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 第001章 杀妻证道
“轰隆……” 黑云涌动的天边,滚过一道闷雷。 “哗啦啦”地,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如注的雨水从青青的瓦檐下飞泻而下,顺着砸到已经坑坑洼洼满是泥水的地面上。 风刮得没关稳的两扇窗直晃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正在屋内做针线活儿的见愁,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扎了自己的手。 望着那不断摇晃的窗,她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连忙放下手中缝了一半的袍子,走到窗边来,将两扇窗拉回来关上。 窗一关,外面的雨声却半点没小。 时不时在天边滚动的闷雷,也越来越近,好似在他们家房顶上滚动一般。 见愁一听,不禁叹了口气。 伸手在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轻轻抚摸,她瓷白的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 兴许,这就是老天给自己最好的赐予了。 新婚三月,见愁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这么快有孕。 今晨也不知怎地,平白呕吐起来,她请了乡里的大夫来看,大夫却一个劲儿地说恭喜。见愁追问了好半天,对方才笑着说,您是有了身孕。 好半天,她都没反应过来,连到底是怎么付了诊金,送走大夫的,她都全然回记不起了。 见愁,原本是只有名没有姓的孤儿。 自有记忆开始,她便知道自己无父无母,幸得好心人收养,方能安生平顺地活下来。 后来,她遇到了谢不臣,那时候他还不是秀才,只是谢家的少爷,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谢家家道中落,谢不臣被仇家追杀,正好为见愁所救,两人才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三个月前,他们终于在这小村庄落了户,成了亲。 于是,见愁也有了姓,从此以后叫“谢见愁”。 谢不臣熟读四书五经,在家里时便小有才名,已经是童生。后来他参加县试,又得了秀才,便越发用功读书起来。 他舍不得见愁受苦,曾握着她的手说,等他回头拿下了更高的功名,便能做官,以后,见愁也算是个官太太了。 今日一早,谢不臣就去了县学读书。 往日里这时候,他也该回来吃饭了,可偏偏赶上这样的大雨天。 见愁想着,他带了伞,多半是道中泥泞,路不好走,所以迟迟未归。 等他回来,她便将这天大的喜事告诉他。 唇边挂上一丝浅笑,听着周围嘲哳的雨声,她也不觉得心烦了。 从窗边走回来,见愁没再拿起针线活儿,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一柄鲛皮为鞘的宝剑——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谢不臣拼死也要带走的。 她走到了屋前,望着窄小的院门,巴望着谢不臣从雨幕里出现。 这是很简单的农家小院,几只大白鹅被竹篾篱笆围了起来,正欢快地在雨里叫唤着,不时将修长的鹅颈转过去梳理羽毛。偶尔一抖,便见落下来的雨珠被油亮的鹅毛抖得飞旋出去,一片晶亮。 透过厚厚的雨幕,能瞧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深深的墨绿色,被雨水打湿,仿佛更浓了。 层层的雷声,便在山那边滚动。 见愁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抚摸着腹部,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伞去县学找人,雨幕里便传来了一阵穿行的脚步声。 哗啦啦……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也渐渐近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从晕染开的雨幕之中凸显出来,伞边沿滑落的雨水,像是连线的珠串,不断地落下,溅在地面上,与周围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谢不臣的眉是长的,鼻是挺的,唇是薄的,有一线近乎冷峻的弧度。 湿冷的水气,晕染在他眼角眉梢上,似乎又增了一分霜寒。 握着伞柄的手,是握笔的手,修长,白皙。 见愁瞧见了他,脸上立时露出放心的表情来,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你回来了。” 谢不臣淡淡点了点头,嘴唇一分,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又牵出一抹笑来,走上了屋檐,将伞收起,小心地倒立在了门轴旁。 见愁赶紧将他让进屋,伸手就要为他解下外面已经湿了的袍子。 苍青色的袍子,被雨水打湿,变出一种与外面群山一样的墨绿色。 见愁唯恐他着凉,却没想到,在这一刹,手却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给按住了。 顺着这一只手看过去,见愁看见了谢不臣带着浅笑的脸。 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 见愁不解:“你手好凉,怎么了?” 谢不臣摇摇头,转眸一打量屋内的陈设。 这里像是他今晨走的时候一样,除了放在简单方桌上的那几件衣裳,有一些已经叠好了放在一旁,还有两件则散放着,其中一件的袖子上还插着针线。 见愁解释道:“方才窗没关好,又打雷又下雨的,我顾着关窗,回来便只顾着想你怎么还没回来,一时便忘了继续缝。不过其余的几件衣裳,我已经缝好了,一会儿你可以换上,下午雨小了,便继续去县学——” “见愁。” 清冷的嗓音,这一次却带了一点奇异的沙哑。 见愁以为他是被雨淋了,染了风寒,倒担心得不行:“你嗓子都哑了,必定是急着回来,路上不当心,在雨大的时候赶路。若是回不来,在县学里待着也是可以的……” 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却甜滋滋的一片。 说着说着,唇边的笑弧便扩大了。 谢不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他浑身都湿透了,脚边全是水迹,眼前的见愁,满心满眼都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暖暖的。 今日冒雨归来时见到的场面,又平静地在他脑海之中回放,同时回响的,还有那振聋发聩的苍老声音。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 “人为*,为凡胎,心为七情六欲所系,难离酒色财气。” “世外有仙山,苍茫云海间。凡尘如一芥子,红尘几度皆为虚妄。问世间人,何不脱去凡根,寻仙问道?” “斩情根,断尘缘。若要求道,须舍尽一切,汝以何证之?” 汝以何证之? 短短的五个字,却像是一道天堑鸿沟,隔绝了人世与仙尘。 而谢不臣,必须跨过去。 他抬手,冰凉的手抚摸着见愁温暖的脸颊,淡淡笑道:“你在家,我总归要回来一趟的。” 这手凉得,叫见愁抖了一下:“哪里用得着那样麻烦?我又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不过你回来也好,我有件事……” 她说着,伸出手去,温暖的掌心覆盖在谢不臣的手背上,才一碰着,便感觉到了那种冰冷。 叹息一声,见愁都担忧得忘了要说什么:“你身上太凉了。” “无事,我身子可比你壮多了。” 谢不臣笑着,退后了一步,平静地转过身,一眼就瞧见了挂在斑驳墙壁上的那一把剑。 乌黑的刀鞘上满布着片片鳞甲,却依旧黑亮,没有半点灰尘。 他慢慢伸手出去,将这一柄宝剑取下,轻轻一拧,再一用力,一寸一寸的寒光乍泄而出,伴着窗外的雨声雷声,令人不禁屏息。 随着剑身不断抽离,隐隐的剑吟之声也渐渐清越起来。 他抽剑,却像是要释放什么一样。 见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告诉他自己有孕的事。 “这剑我每日都要擦上一遍,没沾上多少灰尘,不过倒从没拔它出来过,这模样真是漂亮,难怪你要把它带出来了。” 谢不臣终于完全将这一柄剑抽了出来,寒光闪烁的剑刃倒映着他的深潭般的眼眸。 这一刻,他忽然看清楚了。 这是他自己的眼眸,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无怅惘,无不舍。 世间人,都不过梦幻泡影。 有什么不能舍弃? 即便是…… 见愁。 不过证明自己有求道之心而已。 他淡静的眼眸一转,从霜寒的剑刃上移开,落在了见愁的脸上。 打扮简单,荆钗布裙,只有一张脸是白皙的,狭长的眼尾拉开,有一种难言的端丽。纵使是在这般寒酸的地方,也遮不住她满身的光芒。 谢不臣从未觉得,他的妻子有这般美过。 然而,这样的美,已经不能撼动他的心半分。 古井不波。 “见愁。” 他又唤她的名字。 见愁眨眨眼,走上来半步,张口想要问他到底怎么了。 可下一刻,迈出的脚步陡然止住。 剧烈的疼痛来袭—— 剑! 见愁困惑地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胸前那一柄剑。 她顺着雪亮的剑刃看过去,看见了一只持剑的手。 那是谢不臣的手。 执笔的手,撑伞的手,持剑的手。 谢不臣漠然地注视着他,昔日的柔情缱绻仿佛过眼烟云,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种冷硬、有情还似无情的眼神。 刺入胸膛的剑,像是一块冷寒的坚冰,冻得她连疼都要忘了。 瞳孔剧烈收缩,见愁微微张开了两瓣唇,迷茫又惊痛。 谢不臣手持着三尺青峰,而三尺青峰的剑尖,已经没入了见愁的胸口。 鲜红的血迹晕染开来,顺着锋利的剑刃,一滴,一滴,又一滴…… 嗒。 第一滴血,点在了地面上,像是一枚带血的棋子。 谢不臣苍白的脸,被这样的鲜艳照着,也有了一分奇异的血色。 “你……” 见愁竭力地想要说话,可张大了嘴,像是被人抛上岸的鱼,怎么也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她眸子底下,有泪光闪烁。 为什么…… 谢不臣将她的一切神态收入眼底,却仿佛隔了一层一般,无动于衷。 缓慢地,残酷地,又近乎优雅地,他将长剑抽回。 见愁胸口溅开一朵血花,怎么也站不稳了。 谢不臣淡淡地看着,剑尖斜斜点地,任由剑上的血落下,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 “今生我负你。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今生我负你。 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见愁站不稳,她捂着胸口的伤,低头时,只看见了指缝里汨汨流出的鲜血。 是她心头血,眼底泪。 身形晃了几晃,她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谢不臣提剑,脚步无声,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用力地握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然而,只有一片湿透的衣角,从她眼前划过。 “刷拉拉……” 瓢泼般的雨还在下,天的边缘,依旧有闷雷滚动。 小院外,目之所及的连绵群山又仿佛苍翠了一层。 院子里的大白鹅在雨里踱步,谢不臣走出来的时候,有几只就要朝篱外扑腾,他没多看一眼,只是抬眸望向了低矮的院墙。 几根枯草的断茎在雨里颤抖。 院墙上有着个苍颜白发的道士,负手而立,脚却离墙上的枯草有不多不少恰好三寸的距离,乃是浮在上面的。 他沧桑的目光,仿佛通达天机,落在谢不臣的身上。 他剑上的血,正在被雨水洗去,渐渐变淡。 微微一笑,老道开口:“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第002章 龙穴新坟 雨过。 瓦蓝瓦蓝的天空里,一丝云也没有,明澈至极。 四面环山的谷底断崖下,不知何时添了一座低矮的新坟,松散的土堆尖尖地,前面插了块简单的木牌,刻了几个字。 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林间茂密的枝叶上垂下点点露珠,不经意之间滑落而下,便润湿了一片土壤。 远处起伏的山峦,有着柔和的曲线,清风拂过,吹来牧童的笛声。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调子怪怪的歌声。 那歌声渐渐近了,哼歌儿的是一名枯瘦的老头儿,瞧着脸上脏兮兮地,脚上靸着一双破草鞋,破衣烂衫,腰上挂了个酒葫芦。 他一手捏着一根细细的破竹竿,另一手却抓着一只鸡腿,腮帮子不停地鼓动着,正啃得欢快。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今天有鸡腿,明天吃什么?” 嘴里咕哝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老头儿动作可没停下,没一会儿,那只肥美的鸡腿就已经被打整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半分油水也舔不出来的鸡骨头。 停下脚步,老头儿举起手里白森森的鸡骨头,嗟叹地望着:“好饿……” “嗝。”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饱嗝。 老头儿半点也不脸红,径直把骨头朝身后来路上一抛,撩起破烂泥泞的衣摆来,使劲儿擦了擦手。 擦完手,他正要继续赶路,没料想头一低,鼻头抽动,使劲儿地嗅了嗅,竟皱起眉头来。 哪里来的血腥味儿? 淡是淡了一点…… 老头儿脸上的表情霎时肃穆起来,仔细朝着草丛里一看,便发现了异常。 他走上前去,扒开前面一丛高高的蒿草,在一片翠色之中,看见了那一抹暗红。 一双乌黑的眼眸,霎时间流动着诡异而玄妙的浅蓝色光芒。 老头瞪大了一双眼睛,浑身紧绷着,朝着四面八方看去,嘴里喃喃自语。 “四面环山,聚气之穴。前有弯溪,带月而归……” 这里竟是一处天地灵气汇聚之地,用凡人的话来说,乃是风水龙穴。 掐指一算,老头迷惑地摇了摇头。 “大衍神数都推不出东西来,真是怪了。” 行走人世间这许多年,还从没见过这等怪事,老头儿反而好了奇,顺着那有干涸血迹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前方的杂草丛里,有许多折断的痕迹,像是什么人曾从这里过去一样。 顺着这一条草痕,老头朝着前面走去,走着走着,视野却陡然为之一空。 青葱的草色消失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低矮的断崖。 老头的目光,凝滞在断崖下的某个点上,眉头再次皱紧。 那是一座坟堆。 新鲜的泥土,只有零星雨水敲打的痕迹,显然是在雨快停的时候堆起来的坟头。 老头挑了挑眉,“咦”了一声,干脆地直接从断崖上跳下去,竟也没摔个半死,稳稳地站在了坟前。 简陋的墓碑上,刻着深深的几个篆字。 ——吾妻谢氏见愁之墓。 老头摸了摸自己长满了乱糟糟胡须的下巴,也不知怎地便一声嗤笑。 左右一看,四下无人,他直接一个手诀掐出去,脏兮兮的两根手指一碰,当即如天雷勾动地火,“蓬”地爆闪出一团蓝光来,如一道瀑布般倾泻而出,朝着坟头扫去。 刷拉拉。 蓝芒消散。 坟头松软的泥土被一扫而空,连带着坟内那棺材的盖子也被不知名的狂风卷起,摔在一旁。 天光明亮。 新鲜的树干剖成的棺材里,躺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是个丫头。 眼皮紧紧地搭着,眉头亦是皱紧,仿佛死前有许多的痛苦不能道出;胸口处晕染出一片干涸的血迹,粗布衣服破了个洞,边缘整齐,乃是凡间利器所伤。 “啧啧。” 摇了摇头,老头儿绕着棺材踱步,嘴里不断地咕哝着什么。 “罢了,命不该绝。” *** 呆呆地坐在棺材里,见愁望着站在地上那气呼呼的老头子,依旧反应不过来。 “老、老丈,您刚才说什么?” “呀呀呀呀真是气煞山人了!”老头儿都要气疯了,使劲儿挠着自己头上不多的头发,“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是我路过这里把你从坟里挖出来,救了你一命!不要什么老丈老丈地叫,我乃扶道山人,扶道山人!你爹娘没教你怎么尊重老人家吗?!” “……我,我没爹没娘……” 见愁讷讷地开口。 自称是“扶道山人”的老头儿长大了嘴巴,像是被她这一句话给噎了个半死,眼睛瞪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他才猛地捶胸顿足起来:“叫你手贱,叫你手贱,行善积德这种事也是你能做的吗?叫你手贱,再不敢手贱了吧?!” 见愁不明白,眼前这一位自称是自己救命恩人的“扶道山人”,为什么忽然就大怒了起来?她不过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木木的一片,她只觉连望着周遭的山峦,树木,花草,都觉得陌生无比。 有零碎的画面,从她脑海之中闪过去。 农家小院,雷雨交加的天,哐当作响的窗,出现在雨幕里的伞…… 那是她的夫君,她曾要托付一生的良人…… 谢不臣。 见愁终于想起来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一把挂在墙上的剑,便是被他亲手送入她滚烫的胸膛…… 可在低头看时,竟然没有流血,伤口一点也不疼,像是从来就没有过那一剑,像是…… 谢不臣不曾杀她。 可衣服上那个破洞,却轻轻地咧着嘴。 那一瞬间,见愁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脸色苍白,手指颤抖。 昔年相处的一点一滴,都无法控制地从她记忆里疯涌而出。 枝叶茂密的树上,谢不臣躲在浓荫之中,手里捏着一卷书,轻轻念着:“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她就坐在树下,抄写着谢母要的经文。 聒噪的蝉声无法打破他们平静的相处…… …… 小巷子里,出来避祸的谢不臣脸上,带着难掩的憔悴,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撑住了他的肩膀,扶着他一路在暗巷之中逃窜,跑着跑着最后没有了路,谢不臣抱着她滚到巷中的柴草堆里,用扎人的干草将两个人遮挡起来…… 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 成亲的那一日,谢不臣用喜秤挑开她的盖头。 见愁还记得他脸上温暖的笑意,比旁边燃着的红烛还要叫她心神摇曳。 …… 闪烁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谢不臣持剑的手上。 那是她在心里描过千遍万遍的轮廓,是她许之以真心,要将终身托付的良人! 可他却持剑而对! 剑上,染着的是她的鲜血! 他们不是夫妻吗? 莫大的悲苦与仇恨,一瞬间侵袭了见愁的理智。 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他们曾同甘苦,共患难,甚至她还有了他们的孩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换来的竟是拔剑相向? 见愁觉得自己眼眶里热热的,仿佛有灼烫的泪水被锁在其中,可她哭不出来,反而想笑。 大笑。 笑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过戏言;笑真心尽负东流水,万般转头皆成空…… 见愁难以抑制地抖动着肩膀,笑着。 嘲讽,带着一种难言的苍凉。 她所有的泪,都往心里淌,坐在潮湿的棺材里,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周围是散落的泥土,苍翠的树木……雨后的世界,充满了生机,一切都蓬勃生长。 只有她的一颗心,如死灰。 旁边的扶道山人见她此番情状,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 笑过了,心里也就空空的了。 反倒是在她意识消散之前,曾听见的一句话,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谢不臣为何杀她? 她明明已经死了,被封进了棺材,却还能死而复生,身上再无半点伤痕…… 寻仙问道。 这世上,真有的仙人吗? 见愁下意识地看向了那老头,扶道山人。 脏兮兮的胡子,贼兮兮的一双眼,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猥琐。 这时候,他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仿佛在看四周有什么情况,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鸡腿来就朝嘴里塞。 “真是世道变了,人心不古。