸申兵会怎么想?是不是只能反水?这时我们再释放一些满侏俘虏,诸申兵又该如何想?” “如果阿巴海优待我们释放的诸申俘虏,那么八旗里别的诸申兵下次还会拼死作战吗?” 孙一被参谋二部贾军师的这个创造性的思路吓了一跳。 孙定辽的分化八旗的办法是利用和加深八旗旗主之间的矛盾,算是竖着分化。 贾道士的分化八旗的办法是利用和加深满侏和诸申之间的矛盾,算是横着分化。 孙一以前一想到八旗子弟就认为他们是一个族群,都是女真人。 但是事实明摆着,首先人家爱新觉罗家族认为自己和其它女真人就不是一个族群,还专门创造出满侏和诸申两个词汇加以区别对待。 以前学历史的时候,课本上都是说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现实中的这种“统一”却是血淋淋的充满了屠杀、仇恨和奴役。 孙一诚心向贾道士求教: “有件事我想不通。按说诸申和满侏是仇人,可是为什么诸申被满侏掳掠失去自由之后,还要为满侏卖力厮杀呢?” 贾道士道:“这个太简单了。” “你先抢走一个人的所有粮食,饿他一个月,为了半块发霉的馒头他就会听你的任何话,还会对你感恩戴德!满侏人世代是训鹰的高手,这里的道理他们最明白。” 第209章 宁把式 爱新国汗阿巴海一夜没睡好。 说实话,阿巴海一开始对这个什么狗屁冒牌金国和铁国是不放在心上的,他更关注的是朵儿红。 朵儿红的事,对阿巴海来说既是机遇又是危机。 原本阿巴海的想法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青山嘴通路,夺取战略要地的同时迫使两白旗赎买朵儿红的方案落空。金国和铁国一气之下杀掉朵儿红,阿巴海再好好哭祭一番为国捐躯的好兄弟。 没成想吉尔哈朗的镶兰旗居然被一群土人打败了。 败了就败了吧。 阿巴海身经百战,知道世上没有常胜将军的道理,转天接着再战就是了,正好可以借着青山嘴通路一战失利的由头好好梳理一下镶兰旗。 但是阿巴海敏锐地察觉到阿济格和德格雷走得比较近了。阿济格背后是三兄弟的两白旗,德格雷背后是莽古尔泰的正蓝旗。这个时候如果再亲手把镶兰旗推过去,不明智。 所以阿巴海对镶兰旗的处理雷声大雨点小。但是阿巴海不会轻易放过吉尔哈朗,至少要借此好好敲打敲打吉尔哈朗,让吉尔哈朗把尾巴乖乖地夹起来。 但是,夜间出现的黄河光柱和青山嘴白光让阿巴海突然对这个金国铁国有了一丝恐惧。 光柱、白光,非人力可为。 霸下、河图,几千年未出。 这个金国和铁国到底是什么来路? 没人说得明白。 说不明白的东西更让人觉得恐惧。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神秘的金国和铁国钻了爱新国重军和八旗互不统属的空子,居然趁夜招降重军。 阿巴海之所以让重军同八旗兵互不统属,为的是把重军控制在自己手里。重军归佟养性管理,在八旗内部也叫佟养性旗。 阿巴海组建重军的目的是攻城。八旗兵以弓箭攻城是以下射上,威力不够。阿巴海的打算是以鸟铳压制城上守军,以大炮轰击城墙。这次出征草原一开始阿巴海就打定主意要拐到明朝去搞一下。 至于野战,阿巴海从来没指望过重军,所以也没给重军派八旗兵监军。如今重军军心不稳,又不得不摆在黄河前沿,只能加派人手监督。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阿巴海命人把镶兰旗捡到的电池拿来。 这个所谓的电池用一种似布似石的东西包裹,摇一摇,里面有水声,想必就是电水。 押来俘虏演示,俘虏哆哆嗦嗦地把电池外漏出的两截细铜丝往一起一碰,“霹啪”一声,冒出一个小火星。 阿巴海问俘虏:“这里的电水是什么配方?施过什么法术?” 俘虏哭着说自己只会用,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巴海觉得俘虏说的是实情,如此神秘之术普通小兵不可能知道。阿巴海唤来护军,吩咐骑快马将电池和俘虏送回沈阳,交予额驸佟养性。阿巴海亲笔写信给佟养性,说明电池十分重要,让佟养性张榜悬重金延请工匠道士喇嘛和尚仿制,自己如再有电池消息,必会快马通知佟额驸。 阿巴海忙完这一切。护军通报,宁副将已经等候多时了。 阿巴海吩咐一句让他进来。 帐帘一挑,进来一人,光额头鼠尾辫,青色长衫,却是文人打扮。 “署理副将宁完我,参见大汗!” “起来吧。” “吒!” 宁完我,汉人,努尔哈赤时期被掠至爱新国,为萨哈廉贝勒家包衣奴才。 崇祯二年,阿巴海设文馆、开科举。宁完我得中秀才,阿巴海亲切接见。宁完我卖弄学问,阿巴海当时就封宁完我为参将,文馆供职。 宁完我顿时感念大汗知遇之恩,再推荐才子五人,大汗许诺。宁完我知恩图报,屡屡为大汗进言献策,大汗每每采纳。 宁完我春分得意,人称宁把式或宁巴克什,皆为汉语官话“博士”之转音。 宁把式官至署理副将。正一帆风顺之际,被人一瓢脏水狠狠泼了一身。 崇祯五年正月,有人弹劾宁完我随军驻守永平期间好赌、好色、贪财、酒后狂言,建议罢官坐罪。 阿巴海替宁完我压下此事,从此宁完心无旁骛我一心一意效忠大汗阿巴海。 阿巴海问宁完我:“宁把式,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的?” 宁把式恭敬答道:“大汗,军营一夜之间谣言四起,怕是不妙!” “都是什么谣言?” “传得最多的就是台吉朵儿红已被铁国俘虏,铁国要一万只牲口赎人,大汗舍不得牲口。” “还有就是台吉朵儿红得知大汉攻打青山嘴,不顾及兄弟安危,已经被气得发疯了,同猪狗抢食。” “还有就是大明朝陕西镇已经派出五万精兵,会同五万土兵,请来西海龙王、南海观音,向大汗索要大凌河尼堪。” 阿巴海气急,“够了!这是哪个混蛋造谣?” “这个奴才并不知道。大汗,南国有句话叫三人成虎。说得是一个人说大街上有老虎没人会信,两个人说大街上有老虎也没人会信,但是说的人多了大家就都相信大街上有了老虎。大汗要早做打算。” “宁把式,你有什么对策?” 宁完我答:“第一,大汗出面正式辟谣;第二,教导八旗将士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第三,暗地里把传谣之人清除!” 阿巴海沉吟一下说道:“我出面辟谣当然可以。但是如果不拿出实在的东西,反而会使谣言越抹越黑。” 宁完我道:“那便只有让众大臣教导八旗子弟,这是一小撮人别有用心,妄图颠覆我八旗将士抛头颅撒热血打下的大好江山。” 阿巴海点点头,“目前只能先如此。宁副将,你辛苦一下,找几个文馆的把式去八旗宣讲这个道理。我另外遣人严查造谣传谣的人。” “吒!” 宁完我行个礼正要起身离去,有护军匆匆入帐: “大汗,守河重军禀报:黄河河面先有筏子敲锣打鼓,遣零星俘虏打白旗过河到各处上岸,言说要主动归还被俘的八旗将士,立刻就有几条筏子运载我军俘虏过了河心,目前眼见就要靠岸。重军不知是否该开炮轰击,请大汗速做定夺。” 宁完我惊呼:“大汗,万万不可开炮。火炮一开,军心全失,谣言就全坐实了!” 第210章 战俘 知道了释放诸申俘虏回爱新国,这些人不死也要为奴,孙一有些不忍心。 但是贾道士说:“力德尔爷,此时万不可有妇人之仁。爱新国如果杀过河,我们铁木国五个乡的百姓都活不成!” 孙一暗道何止五个乡的百姓,整个土默特几十万百姓都活不成,再以后还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 孙一点头同意,“好,你去安排吧!” 爱新国的俘虏原来被关在一起,联军发现不行。 总有人打架,满侏护军欺负甲士,诸申甲士欺负阿哈,奴才阿哈帮着主子欺负其他的主子。 联军只有把俘虏分开,满侏护军关一个地方,诸申甲士关一个地方,奴隶阿哈单独关一个地方。 贾道士到关押俘虏的地方,先把所有俘虏集中起来,由余胜之讲了一通天宪权利。 然后贾道士说,余胜之翻译: “我们和你们不同,我们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和逃跑的权利,我们还发过誓要捍卫同伴的权利。” “你们辛辛苦苦大热天跑了几千里地来我们这儿侵犯我们活下去的权利。你们哪怕是侵犯了一个人,都等于招惹了我们五万人。所以我们联军就把你们俘虏了。” “同样,爱新国也俘虏了我们的一些同伴。我们的那些同伴因为在打仗的时候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才不幸被爱新国俘虏,他们是我们的英雄。最重要的,我们的那些同伴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所以我们提出用你们去交换我们的同伴。” “但是,”贾道士提高音量,“爱新国一直都没有答复!” “我们决定,先主动放一部分俘虏回去表达我们的诚意。” 贾道士发现俘虏们满眼都是不相信。 他也不指望这些俘虏现在就相信,接着说道: “同时让你们给爱新国管事的人带个话,不要杀掉我们被俘的同伴,否则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贾道士从诸申俘虏里随便挑选一批,让这些人站出来,大声向剩下的俘虏报出自己的姓名和籍贯。 贾道士宣布:“他们会被主动释放,你们剩下的所有人都会看到释放全过程。” 贾道士让士卒押着所有俘虏到河岸,把要释放的俘虏剥得只剩下底裤然后分成四组。 第一组俘虏负责通知对岸。他们上了一艘筏子,这艘筏子打着白旗敲锣打鼓地从黄河上游向下游漂,每隔一段水路就像下蛋一样丢下一名抱着羊皮胎的俘虏。 当抱着羊皮胎的俘虏借着水流一到对岸,贾道士立刻命令剩下的三组要释放俘虏分乘三架打白旗的芦苇舟,间隔二里水路,分三路快速过河。 眼见三架芦苇舟要进入火炮射程,船头一转变成与东岸平行。芦苇舟一面顺水航行一面丢下俘虏。 俘虏两人一组,每组抱一根粗木桩。在黄河上连成四五里长稀稀拉拉的一条线。 用火炮攻击这条线绝对是痴心妄想,用满洲弓攻击这条线则是十拿九稳。 黄河东岸的阿巴海望着这条线直觉得一阵心塞。无论他下令射杀与否都不重要了,短时间内命令不可能传这么远,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要下达什么样的命令。 陪伴阿巴海的副将宁完我自言自语:“他们为什么要打白旗呢?他们和正白旗镶白旗到底什么关系?” 黄河里的俘虏抱着木头桩子一路踢腾靠岸,在东岸又一次被命运戏弄。 有的俘虏刚一上岸就立刻又成了俘虏;有的俘虏还没靠岸就被射杀在水中;而离被射杀俘虏不足百尺的人上岸之后却遭到款待;还有的俘虏上了岸,满汉两军都不搭理,就仿佛这些俘虏不存在一般。 阿巴海感叹道:“按军中规矩,不等这些人接近就该射杀!” 宁完我趁机谏言:“大汗,千里行军,虽胜犹败。将士们过去习惯了抢掠,如今出发月余没有缴获,已经懈怠了。当初辽东之败,大汗可以归咎于先帝,永平之败,大汗可以归咎于二贝勒。这次征战草原,大汗想没想过能归咎于谁?” 阿巴海哭笑不得,“宁把式,也就是你敢跟我说这种话!” 宁完我正色道:“大汗待我推心置腹如同家人父子一般,奴才自当肝脑涂地。我没有本事做大汗的猎鹰,便心甘情愿做大汗帐前一条走狗。” “大汗,虽然大汗决心已下准备南下抢掠明国。奴才还是要说,不如回师攻打山海关,再顺手拿下锦州。目前沈阳空虚,大凌河降军不稳,如果在锦州祖大寿趁出兵……,大汗,那些金子银子小脚女人同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 “公甫”,阿巴海叫了宁完我的表字,“这建议你已经说了三遍了。大军出发之前在沈阳说过一遍,前几日讨论是否南下的时候说过一遍,今天是第三遍。以后不要再说第四遍了。” 阿巴海放缓口气,“公甫,你不通军事。我实话告诉你,如今即便想回师也回不去了。军中已经快要断粮了。” “呃,什么?”,宁完我差点蹦起来。 阿巴海道:“我们八旗出征是兵丁自带粮草,一个月的时间,消耗已经该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前锋营说发现察哈尔哨兵,又出了朵儿红的事,我早就帅军南下了。” “有人埋怨我攻打青山嘴是不顾兄弟死活,其实他们不知道青山嘴是不得不打。你知道八旗兵为了这次出征,卖牛买马的不在少数。不去抢南国,以后还怎么叫他们再卖命?” “大汗,奴才还是要说……” “我知道,我知道,整顿军纪,一切缴获公平分配。你说的都对,不过我得一件一件地办。眼下这群俘虏的事,你有什么好对策?” “大汗,这是敌兵的一条毒计。这些放回来的俘虏论罪当斩,最轻也要发配为奴。大汗如果施行军法,其它被俘的人就只能向敌兵投降。大汗如果赦免了这些回来的俘虏,损害了军法威严,以后作战将士就会心存侥幸。” “上策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些放回来的俘虏全部以军法论罪,震慑大军,舍弃剩余的俘虏。” “中策就是这些人对八旗将士而言已死;对对岸其它俘虏而言还生。” “下策就是让这些人不生不死,无人知晓。” 阿巴海很感兴趣,“怎么叫这些人对八旗将士而言已死,对其它俘虏而言还生?” 宁完我答道:“将归来俘虏编入死囚营,平日严加看管,作战时用于冲阵攻城,或战死或立功方可得解脱。给对岸敌兵散出消息,这些归来的俘虏已被送入山中种田。” 阿巴海点头嘉许,再问道:“对岸提出的交换战俘的事,公甫可有对策?” 宁完我一笑:“大汗,敢于对抗我八旗大军的必死,主动投降我八旗大军的才能偷生。我军从没有在战场上抓战俘的习惯。既然没有战俘,何来交换一说?” ———————— 参考资料 生为汉奸,死为满杰——历史上的宁完我 宁完我兼通满汉,学贯文史,这点毋庸置疑。 顺治年间,宁完我出任纂修《明史》总裁官,出任纂修《太宗实录》总裁官,并翻译《三国志》、《洪武宝训》等书既是铁证。 宁完我,1593年出生,1621年二十八岁的儒生的宁完我在辽阳失陷后被掳,分给努尔哈赤的孙子,贝勒萨哈廉(代善第三子)为奴。可以说宁完我从出生到到青年时期一直是汉人。 宁完我在1629年入皇太极文馆任参将之后,表现十分积极。史载满族大臣称他为汉臣第一,皇太极与他“至诚侧怛,推心置腹,蔼然如家人父子”。 笔者按:宁完我比皇太极小一岁,估计是皇太极如父,宁完我如子。读者这里要留心《太宗实录》是宁完我主持编纂和总裁。 崇祯九年二月,父亲皇太极下令将儿子宁完我论罪“革世职,凡钦赐诸物俱没入,解任,仍给与萨哈廉为奴”。 理由是儿子不学好,去和人赌博。 皇太极也真是,父亲收拾儿子,需要理由吗?老话说得好,“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宁完我因此全部归零。从奴隶到将军,再从将军到奴隶。 其实关于宁完我被贬为奴,从宁完我老年时的文字中可以看出端倪: “臣又窃自思念,壮年孟浪,疏慵贪博,辜负先帝,一废十年。皇上定鼎燕京,始得随入禁地,仰睹天颜,矩趋公署,株守臣职者,又复十年于此。十年间忍性缄口,不复作狂吠之犬,然而愚直性生,每遇事而勃发。” ——宁完我壮年时太爱指出别人的错误。 十年后。 顺治二年,摄政王多尔衮启用宁完我,官至学士、大学士、议政大臣,成为清朝开国宰辅。 顺治十年四月,内院大臣向皇上请示:“宁完我与洪承踌等人的班位、禄秩是否依照汉臣系列排定?” 顺治皇帝下诏:“唯独宁完我一人的官御品级照满洲大学士例,其余悉照汉官例。” 所以至少在顺治时期开始宁完我已经是满人,而宁完我后裔则一直自认是满族。 大致可以推测出,宁完我从汉人到满族的转变,应该在皇太极时期。 这让对宁完我的历史评价更加两极分化:彻底的汉奸;光辉的满杰。 其实笔者认为,站在后世“民族”的角度评判这样一个历史人物,有些别扭。 明末清初的时候,还没有“民族”的清晰概念。 你骂洪承畴卖主、贰臣、不忠,洪承畴可能会默默承受。 你骂洪承畴是汉奸,洪承畴的阴魂可能跑来请教你:“啥是汉奸?” 笔者水平有限,智力一般,更没有给人盖棺定论的实力和愿望,所以这本书里只有简单的“好人”和“坏人”,有时间杂一些不好不坏的人。 这毕竟只是一本穿越小说,如果宁氏后人、各位黄带子和红带子后人、包括朱氏后人、黄金家族后人等等等等看了后不爽, 不爽就不爽吧,你来咬我啊?谁让你祖上是名人呢?你要不愿意让给我! 纯粹开个玩笑。 ——给您郑重赔罪了。 第211章 代表 参谋二部军师贾道士兴冲冲地来报: “力德尔爷,估计要成了!刚才有正白旗过河知会:爱新国遣人来正式谈判朵儿红赎金和俘虏的事!” “好啊!”,孙一很兴奋,“对话总比对抗好,我就就怕他们不来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谁来谈?” 贾道士回道:“今日后晌,地方我还选上次谈判那块大石头,来人是爱新国文馆署理副将宁完我。” “谁?”,孙一吃了一惊。 贾道士重复:“一个叫宁完我的副将。” 孙一马上决定:“到时候我也去!” 好家伙,名人啊! …… 后晌的时候,联军隆重地在岸边迎接爱新国谈判代表团。 对方既然是文馆的人,联军方面就出动了他们所有的读书人,孙一、贾道士、耿秀才。余胜之作翻译。 贾道士羽扇纶巾,耿秀才生员打扮。孙一穿上了奶娃给他做得青布长衫,加上已经蓄了一段时间的胡子和头发,颇有清末革命党的形象。 一架筏子悠悠地自东岸驶来,筏子上船工一人,乘客四人,其中三人为文人打扮,一人为护军打扮。 贾军师眉头一皱:“怎么打的是黄旗不是白旗?来人,给我轰回去,让他们换了白旗重来!” 双方沟通的时侯打白旗原本源自孙一随便的一句话,结果贾道士确认了真,他理解这是分化八旗的一个高深策略。 “轰!” 岸边真的就开了一炮。 筏子悻悻地回去了,不多时换了一面正白旗的旗帜回来。 这次联军方面热情接待,贾军师迎上前用汉语略略寒暄一下,双方在河边的大石头就坐。 真的是就坐,有凳子的那种就坐,石头上还摆放了一些新鲜果品。 联军的三位谈判代表坐在石头一侧,爱新国的三个代表坐在另一侧,爱新国护军站立三位代表侧后。 余胜之认出这名护军上次来过,给朵儿红送衣物烟叶的那位,上前热情地用满语打个招呼,护军也向余胜之回个问候。余胜之回到联军一侧落座。 按照事先部署,余胜之并不站起,用满语向爱新国简短介绍自己这一方的代表: “军师贾平凹、参谋孙一、参谋耿雁山。通译余胜之。” 对方偏座一人用汉语介绍正首之人: “大金国文馆署理副将把式宁完我。” 贾军师鼻孔冷哼一声。 联军介绍的时候有意避开金国这个名字不提,爱新国上来就用“大金国”,看来爱新国是搅和的意思多、谈判的意思少。 贾军师问道:“署理副将?那就不是副将喽?” 孙一问:“署理是什么意思?” 贾军师道:“算是一种称号吧,就是原职离任,新官未到,临时管一阵子事,完事以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孙一来自后世,程序员出身,根本没有上下尊卑的概念,以前他和公司董事长说话也很随便。 孙一这么一随便,贾道士有意这么一挖苦,配合地天衣无缝。 爱新国正中坐的宁完我有些脸面上挂不住了。 宁完我的正式官职是三等参将,但是署理副将已经署理了好长时间了,已经叫顺嘴了。 爱新国的介绍人连忙道:“宁副将学贯文史,赐号把式,贵军师称作宁把式就好。” 介绍人再接着手比向另一人:“这位是游击将军、文馆把式达海。” 贾道士为了冷落宁完我,故意客气地称呼一下:“达把式。” 介绍人道:“军师,达海把式是满侏,达海是名,并不姓达。” 贾道士连忙致歉:“见笑了,达海把式勿怪。” 余胜之正要开口翻译,达海把式开了口:“军师不必在意。汉之达姓出自颛顼帝之后叔达,乃是治国安邦的贤人。军师如此称呼达海其实是谬赞我了。” 贾道士惊道:“达海把式精通汉学,失敬失敬!” 介绍人道:“达海把式已经将《明会典》、《素书》、《三略》译成满文,正在通译《通鉴》、《六韬》、《孟子》、《三国志》和《大乘经》。” 耿秀才腾地站起,向达海深施一礼:“达海博士传播圣人之道,钦佩之至!” 达海客气地站起回个礼:“耿参谋过奖。昨日大汗读过贵方所书蒙文,有感而发,命我给满文添上圈点以正音读,还请贵方不吝赐教。” 孙一对这个达海也是满心钦佩,刚才说的那些书孙一看都看不懂,人家居然还能翻译!不服不行。 达海想学拼音,孙一怕其他人作不了主,连忙开口道:“我们借助蒙文拼音,刚刚才有个样子,还请达海博士多指教。” 达海很谦逊:“孙参谋言重了,达海不敢当!” 大家客气已毕,爱新国的介绍人介绍自己: “在下范文程,游击将军,文馆供职。” 贾道士同样客气地称呼一下:“范把式。” 范文程忙摆手:“在下不才,没有把式称号。军师叫文程表字’宪斗’就好。” “范文程!”孙一脱口而出,猛地觉得不妥,连忙加上一句:“久仰久仰。” 孙一这几个字说得不伦不类。 明朝直接叫人名字就是不尊重,再加上一句’久仰’简直就是奚落了。 范文程倒是一点不恼,略略自嘲一笑:“文程区区一个小刀笔吏,何劳孙参谋久仰。” 孙一打量眼前的这个范文程,三十五六岁,年纪比宁完我和达海略小一些,大高个,面目清秀。 孙一思量宁完我官衔是署理副将,范文程官衔是游击,没有封号,估计此时他还没有发际。 孙一轻轻吟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文程恍然大悟,原来孙参谋久仰的不是自己。 范文程向孙一略施一礼:“宪斗让先祖蒙羞了。” 耿秀才奇道:“敢问范文正公仲淹是范先生何人?” 范文程答:“文正公是文程十八世祖。” 耿秀才又问:“敢问大明朝宁夏巡抚、兵部侍郎范鏓是何人?” 范文程答:“是文程曾祖。” 耿秀才又是腾地站起,向范文程深施一礼。 范文程连忙站起还礼。 耿秀才猛地扑上去又挠又抓。 范文程一个不防备,被耿秀才一下扑倒在地。 范文程身高马大,立刻又把耿秀才压在身下。 耿秀才开口就咬。 场面顿时大乱。 其实文人打架,看似激烈,不过是村妇手段。 谈判双方七手八脚拉开两人。 宁完我呵斥:“殴打大金国使者,你们可知道后果!” 耿秀才衣襟散乱,争辩道:“我没打使者!” 宁完我气得发抖。 耿秀才同样气得发抖:“我打的是文正公不肖子孙、我打的是兵部范侍郎家中逆子!” “大宋文正公在延安筑城修堡屯田练兵,庆历四年达成宋夏和议,我陕北黎民免遭荼炭。” “大明范侍郎巡抚学生家乡宁夏,专心训练步骑,迫使外虏远迁,受我乡梓敬仰。” “学生自当代表一众乡党向文正公后人、范侍郎曾孙实施一礼。” “文正公先世居陕西邠州,学生更当代表三秦父老打你这个让先人颜面丧尽的可耻之徒。范家世世豪杰,代代抵抗外侮。怎么到了你这里居然跑去给胡人做游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把头剃掉留个猪尾巴辫子,死后还有无脸面去见先人?” 第212章 你有病 孙一已经暗地里拟好了从崇祯五年到满清入关这段时间里的大汉奸名单:佟养性、宁完我、范文程、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洪承畴、吴三桂。早就决心有机会就先下手为强除掉他们改变历史走向。 眼前这个范文程孙一知道他是范仲淹后代,在满清前期不温不火,在满清入关以后推出各种计谋邀买人心,康熙评价他说:“文程之策,可抵百万雄兵”,顾炎武评价他说“一纸还田令,十万兵解甲。” 其它的情况孙一就不了解了。 但是眼下的这个范文程像是个谦谦君子,懂廉耻,有涵养。 眼见耿秀才越说越激动,又要动手。 范文程整理一下衣衫,默默坐下。 待耿秀才稍稍平静,范文程道:“耿参谋既是代表乡亲向先祖施礼,文程不敢推辞。耿参谋代表父老责怪文程,文程确实愧为忠良之后,文程也不敢计较。” 范文程徐徐说道:“如今大明朝廷腐朽,百姓生灵涂炭,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我见耿参谋头戴方巾,想必也是大明生员,这不也是来辅佐番邦不是?” 耿秀才一声冷笑,“大明腐朽不假,我这个生员也不假。我虽然流落关外,但依然读圣贤书,穿长衫戴方巾!范游击的光头就是想戴方巾,又焉得戴得住?” 范文程回问:“头颅都不保,焉敢计较头巾?” 耿秀才嘲笑道:“这便是你所说的良禽择木而栖?择在头颅都不保的地方而栖?范游击估计是看错了,择木的怕不是良禽,而是一只瞎了眼的禽兽!” 范文程不急不火:“耿参谋此言差矣!正是戴头巾的让我辽东父老保不住头颅。明廷一味压榨百姓,建州卫含七大恨起兵,辽河两岸战乱连年民不聊生,皆戴方巾食肉糜者之过也!” 耿秀才气急,“先屠沈阳后屠抚顺的是哪个?究竟是哪个让辽河两岸民不聊生?” 范文程反问:“若是守城明军早早归降,又怎会连累无辜百姓被屠戮?” 范文程侃侃而谈: “明廷腐朽,皇亲国戚只知道在高堂之上吸吮民脂民膏,闭起门来不管百姓死活;金汗与士卒同甘共苦,作战每每身先士卒,赏罚虽严苛却公允,政令虽粗糙却切实。两厢对照,哪个昏庸,哪个贤明!岂不一目了然!文程之志,便是要辅佐贤明有力之士近早结束战乱,重建天下太平。” “敢问耿参谋,如今之际如何和结束战乱?唯有以战止战,早日颠覆天怒人怨的明廷。这期间敢问如何能不死人?长痛不如短痛而已!” 范文程语气转缓,“金汗求贤若渴。耿参谋身负生员功名,博闻强记,文程佩服。耿参谋何不早日归来,共辅明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孙一大吃一惊。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1973年,瑞典斯德哥尔摩内一家银行发生单纯的劫案,两名罪犯抢劫银行并挟持四位职员作为人质达六日之久。这期间人质对警察采取敌对的态度,抗拒营救他们的努力,反而对劫匪的照顾表示感激。事后人质不配合法庭对劫匪的指控,甚至一名女人质在劫匪服刑期间与之订婚。 之后,心理学家将这种受害者认同并帮助施害者的现象称之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心理学家认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人类心理的一种本能的自我防卫机制。比如在人类历史上,妇女被其它部落夺取,妇女如果反抗,孩子跟自己可能被杀。为了适应此情况,妇女产生会不自觉地某种程度上相信和加入新的部落。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类长时间的受虐,如集中营、战俘营、性侵,都可能发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男女皆可能有此症状,女性的比例较高。 孙一脱口而出:“你有病!” 此言一出,爱新国三个代表,包括范文程自己,都觉得范文程有病。 好端端的两军谈判,怎么可以当众招降对方使者? 达海打个哈哈,“这些日子我总觉得身上乏力,说不好真的得什么病了。” 既然范文程是心理疾病,摆事实讲道理是没有一点用的,孙一乐得转移话题。 看达海确实面黄肌瘦,孙一顺口说道:“天气炎热加上旅途劳顿,达海博士兴许是水土不服。” 达海却摇摇头:“我略通一点医术,这次决不是水土不服。” 宁完我咳嗽一声,表示正式开始谈判。 “我大金国大汗黄太吉……” 贾道士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等等,上次我们已经谈妥,你们是爱新国,我们才是大金国。” 宁完我呵呵一笑:“上次谈的不算!” 耿秀才立刻挖苦:“言而无信不知其可!” 宁完我道:“上次和你们谈的仅是两白旗,两白旗怎么能代表八旗呢?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种事你们不和主事的人谈,怎么能怨别人呢?” 耿秀才道:“宁署理副将的意思是你能主八旗的事喽?” 宁完我不以为然,“八旗主事之人自然是大汗黄太吉。不过,大汗既然指派我们文馆的几位博士过来,就是有心给你们解说一下我们大金国的渊源。” 孙一这才明白阿巴海为什么派出这么几位学霸。 宁完我道:“你们说你们的国家叫金国,是因为源自阿勒坦汗的名字;其实我们的国家叫大金国,是源自爱新觉罗的姓氏。” 贾道士急忙插入:“上次你们可是说源自完颜氏的金朝。怎么,几天就改说法了?” 宁完我道:“说我们大金国源自完颜氏是无知之人的杜撰。” 贾道士嘻嘻一笑:“就说呢,连完颜金国创立的大小金文都不会写,还敢冒认完颜金国之后。且听听你们有什么新说法吧。” 爱新国文馆达海博士开口道:“创立完颜金国的乃是女真族。女真部众多随完颜金国入主中原,后来被灭族。留在老家一些后裔现在叫做锡伯族,确实同我国无关。” 孙一询问:“你们满侏和诸申难道不是女真人吗?不是说满侏是建州女真,诸申是海西女真吗?” 达海摇摇头,很确定地回答:“不是!” 第213章 阿勒楚金国 达海解说道:“完颜金国的部族称为女真,为了避皇帝的名讳又写作女直。要说清这件事,就得从这个部落的名字说起。其实女真读音的时候应该读作诸真。” 耿秀才点头称赞,“达海博士所言极是,女字在古音里与汝、奴同音,均读作诸或祖。譬如女娲其实便该读作祖娲。” 达海也对耿秀才点点头,接着说: “有道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音。汉文的诸真和满语的诸申其实都是一个意思,都是源自于蒙语:“东边的人”。 “诸”在蒙语里是“东面”的意思。蒙语的人读作”沁“,比如哈喇沁,科尔沁。满语的人读作“申”,比如乌克申。转成汉字的时候变成了“真”或者“慎”。 蒙古人把兴安岭以东的所有部落都叫做“东边的人”。这便是女真一词的来历。” 孙一和朵儿红讨论过这个问题,于是插嘴道:“看来不管是女真还是诸申,还是笼统地叫做东胡比较好。” 达海表示赞同,并补充道:“其实还有古时的肃慎,这些都是东胡的转音。东胡本身包含了很多部族,史上还有不少部族迁入迁出,就好比中原的江南。因为完颜氏金国兴起于东边地方,便得族名女真。其实完颜氏金国的部族“女真”与兴安岭以东的所有东胡部落合称的“女真”,二者完全是不同的意思。” 达海接着说:“完颜氏国初无城郭,星散而居,呼曰皇帝寨、国相寨、太子庄。之后升皇帝寨曰会宁府,建为金都上京,据记载地方在“按出虎”。以中原汉字记音,向来有意略去舌音,比如阿勒坦汗被记为俺答汗。这个“按出虎”,仔细对音,其实应该写作“阿勒楚浒”。” 大家都在仔细听,达海慢慢说道:“其实听到金都在阿勒楚浒,我估计你们有人都已经明白了。” “先说这个“阿勒楚浒”的“浒”。大家都知道先帝努尔哈齐率军大战明军于“萨尔浒”,“水浒一百单八将”。“浒”本为胡语,后来传入中原,意思就是“水边”。“萨尔浒”就是萨尔河畔,“阿勒楚浒”就是阿勒楚河畔。 再说这个“阿勒楚浒”的“阿勒楚”。完颜氏在阿勒楚河畔建了一座城,名字叫做阿勒楚喀,完颜氏打下的国家,名字叫做阿勒楚温。阿勒楚对应成蒙语就是阿勒坦,就是金子的意思。阿勒楚就是金河,阿勒楚浒就是金河之滨,阿勒楚喀就是金都,阿勒楚温就是金国。” 孙一问:“达海博士,那么这个金河''阿勒楚'',金都''阿勒楚喀''在什么地方?” 达海回答:“阿勒楚河先汇入天河松花江,松花江再汇入大水黑龙江。阿勒楚喀现在又称阿城,或者白城。” “阿城!” 孙一猛然领悟,后世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附近的阿城!孙一的老爸曾买过他们的股票“阿城钢铁”,刚买入就停牌,被套好几年,老爸念叨了好几年。爱新金国的发源地在赫图阿拉城,属于后世的辽宁省沈阳市附近的抚顺。离着完颜金国的发源地有一千里地。没准儿二者还真没有关系。 达海说道:“其实完颜氏的部族我们不妨称为阿勒楚人。阿勒楚人仅是东胡的一支,而且也没有征服全部东胡。东胡在南者臣服于完颜氏,编入金国籍,号熟女真;在北者不籍,号生女真,又叫野人女真。阿勒楚人出兴安领,又并入了不少西边的草原部落。于此可知阿勒楚人和东胡的关系。” “人之常情,打下了江山总要派自己人去管理,更何况是中原那么大一块地方。完颜氏建都燕京,迁走了大部分部族。完颜氏金国被蒙古灭国之后,兴安岭以东地区的部族几经沧海桑田。几百年间,有的部落来了,有的部落走了,有的部落散了,有的部落改了名字。今日这些“东胡”,和完颜金国那时的那些“女真”已经大不一样。中原朝廷不了解情况,误以为这些人还是完颜氏金国的同族,所以才有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说法。其实,完颜氏金国的后裔在兴安岭以东仅仅残存锡伯族一支。明廷四夷馆以原来完颜氏所创的大小金文发来文书,东胡已经无人能懂。” 耿秀才评价:“既然如此,如今的东胡就不宜再叫女真,明廷应该给他们换个名字才好,比如叫做诸申以示区别。” 达海苦笑:“南朝汉人向来自尊,从不屑于了解外族番邦的这些故事的。” 孙一道:“达海博士客气了。汉人这不是自尊,是自大和狂妄。” 达海赞奇道:“孙参谋心胸开阔。” 孙一请教:“那么今日的满侏部族同完颜氏后人没有关系,也不认为他们是普通诸申,满侏是从哪里来的呢?” 达海迟疑一下,回答道:“爱新觉罗家族是从天而降的。” 孙一笑了,要说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是从天而降的,那就是他自己。 后世有一种说法,满洲人其实是通古斯人,孙一便问:“达海博士,你是否知道通古斯人是什么意思?” 达海仔细打量孙一一眼,说道:“通古斯是突厥语。在大草原上有两种广泛流传但却相近的语言。成吉思汗的时代流行的是蒙古语,成吉思汗之前流行的是突厥语。比如蒙语中的阿勒坦,到了突厥语就是阿勒泰。在今日的瓦剌以西,喀尔喀以北的地方不少部落说的语言依旧是突厥语。突厥语的‘通古’就是‘东面’,通古斯依旧是‘东边的人’。通古斯和诸申、女真、女直、肃慎、东胡其实是同一个词。” 孙一追问:“金子的蒙语发音做阿勒坦,突厥语发音叫做阿勒泰,完颜金国发音做阿勒楚。唯独爱新金国的满语发音做爱新。达海博士,这能不能说明满侏同完颜氏后人锡伯族的关系,还不如蒙古人或突厥人同锡伯族亲近?” 达海躲避孙一的目光,仰望天空: “孙参谋,这地上的人就像天上的云。上个时辰可能有两朵云合成了一朵,下个时辰就可能有一朵云会被大风吹散。你说天上的这些云彩里,哪一朵是去年的今天你看到过的那朵?” ——————— 参考资料 达海 达海(满语拉丁转写:dahai;1595年-1632年),赐号“巴克什”,或曰“榜式”、“把式”。满洲正蓝旗人,通晓蒙、汉语,朝鲜文献曾误以为达海为汉人。其子孙系紫带。 《满文老档》评价曰:与古贤无异。乃一国仅有之贤人也。 二十岁时,努尔哈赤召达海入文馆,与明朝、蒙古、朝鲜遣使通信,皆由达海起草;在国内传令,用汉文的时候都由达海传宣。并奉命翻译《明会典》及《素书》、《三略》。 皇太极即位后,将文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额尔德尼负责记录国政,另一部分由达海负责翻译汉字书籍。 崇祯五年,因之前由噶盖和额尔德尼二人创制的满文照搬蒙古语字母,存在着诸多清浊辅音以及元音o和u采用相同字母以至于难以分辨的情况,所以黄太极令达海改制满文。达海在满文旁加圈点以分辨不同辅音和元音。又添加双元音字头,使得满文同汉字对音之时更加准确,自此满文才算创制成功。 同年,达海随皇太极征察哈尔,亡故,年三十八岁。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七月十四日载: 满州大军至摆斯噶尔地方驻营毕,游击职达海巴克克什病故。六月初一日,得疾,至第四十四日,即七月十四日未时卒。未年,三十八岁。 病极,汗召侍臣垂泪曰:“我原以为达海患平常疾病,今闻病笃,深惜其未及宠任,后当优恤其子。尔等可以我言往告之。” 遂赐达海蟒缎一、缎二,命侍臣携往。侍臣将比谕转告达海。巴克什达海感怆垂泪,然病已危笃,不能言矣。 第214章 你也配姓赵? 宁完我认为这时双方气氛很好,基本上是达海在向对手传授知识,对手正处于虚心接受的角色。 宁完我插入总结说道:“既使明国那些无知的读书人坚持谬称我国为女真,这些历史渊源在草原上稍微打听一下也能查出来。所以我国同完颜氏的金国没有任何瓜葛这件事我们并不打算隐瞒,而且也隐瞒不了。” “但是,我国国姓为爱新觉罗。满语的爱新就是汉语的金。我国之国名从国姓而来,便如同阿勒坦乌鲁斯因阿勒坦汗而得名。这一理由天经地义,贵方想想,焉有轻易更改的道理?如果我国叫做金国,贵国叫做阿勒坦国。你们可愿意?” 贾道士道:“上次都说过了,你要是不愿意改就按建国的顺序排在我们后面,叫作后金。” 宁完我笑到:“我堂堂大金国十万兵马焉有排在别人之后的道理?不如我们叫大金国,你们叫小金国如何?” 贾道士一摇羽扇:“哎呦吓死我啦!人多就能称大啊?这道理你们怎么不去和大明讲?” 眼见谈判要僵持下去,孙一建议道:“不如我们分别用蒙文和满文自称,至于汉语的金国,我们各自表述如何?” 宁完我立刻回绝:“那怎么可以?名不正则言不顺,名称之事谈不拢,任何事情都没法谈。” 孙一和贾道士对望一眼。 二人心里都确认了,爱新国根本没打算好好谈判赎金的事,他们纯粹就是打着谈判的幌子糊弄两白旗。 于是贾道士开口道:“既然你们不急,我们更不急。反正仗我们打赢了,朵儿红也在我们手上,又在我们家门口,我们就做好准备谈个十天半月的。” 贾道士慢条斯理地发问:“贵国国的姓什么时候开始是爱新觉罗了,不是姓佟吗?“ 宁完我立刻郑重回答:”先帝早年间给明廷上书时才自称佟努尔哈齐。算不得数的。” “奇怪,宁把式不是刚刚还说国姓焉有轻易更改的道理?怎么马上就不算数了?” 宁完我分辨道:“那时明廷欺侮建州卫,先帝忍辱负重。佟是建州贵族,故冒称姓佟。” “原来如此,想来当时日子困苦,攀附一下名门望族,情有可原。” “不得如此羞辱我家先帝!当时任谁当了建州卫指挥使都会自称姓佟的。” “呃,这么说大明朝廷有规定,不姓佟就不许当建州卫指挥使?” “这个,我不知道。” “达海博士,你是满侏人,当时大明朝廷对建州卫有这个规定吗?” 达海迟疑一下还是答道:“没有。” 贾道士再问:“你们的国姓其实并不是佟,是不是?” 达海道:“我们的国姓是爱新觉罗,不是佟。” 贾道士再问:“你们的国姓当时主动假称姓佟,是不是?” 达海道:“是。” 贾道士再问:“假称姓佟是因为有好处,是不是?” 达海道:“这个……” “是不是?” “是。” 贾道士转向宁完我:“那就是攀附了。其实这有什么,大明朝老朱家也曾想过攀附宋朝朱熹嘛,自己既然做了,就不要怕别人说。” 贾道士不紧不慢接着问道:“如今你说你们的国姓是爱新觉罗,这回该不会还是冒称吧?” 宁完我冷笑一声,“如今爱新觉罗已然是天下尽知的国姓,如何会有假?” “那就好,我就怕咱们谈了半天你再告诉我爱新觉罗也不算数。” “哼,贾军师且放宽心!” “好。我有一事不明,请教宁把式,爱新觉罗的爱新是金,敢问觉罗是什么?” 宁完我回答道:“觉罗是姓。” “那贵国国姓到底是姓金,还是姓觉罗?抑或是复姓?” “觉罗是姓,金觉罗是觉罗中的一支,就宛如汉姓中的李姓和陇西李氏一般。觉罗姓下有金觉罗、伊尔根觉罗、舒舒觉罗、西林觉罗、通颜觉罗、阿颜觉罗、呼伦觉罗、阿哈觉罗、察喇觉罗、嘉穆瑚觉罗、格伦觉罗等氏。” “呃。据我所知,觉罗是北宋徽钦二帝后人,汉姓为赵。这么说贵国国姓是赵?贵国国主是赵宋血脉?” 宁完我急道:“觉罗姓赵纯属无稽之谈!” “宁把式,你一不姓觉罗,二不姓赵,你凭什么说这是无稽之谈?达海博士,敢问贵国有没有觉罗是徽钦二帝后裔的说法?” “这个”,达海犹豫一下答道,“是有这个说法。” “相信这个说法的可是少数?” “这个……人数不少。” 贾道士一拍羽扇,“着啊!人家自家的祖宗人家自己知道,哪里轮到外人乱说!” “你也配姓赵!”,耿秀才闻听激动起来。 “赵宋仁爱百姓,崖山灭亡之际,十万百姓为赵宋孤儿寡母殉国,你屠沈阳屠旅顺,你也配姓赵?” “徽钦二帝书画诗词大家,你不识文字,左衽披发,四维不张,你也配姓赵?” “做人焉得如此无耻?” 贾道士忙安抚耿秀才。 “息怒,喜怒。他们无非就是想攀附大族。又不是从心里真的就认了徽钦二帝当祖宗,不要当真。” 觉罗氏是徽钦二帝后裔的说法,还是贾道士同孙一聊天时收集的情报。 辛亥革命以后,许多觉罗姓满人因此改赵姓。但是此一说却无实据。 不过对于贾道士而言,有个说法就足够了,他根本不需要证据。 宁完我气急败坏,他做梦也没想到觉罗姓里还有这么个说法。 贾道士还有话没说完,“攀附赵宋也就罢了,可是贵国国姓为何不思量思量,赵宋和完颜金乃是死仇,赵姓为何又贴一个金字?” “是攀附完了赵宋,觉得还不够强势,再攀附一下完颜金?如果是这样的话,告诉你下面还有蒙古的勃儿只斤氏可以用。” “哦!”,贾道士做恍然大悟状,“你们先冒姓佟,爬到建州指挥使的位置。然后冒姓赵,骗取辽东镇总兵官的信任,以为你们是汉人,纵容你们攻打其他女真。再然后冒姓金,欺骗其它女真一起攻打明朝。让我想想,下来你们必定冒蒙古姓,嘿嘿,估计勃儿只斤氏你是不敢假冒,因为人家还有后人,不像赵宋和完颜金那样死无对证。你们大概回冒一个有名却无后的蒙古家族!” 宁完我被贾道士如此泼脏水气得发抖,“爱新觉罗是从天而降的,根本不用冒别人的姓氏。” “从天而降?达海博士,是真的吗?” 达海缓缓点点头,“先汗在世时反复说过,爱新觉罗从天而降就是八世、十世之间的事,所以先汗很清楚。” “那敢问是如何从天而降的?是背着云彩下来的,还是扇着翅膀下来的?降落在何处?” “这个,先汗和贝勒们都没说过,我不知道。” “那我就问问,是单单金觉罗一门从天而降,还是所有觉罗都是噼里啪啦一起从天而降的?” 达海回答:“想来应当是仅仅金觉罗一门从天而降。” 贾道士反问“那金觉罗哪里来的什么觉罗亲戚?他们和其它觉罗根本就没关系。你们国姓还难道不是攀附大姓吗?” 宁完我抢道:“所有觉罗都是从天而降。” 达海直摇头。 贾道士反问宁完我:“那为什么还有觉罗认为自己是徽钦二帝后人?为什么只有金觉罗是国姓,其它从天而降的觉罗就不是国姓?” 宁完我道:“也许一些觉罗是从天而降,另有一些不是从天而降吧。” 贾道士被气乐了:“宁把式,你还能再无耻一些吗?” “贵国的国姓,其实与佟无关,与觉罗无关,与金更无关。说到底你们的国姓到底有没有姓都不好说。” “即便是真的象蒙古人一样有名无姓,大大方方说出来,有什么好隐瞒的!怕丢人是不是?拿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姓和我们抢大金国的名份,我看不如你们干脆改国号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 参考资料 建州女真是野人 《满文老档》崇祯八年十月十三日载,皇太极亲口否认满侏和完颜金国的任何关系: 是日,汗曰:“我国之名原有满洲、哈达、乌拉、叶赫、辉发等,无知者方称为诸申。诸申者乃席北超墨尔根亲族也,其与吾人何干?此后,一切人等当称我国原名满洲,倘称诸申者罪之。” 清人修的明史中,对满洲先世建州女真情况全都避而不谈。此外,又利用修《四库全书》之机,把明人关于建州历史的记载,加以禁毁、删改。这样,从14世纪到17世纪中期的建州史实就成为空白,致使后来的学者在研究女真社会历史发展、风俗习惯、生产情况、文化生活等方面,都缺乏充分的史实依据。 《国榷》一书,在当时并未刊出,因之并没有经过四库馆臣的删改。 书中永乐元年十一月辛丑条下记载说:“女真野人头目阿哈出等来朝。设建州卫军民指挥使司”。 永乐二年二月癸酉条:“置奴儿干卫”,下注:“女直野人”。 永乐八年八月乙卯条:“建州卫指挥使释家奴为都指挥佥事,赐姓名李显忠”,下注:“释家奴,指挥阿哈出之子”。 如果《国榷》此说可信,则建州女真来自“野人”地区。 因为建州女真是外来户,并且文明程度较低,故而努尔哈赤在早年间被其他邻居女真部落首领嘲笑耻与为伍便顺理了。也解释得通后金强大以后不认同他们和其他女真邻居是同族,而是以满语“满侏”和“诸申”加以区别,并认定诸申是满侏的奴才。 努尔哈赤一词,为满语“奴儿干”加上一个词尾“赤”。即“nurgan+ci=nurgaci” “赤”表示“从……而来”。一直以来学界认为是从“野猪”而来,意思为“野猪皮”。 其实,奴儿干还可以是“野人”,努尔哈赤意思就是“从野人地区而来”。 朝鲜早年的文献记载,朝鲜国最早以为后金的国名为努尔哈赤,后来发现努尔哈赤是酋长的名字。 其实可以大胆推测,朝鲜早年并没有搞错,可能建州女真就是自称“努尔哈赤”,表明这个族群是从奴儿干地区迁徙过来的。或者字面意思直译就是“野地方来的”,”野人来的“。 这个族群的名字可能在某一个时间被转化成了酋长的名字。朝鲜翻译努尔哈赤为“老乙可赤”发音等于“老野可赤”,翻译其弟舒尔哈齐为“小乙可赤”发音等于“小野可赤”,是有道理的。 更甚至努尔哈赤可能都不是阿哈出/李显忠一脉的嫡系血缘,而是建州女真中的“野种”,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后金强大之时,自然想摆脱自己的“野人”出身。最先是各种攀附望族,然后是改族名为满侏,入主中原之后干脆就把建州历史予以禁毁, 由于努尔哈赤早年的被辱经历,努尔哈赤硬拗自己的先祖是天降之人。但是如何个天降法,清史各种文档中都没记录——直到皇太极在崇祯八年五月编出一个三仙女的故事:有三个仙女洗澡,神雀叼来一枚朱果,最小的仙女吃了,产下满洲先祖。 三仙女的故事刚编出来时是个大失败,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才逐渐固定下来。 《满文老档》第一版的三仙女故事里发生地在黑龙江。这很可能是努尔哈赤家族的真正起源地。但是由于满洲女真自认为起源于长白山,几个月后故事里的地点改为长白山。以后官方版本的故事发生地都在长白山。 前几版的三仙女故事没有解决爱新觉罗同其它觉罗的矛盾关系,即本章贾道士所提出的几个逻辑悖论。后来修正为:先祖长大后,三仙女告诉先祖,你姓爱新觉罗。换句话说,把原来根本无法自圆其说的悖论变成不容质疑的公理:仙女的规定,就是这样,没什么为什么。 皇太极的三仙女传说不仅《把马褂》中替努尔哈赤圆了说法,还撇清了满清皇族同完颜金、觉罗赵的关系。据溥仪讲,他在出紫禁城之前一直相信这个故事。 第215章 都有病 谈判陷入僵局。孙一提议休息片刻再接着谈,得到双方一致同意。 河岸边宁完我与范文程好似闲庭信步,一面交头接耳一面眼睛不住地四处乱看,几次想离开河岸都被士卒拦阻,二人只好沿着河边越走越远,。 达海和耿秀才并排,边走边讨论拼音的事情。 贾道士与孙一远远落在最后。 孙一询问贾道士:“都安排妥当了?” 贾道士点点头:“爷放心,万无一失。” 贾道士又请教道:“爷刚才说对方使者有病,似有深意。不知使者得的什么病,爷是如何看出来的?” 孙一笑笑,“这种病我们那里叫做斯德哥尔摩症。” 于是孙一细细地给贾道士解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概念。 没想到贾道士笑得直不起腰,“爷真会说笑话,一个人被欺得狠了,自然就驯服了。爷居然把这叫’死的膈膜’。” 孙一纠正他,“斯德哥尔摩症可比简单地驯服严重多了,得了这种病的人会主动帮助施害者,心甘情愿的助纣为虐。” 贾道士笑道:“这不就是爱新国猎人熬鹰的路子嘛。” 贾道士解释说,东胡产一种鹰,名叫海东青。海东青是极好的猎鹰,但是野性大,不能人工繁育。猎人抓到野生海东青之后要熬鹰,彻底杀掉海东青的戾气。 熬鹰的过程从几天几夜到一两月,通常是几个猎人轮流熬一只鹰。不让鹰睡觉、不给鹰喂食、使鹰长时间处于惊恐状态,直到鹰的意志被完全摧垮。熬成的鹰以后即使放飞也会乖乖地叼着猎物主动回来。 熬鹰的过程极其残忍。有的猎人把鹰放到类似摇篮的篮子里,篮子来回晃动,鹰不能保持平衡,不能睡觉,昼夜颠倒,神魂颠倒,最后昏死过去。 熬鹰使鹰极度饥饿,有猎人只给鹰喂很少的一点水,有的猎人给鹰喂线轴,饥饿的鹰吃了线轴以后反而带出胃里的流食。 被熬的鹰会迅速瘦下来,体力、生理、意志都处于死亡的模糊边缘,这时猎人再慢慢给鹰一点点吃食,让鹰主动来吃,杀掉鹰的傲气。 熬鹰这件活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胜任,要心狠!爱新国人历代都是熬鹰的高手。 熬成的猎鹰,不能让它吃饱,也不能太饿着它。白居易有诗《放鹰》曰: 十月鹰出笼,草枯雉兔肥。 …… 取其向背性,制在饥饱时。 不可使长饱,不可使长饥。 饥则力不足,饱则背人飞。 乘饥纵搏击,未饱须絷维。 …… 圣明驭英雄,其术亦如斯。 …… 通常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会经历以下四个历程:先恐惧,再绝望,然后认同施害者,最后主动帮助施害者。贾道士介绍的熬鹰过程和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的心路历程一模一样。 孙一打了个冷颤,“人,居然也可以象动物一样被降服?” 大汉奸洪承畴,据说刚被俘时坚决不投降,将来劝说的范文程骂得狗血淋头,不吃不喝绝食七天只求一死,最后被爱新国施美人计收伏。 现在想来,洪承畴应当是被爱新国当成鹰给熬了。如果爱新国象对待刘胡兰一样对待洪承畴,恐怕就成就了洪承畴的一世英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后世传说纳粹集中营采用这种“熬鹰”的办法审问所谓嫌疑人,命其名曰连夜审问突破罪犯心理防线,不就是人可以象动物一样被降服的铁证? 贾道士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爱新国把抓来的诸申、汉人、蒙古都熬成了他们的猎鹰,细想想这件事其实很可怕。我们竟然是在和一群病人在作战,我们在战场上杀掉的竟然是和我们一样的可怜人!” 孙一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痛恨满清。 古来征战,历来尸骨成山。对于这些孙一只觉得是一堆无法改变的历史数字,大家彼此都一样,孙一恨不起来。 孙一痛恨满清,是因为满清一举彻底摧毁了三个伟大民族做人的资格! 他们把女真熬成了自己的鹰,并以奴才身份而自豪,最后堕落到只会提笼架鸟逗蛐蛐; 他们把汉人熬成了狗。当街大便唠嗑不知羞耻; 他们把蒙古人熬成了……孙一真不忍心说出来那两个字,算了,给蒙族哥们留点面子吧,他们把蒙古熬成了羊。 孙一的蒙古哥们告诉他,有清一代三百年,满人和汉人的人口增加了好几倍,唯独蒙古人口在下降,有人说蒙古人口减少20%,也有人说蒙古人口减少90%。 《剑桥晚清史——蒙古篇》书上对这段历史是这么说的:在十九世纪,王朝已经完全控制了蒙古人,清朝政府不再害怕他们。甚至人口实际上也在衰减,主要原因之一是僧侣制度和性病。 据冯玉祥回忆,“(蒙古)女子没有充当喇嘛的福气,但又难找得相当的配偶,于是都做了内地人泄欲的对象。因为由本部内地来的文武官吏及军队、商人,都以道远不能携带家眷,他们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临时太太。一方面是七八个蒙古男子仅有一个妻子,一方面是一个蒙古女子,有若干的内地人为她的临时丈夫,事实上形成一个乱交的社会。同时男女卫生都不讲究,染上淋病、梅毒以后,惟有听其自然。……据说目前检查结果,蒙古青年十七岁至二十五岁者百分之八十五都患有花柳病;二十五岁以上者,所占百分比自然更大了。“ 日本关东军对当时内蒙古的评价:“不待武力征服,五十年内,蒙古人将被梅毒灭亡”。 19520822《人民日报》说:“草地的老乡得了病,找人念经,花掉许多牛羊,有些人得了梅毒,躺在碱地里或者河水中去‘治疗’” 60年代知青回忆,“这里的生活方式虽然保留了一夫一妻制,但是仍然保持着原始群婚的某些特点,因此家庭是开放型的。丈夫妻子互相容忍对方的婚外性行为,尤其是婚前性行为。婴儿往往一出生就患‘二期梅毒’。” 中国政府数字:自1950~1965年的15年中全区累计检查性病患者130万人次,治疗病人18.7万人次。 这还是成吉思汗当年那支征战世界无敌的骄傲自豪的蒙古民族吗?还是已经被别人驯化的象汉人一样心甘情愿地去做猪狗! 满清把三个民族都变成了重症病人。以至于满清之后,病根一百年都去不掉。 倭人侵华,杀人无数,恐惧的百姓在鬼子的淫威下集体患病,无数病人主动帮助施害者来伤害自己,还美其名曰“共荣共存”。 倭人杀人了,美其名曰“父母错打了孩子“。 倭人抢东西了,美其名曰“我们是最善良的民族,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造反。” 有外人指责倭人的不是,病人立刻上街维护倭人的名誉。 倭人要走了,病人立刻拉住倭人的衣袖挽留,强权一去天下必然大乱,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 贾道士变得忧心重重。这爱新国有熬鹰的本事,能把抓来的奴隶俘虏源源不断地变成“死的隔膜”病人,这以后仗还怎么打? 贾道士问:“爷,这病能治吗?” 孙一低头查了查手机,说道:“我只有这种病发生的必要条件: 一、人质必须意识到自己被绑架 二、人质必须有真正感到绑匪威胁自己的存活。 三、人质必须相信要脱逃是不可能的。 四、在遭挟持过程中,人质必须相信绑匪会优待自己。 五、除了绑匪的单一看法之外,人质必须与所有其他观点隔离,得不到外界的讯息。” 孙一道:“如果能破了这五条中的任何一条,就能预防这种病的发生。” 贾道士琢磨一下,略松一口气,“幸好我们每个人都有逃跑权,想来不容易得这种''隔膜''症。” 孙一道:“至于已经得病的人,你能不能象上次那样给对手撒点种子?” 贾道士反问:“爷有意反正他们?” 孙一答:“能反正当然好,但是这几个人病得不浅,我可不敢指望能反正他们。如果能坏对手一件半件事我估计都求之不得。军师只管耕耘不问收获。” 贾道士摇摇扇子:“那好办,到时见机行事随随便便丢些莫名其妙的种子任它成长便是。” 前面传来歌声,悠扬的长调伴随着喉音: 风吹过青草连绵 牟尼山矗立在眼前 巍峨身躯高入云端 守护着我们的平安 乌日图河水甘甜 静静的涌出山间 灌溉了我们的家园 沉默的流淌从未改变 牟尼山连绵不断 宛如神圣的诗篇 教我善良和勇敢 撑起草原的蓝天 …… 这是孙一教会琪琪格的一首歌,琪琪格把这支歌又教会了第二营的游牧士卒。此刻巴特尔正领着二营的一支小队在河边一边饮马一边唱。 蒙语里的牟尼山就是眼前的青山,乌日图河就是眼前的黄河。 牟尼的汉语意思是“神”,源自梵语“释迦牟尼”,乌日图的汉语意思是“长”,乌日图河就是长河。 宁完我、范文程、达海、耿秀才都在驻足听歌。 一边漫步走上前,孙一一边对贾道士说:“音乐是人的心声,没准儿音乐可以治疗这种病。这种病人没有自由表达的权利,多听听音乐多唱唱歌抒发一下也许有助于治疗。” 贾道士感叹:“古时有君子六艺:《诗》、《书》、《礼》、《易》、《乐》、《春秋》,可惜《乐经》在秦汉时期就失传了。” 孙一也不由感慨:“也许从暴秦和强汉开始,中国人就开始得这种斯德哥尔摩症。所以他们不需要《乐经》。我猜秦朝以前,中国人活的可能更完整,更开心。” 贾道士驻足郑重说道:“力德尔爷,贫道多嘴一句,先秦可是没有皇帝的。” 孙一也停下脚步,“贾军师,活得开心难道不是最重要吗?皇帝难道就开心吗?” 贾道士呆愣片刻,突然向孙一深深施礼: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建文惠帝后人朱平凹愿辅佐圣人重回三代之治。” 第216章 三代 贾道士此言一出,孙一惊得目瞪口呆。 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之孙。朱元璋死后传位给朱允炆,朱允炆的叔叔燕王朱棣于北平反叛。双方打了四年仗,最终燕王朱棣攻入京师应天府,建文帝在宫中举火,皇后自焚,建文帝本人及其太子朱文奎则不知所终。有人称其从地道逃亡,也有人称其离宫后出家为僧,还有人称郑和七下西洋其实是朱棣为了追查流落海外的建文帝。 贾道士读书识字,却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对三纲五常不以为然。做事无底线,对明廷无敬畏。长瘪脸,向内凹,孙一越想越觉得有些像朱元璋。 “你……真是建文帝后人?不是说你们移民海外了吗?” “建文帝朱讳允炆第十世孙朱平凹。家人几世辗转苟且偷生,得幸沦落于西北。” 按假道士朱平凹的说法,建文帝及太子逃出南京后,为躲避朱棣的追查隐姓埋名。开始二人还想复国,随着朱棣的永乐朝日益强大,父子两个只剩下保命的追求。 建文帝忠臣多被朱棣治罪发配西北充军,妻女沦为陕西乐户。建文帝和太子二人在原来大臣的帮助下,辗转逃亡到西北。建文帝在深山处出家为道,太子变化身份隐于民间。 太子一脉后人几度改名换姓几度迁徙。 到了贾道士这一代,陕西大饥,黎明揭竿而起,贾道士被裹挟其中。不象普通乱民,打不过官军还有受朝廷招抚的后路,贾道士上了贼船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本着延续血脉的祖训,贾道士只能自己抚慰自己的苦楚心酸,坚持迎接每一个明天,只是人活得越来越没有人样子。 就在贾道士准备蝇营狗苟此生之时,突然天人下界、河图现世。力德尔爷赋权百姓、传授大家各种“法术”,请来炎帝神农保佑。百姓安居乐业,体面活人,铁木的实力一天强过一天。力德尔爷却无心帝王霸业,只是如同贾道士一般向往生活的“完整”。 贾道士脑子一热,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等于就是把性命交给了对方。 贾道士道:“平凹尝尽世态炎凉,心甘情愿辅佐圣人复兴三代之治!” 三代,指夏、商、周。孔子创立儒家学说伊始,三代之治就是儒家理想社会的典范。复兴三代之治,是中国数千年的儒家和全社会的梦想。 在理想的三代中,人民丰衣足食、社会稳定和生活平静,具备人格的圣明君主执掌王道;其实是对现实中民不聊生,社会动荡,人心离散,帝王霸道横行的反投影。简言之,复兴三代的梦想,是对美好的乌托邦的向往。 如何复兴三代之治,历朝大儒做出过种种假设,历代君王也有身体力行者,其核心都是由圣明君主来执掌以德服人的王道,反对以力服人的霸道。 残酷的现实中王道每每输给霸道,但是这种梦想总会被记忆重新唤起,并在新的生活环境中被重新诠释而形成新的复兴梦想。 贾道士自认堪破帝王诡术、历尽人间沧桑。狼山出现盛世之兆,贾道士于再三确定孙一没有霸业雄心之后,认定力德儿爷就是王道明君。 想到能复兴三代之治,哪怕只是在这塞外草原建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假道士朱平凹激动地想哭。 假道士朱平凹的话打动了孙一。 孙一最开始的想法是留在明朝挽救后世的生态,再后来是阻止满清将中国推入万劫不复的历史深渊,现在朱平凹等于是在提醒他,他还可以做一番类似欧洲14到17世纪文艺复兴的中国版复兴。 所谓“文艺复兴”,其实是一个错误的翻译。文艺复兴的意大利语叫“rinascimento“,英语叫“renaissance”,直译都是“重新出生”,是欧洲经历了一千年的黑暗宗教时代之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重生。在欧洲人的想象里,那是一个艺术享受自由,人性受到尊重的时代,恰如如中国人脑海里的三代是一个百家争鸣、百姓安居的时代。 古希腊和古罗马在欧洲的重生在文艺上表现为死板的宗教画像被活生生的雕塑取代。 古希腊和古罗马在欧洲的重生更重要的是欧洲的人摆脱了宗教的桎梏,逐渐找回了尊严。尽管这种尊严可能在现实的古希腊和古罗马从来没有存在过。 有了尊严的欧洲人,接连重生了古希腊古罗马的数学、艺术、思想、社会,启动了欧洲的经济、工业、军事一系列变革。 反观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三代之后也经历一个长逾两千年的黑暗强权时代。在这个黑暗时代里人性一点一点被压抑,成为重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文艺一点一点被扭曲,没有自由的创作和欧洲呆板的宗教画像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仅举一例,《大明律》规定: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妆扮者与同罪。其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者不在禁限。 所以一度繁荣的元杂剧到了明中期只剩下下修仙和言情两类,而且剧中还必须是劝人向善的正能量,到了明后期则彻底没落。 孙一想到欧洲的古希腊重生在17世纪结束,如果中国的三代复生紧接着能在崇祯五年开始,心里一阵激动:还不晚,还来得及! “我不是圣人,你的身份最好暂时也不要公开,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孙一对朱平凹说道,“但是你说的复兴三代的事我非常想试一试!既然三代六艺中的《乐》已经失散,我们不妨就从音乐和戏剧入手。” 一听孙一这句话,朱平凹的眼泪哗哗地止不住流下。 …… 孙参谋和贾军师收拾停当,漫步走到巴特尔马队近前。 “军师!”,巴特尔一声高叫。 “你派左翼第二营随同陕西镇去大板升为什么不派我去?别人在对岸立功,我在这里只能给水师拖筏子。你这么安排我什么时候能拿到巴特尔功名?” “你!”孙一指点巴特尔。 贾道士连忙岔开,“巴特尔,交代你办的事做了没有?” “哎呦!”巴特尔猛然醒悟,集合小队打马而去。 等巴特尔小队走远,贾道士转向三位爱新国代表,“宁副将,你看我军士卒可还威武?” 宁完我嗔笑:“同我八旗将士相比,便是一群乌合。” 贾道士羽扇虚点远处,“宁副将,你看我军粮草可还充足?” 远处是一片树林。 宁完我冷笑一声:“军师以为我是盗书的蒋干吗?” 贾道士笑声朗朗:“几位代表都是爱新国文豪,今日之会可称作群英会!不如我们以这黄河为题,放歌岸边如何?” 第217章 军歌 贾道士言罢,不待对方回应,挥动野鸭羽扇,面对黄河拖长声音: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孙一对这首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小学一年级就会背诵了。可是贾道士却不是背诵,而是在吟唱。贾道士拉长声音、抑扬顿挫、手舞足蹈。吟唱完最后一句,羽扇收回胸前,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好,晋阳王季凌作的好诗!”,宁完我语气一转,从辽东方言改作明朝官话,“不过军师刚才既然说是在岸边放歌,如此呻吟未免有些小气。宁完我不才,这里回敬一阕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宁完我放开喉咙,声音悠长哀怨,居然是象后世女低音唱歌一般。 但是孙一都能听出来,宁完我改了意境。宁完我明明就是在用王之涣的另一作品嘲讽贾道士的雄心,就差明着对贾道士说“你洗洗睡吧”。 耿秀才道一言:“学生这里和一首《凉州词》!” 耿秀才的旋律和刚才宁完我唱的一模一样,但是悠长的曲调里满是挖苦: 昨夜蕃兵报国仇, 沙州都护破凉州。 黄河九曲今归汉, 塞外纵横战血流。 孙一差点忍不住笑出声。秀才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奚落人不吐骨头。 达海微微苦笑一声,沉声唱到: 九鞠黄河分九转,洪波大浪清净。 九江共同合就,俱来归正。 九鼎中间显现,九宫阐、端流一定。 玉翻金泼盈盈处,倒侵九耀开影。 九霄翠碧相齐,九皋有、鹤鸣迎接精莹。 九光洞明,返照灵晕堪并。 九曲神珠跳跃,九仙至、如然游泳。 湛殚澄彻成功行,九天通圣。 达海的声音先是低沉缭绕,后来嘹亮婉转。 孙一低声问贾道士:“他唱的是什么东西?” 贾道士小声回道:“明面上是重阳祖师做得道词,实际里是劝降我们。爷会的词曲多,回他一首,把他唱下去!” 孙一暗暗叫苦。这时他已经明白,小时候背的唐诗宋词原来都是古人的歌词,古代的人其实是配着曲调唱的。比如刚才的两首《凉州词》,词不一样,曲却完全一致,根本就是古代的卡拉ok。这些明朝人一旦吟唱,全换成官话,一张口就自然地顿挫押韵。而自己只会用普通话唱……要不给他们来段英文歌?或者给他们来段普通话的黄河大合唱? 突然孙一灵机一动唱道: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 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 古来圣贤,生此河干。 独立堤上,心思旷然。 长城外,河套边,黄沙白草无人烟。 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 饮马乌梁台,策马牟尼山,誓不战胜终不还。 君作铙吹,听歌凯旋。 孙一唱罢。贾道士一击掌,“此曲可做军歌!” 众人纷纷称奇。宁完我换回辽东方言:“孙参谋,从没听到辽音也可入乐,你这曲牌叫什么名字?” 孙一回道:“这首曲子叫做《黄河》,杨度填词,沈心工作曲。” “这二位可是辽人?” “这我真不知道。” 宁完我问范文程:“宪斗,你知道这两位才子吗?” 范文程仔细思索一下,也摇摇头。 宁完我心疼不已,“此等人才,可惜了!” 范文程不满:“自古歌以咏志,无诗不可歌!但听我来!” 范文程迎水矗立黄河边: “大风起——兮—— 云飞扬。” 孙一吃了一惊。《大风歌》从小就会,但是范文程一唱出来感觉完全不同。以前觉得特别别扭的“兮”,在范文程的歌里变成了拖长音的“诶—”,同“起——”连在一起,音调又陡然升起。 “威加海内——兮—— 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 守四方。” 两句范文程唱下来就好像是在隔河高声吆喝,每一句拖长音,霸气又苍凉。 范文程还不过瘾,提高音调更显高昂,令人心神激荡: “威加海内——兮—— 归故乡。” 孙一只觉得压抑不住,熟悉的旋律脱口而出: “磨剪子——勒—— 锵菜刀。” 范文程一句高音憋在胸腔,差点吐出一口血。 “孙参谋!” 范文程怒视孙一,眼里能喷出火,目光能杀死人。 “范宪斗!”,贾道士高声质问,“说好以黄河为题,你这歌里的黄河呢?怨不得人打断你!” 范文程高耸的身躯立刻蔫了。 众人回到谈判地点,余胜之和正白旗护军已经等候多时。 下半场的谈判可以说毫无建树。 联军要求尽快交换战俘。署理副将宁完我先表示欢迎联军主动释放俘虏的行为,并通报联军,爱新国接收到的俘虏不适宜再披甲,所以将发配山中种田。 但是宁完我纠结在大金国的名份上不松口,表示联军如果不让步他拒绝谈任何实质问题。 对于宁完我提出的见朵儿红的要求,联军也断然拒绝。联军通知爱新国代表,鉴于他们的诚意,原先负责照顾朵儿红起居的俘虏将立刻被撤回。 双方谈不下去,又都不愿意承担谈判破裂的责任。在贾道士的不停提议下,双方代表干脆谈不下去就唱,唱完了再谈,发现没法谈再唱。 明朝人不唱唐诗宋词元曲了,他们改唱明朝的官腔。 官腔以明朝官话发音,听起来象后氏的昆曲。官腔有各种曲牌,秀才们还玩现场填词,孙一这回是彻底参与不了了。 唱得心满意足的宁完我仿佛发觉孙参谋有些落寞,热情地招呼孙一: “孙参谋,你还会唱杨、沈二位才子的其他曲牌吗?” 宁完我目光热切,孙一不好回绝,“呃,我还会一首沈心工的《出操》。” “唱来听听!唱来听听!” 在大家的期盼下,孙一开口唱到: 男儿第一志气高, 年纪不妨小。 哥哥弟弟手相招, 来做兵队操。 兵官拿着指挥刀, 小兵放枪炮。 龙旗一面飘飘, 铜鼓咚咚咚咚敲。 一操再操日日操, 操到身体好。 将来打仗立功劳, 男儿志气高! 歌词浅显易懂,歌曲朗朗上口,宁完我听罢拍腿连连叫好! 夕阳西下,爱新国谈判代表乘羊皮筏子返回东岸,宁完我还在不停的哼唱。 “兵官拿着指挥刀,小兵放枪炮。 龙旗一面飘飘,铜鼓咚咚咚咚敲。 一操再操日日操,操到身体好。” 达海叹道:“没想到宁副将这么喜欢这支曲牌。” 宁完我道:“达海把式有所不知,我是想把这曲子稍稍改动一下,教给军中将士传唱。” 第218章 大风歌 阿巴海很郁闷。 大营里的谣言越来越盛。因为夜里的白光,不光是是普通士卒,一些大臣都对岸产生了畏惧。由于新编入的大凌河降兵太多,重军尤其军心不稳。 今天阿巴海召集各贝勒商议继续攻打青山嘴通路,遭到阿济格和德格雷的联手反对,半年多沉默不出声的莽古尔泰突然发言强调兄弟情谊,搞得一众小贝勒不知如何反应。 阿巴海从大贝勒代善开始,挨个逼着各个贝勒表态,最后才得出一个“一致支持大汗的任何决定”的会议结论。 无奈之下,阿巴海下令八旗先派人入山伐木造筏,其它事以后再议,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 派往对岸谈判的宁完我等四人回来,入见阿巴海。 护军打扮的朵朵径直走到帐中毯子上盘腿坐下,自顾自吃淡巴菰不言不语,宁完我向阿巴海详细述说谈判经过。 谈判结果同阿巴海的事前估计一模一样,听罢阿巴海询问:“你们在对岸都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宁完我回禀:“对岸兵马不多,像是在示弱。谈判间对岸还故意安排士卒让我们得知他们已经派出人马前往大板升。” “呃?仔细说说。” 宁完我详细回忆一遍,最后总结道:“大汗,此乃《三国》里蒋干盗书之计,无中生有意欲调虎离山。” 阿巴海却摇摇头:“今早确实有长哨秉告对岸有一支马队在下游渡河向东去了。如果是蒋干盗书,对岸怎么会这么明白地按照书里面的故事演?” 范文程进言道:“大汗,如今我军强大,敌军弱小。大汗大不必在意敌军的诡计,一味地以大欺小就可得胜。” 阿巴海点点头赞许,“宪斗说得对。” 宁完我又禀报:“对岸的道士军师机智有余、沉稳不足,此人不足为虑。倒是有一个孙姓参谋不卑不亢,打扮古怪,蓄发不久,能讲一口地道的辽东话,会唱辽东曲牌,想来是辽东逃人。此人日后必成大患,大汗不如想办法趁早除掉此人。” 范文程和达海皆点头称是。 阿巴海询问:“有没有打探到王八的消息?” 宁完我摇头道:“我等没敢惊动他们。双方已经讲好明日接着谈,等气氛松弛下来,我等再装作无意间问起。” 阿巴海吩咐:“明天你和宪斗就不要去浪费功夫了,让达海一个人去谈就好。” 达海有些为难:“黄太吉,明天谈判肯定又要纠缠金国名号的事情,还是宁副将去比较合适。” 达海道:“我们大金国和完颜金没有关系,这件事在草原上找到有学问的人一问就能知道;我国的国姓对方硬说是攀附,还拿出天降爱新觉罗和觉罗氏的关系发难,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人家的责问。” 阿巴海长长憋一口气,“你尽量想办法拖延吧。军中谣言太重,我抓了不少传谣的人也不管用,宁副将明天还是下去给士卒好好讲讲道理比较重要。” 阿巴海道:“就这样吧,你们下去吧!” 三人刚一退下,朵朵站起身:“八哥,对岸把照顾朵儿红的人手撤了,这事怎么办?他们先释放俘虏我们不回应,他们拿朵儿红出气怎么办?” 阿巴海劝解朵朵:“名称上他们不肯让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名份不对,他们那个不虐待被俘将官的盟誓我们不能签属啊,赎金的事也没法谈啊。” “名份的事根本就是一个死结!八哥,你这么拖延就是诚心不顾朵儿红!” “朵朵!我说过朵儿红的事必须要众贝勒一起开会才能决定。我这个大汗一个人不能做主,我以为我是南国的皇帝吗?” “八哥,那你就倒是赶紧召集贝勒们一起开会商议啊!” “朵朵,你不当家不知道这里的麻烦,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镶兰旗吉尔哈朗战败,先得处理吉尔哈朗的事。否则你说吉尔哈朗参不参加贝勒会议?不让吉尔哈朗参加,吉尔哈朗现在还是贝勒;让吉尔哈朗参加,他现在在等待议罪,如果议罪出来免掉吉尔哈朗的贝勒,岂不是对先帝的规矩不敬?” “八哥,那你就赶紧召集贝勒们一起先商议吉尔哈朗的事啊!” “吉尔哈朗虽然不是先帝亲生,但同样也是我们的兄弟,处理吉尔哈朗怎么能草率呢?那天的战况经过要仔细遣人查问,如果发现吉尔哈朗有错,贝勒会议自会秉公议罪,如果发现吉尔哈朗没有错,我们绝不能冤枉一个好兄弟!“ “这,这样的话,朵儿红的事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朵朵,八哥我在先帝灵前发过誓,所以即使有时候先帝的规矩不合情理,我也必须遵守,你要体谅我。” “嘿!”,朵朵一跺脚出了阿巴海的大帐。 朵朵走后不久,宁完我单独回来求见。 入帐后阿巴海问:“宁把式,是不是有什么隐秘的事?” 宁完我回答:“是。有两件事奴才不敢隐瞒不报。” 宁完我道:“第一件,过河去谈判时我们打黄旗被对岸炮轰,换成白旗就平安无事。第二件,范文程居然敢唱汉朝第一个皇帝刘邦未得天下时所作的《大风歌》,在那首歌里刘邦说他统一了天下就衣锦还乡,想寻访勇士为他镇守四方。” “呃,我知道了。达海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宁完我回忆一下,答复道:“达海曾单独和对岸一个姓耿的参谋呆了很长时间。不过那个耿参谋也是个书呆子,二人讨论的好像都是有关蒙语拼音的事。” “达海最近有没有去见过他的正蓝旗主莽古尔泰?” “这个……好像没有。” “这样吧,你给范文程换个差事,抛头露面的事范文程就不要做了,找些抄抄写写的事让他忙吧。你最近多留心一下达海,如果他去找莽古尔泰立刻来禀报。” “吒!” —————— 参考资料(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历史上的范文程 范文程曾事清太祖、清太宗、清世祖、清圣祖四代君主,是清初一代重臣,清朝开国时的规制大多出自其手,被视为文臣之首。 范仲淹是范文程的十八世祖,谥号文正,北宋大家。 范纯仁是范文程的十七世祖,北宋宰相。 范鏓是范文程曾祖,曾在耿秀才的老家宁夏任巡抚,专心训练步骑,迫使外敌远迁,官至大明朝兵部侍郎,代理兵部事,总管边关防务,颇有名望。 范文程生于沈阳,居于抚顺。十八岁補秀才,二十一岁沦为爱新国属民。三十二岁与宁完我一道在皇太极的第一次科举中被选中,入职文馆。不同于宁完我一入职就是参将、把式,范文程没有任何头衔。 同年皇太极入喜峰口克永平遵化四城。三十二岁的范文程招抚潘家口、马栏峪、山屯营、马栏关、大安口,与参将游击等共同领兵八百名驻守遵化。被授予游击职。 大凌河之战,三十四岁的范文程单骑招降西山一敌台,其中有生员一人、男丁七十二名、妇女十七人,马二匹、牛二十四头、驴二十一头。皇太极随即将这些赏给了他。 崇祯五年四月,皇太极领兵征察哈尔。皇太极欲用兵于明宣府、大同,宁完我、范文程、马国柱上疏,认为入宣府,不如攻山海关。六月皇太极驻归化城,命文馆商议攻打明朝行动计划。六月初五日,宁完我、范文程、马国柱一起上奏,建议由雁门关入,由山海关出。并提供两个攻打明朝的借口攻皇太极选择:第一曰“正大光明”,不要借口;第二曰“寻衅之计”,传谕宣大明朝官员限期议和,逾期就进攻。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六月二十九日载皇太极赏赐记录: “三等参将图赖和宁完我二人各蟒缎一、水獭皮一; 游击恩格图、巴奇兰、喀朱、谭泰、董希鲁、喀尔胡吉及喀喀木、阿山、阔奎、扬善、库尔禅、伊儿门、胡希布、朱希奇、巩阿岱、鄂罗色臣、鸟达海、俄齐尔桑、达海、阿尔津、巴都里、阿寨、克里、纳尔赛、雅木布鲁、哈宁阿、魏赫德、阿济格尼坎、明安达里、色特尔、巴斯汉及杨文鹏、多尔济、宣虎、德儿格尔、苏鲁麦及沙尔虎达、索诺木、哈喇鄂汉克图、苏尔东阿、杜尔德依、宁色、韩义、孟阿图、王一屏及李献箴、郎绍正、张良弼、傅尔丹、图赖、额尔克依、星讷、李延庚、以及贝和齐叔父、罗奇、殷廷辂、张大猷、范文程、臧调元、达代等六十人各蟒缎一、水獭皮一;” ————游击六十人里范文程排倒数第三,可见当时范文程的地位还是比较低。 崇祯九年,皇太极改国号为清,文馆改为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亦称内三院。范文程被任命为内秘书院大学士,进入决策中心。职掌撰写与外国往来书札,掌录各衙门奏疏、辩冤词状、皇上敕谕、文武各官敕书并告祭文庙谕、祭文武官员祭文。 多尔衮入北京,范文程建议废除原明朝的天启、崇祯年间的各项加派,按照万历年间旧例征收天下田赋,而且承诺永不加赋。 这项政策在顺治在北京即皇帝位的第二天予以颁布,同时免除百姓在明朝所欠的一切银粮、饷、税,家中有七十岁以上老人的,免除一丁徭役。 这些经济政策在范文程、洪承畴的主导下迅速落实,彻底瓦解了北方的抵抗,以至于后人读史,总说江南人气节高,北方人有家无国。 第219章 大电影戏 入夜以后,爱新国的将士集体发神经质,有事没事总向青山嘴方向张望两眼。 青山嘴方向一直没动静。 将士们刚想松一口气,黄河西岸突然白光大现。 “坏了,坏了,神光会换位置,这战没法打了……” 谣言顿时再起。 …… 不光爱新国的人对昨夜的电弧灯感到神秘,西岸的百姓也好奇。 在百姓的想法里,用油的灯叫油灯,用电的灯当然就应该叫“电灯”。 西岸的百姓们找到青山嘴乡的乡长老庚叔,央告老庚叔去找力德儿爷商量商量,能不能把电灯在西岸亮一亮。 孙一答复说:“我太忙,顾不过来这事。你们去找平日里摆弄电的那帮人,他们要是有本事能把灯摆弄亮你们就自己安排。” 这下可不得了了,一传十、十传百,青山嘴乡一下子象要过年。 老庚叔把电灯的位置选在几家买卖铺子附近,隆兴长的掌柜从铺子里提出一匹白布,早早地撑店面旁边,放出消息晚上的时候要借着电灯唱影子戏。 影子戏又叫“皮影戏”,在陕西山西塞外很普及。一般的影子戏班子有五个人,一个人摆弄皮影,一个人唱,三个人伴奏。 隆兴长掌柜的找到原来乐户出身的百姓,说好了唱戏和伴奏的还有富余,也找到了会摆弄皮影的,可是整个青山嘴却找不到一张皮影。 掌柜的也有办法,没现成的皮影子就做纸影子。 绣娘手艺好,掌柜的请她用厚纸剪出一对才子佳人,一对门神,让会摆弄皮影的人改成胳膊腿会动的纸傀儡。有了这两对主人公,就能唱几折子戏了。 绣娘再用薄纸剪出行云、流水、高山、楼宇、牡丹、芍药、公鸡、花狗,这些就是影子戏里不会动的布景了。 百姓多少年都没看过影子戏了,天大亮的时候就早早地赶来,结果就是几家的买卖都特别红火。 百姓们把自己做的物件和不用的旧物件自由地摆在青山嘴乡开的铺子标上价格,如果有人看上买走的话铺子抽个成。铺子引得不少人都来淘换东西,自然而然地得了个名字:“淘宝”。淘宝铺子也收购东西,大明的铜钱可以在这里按铜的成色换成石头粉做的圆片片钱,废铁、废铅、废锡、石墨、雄黄都明码实价地能换圆片钱,倒是不收银子。 隆兴长铺子只卖新东西,全是铁木自产的产品和商队从外面买到的好东西。依旧是问的人多,买的人少。掌柜的笑眯眯地招呼来的每一个人,“随便看,随便看,不买没关系,看东西不要钱,看完了咱铺子的东西再去看咱铺子的影子戏。” 绣娘的摊子依旧冷清,绣娘低着头专心地给晚上的影子戏剪更多的纸布景。 “妹子,洗衣裳!” 一大摞衣服象山一下卸在绣娘眼前。 “呀,陈四哥!” 络腮胡子的陈四硬生生把弟兄们正在穿的衣裳扒下来。陈四对李广说:“营长,我得回西岸一趟,我要不回去我媳妇就得跟别的男人跑了!”,就这么着陈四死活要了几个时辰的假。 “娃娃呢?”,陈四问绣娘。 “刚还在,这会儿和其它娃娃们看热闹去了。”,绣娘手一指,“那个跟在大孩子后头的就是。” 陈四看一眼不远处电影戏的白布那里一群蹿来蹿去的孩子,“绣娘,给你说个事。要是没你送给我的那个白神农老爷保佑啊,我估计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绣娘笑笑,“那就好。” “我琢磨着吧,我这条命是你给救下的。你们孤儿寡母,我单崩一个,你要是不嫌弃,咱搭个伙过日子成不?” 绣娘的剪子一不小心,把纸灵芝剪成了两半儿。 “上回妹子说娃娃姓陈,你看我也姓陈,这注定就是我的娃!” 绣娘迟疑着抬起头,“四哥,娃他爸刚走没几天……” “我知道,我就问一句你愿意不愿意。你要是愿意,等娃他爸过了七七再办事。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绣娘低下头,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 “绣娘,成不成你给句话。我在前头你也知道说不定啥时候就殁了。你要说成,我马上去请人说媒,你要说不成,我省下那冤枉钱洗衣裳。” 绣娘低头声音小的不能再小,“那……那四哥去请媒人吧。别,四哥还是别请媒人了……省下钱以后过日子。” 陈四咧开嘴笑到了络腮胡子,“那妹子你忙,我去看看咱娃!” 绣娘看着陈四高大的背影离开,看着陈四象抓小鸡一样拎起自己的娃娃架在脖子上。 五岁的娃娃吓得大哭,陈四哈哈笑着架着哭得鼻涕眼泪的娃娃进了隆兴长。 琪琪格带着一帮年纪半大不小的孤儿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年纪大的孤儿都有事情忙,年纪最小的石榴留在树林子乡照顾几百只电解罐子。 琪琪格之所以成了这群的孤儿的头,除了她辈分大,还因为她答应孩子们等孙一脚伤好了教她飞行的时候,她会传授一点本事给“表现”好的孤儿。这么一来,比琪琪格年纪大的孤儿也开始心甘情愿地巴结“二奶奶”。 当然“二奶奶”也不是白叫的,二奶奶经常带着孤儿去第二营玩。孙一忙顾不上二奶奶,第二营上下可不敢拿二奶奶不当回事。二奶奶要骑马,第二营马上拿出最好的马匹;二奶奶要射猎,第二营马上派出骑手帮助打围子。 现在琪琪格带着一群孩子围着硕大的电车、电灯,看工匠们忙来忙去,“你们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去把一哥喊来?” “莫麻搭!”,工匠们拍着胸脯保证。 天黑了。 工匠们试了两次就是点不着电灯,自信的工匠们急得满头大汗。 “爷就是这么连的电路,怎么换了人就不行呢?” “再来几个壮劳力踩电车!” 呼啦立刻一排小伙子响应。 如此失败七八次,终于有一次电弧“啪啦”跳出来,一下子周围亮如白昼,黑暗中的百姓立刻欢呼起来。 “咚咚呛咚咚呛”,影子戏开锣了。 百姓们挤到白布的背光面,白布上出现一个村庄的影子,第一折是“张连卖布”,唱的是一个叫张连的好赌,在媳妇的帮助下学好的正能量故事。 一对才子佳人的影子出现在四尺宽的屏幕上开始比比画画,屏幕后面两个百姓,一个学女声,一个学男声。 “奴名四姐娃,今春二十八。容貌亚赛一朵花,十七岁嫁到张连家。奴夫把钱耍,那管家里无米下。背地里我把媒人埋骂,我夫妻简直无缘分。” “清早间奔大街卖布换花,布卖了六百钱正要回家。谁料想半路上出了拐叉,偏不偏遇见了朋友老八。硬拉我进宝棚坐下叙话,他言说到场活一同来耍,我口说不想来心像猫抓。论输宝双指头往下一压,二不炉挂了号我不得不压。先是赢后是输来了三下,六百钱全输光把人气杀。出宝棚肚子饿的吱吱哇哇,身无力腿儿乏我有啥办法。无耐了将裤带我扎了又扎,心里头真好象刀子乱扎。这几天家里边快没米下,衣服烂补了补又开了花。想起这穷光景我把天骂,你不该把张连给的太匝。四姐娃她等我回转家下,没有钱没有花我怎回答。对对对,我还是用老办法,造个谎耍个怪我哄骗与她。搽把汗鼓鼓劲脚步放大,回家里我啥不管赶紧喂脎。不觉得来到了我家门下,扣门环叫四姐张连回家。” “屋里哄娃娃,得空又纺花。耳听人唤,四姐娃,开门看,原是他大转回还。不知咱的布,卖了啥价?我给你取来毛巾把汗搽。” “你先莫问,快与我把饭拿,咱办事放心就莫马达。” 故事絮絮叨叨得进入高潮,小夫妻两个开始对唱: “你把咱大涝池卖钱做啥?我嫌他不养鱼光养蛤蟆。” “白杨树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他长的高不求接啥。” “红公鸡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先他不下蛋光爱吱啦。” “牛笼嘴我问你卖钱做啥?又没牛又没驴给你带家。” “五花马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先他性情坏爱踢娃娃。” “大狸猫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他吃老鼠不吃尾巴。” “大黄狗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他不咬贼光咬你妈。” “作饭锅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他打搅团爱起疙瘩。” “风箱子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他烧起火来七哩啪啦。” “小板凳我问你卖钱做啥?我嫌他坐下低不如圪蹴下。” 屏幕前的百姓含着笑半张着嘴在心里一块儿跟着唱,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第一折是文戏,第二折是武戏,要考验耍皮影子的手上功夫了。 咚咚锵锵的锣鼓点中,一对门神出场,二话不说就开始对打,从地上打到天上。百姓们看得如痴如醉的时候,第二折结束了,到底也不知道谁最后打赢了。 第三折还没开始百姓们就兴奋不已。 因为往后几折都是大明朝禁演的戏! 全是杨家将! 杨家满门忠烈,大明朝可能怕有损忠臣烈士的光辉形象,只要抓到这些戏,连演的带看的全部打板子。达官贵人可以请戏班子到家里来演杨家将,普通百姓哪有这种机会? 一对才子佳人,一对门神在屏幕上不停地变换身份出场,看影子戏的人越来越多。 屏幕前头挤不下,有人就跑到屏幕后头看。经常在看到高潮的时候,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黑黑的大脑袋。 这时前后都有百姓大声的喊:“圪蹴下!” 慢慢地,屏幕上会突然冒出一支手的影子,岔开五指使劲摇摆一下,不等观众呵斥,手影子又没了,然后一群孩子嘻嘻地笑。 可能是在第七折,或者第八折结束,下一折还没开始的时候,这帮孩子忍不住开始自己表演影子戏。 一会是一只鸟影子扇着翅膀飞过屏幕,一会儿是一只可能是狗影子的东西从屏幕下方跑过。 突然屏幕中央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影。 这人影舒展柔软的双臂翩翩起舞,一会儿象一只天鹅,一会儿象一株柳树。 隆兴长的掌柜的气呼呼地上去想把捣乱的人轰走,刚上前几步麻溜地跑回来吩咐伙计,“快!快去再拿几匹白布,把屏幕搞大些。” 捣乱的是二奶奶! 原来只有四尺宽的屏幕拼成了八尺高两丈宽。 琪琪格玩得更嗨了,她的影子在屏幕上舞动游走,倏忽变大,倏忽变小。 “咚咚呛呛”锣鼓家伙响起,“咿咿呀呀”胡琴开始伴奏。 孤儿们一下子涌上去群魔乱舞。 琪琪格玩够了,突然后悔,回去肯定要是被一哥责怪了。 没想到唱戏的百姓对她说:“二奶奶再帮着垫会儿场,我们要商量一下。” 下一折开始的杨家将变了,不再是纸影子戏,改成了真人影子戏。 专业的乐户装扮一番,胳膊上搭一块布就是水袖,脑袋上插两根草就是雉鸡翎。 真人影子投射到屏幕上栩栩如生,打斗的时候杨六郎一枪扎一个番兵真真切切透心凉,其实演员在后台还离着一尺远。 琪琪格带领的孤儿被分配了龙套的角色。演员一招呼,孤儿们举着长矛从左跑到右就是宋军,再一招呼,举着刀从右跑到左就是蕃兵。 演戏的只管在后台演,唱戏的只管唱。 屏幕前的百姓聚得乌央乌央的。 这已经不是皮影子戏了,皮影戏班子靠油灯绝对出不来这种大效果,所以百姓们都叫这种戏为“大电影戏”。 第220章 桃花石 孙一重来没有给工匠们讲过电流、电压的概念,说实话他们能把电弧灯捣鼓亮还真让孙一有些惊喜。 第二天一早孙一就把他们召集起来,专门成立一个和电有关的作坊,以后由这个作坊专门负责电池、电器的生产。 如果算起来哈老财负责的药作坊应该是第一家“国营”企业,商队是第二家,电作坊就是第三家。 孙一指定了电作坊的负责人,约好时间以后定期给他们讲解一些电的基本知识,并嘱咐他们想各种办法对现有的产品进行不断的改进。 正忙活中,卫兵来报对岸谈判的又来了。 孙一赶回河岸,发现这回倒好,对方就来了达海一个人。 双方落座寒暄几句,话题又落到金国的称呼问题上。达海直接说道:“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在理,可是大汗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实话说黄太吉派我来就是和你们耗时间。” 孙一、贾道士、耿秀才三个人大眼对小眼。 达海建议道:“如果诸位不介意,我想干脆利用这段时间请教一些拼音的问题;如果诸位有事,不妨去忙,到时间我自己回去,回复黄太吉什么也没谈成。” 三人稍微商量一下,留下耿秀才陪达海研讨学术问题,孙一和贾道士告个罪离开。 贾道士对孙一说:“爷,这个达海倒有意思,他对黄太吉不象宁完我、范文程那样敬畏,也许我们可以给他撒撒种子?” 孙一提醒:“达海可是满侏!” 贾道士回复:“达海是满侏不假。可正因为达海是满侏,所以他才是三个代表中唯一没有得’死得隔膜’病的,也许种子反倒容易发芽。” 孙一心下一动。 …… 做了些功课,中午时分孙一特地来见达海。 达海和耿秀才正为几个拼音问题挣得面红耳赤,见到孙一,耿秀才不由说道:“孙参谋于拼音方面颇有建树,整个拼音的思路都是孙参谋提供的,你我二人不妨请他裁判。” 孙一忙道:“不敢不敢。百姓口中的语言已经流传了几千年,我有什么资格做裁判。一是一、二是二,拼音不过是忠实记录百姓口中的发音罢了,实事求是就好!” 达海感慨道:“好一句实事求是!说的好!做起来难啊!” 孙一同他们扯几句有关拼音,直接请教达海:“上次博士谈到女真和诸申来源于蒙古话,能否再仔细谈谈源自突厥语的通古斯?” 达海迟疑一下,“这个话题真不好说,说不好就得罪人。” 孙一鼓励道:“实事求是,达海博士是真心做学问的人,管他什么得罪人!” 耿秀才也鼓励道:“往日太史公为如实记录历史,不惜身残,万古流芳。我辈之楷模也!” 达海道:“既然如此,我就说一说。但是我有言在先,如果万一得罪了二位,请饶我不死!” 孙一和耿秀才连连摆手表示绝不至于如此结果。 达海手指一圈青山和狼山道: “这两座山古称阳山和阴山,便如太极图一般,把天下分为两部。山之南,百姓耕种务农,山之北,人民游牧渔猎。山南有朝代轮替,曰汉唐宋明;山北同理,便是匈奴、鲜卑、突厥、蒙古。我这么说,二位可能认可?” 耿秀才微微皱眉,“自古天下以中原为正溯,四外的蛮夷并未开化,平日游走不定,称匈奴、鲜卑、突厥、蒙古为朝代似乎欠妥。” 达海道:“耿参谋此言差矣。中原人口固定,以地为国,征服一地便是灭一国;草原百姓游牧,以人为国,征服一族便是灭一国。匈奴、鲜卑都曾征服草原众部落,自然可算是改朝换代了。” 孙一点头表示同意。 达海接着说道: “如同中原分分合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北国也是如此。最近的一次北国统一是蒙元,所以草原上蒙古话盛行。上一次统一是突厥,所以当时突厥话势大。蒙古与突厥与之间,便是一段分乱的时候,相当于中原从唐末到南宋这段时间。当时东胡崛起,突厥被迫迁,突厥称东胡为通古斯,意为东边之人。” “中原之人向来不关心北国之事,孙参谋知道''通古斯''一词说实话出乎我意料。其实''通古斯''对音并不十分准确,突厥话称东面为''唐古'',对音做''唐古斯''更好。” “在草原的北面,北海以东的都人被称为唐古斯。北海就是当年汉武帝遣苏武出使,被匈奴扣留牧羊的地方。” 孙一点点头,北海后世叫做贝加尔湖,贝加尔湖以东的确就是通古斯地区。据说当年俄国探险家询问当地人,当地人回答以东地区叫通古斯,故而得名。 达海接着说“在草原的南面,突厥语称凡是耶律氏辽国的地面都叫唐古斯。” 孙一这回吃了一惊,辽国当年的地盘从东北一直覆盖到新疆境内。孙一不由问道:“这么说唐古斯岂不是很大?” 达海回答道:“的确如此。全真教长春真人丘处机应成吉思汗之约去西域见面,将沿途的风景人情写成《长春真人西游记》,记载在阿里马城当地人以瓶取水然后顶在头上,见了中原的取水物件,高兴地称赞桃花石的东西就是精巧。书中注:桃花石,谓汉人也。孙参谋,你精通拼音,当知道草原上很多地方是哥科呵不分,唐古斯也可以念做唐哈斯,长春真人的这个桃花石翻译可比你的通古斯雅多了。” 耿秀才按耐不住,“桃花石最多是东胡,怎么能是汉人!” 达海道:“桃花石的确就是东胡。特德不分,唐转作东,哥呵不分,古转作胡,唐古就是东胡,东胡就是唐古。” “至于桃花石便是汉人,耿参谋不要忘了,辽金夏与宋朝南北国对峙之时,北国之人曰汉人,南国之人曰南蛮。这个叫法一直到蒙元都是如此。” 耿秀才立时就要发作,“东胡焉敢盗用我大汉名义!” 孙一忙拦住他:“北国的人自认为汉人这正说明他们心里向往,别激动,别激动,事情都过去几百年了。做学问要实事求是,实事求是。” 耿秀才长长地憋一口气,压抑住胸中怒火。 达海不由自主再打量孙一一眼,接着说道:“其实桃花石、汉人都是别人的称呼。当时辽国自称契丹,又自称大辽。辽本是契丹话,本意是''铁'',契丹源自辽水。对音为''辽国'',意译则是''铁国''。贵国也号称''铁国'',不只源于何处?” 孙一刚想答复源自''team'',发音为铁木,被你们讹传成''铁国''。但是转念一想后世突厥语族和斯拉夫语族的多数语言把中国仍称为“契丹”。在欧洲由于《马可波罗游记》称元朝为契丹,一度许多欧洲语言中也称中国为契丹。在英语中,由“khitan”演变而来的“cathay”是中国的雅称,汉语中有时被译为“国泰”,比如国泰航空。所以“铁国”这个名字也不错。 所以孙一胡乱答道:“我们善于冶铁,所以叫铁国,碰巧和契丹辽国重名了。” 达海点点头,居然认可了孙一的胡扯,接着说道: “草原再往南,就是我们现在脚下的这块土地,那时属于一个叫西夏的国家。西夏是汉语的叫法,如果换做突厥语或者蒙语,便应该叫做唐古特,唐古特其实就是唐古斯。” “不知二位可知道蒙语土默特一词的来历?蒙语土默特源自土门,一万叫做一个土门,十二个土门就叫做十二土默特。蒙语在词尾加''乌特''就是表示多个的意思。突厥话的唐古斯在这里同蒙古语感染,便成了唐古特。” 孙一问:“西夏在突厥语族东边不假,可是中间还隔着许多说其它语言的部族,为什么突厥语族要称西夏为东边呢?” 达海赞道:“问得好!其实不光是西夏,在西夏灭亡之后,突厥语和蒙语改叫青海和吐蕃为唐古特,那里还有一座高山,叫做唐古-乌拉山,连在一起就是唐古拉山。正是因为这些国家都是东胡的国家。” —————— 参考资料(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跳过) 桃花石 《长春真人西遊记》是中国道教全真派道士李志常撰写的一本开篇游记,主要记述了其师丘处机和弟子应成吉思汗之邀远赴中亚途中的见闻,也顺道记述了一些丘处机的生平,是研究13世纪中亚历史、蒙古历史和中国道教历史的重要典籍。 此书分上下两卷,书前有孙锡所作序,卷后附录成吉思汗的圣旨等相关文字资料。 上卷开篇记载丘处机拒绝金和南宋的邀请,並對弟子們說,儅有留不住時去也。後來铁木真派劉仲祿來請丘处机,他才率弟子十九人于1220年自山东出发,经今北京、宣化、达赉诺尔、呼伦贝尔、乌兰巴托、杭爱山、科布多、阿尔泰山、准噶尔盆地、轮台、天山、撒马尔罕、铁门关等地,于1222年抵达今阿富汗境内的兴都库什山脉觐见成吉思汗。 下卷记述丘处机三次向成吉思汗讲道,并随从其返回蒙古,其间,丘处机多次劝谏成吉思汗戒杀,1223年,丘处机辞归故乡,1224年抵达燕京,主持天长观(今白云观)。 《长春真人西游记》中记载,阿里马城“土人唯以瓶取水,戴而归。及见中原汲器,喜曰:桃花石诸事皆巧。桃花石,谓汉人也。” 阿力麻里(almalik,又译阿尔马立克),中亚古城,元朝时称为阿力麻里、阿里马城、阿里麻等,明朝时中文史籍称为阿力马力,曾经是察合台汗国的都城。部分学者认为可能在伊犁地区。1219年成吉思汗西征,过天山后到阿里马城,他说城里种满野苹果,树荫蓊翳,当地人操突厥语,称野苹果为“阿里马”。阿里马城即野苹果城之意。 第221章 白高大夏 孙一去过宁夏,不由问道:“西夏不是党项人所建立的吗?怎么会是东胡呢?还有吐蕃怎么也会和东胡扯上关系?” 达海回答: “西夏人是党项人不假,是东胡也不假,孙参谋不觉得这两个词很像吗?中原人多以为党项的是羌族,其实是党项的皇族却是源自东胡鲜卑的拓跋氏,虽然被唐朝皇帝赐姓为李,其实同南北朝时的北魏拓跋氏同出一脉。” “至于吐蕃,是另有一支同北魏拓跋氏同宗的鲜卑人在河西建立北凉之后,进入青海甘南,成为羌族的首领,最后成了吐蕃的皇族,所以青藏便被也叫做唐古特,那里的高山就叫做唐古拉山。” 耿秀才是宁夏人,他对达海的说法予以确认:“确是有此一说,西夏皇帝李元昊曾自称其祖宗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李元昊还颁布过“剃发令”,凡党项男子,一律剃光头顶,只留边缘一圈,以示回复东胡风俗。” “这个拓跋氏也太厉害了!”,孙一感慨道。 “孙参谋”,达海略略一笑,“其实同他们的祖宗比起来,拓跋氏根本算不上厉害。” “敢问拓跋一家的祖宗是哪个?” 达海深深地看一眼二人,缓缓说道:“他们都是鲜卑人。鲜卑,就是三代中的夏朝皇族!” 耿秀才立刻跳起来:“岂有此理!绝不可能!” 达海苦笑一声:“耿参谋,可否容我把话说完再杀我?” 孙一立刻道:“达海博士请放心,我们这里有作学问的自由,我们岂敢因为不同意你的观点就归罪你?” 达海略略吃惊:“此话当真?孙参谋能做主?” “能!”,孙一坚定地回答,“不过既然是作学问,就得讲究一个实事求是,还请达海博士摆出事实自圆其说。” 耿秀才虽然气不过,但是依然向达海言道:“你放心,孙参谋这个主绝对可以做得了。这里不同于大明,估计也不同于你们爱新国,否则,否则我就已经死好几回了!” “好!那就好!”,达海声音发颤,显然有些激动,“这些话我平时是不敢讲的。今天一吐为快!” 达海站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说道: “北国的草原大漠先是匈奴称雄,那时鲜卑人退居大鲜卑山自保。