这年头救个人跟救了个祖宗一样!唉……” “山人。” 见愁忽然喊了一声。 扶道山人正专心致志地啃着鸡腿,陡然听见这一声清越的“山人”,真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险些把手里没啃完的鸡腿给扔飞出去。 “好端端的,忽然叫起山人来……” “山人,世上有神仙吗?” 见愁的声音,也带着一缕轻愁,被风一吹,也就散了。 世上有神仙吗? 本是异常普通的一句,扶道山人听了却是大惊,鸡腿终于掉在了地上。 他伸出油腻腻的手指,指着见愁:“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人,啊不,不是凡人的?!” “……” 为什么忽然有种荒诞的感觉? 可见愁笑不出来。 “山人,世上有神仙吗?”她又问。 扶道山人盯了她半天,才明白过来,她不是怀疑自己身份,只是询问。 倒是他自己大惊小怪了,真是丢脸。 扶道山人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有倒是有,不过听说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弯下腰,赶紧把掉下去的鸡腿捡起来,使劲儿擦了擦,竟然半点也不嫌弃地塞进嘴里继续吃。 他含混不清道:“怎么,难道你也想求仙问道,想要长生不死?” 求仙问道,长生不死? 不。 见愁撑着树心剖成的棺材边缘,硬硬的小刺扎着她的手心,她却半点也不在意,缓缓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纤细甚至纤弱的身子,脊背挺得笔直。 天空晴蓝,见愁的目光游弋在那一片广阔之中,只道:“我不想求仙问道,也不要长生不死,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第003章 山人 说句老实话,扶道山人被见愁这一句话给吓到了。 从十九洲仙门到人间孤岛,他见过了各种各样想要求仙问道之人。 有的人,垂涎于仙人抬手毁天灭地的威能,渴盼强大的力量;有的人,青春老去、行将就木,却舍不得凡俗种种欲念,想要长生不老;也有的人,有思于天道循环,却不能解天道为何如此,由此陷入重重的思索,最终踏上寻仙之路…… 种种的理由,扶道山人都听过。 这么简单又莫名的,还是头一次。 扶道山人舔了舔已没肉的鸡骨头,神情之中颇有几分不舍意味,问见愁道:“什么为什么?” 见愁已经起身,小心地拎起布裙的裙摆,踏上了微微湿润的泥地。 她从棺材内出来了,站在扶道山人的面前,听他问话,却是神色一黯。正所谓是家丑不可外扬,见愁不欲多说有关于谢不臣的事。 可想想,说又怎样? 在他刺出那一剑的时候,两个人早就恩断义绝。 “我夫君约莫是寻仙问道去了,我只想找到他,问上一问,为什么杀我?” “什么?!” 扶道山人吓得一枚鸡骨头卡在喉咙口,险些没把自己噎死过去。 “是你夫君杀你?” “正是。”见愁明亮的眼眸底下,似乎有一瞬间闪过泪光,可转眼便干涸了,“山人也不敢相信吗?” “……不……” 若是寻常人听见这个,早就大呼不可思议了,可扶道山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反而摇了摇头。 他上下打量着见愁,微微眯着眼:“世上有没有仙人我不清楚,不过这世上有许多修仙问道之人,却是不假。为求仙问道,追寻天地间的至理,便要人灭绝尘心,斩断俗缘。因而有一说,名曰:斩尘缘。” 斩尘缘? 见愁隐隐感觉出这一位扶道山人要说什么了。 “您的意思是……” “人无牵挂,抛开欲念,一心求道,方能成就无上大道。所以世间修士,多会待斩尽尘缘之后,再一心修行。一般修士寿数极长,远超凡人,待得人间六亲皆达往生,尘缘便自然断了。只是有些极端之人,心急难耐,难以等待数十年的漫长岁月,因而会做出一些非常之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扶道山人脸上仿佛绽放出一层光彩来,终于从一个老乞丐,化身为道骨仙风的山人。 他抬手一指见愁,见她已是一脸恍然。 “你说你夫君去求仙问道,而后杀你,约莫便是此类。” 为求道,而杀妻? 何等冷血? 见愁听得几乎发笑。 “这般冷血狠毒之辈,上苍也能允他们成仙成佛不成?” “不,天地不仁,天道无情。”扶道山人手里竹竿往地上轻轻一点,两手都按在竹竿上面,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便像是我如今看你,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野丫头。今日山人我救了你,乃是缘分,是天机,可若我今日只从这边走过去,你我之间便无交集。天地于修士,如过路之你我。” 于见愁而言,这些都太过深奥了。 她不理解,依旧像是她之前回答的那般,她只想问谢不臣一句:为什么? 共患难的夫妻情义,在长生不老面前,当真有那般脆弱? 低低一声嗤笑。 见愁朝着目光深邃的扶道山人躬身一拜:“见愁自知今日本已奔赴黄泉,乃是山人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可见愁实在无以为报——” “要以身相许?” 扶道山人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身子前倾,期待地望着见愁。 方才那个满口“天道仁义”的老乞丐,在这一瞬间,脸上再次写满了猥琐。 “……” 一时之间,见愁所有道谢的话,感动的话,全部被噎在了喉咙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虽早觉出这一位扶道山人不像是什么靠谱人物,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能直接说出这般的话来,实在叫她尴尬不已。 踌躇了好半天,见愁才勉强笑一声,道:“山人取笑了……”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喽? 扶道山人才亮起来的眼睛,顿时就暗了下去,只觉大倒胃口,长叹一口气:“果然是世道变了,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山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你给救了起来……” 见愁默默想,的确是世道变了,人心不古。 这年头这些方外之人,施恩图报也就算了,还、还想这些? 不是说,修道之人,都要断情绝欲吗? 显然,见愁的疑惑,此刻是无人解答的。 扶道山人看见愁最终也没什么表示,不由得悻悻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老脸颇有几分挂不住,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呃,那什么,现在你人已经没事了,准备干什么去?” 准备干什么? 见愁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谢不臣,下一刻回荡在脑海之中的,便是才住了没几月的农家小院。 她低下头,淡淡一笑,道:“我要回家看看。” 家。 那还算是家吗? 见愁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到底会遇到什么。 她朝着断崖上面望去。 扶道山人见状解释道:“我是从上面来发现你的,一路过来还有血迹和草痕,估计葬你的人也是从那边过来的。” 葬她的人? 见愁一听,忽然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那土坑。 潮湿的木心棺材躺在土坑里,下面还有晕染开的一团血迹,扎眼极了。前面有一块歪倒在地上的木牌,那是她的墓碑。 见愁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将木牌翻过来,便瞧见了。 墓碑上沾着脏兮兮的泥土,可她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上面的字迹:这是谢不臣的字迹。 吾妻谢氏见愁之墓? 哈。 真是再没有比这讽刺的事情了。 谢见愁? 不,她现在不姓谢,更不是谢不臣的妻子。她有名无姓,无父无母,只这天地之间的一根飘萍。 “杀了你,还葬了你,真不知这一位的尘缘,到底有没有斩断……” 背后传来扶道山人模糊的声音,同时还有吧唧嘴的响动。 见愁不用回头,都能知道扶道山人又开始啃鸡腿了。 她直起身来,最后看了那墓碑一眼,便回头来对着扶道山人,见他果然又开始啃鸡腿,终于忍不住问:“山人,这鸡腿是哪里来的?” “这?”扶道山人眼珠子一转,看了看自己手中鸡腿,嘿嘿笑道,“你也想吃?我不给你!” 说完,嘴巴一张,咔嚓一口直接把整只鸡腿全吞了下去。 “咕噜”一声响,仿佛是鸡腿进了他的肚子。 扶道山人得意地看向见愁。 见愁终于没忍住,嘴角一抽:“怎没噎死你呢!” “你!” 扶道山人见鬼了一样睁大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 见愁转身看了看那一片断崖。 黄色的泥土最近浸饱了雨水,将断崖断面上的黑色岩石染污了一片。有几棵老树扎根在岩缝里,枝干遒劲。断崖不高,两侧有树木掩映,左边便有一道斜坡,上头长满了杂草,像是可以经行。 仿佛自己方才根本没说出什么冒犯的话来一样,见愁一面朝那斜坡走,一面淡淡道:“我说了什么吗?” 扶道山人鼓着眼睛,跟上她脚步:“你说怎么没噎死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诶,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又没想吃你的鸡腿。” 见愁方才只是好奇,正正经经地想跟扶道山人说话,没想到两人对话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所以才出了那一句“恶言”。 “我只是问您,您为什么没噎死。” 这语气可不对! 扶道山人越发气愤,跺脚不停:“山人我修行通天,怎么可能被个小小的鸡腿给噎死?都说了我是山人了,你怎么会问这么弱智的问题?” 见愁已经走上了斜坡,瞧着有一些陡峭。 她必须很小心地才能走上去,不摔下来,这一会儿,实在是没心思应付扶道山人了,顾不上说话,只咬着牙攀上去。 扶道山人可不像她这样狼狈,走在斜坡上,那叫一个如履平地。 他一面使劲用破竹竿戳着满坡的杂草,一面愤愤不平地指责见愁。 “你知道我救你的时候花了多大的力气吗?修士的法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救了那么多人,像你这么忘恩负义的还是第三百六十七次见!” 见愁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回头认真地问他:“山人,您救过多少次人?” “这个么……等我数数……”扶道山人连忙掐着手指头连点,最后道,“算上你一共三百六十八次了。” “哦,那有多少个忘恩负义的来着?” “三百六十七。”扶道山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悲愤。 “哦……” 见愁恍然大悟。 “说到底不忘恩负义的也就一个呀?那真好,我会是第二个。” “恩?” 扶道山人诧异地看着她。 第二个不忘恩负义的人。 见愁没有解释,方才苍白的脸色,已经因为爬坡过于吃力,而染上一层病态的晕红,她只是勉强笑了一笑,便转身过去继续。 眼前的杂草丛不浅,从里面走过的时候,偶尔会割伤手上的皮肤。 见愁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扶道山人就在旁边跟着走,仔细打量见愁,一直异常聒噪的他,这会儿也不知为什么没了声音。 见愁倒没注意,只想这一段斜坡不很长。。 她最后一步爬上来,果然看见眼前一片开阔。 草丛如地毯一般平铺而去,远处树木葱郁,一条大道向着林中延伸,又朝着远处的山峦蜿蜒盘旋而去。 天近傍晚,已经开始逐渐变暗,山坳之中的小村庄,似有袅袅的炊烟飘起。 见愁想,她这是从地府爬上来,又回人间了。 在断崖下,她觉得景物都陌生,可上来一看,便立刻知道不远处那小村庄便是她家所在的位置。 之前没想起来的一串疑惑,陡然都浮上了见愁心头。 谢不臣还在吗? 埋了她之后,他去了哪儿? 村里的乡亲们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他们又怎么样? 家里,还是原来模样吗? 第004章 夜归人 “你真要回去吗?” 自开始上斜坡就没怎么说话的扶道山人,眼见着见愁满脸的怅惘,忍不住开口问道。 还没等见愁回答,他又补道:“你都下葬过了,说不定你们村里人都知道你死了,现在你回去,肯定吓死一堆人。死而复生,在凡人看来可都是可怕的事情,你当心被人抓起来,回头绑到柱子上用火烧喽!”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见愁回头看一眼扶道山人,道:“山人是怕我被烧死吗?” “瞎说!你们女人,就爱自作多情!”扶道山人冷哼一声,“山人不过是怕自己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功德就这样没掉罢了,你要是被烧死,我不是白救你了吗?” “那还是怕我被烧死了?” 见愁禁不住笑起来。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再次噎了个半死。 “本山人懒得跟你们这群凡夫俗子计较!就你还说不忘恩负义呢?欺负本山人来这里没几百年是不是?” “几百年?”见愁惊诧。 扶道山人赶蚊子一样摆摆手,像是要赶开见愁:“大人的事,小丫头片子少管。” “几百年”这一词,说得有些意思。 见愁心里虽好奇,却也没真的追问下去。 扶道山人这人吧,嘴巴碎,人又脏,还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猥琐气,可偏偏好像心地还不错。 见愁并不讨厌他。 重新迈步出发,见愁朝着外面那一条道上走去。 扶道山人又碎碎地絮叨起来:“唉,真是劝也劝不住,回去能有什么好下场啊。万一还有别人在怎么办?万一你家的房子都没了怎么办?万一你夫君还在怎么办?再万一,你瞧见他跟另一个女人搂搂抱抱怎么办?” “……” 脚步骤然停下,见愁沉默片刻,接着抬眼看扶道山人。 “若如此,我便杀了他。” 杀了? 真是干脆利落的一句话! 扶道山人真没想到,这话竟然能从见愁的嘴里说出来。 这不过就是柔柔弱弱一女子,哪里能跟大男人相比? 可…… 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爽快呢? 这时候,见愁已经重新朝着外面走。 盯着见愁清瘦的背影,扶道山人的眼睛,不由有些发亮,方才就已经在他脑海里晃荡的那个念头,又开始隐隐冒了出来。 其实,扶道山人是个很讲求缘法的人。 遇到见愁,何尝不是一种缘法? 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早已经没了见愁人影。 “人呢?” 他一愣,接着朝四面一望,只看见见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老远。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才活过来就蹦跶,你也不怕再死过去?真是气煞山人,气煞山人了!哎,你等等我啊!” 一路高喊着,可扶道山人的脚步却没见快,一步跨出,下一刻就直接到了见愁的身边。 “真是,不懂体恤老人家!” 对于这一位山人的手段,见愁已经有所见识,可这骤然瞧见他竟一步到了自己身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扶道山人得意地一扬眉:“见识了吧?这叫缩地成寸!” 约莫是个术法的名字? 这就是谢不臣要求的仙吗? 见愁压下心头的惊讶,或者说惊艳,终是道一声:“好像很厉害。” “那是!”扶道山人立刻翘起了尾巴。 见愁笑笑,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就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小村庄的轮廓了。 他们站在山上,俯视着山坳。 傍晚的夜色,渐趋迷离,缓缓笼罩下来。 小村庄里,有一星又一星的灯火亮起来,照在家家户户的窗户上。瞧得仔细了,还能看见窗上闪过的人影。风里隐约飘来几丝烟火气息。 扶道山人鼻子一动,使劲嗅了嗅:“哎哟,有哪家在烤乳猪!还有野鸡!好香,好香好香!” 近乡情更怯。 可就在站在这高处,看见村庄的一刹那,却有一种情绪在见愁的胸膛里激荡。 那个受过剑伤的位置,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见愁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看,那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一路顺着山道而下。 看似近,可等见愁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是夜色深深,斜月高挂。 扶道山人照旧轻松地跟在见愁身边,四下里张望,仿佛在找什么好吃的。 她的家,在村东头,几乎要穿过整个村落,才能到达。 或是狭窄,或是宽敞的村道边上,堆放着村民们煮饭做菜需要的柴禾;村子最中央,有一棵大大老树,夏日里,正是它枝叶繁密的时候,抬起头来,能瞧见上面垂下的一根根许愿的红绸;越往村东头,人家越是稀少,排布在黑夜里的,只有零星的灯火。 见愁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虽轻,却也惊动了某些人家养的狗。 “汪汪……” 一声犬吠在夜里响起。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声音,仿佛有人起来,开口问:“谁呀?” 见愁脚步停下,侧头望去。 “吱呀”一声,旁边那一户人家的柴门开了,一个圆脸的农妇从门里探出头来,一眼就看见了走在路上的见愁,有些惊讶:“是谢家娘子呀,你怎么回来了?前儿谢秀才不是带你去城里享福去了吗?” 去城里享福? 前天? 见愁一怔,转眼就明白了过来。 看来,村里人还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死过了一次,想是谢不臣对人说,他带着她进城了。 莫名地一笑,见愁和善地对那农妇道:“劳张家大姐记挂了,有些东西没拿,所以回来找找。” “原来这样啊。” 张家大姐倒没怎么怀疑,知道这一对儿小夫妻是伉俪情深,身份更是不一般,那谢不臣以后是要做官老爷的。 她笑得淳朴又热情,道:“你们去了城里,也多回来转转,若有什么好吃的,可千万别忘记咱们啊。” “哎。” 见愁应了一声,却发现张家大姐的目光从始至终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根本看不见旁边的扶道山人一样。 她奇怪。 扶道山人却得意地挑了挑眉,也不说话。 张家大姐浑然没发现半点异常,夜里也看不清见愁衣服上的血迹,只催她道:“拿东西就赶紧去吧,这大晚上的我还当是谁呢。记得多回来看看啊!” “好。” 见愁依旧这么答。 张家大姐这才重新将身子缩了回去,返身关上门。 狗也没叫了,夜里再次陷入安静。 见愁站了好久,才继续向前走。 前面就是她家了,一间小院,一片漆黑,半点灯火也瞧不见。 扶道山人的竹竿在地上点着,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看来大家都以为你没死啊。这就是你家吧?” 见愁点点头,停下了脚步。 她面前,是一农家小院,用木栅栏围起来,当中朝南开了一道门,也都是用树木拼起来的,顶上撒着茅草遮雨。 此刻,那两扇门上,竟然还有一把黄铜小锁。 门锁着。 无边的回忆,再次从见愁脑海之中划过。 她走上前去,站到门前,轻轻地踮起脚尖,伸手朝着门框里面一摸。 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见愁将之取出,摊开放在手里,果然是一把钥匙。 谢不臣即便是撒了谎离开,钥匙也还像以前一样放着…… 见愁眨了眨眼,直觉心底一股悲凉涌上,险些抑制不住,就要哭出来。 在看到门锁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谢不臣不在。 在翻出钥匙的时候,她却能肯定,当年的那些情义都绝非作伪。 “今生我负你。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见愁倒想找他索命。 一面这样想着,她一面将泪意压回眼眶,用钥匙开了锁,将门一推。 “吱呀……” 细细的,悠长的一声响。 门开了。 干干净净的院落,几乎看不到什么杂草,靠西的墙边围着篱笆,里面原本的一群大白鹅,不知为何,只剩下了最后一只,正缩在角落睡着。正面则有三间屋子,门没锁,看得出只是虚掩着,门轴旁还立着那一日谢不臣撑回来的青色油纸伞。 见愁走了进去。 扶道山人探头探脑,跟在她身后,瞧见这环堵萧然模样,忍不住啧啧叹气。 “你家也真是够破败的,这还有什么回来的意思?反正山人我也救了你一命,哎,我说,不如你顺便直接拜我为师算了,山人带你走遍天涯海角,说不定你以后还能在六道十九洲遇到他?怎么样?只要你肯……” 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扶道山人的脚步就停下了。 