匈奴东逃,便是鲜卑独领风骚。之后突厥西来,鲜卑再退守东胡。盛唐之后,鲜卑化做辽、金、夏、吐蕃占据北国乃至中原,被蒙古一一击破,人口消亡殆尽,现在只剩下锡伯一支。” “先说这鲜卑山。鲜卑人不是因山得名,而是山因鲜卑得名。鲜卑人走到哪里,就把哪里的大山唤做鲜卑山。鲜卑山是汉语翻译,鲜卑山的名字真正对音应当写作’夏恩阿林’,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夏恩阿林''就是白色的山。''阿林''是锡伯语和满语中都是高山的意思,''夏恩''才是山的名字,’夏恩''读快了便是汉语中’鲜’,’夏恩阿林''连起来读就是’兴安岭’。” “草原上有两条兴安岭。黑龙江两侧的大山分别是外兴安岭和内兴安岭,内兴安岭又分为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这些名叫’兴安’的山岭无一不是高大的雪山。黑龙江满语叫''萨哈连乌拉'',蒙语叫''喀喇木连'',意思都是''黑色的大河'',在隋唐时,黑龙江的汉语名字就叫''黑水''。故而有鲜卑源于白山黑水一说。” “等等”,孙一忍不住打断达海,“西夏人崇尚白色,西夏还有个名字叫白高大夏国,是不是和这个白山黑水有关?” 孙一匆匆地参观过西夏王陵,那里的帝王雕塑身着白色帝袍。这在中国数千年历史上,算得上奇特了,给孙一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西夏王陵景区一进门的位置有一块方匾上书四个大字,猛一看上去象汉字,细一看一个字也不认识。导游说是西夏文,翻刻于西夏王陵出土的石碑,如何发音已经无人知晓,专家破译后四个字按右上、右下、左上、左下的意思分别是“白”、“上”、”国”、”大”,因为出土的西夏汉文佛经有“白高大夏国”的字样,后世便认为按西夏文法应该是“白高大夏”。 至于西夏为什么叫白高大夏,导游开玩笑说也许是因为西夏是白种人建立的国家,也许是因为流经西夏的黄河源于青藏高原的雪山。反正是个千古之谜。 另外,导游介绍说西夏文著作《夏圣根赞歌》开首三句:“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据说指示了西夏的起源。西夏文还有记载:“白河本源:白高河水源出,本源白坡,民庶根也。” 另一部西夏文字的著作收集整理的西夏文对联,最著名的一句“白高河,应当不呼名,地灰唇;十级陵,应当没有头,峰头缺。” 导游说如果能谁破解了这几句话,就可以揭示出西夏的神秘起源。孙一牢牢地记住了这几句话,却百思不得解。如今达海提及,猛地打开了孙一的记忆。 达海很诧异:“孙参谋居然知道这些!” 孙一胡扯道:“呃,全是闲聊时听别人讲的。” 达海思忖一下说道: “中原古书云:夏,大也。故古书云大国曰夏。夏禹即大禹。此言只知其一!夏恩,就是鲜,鲜就是夏,白色也;卑者,伯也,上古之尊称,至今满语仍称贝勒,突厥语仍称别克,意为高高在上也;鲜卑者,意译白高、音译夏伯也,后人称夏后氏,夏朝之王族也!” “一派胡言!“,耿秀才实在按耐不住,“华夏乃中国!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 “耿参谋”,达海道,“你被骗了,自从秦始皇开始,中原文人就只看见长城以内,自以为天下独有自己一脉。周代以前哪里有华夏为中国一说!衣服可以谓美丑,礼仪焉有论大小?《尚书》有言,''蛮夷猾夏,寇贼奸宄''。猾夏和蛮夷并称,怎么会是指中国?《公羊传》中,孔子以鲁为中国,中国之外为诸夏,诸夏之外为夷狄。” “上古中国历史,从我一个外人的角度看,就是夏、华两部沿黄河交织缠斗,之后夏族被迫北迁。先秦文字为何难懂?是因为混入了诸多汉语之外的辞汇!先秦人名为何晦涩?是因为那些都是异族的名字!中国为何有对联?是因为汉语本是两个源头,每个意思都有两个字相对!” 孙一脑海里却浮现出西夏王陵门口的那副四字匾额。按照达海的解释,那四个字右边一列二字从上到下为“白高”,左边一列从上到下为“夏大”;白对夏,高对大,竟然真是一副工整的对联! 达海利用自己的优势,从北方各族语言的角度去解读历史,跳出了中原文人的圈子,令孙一耳目一新。 孙一早忘记给达海撒种子的想法,迫不及待地请教: “西夏还有两幅对联。第一副说的是西夏起源,译成汉语大概的意思是‘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第二幅是一句谚语,译作汉语是‘白高河,应当不呼名,地灰唇;十级陵,应当没有头,峰头缺’。达海博士有何见解?” 达海呼地站起来,“西夏文就如同契丹文,女真文一般已然失传,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人还会通译!孙参谋可否为达海引见此位高人?” 孙一连忙胡扯:“有一次偶然碰上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达海流露出来深深地失望,就好像一个孩子被人生生抢走了心爱的玩具,落寞地坐下。 孙一提示:“达海博士,这两句对联的意思……还有一句话叫白河本源白高河,水源出,本源白坡,民庶根也。” 达海陷入沉思。 良久,达海抬起头。 “既然这两句是汉语的翻译,解读这两句话,还得从东胡语言入手。‘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说的应当是西夏的两族人的源流。第一句说的是平民,第二句说的是皇族。” “黑头石城漠水边。‘黑头’转回东胡语言,可以是蒙古话‘哈喇处’,意为‘黑人’,乃是蒙古族中下人的意思。‘黑头’又可作蒙语‘喀喇沁’,蒙古一个部落的名字,明人译作‘黑郎中’。喀喇沁并非黄金家族,而是世代听命于蒙古大汗部族察哈尔。察哈尔的意思就是白色。鲜卑以白为尊,以黑为下,黑头应当是西夏中的羌族,听命于鲜卑皇族。黑头石城漠水边,可以解读为西夏羌族源自大漠黄河边的石头城寨。” “赤面父冢白河上,赤面对应黑头,说得便是西夏的拓跋皇族,其先人祖陵在白河上游。” “白河本源白高河,水源出,本源白坡,民庶根也。说的更为详细,白河上游叫做白高河,白高河发源于白山,是民族的根源。这句话可以重新调整为夏河上游是鲜卑河,起源于兴安岭,是部族之源。” “白高河,应当不呼名,地灰唇。说得就是鲜卑河位置!白高河,应当不呼名。就是说白高河并非本名。地灰唇三字却给出了谜语,白高河的容貌为石头、灰色、被夹在中间,这就是黑水,如今叫做黑龙江被夹在两座兴安岭之间的黑水!十级陵,应当没有头,峰头缺。说的就是鲜卑人的祖陵安葬的先人没有尽头,位置在山峰缺失的地方。” 达海突然站起,神情极为激动,大喊一声:“我明白了!” 孙一和耿秀才望着手舞足蹈的达海,热切期待他的解释。 达海兴奋地坐下,按耐不住为二位解说自己的新发现: “鲜卑分为三部,曰锡伯、奚、契丹。锡、奚、契其实都是‘鲜’或‘夏’的转音,意为白色。锡伯为白高,奚为白,契丹为白下。‘下、低’在突厥语中就念作‘丹’或‘段’!这三部鲜卑,可能分布于黑龙江上游、中游和下游,抑或兴安岭高处、山坡、山下,抑或在夏族之内地位有高有低,抑或三者兼而有之。这三部都自认是源自鲜卑,但是奚、契丹都不敢称鲜卑,只有锡伯才敢说自己是鲜卑后裔!” “鲜卑在南北朝时创立拓跋氏北魏、北魏再分为鲜卑宇文氏的北周和鲜卑高氏的北齐,北周灭北朝,隋继承北周一统天下,自此开启大唐盛世。唐源于山西太原,正是鲜卑的基业。唐朝的唐,与唐古特的唐,也许都是源自东胡的东。唐太宗单人独骑劝退突厥兵,焉能说李世民不通胡语?唐太宗被草原部落尊为‘天可汗’,正是源于他的夏族皇室身份!有唐一代,可谓夏族翻身做主,故而草原部族纷纷听命于大唐!” “大唐之后,夏族便不服赵宋管束,夏族的白高部落建立夏朝,白下部落契丹建立辽朝,留在白山黑水的夏族余部建立金朝。这三朝皆有自己的文字,皆同汉字类似。可谓第二次南北朝。” “可叹这三朝人口不断南下,最后又被蒙元驱赶屠杀,白山黑水之间的夏族根基只剩下弱小的一支锡伯,竟成了科尔沁的附属。”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说道最后,达海临河而歌,凄然泪下。 孙一向耿秀才耳语几句,耿秀才紧接着达海的词唱起曲牌。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孙一上前宽解达海:“华夏合流,未必就是一件坏事。百姓能安居乐业,文人能专心学问,难道不比哪个皇族登基更重要?” 达海反问:“孙参谋说的是世外桃源,现实中怎会存在?先是蒙元成吉思汗,后是朱元璋,如今又有老罕王努尔哈赤,这天下哪个不是分分合合不死不休?” 贾道士不知何时到来,他摇着羽扇上前言道: “达海博士此言差矣!我等就是要一心一意建一个世外桃源王道乐土,复兴三代之治!” ———————— 参考资料(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睡虎地秦简,亦称云梦秦简,为1975年12月于中国湖北省云梦县城关睡虎地十一号墓出土的秦代竹简,记录当时的法律及公文,经整理的竹简内容,被收入《睡虎地秦墓竹简》一书。此批竹简是研究战国晚期至秦始皇时期政治、经济、文化、法律、军事的珍贵史料,也是校核古籍的依据。 云梦睡虎地秦简载: “臣邦人不安其主长而欲去夏者,勿许。何谓夏?欲去秦属是谓夏。“ “何谓夏子?臣邦父,秦母是也。” 《晋书》由唐初名相房玄龄等人负责监修,唐太宗曾下“修晋书诏”,并亲自参与。在《晋书》中,对慕容家族的起源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慕容,字弈洛瑰,昌黎棘城鲜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号曰东胡」。“有熊氏”是黄帝部落的别样称谓,黄帝部落的重要图腾之一是熊,因此黄帝部落也称「有熊氏」。 二十四史之“北史”由唐朝著名史学家李延寿所撰“北史·魏本纪第一”说:「魏之先出自黄帝轩辕氏,黄帝之子曰昌意,昌意之少子受封北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 之后,各种文献都指出西夏拓跋氏同北魏拓跋氏同宗。契丹耶律氏、完颜金皆自称自称炎帝苗裔。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反正他们自己和后代是相信这个说法的。 第222章 基因 听到“王道乐土三代之治”几个字,达海眼中一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这一切一点都没逃出贾道士朱军师的一双贼眼,贾道士热情地拉住达海的手,滔滔不绝地向达海介绍铁金两国的天宪人权,描绘三代复兴的美好大饼。 孙一趁机回味一下达海的夏即鲜卑的假说。 达海可以说是在以语言学的角度推测历史。史书可以胡编,传说可以出现变化,按理说这种方法比研究史书更客观。 但是达海的话语中有很多孙一没听懂。虽然身为满侏,达海的汉学底蕴远超孙一,不客气的说,一个天,一个地,孙一这辈子也达不到人家的高度。 但是孙一也有他的优势,就是来自后世的最新知识,两厢对照,孙一觉得达海的假说很有可能。 按照分子人类学,所有的现代人都起源于非洲。学者们猜测,最先到达东亚的现代人有两支,父系传男不传女的基因标号为c和d。c人沿太平洋东岸一路北上,沿途洒下子孙无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白令海峡,一路到达北美洲。现代人各族的父系dna像是胡椒面,一般都是混杂着各种类型,但是c型在现代满族和蒙族的比例较高,所以可以大致推测c就是最早的东胡。 另一支d人不知从哪个方向绕过喜马拉雅山脉辗转北上,专家说在几万年前他们分布于长江黄河流域,但是在现代高比例分布于青藏高原的藏、羌、黎。由于高山峡谷的阻隔,d人在现代比较集中,有一支被划为藏族的白马藏,多少年都不同意自己是藏族,然并卵,结果一测基因,人家是几乎百分百的父系d型,专家眼镜掉了一地,白马藏立刻成了人类学大熊猫,高度怀疑他们就是已经消失的氐族,然学术研究对于他们恢复成单一民族依然并卵。无论如何,可以笼而统之地推测d人就是最古老的西戎。 这里要重点说一下,父系基因负责生男生女,同人类的肤色瞳孔等外观关系不大。负责人类外观的是其它基因。俗话说,外甥象舅舅,就是说人类外观来自母亲的基因更重要。历史上女性被作为战利品抢来抢去,所以孙一坚决反对按父系基因划分什么棕种人、黑种人、黄种人,那些都是骗点击的胡扯。 学者们猜测,c老东胡和d老西戎在东亚幸福地创造文明几万年,突然打南边来了一群蝗虫般的o人。o人依然兵分两路,第一路沿海岸线北上,父系基因o1,成为百越之源;第二路o2,现代分布于西南,成为苗瑶之祖;第二路的一个分支o3,据说同d人混血之后形成藏汉之祖。在五千年前这群人中的藏汉分家,其中的一支狠角色从青海甘肃迁(杀)入陕西关中。他们毫不费力把羌藏赶上高原,把苗瑶赶入深山,迎头撞上老东胡c人。双方拉帮结派打打合合,互相争斗,互相抓俘虏,互相挖墙脚,最后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两大联盟。如果按照达海的说法老东胡c人的联盟就是夏族,那么狠角色的联盟是华族。 夏族的皇族,如果是鲜卑的话,后世的基因检测发现锡伯族除了c的比例稍高一些,其它同汉族并无多少不同,倒是其他东胡民族父系基因比较突出,比如鄂伦春族c高达60%,蒙古族40%。也许是叛逃的一部华族因为掌握先进的文明最终成了夏族皇室?不得而知。 华族虽然父系基因o3占主体,但是沿途混入d、o2、o1,甚至c。而且在华夏两族的西侧葱岭高原,来了一群r人。 现代汉族中r基因的比例很低,在甘肃陕西略略高一点点。这也许是汉唐时的西域人,也许是在上古混入华族的西人,反正分子人类学目前还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比例低不一定代表作用小。也许混入华族的r人带来了新技术,混入华族的r人甚至成了华族的皇族,比如周朝的姬姓祭祀的时候称他们的先祖后稷教会了百姓种麦子。 也许r族根本没掺乎进来,技术自然会流传。也许r人当时还狠愚昧,华族的技术本来就比夏族强。反正最终是华族从西向东打跑了夏族,夏族躲入白山黑水,于是汉族开始流传源自昆仑山的故事,炎帝黄帝蚩尤的故事,夏商周的故事,但是文物只能找到殷商时代,信史只能从公元前841年国人暴动周公共和开始。 其实后来华族的皇室的命运比夏族的鲜卑差远了。鲜卑至少等待了一千年后终于来了个大逆袭,华族的皇室,最晚在公元前二百年就被一个叫刘邦的底层平民卸磨杀驴颠覆掉了,从此以后华族变成了汉朝,后世的国人以国为族称他们为汉族,汉族成了大杂烩,什么都可以装。 后世有人鼓吹大汉主义,以高达60%的o3父系基因做为汉族本源,宣扬血统纯正论,这其实是纳粹。 o3再高也是分母,分母越大越不起作用!数学里强调的是分子,生物学强调的是杂交优势,科学强调的是新技术的交流,历史学强调的是文明的碰撞。在缅甸的深山老林里,有叫做毬的一族人,父系基因百分百o3,后来改名叫独龙族,确实狠孤独。曲阜孔姓的基因检测,发现近一半的c型。曹魏皇室o2。赵宋皇室是o1,明朝皇室是o2,蒋介石是o1…… 后世也有人以某些父系基因的分布来宣扬本族的优越性反汉仇汉,这其实是迫害妄想狂。 除了海岛深山这样隔绝的地方,没有任何一群人的基因是纯正的,隔壁老王永远都会有的,而且远比你想象得多的多的多。老老实实做一个安静的分母吧,努力把自己的日子好过,捍卫自己的好日子才是硬道理!严防有人居心叵测地拿爱族和爱国忽悠你去当临时分子!在身份证上注明民族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恶习。 现代的人类分子学可以检测隔壁老王,这种技术叫亲子鉴定。一群好奇的科学家用这种技术去测量两个人的血缘关系,比如检测数值为0表示是直系血亲,检测值是10表示是十代以内血亲,检测值是20表示是二十代以内血亲。理论上所有现代人都来自非洲,所以大家之间多多少少总有一个表示血缘的数值,不过当这个数值越大,检测的准确率就变得越差。 有好事者测量了不少旺族名门的数值,兴致勃勃地挖人家十几代的隐私,一本正经地告诉检测者这是帮你正本清源。后世的爱新觉罗家有人上当了,志愿当了小白鼠。 高精尖的检测技术毋庸置疑,检测的结果却非常非常八卦! 七八位自信为黄带子皇室的觉罗爷,一半被剔除出努尔哈赤血亲范围,包括一位有详细家谱佐证的努尔哈赤嫡系后代觉。 剩下的几位真觉罗享有十分接近的遗传基因图谱,检测者比较数据库后发现:努尔哈赤家族的基因同满侏起源地辽宁赫图阿拉城的其它满侏血缘关系比较远。 远到什么地步呢?事后有人对比了数据库资料给出答案:努尔哈赤家族同赫图阿拉的满侏的血缘距离,与努尔哈赤家族同成吉思汗家族血缘距离一样远,或者与努尔哈赤家族同锡伯族人的血缘距离一样远。 听懂了吗? 按照孙一多年程序员的逻辑思维,那几句话的意思就是: 努尔哈赤家族既不是满侏人,也不是锡伯族人,同样也不是黄金家族的人。或者说———创立满族的努尔哈赤家族,是一个满族的外来户! 这就是孙一查阅资料后,准备用来向达海撒种子的秘密武器! ———————— 参考资料(转载自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爱新觉罗皇族的y染色体 严实*、橘玄雅(笔名)、韦兰海、余歌、文少卿、王传超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现代人类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遗传工程国家重点实验室、遗传与发育协同创新中心,中国,上海200438 *请联系[emailprotected] 摘要 爱新觉罗氏为中国最后一个朝代——清朝(1644-1911)的皇族。本研究通过对7个自称属于爱新觉罗的现代家族(其中3家保留有完整家谱)男性的y染色体短串联重复片段(str)分析,发现其中3家(其中2家有完整家谱,其最近共祖为清太祖努尔哈赤)的y染色体17 str相互间只相差1-2步突变,且极为罕见,因此确定为爱新觉罗家族的类型。对此3个样本的单核苷酸多态位点(snp)的测试结果表明此类型属于c3b2b1*-m401单倍群,尽管此3个样本的str组合与同属该单倍群的“星簇”相距很远。本研究为今后的女真、满族源流及清朝皇族家族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参照。 关键词:y染色体,父系,族谱,家族史,单倍群,清朝 本研究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中国人群支系扩张和群体扩张研究”(31271338)及教育部科学技术研究重大项目“中华民族姓氏的y染色体遗传结构”(311016)的资助。 在人类的23对染色体中,男性独有的y染色体的非重组区严格遵循从父到子的传递方式,且在遗传过程中会逐渐产生随机突变,因此可通过比较男性的y染色体序列来重构男性的父系谱系。有较近共同祖先的男性的y染色体序列较为相似,而共同祖先时间久远的男性之间y染色体差异较大。常用于追踪y染色体谱系的标记主要有单核苷酸多态(single nucleotidepolymorphism, snp)和短串联重复序列(short tandem repeat, str)两种。snp即某个位点上的碱基a、g、c、t种类之间的改变,在多数情况下极少发生重复突变(同一位点处在不同的支系上发生相同的突变)或回复突变(如a变成g,若干代后g又变回a),因此y染色体上具有同一突变的男性通常具有一个共同祖先。在人群里比例比较高的snp突变可用来追踪时间较久远(通常是几千年级别以上)的支系,通过对全y染色体进行高通量测序也可以找到较近期产生的罕见突变,并通过数snp的个数来计算支系的分开时间,最高精度可达100年左右即三四代[1]。而str是连续的3 – 6个碱基的序列重复连续几次到几十次,突变时改变重复的次数,即总长度的改变。str的突变率比较高,经常发生重复突变,可用来追踪比较晚近的支系关系[2]。 基于y染色体与东亚多数族群传统上的姓氏传承及族谱记录习惯一致,均为父系传承,因此可以用y染色体来印证族谱的准确性。只有在以下情况时会出现同一个父系家族内出现不同y染色体类型的情况:非婚生子、外姓过继、入赘后子随母姓,而如果同宗男子过继,一般并不能从y染色体上分辨出来。此外,实践中也常见攀附他人族谱造成谱记与y染色体不一致的情况。 由于父子关系有一定不确定性,严格来说,一个现代人的y染色体结果只能说明其本人的类型,而不能完全代表其所属的父系家族的类型。比如现在有很多谱记是周文王后代的人,测出的y染色体结果各不相同。但如能有两个同宗的现代人测出相同的y染色体结果,则能说明从这两人直到其最近共同父系祖先的世系均无误。如有多于两个人的结果能相互验证,则能使结论更加可靠。在族谱过于久远时,由于非父子关系的可能性逐代积累,可能每一个后代家支的结果均有区别,此时古dna的结果就可能比用现代人和家谱推出的可靠性更高。但也需要注意,古dna样本本身的身份也可能存在问题,并非无可质疑的金标准,此外,由于dna随时间降解的问题[3],古dna测试结果的精度可能远不如现代样本,造成比对能力下降,甚至得不到结果。 ………省略n段…… 爱新觉罗与依尔根觉罗、舒舒觉罗等均属觉罗哈拉,哈拉(h)相当于华夏先秦的古姓,理论上似应有共同祖先,但也可能只是同一部落,而非有相同父系[13]。而“爱新”aisin一词为满语“金”义。爱新觉罗包含了努尔哈赤父系同家族的人,即其曾祖福满(fuman)的子孙。清崇德元年(1636)起,称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taksi)的子孙为“宗室”,而爱新觉罗的其余旁支子孙为“觉罗”[14]。注意,此“觉罗”义不同于觉罗哈拉的“觉罗”,并不包括爱新觉罗以外的其它觉罗姓的支系(又称“民觉罗”)。宗室于袍服腰间佩黄带子,而觉罗佩红带子(《钦定大清会典(光绪朝)》:“凡皇族,别以近远。曰宗室,曰觉罗。本注:显祖宣皇帝本支为宗室。伯叔兄弟之支为觉罗。”及“凡宗室觉罗皆别以带。本注:宗室系金黄带。觉罗系红带”)。八旗入关后又将康熙帝的直系后代称为“近支宗室”,以外的称作“远支宗室”。 依1915年在世人名档统计,爱新觉罗的男性27884人,含宗室16454人,觉罗11430人[14]。考虑到人口自然增长、近代史中民国期间的排满运动、战争及建国后的历次运动、计划生育政策等因素,当今的爱新觉罗男性应在3万人以内。因清朝时“宗室不可离京”制度,爱新觉罗主要分布于北京和沈阳两地,但此规定当今自然已被打破。 样本来源、实验方法及结果 我们对七个世居北京及辽宁的自认为属于爱新觉罗皇族但属于不同家族(父系五代内不共祖)的男性采取了血液或口腔样本。本项目由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伦理委员会审核通过,遵照知情同意的原则进行了取样。其中三人的完整家系保存在《爱新觉罗宗谱》中,四人未能提供完整家谱,仅能提供部分祖先信息。提供了完整家谱的三人均为远支宗室,世居北京,其中两人为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多铎(dodo)后裔,另一人为皇太极长子豪格(hooge)后裔肃亲王家。此外,北京一受试者自认为郑亲王即努尔哈赤同母弟舒尔哈齐子济尔哈朗(jirgng)之后。北京另一受试者自认为“觉罗郎球”(又作“郎邱”)之后,此郎球可能为努尔哈赤曾祖福满第三子索长阿之曾孙。辽宁的两位受试者分别世居锦州(自称为多铎后裔)及本溪(祖先不详)。为避免给当事人及其近亲属带来生活上的不便或名誉上的损失,本文中不公开所有受试者的姓名及近代祖先的家族信息。 ……(检测方法省略)…… 结果发现有三个受试者(分别为谱记多铎后裔a,谱记豪格后裔b和口传郎球后裔c,见图1)的y-str结果相互之间只有一到两个位点各一步的差别(见表1),而另外的四个样本与此三个样本至少相差5个str六步,相互之间隔得更远,可以完全排除与此三个样本的近500年内的共祖关系。在目前已发表的文献中,我们査找到最近的匹配与样本a有至少2个位点的差别,分别为一个辽宁新宾的满族样本及一个蒙古国东北部的样本,而在最大的y染色体str库ysearch.org中未能检索到更为接近的样本。 我们对以上三个相互一致的样本a、b、c进行了m217(c3单倍群)、f1396(c3b,即c3-m217的北支,在阿尔泰语系人群中常见)、f3535、f3273、f5483/sk1074、m546、m401(均在f1396下游)共7个snp位点的测试(见表2)。其中f1396, f3535及f3273三个位点从蒙古族样本和满族样本的y染色体高通量测序中发现;f5483/sk1074从鄂伦春及达斡尔样本中发现;m401、m546在蒙古及与蒙古有关的众多人群中发现,之前发现的怀疑成吉思汗所属的c3“星簇”即属m546+, m401+支系下。通过pcr扩增和sanger测序法测得这三个样本为m217+, f1396+, f3535+,f3273+, m546+, m401+, f5483-(+为原始型,-为突变型),即属于c3b2b1*-m401单倍群,與“星簇”相同。尽管样本b的17 y-str与“星簇”中心值雖然相差有10步之遙,但以目前已知的snp位點仍未能有效區分。 讨论 尽管对于通过y-str来估计共祖年代有较宽的置信区间,而对突变率的争议也很大(从“有效突变率”6.9x10-4/25年[20],即每个位点平均36231年发生一次突变,到“谱系突变率”3x10-3/代[21],即每个位点平均10000年发生一次突变),但其计算结果仍可对共祖的年代有个大致估计。我们通work 4.6.1.2软件(fluxus),采用了折衷的每个str位点20000年一次的突变率,使用除dys385a/b之外的15个str(因dys385可能发生重组突变而影响时间计算)估计了a、b、c这三个样本的共祖时间,为666±471年。这一时间与家谱所记的年代(以福满为最近共同祖先,距今约500年)相符。而若加上新宾的ht188样本,则四个样本的共祖时间为1333±653年,略超出历史记载的爱新觉罗氏的共祖时间。因此,我们认为将a、b、c三个样本所属的y-str组合作为爱新觉罗氏的特征y-str组合是合理的。 因为该y-str组合在现代各人群,包括汉、满、蒙古等中均极为少见,目前仅在爱新觉罗家族中测得有17 y-str与样本b在2步之内的样本,因此对待定的爱新觉罗家族样本来说,有较大的概率认为y-str在2步之内的样本确实属于爱新觉罗家族,而其它家族的y-str偶然与此相似的可能性并不大。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为努尔哈赤兴起的赫图阿拉(hetu )城所在地,可能有一定数量的爱新觉罗较远(500年到数千年)的同宗。但我们在231个公布的样本中只找到一个最近的样本ht188,与样本a的17 y-str相差2步,说明爱新觉罗家族在普通的满族人口中比例并不高。但我们不排除今后能在北京及沈阳的满族人口中找到更多的爱新觉罗家族。同时,本研究说明,在没有明确家谱记载的爱新觉罗氏中,有较大比例的人的父系从生物学角度并不属于爱新觉罗家族。 确定爱新觉罗的y染色体类型对有关女真、满族和清朝的历史研究有重大意义,有助于揭开一些传闻的真相。如有学者曾认为爱新觉罗氏出自北狩的宋徽宗的后代,从本研究的结果来看,其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因为f1396+支系在蒙古、满等北方民族中常见,但在汉族中极少,在目前的几十例汉族赵姓样本(含谱记赵宋皇族)中也没有发现(未发表数据)。也有野史称乾隆帝并非雍正帝的亲生儿子(较流行的说法如陈世琯之子),虽然本研究中并未包含乾隆帝的后裔,但若今后能够找到乾隆帝的谱记后代结果也与本研究中相近,则可否认此说法。 需要说明的是,在中国历史上,宗法制下的父子关系并不等同于生物学意义的父子关系,爱新觉罗家族的家谱中就记载有许多因无嗣发生的过继,尽管多数为近支之间的过继,但也有因入赘造成的非同宗过继。因此并不能简单通过生物学判定来肯定或否认宗法上的家族传承关系。 第223章 贯耳鼻 贾道士拉着达海,正说地唾沫星子横飞。 孙一找个缝隙单刀直入:“达海博士,爱新觉罗氏是满侏的外来户吧?” 达海掩饰不住的吃惊,“爱新觉罗是从天而降!” 孙一道:“这么说爱新觉罗氏是就是外来户喽。” “达海博士,做学问要讲究实事求是。刚才你的鲜卑就是夏朝的说法,对中原人来说感情上很难接受,但是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们承认你这个假说在学术上成立,而且支持你继续把这个假说研究下去,为的就是最后挖出事实的真相,让后人不要过得糊里糊涂。” “可是反过来说,作为一个学者,你真得愿意让爱新觉罗的后人认为祖先是从天下掉下来的,成为实际上忘记祖先的人吗?” 达海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爱新觉罗绝不会忘祖!” “达海博士做学问是凭借着渊博的学识,我呢,是凭借简单的常识和推理。换句话说,即使几百年后,任何正常人都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到那时难道达海还能跳起来拦阻人们去质疑吗?达海博士,几百年后也许会有象你一样杰出的学者,从各种你想象不到的蛛丝马迹中还原出事实的真相,你愿意让后人认定爱新觉罗的先人是一群撒谎的人吗?” 达海默然坐下,孙一鼓励道:“还是把事实说出来吧!” 达海明显在内心挣扎:“其实我是先从草原各族的传说中得到启发再去寻找证据。后人,后人会从什么地方得到启发?又能找到什么证据?” 达海抬起头问:“孙参谋,你又是如何推理的?” 孙一笑笑:“前人恐怕没人会想到从语言去还原历史,我们恐怕也不能否认几百年后的学者们也许会掌握滴血认亲、甚至一丝头发认祖的技术,我们也许根本想象不到后人从哪一方面入手。” “至于我的推理,很简单。没有任何一个名门大族会允许自己的族人随便改姓,一会儿姓佟,一会儿姓觉罗赵,一会儿姓金,那样做的人一定会失去来自家族的支持,所以敢这么做的只能是人丁稀少的小门小户。至于敢于编造从天而降的神话,则只能是那些没有传承的外来人家才会这么干,否则只会被邻居家的老人耻笑!” 达海颓然低下头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早晚会这样!早晚会这样,可他就是不听。” “其实”,达海不再隐瞒,“黄太吉也埋怨老汗王不该这么做,可是黄太吉没办法,只能顺着老汗王的话说下去。” “建州满侏最初由三部分组成。一部源自蒙元的胡里改万户,首领叫阿哈出,明国赐姓李。这部分人最多,他们根本不是女真,由阿哈出的孙子李满柱率众迁来,明国封为建州卫。他们也是满侏这个名字的由来。另一部源自蒙元俄多里万户,首领叫孟特木,明初时俄多里部追随朝鲜王,朝鲜国赐姓佟,后来在明国的要求下,孟特木率几百户由朝鲜迁入建州,被明国封为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建州女真的第三部分还有就是各地投来的零散百姓。” “我猜”,孙一道,“爱新觉罗不敢自称姓李,后来也不敢坚持自称姓佟,一定就是这些零散百姓中的一家。” 达海点点头,“先祖迁入建州时,并入建州左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没法作假。” “后来时局动荡,先是蒙古也先太师攻打明国,后是倭寇入侵朝鲜,建州卫李姓,建州左卫佟姓的传承散乱了。先祖积攒实力,老汗王一统建州左卫,向朝鲜和明国上表时就冒姓佟。” “由于原来胡里改部的位置在金朝安置北宋二帝的五国城不远,姓觉罗的人多。先汗一统建州卫时,就自称姓觉罗。” “老汗王征伐海西女真时,遭人耻笑,老汗王就自称先人是从天而降。再后来先汗定国号大金,自称姓金,不过是想借助原来金国皇室的威望。” “黄太吉登基之初,也是坚持金国后裔的说法的。入关抢明朝时,黄太吉还专门去完颜金国王陵祭拜。” “但是基业越打越大,遇到朝鲜蒙古这些有传承的地方,金国后裔这件事就说不通了,还遭人嫉恨。现在在满侏内部,我们已经不再提金国后裔这个说法了;大金国的名字听上去像是诸申的国家,现在也不太叫了。” “黄太吉现在很后悔,经常埋怨我当初应该劝阻先汗,才能避免事情到今天这般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步。“ 耿秀才出言询问:“这么说达海博士并不赞成这个说法,还劝谏过?” 达海苦笑:“这件事整个满侏都知道,我不瞒诸位。我也算是爱新觉罗氏,同老汗王同宗。当初因为阻拦先汗改姓称大金皇帝,被老汗王废黜赶出祠堂。” 三人都大吃一惊。 “两年后我再一次劝老汗王不要再对外称金国皇帝,落得如此这般下场。” 达海慢慢地摘掉头巾。 孙一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达海在大夏天还一直戴头巾而且把耳扇放下来护住双耳。也许是人家的风俗,大家不太熟,孙一也不好意思问。 现在达海摘掉头巾,在达海的左右耳廓上赫然各有一个大窟窿! 达海转过身,侧过脸,用手指指自己的鼻梁侧面。 那里也有一个洞! 达海道:“这是贯耳鼻的刑罚,用箭刺的,就是我多嘴的下场。” 孙一一直以为达海鼻子上的窟窿是戴鼻环用的,是满侏的风俗。 达海说:“俗话说事不过三,诸位说我还敢再劝老汗王第三回吗?” ———————— 据清史官方记载:达海姓觉尔察,因为其先世居住于觉尔察地方,故以地名为姓氏。因为达海完善满文创制,在满洲人中被公推为圣人。达海的子孙系紫带,地位仅次于系黄带的爱新觉罗氏皇室和系红带的爱新觉罗氏宗室。 根据《福陵觉尔察氏谱书》记载:达海的先世本为红带子,后与努尔哈赤因逃奴问题发生口角而遭到废黜。自康熙六十年起,觉尔察氏入宗人府蓝档,成为觉罗的另册。 根据《满文老档》记载。达海有两次受罚: 第一次是天命五年三月,罪名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努尔哈赤本拟处达海以死罪,后顾虑如果杀掉达海就再无通晓汉文汉语者。遂“缚以铁索、钉於粗木而囚之。” 第二次是天命七年正月,同文馆同事,前清的另一位官方认定圣人额尔德尼一起获罪。额尔德尼的罪名是受贿,达海罪名不详。“革额尔德尼副将之职,贬为庶人,其所管牛录,赐与蒙噶图。至於达海巴克什,箭刺其耳鼻,革其游击之职。” 第224章 两匹蓝布 耿秀才对达海肃然起敬。 “自古武死战文死谏,博士当为我辈楷模,青史留名!” 达海苦笑不已。 “耿参谋说的是明国的事情吧。在我国读书人哪有这个地位?老汗王最恨读书人,那时杀死一个文人就像杀掉自家的一支狗。” 耿秀才气恼不过:“难道你们的老汗王就不怕记事的史官吗?” 达海连连摇头:“新汗黄太吉登基以后才开科举办文馆,命额尔德尼专司记录历史,老汗王那时根本没有史官。而且老汗王怎么会蠢到以不纳谏的名义惩办我?他亲手给我扣下两项肮脏罪名,一曰同奸,一曰受贿。老汗王亲自断定,谁敢为我翻案?我连自身清白都办不到,哪里还敢奢望青史留名?” 耿秀才义愤填膺: “你们的老汗王太小瞧天下的笔墨文人了,这世上难道就只有他一张口吗?来来来,达海博士,你把事情经过如实说来,我为你一笔一笔记下!我等为你传扬,为你正名!” 耿秀才拿过为谈判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铺开纸笔,激动不已地磨墨。 “你们?” 达海迟疑了。 贾道士突然大喝一声,“来人呐!把陪同达海博士过河来谈判的人绑了!” 孙一身边的闷蛋立刻像粽子一样把达海的护军五花大绑。 贾道士向达海道一声得罪,“若不如此,博士回去必然性命不保。我们会重新选派一名俘虏陪博士回去,博士只管推说原来的护军失足落水了。” 事到如今,达海狠狠心咬咬牙:“也罢!这些日子我身体每况愈下,说不好大限将至。我就把这桩事托付给诸位,拜托几位为我身后正名!” 达海道:“受贿的罪名,我百口莫辩。同奸的罪名,达海是天大的冤枉!容我把这件案子的判断、额尔德尼的记录先背诵给各位。” …… 按达海的背诵,十二年前努尔哈赤家里有一个近身闲散侍女名叫秦台,和一个纳扎女人发生了口角。 纳扎女人骂秦台淫荡,和弄库同奸。 秦台对纳扎说:“我和弄库在哪里同奸?同奸以后我给他什么东西了?你和达海同奸才是事实,你曾经给过他两匹蓝布!” 努尔哈赤的一个小妾德茵泽听到了她们吵架,在三月二十五日把情况告诉给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叫纳扎和秦台当众对质。经查,纳扎得到努尔哈赤大福晋的允许,送给达海过两匹蓝布。 努尔哈赤对大福晋说:“你送人财物,我并不吝惜。但是家中有禁约:福晋们不经我的允许,如果私自把一尺布一块绸送给女人,就会被告为欺夫;送给男人就会被告为有外心。一旦有此种报告,就以报告人之言为准,所以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送给外人。如今你违背禁约,送给达海两匹蓝布,你有何忠心?” 随即拟定达海和纳扎女人死罪。 努尔哈赤又想:“男女都是死罪,罪有应得。可是杀掉达海就没有人像他那样精通汉文汉语。” 随即杀掉纳扎,而把达海用铁索绑缚,钉于粗木之上囚禁。 …… 达海背诵完毕。 孙一琢磨一下说道:“其实你的同事额尔德尼给你使用春秋笔法,已经留下了翻案的可能!” 孙一解释说,只要简单推理一下就会发现此案可疑。 本案的唯一事实,就是纳扎得到大福晋的允许,送给达海过两匹蓝布。 按照案中说法,努尔哈赤的妻妾只要送人东西,一旦被告发就判为有外心。 那么,到底是纳扎同达海有染?还是大福晋同达海有染? 达海听罢就是一愣。 “原来额尔德尼在帮我……那时额尔德尼与四贝勒阿巴海交往紧密,还劝说我阿巴海尊重读书人,要我也和四贝勒阿巴海多走动……但是老汗王对四贝勒结党很不满意,教训过四贝勒好几次。老汗王还曾不止一次的发脾气,说每每来找额尔德尼,都发现额尔德尼在四贝勒处。我还以为额尔德尼要……” 达海回过神来,但见耿秀才正奋笔疾书,言道:“烦请耿参谋再记下如此事实!” …… 十二年前的三月,努尔哈赤挟萨尔浒大胜之余威,命达海以中文书写榜文。榜文中历数明朝遭上天抛弃,招降明朝官民,努尔哈赤要称朕,落款后金皇帝,天命三年。 同宗的达海起先不肯写这张榜文,并苦苦劝说努尔哈赤。第一不要公然冒充金国后裔,落诸笔墨凭证日后必被人耻笑;第二不要称帝建元,否则必遭各方势力反噬。 努尔哈赤对达海这个亲戚极其不满,但是碍于同宗没有处置达海。 因为努尔哈赤的大福晋的两个儿子朵儿红、朵朵年幼,达海当时负责教导他们汉文。大福晋曾派纳扎女人赏赐达海蓝布两匹。 达海发誓说,当时大福晋赏赐下人和村里人东西很普遍,而且他绝对不知道努尔哈赤有妻妾送人东西即为有外心的家规,否则打死达海,达海也不敢收下这两匹蓝布。 两匹蓝布在三月二十五日东窗事发,纳扎女人立刻被处死,达海被革出宗庙,用铁索钉在粗木上几天几夜,几度死过去,最后努尔哈赤不知为何饶恕了他。 …… 达海说罢期待地望向孙一,“孙参谋,敢问你有什么推理?” 孙一道:“这件事发生在这个背景下就蹊跷了。按说努尔哈赤要修理你的话,理由多得是,完全没必要赔上大福晋。而且努尔哈赤要用你,并不愿意至你于死地。这事怎么听上去是有人要暗害大福晋,你仅仅是个牺牲品罢了?” 达海立刻回答:“孙参谋推理的极是!就是因为这两匹蓝布,最终引出大福晋被废!” 达海把后来他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 …… 达海被绑在柱子上后,德茵泽又对努尔哈赤报告:“不但这一件,我还知道更重要的事。” 努尔哈赤问是什么事。 德茵泽说:“大福晋曾经两次准备饭送给大贝勒代善,大贝勒接受吃了。有一次送饭给四贝勒阿巴海,四贝勒接受了没吃。大福晋一天两三次派人到大贝勒家里去,来往这么频繁,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大福晋深夜出院也有两三次。” 努尔哈赤听到这话,就派遣侍卫扈尔汉、额尔德尼博士、雅荪、蒙噶图四大臣去询问大贝勒代善和四贝勒阿巴海。经过询问,阿巴海没吃大福晋送的饭,代善吃了大福晋送的两次饭,情况都属实。德茵泽告发的其它事也都属实。 对此努尔哈赤说:“我曾经当众说过,等我死了以后,把我的几个小儿子和大福晋,都交给代善抚养,所以大福晋和代善关系近一些,没事也一日差人来往二三次。” 又有人说每当贝勒大臣在大汗的家里聚会宴席会议时候,大福晋总是以金珠打扮向大贝勒献媚。诸位贝勒大臣都已察觉,都想报告,又害怕得罪大贝勒和大福晋,所以不敢说。 努尔哈赤听到这话,不想追究代善,只以大福晋私藏金银绸缎过多为由,治她的罪。命人到山上她住的地方去查抄。 大福晋害怕被查出的东西太多,定罪加重,所以把财物分藏各处。她把三包财物送到侍卫扈尔汉的山上居所。等检查的人返回努尔哈赤的住处后,大福晋即遣人去侍卫扈尔汉的山上居所取其所送财物。结果办事的人没到山上,而是错误地到了侍卫扈尔汉居住的西边的屋子。 侍卫扈尔汉和办事的人一起来见努尔哈赤禀告说:“我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岂有替大福晋保管财物之理!” 努尔哈赤本不知此事,随即派人往山上住所查看,发现果有此事,随即杀掉了收受财物的女仆。 接着调查,努尔哈赤的蒙古福晋告发:“阿济格家中的两个柜子里,有三百匹绸缎。大福晋非常爱惜,时常担心它们被水淋火烧。”努尔哈赤闻听派人到阿济格家里查看,查得绸缎三百匹。 又派人到大福晋母亲家里去查看,抄出煖木面大匣中存放的银两。 大福晋告说:“蒙古福晋还有一棒东珠。”努尔哈赤派人去问蒙古福晋。蒙古福晋说:“是大福晋交给我收的。” 努尔哈赤又听说,大福晋给了总兵官巴都里的两个妻子一整匹精织绸缎,用以作朝衣;给参将蒙噶图的妻子一件绸缎朝衣。 又有人报告背着努尔哈赤偷偷地把财物分给村民的事发生过很多次。 努尔哈赤大怒,传谕村民,凡是大福晋给的财物,统统如数退回。 努尔哈赤当众宣布大福晋的罪状:“这个福晋为人虚伪奸诈,坏毛病都占全了。我用金珠宝贝装饰你的脸蛋身体,我让你穿别人见都没见过的好衣服。可是你竟然不爱我,背着我去勾引他人。不杀你能行吗?” “杀了她,我的三子一女,就像我的心头肉一样,我不忍心让他们的小心灵受到伤害。不杀她,这个福晋欺我太甚!” 努尔哈赤接着说:“大福晋可以不杀,幼子有病,令她照顾。但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和大福晋同居,把她休掉!以后这个福晋给的东西,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接受,以后她说什么话,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听。不管男女,都应该遵从这个命令。以后听大福晋的话,收大福晋的东西,不论什么人,统统处死!” 努尔哈赤从此废了大福晋。 在整理大福晋的坛坛罐罐时,又查出她私藏的衣物,大多是大福晋不该有的。努尔哈赤于是命叶赫的纳纳昆福晋、乌云珠阿巴盖福晋来检查这些隐藏之物,告诉她们大福晋所犯的罪。把大福晋做的两床蟒缎被、两床闪缎褥子,分别赐给叶赫来的纳昆福晋、阿巴亥福晋各一套。 大福晋所藏的衣服,除了她平时所穿的以外,其他的都收回来,赐给女儿。 小妾德茵泽因为检举有功,被赏赐可以同努尔哈赤同桌吃饭而不用避讳。 随即,努尔哈赤和大贝勒代善父子两个因为在萨尔浒盖房子的事反复发生纠纷,双方都很不愉快…… 第225章 逻辑 达海讲述完,又是看向孙一,期待着孙一的推理。 孙一只觉得这故事太狗血,太刺激,翻拍成几十集电视绝对赚钱。 孙一问:“达海博士,我得先确定你刚才说的这些故事的可信程度。这些是你听说的小道消息,还是有别的可靠来源?” 达海回答道:“当时各种谣言满天飞,我不敢胡乱引用。这些都是我看到的额尔德尼的事后记录。” “呃,就是说这是原始的官方资料……。也好,让我们先捋一遍看看都有什么事实,然后再推导。” 孙一一边回忆着达海的故事,一边总结: “第一个事实,大福晋两次送饭给大贝勒代善,代善接受并吃了;大福晋一次送饭给四贝勒阿巴海,阿巴海接受但没有吃。” “从这个事实上,可以推导出大福晋试图勾引大贝勒和四贝勒,也可以推导出妈妈关心儿子。” 达海思忖一下说道:“不错。大贝勒和四贝勒都已经丧母,大福晋这么作确实可以说是关心儿子,甚至还可以说是在帮助老汗王持家。” 耿秀才一边记录一边插嘴:“按照中原的礼仪,大贝勒接受母亲的吃食并吃掉,才是孝顺。四贝勒接受吃食但没有吃,是不孝!” 孙一提醒道:“耿参谋,我们不能以中原的礼仪来评判满侏风俗。不过,我们依然可以得出结论,大福晋送饭的事实虽然是本案的由头,却同本案无关。” “第二个事实,大福晋一日遣人往来大贝勒家两三次之多。这点努尔哈赤已经自己给出了解释,他安排自己百年之后将大福晋和孩子们过继给大贝勒,走动多一些,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第三个事实,大福晋出席筵会的时候盛装打扮。这个,呵呵,难道不应该吗?我估计要是大福晋出席筵会的时候不打扮才事真正的罪过。” “至于筵会上向大贝勒献媚……呵呵……这件事实在没有一个标准。要说举止失礼,按说第一个感到不舒服当然因该是作为丈夫的努尔哈赤,怎么可能是贝勒大臣们都感觉到了,努尔哈赤还丝毫没有察觉?” “所以,这三件事实在理智上都同本案无关;但是,这件三件事在情感上,却成功地把努尔哈赤对达海的不满转化成了努尔哈赤对大福晋的怨恨。” “据我们的分析,努尔哈赤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呃,就是说努尔哈赤做事追求完美,如果一旦这种完美的感觉被打破,他会愤怒,会不惜一切推倒重来……” 达海沉吟一下,道:“确实如此,先汗出身贫苦,要求下人很严格,下人一旦犯错,惩罚十分严厉。” 孙一看一眼贾道士,说道:“这点其实和明太祖朱元璋很像。也许天下的太祖们都有这个毛病……噢,耿参谋,这句话就别记录了。” 孙一接着说:“至于本案接下来调查出来的几个事实,大福晋给大臣的妻子送衣物做朝副,给村里人许多人赏赐,都只能说明大福晋不贪财,反而在替努尔哈赤收买人心……耿参谋,把收买人心这句话改成为努尔哈赤建立威信吧,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不过,达海博士,这也是努尔哈赤最后饶过你的原因。你想想,如果福晋送东西就等于有了外心,男女都要处死的话,那么村里有多少人要被处死?大福晋岂不是成了……那什么……成了花痴?” “所以,这件案子到此已经由一桩桃花案演变成追查大福晋的不明来历资产罪。” “不明来历资产罪?”,耿秀才抬起头问,“有这种罪名吗?” 贾道士不耐烦地回答:“你个酸秀才,只知道翻看《大明律》和《四书五经》,人家努尔哈赤说有这种罪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你一个小老白姓瞎操什么心?” 孙一接着说: “最后调查的不明资产事实有如下几点: 第一,大福晋向调查祖成员,努尔哈赤的亲信护卫处藏匿了三包财物,结果被护卫知情后举报;这点十分十分可疑,大福晋有这么愚蠢吗?大福晋就不认识其他更可靠的人吗?三包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不经对质就直接杀掉最关键的证人——接受三包东西的女仆? 这其实应该是额尔德尼留给大福晋的日后翻案线索! 第二,在大福晋的大儿子阿济格处发现三百匹绸缎,在大福晋的母亲家里发现银两。这些都因该是事实。 可是,我有一个疑问,阿济格作为一名旗主,拥有三百匹绸缎是否正常?绸缎在爱新国很贵重吗?” 达海回答道:“绸缎布匹都可以当银子一样用去买卖东西。当时一匹缎子的价钱在明朝马市值四五两银子,到了关外值七八两银子,到如今经过十年的兵荒马乱,一匹缎子在我国已经涨到了近二百两银子。” 孙一心里猛然一动,看来爱新国因为战争造成了严重的物资短缺和通货膨胀,经济已经接近崩溃,这点以后可以利用。 孙一装作不在意,嘴上说道:“看来大福晋还是理财的高手。” 贾道士表示反对:“如此算来,三百匹绸缎在当时不过两千五百两银子。刚才达海博士言道当时努尔哈赤和儿子们都在忙活着盖新房子,阿济格有这么点财产不足为奇。再说,这是阿济格的财产,和他妈有什么关系?” 孙一不禁笑出声来,“说得对啊!到最后大福晋坐实的不明来历资产无非就是一些衣物,几床绸缎被褥,还有一棒说不清道不明的东珠。努尔哈赤就召集全村人给大福晋开批斗大会,还废黜了大福晋。” “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这里有没有记载的隐情,不管这个隐情的真假,反正这个隐情触到了努尔哈赤的痛点!让努尔哈赤失去了理智!废黜了一个帮他理财持家的内助!” “这只能说明策划这件事的人是个很高很高的高手,而且他非常了解努尔哈赤,甚至还了解连达海都不知道的一条名存实亡的努尔哈赤家规。他先利用努尔哈赤对达海的不满和这条过时的家规挑起事端先试试水,成功以后再把火引向大福晋,然后是大贝勒躺着中箭。” 达海迫不及待地询问:“那么谁会是这个幕后的策划人呢?” “会不会是努尔哈赤的那个告密的小妾?”,孙一说罢看向众人。 众人都笑着摇摇头。 孙一总结发言:“其实很简单,非常非常简单,用逻辑一推导就可以得出结论。噢,对不起,逻辑是一门学科……就是白马非马,回头我们再说吧。” “这里面谁受益最大,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达海豁然站起。 “不可能!故然有此传言,但是绝不可能!” “他知书达理,广开言路,建文馆、开科举,我辈读书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可能,绝不会是他!” 贾道士冷笑一声,“达海博士,到底是不可能是他?还是你不愿意是他?当时搞臭大贝勒,剩下的实权人物里谁最得利?” 达海颓然落座,喃喃自语:“不会是他,不会是他……” 贾道士狠狠地给达海浇上一盆冷水: “据我们的情报,两年前的永平之战,永平诸将战前就觉察不对头,一再催促援兵,可他就是迟迟不发兵,最后只象征性地派出每牛录二人,总共不到一千人增援。” “一场必败的战斗,经他的手,被搞下去的王子贝勒除了被一撸到底的二贝勒阿敏;还有硕托台吉被革去台吉爵位,夺所属诸申;努尔哈赤的儿子汤古代罪应死免死,革总兵官职,夺所属诸申,没收家产,夫妇仅以身免;努尔哈赤的儿子巴布泰阿哥,应死免死,革副将职,追夺赏物。其它将官被他完全换了一次血。” “一年前的大凌河之战,三贝勒莽古尔泰因为多看了他几眼,被他革除大贝勒爵位降为小贝勒。” “达海博士,你一个区区臭读书人,命比努尔哈赤的儿子侄子还金贵吗?” “达海博士,你还觉得不可能是他吗?” “达海博士,你再想想,努尔哈赤驾崩以后,逼迫大福晋殉葬,趁势收养朵儿红、朵朵,又是谁得利最大?” “他尊重读书人、重用读书人不假,他心狠手辣也不假!” “达海博士,你还觉得不可能是他吗?” “朵儿红被擒,他派你来谈判,你也知道就是拖时间而已。告诉你吧,我们的情报:对岸已经有一支人马绕道秘密开往黄河上游!这明摆着就是要至朵儿红于死地,至你于不顾!” “达海博士,你还觉得不可能是他吗?” 第226章 福气疙瘩 贾道士的话语就像鞭子,一鞭接连一鞭密不透风地向达海抽过去。 达海面色苍白,嘴唇颤动,双手发抖。 “咕咚”一声。 达海瘫倒在地上。 “达海博士!“,“达海兄”,“达海!”。 三人围上去呼喊。 耿秀才伸出手背,放在达海鼻子跟前探测一下,判断道:“怕是背过气去了!” 孙一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耿秀才,先检测达海的颈动脉脉搏,还好,正常。 孙一再掰开达海紧闭的眼皮,检查达海的瞳孔,还好,正常,对光有反应。 孙一抽达海两记耳光,达海没反应。 “使劲掐他大腿内侧!”,孙一急急地吩咐。 “噢!”,愣过神的耿秀才伸手到达海两腿之间,揪住一小块肉,使足了全身力气猛然一扭。 达海脸上痛苦地抽搐一下,随即又毫无反应。 还好,昏迷的程度不深。 孙一垫起达海的头,一把撕开达海的上衣。 孙一把达海的左臂抬起,右手搭在左肩,屈起达海一条腿,扶住达海的肩头和膝盖,微微一用力。 达海被翻个身,头侧躺在自己的手臂上,后背全露了出来。 孙一刚吩咐一句:“贾道士,给他扇扇扇子通通风……” 三个人都愣住了。 你看我我看你。 “这是什么?” 耿秀才忍不住出声询问孙一。 “不知道。” 孙一回答。 达海的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疙瘩。 每个疙瘩直径不到半寸,不红不肿,背后密集,肋下稍少,胸前零星分布。 就像是披着一张瘆人的癞蛤蟆皮。 孙一伸手小心地触摸一下那些皮疙瘩,不硬。 用手指推一下,疙瘩会游走,像是藏在皮肤下的黄豆。 ? 贾道士和耿秀才求助地看向孙一。 孙一只好先吩咐,“去叫卫生队来,带上盐水和药。” 几人让达海保持侧卧,贾道士不停地用扇子为达海通风,耿秀才不停地用河水为达海降温。 …… 达海若有若无地慢慢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 “达海!” 孙一呼唤他的名字。 达海眼珠向孙一这边转一下。 “先别动,给他喂点盐水。” 姜老军把葫芦旗交给手下的葫芦兵,取出一个水囊,递到达海嘴边。 达海咽下几口生理盐水,眼中慢慢地恢复了生机。 姜老军一边检查达海的脉搏呼吸,一边同达海聊天。 “后生,叫啥名字?” “我……我叫达海。” “多大了?” “三十八。” “好,都好着呢,窝着歇一会,歇够了再起来。” 达海感激地看姜老军一眼。 片刻之后,达海慢慢地坐起来。 达海感激地对姜老军说道:“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嗨!是你自己命大。红伤我还勉强能治,像你这样……我说实话没干啥……,后生,你脊背上那些疙瘩是咋回事?”,姜老军问达海。 达海回答:“郎中说是福气疙瘩。不知道什么时间就发一回,不疼不痒,过段日子自己就消了。” “那就好。”,姜老军唠唠叨叨地嘱咐达海:“后生,我看你火气太大,你一会儿把这三石散就水喝了败败火。我这里还有几个奶疙瘩,都留给你,在嘴里多含一阵子。” 达海答应着:“嗯呐。” …… 等达海含着奶疙瘩站起身, “军师,我要见朵儿红!” 达海直接向贾道士提出要求。 贾道士和孙一对望一眼,点点头。 …… 余胜之摘掉达海的蒙眼布。 达海先是被强烈的太阳光刺得看不清东西,使劲揉揉眼睛,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楚起来。 远处的树下蹲着一个人,衣服华丽,却满脸是灰。 那人面前是一口灶,灶上架着一口锅,锅旁边是不少的米面肉蛋菜。 余胜之对达海道:“自从撤了伺候他的仆人,朵儿红被饿了大半天,现在已经会自己生火做饭了。” “阿哥!”,达海激动地叫一声。 灶台前的人回过头,“达海师傅!” 余胜之一把没拦住,达海疾步走向朵儿红。 “算了,就让他们师徒两个谈谈吧!”,贾道士轻轻摇着羽扇,对唯一的手下说道。 只见达海劈手夺过朵儿红手里的家伙什,埋头就帮助朵儿红做饭。 …… 那天后晌,负责远处监视达海的余胜之向贾军师报告:达海为朵儿红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两个人一起吃的饭。席间二人有很多言语,因为距离远具体谈了些什么听不清。二人一起喝酒,还一起哭过。吃过饭达海又为朵儿红准备吃的,烙了很多饼,足够朵儿红吃几天的量。 达海离开黄河西岸的时候,贾道士和耿秀才来送行。 耿秀才交给达海几张纸,说道:“我把我们上午在河边那块大石头边上的谈话内容整理一遍,写成了这篇《石头记》。请达海博士过目,检查是否有不尽不实之处。” 达海接过纸张念道:“崇祯五年夏,塞外青山黄河巨石之上,遇建州达海,有感于怀,作文为记以留世间……” 达海越念越快,念到最后谁也听不清楚。 念完一遍,达海再看第二遍。 看完第二遍,达海再看第三遍。 放下纸张,达海默默地开始背诵,时不时拿起纸确认一眼。 默诵完毕,达海还回文字,向耿秀才深深地一揖到地。 “先生大恩,达海无以为报!” 再抬起头,达海已经是满眼泪水。 贾道士不失时机地插入言语:“你的事我已经向我们铁国力德尔兼金国塔布囊禀告了,他让我转告你:达海是个做学问的人,我们欢迎达海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来我们这里!” 达海忙表示感谢:“请转告陛下,达海感激不尽。” 贾道士递给达海一包水杨丹,“孙参谋让我转交你的。他说你今天晕倒有可能是因为血气太壮,压力太高。这丹药一天一粒,先吃一段时间试试看。孙参谋略通医术,他让我一定叮嘱你,你那个满后背的福气疙瘩,一定要及早请好郎中看看。” 达海再次被感动,“孙参谋为何没来?达海想面谢。” 贾道士道:“噢,他有些事来不了。咱们两家在上游打起来了,他去参谋了。” 达海气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跺脚。 贾道士忙劝:“博士别激动,小心身体。他们打他们的,咱们该怎么谈还怎么谈。” 达海道:“我这就回去劝他们!” 言罢达海跳上筏子,头也不回一路驶向东岸。 第227章 主动出击 爱新国避开青山嘴开辟第二战场,是联军指挥部最担心的,也是参谋部反复讨论过的。 从战术上来说,联军人数远远少于爱新国。一旦爱新国拉开战线,联军只能被迫处处设防,就会形成实际上等于处处不设防的局势。 从战略上来说,爱新国惯于使用“砍大树”战略。 “砍大树”是努尔哈赤起的名字,换成孙一熟悉的名字就是“烧光、抢光、杀光”。 由于爱新国凶猛的野战能力,爱新国的对手都尽量避免同他们在旷野决战。但是这么做的都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就是只能弃老百姓于不顾。 对于大明朝说,这叫作“救兵不救民”:爱新国来袭,将兵力收缩在坚固的城寨里,城外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 对于游牧部落来说,这叫做“抽箭丁”:爱新国来袭,将能射箭的青壮集结成马队先避战再耐心寻找战机,老弱妇孺只能各自躲避。 爱新国的对策就是向这些百姓开刀。努尔哈赤的理论是粗壮的大树不可能一下子折断,必须耐心地斧砍刀削;势均力敌的大国不可能一举歼灭,必须耐心地剪除其外围部众仅留其主干。一旦没有了奴仆,主子自然就无法为生。 所以爱新国对于一时无法战胜的对手,必然是烧光对手没有防守的村舍、抢光对手留下的牲畜粮食,对手留下的百姓,则本着伤害最大化的原则灵活处理:掠走、杀光、或者杀掉青壮男女仅留下老弱。 为了应对爱新国放弃对手主力转而“三光”百姓的无底线战法,联军的对策就是在战略层次上主动提前转移老弱;在战术层次上……没办法。 联军人数上太少。一旦爱新国将注意力从主战场转移到另寻突破口深入去狼山川腹地烧杀抢掠,联军几乎无法阻拦。 换句话说,一旦出现这种局面,联军就只能启动大撤退的预案。这也正是留在树林子的杨六郎几次三番地请战,几次三番地被指挥部左三天右三天地拖延,并在树林子后方一直保留一部电台的原因。 再换句话说,联军方面唯一的机会,就是阻止这种局面的发生。 今天早上青山顶上的观察哨报告有一队爱新国的人马先向西撤退,离开黄河十里距离之后再折向北开进,联军的参谋部立刻陷入忙碌,三个营和水师立刻按预案调动。 联军的预定目标是努力寻找一个战机主动出击,打乱爱新国的部署;如果没有合适战机,立刻杀掉朵儿红,启动大撤退。 说实话当初参谋部制定这个预案的时候上下都没有信心,当时是仅仅是为了预案而预案。但是当联军在青山嘴大胜爱新国后,参谋部开始认可主动出击。 按照参谋长孙定辽的经验,爱新国八旗惯用的野战战术非常简单:前排为重甲步卒或盾车,第二排为短甲的步弓手。当凭借重甲重箭两军接近之后,集中在一点大量投入马甲或步甲凿开对手的阵型,人马一拥而上彻底击溃对手。 青山嘴一战的事实证明,八旗的战术依然如此。 八旗这种简单战术以往每每能取胜的最大原因,在于八旗士兵一旦开战个个奋勇。他们的这种勇气大半来自爱新国战无不胜的神话记录,如今爱新国新败,参谋二部又在装神弄鬼,参谋部估计应该已经有八旗子弟怀疑他们是否在同一支有神仙助阵的军队作战。 八旗这种简单战术以往每每能取胜的其次原因,在于八旗士兵大规模披甲、大规模装备满州弓,采取密集阵型不许同进同退,无论对战的是步兵还是骑兵都不好啃下这块硬骨头。 但是青山嘴的交战记录表明,八旗的老战法不灵了。 这次爱新国的密集阵形在联军的火炮霰子和三眼铳小队面前成了彻底的扎堆儿送死。 八旗士兵的大规模披甲实事求是地说对联军的三眼铳有一定的防护能力,但是披甲的代价是丧失了机动性,与联军轻巧的三眼铳对阵时只有挨打和中暑的份儿。 联军唯一忌惮的就只剩八旗的大弓。 联军如果一旦拼死丢入八旗阵形几颗烟雾弹让弓手失去瞄准,八旗的大弓也就没了威力。 孙定辽认定,爱新国不会在短时间内改变战术。八旗取胜的秘诀就是猛打猛冲,实战中指挥协调其实十分粗糙。八旗已经习惯了这种作战方式,上次他们的失利多半会被归咎于地形,甚至八旗可能并不会别的战术。 反观联军这边士气正旺。 这次将担任出击任务的第二营从副营长巴特尔到刚入营的和胜乡游牧人都嗷嗷直叫,别人打仗,他们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巡逻,最多帮水师拖拖筏子。第三营的辽东老兵游子嘲笑他们是骑马的纤夫,第二营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话? 原来孙一认为杨六郎他们的骑术已经很精湛了,现在发现同新入营的和胜乡游牧人比,杨六郎他们的骑术就是刚入门。 这帮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人控马很少用到缰绳,骑马几乎全凭双腿和身体的重心,困了可以在马上打瞌睡,玩起边骑马边射箭的曼古歹战术如行云流水。 他们带来的都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坐骑,他们对待自己的马就像对待亲兄弟一样。 用他们的话说,马吃草,天生胆小,特别容易受到惊吓,受到惊吓就本能地要跑。好的坐骑除了要身体壮,除了要从小训练让马慢慢地胆子大起来,最重要的就是一点一点地培养马对骑手的信任。无论再好的马,突然换了骑手都会变得胆小不安份。 他们评价对岸的马匹,八旗甲士的马根本就算不上坐骑,所以八旗甲士就是骑牲口的步兵。八旗护军和蒙古兵的马不错,同主人感情也好,可惜经过一个月大热天的跋涉,马掉膘非常厉害,马的精神也不好。这种情况下要是主人再不爱护马,战马很可能就要废成普通马了。 第二营把这些天生的骑手编成一队作为主力,其它骑手编为左右两翼,这几天的训练内容就是让马匹适应烟雾弹和三眼铳。 如今第二营终于要出击了。 参谋部从第一营和第三营抽调装备,保证第二营每人都有复合材料的护胸和头盔,并且集中了大量的电三眼铳和联军几乎所有的烟雾弹。同时参谋部还从一营、三营抽调人手加强给二营作为辅助人员。 第二营巴特尔副营长感到压力山大。 第228章 算盘珠子的功劳 按照山顶观察哨的报告,爱新国向上游分兵的人数在一千五百人左右,步骑混合,携带有大量木筏。 孙定辽估计,这应该是爱新国八旗中的某一旗。 对讲机里传来山顶观察哨的声音: “乙哨报告:敌兵方向子正二刻,敌旗度高三分五厘。” 参谋部里帮忙的几名孤儿听到最新数据,噼里啪啦猛打算盘。 山顶观察哨测量敌兵方向的设备很简单。在一只四周有刻度的碗里盛满水,碗中央放一支磁化的缝衣针。碗边缘正子时的刻度线对准敌兵,缝衣针指的刻度就是方向。 理论上只要有来自不同哨位的两个方向数据,按照三角函数就可以计算出敌兵的位置。 实际上,每个观察哨还会报告他们测量到的敌兵大纛旗的高度,从大纛旗的高度直接就可以计算出敌兵距离这个观察哨的距离。 测量大纛旗的高度的设备更简单:二尺长的一根标准木棍,末端有垂直于木棍的立柱,立柱上有刻度。哨兵将标准木棍的一端贴在眼睛上,读出木棍另一端立柱上的刻度就行。 如果观察的目标距离较近,哨兵还可以直接从一尺、甚至半尺的距离读数。观测的目标除了大纛旗,还可以是骑兵的高度,步兵的高度,甚至是山峰的高度。 事实上在山顶监视这股敌兵的是好几个哨位,各哨位汇总来的方向角数据和大纛旗高度数据用来计算爱新国的这股人马坐标富富有余。 按照后的世计算机算法理论,孙一设计了简单的迭代公式。其原理是按最小平方差求平均值,去掉最大值和最小值,不停地用新数据顶掉老数据。随着数据的增多,计算精度会迅速提高。 孤儿们将最新的数据代入以前的结果,把最新的位置标注在沙盘上。 中午时分,孙一望着沙盘出神。 这支人马今天行军的最大距离是五十里,而且早上已经后撤了十里。 目前天气炎热,正是草原上的枯水期,有适合水源扎营的地方并不多。结合这支人马的行军速度和运动轨迹,参谋部已经预测出这支人马可能的宿营地范围,并计划在这个区域内趁敌兵人困马乏的时候发起突然袭击。 但是那里距离爱新国大营的直线距离仅有三十里。 三十里的路程,爱新国的两旗蒙古骑兵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如果再加上消息传回爱新国大营的时间,也就是一个时辰。 孙一抬起头询问杨日天、孙定辽和巴特尔:“一个时辰够不够?这仗能不能打?” 巴特尔想都不想就回道:“够了!” 孙定辽有些迟疑:“我们是以少打多,一旦不小心被爱新国咬住会很麻烦。但如果放弃今天这个机会,这股八旗兵要是开始强渡黄河就会更麻烦。” 杨日天没说话,在参谋部里来回转了几个圈子。 “打!” 杨总兵下定决心:“坚决地打!打完就跑!撤不回西岸就往二郎山里跑。” 巴特尔兴奋地一拳砸在手掌心,转身就要出参谋部。 杨日天毫不客气地拦住他,“急什么?要打也是后晌的事,你们骑马一个时辰就能到。现在让士卒好好休息,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参谋部!” 孙定辽劝巴特尔:“此战一定要猛打才可以凑效,一定要猛撤才可以脱身。留在参谋部,把所有细致的地方都再熟悉一遍。” …… 后晌的时候,精神抖擞的第二营全营出发。 由于担心巴特尔临战经验不足,总兵杨日天携带电台亲自带队。 他们先沿河北上,走出二十里路之后与等候在那里的水师和第一营一部回合。装备交给水师,二营人马泅渡过河。在水师的掩护下整装之后,二营直扑预定地点。 巴特尔把人马隐蔽在一处干枯的河沟内,派出两名哨兵趴在河岸上用望远镜警戒。 杨日天按计划开始第一次电台联络。 孤儿老大叫通山顶观察哨的对讲机,对讲机里立刻转来参谋部的计算结果: “爱新国人马在你们的卯时三刻方向,距离十二里。” 杨日天和巴特尔都松了口气。 爱新国的人马携带着辎重,这十二里路够他们走一阵的,二营可以趁机好好休息一下。 老大又叫通远在树林子乡的杨六郎。 杨六郎肩负着一个特殊使命:全程守听电台通讯,在山顶观察哨发出爱新国大营的骑兵出发的警告后,监督二营立刻撤退。 巴特尔没打过大仗,杨日天打仗要是红了眼会不管不顾,孙一这么安排也是不得已。 杨六郎在电台里发感慨:“真没想到仗还可以这么打!” 杨日天回应道:“这仗要是赢了,娃娃们的算盘珠子占一大半儿功劳。” …… 镶红旗的岳托带领本部人马在烈日下跋涉。 平坦的大阪坡草原一眼可以看出去十里,但是岳托总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吱吱嘎嘎的大车木轮声更让他烦躁不安, 岳托接连向几个方向派出探马。 镶红旗的任务是在黄河上游寻找一处偏僻的渡口,用携带的木筏渡过黄河之后直插狼山川后方,切断联军的后路,同东岸的爱新国兵马形成合围,逼迫联军交出朵儿红和那只神奇的大王八。 黄太吉的计划很简单,岳托的压力很大。 因为如果一旦镶红旗没有彻底切断联军的后路,联军必然是杀掉朵儿红后逃跑,到那时岳托一定会是黄太吉的顶罪羊。 而在草原上想堵住一支人马的后路,几乎不可能。 派出的探马纷纷回报,没有发现异常。 岳托也知道自己的不安并不是来自恐惧有伏兵。一来草原上根本就藏不住大股人马,二来八旗子弟还没在野战上输过。 岳托催一下身下坐骑下令道:“全军加速行进,赶到黄河边扎营。” 话音未落,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一队人马,搅起一股烟尘直扑镶红旗。 岳托眉头微皱,修改了命令:“批甲,迎敌!” 第230章 掷弹筒 来袭的人马就像一阵风,裹挟着烟尘看不出具体数量。 镶红旗的护军副将催马上前请战:“主子,来不及披甲了!就这么打吧!” 岳托凝望着滚滚而来的烟尘,多年征战的经验告诉他,来骑是虚张声势。 岳托果断的下令:“护军出击!” 副将立刻集结还没下马披甲的护军,迎着烟尘勇敢地对冲上去。 来骑越来越近,突然一个侧转方向,“嗖嗖”地射出几只箭,斜着插下去。 护军副将收住护军并不追赶,口里冷哼一声:“蒙古人!” 遁走的蒙古骑兵在远处兜一个圈子,换一个方向继续冲着爱新国的队伍侧翼冲去。 护军副将刚要吩咐迎上去,从烟尘里又钻出一队骑兵。 这队骑兵的冲击方向正好和前一队相反。两队蒙古骑兵一左一右,就像草原上伸出左右手掐向爱新国队伍的脖子。 护军副将早有预料。 兵分左右翼是蒙古人百年不变的打法。 副将把镶红旗的护军也分为左右两支,各自沿着最短路线前出拦截。 蒙古人依旧是逃跑射箭的曼古歹无赖战法,可是爱新国护军这次应对起来却很吃力。 蒙古人是生力军,爱新国的马匹已经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冲刺起来比不上蒙古人的马。 爱新国的满州大弓在马上使不上力,射速比不上蒙古弓,最要命的是护军没有披甲,平时稳扎稳打的风格发挥不出来。 眼见着镶红旗的护军在和蒙古马队的纠缠中处了下风,又一队骑兵从烟尘中钻出来。 岳托大吃一惊。 不仅蒙古人的习惯是兵分左右翼,爱新国、大明国同样如此。 镶红旗的护军这时再想分出人马去拦截这第三路骑兵已经来不及。 绝不能让这支骑兵冲击镶红旗的队伍。 岳托大声下令:“甲士结阵!” 训练有素的镶红旗甲士顾不上穿了一半的盔甲,迅速结成“重甲兵”在外,“短甲”步弓手在内的密集阵形。 迎头冲过来的第三路骑兵看到爱新国已经结阵,停止了冲锋。 岳托这时已经看明白了,这路伏兵是雷声大雨点小,三路人马加起来一共不到两百人。 只要顶住他们的第一波冲击,爱新国就可以稳操胜券。 …… 杨日天率领着第三路骑兵圈马徘徊。 队伍中有几人迅速跳下马,抄起马鞍上挂的木制单眼铳,用力地插入草地。 有人取出测距尺贴在眼睛上大声报出距离。 这几人双手扶住单眼铳调整角度,使铳身上的铅垂线同铳身下的距离刻度重合。 有人迅速用火折子点燃木质单眼铳的火绳引线。 这些木制单眼铳的铳口比一般的铁制三眼铳粗,铳管比一般的铁制三眼铳长。 每支单眼铳有两条火绳引线,铳口一条长引线,火门一条短引线。 “砰” “砰、砰” 单眼铳次第响起,声音比铁制三眼铳小很多。 每支单眼铳管里飞出一只白色圆柱体,零零星星落入爱新国阵形。 杨日天大喝一声,第三支骑兵队伍呼的一下子再度发起冲锋。三十几骑的速度越来越快,自动分为左中右三个小队,每个小队又散成左中右三个小组。 随着队伍的冲锋,杨日天的人马越来越分散。 …… 岳托有些疑惑。 难道来人要自杀? 突然身后一阵大乱。 岳托猛地转头就要呵斥,却发现阵形中冒出滚滚的浓密白烟,阵中的马匹喷嚏声响成一片。 岳托心脏猛地纠成一团,“不好!” 打喷嚏是马害怕的表现。 再看队伍中随风轻摇的白烟越来越浓,岳托暗暗叫苦,生性胆小的马匹最怕这种巨大而又缓慢移动的东西。 镶红旗中只有护军的马是经过训练的战马,甲士的马就是普通马,拉车托东西的基本都是驽马。这时候如果哪怕有一只马受惊,就会引起一群马发疯。 “砰”、“砰、砰、砰”。 又是一轮声响,仅接着又是几只白色的东西落入爱新国阵形。 白烟仿佛无穷无尽,岳托眼前一阵模糊,迎面冲来的蒙古人看不清了。 岳托蓦然明白了为什么蒙古人要散开冲锋。 “放箭!快放箭!” 岳托扯开嗓子拼命地喊叫。 晚了。 白色的浓烟吞没了岳托的大纛旗,吞没了参将游击帽子上的红缨子,吞没了爱新国的指挥系统。 浓烟中岳托听见身边有弓弦放箭的声响,有身体噗噗中箭的声响,有马蹄掠过的声响,有三眼铳的爆鸣和满语的哀嚎。 岳托猛地打了个大喷嚏,身下的战马踏踏地不安地抛蹄子。 身后一阵马嘶,紧接着万蹄奔腾。 “完了。” 岳托的心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爱新国阵中的马群受惊了。 …… 杨日天一个冲锋以后掠过爱新国的前沿回到远处观察战果。 新作的木单眼铳发射烟幕弹就是给劲,射程远远大于爱新国的大弓。 这么好的东西,力德儿爷给起了一个极难听的名字,叫作“掷弹筒”。 新作的烟幕弹大小和掷弹筒正好吻合,分为“速效型”和加入碱面的“持久型”。冲锋前先发射的是“速效型”,冲锋后发射的是“持久型”。 借着烟幕的掩护,杨日天的人马分散冲击到爱新国的眼皮子底下,放肆地用弓箭和三眼铳收割他们的性命,最关键的是在离开之前还甩进去几颗催泪弹。 联军的黄火药加硫磺加辣椒面制成的催泪弹是马的克星,灵敏的马鼻子根本受不了这个刺激。 可惜的是催泪弹体积太大,“掷弹筒”发射不了,必须跑到敌人跟前,点着以后用胳膊甩进去然后立刻拨马就跑。 催泪弹的效果立竿见影,这边刚丢进去,那边马就惊了。 发了疯的马群把阻挡它们逃生的爱新国士兵无情地踏在脚下,嘶叫着冲出白色烟雾。 驾着大车的驽马被卡在爱新国士兵的尸体之间动弹不得,狂躁的向后不停地尥蹶子。 有这群惊马的帮忙,爱新国的这股人马的崩溃速度比参谋部最乐观的估计都要快得多。 同爱新国护军缠斗的二营的一支队伍战法陡然一变。 巴特尔率领骑兵斜刺着冲锋接近爱新国护军,像以往一样射出曼古歹,爱新国护军立刻发箭还击。 就在骑兵要像传统曼古歹那样挂角离去的一刻,巴特尔率骑兵突然冲向爱新国护军。 双方都已经过了弓箭的射程,这时候按正常打法就是双发骑兵硬碰硬地对砍了。 英勇的爱新国镶红旗护军立刻抽出马刀,呐喊着对冲过来。 阴险的大金国和胜万户左翼第二营士兵摘下马鞍上挂着的电三眼铳。 爱新国护军摇晃着马刀接近二营士兵,二营士兵迎面就是一铳。 没有披甲的爱新国护军立刻连人带马一片血肉模的糊嚎叫着栽倒。 不屈不挠的爱新国护军前赴后继,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 巴特尔轻轻转动手腕,按一下大拇指,再按一下大拇指。 三铳打完,巴特尔从马鞍上换上另一支装填好的电三眼铳。 迎面呼啸而来的爱新国护军副将睁着不可置信的大眼睛,那神情分明就是说:“你玩赖!” 回答他的是巴特尔的第四声铳响。 二马错蹬的一瞬间,巴特尔一伸手,爱新国护军副将的那顶红缨帽到了巴特尔手中。 爱新国护军副将窟咚一声栽倒在巴特尔身后。 双方交错位置。 巴特尔拨转马头,准备率队发起第二次对冲,却发现爱新国护军仅剩的七八匹马头也不回落荒而去。 巴特尔扣上红缨帽,呼啸一声率队增援二营另一支马队。 这支马队由于联军装备有限没有装备三眼铳,依然在同爱新国护军用曼古歹战术缠斗。 巴特尔的队伍刚一接近,爱新国护军立刻拨马就跑。 巴特尔也不追赶,两支马队合兵追杀四散的爱新国徒步甲士。 草原上顿时哭爹喊娘血流成河。 第231章 探照灯 杨日天专门率队驱赶已经聚拢的爱新国甲士。 联军的三眼铳基本都已经打完三铳,可是爱新国的甲士哪里知道这个。 只要拎着三眼铳的马队一到,扎推儿的甲士立刻四散逃命。 杨日天追逐几个落在后面的徒步甲士,战马越过最后一人的瞬间,他扬起手中的三眼铳。 借助马的冲击力,三眼铳的重重地敲在甲士的后脑上。 甲士一声没吭一头栽倒。 反手一扫,三眼铳落在另一名甲士的后肩头。 杨日天听得真真切切“咔嚓”一声。 甲士的肩膀骨头一定是碎掉了。 骑兵配电三眼铳,简直是无敌天下。 杨日天从来没这么痛快过。 杨日天高举三眼铳冲向下一名甲士。 那甲士避无可避,突然间高高地举起双臂。 杨日天手腕一抖,三眼铳把投降甲士手里的钢刀磕飞几丈。 杨日天哈哈大笑。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 这一刻,秦叔宝、尉迟恭灵魂附体!!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日塌天!” 杨日天一扭头,“谁喊我?” 孤儿老大骑在马上抱着马脖子追着他扯着嗓子叫:“日塌天!”。 杨日天脸一沉,“王长命,日塌天这名字是你能叫的吗?” 孤儿老大一脸的委屈:“我喊你杨总兵多少声你都不理,才喊一声日塌天你就回头了。” “什么事?” “杨六郎营长让你回到指挥位置上去!” 杨日天暮地想起自己的职责。 杨日天劈头就问:“爱新国大营的骑兵有没有动静?” 老大立刻回答:“现在还没消息。” 再看战场上,爱新国的阵形早已崩溃,到处都是爱新国四下逃命的步卒。 杨日天率领的那支马队基本上由延绥镇老兵和大凌河老兵临时组成,还在不折不扣地执行驱散爱新国散兵的任务,二营游牧人为主力的另两支马队已经零乱。有的游牧人冲入爱新国的辎重正在翻抢粮食财物,更多的游牧人正在外围追逐受惊的牲口。 杨日天想起孙定辽的反复叮嘱:“打得要猛,撤得也要猛。” 杨日天心里着急,策马来到巴特尔身边下令:“收拢人马,全军撤退!” 巴特尔一愣,“爱新国根本不敢和我们交手,这些牲口现在不捉就跑光了。” 杨日天气得用三眼铳指向巴特尔。 巴特尔的复合材料头盔上扣着一顶高高的红缨帽,活像一只长脖子骆驼。 “你杀了他们的护军主将,所以护军一时不敢和你交手,可他们逃回大营也是死罪,此刻必定在远处重整!” 巴特尔还想分辩,杨日天大吼一声:“违令者军法从事!” 巴特尔咽下一口唾沫,吹响柳木哨收拢人马。 就像联军突然在草原上冒出来,顷刻之间联军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一地茫然不知所措的爱新国败兵。 …… 不知是哪个恼恨的游牧人临走前一把火点燃了爱新国的辎重,毡帐燃烧发出的黑烟就像是大明国报警用的边墙烽火。 集结败军重新返回战场的岳托望着黑烟欲哭无泪。 这一仗镶红旗死伤严重,士卒逃亡比死伤更严重。 丢失了头目的镶红旗因为畏惧军法,不少人不敢到大纛旗下重新集结,索性远远地落荒而去。 岳托身边的人马加起来不过五百,辎重全失,粮草全失,木筏全失,马匹全失,再想渡河已然不可能。 岳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命令:“撤!” …… 得胜回到西岸的第二营趾高气扬,一扫前几日“骑马纤夫”的阴霾。 要说游牧人捉牲口确实是好手。经验丰富的游牧人利用马匹合群的天性,只要拢住冲在最前头的一匹惊马就能捉住一群。就杨日天在战场肆意潇洒的那一会儿功夫,第二营的游牧人总共捉住了两百多匹。 第二营赶着这一大群马在西岸游行炫耀,直到参谋部来收缴他们的三眼铳。 二营士兵抱着三眼铳死活不撒手,参谋们哭笑不得。 “这些铳都是从一营、三营、还有水师抽调的,你们不能一借不还啊!” …… 入夜之后,为了表彰二营大捷,顺带着再给对岸爱新国今天最后的一击,参谋二部联手电作坊在黄河边演出一场特别的大电影戏。 河岸上竖起了两根高高的树桩,树桩之间绷着一块硕大的白布。 电作坊为电弧灯制作了特别的支架,安放在河边正对这块白布。 整个电弧灯支架像一口侧立的大锅,以木头做骨架,以芦苇席打底。在芦席上涂敷石膏,用特别的木板刮子刮出白色的光滑锅底。两根木棍伸到锅的中央的位置,夹着电弧灯的两支石墨电极。 按力德尔爷的说法,这口石膏锅的锅底叫“抛物面”,电极的地方是锅底的“焦点”。 石膏锅和白布之间靠近石膏锅的位置立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一人高的位置有一个方形的窟窿。 得到消息的百姓聚集在白布的另一侧,等待电影戏的开锣。 贾道士一声令下,电作坊的工匠点燃电弧灯,刺眼的白光在石膏锅底的反射下形成一道光柱。 光柱穿过木板上的方孔,正好投射到白布上,白布一下子变得无比耀眼,估计黄河对岸的爱新国士兵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锣鼓家伙咚咚响起。 参加了渡河突袭战斗的官兵列队站在河边。第一个被喊到名字的巴特尔兴奋地一个大步跨到木板方孔后方。 白布上陡然全黑。 巴特尔迈步向前,白布上出现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 随着巴特尔的前进,白布上的大脑袋变成半身像,半身像再变成全身像,当巴特尔走到白布近前,只听得白布后面拖着长音一声高唱:“巴特尔—” 顿时锣鼓大作,巴特尔挥舞双手现身在百姓面前,百姓们一阵欢呼。 参战的官兵每人都有一次机会,很快二营的游牧人就把这项活动变成了长达半个时辰的狂欢。 游牧人先是在夸张地晃动肩膀,紧接着是手舞足蹈,最后的人夸张地在头上插满野草,白布上的影子象一只狮子一跳一跳由大变小。 贾道士把这项活动称为“天兵天将下凡”,在西岸的百姓看来这是庆祝,在东岸的爱新国士卒看来这就是恐怖了。 庆祝活动结束,电作坊的工匠把电弧灯支架一转。 宽阔的黄河河面一下子反射出跳动的光芒。 电弧灯向后照射的光线经过抛物面的反射形成强烈的中心光柱,电弧灯向前照射的光线依然呈放射状,整个白光像是在黄河河面上开出一朵神奇的花。 第231章 贝勒大会 镶红旗败兵归来,爱新国大汗黄太吉只允许普通士卒入营,旗主岳托和将官被拦在营外单独住宿。 黄太吉一整夜没睡着。 面对一个无名的小小土国,大爱新国几天之内竟连败三场。 先是阿济格的先锋营,再是吉尔哈朗的镶兰旗,现在是岳托的镶红旗,一次比一次败得惨。 对岸到底是什么来头? 谈判归来的达海一问三不知。 入夜之后对岸出现诡异人像和会摆动的大白光,让宁完我一整天的辛苦工作付之东流。 宁完我深入重军士卒,本来已经刹住了谣言的蔓延。 宁完我的办法很全面。 首先实行汉军士卒真名制:像大营中的马匹要在尾巴上栓上显眼的木牌一样,每名汉军把自己的大腰牌挂在脖子上。哪个汉军要是敢胡说八道,瞄一眼腰牌就能知道他是谁。 其次实行计数制:同样的话不管是不是谣言,汉军要是敢重复五遍,就治他的罪。鼓励汉军同伙互相监督,举报人可以得到被举报人的一半财产。 其三是教唱汉军《出操歌》,没事就让汉军唱一操再操天天操,不让汉军有传谣的闲功夫。 最后是开展正面宣讲:先帝萨尔浒对阵四十七万明军,明军枪铳齐放就是打不中八旗兵,最后先帝大胜,仅仅死伤两百。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天佑爱新国。 宁完我天佑爱新国的故事言犹在耳,天兵天将就跑到对岸去了。后果不光是汉军谣言再起,八旗兵里同样人心惶惶,因为八旗兵是天佑爱新国最坚定的信奉者。 黄太吉暗暗埋怨先帝为什么要编造那么多离奇的故事。 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真正让黄太吉睡不着觉的原因是达海会见了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自从被从大贝勒贬为小贝勒一直口服心不服,暗地里小动作不断。 …… 天刚大亮,豪格请见。 豪格贝勒屏退左右,上前低声言道:“父汗,诸位贝勒都到了大帐,要召开贝勒大会。” “都有谁?” “大贝勒、莽古尔泰贝勒、济尔哈朗贝勒、岳托贝勒、萨哈廉贝勒、德格类贝勒、阿济格贝勒、额尔克楚虎尔贝勒。” 黄太吉一愣。除了自己和豪格,营中的贝勒到齐了。 “岳托和济尔哈朗不是正待罪吗?他们是怎么回事?” 豪格回答:“是大贝勒和萨哈廉一起去营外接的岳托,莽古尔泰贝勒亲自去接的济尔哈朗,没人敢拦。” 大贝勒代善一家掌管两红旗。岳托是代善的长子,萨哈廉是代善的三子,代善还有一个二子硕托两年前被黄太吉借着永平之战给处理掉了。代善这是要出面保自己的大儿子了。 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掌正兰旗,莽古尔泰出面去接镶兰旗的吉尔哈朗,莫非两兰旗也串通了? 两白旗不用说,他们一直是八旗中最团结的。两白旗中最小的朵朵牛录最多,还都是先帝遗留的亲兵,战力最强悍,同朵儿红感情最深。 黄太吉对豪格冷笑一声:“这么说他们就等我们父子俩的两黄旗了?” 豪格迟疑一下回答:“他们让我来请父汗,还说如果父汗不去的话,他们就自己开贝勒大会了。” 黄太吉怒道:“他们这是要造反!” “父汗息怒!” 黄太吉洗脸的时候把脑袋泡在水里很长时间。 …… 黄太吉带着豪格跨入大帐的时候精神抖擞,声音洪亮。 “大家正好都在,我还想着派人去一个一个请你们呐!” 黄太吉径直走到主位盘腿做下。 豪格悄悄地在最末尾的朵朵的身边找了个地方。 黄太吉落座之后大声说道:“岳托,说一说昨天是怎么回事吧。” 岳托一五一十把战败经过述说一遍,最后补充道:“敌兵有不用点火的三眼铳和能发浓烟的东西,镶红旗准备不及,马匹受惊,所以就败了。” “原来如此。不用点火的三眼铳是不是敌兵在青山嘴用的那种?” “是!” “能发浓烟的东西是不是同青山嘴那时的发烟东西一样?” “是!” “岳托!打青山嘴的时候你就在镶兰旗身后,你明明知道敌兵有这两种武器,为什么不早做准备?害士卒白白丢掉性命?” 代善不紧不慢地插入一句话:“应该派蒙古骑兵护送镶红旗才是。” 黄太吉立刻感到情况比他设想的最坏情况还糟糕。 他的本意是呵斥岳托一顿就大事化小,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和大贝勒结怨。 可是平时大贝勒都是不发表意见,今天怎么这点等待的耐心都没了? 阿济格腾地立起质问:“黄太吉!你派镶红旗出战,有没有想过朵儿红的安危?” 德格雷附和阿济格道:“对岸开出朵儿红的赎金,因为事关兄弟的生死,所以必须开会商议;派镶红旗出战,同样事关兄弟的生死,不开会大汗就自己决定,欠妥当,欠妥当。” 朵朵咬着牙狠狠发话:“谁要是敢对朵儿红不利,我和他不共戴天!” 莽古尔泰接过朵朵的话茬:“达海来找过我。他昨天见到朵儿红了。朵儿红在那边自己做饭,根本吃不饱。” 黄太吉脸色变得铁青铁青。 莽古尔泰根本不理会黄太吉的脸色,自顾自地发言:“来人呐,把达海宣进来。” ———— 参考资料 一代战神努尔哈赤 《满文老档》中努尔哈赤早期事迹都应当为日后补记。现摘录《老档中》以额尔德尼名义发布的几段。 抚顺之战: “风忽转向明兵,致七名炮手为己所发之炮击中殒命。” “其时明军万人,置大炮一百,小炮一千。虽布列枪炮千百,仅击亡我后方役兵二人。数人仅中皮肉,并未致伤,犹有一人弹丸透其煖帽,未见受伤。皆乃天神助我避之也。” “反之英明汗兵所射之箭,所刺之枪,所砍之刀,皆能命中,亦乃天助。转瞬之间,即将山下驻营之许多兵,砍杀殆尽。” 萨尔浒之战: “明万历帝,自戊午年二月始聚集兵众,整备一应兵械。至未年二月,以二十七万兵号称四十七万兵分四路出兵,以破我诸申国英明汗所居之城府,欲灭我国。” “明万历帝若无大过,其二十七万兵,何以於三日内被杀殆尽耶?乃因受天谴,故被杀也!” “诸申之英明汗心术良善,驰奔追杀敌众凡三日,坐骑未疲,统兵诸贝勒大臣,未损一员。此所谓天助者也!” “与明、朝鲜二十七万兵相战,杀其二十万,诸申英明汗之兵阵没者不及二百人。” “何人曾知似此众多之人?何人曾见似此浩荡之师?人确有如此众多也!明帝自恃兵众,以为杀之不尽,死之不减,发兵来战。然其来战之兵,顷刻之间,被我杀之矣。此非人所杀尽者,皆乃天助之故也!” “明万历帝罪孽深重,故明兵虽放枪炮千万,均未命中之。其所射之箭,所砍之刀,所刺之枪,俱从旁落空。而英明汗之军士所射之箭,所刺之枪,既准且快。皆乃天神祐助之故也。” 第232章 分家 “慢着!” 阿巴海起身打断莽古尔泰的话。 “莽古尔泰,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一家之主。众弟兄议事即便我临时有事不能参加,上面还有大贝勒,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你这就是不折不扣地不敬尊长!” 莽古尔泰直视阿巴海:“也好!今天就请大贝勒主事。” “莽古尔泰!我说过我有事不在的时候大贝勒才能主事。你没看见现在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莽古尔泰一字一顿地说道:“黄太吉,因为你没有亲兄弟,所以你根本不了解我们兄弟之间的情份。朵儿红的事交给你做主,我们不放心。” “我没有亲兄弟?岳托和吉尔哈朗和我一起长大,我们比亲兄弟还亲!朵儿红和朵朵我像亲儿子一样看待!先帝留下这份家业,掌管家业怎么能不顾公平只顾亲近?莽古尔泰,你这是公然挑拨离间众兄弟和睦。” 莽古尔泰冷哼一声。 “兄弟和睦,怎么个和睦法?是在嘴上和睦?还是在暗地里下刀子?我们三门先帝的嫡系大福晋子孙后代,让你一个庶子折腾得鸡飞狗跳,还有什么和睦?” 阿巴海脸上猛一抽搐。 莽古尔泰这句话打到了阿巴海的软肋。 努尔哈赤的原配福晋生下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继娶的福晋生下莽古尔泰和德格雷,而且同努尔哈赤感情很好,还抚养了阿敏等一众子侄,所以阿巴海才对莽古尔泰有所顾忌。继福晋死后努尔哈赤立的大福晋则是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三兄弟的生母。 阿巴海的生母则是叶赫部的女儿,过门比继福晋晚,死得比继福晋早。那时候努尔哈赤还没有称汗,所以除了一个正室福晋之外,其余的福晋都是小老婆身份。 从阿巴海的生母过门到去世,努尔哈赤一直都在和叶赫部开战,阿巴海的生母一直郁郁不得宠。但是叶赫家源自蒙古土默特贵族颇有传承,在叶赫女的抚育下,阿巴海成为努尔哈赤的大儿子中唯一的粗通汉文之人。 努尔哈赤性情质朴,对待庶出的唐古太、阿巴太、阿巴海等庶子只要有本事就一视同仁,所以阿巴海才有机会凭借自己的才能打拼成四贝勒并最终成为大汗。 但是庶出的事实是阿巴海永远的痛。 阿巴海登基以后的第三年下令将自己的生母陵墓迁往努尔哈赤陵墓合葬,并找过负责记录历史的额尔德尼。 额尔德尼表示为阿巴海的生母尽量美言很容易,更改名份难度很大。一则当事人都健在,二则阿巴海的生母过门比继福晋晚,死得比继福晋早,如果改变阿巴海的生母名份,莽古尔泰的生母继福晋就无法处理。 如今莽古尔泰翻出这件事攻击阿巴海,阿巴海突然冷静下来。 阿巴海静静地盘腿坐好,缓缓言道: “先帝在世时不以我庶出而另待我,我即位的时候众兄弟对天发誓。莽古尔泰,你今天说这话是要违背自己的誓言吗?” 莽古尔泰针锋相对:“先帝还说过如果新汗不能纳谏,众兄弟就用强把他换下!” 阿巴海步步紧逼:“莽古尔泰,这么说你今天是打算要用强了吗?” 莽古尔泰迟疑半晌之后开口:“你既然和众兄弟过不下去,不如大伙分家单过!” 阿巴海真的吃惊不小,“分家单过?把先帝辛苦创下的基业分掉?” 朵朵紧接着莽古尔泰表态:“我赞成分家!” 大贝勒代善接口说道:“分家没什么不好。蒙古人的规矩就是儿子们长大了就分家单过,成吉思汗就把天下分给他四个儿子。尼堪的规矩才是太子一人继位,结果呢,尼堪皇室兄弟之间从来没有消停过。” 阿巴海仔仔细细打量一圈帐篷里的所有贝勒,努力捕捉每一个贝勒的细微反应,心里飞速地盘算他们想干什么,这是谁出的主意。 阿巴海做梦也不会想到,分家其实是朵儿红的主意。 以目前阿巴海的实力,两黄旗之外还有两旗蒙古兵和一旗汉军,众贝勒已经完全奈何不了他。 众贝勒的话他完全可以不听,众贝勒如果想按先帝的遗嘱强行换掉他只会引火上身。但是堂而皇之的分家却可以公开的讨论,而且一定会得到莽古尔泰的支持。因为岳托的战败,分家的提议得到大贝勒代善的支持则完全是意外。 朵儿红没有对达海说他是真的打算分家,还是以分家为借口压迫阿巴海。达海也没有问。 达海回营之后找到莽古尔泰述说了朵儿红的主意。莽古尔泰通过弟弟德格雷联络了阿济格和朵朵,莽古尔泰自己去找了大贝勒代善,于是一早起来就向阿巴海发难。 阿巴海突然哈哈大笑,寂静的大帐内落下簌簌的灰尘。 “分家?好啊!” “你们以为我愿意当这个家吗?” “我当这个家是为了财物吗?我辛辛苦苦打了胜仗,哪一次不是把人口牲口全分出去!” “明军来欺负我们,哪一次不是我带领八旗冲在前面!” “你们打完仗什么心也不操。我还要琢磨赏罚是不是公平,新收养的人口粮食够不够吃,明国会不会来报复,和蒙古部落的关系是不是妥当。你们用心想一想,我做这些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 “把先帝的基业拆散,你们想过没有,会不会被明国一个一个吃掉?连骨头都不会给我们剩下?” 阿济格不耐烦地反驳:“不分家朵儿红马上就要被人吃掉!我哪管得了那么远?” —————— 参考资料(不感兴趣的书友可以跳过) 努尔哈赤的大妃之谜 皇太极当了皇帝后,追认自己的生母来自叶赫部的那拉氏为皇后。有清史书中认定叶赫那拉氏即为当时的“大妃”,“继嫡福晋”或“大福晋”,从而引起历史上努尔哈赤福晋们之间关系的混乱。 大妃、皇后这种等级森严的叫法都是汉语才有,当时的满清其实只有一个名字——“福晋”,来源于汉语的“夫人”一词。当时关外女真的习俗同汉人类似,一个正室福晋,其余的都是妾室。 努尔哈赤称帝以后,才出现大福晋、福晋的区别。这里我们姑且认定正室福晋=大福晋=大妃。 各种清史文献皆盛赞皇太极的生母叶赫那拉氏。说她面如满月,端庄妩媚,风姿妍丽;气度宽宏,不喜奉承,不惧恶言,举止庄重大方,口无恶言,耳无妄听,始终如一,毫无过失。她和努尔哈赤是恩爱无比的模范夫妻,亡故之后,努尔哈赤为表达自己的哀思,素食达数月,并将她葬在自己居住的院中达三年。 后世传说叶赫那拉氏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孟古哲哲,更把她和努尔哈赤之间演绎成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 其实当时连汉人的大宅门中夫人都是只有姓氏没有名。孟古哲哲就是蒙古姐姐,根本不是名字。叶赫部贵族源于蒙古土默特,叶赫那拉氏在一群没有名字的福晋中被冠以蒙古姐姐的称呼是很自然的事。 叶赫那拉氏期间,努尔哈赤与叶赫部征战不断,叶赫部的两位首领即为叶赫那拉氏的亲兄弟和堂兄弟。叶赫那拉氏生下皇太极的第二年,叶赫部联合九个部落攻打努尔哈赤失败。努尔哈赤亲手将她堂兄弟的尸体劈作两半,送回叶赫部落一半,从此两家结为死仇。 在这种背景下,叶赫那拉氏自保平安都难求,何谈被册封为“大妃”? 根据各种原始档案推导,叶赫那拉氏根本不可能为大福晋,应该是普通福晋一直到死。 而清代实录里关于努尔哈赤的大福晋一事应该是被反复改过的。 公认努尔哈赤十几岁时的元配是佟佳氏,满语叫“neneme gaiha fujin”,意为原娶福晋。据传当初努尔哈赤是入赘佟佳氏,所以努尔哈赤早期姓“佟”。 佟佳氏病逝后,努尔哈赤娶了富察氏,满语叫“jai gaiha fujin”,意为继娶福晋,后称为“gundai fujin”,即衮代福晋。 富察氏之后,努尔哈赤已称帝,立阿济格三兄弟生母,来自乌拉部的乌拉那拉氏为大福晋,称为“amaga amba fujin”,即“后大福晋”。amaga有两个意思,一是时间上的先后,可以理解成“后妈”;二是位置上的前后,可以理解成“后宫娘娘”。 这里要多插入一点。 因为amaga这个词,后世有“学者”认定乌拉那拉氏的名字为阿巴亥,所以否定俄罗斯学者认为皇太极原名为阿巴海的假说。 笔者认为: 首先,amaga不等于abaha。 看过抗美援朝电影的人都知道,阿玛尼是老年妇女,阿巴嘎是老年男子。阿玛是阴性,阿巴是阳性。阿巴这个词根表示“爸爸”或者“首领”的意思,从朝鲜到蒙古都是一致的。 一个小姑娘起名为雄性十足的阿巴亥?还不如叫韩铁棍呢。 其次,阿巴亥大福晋的叫法还可能源自“abaha i amba fujin”,即“爸爸的大福晋”。真正懂满文老档中文字的人很少,abaha 可能被误认为amaga。 无论如何,因为“amaga amba fujin”为“后大福晋”。就有清史“专家”称叶赫那拉氏为“dulimbai amba fujin”,即“中大福晋”。叶赫那拉氏去世后,又娶来乌拉那拉氏为嫡福晋,称为“amaga amba fujin”,即“后大福晋”。 胡扯! 中大福晋、后大福晋这种排序称呼只能是事后才能确定。叶赫那拉氏在世的时侯这么称呼就等于是诅咒她。 故又有说法作中大福晋、后大福晋为位置关系,因为当时努尔哈赤还没称帝,不能称“中宫娘娘”和“后宫娘娘”,所以是“中屋大福晋”和“后屋大福晋”。 这种说法同样站不住脚。 叶赫那拉氏和乌拉那拉氏共存的时间很短,而且那时候还有富察氏这座大山挡着。 根据各种原始档案: 万历十二年(1584)努尔哈赤攻打翁科洛城负伤,照顾他的是元配佟佳氏。 万历十四年(1586),富察氏再嫁努尔哈赤 万历十五年(1587),富察氏生第五子莽古尔泰 万历十六年九月(1588年10月),叶赫那拉氏嫁努尔哈赤 万历二十年(1592)十月二十五日,叶赫那拉生皇太极 万历二十一年(1593)叶赫九部来攻,努尔哈赤身边同床的为富察氏(《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 万历二十四年(1596),富察氏生第十子德格类 万历二十九年(1601),乌拉那拉氏过门 万历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七日(1603)叶赫那拉卒 万历三十三年(1605),乌拉那拉生第十二子阿济格 天命五年二月(1620),富察氏卒,葬赫图阿拉(清室皇族族谱《星源集庆》)。 