在经过养鹅的篱笆时,他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那一只大白鹅,肥肥的,正缩在那边睡觉。 他两眼陡然亮起来。 多好的鹅啊! 羽毛油亮,膘肥体壮,若能扒了毛下锅,不多不少,正好一锅啊! 扶道山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到了篱笆旁,直接一抬腿,翻了过去。 同时,他没忘对见愁来一句:“那什么,只要你让这大白鹅跟山人我走,什么拜师的束脩都给你免了!” 见愁一直往前走,来到了门口,没搭理他。 扶道山人也没在意,此时此刻,眼底只有那只大白鹅。 他走到了它旁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着大白鹅的头,像是在摸着一个好孩子。 “好肥的鹅啊……” 这时候,见愁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倒没注意背后扶道山人在做什么。 又推开门,入目所见乃是一片的漆黑。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从窗台上摸到了火折子,轻轻一吹,微弱的火光亮起来,照亮了屋内熟悉的简单摆设。 三只凳子,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盏没点的油灯,放着叠好的衣服,还没做完的针线活儿…… 见愁只觉得两脚都跟灌了铅一样,有些走不动。 她来到桌前,将火折子靠在油灯边,点着了,便把火折子灭了。 一星弱火升腾起来,见愁的脸在晕黄的灯光里,有几分明灭不定的阴影。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这空寂的屋子,对面墙上已经空荡荡一片。 那一把剑不见了。 见愁的心里也空荡荡地。 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衣物,每一件都是谢不臣的,每件衣服上的针脚都异常细密。针线篓子里,斜斜靠着一把剪子,是平日用来剪碎布的。 见愁伸手就想拿过来。 然而,在她握紧了剪子,将它拿开之后,针线篓子下面,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旁边盘着一根红绳,系着一个小小的银锁,上头刻了个“谢”字。 那一瞬间,见愁的手一下颤抖了起来。 拨浪鼓,是在得知有孕后,她从货郎的手里买来的;银锁是谢不臣小时候用的,说等他们有了孩子,便将这一把小小的银锁传给孩子。所以她那天找了一根红绳,给穿了起来。 如今再见到这一切…… 缠着红布的剪子,从见愁的手中滑回了针线篓中。 一时之间,她只觉心痛如绞。 缓缓收回手来,见愁下意识地抚向了自己平坦的腹部。 她豁然回头,看向黑漆漆的门外,大声一喊:“山人!山人!” 院子里,扶道山人已经两手搂住了大白鹅的脖子。 大白鹅惊觉有敌人来袭,死命地叫唤起来,更把一对肉肉的翅膀使劲儿扑腾,顿时只见鹅毛乱飞,泥水四溅,搅得扶道山人满身都是狼藉。 这死蠢的大白鹅,竟然敢这样扑腾! 扶道山人心里发了狠,眼馋地吞了吞口水,就要对着一只大白鹅行什么不轨之事,冷不丁听见里面见愁在喊,吓得一个激灵,一下就缩回手,两手高举,朝着屋内见愁道:“我没偷鹅!” 见愁已经起身,脚步踉踉跄跄,背后一盏油灯的光照不亮她的身影。 扶道山人更看不清她的表情。 “山人,我、我其实有身孕。可否……请您为我诊个脉?” 第005章 丧子之痛 见愁的声音,在夜里,被夜风吹着,仿佛深秋树梢上挂着的树叶一样,飘零又颤抖。 见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看多了修士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再看见这样的见愁,扶道山人忽然有些不忍。 他自然不是那些赤脚大夫,需要通过把脉,才能判断一个人的情况。 这一双眼睛,只消一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山人?” 见愁又问了一声,满含着希冀。 或恐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只因初初得知有孕,竟毫无自觉。到了如今,才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即将为人母! 掰着手指头算算,也就那么几个时辰而已。 扶道山人两只手慢慢放下来,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把脉?山人怎么可能会这种凡人才干的事?我说丫头啊,你问错人了。” “……” 见愁一下变得颓然起来,扶在门框上的手,也顺着滑了下来。 她清亮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在衡量他言语的真假。 “山人神通广大,即便不会诊脉,别的法子也总能……” “我哪里会?” 扶道山人连忙摇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一会儿看看檐角的青瓦,一会儿看看院子外面黑沉沉的夜幕,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哎呀,山人我夜观天象,星月齐出,乃是这世上要出一个有大造化之人啊!丫头,说不定就是你了!” “……山人,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见愁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扶道山人一下就僵硬了。 他慢慢回转头来,看着见愁。 见愁神色之中有颇多凄惶,在看见扶道山人的反应之后,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从棺材里出来的时候,那一滩血色,忽然浮现在了见愁的脑海里。 扶道山人身负神奇之术,看来也没能保住她的孩子吧? 才不到两个月的婴孩,就这样离她而去了? 的确,是只有几个时辰啊。 她甚至都不曾有一个即将为人母的自觉…… 短得像是一场梦。 见愁陡然觉得浑身无力,喉咙里像是卡着千万把尖锐的刀片。 她僵硬地转过了身子去,嘴里喃喃:“我知道了……” 一步一步走回桌旁,见愁重又坐了下来。 放在针线篓里的那一把剪刀,尖得像是能扎破她的眼,更不用说下面映光闪烁的那一把银锁了。 她呆呆坐着,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院子里的扶道山人见状,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重新将目光放回了大白鹅的身上。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背后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压抑而隐忍的抽泣声。 那哭声的主人,仿佛在百般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可终究控制不住。 洪水于是霎时决堤,席卷一切。 原本隐秘的抽泣,一下变为了悲恸的大哭,她像是要把自己一切一切的委屈和无助都宣泄出来。 她经历的是丈夫的背叛,是丧子的苦痛,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不过来的…… 扶道山人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翻过了篱笆,把满地乱跑的大白鹅往怀里一抱,不顾大白鹅拼死的挣扎,幽幽开口道:“鹅啊鹅,这会儿山人心情不大好,你可千万别扑腾……不然啊,山人只好生啃了你。” 大白鹅浑身一抖,修长的脖颈顿时垂了下去,仿佛听懂了扶道山人的话一样,再也不敢动了。 扶道山人这才满意地摸着大白鹅的羽毛。 “好鹅,好鹅啊。生作畜生多好,这些人的悲欢离合,你都能不懂……” 他摸一下,大白鹅就颤抖一下,险些被折腾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月都慢慢地移了位置。 屋子里的哭声,也渐渐止了。 扶道山人抬起头去,看向屋门口。 见愁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抬首望着那一片夜空,过了好久,才开口问:“山人,你刚才说要收我为徒,这话可当真?” 扶道山人心里猜想她应该好不少了,不过说收徒之事,却不能这般贸然。 他道:“方才我问你,你半句话不答,可见你一点也不想拜我为师。可如今你却改了主意,那山人便问你一句:你拜我为师,要干什么?” “求仙问道。” 见愁笃定地回答。 扶道山人一笑,半点不相信:“是求仙问道,还是去报仇?” 见愁不说话了。 哭过了一场,她眼圈红红的,月亮的光,霜白一片,照进她波光潋滟的眼底,一时竟有几分难言的美。 “也不是我不想收你为徒。只是若你入我门,修我道,只是为了复仇,不说在修道路上无寸功之进,即便有所建树,他日也会因今日之遭遇,而成无上心障。心障一起,寻仙问道,不过是个笑话。” 扶道山人这一番话,难得地正经和严肃。 修士之路,往往充满了艰辛和险阻。 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大半都是凡夫俗子,能有大智慧大成就者得无二三,一万个炼气期的修士之中,兴许能有十个筑基期,十个筑基期的修士里,却不一定能有一个修炼到金丹期。 修行,本就是万中无一的事情,出不得半点差池,对天赋和心性的要求,高得离谱。 以见愁此刻的心性,着实不适合这一条路。 此前扶道山人会开口询问见愁,只因为其诚心所感,又与见愁有一点缘法在,所以想要收徒。 心性能决定一个人的成败。 见愁遭逢大变,仍能偶有欢颜,甚至说出“我会是第二个”这样的话来,扶道山人并非已通达天意、全无人情之人,自然也能感觉到,见愁心地如何。 至于“若如此,我便杀了他”一句,又偏偏有修行之人独有的一分强硬冷漠,近乎天道。 若无心障,他收她为徒,未必不能有大作为。 可惜了…… 扶道山人就要将收见愁为徒这个念头,彻底抛开。 然而下一刻…… “大白鹅跟你一起走,你收我为徒。” 见愁从屋檐下走出来,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声音镇定而冷静。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他们身处于这山坳之中的小村庄,如果不是周围的一切太过破败,如果不是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只一身荆钗布裙! 扶道山人简直以为她说的是“万世仙皇的剑冢给你,你收我为徒”了! 开什么玩笑? 区区一只大白鹅! 扶道山人低头看着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大白鹅,一脸的愤懑。 “山人在你眼底便是这般俗不可耐吗?我像是那么贪小便宜的人吗?修道可是大事!山人我当年一根竹竿挑遍了六道十九洲,人人见了我都要磕头叫一声爷爷,我这么厉害的人,你拜我为师竟然只给一只大白鹅?!实在是欺人太甚!” 两只鼻孔里仿佛都要喷出气体来,扶道山人瞪着见愁的眼睛都要红了。 “难道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就被一只大白鹅收买吗?!” 说完,他的愤怒似乎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把怀里大白鹅往地上一摔。 “至少也要两只吧?!” “……” 见愁定定地看着扶道山人,目光里尽是一种一言难尽的鄙夷。 这人真的是…… 让人有种翻白眼的冲动啊。 见愁也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沉默了很久,才从那种诡异的情绪之中逃出来,道:“眼下我家的鹅都跑了,没有第二只。不过找鹅是简单的事,他日见愁愿再给您寻一只来。” “这还差不多。” 扶道山人哼一声,算是满意了。 他看见方才摔在地上的鹅,那鹅现下已被摔蒙了,像是完全没明白自己之前那般“得宠”,现在怎么就被打入“冷宫”了。 连忙一弯腰,扶道山人又把地上那只大白鹅抱起来。 刚才因为气势需要,一把把大白鹅扔了,随做了点手脚保护,必定不会出事,可千万别受惊了。 他头都没抬一下,只对见愁道:“那我们就这样成交了,你行个拜师礼吧。” “拜师礼?” 见愁只在路上见识了他一些神奇手段,知道这位不普通。可到底应该怎样行拜师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礼节,却是一概不清楚了。 她不耻下问:“还请山人指点。” 大白鹅在扶道山人的怀里,简直被吓坏了,变成了一只呆头鹅,没什么反应。 扶道山人忧心不已,叹了一口气对见愁道:“你家的大白鹅都比你有灵性,拜师礼有什么可指点的?磕三个响头就是。” 说着,他表情却忽然一肃。 另一只空着的手握着竹竿,往地上一敲。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便有一道深蓝的光圈以竹竿与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去,水波一样,最终泛到了一丈三尺六的位置定住。 光圈定住之后,只维持了三息,便渐渐隐没下去,像是藏在了泥土之中。 见愁与扶道山人,呃……还有一只大白鹅,都在这圈子里。 这般神奇的手段,见愁还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脸上仿佛也笼罩了一层光环,道:“拜吧。”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尊师重道的道理,见愁比谁都明白。 可这种感觉也挺奇怪,自己竟然也要有师父了,而且也是要踏上仙道? 将身前的粗布裙摆提起,见愁跪在了地上,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向下,贴到额头的位置,而后俯身而拜。 月斜风清。 树影摇摇。 随着见愁下拜,向下的掌心,自然地贴在了院子里润湿的泥土上。 冰冷的泥土,像是她此刻波澜不动的心。 若说六亲灭绝是尘缘尽斩,那么此刻的自己,约莫也算是斩尽尘缘了。 她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从何处来,更不知今后要往何处去,夫君已背她而去,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已再无叫她娘亲的机会。 天地虽大,竟再无一人一物一事,能叫她牵肠挂肚。 这感觉,空落落,寂寥寥。 一拜一叩首,再拜再叩首,三拜三叩首。 在拜师礼成的那一刹那,一阵濛濛的微光忽然亮起,以见愁所在之地为中心,朝着周围幅散开去。 那光芒很淡,有一种灰扑扑的混沌感,暗暗地,并不很分明。 可在这样的夜里,已经足够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八角图形,上面有四个方向交错纵横的线条,将整个八角划分成了无数的小格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八角棋盘。 随着见愁起身,这八角棋盘的图案又渐渐隐去,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刚才这是……” 见愁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好像这图案是因拜师礼成才出现的。 她望向扶道山人,却见他一脸的呆滞。 这时候,扶道山人已经有点做梦的感觉了。 后知后觉的大白鹅终于反应了过来,从他怀里跳了出去,他竟然也没回头多看一眼:“一丈……一丈的万象斗盘……” 万象斗盘? “那是什么?”见愁好奇起来。 第006章 修行路 “万象斗盘,是世间万物修行的基础,如同千丈高台,必有层石垒土。寻常言,一个人在初初踏入修行之路,完成拜师礼后,便能在天地契约之力的引动下,激发斗盘。斗盘越大,则此人的天赋便可能越高。” 扶道山人渐渐恢复了神智,看着见愁的目光,也渐渐发亮起来。 那一瞬间,见愁险些以为自己就要变成一个鸡腿,一只大白鹅。 她强忍着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问:“您的意思是,我的天赋不错?” “……算不错吧。”扶道山人点了点头。 见愁明白了,那就是已经非常好了的意思。 她一想,又不禁好奇:“斗盘是每个人修行都会有的吗?那您的斗盘一开始多大?三丈吗?” “……” 面上的表情一下僵硬起来,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四处乱看:“呃……好像,一丈零一寸吧!” 一丈…… 零一寸? 见愁怀疑地看着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你不信是不是?” “徒儿不敢。”见愁心里已经明白了,老老实实道,“您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徒儿虽比不上师父,可看师父的斗盘还能变大,想来此刻斗盘的大小也不决定一切。” 好吧,这话勉强还算动听。 扶道山人巴不得把天赋斗盘大小这事儿赶快揭过去,连忙道:“那是当然了,一般而言,万象斗盘会在踏入修行之中变大,至于变大多少,就看个人能力。所以如今的天赋,也不过是暂时的而已。修行之路,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多少天才夭折在了道上?反而是当初那些天赋一般的,更能有所作为。等你正式踏入修行之路,就会知道,能点亮斗盘的才是真天才。” 如今的一切概念,于见愁而言,都很新鲜。 外头夜风吹着,她困意全无,续问道:“点亮斗盘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呀呀你好烦啊!怎么一直问一直问?” 扶道山人抱着大白鹅,有种晕厥过去的冲动,带个徒弟怎么这么麻烦?太久没带徒弟,他都快忘记自己当初带徒弟是多艰难的一件事了。 现在一听见见愁开始问问题,往昔的记忆就直接冲破了大堤,朝着扶道山人狂奔而来。 见愁默默道:“圣人说,不耻下问……” “那叫个屁的圣人!” 凡人的圣人,扶道山人有不是没听过,当即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了。这是你今天最后一个问题了啊,我回答完这个,你不许再问。” “……好。” 他不回答,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见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点了点头。 于是,扶道山人轻轻摸了摸大白鹅的头,靸着破草鞋的一只右脚伸出来,在湿润的泥地上轻轻一点。 刷拉—— 那一瞬间,整个院落都被奇异的光彩照亮了。 一个巨大的三丈方圆的八角斗盘出现在扶道山人脚下! 那庞大的斗盘,甚至蔓延到了见愁的脚下,也蔓延到了屋檐下,微微闪烁的光影一下衬得这农家小院有种梦幻之感。 与见愁方才那个暗淡的混沌的斗盘不同,扶道山人的斗盘颜色要亮得多,尤其是上面交错纵横的经纬线,竟然呈现出一种亮眼的雪白。 在这斗盘之上,竟然还密密麻麻地落有不少黑色的“棋子”。这些“棋子”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三五个成一组,在雪白经纬线的勾勒之下,竟然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印符。 “看到这八个方向的光线了吗?”扶道山人手里的破竹竿,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轻轻点在了斗盘的其中一根线条上,“六道十九洲,统称它为坤线。坤为地,这坤线长在斗盘上,贴地而生,乃是修行的根基。” 坤线。 见愁仔细地辨认了那四根八个朝向的线条,牢牢地记下了它的名字。 扶道山人破竹竿收回,重新一点。 这一次,是斗盘上的“棋子”。 “黑色的这些,看着像是棋子,我们称它们为道子。天行有常,星汉灿烂,有道生焉。这道子,便是一名修士修行的法门,乃是‘术’。不同的道子排列,会形成不同的术法。” 道子。 又是一个新的词。 见愁默默地点着头,认真听着。 原本扶道山人觉得,一个对修行毫不了解的人,没必要知道这么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就在他正要收回破竹竿的时候,抬头一看,见愁脸上一片的认真,眉眼低低,注视着他踩在脚下的斗盘。 也不知为什么,方才举起的破竹竿,鬼使神差地又落了下去,在一组非常靠近的七枚棋子周围一划。 “你可以看到,整个斗盘上的道子排布,都有其规律,有时候有些地方会没有道子,把坤线组成的格子空出来。这七枚,是山人我修行的一个法术,在斗盘上,它们被称为道印。” 道印。 瞧着那排布玄奥的几枚道子,见愁想,这个也能明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问道:“师父救我时候用的也是这斗盘上的术法吗?” 