天命五年(1620)三月二十五日,代音察告发大福晋,大福晋废。《老档》中并没有明说此时的大福晋是谁。但此时富察氏的儿子莽古尔泰已经三十三岁,富察氏即使在世也是人老珠黄,想勾引别人也会有心无力,更不会引发努尔哈赤雷霆万钧的醋意。而从《老档》中大福晋有幼子要抚养的记载,当时的大福晋是乌拉那拉氏无疑。 天命九年四月(1624),努尔哈赤令族弟至赫图阿拉移先陵,“其继娶滚代皇后及皇子阿儿哈兔土门灵衬,亦同移于此。”可见富察氏的正室历史位置这时还是很牢固的。 天命十一年八月十一(1626),努尔哈赤卒,乌拉那拉氏殉葬。 天聪三年(1629),皇太极将生母叶赫那拉氏迁葬到帝陵。 崇德元年(1636),皇太极称帝,将生母叶赫那拉氏封为太祖孝慈高皇后。 第233章 满洲国 一番试探下来阿巴海已经明白,阿济格和朵朵的目的是搭救朵儿红,代善的目的是为岳托脱罪,真心蹦出来想同自己作对只有莽古尔泰。 阿巴海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阿巴海在帐中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说:“朵儿红的事,你们都误会我了。不是我不顾兄弟情谊,是因为大金国的名分,两方现在只能僵在那里。” 阿巴海吩咐:“宣达海进来吧。” 达海进帐后,阿巴海询问几句朵儿红的近况立刻潸然泪下。他强忍悲伤,吩咐达海详细述说一遍金国和满侏的关系。 阿巴海道:“先帝先定国号为后金,再定国号为大金,是因为当时我们满侏正在讨伐诸申,定一个诸申国的名字,容易招降扈伦四部。” “现在诸申已经是满侏的奴才,我们顶着一个奴才的国号征战蒙古、朝鲜、明国,我知道,其实大家都不愿意。” “平时不提也就罢了,如今偏巧对岸的国号也叫金国。讲道理我们说不过人家,作战我们打不赢人家。你们说说,我能怎么办?” “难道要我们改先帝的国号不成?” 大帐里一片安静,只听见阿巴海靴子踩在地上的发出的“沙沙”声。 豪格的声音在角落里低低的响起:“为了救莫尔根岱青贝勒……改就改吧!” 阿巴海嘴角隐隐漏出一丝笑意。 阿巴海定下脚步,转身点名问道:“阿济格,你说该怎么办?” 阿济格嘟囔半晌,最后说道:“金国就是诸申国,这名字现在听着是别扭……” 阿巴海打断他:“但是你别忘了,这名字是先帝定下来的规矩!” “如今境况同以前不一样了……先帝有的规矩不合适……” 阿巴海等的就是这句话。先帝的规矩破了第一条就能破第二条,最后就能把八旗贝勒议事的规矩也破了。借刀杀掉朵儿红的事如今已经不可强求,转而在其它方向有所突破也不错。 阿巴海为难地仰面向天:“我在先帝灵前发过誓,现在怎么敢违背先帝的规矩。一边是先帝,一边是兄弟,叫我如何是好!” “罢!罢!罢!你们要分家,索性就分了吧。” “你们是死是活,我也不用操心了!” “军中不出三日就会断粮,分了家自己去想办法吧!” 阿巴海此言一出,大帐里众贝勒立刻议论纷纷嗡嗡声响成一片。 要断粮的消息固然令人震惊,关键的是众贝勒都听明白了阿巴海话里话外浓浓的交换意味。阿巴海一句”讲道理我们说不过人家,作战我们打不赢人家”其实就已经定了结论。 朵朵站起身言道:“以前是我们错怪了黄太吉,不理解你当家的苦衷。如今为了救朵儿红,我们正白旗、镶白旗支持改国号。” 大贝勒代善劝解阿巴海道:“黄太吉不要义气用事。分家的事只不过是大家提出来商量商量,分不分的还没个定论,黄太吉怎么能抛下大家不顾呢?” 代善轻轻在背后一推儿子岳托,岳托俯身言道:“大汗赏罚分明,岳托战败,愿意领罪!” 阿巴海大度地一摆手,“原来不清楚敌兵的实力,现在已经明白了是因为他们有厉害的武器,并非你做战不勇敢,何罪之有?” “大汗明察,岳托感激不尽,愿誓死忠于大汗。” 吉尔哈朗紧接着下跪表态:“镶兰旗全体子弟效忠大汗无怨无悔!” 阿巴海扶起吉尔哈朗,“原先是冤枉你了。镶兰旗不仅没有罪,相反镶兰旗顽强抵抗,伤亡严重,有功。” 一瞬间大帐内的形式就发生了改变。 德格雷向莽古尔泰递一个眼色,莽古尔泰苦笑一下站起宣布:“既然黄太吉诚心搭救朵儿红,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德格雷作出笑容说道:“莽古尔泰已经认错,还请黄太吉不要丢下我们不管。” 阿巴海连连摆手,表示伤了心,不愿再做大汗。 众贝勒苦苦再三相劝,阿巴海最终勉为其难答应大家的恳求。 阿巴海收拾一下悲伤的表情,开始为大家安排工作: “以后大金国、诸申国的说法不要再叫了,改叫满洲国。满侏是咱们自己的人,满洲就是咱们自己的国。” “诸申的说法以后也不要叫了。诸申既然已经是咱们的奴才,也就算是咱们自己的人,以后都叫满侏。” “文馆的人把存的档子改一下,凡是我登基以后档子里有诸申的字样,全改成满侏。” “先帝留下的国号不妥,众兄弟商量以后更改,这是开了一个好头,我相信先帝地下有知也会同意的。但我们这么做毕竟是不孝,这件事不用大张旗鼓地声张。” “至于和对岸的谈判,尽快派人继续。我们主动更改国号,就是我们最大的诚意。对岸如果讲道理,就应该立刻释放朵儿红。” 阿济格猛然插话进来:“那可不一定!我们改国号只不过是才可以开始谈判,人家提出的赎金要求我们究竟答不答应?” “我们就要断粮了,哪里还有一万只牲口?” “对方说拿大凌河的降兵换也行!” “我们的兵用掉我一点都不可惜,但是把我们的兵送给敌人,绝对不成!” “黄太吉,这样子怎么能把朵儿红赎回来?” “唉!让他们先去谈吧。谈个数先欠着,回头再来赎人。” 阿济格坚决道:“那个不凌辱被俘将官的盟誓就得定下来。” 阿巴海不情愿地回答道:“可以!” “不可以!”,达海闪身言道:“敢问我们可曾俘虏对岸将官?” 阿济格登时省悟。自己这边根本没有俘虏到对岸将官,单方面要求对岸不凌辱朵儿红岂不是一厢情愿? 阿巴海打量达海一眼,这个达海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大胆? 达海道:“要想让对方不凌辱莫尔根岱青,只有先暂且同意双方交换俘虏。对方已经先走了一步,我们最好也释放一些俘虏表示诚意,否则谈判万难进行!” 阿济格直勾勾地看向阿巴海。 阿巴海缓缓地点点头。 阿济格立刻大声道:“黄太吉圣明!” 阿巴海摆摆手,“朵儿红的事说完了,下来说说断粮的事。” “十日前我们就已经决定先抢归化城、后抢大明国。因为发现了察哈尔哨兵,才走了这条路。如今青山嘴通路已然不同,大军困在此处每过一天就多耗一天粮草。” “我决定派遣一员大将率领一旗蒙古兵、助战的蒙古诸部轻装绕道阴山北侧,直奔宣大口外察哈尔林丹老巢,烧其屋、杀其民,抢夺粮食牲口,随后再与大军汇合。” 阿巴海看向阿济格。 “阿济格,朵儿红的事我答应你了,这领兵抢宣府的差事,非你不可!” 众贝勒心里都明明白白,刚才阿济格配合莽古尔泰太紧密了,阿巴海这是要拆开他俩。 “事不宜迟,你今天就出发。” 阿济格沉着麻子脸答应一声:“吒!” —————— 参考资料 《满文老档》崇祯五年(1632年)五月载: 十八日,阿济格台吉率其十五牛录护军及我左翼蒙古兵、科尔沁部土谢图额驸兵、阿鲁部达赖楚呼尔兵、四子部落兵、巴林部兵、喀喇沁部兵,向宣府进发。…… 十九日,汗曰:“军中粮尽,可以打猎。”……。是日,天气炎热,无水,人亦晕倒。以黄羊易水一碗而饮之。 —————— 《满文老档》台北故宫藏原本显示,皇太极即汗位之后的天聪元年、二年的两年文档中,凡是出现“诸申兵”,“诸申”的地方皆涂改为“满州”。天聪三年、四年、五年的文档依然出现诸申兵”、“诸申”字样,未改动。天聪六年(崇祯五年,1632年)六月起,全部为“满洲国”,“满洲大军”字样。 第234章 貂皮帽 黄河东岸爱新国人马的大规模调动吓坏了西岸的联军。 参谋部发出预警,从青山嘴乡到树林子乡的军民都开始收拾行李,只等总指挥部命令一下立刻开始大撤退。 中午的时候,对岸打着白旗送还了十几名青山嘴阻击战中的战俘,并约定后晌继续谈判。 这些战俘反应,看押他们的爱新国士兵一开始很野蛮,但是最近两天态度明显好转,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战俘们打听夜间白光和天兵天将的事。指挥部估计,参谋二部的工作已经开始起效。 孙一本想安排归来的战俘先休息一两天后归队,结果贾道士不同意。 贾道士表示,参谋二部已经安排第二营抓捕的几名镶红旗到各个俘虏营里巡回,揭露联军先前主动释放的爱新国诸申俘虏已经被对岸编入了所谓的“死囚营”。巡回的效果非常好,不少诸申身份和阿哈身份的俘虏已经对被释放回去产生了害怕心理。 贾道士建议给这些归来的战俘每人配发十斤鱼肉,立刻马上送回三营,让三营将士自行抚慰。同对岸的爱新国两厢对照,以彰显我师之仁义。 孙一欣然同意,狠狠地称赞了贾道士一番。 山顶观察哨这时发回消息确认,东岸的大队骑兵一路向西开进并没有回头。指挥部里的人擦一把汗,解除了大撤退预警。 后晌的谈判,对岸派出的代表为宁完我、马国柱两名文馆官员。联军方面派出军师贾道士和参谋孙一。 宁完我首先慷慨激昂地表示为了顾全大局,爱新国做出巨大让步,改国号为满洲国。 孙参谋惊呀得差点跳到桌子上,瞪着眼睛询问这个满洲国和日本天皇是不是如出一体? 宁完我和马国柱一头雾水。 贾军师立刻打圆场,对满洲国这一友好举动表示赞赏。 宁完我随即提出强烈抗议。 宁完我强烈谴责铁金两国致大义于不顾,在双方谈判期间悍然出兵偷袭满洲国外出打猎的镶红旗,致使镶红旗马匹受惊、人员受伤。 对此贾军师连连表示误会了误会了。联军以为镶红旗扛着木筏子是要渡河,所以才给予出动出击。没想到镶红旗是要去打鱼,你看这事闹的! 孙参谋对此事深表遗憾。趁势提出双方要加强沟通避免日后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建议在黄河西岸沿线设置十里宽的非武装区,双方日后进入非武装区要提前通报。 宁完我气得直翻白眼,“我满洲大军到哪里岂能向你通报!” 贾军师立刻不同意。 道士羽扇画个圈,“如今被满洲国入侵的黄河西岸这一大片土地本就是铁国领土,在自己的领土上设定一块小小的非武装区已经是忍辱负重,满洲国居然还不领情,实在令人心寒。” 出于对满洲国突然派出的大队骑兵的警惕,在不了解满洲国真实意图的情况下,贾军师和孙参谋坚持既定的“拖垮对手”策略。在谈判中一个东拉西扯,一个大谈外交辞令,经常是双方认真地谈了半天都不知道议题是什么。 每谈一会,贾军师就提议临河而歌,还表示非常怀念范文程和达海。 天近傍晚的时候,双方终于谈到交换战俘问题。 贾道士拿出一份名单,上面是经过归来战俘确认的,在青山嘴阻击战中所有的剩余被俘人员。贾道士坚决、坚定地要求满洲国释放名单上的所有人。 只要满洲国做出释放承诺,联军就会同意签署《双方不凌辱被俘将领的盟誓》。 宁完我做不了这个主,在对着黄河高唱了几首词牌以后,拿着名单回了西岸。 黄太吉对宁完我的工作非常不满意。 满洲大军就像一只勇猛的野猪,对岸的土国就像一只令人厌烦的蚊子。野猪自然比蚊子厉害万倍,但是野猪要弄死蚊子也得费一番功夫。最关键的是蚊子肉太少,不值得费这番功夫。 谣言和断粮已经让满洲国军心动摇,他要的是快刀斩乱麻,好赖给两白旗一个交代,尽快结束这种空耗粮食的对峙,日后遣来精兵再做计较。 第二天一早,满洲国的谈判代表换成了宁完我、达海和范文程,依旧由以前的那名护军护卫。 联军方面的谈判代表为贾军师、孙参谋、花参谋和余胜之。花参谋就是正好在前夜里赶回来的商队掌柜花头柜。 还未落座,达海打开一个包裹,“这里是一刀淡巴菰,为的是感谢那日孙参谋和姜郎中救命之恩,还请笑纳。” 孙一口里推辞“举手之劳,不要放在心里”云云,随手接过烟叶。 宁完我看在眼里,心里恼恨乡下土人不识货,出言提示:“这淡巴菰乃是由朝鲜国辗转贸易到我国,仅此一刀就价值纹银十两,吃了以后驱寒祛病、百毒不侵。达海平时都吃不起的!” 孙一吃了一惊,“这也太贵了,达海博士快快收回去!” 宁完我这才鄙夷地一笑,“孙参谋安心收下吧。知道我们大满洲国人是知恩图报的便好!” 达海再从包裹里取出一顶貂皮帽,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耿先生怎么没来?” 贾军师不在意的回答:“噢,耿参谋来个友人给他讲了个故事,耿参谋有感而发想把故事改成杂剧传唱,这两天在埋头写戏文。” “耿先生的才学人品令人钦佩!”,达海遗憾地说道,“先生前日教导达海拼音之法,达海无以为报。这顶貂皮帽,烦请军师亲手转交耿先生。” 贾军师言道:“耿参谋就在附近,不如我派人带达海博士过去,博士亲手交给他如何?” 达海摇头拒绝,“学问归学问,国事归国事。现在达海是代表满洲国来谈判,还是不要瓜田李下为好。如若两家能谈成,不消军师邀请,达海都要赖在这里讨教几日的。” 于是贾道士当面遣人为耿秀才送去达海的礼物,双方开始唇枪舌剑。 由于花头柜的加入,联军方面议价能力显著提高。 天气越来越热,满洲国代表的火气越来越大。 贾军师的法宝就是唱歌消火。 有军士借故远远地请出孙一,递给孙一一张小纸条,“耿先生在貂皮帽子里发现的。” 孙一看过一遍,匆匆回到河边谈判地点。 “天太热了!受不了了!” 孙一大声抱怨。 “这地方上面太阳晒,底下水汽蒸,再呆下去要死人的。军师,换个地方谈吧。” 孙一的建议立刻得到双方一致拥护。 双方暂时休会,由联军方面重新安排新的谈判地点。 余胜之招呼着满洲国代表找块阴凉地方喝茶休息,联军的三位代表全撤回到了更热的参谋部。 —————— 以后几天家中有事,恐怕难以做到日更,至多一周就会恢复正常。 提前给诸位老书友们打个招呼, 见谅。 大简 2017年7月16日 第235章 石门水 达海的纸条上是用蒙文拼音写的汉语。 纸条上简要地通报了朵儿红定计、黄太吉断粮、阿济格领兵抢宣府,所以满洲国这次是真心谈判,希望联军放弃成见,双方经快达成协议。 经过参谋部分析,昨日的满洲国大股骑兵确实一去不返,今早对岸确实有小股人马外出行猎,所以达海的这张纸条上的信息可信度极高。 联军方面迅速调整策略。 首先是青山嘴通路对满洲国的重要性更为凸显,要再加强青山嘴的防御。 其次是积极谈判,拿捏好时机甩掉朵儿红这个烫手山芋。送还朵儿红的时间不能太早,太早了满洲国失去牵制,很可能对青山嘴通路发动猛烈进攻。最好是选择满洲军队粮草将尽无力再战的时刻。 再次是加强对达海的工作。达海的纸条是个意外的惊喜,也说明达海是个纯粹的学者,居然把这么重要的军事情报通报给对手。联军再加把劲能策反达海也说不定。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要立即通知大板升城的一条龙和莫日根做准备。 满洲大队人马由此前去宣化有几条路,最便捷的当然是经青山嘴通路绕过阴山由山前平原一路向东,可惜目前此路不通;其次是由阴山山北一直向东绕阴山东侧直接南下,参谋部估计满洲骑兵走这条路的可能性很大。 还有两条路都需要中途穿越阴山,一条是经石门水道,即在后世包头的位置;一条是经归化城后山的“白道”,即在后世呼和浩特的位置。 大板升城的位置在石门水道和白道之间,靠近石门水一侧。如果满洲骑兵万一走石门水,大板升和狼山川之间就会被拦腰切断。 按花头柜的汇报,商队这次到达大板升城正好逢上庙会。庙会一连持续七天,为的是纪念当年阿勒坦汗皈依佛门,四外的百姓都来赶庙会。 商队大肆地卖卖卖买买买,将新旧两次的所有货物运到黄河边之后就开始散布满洲国要来抢掠的消息。 草原上本来就一直有这个传闻,花头柜这次散出去的消息有鼻子有眼:满洲大军已经到了山北,还携带着红夷大炮,他们追不上察哈尔,打算抢完了草原就去抢大明朝…… 赶庙会的百姓一下子就慌了。 一条龙趁机亮出旗号,招兵买马并敦促百姓们西去狼山川避难。 一条龙忙活了一天,百姓们将信将疑,这时莫日根率马队赶到。 结果莫日根亮出阿勒坦之宝、竖起金国大旗,号称是金国塔布囊派来解救大家,一个前晌就募集了三百人参军,到了后晌西迁的牛羊就塞满了黄河边。 花头柜看看自己也帮不上忙,护送着新采购的三十九包白糖,一路换马赶回狼山川通知总部准备接受物资和难民。 参谋长孙定辽在地图上用手比划一下,说道: “石门水道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石门水从北向南汇入黄河,将阴山分为东西两段,以西称青山,以东称大青山。两山之间的河谷平坦,枯水的时候可以通过车马。石门道北端古称固阳,由固阳直向北穿过戈壁可达漠北蒙古,石门道南端古称九原,由九原直向南渡过黄河经由秦直道可达榆林和延安。石门水道在阴山之内有险要地形称石门,古时设要塞称石门障,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青山嘴到石门水距离不到两百里,石门水到大板升城又一百里,大板升到归化城再两百里。满洲国骑兵出征已经一月有余,又要远征宣化,此时必然爱惜马力。他们于昨日午间出发,我预计明日晚间会抵达固阳,要再一日才能穿过阴山到九原。” “如果我们今日发兵,借由黄河顺流而下只要一天一夜就可漂到九原,一到九原立即进山沟抢占石门障。到时候凭借天险,满洲骑兵根本无可奈何。” “退一步假使满洲骑兵不走石门水道,满洲后续的汉军因为携带火炮也必会考虑走石门。尤其是三千斤重的红夷大炮,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大累赘,但凡能省的路汉军就一定会省。所以石门水必须提早布防。” 孙定辽请战道:“给我一支兵马,我去把满洲大军拦在石门,报我大凌河之辱!” 杨日天和孙一对望一眼。 现在联军兵力捉襟见肘,还要加强青山嘴的防御。 但是参谋长说得句句在理,而且论守城没人比孙定辽更有经验。 去年的大凌河之战中,大凌河城其实一开始根本就是废墟,只有墙基还在。祖大寿抢修了不到半个月时间,黄太吉就兵临城下。大凌河守军仓促应战硬是守了三个月。 杨日天建议道:“要不让参谋长先从各营抽调一部分人去石门水,再把杨六郎调上来?” 孙一点点头,只有动用战略后备力量了。 孙一对孙定辽嘱咐道:“九原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除了比较而言好走的石门水道,理论上可以穿越阴山的沟还有几条。要把守这些沟口势必造成兵力分散,我给你一个建议。” 孙一随手画出一个日本侵华时的炮楼。 孙一道:“这种特别的烽火台,一层和二层在各个方向上留有孔洞,可以用于火铳射击和射箭,三层可以瞭望、点烽火示警甚至是架上一门火炮。” 孙一再画出一个地堡。 “这种是半地下的,借助地形可以修成各种形状。” “你可以灵活地安置这两种建筑作为据点,在据点外围布置大量踩踏式的地炮,距离近的据点之间用深壕高垒交通。如果满洲兵来袭,士兵可以龟缩在据点里坚守到援兵到来。” 孙定辽琢磨一阵点点头收起孙一的图纸:“军情紧急,我中午就出发。” 孙一还有话要叮嘱: “参谋长这次守石门障和上次守大凌河不同。大凌河是孤军,石门障背后的黄河就是我们的后方。参谋长一到九原马上先安排人到大板升城联络一条龙和莫日根,青山嘴这边一旦能腾出手主力就会顺黄河下去。这次石门守的时间越长,后方能提供的人力物力就越多。” 孙定辽眼睛猛地一亮,恶狠狠地说道,“我她娘的这回整死他!” 第236章 九百九十九个九 按照山顶观察哨的报告,满洲国东去的骑兵人数在五千以上。 参谋们估计这群骑兵应当都是轻骑兵,以助战的蒙古各部为主,加上满洲国的左右翼蒙古中的一部,以及阿济格和他的护军。 按照参谋部掌握的情报,这次来助战的蒙古人中,科尔沁家出兵最多,约三千多骑。其次是喀喇沁家,不到一千骑。然后就是大大小小的各部落台吉,你带来几十人,我带来百十人。 这些蒙古人可以说是一种盟军性质,名义上并不归属满洲国。蒙古人散漫惯了,黄太吉的军纪不能直接约束他们;蒙古人还很穷,营里发生的偷窃马鞍、马镫、辔头、马掌的事层出不穷。 出征一个月,最先涣散的肯定是他们。据俘虏交代,前些日子已经有蒙古台吉辞行率众回家。黄太吉安排他们去抢宣化,未尝没有把这些外藩蒙古人打发掉的想法。参谋部估计,这些蒙古人在抢完宣化之后将带着战利品按照惯例直接回家。 比外藩蒙古人战力强的,当属隶属满洲国的左右两翼蒙古兵,其中一翼来自投奔满洲国的原臣属于察哈尔的科尔沁、兀鲁特诸部,一翼来自投奔满洲国的喀尔喀部。和汉军一样,蒙古两翼从没有资格参加决定满洲国大事的八旗旗主会议。如果说八旗是战力强悍的皇军,蒙古两翼和汉军就是外围的皇协军。 蒙古两翼同样实行牛录制度。这次黄太吉征伐草原每牛录抽甲四十,计算下来每翼骑兵约一千多。 黄太吉不可能把两翼蒙古兵全派出去,合理的做法应当是派出一翼,留下一翼。而且留下的很可能是出自察哈尔同此次助战的科尔沁家有矛盾的右翼蒙古。 统帅这群骑兵的阿济格手下有十五个牛录。这次出征每牛录抽披甲四十,共计六百人,但这些人都不是骑兵。真正的骑兵是八旗的护军,每牛录十几人,都是老满侏,可以说是皇军里的党卫军。十五牛录的护军加上阿济格的亲卫,不会超过三百骑。 如此一算,阿济格总兵力为三百皇军,一千多皇协军,以及四千多被察哈尔打得到处躲的同盟军。 如此一支饥饿的大军远奔宣化,理应选择阻力最小、日程最短的路线,即经由地广人稀的阴山北麓绕阴山东侧南下。 反观石门水道附近的九原地区,由阴山的山沟流出的河流将阴山和黄河之间的狭长平原横切成几段,即使阿济格穿过阴山,要接连不断的渡过这些河流也会耽误不少时日。 但是如果阿济格的目标不是宣化呢? 达海不象是要故意欺骗联军的样子。但是自古兵不厌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战例太多了。达海一届文人,黄太吉如果想向他隐瞒真实的军事意图简直太容易了。 而且正如孙定辽所言,即便阿济格的先头骑兵不走石门水道,随后的黄太吉八旗兵也很可能走此路。 所以联军不得不防。 按照孙一后世的卫星地图,九原地区可以穿越阴山的山沟有三条,后世的名字分别是哈达门沟、昆都仑沟、五当沟。这三条沟在后世遍布秦汉魏唐历代古迹,孙一都去过。据当地的老人讲,他们小的时候在沟口险要地方还有两三米高的古代边墙,后来因为盖房子和修路都拆了。 哈达门沟北部难行,五当沟南部狭窄,两条沟都仅容人马通过,不通大车,是古代的驼道。在这两沟之内修炮楼建炮台架上火铳火炮,绝对可以用少量兵力大限度地迟滞敌人推进。 但是这两条沟不是防御的重点。 中间的昆都仑沟比较而言较平较宽,适宜大队人马通过,这才是防御的重心。 有后世的专家学者考证,古代的石门水就是指昆都仑沟内的昆都仑河,沟内的昆都仑水库就修建在古代称作石门的位置,故而又名石门水库。(另一种不同的学术意见认为汉代的石门是指后世的五当沟。) 据称没有水库的时候,逢到七八月份的雨季便山洪暴发。“光绪三十年水刮西包头”的小曲儿后世依然在传唱,1958年的特大洪水老包头人都记得。 今天是阴历五月十九,公历七月六日,明日小暑,正是阴山地区要进入雨季之前最后一段时间的枯水期。 如果下场雨河水涨起来,对于大队人马而言昆都仑沟瞬间就是一条绝路。所以联军只要坚持到雨季到来,这场阻击战就算是赢了。 在石门水库,孙一玩过漂流。后世的石门水库据沟口只有五公里,大坝夹在两山之间,坝顶宽不到五百米,坝基宽仅两百米。 这两山之间两百米宽的河谷,估计就是石门。石门水在石门当然拥有最高通行权,两百米宽的河谷减掉河面宽度,留给联军需要防御的正面宽度就很小了。 以现在联军的实力,在旷野和满洲兵决战还做不到。但是利用这种兵力无法展开的天险,背靠大后方,利用火力优势狠狠怼满洲大军一段时间绝对有把握。 同参谋们再商量了一些细节,孙一返身来到新的谈判地点。 新的地点选在一处树林中,林间搭了一个帐篷。 帐篷外堆了一组电池,电车呼呼地转着,通过皮带带动一部木质的扇车,扇车的出风口正对着帐篷的一角。 一走进帐篷孙一觉得凉风习习,温度至少比外面低五六度。 帐篷内部的四周布满了熟悉的瓦罐子。原来是工匠们把孙一为自己制作的“空调”征用了。 这些瓦罐子里装的全是芒硝,学名硫酸钠。 杨日天背回来土盐的湖盐附近产石膏石。石膏石就是硫酸钙,所以土盐里包含硫酸钠的成分。土盐提纯的过程中不断得到副产品硫酸钠,没什么大用就一直攒着,直到最近天气变热。 硫酸钠的熔点是32摄氏度。 瓦罐里装的芒硝就好像冰块,在温度到达32摄氏度时开始融化,吸收大量的热,到达降温的目的。 余胜之请来满洲国的谈判代表,一进这间凉快帐篷宁完我啧啧称奇。 孙一向几位对方代表拱拱手,“为了准备这间屋子,耽误的功夫有些长,诸位海涵。” 兴许是凉快的环境消掉了双方的火气,接下来的谈判相当顺利。 在满洲国同意释放所有俘虏的前提下,联军同意《双方不凌辱被俘将官的盟誓》。对于将官的定义,满洲国方面为护军以上,联军方面为战士以上。 双方谈定,满洲国每释放一名普通俘虏,联军对等地释放一名诸申甲士。满洲国释放一名联军战士,可以交换回一名护军。如双方俘虏数额不对等,则停战后可以用赎金的方式支付。 朵儿红的赎金最终商定为九百九十九个九。 九只牲口,品种大小毛色不论,为一个九;九百九十九个九即八千九百九十一只牲口。 但是这九百九十九个九不能称之为赎金。满洲国定名为由于朵儿红在西岸“狩猎”,满洲国为此支付的“赏赐”。联军表示同意。 由于满洲国一时拿不出九百九十九个九。联军出人意料地表示出于对满洲国的信任,朵儿红人可以先放,九百九十九个九可以欠着,但是要收取羊羔息。双方同意:羊羔息按惯例,每岁加一倍。 护军或联军战士的赎金,商定为九十九个九。 诸申披甲或联军普通士卒的赎金,商定为九个九。 满洲国的阿哈奴才兵,赎金为一个九。联军方面没有此等。 护军、披甲兵、奴才兵的赎金联军方面不接受拖欠。 满洲国将后撤五里,并以此五里地为双方的“非武装区”,完成俘虏交换等事宜。 达海很高兴,大笔一挥,将谈判内容写就汉文和满文誓约各两份,并附加如有违背者则折寿、遭上天抛弃云云。 双方约定请各自首领过目后,明日择吉时向天盟誓,汉文和满文誓约各焚烧一份告天,双方自留一份存档。 谈判完成之后时间还早,外面太热,双方的谈判代表谁也不愿意这时候出去,于是贾军师又组织大家唱歌,唱完歌就聊天,气氛一时间很融洽。 孙一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向努尔哈赤生前定下的八旗共治制度引。孙一盛赞努尔哈赤英明睿智,八旗共治的核心一曰虚君,二曰共和,如子孙谨遵祖训则可保家和万事兴,社稷万万年。 对手夸赞先帝,满洲国代表自然喜出望外。 范文程骄傲地向联军介绍满洲国的先进制度,贾军师则装作不解的样子提出各种对虚君共和的质疑,孙参谋却站到满洲国一边立场替贾军师答疑。 最后双方的会谈在极其友好的气氛下结束。 临别之际,联军表示明日正逢小暑节气,是联军的假日,耿秀才新编的折子戏在明晚试演,诚挚地邀请几位明晚来看戏。 达海想都不想欣然允诺。 第237章 主子 黄太吉已经向军中宣布断粮,各部可以行猎。 他以身作则辛辛苦苦顶着烈日射了一天黄羊,差点被晒中暑。 对于两岸拟定的誓约,黄太吉看过之后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好”。 第二日一早满洲国主动后撤五里,两岸在正午时刻焚表告天,约定次日交换俘虏。这件事就算定了。 焚表告天的时候宁完我没去,他在求见黄太吉。 见到黄太吉宁完我第一句话就问:“大汗可是不日便要发兵大明朝?” 黄太吉一愣,“宁把式听谁说的?” 宁完我道:“大汗久经战阵,焉有不顾军心贸然宣布军中断粮的道理?我猜想大汗这么做必有深意。八旗野战天下无敌,从未示敌以弱主动后撤,大汗如此这般无非是便于大军脱身而去故而提前布置罢了。” 黄太吉哈哈大笑,“公甫,你估摸的确实不错。军中缺粮是真,却不至于即刻就绝粮。我这么说一是想让士卒们节省些口粮将来好用在关键的时候,二呢,是等回头宣布抢明朝他们会更有士气。” 宁完我微微一笑:“还可以断粮为由,丢下被对岸俘虏的士卒。” 阿巴海登时面色一沉,质问道:“宁把式,我何曾有过这个意思?” “大汗息怒”,宁完我不急不忙回答:“那些被对岸俘虏的士卒本就有罪,他们因为打仗的时候自己不死战,所以才被敌人拿去。大汗焉有用其他将士英勇作战抢来的牛羊赎买这些懦夫的理由?” “话是这么说。不过,宁把式,要是诸申兵如此也就罢了,你也知道我们满侏人口有限,那些护军丢下一个就少一个……” “大汗可令护军家里自己出牛羊来赎买。如此一来,护军心疼财产,以后做战便不会投降。至于那些家里拿不出牛羊的诸申,赎不回来自己的亲人,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阿巴海赞许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我看朵儿红的赎金,也可以照这个法子办。” 宁完我不敢回应黄太吉有关朵儿红的话茬,连忙说道:“大汗改我国为满洲国,将诸申奴才也称作满侏,这才是解决满侏人少的根本办法。原来的诸申奴才必然因大汗此举而心向满洲国,大汗择其有功者予以赏赐,如此这般,满侏岂不是后继有人源源不断?” 阿巴海叹道:“可惜满营之内,知道我如此用心的也就你一个。” 宁完我略施一礼:“大汗谬赞,更不必惋惜。南国有圣人言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说的就是百姓愚昧,有大汗一人为民作主即可。” 阿巴海眼睛一亮,“噢?圣人还说过什么?” 宁完我略一思索,“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 “这句话说的是有一位战国的古人名叫西门豹,在一个叫邺的地方征调民夫修整黄河水患。百姓先是怕得罪河伯,不肯治河;后是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稍感劳累就怨声载道。西门豹坚定不移,说道,’民可以乐见其成,不可与之谋划初始。今父老子弟虽埋怨于我,但是百岁之后令尔等子孙再思我言’。结果西门豹治水功成,愚昧的百姓方才领悟到他的良苦用心,感恩戴德直至千秋万代。” 宁完我总结道:“自古以来,凡夫俗子皆目光短浅,故而论至徳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主子之所以能成为主子,就是因为主子比凡夫俗子目光长远。” 阿巴海由衷地点头,“南国的圣人说的多好啊!” “这个西门豹的故事宁把式以后要多讲,而且要反复地讲。”,黄太吉吩咐宁完我,“不仅要给军中将士讲,有机会的话还要多给大小贝勒们讲。” “吒!”,宁完我答应。 “宁把式”,阿巴海一边踱步一边说,“眼下我满州大军对峙在此地,对于我们没有一点点的好处,你可有什么主意?” 宁完我上前一小步:“主子其实早已有了谋划,现在发问只不过是考教奴才罢了。奴才就试着猜猜主子的思路。” “大汗命阿济格台吉率蒙古诸部绕过富庶的归化城和大板升城远奔宣化口外,其实就是把归化城和大板升城留给我们满洲国。” “归化城路途远,可以派遣精兵骑良马携粮草前去攻打;大板升城距离近,大汗可亲自率领大军和火炮辎重缓缓图之。等到打下粮草,两军汇合,再抢明朝。” 黄太吉停下脚步:“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遣八旗精锐奔袭归化城,遣红衣大炮走石门水攻打大板升城,这些都不会是问题。接下来如何抢明朝,才是要宁把式多思量的关键。” “主子且容我些日子,奴才下去便仔细思量此事。” 阿巴海感叹道:“唉!要是我的那些个兄弟都像宁把式这样一心为国就好了。” 宁完我顿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 参考资料(不敢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西门豹治邺》的故事 西门豹治邺的故事,曾入选语文课本,中心细想讲的是西门豹勇于破除封建迷信,可谓家喻户晓。 可是,你真的知道这个故事的全部内容吗? 《韩非子》、《史记》、《论衡》、《战国策》、《淮南子》、《说苑》等书都有西门豹的事迹。 知道大家都不愿意读古文,现将《史记:滑稽列传》中西门豹的故事翻译成白话文如下: 魏文侯时,西门豹任邺县令。 他到邺县,会集地方上年纪大的人,问他们有关老百姓痛苦的事情 这些人说:“苦于给河伯娶媳妇,因为这个缘故,本地民穷财尽。” 西门豹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回答说: “邺县的三老、廷掾每年都要向老百姓征收赋税搜刮钱财,收取的这笔钱有几百万,他们只用其中的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媳妇,而和祝巫一同分那剩余的钱拿回家去。” “到了为河伯娶媳妇的时候,女巫行巡查看到小户人家的漂亮女子,便说‘这女子合适作河伯的媳妇’。马上下聘礼娶去。给她洗澡洗头,给她做新的丝绸花衣,让她独自居住并沐浴斋戒;并为此在河边上给她做好供闲居斋戒用的房子,张挂起赤黄色和大红色的绸帐,这个女子就住在那里面,给她备办牛肉酒食。” “这样经过十几天,大家又一起装饰点缀好那个象嫁女儿一样的床铺枕席,让这个女子坐在上面,然后把它浮到河中。起初在水面上漂浮着,漂了几十里便沉没了。” “那些有漂亮女子的人家,担心大巫祝替河伯娶她们去,因此大多带着自己的女儿远远地逃跑。也因为这个缘故,城里越来越空荡无人,以致更加贫困,这种情况从开始以来已经很长久了。” “老百姓中间流传的俗语有’假如不给河伯娶媳妇,就会大水泛滥,把那些老百姓都淹死’的说法。” 西门豹说:“到了给河伯娶媳妇的时候,希望三老、巫祝、父老都到河边去送新娘,有幸也请你们来告诉我这件事,我也要去送送这个女子。” 这些人都说:“好。” 到了为河伯娶媳妇的日子,西门豹到河边与长老相会。三老、官员、有钱有势的人、地方上的父老也都会集在此,看热闹来的老百姓也有二三千人。 那个女巫是个老婆子,已经七十岁。跟着来的女弟子有十来个人,都身穿丝绸的单衣,站在老巫婆的后面。 西门豹说:“叫河伯的媳妇过来,我看看她长得漂亮不漂亮。” 人们马上扶着这个女子出了帷帐,走到西门豹面前。 西门豹看了看这个女子,回头对三老、巫祝、父老们说: “这个女子不漂亮,麻烦大巫婆为我到河里去禀报河伯,需要重新找过一个漂亮的女子,迟几天送她去。” 于是差役们一齐抱起大巫婆,把她抛到河中。 过了一会儿,说:“巫婆为什么去这么久?叫她弟子去催催她!” 又把她的一个弟子抛到河中。 又过了一会儿,说:“这个弟子为什么也这么久?再派一个人去催催她们!” 又抛一个弟子到河中。 总共抛了三个弟子。 西门豹说:“巫婆、弟子,这些都是女人,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请三老替我去说明情况。” 又把三老抛到河中。 西门豹插着笔,弯着腰,恭恭敬敬,面对着河站着等了很久。 长老、廷掾等在旁边看着的都惊慌害怕。 西门豹说:“巫婆、三老都不回来,怎么办?”想再派一个廷掾或者豪长到河里去催他们。 这些人都吓得在地上叩头,而且把头都叩破了,额头上的血流了一地,脸色象死灰一样。 西门豹说:“好了,暂且留下来再等他们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西门豹说:“廷掾可以起来了,看样子河伯留客要留很久,你们都散了吧,离开这儿回家去吧。” 邺县的官吏和老百姓都非常惊恐,从此以后,不敢再提起为河伯娶媳妇的事了。 西门豹接着就征发老百姓开挖了十二条渠道,把黄河水引来灌溉农田,田地都得到灌溉。 在那时,老百姓开渠稍微感到有些厌烦劳累,就不愿意。 西门豹说:“可以和老百姓一起为事情的成功而快乐,却不可以和老百姓一起谋划事情的开始。现在父老子弟虽然认为因我而受害受苦,但可以预期百年以后父老子孙会想起我今天说过的话。” 直到现在邺县都能得到水的便利,老百姓因此而家给户足,生活富裕。 ——由此可见,《史记》中“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原本的“中心思想”是“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换句话说,好官不仅要有为民做主的初衷,更是有替民做主的坚定。 语文课本中以破除封建迷信为中心思想的《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则是另一个故事。同《史记》无关,同西门豹无关。 ———————— 附录:《史记:滑稽列传》中原文: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豹往到邺,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以故贫。”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余钱持归。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闲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行十余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诺。” 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 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笔磬折,向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西门豹曰:“巫妪、三老不来还,奈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邺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当其时,民治渠少烦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 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 第238章 我会剥蒜 阿巴海口中不关心国事的兄弟恐怕多半说的就是朵朵。 朵朵是出了名的喜欢漂亮姑娘,同是还是出了名的戏迷。 为了看戏和唱戏他不知道耽误了多少正事,别人劝也没有,劝完了朵朵依然如故。加上黄太吉又十分放任这个最小的兄弟,朵朵在满洲国可以说是最我行我素的人。 这次一听说对岸有新戏看,朵朵比达海还积极。 他依旧化妆成护军,伺候着达海和范文程同对岸的贾军师主持了焚表告天,顺理成章地留在西岸专等观看晚上的大戏。 黄河西岸今日非常热闹。 今天本身就是沐休的日子,长胜乡和树林子乡的给养在早上不约而同地运到,今日又同东岸焚表告天,百姓就认为双方已经停战讲和了。 青山嘴乡的隆兴长铺子外面临时搭出一个戏台,戏台后方挂着硕大的白色屏幕,戏台前头的空场自发地形成了集市。 贾军师、余胜之陪同着便装的达海、范文程和他们的护军在集市上逛了狂。 集市上的东西很普通,天气又热,一行人钻进了隆兴长。 贾军师一眼就发现铺子里居然在卖白面! “军师,吃了吗?”,掌柜的热情地招呼,“树林子新打下来的麦面,一斤四个圆,军师要不要称几斤尝尝?” 贾军师咽咽口水,伸手摸摸口袋里的圆片钱。 十个圆都在,他一直没舍得花。 联军官兵一致,每人每一个节气都是十个圆。力德尔爷说这是因为联军物资短缺,有多少物资才能发多少圆片钱,发多了就毛了。所以现在每个节气发的圆片钱也不叫军饷,叫津贴,就是零花钱的意思。 贾军师盘算,一个圆可以换一斤秋后的小米,四个圆换一斤磨好的白面,今年的麦子被土匪祸害了,这个价钱按说不贵。 可十个圆才能换二斤半。 贾军师尴尬地冲掌柜的笑笑:“下次吧。” 掌柜的依旧热情,“军师不买没关系,随便看,随便看,看不要钱。” “哗啦”一声。 一把碎银子洒在掌柜的脚下。 “来一百斤白面!” 贾军师扭头看去,却是达海和范文程的护军。 那名护军正满脸愤然,被余胜之一个手锤敲在胸膛上,“哎哟!原来你个嘎小子会说汉话,骗我这么长时间!” 护军冷不防一个趔趄连忙解释:“余哥,不是我故意瞒你,是我人微言轻,哪敢乱开口。可这店家实在是狗眼看人低,居然敢说咱们买不起。” 余胜之替他捡起地上的银两,“兄弟,咱这嘎达和别处不一样,买不起就是买不起,不丢人。你攒这些银子不容易,快收好,兄弟的好心我们领了。” 掌柜的依旧笑咪咪的,“就是么!诸位给我们铺子撑人气,我们铺子感激都来不及呢,我们怎么敢看不起?前晌的时候力德尔爷来咱铺子,说大奶奶来了想买些好东西吃顿好的,一摸口袋一样买不起。你说,咱国主都这样,有什么丢人的。再说了,咱这儿也不收银子,只收圆片钱。” 朵朵整大眼睛奇道:“天下居然还有不收银子的地方!” 掌柜的说道:“看样子小哥是新来的,我就和你说道说道。咱们流落到这儿,不就是求个活路不是?咱的天宪也给了咱每个人活下去的权利不是?要是咱辛辛苦苦种地打下粮食,结果被一个外来的大财主拿着银子都买了去,咱吃啥?咱不还得饿死?小哥别小看这圆片钱,你只要出了力,掙下圆片钱,到咱铺子里就能买到粮,这可是保你能活下去的大办法!” “小哥把银子收好。咱这儿不认银子,可外头还是银子的天下。要是哪天小哥忽然不想在这儿呆了,逃到外面银子还是有用的。” 朵朵吓了一跳,“掌柜的,逃跑的话可不敢乱说,小心官府听去!” 掌柜的呵呵直乐,“怕个啥!逃跑权是天宪赋予每一个人的,小哥真要想逃,还没人敢拦你呢。” 达海听罢若有所思。 范文程听罢直皱眉。 朵朵却满不在乎,“掌柜的,我初来乍到没有圆片钱,怎么办?” 贾道士正后悔不该带他们来这里,掌柜的开口道:“前面不远有家淘宝铺子,小哥去那里可以把不用的东西换成钱周转一二。” 朵朵兴致勃勃地拉起余胜之就走。 范文程嘟囔一句:“不外乎吃人不吐骨头的当铺罢了!”,转身跟上。 贾道士已然看出这名护军蹊跷,却不说破,待达海迈步,也跟着去了。 青山嘴乡开的淘宝铺子依然是百姓自愿自觉的交易模式。 只是今天人多,铺子里有个小伙计帮忙整理东西。 一名百姓径直从钱罐子里取出一个圆,边向外走边对小伙计说:“我的东西卖掉了,一个圆不够交铺子的钱。” 小伙子头也不抬答应一声,“知道了,下回再说。” 朵朵、达海和范文程看得啧啧称奇。 朵朵一时兴起,脱下褂子挂在八圆一件的地方,自己光着膀子走到别处假装挑选货物。 不一会儿,有人相中了朵朵的褂子。那人在身上比量一下,在钱罐子里丢下钱,拿着褂子满意地走了。 朵朵兴奋地大喊:“伙计,我的东西卖掉了!” 小伙计依旧头也不抬,“噢,自己在罐子里拿钱。” 朵朵跑到钱罐子边,故意满满地抓了一大把钱,扭头看向干活的伙计。 小伙计依旧只关心他手里的活。 朵朵大声提示伙计:“伙计,我拿钱了!” 小伙计“呃”一声,看也不看朵朵。 朵朵失落地把多余的钱丢回罐子里。 达海上前同小伙计搭话:“后生,你就不怕有人偷了铺子里的钱吗?” 小伙计这才抬起头。 “偷钱?谁会偷钱?”,小伙子露出不理解的表情,“偷了这几个圆,他还活不活人?” 达海闻听差点没摔一跤,口中连连称好。 朵朵捏着八个圆,飞跑回隆兴长。 贾道士趁人不注意,心疼地向钱罐子里丢一个圆,算是朵朵交给淘宝铺子的抽头。 朵朵再回来时,纸包里包着二斤白面。 朵朵把纸包向贾道士怀里一塞,“军师,白面我请了。” 贾道士心头一震,这个护军……不寻常啊,还得再试探。 贾道士先谢过护军,对几位言道:“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同去朵儿红那里做几碗捞面?他明日就回去了,那里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几位意下如何?” 达海连忙表态:“哎呦军师,简直求之不得!” 贾军师呵呵一笑:“咱们先说好,朵儿红那里可没有仆人,咱得自己动手。” 达海恨不能立刻就走:“这有何难!” 范文程表态道:“宪斗贫苦的时候,也是自己做饭。” 朵朵更是心急:“我会剥蒜!” 第239章 饺子 孙一忙坏了。 先是长胜乡的物资在上午顺利到达。 这次长胜乡的物资除了普通的给养,还有大批的复合盔甲,一百多支三眼铳,十几艘可以在黄河里航行的龙舟形芦苇筏子。 据说王尔牛在长胜乡的河边架起了两架水车,组织工匠将上次剿匪获得的铁器日夜不停地打造成三眼铳。 另外两艘喷水装甲芦苇舰船体也已完工,只等木匠们做好水箱就可以下水。 参谋部把这些装备迅速下发——这个时候百姓们可以放松,军队却正是紧要的时候,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紧接着就是由铁丹子总监带队、杨六郎领兵树林子乡的人员和物资开到。 铁总监来,是为了迎接青山嘴即将来临的难民潮。 杨六郎带来的树林子乡的后备士卒,将用于补充参谋长孙定辽从各营抽调产生的空缺。 杨六郎为了证明自己彻底地不魔怔了,从昨天开始就故意不洗脸。杨日天见了他眼角的眼屎,立刻马上痛快地把一营交给了杨六。 孙一暗暗惊讶心理暗示的强大作用。 自己一句神农爷什么都明白,杨六在大楸树下睡了几觉心理疾病就居然痊愈了。 而且三营也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凡是上次吃过霸下的王八蛋的,现在都成了骨干。 孙一只能不明觉历。 树林子乡的麦子收获了。乡亲们不舍得吃,留了种子全委托杨六郎押送到前线劳军。 除了新磨的麦子,杨六还护送来了树林子乡糜子大姐和胡闾乡长组织婆姨们“酿造”的火硝。 现在天气温度合适,采用通风“酿造”的微生物办法,每组设备三五天就可以出一次硝。十几个婆姨分管着七八组设备,如今树林子乡每天都能出两三次硝。 这种酿造的硝不仅劳动强度低,成色还特别好,哈老财总监已经决定在五个乡推广。这次总部特地调糜子大姐一同来青山嘴,指导青山嘴地区的酿硝工作,并接受由孙一亲自颁发的“博士”功名。 这可是铁、金两国的第一个女博士! 所以大奶奶杨乃娥也陪着糜子大姐来了,顺便探探亲。 杨乃娥要是一走,家里就剩下一个孤儿小石榴,所以小石榴也来了,顺便给孙一送新电解的纯铁。 电解得到的纯铁都是铁片铁屑,融化这些铁片铁屑需要一千五百摄氏度的高温。上次为了把纯铁成型,不得以采取了加热烧红锻打的办法。锻打的时候火星子四溅,心疼得孙一直蹦。 这次有了发电车支持的电弧灯,可以直接利用电弧的高温融化纯铁。 然后,孙一就可以再得到一部电车,就可以电解更多的纯铁,然后就是第三部电车,第四部电车…… 别人来了孙一可以不顾,自己的大老婆来了孙一岂能不管? 孙一谋划着既然有了白面,肯定有自己的一份,不如大家一起吃顿饺子。 吃饺子要有饺子馅,孙一提前跑到隆兴长去买肉,发现自己十个圆的津贴根本不够! 孙一也没觉得自己一个力德尔外加塔布囊买不起肉有什么不对,颠颠的跑去集市琢磨着吃素饺子。 水蒿子馅肯定不行,大家都要吃吐了。 在集市上考察一番后,孙一最后确定饺子为芨芨菜野鸭蛋馅。 买回来芨芨菜,孙一就押着琪琪格剁馅,足足剁了两大盆。 树林子乡的人马一到,孙一立刻接来三位女眷。 奶娃和糜子大姐负责揉面擀皮,孙一带着琪琪格和其他孤儿负责包饺子。闷蛋负责下锅煮。 小石榴负责看。 因为她的两只手都受伤了。 奶娃一边擀皮一边告小石榴的状。 孤儿们一走,小石榴每天一个人对着几百个电解罐子,觉得很没意思,小石榴就试着自己电解东西玩。 比如说一小块饼啦,一小碗粥啦,野菜啦,鸭蛋啦,小石榴发现电解之后会变酸。 奶娃笑得用手背直擦眼泪,说那其实是天热变酸的。 孙一也忍不住乐出声,石榴这孩子干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吃的。 奶娃接着说:“再后来小石榴就电解不容易坏的醋、盐、辣椒水……” 孙一打断奶娃:“我猜啊,石榴的手是电解盐水的时候烧伤的。” 石榴举着两只手,使劲冲孙一点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孙一手里的饺子。 “电解饱和食盐水,氯化钠与水发生电离,分别在阴极与阳极生成氢气与氯气。剩下的氢氧根离子与钠离子结合生成氢氧化钠。氢氧化钠,俗称烧碱、火碱,具有强腐蚀性。” 这是初中的化学知识,逢考必考的考点,孙一到现在还能张口就来。 石榴应该是不小心弄出火碱,腐蚀了手。 “石榴”,孙一教训到,“那些电解出来的东西不能随便摸,尤其不能吃,你这次就算买个教训,以后长记性。” 孙一放下一个饺子,接着说:“盐水电解出来的东西叫火碱,摸了会烧手,吃了会烧喉咙,到时候就什么好吃的也吃不成,记住没有?” 石榴先点头,立刻又摇头,“一哥,火碱摸了不烧手,是我用火点着火碱以后才烧伤手的。” 氢氧化钠怎么会燃烧! 孙一故意板下脸,“胡说!不许给随便用手摸电解出来的东西找借口!这是为你好!” 小石榴目光从饺子上移开,“一哥,火碱摸上去真的不烧手。” “那是浓度不够!你把火碱像熬盐一样结晶出来,看不把你的手烧成骨头!” “一哥,我就是把火碱像熬盐一样的熬出来,放在手上,一点事都没有。用火一点,轰一下子,手就被烧伤了。” “石榴,不许撒谎!” 石榴眼泪都哭出来了,“一哥,我没撒谎。” 孙一心道,哼,不是你撒谎,难道是我的初中化学课本撒谎! 孙一命令:“这里有盐,也有最好的电池,你电解给我看。” 石榴委屈地答应一声,爬下凳子。 奶娃眼里既是埋怨,又是哀求,小声说道:“爷,石榴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孙一心一横,“我这是为她好!做学问,一是一、二是二,不可以胡说八道!” 第240章 炸药 小石榴取出一只瓦罐子,装上一些水融化掉食盐。 瘦小的身躯再费力地拉出一组电池。 接好电路后,小石榴抬起头问道:“一哥,用铜电极盐水会变绿,有没有石墨电极?” 孙一脑子嗡地一下。 初中的化学课本从没讲过这件事,孙一也从没细想过这件事。 确实如小石榴所说,如果用铜电极的话,阳极的铜会被腐蚀掉,形成绿色的铜离子溶液,同电解铜的原理是一样的。 这说明小石榴仔细做过电解食盐水的实验,反倒是自己从没实践过。 “石榴”,孙一放缓语气,“把你电解盐水的步骤和我仔细说说。” 小石榴一五一十地述说着,孙一发现她除了更换了电极材料,其它步骤并没有太特别。 最后小石榴说道:“整个电解要好几天,而且土盐比精盐好。” 这时孙一已经坚信,小石榴不是在撒谎。 孙一打开手机数据库,仔细搜索电解食盐水的有关信息。 所有的资料都简短明确地表明最终的产物就是火碱。 孙一百思不解,小石榴的电解盐水的产物明明和火碱无关。 就在准备关上手机之前,他习惯性地切换到英文。 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孙一对化学方面的英文词汇很不熟悉。 孙一愣了。 英文资料的第一句话就说电解食盐水的产物非常复杂。 孙一奈下性子,一边查阅专业词汇,一边慢慢地啃这篇专业资料。 资料里说,工业上电解食盐水生成火碱,其实需要特殊的电解槽,用到什么离子交换膜。 孙一暗骂,原来又是那个老问题: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理论上的东西放到实践中就不灵。 就像中学的物理,所有的习题都忽略空气阻力、忽略摩擦力,但是现实中的工程师其实主要精力都是在和这两个力打交道。 初中化学课本中有关电解食盐水,二话不说直接就给出了理想状态下的反应方程式,连物理课本中的”忽略空气阻力,忽略摩擦力”的提示都没有。 英文的资料进一步显示,在实际中,电解食盐水阴极产生的氯气会溶于水,进一步参与后续反应,生成次氯酸盐,就是漂白剂。 当通电温度升高,漂白剂再反应,就生成氯酸盐。 原来如此! 怪不得所有的中文资料都不提这件事! 联想小石榴的话,孙一猛地醒悟,因为氯酸盐的钾盐的溶解度比钠盐低,所以在土盐中特别容易析出。 孙一顿时兴奋地手舞足蹈,大喊卫兵调最好的铅酸电池来!调最好的石墨电极来!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孙一。 孙一弯腰对石榴道:“你没撒谎!是我错了!想要什么奖励?” 小石榴指指饺子。 孙一摇摇头,“才一顿饺子,奖励太轻!” 小石榴伸出两根手指,犹豫一下又变成三根,“三顿饺子行吗?” “好!” 孙一痛快地答应了石榴。 随即孙一又问:“石榴,让你电镀的英雄勋章呢?” 小石榴小跑着取来几枚金灿灿的勋章。 这些勋章为五芒星造型,内嵌一个太极图,内部材质是锡,外表电镀一层铜,电镀的工作正是小石榴负责。 孙一取出一枚勋章,挂在小石榴的脖子上,“石榴,你以后就是英雄了。” 杨乃娥急忙替石榴摘下来,“爷,石榴还小,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孙一一怔,说道:“也好。勋章你替她管着,石榴长大再给她。” 当下孙一草草地垫了几口饺子,一头扎进电池和盐水的瓦罐堆中。 孙一设计了好几种方法。 有的直接电解土盐,有的直接电解熬制的钾盐,有的则电解精盐得到漂白剂后再反应。 两个时辰后,经过一番过滤、蒸发、结晶,孙一得到了几小堆白色片状的晶体。 这些都是氯酸的钾盐或钠盐。两种都是强氧化剂,钾盐的唯一优势是不易吸水变潮。 孙一郑重地请来总兵杨日天。 当着杨日天的面,孙一将配黑火药的柳木炭和一堆白色晶体混合,装入电三眼铳。 “爷,你忘了装硫磺。”,杨总兵提醒他。 孙一摇摇头,“我怕太危险。” 孙一把电三眼铳固定在树上,铳口指向没人的空地,远远地接出两根长长的导线。 孙一按下电门, “磅!” 三眼铳被炸起一人多高。 杨日天跑过去捡起三眼铳,铳管已经裂了。 杨日天奇道:“没加硫磺怎么还会这么大劲?” 孙一微微一笑:“现在用的这种白色粉末可不是过去的火硝。用火硝配的药叫火药,用这种白色粉末配的药叫炸药!” 孙一拿一个小小的瓦罐,装入白色晶体和白糖,埋入土中,同样远远地用电池引爆。 “咣!” 瓦罐粉碎,掀起一层土。 杨日天感叹道:“这要是旁边有人,还不得被炸成骨头渣!” 孙一在白色晶体中加入炒菜的油,团巴团巴,用一块布裹了,同样远远地引出电池导线。 “轰呜。” 二人都感到一股气浪,草叶簌簌落下。 孙一终于明白了一个困扰他多年的疑问:董存瑞炸碉堡的炸药包究竟是怎么回事。 “爷,这炸药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日天忍不住问道。 孙一理理思路回答:“刚在你也看到了,三眼铳用火药没问题,换成炸药就炸膛。简单地说,这炸药就是威力比普通火药大百倍的火药。你想象一下,我们可以用炸药做成炸弹,用手丢,用箭射,甚至用掷弹筒发射。” “老天爷!有了这东西,怕是以后的阵仗没人是我们的敌手了!” “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我们的炸药得足够多才行。” “爷,这炸药好不好做?贵不贵?” “盐做的,小石榴发现的。” “真的是盐?!”,杨日天嘴张得老大,“那不是有多少盐就能做多少炸药?” 孙一纠正,“做炸药的过程中要消耗电,应该说有多少电就能做多少炸药。” 杨日天立刻建议:“爷,马上成立一个炸药作坊!” 孙一回答:“先不急。” “现在的炸药过于厉害了,要想办法先把炸药的威力降下来。否则容易误炸,伤到自己人。而且,我还在摸索具体的生产方法,现在只有小石榴能帮上忙。” 孙一接着说:“我给小石榴奖励了一个英雄的功名,给你打个招呼。” 杨日天连道:“应该的,应该的。” “石榴年纪太小,我的意思是这英雄的奖励先不要张扬,等她大了再公开,你帮我记着点。” 杨日天痛快地答应:“成!” 孙一笑笑:“所以啊,我们石榴现在的奖励就是三顿饺子。” 第241章 授勋 贾道士带着满洲国一行人在朵儿红处做面条。余胜之把个王爷朵朵指使的团团转。 “麻溜点!” “你咋这笨呢!” “兄弟我跟你说,学会做饭的手艺,回头和你媳妇干仗饿不着。” “看哈,又想偷懒是不?” “这嘎达就咱俩身份低,你不干,你想指着谁干?达海大人还是范大人?还是你们岱青王爷?赶紧的!” 朵朵居然就好脾气,乐颠颠地被余胜之吆喝来吆喝去。 最后几个人或蹲或坐,一人捧着一个十寸的大老碗吸溜贾道士扯的捞面。 大老碗盖在朵朵的脸上,看不见朵朵的面容。 只听见朵朵不停地称赞,“好吃!好吃” 余胜之自己的那碗面没有动,他把碗推给朵朵,“兄弟,好吃就再吃一碗。” 朵朵也不推辞,端起大碗风卷残云。 余胜之叹口气,“唉,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在那边吃不饱。” 贾道士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早就明白了八九分。 这名护军因为卖了外衣光着膀子,朵儿红见了看不过去,便“借”给他一件袍子。 刺绣的袍子一上身,顿时显得这名护军器宇不凡,大小就像是定做的一般。 贾道士察言观色,发现朵儿红对这名护军颇为照顾,而达海和范文程对这名护军暗地里又颇为忌惮。 这个年纪,比达海和范文程地位还高,满洲国里没几个。 贾道士暗自思忖,这名护军多半就是豪格、朵朵那一众年轻贝勒里的某一个了。 只是贾道士看破也不能说破。俘虏一个朵朵王爷已经叫联军头疼不已了,难道联军还能再俘虏一名满洲王爷不成? 入夜时分,青山嘴戏台方向锣鼓大作。 朵朵坐立不安,一个劲儿地催促去看戏。 余胜之拦住他,“急哈?这会儿是我们联军在发勋章,发完勋章才能演戏。” “余哥,什么是勋章?” “就是谁要是杀你们满洲兵多了,就能得一个勋章。有了勋章就有了功名,普通百姓见官不拜,有了功名过堂不打。” “那你有没有勋章?” “除非你小子伸出脖子让我一刀砍了,没准我能得一个。” 朵朵呵呵一笑,“那对不住了,余哥。耽误你得勋章了。 “你们满洲国发勋章不发?” “我们不发勋章。我们都直接奖励一个牛录半个牛录什么的,或者干脆奖励免死罪一次。” “你们倒是实在。” “余哥,要不然你投奔我们那儿吧?” “别扯犊子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 青山嘴的百姓聚拢在戏台前,在电弧灯的照耀下,戏台上亮如白昼。 联军方面先是举行了肃穆隆重的烈士灵位入祠仪式。 这些天虽说联军打了大胜仗,但是烈士的数目也在快速的增加。 尤其是二营奇袭镶红旗一战就产生了十几名烈士。 这种战损,在明朝人的心里已经是奇迹,但是孙一的心里很不好受。 紧接着就是联军方面热烈的授勋仪式。 暄天的锣鼓声中,最先登台的是原先剿匪战中产生的两位英雄。 水师副司令卜十九和三营营长李广披红挂彩。 孙一从总兵杨日天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镀铜英雄勋章,亲手为他们挂在脖子上。 卜十九倒还沉的住气,尕李广神采飞扬,嘴角已经咧到了腮帮子。 大奶奶杨乃娥和二奶奶琪琪格,一个明朝打扮,一个蒙古盛装,分别交给两位英雄一大捧鲜花,两位英雄的脸一下子埋在花丛中。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台下的百姓顿时沸腾了。 然后是水师、一营、二营、三营在这次战斗中产生的战士代表。 每部五个代表名额,由孙一和杨日天亲自授勋,其余的新战士由营长们回营后授勋。 战士功名并不受国籍影响。比如三营,五名战士代表中有四人是还乡团身份,也就是说这些人并没有对天宪发誓,不是铁国或金国的人。陈四因为发明了踩踏式地炮,有幸成为这四人中的一员。 孙一把五芒星粘在陈四胸前的时候,三营长李广介绍道:“爷,这是咱金国的女婿。” 孙一赞道:“好本事!这么快就把我们的妹子拐走了。” 陈四咧大嘴直乐:“人还没过门呢!” 孙一小声问:“漂亮吗?” 陈四心花怒放:“漂亮!人性也好!塔布囊没准见过,就是开缝补衣裳铺子的绣娘。” 孙一恍然想起,“见过见过,人确实不错,你有福气。” 陈四犹豫一下,鼓起勇气说道:“塔布囊,俺听说咱缴获的满洲棉甲都打算改成冬衣,这活计交给俺媳妇儿干成不成?俺媳妇儿手艺好着呢!” “倒是个好主意,马上就到来大批难民,让你媳妇儿牵头,能解决一部分难民妇女的生计。”孙一说道,“不过,这事不归我管。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找参谋部,他们点头就行。你可以说我说过这是一个好主意。” 陈四高兴地大声答应:“嗯呐!” 再随后授勋的是工匠把式中的博士代表、百姓中的义士代表。 糜子大姐一身男装,第一个走上戏台。 孙一拿着博士的勋章,等在台上。 博士和义士的勋章都是太极图样式,锡制,像战士的五芒星一样要用鱼胶贴在胸前。 孙一犯难了。 他早早就答应要亲手为第一个女博士授勋。 虽说陕北民风彪悍,流落到狼山川的百姓们顾不上讲究大明朝的男女授受不亲,可是让孙一当着大奶奶、二奶奶和台下乌泱乌泱百姓的面,伸出魔爪把勋章按在糜子大姐的胸上,孙一还是有心理障碍。 孙一抬起手、又放下。 放下,又抬起。 抬起、又放下 台下的百姓爆出一阵笑声。 孙一满头汗。 横下心,孙一道一声:“糜子姐,得罪了。” 孙一再抬起魔爪。 大奶奶杨乃娥咬着嘴唇、忍住不笑,上前接过孙一手里的勋章,轻轻松松地贴在糜子大姐胸前。 孙一擦把汗,长出一口气。 第242章 叶赫恨 授勋仪式之后,大戏正式准备开始。 电弧灯被挪到了戏台大屏幕的后方,为防止有人捣乱,在电弧灯和屏幕之间拉起了麻绳,除了艺人其他人不得入内。 戏台的一侧,耿秀才带领着一群乐人换下锣鼓手。艺人们操持着各种乐器围了一个圈子,吱吱呀呀地调整着音调。 耿秀才看见达海,忙里偷闲向他打个招呼。 联军为达海和朵朵他们预留的位置不错,就在戏台对面。 因为达海事先向贾军师求情,所以朵儿红也被允许来看戏。此刻以朵儿红为首,达海、范文程为侧,三人盘腿正坐在地上。 朵朵在余胜之的陪同下,正和乐人们切磋。朵朵拉起胡琴居然是一把好手,颇得乐人称赞。朵朵骄傲地对余胜之介绍:“胡琴又叫奚琴,本就是出自咱辽东。” 这时戏台后面的电弧灯亮起,灯光透过木制的方孔正好照亮屏幕,大屏幕上赫然出现几个字:叶赫恨。 达海正惊讶这几个大字是如何显现在白布上,朵朵一路小跑回来急急地低声向他询问,叶赫恨是整出戏的名字,还是第一折戏的名字。 明朝这时的杂剧都是四折,一折相当于后世话剧的一幕。每折戏是同一个背景,演员轮番装扮出场,推动剧情的发展。 达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各种乐器轰然响起。 大屏幕上的字不见了,换成了一幅山水的剪影。 山下的流水涌动,山上的云彩飘扬。 一只梅花鹿在山前吃草,募地抬起头,惊跳着跑开。 一队高举着旌旗的小人,从屏幕右下方进入画面。 达海和朵朵恍然大悟,原来是皮影戏。 戏台侧面有乐人开始在乐器的伴奏下高唱。唱腔是套用现成的曲牌,词是耿秀才新填的。 戏文唱的是金国大将金兀术,率领十万大军讨伐一个叫做叶赫的部落。 随着唱腔的抑扬起伏,队伍最前面的一个骑马皮影作出各种造型,想必这就是金兀术了。 金兀术唱罢。锣鼓家伙声音猛然一变,山上呼地立起一座城寨的剪影,城寨上一个人影指手画脚,唱的戏文是斥责金兀术不该侵犯叶赫。 山下的金兀术和山上的叶赫首领不停地对唱,山下金兀术的身边多出了军师哈密蚩帮腔,山上的叶赫首领变成两个,分别是大首领和二首领。 双方唱呀唱呀话不投机,金国派出太子金蝉子出战,叶赫派出二首领应战。 大屏幕一黑再迅速亮起,山水剪影不见了,两个超大的武将剪影开始打斗。 两员武将一个使锤,一个使刀,二人你来我往、上天入地的缠斗。 二人越打越激烈,锣鼓节奏越来越快,终于金国太子一锤把叶赫二首领打落马下。 大屏幕一黑再亮起又变为山水背景,山上的叶赫大首领言道二首领乃是他的亲兄弟,苦苦哀求金兀术归还二首领尸首。 金兀术哈哈大笑,一刀把二首领的尸首竖着劈为两半,仅把一半尸首交还山寨。 山上的叶赫大首领怒不可遏,扯着嗓子吼起激扬的唱腔,每一声都让人担心会把喉咙喊破。 大首领唱呀唱呀,意思就是和金国不共戴天。 金兀术指挥喽啰们攻山,大首领组织防御,激烈的打斗之后终于金兵攻上山头。 大屏幕背景再一变,成为一截城墙。 城墙上一人,城墙下一人,二人的影子却一看就知道是真人影子。 城墙下的金兀术劝城墙上的叶赫首领投降,金兀术的影子配合着唱腔作出各种动作。 城上的叶赫首领的影子同样比比划划,一开始答应下城投降,走到一半反悔又再登城墙。 如此这般反复三次,叶赫首领才唱出实情。 原来叶赫首领在拖延时间等待宋朝的救兵。 大屏幕背景再变为山水远景。山上有两军隐隐在打斗,山下开来一支庞大的援军。 原来是岳飞的岳家军已经开到山下。 元帅岳飞正要上山,却连连传来一十二道金牌调岳家军回师。 领兵的岳飞元帅和大儿子岳云对唱几段,唱腔苍凉,大意是朝中有奸臣,只能含恨退兵。 大屏幕背景再切回城墙。 城墙下的军师哈密蚩献计火烧山寨。 城墙上的人影凄苦地唱道:眼见着宋兵已到山下却不上山,不知为何远远地退兵,我叶赫对大宋忠心耿耿,为何天子不顾他的黎民死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内心焦急又无可奈何。 屏幕一黑。 戏台上转出一人,此人头戴双尾雉鸡翎,一身满洲国护军打扮,涂一张黑脸,鼓着两腮。 戏台下的乐人唱道我乃金国太子金蝉子,随父征战灭国无数军功无算,父皇有令要火烧叶赫山寨,金蝉子奉命举火鸡犬不留。 金蝉子一番在台前卖弄造型,台下有人凑上一支火把,金蝉子口中一喷,一股火焰漫卷着吞没戏台。 屏幕亮起。 城墙下方出现跳动的火苗,城墙上的人影不甘心地唱啊唱啊。 被巨大的火苗吞噬以前叶赫大首领留下诅咒:“叶赫就是只剩下一个女子,也要灭掉金国报仇雪恨。” 这时大屏幕上真的出现了烟的黑影,片刻间大屏幕一黑。 范文程看得心惊肉跳。这明明就是借古喻今,谁都知道叶赫是海西女真中最大的一部,也是海西女真中最后灭亡的一部,先帝灭叶赫的时候就是放火。 范文程偷眼观察,朵儿红面无表情,朵朵看得入了神。 大屏幕上烟雾影子散去,背景变成一处村庄。 绿的树,青的河,红色的房子。 居然是彩色的! 原来这背景是用彩色颜料先画在一张透明的鱼胶胶片上,再利用电弧灯投射到屏幕。 婉转的胡琴响起。 屏幕上两只狗影子打架,咬来咬去,一只追着另一只跑下去。 朵朵屏住呼吸,场景变化太迅速了,节奏快得让人跟不上。 画面上出现一个女人的真实身影。 这女人期期艾艾唱得婉转,她本是叶赫首领的三妹,已然出嫁,却被掳到金国为妾。金兀术对她始乱终弃,国仇家恨身辱,叶赫女准备自尽。 叶赫女在河边树上挂上绳子,唱啊唱啊,终于脖子一伸腿一蹬,真的上吊了,两条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百姓观众发出一阵惊呼。 一个男子的身影上场,唱自己姓赵名大海,本为靖康二帝之后人,被金国掳来为奴,猪狗不如苟且偷生。 赵大海看见妇人上吊,急急忙忙从树上救下妇人。 妇人转醒,埋怨赵大海不该救她。 二人从屏幕后转到屏幕前,表演形式成了传统的真人对唱。 朵朵瞪大眼睛,发现那妇人是实实在在的妇人装扮的! 要知道这是戏台上的妇人都是戏子男扮女装的。 二人在台前只是比划着做样子,并不开口,唱腔全是台侧的乐人代劳。 台上一男一女一问一答互诉身世,二人同病相怜,曲调越来越悲凉,最后二人私定终身,相约忍辱负重为国报仇。 一男一女转回屏幕后,时间也过去了一年。叶赫女产下一子,叶赫女怀抱婴儿哭着唱不知这孩子的父亲是哪个。 赵大海定计,二人教导这婴儿从小学坏,复仇大业全指望这孩子的狼子野心。 屏幕上的孩子一轮一轮地长大,取名为阿布泰。 在叶赫女和赵大海悉心教导下,阿布泰表面上敦厚老实,暗地里无恶不作,终于有一天活活气死了叶赫生母。 赵大海向孩子道出“实情”,他本是叶赫大将阿布泰的遗腹子,母亲怀孕后被抢到金国。母亲为他取亲生父亲之名,实指望他能雪国仇家恨。 阿布泰听罢把赵大海痛打一顿,箭刺耳鼻,罚赵大海为奴。 赵大海悲喜交加。 范文程怒不可遏,这是哪个混账写的狗屁戏文! 满洲国大汗黄太吉之母便是叶赫女,也确是叶赫首领的亲妹妹。但是灭叶赫的时候黄太吉的生母已然故去,黄太吉已然成人。叶赫首领临烧死前专门要见自己的外甥,先帝准黄太吉去最后劝降,舅舅和外甥说了什么,外人无从知晓。 这戏文不顾史实,张冠李戴,分明就是污蔑大汗。 范文程有意发作,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范文程再看两位贝勒爷,二位好像并未动怒。 范文程再看达海。 达海见他满脸通红,反而劝解他道:“这演的就是故事。宪斗不必过于投入,替古人担忧。” —————— 参考资料(不感兴趣的书友可跳过) 努尔哈赤的大妃之谜与叶赫的诅咒 皇太极当了皇帝后,追认自己的生母叶赫那拉氏为皇后。有清史书中认定叶赫那拉氏为当时的“大妃”,“继嫡福晋”或“大福晋”,从而引起历史上努尔哈赤福晋们之间关系的混乱。 大妃、皇后这种等级森严的叫法都是汉语才有,当时的满清其实只有一个名字——“福晋”,来源于汉语的“夫人”一词。当时关外女真的习俗同汉人类似,一个正室福晋,其余的都是妾室。 各种清史文献皆盛赞皇太极的生母叶赫那拉氏。说她面如满月,端庄妩媚,风姿妍丽;气度宽宏,不喜奉承,不惧恶言,举止庄重大方,口无恶言,耳无妄听,始终如一,毫无过失。她和努尔哈赤是恩爱无比的模范夫妻,亡故之后,努尔哈赤为表达自己的哀思,素食达数月,并将她葬在自己居住的院中达三年。 后世传说叶赫那拉氏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孟古哲哲。实际上,孟古哲哲就是蒙古姐姐,根本不是名字。叶赫部贵族源于土默特,叶赫那拉氏在一群没有名字的福晋中被冠以蒙古姐姐的称呼是很自然的事。 叶赫那拉氏期间,努尔哈赤与叶赫部征战不断。史载一次冲突中努尔哈赤部落杀死叶赫那拉氏的亲兄弟,当叶赫部讨要尸首时,努尔哈赤将尸体劈作两半,只送回一半。从此两家为死仇。 在这种背景下,叶赫那拉氏自保平安都难求,何谈被册封为“大妃”? 根据各种原始档案推导,叶赫那拉氏根本不可能为大福晋,应该是普通福晋一直到死。 而清代实录里关于努尔哈赤的大福晋一事应该是被反复改过的。 公认努尔哈赤十几岁时的元配是佟佳氏,满语叫“neneme gaiha fujin”,称为原娶福晋。据传当初努尔哈赤是入赘佟佳氏,所以努尔哈赤早期姓“佟”。 佟佳氏病逝后,努尔哈赤娶了富察氏,称为继娶福晋,满语叫“jai gaiha fujin”,后称为“gundai fujin”,即衮代福晋。 富察氏之后,努尔哈赤已称帝,立阿济格三兄弟生母,来自乌拉部的乌拉那拉氏为大福晋,称为“amaga amba fujin”,即“后大福晋”。 amaga有两个意思,一是时间上的先后,可以理解成“后妈”;二是位置上的前后,可以理解成“后宫娘娘”。 可能因为amaga这个词,后世有“学者”认定乌拉那拉氏的名字为阿巴亥,所以否定俄罗斯学者认为皇太极原名为阿巴海的假说。 笔者认为,此说从逻辑上讲不通。 看过抗美援朝电影的人都知道,阿玛尼是老年妇女,阿巴嘎是老年男子。阿玛是阴性,阿巴是阳性。阿巴这个词根表示“爸爸”或者“首领”的意思,从朝鲜到蒙古都是一致的。 一个小姑娘起名为雄性十足的阿巴亥?还不如叫韩铁棍呢。 根据各种原始档案: 万历十二年(1584)努尔哈赤攻打翁科洛城负伤,照顾他的是元配佟佳氏。 万历十四年(1586),富察氏再嫁努尔哈赤 万历十五年(1587),富察氏生第五子莽古尔泰 万历十六年九月(1588年10月),叶赫那拉氏过门 万历二十年(1592)十月二十五日,叶赫那拉生皇太极 万历二十一年(1593)九部来攻时,努尔哈赤身边为“衮代皇后(富察氏)”(《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 万历二十四年(1596),富察氏生第十子德格类 万历二十九年(1601),乌拉那拉氏过门 万历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七日(1603)叶赫那拉卒 万历三十三年(1605),乌拉那拉生第十二子阿济格 天命五年二月(1620),富察氏卒,葬赫图阿拉(清室皇族族谱《星源集庆》)。 天命五年(1620)三月二十五日,代音察告发大福晋,大福晋废。《老档》中并没有明说此时的大福晋是谁。但此时富察氏的儿子莽古尔泰已经三十三岁,富察氏即使在世也是人老珠黄,想勾引别人也会有心无力,更不会引发努尔哈赤雷霆万钧的醋意。而从《老档》中大福晋有幼子要抚养的记载,当时的大福晋是乌拉那拉氏无疑。 天命九年四月(1624),努尔哈赤令族弟至赫图阿拉移先陵,“其继娶滚代皇后亦同移于此。”可见富察氏的正室历史位置这时还是很牢固的。 天命十一年八月十一(1626),努尔哈赤卒,乌拉那拉氏殉葬 天聪三年(1629),皇太极登基三年后将生母叶赫那拉氏迁葬到帝陵。 崇德元年(1636),皇太极称帝,将生母叶赫那拉氏封为太祖孝慈高皇后。 民间一直有传闻,由于叶赫与爱新觉罗之间的世仇,最后爱新觉罗灭亡于叶赫的诅咒。 叶赫的诅咒来源于叶赫部首领临死前的毒誓:“我死后,我的后代就算只剩下一个女子,也必定要覆灭爱新觉罗。” 甚至还有传言,清朝皇室在修理“堂子”时挖出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灭大清这,叶赫也”,所以传闻清室有“叶赫那拉氏不能入后宫”的祖训。不过,后世没人见过这块石碑。 有趣的是,叶赫那拉氏在清朝一共出过三位皇后。 第一位皇后就是皇太极追封的生母清太祖孝慈高皇后。 第二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慈禧皇太后。满清丧权辱国的条约都是她当政是签署的,而且慈禧皇太后以一人之力,挑起义和拳与八国联军开战,清室逃离北京还是二百年独一回。 第三位是光绪的正室,隆裕皇太后。宣统的退位诏书就是她签发的。 民间流传,毫无根据。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第243章 狼子心 戏台的大屏幕一变,金兀术和哈密蚩已经年老。 金兀术原配夫人亡故,金兀术感慨人生无常,有意在世时称帝过一把瘾。 军师哈密蚩苦劝称帝万万不可,一旦称帝便是众矢之的。金兀术大怒,不理老哈密蚩,独自寻续娶的年轻漂亮的大妃倾倒苦水。 这一切碰巧被阿布泰看到。 阿布泰这时已然出落的风流倜傥,战功卓著。但是因为自己是庶出,前面有太子金蝉子拦路,并无任何光明前途。 阿布泰一边唱一边定下计策,要一箭双雕除掉太子。 阿布泰找来自己的姘头,金兀术的小妾,二人东窗定计。 小妾向金兀术告密,说年轻大妃的丫鬟同哈密蚩有染,并有二匹蓝布为凭证。 年老的金兀术气急败坏,将哈密蚩打得死去活来,箭刺耳鼻,绑在大树上示众。 小妾见一计得逞,便再次告发。年轻漂亮的大妃不守妇道,同太子金蝉子有不可告人的丑事。 再下来的剧情就是达海的亲身经历,根本不用任何加工。案件越发展越离奇,一步一步扣人心弦。 最后在阿布泰的暗中推动下,暴怒的金兀术先斩太子,后废大妃。阿布泰摇身一变成了金兀术的左右臂。 屏幕背景再次变化,孤苦伶仃的大妃带着一双儿女度日如年。 大难不死的哈密蚩脚步蹒跚,拄着拐棍儿来探望太妃。 哈密蚩唱年迈的金兀术已然醒悟,召大妃回宫。 大妃唱对金兀术已然心死,不愿回去。 哈密蚩劝大妃以国事为重,为子女着想,最终劝动大妃。 在皇宫内金兀术对大妃推心置腹,唱道上次的事一定是有小人挑拨离间。金兀术怀疑是阿布泰暗中所为,但没有真凭实据。况且阿布泰对金兀术言听计从,金兀术已然误斩一子,不忍再犯同样的错。金兀术封幼子银蝉子为太子,嘱咐大妃在自己百年之后辅佐太子即位,不要记恨阿布泰。 话语言毕,金兀术驾崩。 还未从悲痛中醒悟的大妃刚走出金兀术大帐,迎面碰上率众臣来看望的阿布泰。 阿布泰独自入帐,出帐后宣称金兀术有遗诏,令年轻的大妃陪葬。 大妃如五雷轰顶。 大妃辩称金兀术特地遣哈密蚩招她回宫,已然封银蝉子为太子。 阿布泰搬出陈年旧账,反诬当年是大妃和哈密蚩有染,最后让丫鬟背了黑锅,因此大妃和哈密蚩二人的话都不可信。 大妃辩不过阿布泰,无奈之下最后只能承认自己假传圣旨,哀求众臣在自己死后照顾好自己的一双儿女。 阿布泰指天画地发誓会照顾幼弟,不断地逼迫大妃自尽。 大妃盛装坐在炕上,百般拖延,不忍离世,唱腔凄苦无比,经常是唱了半天,却只有一个语气词。 阿布泰终于在大妃唱完最后一句时失去耐心,亲手用弓弦勒死大妃。 阿布泰顺利成为摄政王监国。 当年告密的小妾前来邀功,被阿布泰摄政王一句话命令为金兀术殉葬。 为了灭口,阿布泰下令处死哈密蚩和赵大海。 哈密蚩与赵大海提前得到消息,二人分别出逃,阿布泰派人两路追杀。 一片萧瑟中,二人逃到当年的叶赫,在河边二人隔河不期而遇。 赵大海和哈密蚩互相吐露实情,感慨万千。 阿布泰的追兵越来越近,二人一个在河这头,一个在河那头,双双投河。 音乐响起,一个乐人用悠长的唱腔点出这台大戏的题目: 这正是 世态炎凉狼子心; 天地苍茫叶赫恨。 这台《叶赫恨》大戏的总策划其实是参谋二部的军师贾道士。在贾道士那里有一张表,别人看来铁板一块的满洲国在贾道士的表中被分割的七零八落。竖着看,是满洲国八旗、蒙古两翼和汉军之间的矛盾,横着看是满侏、诸申和阿哈奴隶、汉人之间的矛盾。 贾军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加深表内这些群体之间的裂痕。《叶赫恨》中,以八旗之间的矛盾为主线,以满侏和叶赫为代表的诸申之间的矛盾为辅线,并无耻地加入想象、谎言和宿命论。贾军师要的就是把以前人们不敢谈论的皇室话题予以世俗化,成为百姓的饭前谈资。 这台戏文的执笔是耿秀才。原本贾道士还担心这个大明的秀才不愿意信笔胡写,没想到酸秀才动起笔来天马行空,毫无心理负担。戏中金兀术、哈密蚩、岳飞的情节都是秀才主动加进去的。秀才还美其名曰:帝王将相,任人评说。 对于戏文中的故事,孙一最初是反对的。他认为故事严重脱离事实,有心加以纠正。但是一想到要干预贾道士和耿秀才的自由创作,孙一就不寒而栗。 以前听朋友说过,曾几何时写篇网路小说,动不动上传的字就会变成星星,地名一律变成字母,想说一段严肃的话根本就没法组织语言。管制的结果就是作家们只好不说严肃的话,所谓的历史剧变成纯粹的胡诌胡扯,即便是拍成电视剧也没人管。 所以孙一忍住干涉的冲动,对贾道士和耿秀才的剧本听之任之。 而且孙一的心思也不在戏上,他仅仅在大戏开始时露个脸,在大戏结束时再赶回来现个身。 所谓的唱戏,他听不懂,更受不了咿咿呀呀地十分钟唱不完一句话。还不如回去琢磨一下电解盐水。 孙一返回的时候,贾军师和耿秀才正对演出的成功互相衷心的表示祝贺。 范文程原本义愤填膺,看完后半段戏后他一点都不敢言声。 这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内斗,平时范文程略有所闻,不知真假。如今变成了大戏,范文程感觉自己只要一句话说错就会引来灭门之祸,于是他只好假装专心致志地考察天上的星星。 朵儿红、朵朵、达海三位都是宗室,看完戏沉默不语。 朵朵先打破僵局,“唱词有些生疏,戏台布景不错,哈哈,哈哈,总的来说算一部好戏。” 朵儿红勉强笑笑,“是啊,一部难得的好戏!” 闻听此言,孙一确认贾道士彻彻底底给朵儿红的心田里撒进了种子。 第244章 虫蛊 孙一见达海不做声,上前拱拱手请罪道:“达海博士,这戏里的内容不尽真实,还望博士勿当真。” 达海忙回一礼,“孙参谋,有些时候没见了。” 达海道:“孙参谋多虑了。戏文么,谁会去当真?再说史书就能当真吗?要比起来,恐怕还是戏里更真一些。” 孙一原以为达海默不做声是戏文得罪了达海,万没料到达海居然是这个态度。 孙一放下心。 “博士,夜已深了。因为想起一件事,我怕你回了河东,特地赶过来说一声。” 贾道士和耿秀才互相赞扬已告一段落,二人见孙一来到,也聚过来。 孙一道:“达海博士,在下偶然想起,上次你突然晕倒,可能并不是血压高,而是因为你满身的福气疙瘩。你的那些疙瘩,很可能……有可能……是一种虫子” 范文程一抖袍袖,打断孙一:“无稽之谈!何曾听说过活人肉里会有虫!达海博士的福气疙瘩,乃是精诚所至,天地所赐。孙参谋就不要自作聪明危言耸听了!” 贾道士最看不惯这个范文程动不动就要主动跳出来捍卫满洲国。 当下贾道士翻着白眼奚落范文程:“宪斗可曾听说过虫蛊?中了虫蛊之人,漫说肉里,就是脑子里心里都是爬满了毒虫,宪斗作何解释?” 范文程顿时语塞。 朵朵厉声道:“哪个这么大胆,敢给达海把式下虫蛊?” 达海正色道:“孙参谋请明言,活人身上如何会长虫子?” 孙一急忙解释:“博士勿急,我也只是猜想。我已经安排好,派人为博士切开一个福气疙瘩一看便知。达海博士能不能晚些回去?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希望最好是虚惊一场。” 孙一言词恳切,朵儿红出面强势安排道:“既然如此,多谢国主陛下好意!” 朵儿红此言一出,朵朵、达海、范文程惊讶的目光齐聚孙一。 孙一这才想起朵儿红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孙参谋的身份此刻已经穿帮。 孙一索性冲诸位拱手,“以前隐瞒身份,多有得罪。” 当下朵朵、达海、范文程重新向孙一施礼。 国主发话,分量自然不一般。达海欣然答应切开一个福气疙瘩检验,孙一带众人来到一处帐篷。 帐篷内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后世医院的味道。 那是今天电解盐水得到的半成品——漂白剂的味道。 漂白剂学名“次氯酸钠”。次氯酸钠溶液在稀释之后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八四消毒液”。 狼山堂的六哥、狗蛋还有姜老军正在帐篷里等待。 达海趴下,露出后背。 六哥用消毒液清洁刀具,找到一处肉厚的地方准备下刀。 六哥用消毒液涂抹下刀之处,手起刀落,挑破一处福气疙瘩,用小刀挖出一个半寸大小的白色囊泡。 囊泡里有半透明的液体,对着灯光隔着液体就能看见一条恶心的虫子在囊泡内蠕动。 “就是它!”,六哥确定的宣布。 “恳请陛下为达海师父去除虫蛊!” “恳请陛下出手救达海师父!” 见到虫子,朵朵和朵儿红信服了,二人异口同声地请求。 孙一看向朵朵,“你?你叫达海师父?” 朵朵不再隐瞒,“在下朵朵,乃是朵儿红的弟弟,达海师父的学生,恳请陛下为师父去除虫蛊!” 孙一笑着摇摇头,真是无间道。 余胜之惊讶地合不上嘴,“兄弟,你,你是王爷?” 朵朵冲余胜之一抱拳,“余哥,对不住。今天的捞面,是我吃过的最香、最香的一顿饭。余哥日后有难处,万万记得到满洲国找我。” 孙一顺着朵朵刚才的话说道:“我还是先给你们说说这虫蛊的事吧。” “我们姑且叫它作虫蛊。这虫蛊源自一种大虫,专门寄生在人体肠子内,吸食人体的营养,寿命可达几十年。一般宽二三分,长可达八九尺,所以叫做绦虫。” 众人听到人的肠子里居然可以有如此恶毒的大虫,立刻觉得毛骨悚然,立起耳朵不敢打岔。 …… 今夜晚间,孙一正在钻研电解盐水的时候,狼山堂的六哥和狗蛋趁着没人来找孙一,二人汇报了一个惊天大发现。 他们在解刨满洲国的尸体时惊讶地发现,很多满洲兵体内有虫! 那些虫子活在一个囊内,囊的大小不一,一般直径不到半寸,也有的大到几寸。更多的囊很明显地囊内的虫子已死,囊缩小硬化成小石子一般,遍布尸体内部各处,往往一具尸体就有数千个。 二人百思不解,前来求助孙一。 孙一查阅资料,高度怀疑这些囊虫就是所谓“猪肉绦虫”的幼虫。 猪肉绦虫被叫做“猪肉绦虫”,其实是冤枉了猪。绦虫并不会存活于猪体内,绦虫唯一的宿主就是人类。绦虫寄生在人体肠内,争夺人的营养,人则显得面黄肌瘦。 绦虫产出的虫卵不会在人体肠内孵化。虫卵随人粪排出,被猪吃掉,虫卵进入猪身体的各个组织,在那里孵化成绦虫的幼虫。幼虫表面包裹一个白色的囊,含囊虫的猪肉俗称“米猪肉“或“豆猪肉”。人吃了这些猪肉,囊虫在人体肠内发育为成虫,从而完成一个人猪循环。 人有时会直接吃掉绦虫的虫卵,比如吃了没有洗净的食物或水,或者干脆就是人的反胃——肠内的虫卵被上溯到十二指肠或胃部,这时虫卵进入人体各个器官,在那里孵化成囊虫,于是好好的人肉就变成了“米人肉”。 好消息是囊虫在人体内除肠道以外的地方并不会发育为几米长的成虫。囊虫会经历一个孵化,成长、死亡、钙化的过程。 这个过程多发生在肌肉和皮下,症状就是皮下游走的结节,结节可能最终被钙化,一般并没有生命危险。 但如果这个过程发生在颅内、眼内、脊柱、内脏,就悲剧了。 孙一联想起达海满身的福气疙瘩,高度疑似是皮下组织的囊虫。 生怕达海走掉,孙一匆匆安排一下,赶着大戏结束达海他们回营之前截住了达海。 …… 孙一接着对众人说道:“这种绦虫会在人的肠子里产卵,一般来说,虫卵并不在人体内孵化。但也有时候,比如人反胃,这时虫卵进入人胃,再进入人体四处,就会在人体内孵化成千百条幼虫,就是大家刚才见到的囊虫。” 达海吃惊道:“我吃饭不好,确实经常反胃。” 范文程脸色发白,直揉肚子。 朵朵愤恨无比:“这么说有确实有歹人给师父肠子里下了大虫!” 朵儿红漠然无语,静静地看着孙一。 孙一道:“如果囊虫孵化在人体躯干,就是达海博士身上的福气疙瘩,人只是不舒服。酸胀、消瘦、无力、头昏等等。过一段时间,几个月也许几年,囊虫死了,囊变成小硬块,外表看起来就是疙瘩消掉了,倒不会有生命危险。” 听众们不约而同送了一口气。 孙一话锋一转:“怕就怕虫卵在人眼和人脑中孵化成囊虫。” 朵朵急问:“陛下,如果虫子进了人眼会怎么样?” 孙一道:“进入人眼,眼睛看东西时会有椭圆的黑影飘动、甚至一团黑影蠕动。囊虫在眼内存活时人尚可耐受,若虫体死亡产生强烈的刺激,引起眼球炎症,视力迅速下降,很可能失明。” 贾道士迅速捂住一只眼,确认一下没有黑影,再迅速换另一只眼,然后松口气。 达海大致听懂了孙一的意思,仔细回忆一下,达海说道:“我目力尚好。” 孙一道:“那就好。” “囊虫如果进入人脑,人会莫名其妙的头疼、呕吐、看不清东西、或者抽风、失神、昏迷等等。上次达海博士突然晕倒,现在想来,不能排除脑中有囊虫的可能。” 朵朵拉住孙一衣袖颤声发问:“囊虫入脑,可有得治?” 孙一答:“目前来说,除非有人能开刀取出囊虫而不伤脑子,否则没法治。只能祈求囊虫在人脑中死亡之后慢慢地变硬变小,不要影响到重要的位置。” 朵朵气恼无比,不由痛哭:“那个这么下作,给我哥哥和师父施了如此恶毒的虫蛊!” 孙一当时就是一愣,他只想着达海的福气疙瘩可能是囊虫,还从来没有想过朵儿红的偏头痛也可能是脑囊虫病。 历史记载眼前这个朵儿红坠马而死,说不好还真是癫痫之类的发作。 据资料显示,后世欠发达地区的癫痫病有百分之三十是因为脑囊虫病。换做卫生条件恶劣的明朝关外地区,比例也许更高。 孙一长叹一声,“给你们施虫蛊的,不是人,是猪!” “猪吃了有绦虫虫卵的人粪,猪肉里便会长出囊虫,人吃了有囊虫的猪肉,囊虫就会在人的肠子里寄生,最后长成绦虫。” “敢问达海博士、朵儿红王爷,你们可曾吃过吃过人粪的猪的肉?” “这个……吃过人粪的猪的肉……”,达海答道,“满侏的猪个个都是吃人粪长大的。” 孙一只觉胃里一阵翻腾。 达海为孙一解释道:“满侏的猪圈就是茅厕,人粪就是猪食。人在上面解手,猪就在下面张着嘴等着。先帝曾大力推广过这种一举两得的养猪之法。” 孙一强忍住恶心:“这就难怪了。朵儿红王爷的头疼病是这种虫子作怪也八九不离十了。” 达海不解,问道:“可是为什么别人吃了都没事呢?” 孙一很想说,“根据我们的解刨,满侏人高发囊虫病”。话到嘴边又咽下。 这时候无论是明朝,还是满洲国,对于解刨尸体都是不能接受的。 孙一换了说法:“有囊虫的猪肉,彻底煮熟之后吃是没关系的。不过,你们那种养猪的方法,难免很多人得这种病。一旦没有彻底煮熟,或者干脆就是吃了有虫卵的菜、喝了有虫卵的水,就有患病的风险。” 达海蓦然想起,以前在赫拉图阿老家的时候,自己辅导两位小王爷功课,黄太吉经常给他们吃凉拌白肉。 当时朵朵挑嘴,“我才不吃这种吃大粪的猪肉呢!” 当时黄太吉总是说:“呵呵,大粪脏是脏了些,可肉吃到嘴里还是香的。专门给你们准备的,别人还吃不上呢!” 于是那些凉拌白肉就全被朵儿红和达海吃了。 莫非…… 孙一的话打断了达海的思路。 “像达海博士那样,肠子里已经有了绦虫,胃又不好,经常起福气疙瘩,囊虫入眼或者入脑,只是早晚的事。” “甚至”,孙一尽量平和地说道: “达海博士恐怕体内的内脏已经也有了囊虫,事到如今,一定要及早医治,不能耽误片刻功夫。达海博士能不能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孙一看向达海,征求他的意见。 达海先向耿秀才拱拱手,“承蒙出手帮助,达海无以为报。” 达海再转向孙一:“如今达海了无牵挂,不求苟活于世。只求陛下恩准,在贵处借宿一晚,我有些私下的话想和朵儿红,朵朵两位贝勒说。明日一早,两军交换完俘虏,达海便回大营,还有大事要办。” 第245章 交换战俘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一日上午,万里无云,骄阳似火。 满洲国与铁金联军于黄河东岸交换战俘。 满洲国方面派出主事之人为文馆署理副将宁完我和文员马国柱,一众满洲国贝勒大臣远远地勒马在距黄河岸边五里之外,等待迎接被释放的多儿红。 铁金联军方面派出的主事之人为军事贾道士和商队掌柜花头柜、办事人员余胜之,朵朵、达海和范文程助阵。 事情就是这么诡异。 满洲国为了凸显兄弟情谊,阿巴海下令所有的贝勒和大臣都去迎接多儿红;联军方面呢,大家都挺忙的,只派出了具体负责人。 由于达海和朵朵昨夜未回营,范文程也不敢独自回去,否则无论是黄太吉还是宁完我问起来,“别人怎么没回来?你们看的是什么戏?”,范文程都没办法回答。 基于同样的原因,由于上午朵朵坚持陪在哥哥多儿红身边,范文程和达海便都留在联军这边,就好像两白旗的两位贝勒在为联军助阵一般。 双方先是交换普通俘虏。 满洲国每释放五名战俘,联军就对等地释放五名披甲。 由于联军方面俘虏的战俘数量远远大于满洲国,所以联军今天只带来了一小部分披甲俘虏。 即便如此,在联军方面还剩下许多披甲的时候,满洲国方面就宣布,联军的战俘已经全部交还了。 宁完我打马过来,高声言道:“剩下的护军甲士,暂留贵处,望贵军好生恩养,待来日再赎。有请贵军释放狩猎未归的莫尔根岱青贝勒!” 花头柜正一五一十地清点归来人员,“等等,不对啊,还短额们一个人!” 宁完我一身武将装扮,眉头不由地皱起。 “我们留你们的战俘有什么用!这就是你们全部的战俘!” 花头柜扬着手里的战俘名单,“额们有人证物证,你们扣下了一个叫彭大洋的人。彭大洋,二十九岁,辽东盖州人,在青山嘴通路阻击战中被俘。” 花头柜转身大声问归来的战俘:“弟兄们,先不着急喝水,你们都舌舌,在他们那里见莫见过这个彭大洋?” 联军归来的战俘放下手里葫芦兵提供的生理盐水皮囊,纷纷叫嚷。 “我见过!” “见过,彭大洋是和我一起被俘的!” “洋子在被俘第二天被他们提走了,就再没回来!” 贾道士一脸的严肃:“宁署理副将,请归还彭大洋!” 宁完我脸上一阵铁青。 花头柜手里的名单他也有一份。 联军方面的工作做的很细,名单上的姓名、籍贯、年龄丝毫不差。 这个彭大洋,宁完我也曾仔细找过,但是就是找不到。 后来有人反映,青山嘴一战后大汗黄太吉曾派人押送一名俘虏和起获的电池快马回沈阳。 那名俘虏,恐怕就是彭大洋无疑了。 但是大汗亲自安排的事,宁完我岂敢干涉?宁完我就不敢向大汗讨要这名俘虏。 宁完我此刻只有耍无赖:“那个人啊,他妄图逃跑,被杀了!” 花头柜正色道:“宁副将,咱两家舌的好好的,你们归还额们所有的战俘,额们才同意你们赎多儿红。咱们两家还焚表告天,你怎么能不守信用?” 宁完我拉下脸,“人已经死了!你想怎么样?” 花头柜怪叫一声,“哎——,耍死狗是不?” “姓宁的,是你们先不讲信用,告诉你,咱这桩买卖黄了!” 花头柜一指朵儿红,“拿彭大洋的尸首来换多儿红的尸首!” 花头柜转向贾道士:“军师,咱回!” 宁完我的汗唰地一下子就下来了。 “别,别,花参谋息怒。就按护军的标准,赔你们九十九个九如何?” “不成!”,花头柜斩钉截铁地回答,“九十九个九是赎活人的价钱,你们把人弄死了,先把尸首还回来,咱两家重新坐下来谈判。” 宁完我擦一把满脖子的汗,“花参谋,我说实话吧,那个彭大洋啊,他……他……他思念亲人,不愿意被交换,已经……已经被送回沈阳了。” 被释放的联军战俘中立刻有人高叫:“不对!洋子的家眷都在锦州,洋子在沈阳就没有亲人!” 贾道士沉下脸,向宁完我简单地拱个手,“宁副将,今日是满洲国违反告天誓言在先,导致两家谈判破裂,你们就静待天谴罢!” 贾道士坚决地一举羽扇:“传贫道军令:撤兵!” 朵朵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贾道士轻飘飘的羽扇不让落下:“军师且慢!” “军师,容我去仔细问问再撤兵不迟。” 朵朵来到宁完我马前,宁完我立即滚鞍下马。 二人低低的声音交谈片刻,朵朵回转。 朵朵叹口气直接对贾道士说:“这件事是满州国做的不对。这个彭大洋确实已经被送回沈阳了,是因为阿巴海企图破解贵部的电点火法术。” 朵朵恳求贾道士:“军师,事已至此,能不能把这件事交给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贾道士摇着扇子想了半天,言道:“看在楚虎尔王爷的面上,我就再信你们满州国一次。” 言罢贾道士轻轻挥动野鸭扇,军士见状推出多儿红。 “古人云,言而无信,不知其可。王爷,别的话贫道就不多说了。” 朵朵羞愧满面,“军师所言极是。” 宁完我立刻扶多儿红上马,殷勤地亲自牵住马的缰绳。 多儿红在马上扭头,向贾军师、花头柜一抱拳。 “九百九十九个九的赎金,还有那个彭大洋,我们绝不抵赖!” “再请转告贵国国主:我在贵国遭受奇耻大辱,待赎金和彭大洋的事了,朵儿红必亲领大军、前来报仇雪恨!” 贾军师一愣,“哎!好!一定转告!希望莫尔根岱青言而有信!” 两部就此分开,各自回营不提。 当日下午,山顶观察哨传来报告:满州国大军开动,后撤至二十里以外扎营。 孙一暗暗称赞,黄太吉真是一个狠角色。说打就打,说撤就撤,绝不拖泥带水。 联军方面也该好好借此机会好好筹划一下。 不知道孙定辽他们在石门水那里怎么样了。 还有那个挑起事端的察哈尔林丹,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千万别前门刚送走一只虎,后门就进来一只狼。 第246章 战略战术 次日一早,山顶观察哨报告满州大军拔营起寨向东开去,青山嘴总指挥部下令解除战备,人员就地休整。 再次一日,一直坚守长胜乡的总管王尔牛、留守树林子乡的哈老财赶到,会同在青山嘴的孙一、杨日天、铁丹子、贾道士、卜十九、杨六郎、巴特尔、李广、青山嘴乡乡长老庚叔,召开会议。 会议由孙一主持。 许多老熟人都仿佛很长时间没见面似的,互相亲热地问长问短,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见大家寒暄的差不多了,孙一一扬手,手里一小团纸摔在地上。 “啪!”,清脆的一声爆响。 孙一招呼大家,“开会了!开会了!” 众人一面好奇,一面就坐。 孙一开口道:“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大明朝建文皇帝第十世孙,朱平凹道长。” 贾道士连忙站起向其他人拱手,“承蒙大家照顾,朱平凹才能活到今天。” 老庚叔吓得爬在地上就想磕头。 贾道士一把搀起老庚叔,“老庚叔,你还不知道我?咱爷们该怎么处还怎么处,千万不要生份。” 贾道士转向大家:“别人家的皇室身份是荣耀,我的这个皇室身份是累赘,为了这个身份祖祖辈辈东躲西藏,还请诸位替我保密。如今我借这个机会露出身份,就是要发誓辅佐力德儿爷重建三代。” 杨日天发问:“三代是啥?老子、儿子和孙子?贾军师莫不是要帮着爷生娃?” 孙一呵呵直乐,“三代是上古的一段时间,那时候人民富足、道德质朴,简单地说,重建三代就是重新过上好日子。”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那好!那好!有龙子龙孙辅佐,说不来真能过上好日子。” 孙一总结:“咱们的天宪,赋予了我们每个人基本的权利。朱军师又为我们提出了更高的目标,就是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是什么样子?我们以前讨论了很长时间也得不出一个标准,只能笼统地说三条:人民富足、象满州国这样的对手不敢招惹我们、人人都活得有面子。简单地说,就是富、强、尊严。” “如今的局势,是大明朝富、满州国强、咱们铁国金国的人呢,算是有一点尊严。” “俗话说人穷志短,人不富裕是谈不上有尊严的;兵不强大更保证不了尊严,象这次满州国大军一来,弄得我们几次要大撤退。” “同时向着尊严、富裕、强大三个目标发展,就是我们的长远战略。” “塔布囊,能说说啥是战略吗?”,巴特尔问。 “问得好!”,孙一赞道,“这就是我们今天开会的题目。” “大家都知道兵法,可是大家细想想,其实兵法分为两层。低一层是具体的战斗如何取胜,高一层是一场仗到底该不该打,向哪个方向打,打到什么程度。” 孙一彻底陷入了程序员分层设计的思路。 “低一层的兵法可以叫做战术,比如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保障粮草,比如如何最有效地施展我们的新式武器。” 孙一一扬手,又一颗纸团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 “高一层的兵法可以叫做战略。就好比满州国奉行的砍大树兵法,当满州国面临一个强大的敌人时,他们并不急于一次就打垮对手,而是耐心地屠戮对手的人民、烧毁对手的房屋,一次一次地给对手放血,一次一次地让对手虚弱下去。” “反观大明朝,大明朝从来没有自己的战略。大明朝一向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朝令夕改,全凭皇帝一个人的心情。” “战术就好比一个人游泳的本事,战略就是决定这个人究竟下不下水,下水之后向哪个方向游。战术一定要服从战略,否则的话,仗就是白打,除了死掉自己的士兵没有任何意义。” “请大家来,就是请大家议论一下。下一阶段我们同满州国还打不打?打的话打到什么程度?我估计没有人会认为我们会一仗灭掉满州国吧?” 大家呵呵的轻笑。 “议论之前,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新玩意儿。” 