扶道山人眉毛一扬,听见见愁提起自己救人的事情,得意之情顿时涌上心头,立刻开口道:“那是当……啊呸!”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立刻截住了。 抬眼,怒瞪见愁,扶道山人咋咋呼呼:“都说了刚才就是你最后一个问题了!你这徒弟怎么这么不自觉不省心?实在是太坏了!” “我——” 见愁有些傻眼,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 扶道山人一摆手:“不许说话!” 见愁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只好生生吞了回去,把嘴巴闭得紧紧地。 “看你还不老实。” 这一下,扶道山人才算是满意了,优哉游哉地把竹竿往肩膀上一扛,道:“万象斗盘,坤线,道子,道印,你都该明白了。现在,不必我解释,你也该明白斗盘为何名之为‘斗盘’了。刚才你问的是,点亮斗盘,其实就是点亮这些坤线。斗盘本身混沌,人力有修为积累,于是自天元而起……呃,天元?” 好像忘了说这个挺关键的东西。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脑门,有些尴尬地呵呵了两声,将自己的一只脚抬起来,露出之前一直被踩在他脚底下的那一团光。 原来,在整个斗盘的最中间,竟然还有一颗最大的“棋子”,约莫有拳头大小。 这一颗的颜色,与整个斗盘原本的颜色很接近,只是要亮得多,仿佛拿一束光对准了弥漫的雾气,萤火样的光斑不断在“棋子”内闪烁。 不用扶道山人说,见愁都知道,这一颗就是“天元”了。 “哈哈,天元,天元在这里。” 干笑两声,扶道山人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竟然连最关键的东西都忘了。 “天元乃是一名修士刚刚踏入修行的关键,吸收天地灵气之后,便要渐渐填满天元,天元发亮,其后才能点亮原本灰暗的坤线。你看这些坤线,都是发亮的,有的却是不亮的。理论上讲,斗盘上的每条坤线都能点亮,只是人力有时而尽,天赋与努力限制,很多人无法将之全盘点亮,便开始筑基。” 也就是说,修行的话,是要先点亮斗盘上的天元,其后再以天元为中心,将尽可能多的坤线点亮。 见愁理解起来也不困难,一面听,一面点头。 扶道山人续道:“筑基只是修行之中的一个境界,在此之前乃是炼气期。练气,即炼精化气,便能逐渐点亮斗盘。点亮斗盘之后可以封存斗盘,冲击筑基,成功筑基后再开始修炼灵宝法术,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现在懂了吧?” “谢师父赐教,弟子明白了。” 见愁总算是牢牢记住了这几个概念,同时也在心里猜测:每个人最开始出现的天赋万象斗盘,可能大小不一,而自己的这一块斗盘,并不算小。 也就是说,她并非毫无潜质。 只是不知道,谢不臣的斗盘如何? 不知不觉地又想到这个人,见愁恍惚了一下。 扶道山人没察觉,心想徒弟也收了,大白鹅也收了,真是两全其美。 他心里也美滋滋地,抬头来便道:“那你收拾收拾跟山人走吧,既然要踏入修道之路,这地方也没什么待头了,师父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要走么?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乍然提起来,见愁也有些惶惑。 沉默片刻,见愁望了望这农家小院,道:“如此,还请师父宽容一会儿,容见愁处理些事情,再收拾收拾东西。” 扶道山人眼睛一亮:“难道你家还藏着许多只大肥鹅?” 第007章 师徒 为什么她的师父满脑子都是大白鹅? 见愁实在有些无法理解,有一瞬间想要剖开扶道山人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飞着一千只大白鹅。 她愣了半天,僵硬地回答道:“不是。” 扶道山人顿时面露失望之色,顿足道:“师父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倒霉徒弟!连鹅都不知道多养几只,真是罪孽,罪孽啊……我的绿叶老祖诶,怎么叫我遇到了你?” 这惨呼声,那叫一个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可见愁只注意到一个词:“绿叶老祖是谁?” 扶道山人白了她一眼:“一个很厉害的老妖婆,不许你提她!” “明明是师父您先提的。”见愁小声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看着扶道山人这么凶,见愁也知道这一位“绿叶老祖”约莫是不能提了,赶紧闭嘴。 “我回屋收拾去。” 她转过身,赶紧进了屋去。 这时候天还很黑,夜还很深。 屋子里那一盏油灯,依旧静静地燃烧着,不时晃动的火焰,让整个屋子里的光线,都有些闪烁不定,在明灭之间。 见愁掀开了里屋的帘子,一阵灰尘飘起,里屋内的摆设也与往日一样。 她想起与谢不臣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曾受过许多人的恩惠,既然自己要走了,总要还上这些人情的。 普通的双鱼柜子上摆着一面铜镜,昏昏地映出见愁的影子。 她看到桌上还有零散的胭脂水粉,俱是自己往日用的。她记得不远处刘家的大妞挺喜欢这些东西,兴许可以留给她…… 见愁这样想着,就坐到了妆镜前。 伸手将高高绾成髻的发放下来,一时之间,只见黑瀑洒下。 顺滑的头发贴在见愁的脸颊边,她慢慢用梳子将头发梳好,重新绾了一个简单的髻。 衣箱里还有着干净的衣物,见愁也翻了出来,将那一身沾有血迹的衣裙换下。 一身浅青色的衣裙,裙裾翩翩,随着见愁的走动而摇摆。 她重新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回忆起来:那代表已嫁为人妇的发髻,她竟只盘了三个月。 伸出手,见愁慢慢将铜镜翻了过去,轻轻盖在了桌上,只露出铜镜的背面花纹。 不再多看一眼,见愁转身去收拾屋里的东西。 谢不臣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 甚至,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见愁发现了,却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毫无意义地一勾唇。 她去找了一张不小的青色粗布,铺在外面的桌上,又将收拾好的东西都放到粗布上。 不一会儿,上头就铺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把小斧头。 必须的换洗衣物被她放到了另一个小包袱里,另有一些散碎的银钱,则放入了钱袋,系在腰上。 站在外间的桌前,油灯的光已经暗了不少。 灯盏里的灯油,已经渐渐要见底。 见愁并未为它续上油,只是转眸瞧向桌面。 针线篓,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把穿了红绳的银锁。 外面,扶道山人嚎了半天,也没见见愁搭理自己,只好悻悻地停了,等她收拾完了出来。 可等了好半天,只听见叮叮咚咚各式各样的响声。 他一时纳闷儿: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吗? 实在等得不耐烦,扶道山人直接迈步走了进来,便瞧见见愁站在桌旁,桌上则放着零零碎碎一大堆的东西! “我的绿叶老祖诶,你这是出行呢,还是搬家呢?你都是修行中的人了,还带这么多干什么?” 赶紧掏个鸡腿出来吃,压压惊! 扶道山人真是没想到,看见愁是个挺聪明的丫头,怎么要出门了居然这么麻烦? 见愁摇摇头:“不都是要带走的。” 她声音平缓,有一种难言的惆怅。 伸手过去,终于还是拿起了针线篓子里,那一把用红绳穿着的银锁。 温热的手指指腹,抚摸着冰冷的花纹,见愁却觉得心里烙得慌。 她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去,才将银锁也收了起来,道:“我好了,师父,我们走吧。” 说完,她将那个装着衣物的小包袱背在了肩上,另一只手却拎起了另一个较大的包袱,甚至还有那一柄斧头。 扶道山人嘴角抽搐个不停:“拿包袱也就算了,你拿斧头到底是想干什么?!” 见愁淡淡道:“总比你抱一只鹅来得好些。” “……” 呜呜呜,这个徒弟的嘴好毒的样子! 扶道山人觉得自己受伤了,再也不想说话了。 见愁轻轻吹灭了油灯,一缕青烟在黑暗里袅袅升起。 只有屋外,还有霜白的月光。 一地碎银。 见愁出了门,将门掩上,经过养鹅的篱笆,终于站到了门口。 回望一眼,眼前的庭院简单极了。 周遭静寂,偶尔有虫鸣之声响起。 她之前的二十三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了过去,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 这农家小院,便是她这二十三年的终点。 而在今夜之后,她将踏上一条未知的路。 以后会怎样? 她不知道。 转身的那一瞬间,见愁似乎将从前的那些都放下了。 她走出大门,见扶道真人抱着大白鹅也跟了出来,便一笑。 “吱呀。” 门被她重新拉上。 “哗。” 铜锁往门上一挂,轻轻一按,便锁住了。 见愁照旧把钥匙放到门框边,像是她只是出一趟远门,以后还会回来一样。 扶道山人望着这一幕,一手抱着大白鹅,一手拿着破竹竿,腰上挂个酒葫芦,脸上则露出一种很莫名的笑容。 “嘿嘿,心境很复杂吧?” “也不算。” 有一点罢了。 见愁缓缓呼出一口气,便转过身,踏上了她回来时的道。 扶道山人指着另一头:“你家在村庄最东头,我们直接继续往东走不就出村了吗?你怎么还往那边走?” 见愁没答。 她一路往前走。 这时候,村里的人早已经歇了,四处都是一片的黑暗,只有满天的星斗,显得格外明亮。 距离见愁家最近的一户人家,姓徐。 她与谢不臣刚搬来的时候,曾蒙这家人帮忙,前段时间谢不臣还借了他们家的斧头要做一张凳子。 见愁弯下腰,将手里那一把小斧头靠在了徐家紧闭的门口。 接着,是李家,张家…… 夜里,见愁的身影在一扇又一扇门前停留。 胭脂水粉也被她带了出来,用一个小匣子装了起来,放在了刘家的门口。 也许,明天早上太阳从山谷里爬出来,照亮整个村落,刘家大妞醒来,将门打开,就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吧? 想着,见愁轻轻一笑,在放下了匣子之后,拍拍手,直起了腰。 这时候,她带出来的那个大包袱已经不见了,只有简单的一个小小包袱。 整个过程中,扶道山人一开始像是看怪物一样看她,到后来已经只有满心的赞赏。 见愁返回来,与扶道山人一起朝着外面走,笑着道:“师父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奇怪。”扶道山人脚步很轻,悠闲得很,“有恩当报,有情当还,是至情至性,山人喜欢。” 至情至性? 见愁倒不知这一句是不是真的能安在自己身上。 她想,既然师父都这样说了,她就受着吧。 两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村子最中间那一棵老树旁。 见愁看了一眼,扶道山人却停下了脚步,看着上面飘来飘去的许愿红绸布。 他道:“把你那一把银锁挂上去吧。” “师父?” 见愁诧异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 “终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得放下。”扶道山人这般道。 见愁下意识地皱眉,摇头,表示自己不愿,苦涩一笑:“我未出世的孩子,只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念想,这都不容我带走么?” 扶道山人望着她许久,最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走吧。” 兴许,以后她会明白的。 见愁回望了老树一眼,月光洒满枝桠,红绸迎风摆动,有新有旧,像是无数的人,无数的心愿。 她默默思索着扶道山人让自己这样做的含义,却最终不愿放下那一把银锁,只将这无数的念头抛开,一路出去。 “师父,我们去哪儿?” “呃……” 扶道山人挠了挠头,抱着大白鹅,思索着。 “你知道十九洲吗?” “不知道。” 见愁老实回答。 扶道山人道:“修行者能力通达,强者更有毁天灭地之人,所以一直不与凡人在一处。如今你所处之世,乃为大夏朝,乃是一块不小的陆地,四面都是海,我们称之为‘人间孤岛’。海外则向来有仙山,渡海而去,便是十九洲,修者云集,大能遍地。我们,便是要去那边。”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拍脑门,道:“也不对,我在这边还有一件事没办,得办了再走。所以,我们往南面走吧。师父一路教你修炼,然后等办完那件事,就带你去十九洲!” “人间孤岛,这名字也是够奇怪的……” 见愁背着包袱,走在山道上,背后的小村庄已经离她很远。 天边的星子,依旧闪闪发亮。 她瞥一眼扶道山人抱着的大白鹅,忍不住提醒道:“师父,你抱着它不累吗?放它自己下来走吧。” “什么?” 扶道山人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顺着见愁目光一看,他才知道,原来说的是大白鹅。 这一下,扶道山人想起来了,干脆地往地上一坐,嘿嘿笑起来:“你不提我都忘了,现在这只鹅是我的了,山人决定,吃了它再走!” “吃了它?” 见愁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她养了许久的一只鹅,多少有些感情,再说了…… “这鹅什么时候归你了?” “啊?”扶道山人有些蒙,“你要我收你为徒的时候,不是说大白鹅跟我一起走吗……” “哦……” 见愁似乎恍然,然后面色一淡。 “对啊,大白鹅跟你一起走,那就请师父放它下来走吧。” 第008章 姓甚名谁 知了声声,夏日炎炎。 长长的蜿蜒山道上,一素衣女子与一老头儿并肩走来。 那素衣女子身上背了个小包袱,发乌如墨。 虽是夏日炎炎,可她手里举着一片绿莹莹的荷叶遮挡,真像是炎日里走来了一阵凉风,更兼肤白眼大,实在养眼至极。 可另一老头便不然了,虽无满头大汗,却见满脸悲愤,一身破衣烂衫,腰上挂个黄黄的酒葫芦,一手持着破竹竿,另一手却牵着一根麻绳。 麻绳后面,拖着一个小小的安了滚轮的板车;板车上站着一只气定神闲的大白鹅。 没错,这老头正是仙风道骨、自称威震六道十九洲的扶道山人,旁边的素衣女子,自然是见愁无疑。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小山村的第十日。 出了小山村之后,他们便一路往南行去。 只是可怜了扶道山人,这一路来竟然要带着一只大白鹅。原以为收了个徒弟,就算是没有这样那样的束脩,至少也能得两只大白鹅,最近他真是有些馋了。 可没想到,原来前面还有个大坑等着自己。 那一日他说想要吃大白鹅,见愁这才道破真相,气得扶道山人哇哇大叫。 那时,见愁见他恼怒,倒是笑了一下。扶道山人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不生气了。 这是见愁丫头那几日唯一一次发自真心的笑意。 他这徒儿,受难颇多,却还强颜欢笑,着实让人心疼。 扶道山人想想,直接就带着这大白鹅上路。 然后,事实证明一时心软要不得! 他们走,大白鹅也走,可偏偏扶道山人还要赶路,时间一长,大白鹅哪里能跟得上人的脚程?扶道山人又实在舍不得这一只鹅。 见愁看着扶道山人那拿不起放不下的样子,只劝扶道山人放了那一只鹅,叫它自生自灭去,或者干脆杀了。 没想到,扶道山人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坚决不肯,最后想出了个馊主意,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辆小小的板车,把大白鹅放了进去。 从此以后,扶道山人走到哪里都拖着这一只鹅。 见愁彻底无话可说,为扶道山人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所折服—— 见过牛车,马车,可这辈子还真没见过人车! 车后面载的还是只鹅! 眼下,扶道山人在前面吭哧吭哧地走着,大白鹅在后面“嗷嗷呜呜”地怪叫着。 见愁听着这聒噪的声音,望了望前面的道路,无奈极了。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 传说中的仙人不都是会飞的吗? 怎么扶道山人带只鹅都要拖着走? 见愁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扶道山人听着,站住了脚,擦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汗,望她一眼,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鸡腿来啃。 “山人不急徒弟急,你属太监的啊?” “……” 见愁幽幽地盯着他,真的想说,她就这么一问,没急。 扶道山人一副早就看透她的样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来拜师学艺的,可我还没教你任何东西,是师父不对,可是师父一路上要吃鸡腿,要抱鹅,还要给你指路,很忙的好么?你也不要急,沉得下心来也是一种修行……” 不,我不急…… 不对! 有时间吃鸡腿,抱大白鹅,给她指路…… 还很忙?! 见愁听着,忽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忍不住瞪他:“你不说不教我修行是为了让我沉下心来,磨练心境吗?” “咦,我有说过?” 哎呀,露馅儿了。 喉咙里的鸡腿肉也不知怎么就哽了一下,扶道山人左右看看天,:“咳咳……那什么,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忙着赶路吗?而且,我们至少要找一个灵气充足的地方,才能开始修炼。师父这不是没找到地方吗?” 见愁捏着包袱带的那只手,渐渐握紧,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分。 “哦?师父的意思是,并不是因为懒得教?” “对对对。” 扶道山人点头如捣蒜。 “你放心,师父已经为你画好了一条通天坦途!再走上半天,我们就会到你们大夏很出名的青峰庵,就在东海岸上的黛城。师父、师父在那边有一位故人,想要去见见,正好那个地方在海边,灵气充溢,且性极温和,适合毫无基础的凡人修炼。到那儿,师父去办事,你就修炼。” 见愁打量着他,没说话。 扶道山人凑上前来,带着几分讨好:“好啦,师父绝对不是那种满口胡言靠不住的人!师父怎么可能让你落于人后?到时候,你一定是整个十九洲最新一代最厉害的那一个!再走半天就好。” 见愁下意识地望了望天。 天上并没有牛在飞。 虽然不觉得扶道山人有多靠谱,可瞧他那一脸信誓旦旦小心翼翼模样,见愁心里其实半点火气都没有。 “师父,我真不急。我只是觉得……” 觉得你满嘴胡说八道的毛病该改改了。 “算了。” “嘿嘿,放心放心,绝对只有半天!” 扶道山人连忙保证。 于是,两人这才继续往前。 可走了没两个时辰,见愁就知道,这一位果然不靠谱。 山道往前一转,终于平缓了起来。 站在半山腰上往下一看,连绵的群山,自北向南渐渐低矮,终于将自己起伏的脉络,藏入一望无际的浩淼平原。 平原之上,繁华的城镇错落分布,已然一派人间烟火气。 青峰庵在东海岸附近的黛城,东海岸! 他们从小山村出来,乃是一路向南! 也就是说,现在扶道山人还要带着见愁一路向东! 在看见前面平原的那一瞬间,见愁终于知道自己迟早被扶道山人坑死。 “这就是师父说的半天?” “那什么,脚程快点还是可以的。” “……大白鹅还我!” 见愁忽然不想跟扶道山人讲道理了,她看出来了,这师父没点压力会这么一直不靠谱下去!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提鹅啊!” 扶道山人看着前面的平原,其实自己心里也有点懵。 不对啊,这跟自己想的方向不一样啊。 他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听见了见愁冷血无情不讲理的话。 扶道山人登时就炸了毛,一把弯腰过去把大白鹅抱了起来,戒备地看向了见愁。 见愁微笑:“那师父你能给个话,真的是半天?” “你你你你你急什么!我说半天就半天,半天是六个时辰,这才过去了……一二……两个半时辰!还有三个时辰呢,一定可以到!” 扶道山人信誓旦旦。 怀疑的目光从扶道山人的头发丝刷到了破草鞋,见愁手一指远方无尽的平原,只看得到一片渺渺的云气。 “你说还有三个半时辰我们能过平原?” “我说能过就能过。”扶道山人眼睛一瞪,“哼,非得让你看看山人的看家本事了——剑!” 见愁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扶道山人口中一声断喝! 剑! 咔嚓咔嚓一阵脆响! 见愁惊讶地看过去,只见方才地上的那一个木板拼的小板车,竟然迅速地合拢! 刷地一道璀璨蓝光过去,原本的小板车竟然就变成了一把木剑,缓缓悬浮在了离地一尺高的地方。 扶道山人死死搂着的大白鹅立刻死命地扑腾翅膀,像是在喊:我的车,我的车,我的剑,我的剑! 见状,扶道山人毫不犹豫地给了大白鹅一爪子。 “老实点!” 大白鹅立时委顿下去,垂下了鹅颈,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一把木剑。 