参谋上前给每人面前都发几个小纸团。 早有好奇的人忍不住去捏揣纸团,发现小纸团沉甸甸的,仿佛装了一团砂子。 更有巴特尔学着孙一的样子,一扬手把纸团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响。 孙一道:“这纸包里面主要是砂子,搀了一点炸药。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把纸包做得很大,里面掺上铁砂子、铅丸、碎石块的效果。” 孙一话音一落,指挥部里“啪啪”作响、响成一片。 硝烟味中,尕李广兴奋的满脸通红,“爷,满州国那种人挤人的阵型,要是能扔进去一个,他们还不得全完蛋!有了这东西,我们还怕什么,干脆我们追上去打!” 王尔牛忙不迭地反对:“人马追上去了,粮草怎么办?” 孙一笑笑,“李广你想过没有,这种纸团扔在地上就能炸,那会不会还没扔进满州国的密集阵型,在自己这边就炸了?” 孙一介绍说,火药的主要原料是火硝,这种炸药的主要原料不妨叫做炸硝。炸硝和什么东西配伍后有什么样的威力,现在还在摸索。现在炸药的问题不是不够厉害,而是太厉害了,要想办法把炸药的敏感程度降下来。 比如大家手里的纸包中炸药的配方是炸硝和雄黄,这种炸药稍有碰撞就会爆炸,大家玩玩可以,真拿这种炸药去打仗就是找死。 现在初步确定了两种配方,一种是炸硝配松香,一种是炸硝配油脂,这两种配方的炸药性子比较温和。即便如此,这两种炸药也不能代替火药,他们都会轻易地使三眼铳炸膛。 炸硝的生产很廉价,但是生产过程及其危险。生产过程中不能混入草木灰、金属屑,否则很容易爆炸,所以一时间还不能大规模装备军队。 “但是”,孙一话锋一转,“有几个小玩意已经可以用了。” 孙一拿出一根黑黑的细绳子。 “这是在绳子中加入炸硝、柳木碳、少量氧化镁做的……呃,氧化镁就是把润肠丹的有效成分煅烧得到的东西。” 孙一点燃黑绳子的一端,绳子“呲呲”地冒着火星,迅速而稳定地向另一端燃烧。 “这叫导火索,比以前的火绳可靠多了。” 孙一重新取过一段导火索,用一截儿芦苇管套住导火索一端。 孙一说到:“这个芦苇管里的东西其实就是炸硝、雄黄和砂子,同刚才大家玩的纸包炸药的配方是一样的,不过具体分布很有讲究。这个芦苇管现在叫做拉火管。” 孙一捏住芦苇管,用力一拉,导火索“呲呲”地被点燃了。 “诸位外面请!” 众人来到黄河边。 孙一和闷蛋手里一人一根短木棍。 短木棍中心被竖着钻了一个孔,孔中是一条导火索,导火索分别露出木棍两头两三寸。 二人小心地把木棍一端旋进一个小瓦罐的罐口,有人伸长脖子,发现小罐子里是白白的油腻腻的东西。 二人在木棍另一端套上拉火管。 “这叫炸弹。大家小心了!” 闷蛋猛地扯下拉火管,导火索开始滋滋冒烟。 闷蛋使足力气,向空旷处抛出手中东西。 但见木棍瓦罐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在远处土地上弹了一下。 木棍瓦罐再落回地面片刻不到,“空呜”一声爆响,地面被炸出一个坑。 众人倒吸一口气,开始浮想联翩。 孙一微笑着扯下拉火管,抛出自己的炸弹。 炸弹依旧划着漂亮的弧线,“啪”,可能是落在了一块石头上,瓦罐被砸得纷碎。 “噗”,一股白烟。 孙一尴尬地笑笑:“看来还得换铁罐子。” 王尔牛闻听一个箭步冲上前,“爷,万万不可换铁罐子。这一个铁罐子至少要二两铁,轰隆一声就没了,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铁!” 第247章 青储饲料 众人再回到指挥部继续开会。 铁丹子不等大家落座第一个发言:“爷的意思是不是不急于大打?如今我们有了炸药,每过一天我们就强大一分,等我们强大之后再找满州国算总账?” 孙一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庚叔就开始为难地抱怨:“打打杀杀的,咱能不能不打了?安安省省过日子?“ 杨日天道:“我们不去打人家,人家难道就不会来打我们?我们和满州国是走马换将,可没有讲和。朵儿红临走的时候放下狠话,察哈尔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咱随时都会被人家打上门。” 巴特尔道:“我们害怕被别人打上门,不就是因为我们人太少吗?要我说,同满州国大打一仗,救下的百姓越多越好。” 哈老财接下巴特尔的话茬:“人一下子来得太多也不行,狼山川承受不了。” 孙一发问:“你们估计会有多少难民?” 杨日天叹口气,“爷,你是没经过苦难的日子。如果是在陕北,要是有人说有一条活路的话,几天时间就能聚集几万难民。现在在草原上,我估计最少最少也会上万。” 巴特尔争辩:“草原上的难民会赶着牛羊来!” 哈老财回复:“牛羊冬天要吃草,人冬天要吃粮,如果我们最后让难民和牛羊冻死饿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收那么多。” 铁丹子插话:“不要忘了上次的教训!还有可能带来瘟疫!” 巴特尔面色激动:“你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金国的百姓被满州国杀掉不成?” 下一阶段同满州国如何打的问题,转瞬间就变成了难民接收问题。 孙一再次打断大家的发言:“你们估计一下,狼山川最大能接受多少难民?” 哈老财想了又想,算了又算,终于狠狠心说道:“一万人!” 这个数字同狼山川现有的人口规模比已经很大了,但是这个数字同几十万的土默特人口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会场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孙一缓缓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达成一个共识?狼山川最大限度的接收难民?” 众人都点点头。 铁丹子言道:“只要能让大家都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开了春我们开荒种地,等草绿了,日子就能慢慢缓过来。” 孙一道:“有一个办法。” “冬天的时候,牛羊只能吃干草,但是干草的营养成分只有青草的三成到一半。如果能让牛羊在冬天吃上青草,就可以多养活一倍到两倍的牲口。” “这个办法叫青储饲料。” “青储饲料的养分损失仅仅不到一成,一旦做成可以保存两到三年。办法是在草料还青绿的时候切碎、放入不通气的地窖或者地沟中压实,经过一两个月的发酵。发酵能杀死青饲料中的病菌虫卵,还可以减少牛羊的疾病。” “现在我们有糜子大姐他们掌握了精致的发酵技术,实现青储饲料应该不难。而且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可以制作青储饲料预备牛羊过冬。” 王尔牛接茬儿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长胜乡的芦苇荡现在就可以开始收割。” 孙一再说:“制作青储饲料需要大量的劳力。接受难民的时候注意牧民和农民搭配。农民在夏秋季节帮助牧民制作青储饲料,到了冬天,牧民宰杀掉一部分牛羊冻起来反哺农民。” “如果难民有不同意这种方案的”,孙一顿一下说道,“就不要接受了!” “哈总监,你再算算,这样的话能最大接收多少难民?” 哈老财想了一阵子,“就算三万吧,不能再多了。” 铁丹子沉吟一下说道:“我估计难民会为了这三万个名额打破头往狼山川挤。这样吧,优先接收愿意对天宪发誓成为铁国或金国百姓的难民。” 孙一点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与会的众人一下子感觉得自己的国籍居然这么重要。大家不约而同地估计,这三万人都将宣誓入籍,否则他们就根本没有机会成为这三万人中的一员。 孙一安排道:“铁总监坐镇青山嘴,预备接收三万人。同时大家暗地里多挖挖潜力,准备应对最终涌入五万人的最坏情况。” 众人点头,这种最坏情况太容易发生了。 “由神农苑百草亭牵头,卫生队姜老军、狼山堂六哥和狗蛋兄弟负责,招收人手在青山嘴成立一家医馆,专门负责疫病的防治和检查,直接由铁总监调度。” “那些满洲国的俘虏,不能让他们白吃粮食了,由二牛组织起来去开矿。” 孙一对大家指示了几个青山北麓后世的露天煤矿位置。 “我估计满洲国多半不会回来赎这些俘虏了,等俘虏们自己攒够了赎身钱,就打发他们走吧。” “如此一来,我们的下一阶段的战略就清晰了。” 孙一叹道: “打一场三到五万难民规模的仗。多出来的难民,可能的话,送过黄河,自求多福吧!” 孙一分析得合情合理,而且已经顶到了狼山川能力极限的极限,巴特尔虽然心里为乡亲们难过,也只能接受现实。 一场三到五万难民的仗,就意味着不会太大。也许就仅仅是在石门水阻击几天,名额就超过了。 巴特尔恳求道:“让我去石门水吧?” “不行!” 总兵杨日天坚决地说道。 “莫日根那里不会缺骑兵。要知道还有一个察哈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钻出来,二营全部留下保护狼山川。” “一营先出发去支援参谋长,多带缴获的兵器。” “三营把青山嘴通路收拾利落了随后再去。” 杨六郎和李广答应一声:“得令!” 杨日天用手指在地图上延黄河一划。 “水师多派芦苇筏子,延黄河一线尽量多帮助难民渡河逃命,从九原、大板升、河口、一直到山西镇的偏头关,坚持到最后一刻扔掉筏子,人员从黄河西岸返回。” “好。”,卜十九低着嗓子回答。 贾道士不甘落后,“还有我们参谋二部。你们动刀动枪的不能大打,我们心战不受这个管制。” 孙一同意:“心战是我们战略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参谋二部尽早下去。商队也跟着下去,趁着有军队保护,尽可能多的收集物资。” 贾道士眉毛一挑。 爷说的是“收集”物资,不是“买”。 第248章 兵分两翼 就在联军方面在青山嘴开会的当天晚上,阿巴海召集了满州国八旗旗主会议。 阿巴海感觉压力很大。 压力主要来自“狩猎归来”的朵儿红。 阿巴海同朵儿红的蜜月时间维持了仅仅不到半天。当阿巴海提出八旗公家拿不出朵儿红的赎金,需要两白旗自己出大头,作为兄长阿巴海可以支援弟弟一部分,朵儿红冷着脸回答:“不用了,我的赎金我自己去抢,不要别人的施舍。” 朵儿红和朵朵明显地同阿巴海疏远了,同莽古尔泰走得近了。 压力其次来自大军缺少粮食。 为争夺为数不多的存粮,几个旗之间成天地闹矛盾。 尤其是汉军。别的旗还可以沿途行猎解决一部份口粮。汉军没有打猎的家伙,分配粮食又不敢同八旗硬争,汉军士卒怨声载道,几乎要兵变。 阿巴海硬生生地下令每旗分给汉军十来头黄羊,虽然是杯水车薪,总归可以应付一时。 阿巴海总是想起宁完我当初的话,“千里行军,虽胜犹败”,“辽东之败,大汗可以归咎于先帝;永平之败,大汗可以归咎于阿敏;如果草原战败,大汗还能归咎于谁呢?” 等诸位大小台吉们围坐好,阿巴海开了口: “现在粮草不足,大军挤在一起行军缓慢。我决定分兵。” “我决定派出一翼人马,挑选军中壮马、携带粮草、前行抢夺白道、掳掠归化城。归化城山后的白道路窄,山道象羊肠子一样弯曲不断,马车不能并行,所以这翼人马要轻装强攻。” “同时再派出一翼人马,经石门水抢大板升城。石门水路途相对宽敞一些,红衣大炮勉强可以通过。” “我率其它的弱马兵士在后慢慢开进。” “两翼打下城池之后,遣兵士深入纵掠,至于诸位贝勒的俘获,可酌情留下弱兵看守,等大军离开时,尽焚其庐舍,糟蹋其庄稼,不便带走的青壮一律杀掉、只留老弱。” “两翼会师于大明杀虎口外,再抢大明!来人呐,宣宁副将进来。” 宁完我低着头走进大帐,向诸位贝勒请安。 阿巴海道:“宁把式,你把你抢掠大明朝的方略同贝勒们说一说。” “吒!” 宁完我清一下嗓子,侃侃而谈: “大汗命我等琢磨此事,我等虽然愚钝,也当竭尽所能。臣与范文程、马国柱考量,我满洲大军人等,不论大小皆贪明人财货,必欲入明境。大汗当早做筹划,如稍有懈怠,便会临期难处。” “我满洲大军的名声如雷贯耳,大军临近明境,边境一带的明军自然收敛,于各地严加防备。我军如入明境,能遇明军则罢;倘若明军退守城池,丢下附近地贫民穷的村庄,我军入明境只会消耗我们的马匹,于我军毫无利益。若我军空手而还,就会像这次征伐蒙古一样名利两失。” 阿巴海忍住想把宁完我来出去做掉的冲动,脸上挤出宽容的笑容,“宁把式但讲攻略便可!” 宁完我道: “我军携带红衣大炮,果欲入明境,理当直抵北京,质问明帝是否讲和,再由山海关水门还家,以示我满州大军威力无敌于天下!” “至于进军路线,由雁门关入明最为方便。此路敌无援兵,民富物丰,可以饱我军士。” “大汗有意入明境,又恐败坏名声。臣等于不可之间求其可矣,有两条计策。一为光明正大之计,一为寻衅滋事之计。” “所谓光明正大之计,当宣谕沿途城池人民,言称满州大军征伐察哈尔,林丹汗远遁,我军尽收察哈尔地方居民。因携带这些降民返回辽东,路途遥远,所以顺便入明境与明帝议和。暂借明境百姓的马、骡、驴,令降民乘坐以归沈阳,待我满州国与明帝议和事得成,将马、骡、驴,照数偿还。若明帝不答应议和,则我满州大军所占地方全归满洲,人民免除赋税数年等等。” “宁把式”,莽古尔泰发话,“你不觉得此计是欺侮天子吗?” 宁完我道:“皇天无私,唯德是辅。真能正百官,养万民,即便称皇帝,上天必不见怪;若无合天意之善心,虽不说做皇帝,天亦不能佑之。” 阿巴海心下暗赞:“说得好!” 宁完我接着禀告:“所谓寻衅滋事之计,当写书信与近边各官,烦劳彼等替我讲和,限以日期。彼等守边各官必不敢担当,不免用诡计拖延。那时乘隙而入,任我为所欲为。” “大汗,满州大军善于野战,又有红衣大炮攻坚。若入明境,则当深入。若不深入,就此班师为佳。切忌半途而还、空手而归。汗岂深思。” “嗯,你退下吧。” “吒!” 宁完我退出帐外。 不出阿巴海所料,帐内的众贝勒一听宁完我的计划,脸上洋溢着兴奋。 朵儿红第一个站起发言:“我身上还欠着债,归化城我们两白旗去打!” 莽古尔泰第二个站起:“白道险恶,正蓝旗和两白旗一同去!” 阿巴海心里一惊,绝不能让莽古尔泰和朵儿红、朵朵搅在一起。 阿巴海道:“白道确实易守难攻。让豪格带着两黄旗也去,务必一举拿下白道。莽古尔泰年纪大了,让年轻人多立些战功吧。” “至于统兵之人”,阿巴海看一眼朵儿红,“朵儿红狩猎的时候受苦了,听说时常发病,这次就不要多操心了。由正兰旗的德格雷贝勒为帅。” 按说依据各旗实力,朵儿红为帅最合适。但是阿巴海挑选年纪最大的德格雷为帅,也在情理之中。 阿巴海语气陡然严厉:“两黄旗、两白旗、正蓝旗为左翼,即日挑选壮马,往略归化城,不得有误!” “吒!”,德格雷、朵儿红、朵朵、豪格几人齐声答应。 “济尔哈朗贝勒、岳托贝勒、萨哈廉贝勒,你三人为右翼,即日挑选壮马,领镶蓝旗、两红旗、右翼蒙古、汉军,经石门水道攻打大板升城,不得有误!” “吒!”,济尔哈朗、岳托、萨哈廉齐齐答应。 “本汗与大贝勒、莽古尔泰贝勒率弱军赢马随后慢行,静侯尔等佳音。” —————— 参考资料(不感兴趣的读者可跳过) 《满文老档》载: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日,次豁罗衮之布拉克地方。是日,视八旗猎获之数,每旗各出黄羊十至十五,给汉人军士。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一日,大军次兆托尔图布拉克地方。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二日,次库特勒巴儿噶孙地方。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三日,次木鲁依哈喇克沁地方。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四日,仍次木鲁依哈喇克沁地方。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右翼济尔哈朗贝勒、岳托贝勒萨哈廉贝勒,左翼德格类贝勒、墨尔根戴青、额尔克楚虎尔、豪格贝勒,拣选军中壮马,按翼分旗往取蒙古柏与地方。汗、大贝勒、莽古尔泰贝勒,率赢马兵士继进。 ———————— 《满文老档》载: (崇祯五年六月)初五日,宁无我、范文程、马国柱三人疏秦曰: “昨日,汗命我等筹度此事。臣等虽愚,今竭所知以闻。……。 “今观我军情形,不论大小,皆贪明人财货,有必欲内入之心。如欲内入,汗当预为筹划,决定方略。稍有怠忽,以致临期难处也。 “如今汗率大军来此,如轰雷实耳。沿边一带,尽行收敛,於各地皆有防备。我兵一入,即遇明兵则罢;倘其退守各城,彼近边庄屯,地痞民穷,我军即内入,止可瘦我马匹,於我军毫无裨益。若徒手而还,复似蒙古而名利两失矣。 “果欲内入,理当直抵北京,讯其和否,早为决断,毁山海关水门归家,以示我军威力无敌於天下。至进军之路,由雁门关入为便。此路,敌无援兵,民富物丰,可以饱我军士。 “汗有内入之意,又恐败坏名声,无隙可乘,如何深入,臣等於不可之中,求其可者,有两计焉。两计:一为明显之计,一为寻衅之计。 “所谓明显之计,当宣谕沿途城池人民,言逐察哈尔汗远遁,尽收其柏兴地方居民。若令降民徒步以归,则路遥难到达。顺便来此与明帝议和。今借尔马骡驴令降民乘之以归,俟我与尔帝议和事得成,将尔马、骡、驴,照数偿还。若我娄欲议和,而尔帝不从,我必兴师,蒙天眷佑,以尔地方归我诸凡尔受苦之民,蠲免赋税,赡养数年等语。此一计也。 “议者谓此语欺天。皇天无私,唯德是辅。果能正百官,抚养万民,即终日说做皇帝,天必不见怪;若无仰合天意之善心,虽不说做皇帝,天亦不能佑助之。 “所谓寻衅之计者应当写书与近边各官,烦彼替我讲和,限以日期,彼朝臣势必纷扰,守边各官不敢担当讲和不免诡计耽延。彼时乘隙而入,任我所欲为矣。 “汗欲入,则深入为佳;不入,就比班师为善。若半途而还无益也。 “乞汗深思。” 第249章 九原 话说参谋长孙定辽从各营抽调人手装备,五十人分乘八架芦苇筏子,携带六门虎蹲炮、两门将军炮,于中午时分下黄河顺水漂流。 一路上黄河蜿蜒曲折,仿如一条白色的长龙,距离青山南麓时近时远。 这一段黄河水势低平,几乎每年春天凌汛的时候黄河都会改道,河道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十几里宽的范围内摆动。 参谋部下发的地图上没有黄河的具体位置,所以孙定辽只能依据北面的阴山山峰来判断路程。 两岸不见人烟,八架筏子缓悠悠地漂流,仿佛天地间的生灵就剩下了这几架筏子。 筏子客言道:“一亩地打多少粮是个定数,一块草场养活多少牛羊也是个定数。这一段人烟少,到了石门水就稠了。” “筏子的好处是白天走、夜里也走,参谋长莫急,让弟兄们在筏子上养足精神。明日看见南岸的昭君坟,土河道变成石头河道,咱们离石门水就不远了。” 第二日一早孙定辽醒来,虽没看见昭君坟,却见到北岸牛羊成群。 骑马的牧人在岸边高喊: “哎——,河里打五芒星旗的,你们是塔布囊派来的救兵吗——” 筏子上的士卒奉命高声回应,“对!——” 牧人拨马就走。 过不多时,岸边出现七八骑,高举皮囊向筏子摇晃。 筏子上来自二营的游牧士卒道:“他们这是备下了筵席,请我们去吃席呢!” 士卒们在筏子上窝了一夜,这时也急需要一个地方大大地方便一下。 孙定辽于是命令筏子靠岸。 提着裤子的士卒刚一上岸,就被牧人热情地拉住问长问短。 “你见没见过塔布囊驾着云彩落从天降落?” “塔布囊的座骑前面有一轮太阳,后面有一团烟雾,是不是真的?” “你见没见过塔布囊带来的天地初分时候的神火?” “咱们塔布囊是不是不信佛?” 这些人衣着都是典型的游牧装扮,发型各式各样,却都能说一口关内晋陕口音的汉话。 牧人在岸边铺开毡子,从皮囊里倒出羊奶,从口袋里取出炒糜子,还要为参谋长杀羊烤肉。 孙定辽以军情紧急为由,谢绝了牧人杀羊,心内却万分感激。 以前在辽东,官兵只救兵不救民,还要同百姓抢夺粮食,官兵与百姓形同水火。在这里兵民简直就是一家人。 交谈之后,孙定辽了解到这些牧人是最先出发去投奔铁国的难民。牧人的牛羊群中,倒有一大半是商队的财产,是花头柜委托他们顺路赶去狼山川。 再向东走,后面的难民和牛羊更多,狭窄的地方牛羊都已经塞住了通路! 最让孙定辽惊呀的是,据说莫日根和一条龙短短几日已经募集了不下一千的人手! 简单吃过饭,参谋长命人上岸走陆路,骑快马随同向导去报信,自己率领八架筏子继续沿河而下。 沿途果然向西迁徙的牛羊人口越来越多,经常还能看见岸边或山下分布有村落,房屋的样式与中原毫无差别。 天近中午,孙定辽穿过昭君坟附近的石头河道,抵达石门水。 孙定辽的老部下孔有性已然带领一百多人守候在岸边。 石门水河道很宽,但是河流很小,河水在平坦的河道里蜿蜒汇入黄河。孔有性原本的差事是在石门水河道选择合适的地段组织百姓和牛羊渡河,得到消息后立刻率队来河口迎接孙定辽。 孔有性禀报,一条龙现在的位置在黄河下游的一个渡口,莫日根在大板升城,从石门水的黄河河口到青山下的沟口还有三十多里路程。 孙定辽闻听直接合并了孔有性的一百多人,下令青山嘴驰援的五十名军士弃舟登陆,短暂休整后延石门水河道上行;火炮和物资集中到两艘筏子上,由孔有性征集骡马拉纤逆石门水而上;其余六艘空筏子则继续延黄河下行寻找一条龙汇合。 孔有性介绍附近正好有一个村子,叫作麻池村。麻池村家家户户搓麻,村口有十三个大水塘用于泡麻杆,所以得名。 地里的青麻刚刚开始收获,麻池村的人不忍抛下收成离去,所以村内人口很多,可以去麻池村征集拉纤的粗绳和牲口。如果参谋长有需要,还可以募集自带干粮的额外帮手。 孙定辽本就惊讶莫日根和一条龙能够招募一千多人的队伍,这时听孔有性的语气仿佛就地募集民夫也很容易,不由得出言询问:“塔布囊在此地为何有如此威望?土默特王爷的人马难道就不管吗?” 孔有性见四下无人,低声回答:“孙副将,实话同你说,不是塔布囊有威望,实在是百姓们对现在的土默特王爷失望。” “土默特的王爷、台吉都信了不杀生的黄教,凡事只会逆来顺受的指望老天爷保佑。大战就在眼前,王爷不管百姓只顾一门心思的念经。如今出了个不信佛的塔布囊,百姓们心里都愿意跟着塔布囊求生路。” “反正塔布囊和台吉都是成吉思汗家的人,没人会去计较塔布囊和台吉究竟那个是正主儿。再加上莫日根亮出阿勒坦之宝,现在草原上都盛传塔布囊是阿拉坦汗转世,从天而降专门来拯救金国百姓,现在连原来土默特王爷的兵马都听从咱们的节制呢。” “莫日根召集的一千多人都是牧民,按着草原上的规矩,这些人自备马匹弓箭和粮食,打完仗就回家。这地方还有无数的农民和匠人,想募集多少自带干粮的民夫就是一句话的事。” 原本孙定辽还想着有可能要在石门水道的沟口同土默特王爷的人马打一仗,听了孔有性这番这话松一口气。 当下孙定辽安排好士卒,自己同孔有性带领十几骑,上岸在草原上迂回考察地形。 前往麻池村途中,孙定辽经过一座败落的土城。 从土城的残垣断壁可以看出,残存的土墙最高处能有两丈,土墙底宽三丈三,顶宽一丈。 孙定辽打马绕土城一圈。发现这座土城原本有南北两城,两城的城墙均是南北稍短、东西稍长,均在二百丈长上下。比较起来北城略大,南城略小,两座城呈倒“吕”字形相互连接。 孙定辽打马从断墙之间穿入土城,身后卷起一股烟尘。 城内三座高高的黄土堆。 本地的士卒言称,这座土城自古就有。草原上的人敬鬼神,无论是盖房还是种地,都会避开这座古城。城中的这三座土堆也是不知什么年月就有了,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本地人依照大小叫做“大疙瘩”、“二疙瘩”和“三疙瘩”,逢年过节还过来给三个土疙瘩上香披红。 从北城之中向北望去,北城的北墙正中有一个五丈宽的口子。从这个口子极目远眺,正对着石门水道的沟口; 从南城之中向南望去,南城的南墙正中也有一个五丈宽的口子。远处的黄土高原上的沟壑,沿着这个方向仿佛被切了一刀,凡是突出的土岭都被齐齐地削下去一段。 本地士卒言称,那叫做“圣人条”。 孙定辽拨马原地转了几个圈,仰天长笑。 孙定辽马鞭指向“圣人条”: “这就是秦汉时候直通关中的秦直道!我们脚下的这座古城,就是九原城!” “三国第一猛将吕布就是出生在九原城。城中的这三座土堆,必是为祭天地之用。” 第250章 石门 当下孙定辽、孔有性带众人于九原古城郑重拜祭天地。 待一行人来到麻池村,孙定辽突然一阵恍惚。 麻池村没有围墙,村外是一圈壕沟。村口的死水塘里泡满了新收获的一束一束的麻秆,臭气难闻。 村内全是土坯房子,四五个婆姨们聚在树荫下,将本就不高的小板凳搬倒坐,挽起裤腿一边说话一边搓麻线。 一束一束的麻横搁大腿上,婆姨们左手捏住两根麻坯子的一头,右手把两根麻坯子的另一头在小腿上向下一搓,左手一松,两根坯子自动拧成一股。婆姨们不停地续麻坯子,麻线就不停地延长。 黄狗围着婆姨们不停地摇着尾巴,孙定辽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中原。 本地士卒找来村里的老人。 老人介绍说他们一村人都是从口内迁来的,已经在麻池村住了几代。 孙定辽请老人派骡马和人手带粗绳去石门水河口拉船,村里如果有壮劳力,带上粮食和工具前往石门水沟口帮忙。 老人眼睛突然一亮,“将军可是要守石门?” 孙定辽点点头。 老人忙不迭地回答:“有,有,有,要多少劳力都有。附近还有几个村子,我这就让后生去喊人。” 参谋长孙定了带队出麻池村直奔石门水沟口。 沟口的石门水河道宽一百五十丈,河道两侧紧贴着大青山山脚各有一道长长的土墙。 河道东侧有一座破土城,东西宽二十丈,南北长五十丈。土城的北墙即为长墙。西墙紧贴河道,墙基宽不到三丈、墙顶宽约一丈,墙高两丈有余。 河道西侧对应位置是同样大小一座土城,只是损毁严重。除了北墙和紧邻河道的东墙,其余方向已经只剩下墙基。 本地士卒称,这两座城早已废弃不用。分别叫做东边墙壕障城和西边墙壕障城,二城合称石门水道前口子,与石门水道在山北的后口子对应。 孙定辽入沟口前行七八里,河谷的正中间从西侧伸出一座小山,石门水从小山的东侧蜿蜒流过。小山的北坡垂直陡峭,南坡舒缓,坡上赫然有一座不规则的小城,城墙和烽火台犹在。 士卒介绍这就是石门障城。由于草原上作战并不注重凭借关隘固守,城内只有三十多守军,任务只是查验来往人员出入关凭证。孙定辽当下就以塔布囊的名义将这三十多人置于自己帐下。 登上石门障城北墙,孙定辽倒吸一口凉气。 迎面两山夹一水,这就是石门! 在宽度不到百丈的沟底中,石门水一改在下游的平静祥和,河水在碎石间湍流跳跃,发出隆隆的声音。 形成石门的东西两座山都是碎石头山,山顶高二十丈左右,面水一侧的山坡跨度几乎和山高一样。这种坡度马匹冲上不来,人爬也要手脚并用。 石门西侧的山略高,山脊同石门障城的小山联为一体,山的北部是一条沟,有若有若无的沟水汇入石门水,实际上在山下形成了东北两面的防护水壕。 石门东侧的山略低,却恶毒地像舌头一样深入河谷腹地,强迫石门水在此处连拐两道大弯。东侧的山脊向南延伸,一直绕到石门障城的身后。 凝望东侧和身后的山脊,孙定辽不确定地询问守石门的士卒:“那是墙吗?” 士卒回答:“是!山上这道墙和前口子北长墙,都是战国时的赵国留下的!” 黝黑的赵武灵王边墙在山脊上绵延两里有余,三成以上都是依托山险而建,高度仅存三尺。 有诗赞曰: 骑射胡服捍北疆, 英雄不愧武灵王。 邯郸歌舞终消歇, 河曲风光旧莽苍。 望断云中无鹄起, 飞来天外有鹰扬。 两千几百年前事, 只剩蓬蒿伴土墙。 ——《登大青山访赵长城遗址》,翦伯赞。 就是这里了。孙定辽点指左右命令孔有性:“你留在这里等后续人马,在两座山顶和障城上架上火炮。如果民夫来了让他们整修赵国边墙。” 孙定辽再向沟内深入,道路开始难行。石门水一会儿在山谷左侧,一会儿在山谷右侧,孙定辽要不停地下马涉水步行。 六七里之后,河道西侧出现一座平顶山,本地人称作断沙坡子。断沙坡子的东侧被河水冲刷地齐楞齐槛,几乎与地面垂直。如果不是这里四面环山没有后路,简直就是一处天然的炮台。 过断沙坡子再深入几里,两侧山中各出现一条山沟,同石门水道形成一个“十”字交叉。 孙定辽暗笑,满州国的红夷大炮想越过这个“十”字,可得费一番功夫了。 孙定辽在天黑之前返回到石门障城,没想到一条龙正在等他。 一条龙原本在黄河下游一个叫做二里半的地方,离石门水的前口子走陆路不过几十里。 二里半之所以叫“二里半”,是因为在那一段位置黄河河道临近大青山陡峭的南侧山崖,最短的地方河与山之间的距离只有二里半。一条小河从大青山的沟谷流出,横穿二里半流入黄河,把个好好的通路生生地拦腰截成两段。 西迁的牛群羊群全部堆积在二里半的小河边。孙定辽派去的六条筏子顶了大用,一条龙用它们在小河上搭了一个浮桥,渡河的牛羊这才开始慢慢疏散。 一条龙说,二里半的小河沟西侧,紧靠着大青山的位置也有一座废弃的古代土城,可以考虑凭借古城防范满洲国从东面杀过来。 土城附近有一个村子,村子里的人大多从山间的小沟进入大青山后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山沟里烧窑开矿为生。那条沟长满柳树,所以叫做柳条沟。柳条沟内有上好的瓷土,还有几个煤矿。最为关键的是,柳条沟内有一个小铁矿和炼铁炉。 一条龙说,现在草原上赶着牲口西迁的,多半都是鞭子一挥就能拉走全部家当的游牧民。众多的农民和驻牧人其实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田地和草场,但是他们却手无寸铁。如果能利用柳条沟里的煤矿和铁矿打造兵器,这些人就可以被招募为步兵,最不济有了兵器他们也能给满洲国添乱。 第251章 青山堂 由于大明朝禁止向草原出口除了铁锅和农具以外的任何铁器,草原上最缺的就是铁制兵器。 孙定辽闻听有附近有铁矿异常兴奋,同时又感到不可思议。 “土默特王爷难道没有派重兵看管铁矿吗?” 一条龙呵呵一笑:“土默特王爷不知道柳条沟里有铁矿的事。” “铁矿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 “参谋长,你知道白莲教吗?” 孙定辽腾地站起来,白莲教可是一个禁忌话题。 元末红巾军以白莲教聚众起事,口号为“弥勒降生”、“明王出世”,所以朱元璋以“明”为国号。 朱元璋坐了天下以后,将白莲教定为“左道乱正”之术,“为首者绞,从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但是白莲教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白莲教化名作罗教、闻香教、无为教、涅槃教、红封教、老子教、南无教、净空教、悟明教、大乘教等等等等,佯修善事,煽惑人民,起会结党,夜聚晓散,飞竹传信,一日千里。 万历年间,白莲教达到最高峰,教徒蔓延到直隶、山东、山西、陕西、河南、四川。 崇祯年间,白莲教化名的教派不下百支。即便是在偏远的辽东,百姓和军中也有白莲教徒。 对于白领教朝廷是绝不手软。 “参谋长,看把你吓的。坐下说,这里又不是明朝!” 孙定辽哑然失笑,自己不自主地反应过度了。 一条龙说道,嘉庆和万历年间,一部分白莲教徒流亡到草原。这些教徒以赵全等人为首,据说人数不下一万。 他们鼓励阿勒坦汗称帝反明,为阿勒坦汗修建王宫,就是今天的大板升城。 他们劝说阿勒坦汗皈依白莲教,可能口才不行,没说过西藏的喇嘛,阿勒坦汗最后皈依了黄教。隆庆议和、俺达封贡以后,阿勒坦汗向明朝交出了赵全等白莲教首领。 二里半的那个村子,当时就是为阿勒坦汗盖大板升城的白莲教徒。 他们的祖上为盖大板升城进山沟烧窑。阿勒坦汗出卖了赵全,他们在山沟里发现了铁矿也就没张扬。因为挖矿、炼铁都在沟里,外人也不知晓。 孙定辽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可是,龙总兵,这么隐秘的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一条龙道:“还不是因为这些日子我总去这个村子里歇脚。” “和旁门左道合作……”,孙定辽犹豫了。 “参谋长知道白莲教的教义吗?” 一条龙淡淡地念道:“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弥勒下生,明王出世。” “莫道石人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孙定辽一脸正色打断一条龙的言语:“龙总兵,难道你要给在下传教吗?” 孙定辽对满州国痛恨是真,对大明朝失望也是真,但是要他加入异端邪说反明,他接受不了。 孙定辽现在的主意是一心一意打完这仗,回到辽东锦州从祖大寿手里接出家眷,找个地方过日子不问世事。 麻池村那几个婆姨在树底下一边说话一边搓麻的情景又在孙定辽心里浮现出来。 一条龙白他一眼,“我没那闲心。” “如此就好”,孙定辽松一口气,“龙总兵请讲。” 一条龙说道:“白莲教是大明朝廷的叫法。朝廷把七七八八的教派都说成白莲教的化名,一律加以弹压。可实际上呢,这些教派拜的神不一样,教义也不一样,各个教派之间也没有往来,人家自己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白莲教。你说这事怪不怪?” 孙定辽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朝廷下旨辽东的大乘教是白莲教,孙定辽便领兵去剿。现在一条龙冷不丁的这么一问,孙定辽不知如何回答。 一条龙说:“其实白莲教就是个箪笼,啥都能往里头装。白莲教在宋朝的时候反宋、在元朝的时候反元、在明朝的时候反明。朝廷的意思就是凡是反朝廷的,或者朝廷看不过眼的教派都是白莲教。照这个说法,咱狼山川也有不少善男信女是白莲教徒。” 孙定辽默不作声。 一条龙说道:“以前在长胜乡剿匪的时候,我和力德儿爷经常半夜出去。无聊的时候我俩聊过这个话题。” 孙定辽抬眼问:“力德儿怎么说的?” “爷说,白莲教其实就是穷人的教。穷人听不懂复杂的经书,买不起长年的贡品,所以就愿意信听得懂容易弄的教。爷说,所有的白莲教都有个特点,就是在家就可以信教。白天该种地种地,该做活做活,晚上回来拜拜佛念几句偈语就行,干活生娃都不耽误。” 孙定辽想想确实如此,信白莲教的贫苦的愚昧百姓。 一条龙接着说道: “穷人的教义也简单明白,说到底无非是现世和来世,神仙和妖魔两件事。现世穷人的日子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有妖魔;来世神仙救苦救难,就能过上好日子。” “白莲教供奉的神仙有的叫光明神、有的叫弥勒佛,还有太上老君、释迦佛、燃灯佛、阎罗、观音。不管名字叫成啥吧,总归一句话,是个来世的好神仙。” “所以呢,只要有人宣称自己是好神仙下世,就有信众跟着干。只要神仙说朝廷是妖魔,就有信众跟着造反。” “这就是在皇上眼里,白莲教都是左道乱正的道理。按爷的说法,这就是最简单的逻辑。” 孙定辽点头,“是这个道理。我听力德儿不止一回地提起过这个逻辑,我倒是真心想学一学。” 一条龙大大咧咧一摆手:“逻辑不用学!爷说凡事仔细想一想为啥,就是逻辑。” 孙定辽一笑,不想同一条龙争辩,“那力德儿对白莲教是个什么主张?” “简单!一句话六个字:不提倡不反对。说这话还得回到爷的逻辑上。” “爷说了,他不是神仙,我更不是神仙。咱们凡夫俗子的,就是一个神仙站在咱眼前,咱都不一定能知道。神仙千变万化,说不来光明神、弥勒佛、阎罗、观音都是一回事。再进一步,黑暗神、妖魔鬼怪就是神仙的另一种变化也说不清。或者说,这世上就没有神仙,神仙都住在仙境根本就不问世事。” “咱既然是肉眼凡胎,神仙和妖魔咱都不一定能分出来!参谋长,你说猫吃老鼠、狼吃羊,哪个好哪个坏?妖魔能叫妖魔,就是因为妖魔比凡人本事大,妖魔糊弄凡人还不简单?把妖魔转世当成神仙下凡,凡人能分辨吗?” “既是凡人,就不要操神仙的心,所以力德儿爷不准狼山堂打替天行道的旗号,以免误入歧途。既是凡人,就老老实实地干人事、行人道。” “参谋长,你知道啥是人道?人道就是咱的天宪人权,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每个人都有逃跑的权利。咱凡人肉眼就只能看这么远,能把这两件事做好就了不起!” “咱一心向善行人道,假如有神仙,神仙自然保佑。咱要是还有余力想向上,就替人行道,把人道推广,让旁人日子也稍微好过一点。别人要信白莲教,咱不用去干涉,也不用害怕。” “终归白莲教造反,都要宣称朝廷是妖魔。如果百姓的日子好过,有多少人会信?” “就拿二里半这个村子来说,当时大板升附近蒙古夷人才两千多,汉人有五万,白莲教徒一万上下。” “二里半村子人人拜弥勒佛,恨不能跟着赵全推翻妖魔的明廷。阿勒坦汗出卖了他们的首领赵全,但是阿勒坦汗对他们的税赋一年不过一袋粮几捆草。日子安稳了,如今时过境迁,村子里的后代对白莲教也没多少人信了。” “他们现在关心的是柳条沟里的矿就是全村人的生计。牧民迁走了,牛羊也可以带走;农民迁走了,重新开荒一样能种庄稼;可是他们村的人离开了这几个矿就断了活路。” 孙定辽道:“这就不好办了。满洲国一来,像他们这种手艺人,要么被带去沈阳,要么被就地杀死。除非……” 孙定辽思索片刻,“除非他们全村躲进山沟,躲过此劫!” “招啊!”,一条龙一拍大腿。 “我也是这么说的。你猜怎么着?他们于是向我吐露了铁矿的事,想着打造兵器、钻山沟同满洲国周旋。他们请咱们派人去教他们打仗,还愿意给我们提供铁器。” “我呢”,一条龙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给他们成立了一个袍哥香堂,名字叫作青山堂。” “青山堂?和狼山堂什么关系?” “没关系!青山堂有自己的座堂大哥、刑堂大哥,各家各管各家的事。我……我……我推辞不过,做了青山堂挂名的龙头大爷。就是挂名而已,不管事的。” “不过……,两个香堂的规矩一样,都是替人行道。所以青山堂有事,我这个狼山堂的大哥理应帮忙。” 孙定辽笑问:“所以你就来找我,让我派人去教他们打仗,他们支援我们铁器?” 一条龙坚决地回答:“对!如果有可能,最好两家一起守住二里半,拦住满洲兵!” 孙定辽思索片刻,说道:“守二里半不同于守石门,弄不好会把咱们全部赊在里头还成不了事。” “这件事你我都不能做主,只能总指挥部定。现在还是让他们打定主意准备钻山沟,想学打仗,把人马拉过来一边打一边学。” “成!”,一条龙替青山堂做了主,“事说完了,我走了。” 孙定辽挽留道:“黑灯瞎火的,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走吧!” 一条龙已经起身到了外面,“不了,大家都挺忙的。我在筏子上眯一觉,青山堂的人明天就能到石门。” 孙定辽不由得心内奇怪: 不是说一条龙不管青山堂的事吗? 怎么一条龙对青山堂的事大包大揽,还能替青山堂做主? 自己教青山堂打仗,到底是自己在帮青山堂,还是青山堂在帮自己? —————— 参考资料 据薄音湖,《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4辑》: 俺答封贡的时候,赵全被引渡到明朝,赵全供称当时:“大小板升汉人可五万余人,其间白莲教可一万人,夷二千余人。”,其中有大板升十二个,小板升三十二个。 赵全被诛之后,俺答同明朝关系改善,草原上的轻赋与明廷的重税形成鲜明对照,更多的口内穷苦人因为“草地自在好过”迁到草原,估计大板升地区聚集的汉人总数不下十万。 史料记载当时的移民心态: “今闻虏筑板升以居我,推衣食以养我,岁种地,不过粟一囊、草数束,别无差役以忧我。而又旧时虏去人口,有亲戚朋友以看顾我。我与其死于饥饿,作枵腹鬼;死于兵刃,作断头鬼,而无宁随虏去,犹可得一活命也!” 这些汉人在大板升一带历经几代的繁衍生息,子孙多取蒙古名字。 至崇祯元年察哈尔西征土默特,崇祯五年皇太极西征察哈尔,这些人和十二土默特一起都消失了。 对于这段历史,作为征服者的满清禁止提,作为被征服者的蒙古人不敢提,作为旁观者的大明不屑提。 满清入关以后,禁止蒙汉人口越长城互相沟通,河套地区重新变成了千里无人烟。至清末,汉人重新进入河套。 从这一点上说,蒙汉两族对河套地区的和平开发被满清耽误了整整一个朝代。 第252章 大木作 孙定辽掌握的情报是黄太吉军中断粮,阿济格率领五六千轻骑兵直抢宣大口外。 如果阿济格走石门水道的话,留给孙定辽的准备时间可真的不多。 孙定辽直接放弃了石门水道的后口子。 原来驻守在后口子的三十来名兵丁腿脚不方便的直接被孙定辽召回,剩下的兵丁任务十分明确:一旦满州国来攻,撒丫子就跑,把消息送回石门障城就算完成使命。 带来的八门火炮,孙定辽在石门障城留下四门虎蹲炮,石门的东西两山连夜各运上去一门将军炮加一门虎蹲炮。 带来的五十名士卒、孔有性手下的一百多士卒,以及原来驻守石门障城的士卒混编为一队,孔有性任队长,全部进驻石门障城。 孙定辽同孔有性做了简单的分工。一旦满州国马队来袭,孙定辽带一百人负责西侧的石门山炮台和石门障城,孔有性带一百人上东侧的山脊,以战国赵长城为依托策应东石门炮台。 后晌赶来的麻池村民夫趁天黑前简略地修整了东侧的赵长城,夜间他们就露宿在长城后侧。 第二天天刚亮,所有的民夫都被东西两座石门山上的将军炮吵醒。 炮手依照在青山嘴浮岛军营的经验,根据试射炮弹落点调整炮口的高低,记录下炮身的角度,把炮管上焊接的铜指针弯曲到新的位置。 将军炮“轰隆轰隆”的打完,山上的虎蹲炮“轰隆轰隆”的又来一轮。 由于山的高度,东西石门山上的虎蹲炮即使改装小石子,平射也能打出去四五百尺的距离。如果调整开炮的角度,最远能打到一千尺。 虎蹲炮加上将军炮,东西两座炮台覆盖的的射程范围从二百尺一直到延伸到两千五百尺,形成一个互相交叉没有死角的的火力网。 安置在石门障城的四门虎蹲炮没有参与试射。孙定辽安排他们平射直瞄,专门用以轰击冲过石门的满州国骑兵。 麻池村的民夫一边好奇地观看山上打炮,一边在石门障城东侧的平坦河道里挖沟。逐渐地,原本蜿蜒曲折如一条长虫的河水变成了纵横交错的蜘蛛水网。挖出来的泥土堆积在水沟边,无论是从石门冲过来的是人是马,过一道水沟紧接就是一面坡,翻过这道坡,又是一道水沟和一面土坡。 前晌饭的时候,民夫的活已经推进到了石门和石门障城之间的开阔空地。 那里石头多,挖沟引河水已经逐渐地变得不可能。孙定辽的防御工事于是变成了挖土坑和堆石头滩。 天到正午,二里半村的人来了。 来人一共三百多,从十六七的小伙子一直到五十多的老汉。他们一早出发,携带干粮徒步几十里走了半天时间。 二里半村为首的是两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一个姓郭,一个姓温。孙定辽安排其余人员先休息,把二位请进石门障城。 交谈之下,孙定辽知道这二位在村里素有威望。郭姓的老人是石匠,是青山堂的坐堂;温姓的老人是木作,是青山堂的刑堂。三百多人中有不到一百人有兵刃,都是私造的刀和枪。其余的人手里的家伙是锄头、铁锹,还有做活的工具。 温木作道:“我听说打仗要有滚木雷石、拒马鹿砦,但是不知道如何做。我们带来做活的工具,就是向将军讨教。” 孙定辽问:“敢问老丈是高木作还是低木作?水木作还是旱木作?” 木作,是后世已经消失的行当。古代的时候木工分为木匠和木作。 木匠以巧见长,又分为方木匠、圆木匠、犁木匠、细木匠、荒木匠等等等等。 方木匠是打造板凳桌椅柜子家具的木匠,用料平直; 圆木匠的活计是箍桶,那个时候从锅盖到马桶、水桶、油桶到车轮,离不开圆木匠。圆木匠要会算圆周率,会计算每一片桶壁木料的形状。圆木匠的地位比方木匠高的多; 犁木匠的地位比圆木匠还高。犁木匠主要是做农具,绝活就是做耕地的曲辕犁。别的木匠攒的木料都是直料,唯独犁木匠攒的木料是歪歪扭扭的硬细木。犁木匠做犁要仔细琢磨每一支木料的形状和特点,这是一般木匠不敢问津的; 细木匠呢,顾名思义做细活,荒木匠顾名思义做粗活。 木匠之外的木作,却是以大见长。 水木作在水边为人造船补船,旱木作在陆上给人上房梁、立木柱、架椽子、铺楼板。 高木作指的是可以上高处干活,低木作呢,则只做地面的活。 不等温木作开腔,郭石匠替他回答道:“老温是远近闻名的大木作,大板升的城门楼子就是二十年前老温领人盖的。” 大木作可了不得,那是从上梁立柱到雕梁画柱都精通的人,孙定辽赶紧抱拳:“失敬失敬!” 温木作连忙回礼,口中谦虚:“老了老了不行了,现在上不了房了。” 孙定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滚木雷石的事先不急,我这里有事要烦劳二位。” 纸上是炮楼和地堡的草图。 孙定辽道:“我想在两座山顶上还有障城东面的河道里修几座这种碉堡,不用很讲究,只要结实就行。” 温木匠和郭石匠凑过脑袋,“这个容易盖。遍地都是现成的石头和泥土,砌好墙架上楼板就能成!” 当下温木匠和郭石匠领着二里半村中年长一些的人查看地势分派活计,那架势有条不紊,显然是胸中有数。 孙定辽见状索性分派所有的麻池村民夫都归两位管理。 二里半村剩余的年轻人由一个叫“牛犊”的小伙子领队,由孔有性传授军中基本的规矩和军令。 转眼间天色擦黑。 孙定辽请来郭石匠和温木作,召集孔有性、牛犊、几位二里半的骨干小伙、几位新募集的骨干本地士卒。 “贼人就要打上门了,我废话不多说!” 孙定辽参谋长道:“我先给你们讲守城之术。” 包括孔有性在内,所有人呼地一下子忘记疲劳睁大双眼。 第253章 滚木雷石 这个时代学本事讲究的是三年学艺,三月补艺。 三年学艺期间徒弟不光给师父白干三年长工,师父的家务活也是徒弟的份内事。出师之后徒弟还要找时间回去再给师父帮忙三个月。 打仗的本事更是如此。 兵法一般都是家传,普通人想学都找不到门。 参谋长孙定辽一上来就爆干货: “守城无外乎两件事。第一,延缓贼人接近城墙,尽可能多的在贼人还没到城墙下的时候杀掉贼人;第二,在贼人到达城墙下的时候破解贼人的攻城之法。” “先说如何在贼人接近城墙的时候杀贼。杀贼的兵器有弓箭、床弩、投石砲、火铳、火炮,射程越远越好。” “再说在城上防贼的办法。防贼的办法有城垛子,城垛子中部开内窄外宽的射孔,兵丁躲在垛子后面放箭。防贼的办法还有挂在垛口外面的木幔、布幔、皮帘,有立于城墙上的竹牌、木牌、遮架。如果说防贼人的弓箭和投石,其实软绵绵的布幔和皮帘效果最好。” “延缓贼人接近城墙的办法就更多。最有效的是护城河和护城壕。其次是拒马和鹿砦。再次为刺钉。” “拒马分大拒马和小拒马。大拒马用直径二尺的大圆木为横杆,长短随心。大圆木上作十字凿孔,安上七八十来根一丈长的木枪或铁枪,架在贼人必由之路。小拒马用三根长枪以铁链链为一束,架设的时候三支枪互相支撑,不用的时候收为一束便于携带。” “鹿砦选择硬木制成,上头多丫叉尖刺,形同鹿角。鹿砦长数尺,埋入地中一尺,专刺贼人战马之足。” “刺钉分铁蒺藜、竹木刺、在木板或木框上密布刺钉的地刺。按我的经验,铁蒺藜放在水道里最好,竹木刺放在陷马坑里最好,地刺安在半坡上最好。” “现在还有一种既能杀敌又能阻敌的好东西,叫作地炮。这个回头再细说。” “贼人想快速接近城墙,可以借助盾牌、盾车、还有一种上面有甲下面没底的轒輼车,接近城墙之前贼人比用土填壕、用马匹拔出鹿砦和拒马拖走。” 孙定辽一口气说完,环视大家。 温木作开口便道:“投石砲我可以试着做,一个蒙古匠人过去教过我。” 牛犊道:“做皮帘很容易。” 郭石匠道:“贼人想用盾车、轒輼车、马匹接近,我们就把路弄得让车和马走不成!明天我让工匠把路弄得更坑坑洼洼,先埋上枝枝杈杈的鹿砦,有时间再做拒马。鹿砦拒马都选在险要地段,叫他拔出来也拖不走。” 孙定辽拿出一把铁钉,道:“这是狼山出的铁钉子,用这个东西做地刺和铁蒺藜最省事。” 众人讨论一番后,孙定辽继续传授: “贼人如果接近到城下,攻城的办法有挖地道、夺城门、挖墙脚和蚁附。” “对付挖地道的办法叫地听。守军在城内挖掘地穴,深二丈,之后用蒙有生牛皮的陶瓮覆于地穴,命耳力好的士兵以耳贴陶瓮值守。一旦确定贼人地道位置,以风扇车向地道中释放有毒烟雾,或将地道填埋。向地道里灌水不行,地道中都有专门的排水路。此处地下多为石头,满洲国不可能挖地道。” “夺取城门,贼人很可能会放火,所以要在城门和城楼等处准备水囊、水袋、麻搭、唧筒和溜筒。贼人还可能会使用撞木或撞车,所以城门要加固插板和槎牌。城门洞内提前准备塞门刀车,一旦门破,以刀车堵塞。” “挖墙脚的办法很常用,就是在城下挖出空洞,直到把城墙挖塌。贼人多以没有底的轒輼车将士卒运至城下,向下可挖地道,向前可挖墙角。这时便要从垛口丢下滚木雷石中的雷或石将轒輼车砸碎。” “所谓石,就是大石头。所谓雷,就是其它沉重的可以丢下城墙的东西,砖礌、泥礌、木檑都可以。木檑可以做成有刺有锋,绑以绳索,用完以后用绞车重新吊回城墙。在巨木檑上嵌以狼牙钉,就叫作狼牙拍或者夜叉檑。” “最惨烈的攻城,就是使用云梯攻城的蚁附。对付云梯除了可用雷石,还可用滚木。滚木自云梯滚下,梯上之人无人幸免;还可以用撞木,从城墙垛口放下撞木从侧面撞倒云梯;还可以用叉杆,几个守军合力用叉杆掀翻云梯;还可以用沸水和滚油,城垛子上除了射口,在贴近城墙地面的位置还有一个小洞,那就是浇沸水和滚油的地方。” “除此之外,对付城下贼人的还有火攻和毒攻。火攻的器具有铁火床、游火箱、行炉、飞炬、猛火油柜,毒攻最有效的器具是万人敌。” “守城最重要是要准备木墙,以便在城墙被摧毁时紧急补救。” “一些特殊用途的守城器械也必不可少,如钩取敌军士兵和器物的飞钩、提钩、绞车,供士兵上下城墙用的吊机、绳梯。如有可能,城中最好有一条隐秘又易出难入的地道通到城外。” 郭石匠和温木作细细询问了各种守城器具的制作和使用方法,最后众人一致同意:在东西石门炮台和低矮的赵长城延线准备随处可得的滚石最有效,在有完备城墙和烽火台的石门障城准备带绳索的狼牙拍和简单的叉杆最有效。 至于火攻,由于二里半有煤矿,可以将烧红的煤块撒下。 至于毒攻,依旧采用狼山的毒气弹。 最后孔有性问:“如果贼人以鸟铳和火炮攻城,该如何破解?” 孙定辽答:“没有完美的破解之法,只能用我们的鸟铳和火炮居高临下优先剿灭贼人的鸟铳和火炮。” 孙定辽又道:“这次如果是阿济格的骑兵来攻,我们就以石门炮台、石门障城、大小碉楼做成一个包围圈歼灭贼人。如果是以后满州国披甲步卒携火炮来攻,整个布防就要作出调整。” “由于地形的关系,满州国的火炮无法直接攻击石门障城和西石门炮台,到那时东石门炮台必将成为两军争夺的焦点。” “满州兵必将从北侧用红夷大炮轰击东石门炮台,并遣披甲步卒翻山从东北坡攻山。一旦东石门山失守,石门障城将直接暴露在满洲国的炮火之下,我们就只能撤到石门沟口凭借东西边壕城做第二线的防守。” “所以那时我们防御的重点就是东石门山,以赵长城为东石门炮台的侧翼和退路。” “对于射程远威力大的红夷大炮我们没有办法。好在红夷大炮攻城靠的是连续几天的轰击砸垮城墙后披甲一拥而上,东石门山好赖是座石头山,满洲国的红夷大炮想砸垮东石门山可得有些日子。” 众人呵呵地轻笑。 “我们要防备的是红夷大炮的铅子直接落在我们的头上。东石门炮台北侧的碉楼要么要做得异常坚固,要么要在红夷大炮开炮时先将人员撤出来,等披甲步卒攻击的时候再进去。” 孙定辽道:“老天爷是我们这边的。只要一下雨沟里涨水,满洲国的红夷大炮和步卒就寸步难行!我所忧虑的是在雨季到来之前,满洲国的步卒选择其它的山沟通过阴山。” 郭石匠介绍说,满洲国大军穿越阴山首选是石门水道。其次是在西边二十里处的一个叫做金沟的谷道,因为古时沟里的河产金砂,故而得名。再次就是东边二里半附近的一条小路。 西边的金沟在青山南麓河沟开阔,沟口同石门水道前口子一样有一里宽。由于金河水小,在沟口的河道中央高地上建有一座古障城。金沟发源于青山中部,山北并无合适的通路连接,所以车马想从北边进入金沟并非易事。 东边二里半附近小路,最窄处仅有二尺宽,两侧是巨石,人和马不能并行,交给二里半村防守就行。 郭石匠提醒,如果单单是步卒,能走的路可不止这三条。当地人拿上绳索和钩竿子,漫山遍野地都可以走! 孙参谋长思索后说道:“先不管那么多,把石门水道布置好最要紧。” 第254章 地雷 孙定辽带领军民在石门紧锣密鼓地忙了三天,后口子的守军传来消息:一大队红缨帽骑兵从北边飘过,根本没有理会石门水道。 消息传到百姓耳朵里,百姓们坐不住了。 以前满州大军的消息都是风传,现在眼见为实了。 沿黄河西迁的人更多了。队伍里除了赶着牛羊的牧民,更多的出现了肩挑背负拖家带口的农民。 麻池村的民夫找到孙定辽,言称麻池附近的黄河滩盛产青麻,村里人舍不得搬走,他们也想投军保家。 孙定辽劝道:“投军我欢迎。可你们想过没有,村里人不搬走的话,满州大军一来,二里半村可以钻山沟,麻池村怎么办?” 麻池村的民夫回答:“村里人先过石门水,等我们打赢了再搬回村子,打输了就迁往狼山川。” 孙定辽又想起那几个在树下搓麻的婆姨。 参谋长叹口气,“想投军的去找孔有性吧!” 短短的几天时间,孙定辽由带来的五十人扩张到五百人。 这些新兵的装备太差,没有经过训练,在参谋长眼里这五百人打群架是好手,打仗,还差得远。 无奈之下孙定辽遣人飞马回狼山川报信,中心意思就是要兵器装备新兵、要老兵带领新兵。 送信的人前脚刚走,莫日根后脚又给孙定辽增援来五百骑兵。 五百骑兵倒是有弓有马,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孙定辽矮子里拔将军,每天天一黑就给这些“将军”灌输兵法。时间紧迫,孙定辽也不顾上他们能不能听得懂,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学多少是多少罢! 三天之后,杨六郎率一营下来支援,孙定辽稍微松一口气。 杨六郎的一营清一色的复合材料头盔和复合材料胸甲,二百多人配装了一百支电三眼铳。石门水道岸边,猎猎的五芒星下,二百人齐声高唱: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 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 古来圣贤,生此河干。 独立堤上,心思旷然。 长城外,河套边, 黄沙白草无人烟。 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 饮酒阳山川,驻马阴山巅。 誓不战胜终不还, 君作铙吹,观我凯旋。 …… 一旁的民夫百姓兴奋地指指点点, “快看,塔布囊的兵!” “铁国来救兵了!” “塔布囊派铁军来救我们了!” 参谋长孙定辽和一营长杨六郎还没见过面,二人寒暄之后,杨六郎立刻向孙定辽通报了最新战报:满洲国已经从青山嘴撤兵,预计两三日内大军就会到达石门水道。三营、参谋部、参谋二部、卫生队将在三日后到达。 杨六郎唤过三名士卒,对孙定辽道:“参谋长,给你看个厉害东西。” 两名士卒在河滩里没人的地方刨出一个小坑,一名士卒小心地从芦苇筏子里取来一个红砖大小的油布包裹放入坑内,连出五丈来长的铜导线,在包裹上方堆放一层碎石,插上一支树枝。 杨六郎介绍道:“这布包内装炸药,叫作炸药包。炸药脾气爆烈,现下产量很少,力德儿爷和哈老财正在琢磨改进。” 士卒在连出的铜导线位置接入一个拳头大小的装置。那装置方形,外敷石膏,两侧各有两个接线柱。 杨六郎道:“这东西力是电作坊琢磨出来的新玩意,德儿爷称呼为继电器,工匠们唤做传电盒子。传电盒子内有电池一枚,电磁铁柱一支,当传电盒子一侧的两个电柱子用铜线联通,另一侧两个电柱子立时流出汹涌电量。如此一来,导线就可以拉到更远的地方。” 两个士卒抬着一个木头轱辘,轱辘上缠满铜线。士卒一边转动轱辘放线,一边后撤。 杨六郎道:“实战之时,传电盒子与导线都要埋入地下,以免贼人发现。当贼人聚集在炸药包附近,士卒可于隐秘地方远远地激发炸药。如在险要地段,也可把传电盒子换成普通电池,像踩踏触发的地炮一般不用人值守。” 士卒一直把铜导线拉出几十丈远。 杨六郎道:“参谋长可有兴趣一试?” 孙定辽早就兴致勃勃,闻听此言连道:“同去!同去!” 二人来到导线末端,一名士卒向二位一抱拳:“参谋长、营长,已经准备就绪!敢问是否去掉炸药包的保险套?” 处于安全的目的,孙一已经规定任何电点火的装置都要装备平时处于短路状态的保险铜丝,以防误操作和静电干扰。 杨六郎一挥手手:“去掉保险套!” 一名士卒飞跑到炸药包的位置,趴在地上忙活一阵,摘掉炸药包上的树枝,又飞跑回来。 “参谋长请!” 杨六郎递上一个电池木盒。木盒的接线柱上已经连好导线,内有四枚电池,外有一枚按钮,按钮被漆成醒目的红色。 孙定辽接过木盒,轻轻按下按钮。 “轰唔——” “唔隆—” “隆——” “隆” 一声巨响,紧接着山谷中发出回响。 岸山的民夫百姓立刻看天。 “打雷了!” “要下雨了!” 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湛蓝湛蓝的天空上只有一轮烤得人冒油的毒太阳。 刚才埋炸药包的地方腾起一股烟雾,碎石飞起十几丈高,地面留下一个二尺见方的坑。 参谋长惊呀地合不上嘴。 孙定辽掏一下发痒的耳朵眼叹道:“这简直是天雷落地!” 杨六郎赞道:“好名字!有地雷竖击,地炮横击,这次管叫满州兵有来无回!” “铁军”带来“地雷”的消息一下子传遍石门水两岸。 地雷虽好,毕竟数量有限。更令孙定辽惊喜的是一营带来了全部缴获的满洲兵器,十几副望远镜和两支对讲机。 孙定辽和杨六郎商量片刻,决定立即对一营扩编: 一营每五人为一伍,计电三眼铳手一名,刀盾手一名,弓手一名,锄头兵一名,长枪兵或其他一名。其中电三眼铳手和刀盾手为一营老兵,弓手由骑兵抽调,锄头兵和长枪兵由新兵抽调。每伍设伍长一名,多为电三眼铳手或刀盾手兼任。 每三伍为一行,计十五名军士,指派一名伍长兼管。 每三行为一小队,计四十五名军士,另派小队长一名,合计四十六人。小队长多为战士功名,配电三眼铳一支,外带自选兵刃一种,柳木哨一支。如此每小队三眼铳十支,刀盾十套,弓箭十套。 每三小队为一队,计军士一百三十八名,另派队长一名,通讯兵一名,合计一百四十人。 如此扩编共三队,合计四百二十人。 单独一百名骑兵舍弃坐骑,临时编为一队步弓手,上设队长一名,下设左右两翼。每翼五十人,合五个什,每什两个伍。 民夫二百人,郭石匠任队长。 此外,杨六郎亲领一什三眼铳手,一什掷弹筒手,一伍为掩人耳目所谓的万人敌手、实际上的炸药手。 再加上东石门炮台的炮手,杂役伙夫,一营全营合计八百人,由杨六郎携带一部对讲机驻守东侧,负责石门东炮台和长城的防御; 余下的步卒与一百弓手、一百民夫,一伍万人敌手,合计五百人,由孔有幸、牛犊、温木作协管,由孙定辽带一部对讲机坐镇石门障城亲自统领,负责防守西石门炮台和石门障城。 其余两百名骑兵驻营石门水道前口子内的河道,一边牧马,一边作为机动力量。 其余民夫驻营前口子东西边壕墙内,修整东西边壕障城。 一营扩编命令一出,几百新兵和民夫打破头地要挤进塔布囊派来的“铁军”。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书友可跳过) 《黄河》 《黄河》是第一首由中国人自己作词作曲的歌。 1904年,日本与俄国在中国东北战争期间,清政府保持中立,在日本留学的杨度有感于国事作词。其词曰: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上,心思旷然。长城外,河套边,黄沙白草无人烟。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君作铙吹,观我凯旋。 (“铙吹”是凯旋之乐,《唐书·乐志》:“唐制,凡命将出征,有大功献俘馘,其凯乐用铙吹二部。”) 杨度其人,颇为传奇,一生与梁启超、袁世凯、黄兴、孙中山、汪精卫私交甚密。 杨度早年拥护君主立宪,清政府关于‘立宪’的文件多出于杨度之手,并担任清时王公大臣的法律‘高级讲师’,出入颐和园。 民国四年,杨度呈送《君宪救国论》于总统袁世凯:“中国如不废共和,立君主,则强国无望,富国无望,立宪无望,终归于亡国而已。“,同年杨度任袁世凯称帝“筹安会”理事长,一手策划各种称帝请愿活动。好友梁启超怒其为“下贱无耻、蠕蠕而动”。 民国六年,张勋复辟,邀请杨度入京参政,被他拒绝。他宣布披发入山,学佛参禅,提出“无我主义”的“新佛教论”。 民国十一年,陈炯明叛乱,杨度受孙中山委托,作为中山特使,通过夏寿田游说曹锟(夏寿田此时是曹的秘书),制止吴佩孚援陈,帮助孙中山度过政治危机。孙说:“杨度可人,能履行政治家诺言”。 同年杨度在上海加入中国国民党。孙中山特电告全党,称杨度“此次来归,志坚金石,幸勿以往见疑”。 民国十八年(1929年)秋,杨度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由潘汉年介绍,伍豪(周恩来)批准,秘密入党,与周单线联系。曾有人讥讽他投机,他驳道:“方今白色恐怖,云何投机?” 民国二十年(1931年)在杨度上海租界因病去世。 杨度的共党身份鲜有人知。四十多年后周恩来病危时才公之于世,“他晚年参加了党,是我领导的,直到他死。” 杨度的《黄河》有多人为之谱曲,但以次年由同样于日本留学的沈心工作曲传唱最广。 沈心工被誉为中华音乐界开幕第一人。其《黄河》、《男儿第一志气高》(或曰《操歌》)在大江南北广为流传。 他为《黄河》的谱曲恢弘苍茫、悲壮慷慨,影响之广,几乎成为当时的“准国歌”,在九十年代被评为“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第一名。 第255章 东达子 阿济格率领骑兵八天行驰八百里。 就在粮草将尽的时候,阿济格绕过阴山进入察哈尔的老窝。 自从林丹打败了土默特,察哈尔家经常在大明朝宣镇的张家口和独石口外驻牧,所以这里就成了察哈尔的老窝。 察哈尔家的老窝里看不见什么人,察哈尔的部众早就赶着牛羊离开了。几万察哈尔藏在大草原里,就像在干草堆里扔进去了一根针。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六日,晨时。 阿济格请来几位蒙古首领。 满洲国左翼蒙古的头领是武讷格和恩格德尔。 武讷格其实算一个文人,他有一个和达海一样的封号:“博士”。 恩格德尔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婿,在满州国有时被称为恩格德尔驸马,有时被称为恩格德尔额驸。 科尔沁的首领是奥巴洪太吉,奥巴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婿,可是满州国里没人敢叫奥巴驸马。 老奥巴一把年纪,统领着科尔沁家和满州国若即若离。 五年前阿巴海趁林丹攻打喀喇沁和土默特的时候,约奥巴共同出兵抄林丹的后路。结果奥巴带着兵故意绕路不同阿巴海汇合,派人传话给阿巴海说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奥巴抢足了东西就下令科尔沁停止前进,阿巴海的计划全部泡汤,气得阿巴海差点吐血。 结果是阿巴海对奥巴更加客气,见了面张口闭口尊称土谢图汗,筵席的时候两人并排而坐。 等到林丹再来抢掠科尔沁时,阿巴海立刻数落奥巴的种种罪过。奥巴只好负荆请罪,两家终于建立了坚定的反察哈尔联盟。 去年奥巴率科尔沁帮助阿巴海攻打大凌河,林丹乘机深入科尔沁腹地;为了履行反察哈尔联盟的义务,满洲国今年出兵几千里征伐察哈尔。 喀喇沁家的首领是苏布迪之子古鲁斯喜布。 宣镇的张家口外现在是察哈尔的老窝,以前是喀喇沁家的故地。 五年前喀喇沁家被西征的察哈尔林丹打散了,喀喇沁家苏布迪连连写信请满洲国大汗发兵,最后苏布迪亲自带着几个人跑到沈阳同阿巴海刑白马青牛盟誓,被阿巴海安排在满洲国附近游牧。 这次喀喇沁家为报灭族之仇倾巢而出,但所有台吉的兵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人。 至于其他家的蒙古台吉,你出一百兵、我出几十兵,阿济格则根本就懒得理。 阿济格阴着麻子脸看一圈众人,开口道: “据生口招供,察哈尔的老弱留在明朝边墙一带。林丹在张家口外新修了几排库房,用于同南国贸易货物的周转,库房附近一定也有人留守。” “今日午后,我们兵分四路,一直杀到南国边墙下面!” 喀喇沁家的古鲁斯喜布言道:“张家口边墙下的守口夷人多是原来的喀喇沁,请阿济格台吉留给我。” 阿济格白他一眼,道:“张家口这一路就你们喀喇沁去。放出消息林丹已经被我们追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今我们大军要南下抢南国,叫替南国守边的蒙古人不要轻举妄动。” “多谢阿济格台吉!” “土谢图汗”,阿济格转缓语气,“科尔沁家分为左右两翼往掠独石口外,沿途人民土谢图汗自行决断。” 奥巴道:“察哈尔的人口自然是按草原的规矩办。我想知道林丹的仓库谁去打?” 阿济格道:“我和武讷格把式、恩格德尔驸马去抢察哈尔的仓库。” “那阿济格台吉在林丹仓库抢来的东西怎么分?” 阿济格一愣。 “各家缴获不得私藏,报于满洲国大汉秉公分配。” ……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午后,未时。 张家口外的林丹库房。 这几排库房是察哈尔来了之后新建的,而且还在扩建,不少从大明朝招募的工匠正在这里施工,所以百姓都称呼这里作“新修库房”。 察哈尔的林丹带部众走了,但是在新修库房留下了一支人马守卫,货物正在太阳底下慢腾腾地出出进进。 新修库房的百姓都相信,这里离大明朝那么近,科尔沁不敢来。 新修库房的北面忽然卷起一道烟尘。 百姓们停下脚步,望向这股烟尘。 渐渐的,能看见烟尘前面的士卒个个都带着红樱帽。 莫非是察哈尔的人马回来了? 为首的的红樱帽手起刀落,砍翻迎上前的一名察哈尔。 “是东达子!” “东达子来了!” 驻守新修库房的察哈尔上马就跑,卷起另一股烟尘。 阿济格连连劈掉几个察哈尔,马刀一举制止部众追击。 阿济格马刀指向新修库房,大声下令:“先抢库房!明日再收拾他们!” 新修库房骑马的游牧人四散,“快跑!” 有游牧人一边打马一边高叫:“快去明朝边墙讨工钱,东达子不敢招惹大明朝!” ……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六日,申时。 张家口。 张家口是大明朝宣府重镇,与大明朝大同镇的杀胡口并称边墙“东口子”和“西口子”。 宣府监视太监王坤在官府内无聊地哼着小曲儿。 宣府巡抚沈棨、宣府总兵董继舒都驻在宣府,王坤是“东口子”里最大的官。 这倒不是因为王坤勇于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打打杀杀的是武人的事,王坤镇守张家口是要替万岁爷看好银子——张家口的马市富得流油。 如今国事飘摇,辽东战事不宁,山东孔有德叛乱,北直隶建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山西陕西闹民乱,只有这宣府算是一方清静地方。 “王公公,不好了!” 通译急匆匆地跑进来。 “韩通官,什么事这么惊慌?” “东达子杀来了!口外北面灰尘大起,向南来了!” “是哪股东达子啊?” “禀公公,有守口夷名叫’嘴儿瓦大’的在边墙门外报说,东达子分为四股,一股要犯新平,一股要犯杀胡,两股都是科尔沁家奥巴手下。东达子声称等大军已到,就要犯抢张家口。” 王坤松了口气,“韩通官,守口夷的话你也信?那些穷鬼为了几钱银子什么谎话都能编出来。东达子要犯西口,跑到东口来干什么?” “报——” 一名士卒手持令箭,报名而入。 “小的田九畴,奉副总兵王滨令,塘报王公公,无数守口夷人自新修库房涌来,口称要赏。如不给赏,则要犯抢!” 王坤不由得气恼,张家口什么都好,就是守口夷三天两头讨要工钱让人心烦! 王坤怒道,“这些守口夷真是无理!又不是朝廷不给赏,缓些时日罢了,净整些鬼花样胁迫朝廷!” 王坤余怒未消,又有下人来报: “张家口守备黄成遣人来报,据夜不收徐进成报称:有东夷射杀边墙外守口夷人,一支箭射入边墙门内,长哨拾得交在武中军处。” 王坤吃惊不小,东达子真的来了! “再探再报!” “是!” 来人答应一声退下。 王坤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向万岁爷汇报。 监视太监就是万岁爷的耳目,快马塘报从张家口到京师只需两三日。 王坤急急地摊开纸笔,墨还没有磨好,又有下人来报。 “张家口守备黄成遣人来报,有东夷发令箭两支安慰守口夷人。有达子三人,口称阿巴海手下,在边墙门外向内放话:’我替你们说,迟两三日才与你们动手哩’。” 王坤字斟句酌,蝇头小楷的题本将将写完,守备黄成又遣人来。 王坤了解之后,在题本之后又补下一段: “塘报间,本日戊时又据张家口堡守备黄成禀称,本日酋时据家丁常承恩报称,有守口夷人引领东夷一人到境门墙下讲说,“八王子领二万兵马追赶察哈尔王子,未赶得上,收兵在川口扎营,要察哈尔先前寄放在南朝的赏物。我知也不多,只是几个皮子布缎,有数的,予我便罢,不予,来与你讲话。东边地方,我已坏了。你西边好处,还未动你的哩。”遂纵马而去。” —————— 参考资料 崇祯五年发生在宣大口外的故事,由于种种原因,不见于明史。 笔者本着明朝原始档案、满州国原始档案、正史+野史+推理的顺序,努力还原这一段奇葩的历史。 本章涉及的历史资料如下: 1.兵部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八日行稿,据监视宣镇太监王坤题本: 五月二十六日,张家口守备黄成据其家丁报称,阿不害下达子三人到境门外向内说,我替你们说,迟两三日才与你们动手哩。 有东夷发令箭二支,安慰守口夷人。 随据夜不收徐进成报称,有东夷射夷箭一支入境门内,长哨拾得交在武中军处。 本日本时又据本官禀报,本日申时有守口夷人嘴儿瓦大在境门外报说,东夷分作四股,一股要犯新平,一股要犯杀胡,两股俱系敖汗督令。等待大举到来,即犯抢张家口一带。虽言出自夷人,难容不听,除严谨惕防外,此再报。 随据韩通官报称,东夷自北尘灰大起,渐进南来,未知数目,端的再报。 又王总兵差人田九畴执令箭报称,无数夷人至新修库房,口称要赏。如无,犯抢。 塘报间,本日戊时又据张家口堡守备黄成禀称,本日酋时据家丁常承恩报称,有守口黑郎中(喀喇沁)引领东夷一人到境门墙下讲说,八王子领二万兵马赶插汉儿(察哈尔)王子,未赶得上,收兵在川口扎营。要前寄放南朝赏物。我知也不多,只是几个皮子、布缎有数的,予我便罢,不予,来与你讲话。东边地方,我已坏了。你西边好处,还未动你的哩。遂纵马而去。 2.兵部尚书熊崇祯五年六月二日题,据宣府总兵董继舒塘报: 据夜不收张于五月二十七日午时塘报,(张家口)境外正北方烟尘极大,系东夷放火烧毁插汉儿家新造库房等情。 又据本役报称,达子自放火后,沿沙河往西北去。 又据副总兵王滨于二十八日报称,长哨赵玉哨探得有东达子二千有奇,从东渐顺往西北去。 又据膳房堡安备张胤吉禀称,未时分据哨夜原来儿报称,张家口边大路从东往西骑马夷人随带账房、盔甲,不知数目,顺路往西行走。 3.兵部崇祯五年六月八日题,据宣府巡抚沈棨塘报: 据守备黄成报称,初四日,据长哨刘青探得,速还兔喇嘛收的夷妇一口说,奴酋在地名海留兔,初二日起马往急去,将米面物件丢下许多不顾去。 据留在营盘上的夷妇说,原是哨马达子将穷夷尽砍,止遗老幼数口,迹其踉跄而去。或前途遇插,或急于寻插,俱不可知。 第256章 白道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六,酉时。 德格雷、朵儿红、朵朵、豪格四位台吉满身臭汗。 阿巴海给两白旗、两黄旗和正蓝旗精锐下的军令是在五月二十六、最迟在五月二十七向库库和屯城山后的白道发起攻击。 因为五月二十六或五月二十七是阿巴海计算的阿济格在张家口发动的时间。 德格雷率大军一路狂奔,不少士卒的战马累死暴毙。 最终还是先帝留下的两白旗不负所托,先于其他旗跟随四位台吉于五月二十六酉时抵达白道北口。 先锋探马在附近村中抓到一个生口,得知库库和屯附近的百姓已经将财货牲畜运往黄河,家中留下的财物绝少。奇怪的倒是百姓家中倒是户户有人。 拷问之下,原来现任的土默特王爷俄木布是五年前土默特老王爷战死之后,察哈尔的林丹挑选的。 俄木布王爷性格软弱、一心向佛。 库库和屯的王爷和百姓早打定主意满洲大军一来就投降,满州大军开走了再投降察哈尔。 在俄木布王爷的虔诚的心中,像察哈尔和满州国这样的邪恶势力自有佛祖惩处! 朵儿红向德格雷建议:“白道易守难攻,现在库库和屯丝毫没有防备。一鼓作气连夜拿下白道,明日就能进驻库库和屯!” 德格雷向朵儿红确认:“披甲都累成了这样,还能战吗?” 朵儿红道:“别人我不敢说,两白旗的披甲绝对能战!” 德格雷咬牙道:“好!明天到城里再休息!” 当下四位台吉计议已定,以朵儿红率领两白旗护军为先锋,豪格率两白旗披甲随后接应,德格雷率领后面的两黄旗和正蓝旗居中,朵朵押尾,星夜攻打白道。 朵儿红派遣六名士卒押送抓获的蒙古生口原路返回报知黄太吉,放言请黄太吉携大贝勒和莽古尔泰于库库和屯驻跸。 当夜月光暗淡,朵儿红亲率五百护军人衔枚、马裹蹄摸近白道北口子,障城的值夜蒙古兵刚问了一句是谁就被弓箭射成刺猬。 朵儿红第一个冲入障城,下令“不留活口!”,守白道北口的几十名蒙古兵顷刻之间化为断头鬼。 朵儿红毫不迟疑,命护军不许举火,不许喧哗,连夜快速通过白道。 蜿蜒曲折的白道依山而建,由白土修成故而得名。 白道狭窄,两辆马车不能并行,满州大军像一支行进的蚂蚁大军,把白道变为黑道。 夜色中不时有又累又困的满洲士卒失足跌落山崖。 —————— 参考资料 历史是怎样形成的 崇祯五年满洲军队征伐库库和屯的事件,于明代史书及蒙古史书均没有详细记载,目前所有的史料来源都是满清资料。 在满清资料中处于源头位置的是成书较早的《满文老档》和《清太宗实录》。 《满文老档》其实为乾隆年间重抄本。 近代发现的《满文老档》原件,姑且称之为《满文原档》。 比较《老档》和《原档》发现,二者对这场战斗的描述除了个别词汇的更改,并无实质内容的差别。但是在 《原档》中发现有一份残档附件也记录了崇祯五年的这场战争,却并未抄入《老档》。 该原档附件涂抹删改严重,尾页有“章通阿著,壬申年”字样。崇祯五年即为壬申年,所以高度怀疑这份附件是当年的战后总结或宣传通稿。 原档附件记载的内容《原档》/《老档》按月日记录的档案颇有出入,许多内容与《清太宗实录》一致,故而怀疑该附件是编纂《清太宗实录》的源头。 《清太宗实录》在顺治朝修订,在康熙朝重修一次,在乾隆朝再重修一次。国内仅有乾隆朝版本,估计以前的版本都被乾隆爷借着《四库全书》的机会一把火全烧了。 所幸近代在日本发现康熙版《清太宗实录》抄本一份,呵呵,估计乾隆爷当时忘了去日本和朝鲜烧书。 现将几个版本中关于库库和屯战争的记载列出,供大家比较,重点内容以括号标注: 《满文原档》与《满文老档》: 二十六日,于波多克驻跸。 是日,车尔格、察哈喇每牛录各选二名披甲,前往黄河获取船只。 是日,前行之诸贝勒派遣图鲁什、劳萨捉拿舌头,从札喀村捉得一名蒙古人,与诸贝勒一同行走之六位差人将其送来。 审问该蒙古,称察哈尔那边闻知我军前来之消息,将财货牲畜运往黄河,留存者绝少,运走者为多,【板升里每户家中都有人】。 前锋军彻夜行进,于二十七日驰占了板升。是日,汗于格根汗之库库和屯驻营。按各自所进之村庄,将其人畜掳掠之。 原档附档涂改前: 前行兵进入博多克隘口,二十六日连夜驰入,【次日两翼军队一并进入】。 是夜连夜进入时,前遣图鲁什、劳萨生擒蒙古一人送至汗处,讯之云,察哈尔汗闻【爱新兵】入板升,已将板升之财货、牲畜运渡黄河,留存者少,运去者多,【也有遗留之贫民】。 是日午时,汗至库库和屯立营。 【由此,爱新之兵一日之间急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汗之山,东至宣府】。自库库和屯往南及至汉人边境,【所居百姓悉俘之,杀其男子,俘其妇孺】,将降附者编入户口。【毁其城池,焚其房舍,蹂躏其粮糗。】 原档附档涂改后: 前行兵进入博多克隘口,二十六日连夜驰入,次日两翼军队一并进入。 是夜连夜进入时,前遣图鲁什、劳萨生擒蒙古一人送至汗处,讯之云,察哈尔汗闻【满洲兵】入板升,已将板升之财货、牲畜运渡黄河,留存者少,运去者多,也有遗留之贫民。 是日午时,汗至库库和屯立营。 由此,满洲之兵一日之间急驰七百里,西至喀屯之河、木纳汗之山,东至宣府。自库库和屯往南及至汉人边境,【所居百姓悉俘之,杀其男子,俘其妇孺】,将降附者编入户口。【毁其城池,焚其房舍,蹂躏其粮糗。】 《清太宗实录》康熙版 癸亥,前遣兵乘夜入博多克隘口。 甲子,两翼兵齐入隘口。 当乘夜驰入时,前遣土鲁什、劳萨生擒蒙古一人送之,讯之云,【察哈尔汗闻满洲兵入境,尽运部民、牲畜、财物渡黄河以遁】,现在者少,运去者多,【所遗止穷民耳】。 是日午时,上至归化城立营,大兵一日之内约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东至宣府。自归化城南及明朝边境,所在居民逃匿者悉【掠】之,【杀其男子,俘其妇女,】归附者编为户口。 《清太宗实录》乾隆版 癸亥,前遣兵乘夜入博多克隘口。 甲子,两翼兵齐入隘口,前遣图鲁什、劳萨生擒蒙古一人送至,讯知察哈尔汗闻【我】兵入境,尽【携】部民、牲畜、财物渡黄河以遁,所遗止穷民耳。 是日午刻,上至归化城驻营,大军一日之内约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东至宣府。自归化城南及明国边境,所在居民逃匿者悉【俘】之,归附者编为户口。 可以清楚的看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对皇太极这次的千里长征的记载变的越来越神武和仁义,根本不提满清对百姓的屠戮。 之后清朝正史中,对此战都是记录到“一日行弛七百里”,“悉俘之”,便光芒万丈地打住。众所周知的皇太极烧毁库库和屯城如此大事,在所有版本中都只字不提。 实际上呢,原档附件在开篇有一段被圈删的文字: 聪睿汗六年夏首月初一日,爱新之大军往征察哈尔,察哈尔汗闻之,遗弃所居之游牧故地,逃往【克勒阿济尔汉、克鲁伦】之地。 爱新军队追击四十天不及,前哨军队追至喀喇莽鼐、益图之地。 此后,爱新军队回师,尽收居住于察哈尔库库和屯、巴彦苏木之种田之民和贮放财货之城府之地。 …… 此后,回师途中军人【入明境而未得足够粮食】,【极度疲惫】。进军四月而返归。 第257章 猛将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六。 满洲大军右翼。 吉尔哈朗、岳托、萨哈廉率领镶蓝旗、镶红旗、正红旗、右翼蒙古、汉军依照大汗阿巴海的军令准时向石门水道发动攻击。 三支满洲大军里,右翼的行军距离是最短的。 为了保证三支军队在同一天发动,吉尔哈朗台吉不得不限制右翼每日的行程,黄太吉、大贝勒、莽古尔泰率领的赢马兵士行军已经越过右翼。 右翼已然接近断粮,全靠外出行猎补充食物,五月二十六日终于到了! 五月二十六日一早,萨哈廉带领一群恶狼一般的正红旗护军冲向石门水道北口子障城。 北口子障城的守卒远远看见如狼似虎的满洲大军,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吓得骑上马头也不回地逃跑。 满州大军右翼顺利拿下石门水道北口子障城。 吉尔哈朗、岳托、萨哈廉三位台吉在障城里简单地商议一番,决定以鄂木堆领五百蒙古骑兵为先锋,以萨哈廉领正红旗为前军,以吉尔哈朗、岳托领镶蓝旗、镶红旗、汉军为中军,蒙古明安贝勒领骑兵驻北口子障城断后。 三位台吉决定在大军迅速通过石门水道后,萨哈廉和鄂木堆负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深入,于次日攻取大板升城。吉尔哈朗、岳托、明安则负责率部四下抢粮分散。 右翼蒙古固山额真鄂木堆立刻点齐五百蒙古骑兵精锐作为大军先锋,一刻不停地扑向石门水道南口。 鄂木堆久经战阵,深知兵贵神速,一路上五百骑兵打马如飞,片刻不敢耽误。 鄂木堆其人,先世为蒙古,曾入明为守备。努尔哈赤攻占沈阳的时候,鄂木堆以兵三十五、马六十出降,其后凭借勇猛战功步步晋升。 宁远大战,大明总兵满桂阵兵于城东,鄂木堆率五牛录甲士破敌。进二等参将。 征伐多罗特部,鄂木堆以二百人为先锋。当时遇敌精锐,大军败退,鄂本兑跃马死战,全军反败为胜。进一等参将。 永平之战,明军兵临城下,阿敏弃城而逃。鄂木堆以五十人出战,手刃明军七人,为全军殿后。明军追及,鄂木堆屡屡出击退敌,保全师无损而回。进三等副将。 鄂木堆当之无愧是满洲国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第一猛将。 快到石门的时候,石门河水又一次从山谷东侧改道为山谷西侧,五百骑兵依旧下马涉水。 远远的“轰隆隆”一声炮响。 鄂木堆扭头观看。 但见东侧的山峰上升起一股白烟。 “哗啦”一声,河水里落下一顿雹子,打起一层水花。 所幸人员无伤。 有蒙古骑兵在水中捡起核桃大的铅子交给鄂木堆。 这是火炮铅子,看来对手已经得到消息有了防备。 鄂木堆大声招呼士卒:“快上马!不要等到贼人开第二炮!” 已经渡河的士卒立即翻身上马,在鄂木堆的带领下直扑石门。 “轰”,山顶上又是一声响。 一片石子从天而降,正好落在队伍中间。。 四五匹战马“窟嗵”卧在地上,骑手被甩出去几丈远。 “冲过去!” 鄂木堆大声命令。 转眼间鄂木堆打马来到两座石门之间。 刚转过弯,鄂木堆蓦地勒住战马。 眼前遍地的鹿砦拒马,战马显然是过不去了。 奇袭不成,便改强攻。 鄂木堆下令:“用马匹拖走路障!” 训练有素的骑兵取出绳索,套住路障一端,几匹马合力,一个吆喝就把路障拔出地面。 “轰”,西侧石门山上一股白烟。 一片碎石落下,一名倒霉的蒙古骑手一声不吭栽落马下。满洲国右翼蒙古骑兵纷纷躲避。 两座石门之间,有一块显眼的高地,鄂木堆纵马跃上高地。 鄂木堆大声呼唤手下:“分散开!不要怕!” 蓝天白云之下,鄂木堆一人一马巍然屹立于青山绿水之间。 骑兵们看见主帅英姿飒爽毫不畏惧,个个鼓起勇气,大声吆喝着继续拖垮路障。 鄂木堆的卫兵上前把右翼蒙古的大纛旗盎然矗立在高地之上。 鄂木堆手搭凉棚举目向下游观察。 但见近处的路障层层叠叠,远处的河道横七竖八,河道边堆积泥土石块,一里之外的河谷中央凸起一座小山,山上一座城,城墙正对石门,墙上有士卒走动,一面旗帜微微飘扬。 看来今天如果没有步卒的帮助,这条道骑兵无论如何是过不去了。 “轰”,又是一声炮响。 鄂木堆不为所动,反而在马上立起身躯。 鄂木堆看清了那面旗,旗帜上是一颗五芒星。 居然是他们? 这伙人善于利用地形阻击,青山嘴的战斗鄂木堆没机会同他们硬碰硬。 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撞见了。 鄂木堆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心里盘算如何为步卒清理出一条便捷的通路。 突然鄂木堆觉得身下战马一动,自己飞了起来。 天地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寂静。 地面上的路障一览无余,鄂木堆想扭头看一眼小山上城墙的后面,可是脖子不听使唤。 眼中的地面变成了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有一朵云彩的形状好奇怪,像是被人用扫帚狠狠地扫过,一道儿一道儿地,鄂木堆不由得想笑。 山谷“隆”、“隆”、“隆”的回响中,右翼蒙古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马蹄不住地刨地,蒙古骑兵纷纷扭头寻找他们的主帅。 主帅和大纛旗一起不见了。 主帅和大纛旗原来的高地被削下去一个坑。 高地周围十几丈远散布着碎肉和碎屑。 不少蒙古骑兵疑惑地抬头看天。 不少蒙古骑兵困难地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满洲国的军法规定:主帅进则士卒进。 但是军法没规定要是主帅和大纛旗突然消失了,士卒该怎么办啊! 突然一个蒙古骑兵嚎叫一声,拨转马头转身就跑。 这名骑兵立刻带动其他骑兵,其他骑兵再带动更多骑兵,顷刻之间五百右翼蒙古跑了个干干净净。 石门山口又恢复了宁静。 第258章 第二十六工厂 石门障城城墙,参谋长趴在城垛子上。 透过望远镜孙定辽看见小高地从地下腾空而起十几丈高的泥土和碎石,高地上的一人一马一旗立刻被淹没,紧贴着地面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白烟,那白烟诡异地延地面形成一朵低矮的白莲花,随即迅速散去。 再找高地上的一人一马一旗早没了踪迹。 孙定辽不由得吓得一身细汗。 埋设地雷的时候,孙定辽和杨六郎都感觉一块炸药轻飘飘的不够份量,本着稳妥的想法,每个地雷点都埋设了两块甚至三块炸药包。 他们哪里知道,炸药之所以叫炸药,就是因为炸药威力巨大。电解盐产生的白药与油脂混合,其威力相当于百分之六十的梯恩梯。当年的土八路用这样的炸药炸毁鬼子的火车,董存瑞小哥哥举着包袱大小的一包这种炸药轰掉了一座石头地堡。 孙一要是知道孙定辽和杨六郎这样子浪费他的宝贝炸药,非得心疼得晕过去 在确定了炸药的生产工艺后,孙一立即在青山嘴成立了一家炸药作坊,为保密定名为第二十六工厂。 神秘的第二十六工厂坐落在一栋土房子内,哈老财亲自管理,孙一任技术总监,小石榴冠名技术员,工人都是青山嘴乡的可靠百姓。 第二十六工厂拥有联军唯一的一台电车,几百只大瓦罐日夜不停的电解盐水,每天也不过产出几块炸药。 也正是因为炸药包有限,当鄂木堆冲上高地摆造型的时候孙定辽根本不予理会。当鄂木堆的卫兵好死不死地打出大纛旗,参谋长立刻通过对讲机向东石门山的杨六郎下达引爆命令。 对讲机里传来杨六郎的声音:“这三块炸药也太横了吧!” 孙定辽回答:“是有些横得过火了!还在这个地方,改成埋两块炸药吧!” …… 萨哈廉被归来的蒙古骑兵弄的莫名其妙。 骑兵有的说鄂木堆“殁了”,有的说鄂木堆“碎了”,还有的说鄂木堆“升天了”;原因五花八门,大部分人说是“打雷”,也有人说是“地震”,声称鄂木堆“升天”的骑兵说他在一声巨响之后看见一朵白莲花。 二十八岁的萨哈廉会说满、汉、蒙三种语言,他才不会相信这些邪事,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能迅速通过石门水道,整个右翼大军就要断粮。 萨哈廉勒令蒙古骑兵随正红旗一同前进。疑神疑鬼的蒙古骑兵不敢冲在前面,萨哈廉便命令骑兵跟在正红旗之后。 正红旗渡河的时候,东石门炮台的将军炮又送来葡萄弹。 对于这么远距离开炮杨六郎有看法,因为无论炮手再怎么仔细瞄准,每发弹的落点都不一样。对此孙定辽的回答是:“守城贵在贼人接近时伤贼,只要不影响后续开炮,能多打一发是一发。” 一片葡萄铅子落入水中,一名倒霉的正红旗倒下。 萨哈廉观看作为炮台的山峰。山不高,坡比较陡,马上不去,人可以爬上去,但要手脚并用。 萨哈廉当即命令正红旗留下马匹,士卒徒步过河。渡河之后分派一部正红旗披甲攻山,其余人马迅速贴近山脚继续接近石门。 随着正红旗步卒的接近,山上的炮打得越来越准。如果炮子落入密集的大军阵形,一发就能带走十几人的性命。但是萨哈廉从开炮的频率判断,山上的火炮数量并不多。 正红旗前头人马刚到山下死角,对面西侧的石门炮台开始开火。 西侧的石门山脚下就是水道。萨哈廉无奈地叹口气,只有冒着炮火继续前进。损失了几十名披甲之后,萨哈廉终于转过石门,贼人的防御工事出现在眼前。带路的蒙古骑兵指点,“就是那里!萨哈廉就是在那里被雷劈了!” 萨哈廉让这名蒙古骑兵上前仔细查看,骑兵宁死不从。 萨哈廉有心自己去看,想想还是谨慎一些,派遣一名护军去查看。 护军去不多时,拎着一支血淋淋的马蹄子回来,“台吉,像是被猛兽撕扯的。”那马蹄子血肉模糊,还有烧焦的痕迹,猛兽牙齿咬断的迹像并不明显。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火药味道,但是火药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除了被雷劈,萨哈廉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萨哈廉道:“既是猛兽,想必现在已经走远了,大家不必害怕,专心做战便是!” 萨哈廉心下计较一番,东侧的山坡正红旗步卒已经爬到一半,西侧的山峰上火炮在不紧不慢地开炮,正面是拒马、鹿砦、河道、障城。 障城依山而建,强攻必然损失惨重,最关键的是右翼在这里耽误不起时间。 障城东侧的平地有半里宽,零零星星修建了几座碉楼,碉楼前横着挖了几条沟引入河水。 如果想快速通过这里,最好就是从石门清理出一条通路抵达碉楼。 如果能把红衣大炮架在石门口最好不过,可以直接轰击碉楼。 但是石门口只有百十丈宽,还有一半是水道,兵力在这里本就施展不开,还暴露在贼人的火炮之下。 为今之计,只有先攻打东侧石门炮台,同时遣人耐心清理出通路再攻打碉楼。东侧爬山的正红旗忽然一阵鬼哭狼嚎。 只见一颗颗水桶大的石头从山峰滚下,蹦跳着落入正红旗密集的人群。 正红旗士卒的披甲护盾根本不起作用,石头只要蹭上不死即残。 萨哈廉眉头紧锁,“攻山的士卒为什么挤在一起?” 身边的参将回答:“贼人在半山安置有四尺见方的木板钉入地面,上面布满尖锐铁钉,上山的路只有这么几条。” “轰”……“隆”……“隆”…… 十几个胆大的正红旗士卒正围着鄂木堆“阵亡”的地方交头接耳,一下子像是被武功高手从中心向四外踢飞。 十来丈远的萨哈廉只觉得脸上一股热风掠过。 眼睁睁的从地下卷起泥土碎石,噼里啪啦地随着热风落地。 地面出现诡异的白色莲花烟雾。 那十几个正红旗已然缺胳膊断腿,满脸血污的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呼号。 —————————— 参考资料(不感兴趣的书友可跳过) 中国近代唯一的军用炸药专业厂 黑火药的爆炸速度约每秒300米,而氯酸钾混合炸药在用雷管引爆的条件下爆炸速度可达每秒2000米。 中国近代唯一的军用炸药专业厂,民国军政部兵工署第二十六工厂产品即为氯酸钾。 第二十六工厂现为重庆附近的长寿化工厂。 关于二十六工厂的创建,《长寿化工厂志》(1939—1988)有这样一段记载: “兵工署鉴于抗战军兴,炸药需要量至大。若徒恃国外供给,则一旦运输路阻,无以为继,为求利用国产原料制造高级军用炸药起见,乃思氯酸钾炸药威力强大,制造亦易;而所需原料均可利用国产,取用不竭,尤为显著之优点而决定筹建之”。 1939年10月2日,经国民政府军政部批准,成立二十六工厂筹备处,设于重庆德兴里36号。 1940年1月,地址查勘完竣,2月,筹备处由重庆迁至长寿办公。 1941年12月,成立氯酸钾制造室,月产5吨出售,借以补助筹备处之经费。 1943年底,向美国订购的机器大部分运到。1944年7月安装完成,9月试车,1945年1月,正式投产。 1945年2月,经核准,正式成立“军政部兵工署第二十六工厂”。 从1945年1月投产至同年8月抗战胜利结束,该厂共生产氯酸钾170吨。 第259章 碉楼 混杂在正红旗里的蒙古兵转身就要跑,萨哈廉急得用蒙语高喊:“这不是天雷,这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这不是天雷!” 当时就有蒙古兵绝望地高声问萨哈廉:“那这是什么?” 萨哈廉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应付道:“你们不要去招惹它就不会有事!” 当下连蒙古兵带正红旗一下子离得小高地远远的,在本就不宽的石门口挤成一团。 “轰!” “轰!” 东西两座炮台抓住这个机会同时开火。 碎石从高高的天上呼啸落下,砸中人就是一个血窟窿。 这时东侧的石门山上柳木哨大作,呼啦一下子冲下一排步弓手。 这些步弓手个个脑袋顶上剃成秃瓢,只在前额、两鬓留有三绺头发,一看就知道是土默特游牧人。 半山坡的正红旗正被滚石砸得昏头转向,土默特游牧弓手冲下山顶张弓就射,一时间箭如雨下。 正红旗想退,畏惧军法又不敢退。 正红旗想发箭还击,无奈山坡太陡,双手张弓脚下就站不稳,只要稍稍一仰腰人就轱辘下去。 正红旗正在无奈之中,山顶“砰砰砰砰”大作,掷弹筒抛下十几颗烟幕弹。 烟幕弹落在半山正红旗后方,一时间山上山下的满洲兵互相看不见。 萨哈廉只见白色的浓烟之中不停的有正红旗滚下山,一个个被地钉扎地浑身失血。 萨哈廉急令攻山的正红旗撤军。 可是双方的正红旗互相看不见旗号,正红旗传令兵只有飞跑到山脚下向山上用满语高喊:“撤退!撤退!” 山上的正红旗看不见退路,纷纷连出溜带轱辘撤下山。 爬山速度极慢,出溜或者滚下山速度极快,只是下得山来的正红旗一个个哭爹喊娘,全被地钉扎伤了。 烟幕散去。 山上的土默特弓手放肆地冲山下哈哈大笑。 弓手中有人用蒙语高喊:“你们只作恶不行善,如今招惹到地母发怒,地母用地雷取你们性命!” 说罢土默特弓手扭着大屁股手脚并用爬回山顶。 山下的满洲右翼蒙古兵一个个心惊胆战面面相觑。 天父咆哮是天雷,地母发怒不就是地雷吗! 两颗地雷虽然伤人不多,却在满洲右翼蒙古兵心里留下了永远磨灭不掉的创伤。 萨哈廉知道这仗没法打了。 蒙古兵已经胆怯,传染到满洲兵也没了往日的勇气;滚落山下的正红旗全成了伤员。如果敌人在地钉上涂抹粪便,这些伤员恐怕凶多吉少。 正红旗只有搀扶着伤员冒着炮火缓缓撤兵,丢下一路尸首一直撤过河。 …… 汉军渡河的时候火药火炮都要肩扛,四位三千斤重的红夷大炮只能放在车上用牲口生拉硬拽。 吉尔哈朗和岳托因为受汉军拖累,天过后晌才赶到石门前的河道。 萨哈廉迎上前,“吉尔哈朗、大哥,你们咋才来呢?前面被守军挡住了,现在只能先攻下东石门山。” 萨哈廉是岳托的三弟,二人的父亲是代善,吉尔哈朗的父亲是储英,代善和储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所以吉尔哈朗、岳托、萨哈廉亲近,没有太多忌讳。 萨哈廉把情况述说一遍,最后说道:“就等着你们的火炮和攻城器械,天黑之前一举拿下东石门山,要不然大军就没的吃了。” 主帅吉尔哈朗道:“这样吧,强攻指不上蒙古人,镶蓝旗、镶红旗、正红旗一起上。从这里翻过山,从东山的背后发起攻击,那里地势缓一些。如果有可能,直接绕过东山,插到贼人后方。” 萨哈廉提醒:“那样就带不了将军炮和红衣炮了。” 岳托不满地骂道:“什么狗屁将军炮,死沉活沉的还不管用。让红衣大炮留在在这里冲东山顶打炮,提振一下士气,也给萨哈廉出出气。其它汉军背上鸟铳跟我们翻山!” 三兄弟计议完毕,留下蒙古兵,在隆隆的红衣大炮声中开始组织士卒翻山。 …… 杨六郎在东山炮台,通过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 镶蓝旗、镶红旗、正红旗、加上汉军的鸟铳手有三千多人,漫山遍野地向东石门山铺过来。 东山炮台的防御工事主要就修在山的东北面,目的就是为了防备满州国步卒从这一侧攻山。 他心里明白,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 东石门山的这一侧坡度比较缓,吉尔哈朗率领镶蓝旗和一部汉军,呈分散阵形向山顶逼近。 吉尔哈朗暗暗庆幸:天凉快了,否则满洲兵披着盔甲翻山越岭非得热死。 “轰隆”一声。 几个镶蓝旗应声倒地。 吉尔哈朗的侥幸一扫而光,“又是该死的地炮!” 这里山坡上的覆土在阳光下已经分不出新土旧土,显然地炮已经埋了几天了 在吉尔哈朗的心里,地炮比地雷恶毒。地雷只能从下向上攻击,地炮却可以横扫一片。 从吉尔哈朗这里可以看见东石门山的北坡,那里仅仅修了几道矮墙。时不时红衣大炮的大铅子落在北坡上,砸起一股烟尘。运气好的话,一颗铅子就能砸烂一断矮墙;运气不好的话,铅子贴着山峰飞到不知道那里去了。 正对吉尔哈朗的东北坡靠近山顶的地方,除了弯弯曲曲的矮墙,还有五六个低矮的碉楼。碉楼上人影憧憧,来来回回地跑动。 镶蓝旗推进到距离矮墙一箭地之外开始集结整队。前排甲士高举盾牌,后面是步弓手,再后面是重甲刀手。像这样的冲击队形吉尔哈朗一共准备了五波。 汉军举着鸟铳排成三排。第一排铳声响起,第一支冲击队伍开始推进。 汉军三排鸟铳手轮流射击,一时间铳声不绝于耳,肉眼可见山上矮墙上升起一朵朵土花。 敌人倒是沉得住气,看不见矮墙后面有人冒头。 只要有人冒头,吉尔哈朗专门准备了六位虎蹲炮。 甲士队形推进到一半距离,碉楼最上层“轰隆”一声,一门虎蹲炮喷出一片石子,紧接着几个碉楼中间的窟窿眼里连连飞出箭矢。 最前面的盾甲兵在虎蹲炮的轰击下痛苦地倒地,没了盾牌的保护,短甲步弓手纷纷中箭。 原来敌人都藏在碉楼里。 吉尔哈朗立刻下令汉军鸟铳手向碉楼射击。 砰砰的鸟铳铅弹落在泥土和石头修葺的碉楼墙壁上,几乎就是挠痒痒。 吉尔哈朗大声下令:“虎蹲炮,开炮!” “轰隆”一声,虎蹲炮的铅子打在厚厚的碉楼,碉楼丝毫无损。 从碉楼和矮墙后面传来叫喊: “大凌河的,你娘喊你回家!” “大凌河的,铳口朝天!” “大凌河的,举双手跑过来!陈四请你喝喜酒!” 吉尔哈朗心里暗骂,“又来!又是这一套!” 这一套偏偏就是管用,“砰砰”的鸟铳声依然不断,可是矮墙和碉楼上的土花却明显地少了。 第一波的重甲刀手嚎叫着冲向矮墙,第二波冲击队伍紧接着出发。 侧方的矮墙后突然冒出一排复合材料头盔,圆圆的头盔挡不住脑袋前方和左右两鬓的三撮长毛,呼啦啦一阵箭雨,头盔又没入矮墙。 残余的重甲刀手眼见就要到达墙下,矮墙后面稀稀拉拉露出五六个半拉头盔。 “轰”、“轰”、“轰”、“轰”…… 白色烟雾中一阵三眼铳声,第一波的重甲刀手全军覆没。 第二波冲击队形正沿着第一波的攻击路线推进到一半,“轰隆”,“轰隆”,身后两声炮响。 一炮来自左后方,一炮来自右后方,冲击队形最后的刀手和弓手倒下一片,独独剩下最前面的盾甲兵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经阵仗的吉尔哈朗突然觉得自己不会打仗。 第二波的攻击路线同第一波完全一样,怎么还有没响的地炮? 攻坚的不二法门法门就是连续不断的密集冲锋,今天的密集冲锋成了集中送死。 自己一方对敌人那些猥琐的碉楼无可奈何。 看不见的矮墙后面到底藏了多少人? 为今之计,只有拿人命堆出一条血路。 第260章 长城 杨六郎猫着腰通过炮楼里的一个射口左右观察,一边通过对讲机和石门障城的参谋长联络,一边下发这种作战命令。 杨六郎的脑袋顶上,顺着梯子爬上去就是虎蹲炮台。 因为占了无线通讯的便宜,一发现满州兵从东侧进攻,孙定辽就把石门障城的四门虎蹲炮各往东山炮台和赵长城防线送了两门。 杨六郎在炮楼里光着膀子。 这炮楼什么都好,就是不通风。炮楼里的一营老兵全把盔甲借给了外面的兄弟。 沿山顶的矮墙后面,一哨战兵抱着武器背靠墙休息,看着一翼蒙古弓手和两伍三眼铳手弯着腰来回穿梭。 因为小队叫着不顺口,大伙喊着喊着就把一小队人马喊成了一哨人马,因为一小队正好是一支柳木哨指挥。 杨六郎一共在山顶布置了一队共三哨人马,外加炮手、三眼铳手、掷弹筒手和一翼蒙古射手。 作为最早接触电三眼铳的人,杨六郎很早就发现人数和战力不是一回事。在树林子老营的时候,杨六郎没事就琢磨如何发挥电三眼铳的优势。 接下防守东侧石门山的任务,杨六郎在山上山下来来回回地跑,想象着敌人怎么攻山,自己怎么防守。 杨六没有参谋长那么多经验,但也正因为如此,年轻的杨六才敢放开了想像。 敌人零散来攻,杨六郎就派出战兵以伍为单位分散对敌;敌人集中来攻,杨六就集中火力以虎蹲炮、三眼铳歼灭;零星地引爆一两颗地炮、地雷应急;蒙古射手则作为机动力量指东打西。 现在杨六正指挥着头顶上的虎蹲炮教训不听话的汉军。 山顶的炮楼居高临下,可以覆盖到满洲兵所有的炮位。 几炮下去,满洲汉军和守军之间达成了默契,只要你不打我,我也不打你,甚至有汉军炮手在开火以前专门举一下双手示意。 汉军的炮不是打偏就是打低,每开一炮炮管轱辘出去老远,然后汉军炮手就颠儿颠儿跑去捡炮管。 对讲机中传来参谋长的战报,东线长城的防守很不乐观,孙定辽准备亲自上阵指挥。 东线长城防线布置了一营两队战兵,一翼蒙古射手,二百民夫。 不像东石门山占了地形的便宜,无论满州兵从哪个方向上山,最终都得汇聚到山顶,杨六可以从容地调度兵力。 东线长城防线长达两里多,除了三成的地段是陡峭山坡,其余地段都要布防。萨哈廉催动正红旗同时在几个点上发动冲锋,东线长城一下子兵力吃紧。 二里半村的郭石匠扯着脖子喊: “乡党们,脊背后头就是你娘你妹子,咱一松劲儿贼娃子冲过去她们就让人日塌了!“ ”乡党们,胸口前头的墙是咱先人的先人留下的,谁这时候不出力气就是死了都没脸见先人!” 沿长城一线,近百民夫为战兵操作木幔和皮帘。所谓木幔和皮帘,就是用木头或皮革做成一大块方形的挡箭牌,用一根长木挑起来架在长城上。平时用木幔和皮帘遮挡住后方的战兵或器械,必要的时候压动长木,露出防守兵力。 长城后方,温木作领人打造的四架投石砲在木幔的掩护下不停地发射。掌管投石砲的民夫已经红了眼,烧红的煤块用完了,不管是石头还是土坷垃,填进作为投石盛器的铁锅就发射。 长城沿线的三眼铳手忙得没有时间重新装药,抓起石头就往山下丢。手边的石头丢没了,揭起长城的黑石头接着丢。 木幔上扎满箭矢,皮帘上千疮百孔。 炮楼上的三门虎蹲炮已经打红了炮管,再装药就得炸膛。 长城岌岌可危。 参谋长领一队人马冲上山脊。 山坡上的正红旗正乌泱乌泱地往上涌,踩着尸体向上爬。 正红旗完全没有按常规先试探性进攻,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打法。 孙定辽把火力兵力优先配给了东石门山,这时长城防线就落了下风。 “他奶奶的,你不过了,老子也不过了!”, 孙定辽咬着牙根狠狠地下命令, “把前口子的两百骑兵和民夫都调上来!” “万人敌,用投石砲把万人敌全丢出去!” 联军的万人敌手,除了掌管炸药包,还掌管真正的万人敌——毒气弹。 万人敌手冲向投石砲,把木桶毒气弹装进投石砲的铁锅,扯掉发火管,掌管投石砲的民夫一木槌砸下机关。 粗糙的投石砲像一柄长把勺子,在重物的牵引下勺子高高弹起,勺柄“哐”的一下撞在横木上,毒气弹借着惯性飞出去。 十几颗毒气弹在长城下弥漫,满洲兵暂时失去进攻能力,趁此机会孙定辽立即重新部署兵力、补充物资。 残阳如血,西侧山岭上半个太阳染红了满天云彩。 作为满州右翼大军总策应的镶红旗岳托,敏锐地发现一个战机。 东石门炮台和赵长城的连接部的山脊略微低矮,两座碉楼拦在山脊中央。 平时的话,这里两边都可以接应,是一处死地。 但是现在两边都在胶着僵持,哪边也腾不出手。 岳托立刻催动镶红旗向这处链接部发动猛攻。 三轮不顾死活的攻击之后,两座碉楼因寡不敌众失守,恼怒的镶红旗冲进碉楼将里面的守军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镶红旗占领了这处结合部,就等于在联军以东西石门山、石门障城、长城形成的包围圈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虽然镶红旗再向里冲就进入鹿砦拒马的障碍区,于满州大军通过石门并没有多少直接益处,但是却成功地切断了东石门山炮台和东侧长城防线的联系。 第261章 电烛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傍晚。 狼山川青山嘴乡。 夕阳把满天云彩染成红色,把陡峭的青山嘴染成金色。 百姓在岸边目送将士排队登船。 孙一和杨日天将率第三营、水师、参谋部、参谋二部、卫生队大举增援九原。 大军出发比计划中迟了一日,主要是因为联军原有的装备加强给了一营,三营要等长胜乡的新装备。 铁丹子、哈老财、王尔牛、杨乃娥为孙一和杨日天送行。 孙一对王尔牛道:“转告长胜乡的百姓,他们辛苦了。没有长胜乡的物资,我们根本打不赢满州国。” 这次对满州国的抗战,长胜乡不仅为联军提供了船只、盔甲、三眼铳,还为和胜乡的妇女提供奶油车,才使二营的骑兵解放出来安心打仗。 王尔牛道:“长胜乡的那个姬乡长,还真有些门道。他不分田地,凡事大家一起干,笑驴就是高。” 孙一不放心地问:“村民对他有没有意见?” 王尔牛笑道:“姬乡长把村里威望高的人集合起来成立了一个理事会,除了平时的红白喜事,专管给村里人评理。村里人有了埋怨,都去找理事会,理事会结了案,大家伙都得遵守,姬乡长也不例外。这么一来,也没有人抱怨姬乡长。” 铁丹子赞道:“这样好!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乡里的事乡里人自己断,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反而公道。” 孙一道:“是个好办法,可以给其它乡宣传一下,但是用不用这个法子其它乡自己定,咱们总部不干涉。二牛回去倒是要给长胜乡的乡亲们说道说道,咱们铁国的仗打完了,还有金国的仗,乡亲们再坚持一阵子。” 王尔牛道:“这个不是问题,原本我和姬乡长是打算这一仗一直打到冬天的。如今咱婆家的仗打完了,无论如何不能放着娘家人的事不管不是?” 众人都笑,看向陪同孙一一起出征的二奶奶琪琪格。 孙一嘱咐铁丹子总监:“难民马上就来了,防疫一定做好准备,消毒水由二十六厂提供,千万不敢大意。还有,难民一到,优先给长胜乡补充人手。” 铁丹子道:“爷放心,我专门画了一块地给难民,难民来了先在那里歇几天,消了毒,人和牲口都没有麻搭再放进来。” 孙一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再向哈老财交代: “二十六厂和电作坊放在青山嘴,是因为原料和产品运输方便。这两个厂子现在都交给你负责,它们的产量直接关系到战争的胜负。二十六厂生产的东西不比以往,一定看住小石榴不让她胡乱尝胡乱试。电作坊的那个艾迪生,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电作坊的生产不要他插手。” 孙一说的这个艾迪声,小名叫毛娃,姓艾,大名叫艾毛。 艾毛就是发明继电器的那个工匠,在这之前他还发明了木圆盘式锣鼓架子、电路和沙漏结合的定时电鼓、按一下响一声的电锣。 艾毛不识字,他发明这些东西都是因为好玩。孙一给他封了个电作坊技术员的头衔,让他随便玩、专心玩,每个节气发给他津贴。 艾毛高兴地不得了。 孙一给艾毛取了个表字,叫迪生,告诉他就是聪明人的意思,艾迪生从此不愿别人再提自己的本名。 得到力德尔爷认可的艾迪生在电弧灯的启发下两天时间就发明了电烛。 他把电弧灯的石墨电极变细再变细,两根电极并排在一起中间以薄薄一层石膏绝缘,外形用石膏做成蜡烛的形状。 如此一来,电极间的电弧变小,一组铅酸电池就可以为一支电蜡烛供电。电弧激发以后的释放的热量不断蒸发掉石膏,电蜡烛可以一直可以亮到电极烧完也不用调节两个电极间距离。 电烛一经发明立刻轰动各界。 演电影戏不用再来借大电车,贾道士立刻抢了一根试验品的电烛给俘虏们演了一个专场《叶赫恨》,诸申俘虏们反响非常强烈。 杨日天代表军方订购一百支,王尔牛代表神农苑订购一百支,孙一以个人名义给家里订购十支,怎么付钱估计三位还没来得及考虑。 但是这个艾迪生有个毛病,做事全凭兴趣。 发明完了电烛他就失去热情,后面的改进、生产的事他根本不愿意搭理。 孙一提示他搞一搞利用水力驱动电车发电,他说不会! 孙一索性由着他。 水力驱动电车发电的事交给其它“本分”的工匠,由长胜乡尽快提供一部水车安装在青山嘴黄河边,电匠和木匠合作调试。 结果孙一听说艾迪生这两天在琢磨着怎么用电弧打猎抓兔子! 最后轮到孙一和大奶奶告别,孙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众目睽睽之下,孙一狠狠地抱了一下奶娃,奶娃幸福地羞红了脸。 孙一转身牵着琪琪格的手上了和胜号喷水装甲舰。 如今水师一共有四艘喷水装甲芦苇舰,分别起名为长胜号、和胜号、树林子号、青山嘴号。 青山嘴号留守,其余三艘出征。长胜号是水师副司令卜十九的旗舰,树林子号是总兵杨日天的指挥舰,和胜号是孙一和琪琪格的……行宫。 加上其它运送人员物资的芦苇舟,这次支援九原可以说是一次“庞大”的军事行动。 各式芦苇舟在一片晚霞中次第出发。 百姓们向船上将士挥手作别,出征将士的还以嘹亮的歌声: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 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 古来圣贤,生此河干。 独立堤上,心思旷然。 长城外,河套边, 黄沙白草无人烟。 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 饮酒阳山川,驻马阴山巅。 誓不战胜终不还, 君作铙吹,听歌凯旋。 第262章 叛徒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夜。 石门水道北口子障城。 明安台吉率一部蒙古骑兵驻营在此,负责为满洲右翼大军殿后。 明安台吉是真正的台吉,实实在在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 不同于鄂木堆是靠实力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地位,明安台吉的地位是天生的。只是明安台吉和成吉思汗的嫡系血缘上有些远,这个从他的尊号就可以看出来。蒙语万户为“土门”,千户为“明安”。 当年叶赫联合九部攻打努尔哈齐的时候,明安台吉也是九部中的一员。九部战败之后,明安台吉独身逃走。 二十年前,努尔哈齐向明安台吉求闺女,明安台吉为缓和两家关系答应了,所以论起来明安台吉是努尔哈齐的老丈人。虽然明安台吉的闺女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但是明安台吉却是黄金家族和满侏联姻的第一人。 十五年前,明安去看闺女,努尔哈齐出百里迎接,每日一小筵,隔日一大筵,盛情挽留明安台吉一个月,临走的时候送出三十里。 十年前,明安台吉率部众投奔努尔哈齐,努尔哈齐对他极其敬重,别立蒙古一部。 五年前,努尔哈齐去世,明安台吉别立一部的好日子结束了。明安台吉被要求率部出战,这一出战就是年年出战。阿巴海对明安部众的管理越来越深入、越来越严格,对明安台吉的排挤越来越明显。 今年,明安台吉强烈地预感到自己可能要成为下一个阿敏。 严格的算起来,十年前明安台吉率部投奔努尔哈齐的时候,他的部落属于科尔沁。那时的科尔沁属于察哈尔,所以无论是在科尔沁家眼里,还是察哈尔家眼里,明安台吉都是个叛徒。 如今满州国联合科尔沁讨伐察哈尔,明安台吉显得很尴尬。 明安台吉很想找人说说,他当年之所以投奔努尔哈齐,不过是和今天的科尔沁一样,谋求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一致对外罢了。 “达海把式,安歇了吗?”,明安台吉隔着门询问。 达海前几天突然发病,不能骑马,只好安排车辆随右翼行军,现在障城内休息。 里面咳嗽一声,“明安台吉,恕我不能下地迎接,你请进来。” 明安台吉推门入内,昏暗的灯光下,达海的脸色很不好,斜躺在炕上,手里握着一本书。 明安台吉坐到炕沿,“达海,好好歇息几天,身子要紧,别再劳神了。” 达海笑笑:“我的身子我知道,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可惜还有几件事没做完。” 明安台吉吃了一惊。 “不要胡说,安心养病。” “生死早晚而已,以前我活得像条狗,如今我只在乎把我想做的事做完。” 明安半晌无语,忽然叹口气。 “达海把式,你说这草原上打打杀杀,死这么多性命,究竟是为什么?” 明安不待达海回答,自言自语道: “你说为了钱财吧?连年征战,原来富庶的草原人家都揭不开锅了。” “你说为了名声吧?挑起战事的人总是被人咒骂。” “为了给来世修福报?”,明安苦笑着摇摇头,“杀死这么多人,来世怕是要下阿鼻地狱。” 达海放下书,他知道如今蒙古贵族九成九皈依了不杀生的佛教。 当年成吉思汗的后裔会把高过车轮的仇敌子孙统统杀死,如今蒙古台吉们最见不得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屠戮。 蒙古部落之间的战争,已经变成双方打完仗,胜利的一方会全盘接受认输一方的部众。 达海轻轻地回答:“因为一个人的野心,有人要把所有人踩在自己脚下。” 明安感慨万千,“是啊,察哈尔家的林丹自称福荫成吉思睿智,所向无敌的刺瓦尔迪太宗之天神,宇宙之上帝,持金轮之诺门汗,部众稍微同外族私下沟通就出兵征伐。” 达海问明安:“当年明安台吉就是因为这个弃林丹投奔老汗王?” 明安点头,“当年我夹在察哈尔和满侏之间,总要投靠一家才能自保。老汗王能容我,许我别立一部,我才率部来投。当年我的境况和如今的科尔沁、喀喇沁一摸一样,可是……” 明安说不下去了。 达海接过明安的话,“可是如今满侏也出了个林丹,是不是?” 明安吓得站到炕下。他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下,可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其实”,达海不慌不忙地说道,“不管老汗王其它事情做的如何,老汗王有一点所有人都得佩服,就是老汗王从来都是说话算话。” 明安不由自主地回答:“那是。要不是因为这点,我也不会来投老汗王。” 达海咳嗽几声,“可惜有人拿老汗王地承诺不当回事,公然违背老汗王的遗训。老汗王留下八旗共和的制度,他偏偏要做皇帝!” 明安紧张地劝阻,“达海,千万不敢再说了,要掉脑袋的!” 达海轻松地笑笑,“台吉,你看我这身子骨,掉不掉脑袋有分别吗?呵呵,说不定掉了脑袋,还能换得我重回爱新觉罗祠堂呢!” 明安台吉无言以对。 达海道:“老汗王遗训,倘若有人不尊八旗共和,大家就合力强行换下。不瞒明安台吉,已经有爱新觉罗家的台吉准备发动了。” 明安台吉浑身上下渗出细汗。 达海问:“明安台吉要不要掺上一股?” 明安台吉两腿不由得发软。 达海许诺:“如果明安台吉参加,达海定然保明安台吉永世别立一旗,甚至世代与八旗平起平坐!” 明安台吉摸索着坐回炕沿,“达海把式,都有……都有哪些台吉?” 达海猛烈地咳嗽一阵,最后回答:“我不能说。” 明安台吉脑里飞快地盘算。 达海身为正蓝旗,正蓝旗的莽古尔泰对阿巴海最为不满…… 达海以前是两白旗朵儿红、朵朵的师傅…… 达海见明安心内挣扎,又言道: “台吉要是想去告发,达海绝不拦阻。无凭无据,达海无非一死。” “只是台吉多想想,即便台吉不去告发,台吉如今可能安然自保?” …… —————— 参考资料 历史上的明安台吉 崇祯五年(1632年),明安从皇太极征讨察哈尔。班师后,被发现隐匿蒙古战俘,被议处夺取世职,皇太极改命罚款赎罪。旋因多有违令,罢蒙古旗,散所领牛录,明安本人改隶满洲正黄旗。 —————— 历史上的正蓝旗 崇祯五年(1632年)七月,正蓝旗达海在皇太极征讨察哈尔途中病死。 崇祯五年(1632年)十二月,正蓝旗莽古尔泰病死。皇太极到临其丧礼,漏尽三鼓才回去,又于中门设幄以祭奠,恸哭后才入宫。 崇祯八年(1635年)十月,正蓝旗德格类病死。皇太极到临其丧礼,漏尽三鼓才回去,又于中门设幄以祭奠,撤消庭馔三日。 崇祯八年(1635年)十二月,有人告发莽古尔泰与弟弟德格类、妹妹莽古济格格盟誓怨望,危及皇太极。随后搜得牌印上“大金国皇帝之印”十六枚。由此推理得知莽古尔泰三兄妹“谋反”当为崇祯五年十二月之前的事。 莽古济格格及莽古尔泰子额必伦被处死,莽古尔泰余子被废黜宗室资格。 德格类以同谋之罪,被追削贝勒之爵位。 正蓝旗解散,散入其它各旗。 之后的满洲正蓝旗与之前的达海、莽古尔泰、德格类的老正蓝旗毫无关系。 第263章 地毒气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七日,子时。 石门口,一弯细得不能再细的月牙挂在半天。 满洲大军猛烈地攻击了一天,小小的东石门山炮台牢不可摧,东线赵长城几次差点儿得手,但最终都被反击回来。 由于占领了赵长城和东石门炮台的连接部,满州兵晚上也不敢撤军,否则联军两侧一个夹击就能夺回失地。 满州兵露宿山下,星星点点的篝火在黑暗中跳动。 站在战国长城后面,参谋长孙定辽突然想起一首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孙定辽拿起对讲机,对杨六郎下令:“点烽火。” 石门水道西侧的野山上,络腮胡子陈四和二里半村的牛犊领着五个人坐在地上等待东石门山的信号。 陈四现在是掌管万人敌的一名伍长,这次随同一营出征。 陈四得到战士功名的第二天就去了参谋部,他打着孙一的旗号云里雾里一顿忽悠,参谋部利索地把改棉甲为冬衣的活儿包给了绣娘。 满洲国的破棉甲在绣娘的铺子里堆成了小山,绣娘一个劲儿地埋怨帮手不够用。陈四只要一想就想笑,那一件一件的破棉甲在陈四眼里都是一枚一枚圆圆的钱呐! 陈四用胳膊肘捅一下身边的牛犊儿。 “牛犊儿,留个大名,啥地方人?” 牛犊儿腰里缠着一卷粗绳,肩上搭着一根长长的钩竿子。 “牛光天,光天化日的光天,我爹是山西人,我娘是蒙古人。” 陈四嘱咐牛犊儿,“一会儿机灵点!” “哎!”,牛犊儿答应一声。 这七八个人是孙定辽布置的奇兵。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 石门山打得再好,也只能是挡住满洲兵的进攻;要想报大凌河的仇,就得出奇制胜。 孙定辽挑选的这几个人都没有天黑就看不见东西的雀蒙眼,所以符合条件的人很少。除了万人敌手陈四,其余六个人都是经常喝奶的九原本地人。 “有了!有了!” 牛犊儿指着东石门山上跃动的火光兴奋地对陈四说道。 陈四拍拍屁股站起身,对大家吩咐:“想方便的赶紧去,一会可没闲功夫。” 陈四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囊,仔细的打开。 牛犊儿好奇地伸过脖子。 陈四把神农氏的石膏塑像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磕个头,“你老多费心,保佑我们顺顺利利的活着回来。” 牛犊儿一直以为陈伍长挂在腰间的是厉害武器,原来是神像。 本着虚心学习打仗的态度,牛犊儿也拜一下。 引得几个本地士卒凑过来问这是什么,牛犊回答:“好翁衮。” 本地士卒立刻跟着牛犊儿对着神农氏的石膏塑像虔诚地礼拜。 一行七人在牛犊儿地带领下,借助钩竿子和绳索翻过一座小山,趴在石门水道西侧的山梁。 山梁下的谷道里,一群一群的的全是满洲兵的马匹,马群之间散布着蒙古兵、汉军炮手、满洲伤兵和满州国的随营工匠。 由于东石门炮台可以覆盖到河道横穿石门谷道的位置,孙定辽估计满洲兵会在河道的北侧扎营,所以事先在这里选择地方埋设了地雷、地毒气和地烟幕,计划在适当的时候安排偷营或袭扰。 结果满州兵根本没有扎营,一上来就投入战斗。 现在谷道里只有最南端有满州兵布防,北边的几里地几乎到处都是放养的马匹。 上次二营利用毒气弹奇袭满洲镶红旗的战马效果出奇的好,孙定辽决定抓住机会如法炮制,用地雷的巨响和地毒气的气味攻击胆小的马匹。 联军的毒气弹最大的缺点是体积太大,难以远距离投掷,但是毒气弹如果像地雷一样事先埋在地下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也正因为事先把大量的毒气弹埋在这里,联军同满洲国刚一接战就显得毒气弹短缺。 牛犊儿解开腰间的绳子,顺山坡放下。 留两个人在上面接应,陈四和牛犊儿扣上红缨帽,带领三个本地士兵顺绳子滑下陡坡。 牛犊儿和四名本地士兵负责在暗夜中掩护陈四,陈四蹑手蹑脚地走向事先埋设电池的位置。 陈四的任务就是过去按一下电门。 “哟,陈四!”,居然有人和陈四大声打招呼! 陈四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黑暗中转出一个人影,走近以后陈四看清了,是大凌河的一名汉军,陈四同村的老乡。 “陈四,不是听说你跑到那边去了吗?”,老乡咋咋唬唬的说道。 陈四压低嗓音,“别吵吵!” 老乡察觉不对头,放低声音神秘地问:“你是不是真去那边了?咋还回来干啥!” 陈四没好气的回答:“回来看你!” 老乡低低地问陈四:“那边咋样?不是说送你们回家吗?” 陈四回答:“挺好的,我要娶新媳妇了,等把你们打败了就回家。嗯……那啥,你们被包围了,想活命不?” 老乡看看谷道东西两侧的山坡,黑乎乎的看不清,仿佛好像大概真的有人埋伏。 老乡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央求道:“陈四,你带我走呗!” 陈四把纸张贴到眼睛跟前才看清,上面画着一颗五芒星。 “那成!”,陈四把纸张揣进怀里。 老乡转身就要走。 陈四忙问:“你小子干哈去?” 老乡回答:“我总不能空手去吧!回去喊几个人,扛一位将军炮当见面礼。” 陈四不耐烦,“别整那些没用的,你要真有心,带几件脏棉甲。” 老乡答应一声。 陈四手向黑暗处一指,“回头在那边等我。” 老乡顺着陈四的手看一眼下去了。 陈四琢磨着牛犊儿别和自己的老乡打起来了,得提前打个招呼,于是翻身走向另一处黑暗。 负责掩护自己的牛犊儿和本地士兵都不见了! 陈四又是一身冷汗。 片刻之后,本地士卒回来,个个背上都背着一副马鞍。 陈四懊恼地抱怨:“整这些破玩意儿干哈!” 牛犊儿认真地回答:“马鞍子,好东西,值钱!” 陈四无语。 安排妥当,陈四返回到电池位置。 趴在地上,陈四刨开表面的浮土,小心地取下一块木隔板。 塞两团棉花到耳朵里,陈四右手摸索到电门和铜丝保险套。 陈四心里最后念一句“神农爷保佑”,扯下保险套,狠狠地按下电门…… 第264章 水攻 “轰隆”, “轰隆”, “轰隆隆”…… 半夜的山谷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地雷爆炸。 在清末民初的时候,中国的匠人们在制作爆竹的传统黑火药配方中加入了一点点的炸药,于是叫了几千年的“爆竹”就有了响亮的名字:“麻雷子”。 联军的地雷中是百分百的炸药,不放心的参谋长又加大了剂量。 如果说黑火药的爆燃速度约等于一马赫的音速,那么盐炸药的爆炸速度就是七八马赫的超音速。爆炸的地雷压缩周围的空气,形成类似超音速战机掠过时的巨大“音爆”。 无论是站着打盹儿的还是躺着睡觉的马匹一个激灵全蹦起来。 陈四只觉得耳膜疼得钻心,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死命地夹住。 地雷的冲击波毫不费力地催毁阻挡它传播的任何障碍,爆炸点附近的所有东西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山谷中激荡着地雷的回声,仿佛四面八方都在爆炸。 马匹疯了似地用两条后腿站起来,用两只前蹄拼命劈打,然后拼命地甩出后蹄。 陈四一骨碌爬起来撒丫子就向山坡跑。 地下慢慢悠悠漫出白色的浓烟、呛鼻的气味。 受惊的马乱撞乱跑。 刹那间,地动山摇,群马惊嘶,所有的大小马群全炸了群。 兵败如山倒,惊马更胜过败兵。 失去理智的马匹把任何阻挡他们的东西踩在脚下,山谷里“隆隆”的马蹄声像是滚动的天雷。 沿着石门水道的方向马群冲向石门口,在最前端驻守的满洲兵霎那间被马群踏成肉泥。 一转眼马群转过石门,死命地冲向拒马和鹿砦。 拒马的尖刃刺穿惊马的胸膛,受伤的惊马拖着拒马继续前进。 鹿砦的枝桠绊折惊马的马腿,瘸腿的惊马咕咚一声卧在地上。 后面的马群不断涌上来,前面的马群不顾一切地和路障同归于尽。 陈四后背紧贴着山坡,吓得两腿发软。 牛犊儿一把把绳索塞进陈四手里,贴着陈四的耳朵大叫:“快跑!” 石门水道的另一个方向,一波接一波的疯狂在马群间传递,像是一股洪水倒卷着冲向上游。 山谷中夹在马群之间的炮车、辎重车被吐着白沫的疯马撞得七零八落。 一时间整条山谷烟尘大起。 受惊的马和战场上冲锋的马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处在一种丧失理智极度亢奋的冲动中,这时即使马的主人也不能让马恢复神智。 传说以长枪兵结阵可以对抗骑兵冲锋,因为战马看见明晃晃的枪尖会本能地躲避。那实际是战马还没有跑起来,战马一旦兴奋起来和惊马一模一样,会不顾一切地撞向长枪兵,直到粉身碎骨为止。 惊马一旦发起狠能一口气跑出去二十里地。石门水道上游大大小小有七八条支流河谷,估计惊马只有跑到这些支流河谷的末端才会停下脚步。 上得山坡的陈四瘫软在地再也不想起来。 所幸联军的七人都平安无事,附带还捎回十来名大凌河汉军。 牛犊儿上前扶起陈四,按计划他们还要绕道翻山越岭,天亮时分才能回到石门口障城。 …… 吉尔哈朗、岳托和萨哈廉正在商议早晨的进攻方案。 第一方案是集中兵力打下东石门山炮台,吊上去红衣炮轰击石门障城。 这种方案先难后易,一旦拿下东石门山炮台,攻下石门障城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方案是集中兵力突破长城,步卒插到敌后从背后攻击石门障城。 这种方案先易后难,步卒没有器械攻城死伤会很严重。 三人正讨论时,忽听得山谷里几声炸雷,紧接着如万马奔腾一般滚雷不绝于耳,片刻之后东西两座石门炮台向谷中开炮。 一名护军急急忙忙地跑来禀报:“炸营了!马全惊了!披甲们都要回去捉马。” 满洲国八旗兵出征,战马兵器都是兵士自备。这次出征草原不少满洲披甲卖牛买马凑盘缠,实指望可以发一笔横财。 结果战利品没抢到,还把自家的马弄没了。 如果不抓紧时间找回自家的马,怎么回家? 山上的八旗披甲谁也呆不住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汇成一队一队向山下撤退。 吉尔哈朗长叹一声,下令退兵。 所幸联军并没有乘乱出击。 早晨天亮,吉尔哈朗后撤十里扎营。 满洲右翼大军忙碌了一晚上寻找失散的马匹,最终十成马匹损失四成,人员伤亡近千、粮食断绝,好消息是马肉遍地有的是。 昨夜还在意气风发地讨论如何进攻,早上三兄弟的议题已经成了要不要撤兵。 萨哈廉和岳托两兄弟意见相左,僵持不下。 萨哈廉反对撤兵,“夏天马肉放不了多久,撤兵改走其它通路只要两天大军就会挨饿。” 岳托反问:“士气成了这个样子,仗还怎么打?” 昨夜幸存的蒙古兵被吓破了胆,失去马匹的诸申披甲怨天尤人。天雷地雷、天龙地蛇助阵对手的流言已经蔓延。 满洲右翼大军士昨日气尚可的时候都打不下石门,现在确实更无胜算。 吉尔哈朗想了半天,只问岳托一句:“如果就此撤兵,黄太吉那里你怎么交代?” 岳托默然,无言以对。 吉尔哈朗分析道: “贼人善守,所依仗的是地形。加之昨夜偷营得手,士气正旺。” “反观如今我军兵多马少,士气低落。攻城本就是我军短处,将军炮毫无用武之地,红衣大炮作用有限,再强攻下去于我军十分不利。以我之见,石门障城我们索性绕过不打!” “令士卒佯攻石门炮台,重点却是准备水攻。派出人手重点在石门口筑坝拦水,待水位上涨之后掘口冲毁河道里的拒马和壕沟,骑兵一股作气从侧面冲过障城。” “贼人偷袭我们,我们以牙还牙,我们也偷袭他们!筑坝拦水的同时派遣无马步卒翻山绕过长城,深入贼人后方抢马、抢粮、烧房、杀人。” “只要到了平原,没人能是我们满洲大军的对手。到时我们两路合兵一股,一路杀向大板升报仇雪恨。” ”只是如此一来红衣大炮和将军炮只能原路返回,改走库库和屯白道。红衣大炮先留下一段时间掩护筑坝拦水,最后时刻再撤;至于将军炮,根本没什么用处,趁早拉走!” 岳托和萨哈廉不约而同地表示同意: “好!” “吒!” 第265章 码头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宣府镇守太监王坤听说边外聚集的守口夷人已经散去,要登上境门亲自查看,张家口守备黄成连忙迎接。 所谓境门,就是边境之门,门内为明朝属地,门外为达子地界。 因为境门修在边墙之中,所以百姓称之为边墙口子。张家口的境门据传是一位张姓将军所修,所以称作张家口子。 黄成禀报:“王公公,昨夜之间开到境门下面的是黑郎中的几家王子,几年前被察哈尔家打散之后投奔了建奴,如今前来寻仇。因守口夷人中黑郎中居多,故而都被他们收了。” 喀喇沁意译汉语为“黑人”,明朝称“黑郎中”。 王坤手抚胸口,“他们之间打打杀杀的我们不管,只要不进边墙添乱就好!” 二人登上城墙站立在城门楼子上远眺,但见正北方烟尘极大。 黄成言道:“东达子正在放火烧察哈尔的新修库房。” 王坤道:“都是达子的东西,烧就烧了吧。” 黄成询问:“昨夜建奴遣人来索要察哈尔寄放在口内的货物,我们给还是不给?” 王坤回答:“几张烂皮子,又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才不稀罕。紧闭境门不放任何达子入口才是紧要。” 张家口守备黄成答应一声:“公公所言极是!” …… 阿济格清点在新修库房抢得的货物。 护军所取库中财物:倭缎十一、美纶缎七十九、红缎二百、葛布四十八、布六千一百五十、毡七十五、衣服五十二、妆缎面羊皮袄一、妆缎面狼皮袄一、狼皮四、水獭皮四、赤金五两七钱。 蒙古左翼恩格德尔所取库中财物:缎三百四十、布七百、虎皮十二、豹皮一百五十、水獭皮二千二百二十三、赤金五两七钱、银一千六百两。 三百护军和一千左翼蒙古骑兵不稀罕毛皮,望着六百匹缎子和七千匹布笑得合不拢嘴。 阿济格很满意,弟弟朵儿红的赎金这一把就够了。 但是新修库房没有粮食,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成熟,当下阿济格下令一把火烧掉新修库房,大军向西北开动,寻找村庄抢夺粮草。 …… 朵儿红率两白旗五百护军为满洲左翼大军先锋,连夜突破白道南口,于正午时分抵达库库和屯城下。 库库和屯明朝赐名为归化城,因三娘子长期居住在此,百姓们也称为“三娘子城”。 库库和屯的城墙全部为青砖修葺,故又名青城。 如果直接攻打具有坚固城墙的库库和屯城,满洲大军必然损失惨重。 没想到库库和屯城门大开,一群喇嘛带领一众百姓匍匐在城门口迎接满州大军。 为首几名喇嘛先为朵儿红献上哈达,再献上马奶,最后献出城池,只求朵儿红保全城中百姓性命。 朵儿红暗自庆幸,当下安抚一番众喇嘛。 朵儿红率军进得城中,发现城中虽然家家户户留有百姓,户户家家无论大小却全部一贫如洗,拷问之下确认百姓的牲畜粮食都已经提前运往黄河。 朵儿红心下恼怒,却不便发作。 德格雷率大军到来之后,二人简短商议,立刻分派各军分入城外各村收拢人畜,同时命令车尔格、察哈喇领五百军士急赴黄河。 …… 出库库和屯城不远就是黑河。 黑河发源于大青山,从库库和屯一路向西南汇入黄河。 黑河和黄河交汇的地方地势低洼,黑河在这里一分为二,东南流向的黄河在这里也一分为二。 黑黄四条水道交织在一起,水大的时候形成一个巨大的湖泊。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在这里曾设东胜卫,后撤销。现在本地百姓称这个地方为河口。 河口南端,自古就是天然的一处渡口,叫做君子津。 君子津渡口再向黄河下游一百里,兔毛川河水和黄河交汇的地方也有一个渡口。过了兔毛川渡口,名义上就到了大明的地界。 由兔毛川渡口沿黄河顺流向南,就是大明山西镇的偏头关;由兔毛川渡口沿兔毛川逆流向东,就是大明大同镇的杀胡口。 目前在黄河沿线上,从九原的二里半渡口到君子津渡口再到兔毛川渡口,几百里水路上的关键地点都分布着一条龙的筏子客协助百姓西逃。 联军总指挥部给一条龙布置的任务是协助百姓到最后关头,弃舟自西岸陆路返回。 一条龙一开始手上的筏子太少,一营来了之后筏子客又不够用。 受了“青山堂”的启发,一条龙沿黄河拜访当地的各路船夫、筏子客、纤夫,组织他们成立袍哥香堂。 基本上一个渡口设一个分堂,称作一个袍哥码头,各码头各自独立管里渡口内的事务。 沿黄河的各码头合称黄河总堂,号称黄河总堂所有袍哥是一家。有事则一呼百应,无事则定期聚会协调码头间纠纷。 黄河上的船夫、筏子客、纤夫都是苦哈哈出身,一条龙和他们最谈得来。这些人见有人为他们挑头撑腰,纷纷加入袍哥码头。 一条龙帮助各码头选出大哥、立下帮规,规定小码头要结伙自保,大码头要替人行道,沿途留下芦苇筏子和简单兵器,嘱托他们摆渡百姓过河。 现在一条龙亲自坐镇君子津渡口。 君子津码头的袍哥老大指挥十几条芦苇舟,四五条征集到的木船日夜不停地向西岸抢运百姓,同时收取渡河百姓费用。 每个人每只羊的渡河费用少得可怜,但是架不住总数巨大,君子津的袍哥赚了个盆满钵满。 每每有莫日根的马队护送百姓来君子津渡口,君子津的袍哥老大还不忘分给马队一些“好处费”。 莫日根这些日子坐镇大板升城,手下有多少马队自己也搞不清。 反正马队全洒出去了,打着塔布囊的名义在草原上通知各村各苏木的百姓转移。往往打着五芒星旗的出去马队只有十个人,一回来就能变成自带干粮的五十个人。 这全都是因为草原上牧民的习惯。 草原牧民诚实、善良、勇敢,但是他们在蓝天白云之间孤独的时间久了,变得不愿意思考。 做决定成了草原首领的事。首领一旦决策,牧民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执行,他们认为这是自己不容推辞的义务。 如今阿勒坦汗转世为塔布囊,持当年的阿勒坦大印解救草原百姓,牧民立即携带马匹弓箭赶来帮忙。 第266章 行军 自从吉尔哈朗率军后撤十里,石门口暂时归于平静。 参谋长孙定辽抓住机会调整部署,撤下伤员,换上新兵,加强东石门炮台和长城结合部的工事,修整被惊马撞毁的路障,清理沿途的死马伤马。 本地民夫清理死马的时候异常仔细。他们先取下马具、摘下马蹄铁,割下马鬃、马尾仔细的保存;根据马的伤处小心地计划着下刀,争取剥下最大面积的马皮;剔下马肉,剩下的马骨晾干还是可以卖钱的药材。 天热马肉放不住,一时间从石门口到石门前口子全都是炖肉的味道。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后晌,缓过劲的满洲兵又开始攻打东石门山。 负责防守东石门山的杨六郎感觉很蹊跷。 满洲兵不像昨日那么疯狂。 在红衣大炮远距离的轰击下,满洲兵像做样子一般组织几次冲锋,炮台一反击,满洲兵立刻就远远撤下去。 给杨六郎的感觉就是满洲兵打东石门炮台的心不诚。 杨六郎通过对讲机禀告参谋长,孙定辽也拿不准满洲兵想干什么。 按理说马是一种耐性很差的牲畜,经过昨天夜里那么一阵疯跑,满洲兵应该让马匹休息两日才能有大的动作。也许满洲兵现在打东石门炮台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傍晚,本地百姓风风火火地赶来报告:进山“捡便宜“的本地人发现石门水道西侧的一条支流山谷里有大量徒步的满洲兵向西开进。 孙定辽连忙召集郭石匠、温木作等几位当地人过来了解地形。 几人都说这条谷道是一条死路,走到头之后再想前进只能翻山。 但是一旦翻过山,就能下到石门水道西侧二十里距离的金沟。 孙定辽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因为金沟南侧虽然平坦,北侧却几乎难以通行,满洲兵走金沟的可能性极小。联军兵力有限,孙定辽一开始就放弃了在金沟内布防。可以说联军在金沟的唯一兵力,就是在金沟南口子古障城内的几十名土默特守军。 因为不知道满洲兵什么时候出发的,所以也没发估计满洲兵什么时候会到达金沟。 军情紧急,参谋长现在手里却几乎无兵可派! 核算来核算去,孙定辽挤出石门障城的一部分兵力由孔有性、牛犊儿率领立刻出石门骑马沿青山山脚驰援金沟,再由温木作带领一部分民夫随后徒步赶到。 孙定辽心内焦急万分,说好的昨日就该到的三营怎么还不到? …… 再说孙一、杨日天率三营增援九原,经过黄河上一天一夜的漂流之后傍晚时分到达昭君坟。 联军美其名曰的喷水装甲舰,说到底还是芦苇筏子,既没有床铺,也没有卫生间。孙一在所谓的船舱里窝得浑身骨头发酸,一看见两岸的河床变为石头,立刻吩咐停船靠岸全军活动一下。 这里是天然的一处渡口,因为古时起源于金沟内的金津在这里汇入黄河,所以名字叫做金津渡。 金津渡北岸西迁的百姓络绎不绝,看见有大军来援纷纷停步观看。当得知是塔布囊领兵亲征,纷纷献出最好的羊奶吃食。 上得岸的军师贾道士羽扇指向南岸的土堆向士卒们讲述昭君出塞的故事,卜十九认真地打断贾军师的故事讨教:“这草原上号称昭君坟和昭君墓的地方不下十几处,军师知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贾道士登时无言以对。 孙一替贾道士解围:“哪个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草原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地方自称昭君墓?” 贾军师一抚羽扇,“着啊!人心思定,自古以来长城内外莫不如此。如今金国百姓箪食壶浆,正是因为我军才是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的仁义之师。” 通讯兵队长孤儿老大王长命急急忙忙地抱着电台来找孙一。 孙一的这部便携式短波电台上有电子气压计,孙一早就吩咐老大定时开机记录气压,以期提前掌握雨季的到来。 老大上了岸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台,却不成想电台里传来孙定辽和杨六郎的对话,内容是一队满洲兵要翻山去金沟,二人在紧急调动兵力。老大插入对话,二人却仿佛根本听不见。 孙一望一眼北边几十里处的青山,感叹终于体会了一把山寨机的好处。 多次实践证明,孙一在网上购买的两部山寨对讲机的发射功率不仅超标,而且严重超标。 现在两部对讲机的位置在山上,它们的信号可以传递到金津渡的电台,金津渡电台的信号却传不到山上的对讲机。 孙一当即决定三营在此弃舟登陆,由他和杨日天带领直接增援金沟。 现在的三营,同以前的三营大不一样。 孙一经历过几次战斗之后慢慢地有了一些心得,他感觉明朝的部队一大特点就是行军速度慢。 明朝军队基本上是日行三十里,满洲军队可以做到最多日行五十里,这种缓慢的移动速度使军队的行动毫无突然性和保密性可言。 后世共军普通的行军速度在每小时五公里以上,每日行军可达五六十公里,主要战术是敌后穿插作战。 后世国军八十年代的步兵测验标准是全副武装行军每日走五十公里为及格,全副武装急行军每日七十公里为及格,全副武装强行军是每二十四小时一百公里为及格。 都是同样的人种,相差怎么这么大呢? 分析之后孙一得出结论,问题不在于人。 后世的人可能体力更好,但是明朝的人更能吃苦,二者之间完全可以抵消。 问题在于军队的后勤保障。 无论明军、满军,出征时必需携带的物资有兵器、盔甲、营帐、粮草。根据兵种的不同,还可能要携带额外的拒马、工匠、火炮等等。 明朝的一副棉甲就重达五六十斤,以战兵每日消耗粮食两斤计算,十天就是二十斤,加上兵器和基本的生存物资,一名战兵的随行物品至少要一百斤。 运输这些物资只能借助于牲口,一匹普通马的一日消耗是“草一束,豆三升”,核算成重量就是每日十五斤草饲料,二斤精饲料。 马匹的饲料如果全部携带,十日就是一百七十斤,就意味着需要另一匹马,这另一匹马又需要一百七十斤饲料…… 所以马匹的草饲料多靠就地放牧,换句话说,第一,每日行军之外必须留给马匹大量的放养时间,第二,军队行军必须在有青草的季节和地形。加之马匹连日行军体力消耗很大,连续行军几日之后必须让马匹修养一下。 而后世各国部队通行的标准是单兵负重不超过体重的三分之一,在此负重标准下单兵可以连续以每日五十公里的速度徒步行军,强行军一日一百公里。折算成明朝距离就是连续行军可以每日八十六里,强行军一日一百七十里。 所以其实不是人,而是明朝军队的随行辎重拖累了行军速度。 以后世二战时的旧日军教范行军速度为例,诸兵科联合大部队标准是每日24公里,即每日四十里,其实比满洲兵强不到哪里去。 孙一要提高军队的机动性,就必须得减少随行辎重,最好是能做到像后世一样全部由士兵背负。 孙一得感谢电三眼铳和复合纤维盔甲,使他的这个想法得以实施。 电三眼铳的使用减少了贴身肉搏的机会,使士兵的重甲严密防护变得不必要;联军的复合纤维头盔和护胸短甲加起来不过二十斤,使联军由士兵背负全部给养成为可能。 因为是夏季可以露宿,孙一干脆砍掉三营的营帐不要;实际上,联军也没有那么多营帐。 三营士卒的粮食规定为每人携带十斤干粮、一斤奶疙瘩,一只水囊和一小包净水丸。 所谓净水丸,就是炸药的半成品——次氯酸钠加上明矾。次氯酸钠负责杀菌,明矾负责沉淀,净水效果超级好,后世野外运动也是用的这个配方,只是净化之后的水的味道确实稍微比较有些难喝。 再加上士兵的兵器和兵器耗材,孙一成功地把三营的普通士兵最大负重控制为体重的三分之一以下。 如此一来,三营便可以机动灵活地迂回穿插,打一场的五到六天的运动战。如果结合水师的黄河的水运保障,三营就可以活跃在黄河两岸二到三天的路程内。 后世五十年代美军的教范规定地比较详细:一般状态下行军每小时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道路行军速度为每小时4公里,野地行军速度为每小时2.5公里。夜间道路行军速度为每小时3公里,夜间野地行军速度为每小时1.6公里。强行军状态下,部队逐日移动距离为二十四小时56公里,四十八小时100公里,七十二小时130公里。 由于五十年代美军的单兵负重大大地超过了士兵体重的三分之一,孙一只参照这个教范中各种不同条件下行军路程的比例关系。 孙一预计,轻装之后的三营在草原路况下普通行军一日可以保证五十里。强行军因为需要夜间行军,而士兵患夜盲症的太多,目前难以估计,希望可以达到一百里。 三营如果能做到这个标准孙一就很满意了。因为这时大家信奉的孙子兵法有云:“百里而争利,则擒上将,劲者先,疲者后,则十一以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法以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意思就是说百里急行军只能按时到达十分之一,五十里急行军只能按时到达一半,三十里急行军只能按时到达三分之二。 总之,明朝的将领们普遍认为军队急行军是一个风险很大的事,轻易不会采用。如果三营可以突然到达敌人眼前,一定会把这些将领们吓一大跳。 不过,孙一这么做也付出了代价,就是三营的火炮必须剥离。 一门虎蹲炮重一百斤,还要加上配套的铅子、火药、虎蹲支架;一门将军炮重三百斤,除了铅子、火药还有必须的炮车、牲畜。 所以火炮根本不可能跟上三营步兵的行军速度,于是孙一将三营的火炮全部独立出来,单独编为一个炮队,这次随水师一起行动。 现在马上天黑,正好可以检验一下三营夜间行军的效果。 卜十九率船队带参谋部、参谋二部、卫生队和辎重继续下行,李广带领短暂休整之后的三营沿干枯的金津河道连夜出发。 杨日天征集到一些本地马匹,派出一路骑手飞报参谋长,一路骑手飞报金沟障城准备热水热饭,其余的交与孙一、琪琪格和自己等将领骑乘。 孙一的卫队长王闷蛋骑一匹母马和五名步行卫士走在队伍最前面。 闷蛋挑着一根长木棍,木棍末端立着一根电烛,电烛导线沿木棍连接到马背上的电池。 点燃的电烛滋滋作响,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照亮了方圆数十丈。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听说塔布囊和琪琪格在这里,附近的百姓奔走相告,全都跑来观看。 孙一索性就让大家看个够。 孙一教导琪琪格和他一样不时地向两侧的百姓挥手致意。 百姓见塔布囊的护卫举着一颗明亮的小太阳,小太阳不时的落下火星,并留下一股黑烟,纷纷匍匐磕头不敢直视。 孙一的五名卫士累得跑前跑后地扶起百姓,并向百姓解说塔布囊已经废除了磕头礼。塔布囊和琪琪格随便看,一不犯法,二不要钱。 第267章 炸弹 最后的实践证明,孙一想检验一下三营夜行军能力的设想在本地百姓的“捣乱”下完全破产了。 淳朴的百姓听说塔布囊饭都顾不上吃就要率大军去帮大家守金沟,那大家怎么办?大家自然是帮着去守护塔布囊。 不善言辞的草原农牧民等大军经过后自动跟在队伍后面,根本不需要谁同意,他们就算参军了。 有马的牧人游走在队伍两侧,只要队伍中稍稍有人落后,立刻抢过士兵的装备搁在马背上。到最后的时候,不少三营士卒别说三分之一体重的负重,他们就是光着上身在行军。 从金津渡到金沟口十五里路,三营只用了一个时辰,完全走出了白天行军的标准。 孔有性在金沟口子障城为兄弟们准备了大老碗的炖马肉泡锅盔,三营一到就开饭,三营将士从营长到新兵都感到非常幸福。 孙一感概万千。 趁吃饭的时间,孙一和杨日天向孔有性、温木作、牛犊儿了解情况。孔有性禀报目前谷内还没有发现满洲兵,孙一顿时放心了。 今夜黑灯瞎火的连个月亮都没有,满洲兵拖着几十斤的盔甲想半夜翻过山是没可能的。 孔有性、温木作、牛犊儿三人都有些紧张,你一句我一句地介绍了石门口的战斗。孙一没想到原本想用来炸人的地雷吓起马来更有效。 温木作结结巴巴地向孙一讨要一些炸药,说他做了几台投石砲,想做点能投出去的“天雷”用于守护村子。 孙一顿时精神一振。 作出炸药之后,孙一做梦都想有能扔出去一炸一大片的“炸弹”。 孙一试过做两个炸药包叠在一起的“没良心炮”,即利用底下的炸药包爆炸时的推力把上面的炸药包发射出去。 但是孙一发现现在的炸药过于敏感,不管在什么容器内,经常是“没良心炮”的下面的炸药包一响,上面的炸药包耐不住巨大的冲击同时爆炸,根本没有实用价值。 “没良心炮”的试验失败后,孙一放弃了利用“掷弹筒”或者“臼炮”发射“炸弹”的试验。没必要了,现在的炸药肯定经不起那么猛烈的冲击。 最后连利用胳膊抡出去的“手炸弹”也被王尔牛否定了。 这个时代打仗连箭簇都要回收,像手榴弹那样只能丢出去几十米,杀伤有限,轰隆轰隆地浪费铁不是个过日子的办法。 无奈之下孙一只能提供原始的炸药包,作为直接埋设或爆破用途。 但是如果能利用投石砲投送炸弹,因为投掷时的冲击力远小于火药,就不会引起炸药爆炸,而且无声无烟绿色低碳,岂不完美? 在古希腊、古罗马时使用的投石砲依靠绳索产生的扭力弹射。 弹射杆平时是直立的,杆的顶端是装弹丸的“勺子”或皮弹袋,杆的下端插在一根扭绞得很紧的水平绳索里。 弹射时,先用绞盘将弹射杆拉至接近水平的位置,在“勺子”或皮弹袋里放进弹丸。松开绞盘绳索时,弹射杆恢复到垂直位置将弹丸射出。 这种投石砲发射时很像驴子踢腿,所以又称为野驴砲。 还有一种依靠弓弦的弹力来抛射的投石砲,除了发射石弹还可以发射大型箭矢、火药弹。这种机械在中国的宋代发展到高峰,称作床弩或弩砲。 南宋《守城机要》中记载了一种安装在船上可以发射“霹雳砲”的弩砲:“舟中忽放一霹雳砲,盖以纸为之,……自空而下,……其声如雷,纸裂而石灰散为烟雾,眯其人马之目,人物不相见。……逐大败之!” 蒙元从西域带回一配重式投石砲,叫做回回砲或者襄阳砲。这种砲的杠杆一端装有重物,而另一端装有待发射的石弹。发射前先将放置石弹的一端用绞盘、滑轮或直接用人力拉下,而附有重物的另一端也此时上升。放好石弹后放开或砍断绳索,让重物的一端落下,石弹顺势抛出。 这种回回砲可以把两百斤的东西扔出去三百米,蒙古人用它丢死人死马到被攻打的城池里造成传染病。 同发明火药之后的火炮相比,各种投石砲都有体积大、装弹慢、操作人员多、效率低下的缺点,因此在明朝逐渐退出武器的行列。 比如大名鼎鼎的宋朝八牛驽,《武经总要》记录:“三弓床弩,前二弓,后一弓,世亦名八牛弩。张时,凡百许人,……。其次者用五七十人,……。” 但是孙一想要的投石砲不需要投掷很远,比满洲弓射程远就可以;对抛射的重量要求更是低,十几斤的炸弹就算是巨型弹了。 不同类型的投石砲可以安置在城墙上、水师战船上、甚至用于野战,……,未来的战争模式要完全发生变化了。 孙一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同温木作讨论起投石砲和炸弹的各种组合,只听得杨日天、李广、孔有性等人瞠目结舌。 这……天哪……地雷的威力大家都看见了,等到天雷一出,何人还能是联军的敌手? 更令杨日天惊愕的是孙一说使用铸铁的空心铁球来制作炸弹,威力比直接使用炸药包大得多。而且这种铁炸弹即可以用导火索引爆,也可以遇猛烈撞击引爆。当铁炸弹埋入地下就是地雷,用投石砲丢出去就是天雷,从山上滚下就是滚雷,放入河中就是水雷…… 温木作代表二里半村表示愿意提供制作铁炸弹的原料铁,孙一大喜过望。孙一知道这一带的铁矿含硫量特别高,在后世就是废铁。但是这种废铁又硬又脆,破裂之后棱角尖锐,铸造炸弹外壳最合适不过。 二人一聊就是一个时辰。 孙一惊诧于温木作对各种投石机械的了解,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温木作答:“当着塔布囊的面我不敢说假话。我家原来世居山西万泉县,在当地是有名的木作世家,明初定为匠户。后来实在不堪忍受朝廷盘剥,万历年间逃到草原。家中祖传有一本《梓人遗制》,书中记录有各种大小木作的打造方法,绘有总图分图尺寸安装位置。我都是看那本书自己琢磨的。” 孙一连连拍腿叫好,捡到宝贝了! —————— 参考资料 《梓人遗制》 《梓人遗制》,中国古代的木制机具专著,唐朝以后多称木工为“梓人“。金末元初山西万泉人薛景石撰,元中统二年(1261)刊印出版。 《梓人遗制》介绍各种木作形状、结构特点和制造方法,按使用性能分类叙述,每类先介绍历史,一物一条,绘有总图和分图并注明尺寸,易解易学。 后世仅留有《永乐大典》中的残章。 只剩“车”中四种;“门”中版门、格子门;“纺织”中的华机子(即提花机)、立机子(即立织机)、布卧机子(即平织机)和罗机子(专织绞经织物的木织机)四种以及用作整经、浆纱的”泛床子”、“经牌子“、“掉籰“三种工具。 第268章 合蝉弩炮 当得知温木作还是青山堂的袍哥刑堂老大,孙一试探着问: “希波克拉底?” 问“希波克拉底”、答“亚里士多德”是狼山堂仅限于大哥级之间的高级切口。 温木作腾地立起,朗声回答:“鸭梨是多的!” 二人一盘道,温木作才知道孙一不仅是金国的塔布囊,还是青山堂的龙头大爷的龙头大爷。 温木作拉起牛犊儿向孙一见礼,二人双手上下翻飞,最后化作抱拳,郑重地报出堂口: “青山青,黄河黄。 二里半,短又长。 温伸、牛光天见过大爷!” 孙一还以同样的抱拳。 二人再看向孙一的眼中除了原有的敬畏,多了亲近。 既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黑社会,孙一说话随便了很多: “你们的生铁品质不好,太硬太脆,用处不大。” 在后世这一带的小铁矿特别多,但是由于含硫量太高,堪用的很少。许多硫铁矿顶着铁矿的名义却只能用来提炼硫酸,走到附近就有一股刺鼻子的二氧化硫气味。 温伸暗暗称奇,龙头大爷的龙头大爷看都没看怎么知道的。 村里的铁矿确实只能铸造一些粗笨东西,否则在铁器短缺的草原上几辈人守着一个铁矿怎么可能还不发家。 “但是”,孙一话锋一转。“这种又硬又脆的生铁破裂之后棱角尖锐,铸成空心球形状的炸弹外壳却最合适。” 孙一给青山堂布置任务: “你们先作试验,做出总重一斤和总重五斤两种规格的炸弹模型。等测试成功了,联军大量购买。” 总重一斤的铸铁炸弹正好可以握在手中,总重五斤的铸铁炸弹岔开五指可以单手托住。这是孙一早就策划好的炸弹规格。 孙一接着道: “到时候铸铁炸弹即可以用导火索引爆,也可以遇猛烈撞击引爆。埋入地下就是地雷,丢出去就是飞雷,从山上滚落就是滚雷,放入河中就是水雷……” 几位听众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孙一笑道:“铸造一个铁壳子很容易,作出堪用的炸弹外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铁壳太薄碰到坚硬物体会被撞碎,铁壳太厚爆炸后碎片会太少,必须在使用中反复修改规格。” “其实,单单是炸药包就可以爆炸,增加外壳是为了增加爆炸的威力和保护炸药。炸弹外壳除了铸铁,陶瓷、石头、甚至木头在合适的条件下都可以用。你们不如派几个人加入三营作万人敌手,熟悉炸药的使用。至于你们以后需要的炸药,打完这仗由联军无偿提供。” 三营这次带来的炸药包规格比一营的要小,每包重一斤,经过测试在空气中完全可以形成爆炸。如果需要加大剂量则在使用中由万人敌手根据实际情况决定。 一斤炸药包的一个具体应用就是放入木制外壳,混入石子铁砂,作为简易版的手榴弹。 不过现在孙一希望能够把这种“简易手榴弹”用投石砲投掷出去。 温伸道:“这个简单!” 温木作走到院里,找来一根五尺来长胳膊粗细的圆木料,抡起斧子“咔咔”几下在木料两端砍出两个凹槽。 温木作宣布:“成了!” 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温木作取来两张弓,一前一后对着卡在圆木料的凹槽内。 两根牛筋弓弦分别先挂在后弓的弓珥,然后套过前弓的弓珥,最后一左一右拴在一块生牛皮上。 温木作有些费力地拉动生牛皮,两张弓同时弯曲,形成怀中抱月的形状。 温木作道:“这叫合蝉驽,把一两斤的东西射出去二三十丈没问题。” 在孙一看来,这就是一个合两弓之力的大弹弓。 合蝉驽的巧妙之处在于弓弦套过前弓的弓珥,实际上形成一组动滑轮,可以节省一半力气。 孙一决定再节省一半力气。 他在圆木料末端钉一枚钉子,把一根牛筋中央拴钉子上,牛筋两头穿过生牛皮两侧再掏回来。这样等于又形成一组动滑轮。 孙一双手拉动牛筋,后退两步,两张弓被孙一轻松拉满。 就是它了!结构简单、皮实耐操,而且绝对比用胳膊扔“简易手榴弹”效率高! 当下孙一在院子里点起电烛,温木作带人连夜打造这种一根圆木的“合蝉驽炮”。 经过测试比较,“合蝉驽炮”的前弓采用满州大弓,后弓采用采用蒙古弯弓效果最好。 蒙古弯弓比满洲弓短小,属于典型的复合角质材料反曲弓。满洲弓的特点是拉力大、稳准狠,蒙古弯弓的特点是效率高、射程远,单力道不足。 “合蝉驽炮”的前弓要承受两倍于后弓的拉力,这样的组合正好互补。 最后作为成品的“合蝉驽炮”凹槽更为讲究,弓卡入之后不会晃动。圆木的一面被刨平,利于炸弹射出。同时平面上刻有一个发射导轨,可以发射箭矢。 平时不用的时候,圆木可以当作挑东西的扁担,生牛皮裹在扁担中央,作为垫肩。扁担两头各固定一根牛筋,可以捆绑东西。 使用的时候扁担不分前后,两个弓手合作,很快就可以组合成双弓驽,一人开弓、一人瞄准。 缺点是开弓的时候需要找一个支架。 温木作本来想做专用木架,被孙一制止了。专用木架还是安装在城墙或者船上比较好,三营就到时候临时找树木或者石头凑合吧。 孙一取来一套木质炸弹壳。这是青山嘴乡的工匠利用三营挖出的木炮改制的。炸弹壳或圆或方,还有多面体形状的。 炸弹壳一分两半,中间是空心。填入重一斤的一袋砂子,扔入一些碎石填满空心。 两片炸弹壳合上,用铁丝箍紧。外面再缠一层草绳子,活脱脱一个草包。 草包放入“合蝉驽炮”的生牛皮,拉弓放炮,调整角度之后可以打到两百五十尺。 出乎孙一意料地令人满意。 只有温木作没有出乎意料,他望着电烛琢磨事: “塔布囊会摆弄雷,又会摆弄电,说不好他从天而降的传说是真的……” 终于在孙一第四次经过他眼前的时候,他忍不住问: “塔布囊,你是天上下来的吗?” 孙一就怕别人问这个问题,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不好,只有头也不回地给出标准答案: “我不是神仙。” 第269章 绑腿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八日,卯时。 三营于黎明前趁凉快行军,深入金沟二十里休息。 先一步骑马到达的本地向导和通讯兵已经进山侦查。 对于此战,孙一和杨日天的都同意要避免和满洲兵正面决战,但是具体打法二人有分歧。 杨日天认为三营需要寻找险要地段进行阻击; 孙一认为经过改革之后的三营没有火炮,但是具有高度的机动性,应当选择最难走的地段在运动中寻找战机。 杨日天问:“不阻击贼人,满洲兵冲进金沟怎么办?” 孙一答:“把两到三成的满洲兵打成伤兵,他们自然就撤兵了。” 于是杨日天同意了孙一的方案,并由孙一指挥作战。 说实话杨日天已经不会指挥三营了。三营不同于这个时代任何一支部队,没有辎重,没有营寨,杨日天习惯的作战先立于不败之地等原则已经不适用了。所以这次杨日天诚心诚意想学习一下孙一如何指挥三营。 孙一对如何指挥三营也两眼一摸黑。他只是按照逻辑一步一步地改善三营,结果三营有了一些近代军队的影子。但是孙一即不了解明朝军队如何打仗,也不熟悉近代军队的作战路数。对于三营这个中间形态的怪胎,孙一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三营在扩编了一部分当地的百姓后总数不到四百人,主要作战力量全部是步兵,有步弓手、鸟铳手、三眼铳手、刀盾手。 步弓手是全营技术含量最高的兵种。一张弓的制作要很长时间,弓的养护也很讲究,三营使用的弓很杂,有蒙古弯弓、明朝开元弓、满洲弓。一名合格的弓手需要几年的磨练,现在还要会用合蝉弩炮。 以前孙一对弓箭有误解,以为弓箭是一种远距离作战武器。打了几仗孙一发现弓手更多的是接近到敌人十几步开外放箭。这个距离弓箭的准确率高、力道大,可以轻易地刺破盔甲射入身体,对敌人造成很大伤害。 三眼铳手是全营技术含量最低的兵。三眼铳的打造简单,几本不用专门养护,打仗的时候手抖得不厉害就行。新兵在老兵的教导下几天就能熟练掌握。 孙一在三眼铳的黑火药中加入了一点点炸药,三眼铳的声音顿时响多了,铳子的有效攻击范围明显增加,五十尺以内基本上指哪打哪。 鸟铳手多为大凌河老兵。联军不具备打造鸟铳的能力,相当一段时间内鸟铳都得靠缴获。不过三营现在的鸟铳全部使用屁股开花的木塞子铅弹,打得比原来的鸟铳距离远一点点,威力大一点点。三营长李广和一伍鸟铳手使的则是有三条膛线的盘龙鸟铳。 刀盾手除了要扔木头飞雷,倒是和别的军队的刀盾手差别不大。 除此之外,三营还有别的军队根本没有的掷弹筒手、万人敌手、通讯兵、卫生兵。 三营长尕李广对孙一亲自指挥作战充满信心。他本来就是一名普通士兵,对怎么打仗原本就没概念,爷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另一个对孙一充满信心的是牛犊儿牛光天。 当孙一调出手机里的离线卫星地图,向牛犊儿询问具体位置时,牛光天看了半天,发现这是从天上看大青山,马上问出了和温木作同样的问题:“塔布囊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孙一给出标准答案:“我不是神仙。”,牛犊儿回复的目光特别意味深长。 前方的向导和通讯兵通过望远镜和旗语接力传回情报,发现满洲兵!满洲兵正在翻越一座山脊。翻过这座山,再翻一座山,下到一条小山谷就能顺着走到金沟。 孙一立即命令三营进入小山谷迎着满洲兵开进。 小山谷内狭窄崎岖,走不多远就全是膝盖深的野草。 孙一故意让三营在草里走了两里路,然后下令全体必须打绑腿。 三营早就下发每名士卒一对长布条,宽三寸,长五尺,一端分叉成两个细条。走路的时候绑腿,受伤的时候作止血带,还可以临时捆东西。 不过三营的老兵油子多,都推说打了绑腿之后小腿肚子发胀不好用。新兵见老兵不用,纷纷地也把崭新的白布条卷好珍藏。三营中主动打绑腿的,只有一些山民出身的人。 所以孙一故意让不打绑腿的人吃点苦头。 绑腿在后世的近现代战争中起过很大的作用,曾是各国部队的标准配置,孙一在后世登山的时候还经常打绑腿。 行军打绑腿的作用第一是防止走路、尤其是登山时间长了血液在下肢淤积引起第二天小腿酸痛,第二是防止野草树枝牵挂和山虫蚂蝗叮咬。 命令一下,小腿上被野草划满了血道子的老兵们没人再嫌绑腿会让小腿肚子发胀了,坐在地上带头裹绑腿。孙一毫不客气地把他们从地上踢起来,让他们站着裹绑腿。 打绑腿其实很讲究,秘诀之一就是站着裹。先从鞋帮开始绕脚踝平裹,将鞋口严封,然后每裹一圈或两圈将绑腿翻个面,这样才能保证绑腿平贴腿面不断向上一直打到腿弯,最后用绑腿末端的两条细布带交叉打个结。 裹得时候脚踝处要紧,上面可以稍微松一些。绑腿太紧则迈不开步,太松则容易掉。 三营全体人员打完绑腿后面貌焕然一新。 大家都成了白腿子,彼此取笑一番,再行军时速度却大大加快。 等大家都看习惯了白腿子,慢慢的有人觉得,绑腿配上纤维头盔和装甲护胸其实挺威风的。 第270章 搞一下 三营在山谷里行军七八里,开进到山下。 孙一分派三伍作为尖兵先于大部队登山。 这三个伍的士卒都善走山地,每伍之中有一名士卒扛有一根长长的钩竿子,一名士卒腰里缠有粗麻绳。 每名士卒的头盔上都罩着一层细麻绳编成的网,用附近采集的灌木枝插在网眼中。 尖兵出发后,在难行路段为大部队留下可以把握的绳子,三营随即全体上山。 午时天气最热的时候,三营已经翻过一座山,登上另一条山脊。 孙一、杨日天和李广趴在山坡上,头盔上插满树枝观察。 满洲兵的先头人马大约二百人,身穿短甲,走一步歇两步地爬到半山腰。 先头人马后面一里远是满洲的大队,从山坡到山脚的一面大纛旗再到对面山坡拉成很长的一队。估计总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在望远镜里,所有的满洲兵都显得非常疲惫。 大队中的满洲兵都没有穿盔甲。有的盔甲裹成一团扛在身上,有的交给阿哈奴才背负,对面下山的满洲兵则干脆把盔甲拖在地上。 在稍微平坦的地方,不少满洲兵都是倒退着走路。 孙一笑着点评:“这就是爬了一天山路不打绑腿的结果。” 杨日天建议:“趁他们疲劳,我们搞他一下?” 孙一同意:“搞一下。” …… 李广领着十个人从侧面迂回,绕到一块石头后面隐蔽。 这十个人除了头盔上的树枝伪装,每人身披一张麻绳编成的大网,网上绑满当地的野草。 十个人卧在石头后面不动,看上去就是一堆野生的矮灌木。 满洲兵的先头人马从他们前方不到两百尺的地方经过,丝毫没有察觉。 等到满洲兵大队爬上来,石头后方响起盘龙鸟铳特有的爆鸣。 “霹呦!” “霹呦!” “霹呦!” 铅弹旋转啸叫出膛,满洲兵不成队伍的队伍里几个倒霉的家伙应声倒下。 紧接着“嘭”,“嘭”,“嘭”,“嘭”掷弹筒响,从石头后面飞出烟幕弹。 前几枚烟幕弹打偏,但是很快修正回来,满洲兵队伍里开始冒出滚滚白烟。 队伍里的满洲兵正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万万想不到先头人马经过之后,一望无人烟的野山里居然还有埋伏。 他们急急火火地给弓上弦、手忙脚乱地穿戴盔甲,偏偏这时烟雾升起,乱作一团。 满洲兵的先头人马倒是弓上弦、甲上身,听到身后铳响,立刻掉转方向冲着李广一队人冲过来。 李广不慌不忙,从小在山区长大的他对山路有山里人独特的判断。 李广的概念中,山路的远近不能论距离,得论时间。 “隔着山谷能对歌,要想见面走一天”、“上山容易下山难”。 满洲兵想冲下一里山路且得一会儿呢。 李广率部冲向满洲大队,跑到近处十个人一起掏出木质飞雷,用牙咬掉拉火管,丢入烟幕转身就走。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在李广身后响起。 李广回到石头后面,满洲兵的先头人马还没跑到一半。李广故意等他们一会儿,才率队顺着山侧撤离。 李广勾引着满洲先头人马离开大队,另一侧杨日天马上带领一队人从山脊上冒出脑袋。 一百多人连蹿带出溜地直奔刚才被李广袭击过的地方。 满洲大队中的烟幕刚刚散尽,山坡上横七竖八地爬着哀嚎的满洲兵,站立的满洲兵盔甲才穿到一半。 杨日天放过伤兵不管,先组织弓手向站着的满洲兵发射一波箭雨,再带领三眼铳手冲过去一顿近距离轰击,最后亲率刀盾手冲入人群一番清理,不求结果满洲兵性命,只求扩大伤害。 打完一波冲锋,不等下面的满州兵上来,杨日天率刀盾手丢下几枚拉火管烟幕弹立刻撤退。 弓手掩护刀盾手和三眼铳手归来,杨日天一队人转身上山。 烟幕再次散去,后续的满洲兵上来,迎接他们的是满山坡的伤兵。 山下的满洲兵眼睁睁地看着山上的先头人马被调虎离山,但就是没办法。 被李广掉走的满洲二百先头人马正左右为难。 后面满洲大队的战斗已经结束,赶回去增援毫无意义;前面的一小队人若即若离地保持在弓箭射程之外,真正努力追赶又追不上。 忽然无声无息地从山脊飞下几个草包,远远地划过山坡一路弹跳着冲过来。 有的草包离得老远就“轰隆”一声爆炸,有的草包穿过队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但是有两三枚正好在队伍里爆炸。 震耳欲聋的声音、尖锐锋利的铁渣并没有杀伤多少人,但是对满洲兵的心理打击远大于肉体打击。 ——该死的“雷”又来了,我们不去招惹它,它自己找上门了! 李广的小队同时打出一排鸟铳,接连不断射出烟幕弹。 一边是令人胆寒的草包,一边的烟幕弹像是没完没了。 烟雾之外,孙一率一百多人冲下山脊,战法同杨日天几乎同出一辙。 先是弓箭攻击,然后是三眼铳轰击,紧接着刀盾手甩入十几颗木质飞雷。 在烟幕快散尽的时刻刀盾手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冲入清理残敌。 这一群满洲兵不愧为先头精锐,在如此打击之下还能保持理智。刚刚能看见方向,幸存的满洲兵一哄而散向山下逃去。 孙一并不追赶,只有李广的小队不紧不慢地用盘龙鸟铳送走他们。 这次三营有短暂的时间清理战场。 三营士兵在经验丰富的辽东老兵油子的带领下,将满洲尸体和伤兵的衣服、财物、兵器、短甲一抢而空,然后转身上山。 烈日下只留下一地会动的和不会动的肉体。 孙一嘴里骂道:“一群不讲卫生的穷鬼!”,脸上却掩饰不住的得意。因为山脊上还保留有一百多人的预备队,自己第一次独立指挥的战斗已经圆满结束。 半个时辰以后,重整旗鼓的满洲兵鼓足力气冲上山脊。 山脊背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类似游牧人祭祀用的石头敖包。“敖包”上面插着一个脑袋耷拉着的草人,歪戴红缨帽、身披短甲、两腿之间射入一根箭矢。 气急败坏的满洲参将冲上去一把扯掉箭矢。 敖包“轰隆”一声巨响,石头漫天横飞。 第271章 锌空气电池 山脊上的“敖包”是孙一留给满洲兵的临别礼物,灵感来自土八路对付鬼子的招数,采用的高科技技术却甩出去土八路足足十万八千里。 石块“敖包”的中心是五六块炸药包,其中一块炸药包上插入了一支起爆管, 起爆管通过并联的四个触点开关连接到一枚锌氧电池,任何一个触点开关都可以引爆“敖包”。 以前联军的电三眼铳采用的是电池加线圈的断路高电压激发电火花技术,起爆管采用的是大电流电阻丝发热技术。 起爆管的结构十分简单。两根拧在一起的粗漆包铜丝,末端点焊上去一小段非常细的铁丝搭桥。铁丝外裹一小疙瘩的氯酸钾加木炭,外敷一层松香。整个起爆管用一根空心的芦苇管套装。 当起爆管通电,细铁丝的电阻远大于粗铜丝,细铁丝发热,引爆铁丝外的敷药。 整个起爆管的关键工艺就在于那一小段非常细的铁丝,以前由于联军铁的质量不高,很难拉出细丝。但是电解得到的纯铁非常柔软,一小块纯铁就可以轻松拉出很多起爆管的桥丝。 采用起爆管后,布置地雷的引爆触点变得灵活。所谓引爆触点,就是类似电路开关性质的东西,连通电路就算是接通了触点。触点可以采用并联电路,任何一个触点被接通,都可以使地雷爆炸。触点也可以采用串联电路,只有所有触点同时被接通时才会引爆,应用于专门炸敌人的大队人马。 以前联军将铁罐硫酸铜电池用于一次性的地雷,孙一认为太浪费,成本低廉的锌空气电池是孙一的得意之作。 锌,明朝人叫做“倭铅”,对明朝人来说是排在“金银铜铁锡”五金之后的便宜金属。 联军很容易从大板升的铜铺子里搞到了一些锌锭。工匠们把锌锭用铸造的办法加工成锌箔。 孙一以锌箔为阳极,以石墨为阴极,以低电阻碳为填充物,制成高大上的锌空气电池。 具体的制作方法也很简单。用一支小小的瓦罐作外壳,紧贴内壁衬入一圈锌箔,再衬入一层棉布。 向瓦罐中放一些低电阻木炭压实垫底,在瓦罐正中央插上石墨电极,再向石墨电极周围均匀撒上木炭,将石墨电极周围的木炭压紧,压得越紧,电池的性能就越好。向木炭上倒上少许浓盐水使其湿润。一直重复上两个步骤,直到瓦罐中填满木炭。 制作完成。 锌空气电池的原理是锌箔同木炭孔洞中的氧气的反应,电压可达到1.4伏,后世从助听器的纽扣电池到电动汽车采用的都是同类技术,又叫做锌氧电池。但是孙一的锌空气电池容量小、寿命短,做好之后即使不用几周之内就会失效,不过应用于一次性的地雷点火正合适。 孙一的锌空气电池技术关键中的低电阻碳烧制工艺与制作黑火药的木炭完全不同。后者是将木柴在完全隔绝空气加热,使其逐步炭化;而前者的制作就相对复杂:使木柴先在氧气充足的环境燃烧起来,再使其在缺氧的环境下炭化,在木柴刚炭化完毕时给予其充足的氧气使其再度燃烧,此时木炭燃烧的温度极高,高温下木炭的微观结构发生石墨化,因此它具有良好的导电性能。这样得到的木炭也称为白炭。 白炭百姓们都会烧,但是孙一没有采用百姓们的用窑花几十天的时间去炼炭的方法。 孙一采用一个底部通风的小木炭炉,先通风使红柳木充分燃烧,在火焰最大明亮而稳定的时候关闭风门,使火焰变小,几分钟后火焰渐渐熄灭,碳化逐渐完成,这时迅速打开风门,鼓风五到十分钟,再把木炭炉封火密闭十分钟,就得到低电阻木炭。 低电阻木炭理论上可以在电池失效后洗净晾干重复使用,但实际上没这个必要,重新烧更简单,烧一次可以用很长时间。 对孙一来说,锌空气电池的最大优点就是成本低廉。其次是寿命短,如果战斗之后忘了排雷,地雷会自动失效。 …… 在杨日天带领三营主力迅速从山脊撤退之后,孙一就领人在队伍后面布雷。 由于这次布雷带有教学的目的,参加的人除了三营的万人敌手之外,还有二里半牛光天带的几个人,三营长李广和孙一的护卫队。 大家先合力布置了一个挑衅性质的“敖包”雷,然后孙一讲解布雷的基本方法。 炸药包可以像“敖包”雷一样以直接推动石块,也可以同碎石一起装入瓦罐木盒甚至布带子等容器。 埋入地下的雷最隐蔽,但是爆炸的时候碎片向上,杀伤角度比较小。如果借助侧面一块大石头,就可以形成定向雷。如果把炸药包挂在树上,就可以形成全方向雷。 用两根铜丝,十字交叉,上面一根微微翘起,盖上树叶浮土就是踩踏式的触点。踩踏式触点可以同炸药包放在一起,也可以拉开距离。比如触点在前,地雷在后,适用于炸行军的敌人。 用两根铜丝弯成圆盘,水平叠放,中间夹一片树叶,上面压一块石头,叶柄上拴一条细线拦在草丛里就是拌索式触点。 一根铜丝弯成螺旋管,另一根穿入管内就是接触式触点,只要稍稍一碰就会触发。 各种触点还可以同其它机关结合,比如在野外可以用打猎的夹子、吊索,在村庄可以用门轴、门廉;等等等等。 所有这些触点里,最好用的就是人工手动触发,如果近处没有合适的安全地方可以隐蔽,可以借助一个或几个继电器延长导线长度。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安全套。只有在得到命令并确认两次之后才可以拆除安全套。 孙一讲解完大家自由发挥,每人发一个炸药包找合适的地方布雷。 所有人各显神通。 闷蛋发了半天呆,最后找了个白布带子扔进去炸药包放在草地上最显眼的地方。 闷蛋说:“贼人看见鼓鼓囊囊的白口袋肯定捡起来看,做一个一碰就响的触点,保管炸他一个满怀。” 最后闷蛋的布袋雷夺得魁首。 孙一同众人安装好雷点的电池和触点,借助一条绳子降下悬崖,走出不多远就听见轰隆一声,“敖包”雷爆炸了。 第272章 借道 令孙一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空气电池在电作坊的“电匠”中造成了思想上深远的影响。 由于孙一无法向电匠们解释“电子”、“原子”,每每电匠们问起有关电的原理,孙一都是敷衍。 于是有关电的理论解释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贾道士身上,贾道士的解释则离不开五行相生相克。 以前孙一的电池都是电解液电池,所以贾道士说水生电,水为电之母,电为水之子。 电匠们发现导电的都是金属,贾道士解释说是因为金生水,所以金是电的奶奶,奶奶疼爱孙子。 然后电可以产生电火花,贾道士解释说是因为水生木,水又生电,所以木和电是兄弟,木能生火,所以电也能生火。 然后电可以产生磁,贾道士顿时陷入深深的恐惧! 因为自古以来就认为磁铁属金,所以磁铁既是电的奶奶,又是电的孩子! 五行伦理乱了,贾道士的三观崩溃了。 但是工匠们迫切需要一个理论解释,贾道士只有勉为其难地继续,暗地里偷偷地试图修补自己的三观。 再后来发现石墨可以导电,贾道士哼哼唧唧地说石墨属土,土生金,所以石墨是电的祖奶奶,祖奶奶疼爱自己的曾孙子。 电匠们请教贾道士为什么同属土,石头不导电? 贾道士说让我好好想想。 现在木炭可以导电了! 木炭显然属木…… 同是木炭,一种方法烧制就导电,另一种方式烧制烧制就不导电! 贾道士苦苦思索了一个晚上,最后向电匠们宣布:“电这个东西,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电匠们于是彻底抛弃了用五行相生相克解释电的努力,转而求助于阴阳说。 贾道士没想到自己这个近乎无赖的解释居然得到了力德尔爷的高度肯定。 孙一道:“证实一件事不容易,证伪一件事同样不容易,证伪往往比证实更需要勇气。贾道士敢于得出电不在五行之中的结论,就说明他已经跳出了三界。” 贾道士因为孙一的这个评价心里倍感轻松,从狼山川来九原的一路上只觉得黄河两岸山清水秀。 当贾道士随水师到达石门,他立刻找陈四带回的汉军了解情况。睡醒一觉,贾道士便来石门障城找孙定辽。 孙定辽一宿没睡,他连夜将水师运来的火炮部署到前线,对因为孔有性等人调走产生的薄弱环节予以加强,安排卫生队救治伤员,揣测三营在金沟可能采取的行动…… 此刻孙定辽站在障城城墙,凝视着石门口的满洲国的蒙古兵冒着东西石门山的炮火背沙袋筑坝。 贾道士上前打个招呼:“参谋长,吃了吗?” 孙定辽回个礼:“军师,早!” 贾道士询问:“蒙古人这么不顾死活的想干什么?” 孙定辽回道:“他们被满洲兵驱赶,正在筑坝准备放水淹我们。原来干活的是汉军,现在换成蒙古了。” 贾道士不由自主腿一软,连忙问道:“参谋长,我们有没有麻烦?” 孙定辽道:“麻烦不大。水肯定淹不到障城,只是我们辛苦在河道里做的工事肯定全完了。” 贾道士闻听水淹不到障城,立刻回复正常。 他向孙定辽确认道:“是不是我们在下面埋的地炮地雷也全会被水淹了?” 孙定辽点点头。 贾道士一挺胸脯,“那正好!参谋长,给我安排两个大地雷,我让大家伙高兴高兴!” …… 东西石门山炮台的火炮停了。 冒死筑坝的蒙古兵松了一口气。 忽然石门障城的城墙上传来音乐。 蒙古兵一边干活一边偷眼看。 只见城墙上被架出一个高台,一个道人披发赤足,右手持桃木剑,左手举乾坤铃,进两步退一步缓缓登上高台。 原来是要做法! 道人在高台的四个角来回奔走,一会儿拜天,一会儿祭地,花样百出,足足折腾半个时辰。 忽然道人立于高台正前方,左手捏个诀置于眼前,右手桃木剑指天巍然不动。 所有蒙古兵、满洲护军的注意力都被道人吸引。 音乐停止。 锣鼓响起。 锣鼓点越来越紧,越来越响。 道人的桃木剑缓缓地,缓缓地下移。 道人的桃木剑指向西石门山脚,静止片刻,桃木剑尖轻轻向上一挑。 “轰隆隆”…… 西石门山脚一颗地雷炸响,回音不断,土石横飞。 道人的桃木剑重新指天不动。 锣鼓再度响起,一开始几乎听不见,后来依旧锣鼓点越来越紧,越来越响。 道人的桃木剑缓缓指向东石门山。 桃木剑尖向上一挑,东石门山所指之处“轰隆“一声巨响飞沙走石。 道人的桃木剑第三次指天不动。 这一次锣鼓响起,桃木剑缓慢地坚定地指向石门口。 蒙古兵“妈呀”一声,一哄而散。 …… 满洲国右翼大军统帅吉尔哈朗昨日佯攻东石门山,秘密派出萨哈廉率一千无马披甲出谷道翻山偷袭金沟; 今日一早吉尔哈朗一面撤出将军炮移向北口子,一面令满洲护军看押汉军背沙袋筑坝拦河,结果汉军到了石门口丢下沙袋高举双手就向敌人的障城奔跑。 吉尔哈朗无奈,换下汉军换上右翼蒙古兵,结果石门障城道士做法,两声雷响之后蒙古兵宁死不肯再去石门。 吉尔哈朗最后只有派出诸申披甲。 诸申披甲同样疑神疑鬼,冒着炮火到了石门就两腿发软,胡乱丢下沙袋转身就走。 吉尔哈朗暗自计算:“石门口有八十丈宽,死多少人先不说,照这个速度筑起拦河坝得三天时间。” …… 石门水道北口子障城,达海的病越发沉重,今日吃过药后上吐下泻,药等于没吃。 明安台吉过来探望好几次,终于明安忍不住,趁没人时候对达海道:“达海,你得挺住啊,我还指望你穿针引线呢!” 达海脸色蜡黄:“我如有不测,台吉只管见机行事,那边的人自会明白。” 明安一跺脚,“嗨!明白什么呀!到时候我浑身是嘴说不清。达海,要不你就先给我透露一下,那边都有谁?” 达海虚弱地摇摇头:“我不能说。” 明安急得在地上转个圈,终于下了决心:“这样吧,我派人送你走山后。你一定坚持到库库和屯,见了那边的人帮我知会一声。” 达海有些吃惊,问道:“山前不能走吗?南边是不是打的不顺?” 明安点头,“就是那个铁国和金国帮着蒙古人守口子。吉尔哈朗吃了败仗,鄂木堆战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 达海眼里微微一亮,“台吉,你给我套辆车,送我去南口子,我去向他们借条道,从山前去库库和屯。” 明安诧异:“借道?他们能给你借道?” 达海回答:“原先为了朵儿红的事同他们谈判,我和他们有一些交情。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估计能成。” 明安连连摇头,“达海,我估计你是病糊涂了。现在是两边交战,哪里会讲什么交情!你这是去送死!” 达海笑问:“我死在哪里有什么区别吗?” 明安点点头,“好吧,我去准备。” 明安犹豫一下,又道:“达海,你要是真能借道,能不能帮我也借一下?” 达海想想之后回答:“我试一下,不是没可能。” 第273章 杀 阿济格纵兵沿大明边墙抢掠一天,解决了军中粮草供应。 因牵挂库库和屯战事,阿济格传令蒙古各部西进接应满洲大军。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八日午时,阿济格率左翼蒙古兵与喀喇沁家汇合。 喀喇沁家收拢了大量的明朝守边夷,变得体积庞大、行动缓慢。 阿济格叫过喀喇沁首领古鲁斯喜布,下令道:“把守边夷中的青壮带走,老弱全部杀掉!” 古鲁斯喜布分辩道:“他们都是喀喇沁,已经投降了,我答应过他们……” 阿济格不满地斥责:“你是打算带着这些走不动路的老老小小回辽东,还是打算让他们在这里驻牧等察哈尔回来再投降林丹?” 古鲁斯喜布语塞。 阿济格重复命令:“杀!” 古鲁斯喜布无奈地答应:“是。” 阿济格调转马头,命令身后的左翼蒙古首领武讷格和恩格德尔: “从现在起,凡是不来主动归降的蒙古人,一律格杀!凡是主动来归的,一律剃发!” …… 张家口镇守太监王坤,命张家口守备黄成把察哈尔寄存在口内的货物统统送出关,一件不许留下。 听通译讲,东达子收了货物后放下狠话,“过些日子再来寻你们麻烦!” 王坤一直在堂上坐卧不安。 宣镇分守副总兵王滨大步流星走进院里,一边走一边高喊: “王公公,王公公,东达子撤了!” 王坤一个箭步冲进院子拉住副总兵王滨的手,不由得喜出望外:“真的撤了吗?” 王副总兵禀报:“长哨探得有东达子二千有余,从东渐往西北去了。又有膳房堡守军报称,张家口外沿边墙大路从东往西骑马夷人随带账房、盔甲,不知数目,都往西行去了。” 王坤左手拍上自己的额头,“这帮瘟神总算走了!” 王滨副总兵伸出大拇指称赞:“公公神机妙算,只几张破皮子就把东达子打发了。” 王坤连连摆手谦虚,“东达子、西达子,都带红缨帽,哪个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只要不入口,给谁都一样。” 王坤眼珠一转,凑过身子问王滨:“再说了,那几张破皮子不给东达子,惹急了东达子真要犯边,王总兵可能守得住?” 王副总兵尴尬地嘿嘿笑两声,回答道:“朝廷在辽东堆了金山银山都挡不住东达子,咱们宣镇……这个……王公公你是知道的……咱们宣镇多长时间都没发过饷了,怎么打仗!” “就是嘛!朝廷有难处,我们做臣子的要多想些办法为君父分忧。” 王坤拉着王副总兵往堂上走,“来来来,王总兵,底下人孝敬了我一点好烟叶,王总兵给点评一下。” 二人在堂上吞云吐雾,王副总兵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这东达子,不知道是不是向西去寻大同镇的麻烦了。” “吃烟,吃烟!”,王坤闭着眼睛不耐烦地说道,“把自己的事管好,少替别人操心!” ———— 参考资料 本章涉及的历史文档 1.兵部尚书熊,崇祯五年六月二日题,据宣府总兵董继舒塘报: 据副总兵王滨于二十八日报称:长哨赵玉哨探得有东达子二千有奇,从东渐顺往西北去。 又据膳房堡安备张胤吉禀称:未时分据哨夜原来儿报称,张家口边大路从东往西骑马夷人随带账房、盔甲,不知数目,顺路往西行走…… 2.兵部崇祯五年六月九日行稿,据监视王坤题: 西阳河守备王国臣禀称,正北方向来了一位回乡汉人,供称:“名唤陈朝宇,原系油匠,崇祯四年四月内有张家口插酋下夷目田宰生奉广场要出,与同节送出泥匠等匠共修庙宇。今于本年五月二十七日被东虏将插酋下精壮夷人俱都收去,其老弱不堪的尽行杀死。并将役等赶往西北行走。” 又云,“东奴十股行兵,每股一万其九股前往西北,查寻插王。止留一股,系十王子管领,在于沿边查杀散夷,随后亦往西北行走,后边接应夷人陆续行走,不知其数”。 第274章 烧 满洲国大汗阿巴海星夜驰往库库和屯,于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八日拂晓入城。 简简单单地睡过一觉,阿巴海午时醒来立即过问军事。 德格雷禀报,各军散往城外村庄抢粮,收获甚少。本地百姓均将财物粮食运往黄河,德格雷已派出五百轻骑前往黄河。 阿巴海道:“五百人派往黄河太少!” 阿巴海分析:“库库和屯轻松拿下,大板升城也不会难。说不好这时间吉尔哈朗已经占了大板升。” 阿巴海传令:“命正红旗在大板升附近抢粮,命镶蓝旗,镶红旗,明安贝勒和鄂木堆挑选精骑,调赴黄河!” 为防止镶蓝旗,镶红旗,明安贝勒和鄂木堆已经各自深入土默特腹地,阿巴海特地调来八名差役,每二人骑快马负责通知一部。 阿巴海嘱咐八人:“你们务必要把军令送到:如果镶蓝旗,镶红旗,明安贝勒和鄂木堆在黄河俘获众多,能带回来就带回来,如果不好带则听由带兵将领自便!” 八人齐齐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阿巴海不放心,重新叫回八人。 阿巴海觉得还是把自己的意思说透比较好。 阿巴海道:“明明白白告诉各位台吉,掠获俘虏之后,仅留弱兵看押。大队人马仍然要坚决深入敌境抢掠,待回兵之时,将敌境房屋庄稼全部烧尽!我在库库和屯等待诸位台吉的好消息!” 八人再次答应一声。 阿巴海依然不放心,命令道:“尔等复述一遍!” 八人朗声道:“坚决深入敌境抢掠,待回兵之时,将敌境房屋庄稼全部烧尽!大汗驻库库和屯以待。” 阿巴海这才满意地打发八名差役离去。 德格雷向阿巴海汇报: “黄太吉,城里一众喇嘛求见大汗已经等待多时了。” “喇嘛?”,阿巴海眉头紧皱,“告诉他们,今天没功夫见他们。” 德格雷进言道:“黄太吉,这些喇嘛里有一个不太寻常,大汗还是抽空见一下为好。” 阿巴海问:“怎么个不寻常?” 德格雷答:“此喇嘛平日在银佛寺修行,并非庙里僧人,名字叫做俄木布洪台吉。” 不同于中原的和尚,草原上得道的居士也可称喇嘛。 阿巴海眉头挑起,向德格雷确认:“这个喇嘛叫俄木布洪台吉?” 德格雷回答:“是。” 阿巴海再次向德格雷确认:“土默特王爷俄木布洪台吉?” 德格雷再次回答:“是。” 阿巴海笑道:“见!立刻就见!让众喇嘛拜见本汗!” 当下阿巴海摆下阵势,城中一众喇嘛远远地叩见,呈上礼单: 额木齐喇嘛进献白银二百五十两,缎一,花裹布一百; 阿喇木齐喇嘛进献缎二; 绰尔济喇嘛进献茶一百封; 诺尔木依喇嘛进献缎一、茶三十封。 礼单上并没有俄木布洪台吉的名字,阿巴海并不在意。 当下杀羊一只,满洲大汗热情款待一众喇嘛,宛如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般。 席间有一喇嘛单独觐见阿巴海,二人谈话时间不长,但是气氛非常融洽。 宴毕,阿巴海赐茶,众喇嘛告辞,阿巴海亲自送出。 阿巴海心情极好,归来便派兵保护银佛寺。 德格雷请示:“黄太吉,要不要修改一下烧房烧庄稼的命令?” 阿巴海坚决否定: “俄木布昨日投降察哈尔,今日投降满洲国,等明日谁知道他会投降哪个?” “对这种人绝不能留下子民!土默特人不主动来降的——杀!土默特的所有的房屋和庄稼——烧!” —————— 参考资料 《满文原档》记录: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八日,命右翼镶蓝,镶红,明安贝勒及鄂奔堆等四旗,各遣差役二人传谕曰:“调往黄河一带之兵力少,诸申二旗、蒙古二旗,四旗可选精骑,调赴彼处,以助兵力。若於黄河俘获者多,可携由携之。不能尽携,则听前往之诸将自便。至诸贝勒掠获俘虏,即於俘获之地,酌留羸马之兵守之。仍往其境纵掠之。俟还军时,尽焚其庐舍粮糗。” 每旗遣差役二人传谕左翼四旗,曰:“仍往其境纵掠之。俟还军之时,尽焚其庐舍粮糗。汗驻归化城以待。”谕华遣之。 是日,归化城众喇嘛、乌木布拜见了汗,杀羊一,赐茶饮毕,遣之。 —————— 《满文原档》中,此段文字“众喇嘛”之后另起一行,而只写一个人名“乌木布”,然后隔了两字空格才写“拜见了汗”。 故而有学者推测,这次会见的主要人物其实是土默特首领、俺达汗后裔、布什图汗之子——俄木布洪台吉。 笔者赞同此说。 另外,除《满文原档》和《满文老档》本日条目中提到过一个“乌木布”的名字外,其它满清史书均无记载归化城土默特是归附满清的过程。 第275章 抢 龙斗雌雄势已分, 山崩鬼哭恨将军。 黄河直北千余里, 冤气苍茫成黑云。 ——《塞下曲》(唐:常建) 也许是阿巴海早就向阿济格面授机宜,也许是二人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蓝天白云的大草原上,以库库和屯、张家口外两处为核心,威武的满洲大军开始了对百姓的屠杀,血腥以马匹行走的速度向四外蔓延。 按照二人的要求,百姓不主动投降,一律予以格杀。 一时间恐怖笼罩草原,手无寸铁的百姓扶老携幼到满洲兵指定的地方集结;胆大的人开始冒死逃亡。 扫荡的满洲兵遇到零散百姓,二话不说就地处死;临走前一把火将村庄和庄稼烧个精光。 ……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八日傍晚,河口君子津渡口。码头的袍哥老大金翅鹏满意地清点一日来收获的羊皮。 黑河上游漂下一只平底小木船。 木船靠岸,一人急匆匆跳上码头逢人没头没脑地就是一句:“西伯坷垃地?” 金翅鹏遣一名袍哥老幺叫过来人,先回一句:“鸭梨是多的。” 金翅鹏教训来人:“合字儿,宁舍一锭金,不透一句春!满世界乱喊什么?” “西伯坷垃地?鸭梨是多的。”乃是黄河总堂袍哥老大之间的切口。 所谓切口,又叫做春典。江湖人士之间讲切口,目的是彼此之间识别身份,就如同后世特务接头用的暗语; 切口不同于行内黑话,黑话的目的是隐秘的事不想让外行听明白。 金翅鹏所说的“合字儿,宁舍一锭金,不透一句春”就是一句黑话,翻译成普通语言就是:“道上的朋友,春典不可以随便说。” 来人先是按照袍哥规矩向金翅鹏抱拳,然后答道:“水大,顾不得!”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情况紧急,所以才使用老大之间的切口。 金翅鹏抱拳回礼,道:“黑是黑,黄是黄,两仪四象在身旁。” 这句话道出了金翅鹏是河口码头坐堂老大的身份。 来人回道:“一排大雁去又回,两支令箭水上飞。” 这话的意思就是来人是黑河上游一个叫做雁湾码头的刑堂老大。 金翅鹏问:“并肩子,挑什么腕儿?”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朋友,贵姓?” 江湖人士之间称姓氏为腕儿,回答也不直接称姓氏,比如赵钱孙李分别称赵为灯笼腕儿;钱为楚头腕儿;孙为随意腕儿;李为规矩腕儿。 来人答:“不入腕儿,房日兔。” 意思就是没有姓,名字叫做“房日兔”,是个蒙古名字。 “金翅鹏”,当下金翅鹏报上自己名号,问道:“水从哪里来?” 房日兔道:“百中驾风子的鹰爪孙,紧得很,我们走了货。” 意思就是五百骑马满州兵,已经离得很近了,房日兔他们已经有了损失。 原来房日兔是紧急前来报警。 金翅鹏抱拳:“谢了,下游我漂摇子去报信。龙爷在后面,并肩子请里面说话。” “摇子”就是摇橹的小船。 由于河口是个大码头,一条龙在此地盘桓的时间较多,此刻碰巧正在此处。 金翅鹏带房日兔见过一条龙。一条龙认识房日兔,又没有外人,三人便不再讲黑话。 房日兔介绍说,后晌时分从库库和屯方向来了一队满洲骑兵,共计五百人。 他们码头没有防备,本来人都已经在河对岸。结果过河去摆渡一家带着牛羊的百姓,连人带船连同百姓全被满洲兵俘虏。 满洲兵留下几人看押俘虏,现在正在顺河劫掠,不久就会到达河口。 金翅鹏征求一条龙意见:“要不要就此收手?” 总部给一条龙的任务是坚持摆渡百姓到满洲兵到来,一条龙也是同样的话交代给各个袍哥码头。 一条龙豪气十足:“才五百骑兵,要是撒到黄河边就没几个,要是抱成团就顾不了多大地方。各码头的袍哥先过河避风头,等满洲兵过去接着做生意。” 有道是挣钱不要命,能多挣一天是一天,一条龙这句话说到金翅鹏心坎里,但是一条龙下句话吓得金翅鹏蹦起来。 “通知附近几个码头,大家一同去抢回被东达子拿住的袍哥。” 金翅鹏提醒一条龙:“龙爷,对头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达子啊!” 一条龙道:“东达子算什么!在青山嘴和石门口我们狼山堂的龙头大爷打得他们腿都迈不开!” 一条龙把联军的战果全算到狼山堂龙头大爷的头上。不过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金翅鹏还有些犹豫; 房日兔闻听去抢自己的兄弟,立刻表态:“我这就漂摇子去各码头喊人。” 一条龙道:“喊来人先聚在河西,我传授你们几招狼山堂龙头大爷的绝活,今天半夜里我们下手!” 金翅鹏闻听是半夜动手立刻不再犹豫。 夜里,河口上下游四个码头的几十名袍哥齐聚黄河西岸,一条龙将他们分为三组传授绝招。 第一组在岸边,一条龙传授的是孙一的背后偷袭三板斧:刺肾割喉、勒脖子背摔、狗钻洞,全是一招制敌的阴损招术。 刺肾割喉需要一把匕首。草原上的人都有匕首。 勒脖子背摔需要一条绳索。一条龙随身带铜丝,草原上的人可以借助马鞭、弓弦。 狗钻洞什么都不要。 这三招正好适合缺少兵器的袍哥。 第二组在水里,一条龙传授的是“水猴子”之法。 码头上的袍哥本就水性好,一条龙只要点拨他们配好水中的“零重力”,这帮人立刻能借助芦苇管潜在水里几个时辰。 倒是教导“水猴子”化妆占去一条龙不少时间。 第三组是各码头的大哥和钱粮三哥,一条龙传授的是如何把火硝炼成毒盐,以及密写术。 火硝炼毒的办法简单易行,而且极为容易伪装。毒盐和食盐在外观、口感上十分相像,人要吃盐,牲口要吃盐,谁也不会怀疑到一个在草原上带着二斤“盐”的人。 为保险起见,一条龙告诫各位老大如果可能的话,日后把投毒的目标定为满洲的战马。 密写术是用于日后各码头之间的联络。 袍哥们不识字,这难不住他们,他们很快商量出一套暗号。 比如,像今日房日兔那种盲目的拜码头,以后只要一笔画出一个大头冲下的空心五芒星,袍哥见了自然明白来人是十万火急地要同本地兄弟联络。 二更的时候,踩盘子的袍哥回来禀报: 东达子将俘获的人口和牲口围在一处黄河岸边,有二十个弱达子看押。其余的东达子外出扫荡今夜并未和俘虏在一处宿营。 果然如此! 几位袍哥老大立刻决定领众弟兄去反抢东达子。 第276章 马踏连营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九日,凌晨。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天空没有一丝月光,满天的星星闪烁,一条银河斜跨天际,同黄河连成一体。 黄河西岸停着八条摇子和划子,每条船上五六名袍哥,睁大眼睛注视着河面。草原上的袍哥因为经常喝奶,很少有夜盲症。 袍哥临出发之前,四家码头每家杀一只羊,此刻炖羊肉的火性在袍哥体内翻涌,他们恨不能混身泡进黄河凉快一下。 河水里,一条龙统领四家码头的袍哥中挑出来的水猴子,慢慢地游向黄河东岸。 为了保持队形,依旧是一条龙打头,牵引一条浸过水的粗麻绳。其它的水猴子手搭在绳子上感觉方向,绳子的中央是河口的老大金翅鹏,最后是雁湾的房日兔压阵。 为了保暖,每个水猴子的脸上和身上糊了厚厚的羊油。 为了吉利,每个水猴子的头上紧紧戴一顶撕掉帽圈的草帽顶子。 黄河里一条草帽顶子形成的直线,起起伏伏地消失在夜色中。 摇子和划子轻轻地启动,摇橹和划浆的声音隐藏在黄河哗哗的流水声中。 一条龙努力回想当初自己和力德尔爷半夜潜水剿匪的各种细节,不希望有任何的闪失。 一条龙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风帆香蕉筏子,要不是东达子,自己怕是已经把那玩意儿玩熟了吧。 能看到对岸牲口群的时候,一条龙带头没入水中。 再露出脑袋的时候,一条龙已经是趴在黄河的黄泥滩上。 这里是一处回水湾,三面临河,东达子把抢来的人畜驱赶到这个河湾里。 河湾面向陆地的一侧东达子搭了两顶离得很近的帐篷。 帐篷内侧和外侧各有一堆篝火,每处篝火旁各有两名守夜的东达子。 帐篷的一侧是东达子的三十几匹马,另一侧则是一片开阔地。 河湾内侧圈了大约有三百只羊,很显眼的还有两头高大的骆驼和五头牛。 羊群里隐隐传来妇人哭泣的声音。 突然一个清脆的孩子的声音,用蒙语问道:“阿爸,东达子会不会杀死我们?” 一个苍老的声音用汉语回答,凄凉又无奈:“不会,他们会把我们分开,像牲口一样分给不同的人家。” “阿爸,那你和额吉能经常来看我吗?” “孩子,到了别人家好好干活,不要再想着阿爸和你娘。” “为什么?” …… 一只骆驼打了个响鼻,一条龙重新没入水中。 一条龙牵引着麻绳顺着河岸绕到东达子的战马一侧,从这里上岸可以借助马匹的掩护。 十几只草帽顶露出水面,一条龙用狼山的手语军令比比画画,意思是自己率三个人去袭击内侧篝火的守夜东达子,金翅鹏率三个人去收拾外侧篝火的守夜东达子,房日兔带其余袍哥监视两顶帐篷。 狼山手语比较形象,一众水猴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一条龙先领人出发。 他口中咬一把匕首,肚皮和四肢平贴地面,划动胳膊肘和膝盖内侧,像一支壁虎一般一扭一扭地前进。 这种前进姿势是一条龙的发明,叫做“龙行”。 力德尔爷用的姿势是“匍匐”,那是只用一侧的胳膊肘子和膝盖。一条龙认为那种姿势上身抬得太高,力德尔爷说“匍匐前进”可以腾出一只手握三眼铳,一条龙说三眼铳不可能下水,力德尔爷于是说那你随便。 三名袍哥同样是“龙行”的姿势紧跟一条龙。 离得近了,接着篝火的亮光一条龙看清两名东达子一站一坐,坐着的达子在不停地打盹儿。 一条龙向前爬行几步,匕首交右手,猫腰一跃而起,右脚顶住东达子后膝,左手向后一拉东达子肩头,东达子向后趔趄,一条龙右手匕首稳稳向东达子腰眼送出。 一条龙直觉得右手上力道一顿,不好,这家伙穿的是暗甲,匕首顶到了甲叶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龙匕首马上由刺肾变为割喉。 东达子身穿深重的暗甲已然失去重心,身子在不停地下落,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 一条龙就着他身体下落的力量,用匕首向他脖子侧面轻轻一抹,一股鲜血“呲”地一下喷出去三尺高,东达子软绵绵地摊在地上。 这名东达子临死前的惊呼叫醒了篝火边打盹儿的另一名达子。 那名东达子猛一抬头,只见同伴缓缓倒地之后原来同伴的位置露出一个身形,这身形浑身上下白糊糊,白糊糊上粘着黄泥巴,头戴一顶怪异的小帽子,帽子上在滴着血,帽子底下像是一张白腻腻的人脸,人脸上眼睛的地方是两只大黑洞洞。 东达子想喊叫,却干张嘴喊不出声。 东达子眼前一黑。 原来是跟在一条龙身后的一名袍哥早就绕到了这名东达子身后,用马鞭套住东达子脖子死命一勒,东达子在马鞭压上他颈动脉窦的那一瞬间就立刻不醒人事。 身后的袍哥勒住马鞭一个麻利的蒙古摔,生生地把原本坐在地上东达子腾空背起,然后结结实实地扔在地上。 金翅鹏那一侧出了点状况。 可能也是东达子披甲的原因,金翅鹏第一时间只干掉一人,现在四名袍哥正在混战最后一名东达子。 东达子的腰刀根本没有时间抽出来,口中大呼大叫,疯狂地挥舞手里一张大弓。 滑不溜丢的金翅鹏抓住一个机会,由背后冲上去双手死命锁住东达子胳膊。 一名袍哥马上冲上来抱住东达子大腿。 再一名袍哥冲上来捂嘴、挖鼻子。 再一名袍哥不顾东达子穿着护甲,冲着东达子的小腹狠狠的就是一拳! 