木剑形制古拙,乃是一柄大剑,宽有两掌并排,长则有四尺。钝而无锋,颜色有些沉暗,某些地方还有深深的玄黑色。 靠近了一看,那些玄黑色的痕迹,竟然都是一个一个小蝌蚪的图案,像是某种神秘的印记。 整把剑,看上去实在不美观。 可在它出现的那一刹那,见愁却感觉出了一种融于天地的朴实与自然。 扶道山人眼瞧着见愁的惊讶,总算是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此剑名‘无’,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它了。” “……还有剑闭上眼睛能看到的吗?” 修界果真无奇不有。 见愁嘴角抽搐了一下。 “没见识,没见识!真是,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赶紧上车……哦不,上剑!” 扶道山人自己当先一脚踩了上去,站在剑尖一尺处,那木剑竟纹丝不动,依旧浮在地面上。 见愁迟疑了片刻,约莫明白过来:这是要飞了。 她走上来,小心地踩在后头靠近剑柄的位置,因为怕摔倒,所以伸手拉住了扶道山人的胳膊:“师父,这不会摔下去吧?” “你站稳了就不摔下去了。”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却摸了摸自己怀里大白鹅的头,道,“好鹅,好鹅,这就带你乘风御剑去也!无剑,起!” 乘风御剑去也! 迎面一阵狂风吹来,扶道山人枯瘦的身躯在乱颤的衣襟里,似乎不堪一击,可他的眼神,却霎时炽热而明亮起来,有一种莹然饱满的光彩蕴蓄在他身体之中。 他稳稳地站在剑尖,手诀一掐,便见一道蓝色的毫光自木剑剑身溢出。 原本漂浮在地面上的木剑,竟然陡然拔起,自这山道上一飞冲天! 道旁高大的树木,原本遮天蔽日,此刻却在见愁的视野之中飞快退出。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斜斜往上的剑,将她带得更高。 蓝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越高,颜色越是纯粹。 只是片刻,他们已经离开了原本所在的群山万壑,向着广阔平原而去。 浮云飞快地从脚下飘过,繁华的城镇都被那一层淡淡的浮云笼罩,只看得见一点模糊的影子。 见愁站在这层云之上,一时之间,也心神摇荡起来。 秀丽的群山,像是一尊尊亘古的雕像,伫立在平原的边缘,像是大地起伏突出的脉搏。 广阔山河,都在脚下。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见愁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说什么,只近乎着迷地看着这一切。 仿佛能明白此刻见愁的心境,扶道山人也少见地没有多话。 脚下的广阔平原,在御剑的急速之下,早已经不是长途跋涉才能跨越。 木剑无,化作一道雪蓝的毫光,自天际飞掠而去。 茫茫东海,已近在眼前。 深蓝的海水自天边而来,翻出滚滚的波涛,泛起雪白的浪花。 海岸一片平坦,只在于平原交接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山脉,当中最高的那一座,名为黛山,上有青峰庵,正是扶道山人要去的地方。 远远地,扶道山人就瞧见了黛山后山那一道绝壁,只控制着木剑,朝那边而去。 “落!” 手诀再掐,木剑剑尖向下。 见愁险些有站立不稳的感觉,可脚却牢牢固定在剑上,想来是有什么防护。 她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师父嘴上嫌弃自己,御剑时却想着她。 说着,她朝前面看去。只见扶道山人搂着那只大白鹅,像是搂着亲儿子一样! 到底谁才你徒弟啊! 方才升起来的感动,霎时化为乌有。 见愁心里梗了一下,说不出的感觉…… “呼!” 落了地,扶道山人长舒了一口气。 见愁也从剑上下来,放眼朝四面打量。 东海岸的物候与她昔日所处的小山村截然不同,树木越发高大茂密,叶片油亮,脚下的山崖石质灰白,有一层碎末,像是被经年累月的风给吹成这般。 这是一道高高的绝崖,崖壁上斜着几棵没长几片叶子的老树。 阵阵的罡风从崖底吹来,刮面生疼。 扶道山人却凛然不惧,在风吹来的那一刹那,陡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见愁以为有哪里不对劲。 扶道山人摇头道:“无事,只是有人给山人送信?” “人在哪里?” 见愁四处看了看,也没瞧见有人来。 她回过头去,只见扶道山人站在悬崖边,破衣烂衫随风飘摆。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像是感受着风的轨迹,而后微微眯眼,眉头皱起,手指在风中轻轻搅动。 接着,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食指中指一并,竟在风的轨迹之中一夹! 一道银亮的毫光被他从虚空之中夹出。 “没人,信在这里。” 银色的毫光就在扶道山人手里,见愁看着奇怪。 “这就是信?” 点了点头,扶道山人算是给了见愁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眉头皱起,只用拇指与食指指腹轻轻一碾,那一道银光就炸裂开来,散成一片银雾,漂在了空中,而后一凝,成为一行行的文字。 这是? 见愁看了过去,却发现那字迹在自己看来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 扶道山人却聚精会神地看过去。 “扶道山人敬启,昆吾山横虚拜上。” “诚依天道之常,曾以大术测算百年,昆吾百年内有大劫将至。有一子惊才绝艳,将于六月廿二横出于世,取吾而代之,救昆吾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 “仆托昆吾而生,亦必以身献昆吾,遂于十日前西取大夏,收此子于门下。” “此子心性绝佳,尘缘尽斩,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尽通百家。虽左手持道,然天赋卓绝,十日筑基,实乃吾生平仅见。” “山人与吾相交多年,今有喜事,诚请山人同喜之。” “另附,望山人早归十九洲,有大事相商。” 一字,一句。 扶道山人看完,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两排牙齿磨得山响。 “横虚老怪物!不就是刚收了个徒弟吗?什么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修行又不看脸!还左手持道,左撇子就左撇子,说那么文雅干屁!装,装,装!十日筑基有什么了不起?徒儿,徒——” 他大声喊着,看向了见愁,声音却一下卡住了。 一身素衣的见愁,身无半点修为,疑惑地看着他。 扶道山人想起信中所言的“十日筑基”,一时之间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头,险些就要吐出来。 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再看看自己这徒弟…… 一时之间,扶道山人已是满脸的沧桑。 见愁方才听扶道山人大喊大叫,倒是听明白意思了,好像是什么人收了徒弟? 只是…… 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十日筑基…… 还有—— 左撇子。 见愁怔怔地抬起头来:“师父,你说的这个横虚老怪物收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第009章 璀璨之心 “我怎么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信上没说啊。” 扶道山人一指已经开始渐渐消散的银光,翻了个白眼。 他又开始叹气:“徒儿啊徒儿,这横虚老怪物,乃是师父自踏足修路之后,遇到的毕生仇敌!此人奸诈狡猾,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哄骗少女……” 说到这里,他一下顿住。 好像说错了…… “咳咳。”咳嗽了一声,扶道山人面皮都没见红一下,正色道,“总而言之,这就是整个十九洲如今最大的毒瘤,偏偏还占据着第一人的名头,实在令人发指!徒儿,你一定要争气啊!” 语重心长。 见愁想听的不是这些。 在扶道山人说自己不知道以后,她就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十日筑基。 不久前收的徒弟。 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见愁不断地想要安慰自己,可“左手持道”几个字,却又不断地撞击着她的心房,让她心底那一股仇恨,激荡。 “师父,横虚老怪物很厉害吗?” 见愁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问道。 扶道山人冷哼一声,面露不满:“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吧,就这么多!”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轻轻掐了那么一点。 这表情动作,与说自己的天赋万象斗盘比见愁的大出那么一寸的时候,一般无二。 见愁一下就知道真实的答案了。 她没戳穿,又问道:“他是什么人?” “挺厉害一人吧。十九洲分南、北、中、极四域,中域居中,内有无数门派,横虚老怪便是中域之首昆吾山的首座。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我。” 说到后面,扶道山人生怕被自家徒儿看清了,连忙补上一句。 “那也真的挺厉害了……” 昆吾山,横虚老怪,中域第一门派第一人? 会是他吗? 见愁心里思绪翻转,却只一片的冰寒。 “那……十日筑基呢?” “……” 扶道山人的脸一下就绿了。 “十日筑基,十日筑基!山人绝不相信!当年爷爷我惊才绝艳,横空出世,筑基也花了整整百日,十九洲所传‘百日筑基,踏破凡尘’便是山人我!如今横虚老怪一定是故意整出这风头,要压我一头!”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很对。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一脸肯定地看向见愁:“一定是这样!十日筑基根本不可能!” 见愁还记得,炼气点亮斗盘之后,才可封盘筑基。 扶道山人称当年他的斗盘乃是一丈多一寸,就算那一寸是假话,可见愁还是相信,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便如此,也花了百日才筑基,这一位传说中的“左手持道”之人,却能只花十日。 她可不与扶道山人一般自欺欺人,觉得这是假。 如果此人真是谢不臣,见愁回忆回忆乘风御剑时候的心旌摇荡,倒能明白谢不臣怎么会愿意舍弃一切,去寻仙问道了。 只可惜,能明白不代表不恨。 昔日的一桩桩一件件闪过心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从某个地方升腾而起。 十日。 “师父,那寻常人筑基需要多久?” “快则数月,慢则数载,还有人一辈子也筑不了,无缘修道一途呢。”扶道山人随口答道。 心底泛上几分苦涩。 见愁忽然低笑出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笑什么?”老觉得有点怪怪地,自打他刚才抱怨了一通之后,见愁就不对劲了,扶道山人未免有些心虚,“我又不是真的觉得你这个徒儿不好,反正山人是个很讲缘法的人,我救了你,便是有缘,所以收你为徒。师父真的不嫌弃你的……” 扶道山人向来是个不会安慰人的,竟连什么“不嫌弃你”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见愁幽幽望了他半晌,心情虽有一种奇怪的低落,可说出来的话,却气得扶道山人倒仰过去。 “师父,徒儿也不嫌弃你的。” “……” 扶道山人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我忍,我忍,我使劲儿忍! 忍…… 忍个屁! 实在是忍不了! 欺人太甚,这个坏徒儿欺人太甚了! “啊哇哇哇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什么叫你不嫌弃我?你什么天赋,我能收你为徒乃是你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分,竟然还敢嫌弃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时候,扶道山人一下就想起横虚老怪的那一封信来,一下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起来。 “你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十日筑基,十日筑基啊。再看看我这徒弟,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十日过去了半点修为都没有!” “师父。” 见愁淡淡喊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扶道山人像是没听见,去把那一只大白鹅抱在怀里:“我怎么这么倒霉,收了这个这么不孝顺的徒弟啊,人家的徒弟十日筑基,我的徒弟十天了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哎哟喂……” “师父……师父!” 见愁嘴角抽搐得厉害,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 “呃?” 正哭喊得起劲儿的扶道山人一下回过头来,看着见愁。 他愤愤:“还喊我干什么?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尊重老人家的!” “师父说我十日之中修为全无,徒儿倒要问,师父这十日教了徒儿什么?” 见愁脸色淡淡。 “……这……” 扶道山人老脸一红,想起自己刚才抱怨的那些话…… 忽然觉得…… 有些心虚。 “咕嘟。” 轻轻吞了吞口水,扶道山人眼珠子乱转,眼神乱晃:“那什么……师父这不是忙吗?” “忙着赶路,忙着吃鸡腿,忙着抱大白鹅,忙着看美——” 见愁想想最后那一个词,实在是不好说出来,有辱师长颜面,眼瞧着说了一半出来,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总之,师父你有什么脸面夸人家的徒弟好?!” 徒弟总是别人家的好,那也要看看师父到底什么样啊! 见愁内心已经有些崩溃了。 同样,这会儿扶道山人内心也是崩溃的。 叫他嘴贱! 数落人家之前,没好生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扶道山人连忙安抚见愁:“你别急,你别急,这一次真是师父的错,但是理由师父不已经给你解释过了吗?都说了是没灵气啊。师父也就是一时生气,怎么可能觉得你不如横虚老怪那个左撇子徒弟?你看——” 在提到横虚老怪的左撇子徒弟的时候,见愁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她不知道十九洲有多少个十日之前被修士们收为徒弟的左撇子修士,也不敢去想。 扶道山人伸手朝着后面山下一指,见愁顺着看过去。 芳草嘉树,禽鸟啁啾。 青峰庵就在黛山山腰上,朴素的浅淡灰白色矮墙在林间穿过,露出隐约的痕迹。 见愁能隐约看见挂着“青峰庵”三个字匾额的庵门。 “下面就是青峰庵了,师父有事在身,要下去办一件事。现在此处灵气温和又充足,这山崖之上少有人来,师父传你口诀,你就在此处修炼,等着为师办完事回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不乐意了。 他伸手一招,右手两指并拢如刀,朝着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无剑轻轻一点,便听得“唰”一声,无剑飞回,一下插在了见愁面前三尺处。 扑簌簌,剑身进入了岩石之中,震起了一小片灰尘。 “开!” 扶道山人凝眉怒目,又是一个指诀一掐,同时吐气开声,一声大喝。 “当!” 见愁耳边似有钟鼓齐鸣之声,身体内的气血一阵翻涌,险些有些受不住。 她定睛朝前面一看,竟然有一道深蓝的光圈,以无剑为中心,逐渐升起,最终在离地三丈高的位置合拢,形成一个深蓝色的光罩。 此时,红日西斜,残阳铺地。 深蓝色的光罩有一种绚丽的颜色,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在一群群昏鸦的鸣叫之中,如同脉搏一样,轻轻地膨胀,收缩。 像是…… 这深蓝色的光罩,本身就有生命,会呼吸一样。 见愁不禁屏息。 扶道山人倒已经习以为常,道:“你入内,盘腿坐下,把眼睛闭上。” “是。” 见愁依言走了过去,踏入蓝光之内的一刹那,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无剑静静地扎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明明是一把木剑,竟能破开这坚硬的岩石。 兴许,这就是寻仙问道的魅力所在吧?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散去,见愁盘膝坐下。 扶道山人并未走进来,只道:“所谓修行,便是以*凡胎,沟通天地。天地有气,名曰灵气,蕴藏于万物之中,非有灵者不能见。凡人看不见灵气,也就无法修炼,除非天地之间有大才者,能领悟得一些天道,能发现灵气,不然根本无法修炼。现在,师父便为你开心眼。” 所谓“开心眼”,又称为“开灵目”。 见愁静静坐着,扶道山人一弹指,便有一道暗光从他手中飞出,霎时间便到了见愁的眉心处,抖着尾巴往里面一钻,一下不见了影子。 同时,见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眉心,似乎滑入了一点凉凉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灵台一时清明至极。 那进来的东西,像是一股清泉,不断在她头脑之中洗涤。 见愁一下觉得昏昏沉沉起来,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 她感觉有风从自己的身边吹过,远远近近的鸟雀声,也能听见,空气里有青草的香味,还有隐隐约约的炊烟…… 不。 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 见愁也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它们像是忽然出现在她感知之中,有的细细的,有的一团团,像是随时在流动,云朵一样,有的高,有的低。 莫名地,见愁就有一种想要触碰它们的*。 她念头一动,那些东西就自动朝着她靠拢过来。 见愁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随着它们的靠近,自己周身也一下放松了起来,像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放松,亲切又自然。 那些东西从她皮肤的毛孔里,从她周身的气穴处,从她的眉心,掌心…… 涌了进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剔透的瓶子,只要将瓶塞拔开,就不断地吸纳外面的东西。 风好像大了一些,身体仿佛充盈饱满了一些。 见愁感觉身上暖洋洋地,清凉凉地。 矛盾的感觉,几乎同时出现。 说不出到底应该怎么形容…… 它们很乖,进来之后,就顺着某个路线,在她的身体之中游动,像是在河流里游动一样。 见愁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 如呼吸一般收缩又膨胀的蓝色光罩外,扶道山人保持着一弹指的姿势,动也没动过一下。 此刻,他因震惊张开的嘴巴已经大得能塞下一只鸡蛋。 他怔怔地看着无剑领域内的见愁,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疯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丫头片子不是跟自己一样,天赋斗盘一丈吗?怎么可能有这么逆天的天赋! 扶道山人都要疯掉了! 日头早已经沉入了山谷,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悬崖上罡风猎猎,吹得崖上的花树草木狂颤不已。 只有那三丈方圆的深蓝光罩,纹丝不动,依旧收缩,膨胀,呼吸不停。 这青峰山上的灵气,像是集会一样,不断地朝着光罩内涌来,见愁就在当中盘膝而坐。 在她身下,那一丈方圆的斗盘,以一个恒定的速度,缓缓旋转。 斗盘最中间的那一点—— 天元。 竟然正在逐渐由灰暗变得明亮,甚至在不断地变大。 有一点又一点的淡淡星光,从见愁的身体里漫出,又像是微尘一样洒落,落到了经纬纵横、旋转不停的斗盘上。 星光落下的刹那,斗盘上距离最近的坤线便会发出一阵耀眼的亮光,随后变暗。 那一点星光,也就被吸入了坤线之中,并且逐渐顺着坤线,慢慢朝着天元汇拢。 越朝着中间,星光越是璀璨,仿佛有一团星云,被见愁坐在身下。 山风吹起了见愁柔顺的头发,点点星光如萤火一样,映照着她瓷白的脸颊。 汇拢的星云逐渐下落,灿灿的亮光闪闪烁烁。 黑暗的悬崖上,树影摇曳,大白鹅已经将脖颈转过去,藏到身后,似乎正在酣眠,扶道山人站在这凛冽的山风之中,一双眼亮得惊人,枯瘦的身体竟如一杆老树一样遒劲。 此时此地,举世皆暗。 唯眼前—— 星河璀璨! 第010章 绝崖修行 漫长的黑夜,还没有过去。 扶道山人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他靠着旁边一棵老树坐了下来,将还在沉睡的大白鹅抱在了怀里,看着沉入修炼之中的见愁,人还在恍惚之中。 这种天赋,自己看见过吗? 不,还没有。 传闻之中,世上有人被称为“道之子”,乃是修行一途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 这一类人,因其心无杂念,所以亲近自然,融合于天地。 不踏入修行之途则已,一旦踏入修行之途,便可畅通无阻,他们修行一日,当得上旁人修行百日。 眼前的见愁…… 他只为她开了心眼,让她能感知到周围天地灵气的存在,可她却无师自通,竟然开始自动地吸收运转。 或者说,不是见愁无师自通,而是这灵气,这天地,对她有好感,所以愿意在她经脉之中自行流转。 人与天,本就有感应。 而见愁的感应,约莫…… 强得可怕。 扶道山人想着,竟有一种倒吸凉气的感觉。 多久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场面了? 点点的灵气不断通过周身窍穴汇入见愁的身体,又在运转之后漫散出点点星光,落在斗盘上,被斗盘的坤线收集,而后汇入中心的天元处。 天元,在不断地变大。 十日筑基? 扶道山人想起横虚老怪说的他徒弟,又想起见愁问自己,普通人筑基需要多久。 他记得自己说自己百日筑基已经很厉害了,可如今这徒儿…… 即便不能十日筑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只是筑基与筑基之间也有差距,若能有一些灵药阵法辅助,筑基会越发完美,更何况他们这一门有些出奇,若见愁在外筑基,只怕有不好。 现如今,扶道山人只希望见愁这一段修炼不要持续太久,否则他必须要出手打断了。 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开始修行,又未得到足够的指点,万一走火入魔,将会是扶道山人生平一件憾事。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待得见愁结束这一段的修炼,便立刻去处理那一件事,而后带着见愁速速回到宗门,以期能一举突破。 多久了? 多久没有这种因为一个人,而热血沸腾过了? 扶道山人记不清了。 兴许,天才们,总是最让人激动的吧? 就像是当年的自己。 不知不觉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来,扶道山人的脸上也带着了一点点的笑意。 夜,还在渐渐变深。 见愁身下,万象斗盘缓缓旋转,夜空之中,素月隐没,只有满天的繁星点缀,星光闪烁。 天上地下,遥相呼应。 星斗。 见愁的身上,似乎也缠着一点淡淡的薄雾,缭绕起来。 此刻,万象斗盘之中的天元位置,已经渐渐充盈起来,有婴儿拳头大小,里面一片的混沌和朦胧,只有星尘一样的光芒,游弋其中,灵性十足,仿佛有生命。 虫鸣鸟语,越发衬得此处寂静。 山下,青峰庵也是一片的黑暗,只有零星几处有一些灯火闪烁。 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人在修炼。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扶道山人的目光,始终落在见愁的身上,错也不错一下。 满天星斗,被渐趋明亮的天光给衬得暗淡了,慢慢消失在爬出海面的日光之中。 一线光明,陡然从远处的海上,倾泻而出。 这一刻,见愁万象斗盘上的天元,仿佛感知到什么一样,猛地一颤,光芒大放,那流溢而出的光彩,一下注入外部坤线之中。 刷拉。 一条坤线,以天元为中心,竟然一点一点地变亮! 原本暗淡的灰色,逐渐变成了炫目的白色! 点亮! 第一根坤线! 也是在这一刹那,见愁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有奕奕的神采从她瞳孔之中投射而出,一转才没了影子。 此处山崖,乃是附近最高的地方,从这里,能远远看见东面的一片茫茫大海,漫无边际。 一轮红日,此刻便从远处跃出,缓缓升高。 夺目的光芒,绽放在粼粼的海平面上,深蓝色的大海,在那一瞬间,仿佛要跟着这一团亮光,一起燃烧起来。 目之所及,一片炽烈。 见愁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日出,竟然怔了好半晌。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跟着,是扶道山人的声音:“海外有仙山,缥缈云海间。人们都说,日出之出,便有仙人居住。” “那日出的地方是十九洲吗?” 见愁心神已为眼前画面所夺,并未回头,只下意识地问道。 扶道山人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 见愁这才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扶道山人。 一夜过去,扶道山人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瞧着那荒诞不经的神情已经收起来许多,披着满身的光,别有一种道骨仙风的味道。 若此刻说扶道山人乃是神棍,她是信的。 “师父,我……” “幸好只过去了一夜。” 毫不客气的一个白眼翻过去,扶道山人哼了一声。 “我倒没想到,你竟是个天才。” 或者说,没想到天才到这地步。 见愁闻言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昨夜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里,她明明不懂怎么修炼,可那些漂浮在天地之间,仿佛是“灵气”的东西,却像是故意来引导自己。 她不知不觉就为其所惑,随着心意而去。 经扶道山人一提醒,她才连忙起身,低下头。 身下,一轮万象斗盘,在旋转之中渐渐暗淡,可见愁依然看了个清清楚楚! 半尺方圆的天元! 一条雪白的坤线! 甚至…… 她隐隐约约感觉出,就连斗盘都似乎大了一点点。 “这……” 见愁有些目瞪口呆。 她还记得,十日之前,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像是做梦一样。 可现在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脚底下! 心神一分,脚下那斗盘亮了一下,旋即便隐没不见。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绕着见愁走了两圈,不住地摸着自己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须,像是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看见愁。 “小丫头片子,怎么样?惊讶了吧?” “还请师父解惑。” 传道授业解惑,师父可也不是好当的。 该问的时候,见愁不会“口下留情”。 扶道山人也没准备给见愁卖关子,只道:“你是一下进入了亲和自然,融于天地的状态,倒得了无边的好处,你师父我都要看红了眼睛了。你是不是感觉那些灵气引导着你修炼,在你经脉之中自动运行?” “是。” 见愁听着,扶道山人像是知道这种情况,心也就定下来大半。 扶道山人续道:“这就对了,兴许是你天生性子并不功利的原因,它们格外喜欢你也是寻常。这种融于天地获得意外收获的情况,一般被称为‘顿悟’。但对于初初涉足修行的人而言,我们一般称为‘天眷道之子’。也就是说,这个人被天眷顾,是天道认为最适合领悟的人。” 声音一下变得酸溜溜的。 扶道山人又绕着见愁踱步,好像想要把她仔细扒开看看一样。 “你说说你,经历简单,无父无母,又有过丈夫,准确地说是曾为人妇的人,按理早就过了亲近自然的时候啊。凭什么?山人真是不明白了,难怪那些老家伙们时不时就要叫唤一声‘天道不仁’。爷爷的,山人我算是见识到了!” 唉。 扶道山人忧郁地望着她。 “难道,以后我十九洲之中,竟要多多收一些已为人妇甚或为人母的凡人为徒了?” 想想那个场面,扶道山人忍不住头皮一麻。 他赶紧掏出一只鸡腿塞进嘴里。 绿叶老祖诶,这回可真得压压惊了,真是要被自己给吓死了! 整个过程中,扶道山人的目光都极为古怪。 见愁自己也没闲着,一直在回想当时扶道山人介绍给自己的一些境界划分。 “您说天元落成,便算是真正踏入了修行之途。待点亮斗盘,便能封盘筑基。如今徒儿已经点亮天元并坤线一根,是否是说已经算是一名修士?” “这倒是不错。” 扶道山人含糊地说着,咕咚一声,将最后一口鸡腿肉吞了进去,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见愁思索片刻,又问:“那依师父所见,徒儿筑基会花多久?” “……” 不知为什么,在听见见愁这一句话之后,扶道山人有一种掐死她的冲动。 憋了好半天,他才梗着脖子道:“不会很久吧。” “不会很久是多久?” 怎么自己这个师父老是这样含含糊糊? 见愁皱着眉追问。 扶道山人险些被这没眼色的徒弟气得半死,他把竹竿往地上使劲戳着,灰尘不断溅起,他也不停手。 “不会很久就是不会很久!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想要欺师灭祖不成?你师父我百日筑基容易吗?我容易吗?啊?前儿来了一个十日筑基的气我也就罢了,现在连我自己的徒弟都不知道体恤一下师父脆弱的小心灵,你到底是有多想努力修炼把师父踩在脚底下!” “这……” 见愁总算是听明白了一点点,然而…… “可是不把师父你踩在脚底下,怎么能把您痛恨的横虚老怪的徒弟踩在脚底下?” “……” 扶道山人好想喷她一脸鸡腿啊! “你这徒弟,山人我教不了了!拿着!” 打怀里一阵掏摸,扶道山人早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把摸出来的一本破烂小册子砸给了见愁。 见愁吓了一跳:“师父?!” 两手慌忙接住小册子,她低头一看,封皮破破烂烂、油油腻腻,上头好像写着什么字,但见愁着实辨认不出。 扶道山人只把大白鹅一抱,气呼呼地:“这就是修炼的方法了,你既然要把山人踩在脚底下,那就好好踩去!我下去办事,你好好在这里给我修炼。若我回来瞧见你在偷懒,哼哼,仔细你的皮吧!” 说完,他直接一扭头,朝着悬崖背后的长道而去。 “师父!” 见愁有些惊讶,大喊了一声。 扶道山人背对着她摆摆手:“别喊了,生气了!” “……” 彻底无话可说。 见愁忽然叹气,这师父,也真是……半句玩笑都开不起。 她知道约莫也到了扶道山人办事的时间了,毕竟昨天守了自己一夜,可是…… 你办事就办事,把大白鹅抱去干什么? 眼见着扶道山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山道上,见愁心知他是要办事去了,目光不禁往下挪移,落到了前面人烟稀少的青峰庵上。 师父一个十九洲修行之人,会在这凡俗世间办什么事呢? 见愁不禁好奇起来,想着等师父回来了得好好问问。 至于现在…… 目光收回,落到这一本小册子上,见愁想,是时候修炼了。 她从袖中取出那一把穿着红绳的银锁,想起那未出世的孩子,想起扶道山人口中的“十日筑基”之人,只有一种烈焰灼心之感。 谢不臣…… 手指缓缓收紧,重新将这一把银锁握在掌心,硌得生疼。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提醒自己:她没有资格停下。 她还要为自己,为她腹中无辜丧命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 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见愁慢慢盘膝坐下,将破烂的小册子放在喜头,慢慢翻开。 灿烂的金色阳光铺满大地,青峰绝崖上,见愁的影子孤零零地。 一页,一页。 又一页…… 第011章 异动 小册子上所绘,乃是修行的基础。 从人体各处的窍穴、经脉开始,到具体灵气运行的方法,在里面都有所讲述。 见愁很幸运。 昨夜她是误打误撞,竟然直接顺利地开始了修炼,对修炼的过程就已经有了很直观的体验。在有成功经验的情况下,对照着小册子上写的修炼方法慢慢竟然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只是与昨夜不同的是,她引动灵气非常容易,仿佛它们天生喜欢她一样,任由她使唤。 可今日再要修炼,却不一样了。 她尝试着闭上眼睛,眉心处亮起一道微光,这是被扶道山人所开的“心眼”,能感知到灵气的存在。然后,她试着像昨日一样去冥想,却发现它们只保持着自己原有的轨迹,绝少移动半分。 她以为,修炼乃如臂使指一样简单,看来到底还是自己高估了自己。 那一瞬间,见愁感觉到了一种失落。 她盘膝坐在原地,莫名地轻笑了一声。 或许,扶道山人说的是真的,她的确不是什么天才。 既然不是什么天才,那就按照普通人的路线去走好了。 见愁知道,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即便开头再难,她也不能就倒在这里。 重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见愁摒除心中的杂念,尝试着再次与周围的灵气沟通。 这一次,似乎好了一些。 如果说上一次是她向着它们招手,而它们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搭理,那么这一次,见愁朝着它们放声大喊,它们终于扭过头来,朝着见愁走来。 努力,必定有收获。 见愁一次次地失败着,又一次次地继续尝试着…… 红日渐渐移高,又渐渐西斜。 见愁落在地上的影子,渐渐变短,又渐渐变长。 不变的,只有无剑扩散出来的光罩,始终一呼一吸,保持在恒定的三丈方圆。 见愁,就坐在这三丈之内,绝崖之上。 一道灵气从她天灵而入,在她的指引下,奔流在经脉之中,滋养着她的身体,并且不断地变得精纯起来。 最终,这一道灵气化作了点点的星芒,又从她眉心之中扩散而出,洒在斗盘上,被坤线搬运,汇入天元…… 如此,才算是一次修炼结束。 见愁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薄汗,“滴答”一声轻响,她浓密的眼睫一动,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周遭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唯有悬崖之上,高挂着一轮明月。 崖底的风吹来,吹得见愁身后山上的树木都簌簌作响。 她吐出一口浊气,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轻灵了不少。 按着小册子上的法门,见愁两手无名指朝内扣拢,掌心相对,一个手印结出。 刷! 她眼前为之一亮。 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浮现出一座如浮雕一般的万象斗盘,一丈三寸方圆,内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天元,同时还有一根半的坤线在混沌之中雪亮! 这是见愁自己的斗盘! 初学者需要手印才能唤出斗盘,可若是稍微熟练一些的修士,只需心意一动,就能让斗盘在脚下转动。 至于见愁,自然只能通过手印来唤出。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已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不过是十日。 十日之前的她,手无缚鸡之力,为人妻,为人妇;如今的她,尘世牵挂已无,却渐渐习得了一身的本领,甚至还踏入了寻常人梦寐以求的修行之路,将要寻仙问道去。 十日,恍然如梦。 喜也? 悲也? 或恐大悲之后,有喜矣。 见愁的手印,渐渐松开,脚下的斗盘也慢慢隐去。 她放眼望去,悬崖上的风很大,悬崖上的月也很大。 山下的青峰庵早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和灯火。 更不用说她那说走就走的师父了。 修炼了整整一日,兴许是有灵气滋养的缘故,见愁并不觉得饥饿,只是觉得口中干燥。 她弯腰从包袱里取出从家里带出来的水囊,便朝四周看去,想要寻个地方汲水。 不料,就在此刻,见愁忽然听见了一声怪异的响声。 “嗡!” 她豁然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竟是那一把木剑! 插在悬崖坚硬岩石上的木剑无,此刻竟然仿佛发出了一声哀鸣,宽大的剑身剧烈颤抖起来,原本恒定的三丈蓝光,也陡然一阵剧烈的收缩,摇晃不稳。 霎时间,三丈蓝光朝内收缩,竟然依附在了剑身之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逼了回去! 呼啦啦! 狂风席卷而来! 悬崖上,顿时飞沙走石一片。 山上的树木尽皆摇摇,落叶飘飞满地。 见愁站在悬崖上,素衣猎猎,险些被这一阵风给吹走,她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怕沙石迷了眼。 然而,她只遮了那么一瞬,便放下了。 瞳孔放大,一怔之后,便是满眼的惊叹! 茫茫的黑夜之中,竟然出现了无数道金光,从山腰的位置,朝着满布层云的夜空,直射而出! 一片片云,如裂帛一般,被金光照破! 就连原本皎洁的白月,在这强烈的金光之下,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若非周围还是漆黑的一片,见愁险些要以为此刻还在白天。 发出金光位置,不是别处,正是扶道山人此前去了的青峰庵! 此刻,青峰庵庵门紧闭,无人进出,整个庵内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只是见愁却能看见,整座青峰庵底下,像是压着什么一样,一阵金光就从青峰庵的周围漫散而出,射入天际。那些金光,时有时无,在不同的位置闪烁流转,竟然汇成一个巨大的印记,像是一个古拙的符号。 这一个符号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竟然冲上了云霄! 见愁的眼底,也变得金灿灿一片,除了这一个古拙的符号,再无它物。 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神奇的预感:这一个符号,绝不简单! 寂寂的黑夜,被这一个印符照亮,也因这一个符号沸腾。 十九洲。 一座临海的高楼上,正在饮酒作诗的狂士猛然将酒杯一放,豁然站起,目露震骇光芒,朝着海面上茫茫的海雾望去。 那锋锐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的阻隔,看到另一岸的一切。 “出事了……” 同样是十九洲。 明澈见底的湖泊里,幽幽地亮起一双眼睛,深蓝色的长发浸泡在湖水里,随着水波缓缓摆动。 女人的眼眸也是蓝色的,眼底有一簇幽暗的火苗。 远在人间孤岛的那一枚印符,诡异地出现在了这眼底的火苗上面。 她似乎困惑地将秀眉皱起,又慢慢闭上眼睛,沉入那一片纯粹的湖泊里。 依旧是十九洲。 地底洞窟之中,一座巨大的祭坛表面,乃是一面平滑的巨大铜镜。 铜镜上,盘坐着一名枯瘦老者,须发尽白,身上落满灰尘。 一枚印符缓缓浮现在铜镜上,金灿灿的光芒,霎时间将洞窟照亮…… 老者干枯发皱的眼皮一动,慢慢掀了开,低头一看,目光晦涩,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 整个十九洲,所有有感于天地的大能修士,此刻都仰头而望。 那一枚印符,都镌刻在他们的感知之中! 无一例外! 然而,此刻的见愁还不知道这到底是多大的一件事。 她极力地注视着那一枚印符,直到它渐渐消散在云气里。 青峰庵下面的光芒,也渐渐地暗淡了,消散了。 无剑上原本收缩依附回剑身上的光圈,也像是恢复了几分胆气,又缓缓地撑开,将见愁笼罩其中。 夜里,玄奥无比的印符消失了;剧烈的狂风也消失了;刺眼的金光也消失了…… 一切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有一瞬间,见愁简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只有满地的断枝落叶在提醒着她,方才目之所见的一切,并非幻觉。 是下面的青峰庵出事了,方才无剑也有异动,该不会是她那个便宜师父出什么事了吧?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见愁还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下去找扶道山人,眼角余光一闪,眼神一错,就瞧见下面青峰庵处忽然飘出了一缕深蓝的毫光。 那一道毫光来势极快,从山腰处顺着山脊而上。 见愁甚至仿佛能听见它呼啸的声音。 毫光霎时就来到见愁眼前,同时到来的还有一声惨呼:“太倒霉了,太倒霉了!徒儿,徒儿!” “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见愁借着无剑光圈的光芒,终于看清了来人。 