就在此时,东达子的一只营帐“嘭”的一声。 原来是房日兔把麻绳一头拴在东达子营帐,一头拴在马匹身上。 房日兔跳上马匹,马鞭一响,营帐应声而倒。 营帐毡子下人头攒动,房日兔拨转马头催马踏上毡帐。 毡帐底下鬼哭狼嚎响成一片。 另一只营帐内的东达子早被惊动,一人迷迷糊糊光着膀子提着刀走出帐门。 “嗖”的一支箭射入东达子小腹。 东达子嘴里嘟囔一句,踉跄着走出几步,一条龙冲上去一记手刀砍中东达子后脑,东达子扑通一下先跪地再扑地。 再一个东达子嚎叫着冲出来,早有几名袍哥已经捡起守夜东达子的弓箭,几只弓立刻封锁了营帐门口。 房日兔手下的一名袍哥乘机捡起地上的粗麻绳,在麻绳中央挽一个牧人结,飞跑到营帐侧面套住一根立柱。 房日兔马踏一只营帐,牵引另一只营帐; 只听“轰隆”一声,营帐倒塌。 几名袍哥冲上营帐连踢带踹。 此时八条小船已经靠岸,几十名袍哥嚎叫着一拥而上,战斗迅速结束。 清点战果的时候,一条龙问房日兔:“你是怎么想到在那个时候用马拉倒帐篷的?” 房日兔惊愕地回答:“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 说罢房日兔学着一条龙的手语军令比划一下,看上去还真像是让房日兔冲上去拉着营帐往回跑。 此仗袍哥杀敌二十名,解救自己弟兄一名。 缴获毡帐两顶、各式盔甲二十套,衣服二十套,弓刀二十套,马三十六匹。 金翅鹏和被解救的百姓谈判: “如果不是我们冒死来救,你们的人、还有你们的牛羊都得归东达子。” “为此我们一名兄弟重伤了筋骨。你们看,这些牛羊是不是咱们得商量商量?” 不知道金翅鹏说这话的时候亏不亏心,所谓的重伤了筋骨就是一名袍哥死命一拳打到盔甲上造成右手手指骨折。 百姓表示:“牲口你们都可以拉走!” 金翅鹏一脸正色:“那不行,我们那么做不就成了吃生米的黑吃黑!” 最后金翅鹏同百姓达成皆大欢喜的交易:缴获的牲口一家一半,袍哥负责“免费”摆渡过河。 一条龙没有干涉金翅鹏和百姓的交易,暗地里他觉得金翅鹏做的对。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不能指望袍哥只冲锋陷阵不要回报。 这次是运气好,袍哥没什么伤亡,但是袍哥的运气不可能总这么好。这次赚大了,下次就可能赔本。一半的报酬其实并不高。 四家码头按人头分掉战利品,老大们议论纷纷: “这生意好啊!” “马无夜草不肥!以后白日可以做摆渡生意,夜里可以做这个生意!” “明晚六月初一,依旧没有月亮,有没有感兴趣的一起出来再做一票?” 第277章 炮打双灯 崇祯五年五月二十九日,丑时。 满天繁星,两侧山坡上篝火跳动。 萨哈廉感觉自己的人马好像被火光包围了。 萨哈廉率领一千失去战马的满洲兵,翻山越岭绕道敌后偷袭。为了减轻负重,营帐一律不带,萨哈廉身先士卒也不例外。 但是满洲兵的盔甲不能不带,扛着五六十斤重的盔甲走了一天山路,第二天起来士卒无不小腿肚子发酸发胀,只有倒着行走的时候才能舒服一点。 萨哈廉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 就在士卒疲劳不堪的时间,趁天热满洲兵行军不能披甲,贼人发动了几次无耻的偷袭。 贼人进攻的时候,先是发射烟雾。烟幕遮挡住满洲兵的视线,士卒看不见将官头盔上的红缨,士卒便无法和将官同进同退。 然后贼人趁乱发射一阵箭雨掩护三眼铳手接近,三眼铳手近距离轰击以后换刀盾手扔木质飞雷。 如果此时士卒已乱,贼人的刀盾手便在弓箭手掩护下冲入砍杀一番; 如果此时士卒还能战,贼人则丢下几颗烟暮扬长而去。 偏偏萨哈廉还不敢率兵追击。 这都是血的教训。 第一次萨哈廉派出披甲兵追击,贼人勾引着披甲兵走出一小段山路,等披甲兵累得满眼金星的时候,贼人突然转回身来一波烟雾和三眼铳突击,然后再接着撤退。 第二次萨哈廉亲率大批不披甲的士卒追击,结果贼人领着没有披甲的满洲兵走了一大段山路,然后突然加速甩开满洲士卒,同时萨哈廉的本部被另一股贼人偷袭。 萨哈廉这才意识到中计了,满洲兵在山地行军其实根本就追不上贼人。 按理说许多满洲兵都是山里人,对于走山道并不陌生。 但是满洲兵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短板,就是他们的盔甲。 满洲兵之所以强悍,几乎全靠盔甲。如果没有盔甲,萨哈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打仗。这次翻山偷袭敌后,满洲兵如果不带盔甲,还不如不去。 但是在山地中,沉重的盔甲严重拖累了行军的速度、消耗了士卒的体力,打起仗来还指不上。 萨哈廉有心安排一部分士卒抛弃盔甲,但是士卒们谁也不干。 因为盔甲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私人贵重财产,也是他们身份地位的保证。 没了盔甲,披甲就沦落为“余丁”。余丁,顾名思义,就是多余的人。 已经没有了马,绝不能再丢掉甲;所以满洲兵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带着盔甲行军。 萨哈廉只好采取收缩队形慢慢推进的办法,但是密集队型很快就遇上防不胜防的地雷。 萨哈廉已经被炸明白了。 地雷既不是天雷、也不是地震、更不是怪兽,它是一种踩上去专炸士卒下三路的阴毒武器。 中了地雷的士卒下肢血肉模糊,不能走路,哭爹喊娘地嚎叫,影响士气。 一名士卒中了雷,就得派一到两名健全的士卒去照顾。地雷造成的减员,实际上比贼人直接突袭更厉害。 所以萨哈廉只好再分散队形。 一分散队形,贼人就重新贴上来,像饿狼一样趁人不备就咬一口。 好不容易萨哈廉在后晌率军下到一处山谷。 据带路的向导讲,只要再翻过一座山,顺着山沟就能走到金沟。 但是萨哈廉不敢夜间翻山,更不敢夜里在山上露营。于是在山谷里找了一处还算开阔的地方扎营。 因为一无战马,二无营帐,营地并不需要很大。萨哈廉命士卒在天黑之前在营地之外挖掘两条壕沟用于防止贼人偷营。 天黑之后,两侧的山上开始是零星几堆篝火,后来篝火越来越多,仿佛山上埋伏了千军万马。 萨哈廉派人上山查看,发现接连几处篝火都是只有火,没有人。 确认是贼人的疑兵之计,萨哈廉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后半夜不少篝火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萨哈廉的心又提起来。 营地里伤员的呻吟声让萨哈廉更加烦乱。他真想明日一早丢下伤员一走了之,但是他不敢,那样的话会军心全失。 …… 此刻,三营化整为零。孙一、杨日天、李广各带一队,隐隐地把萨哈廉的满洲兵包围。 经过一个下午对满洲兵的袭扰,三营将士们已经打出了信心。 在野山上,满洲兵就根本追不上三营,三营的战术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远了就藏好战利品轻装重来,完全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三营还打出了特色。杨日天善于使用刀盾兵,短促有力的刀盾手冲击每每重创满州兵;李广偏好远距离杀敌,能不同满州兵纠缠就不纠缠,每每自身伤亡最轻;孙一偏好于算计,善于充分利用一切有利条件。 根据孙一的计算,此时满洲兵的重伤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正是士气低落、疲劳过度的时候。 今夜没有月光,满洲兵患夜盲症的比例远高于三营的本地士卒。 孙一决定,趁满州兵连日疲惫、士气低落,利用夜色再给满洲兵狠狠一击。 两侧山上的篝火,不仅仅是孙一的疑兵之计,更是三营的掩护。 在篝火之间,孙一、杨日天、李广三支队伍可以用灯语明目张胆地互相联络。 杨日天和李广分别带领一队人马,已经借助篝火的照明迂回到满洲营地的两侧。 孙一带领一队人马,已经潜伏到谷内距满洲营地正面半里的位置。 围三缺一,正合兵法。 孙一这一队人打先锋的全是没有夜盲症的本地人,头盔上插满树枝伪装,由牛犊儿率领。 牛犊儿领着先锋队一直潜入到满洲大营的壕沟外侧,摸黑组装合蝉弩炮。 合蝉弩炮在白天作用有限,到了夜间就成了神器。 合蝉弩炮发射的时候无声无息,不会暴露位置;装弹快,不会像火炮那样打几炮就要停下冷却炮管;便于携带和组装。 合蝉弩炮在平地可以将草包飞雷发射两百五十尺。两百五十尺在白天不算什么距离,在黑夜里两百五十尺的山路对于夜盲症众多的满洲兵来说可就是很长的一段路了。 三声轻微的弓弦声之后,壕沟对面传来“轰隆”、“轰隆”、“轰隆”三声巨响,却没人知道落点在哪里。 满洲兵营地顿时像是炸了锅。 外侧壕沟的两个拐角处,忽悠一下竖起两根攀山用的钩竿子。 钩竿子顶头挂着点燃电弧的电烛,电烛后方有一面反光档板。 满洲营地内一下子被电烛照亮,惊慌失措的满洲兵一边跌跌撞撞地奔跑一边大呼小叫。 “轰隆”、“轰隆”、“轰隆”又是三声巨响。 有了电烛的照明,这三炮打得很准,全部落入满洲营地内。 由于电烛背后的反光档板,满洲兵根本看不清营地壕沟之外这一侧。 有反应快的满洲兵冲着高高的电烛张弓就射,电烛不为所动。 孙一带领后续人马冲到,就地架起合蝉弩炮,以电烛的亮光为参照,瞄准两灯之间立刻发射。 —————— 参考资料 电烛 电烛,早期的照明工具,存在时间比较短,随着爱迪生白炽灯的普及被淘汰。 电烛由约布洛奇科夫改进电弧灯而发明。他利用熟石膏将电弧灯的两个碳极隔开,当电弧激发时,石膏与碳极同时燃烧发出白光,不用调整碳极的间距,最长一根电烛的照明时间为两小时。 1876年,巴黎歌剧院门前的大道以及伦敦泰晤士河两岸的照明全部是电烛。柬埔寨的王宫也曾使用电烛照明。 电烛的制作非常简单。现代人可以取3厘米长的铅笔心两根,把它们的一端削尖。用直径0.5毫米、长200毫米的裸铜线在铅笔心上绕四五圈,使铅笔心可以前后移动,使两个铅笔心的尖端正好相对。把铜线的两端接上9伏电池,用手旋转铅笔心,使它们互相接触,在接触点出现了明亮的电火花的一刹那间移动铅笔心,使两尖端之间有一个小间隙,于是就会形成明亮的电弧,发出持续的亮光。这就是一个小型的电烛了。 第278章 咬人草 草包飞雷刚炸响的时候,满洲兵根本搞不清楚飞雷是从哪个方向飞过来的。 值夜满洲弓手看不见目标,只能凭感觉隔着壕沟胡乱向外发箭还击。 被从睡梦中惊醒的满洲兵经历最初的混乱之后,立刻跟着值夜满洲弓手的方向射箭。 一时间箭如飞蝗,漫无目标。 等到营外壕沟的两个角上挂起电烛,满洲兵一下子找到了方向。 箭雨像被激怒的马蜂一般射向电烛。 结果却是飞蛾扑火。 合蝉驽炮在黑暗中一下一下的把草包飞雷送入满洲兵的人群,也让满洲兵终于明白了合蝉驽炮的大致方位。 但是合蝉驽的炮位明显位于弓箭的射程之末。 且不说夜里这么远距离弓箭抛射能不能射中,单说强弓之末,力道已尽,很难对驽炮造成伤害。 满洲兵急于冲出营地,发现白天挖的护营壕沟现在成了限制自己出营的障碍。 满洲兵用于防守的壕沟挖得很讲究:宽,骑马的敌人不能跨越;深,徒步的敌人不能攀爬。 有满洲兵搬来木排架在内侧壕沟上,一群士兵蜂拥着冲上木排。 挤在木排附近的满洲兵人疙瘩成了合蝉驽炮最好的目标。 满洲兵也处于合蝉驽炮的射程之末。可是满洲兵在明处、合蝉驽在暗处,炮手可以仔细的瞄准;合蝉驽炮射程之末,可没有炸弹威力减弱的说法。 几发草包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落入人群炸响,满洲兵顿时不敢再靠近木排。 此时孙一率大队人马已经冲到外侧壕沟。 只见先头士卒在弩炮的掩护下,在壕沟上架设一根树干,后续士卒立刻踩着“独木桥”越过壕沟。 过了“独木桥”的刀盾手支起盾牌,弓手在盾牌后组装新的合蝉驽炮。 新的炮位因为位置更加靠前,草包雷可以直接落入满洲营地腹地。 三眼铳手越过合蝉驽炮,一口气冲到内侧壕沟外沿儿,忽然扑通一下倒地。 就在满洲兵以为三营的三眼铳手已然被“结果”的时候,地上的三眼铳手顺出黑洞洞的铳眼指向壕沟内侧。 “轰”的一声轰掉对过的满洲兵,三眼铳手打个滚换个地方,依旧趴在地上寻找下一个目标。 孙一要求:今夜三眼铳手一律采用“卧姿射击”。 谁都知道站着射击虽然比趴着射击威武,但是更容易招来箭矢;所以“卧姿射击”的要求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凌河老兵油子的衷心拥护。 连带着摆弄合蝉驽炮的弓手也纷纷采用“跪姿发射”,搞到每发一炮,都像对着满洲兵远远地嗑一个头一样。 越过外侧壕沟的合蝉驽炮和三眼铳迅速打散聚集在营地内侧壕沟边的满洲兵。更多的三营士卒踩着独木桥后续加入。在弓箭、三眼铳的掩护下,合蝉驽炮不断地向前移动炮位,最远的一直顶到满洲营地内侧壕沟的边沿。 两盏电烛的位置也在不断地前移,照亮满洲兵的同时,不断地把三营保护在黑暗下。 这时,满洲营地的两侧突然出现密集的草包雷炸响。 杨日天和李广“借光”发功攻击了。 在正面驽炮的配合下,杨日天和李广迅速将战线推进到内壕,形成两侧和正面的驽炮对满洲营地的无死角覆盖。 营地内的满洲兵无处可躲,像没头苍蝇一般乱窜。 三营猛烈的炮火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爆炸声稀疏下来。 ——炸药快用光了。 为了维持这一通炮火攻势以便在肉体和精神上迅速重创满州兵,孙一将所有的木雷缠上野草变为草包雷,所有的炸药包装进口袋变成布袋雷。可惜即便如此,三营的火力也只能像是一阵飓风,刮过之后就趋于平静。 如果炸药多一些,孙一有把握把毫无躲炮经验的满洲兵全部炸成肉末。 但现在只有节约弹药,保证对重点目标的轰炸。 合蝉驽炮纷纷解体,驽炮手变回弓手,同三眼铳手一起在前沿执行封锁任务。 “霹呦”,“霹呦”, 左侧的李广打响了鸟铳。 鸟铳分散使用根本保证不了杀伤力,所以孙一将鸟铳全部集中到李广那一队。 现在鸟铳手仗着有射程远、威力大的优势,开始对满洲兵不紧不慢地屠杀。 李广趴在地上,抱着一支盘龙鸟铳,铳管上绑着孙一的强光手电。 每次开枪以前,李广先打开手电。手电的光柱罩住哪里,其它的鸟铳手全部跟着瞄准哪里,其中包括五支盘龙鸟铳。 每次铳响过后,总能看见光柱里的几个目标翻倒。 手电的光柱成了索命的鬼火,被罩住的满洲兵丢掉兵器转头就跑。 满洲兵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包围,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从天而降会爆的草包和挂在营地外角明亮的“灯笼”。 一开始猛烈的炮火彻底打垮了满洲兵的意志和意识。萨哈廉的临时建制全部被打乱,营地里遍地伤兵没人管。在三营的三个攻击方向上满洲兵根本组织不起来,迅速沦为只能挨打的份。 不由自主地,满洲兵向没有炮火的山谷内侧退去。 打头的满洲兵架木排接连越过两道壕沟,没有发现埋伏,于是互相搀扶着迅速撤向谷内深处。 这一侧三营的确没有埋伏,连地雷都没有。 这是专门留给满洲兵的一条生路,用以化解掉满洲兵死战的意志。 不过,据本地的牧民讲,这一侧走不多远长满一种会咬人的草。人和牲口如果碰上这种草立刻皮肤火辣辣地起疹子,挠心一般地刺痒,半天之后才会消退。 孙一白天亲自去查看。但见满谷都是那种一人多高的咬人草,孙一用胳膊“试”了一下,立刻胳膊上红肿一大片,刺痒得孙一恨不能把胳膊砍下来不要了。 同时孙一也明白了,这种咬人草学名叫做:“荨麻”。因为孙一红肿的胳膊看上去就像得了“荨麻疹”。 孙一决定放满洲兵向这个方向跑,去替自己报复那一大片荨麻。 孙一挑选的进攻时间掐算的恰到好处。 今日是阴历五月的最后一天,孙一手机上的万年历显示今天月出在凌晨,月出之后一个小时之内天亮。 三营发动进攻的时间选择在月出之前的半个小时。 三营先在最黑暗的时候给予满洲兵最大限度的杀伤,随着战斗的进行,一丝残月升空,紧接着东方露白,三营借助天光扩大战果。 同时,天光给了满洲兵逃生的希望,但微弱的天光让满洲兵无法从容选择道路。 三营分三路挤压满洲兵。 溃败的满洲兵如同惊弓之鸟,三营即使扔一块石头都能吓得满洲兵鬼哭狼嚎一片。 终于满洲溃兵一头扎进野生荨麻的丛林。 三营停止了追击。 一路惨叫的满洲兵在咬人草里“杀出一条血路”,趁夜落荒而去。 天色不久放亮,三营从容打扫战场。 单是咬人草,就会让残余的满洲兵失去战斗力至少一个时辰。 更何况,孙一估计此战之后这股满洲兵的伤亡在四成以上,盔甲弓箭损失在六成以上,粮食已经断绝,再想翻山越岭的战斗已绝无可能。 留下一地赤条条的满洲死人和伤兵,三营将士背上战利品在漫天朝霞中得胜回师。 第279章 金沟 孙一之所以决定撤兵,不再痛打落水狗,是因为牛犊儿说了一句话: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这是本地老乡的一句谚语,意思是说在夏天的时候,看见满天朝霞就会下雨,看见晚霞就预示着晴天。 孙一笑问牛犊儿:“你这话准不准?” 牛光天郑重地回答:“八九不离十!夏天都是刮东南风,朝霞就是东边的云里有雨。” 孙一立刻高度重视。 阴山的雨季就是因为夏季时来自东南方向的太平洋暖湿气流形成的,本地老乡的这句谚语其实有深刻的科学意义。 山里一下雨,雨水汇集到山沟,山沟里所谓的路就会变成河道。 孙一带领三营撤到金沟后,通讯兵队队长孤儿老大向他汇报:“从昨夜开始,气压在不断地下降。” 两方面的信息指向同一个预测:“雨季要来了。” …… 一天一夜之间,留守金沟口子障城的孔有性在金沟内侧十几里的一处平台高地上修了一座炮台,吊上去随三营船队运来的两门将军炮、两门虎蹲炮。 孙一下令三营在炮台下的谷地休息,他和杨日天登上炮台。 从金沟到炮台本没有路,炮台上的士卒放下软梯,二人攀梯而上。 炮台上布置的颇有章法,炮火可以覆盖金沟两个方向来的敌人。如果再加上几门合蝉弩炮,这个据点完全可以阻击沟内的满洲兵坚守到援军开到。 炮台唯一的威胁来自背后的野山,民夫正在那里修建碉堡。 这个孔有幸办事稳妥,为人实在,在青山嘴的时候就是李广“陕西镇”的三名总旗之一,当初率领本总旗人马陪花头柜下大板升“拉货”。 孙一看过他的简历。 联军每一名士卒都有一份正式的简历。内容有姓名、籍贯、年龄、家里还有什么亲戚、爱好、特征、经历等等。简历的目的只有一个,万一士卒阵亡,凭着这些内容,烈士失散的亲人也许日后可以找到他。 孔有幸的简历上写着:“辽东盖州人,祖籍山东,有弟失散,名唤有德。辽沈失陷,兄弟二人先投奔东江镇毛文龙,后有性投奔锦州祖大寿。” 孙一读完简历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同孔有幸好好聊聊。 孙一先嘱咐孔有性为火药做好临时防雨措施,然后仿佛不经意的问道:“孔旗总,有你兄弟的消息吗?” 孔有幸神色黯然摇摇头。 “你和你兄弟当初是怎么失散的?” 孔有幸回答:“当初我俩都在皮岛毛大帅手下,三年前袁崇焕无缘无故杀了毛大帅,东江镇的弟兄们凉了心。有德说皮岛不能呆了,我们弟兄两个最好分开走,万一折一个也不至于断了香火。关宁军粮饷足,有德让我去投奔祖大寿;登莱巡抚孙元化为官清廉,有德去投孙大人。后来就没了音讯。” 孙一一愣。 孔有性的兄弟果然就是那个大汉奸孔有德。 按照历史记载,孔有德现在应该已经在山东反叛,明年会携带大炮战船投靠满清,一举使满清的火炮数量和火炮技术领先明朝。 不过,大汉奸去投奔孙元化,怎么居然是因为他认为孙元化为官清廉! 而且,孙一一直有一个疑问,史载明朝增援大凌河的四万援军在崇祯四年九月二十七日被击溃,大凌河守军在崇祯四年十月二十八日开城投降,孔有德奉命率八百骑由山东增援大凌河,在崇祯四年闰十一月二十八日途经一个叫吴桥的地方因为士卒吃了当地大户一只鸡引起纠纷而叛乱。 前后相隔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人告诉孔有德前方已经没有必要去增援了吗? 四万大明援军都报销了,孔有德的八百骑不是去送死吗?这样视死如归的壮举,难道不应该是壮怀激烈的忠君爱国之士吗?怎么就造反了呢? 孔有德不是八百骑兵吗?怎么就一下子发展到十几万人?而且还掌握了明朝最先进的火炮技术和火炮人才? 草原之战,让孙一已经意识到满清写的历史完全是胡扯。 满清的史书说皇太极率十万大军征伐草原。实际上呢,两万而已。呵呵,十万,先算算要多少粮草吧,骗骗以前不通军事的孙程序员还行,现在看来就是睁着眼睛不要脸地说谎。 满清的史书说林丹吓得率部众仓皇西迁青海。实际上呢,林丹早早就率部众和皇太极打游击。 满清的史书说皇太极五月二十七日攻占库库和屯以后,大军一日行驰七百里横扫草原。实际上呢,阿巴海要断粮了,呵呵,一日行驰七百里,骑的是可以空中加油的摩托车吧? 孙一摇摇头,决定把满清胡写的历史全部忘掉,仅仅相信已经确认的事实。 孙一问孔有性:“毛大帅是个什么样的人?” 孔有性答:“好人!没有毛大帅我们兄弟都早死了。” 这绝对是一个事实,不容争辩的事实。 袁崇焕杀毛文龙也是一个事实,同样不容争辩的事实。 简单的逻辑,袁崇焕杀毛文龙,是因为袁崇焕不认为毛文龙是一个好人。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大家立场不同呗。 孔有性的立场是东江普通的士卒和百姓。袁崇焕的立场是明朝大臣和皇上。 这说明,在东江镇皮岛那个地方,百姓的立场和皇上的立场是对立的。 “毛大帅待你们兄弟好吗?” “好!毛大帅认了有德当义孙,赐名毛永诗,有德很感激毛大帅。” “毛大帅有多少义子义孙?” “嗯,得有两千多个吧!” “两千多个?还是义孙?就这孔有德还感激毛文龙?” “当然要感激!这说明毛大帅拿我们有德当自己家里人。” “你不觉得毛文龙认这么多义子义孙是拉帮结派对抗朝廷?” “不可能!拉帮结派只要认下几个义子义孙就够了,两千多个义子义孙就是累赘。” “有道理。”,孙一被说服了,“孔有德是个什么样的人?” 孔有性回忆起兄弟,眼里露出骄傲:“有德是个大高个,力气大,今年该有三十岁了。以前我俩当矿工的时候,他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挣的比别人都多。” “是嘛,你们在哪里当的矿工?” “铁岭,铁矿。” “铁岭的铁矿品位好吗?” “好!比二里半的铁矿强多了。铁岭的铁可以直接打成棉甲里的衬的铁叶子,二里半的铁根本不行。” 孙一找到一个满洲国快速发展的原因。 原来他们有优质的铁矿,而且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军国主义机制,所以满洲士兵的铁叶子披甲比大明朝军队的暗甲普及得多,所以大明军队不敢和满洲军队野战。 孔有性憨厚地笑笑,对孙一道:“牛犊儿请我打完这一仗去他们村的铁矿做事。要是有德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听孔有性的话里话外,他弟弟孔有德也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想过好日子的矿工。 孙一试探性地问:“孔旗总,你估计孔有德会不会有朝一日投降满洲国?” “不会!”,孔有幸仿佛受了侮辱,“我爹死于满洲兵之手,我兄弟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山东目前的局势来自陕西的杨日天和来自沈阳的孙定辽都不了解,孙一不敢断定孔有德现在是否已经反叛,反叛的规模有多大,更不敢猜测孔有德为什么反叛。 但是,孔有德最终投降满清被封为定南王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孙一叹口气。 “孔旗总”,孙一道,“你知道金沟为什么叫金沟吗?” 孔有幸答:“因为古时候这里有金子。” 孙一道:”金沟不光在古时候有金子,现在也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麻烦告诉孔有德,我愿意拿这整条沟的金子去换孔有德不要去满洲。” 后世的时候,金沟叫哈德门沟,孔有幸现在修炮台的这个地方,后世叫哈德门炮台。 著名的哈德门金矿就在沟里。 原子弹的核废料也埋在沟里。 第280章 五月卅日 三营在金沟炮台休整半日,留下一队人马交给孔有性,其余两队由李广带领步行开赴石门水。 孙一和杨日天则骑快马先于三营到达石门障城。 因为石门障城出大事了。 军师和参谋长干起来了! 孙一和杨日天一进石门障城,就听见贾道士和孙定辽在屋里大声争吵: 一个喊:“小!” 一个说:“大!” 屋外,隶属参谋部的耿秀才急得团团转。 见到孙一和杨日天,耿雁山连忙上前:“快去劝劝吧。两人什么事都不顾 ,争了半天了。” 杨日天问耿秀才:“他们为什么争吵?” 耿秀才答:“军师说明日是六月初一,参谋长说明日是五月三十。” 孙一不满地嘟囔一句:“这不是闲得慌么!” 二人进屋,正看见贾道士扯着嗓子、拍着野鸭羽扇向孙定辽怒吼:“五月小!” 孙定辽白他一眼,无奈地回一句:“五月大!” “小!小!小!就是小!” “大,你说一百遍也是大。” 贾道士看见孙一,仿佛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孩子找到家里人告状:“爷,他胡说八道五月大!” 孙定辽气得够呛,“本来就是五月大嘛,怎么成了胡说八道!” 孙一很无奈,“你们打仗都不顾,为这点小事吵架?” 贾道士、孙定辽、杨日天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怎么能是小事!” 见到随后进来的耿秀才,孙一吩咐道:“耿参谋,有没有日历,查查五月大还是五月小。” 日历在明朝又叫作历日,内容包括各节气将发生在哪天,每月的月大月小和何时加闰月,每日的干支名称、每日的长短、每日的吉凶祸福等等。 大明朝每年在十月初一由钦天监颁布次年历日,先由皇帝赏赐皇亲大臣、番邦外族,再由各地官府统一发放。所以日历又叫作皇历。 耿秀才苦笑道:“爷,我要是有历日,二位何至于此?我……我久居长胜乡,早就过得不知道年月了。还是爷上了岛,我才知道那两天是夏至和端午。” 孙一只好再问杨日天:“老杨,你知不知道五月是大是小?” 杨日天回答:“大小月这事我都是听贾道士的。” 孙一不由得佩服二位过的神仙日子,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孙一只好慢慢为两位当事人调解,他先问孙定辽:“参谋长,你说五月大,可有什么依据?” 孙定辽回答:“我在满洲国那边,那些读书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们应该是查了皇历的。” 孙一再问贾道士:“军师,你凭什么说五月小?” 贾道士回道:“爷,你忘了,是天书里说的啊!” 孙一想起来了,确实有一回贾道士问过自己今年的大小月安排。孙一查了手机里的万年历之后,贾道士恭恭敬敬地抄写下来。 自己手机里的万年历准不准呢? 孙一不敢保证。 他自己就是程序员,知道编写一个日历程序非常容易,写程序的人肯定没有核实过四百年前日期的准确性。 如果有一本今年的日历,这个纠纷就不是纠纷了。 孙一突然想起,他第一天来到明朝的时候,是贾道士亲口告诉他那天是芒种,猴年马月的第一天。 这说明,贾道士应当有一本日历。 “军师”,孙一问,“有没有今年的日历?” 还不等贾道士开口,杨日天插话道:“有!道士有一本!是去年冬天我派人特地为他买的。” 贾道士翻翻眼珠,宣称:“丢了!马三烧庄稼那天丢了!” 孙一当时就感觉程序死循环了。 …… 这时间有士卒来报:石门口来了一架打着白旗的马车,声称车上是满洲国达海博士,因病借道,前往库库和屯治病。 孙一曾给达海留过话,欢迎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来做客。 贾军师连忙吩咐:“放行!” 可是马车怎么可能经过石门口的遍地路障? 参谋长修正贾军师的命令道:“派一副担架去把达海抬过来。” 担架也算是孙一的一个“小发明”,由几根树枝和一块布或一张皮子组成,专门用于救治战场伤员。 两名满州国的仆人用担架抬着达海,一名一营士卒背着达海的行李,三人绕过障碍物,来到石门障城。 在城门口迎接达海的几人都没想到达海病得这么严重。 孙一赶紧吩咐:“先送卫生队!” 孙定辽没忍住,脱口问道:“达海,明天是五月三十,还是六月初一?” 担架上的达海冲几人笑笑,虚弱地回答:“六月初一。” 孙定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达海:“五月不是大月吗?” 达海回答:“五月是大月,今日是五月三十,明日六月初一。” 这回不光是孙定辽,孙一和杨日天也不敢相信,联军都是一直按今天是五月二十九过的! 难道说,联军的日子过错了? 耿雁山上前轻轻问道:“达海兄,你可有历日借我查查?” 达海点点头,手指指自己的行李。 耿雁山连忙示意把达海抬去卫生队。 …… 在众人的注视下,耿雁山翻出达海的皇历交给孙一。 皇历的封面上写着:《大明崇祯五年大统历》 孙一翻开第一页,扉页上赫然写有: “钦天监奏准印造大统历,颁行天下。伪造者依律处斩。有能告捕者,官给赏银五十两。” 孙一不由得直咂舌头,这打击盗版的力度! 耿秀才见状解释道,明朝严禁民间私习历法和私编历书。 孙一不解,问道:“没人学习历法,谁来编日历?” 贾道士回答:“钦天监官员的子孙如果不习历法而改从它业,则为发配充军之罪。” 孙一简直难以置信! 明朝的军人和工匠是世袭的,怎么能连天文学家也是世袭的? 孙一摇着头翻到皇历的五月份。 皇历上面赫然写着“五月大”。 孙一翻到皇历的六月份。 六月初一标记着:“六月大”。六月初一的前一天赫然是 “五月卅,丁未月,丙寅日。” 孙一打开自己的手机里的万年历。 手机显示: ———————— 1632年7月16日,星期五。阴历五月小,廿九日,壬申年,丁未月,丙寅日。 地点:内蒙古,包头市。 日出05:22:06日落20:09:17中天12:45:54 月出03:47:55月落19:53:51月中11:51:57 晨起时间04:49:51天黑时间20:41:27 ———————— 两个版本的日历都是丁未月丙寅日,却有一个是五月廿九日,一个是五月卅日。 必定有一个是错误的! ———————— 参考资料 崇祯五年的五月卅日 笔者查到的所有的现代万年历都显示崇祯五年的五月为小月,仅有二十九天。 但是,在满文老档中出现了崇祯五年五月档中出现如下记载: “三十日,次归化城。” 很简单明了的一句话。 笔者能力所及,无法找到一本崇祯五年的皇历加以对照。只能用逻辑加以推测: 当时满洲不可能具备自己制定历法的能力。满州国和大明国联系紧密,而且在六月份满州大军主要是同明朝的大同镇和宣府镇过招,“五月卅日”应当是满洲抄大明的历书无疑。 从皇太极四月初一从沈阳出发,直到到五月卅日、六月初一、六月初二,满文老档每日都有记录,如当日无事,则记录下当日的驻营地点,从无间断和例外。“五月卅日”不可能是负责记录的人一时昏了头。 第281章 大统失天 日历里的丙寅日,其实是采用了十天干十二地支的六十进制计数。每过一天,天干计数和地支计数同时加一,到最小公倍数六十的时候归零,即回复到甲子,然后重新再开始。 所以干支记日是一个连续的、不受年月干扰的独立计数。现在既然两个版本的日历都是丙寅日,就说明孙一既没有平白无故地少过一天,也没有比别人多过一天,日子还是正常的。 在两个日历里,明天都是丁卯日,六月初一,六月大。 换句话说,明天两个日历开始统一。 反正到了明天都一样,孙一便有心放弃今天是五月卅日还是五月二十九日的纠缠。对孙程序员而言,这些不过都是不同的编号代码而已。 但是孙一的提议刚一说出,立刻遭到所有人的强烈反对。 耿秀才义正严辞地说道:“过错了日子就是欺天之罪!” 孙一无奈地表示:“可是已经过错日子了,那怎么办?” 耿秀才坚定地宣布:“请力德尔爷告天请罪!” 孙一无语。 “不然,不然!” 贾道士变戏法一般从衣袖里取出一本书,道:“该告天请罪的是明朝皇帝,不是力德尔爷!” 孙一看向贾道士手里的书,书名同样是《大明崇祯五年大统历》,原来贾道士的皇历根本就没丢。 贾道士翻到五月中的一页,却见五月初五的端午和夏至是同一天! 孙一明明记得,自己在长胜乡实际上过的端午节是夏至的第二天! 皇历上的那一天被用毛笔大大的画了一个圈,旁边有贾道士用蝇头小字标注:“时差八刻”。 贾道士言道:“今年夏至的时刻,我亲测比历书中早了八刻钟!” 贾道士把皇厉翻到春分那天,那天同样被用毛笔画了一个圈,贾道士道:“春分那日,我亲测昼夜并不等长!” 孙定辽目瞪口呆,“军师,你是说大明朝已经失去了天数?” 耿秀才不可置信:“难道说当今天子在欺天不成?” 杨日天惊道:“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贾道士合上皇厉言道:“大明朝的历法早已失天!” 贾道士对诸位解说,明廷行用的《大统历》实为元朝的《授时历》。 《授时历》为元朝郭守敬等人编制。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定都南京,令军师刘伯温略微改动《授时历》,将《授时历》中所使用的元都北京昼夜时刻数值改为京师南京的相应时刻,改名为《大统历》。 之后朱元璋严令民间不得学习历法,使得有明一代无人精通天文历算,钦天监官员只会套用《授时历》中的老公式。 明成祖朱棣在“烧死”贾道士的先人建文帝以后,以北京为政治中心,后来几个明朝皇帝的政治中心有几次反复,但是名义上都是以南京为首都。 明英宗于正统六年(1441年)正是宣布定首都为北京,结束南京名义上的首都地位。 正统十二年(1447)冬至之后,钦天监监正彭德清向英宗上书汇报: “钦蒙造铸铜仪,委夏官正刘信考较测验,得北京北极出地度数、太阳出入时刻与南京不同。南京北极出地三十六度,北京出地四十度强。南京冬至日出辰刻初刻,入申正四刻,夜刻五十九;夏至日出寅正四刻,入戌初初刻,昼刻五十九。北京冬至日出辰初一刻,入申正二刻,夜刻六十二;夏至日出寅正二刻,入戌刻一刻,昼刻六十二,各有长短差异。” 所以彭德清认为“今宫禁与官府漏箭皆南京旧式,不可用”。 明英宗欣然采纳其建议,命内官监根据实测的北京昼夜时间改造漏刻制度,令彭德清将《大统历》中所使用的南京昼夜时刻改为北京相应时刻。 于是,正统十三年(1448)钦天监编造的正统十四年(1449)历日,其昼夜时刻数值就采用了最新的北京实测结果推算。 这是大明朝三百年期间唯一的一次改历,而且更改的仅仅是很小的无关筋骨的一部分。 但是,正统十四年的历日一出,大明朝天下哗然。 历日是古人不可或缺的参考资料。人们根据皇历吉凶宜忌安排行事,官府根据皇历中不同节气的昼夜时刻安排漏刻改箭,即钟鼓授时。 大明百姓发现正统十四年的历日中昼夜时刻和以往不同,“见者皆骇愕,以为振古未有之事。” 对此,贾道士愤然评价道:“这必是北京钦天监那帮人不通天数,胡乱拼凑时刻。” 所有的明朝人都认定,明英宗正统十四年的这次改历,直接导致了在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节的那一天,明军兵败土木堡,明英宗被俘。 贾道士恨恨地说:“欺天妄上,天必弃之!” 按照明朝人的是非标准,这场历史悲剧的罪魁当然是钦天监监正彭德清。彭德清从征土木堡,侥幸逃归,十月死于狱中。即位的明景帝为了“平息民愤”,毅然命令“仍斩其首”,全家发配辽东充军。 正统十四年(1449)十二月初二日,景帝下诏,正式将《大统历》昼夜时刻改回南京旧制。 后来明英宗回国复辟,但是绝口不敢再改动《大统历》,直至崇祯一朝。 贾道士又开始咬牙切齿地怨恨,道: “自古以来沧海桑田,天地自有变数!大统历法自元朝至元辛巳年起用,至今已经过了350年,从未修正以应天数。钦天监那班人只知道袭用前朝数据,哪里知道袭用越久,积差便越大!” 万历年间,皇帝懒政,久不上朝,明初的各项禁律开始松动,民间开始有人偷偷地学习历法。这些人惊讶地发现,大统历和实际天象不符。 于是有人冒死上书建议改历,对此大逆不道之举,朝廷的态度是有一个办一个。 直到万历皇帝的伯伯,在皇族中德高望重的郑王世子朱载堉于万历二十三年上疏指出大统历的误差。 疏中言道:“大统与授时二历相较,考古则气差三日,推今则时差九刻”。 “考古则气差三日,推今则时差九刻”,就是说以《大统历》推算古代节气相差三天,推算当今时刻则相差九刻。 大明朝一日百刻,九刻就是2.16个小时,大于一个时辰。且不论朱载堉的算法如何,这个差距已经很大了。 因为上疏之人是万历皇帝的伯伯,群臣不知所措。 最后“懒政皇帝”万历下旨“褒奖”,算是给了个结论。 郑王世子朱载堉上疏全身而退,官员邢云路于万历二十四年再上疏,云: “大统推今年冬至在申正二刻,而臣测在未正一刻。大统实后天九刻余”。 “今年闰八月朔,日有食之。大统推初亏巳正三刻,食几既。而臣候初亏巳正一刻,食止七分余。大统实后天几二刻。” 对此,万历皇帝下圣旨:“礼部看了来说”。 自此朝廷上下展开大辩论,渐渐主张修历的一派占了上风,可是满大明朝却没有精通历法的人才! 于是朝廷决定慢慢来,广招天下精通天文历法者,同心共事,协力推验。自此明朝对于民间研习历法解禁。 贾道士突然凄然泪下,哽咽着说道: “此事被来我中国传授邪教的一名红毛和尚名叫利玛窦的得知,利玛窦写信给西洋教主,云我中国历法已然失天,我中国却无人能修订,请教主派和尚携带西洋历书仪器钟表,名为助中国修历,实为暗中传教,巧夺中国之天数!” “可惜我泱泱中国,于天算一学人才尽失。崇祯朝钦天监于三年前同西洋和尚汤若望、信徒徐光启之流斗法,各自推算日食。结果无论是大统历法,还是回回历法,皆输给西洋历法。崇祯皇帝乃下旨徐光启成立历局,徐光启则招揽各路红毛和尚入局。” 贾道士总结道: “崇祯皇帝自知失天,理应改历,但大明朝上下却不会改。” “历局的西洋历法眼见就要修成,但大明朝上下却不敢用。” “中国若采用西洋历法,小则受制于西洋教主,大则被红毛篡改天数,重蹈土木堡覆辙!” 贾道士言辞恳切: “力德尔爷,如今天书中含有历法,则当以天书为准!” 耿秀才闻听立刻跟着请愿: “请力德尔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孙定辽态度坚决地宣布:“明朝既然失天,崇祯小儿便是伪天子,我们绝不可再用的崇祯的《大统历》。” 杨日天立刻附和:“参谋长说得对!这是天大的事情,不容一丝的含糊。” 达海不知何时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这时忍不住开口请求:“陛下,我堂堂五千年中国天下,绝不能被西洋红毛算计去。陛下如有天书历法,恳请陛下颁行天下,以应天数,以救中国。” ———————— 参考资料 明代历法 中国的历法历经汉唐宋元,在元朝的《授时历》达到巅峰。 自明代开始,中国的历法开始停滞和落后。可以说,在天算科学方面,明代是极为保守、极为保守落后的一个时代。 明代初期中期,严禁私相授受历法知识和私编历法。 明太祖朱元璋登基后几年,下诏严禁民间习历;严禁钦天监官子孙从它业而不习历。前者有下狱乃至诛杀之罪,后者有发配充军之罪。 沈德符在著《万历野获编·历学》中写道:“国初学天文有厉禁,习历者遣戍,造历者殊死” 明代初期中期,朝中鲜有知星历者。在这样的可悲局面下,郑王世子朱载堉偷偷“自学”历法。 朱载堉称:“壮年以来,复观历代诸史志中所谓历者五十余家,考其异同,辨其疏密,志之所好,乐而忘倦”。 由于朝廷对历法保密,作为王子的朱载堉也从未见过“皇朝大统历”书。 具朱载堉称,某日,“读丘祭酒所撰《大学衍义补》,内载大统历气、闰、转、交四准分秒,心窃喜曰:大统历经全文未见,而其大略已得之矣。” 赞!天才! 同时严重鄙视朱元璋! 以朱载堉的特殊身份,才得以打开明朝民间学习历法的禁令。 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i,1552-1610)当时在南昌、南京一带。1597年3-10月间利玛窦有两则书信涉及此事: “perciocemsceze,nelpresentarenell’ottobredel1595,ilcalendariodell’annosequentealministerodeiriti,avevafattoosservare“siedettorecenteriovaerratoechebisognacorreggerlo.” 这段意大利文的中文大意是:“郑世子于1595年10月向礼部进呈历书的同时,提出以下意见:’历法已经出现差误并且需要修订’。” 又一则写道: “guandeoilcalendario,altempodeimin,andavaerratocifuronodelldiscussionitracemsceze,zaeiu,escimiunlii,scienzasufficientepercorreggerlo.” 这段文字中译为:“其实,郑世子载堉和刑云路二人已经讨论了明代历法出现的差误,但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人都没有足够的科学知识去修订它。” 之后西班牙耶稣会士庞迪我(didacusdepontoja,1571-1618)来华,意大利耶稣会士熊三拔(sabbathinusdeursis,1575-1620)都携带了西洋历书和仪器来华。 可以说,是朱载堉打开了中西合作探讨天算科学的大门。 他既唤醒了明朝廷天算睡眼,又为利玛窦在中国实施天算传教提供了口实。 神圣罗马帝国天主教耶稣会修士汤若望,字道未,与邓玉函(johannschreck)和罗雅各(giorho)等22名传教士,1618年4月16日从葡萄牙的里斯本启航东渡中国。 到北京不久,汤若望成功地预测了1623年10月8日出现的月食,后来又成功地预测了第二年(1624年)9月的月食。 1630年(崇祯三年),汤若望接替去世的邓玉函于北京供职于钦天监历局,“协助”徐光启编修《崇祯历书》。 1631年(崇祯三年),徐光启和下属首次用望远镜观看了日食。观测过后,徐光启叹为观止。 1634年(崇祯七年),在徐光启和汤若望主持下,钦天监完成《崇祯历书》,共计46种137卷。 1634年直至明朝灭亡,明朝为中西历法争执不下,《崇祯历书》始终未颁行。 1644年满清入关,留在北京城中的汤若望删改《崇祯历书》至103卷,并由顺治帝将其更名为《西洋新法历书》。於順治二年(公元1645年)頒行,称《时宪历》。南明则坚持使用《大统历》对抗。 《时宪历》与《大统历》采用不同的计算方法,在节气和闰月安排上会出现不同。 第282章 日月合朔 孙一没想到。 一个日期代码在明朝人心中居然如此重要,以至于参谋长和军师不顾正在打仗也要搞清楚,以至于一向反满不反明的孙定辽开始坚定地宣称明朝皇帝为崇祯小儿伪天子。 在孙一看来,这个时代的人都有十分滑稽的执念。 比如,草原上的人不喝茶就会被活活憋死;做个小人偶插上针就能把人咒死;历法出现错误王朝就会被颠覆。 他们也不想想,如果这些神奇的伎俩管用,还要战争做什么? 但是众人看向孙一的表情,要么义愤填膺,要么心诚则灵。 孙一的汗顿时下来了。 看来既然是执念,今天不把这件事做个交代,他们是没心思打仗了。 这些日子以来,孙一对明朝的历法基本有了一个了解。 明朝的历法简单的说是太阳历、太阴历、干支历的三合一。 太阳历以太阳的天迹轨道为周期,以太阳绕地一周为一日,以冬至到下一个冬至为一岁。 汉代以前的古历规定一岁为365又4分之1日,汉代之后的历法规定一岁的长度更为精确。如汉历规定为365又1539分之385日;一岁平分为十二个节,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序数,每节中央有一个气;十二个节点和十二个中气各有名称,合称为二十四节气。 太阴历以月亮的一个圆缺周期为一个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从唐代开始,每月从“朔日”开始,为初一。所谓“朔”,就是指月球恰好运行到地球与太阳之间,三者位于同一个平面内。这时太阳正在月球背后,从地面上观测者看不到月面任何明亮的部分。 中国的太阴历规定以正月初一到下一个正月初一为一年。阴历的一年不等于阳历的一岁,一年为12个月或12个月加一个闰月,长度并不固定。 干支历就是采用天干地支的六十进制来计数日、节、年。 干支纪日作为中国传统历法,在中国古代一直使用,有史以来从未间断,可以方便地连续地准确地向前或向后定位到每一天。 史载春秋时期鲁隐公三年二月己巳日(公元前720年2月22日)曾发生一次日食。这确切地说明中国最晚于公元前720年就在使用干支纪日。 干支并不用来纪月。中国阴历的月向来都是以数字叙述,如正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冬月、腊月。 后世经常说的“丙午月”、“丁未月”其实是误传。古人用干支纪的是“节”,严格应当称为“丙午节”、“丁未节”。丙午节即俗称的“午月”、“午马月”,为阳历的芒种到小暑的一段时间。 凭借这些基本知识,孙一同时拿过两本皇历对比查看。 贾道士的皇历的纸质比达海的皇历差很多,很破旧,封面上多一行字小字:延安府刻印,不得于京师地方流通。 孙一问:“这本延安府的皇历为什么不能在京师流通?” 贾道士回答:“每年百姓需要的皇历数量巨大,京师供应不了。各地官府可以在本地刻印本地发放,但是不能向京师输送,否则就是犯上。” 孙一打开两本皇历。 达海的皇历书页很整洁,贾道士的皇历在每日的吉凶宜忌栏目中经常用毛笔圈圈点点。 对比两本皇历的内容,除了版式字体,好像其它并无不同。 孙一翻到四月,贾道士的皇历中四月十八那一天的厉注全部被涂掉,旁边标注:天人下降,大吉大利。 达海的皇历中那天的厉注显示:四月十八。丙午,乙酉。芒种。大事不宜。 孙一脑海里响起穿越那天早晨离开宾馆时,宾馆前台和孙一开玩笑,“今天开始就是猴年马月了,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你一个人上山要小心呦——” 孙一在手机的万年历中查到那天: 2016年6月5日,星期日。农历五月小,初一日。丙申年,甲午月,戊午日。朔10:59:32。芒种13:48:28。 就是说那天在上午10:59:32的时候,日月合朔进入阴历五月;在下午13:48:28的时候,为芒种节气,进入阳历午月。 所谓猴年马月,猴年指的是阴历申猴年,从正月到腊月,马月指的是阳历的午马月,从芒种到夏至再到小暑。 难道是太阳和月亮合谋,把自己从2016年的猴年马月第一天送回到崇祯五年的猴年马月第一天? 再往后翻,五月初一那天。 达海的皇历显示“五月初一,五月大。丙午,戊戌”。 贾道士的皇历上在当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旁边标注:“四月大,五月小。实为四月卅。以后五月吉凶厉注皆不准”。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大明官方的皇历是四月小,五月大。贾道士按照“天书”改成了四月大,五月小。官方的五月初一被改成了四月三十,所以之后联军的日子都比官方晚一天。 那时联军只有贾道士一个“读书人”,他又拥有皇历,大月小月自然是他说了算。 贾道士这么一改,形成了今天官方的日子是五月三十,联军的日子是五月二十九。 有意思的是,达海的皇历上今年的夏至和端午是同一天,厉注为:“夏至至阳,端午至阴,阴阳冲突,大凶”。 贾道士的皇历上夏至那天被改为五月初四,贾道士自己标注为“亢龙有悔”。夏至第二天才是联军的端午,贾道士标注为“否极泰来”。 耿秀才和土匪二杆子就是夏至那天来拜会联军,联军第二天攻打土匪岛,开始以为岛上闹瘟疫,后来发现是土匪中毒。 四月大,五月小的始作俑者是孙一手机中的万年历。 万年历显示: “1632年6月18日,星期五。农历五月小,初一日。丙午月,戊戌日。朔01:16:57。” 孙一暗暗叫苦。 太阳还算阳光,把自己从芒种送到芒种,算是点到点的服务; 月亮太阴险了,把自己从五月初一送出,却在目的地的五月初一留给自己这么一道难题! 所谓朔01:16:57,是指在凌晨01:16:57,月亮和太阳在同一个经度上。从天文学的意义上讲,朔之前为上一个月,朔之后为下一个月。 历法上不能把一天分成两半,前半天属上一个月,后半天属下一个月。所以一般的做法是把日月合朔的当天作为下一个月的第一天。 那么日月在凌晨01:16:57合朔,怎么算?算前一天,还是后一天? 如果算前一天,那么就是明朝的皇历是正确的,四月小,五月大。 如果算后一天,那么就是手机的万年历是正确的,四月大,五月小。 第283章 大小颠倒 如果以后世的标准,凡是发生在零点之后都属于第二天。 但是明朝的标准,孙一没把握。 于是孙一请教众人: “如果日月合朔发生在半夜,比如说子时,哪一天算初一?” 杨日天第一个回答: “子丑寅卯,鼠打头、牛第二,虎三兔四。子时是一天的第一个时辰,所以第二天算初一。” 参谋长孙定辽不同意: “不对。常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冬至节为子节,大小寒节为丑节,立春节为寅节,春分节为卯节,正月开始于立春寅节。按照这个道理,一天应该开始于辰时。所以前一天算初一。” 二人的意见相左。 孙一看向耿秀才和贾道士。 耿秀才为难的摇摇头,坦承自已不知道答案。 贾道士得意地轻拂羽扇,故意卖弄道: “一二三四、子丑寅卯、鼠牛虎兔、各有阴阳。一二三四者,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子丑寅卯者,观十二生肖阴阳可知。” “牛兔羊鸡猪属阴,其蹄爪双偶,蛇阴甚,不见足。” “虎龙马猴犬属阳,其蹄爪单奇,独鼠前两只脚属阴,四支爪趾,后两只脚属阳,五支爪趾。” “故而,鼠前半身属阴,后半身属阳;子时,前半为昨日之夜,后半为今日之晨。日月合朔若在子正之前,当前一日为初一,若在子正之后,当后一日为初一。” 杨日天当即就请教:“那要是日月合朔就发生在子正呢?该怎么算?” 贾道士停下夸张的动作:“不会那么巧吧!” 达海替贾道士解围,道:“典籍有云,古历分日,起于子半。子正算第二日。” 耿秀才连忙扶达海坐下。 达海挣扎着问孙一:“陛下,四五月间的日月合朔,可是发生于夜半子时?” 孙一回答:“这个……可能是吧。” 手机万年历显示合朔发生在凌晨01:16:57,这个具体是什么时候,还真不好说。 万年历软件里使用的是北京时间。 后世的中国横跨东五区到东九区五个时区。民国时期依据国际标准,将全国时区划分为昆仑时区、回藏时区、陇蜀时区、中原时区、以及长白时区。五零年以后统一为北京时间 严格地说,北京时间是东八区东经120度的当地时间,并不是北京的当地时间,北京的经度是东经116.46度,二者有约14分钟的时差。 明朝的历法以南京时间为基准。就是说,如果南京是四月小,则全国都四月小;如果南京是四月大,则全国都四月大。 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的经度是东经118.83度,同东经120度的北京时间差4分40秒。 孙一计算之后认为,崇祯五年四五月间的日月合朔发生在南京当地时间凌晨1点12分,正负30分钟的误差范围内。 孙一之所以要增加一个正负30分钟的误差范围,有两个考虑。 第一,后世使用的时间都是钟表时间,明代制定历法使用的是日晷时间。 日晷时间是测量太阳的角度得出的时间,所以又被称为真太阳时间。 由于地球的公转轨道不是正圆而是椭圆,地球在靠近太阳的时候速度快,远离太阳的时候速度慢,以及地球的公转平面与地球的自转平面存在一个23度半的夹角,真太阳时间在一年之内的快慢是不均匀的。 在一年之内,真太阳时间与钟表时间的误差呈一个8字形循环。 比如,在公元2000年的11月3日,日晷比钟表快16分33秒,在2月12日,日晷比钟表慢14分6秒。 由于地球公转轨道的近地点和远地点在逐年漂移,所以真太阳时间与钟表时间的差异每年也在漂移。 后世一些“认真”的命理师,给人算命的时候都要郑重其事地借助数据表格和公式把钟表时间转换为真太阳时间。 孙一没有这些数据表格,所以只好接受一个误差范围,姑且认为最大误差为16分33秒。 第二,后世的万年历程序都是以公元2000年的星象作为原点,以后世最新的天体运行数学模型推算。 从2000年推算到1632年,跨度有368年,有没有误差? 郭守敬的《授时历》使用350年,积累的误差据刑云路说在万历二十四年的冬至那天落后了九刻余: “大统推今年冬至在申正二刻,而臣测在未正一刻。大统实后天九刻余。” 孙一知道这个刑云路是个天文史上的狠角色。他在兰州树立了一根高达六十尺的圭表,于万历三十六年测得一岁长度为365.242190日,同现代理论计算值只差2.3秒! 刑老说明朝的大统历落后天像九刻余,即130分钟有余,则孙一必须虚心接受这个数据。 用后世的数学模型推算368年之前的天像,误差肯定比这个130分钟小得多。 但是小到什么程度,没人敢说。这期间有没有发生异常事件,导致后世的数学模型产生误差?比如一颗陨石在西伯利亚撞击地球,使地球的运行模式稍微改变了一下? 稳妥起见,孙一采用130分钟的十分之一,即13分钟,作为数学模型推算的误差范围。 两个误差范围结合,孙一得出总误差范围在正负30分钟之内。 即,崇祯五年四五月间的日月合朔发生在南京当地时间凌晨1点12分,正负30分钟的误差范围内。 即使考虑最大的误差,日月合朔也是发生在子正时刻之后的第二天。 所以崇祯五年皇历中的四月小五月大确实是算错了。 这个结论同时作证了刑云路关于大统历落后天像九刻余的论断:因为崇祯五年皇历中是四月小五月大,则明朝钦天监的数据必然是日月合朔发生在子正之前,则大统历至少落后实际天象1小时12分,正负30分钟,即至少落后天象五刻。 于是孙一正式向诸位宣布: “崇祯五年四五月间的日月合朔,发生在南京时刻戊戌日丑初一刻,前后不会超出四分之一个时辰。皇历把四五月分的大小颠倒了。” —————— 参考资料 崇祯五年四月小五月大的历日错误 笔者查到的所有的【可靠】现代万年历都显示崇祯五年的五月为小月,仅有二十九天,四月为大月,三十天。 这些万年历得出的这个结论都是根据现代天文数据推算的结果。 国家图书馆藏《明代大统历日汇编》,全六册,可谓明代历日最全面,最权威。定价1350元,笔者买不起。但是其目录显示,崇祯一朝中,该汇编只存六本四年: 大明崇祯三年(1630)岁次庚午大统历,三本?大明崇祯八年(1635)岁次乙亥大统历,一本 大明崇祯十二年(1639)岁次己卯大统历,一本?大明崇祯十四年(1641)岁次辛巳大统历,一本 故而,崇祯五年的日历到底是怎样的,目前没有直接材料。 笔者前文说过,《满文老档》中关于皇太极征伐草原的记录从皇太极四月初一从沈阳出发,直到到五月卅日、六月初一、六月初二,满文老档每日都有记录,如当日无事,则记录下当日的驻营地点,从无间断和例外。 这期间的记录不仅有五月三十日“三十日,次归化城”的纪录,还没有四月三十日。 《满文老档》: (四月)二十九日,自小和尔部还,趋察哈尔。至徽松斋档地方驻营。是日晨,命布哈塔布囊率每旗护军一人,往迎图鲁什、劳萨。 五月初一日,前行捉生图鲁什、劳萨来会。於是日,命阿山、图鲁什、劳萨、乌拜四大臣留其前次所统兵,复率每牛录护军一人,前往捉生。 是日,大军次果果苏泰河。 可见《满文老档》这两天的纪录内容连续清晰,说明崇祯五年的日历里确实没有四月三十日。 从而说明崇祯五年的历日是四月小五月大。 由小说中的考据和计算,当知崇祯五年的历日是错的。 这是笔者在写这本小说的过程中的发现,并自认为是史上第一个指出这个历法错误的人。 欢迎大家转载和引用,但请注明出处。 此致 大简 2017年7月26日 第284章 民历 孙一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手机中的万年历,贾道士是见过的。当时他伸着脖子斜着眼想一窥天书,结果孙一大方地把手机塞给他,让他看个够。 可惜,贾道士看不懂。 万年历里没有贾道士熟悉的吉凶宜忌,小小的一个框框里他除了认识一些缺少笔画地汉字,其它的都是不认识的阿拉伯数字和英文缩写。贾道士只好认认真真地把每月的大小抄下来。 现在孙一宣布当日日月合朔的具体时刻,还给出前后的误差范围,大大出乎贾道士意外。 耿秀才闻听大统历果然出错,沉寂片刻感叹道: “怨不得如今天地晦盲、草木蕃殖,原来果然是天子失天、阴阳反背。” 孙定辽下定决心:“当今朝堂之上的那位小哥,我是再也不会给他卖命了。力德尔爷,恳请你在麻池村给我划一块地,等打完这仗我去锦州接回家眷,就在那里种田纺麻。如力德尔爷但有差遣,定辽当鼎力支持。” 孙一喜出望外。没想道一个大小月,居然让参谋长归心。 如今联军里论能打大仗,有全局观的,仅仅原大明副将孙定辽一人。但是孙定辽接下来的请求,让孙一为了难。 孙定辽道:“肯请力德尔爷颁历,解人民于倒悬。” 手机里的万年历根本就不能颁布。 这时候老百姓使用皇历,最主要的用途是查询吉凶宜忌。万年历里面根本没有! 这时候各级官员使用万年历,最主要是根据里面的昼夜长短指导刻漏改箭。 所谓刻漏改箭,是中国明代普遍采用的水漏计时方法。每日天亮的时候换上一支带刻度的箭,每日天黑的时候再换上另一支适用于夜间长度的箭,水漏到了刻度就击鼓鸣钟报时。因为一年四季中昼夜长短有变化,就要依据皇历中的南京昼夜长度及本地与南京的方位距离在不同季节调整使用不同刻度的箭。 刻漏改箭虽然精度很低,但是每天都在追踪真太阳的时刻。万年历的时间都是钟表时间,同真太阳时间存在天然的正负十五分钟左右的误差。 孙一苦笑着摇头言道:“不能颁历。” 当下就激起耿秀才的义愤:“力德尔爷,难道你就忍心让天下苍生涂炭!?” 达海坐不住了。 原本天书、历法这些都是人家国内最隐秘的事情,没有避讳他这个外人达海已经很感激了。达海也有自知之明不去查问细节。但是有正确的历法不公开,正如耿秀才所说,就是放任天下溃乱。 达海轻声探问道:“陛下,你不愿颁历,可是因为怕成为众矢之的?” 这时候颁布历法专属皇家特权,要是谁敢擅自颁历,就是挑明了与明朝决裂,同努尔哈赤称帝没什么区别。 贾道士站出一步,向孙一深施一礼,朗声说道:“朱平凹愿一肩承担此事!我愿发布檄文,谴责朱棣得天下于不仁,其后代已失却上天眷顾。我愿宣告天下,建文惠帝后人已辅佐圣人,发愿重建三代,颁布新历,镇压妖邪,救黎民于水火。” 屋里的耿秀才和达海都不知道贾道士的身世,连孙定辽都是辗转得知。当下三人过来给朱平凹见礼。 孙一立刻被感动了。 为了颁历,贾道士这是把自己豁出去了。 有达海这个满州国大臣在场,贾道士朱军师的身份便无法再保密! 孙一一咬牙,罢了! 颁历!立刻就颁历! 先在名义上颁历,再慢慢地实际上建历。 而且就以朱平凹的名义颁历! 他们老朱家的后人当得起这个殊荣。 当初是郑王世子朱载堉不顾自身安危打破朱元璋的历禁,如今是建文后裔朱平凹奋不顾身要解救天下黎民。 孙一首先言明手机里的万年历并无吉凶宜忌,杨日天带头表示可以接受。杨日天道:“明朝的钦天监出错,颁布的皇历中吉凶宜忌自然也不准。我们的新历虽然没有吉凶宜忌,但至少是合天数的。” 对于手机万年历中钟表时间与真太阳时间误差的问题,孙一含混地交代,这里的时间有正负四分之一时辰的误差,有时误差在前,有时误差在后。 耿秀才建议,可以将万年历里的时刻公诸于众,请天下人民验算验证,共同改进。众人皆认可这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孙一命名新历为“民历”,取意为民众之历,以有别于“皇历”。 确认了名称之后,第一件事就要为民历确定一个标准时间。 历史上各朝历法的标准时间有两种确定办法,一是以天子所在之地为标准时间,一是以认为的天下中心为标准时间。 说实话,孙一对后世以东经120度时间为标准时间十分不满。 东经120度位于东部沿海,同这个位置最接近的大城市是杭州和青岛。 偌大的中国采用一个边缘位置作为统一时间,导致西部人民要下午两点吃午饭,晚上七点孩子放学,晚饭还没吃完电视黄金档节目已经全部结束,第二天天不亮摸黑参加全国统一考试。 这实在是当年一个草率的决策。如果采用单一时区,应该选择一个中间的城市,这样两边人民可以互相将就一下。 目前联军名义上的地盘,有“婆家”的狼山川,“娘家”的土默特,二者之间,就是九原地区。 九原地区的经度是东经110度。以明朝现在一天十二时辰计,地球应该分为十二个时区,每个时区30度。这样的话,九原时区向东15度为东经125度线,向西十五度为东经95度线。 东经125度线是一条著名的线,后世某岛国所谓的东海中线。南部,大陆不可分割的第一大宝岛及钓鱼岛都位于这条线以西。北部,东经125度线切掉朝鲜半岛西侧,将丹东、沈阳含在本时区内,穿过长春。 东经95度线,基本上正好穿越敦煌。酒泉、嘉峪关、瓜洲都在东经95度线以东,以西的大城市最近的则是哈密、拉萨。 穿过九原的中线,东经110度线,从北往南依次是贝加尔湖、九原、榆林、黄河晋陕大峡谷、华山、怀化、桂林、湛江。可以说是一条天然的东西部分界线。 当九原、桂林为子正时刻时,东经125度线为子时最后一瞬间,东经95度线为子时最开始的一瞬间。 孙定辽提议,采用秦朝九原古城中的三堆土最中间的一堆作为九原的计时中心点。大家一致同意,并决定明日六月初一去古城拜祭天地。 众人处于兴奋之中。达海询问明日他可不可以去九原古城拜祭天地,满洲国以后可不可以采用民历,以及满洲国都沈阳城以及原来完颜金国都城阿勒楚城(即后世哈尔滨附近阿城)同九原的时差。 孙一回答,去九原大家祭拜的是同一个天地,只要身体条件允许,达海当然可以去。民历既然是民历,就是谁都可以用,不必获得批准,而且欢迎满州国一起来改善民历。 当达海得知沈阳同九原的时差为半个时辰以内,阿勒楚城同九原的时差为半个时辰以上,达海的表情有些异样。 再之后便是几位读书人负责民历具体的筹备工作。 比较万年历之后发现,直到明年,再没有日月合朔发生在子时附近的情况,所以民历与皇历的大小月安排并无差别。 但是万年历中的节气安排同皇历差别巨大。二者在夏至、冬至两天是相同的,之后二者节气差距越来越大,到了春分、秋分相差足足两日! 这种差距孙一知道其实是不同的算法造成的。明朝的节气划分是平分一年的时间,后世的万年历是平分地球公转轨道的角度。这完全是汤若望鼓吹西式历法造成的。 其实平分一年的时间、平分一年的角度各有优缺点,只不过明朝钦天监那帮人说不过汤若望、比赛预测日食也斗不过汤若望,崇祯历书就采用了平分角度的算法。也正因为如此,崇祯历书完成以后崇祯皇帝迟迟不敢颁行新历。 清朝入关,为显示自己的法理地位,将崇祯历书改个名字立刻颁行了平分角度的《时宪历》。 民历采用那种节气的划分方法,孙一决定交予日后大家讨论。 所以孙一将万年历中从今年壬申猴年一直到十二年后的甲申猴年的夏至、冬至、春分、秋分时刻换算成九原时间,抄录在一张纸上,准备予以公布。 贾道士为此专门写成一篇文章,首先说明为什么要施行民历,其次解释九原时间的一日一百二十刻制,再次列明全国大城市同九原时间的时差,最后诚邀天下人共同演算民历,称之为《民历正论》,落款建文惠帝后人朱平凹。 孙一的那张纸,经耿秀才整理之后,称为《十二岁太阳四象表》,作为《民历正论》的附件,请大家验证。 孙一得了启发,又换算了未来十二个月的朔望时间、朔望当日的月出、月落时间。耿秀才整理之后称为《十二月太阴朔望表》作为《民历正论》的第二个附件。 毕竟验证两至两分一年只有四次机会,有了《十二月太阴朔望表》,民众第一年之内就多了二十四次验证机会。 达海特意请求耿秀才多为他抄录几份《民历正论》,说是回到满州国要传给文馆同事。 耿秀才一边抄写,一边打趣达海:“达海兄就是贱命一条,一来顾不上休息就开始忙碌,反倒气色好些了。” 达海笑道:“可不就是贱命么,在卫生队喝了一些稀粥,药也没吃,一忙起来反而觉得有精神了。” 正忙碌间,外面轰隆、轰隆几声巨响,杨日天和孙定辽随后笑着进屋。 “是满州国进攻了吗?”,朱平凹急忙问道。 “没有”,孙定辽回答,“是我们把满州兵修的拦河坝炸了!” 第285章 秦王 崇祯五年六月初一。 满洲国右翼大军统帅吉尔哈朗惴惴不安。 眼见着就要修成的石门水拦河坝被对手两颗炸雷轰得七零八落,河水一冲,两日的幸苦全部化作青烟。 据士卒禀报,昨日傍晚间,从西侧石门山顺绳子下来三名敌人。三人向正在忙碌筑坝的满洲兵友好地挥挥手,便将各自携带的三口大瓦罐投入水中。 有两只瓦罐顺水漂到拦河坝后被河坝阻挡,筑坝的满洲兵围拢上去,正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瓦罐突然爆炸。当场炸死满洲兵数十人,拦河坝被炸出两处大口子。 第三只瓦罐因被河中石头阻挡,没漂到拦河坝就在水中央爆炸。 据满洲兵讲,当时激起水柱三四丈高,方圆十几丈的人顿感水中的小腿发麻,离得近的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水中,爆炸之后水中浮起大小各种死鱼一大片。 水攻计划失败,穿越石门无望,吉尔哈朗便有意退兵。 几千满洲兵扎营在石门水道的狭长山谷,前后营帐近十里地,每日的人吃马嚼,消耗巨大。因为有死马肉,人还能再坚持两天,可是马已经将附近的青草吃光。 最明智的决策应当是全军立刻撤出山谷,经由后山草原走库库和屯。但是萨哈廉已经率人马翻山深入敌后,此刻不能丢下萨哈廉不顾。 左右为难之际,夜间值哨士卒禀报东西石门山上火把川流不息,人员调动频繁。吉尔哈朗立刻下令全军披甲戒备。 待到黎明无事,值哨士卒又传来消息,东西石门山的敌人都登高翘首东望,日出之后一哄而散。 …… 李广三营开到石门,参谋部立刻连夜重新部署兵力。六月初一颁布民历的消息随着人员调动迅速传遍每个角落。 民历是个啥样子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十二太阴朔望表》中六月初一的日月时刻已经尽人皆知。 “六月初一月出寅正过四分,日出寅时三刻五分,日月合朔申初差五分,日入 酉时七刻三分,月入戌正差三分。日月出入时刻居然都是以日月的上沿同地平对齐之时刻为准。” 换成普通士卒能理解的,就是说六月初一早上寅正时刻,月亮先出,三刻钟之后日出。上太阳先落,两刻钟之后月亮在戌正时刻落下。 明朝人都有一个常识,日出前两刻半天亮,日落后两刻半天黑。日落到天黑这段时间叫“黄昏”的“昏”,天亮到日出这段时间叫“元旦”的“旦”,连起来就是“混蛋”。 所以六月初一的月出正好发生在天亮之时,月落正好发生在天黑之时。六月初一要施行新历,你说巧不巧? 普通士卒不顾初一究竟能不能看见月亮,纷纷在天亮的时候找地方观看月出。天色将亮未亮之计,突然有人大喊“我看见了,月亮细得像一根针”,有人说“月亮像个圆盘子,稍微比周围天色暗一点点”,有人说“不对,月亮比周围亮一点点”,更多的士卒则急得直蹦,连声问“月亮在哪里?” 不久天色大亮,除去东边一抹晴空,居然漫天都是灿烂鲜艳的朝霞。 …… 午休之后,天色转阴。 孙一打扮一新,携二奶奶琪琪格,在杨日天、孙定辽、朱平凹的陪同下步入九原古城。 耿秀才和一众参谋已经在城内等候,达海强挣着下了牛车站立地面。 旁边麻池村的父老早就得了消息,塔布囊将在未时携文武百官前来拜祭天地日月,一传十、十传百,结果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赶来参加。 本来依照礼仪,普通百姓无权拜祭天地日月。但是塔布囊下令,大家同在一个天地下共享日月光辉,人人皆可祭拜!百姓们一下子沸腾了。 当普通百姓得知原来这座土城子居然就是秦汉之际的九原城,足足有一千八百年的历史,百姓一大早就自发跑来为古城披红挂彩。在老百姓心中,一千八百年,那自然古城的一砖一瓦都已经成了精。 古城内被当地百姓称为“大疙瘩”、“二疙瘩”、“三疙瘩”的三座黄土堆被赋予含义,分别代表天、地和日月,此刻堆满了贡献的各式水果奶酪。 未正时刻,即后世下午两点,祭祀正式开始。 由耿秀才主持,孙一带领“文武百官代表”及父老乡亲代表,依照古礼,先祭天,后祭地。 将到申时,众人齐聚代表日月的土堆前,静静地等候。 今日的日月合朔将发生在差五分申初时刻,即后世的下午三点钟。 按照方位,申时为正西南方向,八卦之中的“巽”位,巽代表风。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孙一的手机闹钟响起。 “时刻到——”,耿秀才扯足腔调高唱。 众人齐齐向土堆敬礼,顿时感觉闷热的天气中一股凉风习习。 申初时刻过五分,礼毕。 朱平凹先大声向天地日月官员百姓宣读《民历正论》的正文,之后焚书告知天地日月。 此时此刻,普通人才得知军师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龙子龙孙,建文后裔。是军师察觉大明历法失天,力主推行新历以合天数,以救黎民于阴阳反背。 朱平凹宣读完毕,孙一郑重封朱平凹为“秦王”。 朱平凹坚辞不受。 孙一再封朱平凹为“秦王”。 朱平凹再坚辞不受。 孙一再三封朱平凹为“秦王”。 朱平凹勉为其难接受。 这些都是规定好的套路。 按照古代传统,即使是战败的皇帝,战胜者也要给封一个“安乐侯”什么的虚衔。何况是朱平凹不顾自身安危曝光自己身份帮助联军。 孙一决定,反正都是虚衔,要封就封一个大的,立刻为朱平凹配备卫兵加强保护才是实的。 朱平凹一家久居陕西,孙一便封他为秦王,配护士一伍。至于陕西还有明朝封的一个秦王,whocare? 有了王爷头衔,下一步就是封地。 孙一按计划封九原为秦王属地。 秦王朱平凹不受。 孙一再封九原为秦王属地。 秦王朱平凹再不受。 孙一再三封九原为秦王属地。 秦王朱平凹再三不受。 礼成。 套路,都是套路。朱平凹接受了封地就不是虚衔了,但是这么三封三辞,传扬出去就立刻不一样了。 天空开始落雨。 孙一携秦王朱平凹往麻池村歇脚。 第286章 荨麻 联军已经把麻池村作为一个临时的信息和物资中转基地。 每天清晨,前线由麻池村派出几匹快马,驰行两个白天,第二天傍晚最新战报就可以送回青山嘴。 狼山川的筏子则每天清晨从五源乡出发,沿神农河途经和胜乡、长胜乡于下午停靠在青山嘴乡,傍晚时分再由青山嘴顺黄河而下。第二天傍晚,麻池就能收到前一天狼山川生产出来的炸药、火药、盔甲、奶疙瘩、粮食、各种物资和信件。 根据最新的消息,沿黄河西迁的难民潮已经抵达青山嘴。难民和牲口在青山嘴医馆划定的区域休整消毒之后,由陆路陆续北上树林子乡、长胜乡、和胜乡、五源乡,沿途不断地分流安置。 黄河已经成为了联军的一条大动脉。 麻池村的青壮多去了石门助战,妇孺迁往石门水以西暂避,留在村子里的基本是四五十岁的男子。 雨越下越大。麻池村主事的老者将众人安置在各家,将孙一和几个重要人物请入自家。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后院是人家的后宅,不方便打扰。孙一等人便建议在前厅落座。 椅子不够,老者忙不迭地到邻居家借条凳。孙一回到明朝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一些这时的礼节,当下空出主位,径直在客位坐下。 等老者和邻居们扛着凳子椅子回来,见主位留给自己,哪里肯坐? 少不得一番推让,最后耿秀才把老者强按在主位,道:“老丈,塔布囊不同于其它王爷,我们平日里都是很随便的,你就安心坐吧。” 孙定辽有心化解紧张气氛,连忙岔开话题,指着屋外赞道:“好雨!” 杨日天立刻笑着附和:“好雨!这下子石门要涨水了!” 老者略略坐稳跟着说道:“可不是么,旱了这么长时间,终于下雨了。” 孙定辽便询问起老者村里今年种地纺麻的收成,老者聊起庄稼,话渐渐多起来,人也放松了。 孙一趁机问道:“老人家,我们的参谋长想着打完仗接来家眷在你们村里落个户,不知道村里人会不会同意?” 老者立刻愣住了。 孙一不想强迫老人,随后开出条件: “参谋长不白白落户麻池村,他可是带着大礼来的。前两天我们在山里同满洲兵打了一仗,发现山里有一处山谷长满了咬人草。那种咬人草,我老家那里叫做荨麻,也是能纺麻的。” 孙一手机中的资料库显示,古代的欧洲人很早就采用荨麻纤维纺织衣物。荨麻的茎皮含有大量的长粗纤维。荨麻纤维韧性好,拉力强,光泽好,易染色,可以制做麻绳、渔网、编织地毯,做成的粗布与麻布相似,还可以用于造纸。联军目前最急需的,却是编织麻制的鞋。 几位随行的当地百姓代表吃惊不小,当下议论纷纷。 那处山谷里的咬人草是出了名的,野生野长,年复一年,越长越多,当地人都不敢接近。 要是咬人草能纺麻,那岂不是上天赐予了一个巨大的天然的麻田?那满山谷的荨麻,怕是全麻池村的人手都不够用! 孙一转身问作为二里半村祭祀天地百姓代表的温伸大木作: “温木作,那种可以同时纺三十二个锭子的水力大纺车,你会不会做?” 孙一说的水力大纺车,是公元1313年,元代王祯所著《农书》里提到过的在中原麻苎之乡普遍使用的一种纺麻用的大纺车。 按王祯《农书》对大纺车结构的文图解析,大纺车的结构可分为加捻卷绕、传动和原动三大部分。加捻卷绕部分由车架、锭子、导纱棒和纱框等机件构成,同时可以纺三十二个锭子!而且完全可以由水力驱动! 后世全球的知识分子,一致公推1764年欧洲制成的可装有八个锭子的珍妮机是现代工业革命的开端。 殊不知,中国元代就出现的三十二锭水力大纺车是四百年后才出现的八锭珍妮机的四倍! 其实中国古代纺织技术一直远远领先于欧洲,到了清代才落后于西方。 公元四世纪东晋画家顾恺之的一幅画上就出现过脚踏三锭纺车; 宋末元初黄道婆把脚踏麻纺车改成了脚踏三锭棉纺车; 元代王祯的《农书》里记载有这种脚踏式三锭棉纺车,同时还记载有脚踏式三锭麻纺车、脚踏式五锭麻纺车,以及水力驱动的三十二锭麻纺车。 可惜王祯的《农书》文字过于简单,附图亦失其真,后世三十二锭麻纺车制作工艺已经失传。 不过现在是崇祯五年,据王祯的《农书》成书不过三百年,麻依然是普通百姓的主要衣服面料。 孙一估计大纺车在中国的某个地方还在运转。而且温木作家传的《梓人遗制》同样成书于元代,里面肯定有大纺车的制作工艺。 果然,温木作答道:“大纺车虽然我重来没有做过,但是知道制作的方法。不妨先易后难,从脚踏的三锭、五锭纺车做起。” 坐在主位的麻池村老者却浑然没有听见众人关于荨麻和大纺车的谈论,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嗫嚅着问道: “塔布囊得意思,是不是说九原守住了,我们可以不用搬家了?” 孙定辽同孙一、杨日天交换过这个问题。 只要天一下雨,石门就宣告已经守住了。如果想守住全部九原地区,那么防线就变成了二里半的大青山和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 杨日天的意见是,现在联军有了炸药和弩炮,二里半村正在试制铁雷,二里半可以试着守一下。 孙定辽有顾虑,狼山川在尽全力支援前线物资和人员,二里半能不能守得住,其实不取决于前线,而是取决于狼山川的供给能力。 孙一多方考虑之后,决定守二里半防线。 原因有几条。 第一,狼山川能容纳的难民仅仅三万。如果守住九原,从九原到青山嘴的阴山山南平原就都可以容纳难民。而且九原地区有成熟的田地,可容纳的难民密度比狼山川高。 第二,九原地区有现成的工业基础,麻池有纺织业、二里半有煤铁陶瓷业。而且九原地区矿产资源丰富,后世就是一个从地雷手榴弹到坦克装甲车和原子弹的制造基地。 第三,九原地处草原南北东西的交通枢纽。 但是孙定辽的顾虑很有道理,狼山川目前的供给能力已经达到极限。孙一权衡以后,决定只能从九原地区挖掘潜力,就地征发供给。 孙一于是向几位当地百姓代表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和参谋长的顾虑。 百姓代表立刻激动地表示,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就是把年轻人都拼光了,也要誓死保卫家乡。 孙一笑道:“不光要出人出粮,更重要还要出粪——人粪和牲口粪,用来酿硝造火药。” 百姓代表郑重表态:“冬天百姓们就是冻死,今年夏天一颗粪也不留,全部酿硝!” ——当地百姓冬天都是烧粪取暖的。 随即总兵杨日天宣布,等石门的满洲兵一撤,以麻池村和二里半村参战的百姓为骨干,招收附近青壮百姓入伍,再成立两个营,分别称麻池营和二里半营,开赴二里半防线。 第287章 蓖麻 众人七嘴八舌地商议了一些细节,最后几位百姓代表推举大木作温伸居间协调裁判。 孙一便依着狼山的规矩,任命温伸为总管,位次在王尔牛之下。 朱军师向温副总管介绍了王尔牛在狼山的一些做法,诸如集中起来各行的把式成立神农苑,下面分为五谷厅负责粮食庄稼、耒耜厅负责机械农具、百草厅负责医药卫生,狼山川是如何提高笑驴,诸如此类。 几人讨论多时,天色渐晚,雨却不见小。 孙定辽挂念前线,担心留守石门的杨六和李广临敌经验太少,决定率几名参谋冒雨骑马返回石门。 孙一和杨日天、朱平凹、耿秀才、达海及众乡亲则留宿麻池村。 主人家里并无旁人,当下收拾好后院,正房安排给孙一和琪琪格。杨总兵和朱军师一间房,耿参谋和达海一间房,温总管和主人一间房,其余百姓代表住两间房。闷蛋带领孙一和朱平凹的卫兵住前院东厢房。王长命带电台和通讯兵住前院西厢房。 琪琪格高兴地不行,这么多天孙一总是忙忙碌碌,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吃罢后晌饭,琪琪格缠着孙一接着给她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并对故事中王子吻醒白雪公主的情节表示听不懂,要求孙一做个示范。 孙一同意,琪琪格兴奋地爬上炕躺下,假装自己是昏迷的白雪公主。 “当、当当”,有人敲门。 原来是主人崔老丈。 崔老丈端着一只碗,神色严峻,对孙一低声言道:“塔布囊,达海先生请我帮他煎药,我在他的药里发现了这个。” 崔老丈递给孙一几只豆子,个个亮丽鲜艳,饱满喜人。 “这是什么?”,孙一问。 “是蓖麻籽。”,老者答。 孙一当时就眉头紧锁。 蓖麻毒素具有“最可怕生化武器”之称,只要服入1毫克的剂量,就能致对手丧命。截止孙一穿越前,人类还没有发现解药。米国总统经常收到蓖麻毒素信件,在全国范围内引发生化恐袭恐慌。 1978年,曾发生轰动全世界的雨伞蓖麻毒谋杀案。 当年,流亡到英国的保加利亚作家乔治马可夫在一个巴士站等车时,他的大腿被一名男子的雨伞刺中。那名男子向他道歉后离开。乔治马可夫当晚发高烧,被送医院,三天后死亡。 由于马可夫曾经向医生表示怀疑中毒,伦敦警方受命进行验尸。在尸检过程中,法医发现马可夫右腿肌肉内有一粒针头大小的空心金属小珠,内装蓖麻毒素,金属小珠有两个被蜡封住的细小孔洞,蜡已被马可夫的体温融化。 1991年保加利亚政局更迭,在保加利亚共产党内政部,人们发现了许多奇怪的“雨伞”。从外观看,它们和普通的伞很相似;拆开一看,“雨伞”的中轴里包含了弹簧、气缸、触发装置、枪管,构成了一把结构完整的气枪。而它所发射的子弹,就是那种含有蓖麻毒素、夺去马尔可夫性命的合金小球。 孙一查看崔老丈的碗里,这种鲜艳的豆子不下十几颗。 孙一问崔老丈:“你能确定这个是蓖麻籽吗?” 崔老丈回答:“不会有错!我们也种蓖麻,蓖麻种在地头可以防止庄稼起虫,蓖麻皮可以纺麻,蓖麻籽可以点灯,大人小孩都知道蓖麻籽有毒不能吃,这一定是有人要谋害达海先生!” 孙一谢过老人,接过碗,嘱咐他不要声张。 回到屋里,孙一查阅手机。 据称,蓖麻籽中毒通常有一较长的潜伏期,成人服用蓖麻籽的致死量是20粒,中毒症状为胃肠炎、头痛、体温上升、白细胞增多、血象左移、无尿、黄疸、冷汗、痉挛、心血管虚脱。至于慢性中毒,手机里没有这方面的数据。 但是蓖麻籽确实又是一味中药! 孙一端着碗,直接来到耿秀才和达海的房间。 二人正在聊拼音的事,达海斜躺在炕上,气色看上去明显比中午要好。 孙一说出所谓“药”中有蓖麻籽一事,达海和耿秀才都大吃一惊。 耿秀才腾地立起,道:“凡用蓖麻籽入药,必先和皮用盐汤煮半日,去皮取子研过方可用。像这般直接煎服,就是谋害人命!达海兄,这是谁给你开的方子?” 达海奇怪道:“药方是我自己照书里抄的,方子中并无蓖麻籽!” 耿秀才急道:“达海兄,你再好好想想!” 达海回忆道:“我抄好方子,请文馆同事额尔德尼为我抓药。军中并无太多药材,额尔德尼称找寻了多人,才将药材配齐。” 耿秀才问:“你和额尔德尼可有过节?” 达海摇头到:“额尔德尼和黄台吉关系紧密,但是额尔德尼绝不会害我。” 耿秀才根本不信,再问:“额尔德尼可通医术?” 达海回答:“和我一样,都是半吊子,就是把蓖麻籽拿到眼前都未必认识。” 耿秀才断言:“这可不好说!” 孙一开口:“达海博士,你不妨换个思路,想想为什么有人要害你?” 达海顿时冒出一头虚汗:“不好!事情可能泄漏了!” 耿秀才追问:“什么事泄漏了?” 达海半晌无语,最后终于言道:“几位台吉要合力拿下阿巴海。” 达海轻轻一句话,不亚于一声霹雳。 孙一脑子里一片空白。 乱了,全乱了。 也许是蝴蝶效应,也许是贾道士安排的在黄河边唱的某一支歌起了作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历史已经和自己知道的完全不一样了。 耿秀才回过神,他竟然对达海说道:“我们也希望阿巴海被拿下。达海兄不妨说说,我们一起参谋一下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事情还能不能挽回。” 达海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正蓝旗莽古尔泰和德格雷早就对阿巴海不满,这次又出了朵儿红的事,两白旗的阿济格、朵儿红、朵朵都认为阿巴海不配再做大汗。” “莽古尔泰、德格雷、阿济格、朵儿红、朵朵五位台吉决定遵照老汗王遗训,用强力换掉阿巴海。目前五位台吉正各自寻找可靠帮手,只等合适的时机动手。不过,不过……” 耿秀才追问:“不过什么?” 达海回答:“不过拿下阿巴海以后哪位台吉做新汗,台吉们意见相左。莽古尔泰和德格雷要求按照四大贝勒的顺序,由三贝勒莽古尔泰做新汗;朵儿红的意思是继承老汗王生前安排,由最小的朵朵接替汗位。阿济格因为出征宣府没有表态,但是想来他知道以后一定会站在朵儿红这边。现在双方僵持不下。” 耿秀才气道:“贼还没做,就为事后分赃打架!” 达海道:“所以我才要赶到库库和屯去居间联络此事!” 孙一冷静下来,问:“你觉得五位台吉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达海道:“在出征期间绝不会动手。朵儿红的意思是回到沈阳之后召开八旗大会,到时候在会上动手,因为留守沈阳的阿巴太、都都两位台吉也一直对阿巴海不满。莽古尔泰认为回到沈阳之后可能反而没有机会,不如直接在回师途中毒死阿巴海。” 孙一沉思片刻,再问道:“石门水道这边的吉尔哈朗、岳托、萨哈廉有没有可能跟着起事?” 达海回答:“吉尔哈朗向来同阿巴海走得近,永平之败以后是阿巴海力主吉尔哈朗接任二贝勒的镶蓝旗,他一定会站在阿巴海一边。岳托、萨哈廉和大贝勒一家早就和阿巴海有默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右翼大军里面的蒙古明安台吉倒是一直感到阿巴海要对他下手,知道消息以后他举棋不定,我这次来,明安台吉托我问一下,他能不能借条路?” “借路?借什么路?”,耿秀才表示不懂。 “借条生路。”,孙一笑答,“明安台吉一定是看到八旗要出大事,他一个外人不敢插手,这是想和我们私下讲和,但求自保实力。” 达海点头称是。 孙一痛快地答复达海:“转告明安台吉,路是人人都可以走的,我们借他一条路,但愿来日他也能借我们一条路。” 达海道:“这样最好。实不相瞒,我的一个仆人就是明安的心腹。陛下可以打发他回去传话。” 孙一坐到炕沿,对二人说道:“其实从逻辑上推测,这件事并没有走漏,但是阿巴海已经起了疑心。” 孙一分析:“如果阿巴海有了确切的消息,他会随便找个由头直接杀掉居间联络的达海。而且那时阿巴海第一个要对付的其实不是达海,而是那些台吉。” 孙一把弄着一颗蓖麻籽,“现在阿巴海这么做,恰恰说明他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心里怀疑,却不能见光。” 孙一将蓖麻籽抛向空中,“另一方面也说明,阿巴海动手是不需要真凭实据的。这件事拖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失败。” 第289章 屠杀令 崇祯五年六月初一,晚。 库库和屯城,满洲国大汗阿巴海住所,只有阿巴海与文馆署理副将宁完我二人。 沉默。 宁完我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 “大汗,当年阿勒坦汗攻打北京就是走的这条路。从杀胡口进,走雁门关,直抵北京向明国皇帝问罪。当年阿勒坦汗没有火炮,如今我满州大军仅红衣大炮就有四位,任什么坚固城关,只管摆开红衣大炮轰它几天。我军在库库和屯收获甚少,要么杀入明境抢掠一番,要么就此班师,万不可摇摆不定。” “宁把式”,阿巴海沉声说道,“我何尝不想杀入明境,但是我所顾虑的有三桩事。” “大汗请明言,宁完我虽愚钝,愿为大汗解忧。“ ”嗯,第一桩,就是莽古尔泰最近很不安份,我担心后院起火。” 宁完我道:“这个大汗只管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扣住莽古尔泰,不让他领正蓝旗将士出征,任凭他如何不安份,也掀不起风浪。” 阿巴海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公甫,达海那件事不会有意外吧?” 宁完我立刻回答:“我用的是一个民间的方子,吃了要过些日子才会发作,普通人只会以为是得病……” 阿巴海打断他的话:“不要告诉我细节,我只要结果。以后文馆里有人和莽古尔台走得近,一律如此下场!” 宁完我答应一声:“吒!” “第二桩”,阿巴海接着说道,“右翼吉尔哈朗迟迟没有消息,我放心不下。” 宁完我道:“这个大汗多虑了。左翼是莫尔根岱青用兵神速,右翼吉尔哈朗台吉携带红衣大炮,走得慢些是正常的。大汗已经派出快马传令,一来一回,四天总是要的,现在才刚刚三天。再说了,我八旗将士野战无敌,红衣大炮无坚不摧,大汗又担心什么呢?” 阿巴海也笑道:“你说得对!兴许真实我仗打得多了,胆子反而小了。” “大汗,敢问第三桩事是什么?” 阿巴海收起笑容,道:“宁把式,你想过没有,如果入明境抢掠,草原上得的这些生口怎么办?难道说带上一起行军吗?” 宁完我立刻回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所以要早做决断,万不可拖延误事!如果就此班师,则携带所有掳掠的人口和牲口回沈阳;如果要攻打明国,则一定要甩掉包袱!” “甩掉包袱?” “是!”,宁完我坚定地回答,“绝不能贪图芝麻,最后丢了西瓜。” 阿巴海正权衡间,有士卒送来书信,阿巴海拆阅之后大喜: “宁把式,同阿济格率领的蒙古兵联络上了!阿济格和左翼蒙古、喀喇沁在张家口、科尔沁的土谢图汗奥巴在瓦窑口、科尔沁的左翼在杀胡口!他们已经在沿明境边墙之外扫荡了,杀虎口的科尔沁左翼禀报,不少蒙古人逃入明境!” 宁完我笑道:“恭喜大汗!正好以此为口实向明国兴师问罪!” 阿巴海来回踱步,兴奋地吩咐:“宁把式,以我的名义,给杀胡口的明朝官员写一封信。” “就说杀胡口外的人民,原来是土默特的,察哈尔占了归察哈尔,如今我占了,杀胡口外的人民自当归我!我的人民,明国敢擅自收留,这分明是要挑起战端。本汗不日便率大军前往杀虎口讨要逃人!” “写好之后,立刻遣我的护军送往杀虎口!” 宁完我答应:“吒!” 阿巴海自言自语:“各旗人马五月三十外出扫荡,约定初五返回库库和屯,那么道远的初三就会回师,路近的会在初四起程,今日初一,完全来得及!“ 阿白海大喝一声:“来人!传我军令!” 当下门外有人答应一声,入内听令。 阿巴海道:“明日一早,分派快马前往各旗:各旗于回军之时,每旗只许取妇女十口、女童十口及其所骑驴二十。将主动来降的蒙古人中强壮男子一律处死!老幼不便携带的,一律释放勿杀!另,每旗分五十头牛于随营工匠。其它金银、财货、衣服、马、牛、羊、膻羊、牲畜等物,携至库库和屯,交众办理。各旗于库库和屯休整三天,待与右翼大军汇合,六月初八共同开赴杀虎口杀入明境!” —————— 参考资料 本章所涉及历史文档 《满文老档》六月初一日载: 初一日,往略明杀虎口一带蒙古板升地方之达雅齐塔布囊、科尔沁部乌克善、满珠习礼等遣人奏报:彼处蒙古人逃入明境内杀虎城等语。 於是,即遣纛额真扬善游击率御前护军六十人,偕察哈尔汗属下通事顾鲁古,赍书往乌克善、满珠习礼、达雅齐塔布囊处,命招降之。 书曰: “金国汗致书沙河堡各官:我北征察哈尔,追一月十一日,擒哨卒讯之,云已昼夜兼程遁去等语。 我乃欲取其收其所依靠之板升地方,回兵占其归化城驻营,以待我往征黄河岸军。 闻我未经收尽之人畜财物,为尔等容留等语。将我未经收尽者,当尽还我。 该板升地方人民,原属格根汗时察哈尔取之,则归察哈尔所有,我取之,即为我所有。以我所有而尔等取之,不可也。我边外之事,尔等不得干预。 此事非尔帝所知。乃尔等边塞官员所为也。尔等又非辽东官员。辽东官员干预我边外叶赫之事,自受其苦。尔如不给还,与辽东官员有何异耶? 况且,我此来乃为两国和好。故遍谕尔守边各官也。” 遂赍书往。 ———————————— 《满文老档》六月初二日载: 初二日,命将俘获人口,各旗按甲士分之,其跟役不与。於是,遣龙什至正红旗,项兰至正蓝旗、汉军旗,白格依、喀木图至镶红、镶蓝和镶白及明安贝勒、鄂木堆等处,罗硕至正白及镶黄两旗。 所赍书云: “汗曰:所获人口,按旗分给。每旗随营听用之各项匠人等,合编为五十户,每户给牛一。每旗取妇女十口、女童十口及其所骑驴二十。其金银、财货、衣服、马、牛、羊、膻羊、牲畜等物,携至汗所,交众办理。 【强悍男子即刻正法】;【老幼不能携带者,逐而勿杀。】 可晓谕被遣还者曰称尔等先来归降,甚善。我等将还,遂杀其叛逃之人。至安居者,遍为户口携还,我等岂为尔等永居此地耶?等语。 再有职者,每一备御赏一人。其由察哈尔克西克腾逃来之诸贝勒及喀喇沁部之诺依莫洛等新附呼尔哈所俘获者,听其自取。诸贝勒家牛录之人,原有披甲而留居者,当计数内;原无披甲者,不计数内。” ——— 其文中【强悍男子即刻正法;老幼不能携带者,逐而勿杀。】之满文原文为: “kiyangkiyanhahaocidayabu,gamaciojorak?sakdasa,buyajuseocibo?ofiunggi,umewara。” ———————————————— 兵部崇祯五年六月九日行稿,据监视王坤题: 西阳河守备王国臣禀称:正北方向来了一位回乡汉人,供称,“名唤陈朝宇,原系油匠。崇祯四年四月内有张家口插酋下夷目田宰生奉广场要出与同节送出泥匠等匠共修庙宇。今于本年五月二十七日被东虏将插酋下精壮夷人俱郁收去,其老弱不堪的尽行杀死。” 又据中军武俊报称,本月初六日巳时分,有被东奴虏去泥匠一名,尤福成,进口供称:“本役原系山西人,于崇祯三年正月间,来张家口南门外泥匠营。左邻侯尚夏,右邻侯德位,于五月二十六日被东奴掳去。因被剔发左衽者入营五六日,已知奴自到口,已将西虏货物吃食等项,尽行掠去。至今日用米食尚是不缺。前有赶去守口西夷壮丁俱杀无存,止剩下幼弱儿女。” ————————————————— 兵部崇祯五年六月十一日题,据宣府总兵董继舒塘报: “有被东夷从插酋营内掳去泥匠一名。尤天成,进口供称,役系山西人,崇祯三年正月间来张家口南门外瓦匠营,左邻侯尚夏,右邻侯德惠。于本年三月十六日,有插目田宰生奉文讨出口外,修盖库房。今于五月二十六日被东奴掳去。因被剔发左衽者入营五六日。已知奴自到口,将西夷货物吃食等项尽行探去,至今日用粮赏是不缺。前有赶去守口西夷庄丁俱杀无存。止剩下幼弱儿女。” 第291章 六月初三 崇祯五年六月初二,满洲国大汗黄太吉阿巴海派出五位大臣,龙什、项兰、白格依、喀木图,罗硕,分四路向满州八旗传达军令: “汗曰:所获人口,按旗分给。每旗随营听用之各项匠人等,合编为五十户,每户给牛一。每旗只取妇女十口、女童十口及其所骑驴二十。其金银、财货、衣服、马、牛、羊、膻羊、牲畜等物,携至汗所,交众办理。至其强健不宜为俘之男丁,戮之。老幼不可携还者,释放勿杀。可晓谕被遣还者曰称尔等先来归降,甚善。我等将还,遂杀其叛逃之人。至安居者,遍为户口携还,我等岂为尔等永居此地耶?” 收到军令的八旗台吉向传令大臣再三确认,这些蒙古人已经主动来降,是不是军令搞错了?要杀掉的其实是那些不来投降的蒙古人? 传令大臣回复,军令没有错! …… 六月初三 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哭泣 她的泪落下 落成一条小河 流过烧成灰烬的家 流过烧成灰烬的田 流过她死去的丈夫 流过凌辱她的男人 流过替男人提刀的孩子 流过曾经是自己家的牛羊 流过草原 流入哈屯河 六月初三 发生了什么? 从黄太吉自四月初一从沈阳出发,每日连续不断的《满文老档》这一天没有纪录。 六月初三,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一天。 满州国各府学县学的明伦堂前依法必定要立一块卧碑,镌刻三道禁令: 一、生员不得言事。 二、不得立盟结社。 三、不得刊刻文字。 六月初三,在历史上消失了, 六月初三,究竟发生了什么? …… 残存的历史数据显示,土默特部原有人口54万,皇太极撤离库库和屯时仅剩部众3300人。 察哈尔部原有人口45万人左右,而经过抵抗——失败——复叛——再失败的循环之后,归顺满清的时候仅剩16929人。 内喀尔喀五部原有人口10万左右,在被努尔哈赤、皇太极的攻伐中,先后有三部彻底溃灭,剩余两部归附满清时不足万人。 青海和硕特蒙古原本二十余万的人口,最后仅剩“壮丁一万五千六百七十五名”。“余五十以下,十五以上者,皆斩之,所杀数十万人,不但幕南无王庭,并无人迹”。 《清高宗实录》和《平定准噶尔方略》中记载乾隆谕令前线围剿准噶尔(厄鲁特)的将领: “必应全行剿灭,不得更留余孽!” “此等贼人,断不宜稍示姑息!” “此次进兵非同一般,各将厄鲁特彻底剿灭,永绝根株!” “大兵进剿,厄鲁特等自必畏罪投诚。如有前赴巴里坤者,即将伊等头目先行送赴京师,所属人众亦随即移至内地过巴里坤后,其应行剿戮者即行剿戮。所余妻子,酌量分赏官兵,母得稍存姑息。如稍怀叵测,即移至巴里坤,再令移入肃州,即行诛戮” 前线将领回报:准噶尔蒙古“犯病死者十之三,逃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三,为我兵杀者十之五”,数千里内,遂无一人”,“厄鲁特种类尽矣”。 从此准葛尔成为了一个地名。 …… “满蒙一家”? 草原上游荡的翁衮,他们知道这个说法吗? 第290章 留客 九原。 孙一在麻池村一连留宿两晚。 崇祯五年六月初三清晨的时候,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 两天里最幸福的就是琪琪格。在院子里的大核桃树下,孙一用粗麻绳和木板为她做了一个秋千,琪琪格坐在秋千上晃啊晃啊,北面的牟尼山格外清晰,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在手里。 琪琪格轻轻地哼唱: 风吹过青草连绵 牟尼山矗立在眼前 巍峨身躯高入云端 守护着我们的平安 乌日图河水甘甜 静静的涌出山间 灌溉了我们的家园 沉默的流淌从未改变 牟尼山连绵不断 宛如神圣的诗篇 教我善良和勇敢 撑起草原的蓝天 …… 达海听得入了神,“郡主,这歌里唱的牟尼山和乌日图河……?” 琪琪格回答:“哦,牟尼山就是青山,乌日图河就是黄河。” “可是我怎么听蒙古人把黄河叫哈屯河?” “乌日图河就是长长的河,哈屯河就是太后河,都是指的黄河。” 琪琪格咯咯地笑着说:“一哥说汉人把黄河叫母亲河,我们蒙古人把黄河叫太后河。达海,你说我们蒙古人的黄河是不是比汉人的黄河大一辈?” 达海被逗乐了,“都一样,都是当娘的,媳妇儿终归也会熬成婆婆的。” 琪琪格一边畅想一边说道:“要是我当婆婆的那天,草原上的仗能打完该多好……” 达海叹口气。他感觉好像从自己记事的时候开始,满洲国每天都在打仗。 “达海,你今天看上去好多了。” “是啊,能下地走路了。”,达海收回思绪,问琪琪格:“陛下呢?” “一哥去前院老大那里了,参谋长说石门的满洲兵开始撤退了。” 达海试探地问:“参谋长的消息是用的那种会说话的盒子传过来的吗?” 琪琪格咯咯地笑得更厉害:“达海,那种盒子叫对讲器。” …… 下雨期间石门水道的满洲国大军和联军都停止了军事行动。 原来波澜不兴的石门河水变得水流湍急,水流在山谷里任意改道,河面顿时开阔不少,河边可供通行的道路变得狭窄局促,薄薄的土层踩上去直打滑。湍急的支沟雨水汇聚到石门主河道,拦腰将泥泞的道路切成几段。 萨哈廉带领泥猴儿一样的残兵败将从山沟里趟水返回满洲右翼大军之后就开始发烧。 马匹断草、军士断粮,满洲兵在雨水里足足泡了两天。 初三早上雨停,河水还在继续上涨,吉尔哈朗立刻下令大军后队变前队撤出山谷。 满洲队伍在河边的道路上挤成一字长蛇。大车轱辘深陷在烂泥中,马蹄践踏出肮脏的水花,饿着肚子的满洲士卒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来颜色。 联军参谋长孙定辽决定“留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石门水是大凌河吗?” 一营营长杨六郎抽调一队弓箭手和一队三眼铳手,翻过战国长城,沿着满洲国上次进攻东石门山的路线反方向行进。 两天之内,一营的士卒每人脚上穿上了一双崭新的麻绳草鞋,腿上多了一副崭新的麻布绑腿。 不过当杨六带领人马翻越到石门水道东侧山梁的时候,鞋子和绑腿都已经无所谓新旧了。 山梁下紧贴山脚的就是河道,河道外侧是满洲国的撤退队伍,向前向后都看不到头。装载营帐的大车堵塞了道路,牵马的满洲兵指着大车怨声载道。 杨六郎命令弓箭手组装好两架合蝉驽炮,先试射不装炸药的草包雷。 ——狼山川两日来运来的炸药不多,分给一营的数量有限,所以一营用作试射的草包雷全部用等重的砂子代替炸药。 一发装填砂子的草包雷落入河中,第二发直接砸中队伍中的一名满洲兵。受了欺负的满洲兵发现山上有伏兵,哇哇大叫提醒同伴注意。 在所有满洲兵的注视下,第三发草包雷落入满洲兵队伍中,“轰隆”一声,密密麻麻的满洲兵队伍出现一处空洞。 “轰隆”, 又一颗草包雷在无处躲藏的满洲队伍里炸响,受了惊吓的马匹不安地扭动脖子,绝望的满洲兵死死地拽住马缰。 三轮草包雷射完,山下的满洲兵队伍变得七零八落。 杨六郎指挥弓箭手在山梁上换个地方重新再来一遍。 山谷里隆隆的爆炸声令负责断后的吉尔哈朗吃了一惊。他在队伍的最后留有重甲精兵,却没想到敌人会主动从侧翼出击。 吉尔哈朗亲自赶到被弩炮袭击的位置指挥反击。只见山梁上仅仅露出两三个脑袋,飞雷不紧不慢地一个接一个从山梁背后看不见的地方飞出。 吉尔哈朗听萨哈廉说过,这种飞雷在十分厉害,萨哈廉就是在夜间被这种飞雷打败。但是这种飞雷要怎样作法才可以祭出,能飞多远,联军有多少全是谜。萨哈廉只知道这种飞雷在山坡上会顺山势滚落,威力会打折扣。 于是吉尔哈朗果断下令,从受到攻击的队伍中抽调五十名披甲从正面强攻山梁,捣毁发射飞雷的祭坛! 正面强攻的满洲兵要先渡过石门河水。杨六郎根本不理睬,专心挑选河对岸满洲兵人多又没有躲避纵深的地方发炮。 强攻的满洲兵好不容易渡过河开始登山。由于雨后山坡湿滑,登山的速度缓慢。同时因为满洲兵是仰攻,弓弦受潮后弓箭失去力道,很难对山梁上的伏兵构成立刻的威胁。 杨六郎利用这段时间从容指挥弩炮尽可能多地杀伤山下队伍里的满洲兵,每一炮都带走几条性命。 登山的满洲兵还有六十尺的距离就要爬上山梁,突然从山梁后冒出一排三眼铳手,抬手就是一排响铳,腾起一团团烟雾。 近距离遭到暗算的满洲兵嚎叫着滚落山坡,跌入石门河水。 硝烟中显出一排弓手,冲着幸存的满洲兵射出一阵箭矢。箭矢直接刺入满洲兵身体,满洲兵接二连三倒下,以各种姿势滑落到河中。 吉尔哈朗确信了,联军的飞雷确实在坡地上施展不开。 吉尔哈朗下令,二百名满洲兵披重甲为先锋,三百名满洲兵不披甲为接应,一股作气拿下东侧山梁!同时前方和后方未受到攻击的满洲兵上山迂回夹击。 满洲兵沉重盔甲在渡河的时候蘸了水,贴在身上似有千斤。重甲满洲兵登山到一半的时候,山梁后停止了发射飞雷。 重甲满洲兵登上山梁,只发现山梁后一片纷乱的脚印。 “轰隆”, “轰隆”, 后侧队伍中又响起爆炸。 吉尔哈朗顿时满头大汗,这次联军攻击的是满洲队伍中正在后撤的四位红衣大炮! 吉尔哈朗立刻组织满洲兵掩护红衣大炮。但是不出所料,等满洲兵爬上山梁,联军早已转移。 实际上,一营出击队伍的任务就是减缓敌人的撤退速度。 杨六郎将两门弩炮编为一组,共计三组,游走分布在不同的位置上,利用弩炮的发射位置迷惑满洲兵。 负责掩护的三眼铳手和弓箭手则集中调度使用。如果来犯的满洲兵少,杨六郎就利用三眼铳手和弓箭手消灭;如果来犯的满洲兵不好对付,杨六郎则组织撤退。 一营在石门水道东侧的山梁上不同的位置屡屡袭扰满洲兵,河谷中满洲兵的行军速度被极大拖累,吉尔哈朗最终被迫在山梁上留下四五处满洲重兵警戒。 中午时分,完成使命的杨六郎率领队返回长城。 客人已经被一营挽留,下面的就要看三营了。 第291章 梢炮 就在杨六郎率一营人马在石门水道东侧牵制满洲兵的同时,参谋长孙定辽亲自率领三营的两队士卒于石门水道西侧翻山越岭,目标是石门水道西侧的沙坡子。 联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孙定辽岂肯轻易放过这股满洲兵? 在大凌河城被满洲兵整整围困了几个月,最后城里的军民以人肉为食,孙定辽早就憋着要出这口恶气! 当初阿巴海攻打大凌河城的时候四门红夷大炮诈称四十门,大凌河守军见守城无望于是开城投降。现在满洲汉军携带的又是四门红夷大炮,孙定辽发誓要把它们统统留下。 沙坡子的地形孙定辽早就亲自探查过,那里是一处天然的平台,平台侧面是齐楞齐坎的悬崖凸入石门水道,从山谷里仅能由平台前后两侧的陡坡登上平台。 沙坡子是一处上好的阻击点,同时也是一处绝地。那里一面临水,三面环山,根本没有退路。 今日天刚亮,孙定辽就派遣一小队善走山路的本地民夫前出。 这支本地人的队伍由西石门山出发,先在山脚下隐蔽的地方搭建一座临时独木桥跨过河水,再在沿途陡峭的地方留下可以攀扶的绳索,勉强开出了一条山间的临时通道迂回通向沙坡子。 这条通道只有经过了轻装改革的三营能走。 三营士卒的全部装备和补给都背在身上,他们手脚并用,沿着这条临时通道于中午到达沙坡子之后的野山。 短暂休整之后,孙定辽一声令下,掷弹筒手潜上沙坡子台地,支起掷弹筒一口气向台下发射几十枚烟幕弹。 两队三营士卒趁机冲到台地前后两侧,卡住由石门水道登上台地的必由之路。 弓箭手于台地上快速组装合蝉驽炮,烟幕还未散去,草包雷已经落入石门水道。 石门水道中的满洲兵在上午已经被一营零星的飞雷吓破了胆,现在一下子被三营密集的飞雷炸昏了头,在烟幕中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 三营的任务是卡住沙坡子,把石门水道中的满州兵切成前后两段。参谋长要留下所有滞留在沙坡子以南的满洲兵,其中包括那四门三千斤重的红夷大炮。 通讯兵打出接力旗语,隐蔽在后山的本地民夫背负着更多物资,沿着临时通路送往沙坡子平台。 先期到达沙坡子的本地民夫小扛着新砍伐的木材,迅速在台地上搭出一个木架,然后撑起一根长长的碗口粗细的树干。 树干靠近树根较粗的一侧固定着六条粗绳索,树干重心的位置支在木架上,树干较细长的梢部垂下一条长麻绳,长麻绳的尾端是一个麻绳编成的网兜,就好像一支鞭梢。 一名本地民夫将一块二十来斤的石头填入网兜,不顾泥泞的地面,抱着网兜平躺在木架下方。 六名民夫高高地举起胳膊,一人拽住一根粗绳索。 有人操着浓浓的山西口音喊道:“一——,二——,放!” 六名民夫齐齐地向下拽绳索,树梢被高高扬起,木架下方抱着网兜的民夫适时松开双手。 树梢到了最高处,网兜被猛地甩起。网兜里的石块借着惯性飞出,足足飞出去五百尺,砸在石门水道对面的山坡。 浓浓的山西口音评价道:“嗯,有些忒远了,这回都悠着点力气。” 民夫使用的这种武器叫做“梢炮”,是中国战国时代发明的一种投石砲。 几次试射以后,民夫找到了感觉。 指挥的山西口音吩咐道:“好了,这回换上真家伙。” 一只缠绕着草绳的木桶催泪弹被装入网兜。 “点火,一——,二——,走!” 催泪弹落入台地下的山谷中央,滚了几下滚儿,冒出一股黄色的浓烟。 台地下的马匹立刻再也拢不住了,纷纷打着响鼻躲避催泪弹刺鼻的气味。无论满洲兵鞭打牵拉,发了脾气的马就是不听使唤。 山西口音的命令再次传来:“再给他们听个响雷。” 一只木桶被放入网兜。 这只木桶里面装的全是炸药包,为了减轻重量连石块和铁砂都没加,木桶外边结结实实裹着一层石膏纱布和防止撞击的草绳。 “点火,一——,二——,走!” 梢炮的优点就是装填迅速,只要把树梢拉下来就行。 木桶悠悠地落入山谷中央。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响雷名副其实,没别的就一个字:响! 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里回荡,操作稍砲的民夫只看见指挥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说的是什么却没人再能听见。 沙坡子平台下的马匹立刻惊了! 马匹疯了一般向山谷前后逃窜,不顾一切地撞击和践踏所有的障碍物,隆隆的马蹄声成了响雷的延续。 野性大发的马匹成了孙定辽最忠实的盟军。满洲大车倾覆在地,满洲大兵被撞得断骨伤筋,沙坡子下的满洲兵立刻崩溃。 联军第一次发现灵敏的马鼻子害怕催泪毒气源于在青山嘴二营奇袭镶红旗。联军第一次发现灵敏的马耳朵承受不了大量炸药爆炸的声音源于在石门口用地雷夜袭满洲兵营地。 当温木作打造出第一台梢砲,孙定辽立刻发现这种结构简单有射程没精度的古老武器可以用来发射沉重的毒气弹和地雷,利用毒气弹的气味和炸药的巨响同时攻击生性胆小的马匹。 虽然毫无创意,但是很管用。 孙定辽命名可以产生巨响专门用以对付马匹的雷为响雷。他欺负满洲国没有炸药,连想训练马匹适应响雷的声音都办不到,还打算把这个办法长期的用下去! 从后山赶到沙坡子平台的民夫放下物资,趁这个时间帮助三营紧急构筑工事。沙坡子前后可以上平台的陡坡被用麻袋装土堆出了矮墙,矮墙外撒上铁蒺藜,矮墙内堆放捡来的石块。 孙定辽判断,三营已经在沙坡子扎下了根基,坚守几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 于是参谋长利用对讲机联络石门障城,通知总兵杨日天可以开始行动。 第292章 反水 杨日天在石门障城集中了大量精锐,一接到孙定辽的对讲机通报,杨总兵立刻开始行动。 首先出发的是一大队民夫。他们背负着从石门障城和战国长城撤下来的各种守城器具,沿着临时开出来山间通路运往沙坡子。 其次动作的是卜十九的水师。三艘喷水装甲舰随同十几只芦苇划子趁着石门河涨水已经开进到石门障城一侧待命。 这时的装甲舰已经拆除了所有的装甲和装备。大木作温伸在石门口做了一架绞车,用粗麻绳套住喷水舰的龙头,十几个小伙子摇动绞架,硬生生地把三艘喷水舰从湍急的水流中拽上石门上游的开阔水面。 喷水舰的主要材料是产自长胜乡的的芦苇杆,这时显现出来优越性:空心的芦苇重量轻、船体吃水浅;芦苇不怕磕碰,撞烂了外层还有内层。 石门河在石门上游形成一个积水湾,这里水面平静开阔。喷水舰一上石门就被拉到满洲兵的视线死角重新安装水箱、甲牌和武器。 每艘喷水舰的船头安有一架虎蹲炮车,炮车上装有三门虎蹲炮,配备三名炮手;喷水舰的船尾安置两个可以旋转的合蝉驽炮支架,配备一伍弓箭手;每艘喷水舰再配备四名水手和一名通讯兵。如此一来,全舰共计一十三人。 随着喷水舰安装完成,其余的小芦苇划子陆续被绞上石门,东石门山下的步兵也完成了集结。 总兵杨日天将步兵分成三个攻击梯次。 第一梯次为一营的两队主力,由杨日天亲自率领。 第二梯次为一营的一队,二里半、麻池的参战百姓、游牧弓箭手,由杨六郎和牛光天率领。 第三梯队为其余的所有民夫,民夫的武器五花八门,全部由二里半村的郭石匠率领。 天气最热的未初时刻,总兵杨日天发布命令,水陆齐进,总攻开始! 水师副司令卜十九位于第一艘装甲舰之上,他率领三艘喷水舰径直驶向满洲兵的殿后队伍。那里石门河面逐渐变窄,河水从谷道东侧切到西侧,是东石门炮台火力可以覆盖到的最远距离。 两名水手踩动喷水箱,两名水手用长篙支点方向。卜十九从望远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满州兵在河水的北侧布置了一线虎蹲炮,虎蹲炮之后是严阵以待的满洲披甲兵。 渐渐的,卜十九可以看清满洲国汉军炮手复杂的脸部表情,卜十九下令一边靠近一边喊话。 喷水舰船头的虎蹲炮手扯足了嗓子用辽东话大喊: “大凌河的,炮口冲地、铳口冲天!” “大凌河的,等打起来麻利地举双手过河回家!” “轰”,“轰”,“轰”,回应卜十九喊话的是汉军的虎蹲炮纷纷开火。 卜十九装甲舰前面的水面上被铅籽打出一片细密的水花。 喊话起作用了,汉军故意提前开火了。 三艘装甲舰猛然加速,鱼贯而入狭窄河面。 喊话还在继续: “大凌河的,满洲兵被我们包围了,你们报仇雪恨的好时机来了!” “诸伸阿哈们,弃械不杀!” “轰”,一门满洲虎蹲炮开火,铅籽打得甲牌噼里啪啦作响。 卜十九停止了喊话,向着开炮的地方直插下去。 “轰”,“轰”,又有两门虎蹲炮向着卜十九的装甲舰开火,雨点般的铅籽把装甲舰上下打得遍体鳞伤。 但是芦苇筏子就有这个好处,不会被打漏水。 卜十九豁出去这艘筏子不要了,只是闷头靠近。 杨日天率领的一营已经抵达石门河南岸。 几名掷弹筒手隔河发射烟幕弹,烟幕在满洲阵型中升起,阻断了满洲兵的视线,阻止了汉军炮手的第二次装弹。 卜十九借着烟幕的保护,直接开进到距离北岸不足百尺的地方,船头和船尾的虎蹲炮和弩炮齐放。 说实话水师的出现打了满洲兵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吉尔哈朗的部署是防御步兵,他精心在石门河北岸布置了一个半渡而击,哪里想到会突然杀出来三座水中的移动炮台。 由于吉尔哈朗不在现场,领军断后的满洲将领不敢擅自组织后撤到安全距离,一下子被卜十九几炮轰出一个缺口,另两艘装甲舰不断地配合卜十九炮击扩大缺口区域。 跟随三艘装甲舰的小芦苇筏子迅速地用门板和筏子在河面上搭出一座简易浮桥。杨日天率领一队战兵嗷嗷叫着第一批冲过河。 杨日天还是老战术,过了河的掷弹筒手向满洲兵密集之处发射烟幕,然后三眼铳手冲上去对准烟幕就是一排铳,待烟幕略略散尽,刀盾手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冲入就是一顿砍杀。 满洲兵这几日先是被联军的各种炸雷搞得心惊肉跳,下雨之后又断粮断草,萨哈廉吃了败仗的消息正在军内流传,士气是最低落的时候。 一营趁着下雨天踏踏实实休息了两天,总兵亲自冲锋,又有三艘炮舰撑腰,一时间士气如虹。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汉军炮手趁乱偷偷地调转炮口,向着后方的满洲兵“轰”地开了一炮。 有满洲兵大叫:“不好了!汉军反水了!” 满洲兵纷纷后撤,一时间阵脚大乱。 “汉军反水了!” “汉军反水了!” “汉军反水了!” 满洲兵、汉军、联军喊着同样的话。 汉军想不反都不行了。 先是一门两门,紧接着就是三门四门,五门六门虎蹲炮掉转炮口向后。 掉转炮口的汉军立刻得到登岸联军的庇护,虽然还没来得及装填开火,威慑力已然形成。 机灵的满洲兵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转身就跑。 满洲兵阵型开始崩溃。 于是所有的汉军都纷纷掉转炮口。 最为坚强的满洲兵也承受不了这种压力,顷刻之间,吉尔哈朗布置的断后精兵开始大溃败。 “轰”,“轰”,汉军有的虎蹲炮装填完毕,向溃败的满洲兵喷射出铅籽。 溃败的满洲兵立刻演变成为恶性踩踏事件。 第293章 血债 沙坡子的战斗陷入僵局。 联军一开始猛烈的炮火过后,炸药的使用渐渐克制,满洲兵慢慢地缓和过来。 严格地说,联军并没有把石门水道切段。如果运气好的话,满洲步卒完全可以从沙坡子下面冲过去。但是满洲的大车和马匹要想通过沙坡子已经不可能,沙坡子下翻扣的各种车辆和横七竖八的尸体成了死亡路障。 平台上的梢炮由最初的一架变为三架,沿不同的角度封锁石门水道。但是炸弹有限,梢炮更多时候投掷的是石块和木桩。 对平台下的满洲兵造成最大威胁的是李广带领的一伍盘龙鸟铳手。他们不急不慌,趴在平台边缘,耐心的寻找有价值的目标,然后一起开火。 红衣大炮被联军截住了,济尔哈朗红了眼,他疯狂地组织满洲兵从沙坡子后侧攻打台地。 台地上同济尔哈朗对阵的是孙定辽。为了节约炸药,孙定辽一般都是采用传统的方法回击满洲兵的进攻。 孙定辽仿佛又回到了大凌河城,他大声地鼓舞身边的士卒:“弟兄们,满洲兵逼迫我们吃人肉,我们今天他娘的让他们吃屎!” 守平台后侧山坡的是三营的一队人马,其中的老兵都是出自大凌河。孙一有令,不许打听大凌河被围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件事在老兵胸口像一块大石头,夜深人静的时候永远压得他们透不过气。 孙副将翻出这桩旧事,不亚于在老兵心里狠狠捅了一刀,假装已经愈合的伤疤又开始滴血。 “弟兄们,我们终于熬到了这一天!”,孙定辽大声喊道,“今日就是我等还债的机会!证明给死去的同袍,他们的血肉没有喂狗!” 大凌河老兵各个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搬起石块砸向爬坡的满洲兵。 济尔哈朗见爬坡的满洲披甲兵心生惧意,立刻祭出八旗的看家法宝。济尔哈朗的护军手持弓箭在坡下站成一排,以蘸了朱砂的箭矢射向坡上落后的披甲。 八旗的规矩,战后凡是背后有红点的一律军法从事,家人沦为奴隶。 披甲兵攻势为之一振。 眼见满洲披甲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孙定辽命令:“放滚木!” 民夫抬起碗口粗细,八九尺长的圆木,喊着号子丢过矮墙。圆木轱辘着滚下陡坡,撞飞沿途的满洲披甲。 济尔哈朗不为伤亡所动,催动更多的满洲披甲爬坡。他这是要用满洲兵的生命换取联军消耗掉防守的器具。 虽然沙坡子平台后面的野山上树木和石块有的是,但是圆木和石块的补充速度终归比不上济尔哈朗投入满洲披甲的速度。一时间满洲披甲距离联军据守的矮墙越来越近。 急了眼的新兵抄起弓箭就射。箭矢叮当作响地钉进满洲兵的棉甲,满洲兵经常被射得一个趔趄。但是箭矢对于棉甲里的铁叶子无可奈何,被射倒的满洲兵爬起来之后继续爬坡。 眼见披甲兵就要登顶,矮墙后突然掷出几颗草包雷,蹦跳着沿陡坡跌落。就在草包雷要接近满洲披甲兵的时候,草包雷下落的势头硬生生地止住! 原来每棵草包雷都有一根麻绳牵着。 导火索嘶嘶冒烟,矮墙后的联军放出绳子,草包雷落入满洲兵人群中。 “轰隆”几声炸响,顿时血肉横飞。 飞起的尸体又变成重物砸下,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 草包雷对满洲兵心理上的打击远大于肉体,死无全尸的恐惧弥漫山坡。 “霹呦——” “霹呦——” “霹呦——” 平台上李广率领的一伍盘龙鸟铳出手支援孙定辽。 两名督战的济尔哈朗护军应声倒地。 济尔哈朗急令护军后撤。护军一动,坡上的满洲披甲潮水一般退下。 济尔哈朗气急败坏,令护军拉出背后有红点的披甲在两军阵前正法。 如此这般,济尔哈朗同孙定辽在沙坡子后侧陡坡反复交手,济尔哈朗始终无法迈上台地一步,直至岳托从沙坡子北边赶来增援。 岳托原本是后撤大军的先锋,闻听队伍被拦腰斩断,岳托立刻率护军返回。 可是在雨后的石门水道逆向行军谈何容易? 岳托越接近沙坡子发现情况越混乱,大车和死尸堵塞了道路,惊马冲击得满洲兵早就没了建制。 岳托一路清理路障,一路强令整军,集合起一支人马好不容易返回沙坡子,立刻在平台前侧陡坡配合济尔哈朗强攻。 孙定辽随即命令李广指挥前侧矮墙的防守。 满洲兵前后夹击,联军的守城器具供应立刻吃紧,孙定辽和李广不得不频繁地使用炸弹和催泪弹。平台上的梢炮和弩炮将重点从阻断石门水道转为增援两侧的防守,民夫由原来的协助防守转为直接参与防守。 战斗极其激烈,仅仅一个时辰,平台下满洲兵尸横遍野,平台上的守军消耗光了炸药。 满洲兵的进攻从不间断,一波刚被打退,另一波马上爬上来,丝毫不给守军喘息时间。 守军被迫以构筑矮墙的沙袋为武器。装满泥沙的麻袋被推下陡坡,接连砸翻几次满洲兵的进攻。 沙袋很快也消耗光了。 满洲兵又一次爬上陡坡。 孙定辽命令拆掉梢炮,以梢炮的圆木作滚木。 民夫辛辛苦苦搭建的三架梢炮被解体,木材被砍成一丈长分运前后两侧阵地。 没了矮墙倒是方便了放滚木。滚木落下,再一次砸退满洲兵进攻。 李广突然发现坡下一名满洲武士的头盔上竖起的旗枪足有一尺高,旗枪上的红缨子比别人的都长。 李广估计这是个将领,于是招呼来盘龙鸟铳手,几人一起瞄准。 几支鸟铳几乎同时响起,身先士卒的岳托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一发旋转的铅籽自上而下钻入岳托的左侧小腿外侧,撕扯着皮肤和肌肉撞上岳托的小腿骨。 孙一“发明”的屁股开花的圆锥形铅籽经膛线旋转之后,杀伤力大大高于这个时代的球形铅籽。球形铅籽通常会留在体内,而且在体内的路径由于遇到肌肉或骨骼常会发生折转。旋转的圆锥形铅籽则通常直接穿过身体,如果有幸撞上骨骼,则直接导致粉碎性骨折。 岳托先是感觉整个左腿失去知觉,片刻之后便是钻心的疼痛,然后眼前一黑,进入人类本能的保护性晕厥状态。 岳托的亲卫发现岳托还有气,立刻背起岳托后撤。满洲军法,主帅进则全军进,主帅退则全军退,违者立斩。沙坡子前侧的满洲兵随即后退,暂时停止进攻。 沙坡子后侧的济尔哈朗并不知道这些,指挥又一波满洲兵爬上坡来。 孙定辽已经没了可以丢下去阻敌的东西,他红着眼睛下令:“全体抄家伙!准备接战!” 士卒抄起武器,民夫举起工具。 满洲兵爬到半途,破天荒地没有遇到守军的滚木雷石,立刻加快爬坡速度。 满洲兵接近平台,遭遇到一排三眼铳的猛烈轰击。随即守军一跃而出,同幸存的满洲披甲短兵相接。 坡下的济尔哈朗见状大喜,立即安排更多披甲兵爬坡。 守军居高临下,满洲兵重甲护身,双方优势抵消,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混战中,一名大凌河老兵突然扔掉兵器,大叫一声:“二狗子,你的肉我没白吃!” 老兵纵身扑倒一名满洲重甲兵,二人一起滚落陡坡,沿途砸落十几个满洲披甲。 一人带了头,立刻就有人模仿。 大凌河老兵里不少人真的之所以活着,就是在苦等这一天,一个能给死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的一天。 老兵接二连三地扑向满洲兵,他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滚木雷石,生生地打垮了济尔哈朗又一次进攻。 老兵不惧死,他们只是在还一笔血债。 俗话说得好:无债一身轻。 第294章 弃械不杀 杨日天率领的总攻大军一路顺风,但是进展缓慢。 联军在狭窄的石门水道无法展开兵力,杨日天调上来刚反水的汉军虎蹲炮跟在溃败的满洲兵后面。逃跑的满洲兵稍有停滞的迹象,杨日天就命令发炮。 虎蹲炮一响,满洲兵立刻抢着逃亡,但是越抢就越是谁也逃不出去。满洲兵彻底堵塞了道路。 随后追击的联军高呼:“弃械不杀!”,落在最后逃生无望的满洲兵只好选择投降,但是押解这些俘虏撤下局促的战场同样是个难题。 对讲机中不断传来参谋长那边危急的呼叫,杨日天意识到战前低估了沙坡子战斗的险恶。 战前,由于参谋长孙定辽复仇心切,提出了这个拦腰截断满洲军队的作战方案。杨日天和孙一都没有守城作战的经验,见孙定辽十分有把握,便一致表示同意。 朱军师对这个方案有保留意见,他不停地嘟囔:“归师勿遏,穷寇莫追,兔子急了还咬人……”。 但是朱军师对于军事没有发言权。 没想到被朱军师言中,沙坡子的战斗刚一开始,满洲兵便不顾伤亡地疯狂反扑,沙坡子的战情迅速恶化。 杨日天思量,从时间上计算运送后续物资的民夫大队至少还需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到达沙坡子。总攻大军被堵在路上,冲都冲不过去。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冒险派水师沿水道先行。 杨日天唤来卜十九,简单明了交代了沙坡子情况紧急。命令装甲舰不要等待陆路部队,多携带火药炸药紧急增援孙定辽。 三艘装甲舰立刻起航。 船只越过满洲兵,立刻在满洲败军的队伍中引起巨大骚动。 卜十九原本不想和沿途的满洲兵纠缠,见此情景灵机一动,命令炮手一路喊话: “你们的退路已经被截断,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诸伸兵弃械不杀,送你们回老林子!” “将官和护军被俘不凌辱!” “汉军投诚送回明朝!” “蒙古兵投降送回蒙古!” 此招果然奏效,不少满洲兵开始犹豫。 卜十九命令,不要顾及弹药,冲着公然向装甲舰挑衅的满洲兵猛轰几炮! 三艘装甲舰虎蹲炮和弩炮齐鸣。 一轮残酷的打击之后,满洲兵队伍反而安静了。 炮手继续高喊: “敢于反抗的死无全尸!” “互相监督,防备不顾大家死活的人作乱!” 如此三艘装甲舰一路喊话一路威慑炮击。 满洲兵到底是什么心态卜十九把握不好,但是至少满洲兵主动放弃了对河中的舰船发动攻击,装甲舰消耗的弹药反而更少。 越接近沙坡子,水路越难行。一方面河中抛弃的大车和死马增多,堵塞了航道。另一方面在河道狭窄的地方,单凭喷水已经顶不住湍急的水流; 卜十九只好派水手下河。一边负责清理水路,一边负责推拉船只。 舰队好不容易转过山口,正看见沙坡子上战斗已经白热化,三营老兵正悲壮地使用“人肉滚木”。 卜十九不顾射程,立刻命令开火。 “轰”,“轰”的炮声响起。 济尔哈朗的满洲兵攻势为之一顿,沙坡子上三营士气大振。 虎蹲炮的铅籽和弩炮的炸弹落入舰队前方的满洲兵人群,满洲兵大乱。 满洲兵有的向后跑,有的向前涌。向前涌的溃兵立刻冲乱了济尔哈朗在坡下的部署。 卜十九恶狠狠地下令,打掉所有的火药和炸药!不成功,便成仁! 三艘装甲舰一面缓慢前进,一面倾泻炮火。 密集的爆炸声仿佛没有尽头,驱赶着丧失了最后一丝自信的满洲兵。满洲兵宛如受惊的马群,裹挟着拼命叫喊的统帅济尔哈朗冲过沙坡子,头也不敢回地一路向北逃亡。 沙坡子上杀红了眼的孙定辽命令李广看守住前侧阵地,自己亲率后侧守军反冲锋。 士卒们挥舞三眼铳和腰刀,民夫们挥舞斧头和铁锹,居高临下从陡坡向下喊杀。满洲披甲兵见大势已去,连出溜带滚地窜下山坡。 两军在沙坡子下胜利汇合,孙定辽见了卜十九第一句话就是:“还有多少炸药?” 卜十九两手一滩:“没了!全打光了!” 孙定辽急道:“那怎么办?” 卜十九道:“没办法,只有唱空城计了。” 孙定辽狠狠心,“好吧!就唱一出空城计!” 于是两艘装甲舰气势汹汹地一南一北卡住水道。卜十九亲率自己的指挥舰返航为孙定辽壮胆撑腰。 孙定辽带领一小队士气高昂的士卒,居然去接收沙坡子南侧的满洲兵弃械投降! 满洲兵刚才亲眼目睹了三艘装甲舰的凶残,现在又见孙定辽的小队有持无恐,只好指望联军能说话算话,弃械不杀。 “弃械不杀”是联军战前的既定政策,违反了这时候两军作战的通行原则,不仅满洲兵将信将疑,联军很多人一开始也想不通。 崇祯五年的时代,对待被俘敌人通行的原则是“不投降就杀掉,投降了心不诚也杀掉。” 什么是投降,就是摇身一变掉转兵刃成为原来主子的敌人。 什么是弃械,就是放下武器主动成为俘虏。 二者之间有巨大的差别。 按照朱军师给联军士卒的标准解释,满洲兵大部分都是病人,得了一种叫做“死的隔膜”的病。这些病人原本也是满洲国的受害者,在长时间受欺负之后得了心病,竟主动成为满洲国的爪牙。 联军普通士卒便理解为,满洲国有一种妖术,时间长了可以迷失人的心窍。满洲国施展妖术,源源不断地把可怜人变成自己的帮凶。联军不可能杀尽可怜人,只能断了满洲国的妖术,慢慢地让他们恢复心智。 所以孙定辽的受降小队对待俘虏更多的是一种怜悯的态度。 他们向满洲兵保证:“放下武器吧,绝对不会杀掉你们,也不要求你们投降。” “是蒙古人的,过些日子放你们回去草原。” “是女真人的,过些日子放你们回去原来的老家。” “是汉人的,想回明朝的可以回明朝,不想回明朝的可以留下。” “即便是满洲人,只要主动放下武器,我们也保证不杀。” “看见我们的大炮船了吗?不放下武器,立刻叫你们死无全尸!” 满洲兵只能选择相信这些人的话,纷纷丢下兵刃。 第295章 死的隔膜 济尔哈朗被乱军裹挟冲过沙坡子以后惊愕地得知岳托中了鸟铳。 萨哈廉病重、岳托昏死,济尔哈朗成了满洲国右翼大军惟一的王爷,自己如果再有什么闪失,右翼大军就是全军覆没。 回望一眼沙坡子两艘凶恶的炮舰,济尔哈朗无奈之下领兵含恨而去。 孙定辽用收缴的满洲兵武器迅速武装民夫,稳住阵脚之后用对讲机通报杨日天。 杨日天闻讯立即照方抓药,派出小股部队乘芦苇划子逆流而上,以划子上的弩炮炸弹为威慑,分段收缴满洲兵武器、切断满洲兵之间的联络。 至此沙坡子以南大局已定。 到了傍晚,联军清点战俘,共计一千一百零二人,处理这些战俘的任务压到参谋二部朱军师肩上。 一千个俘虏就是一千张嘴,九原每日涌入大量难民,粮食已成为稀缺物资。联军承诺过弃械不杀,自然不能杀俘。如果立刻释放这些“死的隔膜”病人,他们一转身又会去帮助满洲国作恶。 朱军师的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先治病再放人,自然要用猛药。 朱军师借鉴以往经验,将俘虏中的八旗将领、护军、披甲、阿哈、右翼蒙古、汉军分别看押。 汉军俘虏由三营老兵前来指认,凡是大凌河一役中集体投降满洲国的原明朝士兵,一律交三营带回。 这些人从去年在大凌河投降到今年出征草原,一共只在满洲国呆了半年,属于还没有来得及得病的人。 不仅如此,他们在大凌河苦守,无论当时出于什么动机,最后的结果都是有功,理应受到联军的优待。如果在今天的战斗中有反水表现,还可以立功。 朱军师请求这些人帮助联军打完这一仗,之后便可以自由地选择回辽东、回中原、或者像孙定辽、孔有性一样选择留在铁金两国。联军承诺,无论是想回辽东还是想回中原,战后联军都会派兵护送。 安排完大凌河老兵,汉军俘虏中还有一些所谓的“老汉军”,这些人都是“死的隔膜”病人,先看押起来等待治病。 蒙古俘虏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在满洲国里长期“自立一旗”,不好说有没有得病,联军已经秘密地和他们的明安台吉私下讲和。 朱军师将蒙古俘虏远远地带离石门,交与游牧人看管。暗中透露给蒙古俘虏不要生事,不日便将他们交还明安台吉。 阿哈,就是奴隶。这些人随主子出征,一路伺候主子起居,打仗的时候还要充当肉盾和炮灰。按理说他们应该最恨主子,实际上正相反,他们是最重症的“死的隔膜”病人。 能被主子选中一同出征,都是主子最放心的阿哈。这些阿哈心中的愿望,就是为主子立功,早日摆脱阿哈身份,成为像主子一样荣耀的人。 阿哈俘虏中汉人居多,朱军师叹口气,指示先看押起来。 俘虏中人数最多的是披甲兵,这些人多是诸申,间或有蒙古人和朝鲜人。毫无疑问,他们是长期的“死的隔膜”病人。朱军师指示,将披甲俘虏再细分,分为叶赫、辉发、哈达、乌拉、东海和其它诸申六部,没事就让他们唱歌,唱自己过去部落的歌。 俘虏中的护军人数很少,不到三十人。护军都是满侏人,装备精良,作战时跟随八旗台吉,能一下子俘虏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护军都不是病人,他们是得了好处的人,家里的阿哈最少十几个。按照联军同满洲国签署的《不凌辱被俘军官盟誓》,护军属于军官。 朱军师眼里,八旗的护军和将领,是满洲国唯二可能支付赎金的俘虏。所以在朱军师眼里,这些护军每人都是九十九个九。 但是朱军师不打算让护军在等待赎金期间闲着白吃饭,他打算给护军找点事干,比如挖个矿什么的。挖矿之前,可以给他们讲讲爱新觉罗家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一个满侏的外来人口。 俘虏中的将领更少,情况更复杂,朱军师一时还顾不上。 俘虏甄别完毕,朱军师换上道袍,准备用猛药治病。 按照朱军师的理解,能得“死的隔膜”病的,有几个条件,比如病人必须感到生命随时会受到威胁,病人必须绝望地认为自己无法逃脱,病人必须认为自己好好表现就会得到主子的恩赐。但是一旦病入膏肓,即使主人不威胁他的性命、即使主人给他短暂的自由,病人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主人卖命。 所以,同病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让病人明白自己确实有病。 朱军师身穿道袍出入老汉军、阿哈和披甲的看押营地,分别挑出几个俘虏当众宣布他们“死的隔膜”了。 俘虏们交头接耳不明白什么是“死的隔膜”,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朱军师根本不解释。 朱军师分发几位“病人”狼山川的驱虫药,仁慈地说道:“吃吧,吃了这仙丹就不死的隔膜了。” “病人”正犹豫间,朱军师的护卫上前三下两下强迫“病人”服下。 “病人”被护送回看押地,满营地的俘虏都知道他们“死的隔膜”了。“死的隔膜”是什么?有流言传说就是被人施了蛊,有流言传说就是被妖怪迷了心,有流言说就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僵尸,所以叫死的隔膜。 到了晚间,吃了仙丹的病人腹泻不止,个个屙出极其恶心的虫子。 看押俘虏的士卒立刻叫起俘虏,举着火把让俘虏排队参观这些虫子。 第二天一早,病人们享用了一顿令所有俘虏羡慕的早餐。朱军师笑眯眯地接走病人,集中起来一阵比比画画,宣布他们不死的隔膜了。 关于有人询问死的隔膜究竟是什么,朱军师只是云里雾里的反问:“你的仇人杀死你的亲人,你反而来帮助你的仇人,这难道不是死的隔膜吗?” 不死的隔膜的俘虏返回营地之后,俘虏营地内外都在谈论死的隔膜。 朱军师的原话:“你的仇人杀死你的亲人,你反而来帮助你的仇人,这难道不是死的隔膜吗?”,被人们反复地解读。 照着朱军师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俘虏猜测自己身边应该还有人死的隔膜了。 果然,前晌饭后,朱军师身穿道袍手持罗盘在俘虏营里忙忙碌碌,又发现十几名死的隔膜。 不过,这些死的隔膜的人死得比较厉害,普通的驱虫已经不管用。大慈大悲的朱军师专门为他们做了一个隆重的道场,临走送给他们几个神农的石膏塑像,嘱咐他们务必连续三天正午时刻诚心祷告,才能去除死的隔膜。 这些人抱着石膏塑像回到营地之后,俘虏们之间的一种流言占了上风:死的隔膜就是被迷了心智帮助仇人。 等这些人中午向神农塑像祈祷的时候,不少没有死的隔膜的俘虏都主动加入。 对于朱军师这么样装神弄鬼,孙一只有一笑了之。 他对心理疾病的治疗是外行,但是杨六郎的例子告诉他,心理暗示绝对作用巨大。有时候病人自认为病好了,结果病就真得好了。 死的隔膜的故事越传越广,大木作温伸特地跑来担心地询问孙一死的隔膜会不会传染。 孙一明确的回答:“得这种病有个必要条件:病人必须自认为无法逃脱。我们有天宪赋予每个人的逃跑权,所以我们铁国对这种病免疫!” 温伸不解,问道:“啥意思?” 孙一于是换个说法回答:“只有不许百姓逃跑的地方,才会发生这种病。” 第296章 联邦 温木作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塔布囊,这逃跑的权利,我不止一次的听铁国的人说过,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有。” 孙一问:“你们想要吗?” 温伸郑重回答:“当然想要!我们祖上冒死来到草原,不就是为的逃跑吗?” 狼山川因为是从零开发,所以采取了人人宣誓人人授权人人分地的办法,凡不愿意宣誓的,一律赶出狼山川。 九原地区人烟稠密,村落有乡亲,土地有主人,狼山川的办法显然行不通。而联军一来就打仗,这件事就一直搁置。 如今战事稍歇,乡亲们主动提出要求,这件事就必须有个说法了。 孙一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温总管,你们愿意自成一国吗?” 一句话吓的温木作差点儿坐在地上。 孙一解释说:“九原这片地方,西到狼山川一百五十里,东到大板升一百里,无论是铁国来管还是金国来管距离都太远。九原又有自己的特点,青山黄河把九原抱在中间,地理上相对独立,人口结构是蒙汉不分,经济上农业、牧业、手工业、商业都有基础。” 温木作没太听懂,但是大概意思明白了,就是九原这地方和别处不一样。 温木作急忙问:“那……那塔布囊是不是不想管我们了?” 孙一笑道:“我是担心别人把这处宝地管坏了,想让你们自己管自己。” 温木作立刻反对:“不成!别人来打我们,我们这么小一块地方,怎么可能打的过人家?” 孙一回答:“九原平时训练一些民兵,铁国、金国、九原再联合供养一支军队,如果有人敢来侵犯,军队和三家的民兵一起打他!” 温木作稍稍定下心,“这么说来,九原给铁国当个外藩年年进贡,我估计乡亲们是愿意的。” 但是温木作马上又有新的问题:“可这九原没有王爷,我们百姓听谁的啊!” 孙一本想回答九原根本就不需要有王爷,转念一想还是说道:“九原怎么没有王爷?不是有个秦王朱军师吗?” 温木作很遗憾,“秦王是个好人,可惜秦王把九原的封地辞了!” 孙一一本正经地言道:“秦王辞了封地,是因为秦王一家知道民间饥苦,不愿意坐享民脂民膏。但是我把九原封了出去,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你们更应该体察秦王的良苦用心,自己管好自己。” 温木作张张嘴,说不过孙一,又不甘心九原没有王爷做主。 孙一知道普通百姓的心情,他们是习惯了,想找一个心理上的依赖。 于是孙一道:“这样吧,尽管秦王辞了封地,你们仍然可以虚尊秦王。就是百姓以秦王为君主,但是君主什么事都不管,也不向百姓收税。” “至于你说的九原向铁国进贡称臣,没有这个必要。我们三家以后合称联邦,有了事,九原、铁国、金国三家各自出人开会商量着来。” 信息量太大,温木作一时接受不了,他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就像草原上结盟的台吉定时会盟那样?” 要说起来,还是草原上有民主的传统。孙一回答:“差不多。” 孙一接着向温木作介绍了自己的构想:联邦下的三个国家都建立在天宪的基础上,但是各家可以采用不同的办法。比如九原可以采取以村落为单位的方式宣誓入籍。对于村里不愿意宣誓的人,村民可以合伙买下他的财产,请他搬离;也可以任由他继续在九原生活,但是收取特别的税,因为他没有承担保卫同伴权利的义务。 根据九原的现状,可以先成立四个乡。麻池、二里半都是人口比较密集,村落比较成熟的地方,可以各成一乡。石门河以西的金津河冲积平原是放牧的好地方,可以参考狼山川和胜乡的模式自成一乡,称金乡。交通要冲石门前障城附近可以再成立一乡,称石门乡。 杨日天和孙定辽正在整编军队。三营中愿意跟着孙定辽落户九原的辽东老兵很多,孙一计划以后的三营就常驻石门乡,新编的二里半营常驻二里半乡,新编的麻池营常驻麻池乡,再以金乡牧民为主成立一支骑兵队伍。三个营和一支骑兵构成九原的军事力量,单独设立一个指挥中心。 当然实现这个构想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先以村为单位向天宪宣誓,再选举村长、乡长,再选举九原的本地领导机构。一边打仗一边建设,能到今年冬天有个雏形就不错。 但是孙一对实现这个构想有信心。狼山川的经验充分证明了最了解老百姓的就是老百姓,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 狼山川的五个乡自从选出了乡长,孙一就没再管过具体事。但是五个乡干的有声有色,各有特色。 树林子乡是平静祥和小农体制,长胜乡是效率很高的公社体制,青山嘴乡有第二十六厂、电作坊、隆兴长三家“大企业”,和胜乡以牧业为主,五源乡以农业为主。 听说五源乡乡民决定不设村庄,把每家的宅基地直接分在了地头,乡民起床就可以下自家的田地干活,还可以就近在田地里划出一块地照顾牲口,乡民的积极性很高,特别欢迎难民去临时帮忙。 亲身实践之后,孙一才明白,所谓实现民拄需要提高国民素质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后世太平洋此岸的某大国,和太平洋彼岸的某大国的几百年前相比,那个大国的国民素质高? 后世太平洋此岸的某大国,和几十年前的自己相比,那个国民素质高? 奇了怪了,正是太平洋此岸的某大国中的同一个帮派,在几十年前哭着喊着要求立即民拄,要不然就鱼死网破给你看,在几十年后反而借口国民素质不高,拖拖拉拉地像满清立宪一样拉着不走打着倒退。 所谓的联邦制,也正是这个帮派几十年前梦寐以求的崇高目标。 满清倒台之后,共计十四省宣告独立,当时对未来国号尚无一致意见,其中四川、广西、贵州均以“大汉”为国号;贵州称“大汉联邦”;沪军都督府采用的英文国号为“unitedprovincesofchina”。 之后十年间“联省自治”的呼声在中国不断。 那个帮派成立后,在1922年招开第二次全国会议时明确提出用联邦制,统一中国本部、蒙、藏、回疆,建立中华联邦。 1945帮会间谈判,该帮派明确要求国家实行联邦制,各省可以制定省宪法,总统由各省议会联合选举产生。 也许永远都是是屁股决定脑袋。 所以孙一很害怕,害怕他以后做大了也会那样,所以急匆匆地在自己还弱小的情况下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 温木作听了个云里雾里,直说塔布囊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孙一连连摆手:“千万别指望我!我五谷不分六畜不辨,你还是回去和大伙商量商量吧。” 第297章 能狠能忍 崇祯五年六月初四,库库和屯城。 满洲国文馆署理副将宁完我求见大汗阿巴海。 阿巴海显得兴致很高,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阿巴海派往杀胡口的护军纛额真遣人回报,已传令阿济格的大军分别驻守张家口、瓦窑口、杀胡口。明国杀胡口副将已经将逃入城中的蒙古人、连同蒙古人的牲畜财货统统归还满洲大军。 右翼大军也有了消息。济尔哈朗遣人来报,右翼大军在石门水道遭遇轻微抵抗,鄂木堆战殁,萨哈廉率披甲翻山深入敌后,济尔哈朗准备水攻石门,预料几日内即可攻下石门水道。 济尔哈朗的信是五月三十日写的,阿巴海估计今天济尔哈朗的大军应该已经拿下了石门,正在向大板升城进军。 外出打粮的八旗军昨日开始奉命屠戮投降的蒙古青壮。消息传回库库和屯,引起了城内蒙古人的惊恐、不安、和愤怒。蒙古人不敢招惹凶恶的满洲兵,就将怨气发泄到带头投降的喇嘛身上。有人向路过的喇嘛吐口水,有人向寺庙内丢掷粪便。 宁完我恭敬地递上一轴纸张,“大汗,按照你的意思,布告已经写好了。” 阿巴海打开卷轴,布告是用蒙文写的,字迹十分工整。阿巴海点点头,信手将布告放在一边。 “宁把式”,阿巴海语气轻松,“最近文官那里有什么动静?” 宁完我犹豫一下,回答道:“有些汉人官员对大汗命令屠戮蒙古青壮有些微词,他们……他们说蒙古人既然奉命主动来降,就不该再杀,这样做有损大汗的名誉。” 阿巴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评价道:“这帮不明事理的读书人!” 宁完我陪着阿巴海干笑两声,赞道:“大汗这么做手段虽然激烈一些,却能有效的翦除日后土默特的实力。” 阿巴海看一眼宁完我:“还是你了解我。” “公甫”,阿巴海语重心长地说道,“凡成大事者,一要能狠,二要能忍。狠,要狠到无情;忍,要忍到无耻!” 宁完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阿巴海问道:“你上回给我讲的那个吃仇人大粪的古代英雄,叫什么名字来着?” 宁完我连忙回答:“叫做勾践。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击败,勾践携妻入吴为奴,为吴王养马拉车。吴王生病,勾践主动尝吴王的大粪以诊断病情。吴王大喜,认为勾践已经完全臣服,于是赦免了勾践让他回国。” “勾践回国之后卧薪尝胆,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吴王浑然不在意。有一次,勾践趁吴王外出征战国内空虚时候突然袭击吴国,一举迫使吴国与越国议和。再一次,勾践大破吴国,将吴王夫差困于姑苏山上,夫差求降不得,被迫自尽。勾践终成春秋一代霸主。” 阿巴海有些得意地评价:“夫差打不过勾践,就是因为勾践比夫差能忍到无耻、狠到无情!勾践最后成了事,你们汉人的史书不是只记得他的建国大业吗?” 宁完我连忙提醒:“主子,奴才是满侏!” 阿巴海朗声大笑:“对对对!你是满侏。其实他们汉人的汉高祖、明太祖都是能狠能忍的角色,最后都成了他们汉人歌颂的大英雄。历史证明,没人会在意这些小事。” 宁完我称道:“主子教训的是。” 阿巴海脸色一转,严肃地说道:“宁把式,有件机密的事你亲自去安排一下。” 宁完我正色回复:“主子请吩咐。” 阿巴海道:“你去找一些满洲国的蒙古人袭击银佛寺,打、砸、抢、烧,把城里的蒙古人都煽动起来,把事情搞大,最好出几条人命,但是不要伤到银佛寺里的那个土默特王爷俄木布。” 宁完我有些愕然。 银佛寺里面因为供奉了一尊三万两纯银制作的八尺高的释迦牟尼像,所以称银佛寺。又名大召寺,即藏语“大佛寺”的意思。 银佛寺是阿勒坦汗于万历年间同库库和屯城一起修建的,位于库库和屯城的城南路西,先于库库和屯城一年建成。万历皇帝赐名银佛寺为“弘慈寺”,库库和屯城为“归化城”。故有“先有银佛寺,后有归化城”一说。 由于汏濑三世亲自主持了银佛的“开光法会”,所以银佛寺是蒙古地区最有名的寺院,各部台吉每年都会派人到银佛寺顶礼膜拜。 宁完我不理解为什么阿巴海要去招惹银佛寺,这个做法就等于是招惹了所有的蒙古贵族。 阿巴海不悦地解释道:“明日外出打粮的八旗将士就要回来,但是今天库库和屯城还不够乱。我要你做到明日八旗将士一回来便能有借口狠狠地镇压暴乱。” 宁完我立即坚定地回复:“吒!” 宁完我走后,阿巴海又拿起那张布告端详。 布告上清秀的文字写道: 汗曰:格根汗归化城庙宇勿许拆毁。毁坏庙宇及擅取庙内一应器物者,我满洲大军既然已经来此,岂有不再来之理乎?一经查出,决不轻恕! 布告最后盖着满洲国大汗的鲜红印玺,落款的日期是明天,六月初五。 阿巴海看了一会,叫过自己的护军吩咐: “你去一下文馆,找负责记录历史的额尔德尼。就说满州国大军征伐察哈尔路过库库和屯,大汗敬重佛祖,下令保护庙宇,土默特蒙古从此归心。让额尔德尼把这张布告抄写记录下来,明天派人贴到银佛寺的大门外。”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书友可跳过) 《满文老档》载: (六月初五),是日,以书贴於格根汗城庙曰:“汗曰:格根汗归化城庙宇勿许拆毁。如何毁坏庙宇及擅取庙内一应器物者,我既已经来此,岂有不再来之理乎?决不轻恕。” 第298章 死城 宁完我不负大汗所托,成功地在库库和屯城内挑起骚乱,蒙古人之间开始互相殴斗,互相投掷石块。。 一夜之间,骚乱莫名其妙地升级为暴乱。 蒙古暴徒开始抢劫店铺,蒙古暴徒开始放火烧房,蒙古暴徒开始攻击喇嘛,蒙古暴徒开始捣毁寺庙…… 满洲国大汗阿巴海果断地调自己的镶黄旗保护佛教圣地银佛寺。银佛寺被镶黄旗团团围住,禁止一切人等出入。寺内的俄木布喇嘛几次三番求见大汗,皆被镶黄旗士卒以不安全为由阻止。 六月初五清晨,阿巴海语气严厉的布告挂在银佛寺的大门口,两名烧焦的尸体挂在银佛寺外的大树上。 据说,那是两名忠诚护佛的满洲士兵,面对暴徒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竟然被凶残的蒙古暴徒吊起来活活焚烧致死! 大汗阿巴海被迫终止了八旗军队外出执行重要军务,紧急调八旗回城平息暴乱。 回城的八旗兵虽然行军速度缓慢,但是立刻出现在城外。 八旗的队伍混杂了大量的牛羊,体积变得庞大。八旗的人数比几日前出发的时候多了一倍还不止,原来是每名八旗披甲兵身边都多了一个跟随的阿哈,护军和将领身边的阿哈则不止一个。 这些阿哈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细看之下,恐惧之中还流露出一丝庆幸。 他们确实因该暗自庆幸,因为被八旗兵挑中了当阿哈,他们可以免除一死。那些敢于顶撞满洲兵的,那些长的稍微结实一点的,还有那些根本就说不上为什么的乡亲,全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满洲兵砍下了头颅。 死去乡亲的鲜血喷射阿哈一脸,阿哈不敢去擦。满洲兵砍完乡亲的头颅,阿哈替主子接过还在滴血的刀。满洲兵抽空去凌辱自己的姐妹,八旗兵嗷嗷地叫唤,姑娘无声地哭泣,阿哈捧着主子的刀闭上眼睛不去听。 阿哈们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多看主子一眼,他们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如何为主子牵马和如何为主子背负辎重上面。 八旗驻营库库和屯城外,披甲兵奉命入城平乱,军令为不留下一丁一口。 镶白旗的朵朵台吉闻听军令,立刻宣布自己连日劳顿,病了,需要卧床休息。 大汗阿巴海摇摇头苦笑一声,同意了乐朵朵休息的请求,令朵儿红接管镶白旗,如果朵儿红管不过来,就交给豪格管! 八旗子弟冲入库库和屯,见人就杀,鲜血浸湿了库库和屯的街道,尸体堆积如山。 屠杀一直进行到傍晚,大汗阿巴海因为受不了满城的死人味道,于是连同八旗军队一起在城外驻营。 一度繁华的库库和屯成了一座死城。 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柔和的月光下,只有鬼影绰绰。 阿巴海特地遣人去城外的银佛寺探查俄木布喇嘛的动静。去人回报:俄木布喇嘛整日整夜不停地念经,不再提求见大汗的要求。 阿巴海于是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 六月初六,节气大暑,各旗回报外出的收获,统一分配战利品。 令阿巴海有些诧异,去往黄河的五百人收获甚少,仅仅俘获人一百、驼二,牛羊一千。 一百名俘虏,五百个满洲披甲兵都没法分!而且一匹马都没有! 领队的首领回复,黄河一带民风甚劣。刁民早早地就把财产转移,行走迅速的马匹一头都看不见。到了夜间,队伍经常遭受土匪打劫,白天辛苦搜集到的生口常在夜间损失掉。土匪无所不用,暗杀、投毒,防不胜防,人马不敢分散抢掠。 阿巴海沉吟半晌,问道:“黄河一带可有喇嘛庙?” 首领回答:“不曾见到。” 阿巴海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这就难怪了。” 汇总八旗各支人马所获,不出大汗阿巴海所料,所得粮食甚少。令阿巴海欣慰的是,八旗军队临走前已将地里的庄稼全部糟蹋。 八旗共计虏获生口三万七千四百八十二。其中掳得人一万八千九百一十五,驼十八,马骡四十二,驴七百九十七,牛五千九百四十一,绵羊及山羊一万一千九百六十五。 俘掳的人口一万八千九百一十五中,除阿巴海许诺过的每旗妇女十口,女童十口,其余的人口各旗已经全部分给披甲兵为奴。 俘掳的牲畜一万八千七百五十五中,能随军打仗用的马匹骡子只有四十二头。在奔袭库库和屯的战斗中,八旗兵累死的马匹都远远超过这个数字。阿巴海命令以马、骡、驴补充军中马匹。各旗再酌情以牛赏赐给这些累死自家马匹的甲士。 其余所虏获的牛羊中,择优进献给大汗与诸位贝勒。 再每旗取牛十、羊一百,又从八旗公中取羊一千,赏赐永平及大凌河新投降的众汉官: 建昌马总兵官牛六、羊百; 麻总兵官牛四、驴二、羊八十; 副将祖可法、祖泽洪、祖泽润及韩大勋、张存仁、王总兵官、刘副将之子、曹恭诚、裴国珍等各牛四、驴二、羊八十; 李云、邓长春、陈邦选、薛大湖,各牛三、驴二、羊六十,马游击羊四十、驴二十; 张洪谟牛四、羊八十,孟副将、丁副将及杨副将各牛三、羊六十。以上四员,因留守沈阳并未从征,故不给驴,仅赏牛羊,以示公平。 再者,诸申中有职之臣,以所辖牛录计,每牛录赏赐羊一。 大汗晓喻永平及大凌河诸位汉官,两厢对照,当知我诚恳恩养汝等之心。 如此分配之后,所余牛不及五千,绵羊连同山羊不及一万。 而目前在库库和屯的满州大军,士卒连同阿哈,已达三万之众。阿巴海下令,牛羊按甲士数量分配,充作军粮。再有剩下的羊,一律煮肉汤分食之。 八旗将所获财物,全部收于大汗之处。大汗阿巴海欲分与众人,但是,不够分。 统计所得财帛数目:毛青布三百一十七,蟒缎皮袄十三,镶沿儿貂灰鼠皮袄二十二,素缎披头蟒缎长褂四十四,蟒缎十,绿妆缎一,云闪缎二,缎八十一,花毯三,青毯二,红毯一,貂皮帽七,红毡一,缎褥六; 豹皮九,灰鼠皮三,水獭皮五十,狐皮七十,沙狐狸皮十六,灰鼠皮三百八十一,猞狸狲皮四,貂皮十七,海獭皮一,狸猫皮二十一; 金条八根,银一千六百两,帽前金佛二,帽后金花三,男用金耳环一对。 大汗下命,财物一律分给旗中穷苦人家。 阿巴海晓喻全军,这次掳获虽少,士气万不可低落。 满洲国还有阿济格的蒙古大军,济尔哈朗的右翼大军,这两路必然缴获丰富,到时间再行赏赐将士。 待右翼大军一到,全军即携带红衣大炮南下抢掠富庶的大明,定然不虚此行! —————— 笔者注,本章中的数字,皆出自《满文老档》。 第299章 黄河军校 话说满洲国右翼败退,驻守石门水道北口子障城的明安台吉奉命为全军断后。 亲眼目睹满洲败军经过北口子时的凄惨状况,明安震惊不已。 强悍如斯的满洲兵都打不过联军,单凭明安的蒙古骑兵如何能敌得过联军的雷电之术? 惴惴不安之间,联军派人送来消息。坦言联军不会攻击明安,明安也不要着急撤走,联军不日便归还被俘的蒙古兵。 明安感慨万千。联军言而有信,自己对达海随便的一句话,竟保全了自己的部落。 两天之后,联军如约交付所有蒙古俘虏;明安将北口子障城打扫干净,完整地移交联军。 双方约定以后继续维持这种秘密讲和的状态,互相给以方便。 送走蒙古战俘的事联军方面很少有人注意到,因为这几天联军发生的大事太多了。 大家对“死的隔膜”的热情还未退去,联军改编、联邦成立的消息立刻又铺天盖地。 联军在石门缴获了大量武器,补充了大量大凌河老兵;九原的百姓受胜利鼓舞,闻听联军要保卫九原,参军的热情极高。在狼山川制约军队发展的人数在这里完全不是问题,联军要做的反倒是要克制扩张军队的冲动。 杨日天、孙定辽和参谋部再三权衡,决定在全军推广一营的三三建制。 一营在这次的战斗中几次三番的抽调补充,由于采用了三三建制,各级的战法高度一致,基本没有对一营的战力形成直接损伤。实践证明,三三建制比这时候流行的二五建制管用。 崇祯五年的时候,营的编制可大可小。大明朝完全以驻地划分营,一个营的兵力可以少至五百,多至五千。草原上则称一个鄂托克为一个营,鄂托克的箭丁全部是营兵。 杨日天、孙定辽和参谋部决定把一营原有的伍、行、小队、队的四级三三制扩充到五级,为日后发展留下空间。即三伍为一行,或称一排;三行为一小队,或称一哨;三小队为一中队,或者简称为一队,一队为一百四十人;三个中队为一联队;联队之上为营。 至于在士卒武装上,则完全复制三营的单兵装备。即复合纤维头盔、胸甲、绑腿、麻鞋。 为了减轻狼山川的供给压力,麻鞋、麻布绑腿、胸甲的皮套全部由九原本地提供,长胜乡集中力量生产联军急需的复合纤维头盔。 至于胸甲中的复合纤维甲片,则临时用二里半烧制的瓷甲片、陶甲片、甚至木甲片、锅盔馍代替。 整编之后的一营、三营、二里半营、麻池营将有所不同。一营和三营作为主力营,一营偏重能攻能守,三营偏重长途奔袭。二里半营和麻池营作为守备营,二里半营偏重守卫,麻池营偏重警戒。 一营的主力为三个战兵中队,合称一个战兵联队,计四百二十人。杨六郎任营长,配属副营长、营参谋各一名;营部直属一伍通讯兵、一伍卫生兵,一个战兵小队、一个炮兵小队、一个万人敌小队、一个骑兵小队、一个人数不定的武装民夫运输队。炮兵小队的武器以虎蹲炮为主,万人敌小队的武器则是炸药、地雷、催泪弹。全营平时约六百三十人,战时可多达千人。 李广为三营营长,三营的构成为三个轻装步兵中队、一个万人敌中队,以及一个精干的营部,编制整六百人。 二里半营营长牛光天,营参谋长孔有性。二里半营的士卒都为二里半乡的本地人,刚刚学习打仗,所以特地让孔有性带几名老兵去成立一个营参谋部。 二里半营下辖三个守备中队,一个强悍的山地战兵中队。三个守备中队平时只保留一个骨架,负责民兵日常训练,战时则扩充民兵入伍;山地战兵中队为常备,专门训练钻山沟。 麻池营的士卒除麻池乡百姓以外,也招募其他乡的百姓。总部设在麻池,下辖三个中队,一个骑兵中队,一个水上巡逻运输小队,平时负责分守各处险要、执行日常巡逻、警戒、治安任务。营长暂时由九原总管温伸兼任,待九原各乡的民兵建立后,重新任命营长。 四个营之外,专门以优秀游牧骑手成立一支精锐骑兵。 骑手每人配备双马,甚至三马。每三人为一个小组,三个小组为一排。三个排为一个小队,配小队长一名,计二十八人。三个小队为一个中队,配中队长一名,通讯兵一名,计八十六人。三个中队为一个联队,配联队长一名,副联队长一名,马务长一名,通讯兵三名、卫生兵三名,警卫一排,合计人员二百七十六人。 别看一个骑兵联队只有二百七十六人,马匹数量则在六百至八百之间。多亏草原上参军的习惯是自带战马,否则联军无论如何也置办不起这么多优秀的马。即便是这样,马匹要是再多,联军也养不起了! 报名参加骑兵联队的竞争十分激烈,因为联军开出来的条件太诱人了。一经入选,骑手全家可以单独宣誓,直接落户九原或者铁国;骑手立刻获得战士功名;骑手除了自带弓箭和匕首,联军将配备专门用于骑兵的电三眼铳或者电掷弹筒,联军还承诺配备其它最先进的武器,比如谁也没见过的手雷、箭雷,以及神秘的“战马爆音训练”。 水师也有改动。参谋部专门为水师配备了一个中队的战兵,用于执行登陆任务。卜十九的旗舰长胜号外层芦苇已经被打烂,失去维修价值,麻池的百姓用自己的一条木质摆渡船“换”下了长胜号,依旧命名为长胜号。经过大木作温伸改装的新长胜号,成为联军历史上第一艘木质装甲喷水舰。 参谋部将大凌河老兵中的部分炮手集中起来,再招募一些新兵,正式成立一个火炮中队。火炮中队的武器为发射霰弹的虎蹲炮和发射葡萄弹的将军炮,火炮的长途运输借助水师,短途运输则借助牲口。 至于缴获的四门红夷大炮,满洲国当个宝,联军却没什么用处。红夷大炮最主要的作用是攻城,一炮一炮地把城墙砸塌。联军一则不会去攻别人的城,二则联军真要攻城的话,使用红夷大炮还不如派人去城墙下刨个坑埋点炸药。所以,联军把四门三千斤重的红夷大炮纯粹当作一万二千斤精铁使用,先炸烂再融化,打造三眼铳和掷弹筒。 改编之后的联军需要大量的将领,参谋长孙定辽又开始他的填鸭式快速培训。孙一戏称孙定辽为“黄河军校”校长,刚培训完“黄河一期”就开始“黄河二期”。 孙定辽认真地询问什么是黄河军校?什么是“黄河一期”和“黄河二期”? 孙一胡乱解释道:“我们老家那里一个叫孙大炮的人办的一所学兵法的学校。学生们学成了排成一期、二期,三期,四期……。孙大炮靠着这些学生组成一支军队,号称第一军,从老毛子国买了先进的武器,仅仅就这一支军队就从南到北横扫所有军阀。” 孙定辽紧张地询问:“孙大炮后来成就大业了吗?” 孙一回答:“没有。孙大炮后来和老毛子国闹翻了。老毛子国转而支持一个叫毛大帅的,毛大帅得了更好的武器,依旧靠着一支军队,号称第一野,把孙大炮从最北边一路又赶回最南边,毛大帅最终得了天下。” 孙定辽问:“那么,毛大帅有学兵法的学校吗?” 孙一答:“那倒没有。” 孙定辽放心地松了口气,道:“看来还是先进的武器最重要。塔布囊,我也想成立一所兵法学校。” 看来孙定辽是一直有心想成立一所系统的军事学校,但是担心孙一会猜忌他在军内结党,所以才采取了快速填鸭式的草率培训。 不过,孙一认真地想了想。 孙大炮于推翻满清一枪未放,靠第一军北伐得天下。当时全世界都对中国进行武器禁运,各军阀的武器来源都成问题,不少还在使用鸟铳。唯有老毛子因为不在国联,所以各色轻重火力撒开欢的往第一军运。广州商团暴动的时候,黄埔军尽出,结果摆不平。关键时刻,毛子一艘巡洋舰运来几千杆莫辛-纳甘步枪,立马搞定。 毛大帅于赶走日寇大功未立,靠第一野南征得天下。据说第一野凭仗的是火炮,对手反映,第一野的火炮比日寇还厉害,所以第一野的火炮自然不是缴获日寇的,更不可能是第一野自己造的,合逻辑的解释只能是老毛子给的。 所以,确实是先进的武器最重要。是先进的武器成就了第一军,然后第一军成就了黄埔军校。单单一个黄埔校长确实成不了事。 于是孙一爽快地说到:“办军校本来就是参谋部的分内之事,问我干什么!” 于是黄河军校正式成立,参谋长兼任军校校长,制定了系统长期的小队长、中队长、联队长培训计划,并单独设置通讯兵、卫生兵、炮兵、万人敌四个培训科目。 第300章 自治共和 除了军队改编,另一件被广泛谈论的事情就是建立联邦。 朱军师摇头晃脑的解释: “邦者,国也。大者为邦,小者为国。” “联者,联合也,合纵联横是也。南北为纵,东西为横。铁国、九原、金国自西向东为横,故曰联。” 耿秀才略略有些微词:“所谓国,当有王侯。有王之国,可称王国;有公之国,可称公国;有侯之国,可称侯国。九原既有秦王,却非秦王封地,是否可为一国,殿下三思。” 朱军师这两天但凡听见别人称呼他为“殿下”,笑得嘴角都能咧到后脑勺。 秦王殿下闭着眼皮挡住满眼的喜悦,思忖一下赞同道: “是不妥当。铁金两国是夫妻名分,九原称国有僭越之嫌。” 耿秀才建言道:“殿下,自汉以降,郡国并行。朝廷直属之地为郡,诸侯封建之地为国。如今九原这个情形,不若称郡之名,行国之实。” 朱军师心内大喜。封建,多么亲切而遥远的名字。 所谓封建,封地建国也。封建制始于三代,终结于南北朝。 南北朝之后的中国在皇帝之外虽有王侯,但是王侯只领有封地,并不能建国。封地逐渐演变为王侯单纯的收入来源,王侯不管理封地内的具体事务,封地的管理官员由皇帝直接任命。其实中国自南北朝之后一直实行的是高度中央集权的帝制。 朱军师一心回复三代之治,封建制度便是三代的一个显著标志。 于是二人兴冲冲地找到孙一,建议九原虽实际上自立为一国,但因为不是王侯封地,在名称上依照古法只称作郡。 孙一根本就不care,国、郡、州、省、state、province,你们随便叫,一个符号而已。 孙一警告二人,少拿这些妈妈婆婆的琐事来烦他。联邦实行的制度是自治共和。所谓自治,就是三个国家各自独立地管理内部事务;所谓共和,就是凡有大事,三个国家商量着办。 九原想叫什么名字,完全是九原的内政,孙一不会干涉,联邦也不会干涉。 朱军师深深感到力德尔爷言而有信,重回三代的梦想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南北朝之后的中国皇帝为了维护大一统都是封地而不建国,力德尔爷是却是建国而不封地。两厢对照,力德尔爷自然是毫无霸道野心的明君圣人,回复三代的王道乐土指日可待! 所以二人虽然吃了一鼻子灰,却暗自喜气洋洋。 二人召集乡亲父老稍微“自治”了一下,便宣布九原国的名字定为九原郡。可是,接下来铁、金、九原三国如何“共和”,谁也说不清。 大明朝出身的人想象:联邦应该像设立一个朝廷,孙一高高地坐在联邦朝廷最高处;三个国家各出一个大臣,像当年的周公和昭公一样坐下来商量决定联邦大事,即所谓经典的共和行政; 草原出身的人想象:联邦的三个国家首领应该每年夏天会盟一次,会盟期间商定来年的大事,顺便举办那达慕。 达海则兴致勃勃地建议联邦可以像满洲国先帝努尔哈赤创立的八旗制度一样,三个国家的首领轮流值政,一年一换,遇有大事则三国首领及时开会共同议政。 三种方案各有支持者,互不相让。汇总到孙一那里,孙一惊讶于明朝人的想象力之余,抛出了第四种方案:三个国家各自出一些代表组成一个议会,联邦大事投票表决。 四种方案各有优缺点,孙一也不敢肯定后世的议会制度一定会比明朝人提出的三种方案好。 不过,眼下联军正在打仗,三个国家的内部管理机构八字还没有一撇。孙一决定先不急,大家可以充分讨论四种方案,甚至提出更多的方案,等到了冬天专门抽出一段日子做决定。 孙一指定这段日子开始于今年的冬至,到时候不光是三个国家如何“共和”,包括新的“民历”历法,联邦军费的分摊等等事项都会在这个冬天讨论确定。 至于冬天在哪里讨论,谁参加讨论、如何讨论,最后采用什么形式做决定,孙一做主由三个国家各自派出一名代表,成立一个三人筹备小组,专门商量这些事。 秦王朱军师眼珠子一转,立刻表示自己要行使逃跑权,从此不当铁国人,要入籍九原郡,并且自告奋勇要当九原郡的筹备小组代表。 孙一笑着同意了朱军师的逃跑要求。不过,朱军师能不能当代表,得九原郡的百姓说了算。 这还不容易?作为秦王,朱军师于九原虽无封地之实,却有建国之功。朱军师凭借自己在九原郡百姓心中的崇高威望,转个身就获得了“百姓授权”。 朱代表从此频繁地召集九原的父老乡亲商议建国大业,老百姓心内狂喜,怎么自治不重要,怎么共和也不重要,九原建国就意味着联邦要保卫九原了。保住家园最重要,其它的秦王自己做主就行! 耿秀才热情帮忙,他和朱军师二人连连写就数封书信给老家的“有识之士”,派人辗转送往陕西,请他们务必在今年冬至之前来九原郡“共襄国事、重建三代辉煌”。 第301章 东市西市 六月初四,三伏天的第一天。 这天是联军在石门水道大捷的第二天,再过两天就是节气大暑、联军的沐休日。联军发饷了! 参谋部不仅按时下发了一营、三营将士的津贴,连参战的百姓、支前的民夫参谋部都按统一标准发放津贴。 拿到圆片钱的九原百姓迷惑不解,联军这是想要哪样? 打了胜仗不赏赐大伙战利品,发几个圆片片有什么用?——草原上的规矩,打仗自带粮食兵刃没得说,但是打赢了仗战利品就是大家的报酬。 一营、三营的将士也很迷惑,九原没有隆兴长一众商铺,要圆片钱有什么用?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 参谋部把在石门水道缴获的一部分小战利品在石门前口子东障城摆了一地,一堆一推地标出价钱,看中哪样自己拿钱去换。 六月初五,联军抚恤烈士遗属和奖励有功将士。 这次参谋部下了血本,将大笔抚恤金送到烈士亲人手中。立功将士除了晋升功名,不同的功劳还可以得到不同数量的圆片钱做为奖励。 这天前口子东障城堆出来的战利品更加丰富,小到一副马辔头,大到一架马车,满满地塞满了整个障城,全部标出价格。 百姓明白了,原来联军是论功发放圆片,拿圆片自由兑换自己想要的战利品。百姓马上认为这样好,以往打仗往往因为私藏战利品和分配不公闹矛盾,分到手的战利品也往往不是自己想要的。现在按照功劳大小自己拿着圆片去换,公平还实惠。 这是孙一亲自策划的一箭双雕的好事。左手发出去大量的钱币,一转眼钱币又能回到右手,既建立了圆片钱的威信,又协调了分配战利品的矛盾。 六月初六,联军休息日,石门前口子西障城自发成了集市。 为了有别于东障城的参谋部战利品市场,百姓们称西障城自发集市为西市或民市,东障城的参谋部战利品市场为东市或官市。 东市价格都是参谋部那帮家伙拍脑门儿定的,许多战利品的价格比西市的价格低得多。而且参谋部放出话来,战利品在六月初六这天全甩卖出去,每半个时辰下调一次价格,手快有手慢无。 不少百姓早就看中了东市的战利品,可是手里没有圆片钱,或者圆片钱不够,于是他们带着自家的牛羊和产品来西市交易,希望可以换到一些圆片钱,然后去东市捡便宜货。 东市战利品每半个时辰下调一次价格颇为激动人心。 以马匹为例。联军缴获的马虽然是满洲国披甲兵的军马,但是在草原人看来就是普通牲口,不仅不够资格在军中服役,要是做战马的话更会让人笑掉大牙。所以参谋部决定,一匹不留全部处理掉。可是这些马岁齿不一,肥瘦不一,有的还带伤,根本无法统一定价。 孙一的损招是荷兰式拍卖。将一群马匹不管好赖统统圈入马厩,先定一个高价,然后每半个时辰降一次价,百姓在觉得价格合适的时候自己入马厩牵马。 每到调价的时候,百姓们瞪大眼睛守在马厩门口。只要参谋把画着新价格的牌子一亮,立刻冲入马厩抓住自己相中的马匹不撒手。那时候只要稍一犹豫,就可能落一个两手空空。 如此一来,百姓们一下子推高了圆片钱的价格。原本联军规定一个圆片钱可以换一斤秋后的小米,现在揣着圆片钱的将士在西市一个圆可以换到两三斤现粮。因为圆片钱供不应求,价格还在一路走高。 孙一暗暗叫苦。因为后世有经济学家指出,明朝的灭亡的根本原因在于朝廷没有银子,所以孙一苦心积虑推出圆片钱就是想日后作为法定货币使用。 后世的经济学家指出,明朝的法定货币是铜钱,但是朝廷铸造的铜钱质量不断下降,民间私铸假铜钱泛滥,最后导致无法分辨真假铜钱,所以大家逐渐地都不认铜钱,采用银块作为流通货币。连大明朝廷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发行的铜钱,税收统一用银子结算。 明朝前期因为美洲新发现的银矿,外贸银子源源不断地向中国输入,明朝经济欣欣向荣;但是明朝后期,美洲的银矿开采完了,银子进口减少,银子在国内处于紧缺状态。 这时银子大多数被控制在少数富人手里,银根紧缩导致他们宁可把银子铸成大疙瘩藏在地窖里静待升值也不愿意抛入市场流通,大明朝的银根就更加吃紧。 朝廷收税只认银子,农民缴税必须要用粮食兑换银子,这就导致天灾连连的西北农民只能用有限的粮食去兑换富人待价而沽的银子。朝廷虽然没有增加太多农民税赋,农民的实际负担却在连年不断增加,以至于民间称崇祯皇帝为“重征皇帝”,终于激起西北民变。 另一方面,由于银根紧缩,大明朝廷收不上来足够的银子应付庞大的军队开销,导致军饷发不出、军队士气低落,连农民军都打不过,形成恶性循环。 所以后世经济学家认为,短缺的货币不能适应明朝庞大经济体的流通规模,最终导致明朝灭亡。 孙一虽然不懂经济,不过既然后世地经济学家都这么说,他就不能再傻乎乎地采用银子当货币。那样做的话,不仅会使联邦百姓辛苦的成果白白地被大明朝的富人盘剥一道,而且最终联邦政府还会受制于大明朝的富人。 但是圆片钱第一天在九原流通就被炒高价格,孙一认为作为货币如此暴涨绝对不是好事。 怎么办?狠狠心,孙一决定出手平抑价格。 参谋部的参谋奉命拎着钱袋子去西市购买任何粮食类的商品,逐渐地,西市的粮食价格回落到一个圆一斤左右。 孙一刚喘一口气,东市每半个时辰下调一次价格的战利品市场居然出现了涨价! 原来是在西市换到了圆片钱的百姓兴冲冲地拿着钱去东市买东西,结果发现战利品便宜是便宜,就是数量不多了。大家都想要,有人就开始抬价,负责的参谋何乐不为?于是东市的价格整体上扬。 参谋长孙定辽得到消息,立刻认为东市的这种价格上涨有损参谋部的形象。孙定辽提出,必须严肃维护东市每半个时辰下调一次价格的既定政策,对于纷纷拿着圆片钱来购买战利品的百姓,孙定辽提出两个对策: 第一曰限购,凡是没有参战的人员一律不得进入东市买卖; 第二曰摇号,凡是看中东市同一件战利品的百姓,采用摇号或者抽签的方式确定幸运儿。 参谋二部的朱军师立刻跳着脚反对。我们九原郡没有参战的普通百姓用粮食换圆片钱已经吃了一次亏,怎么还能让他们吃第二次亏?参谋长你这么做,圆片钱还能叫钱吗? 孙一闻听惊出一声冷汗。限购、摇号,这些词孙一再熟悉不过了。朱军师一句话,“这么做钱还能叫钱吗?”,一下子道出了问题的本质。 这些干预市场的行政手段其实就是在变相掠夺百姓辛苦积累的财富,其结果就是钱不再是钱:百姓不再相信钱,不再相信发行钱的机构的权威;联邦的圆片钱最后必将和大明朝的铜钱一个下场,百姓转而相信境外的白银,境内积累的财富白白地便宜了美洲开矿的红毛。 孙一马上叫回了在西市大肆采买平抑价格的参谋,而且任由东市的价格上涨。 东市的荷兰式拍卖变成了正常拍卖。面对同一件战利品,提着圆片钱的百姓从低向高报出价格,最后价高者得。 天近后晌,东市的价格暴涨。同样的东西,以一斤秋后的小米作为计价单位的话,东市的价格已经超过西市,但是价格仍在上扬。 原因很简单,百姓认为东市的战利品不多了,手里的圆片钱以后没用了,好赖花出去换个东西就行。 幸亏商队的花头柜及时出现,为孙一挽回了这次货币危机。 这次商队奉命去大板升城“收集”物资,一路上花头柜琢磨了几天“收集”和“买卖”的区别。 让花头柜提着刀去“收集”物资花头柜是不敢的,而且坐镇大板升的莫日根也绝不会放任商队这么做。 思来想去,花头柜想出一个损招:草原上马上要打仗,商队可以替人“保管”物资。 比如,一家富户有一百头牛,如果在战前交给商队保管,商队则保证战后交还九十头牛,仅仅只收十头牛的保管费,而且归还的九十头牛不保证是原来的那九十头。 大板升的富户、商家、逃难来的难民,明明知道这是不给利息还要倒贴钱的借贷,依然挤破商队的门槛向商队送物资。 道理很简单,交给商队可能只损失一成的财产,一旦草原上战火蔓延到大板升,则十成的财产必然都得损失掉。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铁国战败,商队把保管的财产全部损失。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连铁国都战败了,财产交不交商队其实都保不住,而交给商队还有一张名义上的契约可以日后索赔。 就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商队“收集”了大量物资。当花头柜同时得知联军在九原大捷和满洲国在库库和屯滥杀,立刻率人员和物资返回九原。 花头柜的商队先头人马携金银细软于初六后晌一到九原,孙一像是见到了救星,立刻请求商队想想办法挽回圆片钱的危机。 花头柜一听情况,这明明是挣钱的好机会啊,怎么能是危机呢。 西市里立刻竖起了隆兴长的字号。 隆兴长的铺面一方面销售商队的“保管”物资,一方面购入本地的便宜货,准备运到青山嘴乡的隆兴长再赚一道。 隆兴长的铺面承诺会长期在西市开下去,而且隆兴长的铺面只认圆片钱。百姓们在得知隆兴长随后带来的物资数量之后,纷纷停止拿圆片钱不当钱,东市、西市的物价迅速归于平静。 花头柜暗自窃喜,商队不仅赚了钱,还平白地在石门水道西市这块风水宝地得了一块永久铺面。 孙一则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自作聪明干预市场,彻底取消所谓的官市。 第302章 翁衮 九原百姓对货币危机的注意力在初六的当天晚上就被转移。 六月初六的太阳一落山,联军按计划举行烈士入祠仪式。 九原郡由于面积小,所以只设一座统一的烈士祠供奉所有烈士灵位,位置就设在石门水道前口子。 在四盏电烛的照耀下,一个一个的灵位被高唱着名字捧入烈士祠,九原的普通百姓沸腾了。——因为这时候的草原上根本不许祭祀翁衮! 翁衮,是萨满教信奉的神灵。 萨满教信奉万物皆有灵魂,一些灵魂在肉体死后可以升华为翁衮。 比如行过大善的人的灵魂会成为善翁衮,大恶人的灵魂会成为恶翁衮。善翁衮升入天堂,恶翁衮终日彷徨于地上。 恶翁衮能杀死儿童,侵入人的身体时便引起病痛。当恶翁衮侵扰人时,就要借助善翁衮的力量与恶翁衮作斗争,把恶翁衮赶走。 萨满巫师在邀请善翁衮时会唱: 奔跑,奔跑,快奔跑,快快奔跑, 善良的翁衮,飞过来。 飞奔,飞奔,快飞奔,快快飞奔, 檀木桌子已经摆好,九柱香已经点着,聪慧的翁衮即降临。 萨满巫师在驱逐恶翁衮时会唱: 你这害人的鬼怪,你的要害被抓住了。 你这四处游荡的翁衮,你的要害被抓住了。 美丽的替身已做好,是用人骨头扎的,在你害人的路上交给你,拿着替身块快离去。 除了一部分人的灵魂可以成为翁衮,山有山翁衮、河有河翁衮、草木有草木翁衮、动物也可以有翁衮,比如牛翁衮、马翁衮、虎翁衮、羊翁衮…… 草原人以毛毡、绸布、毛皮、木头、金属等各种材料制成人形的翁衮偶像。制作翁衮的时候,所有草原主妇们会虔诚地聚到一起合作。制作完毕时,她们会杀一只羊举行会餐,并把羊的骨头放在火上烧掉。 草原人家的保护神一般是祖先的翁衮,会被供奉在帐篷内;而作为牲口保护神的翁衮,会被放在帐蓬门户的两边,或者放在门前的一辆美丽的有篷的车子里面;作为祛病除魔的翁衮,多为金属,大小不等,用皮绳串起来,便于携带。 祭拜这些翁衮的时候,草原人会虔诚地用**涂抹翁衮的口唇。如果有人对翁衮不敬,比如偷盗帐蓬的翁衮,会立刻引起草原人的愤怒,草原百姓会直接处死这个人。 但是自从阿勒坦汗皈依了藏传黄教,黄教寺庙和蒙古贵族联手采取各种高压手段禁绝供奉翁衮。 这对于蒙古人来说,意味着不能供奉各种翁衮;对于汉人来说,意味着不允许他们祭祖。不仅如此,所有的翁衮偶像、祖先灵位、萨满图腾、法器都必须焚毁。 但是要百姓改掉千百年的传统谈何容易? 百姓们依然偷偷地保留着翁衮偶像和祖先牌位,尤其是祛病除魔的翁衮串子。在一些山高皇帝远的偏僻草原,百姓中还流传着英雄史诗一般的翁衮与佛爷做斗争的故事。 如今联邦和联军公然祭祀烈士灵位,就是强烈认同了两点: 第一,从今以后,九原的百姓可以公开地供奉翁衮和祭祀祖先! 第二,为国牺牲的人死后灵魂可以成为翁衮受后人供奉! 草原上的风俗,只有大人物在死后灵魂才可以成为翁衮。普通人死了就是死了,尘归尘土归土,静悄悄地离去,正如当初静悄悄地来,不带走一片云彩,宛如一只普通的牲口。 如今为国捐躯可以成为翁衮,说明烈士是在同邪恶翁衮做斗争,死后直接升入天堂。 这一下子激起了草原人报名参军的激情,第二天联军骑兵联队的马术考核中的竞争立刻白热化。游牧主妇坐在帐篷口重新制作各种曾经失去的翁衮偶像,满怀喜悦地等待丈夫入选骑兵联队的好消息。 …… 孙一忧心重重。 因为返回九原的花头柜带来了大板升城的详细情报。原来尽管每日大板升城和九原之间都有情报交换,但坐镇大板升的莫日根老人却一直报喜不报忧。 喜的是,因为历史的原因,土默特草原上一直存在着东西两个政治中心。东面的政治中心是库库和屯,明朝赐名归化城;西面的政治中心就是大板升城,明朝赐名福化城。 自阿勒坦汗之后,东西两个政治中心一直龌蹉不断。察哈尔的林丹征服土默特之后,立库库和屯的俄木布洪太吉为土默特新王爷,大板升城对此并不买帐。 所以当莫日根到了大板升之后,亮出阿勒坦的印玺、打出大金国的旗号,凭借孙一塔布囊的身份、莫日根当年老土默特王爷伴当的资历招收军队,大板升地区的百姓并不觉得这是对土默特的背叛。 相反,因为库库和屯的俄木布洪太吉要投降满洲国,孙一塔布囊的大金国军队要保护家园,两厢对照之下莫日根的人马数量还增加地很快。当花头柜离开大板升城的时候,莫日根的骑兵已经多达不下两千人。 忧的是,大板升城里同样有一座银佛寺。 库库和屯的供奉的银佛是现世的释迦佛,大板升城供奉的银佛是来世的弥勒佛。弥勒佛蒙语为美岱召,所以大板升城的银佛寺又被称为美岱召。 大板升城是草原上的第一座城,美岱召是草原上的第一座黄教寺庙。当年因为大板升城发展空间太小,阿勒坦汗和三娘子才又修建了库库和屯城并搬去居住,所以在大板升周围藏传黄教的影响力很大。 原本美岱召的喇嘛对莫日根的举动在表面上不闻不问,其实在暗地里给予帮助,所以莫日根很快在大板升立足。 但是当喇嘛们得知孙一塔布囊的铁国居然祭拜神农氏白老人,立刻对莫日根提出严厉警告,要求莫日根在他的骑兵队伍里严禁各种翁衮,并通知孙一塔布囊立即烧毁所有的神农氏偶像。 对此,莫日根很干脆地答复:不可能! 气得美岱召的喇嘛马上想宣布孙一塔布囊和莫日根为邪恶的异端恶魔。 莫日根闻讯立刻率兵围了美岱召。 美岱召里有僧兵,当下双方剑拔弩张,大板升城一片恐慌。 其实,莫日根不敢真地攻打美岱召,怕引起大板升周围虔诚信众的反弹;美岱召的喇嘛也不敢真逼急了莫日根。 莫日根的骑兵大多来自偏远的草原,还是满脑子的萨满翁衮,甚至一些骑兵是直接从库库和屯地区逃来的的难民,因为俄木布喇嘛的投降失去了亲人。把这帮人惹急了,他们真敢把美岱召一把火点了。 双方对峙三天,最后不了了之,但是关系迅速跌入冰点以下。 美岱召的喇嘛对莫日根的举动在表面上依旧不闻不问,在暗地里却开始诋毁,不停地制造信众和莫日根骑兵之间的摩擦,断绝信众对莫日根骑兵的供给。 莫日根一面要组织草原上百姓的疏散,一面要监视库库和屯方向的满洲国敌情,一面要招兵买马,一面还要提防来自美岱召的背后拆台。 老人分身无术,终日操劳,积劳成疾。 为了不让联军指挥部分心,莫日根一直隐瞒病情,坚持到六月初三九原大捷的情报传到大板升城,老人松了一口气,终于一病不起。 现在莫日根病倒的消息还在封锁之中,花头柜急忙回到九原的秘密使命就是通知联军,速派人去大板升主持大局! 第303章 稒阳战役 六月初七一早,孙一召集九原的几位首领,杨日天、孙定辽、朱平凹、卜十九、温伸,先简要报告了莫日根在大板升的情况,然后就联军下一步的部署展开讨论。 会议很快达成一致意见:下一阶段联军的核心任务是守住九原。 守住九原的关键在于守住咽喉要道二里半。 就像青山堂的切口里唱的那样,“青山青,黄河黄。二里半,短又长”:狭义的二里半是指从大青山到黄河仅仅两里半的一段距离,广义的二里半指的是一条南北狭窄、东西长达二十五里的位于青山和黄河之间的走廊。 这条狭长的走廊自汉代开始便称作“稒阳道”。“稒阳道”是连结古九原郡和古云中郡的咽喉,汉代在最狭窄的二里半处曾设置一座塞城,名字叫做“稒阳”,故而得名。 如今这条稒阳古道横穿三条从大青山发源汇入黄河的河流。最西面一条叫做渤沱河,长约五六里,汇入一段宽阔的黄河河面,为稒阳道最西端。 渤沱河向东十里,就是最狭窄的二里半处,此处有第二条河流,称作二里半河。二里半河最北端的河西岸,有一座古代土城,长宽各一里。古城的北墙东墙仍存,高约两丈,西墙为残墙,高约一丈,南墙不存。与会各人皆认定,这就应当是汉代的稒阳城无疑。 二里半河再向西,黄河蜿蜒曲折流向东南,走廊逐渐开阔,形成一个喇叭口。大约十五里之后,会遇到第三条河从大青山的石头峡谷之间喷涌而出,叫作小石门水。小石门水长约十五里,为稒阳道的最东段。小石门水再向东,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沿大青山山脚直驱八十里,就可以到达大板升城。 参谋部的方案,防守稒阳道的第一道防线设置在二里半河西岸。依托稒阳古城,正面防线便缩短到一里半的宽度。 第二道防线设在渤沱河沿线,同时渤沱河汇入黄河的宽阔河口可以作为水师的基地,以及物资的中转站。 甚至孙定辽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合适的战机下可以放满洲兵越过二里半河,然后依托二里半河、黄河、渤沱河、大青山形成一个大包围圈,把满洲兵一举全歼! 参谋部计划将二里半河到小石门水之间的三角形地带的人民全部转移到二里半河以西,二里半河以东将作为联军袭扰游击来袭满洲兵的区域。 沿小石门水向北的大青山山谷中有一条仅容一人一马通行的山路,辗转通向柳树沟,就是二里半村山里的铁矿煤矿的位置。在柳树沟可以预先布置一支人马,一方面断绝小股满洲兵钻山沟绕过稒阳道的企图,一方面作为伏兵必要的时候从背后袭击满洲兵。 孙一有些担心参谋部的计划是不是有些胃口太大了。 如果说,联军以前的两次战斗都是凭借天险展开的正面不过几十丈宽的阻击战,参谋部这次的计划可就是一个纵深达几十里,综合水、陆、山地的小型战役。 尤其上次联军在青山嘴阻击满洲兵渡黄河,可以说其实成功的十分侥幸。一则满洲大军当时根本没有真心想过黄河,二则联军俘虏了朵儿红使满洲兵投鼠忌器。否则,满洲兵只要拉开距离在几个位置强渡黄河,联军根本防不胜防。 这次战役的核心位置在二里半河沿线,扣除掉稒阳古城,正面防线仍然有一里半的长度,换算成后世单位就是一千米。即使这两天下雨涨水,二里半河的河面同黄河也没法比。而且联军正在整编之中,新兵占了大半。 参谋长孙定辽坦言,此战风险很大,但是胜算也很大。 一则,阿巴海的主要目标是大明朝,满洲兵不会倾全部兵力来进攻九原。 假如四门红夷大炮没有被联军缴获的话,满洲兵最理智的做法甚至是弃九原于不顾直接进攻明朝。 现在阿巴海没了攻城利器,进攻明朝的决心可能受阻,但是满洲兵在草原上撒得很散,顶多能派出一到三个旗来抢掠西边。 二则,联军有坚实的后方,来袭的满洲兵却没有根基。 联军不用顾忌粮草和人员的补充,而且随着新式武器的不断装备,联军会越来越强;满洲兵长途奔袭一月有余早已疲惫,粮食吃一口少一口,兵马死一个少一个。 所以,此战的关键其实不是二里半的正面防线,而是来袭满洲兵的后方!换句话说,就是百里之外的大板升! 大板升城地处草原腹地无险可守,一旦满洲国来攻,按联军目前的实力,死守大板升肯定守不住。但是大板升的两千多骑兵可以在草原上运动游击,断掉来袭满洲兵的粮道和后路,使来袭满洲兵不敢分散兵力抢掠,不敢在二里半专心作战。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把来袭的满洲兵直接引向二里半,从而保住大板升。 孙一和杨日天听罢,立即同意了参谋部的作战计划,并命名此战为“稒阳战役”。 与会的首领一致认为,从声望和出身两个方面考虑,目前只有孙一能取代莫日根在大板升城的位置,联军中能马上就能开拔的只有补充了大量大凌河老兵的轻装步兵营——三营。 从九原出发到大板升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陆路,沿阴山山脚一路向东,经二里半到大板升;另一条是借助石门水和黄河水,先漂一个大“之”字形,在草原登岸之后距离大板升五十里。 孙一考虑后,决定亲自带三营沿陆路去大板升主持大局,开辟一个“敌后分战场”配合稒阳道主战场:大板升的两千骑兵可以开展草原运动战,轻装的三营可以依托大板升城和城后的大青山展开游击战。 参谋长孙定辽建议:“带上二奶奶吧!” 琪琪格人小身份高,小丫头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秦王朱军师自告奋勇:“此去必定和那帮喇嘛斗智斗勇,贫道愿助爷一臂之力!” 要说整个联军里不敬鬼神的,除了孙一就是这个假道士,孙一欣然点头同意。 于是参谋部紧急从一营调配各种装备加强给三营,命令三营携带这几天积攒的所有炸药火药于中午开拔,先赴二里半过夜,第二天直接行军去大板升。 参谋部又从一营抽出一个骑兵小队,加上孙一原有的一伍护士和朱军师的一伍护士,组成孙一的护卫马队。 同时参谋部急令留守狼山川的二营长巴特尔、略通医术的狗蛋兄弟直接坐筏子到大板升报到。 如此紧急调整一番之后,会议决定于两日后由总兵杨日天率一营和二里半营开赴二里半河构筑防线,由参谋长孙定辽率组建中的麻池营和骑兵联队开赴渤沱河,水师副司令卜十九负责沿石门水和黄河将火炮辎重转移到稒阳道各处,并将渤沱河口作为水师舰船的集结港口。 三支部队一边布防一边完成改编,整个联军的改编工作由参谋长负责。参谋部和电台随参谋长设在渤沱河,杨日天和卜十九各持一部对讲机。 总管温伸随同参谋部行动,负责军队的物资保障和军械改造,协调九原郡各地百姓。 初七傍晚,孙一、琪琪格、王闷蛋连同护卫马队,朱军师及参谋二部全体人员(即余胜之一人),满洲国达海博士抵达二里半村。 达海是闻听消息之后,坚持要随孙一一同前去大板升,然后赶往库库和屯。达海自从停了服药,身体一天一天见好,孙一便安排一架马车让达海和朱军师乘坐。达海一路上和朱军师有说有笑,竟全然没有一点病人的样子。 二里半村的郭江石匠热情接待孙一和琪琪格在自己家过夜。郭石匠已经被乡亲们推举为二里半村的村长,正在筹划着竞选二里半乡的乡长。以郭石匠青山堂坐堂大哥的身份,估计问题不大。 郭江先是通报孙一,李广率三营已于后晌时分渡过二里半河前往小石门水,然后便是为青山堂的龙头大爷的龙头大爷引见众位本地袍哥。 孙一少不得将自己的背后偷袭三板斧,刺肾割喉、颈动脉窦背摔、狗钻洞,以及用火硝炼毒盐,尿液密写术等等正式传授给青山堂。 临到晚间无人,孙一询问郭江铸造铁雷壳的进展,郭石匠神秘地回复道: “一斤的铁雷壳铸成了。那家伙,装上炸药响得不得了,三营路过的时候百十来个样品全交给三营试用了。” “五斤的铁雷壳失败了,掉在地上会碎,铁匠正在重新做模子。失败的十几个样品也被三营拿走了,三营的万人敌手说可以当地雷用。” 第304章 缴获 崇祯五年六月初七,清晨。 库库和屯城外。 阿巴海一早起来心情很好。 天空碧蓝如洗,阿巴海深深地吸一口早晨凉爽的空气,略略皱鼻,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和尸臭。 下人向阿巴海禀报:“昨夜里阿济格和诸位蒙古台吉遣报捷使者共计四十人抵达库库和屯,现正在等候大汗召见。” 阿巴海吩咐:“宣使者觐见。” 四十位使者,每位代表一家出兵的蒙古台吉,熙熙攘攘挤作一团,向大汗阿巴海行过礼,由阿济格的使者鄂堆代表众位使者向阿巴海讲述一遍阿济格大军征战经过,最后一一报上各部俘获数目: 阿济格台吉、武讷格巴克什俘获人三百七十一、牛二百一十,羊一百一十五、驼五; 恩格德尔额驸俘获人七十、驼四、马二、牛一百、驴四、羊二百、银锭二百五十五; 土谢图汗科尔沁部俘获人一千三十、牛三千七十、羊一千三百三十、驼二十; 喀喇沁部俘获人一千二百五十、牛一千五百、羊二千六百二十,并生擒敌官乌巴希西雅钦及库色尔泰岱哈二员,杀名曰阿哈和硕尼呼尔哈之大臣一员; 右翼扎鲁特部俘获人七百二十八、牛六百一十四、马六、驼一、羊一千七十; 左翼扎鲁特部俘获人三百三十三、牛六百八十七、羊一千三百; …… 穆章俘获人三十五、牛一百一十五、羊三百四十七; 根都斯喜布俘获人三十、牛十; 班迪秸杜乃俘获人二十、牛五; 鄂木布楚虎尔俘获人七十、牛六; 汉人喇嘛属下郎珠家俘获人十七、牛三、骡二、驴三、马一匹; 阿济格台吉属下诸申、蒙古共计俘获人五千五百二十三、驼六十七、马四十七、驴七、牛六千七百七十一、羊八千四百六十二。人畜合计共获二万七千五百九十六。 阿巴海笑容满面,将使者一一称赞一番,遣散众人,单独留下阿济格的使者鄂堆。 阿巴海收起笑容,询问鄂堆:“鄂木布楚虎尔可有异常?” 鄂木布楚虎尔本为土默特的台吉,五年前察哈尔征服土默特的时候投奔满洲国,这次打着土默特的旗号助战满洲国。 鄂堆回道:“鄂木布楚虎尔屠杀察哈尔余部异常凶猛,故而所获不多。” 阿巴海放心地点头,又问道:“最后那个汉人喇嘛属下郎珠家,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鄂堆回答:“这个汉人喇嘛是阿济格台吉新收服的,汉姓为赵。赵喇嘛常年与张家口边市作生意,属下人口财物甚多。他原本忠于土默特,后来投降察哈尔,如今投降我满洲国,派出手下助战。赵喇嘛曾向阿济格台吉透露明国拖欠他和一众察哈尔大笔赏钱,建议阿济格台吉向明国索要,阿济格台吉正和张家口明国官员交涉。” 阿巴海连连称“好”。 呼地一下,阿巴海沉下脸问道:“鄂堆,你如实回答,阿济格为什么没有报上缴获的财帛数目?” 鄂堆回答:“这个……奴才不知道。” “难道阿济格就没有缴获一匹布吗?” “这个……奴才不知道。” “阿济格大军称缴获驼六十七、马四十七、驴七、牛六千七百七十一、羊八千四百六十二,骆驼和马匹数量低也就罢了,为什么驴子的数量怎么这么少?” 阿巴海记得清清楚楚,八旗兵在库库和屯周围缴获的牲口数量是驼十八,马骡四十二,驴七百九十七,牛五千九百四十一,羊一万一千九百六十五。 而阿济格大军仅仅缴获七头驴子,阿巴海敏锐地感觉这里有什么事不对! 鄂堆回答:“这个……奴才确实不知道。” 阿巴海怒道:“好个一问三不知,明天你就给我滚回去,把数目搞清楚了再来!” 鄂堆回答一声“吒”退下。 按说阿济格率约五千蒙古兵,阿巴海率左翼近一万八旗兵,双方缴获的牲口数量差不多,双方都没有什么财帛缴获,已经说明阿济格的战果比阿巴海好。 但是阿巴海对八旗披甲将士的大话已经放出去,阿济格大军和济尔哈朗右翼大军缴获必然丰盛。八旗兵对这两路的战利品十分期待,现在阿济格大军的这个数字有些让阿巴海难堪。 而阿济格报上来的驴子数量显然不合常理。阿济格居然敢对自己弄虚作假,令阿巴海实在难以容忍, 那么,阿济格上报的数字真的对阿巴海弄虚作假了吗? 答案是:阿济格的确瞒报了。 阿济格缴获的驴子数量实际上是八百零七头。 阿济格隐瞒了八百头驴。不仅如此,阿济格还隐瞒了这八百头驴每头身负八匹布,共计六千四百匹布。八百头驴和六千四百匹布凑成八百个九,这是作为大哥的阿济格,为弟弟朵儿红预备的赎金。 满洲国同联军定下的朵儿红赎金是九百九十九个九。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并没有明确这九百九十九个九到底是什么东西。 九百九十九个九总计就是八千九百九十一,可以是八千九百九十一头贵重的骆驼,也可以是八千九百九十一头便宜的羊,或者各种牲口掺合着计数都可以。 但是让阿济格三兄弟赶着八千九百九十一头羊去当赎金,三兄弟真心作不出——因为太丢面子! 赖掉这九百九十九个九不还,三兄弟更做不出来——言而无信,没法再活人了! 九百九十九个九,阿巴海明确表示八旗公库不会管,要朵儿红自己出,阿巴海作为兄长可以帮助朵儿红一部分。朵儿红一气之下表示不要别人管,九百九十九个九全部自己承担。 消息传到阿济格耳朵里,阿济格知道朵儿红说的是一句气话。九百九十九个九对谁都不是一个小数字,别人不说,三兄弟自小相依为命,肯定要为朵儿红分担。 九百九十九个九,分成三份,每份就是三百三十三个九。阿济格作为大哥,早就打定主意要拿得比三百三十三个九还多才像话。 这次阿济格运气好,在张家口抢了察哈尔的新修库房,得到倭缎十一、美纶缎七十九、红缎二百、葛布四十八、布六千一百五十,共计六千四百八十八匹。 阿济格毫不犹豫地取出六千四百匹,配八百匹驴子,凑成八百个九,承担了朵儿红赎金的大头。 随行阿济格的左翼蒙古首领恩格德尔看得眼热,用一匹布充当一头牲口已经十分贵重,用一匹缎充当一头牲口简直贵重得离谱。 恩格德尔在察哈尔库房抢到缎三百四十匹、布七百匹,他征得阿济格的同意之后,用自己抢到的布换下朵儿红赎金中的缎。 左翼蒙古占了大便宜。 于是恩格德尔和阿济格约定,谁也不向阿巴海报告这件事。 只是他们两个的算数真心不行。他们上报的驴子数量太少,引起了阿巴海的怀疑。 阿巴海正怀疑阿济格的时候,有消息传来,济尔哈朗的右翼大军回来了! 济尔哈朗的右翼大军沥沥拉拉用了一天时间从白道陆续抵达库库和屯。 被阿巴海寄予厚望的右翼大军出发的时候逾五千人,傍晚清点人数的时候仅剩三千。 损失最严重的是汉军,汉军原有一千二百人,现在仅剩四百多人。四门红衣大炮全部损失,虎蹲炮大部损失,仅将军炮幸免。 镶蓝旗、镶红旗、正红旗分兵的时候近三千人,现在不足两千。萨哈廉高烧不退、岳托左腿负伤,唯有济尔哈朗一人全力支撑。 只有不被阿巴海看好的明安台吉,在损失大将鄂木堆的情况下,领蒙古兵为全军断后,几乎全师而退,损失不足两成。 阿巴海一直打算回沈阳之后就结束明安部众别立一旗的独立地位,以鄂木堆取代明安,现在看来只能作罢。 六月初七晚上,阿巴海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原指望两路大军能带回丰富的缴获。现在倒好,一路大军隐瞒缴获数目,另一路大军不仅没有缴获,连自己原本的马匹盔甲都搭进去了。 尤其是没了四门红衣大炮,满洲大军如何去抢明朝? 如果不去抢明朝,何以安定满洲大军的军心? —————— 参考资料(与情节无关,不感兴趣的书友可跳过) 《满文老档》中关于阿济格缴获七头驴的记录: (六月初六)是日,十旗所分仍获数目:人一万八千九百一十五,驼十八,马骡四十二,牛五千九百四十一,驴七百九十七,羊及膻羊一万一千九百六十五,牲畜数一万八千七百五十五。共计人畜三万七千四百八十二。 初七日,阿济格贝勒遣鄂堆率蒙古诸贝勒属下四十人,来报其俘获数目。……阿济格贝勒属下诸申、蒙古共俘获人五千五百二十三、驼六十七、马四十七、驴七、牛六千七百七十一、羊八千四百六十二。人畜合计共获二万七千五百九十六。 第305章 焚城 满洲国文馆署理副将宁完我闻讯而来,安慰大汗阿巴海受伤的心灵。 “大汗,非是济尔哈朗三位台吉无能,而是铁国那群土人太狡猾。” 阿巴海略略苦笑一下,问道: “宁把式,萨哈廉和岳托的病情怎么样了?” “回大汗,莫尔根岱青在铁国狩猎的时候搞到了一些名叫水杨丹的药丸,给两位台吉服下之后,病情已经见好。” 阿巴海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宁完我趁机进言:“大汗,三位台吉已经尽力,万万不可过于责备。否则……否则便是第二个永平之败。上次永平之败大汗归咎于二贝勒,如今已经无人可以承担。” 阿巴海终于深深地叹口气:“唉!两千多士兵,就这么没了。窝囊啊!” “大汗,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满洲国虽败于石门水道,却大胜于库库和屯和张家口。石门水道前前后后损失最多两千五百名士卒,库库和屯和张家口两地我满洲大军俘获听话的阿哈奴才足足有两万五千,是损失士卒的十倍。这些阿哈要不了多久,便又是对大汗忠心耿耿的披甲兵。” “哼!懦弱的蒙古人!一个诸申兵顶得上十个蒙古兵,我宁可要我那些死去的两千五百名士卒,也不稀罕这两万五千名阿哈!” “大汗,账不能这么算。我满洲大军损失的两千五百名士卒中顶多有一半是诸申兵,其余的都是尼堪兵和蒙古兵。” “大凌河的尼堪新投降,军心还不稳,大汗睿智,以大凌河的尼堪兵对付草原上的蒙古兵。不期在铁国遇到同族,这些尼堪自然不愿意死命厮杀,加之尼堪兵向来不堪战,损失大了些,也在预料之中。我满洲在沈阳还有一万多大凌河尼堪,回去之后再补充就是。” “反观我满洲大军这次的收获,两万五千名阿哈乃是在杀掉强健之人后挑选出来的,如果按杀三留一计算,便是去掉了十万蒙古青壮丁口;若是按一丁养活三口人计算,便是去掉了草原上三十万老幼妇女的的生计。此战之后,草原再无反抗之力,将任由大汗慢慢整治。” “如此算来,我满洲国这次万里长征乃是一次前无古人的伟大壮举,既宣扬了我满洲国的威名,也为大汗日后一统草原播下了种子。” 阿巴海不由发笑,“宁把式,你这么说不是自欺欺人吗?” 宁完我正色直言;“大汗,军心不可泄,军威不可失,非如此说不可!” 阿巴海只有点头赞同。 “宁把式,红衣大炮已失,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 宁完我立刻回答:“为挽回军心,大汗应速速攻打大明,将损失弥补回来!想我满洲国没有红衣大炮的时候,不也是出入明境如出入无人之地?” 阿巴海微微摇头:“宁把式,你不通兵事。这次不同以往,现在大军缺少粮草,缺少马匹,携带这么多步行的阿哈,没了红衣大炮,进攻明国已经不可能。” 宁完我侃侃而谈:“大汗,八旗将士这次出征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明国必须要打!否则军心全失!” 宁完我接着说道:“即便事不可为,也要摆出全力攻打明国的架势,明国怎会得知我满洲国没有红衣大炮?更何况明国当官的向来对内强横、对外软弱,只要将我四万八旗将士和阿哈沿长城摆开,便可迫使明国贡献财物,甚至同我满洲国讲和!” 阿巴海赞许:“嗯……这倒是条好计策,造出声势、不战而胜。” 宁完我见阿巴海采纳自己的建议,于是再进一步,道;“大汗如若无真心攻打明国,便不能放过大板升城。土默特分为东西两哨,东哨库库和屯,我等俘得两万阿哈,杀三留一计算,便是八万丁口,三十余万人口;西哨大板升城,少说也有五万丁口、二十万人口。如此人口和财物,绝不能留下,否则后患无穷!” 阿巴海点头,自言自语道:“抢掠大板升城,绝不能用阿济格的蒙古大军,他们同种同族,会刀下留情;八旗中正红、镶红、镶兰三旗已经无力再战,仅余正兰旗、两黄旗、两白旗五旗,还要作出攻打明国的架势,算来最多只能派出两旗抢掠大板升……” 宁完我打断阿巴海思路,“大汗,两旗人马足够了!那帮铁国的土匪无非是借助天险阻拦我八旗劲旅;大板升城地处草原腹地,根本无险可守。我八旗将士野战天下无敌,在草原上进退自如。如若铁国土匪不敢进犯,我两旗人马便掳掠一番回师;如若铁国土匪胆敢进犯,正好一举将之歼灭!” 阿巴海不悦地看向宁完我一眼,心道:“你懂什么!” 阿巴海心中算计的是派谁出战大板升城。正兰旗、两黄旗、两白旗五旗中派出两旗,就只剩下三旗。绝不可同时留下两白旗,那样的话本就人数众多的两白旗再加上阿济格的蒙古大军,三兄弟的势力将一支独大,所以两白旗必须派出一旗;出战的两旗中白旗占一,剩下的一旗则绝不能是正兰旗,否则莽古尔泰的正兰旗便得了机会和三兄弟的两白旗私下沟通;如此算来,出战的两旗必然是两白旗占一,两黄旗占一。 