不是别人,正是她方才还在想的扶道山人! “师父!” 见愁不由得惊喜地喊了一声,连忙走过去,没想到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扶道山人两手撑着那一根破竹竿,气喘吁吁,满脸乌黑,重要的是身上还有大片的血迹! 一时之间,见愁大惊:“师父,你受伤了!” “我……” 扶道山人低头一看,还在想自己今日表现勇猛,怎么也不该受伤,没想到一低头果然瞧见满身鲜血,顿时被见愁气了个半死! “这当然都是别人的血了!” “哦……” 见愁讪讪收回惊讶的表情,脑子里的念头左一个右一个,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是又不知到底应该先问哪个。 “师父,刚刚……”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都给我忍着。现在事态严重,刻不容缓,你赶紧跟我过来!” 说着,扶道山人朝着无剑一招手,无剑立刻拔地而起,直接飞到了扶道山人身边。 他一脚踩上去,顺便拉了还没反应过来的见愁一把,直接把见愁也拽上了剑,而后一个手诀掐出去,无剑立刻飞驰而去! 迎面的夜风很冷,吹得人直打哆嗦。 无剑发出深蓝色的毫光,呼啸着朝着半山腰上的青峰庵而去。 一路上,不像是上一次御剑一样,视野开阔。 见愁放眼望去,所能见的不过黑影幢幢,似妖魔鬼怪。 “师、师父……我们要去干什么啊?” 青峰庵庵门已在眼前,可扶道山人御剑却未停下,而是直接从半空之中掠过,朝着庵堂后面而去。 “中域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弟子竟然来这边历练,被困在了青峰庵隐界之中,奶奶的,还不是要山人我去救?现在传送门开启的时间就要到了,但是中间出了差错,要凑齐五个金丹以下的才能开启。” 扶道山人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随即啐了一口。 “奶奶个熊,你只有炼气期,也去凑一个算了!” 啊…… 竟然是这样? 传送阵? 隐界? 都是些什么? 见愁只能隐约明白意思,还没来得及再问,又听扶道山人道:“一会儿见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就说自己是崖山门下——” “崖山门下?” 见愁诧异。 无剑仍在呼啸,霎时间已经掠过了半个庵堂。 扶道山人百忙之中翻了个白眼:“我是崖山门下,你自然是崖山弟子!这都要问,真是白收你为徒了!” 平白这么说一回谁知道? 见愁有种晕厥的冲动。 她朝着四周看去,庵堂之中竟然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周围的景物都在眼前飞逝而去。 “那徒儿行几?师父你收了几个徒弟?” “收了七个。” 无剑忽然腾起,翻过后山一片小小的斜坡,又立刻沉了下去,前面出现了一条小小的山溪。 扶道山人随口答着见愁,身体却已经紧绷起来,就要到了。 见愁浑然不知,点了点头,明白了:“那徒儿行八,算是小师妹了。” “屁!” 扶道山人险些一个跟头从无剑上摔下去,他真是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身上血腥的味道不断散开,他说话的声音在黑夜之中格外响亮。 “你二十来岁,还嫁过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二傻子入门的时候可都比你小,你当然是大师姐!” 大、大师姐? 见愁忍不住眼前一黑。 她这是…… 老了? 人还在怔忡之中,见愁半天回不过神来,“大师姐”三个字不断在脑海之中盘旋,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一丈方圆的山洞,还在不断放大! 见愁瞪大眼睛,长大嘴,还来不及惊叫出声,扶道山人已经御剑而去,朝着狭小的山洞之中扎了进去—— 一往无前! “到了!” 第012章 崖山门下 见愁原以为自己会随着无剑,一头扎入黑暗之中,然后碰得头破血流,却绝没想到,能看到眼前这一副开阔的景象。 扶道山人一路从庵门而来,直杀庵后而去,过了山涧,便看见一座洞穴,毫不犹豫直冲而入! 短暂的黑暗之后,见愁的心跳忽然停止,屏息。 浓重得有如实质的黑暗,渐渐被流转的五色光芒驱散。 柔和,明亮,却不刺眼。 这像是在一座山的山腹之中,山腹底部乃是百丈方圆的水潭。 迎面一道石壁峭立而起,如刀刃削平,高高地抵在三十余丈高的山腹穹顶之上。 石壁的下部有两扇紧紧关闭着的金色巨门,在巨门上方约十丈处,石壁上深陷着一个足足占去三分之一石壁大小的巨大球体! 那是一个朝外凸出一半的球体,石质,表面坑坑洼洼,像是有镂空的古老花纹,内里却有明亮的白光,轻轻旋转,像是在球体之内流动,旋转。 那白光散射而出,也不知怎么,便成了五色。 绚烂的光芒,几乎夺走了见愁全部的注意力。 她还站在无剑上,耳边是呼啸的声音,距离那一道石门越来越近! 越近,也就越发现自己的渺小。 刷! 无剑剑尖向下,降了下去,扶道真人一下落地,站在了那一道巨大的石门前面。 见愁跟着走下来,在望着石门的一刹那,才发现,她竟然要高高仰起脖子,才能艰难地看到这两扇金色大门的顶部。 更上面,那巨大的球体像是随时要落下来一般,惊险无比! 不断有光芒从球体上散射而出,投入四周浓重的黑暗,倏忽消失不见。 见愁看着,都觉得心惊胆寒。 “晚辈等拜见山人!” 空旷而奇异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四个人齐声说话的声音。 见愁吓了一跳,收回目光转身,才发现原来这一道绝壁下面,竟然还站着两男两女,身上好像都有血迹,此刻尽皆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扶道山人俯身而拜。 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们好像太过恭敬。 扶道山人仿佛感觉到了见愁的诧异,一手持着宽大的无剑,一手杵着那一根破竹竿,一面朝着见愁转过头来,一面得意地挑着眉毛。 那一瞬间,早已经了解扶道山人秉性的见愁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么样?师父厉害吧?害怕了吧? 见愁仿佛已经听见扶道山人说出这些话来,不由得嘴角一抽,没有说话。 哼。 小丫头片子。 扶道山人见见愁没搭理自己,心里有些不爽,也不能叫人家其他门派的小辈行礼太久,遂扭头,拿了腔调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必多礼,起来吧。” 四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收了架势,抬起头来。 于是,见愁有打量他们的机会。 两男两女,分列左右,都面朝着见愁。 最左方乃是一名男修,背一柄赤红色剑鞘的长剑,身着暗红色长袍,袖口领口处皆有一些深褐色的痕迹,像是血污。 他两个颧骨高高的,面相却极度平凡,一眼看过去,竟找不出什么特殊的特征。 左数第二乃是第二名男修,肩扛一柄黑色大斧,右手手指上满布着新新旧旧、一片密密麻麻的伤疤,戴着黑色金属质的护腕。 见愁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做成,只一看就觉得沉甸甸的。 她抬眼打量这人面目,只发现面相憨厚,眉毛粗黑,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也正看着自己。 一时间,见愁有些愣住,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扶道山人却没注意他们这边,只是看了一眼紧闭的巨大石门,开口询问:“我不在的时候,这里没什么事吧?” “从隐界出来之后,我们便再也没进去过。不过那孽畜曾多番冲撞隐门,都没能成功。” 一道清丽柔和的声音,忽然从旁侧响起,带着一点点的心有余悸。 见愁闻声望去,说话的是站在扛斧男修旁边的一名女子。 一袭水蓝色的纱衣,四角都绣着奇异的图案,粗粗一看像是两扇闭合的窗。她细瘦又苗条,眼波流转时有一种醉人的光晕,唇瓣更有饱满的光泽,狭长的凤眼里透着一种隐隐的刺探,仿佛在好奇见愁的身份。 这女子手里倒什么也没持,只是两手扣在腰间,极有风仪。 说实话,见愁对她第一眼的印象还算好。 目光一转,见愁顺便看向她身旁—— 她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小女孩,一脸怯生生的模样,身穿一身红衣,脸盘子圆圆,很是可爱,正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她。 见愁也眨眨眼。 那小女孩一下就像是受惊了一样,收回了目光去。 扶道山人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给见愁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见愁见状,立刻就不敢再乱动目光,乖乖站在一旁。 也不知是怎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扶道山人的目光竟然极具威慑力。 扶道山人看她老实了,才回转头来,目光从四人面上一一扫过。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你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试炼,虽是自不量力,可并非你们的过错,都怪你们自家的长辈不带脑子做事。今日之事,既然被山人我撞见,自然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这一番话说出之时,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见愁根据这一幕推测,扶道山人在十九洲,只怕是个厉害人物。 难道他竟有不说谎的时候? 心里觉得奇妙,她也就竖着耳朵继续听了下去。 扶道山人续道:“传送阵必要五人才能启动,如今第五人我已经寻来。你们的试炼也就不必继续了,待会儿你们直接启动传送阵,回到十九洲。” “多谢山人。” 四人终于算是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齐声道谢。 不过,他们同时也对扶道山人口中的“第五人”好奇了起来。 方才是一直在说话,不敢挑战扶道山人权威,目不斜视,可现在,松下一口气后,他们便都看向了见愁。 这几道目光一落到身上,见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心里想着,该自己自报家门了? 话已经到了喉咙口,见愁心里还有些紧张,就要开口。 没想到,扶道山人朝着她一招手:“见愁,你过来,我还有事交代你。” 见愁? 她叫见愁? 四个人都竖着耳朵在听呢,那背剑的青年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那扛斧头的咂摸咂摸嘴,像是在心里念了念这名字。 那蓝衣女子则是多看了见愁一眼,目光流转。 至于小女孩,仿佛又克服了恐惧,好奇地看向见愁。 他们四个人心中的疑问都是一样的:她跟扶道山人什么关系? 只可惜,见愁还不会什么读心术,无法知道旁人的想法。 听见扶道山人喊自己,她倒是吃了一惊,朝着扶道山人看去。 扶道山人朝着旁边走去。 这山腹之中的巨大空间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见愁并不知晓,眼下她所站的这一片地面,乃是从山腹深潭之中突出来的,呈半圆形向外扩展。 半圆形的平台背靠石壁,面向周围的潭水,被环了一圈。 扶道山人一直走到了水边,距离那四人所站的位置有些距离。 见愁也跟了过去,正要说话,却见扶道山人抬手一弹,便有一道光幕从在见愁背后亮起,将他们师徒二人与后面四人隔开。 “不必惊讶,不过隔绝声色罢了。” 在这里说话,那四个看不到也听不到。 见愁心下了然,却奇怪:“师父有什么事情交代我吗?” “方才怕他们出事,急着赶路,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此处时刻可能发生危险,我要你跟他们一道离开,直接通过传送阵,到达十九洲。你到那边的时候,会出现在一座海岛上,到了那边不要乱走,带着这东西,在原地等我,顶多两日,我便来寻你。” 说着,扶道山人将手里那从未离身的破竹竿递给了见愁。 见愁嘴角一抽。 这是临别赠礼吗? 为什么…… 这么…… 寒酸! 破竹竿脏兮兮地,共有九节,约有四尺来长,平日里大概被扶道山人折腾得狠了,青翠的表面似乎应有了不少的白色划痕。 它看上去平平无奇,半点特色也没有。 见愁犹豫半晌,还是接了过来,拿在手里。 “多谢师父。” “我给你的《万象如一法》你也看了,内有最基本的法宝驾驭之法,你天赋卓绝,有样学样地用着唬唬人也就是了。只是传送过去,约莫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扶道山人说着,朝着那半点动静也没有的巨门看了一眼,眼神之中竟然藏着深深的忌惮。 “只是十九洲乃修行之地,这四人又不是我崖山修士,终究人心难测。师父看那扛斧头的像个傻子,好骗,关键时刻兴许是个靠得住的。” 人心险恶? 为什么…… 跟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 见愁两手握着那一根破竹竿,点了点头,在对那个扛斧汉子的印象上,倒与扶道山人判断一致。 “徒儿也这样想。对了,师父,你这破竹竿有名字吗?” “……” 破、竹、竿?! 扶道山人险些被她给气炸了! “你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吗?这是我远赴南海,斩来的九节竹!你知道多少人哭也哭不来半截儿吗?!还破竹竿?你别拿着了,还我!” “别别别!” 眼见着这不靠谱的师父竟然还要收回破竹竿,见愁简直惊讶万分,连忙护住。 “师父你东西都给了,怎么还能收回?徒儿谢师父赏!” “算你识相!” 扶道山人见她总算是老实了,心也就放下去了。 原以为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可想想除了这一根破竹竿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只要见愁还有点脑子,到了那边之后应该都不会出事。 他尽快解决掉这青峰庵隐界之中的问题,也可以回十九洲交差了。 于是,扶道山人直接伸手,将方才的光幕给撤掉,便带着见愁朝着那四人走了回去。 四人齐齐看向见愁,或者说她手里的破竹竿。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背剑男子沉默不语,扛斧汉子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那蓝衣女子眼角也是一阵狂跳,有些隐隐的抽搐。 她迟疑着看了见愁许久,才向扶道山人道:“山人,这位便是您找来的第五人了吧?请恕蓝儿无礼,不知高姓大名,师出何门?” 扶道山人眉一挑,瞅了她一眼,才看向见愁。 见愁会意。 她持着那长长的苍翠九节竹,略上前半步,两手合拢朝前面抱拳,同时微微垂首,笑意清浅。 “崖山门下,弟子见愁。” 第013章 无尽道印 崖、崖山门下?! 那一刹,见愁短短的几个字,简直像是平地里炸开了一连串的惊雷! 开什么玩笑? 什么时候崖山竟然能看得上这样的弟子了?! 自称为“蓝儿”的女修听了,怔怔看着见愁半天,甚至惊得合不拢嘴。 她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了看旁边的两位同伴,却发现他们竟与自己一样,都是一样震惊的表情。 崖山,崖山。 只这两个字,在舌尖这么回环上一圈,就有一种涤荡人心的力量,让人仰而望之,不敢有半分轻侮。 许蓝儿还记得,当年自己自恃天赋卓绝,竟拜上崖山,稀图能被看中拜入山门…… 可没想到…… 当日的一幕幕飞快地浮现在许蓝儿的脑海之中,让她这时候的表情,变得无比奇怪。 定定地注视着见愁,许蓝儿忍不住上下将她打量了起来,仿佛连她到底有几根头发丝也想要数个清清楚楚。 长相一般! 穿着一般! 打扮一般! 看不出半点的仙气儿,要紧的是根本没有什么高人模样,这竟然也是崖山弟子? 为什么自己从未听过? 一系列的问题,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 许蓝儿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其余的几人也是近乎用诧异地目光看着见愁,仿佛这是多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咳咳。” 眼见着所有人都傻了,扶道山人终于还是咳嗽了一声,吸引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许蓝儿这才回过神,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眼底的不相信,将方才略生硬的声音给放软了,朝着见愁一拱手:“没想到这位师妹竟然是崖山门下,倒是蓝儿眼拙……” “什么师妹?” 见愁还没开口,扶道山人首先皱了眉。 许蓝儿怔然抬头,疑惑地望着扶道山人,笑了一下,想要解释:“晚辈看这位师妹修为不高……” “她乃我崖山门下第三十六代大弟子,按理,你们都得叫一声大师姐。” 心里骂了一声“没眼色”,扶道山人若不是顾忌着眼下都是晚辈在,这会儿早一个白眼翻过去了。 见愁自报了名号之后,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扶道山人的身边。 在听见那一句“大师姐”之后,她险些没站稳,一个趔趄就要摔下去。 扶道山人像是脑门儿后面长了眼睛一样,迅速伸手扶了她一把,回头就骂她:“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见愁:“……” 其余四人:“……” 终究还是许蓝儿反应快,心中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爽,可她依旧朝着见愁强笑了一声:“原来是崖山门下大师姐,是蓝儿唐突了。在下许蓝儿,乃中域左三千剪烛派弟子,见过大师姐。” 见过大师姐…… 强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见愁慢慢弯起唇角,扬起一个极其虚伪的笑容—— 没办法,真诚不起来! 她以为自己是小师妹! “许师妹客气了。” 许蓝儿眼角一阵跳动,放在身前的两手险些都要掐到一起了。 总觉得眼前这一位“大师姐”,皮笑肉不笑,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 强忍住那种转身就要走人的冲动,许蓝儿搭下了眼皮。 这一下,轮到旁边的三人了。 身着红袍的背剑青年两手抱拳,朝见愁一拱:“封魔剑派张遂,见过崖山大师姐。” 张遂。 见愁听了,默默点点头,一个字不改地回道:“张师弟客气了。” 师弟…… 已经修炼有四十六年的张遂,头一次有点不淡定。 眼前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身上凡气未脱,就连手里持的那一根九节竹都是扶道山人方才给的。 张遂虽沉默寡言,这时候却也特别想问一句:这就是为了启动传送阵,临时收来凑数的吧? 不过,扶道山人毕竟还在前面,甚至还特别强调了这一位大师姐的身份,张遂也就没说话了。 “冲霄门周狂,见过大师姐!” 中气十足的声音,接着响起。 见愁听见这声音的时候,只觉得耳朵旁边嗡嗡作响,感觉这山腹穹顶上的灰尘都要被这声音给震落。 不用说,这是肩扛大斧,长得魁梧凶悍的那一位了。 周狂。 瞧他这个头,配着名字很合适,只是性格嘛…… 见愁觉得这应当是个朴实的。 她只是想了一想,目光淡淡,也一拱手,还是一个字不改:“周师弟客气了。” 客气了! 就不能换个词儿吗? 扶道山人在旁边听着,有一种叹气的冲动。 不过,看见愁这僵着一张脸应付的样子,他竟然觉得有点爽? “咳,好了,你们也都相互见过了,那我们——” “还、还有我……” 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扶道山人一愣,四下看了看,没人,接着一低头,才发现矮了许蓝儿一个半头的小姑娘。 “忘了,这儿还有一个呢!”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额头,对见愁道:“这里还有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可怜兮兮地站在那边,仿佛因为自己被遗忘有些惶恐。 说实话,见愁有些奇怪。 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也在这个看起来似乎很危险的地方? 她好奇地望过去。 感知到见愁的目光,那小姑娘像是被烫了一下,脸颊一下红了起来。 她垂下头,嗫嚅着开口:“我是无妄斋门下弟子,叫聂小晚,见过见愁大师姐。” 这一次,见愁终于换了词儿:“你多大啊?” “啊?” 难道不应该说“聂师妹客气了”吗? 聂小晚听惯了此前见愁的说辞,这时候被她问了一句,一下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愣愣答道:“十三。” 