两黄旗占一,必然是豪格领正黄旗; 两白旗占一,如果派朵儿红领正白旗出战,豪格今年虚岁二十四、朵儿红虚岁二十一,豪格比朵儿红大三岁,朵儿红却比豪格大一辈,而且朵儿红战功彪炳、足智多谋,二人无论谁挂帅,另一个人都会不服。 只有派朵朵领镶白旗出战。朵朵年仅十九,胸无大志、无心国事,这样两旗便可以豪格为帅。 计较已定,阿巴海心情平复了很多。当下阿巴海决定事不宜迟,多耽误一天,士气就多低落一分,大军明日便开拔离开库库和屯。 六月初八,满洲大军开动之前,满洲国大汗连连召见土默特各方重要人物。 阿巴海最先接见的是土默特两员名不见经传的小首领,一人名唤“咕噜嗝”(又写作古禄格)、一人名唤“吭咕”(又写作杭高)。 这二位土默特小首领在六月初五的库库和屯屠城中表现出色,积极地站在满洲大军一边,衷心可嘉。 阿巴海亲切勉励二位一番,指出二位都是栋梁之才,将来都是治国安邦的人物。 咕噜嗝当即感动地对阿巴海三拜九叩,请求随同阿巴海去沈阳效忠。 阿巴海满面春风地回绝了咕噜嗝的请求,“大军走后你们好好辅佐俄木布。满洲大军既然这次能来,焉有下次不来的道理?” 阿巴海随后接见一名喇嘛,名唤“卟呼”(又写作布胡)。 卟呼喇嘛在银佛寺潜心修行,几次被迫为满洲兵通报俄木布洪台吉的动态。 阿巴海盛赞卟呼喇嘛有佛心、有佛象,将来必得正果;卟呼喇嘛对满洲国大汗派兵保护银佛寺表示感谢。 阿巴海令三人站立一旁,传唤土默特王爷俄木布洪台吉。 俄木布几天之间象苍老了十岁,步履沉重,勉强向阿巴海行过君臣之礼。 阿巴海关切地询问:“俄木布喇嘛身体是不是有恙?” 俄木布呆呆地望向阿巴海问道:“为什么?土默特已经连人带地向大汗投降,大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子民?” 阿巴海两手一摊,很无辜地回答:“我也不想这样。库库和屯一小撮刁民叛乱,还攻击银佛寺,我不得不这样。” 俄木布连连摇头,“草原上的那些人呢?他们从没有攻击过银佛寺!” 阿巴海面色当即沉下来,正色说道:“既然土默特已经连人带地向满洲国投降,土默特的子民就是我的子民,我管教我的子民,有什么错吗?难道我满洲国大汗管不了自己的子民吗?难道我满洲国大汗管自己的子民还要低下人恩准吗?” 俄木布低下头,无语。 阿巴海语气放缓,说道:“俄木布喇嘛一心向佛,见不得杀生,一时冲动言语冒犯了我,这次我不怪你,但是绝不可以有下次。出家人不问世俗事,俄木布喇嘛还是要多修行啊。” 阿巴海转向卟呼喇嘛,“传我口谕:以后草原上的所有喇嘛一心修佛,不当差、不纳税、不从军!” 卟呼喇嘛回道:“谢过大汗!” 阿巴海接着说:“卟呼喇嘛,你以后要多多辅助俄木布喇嘛静心修成正果,银佛寺的赤巴就你来当吧。” “赤巴”是掌管全寺一切宗教活动和事务的负责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担任,像银佛寺这样的大召,那是非活佛不能胜任的。 卟呼喇嘛当即惊道:“大汗万万不可!” 阿巴海立即面沉似水。 卟呼喇嘛不顾阿巴海不悦,苦苦陈述自己不能担任赤巴的理由。 一旁的咕噜嗝建议:“大汗,不如封卟呼喇嘛为银佛寺的措钦夏奥。措钦夏奥负责执行各项清规戒律,执掌全寺的僧纪纠察。” 阿巴海听罢言道:“这样也好!卟呼喇嘛不许再推辞了!’ 卟呼喇嘛只好接受。 阿巴海再转头对向咕噜嗝和吭咕,口气十分严厉:“你们两个要担起责任,不许让俄木布在修行中分心。以库库和屯为界,库库和屯以东,由咕噜嗝统领。库库和屯以西,由吭咕统领。满洲大军撤走以后,你们要收拢人民,安心伺候俄木布,一切如旧,若有差池,下次满洲大军回来绝不轻饶。” 咕噜嗝喜出望外,立即叩头谢恩:“咕噜嗝必然不负大汗所托!” 吭咕迟疑一下,随即叩头谢恩。 只是这一瞬间,阿巴海修改了分界线:“库库和屯城不宜分割,你们二人就以库库和屯的西墙为界。西墙以西归吭咕统领,西墙以东全归咕噜嗝统领!” 咕噜嗝谢恩的头还没磕完,闻听此话额头碰地,砰砰作响。 阿巴海笑着挥挥手:“下去吧!” 俄木布洪台吉气得两腿发抖,早已迈不动步子。 咕噜嗝殷勤地上前,连同卟呼喇嘛搀扶着俄木布退下。 六月初八日,满洲大军自库库和屯城起行,至城南三十里外的山上驻营。 大汗传喻:库库和屯城内尸首腐烂,天热恐生瘟疫。为保护子民计,防火焚城,不得留下一间房屋! 库库和屯,蒙语“青色的城”,明朝赐名“归化城”,百姓亲切地称呼为“三娘子城”,在大汗的命令下化作满城的火焰,烟尘直接覆盖了城南孤零零的银佛寺。 大火足足燃烧了一夜。 六月初九,库库和屯城在历史上消失了。 六月初九,这天和六月初三一样,在《满文老档》中没有任何记录。 土默特的文字记载,在满洲兵开走之后,俄木布洪台吉收拢人民,仅得三千三百丁,编为三十个苏木。为凑足战前六十个苏木,俄木布下令:无论是谁,不拘种族只要能凑齐一百五十丁,便可编为一个苏木,自任苏木首领。 第306章 瓦当 六月初八清晨,郭石匠带领孙一一行人在出发前绕道凭吊稒阳古城。 所谓稒阳,后世叫做“古城湾古城遗址”。孙一曾经来过一次,当时确实只剩下遗址,除了地址以外什么也没有。据当地的老人讲,他们小时候古城还有几面残墙,后来修路挖土全糟蹋了。 崇祯五年的稒阳古城还有北、东、西三面土墙,开放式的城内完全可以作为临时的兵营。面临二里半河的东墙、面临大青山的北墙基本完好,两丈高的宽阔城墙上稍微修整一下就可以架设火炮和梢炮。 一众当地百姓正在趁早上天气凉快平整城内的地面。老远就看见一群百姓围在一起指指点点。郭江上前一打听,原来是挖出了一些瓦当。 瓦当上面有字。达海用水清洗之后,发现是诸如“天降单于”、“四夷臣服”、“单于和亲”、“千秋万岁”之类的汉字。从瓦当上“单于”、“和亲”等文字推断,这些瓦当的年代应为汉代。 孙一不禁感慨,战国长城、秦朝九原、汉代稒阳,这荒芜的塞外竟然是秦砖汉瓦遍地。 朱军师和达海很快争执起来。 达海说“天降单于”的意思是单于从天而降,朱军师说“天降单于”的意思是上天降伏了单于。 朱军师道:“这些瓦当上既然写了四夷臣服,怎么再会写单于从天而降?” 达海道:“汉代的时候,降字只有一个意思,就是降落。既然瓦当上有天降单于的汉字,就说明汉代的匈奴单于和汉朝天子是平起平坐。” 朱军师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汉朝的卫青、霍去病、还有飞将军李广打得匈奴落花流水,怎么可能让单于和汉家天子平起平坐?” 达海反驳:“若是汉武帝真得打得匈奴落花流水,飞将军的孙子李陵为何还要投降匈奴?” 朱军师反问:“这些瓦当上都是汉字,必是汉朝军民所留,怎么会为单于歌颂?” 二人一时之间,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琪琪格忽然冒出一句话:“说不定这些瓦当是匈奴人留下的呢!” “匈奴人?写汉字?怎么可能!”,两位都觉得不可理喻。 琪琪格反问道:“大明金国可以有无数的明朝工匠,匈奴人为什么不可以请汉人工匠呢?” 两位细思之下,琪琪格的话仿佛也有一丝道理。 俺答封供之后,在草原上修建庙宇房屋的多是汉人工匠;瓦当上有“单于和亲”的字样,自然是汉朝王昭君出塞之后的东西,那么草原上也可能出现类似情况。 单于和亲、匈奴归汉的故事就发生在九原地区。如果这些瓦当是当时的汉人工匠为匈奴人烧制,如此歌颂单于就理顺了。 琪琪格小声嘟囔道:“你们男人的英雄要么是卫青霍去病,要么是成吉思汗忽必烈,我看其实他们都比不上王昭君和三娘子!” 王昭君、三娘子,一个是汉家女,一个是蒙古族,她们各自为草原带来了几十年的和平时光,在草原百姓中声望极高。 琪琪格能得出如此结论,不论对错,都说明琪琪格开始独立思考问题。孙一于是连忙笑着鼓励自己的小老婆:“对!你们看卫青霍去病成吉思汗忽必烈一人顶多才一座陵墓,王昭君一个人在草原上就有这么多陵墓。” 达海心有所思,浑然没有在意孙一的话。他不住地打量剩下的瓦当砖头,口中念道:“果真如此的话,这里就可能有匈奴文字!” 朱军师奇道:“难道达海博士识得匈奴文字?” 达海回答:“匈奴语言和东胡语言一脉相承,我一直想研究匈奴语言,但苦于没有机会遇到匈奴字。” 孙一心下一动,“达海博士,阳山和阴山之中有上万幅古时候游牧部落的岩画,可能有匈奴文字。” 孙一说的这些岩画,后世统称“阴山岩画”,是指分布于主要分布于阴山山脉悬崖峭壁上的石刻。这些时刻的年代涵盖旧石器时代晚期、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战国时期、秦汉时期、南北朝时期、隋唐时期、西夏时期、蒙元时期、明清时期。内容有人物、动物、神灵、符号、天体、狩猎、车骑、舞蹈,已经明确的文字有突厥文、回鹘文、西夏文、蒙文,是探索古代北方游牧民的宝贵资料。 “阴山岩画”的最早记录出现在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河水又东北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亦谓之画石山也。” 然而在其后的若干世纪里,再没有人去问津这些东西。直到20世纪30年代未,科学考察团才重新“发现”了阴山岩画,被誉为“人类童年的记忆”。 达海激动得双手不住颤抖,“陛下,此话当真?山中真有上万幅古代游牧部落的岩画?” 孙一很确定地点点头。后世的时候他参观过几处阴山岩画,他的手机里就有后世发现的岩画位置图。而且,在后世的时候有不少岩画被修水库的时候淹没了,这次回到明朝等闲下来孙一还打算好好去看看。 见大海如此激动,孙一不由说道:“达海博士,满洲国那边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不如你留下来专心研究这些古代的岩画文字和你的东胡学说吧,给后人留下一个真实的历史。” 达海显然在内心挣扎。 片刻之后,达海艰难地做出决定:“多谢陛下美意。达海既然本姓爱新觉罗,就要先为爱新觉罗家族着想。这次前去库库和屯如果我有幸不死,事成之后必定回来九原专心学问。” 孙一除了祝福达海之外毫无办法。后世有一句话,“科学无国界,科学家有国籍”,说的就是达海这路人。 孙一先吩咐郭江:“把这些瓦当妥善收好,以后我们在九原专门建一个馆,把这些古代的文物集中起来研究和展出。” 孙一再转向达海:“博士安然归来的那天,还请博士不要推辞,担任此事的主管。” 当下孙一一行辞别稒阳城,一路向东驰向大板升。 越向东走,人口越稠密。 青山不断地从小山谷里发源出河流,青山脚下河流边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庄。村庄的名字五花八门:公鸡板升、梁家板升、黑麻板升、李家板升、沟门板升、沟门板升、沟门板升…… 中午时刻,孙一到达第四个沟门板升。这处山沟中河流的名字叫做“水涧”,所以这个板升的全称就是“水涧沟沟门板升”。 水涧沟沟门板升位于二里半与大板升城的中间位置,联军将这里作为往来于九原和大板升城的信使歇脚换马的驿站。 孙一一行也选择在此休息。 翻身下马,王闷蛋双腿已经不能并拢。闷蛋刚一屁股坐到地上,立刻嚎叫一声改成俯卧。 三营已经早到了水涧沟,此刻正在午休。三营长李广笑嘻嘻地踢一脚闷蛋的屁股,立刻跑到孙一身边“汇报军情”: 沿途的板升内蒙汉人口混杂,汉人居多。蒙古人多为在草原上分散游牧。虽然一部分人口已经迁往九原和狼山,但是大部分百姓还是选择留守观望。这两天草原上开始流传满洲国屠杀投降百姓的消息,越来越多的百姓打算西迁。 三营第一次行军走这么远距离,士气尚可,但是明显不少士卒体力不支。孙一嘱咐三营不必急于今天赶到大板升,天气凉快了再赶一段路就提早宿营休息,明天早上再走一段,让士卒慢慢地适应行军的节奏。 李广反映,三营长途行军的一个大障碍是没有合适的背囊。士卒出发的时候想出了各种办法背负物资,但是路程一长就开始出现各种不如意。 李广建议给三营士卒统一配备一种类似于孙一的野外背包。孙一欣然同意,等到了大板升就山寨自己的登山包。 孙一留下朱军师和达海,安排他们乘马车随同三营行动。他自己和琪琪格、王闷蛋略略休息,避开中午的高温之后率马队一路向东,于傍晚到达大板升。 大板升之所以叫“大板升”,就是因为它规模大。 大板升东西各有一条发源于青山的小溪沟,一条叫做清水沟,一条叫做甜水沟。众多村落和集市汇聚在两条水沟之间,中心位置是一座小城。 小城是一座不太规则的方城,每边长约五百尺。城墙是土筑的围墙,用石块包砌,高一丈有余,四角建有角楼。 南墙中央是正门,建有二层三檐的城楼,上书三个汉字:“泰和门”。 泰和门上的石头匾额上用汉字题写: “元后敕封顺义王俺答呵嫡孙钦升龙虎将军天成台吉妻七庆大义好五兰妣吉誓愿虔诚敬赖三宝选择吉地宝丰山起盖灵觉寺泰和门不满一月功成圆备神力助佑非人所为也” “皇图巩固,帝道咸宁” “万民乐业,四海澄清” “大明金国丙午年戊戌月己巳日庚午时建木作温伸石匠郭江” 这座小城最早是阿勒坦汗的都城,明朝赐名“福化城”。阿勒坦汗搬去库库和屯之后,福化城逐渐改建成寺庙,明朝赐名为“灵觉寺”,老百姓称呼为“美岱召”。 天色已晚,美岱召城门紧闭,城墙上有僧兵往来巡逻。 因为挂记着莫日根的病情,孙一和琪琪格率马队从美岱召呼啸而过,直奔莫日根住处。 第307章 美岱召 莫日根早就得到了消息。孙一刚进院落,莫日根带领手下众人上前见礼: “见过塔布囊!” “见过雅布海!” 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儿子叫做“台吉”,女儿叫做“雅布海”,女婿叫做“塔布囊”。 琪琪格雅布海见到老人,立刻兴奋地叽叽喳喳围住莫日根说个不停;老人见到琪琪格,精神好像好了一些。 莫日根将孙一和琪琪格请入屋内,屋内弥漫着煮羊肉的香味。 刚一落座,莫日根就向孙一介绍大板升城的情况。 莫日根老人说,通过几个方面的渠道已经证实,满洲国从六月初三开始在草原上大肆屠戮已经归顺的百姓。现在大量的难民正涌向大板升,大板升人心惶惶。 莫日根现在手下有两千三百多名骑兵,编为左右两翼,负责的首领分别叫做大诺尔布和小诺尔布。 大诺尔布和小诺尔布没有亲戚关系,二人仅仅是重名。大诺尔布负责左翼骑兵,是地道的蒙古人,目前正在草原上接应投奔大板升的百姓;小诺尔布负责右翼骑兵,是祖上从大明朝逃到草原上的汉人,后来从了胡俗起了胡名,现在小诺尔布正在收缩右翼兵力防备来袭的满洲大军。 小诺尔布介绍自己说自己的祖上可能姓“楚”或者“褚”,如何发音还记得,怎么写已经全忘了。当初自己的祖上来到草原,发现这里的日子虽然辛苦,却比大明朝的关内轻松好过,于是便扎下根来,连续几代人娶蒙古妻子,已经与一般的蒙古游牧人无异。 煮羊肉端上来,闷蛋一边啃羊肉一边评价小诺尔布:“你比那个长胜乡的巴特尔强。他连自己的先人姓什么都忘了!” 莫日根忧心忡忡地分析,联军六月初三在石门大捷,缴获了满洲国的四门红夷大炮。如果满洲国有红夷大炮,满洲大军则很可能会放过大板升直接南下去攻打大明国;如今满洲国失去了红夷大炮,大板升则多半在劫难逃。 孙一明白了。老人一收到石门大捷的通报就病倒了,恐怕正是因为老人在替大板升的乡亲们担心。 孙一向莫日根和小诺尔布详细介绍了联军的“稒阳战役”计划。 当听到有可能将满洲大军直接引向二里半的预设战场,从而使大板升的百姓免遭涂炭,老人的病仿佛立刻好了一半。 莫日根向孙一介绍,目前大板升方面配合“稒阳战役”的困难和阻力主要来自美岱召。 所谓大阪升,就是围绕着美岱召自然形成的一个大的村落和集市群落。作为土默特西哨的政治中心,大板升传统上控制的地区包括大青山南北两山麓,向西一直延伸到蒙语称为“乌朗哈”、现在汉语称为“九原”的区域。 自从五年前察哈尔打败了土默特,土默特原有的组织结构被彻底打散。察哈尔的林丹扶持一心向佛不问世事的俄木布黄台吉在东哨的库库和屯作了土默特的新王爷。土默特西哨的大板升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实际上一直处于一种没人管的状态。 当莫日根刚到大板升的时候,他亮出阿勒坦之宝和孙一塔布囊的旗号,招募兵马进行地非常顺利,还得到了美岱召的暗中支持。 但是当美岱召的喇嘛得知铁国祭拜白老人神农氏之后,美岱召便开始暗中号召信徒抵制莫日根的队伍。 大板升一带在万历年间是从大明朝逃亡到草原上的白莲教徒的聚集地。这支白莲教又叫作“弥勒教”,源自其教徒信奉的是来世佛——弥勒佛,所以大板升地区素有供奉弥勒佛的传统。 而所谓的美岱召,就是蒙语“弥勒佛”的意思,美岱召的大雄宝殿供奉的正是一尊弥勒银佛,美岱召的影响力在大板升一带非常大。 美岱召原本是白莲教首领赵全等人为阿勒坦汗修建的宫城,城防极为坚固,明朝赐名“福华城”。当年阿勒坦汗皈依藏传佛教,在宫城内加盖了庙宇。阿勒坦汗在草原上强制推行佛教、抑制萨满教,便是以美岱召为核心,所以美岱召在草原上的影响力也不小。 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南传佛教并称佛教三大体系,归属大乘佛教,有《甘珠尔》、《丹珠尔》两大佛学丛书,唯一并完整地记录了自释迦牟尼佛诞生以来佛教的形成和发展。 藏传佛教始于松赞干布时期。松赞干布迎娶了两位公主,一位是唐朝的文成公主,一位是尼泊尔的尺尊公主。两位公主各自带去一尊释迦牟尼的佛像,尺尊公主带去的是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文成公主带去的是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后来两尊佛像被安置在两座寺庙内,安置小佛像的被称为“小召寺”,安置大佛像的被称为“大召寺”。 唐帝国后期,吐蕃帝国也走到了末日。藏传佛教在吐蕃遭到禁止,沉寂了两百年之久。到宋朝初期,藏传佛教才又渐渐复兴起来,在元朝、明朝达到鼎盛,并出现红教、花教、白教、黄教各种流派。 红教是藏传佛教最传统的一支,他们研习的是唐朝时期的古旧教义,僧侣头戴红帽,故而得名。红教的僧人在藏传佛教被禁止的那段时间内,散居于大山之中,于明末建立了六大主寺,再由主寺分出较小的子寺。红教并没有统一宗教和政治领袖。 花教的主寺围墙上涂有象征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和金刚手菩萨之智慧、慈悲和力量的红、白、黑三色条纹,故被称为花教。花教不禁婚嫁,政教领袖被称为法王,鼎盛期于元朝,那时的法王就是大名鼎鼎的八思巴。八思巴跟随忽必烈左右,以渊博的学识,天才的雄辩驳倒全真道教,忽必烈随后焚毁道教经卷,驱逐道士、归还道观于佛教。八思巴被忽必烈封为国师,任大宝法王,统领全国佛教,写就《甘珠尔》经。 白教在北宋时期兴起,其创始人三赴印度、四赴尼泊尔求取真经,是藏传佛教中最早实行转世制度的派别。因僧裙中加有白色条纹,故俗称“白教”。至明朝时,白教盛极一时,全盘掌管了藏传政教大权。 黄教是藏传佛教最新的一支,因为僧侣头戴黄帽,故而得名。黄教创始人有感于其他教派的腐败,倡导僧侣严守戒律、有系统的佛经学习制度、严格的学位升级制度、完整的政务教务合一的领导体系。 黄教一经创立,就受到其它教派的打压。幸亏阿勒坦汗皈依了黄教,黄教在草原上凭借着阿勒坦汗的势力得到发展,美岱召就是一座黄教寺庙。 察哈尔的林丹一开始信奉的也是黄教,后来他毅然皈依了红教。在察哈尔征服土默特的这五年时间内,黄教遭到无情地打压,黄教的坚定支持者——土默特贵族也被打得稀烂。 美岱召原来来自藏区的宗教领袖赤巴喇嘛被林丹驱逐,美岱召更多地成为一个自发的黄教寺院,完全丧失了其政权领导力,只能依靠她残存的宗教影响力间接地控制百姓。 而自阿勒坦汗死后,草原上的萨满教便开始悄悄地复苏。在察哈尔征服土默特这五年时间,萨满教在偏远的草原地区大有重新兴盛的势头。 于是,以美岱召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美岱召喇嘛、大板升地区的众多汉人、草原地区的游牧人这样一个影响力逐渐递减的辐射圈子。 莫日根的骑兵基本上都是来自草原的游牧百姓。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奇诡的现象——美岱召的喇嘛带领着大板升的汉人在抵制草原蒙古人。 目前莫日根的骑兵已经出现了粮草短缺,一些大板升地区入伍的汉人士兵主动要求退役…… 听罢介绍,孙一不由得叹口气。 都火烧眉毛了,眼见着大板升就要玉石俱焚,美岱召的喇嘛居然在闹摩擦! 正说话间,有人进来通报美岱召派僧人过来交涉。小诺尔布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气鼓鼓地说,美岱召提出了强烈抗议: 今日傍晚间有一队骑兵经过美岱召时不仅没有下马行礼,反而呼啸而过。这是对佛爷的大不敬,要求莫日根立即查办“肇事者”,明天必须给美岱召一个“交代”。 孙一顿时一头汗,这个“肇事者”不就是自己嘛! —————— 参考资料 明朝末年土默特地区的蒙古称呼 王士琦(1551-1618),浙江临海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历任重庆知府、河南、山东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大同巡抚。王士琦巡抚大同期间,纂辑《三云筹俎考》,三云即指云中(大同)、云东、云西地区,大约成书于明万历四十二年,详细记述当时大同镇边防及边外土默特蒙古的情况。 《三云筹俎考》中有关《夷语解说》一段抄录如下: 台吉:是王子家子孙。 比妓:是各台吉之妻,与宗室妃同。 倘不浪:是王子家女婿,即仪宾。 哑不害:是王子并各台吉之女,与宗女同。 首领:是各台吉门下主本部落大小事情断事好人。 恰:与首领同。 台实:是台吉下得用家人。 榜实:是写番字书手。 笔写气:是写汉字书手。 蛇进:是倘不浪儿男。 明安兔:是管一千人头目。 召兔:是管一百人头目。 打儿汉:凡部夷因本管台吉阵前失马扶救得生,或将台吉阵中救出者,加升此名。因救台吉自身阵亡,所遗亲子或孙酬升此名。亦有各色匠役手艺精,能造作奇异器具,升为此名。 宰牙气:是主外国大事及本部落夷甲之事好人。 耳六:是各台吉乳母之夫。 哈甲儿气:是熟知地名道路之人,与乡导夜不收同 笔者补充如下: ”台吉”一词来源于汉语的“太子”,“黄台吉”即为“皇太子”;汉语中的“子”音转为蒙语再转回汉语成为“吉”音。 比妓,本文一律写作“妣姬”,来源于汉语的“妃子”。蒙语中没有f的发音,所以“妃”音转为“悲”、“婢”。 哈屯,源自蒙语,“太后”的意思。当时的土默特地区也有直接使用汉语发音“太后”称“哈屯”的,t-d转音之后汉语写作“大义好”。 倘不浪,本文依照后世惯例,一律写作“塔布囊”。 哑不害,本文一律写作“雅布海”。 榜实,即“把式”,来源于汉语的“博士”。 笔写气,清朝作“笔帖式”。 宰牙气,当时也写作“宰生”,相当于汉语中的“总管”。 板升,来源于汉语“百姓”,后来转义为“村镇”,大板升即“大镇子”。 召,源于藏语的“佛爷”,后来转义为寺庙。美岱召即弥勒佛。 第308章 攘外必先安内 俗话说得好,“攘外必先安内”。 可是“安内”一旦涉及信仰,就是一个麻烦事。 因为人毕竟是需要信仰的。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对一些有信仰的人来说,信仰比生命还珍贵。 后世处理信仰问题,无非三条路: 第一,完全尊重其信仰,丝毫不敢冒犯,其结果就是有些信仰越来越排它,越来越激进,最后恐怖主义盛行。像黄教目前这种丝毫容不下别的教派的信仰,如果一味纵容的话,日后必然会走上这条极端的道路。 第二,完全不理会其信仰,采取强制手段取缔,不服从就在肉体上予以消灭。比如阿勒坦汗强制推广黄教禁绝萨满教,比如文成公主的大昭寺一度被改为杀猪场。不过,来自文明世界的孙一下不了这种黑手:这么做必须斩草除根才能免除后患。 第三,表面上完全尊重,暗地里处处限制。后世不少国家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孙一没有这个时间和耐心,更不耻于玩弄两面三刀。 从逻辑上分析,以上三条路都走不通的话,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为这些信仰定下规矩,让他们在阳光下生长。 不过,以目前美岱召的强势,孙一估计喇嘛们是绝不会轻易接受外来的规矩的。 所以,孙一决定,给美岱召的喇嘛们一点颜色看看。 孙一于是对小诺尔布吩咐道:“明天前晌饭后,把你在大板升的右翼人马全拉出来,我们去给美岱召一个交代!” 小诺尔布闻听此言喜形于色,他早就看不惯那帮喇嘛,大声答应一声出去答复美岱召的僧人。 莫日根颇为担心,“塔布囊,这么硬顶的话,搞不好美岱召真地会宣布我们为异端。” 孙一反问:“莫日根大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天宪?第一,每个人都有权利活下去;第二,每个人都有权利逃跑。如果有人侵犯同伴的天宪人权,所有人都要捍卫同伴的权利?” 莫日根点点头。 孙一宣布道:“美岱召现在这么做,其实是侵犯了天宪中赋予我们每个人的逃跑权利!” 孙一解释说,满洲国在草原上强制抓人当奴才,美岱召在草原上强制抓人当信徒,一个在肉体上、一个在思想上,都是剥夺了人逃跑的权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对于宗教,无论是黄教、红教、白教、花教、黑教、绿教、萨满教,还是中原的道教、欧洲的天主教,这些东西玄而又玄,孙一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们教义的对错。 但是孙一坚持一条,任何宗教如果想在联军的地盘上传教,就必须遵守联邦的天宪;换句话说,任何宗教都没有权利宣判百姓死刑,任何宗教都不得阻拦百姓脱离这种宗教。 依据逻辑推而广之,则任何宗教都不得强制百姓皈依、不得禁止百姓信仰别的教派。 如果有宗教胆敢违反天宪,不劳这种宗教宣布联军为异端,联军会毫不犹豫地首先宣布这种宗教为邪教! 这是联邦绝不容侵犯的底线! 莫日根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慎重地点点头,道:“美岱召公然违反天宪确实不妥,长痛不如短痛。” “不过”,莫日根迟疑着说道,“美岱召的喇嘛如果同意我们的条件当然再好不过,美岱召的喇嘛如果不肯接受天宪,我们势必要用武力解决。美岱召有僧兵,城墙坚固,攻打美岱召必然伤亡惨重。” 孙一笑笑,“大叔,明天三营就到了。美岱召所谓坚固的城坊,在三营的万人敌手面前也就是一股烟。” 琪琪格为莫日根夹上一大块羊肉,添油加醋地描述联军炸药的威力。 莫日根依旧不放心,叮嘱道:“美岱召的势力很大,喇嘛们如果煽动起百姓,对我们以后会很不利。” 孙一回答:“我们反的是美岱召的喇嘛,又不是佛教。给百姓们讲清楚,是因为美岱召的喇嘛容不下别的教派,所以我们才对美岱召出手。百姓们以后该信佛接着信佛,该拜弥勒接着拜弥勒,想拜翁衮就公开地拜翁衮,想祭祖就光明正大地祭祖,大家互不干涉。美岱召的黄教喇嘛如果不愿意遵守天宪,百姓们可以去请红教的喇嘛或者中原的和尚,联军绝不会阻拦。” 莫日根闻听彻底松了一口气,“这样好!这样好!普通信众哪管什么黄教红教,只要有弥勒佛拜就不会反对我们。” 黄教、红教,看上去只不过是经由不同法门、追求的都是成佛。细想一想,黄教和红教为什么会斗得你死我活? 在草原上,阿勒坦汗支持黄教,林丹汗支持红教,两教势同水火,红教对黄教展开了全面反扑;在藏巴高原上,藏巴汗支持红教,占领了大部分藏巴高原,并坚决抵制黄教第五世大喇嘛转世。 大家殊途同归,都是求佛,有必要下死手吗? 其实还不是黄教和红教之中的既得利益者的势力之争? 当初阿勒坦汗皈依黄教,一个很大的原因是黄教的大喇嘛认定阿勒坦汗是成吉思汗的转世,阿勒坦汗需要这种说法将自己神化。作为回报,阿勒坦汗为当时弱小的黄教提供排他性转播的土壤。 阿勒坦汗尊当时的黄教大喇嘛为为观音菩萨的转世,上尊号“答赖”,就是“大海”的意思,与成吉思汗的“成吉思”是一个意思,后世的海滨城市“大连”就是源于此词。作为回报,大海喇嘛表示向以前追认两世,自己是第三世大海喇嘛,自己圆寂之后,第四世大海喇嘛将转世到阿勒坦汗家里。 怎么听,这都像是一桩权利的交易。 难怪察哈尔的林丹要毅然转投红教,因为在黄教的范畴里,林丹必须承认阿勒坦汗是成吉思汗!大明金国成了蒙元正溯,林丹这个名义上的蒙古大汗就成了旁枝! 美岱召的喇嘛一开始暗中支持莫日根,说穿了,无非是希望借助孙一塔布囊的势力重新弘法;当他们发现孙一塔布囊的铁国祭拜神农氏白老人,弘法的希望落空,立刻同莫日根的骑兵队伍翻脸。 后世孙一的一个蒙族哥们说的好,什么民族矛盾宗教矛盾,那些都是大人物们之间互相斗争用来煽动小老百姓的工具,我们小老百姓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就行了。 借用这句话,普通的信徒只要能拜弥勒佛就行了,哪里会在乎寺庙的主持是黄教、红教、还是中原佛教? 所以孙一有信心,给美岱召的喇嘛一个教训的同时,并不得罪大板升地区的弥勒佛信徒。 第309章 萨囊 六月初九,骄阳似火。 孙一睡了一个大懒觉。 睡梦里孙一吹着空调,打着游戏,拿出手机叫了一份外卖:鱼香肉丝盖饭外加一瓶啤酒一份冰激凌,不一会儿外卖小哥按门铃。 “叮——咚——” 外卖小哥的话语传来,却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一哥,起来吃饭了,大家都等着你去美岱召呢!” 一睁眼,琪琪格正为他摇着大蒲扇,窗外已经日上三竿。 孙一不由得一股起床气。 我的啤酒!我的冰激凌!哪怕是让我尝一口再叫醒我…… 孙一把怨气全洒在美岱召的喇嘛身上,索性不吃饭,找那帮喇嘛算账去! 屋外王闷蛋和小诺尔布整装待发,四人翻身上马,直奔美岱召。 四人身后,紧跟着孙一的护卫马队,护卫马队之后紧跟着小诺尔布的右翼骑兵。一时间马蹄声大作,烟尘滚滚,大板升的百姓吓得赶紧躲避。 穿过几个村镇,一千多骑兵来到美岱召城门楼前。 孙一气鼓鼓地下令:“敢搅黄了我的啤酒,给我围了!” 右翼骑兵分作两队,二龙出水沿美岱召城墙散开。围住美岱召之后,骑兵并不下马,而是不停地沿城墙根打马奔驰,口中嗷嗷直叫。 美岱召的喇嘛原以为联军会来负荆请罪,压根儿没料到联军一点征兆都没有就下了狠手。 “咣当”一声,美岱召城门关闭,僧兵喇嘛急冲冲地上了城墙。 城内显然有马道通往城墙,几匹马在墙上往来穿梭,向守城僧兵分发弓箭,城墙的四处角楼冒出黑洞洞的土铳。 小诺尔布打马上前,对着美岱召的城门楼子高喊:“美岱召的喇嘛听了,塔布囊和雅布海在此。塔布囊有令,要想在大金国传教,必须遵守天宪!第一,美岱召不得擅自处死百姓;第二,美岱召不得阻拦百姓脱离黄教,不得强迫百姓信教,不得阻止百姓信奉其它教派!” 美岱召的主事喇嘛五年前就已经被林丹驱逐,这时众喇嘛无主,乱作一团。 突然美岱召钟鼓齐鸣。 大板升的百姓从家里探出脑袋,犹豫着扛起锄头铁锹,赶来支援美岱召。 百姓越聚越多,隐隐地竟把联军的一千多骑兵反包围。 莫日根老人听见钟鼓声,实在放心不下,带了几个兵强打精神赶到现场。 老人一见这阵势,连连向孙一摆手:“塔布囊,这样子不行!” 震耳欲聋的钟声敲醒了孙一。 孙一也感觉不妥。 心下再一转,孙一索性将计就计。 孙一果断下令:“把声势再搞得大一些!” 右翼骑兵呼啸怪叫,仿佛立刻就要攻城。 美岱召里的钟鼓声越来越急促,钟鼓几乎要被敲破,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护佛,远远地将右翼骑兵团团围住。 右翼骑兵停了走马疾驰。 孙一根本不理会城上的喇嘛,派出能说会道的几个人去向百姓解释:塔布囊不是要灭佛,而是要给美岱召立规矩。 以后塔布囊治下的金国百姓可以公开祭祖、公开拜翁衮,这些和拜弥勒佛毫不冲突。美岱召的喇嘛要是接受了塔布囊立的规矩,塔布囊就不会攻打美岱召;美岱召的喇嘛要是不接受塔布囊的规矩,那这些喇嘛统统都得离开大金国,大家可以去请红教的大喇嘛或者中原的大和尚来主持美岱召。 百姓听了解释,纷纷放下手里的锄头铁锹,只是并不离去,远远地观看。 孙一的“说客”乘机向百姓宣传联邦的天宪人权。大板升的百姓听了两眼发亮,天下竟然有这等好事?人人都有权活下去,人人都有权逃跑? “说客”拍着胸脯保证,联邦里铁、金、九原三国,铁国和九原郡国都已经全面实行了“天宪”,就差大金国了。 以后如果谁敢侵犯天宪,铁、金、九原三国联邦合力对付他。这种听上去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其实绝对有保证。 联邦实行共和自治,遇大事联邦三国一起商量决定,平时三国自己管理自己的国事,铁国和九原郡国已经选举了各自的村长、乡长,这种百姓选出来的官是铁乌纱帽,官府都无权罢免。 大板升的百姓象听天方夜谭,把孙一的“说客”团团围住问长问短。顿时,美岱召召集来百姓保卫寺庙,变成了孙一的宣传大会。 城门楼子上的喇嘛惊慌过后,终于推举出一名主事谈判的人。那人俗家打扮,看样子二十七八岁,细高身材,在城楼上高呼“塔布囊前来说话!” 孙一催马上前。立刻王闷蛋在左,琪琪格在右,两骑紧紧护住孙一两侧。 孙一仰头向城楼答话:“我就是孙一!” 城楼上的细高个先向孙一施个礼,然后自我介绍,一开口居然是浓浓的陕北口音: “在下鄂尔多斯萨囊台吉,在美岱召学习佛法三年有余,受诸位喇嘛所托,询问塔布囊为何发兵围困美岱召?” 没想到居然还是一个台吉。 不过孙一知道很多台吉可怜兮兮地只有几十名部众,心里早已不把台吉当回事。 孙一当下高声把要求美岱召遵守天宪的要求详细述说一遍。 萨囊台吉沉下脸说道:“喇嘛们一心向佛,心里只有佛爷,怎么可能接受世俗的规矩!” 孙一正色回答:“那就请喇嘛们离开金国的土地,我们另请高明!” 萨囊台吉冷哼一声:“如果美岱召不答应,塔布囊想要怎样?” 这是要谈崩的节奏。 孙一塔布囊冷笑一声:“那今天就得动用武力了!” 孙一话音未落,城楼上一名僧兵弯弓搭箭瞄准孙一。 琪琪格立刻催马挡在孙一马前;闷蛋立刻举起盘龙鸟铳圈住张弓的僧兵。 萨囊扭头厉声斥责那名僧兵,“我和塔布囊正在说话,谁要你多事?” 自作多情的僧兵灰溜溜地垂下弓箭,王闷蛋随即放下鸟铳。 萨囊台吉对着孙一忽然笑出声来:“塔布囊的话骗骗小孩子还行。难道塔布囊还指望战马能跳上城墙吗?塔布囊打算动武,可是却用错了人手!塔布囊非要围困美岱召,美岱召里有粮有井,大家僵持个几个月,又能有什么用呢?” 孙一不由得对萨囊台吉另眼相看。这家伙居然懂得打仗,说实话这些骑兵就是虚张声势用的。 孙一也笑道:“请问萨囊台吉,你怎么懂打仗?” 二人之间气氛瞬间缓和。 萨囊回答:“我十七岁就出任鄂尔多斯济农的大臣,自然知晓这些动刀动枪的事。” 鄂尔多斯部不同于蒙古其它部众,由于守护着成吉思汗的白宫,他们的首领不称“汗”,称“济农”,又写作“吉能”,原本是蒙古“副大汗”意思。 萨囊居然十七岁就出任济农的大臣,想来是个老手加高手,孙一估计斗心眼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索性实话实说: “不瞒萨囊,这些骑兵就是吓唬人的。萨囊,你放着好好的大臣不当,怎么跑到美岱召学习佛法来了?” 萨囊叹口气,回答道:“不瞒塔布囊,自从察哈尔打败了大明金国,鄂尔多斯归降察哈尔,再当大臣实在是没意思。” 二人一个在城下,一个在城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二人浑不在意,城墙上的众喇嘛面面相觑。 忽然外围的百姓人群一分,一队士兵高唱着走向美岱召。 “兵官拿着指挥刀, 小兵放枪炮。 龙旗一面飘飘, 铜鼓咚咚咚咚敲。 一操再操日日操, 操到身体好。 将来打仗立功劳, 男儿志气高!” 孙一暴汗。 这首《操歌》由孙一传给宁完我,由宁完我传给满洲国汉军,大凌河汉军再加入联军三营,结果三营人人会唱。 这首歌节奏鲜明,特别适合行军。三营一路从九原行军过来,就是一路唱着《操歌》过来。 三营的所有士卒清一色的头盔、护胸、绑腿,军容整齐、士气高昂,步伐凌乱、队形零散,每个士卒透着一股杀气,一看就知道是老兵。 队伍中间一架马车,马车上坐着秦王朱军师和达海博士。 朱军师一身道袍,向两侧百姓频频招手致意。 朱军师的皇室身份象一阵风一样传遍大板升的百姓,百姓们交头接耳:“秦王来了!”,“大明朝老朱家的王爷也逃到草原了!” 孙一向萨囊拱拱手,说道:“我攻城的人马来了,咱俩改天再聊。你是明白人,我劝你一句。美岱召召集来的百姓已经指望不上了。我给你半个时辰,不,我还没吃前晌饭,索性给你一个时辰的考虑时间,美岱召的喇嘛要么接受联邦的规定,要么离开,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说罢孙一打马迎向三营,向尕李广要了一小一大两颗铁雷。 回到城门下,孙一高喊:“萨囊,你看着,好好思量一下美岱召是否能挡住联军的攻击!” 孙一拔出一斤铁雷的发火管,导火索丝丝冒烟,孙一恶作剧地高喊:“这东西叫小男孩!” 孙一远远扔出“小男孩”,一斤铁雷在城墙下“轰”地一声炸开。 孙一再举起五斤铁雷,叫道:“这叫胖子!” 五斤铁雷不能扔,落地会摔裂。孙一拔出发火管,轻轻地将“胖子”丢在马下,拨马就跑。 “胖子”在孙一身后发出一声巨响,平地掀起一股飓风。 城墙上的萨囊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第310章 红娘子 三营一到,攻打美岱召毫无悬念。 孙一的本意也不是非要强攻美岱召。美岱召的喇嘛知道联军的厉害,接受联军提出的条件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于是孙一将军事交给三营长尕李广,全局指挥交给心战专家朱军师,自己想去偷个懒吃前晌饭。 没想到朱军师一接手指挥,立刻推翻了孙一原来的方案。 朱军师眯着小眼睛说道:“不管美岱召的喇嘛是否接受我们的条件,今天都得让出美岱召!” 朱军师一字一顿地解释:“据贫道得知,这美岱召是二奶奶家的祖产,如今琪琪格雅布海回来了,正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美岱召!” 莫日根老人闻听兴奋地一拍大腿,“这样最好!那些喇嘛一点话也说不出来!” 孙一听的云里雾里。 朱军师和莫日根为孙一细说美岱召的来历。 原来,在阿勒坦汗和三娘子搬去库库和屯之后,当年的福化城,如今的美岱召的主人就改为乌兰妣姬。 “乌兰”在蒙语中是“红色”的意思,“妣姬”则是蒙语中对台吉妻子的称呼。如果直译的话,“乌兰妣姬”就是汉语中的“红娘子”。 红娘子是大草原上仅次于三娘子的一位英雄女性。 三娘子长期居住在归化城,掌管土默特东哨事务。 红娘子则长期居住在福化城,掌管土默特最为富庶的西哨事务。 红娘子和三娘子有些像三国时期的“既生瑜何生亮”。 三娘子原本是许配给阿勒坦汗的孙子——巴汉那吉,阿勒坦汗见三娘子美貌便据为己有,巴汉那吉一怒之下携原配妻子投降了明朝,明朝以此为契机,引出了“隆庆议和、俺答封贡”。 巴汉那吉的原配妻子就是红娘子。 巴汉那吉的父亲很早战死,由阿勒坦汗抚养长大,阿勒坦汗十分疼爱巴汉那吉。 “巴汉那吉”蒙语就是“小孙子”的意思,明显的是一个昵称,明朝记录历史的汉人不了解情况,以“巴汉那吉”为大名记录各种文献,偶尔蒙汉合璧一下不伦不类地称呼为“小孙子”为“巴汉孙”。 “小孙子”是归顺明朝的第一人,明朝封官为指挥使,又得到阿勒坦汗的疼爱,阿勒坦汗和三娘子在搬去土默特东哨库库和屯之后,便把西哨地区的福化城和附近的部落赏赐给了“小孙子”,正式为“小孙子”取名为“岱青台吉。” “岱青”,蒙语“战士”的意思。满洲国朵儿红贝勒的大名也叫做“岱青”。明朝人根据发音,将“岱青台吉”,dayicing,记为“大成台吉”。所以红娘子也被叫做“大成妣姬”。 本源上而言,蒙古和汉族一样,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子负责对外事务,女性负责对内持家。 然而,汉人的“家”指的是自家的屋檐下面的一方土地,蒙古人的“家”指的则是自家的牲口和人口。当这种理解上的差异上升到首领的高度,二者之间就出现了巨大的差异。 汉人的皇帝的正宫娘娘所“操持”的家仅仅限于后宫。蒙古首领的每个妻子都拥有自己的部落,妻子“操持”的家务事就是归属自己的部落。蒙古首领则专心负责对外征战,或者专心于更重要的事,比如:念佛。 福化城和西哨的“内政”,便由大成妣姬红娘子负责操持。 万历十一年(1583年),即阿勒坦汗死后的第二年,当时三娘子已经转嫁阿勒坦汗的长子、第二代顺义王,兵马非常强大的西哨大成台吉坠马身亡。由于大成台吉幼子未成年,红娘子大成妣姬继承了大成台吉的家产,正式成为福化城的产权所有人。 东哨的三娘子羡慕西哨的富庶,全力周旋让红娘子转嫁给三娘子和阿勒坦汗的儿子布塔施里,遭到阿勒坦汗义子恰台吉的全力反对。 三娘子一怒之下兵发大板升,红娘子当仁不让,率军从山后赶来保卫大板升,史称“大板升”之战。 大板升之战的结果是第二代顺义王的长子撦力克抢先收继了红娘子,三娘子只得悻悻作罢。 但是第二代顺义王只做了三年王爷就一命呜呼,按照传统,应当由长子撦力克继位。 三娘子已经三十六岁,不愿再转房。三娘子把彻辰汗之宝交给撦力克,把顺义王之宝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布塔施里。 撦力克大怒,自封为顺义王,发兵讨伐,内斗再起。 明朝政府派人警告撦力克:“夫人三世归顺,汝能与之匹则王,不然封别属也。” 撦力克无奈之下,向三娘子求婚。 三娘子提出条件,撦力克妻妾成群,自己如果再嫁撦力克,则撦力克必须遣散众妻妾。 于是撦力克遣散所有妻妾,与三娘子合帐成婚,成为第三代顺义王。 红娘子也在遣散之列,她带着自己的私人财产——福化城转嫁三娘子的儿子布塔施里,合婚之后红娘子依旧居住在福化城,掌管西哨事务。 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大明金国丙午年,红娘子延请木作温伸石匠郭江为福化城修建城门楼,在福化城大殿内供奉银质的弥勒佛,改福化城为灵觉寺,这就是百姓口中的美岱召。 美岱召的城门楼子上的石头匾额上用汉字记录了此事,这段文字一直保留到后世: “元后敕封顺义王俺答呵嫡孙钦升龙虎将军大成台吉妻七庆大义好五兰妣吉誓愿虔诚敬赖三宝选择吉地宝丰山起盖灵觉寺泰和门不满一月功成圆备神力助佑非人所为也” “皇图巩固,帝道咸宁” “万民乐业,四海澄清” “大明金国丙午年戊戌月己巳日庚午时建木作温伸石匠郭江” 其中“元后敕封顺义王俺答呵嫡孙钦升龙虎将军大成台吉妻七庆大义好五兰妣吉”长长的一段头衔,说的其实是一个人,正是红娘子。 “顺义王俺答呵嫡孙”,翻译成后世中文就是“顺义王俺答汗的小孙子(巴汉那吉的蒙语本意)”; “钦升龙虎将军”、“大成台吉”,依然指的是巴汉那吉。 土默特的风俗,无论妇女转嫁几次,永远都是以第一个丈夫的称呼为正式称呼。比如三娘子,她嫁给阿勒坦汗的时候是第三个妻子,以后无论如何转嫁,都称呼为三娘子。 红娘子也不例外。“元后敕封顺义王俺答呵嫡孙钦升龙虎将军大成台吉妻”,就是红娘子的官方身份。。 “七庆大义好”,是红娘子的第二个身份。“大义好”是汉语“太后”的转音,“七庆”为“聪明贤惠”的意思。这个身份说得是红娘子为第三代顺义王撦力克的妻子。 “五兰妣吉”是红娘子的第三个身份,她转嫁布塔施里台吉之后,重新成为“妣姬”,封号为“乌兰”,即“红色”。 万历三十四年以后,美岱召成为城寺合一的红娘子家庙。红娘子住在美岱召中一面礼佛,一面管理西哨。 次年,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第三代顺义王撦力克亡故。 撦力克长子早亡,按照传统应当由长孙布什图继承王位。但是布什图和他的部众远在青海。 五年前布什图护送奉命护送阿勒坦汗的曾孙、自己的叔叔、第四世大海喇嘛入藏就留在了青海。 当布什图和伴当莫日根只身赶回土默特,遇到了强劲的挑战对手——素囊台吉。 素囊台吉可了不得,他是红娘子和布塔施里的儿子。 素囊台吉的妈妈红娘子掌管西哨,素囊台吉的奶奶三娘子掌管东哨,妈妈和奶奶都支持素囊台吉继承大位。 布什图的部众远在青海,根本帮不上忙。 已经五十八岁的三娘子表示不再嫁人,拒不交出印信。 素囊台吉和布什图展开“夺嫡”之争,导致第四代顺义王的位置悬空几年时间,明朝停止了同大明金国通贡互市。 万历三十九年,七十三名台吉聚会土默特,十万兵马一致支持布什图即位,六十二岁的三娘子被迫同意转房布什图,于是十万兵马散去一半。 万历四十年,三娘子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三岁。 红娘子接替三娘子,全盘掌管土默特东西两哨事务。 红娘子以大局为重,支持布什图继承汗位,同台吉们一起向明廷为布什图请封。 同时,她在给明朝皇帝的信中写道: “我系先年同夫把汉那吉投降中国首款之人,素囊台吉是我与后夫不他失礼所生之子,即先王俺答嫡孙。今忠顺夫人虽故,我同素囊母子俩,外领东西两哨部落,内守得胜、水泉两处边疆,一遵先王盟约,一报天朝厚恩,不敢变心,恳乞军门转奏万岁爷,怜我母子效劳年久,授我忠义夫人,升素囊都督同知,加尝表里。” 万历四十一年,布什图袭封顺义王;红娘子为忠义夫人;素囊台吉为都督同知。 红娘子此后一直居住在美岱召,有明人王士琦的《三云筹俎考》为证。书中记录的万历末年土默特东西两哨为: ”东哨: 顺义王、忠顺夫人并部落 不他失礼台吉(二十五年十月病故) 沙赤星台吉(二十三年八月病故) 倚儿将逊台吉(十六年四月病故) (以上三酋俱系三娘子男) 素囊台吉(系不他失礼男) 多罗土蛮下招力兔台吉、歹言黄台吉、麦力艮台吉 委兀儿慎下卜吉素倘不浪、宾兔台吉、长四倘不浪、阿拜台吉(十八年故)、威静打儿汉倘不浪 西哨: 大成台吉(即把汉那吉,十一年四月病故) 大成比妓(系把汉妻,即近封忠义夫人) 冷克木台吉(大成比妓男,故) 猛克台吉(大成比妓孙,并部落) 恰台吉(十九年病故) 本酋妻大娘子(并部落) 满兀舍汉倘不浪 大成哑害倘不浪” 天启六年(1626年)夏天,红娘子去世。 红娘子命好,躲过了战乱。 次年,察哈尔入侵土默特,大明金国覆灭。 土默特的台吉、妣姬在这场战乱中死的死、逃的逃,几乎消亡殆尽,美岱召成为没有主人的一座城。 如今琪琪格回来了,琪琪格就是当仁不让的美岱召主人! 土默特风俗,女子可以拥有自己的私人财产。女子若未出嫁,遭父母殁,可以分得家产。女子出嫁,将获得父母陪嫁的牲畜物品。这些财产,以及这些财产衍生出来的仔畜、皮毛、奶肉等都归属女子个人。女子婚嫁,个人财产跟随女子一同转移。 琪琪格是根正苗红的土默特嫡传雅布海,美岱召合理合法的产权继承人。美岱召的黄教喇嘛不过是主人请来的客人,焉有客人将主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孙一听罢,一句话说不出来。伸出右手大拇指头,比划半天,由衷地赞叹朱军师:“高!实在是高!” 自己在后世买不起一套房,回到明朝竟有了一座城! 第311章 最后通牒 孙一正在为自己得到一座城心内狂跳不已,朱军师接下来的话差点让孙一跪了。 朱军师手摇羽扇,慢条斯理地说道:“二奶奶不光能继承美岱召,其实这大板升附近的百姓也是归二奶奶所有的。” 朱军师羽扇在空中划一个大圈,“不光是大板升,整个土默特西哨的台吉在五年前死的死逃的逃,要论起血脉远近,整个西哨都是二奶奶的。” 孙一眼睛瞪得象鸡蛋,直勾勾地看向琪琪格。 这小毛丫头,居然是个大富婆! 朱军师建议:“力德尔爷,西哨的百姓习惯了服从红娘子管理,不如趁着今天人多,让二奶奶宣布把整个西哨全收了!” 孙一被这个计划吓了一跳,不由问道:“可是,要是逃跑的台吉以后会来索要部众怎么办?” 朱军师一撇嘴,不满地对孙一抱怨:“爷怎么变得这么迂腐!” “那些台吉丢下自己的部众跑了,就好像丢下了自家的一锭银子,没主的银子,自然是谁捡到就归谁。那些台吉要是日后回来索要以前的银子,先问问我们联军手里的刀枪答不答应!” 好一个朱军师,占理的时候据理力争,不占理的时候则蛮不讲理,颇有先人朱重八的流氓遗风。 孙一暗暗点头。朱军师称职!联军恶战在即,就得如此这般快刀斩乱麻。 其实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孙一已经深深感受出大板升和其它地方不同。 理论上大板升汉人居多,可是实际上你根本分不出大板升里谁是汉人、谁是蒙古人。 所有人都是草原打扮,男人的发型都是额头前面和两侧鬓角三撮毛,一开口都是互相称呼蒙古名字。蒙语和汉语在这里通用,人人都会双语。如果硬要区分,只能粗略地分为定居的百姓、驻牧的百姓、游牧和半游牧的百姓。 中原的一些风俗在这里根深蒂固。比如草原上传统的蒙古家族都是兄长分家另过,小儿子守家继承父母财产,而土默特的顺义王则是雷打不动的长子继承制,和中原一模一样。 蒙古的许多传统同样源远流长,比如收继寡妇的风俗、妇女有个人财产的传统,百姓以黄金家族为首领的习惯。 简言之,大板升、西哨地区乃至整个大明金国土默特地区,多年以来已经混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 要想在这里推行类似狼山川和九原郡的制度,反倒是借助黄金家族的家长威望自上而下更容易施行。 孙一毅然同意,让琪琪格“继承”所有西哨的土地和人民! 琪琪格直摆手,“一哥,我可不会管理西哨这么多的人,我也不想被拴在这里,我要跟在你身边。” 孙一把琪琪格揽在怀里,安慰道:“丫头,不用你管。以后不许西哨的人民偷懒,让他们学会自己管理自己!” 琪琪格这才点头同意。 朱军师立刻招呼来余胜之简短安排一番,请孙一塔布囊和琪琪格雅布海上马巡视百姓。 莫日根老人暗中擦一把激动的眼泪,亲手为琪琪格解下腰带,将琪琪格扶上马。 琪琪格和孙一双马并排,孙一故意落后琪琪格半个马头。闷蛋和小诺尔布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四匹马缓缓地沿着外围聚拢的黑压压的百姓行进。 朱军师、余胜之、朱军师的卫兵、莫日根的帮手在四匹马四周大声宣布: “大金国复国!” “雅布海全盘接管西哨人民!” “大金国全面实行天宪人权!” “人人有权活下去!” “人人有权逃跑!” “塔布囊传谕:雅布海年幼,西哨人民实行自治!” “大金国、大铁国、九原国联合抵抗满洲国入侵!” “大板升的乡亲们,有力出力、有粮出粮,提刀上马,保家卫国!” “大板升的乡亲们,支持塔布囊和雅布海入住祖产福化城,佛祖保佑我们打退东达子!”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朱军师拟定的几条口号一出,大板升的百姓立刻沸腾了。赶来同联军对抗的百姓转身就要报名参加联军。 …… 再说美岱召的城墙上,喇嘛们七嘴八舌,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坚守美岱召、是否要接受联军的条件。 一位年长的喇嘛提议:“佛祖保佑,坚守美岱召,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萨囊台吉暗暗叹气。 别人不明白,萨囊心里明镜一般,单凭城下如狼似虎的步兵,具有鬼神之力的“小男孩”和“胖子”,美岱召绝不可能守得住。 一位年轻的喇嘛言道:“塔布囊的’小男孩’和’胖子’一定是施了邪术,囚禁了小男孩和胖子的冤魂才有如此威力,我们断然不能同这样的邪门歪道妥协。” 一名喇嘛呆呆地望着城下来回调度的三营自言自语:“塔布囊的队伍里’小男孩’和’胖子’可不少呢!” 一名喇嘛一直未开口,这时突然开言向萨囊台吉询问:“萨囊,这些人里就只有你打过仗,以你之见,美岱召能守多久?” 黄教中等级森严,按规矩,喇嘛之间的讨论萨囊台吉不能擅自插嘴。 虽然百姓把黄教里的僧人都尊为喇嘛,但在黄教内部,喇嘛却是专指“导师”级别的人物。一个诺大的寺庙,严格意义上的喇嘛并没有几个,其他人都是“学僧”。萨囊台吉以俗家身份在美岱召研习佛法,顶多算个“格聂”,即汉语的“居士”。 萨囊抬眼,问话的是厄木齐喇嘛。 厄木齐喇嘛又叫医生喇嘛,是黄教中专攻医药学获得“曼然巴格西”学位的喇嘛。 黄教的“学僧”要成为“喇嘛”,要经过层层的修学和考试得到“格西”学位。”格西”中又有不同级别,诸如“拉然巴“、“措然巴“、“林赛巴“、“多然巴“、“阿然巴“、“噶然巴“、“曼然巴“等等。 “曼然巴格西”涉及的医学知识极为广泛深入,而且还要经常在野外采药实践,修习“曼然巴格西”需要很长时间,但是一旦得到“曼然巴格西”学位就很受人尊重。 萨囊台吉苦笑一下,向医生喇嘛伸出一个手指。 “才一个月?”,医生喇嘛有些吃惊。 萨囊台吉摇头。 “难道是一天?”,医生喇嘛不可置信。 萨囊开口:“一个时辰,顶多一个时辰。” 议论纷纷的众喇嘛一下子鸦雀无声。 萨囊道:“我虽然不知道塔布囊的小男孩和胖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我知道这两种东西无论多少僧兵们都无力抵抗。要是用这两种东西攻打城门,木头城门就脆弱得象纸糊的一样。” 医生喇嘛进一步询问,“萨囊,以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 萨囊爽快地回答:“答应塔布囊的条件!” 此话一出,研习经文出身的几位喇嘛立刻反对: “和塔布囊拼了!” “舍身取义,立地成佛!” “舍我肉身,拯救小男孩和胖子的冤魂!” 众喇嘛当然不知道,小男孩(littleboy)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在日本广岛投掷的首枚原子弹的代号。 胖子(fatman)是三天后是美国在日本长崎投掷的第二颗原子弹的代号。 在孙一看来,一斤铁雷和五斤铁雷就是类似当年原子弹一般的武器,可惜这帮书呆子喇嘛不识货。 突然,城下塔布囊和雅布海骑马巡视百姓,所到之处百姓欢呼声大作。 美岱召喇嘛召集来的帮手,都成了塔布囊的拥护者。 一名联军士卒骑马奔到城楼前高声通报: “喇嘛们听了,美岱召是琪琪格雅布海的私家财产,限你们一个时辰之内打开城门迎接塔布囊和雅布海入城!这是最后通牒!” 士卒连喊三遍扬长而去。 医生喇嘛到美岱召的时间不久,连忙询问萨囊这是怎么回事。 萨囊平静地回答:“人家说得没错,美岱召确实是雅布海的私人财产。” 一名主张坚守的喇嘛激愤不已,高声反驳:“红娘子已经把美岱召献给了佛祖,雅布海没有权利收回去!” 萨囊非常不满这名喇嘛的胡搅蛮缠,说到底萨囊也是台吉,和琪琪格是一家人。 萨囊冷冷地回道:“泰和门的石匾写的清清楚楚,红娘子誓愿虔诚敬赖三宝选择吉地宝丰山起盖灵觉寺泰和门,哪里说过要把整座城献给佛祖?红娘子至死都住在美岱召,什么时候红娘子的美岱召成了别人家的?” 喇嘛们一下子没了说辞。 一转眼间,如果喇嘛们不打开城门,就成了抢占人家财的强盗。 可是一旦打开城门,就得任由别人揉搓。 在喇嘛们纠结的时候,三营几名万人敌手不紧不慢地在城门洞里出出进进。 有喇嘛伸长脖子使劲观察,然后安慰大家:“没事没事,不是小男孩,也不是胖子,下面的士卒就是向城门洞里放了几个布口袋而已。” 万人敌手倒退着放开轮轴上的铜导线,一直撤到远远的安全距离。 喇嘛们哪里知道,万人敌手已经在城门洞里安置了几个大号的炸药包,并且连上了电起爆装置。爆破一个木头门而已,还用不上宝贵的铁雷。 忙完这一切,万人敌手在城门前高高竖起一根木头杆子,比比画画地在杆子下的一个角度插上一面小旗。 众喇嘛一下子脸全白了。 谁都明白,那是日晷。 一旦木头杆子的影子到达小旗的位置,联军给美岱召的时间就到头了。 喇嘛们顿时分成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降,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杆子的影子一寸一寸接近小旗。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孙一和琪琪格已经结束了巡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上城下所有人屏住呼吸,盯住那个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日晷。 眼见着日晷影子正正地落到小旗之上。 美岱召方圆一片寂静。 第312章 佛祖显灵 美岱召城墙上,萨囊台吉鼻尖冒汗,医生喇嘛呼吸急促。 两位强力主战的喇嘛闭起双眼,口中喃喃有词,一心一意诵经,祈祷佛祖加持。 医生喇嘛终于沉不住气,小声地向几位喇嘛提议:“如果塔布囊再派人来,只要他们稍微恳求一下,我们就答应塔布囊的要求如何?” 立时三四位喇嘛点头同意,诵经的喇嘛也不出声反对,看这样子算是全体达成一致了。 可是,联军根本没有再派人到城墙下和喇嘛们沟通。 联军现场总指挥、秦王殿下、参谋二部朱军师的计划是坚决彻底地、一次性地、在军事和心理上给予美岱召决定性打击。 朱军师轻摇羽扇,潇洒地按下电门。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紧凑的电锣声响起。 联军的强攻如期开始。 三营长尕李广吹响尖利的柳木哨。 三营弓箭手前出,在城下组装好一排合蝉弩炮。 经过三营测试,合蝉弩发射一斤铁雷,射程可以远至五百尺,已经超过所有弓箭的射程。 这一排合蝉弩炮的任务是压制城墙上任何敢于反击的僧兵,掩护刀盾手入城。 刀盾手已经集结成攻击队形,每人左手持刀,左小臂持复合纤维甲牌,右手一颗一斤铁雷,一旦万人敌手爆破城门就一窝蜂第一梯队冲入美岱召。 万人敌手已经撤下电起爆装置的安全套,专等通讯兵发布起爆命令。 一名通讯兵双手持通讯旗,向着美岱召后山比比划划。 美岱召城墙上,萨囊台吉看得明明白白,联军马上就要攻城。 萨囊更是想得明明白白,美岱召的喇嘛论念经讲佛都是“上师”,遇到这种阵仗就全是外行。 美岱召在军事和人心上完全处于下风,徒劳的抵抗只能造成平白的流血。 琪琪格要求进入自家的祖产合情合理,喇嘛们根本无权阻挠。 塔布囊要求美岱召不得干预百姓信仰其它教派合理合情,只是喇嘛们平日里强势惯了,一时难以接受。 如果当初不是凭借阿勒坦汗的武力,黄教如何会有如今的强势? 如果今日得罪了塔布囊,黄教以后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 喇嘛们只会念经,不懂妥协,这根本不是处理问题的办法! 萨囊心一横、脚一跺,急匆匆奔下城墙。 萨囊边走边喊: “马上打开城门!我们接受塔布囊的条件!” 城墙上的喇嘛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 三营的通讯兵已经得到来自后山的指令:起爆美岱召泰和门! 通讯兵向万人敌手传达军令:起爆美岱召泰和门! 就在万人敌手要按下电门的一瞬间,美岱召的泰和门“咣当”一声打开。 三营长尕李广眼疾手快,立刻中止万人敌手起爆。 但是后山军令已下,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联军的攻城计划是一刻钟结束战斗,三分钟攻入城内,前一分钟各兵种的配合更是精确到毫钟。 李广一声令下,三营刀盾手嚎叫着按计划冲入城门。 医生喇嘛在城墙上看得真切。 这些野蛮的刀盾手手下毫不留情,一路向守门的僧兵高叫:“退后!退后!” 守门僧兵稍有迟疑,一颗“小男孩”飞来,“轰隆”一声巨响,几名僧兵顿时化作漫天的血肉残肢。 守门僧兵吓得转身就跑。 守城僧兵吓得根本不敢抬起弓箭。 如狼似虎的刀盾手冲入城内,转瞬间清理出一片安全区。 小诺尔布一马当先,舞动马刀嗷嗷怪叫率领骑兵冲入美岱召。 骑兵在美岱召内驱赶僧兵,转瞬之间控制了泰和门到大雄宝殿之间的广场。 不知是哪个僧兵喊了一嗓子:“快看天上!” 医生喇嘛抬眼看天,只见在美岱召后山方向,一个红色的影子从天而将。 美岱召紧靠大青山,美岱召后墙不远就是陡峭的宝丰山,宝丰山的半山有一座白塔,白塔里安置的是阿勒坦汗的舍利。 当年阿勒坦汗死后依照土默特习俗土葬,几年后应三娘子之邀,黄教的三世大海喇嘛赶来为阿勒坦汗超度。大海喇嘛责备众人不识宝物,将阿勒坦汗肉身起出火化,得到舍利若干,于半山建白塔供奉。 这时在白塔和美岱召之间,一个身影圆头燕尾呼啸而来。 正在念经的喇嘛喜形于色:“佛祖显灵了!佛祖来拯救我们惩办恶魔了!” 红色的身影之后突然弹出一朵祥云,急速飞行的身影为之一顿,显灵的“佛祖”在天上安然地绕着美岱召盘旋。 喇嘛、学僧、僧兵匍匐在地,美岱召内一片诵经之声。 医生喇嘛一个长头磕在城墙上,却忍不住地抬头观看。 那身影在天上盘旋几圈,降落在对手刀盾手开辟出的安全区之内。 身影卸掉肩上祥云,摘下头上橘红色的圆盔,一挥手红黑相间的“无缝天衣”化作两半,身影从“天衣”浑然脱出。 一匹马疾驰到身影身边,一个小姑娘翻身下马。 身影左手牵住小姑娘,右手摘下脸上黑洞洞的叆叇。 美岱召内的诵经声嘎然而止。 那身影正是塔布囊! 小姑娘不用说就是雅布海! 医生喇嘛顿时如五雷轰顶。 …… 话说孙一和琪琪格一结束巡视百姓,就被朱军师布置了紧急飞行任务。 朱军师言道,要一战彻底打掉美岱召喇嘛的傲气。 孙一揉了揉饿得咕咕作响肚子,二话没说点了几个善于爬山的护士背起行囊就上了后山。 这个季节来自东南的太平洋季风正好到达阴山,受阴山山脉阻挡在山南形成上升气流,正是飞行的好时间。 孙一几人借助钩杆子和尼龙绳刚攀缘到合适起跳的最低高度,山下就传来通讯兵请求开始总攻的旗语。 孙一一边穿上飞鼠服,一边观察山下。 山下以美岱召为中心,村落房屋连绵不断。 后世的时候孙一曾草草地参观过美岱召。那时候的美岱召紧靠高速公路,周围只有一个小村子,再四外就是野地,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也没有这么多的人口。 不用说,这都是满清的罪行。 满清真是一个该诅咒的朝代。 他们消灭掉美岱召四周的人口村落,单单留下一个美岱召,还要无耻地给自己贴上敬重宗教的标签。 孙一检查两遍飞行装备,下令回复山下,总攻开始。 得到山下的确认信号,孙一纵身跃下山崖。 第313章 佛前发誓 孙一借助上升气流,在美岱召上空一共盘旋三圈。 第一圈的重点是从高空侦察美岱召中的兵力部署。 一圈下来,孙一发现美岱召里所有的人先双膝跪地,然后两手前伸,一个出溜直直地摊平身体,双手在脑袋之前合十,费力地脖子扭动仰望。 孙一于是向地面发出安全信号。 第二圈的重点是给美岱召四周的百姓作秀。 孙一特意打大了盘旋的半径,腾出一只手向地面的百姓挥舞致意。 城外的百姓纷纷向空中的孙一磕大头,小诺尔布在外围布置的警戒骑兵不停地劝解百姓: “天上飞的是咱们的塔布囊,塔布囊已经废除了跪拜礼,大家快起来!” “塔布囊可不轻易上天飞,咱们有福气,就好好站着多看一会吧!” “一会儿塔布囊占了美岱召,还要请乡亲们的代表到大殿议事哩!你们弄得满脸是土,一会儿怎么见塔布囊?” 然而,骑兵的劝解根本没用。这边的百姓刚站起来,那边的百姓成片地又跪下去。 小诺尔布的骑兵也没见过天上飞人,索性不管了,一心一意紧盯天上的塔布囊。 孙一第三圈的目的是选择安全地点着陆。 战前的第一计划是由三营的刀盾手在城内开辟一块安全着陆区,后备计划是在城外联军控制范围内降落。 实际的结果是美岱召内从泰和门到大雄宝殿的整个空旷区域都被联军牢牢控制。 孙一索性来一个定点降落。 锁定泰和门到大雄宝殿的中心位置,三营刀盾手围成的圆形安全区域的圆心。 完美落地! 美岱召内铺天盖地的嗡嗡嗡的诵经声立刻传入孙一耳中。 孙一不慌不忙地解除飞行装备,刚一摘下墨镜,诵经声嘎然而止,美岱召里一片寂静。 琪琪格拉着孙一的手,银铃一样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哥,我也想飞!” 孙一笑着回答:“这一阵我就教你,咱先去看看咱家的大院子。” 塔布囊和雅布海携手走向大雄宝殿。 “塔布囊留步!雅布海等一等!” 孙一扭头。 美岱召里萨囊台吉第一个回过神,高喊着冲向孙一。 三营的两名刀盾手举起盾牌一个拦阻加推搡,萨囊狠狠地摔了一个趔趄。 萨囊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和刀盾手纠缠,跳着脚高喊: “塔布囊,美岱召是主动打开城门的,喇嘛们答应联军的所有要求!” 孙一刚才在天上,并不清楚地面上的细节。而且这场战斗的总指挥是朱军师,平心而论,朱军师的计划比原来自己的强攻计划高出了n筹。 孙一手指城门洞,“萨囊台吉,你去和朱军师谈吧!” 朱军师满面得意,摇着羽扇正步入美岱召。 眼角瞥见城门洞里的几只炸药包,朱军师赶紧吩咐:“快叫尕李广把这些东西清出去。” 萨囊在两名刀盾手的“护送”下来到朱军师面前。 萨囊整理衣裳,弹掉尘土,向朱军师深施一礼,“在下鄂尔多斯台吉萨囊。” 台吉? 想搬出身份吓唬人? 朱军师还一礼,“贫道大明朝太祖嫡传血脉,九原郡国秦王。” 萨囊口不崩不亢开口言道:“秦王殿下,美岱召是在联军进攻之前打开的城门,依照双方事前讲定,联军不能驱逐美岱召的喇嘛。” 朱军师一挥羽扇:“联军进攻的时候留给美岱召的时间已经过了!” 萨囊语气放缓:“喇嘛们一心向佛,行事未免有些拖沓,请秦王看在佛祖的面上……” 朱军师正色言道:“萨囊台吉,你看清楚了,本王是道士!” 萨囊语气更加缓和:“道长,大家都是出家人……” 朱军师再次不客气地打断萨囊的话:“敢问黄教是如何对待其它出家人的?” 萨囊暗暗叹一口气,口中仍在为喇嘛们争取:“美岱召的喇嘛已经知错,美岱召以后愿谨遵天宪,与各教派和平共处。” 见萨囊语气诚恳,朱军师也不想把喇嘛们一棍子打死:“萨囊台吉,美岱召是雅布海家的财产,如今雅布海回家来,总的有间房子住吧?” 见朱军师语气缓和,萨囊心下大喜:“我这就叫僧人收拾房屋。” 朱军师轻摇羽扇,微微点头嘉许。 萨囊趁势再进一步:“秦王殿下,美岱召是在联军进攻之前打开的城门,联军进攻的时候美岱召并没有抵抗,美岱召愿意无条件接受联军的全部条件,只求道长能够容留黄教喇嘛在此地弘扬佛法。” 朱军师并不正面回复,只是问一句:“萨囊台吉,你能不能替那帮喇嘛做主?” 萨囊思忖片刻,暗暗地狠了下心,坚定地回答:“能!再有僧人执迷不悟,不劳联军动手,我负责把他驱逐出境!” 朱军师暗暗点头,这个萨囊是个干实事的人。 如果萨囊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他能全权替喇嘛们做主,朱军师也不会相信他。 朱军师开出自己的条件:“美岱召解散僧兵,喇嘛们在佛前发誓接受天宪!” 萨囊咬咬嘴唇,“可以!” 萨囊的干脆有些出乎朱军师的意料,朱军师一时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便说道:“萨囊台吉,那就烦劳你安排腾出几间房吧。” 萨囊再施一礼,“多谢秦王殿下!美岱召里的大雄宝殿、藏经阁、密宗禁地、还请大海喇嘛当年休憩的院落,还请军师约束士卒不要打扰。” 朱军师痛快地答应:“可以。” 萨囊台吉回到众喇嘛身边,喇嘛们还没有从这突然的变故中恢复过来。 萨囊刚讲述完朱军师的条件,一名当初主战的喇嘛立刻高声质问:“萨囊!你怎么可以答应这么苛刻的条件?佛法怎么可以同邪门共处?没了僧兵以后我们如何弘法?” 萨囊反问:“我们现在还有资格和他们谈条件吗?” 医生喇嘛出言支持萨囊:“如果没有萨囊,我们都得被他们驱逐出境,哪里还有机会弘法?” 那名喇嘛高声感叹:“驱逐就驱逐,没了佛法僧三宝是他们的损失!他们以后将如同黑夜迷路的行人,永世跌入阿鼻地狱痛哭!” 萨囊低声提醒这名喇嘛:“他们的军师是个道士!” 那名喇嘛立刻不再言语。 按照草原上和藏巴高原上通行的规矩,联军“合理”做法应当是弘扬道教、驱逐佛教,如今联军允许黄教存留,已经是破天荒了。 医生喇嘛宽慰众喇嘛:“当年八思巴国师同全真教辩论,八思巴国师辩驳得全真道士哑口无言,难道我们没了僧兵就不会弘法了吗?佛法无边,只要让我们开口说话,信众明白了道理,我佛自然得到弘扬。” 萨囊补充道:“我看塔布囊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其实我们不应该和塔布囊一味对抗,反而应该支持塔布囊抵抗满洲国。只有顺应民心,才能有更多的人民皈依我佛。” 几名喇嘛都暗自点头。 医生喇嘛望着宝丰山上的白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萨囊:“这个塔布囊,先是祭出小男孩和胖子,后是从天而降。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萨囊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么做对佛法最有利。” 医生喇嘛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替大家做主道:“就依着他们的意思吧。愿意留下的在佛前发誓;不愿意发誓的去往其它寺庙。” 第314章 汉夷 孙一和琪琪格二人拾级而上步入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坐北朝南,面阔三间,重檐歇山顶,汉式建筑风格,藏式装修风格。大殿由南向北一共三重,第一重一层屋檐,第二重两层屋檐,第三重三层屋檐,一重更比一重高,一重更比一重雄伟。 一入殿内,满墙都是鲜艳的壁画,自腰线一直画到天花板。 美岱召因为这些壁画在后世被誉为壁画博物馆。后世孙一参观的时候,为了保护文物殿内只有豆大的一盏灯,趴到墙上一米远都看不清壁画的内容。现在大殿内阳光明媚,壁画一览无余,孙一仰着脖子转着圈看了个够。 第一重、第二重现在是僧人的经堂。步入第三重大殿,迎面一尊镶满宝石的银质弥勒佛像。宝相庄严,熠熠生辉。 孙一点燃三支香,奉献给弥勒佛。 后世孙一来美岱召参观的时候没有这尊银佛。 据说这尊银佛在1966年的大革命中被人敲碎了,最后银子不知所终。大雄宝殿那时被改作战备粮库,堆积如山的粮食保护了壁画免遭劫难。 穿过大雄宝殿,夫妻二人拾级而下,第四重建筑居然是一座财神庙! 看来阿勒坦汗也喜欢财神,孙一毕恭毕敬点燃三炷香,高高地烧给财神爷。转身叮嘱琪琪格赶紧上香,这位爷千万不能得罪。 孙一印象中后世的美岱召好像没有这座财神庙。 财神庙向北,迎面第五重建筑是一座全汉式风格的歇山式三层楼,面阔三间,廊柱环绕,屋顶是绿色的琉璃瓦。 据说这些琉璃瓦是明朝皇帝特批给阿勒坦汗的,不算僭越。 这座三层楼的琉璃殿,就是阿勒坦汗接受朝拜的地方。 孙一吩咐闷蛋,一会儿乡亲们的代表来了,大家就在琉璃楼议事。 孙一印象中后世的时候这里左右两侧应该有两个配殿,一侧是十八罗汉,一侧是观音菩萨。现在则完全没有。 再向北,中轴线上的第六重建筑是阿勒坦汗的寝宫。 阿勒坦汗寝宫之后,第七重建筑是东西一字排开的几座独立院落,这是阿勒坦汗家人居住的地方。中轴线上的院落是阿勒坦汗的后花园。 带路的学僧一脸的为难,“塔布囊,这座院子是黄教密宗要地。能不能就不看了?” 孙一刚要开口,琪琪格抢先回答:“我家的后花园,我当然要看!” 孙一连忙打岔,“我记得那边有一座八角亭,咱们去那里转转。” 二人信步转到美岱召西侧,西侧园子中央的确是一座八角亭。八角亭北面的院落被喇嘛们改为藏经阁。 藏经阁里满是梵文和蒙文的书籍,孙一随便翻了翻,狗看星星一片白,什么也看不懂。 孙一突然问带路的学僧:“你们这里有没有扫地的老僧?” 学僧一脸茫然:“扫地的活都是年轻的学僧干,为什么要老僧人干?” 孙一打个哈哈,“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穿过八角亭,是南北排列的五重大院子,一些僧人正忙碌着搬运行李。 学僧介绍这几重大院子是当年阿勒坦汗的大臣办公的地方。 孙一记得后世没有这些大院子。 由北向南回到美岱召南墙,再折向东,美岱召东南角是三重平房,原来作为仓库用途,现在大部分空着。 三营长李广已经将全部僧兵缴械,正安排三营入住平房接防美岱召。 沿三营驻地向北,大雄宝殿的东北方,是一座带围廊立柱的重檐歇山顶的大建筑。面阔五间,进深五间,正门在南侧,进去之后内堂面积却只有三间,没有窗户。 孙一好奇地敲打墙壁,从理论上计算,这间建筑的墙壁应当有一间房的厚度,说不定是什么密室暗道。 墙壁上也是后世珍贵的壁画,在后世是根本碰不得的。据说壁画中蒙古服饰人物像就是阿勒坦汗及三娘子。 房间内有一座三尺高的檀香木塔。这座木塔在后世在1966年的大革命中被拆除,拆除时发现塔下有地宫! 地宫内藏有人骨灰一包,木梳三把,念珠六挂,三角形镀银药盒一个,钻石耳附两副。 孙一暗暗琢磨,是不是找个时间来探查一下地宫?也许可以发现什么秘密? 带路的学僧介绍,这是三娘子的灵堂,又叫太后庙。民间传说三娘子是昭君娘娘转世,黄教则认定三娘子是多罗菩萨的化身,总归三娘子是一位下凡的神仙。 孙一立刻打消了探查地宫的想法,因为这么做一定会引起众怒。 孙一和琪琪格为三娘子上了香,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向北来到美岱召东北角一处小小的院落。 推门进院,院子里没人居住,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主房是二层小楼,东西两侧各有配房,房后映衬的就是巍巍的大青山,房前是一片绿叶红花。 孙一一见就满心喜欢,不由得对琪琪格说道:“咱就住这儿!咱俩住二楼,一楼当客厅,西配房归闷蛋住,东配房当书房用。” 同行的学僧动动嘴唇,想提醒塔布囊这是当年大海喇嘛住过的院子,是黄教的圣地。 话还没出口,琪琪格已经推门进屋收拾房间。 学僧连忙把话咽下去。 闷蛋安排护士登上城墙的东北角楼,居高临下承担防护任务。 朱军师在美岱召西北侧“占”了一处院落,请达海博士和自己同住,又为莫日根挑了一处院落让老人养病。 收拾停当,百姓代表已经齐聚琉璃殿。代表们都很兴奋,能在皇上才能用的琉璃瓦下议事,这是何等的荣耀! 代表们听说塔布囊给弥勒佛上香,给财神爷上香,还给三娘子上香,顿时觉得塔布囊不仅神通广大,还是个好人。 孙一、琪琪格、朱军师、莫日根几位首领来到琉璃殿,百姓们禁不住又要磕头,被几位首领强令禁止。 孙一有了在九原的经验,先和百姓们拉拉家常。 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 大板升的百姓春夏种地,秋冬打猎,还从事驻牧、半游牧和各种手工业,行业五花八门。 大板升的百姓祖上从明朝逃来草原,有白莲教徒、有明朝的边军、有逃难的百姓。 百姓的祖先发现这里轻松好过,便以达子自居,扎下根来。他们他们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汉夷。 汉夷为阿勒坦汗提供粮食蔬菜、弓箭器具,也随同阿勒坦汗出征。 老人们回忆,听他们的老人说,那时金国和明国关系很紧张。 阿勒坦汗意识到金国不可能征服明国,便屡屡向明朝要求讲和互市。 可惜明国的嘉靖皇帝是个倔种,每每杀死阿勒坦汗的使者。 阿勒坦汗便发兵报复,嘉靖皇帝就发兵反报复。金兵深入明境抢掠人口,明军趁金国空虚屠戮妇孺。 那时年年打仗,两国百姓们早就厌烦了这种无休无止的无意义的相互放血。 明国在边墙之外的草地上建有孤零零的“火路墩”。双方打仗的时候,汉夷围困火路墩里的汉人,但是并不真的往死里困。只要汉人拿出银两,就可以向火路墩外的汉夷买水买柴。 双方不打仗的时候,双方还经常交换工作。汉夷替汉人上火路墩“警戒瞭望”,汉人替汉夷在草原上“放风放牧”。 双方侦查敌情的时候更有意思,都是直接询问对方。有这么一个小故事,说是汉夷和汉人隔着火路墩说话。 汉夷问:“我是小十王、济农、俺答差来边上侦查,你们墙里车牛昼夜不断做甚么?” 汉人回答:“总制调齐千万人马,攒运粮草够用要搜套打你们。” 汉夷劝说:“套内多多达子有哩,打不得,打不得。” 汉夷又说:“我原是韦州人,和你交换一张弓,作为凭信回去交差。” 汉人问:“你是韦州人,为什么不投降?” 汉夷回答:“韦州难过,草地自在好过,我不投降。” 汉夷递上自己的弓,汉人在上面接住,却不交出自己的弓。双方僵持,汉夷无奈,只能放手,于是汉人缴获汉夷一张弓。 这个故事说明,汉夷同汉人交换情报一定要小心上当受骗。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顿时放松。 百姓们称,最早的时候,阿勒坦汗任命白莲教首领赵全管理汉夷百姓。赵全建土城,大门上书“石青门化府”,二门上书“威振华夷”,赵全任“把都儿汉”,以《大明律》约束汉夷。 到“隆庆议和”的时候,赵全手下有大板升十二,小板升三十二,大者八九百人,小者六七百人。 作为大金国腹地的福化城,其附近的大板升多达八个。 “隆庆议和”之后,明国正式承认了汉夷的夷人身份,要求双方严守边防,禁绝双方人民交通,然并卵。“但闻板升人常入边,或打牲,或买卖,久住边堡,刁夺物件生事,都是汉人……我这里人亦有生事的,出边外私赶达子牛羊马匹,我亦不能防。” 后来红娘子管理西哨,不再区别汉夷真夷,统一以《阿勒坦法典》约束。 越来越多的真夷搬来板升定居,同时汉夷走去草原放牧的也不在少数,汉夷真夷夹杂不清。几十年间八大板升繁衍生息,原来的板升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变为一个以美岱召为中心的大的村落和集市群。 这次大板升的百姓依然以当年的八大板升为界,推举出乡老“参见”塔布囊和雅布海。 乡老恳请塔布囊和雅布海,不必再区分真夷汉夷。当年赵全治下,汉夷真夷之间还有隔阂,红娘子之后大家一视同仁,不分彼此。百姓愿在琪琪格雅布海的统治下,齐心协力联合铁国、九原国击退满洲大军。 孙一表示尊重百姓的意见,不会去做费力不讨好的傻事。重申琪琪格年幼,百姓要学会自治。当务之急,却是大板升的百姓要立刻组织起来自保。 大板升城就以当年的八大板升为界,推举出临时负责的“宰生”,紧急组建各板升民兵,推举出民兵的临时负责人。 明日午时,各板升宰生和民兵负责人同联军军事首领在琉璃殿召开军事专门会议。 孙一话锋一转:“草原骑兵来保卫大板升的定居百姓,大板升的百姓要保证左右翼骑兵的粮草,不能让人马饿肚子。” 百姓代表羞愧地回答:“以前是听信了美岱召喇嘛的鬼话,以为联军只许拜白老人不许拜弥勒佛。” 孙一拿出自己的背包,请百姓帮忙仿制,说三营急用。 一名代表是毛毛匠出身,将孙一的背包调过来调过去看了好几遍,表示以牛羊皮仿制,除了那种神奇的一拉就锁再一拉就开的链子,其它都不难。 孙一道:“可以不用拉链,改成纽袢。背包的个头也可以小一些。” 毛毛匠代表道:“那容易!塔布囊的背囊借我一天我就能出样子,定了样子我立刻安排婆姨们赶工。” 孙一说道:“到时候不白让婆姨们赶工,联军会出钱购买背囊。这种背囊很实用,你们还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 “这如何使得!”,毛毛匠代表抗议道,“塔布囊传我们一门吃饭的手艺,我们保家卫国给军队做背囊,怎么还能要钱!” “使得,使得。”孙一回答道,“三营是联邦的军队,三营的军费是三国共摊的。你不要白不要。” 第315章 前世 美岱召西侧的五间大院子喇嘛们原本全占了,现在裁撤了僧兵、喇嘛们再挤一挤,腾出了三间。 喇嘛们言而有信,不用联军监督,自己组织僧人去弥勒佛前发誓。 “我佛慈悲,我等立誓以后尊重天宪。第一,不夺人性命,第二,不阻拦人逃跑。我等愿与其它教派和平相处。” 两名喇嘛和十几名学僧洁身自好,不屑与邪门歪道共处。众喇嘛将他们送出泰和门,依依不舍地话别。 再回到大雄宝殿,大家都有些恍惚。 一日之间不能理解的事太多了。 塔布囊怎么会飞天? 联军的小男孩和胖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以后喇嘛们同联军如何相处? 医生喇嘛隐隐地意识到大家以他为默认头领,开口勉励众僧:“佛法无边,润物无声。大家潜心研习,以理服人,延续佛陀教旨的传承,完美救度众生的方便。” 萨囊台吉建议:“纳布囊可以上天飞行,不如给纳布囊敬献一个尊号。若能讨得纳布囊喜欢,佛法定能在大板升重新弘扬。” 不管喇嘛们愿不愿意承认,宗教势力同世俗势力结合,是黄教早期得以弘扬的不二法门。 萨囊提及此事,医生喇嘛思忖了半天。 萨囊继续敲打边鼓:“今日塔布囊由白塔飞来,降落在大雄宝殿正前。白塔安置的是圣主成吉思汗转世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舍利,大雄宝殿供奉的是来世佛陀。上师,这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 医生喇嘛心中一凛。 黄教尊号讲究的是认定前世,莫非塔布囊的前世…… 草原上有关塔布囊的各种传闻沸沸扬扬,不足为信。 医生喇嘛叫过今天在美岱召里为塔布囊和琪琪格带路的小学僧,细细地询问经过。 带路学僧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塔布囊对庙里各处景致十分熟悉,好像以前来过。” 众僧一致否认:“绝无可能!” 带路学僧解释道:“塔布囊一入大雄宝殿,不待我介绍,就抬头仔细地观赏殿内壁画;塔布囊一出大雄宝殿,不待我开口,就识得莲师财神庙。” 众僧闻听皆略感意外。 进入大雄宝殿不顾佛像立刻就被壁画吸引的人本就不多,能识得藏传财神的人就更少。 带路学僧接着道:“在密宗禁地的时候,纳布囊虽从未去过庙里西侧,却一口道出西侧有一座八角亭,要和雅布海一同去游览。” 这下所有人皆震惊不已。 八角亭是当年阿勒坦汗最喜欢之处,莫非,莫非塔布囊真是…… 医生喇嘛急急地追问:“塔布囊还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带路学僧回答:“塔布囊在藏经阁翻看了几本经书,突然询问美岱召有没有扫地的老僧;塔布囊在三娘子庙的时候,先是不住地敲打墙壁,后来目光不住地打量地面。” 医生喇嘛大惊失色。 塔布囊为什么询问藏经阁有无老僧人不得而知。 医生喇嘛却明明知道,三娘子庙内有地宫,地宫内安放了多罗菩萨的舍利! 这是仅限于喇嘛之间的秘密。 至于地宫在哪里,地宫如何进入,包括医生喇嘛在内,美岱召现在的喇嘛根本没一个知道! 医生喇嘛几乎能断定,塔布囊的前世今生和这座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医生喇嘛几乎不敢相信,塔布囊的前生可能就是…… 带路学僧接着说道:“塔布囊一入大海喇嘛圣地,抑制不住的喜欢,立刻……立刻……” 带路学僧鼓足勇气说完:“不等我阻止,塔布囊同雅布海立刻就搬了进去,请上师责罚。” 医生喇嘛顿时满腹狐疑。 黄教认定转世的一个办法,就是让现世的人辨认他前世用过的物品。 塔布囊见了大海喇嘛住过的院子就满心欢喜,这岂不是说明…… “唵嘛呢叭咪吽——” 有喇嘛低声颂唱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 萨囊建议给孙一上尊号,完全是基于现实的考量。萨囊认为,黄教之所以能在草原上地位超然,完全在于黄教认定成吉思汗先转世为忽必烈,忽必烈再转世为阿勒坦汗。黄教之所以能在草原上迅速地自上而下地推广,完全在于黄教的各种转世尊号像雨点一般地砸向草原贵族。 但是带路学僧如此这般一番解说,萨囊心中顿时摇移不定。 “上师”,萨囊慎重地建议,“应当启用法力为塔布囊测定前生。” 医生喇嘛郑重地点头同意。 …… 医生喇嘛准备一番,同萨囊一道拜见朱军师。 朱军师闻听孙一和琪琪格入住黄教圣地,顿时一脸苦相。 他向三营士卒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打扰大雄宝殿、藏经阁、密宗禁地和大海喇嘛的小院,唯独偏偏忘了向孙一和琪琪格打招呼。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朱军师一脸的为难,“可是,可是,总不能让塔布囊和雅布海再搬出来吧?” “不必了。”医生喇嘛坦言:“这是塔布囊和佛爷的前世缘份。” 萨囊台吉将喇嘛们的猜测向朱军师和盘托出,直言请朱军师配合,医生喇嘛要动用法力测定塔布囊前世的身份,然后为塔布囊敬献尊号。 朱军师连问几遍会不会对孙一造成伤害。 医生喇嘛连连保证,不会伤害塔布囊一根毫毛。但是塔布囊不能知晓实情,所以需要朱军师配合。 朱军师翻着小眼睛想了半天。 有关力德儿爷的来历,他曾做过种种猜测。朱军师一度认定力德儿爷是天人下界,又一度猜测力德儿是斗战胜佛孙悟空下凡。 现在喇嘛们有办法测定…… 朱军师忍不住内心猫抓一般的好奇,居然点点头同意了。 …… 三人结伴来到达海喇嘛的小院,孙一、琪琪格、闷蛋正在一楼的“客厅”忙的一团糟。 孙一搓掉手上的渣子,请三人到院中就座。 朱军师寒暄着问道:“爷吃了吗?你这是忙活什么呢?” 闷蛋抢先回答:“军事机密!” 朱军师便不再追问,介绍道:“美岱召的医生喇嘛和萨囊台吉特地要来看看爷还有什么需要。” 医生喇嘛面色慈祥,声音浑厚:“塔布囊对这小院子可还满意?” 孙一忙不迭地回答:“挺好,挺好。” 医生喇嘛并不点破这院子是黄教圣地,接过闷蛋倒的茶水,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塔布囊以前是不是来过美岱召?” “这个嘛……”, 孙一犯了难,回答“来过”或者“没来过”都不合适。 于是孙一回答:“今天天气真不错!” 第316章 催眠 知了在树上单调地叫唤。 孙一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医生喇嘛沉下心思,语气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塔布囊在美岱召是不是有什么熟人?” “没有啊!上师怎么会这么问?” “厄,我听带路的学僧讲,塔布囊在藏经阁打听一个扫地的老僧人,猜想塔布囊可能在这里有故旧。不过,塔布囊,这么多年了,当年扫地的小学僧也应该成为大师了,怎么会扫一辈子地。” 孙一不由想笑。 “我就是随便问问,上师不要当真。我们那里流传一个故事,有藏经楼就有扫地僧,还有一阴一阳两本书,然后就可以升级。” 医生喇嘛身上传来淡淡的一股异香。 喇嘛平和地回应孙一:“一阴一阳两本书其实还真的有,原本就在藏经阁,这两天我拿去看了,既然塔布囊有兴趣,回头我让学僧送来。” 孙一吃了一惊。 “真有?还是两本!是不是《九阴真经》和《九阳真经》?” 医生喇嘛回答的时候声音拖的有些异样的长。 “那倒不是。一本叫作《济阴纲目》,一本叫作《济阳纲目》。都是汉字写的,我看得很吃力。” “上师不太懂汉语吗?” “说汉话还行,看汉字书就费力了,平时贫僧看的经书都是梵文或者藏文,塔布囊可通晓这两种语言?” 孙一眼皮子发沉,回答道:“不懂。” 医生喇嘛的声音具有很强的穿透力:“那塔布囊除了汉语,还通晓什么语言?” 孙一直想睡觉,硬撑着回答:“英文。” 医生喇嘛的声音变得遥远:“英文是什么地方的语言?” 孙一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是西方的一种语言。” “可是阿弥陀佛的西方净土?” “一个岛而已。” “塔布囊去过那里吗?” “去过一次,出公差。” 孙一浑身放松,脑袋耷拉着含糊不清地回答医生喇嘛的问题。 朱军师和萨囊听到耳朵里如同晴空霹雳一般! 医生喇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低沉: “塔布囊知道三娘子庙里地宫的事情吗?” “知道。” “地宫的入口在什么地方?” “木塔下面。” 孙一的回答变得简短,但是有问必答。 “地宫里有什么?” “骨灰一包……木梳三把……念珠六挂……三角形镀银药盒一个……钻石耳附两副。” 萨囊台吉血脉贲张,心里断定塔布囊的前世一定同三娘子关系十分密切,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医生喇嘛依旧无比沉静: “塔布囊喜欢这个院子吗?” “喜欢。” “为什么喜欢?” “晚上的时候可以用一条绳子从角楼溜到城外去玩。” ??? !!! 医生喇嘛抑制住心内的翻腾,试探着问: “塔布囊还记得前世吗?” “记得。” “记得清楚吗?” “清楚。” 不光是朱军师和萨囊,连闷蛋和琪琪格都被这匪夷所思的对话吸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塔布囊前世是干什么的?” “程序猿。” “程序猿是干什么的?” “编程序。” “程序是什么?” “program。” “……” “用什么东西编?” “c语言……c++……java……perl……” “c语言是什么地方人说的语言?” “c语言不是人类的语言。” “……” “程序难编吗?” “不难。” “哪里可以学到编程序的本领?” “自己看书就行。” “什么书?” “数据结构……算法分析……操作系统……编译原理……网络模型……真正好的程序猿还要会概率统计……线性代数……离散数学……微积分……” “这些书有梵文或者藏文的吗?” “……应该有吧。” “飞天什么感觉?” 这次医生喇嘛明智地没有问哪里可以学到飞天的本领。 “和天空融为一体……零重力” 琪琪格忽然插话:“一哥,学飞天是不是也要看很多书?” “不是。” “飞天难学吗?” “不难。” “那你什么时候教我?” “打完仗。” 琪琪格很开心地追问:“一哥,你让我和闷蛋在一楼又是搅鸡蛋,又是搅奶油,胳膊都累酸了,到底要干什么?“ “做冰激凌。” “冰激凌是什么?” “好吃的。” 琪琪格又好气又好笑,突然提高清脆的嗓音质问:“那你为什么骗我是军事机密?” “还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孙一睁开眼睛,立刻疑惑地问琪琪格:“什么惊喜?” 琪琪格飞快地回答:“一哥,刚才你睡着了,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孙一很纳闷:“我怎么会睡着了,我和医生喇嘛不是正在聊《九阴真经》和《九阳真经》吗?” “一哥,那都过去很长时间啦!” “唵嘛呢叭咪吽。” 医生喇嘛唱一句六字观音咒, “塔布囊恕罪。我们原以为你是阿勒坦汗转世,施了法术测定你的前生,看来是我们想错了。” 孙一顿时醒悟,一定是这个喇嘛把自己催眠了。 孙一在后世的时候也有过催眠的经历。 那是一次飞行过后喝点了小酒,一个白人哥们儿拉自己去的。二人花了不少美刀,催眠大师在舞台上为大家表演,眼睁睁地看着一舞台活蹦乱跳的观众被大师催眠的东倒西歪。 事后大师介绍,现代的催眠术出现于十八世纪中叶的奥地利,是一种心理暗示技术,可以帮助人们缓解心理压力,治疗忧郁症、治疗肥胖、协助戒烟、改善睡眠品质、信心重建、治疗战后灾后创伤症候群、克服恐惧症、戒除强迫性行为...... 但是催眠术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五千多年前的埃及以及古老东方的催眠术都高深于现代催眠。 中国古代的催眠术分布于中医里的祝由术、导引术,或是其他民族的巫术。这些东西后来被当作封建迷信统统禁绝,当代中国反由西方重新引入催眠术,在这个科学领域的研究很落后。 要说催眠术是一种迷信也没错,因为催眠的效果不仅在于催眠师的技术,更在于被催眠者对催眠师的信任,换成中国老话就是“心诚则灵”。 孙一突然心念一动。 “来来来,我教你们一些小法术。” 孙一一边回忆后世催眠大师挑选易催眠观众上台的步骤,一边照猫画虎絮絮叨叨: “放松,全身放松,深呼吸,两臂平举,与肩同宽,掌心相对……” “对,就这样,保持放松,想象现在你在一个非常幽静的森林里,鸟语花香,流水潺潺……” “……” “现在,你感到你的双掌之间有非常大,非常大的吸力,你的双手被向中间吸,你几乎无力抵抗……” 闷蛋和朱军师并无异常,但是琪琪格、萨囊和医生喇嘛眼看着自己的双掌被“吸”向中央。 双掌吸合后,无论他们如何用力,双掌根本不能分开。 看来那位催眠大师说得没错。 人的可催眠性在儿童时期较高,在青少年时期达到最高,之后随着年龄增长逐渐下降。 想象力丰富的人受暗示性比较高,而批审性较强的人的受暗示性会比较低。 但最重要是被催眠者的意愿,“心诚则灵”。 第317章 祝由 琪琪格正值青春年少,对一切充满好奇和想象,她是易催眠对象,一点也不奇怪。 医生喇嘛和萨囊台吉对孙一满心敬畏,催眠效果非常明显。萨囊吓得满头大汗,拼命挣扎,双手却仿佛被牢牢地粘住。 朱军师和闷蛋此时满心戒备,而孙一这个“催眠师”实际上对催眠术一无所知,所以对二人丝毫不起作用。 “收!”,孙一轻轻地说道,“好了,现在一切恢复正常。” 琪琪格、医生喇嘛和萨囊台吉的双手立刻毫不费力的分开。 “塔布囊,这是什么法术?”,医生喇嘛出言询问。 “这不是法术,在我们那里这被称作心理暗示。”,孙一回答。 孙一向大家解说一番心理暗示的简单理论,最后评价道: “心理暗示理论认为这些匪夷所思的结果都是人体的心理对自身身体的干预;巫术……呃……还有法术……则认为这是外部神力和咒语对人身体的干预。两种……理论看上去都能自圆其说,谁是谁非,还有待研究。” 孙一之所以这么说,是不想否定巫术,以避免刺激明朝人。 纵观人类历史,无论东方西方,巫术和医术总是交织在一起。 以明朝为例,明朝中医之集大成者《本草纲目》中记录了人的头皮屑、耳屎、粪便、胎盘、骨肉皆可入药,谁能说得清这是医术还是巫术? 明代的太医院分为十三科,分别为大方脉、小方脉、妇科、疮疡、针灸、眼、口齿、接骨、伤寒、咽喉、金镞、按摩、祝由。 所谓祝由科,就是得病之后不吃药不扎针,只要移易精神、变换气质,即可治愈。 明人赞曰:“祝由一术统摄内外诸症,不用方脉,可免误辩温凉;不用针灸,可免误刺穴道;不用方药,可免误下毒药。” 换成后世语言,祝由科就是画符念咒,装神弄鬼,纯属封建迷信。 但是祝由科可以堂而皇之入太医院,则说明在一些情况下它是有疗效的。谁敢说祝由术里没有医术的成分? 中国道家的导引术,据说可以调和阴阳,促进消化,抗除外病,使人气血充盈,精神旺盛。导引术在二十世纪中后期有一个响亮的现代名字:“气功”,后来在二十一世纪气功全部成了“伪科学”。 孙一认为,以后世全球医术之发达,依然不断地从各种古老的巫术中获得启发和发展。所以即使在后世,能够有本事将医术和巫术彻底剥离的只有上帝他老人家,或者,一些自认为是上帝的人。 更何况现在是明朝,贸然否定“巫术”只能适得其反,如果能够让一部分明朝人接受“心理暗示”的说法就已经很前卫了。以明朝丰富的巫术资源,说不定联邦治下的“心理学”会发展得很快? 没想到明朝人远比他想象的开放。 朱军师回想起自己以前“被迫”为首领们施法看病,他胡乱比画一阵有时也能治好病,顿时觉得心理暗示的说法有道理,不由得感慨道:“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 医生喇嘛附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孙一语气诚恳:“上师,联军需要你的帮助。” 孙一道:“联军几次作战下来,发现两个问题。一是满洲国可以快速地把自己的敌人通过心理威胁变成自己的爪牙,二是联军士卒战后的心理重建。这两个问题即可以说成是心病,也可以说成是魔障。” 孙一看朱军师一眼,接着对医生喇嘛说道:“无论是通过心理暗示、还是藏传法术、还是祝由术、萨满术,如能解决这两个问题,都是大功德一件!” 医生喇嘛唱一句六字真言,欣然允诺尝试一下。 …… 美岱召喇嘛对孙一塔布囊前世的测定在催眠和反催眠之后不了了之。 孙一对自己前世的“坦白”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围。喇嘛们在佛界中找不出可以同孙一前世身份匹配的神仙。 但是孙一请求医生喇嘛帮助联军,拉近了喇嘛们与联军的距离。美岱召的喇嘛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还是给孙一敬献一个尊号。 喇嘛们宣称,直接称呼塔布囊的名字是为不敬,只称呼“塔布囊”则无法和其他家的塔布囊区分,故而敬献尊号为“力德儿”。 孙一认为这个可以有。 于是孙一像其它草原贵族一样有了正式的尊号:“力德儿塔布囊”。翻译成汉语就是“领袖驸马爷”,翻译成蒙语就是“恰塔布囊”。对应的,琪琪格的尊号成为“力德儿雅布海”。 医生喇嘛如约送来了一阴一阳两本“武功秘籍”,令“力德儿塔布囊”非常失望。 原来,《济阳纲目》是一本全科医书,《济阴纲目》是一本妇科医书。作者是武之望,明朝前任陕西三边总督,成书不过十几年前。 医生喇嘛还送来一本套《祝由科》抄本,全套共计乾、元、亨、利、贞五册。 孙一随手翻了翻,顿时兴致索然。便将《祝由科》交给朱军师,《济阳纲目》和《济阴纲目》交给狗蛋兄弟。 狗蛋兄弟在接到紧急调令的当天就被二营长巴特尔拽着上了筏子。二人在黄河上漂了一天一夜,再策马五十里,于六月初九夜间抵达大板升城。 巴特尔一到大板升就扎进小诺尔布的兵营。 狗蛋则被安排住在莫日根老人的院落,他拿到《济阴纲目》如获至宝,立刻请人为自己朗读其中的《求子篇》,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冰激凌是孙一安排闷蛋和琪琪格将鸡蛋和奶油打发之后先放入塑料自封袋,再将自封袋放入水盆,最后在水盆里倒入水和大量火硝。火硝溶解于水时会吸热,温度降低,自封袋里的鸡蛋和奶油就会结成冰激凌。 孙一先做了一袋冰淇凌。 琪琪格刚闭着眼睛美滋滋地品尝了一小口,闷蛋就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自封袋里的所有存量。 孙一无奈,只好再接着做。 孙一打发李广去集市买来白糖,又以原来美岱召僧兵的火硝品质不高需要重新提炼为由调来大量火硝,一口气做成许多冰激凌分送各位首领。 能在大夏天吃到如此清凉美味,众首领盛赞“冰激灵”名副其实,吃一口打一个激灵。 孙一回想上午啤酒加冰激灵的美梦,感到一天终于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