见愁倒吸一口凉气。 扶道山人忍不住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 摇摇头,仿佛有些感叹。 见愁转过头来,终于还是没忍住:“现在的孩子真是厉害,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我是大师姐了。” 见愁想,她这么小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此言一出,许蓝儿立刻看了见愁一眼。 这眼神里,透着一种惊讶,不理解…… 十九洲修行年纪都不大,这有什么值得感叹的? 这就是所谓的“崖山大师姐”? 许蓝儿想起自己当年未能拜入崖山的失败经历,一时有一股无名火冲入胸膛之中,让她难以平静。 周狂则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 他大概也明白了,知道见愁是惊讶于聂小晚的年纪。 扛着那一把斧头,他憨厚地对着见愁道:“见愁大师姐有所不知,修士修行,年纪自然是越早越好。别看小晚年纪才十三,可现在已经是筑基中期了,在我们四人中,境界仅次于张师兄。” 张遂哼了一声,没说话。 聂小晚眨巴眨巴眼,也没说话。 见愁其实明白,才有那样的一句话,不过周狂似乎一片好意,她也就点了点头。 “那看来张师弟的修为乃是最高的了。” “正是。” 周狂点了点头,用空着的那一只大手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笑笑。 “我虽修行已有八年,却也才刚筑基不久,不能与他们相比。” 旁边负剑的张遂听了这话,脸便黑了一圈,眼角微跳。 修行八年,筑基初期;修行五十余年,筑基后期。 张遂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偏偏大个子周狂不是个会说话的,在这危急时刻,也没办法与他们计较。 只有旁边的许蓝儿听了周狂的话,咯咯笑出声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气氛一时诡异。 见愁一眼扫过去,虽不明白这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却也看出这几个人的确是巧合凑在了一起,彼此之间颇有不对盘,貌合神离。 她没说话。 扶道山人回头看了一眼那金色巨门,沉声道:“你们也算是认识了,废话山人也不再多说,持符入阵吧。” “是。” 四人齐声应道。 许蓝儿从袖中取出一枚方形玉佩一样的东西,与几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便朝着不远处水潭边走去。 其余几个人连忙跟上。 扶道山人拍了拍见愁的肩膀,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见愁心里有些奇怪的忐忑,在感觉到扶道山人手掌的力度之后,她就安心了许多。 将手中的九节翠竹握紧,见愁深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原来,在水潭旁边不远处的地面上,竟然刻画着一座古老的阵法。 勾连的直线深陷入地面之中,纵横交错,在交错的点上都有一个比较大的凹槽。 此刻,许蓝儿从袖中取出一枚又一枚晶莹剔透如白玉一般的等大石头,放入凹槽之中。 见愁走了上来,恰好站在聂小晚的旁边,也跟他们一起看着。 这就是传送阵了吗? 这东西能送她去十九洲? 见愁心里未免存了几分疑惑。 许蓝儿忙完之后,便直起身子,手持那一枚传送符,站在了传送阵中央,朝外面四人点点头。 张遂、周狂、聂小晚和见愁四人,一一走入了传送阵中,站在许蓝儿的身边。 扶道山人上前来,就站在传送阵外。 他手中持着那一柄宽大的无剑,枯瘦的身影在背后金色巨门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渺小,头顶上那一个巨大球体,依旧在不断地放射出光芒来。 “此次青峰庵隐界之行,你等已闯下大祸,待回到十九洲后,自有你们的师门向你等问罪。往后切记,试炼之事,当量力而行!” 许蓝儿等人被他这一句说得脸颊发烫,又因扶道山人在中域赫赫有名,并不敢顶撞,只唯唯诺诺道:“晚辈等谨记。” “嗯。” 扶道山人这才点了点头。 于是许蓝儿直接一把将手上的传送符捏碎,朝扶道山人拱手道:“晚辈等拜别山人。” 倏忽间,一片绚烂的白光,从传送阵深陷入地面的线条里迸射而出,数十枚白玉石头“啪”地一声碎裂,散成烟雾! 见愁只觉得一股沛然的力道,伴随着这一阵白光降临。 她的身体像是失去了重量,在这一阵白光之中,竟然有轻如鸿羽的感觉。 地面仿佛也跟着摇晃了起来,金色的巨门一阵颤抖,更高处那陷入石壁之中的巨大球体也似乎晃动不停,震颤的五色光芒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乱设而出! 许蓝儿已经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传送阵已经启动,只三息过后,他们就可以回到十九洲外的海岛了。 然而,一直在注意周边情况的张遂,却忽然睁大了眼睛,盯着那震动不停的金色巨门。 陡然之下,一声大喝:“不好!” 同一时间,背对他们而战的扶道山人豁然转身,仿佛已经感知到即将发生什么一样,脚下重重一踩,巨大的万象斗盘瞬间在空旷的山腹之中亮起。 “轰!” 金色的大门猛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仿佛里面忽然有什么东西朝外撞了过来。 高大的两扇门,竟然也被撞开了一条门缝! 一股腥臭的气息,从门内喷吐而出。 簌簌…… 石壁上的碎石块也跟着不断掉落下来,砸到地面上。 扶道山人立刻双手持剑,毫不犹豫,一道深蓝的剑光亮起,劈波斩浪一样,极其准确地朝着门缝而去! 深蓝的剑光与金色巨门的光芒轰然相撞! 一片气浪霎时被抛起,冲向四周。 见愁所在的传送阵,立时光芒不稳,摇摇欲坠! 许蓝儿面色大变,站立不稳。 站在见愁身边的聂小晚更是小脸煞白,险些摔了下去,见愁眼疾手快,连忙扶了她一把,抓住她小手握紧。 “大师姐!” 聂小晚修为虽高,可似乎并没有见过这些大场面,关键时刻竟然比见愁还要慌乱。 见愁手心里已经是一层冷汗。 她怎么可能见过这些? 那门缝里的怪物,似乎极其厉害,撞得巨门一阵猛烈的晃动,仿佛随时会冲出来。 在被扶道山人透门一剑击中之后,门内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哀叫声,只静止了一瞬,立刻就更疯狂地撞击起来! 见愁身边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将自己的法宝取出,脚下斗盘接二连三地亮起。 一眼扫过去,见愁就发现他们的斗盘都跟扶道山人的很类似,雪白的坤线上,已经落下了一颗又一颗的黑色道子,一些道子被坤线勾连在一起,像极了夜空之中的星斗。 那一瞬间,见愁忽然震了一下。 前方巨门处,扶道山人已经持剑与门内的怪物困斗起来;身边,四个十九洲的修士严阵以待;眼前,传送阵的白光在一阵颤抖之后,终于稳定了下来,更为灿烂。 快了,快了。 她感觉到天地之间那一股玄妙的力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就要将自己吸走。 可这一刻的见愁,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无法收回—— 那落在石壁顶端那巨大球体上的目光! 坑坑洼洼的表面,投射出五色光彩的巨大石球,像是镶嵌在石壁顶端一般。 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从石球上朝外发出,又似乎在不断旋转。 这些光芒的颜色都不一样,只一看便叫人觉得目眩神迷。 然而…… 一道金色的印符从见愁脑海之中飞快划过,其后是许蓝儿他们脚底下踩着的道子和道印…… 那些一道一道投射而出的光芒,并非普通的光柱,反而像是一个又一个被光芒投射出去的印记,奔向了远处的黑暗! 见愁的目光,霎时变得迷惑又震撼起来。 伴随着扶道山人与怪物斗法,整个山腹顿时潭水乱涌,碎石乱贱! 传送阵的白光冲顶而起,照得阵中所有人面色发白。 最后一息! 传送开启! “轰!” 一声巨响! 金色的巨门仿佛不堪重负,终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吟呻。 这一刹那,安静极了。 “咔嚓。” 这样轻微的声音,听在扶道山人耳中,却如雷鸣一般。 一道细小的裂痕,缓缓爬上了金色巨门…… 第014章 仙路十三岛 “哗哗……” 腥咸的海风吹拂着,夜色下墨蓝的海水朝岸边涌着,拍打着深黑色的礁石,发出一阵阵的响声。 此刻,还是夜晚。 天上的月已经斜斜挂在了海面上,金黄金黄的。 一道炽烈的白光闪过,整个海岛上空的空间,仿佛有一瞬间的扭曲。 白光散去。 见愁强忍住眩晕的感觉,第一时间朝四面望去—— 方才种种震天撼地的场面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而广阔的大海,腥咸的海风,偶尔耳边还会飘过海鸟的鸣叫。 这里没有扶道山人。 一座海上孤岛,周围都是茫茫大海。 目之所及,只有岛上零星的树木,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小石涧,涧中水倒映着天上的明月,有着浅浅的波纹。 见愁脚下有些发软,站立不稳。 与她一起出现在此处的其余四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尽皆脸色煞白,也不知是被之前在青峰庵山腹之中吓的,还是因为传送阵导致的不适。 “见愁师姐,你没事吧?” 手还被见愁握在掌心的聂小晚,感觉到了见愁的颤抖和虚弱,转过头来问她。 见愁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摇头道:“还好。” 她到没想到,聂小晚竟然主动跟自己说话,不由勾起一丝微笑来。 聂小晚眨巴眨巴眼:“传送阵跨越空间,正常人都会不舒服的,你还是坐一会儿吧。坐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她伸手来扶见愁的胳膊,指了指她脚边不远处的一块巨大的石头,示意见愁坐下。 见愁也的确有些站不稳,一犹豫,最终还是坐下了。 “多谢。” 她淡淡地道了声谢,朝着聂小晚。 聂小晚耳根子一红,有些不大习惯。 她好奇地看了见愁好半晌,又收回目光来:“你好像跟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不一样?” 见愁不知道她认识的人到底是什么样,不过…… “反正我就这样。” “……” 聂小晚两瓣粉唇微微分开,愣愣地看着见愁,仿佛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见愁倒没解释很多,只是朝前面看去。 许蓝儿与张遂、周狂三人,在经历了最初的不适之后,已经很快缓了过来,面上瞧不出太大的异样,只在这海岛上分头查看了一下。 三个人分作三个不同的方向,都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们回来了。 见愁发现,这三人站定之后,相互望了一眼,脸色都不大好。 “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愁如今担心的只有扶道山人,毕竟片刻之前,他们还处在巨大的危机之中,如今既然已经到了海岛上,那她还需要做的,就是在此处等待。 担心已经无用,毕竟自己帮不上任何忙。 只是…… 许蓝儿他们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见愁发现的异常,聂小晚也注意到了,于是跟着扭头朝他们望去。 许蓝儿的脸色很难看,张遂也是紧抿着嘴唇,脸上阴云密布,周狂则是古怪又苦恼地挠着自己的头,一把将巨斧杵在了地上。 “总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劲……怎么办?” 前一句是回答见愁,后一句却是问众人。 许蓝儿铁青着一张脸道:“仙路十三岛,我们原本应该被传送到第十三岛才对!” “方才传送阵启动之时,正好遇到那孽畜冲撞隐界之门,只怕是起了波动,影响了原来的传送阵,我们被传错地方了。”张遂开口时,倒还勉强算是平静,“我在门中之时,曾看过仙路十三岛的地图,这里乃是第十二岛,名为斩业。” “那我们继续往东走就能到了?” 周狂一下明白过来,兴奋不已。 这边的见愁却听得一头雾水,不很明白。 聂小晚轻轻靠在她耳边道:“其实从凡人世界,顺着正东方向一直渡海而出,就能到达十九洲。只是很多人会在茫茫大海之中迷失方向,而仙路十三岛,便为世人指引正确的方向。从人间孤岛的东海岸起,一共有十三座较大的岛屿,东西方向排列,一路走过这十三座岛,便能有机会寻仙问道。” 所以,凡俗之人以为,这是仙路。 遂称,仙路十三岛。 见愁想起那些海外有仙山的传说,再看看脚下这一座孤岛,便隐约明白了过来。 流传了千万年的那些故事,其实不过才是仙路的起点罢了。 一座一座的仙山孤岛,只是艰难的开始。 有了聂小晚的介绍,见愁一下就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原本传送阵要将他们传送至仙路的最后一站,如此就可轻而易举地登临十九洲,却没想到传送阵出错,把他们扔在了半道上,还要往东走,到达下一座岛,才算是到了他们最初的目的地。 也就是说,见愁与扶道山人约定的地方,也不在这里。 她想着,放眼一望,便知道,此刻她面临一个更大的困境。 见愁与聂小晚说话的时候,那边的三个人也在商议对策。 这一会儿,聂小晚说完了,见愁想玩了,那边的三个人也商议完了,都朝着这边走过来。 见愁抬起头来,看向他们。 站在最前面的乃是许蓝儿。 她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见愁,目光在她抱在手臂间的九节翠竹上一晃儿过,便道:“师姐,聂师妹,我们方才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见愁听出她这一声“师姐”喊得别扭极了,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心里一时觉得奇妙,见愁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聂小晚也道:“我在门中的时候,也听师门长辈说过仙路十三岛的事情。听闻,只有第十三岛才有直通十九洲的传送阵。如今我们困在这里,对这斩业岛半点也不了解。若此处有传送阵,兴许也能免去一些麻烦。” 说着,她看向了张遂。 张遂是此处修为最高,见识也最广博的人,此刻却摇了头:“传送阵只给十九洲的修士用,着第十二岛哪里会有?即便有,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去第十三岛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这里有五个人,而且都只有筑基期,要安全渡过茫茫大海,谈何容易? 海底又不是没有妖兽出没,运气差一些,遇到海上风暴,只会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还是周狂想得开,嘿嘿笑一声,摸着鼻子道:“实在没办法,我们也只有飞过去了,好歹也都是筑基期的修士,应该问题不大吧?” 筑基期的修士可以可以借助特殊的法器,御器飞行,周狂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 可其他几个人,却都露出迟疑的神色。 聂小晚悄悄看了见愁一眼,没说话。 张遂也似乎想要问什么,最终没问出口。 最终还是许蓝儿没客气,脸上带笑走出来一步,问见愁道:“我等几人或高或低也都有筑基期了,可御器飞行,只是不知见愁师姐如今是什么境界,可否驱使法宝?” 她的境界? 见愁早料到有这一出,却没想到有这么快。 她看了许蓝儿一眼,倒没撒谎:“堪堪炼气。” “……” 众人一时无言。 “哈,炼气……” 许蓝儿真是一时没忍住,竟轻蔑地笑了出来,她的嘲讽,终于变得直白起来。 “见愁师姐莫怪,如今我等五人困在这斩业岛上,要想去到第十三登天岛,必要向东渡海。师姐虽是崖山门下,可我等毕竟修为微末,一己之身尚且难渡,更何况要带上一个人?如今却是难办了。”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可也是实话。 见愁如今不过是刚刚踏入修行之路,修为微末,虽有扶道山人与似乎很厉害的崖山招牌作保,却也难保旁人因为她实力微末而起轻视之心。 更何况是如今? 说得难听点,这就是大家要逃命的时候,自己的存在于他们而言,无疑是累赘。 大难临头,夫妻尚且如同林鸟般各自飞,又何况是这原本就貌合神离的几位伙伴? 见愁还记得谢不臣穿心一剑,如今也没想旁人帮自己什么。 她手撑着那九节竹,慢慢站起来,纤细的身子直起,竟然比许蓝儿还要高上一些,挺拔一些。 望着许蓝儿,见愁淡淡笑道:“许师妹所言有理,诸位与我本无什么因果关联,不过是我师门长辈曾出手搭救你们罢了。我与师父曾约定两日后他来找我,如今虽与原来的地点略有差异,不过想也不很大。若我一起与诸位上路,想必是个累赘,就不拖累大家了。” 话说得很明白了,见愁并非死皮赖脸要跟着他们走。 她以为,扶道山人给自己这一根九节翠竹必定有深意,这毕竟是扶道山人的法宝,兴许能据此找到她的踪迹。既然旁人不欢迎她,她也没必要厚着脸皮上。 要紧的是,见愁并不喜欢许蓝儿这为人与作风。 其余几人听了见愁的话,都面面相觑起来。 周狂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左看看张遂,右看看许蓝儿,见他们一个不说话,一个面露冷笑,也不知到底应该开口问谁。 目光一转,他忽然发现小姑娘聂小晚咬着嘴唇,像是已经有了什么主意。 周狂不由得眼前一亮,一下前倾着身子问道:“小晚师妹,你怎么看?” 聂小晚瞅了许蓝儿一眼,又看了面色淡漠的见愁一眼。 方才在青峰庵山腹,地颤不已,这个仅有炼气期修为的师姐,竟然直接拉了站立不稳的自己一把…… 嘴唇轻抿,聂小晚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怯生生开口:“见愁师姐乃是崖山门下,又是山人带来,山人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更何况,没有见愁师姐的加入,我们连到这斩业岛都不能够,说不准现在已经死在了青峰庵隐界外。不管怎么说,都是见愁师姐于我们有恩,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抛下她自己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蓝儿脸色一下变了,她一手按在腰间,咬着牙喝问。 张遂与周狂两人对望了一眼,暂时没说话。 倒是见愁诧异无比,没想到关键时刻,一群素昧平生的人之中,站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个小姑娘。 这跟她预想之中的结果不一样。 眼瞧着许蓝儿似乎一副随时就要动手的模样,见愁有些担心,看向了聂小晚。 没想到,聂小晚倒是半点害怕的神情也没有。 她紧紧地皱起了秀眉,望着许蓝儿的双眼里写满了不赞同,生硬道:“许师姐是要跟小晚动手吗?”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绷。 许蓝儿按在腰间的手指像是痉挛了一般,抽搐了一下,她十分忌惮地看着矮上自己许多的聂小晚,最终还是慢慢将手放了下来,掩唇轻笑。 “小晚师妹说什么呢?我怎么会?” “不会便好。” 聂小晚咕哝了一句,倒半点也没客气,她转头直接看向张遂:“张师兄,若你们不肯带见愁师姐,我来就好。只是见愁师姐与我们一道走,你没意见吧?” 许蓝儿气得不行,方才压下的怒气又熊熊燃烧起来。 旁边的周狂似乎在憋笑,不过见愁看他似乎不怎么能憋得住,唇边的笑纹都荡开了。 张遂看了见愁一眼,慢慢点了头:“既然小晚师妹主动开口,我自然没意见。” 于是,聂小晚一下开心地去拉见愁的手:“真好,见愁师姐,张师兄都开口了,我们一起走吧!” 见愁实在有些想不到。 她发现,在这一个对峙谈判的过程中,周狂只充当了一个引子的角色,许蓝儿反对,聂小晚支持,在反驳掉许蓝儿之后,直接征询了张遂的意见。 在张遂同意之后,其他人反驳似乎也没用了。 这里面仿佛有什么规则存在。 然而,见愁并不很明白。 许蓝儿拂袖:“既然决定好了,我们调息一下便即刻赶路吧。” 说完,她懒得再多看一眼,直接转身走到一旁去,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海风吹来,仿佛带了几分清爽的味道。 见愁的目光从周狂的身上,移到张遂身上,两个人都还算是友善地对她点了点头,不过也没多说,很快就盘下打坐。 原地,只剩下见愁与聂小晚二人。 聂小晚穿着一身鲜艳的衣裳,越发衬得肌肤白皙,她见见愁望过来,便调皮地朝着见愁一吐舌头。 见愁失笑:“你不怕她跟你动手吗?” “怕。”聂小晚老老实实地点头,“不过,更怕的应该是她。我们四个人之中,她跟周师兄的修为最低,我只比张师兄低。真打起来,她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这句话一出,萦绕着见愁的疑惑,忽然就消解一空。 她什么都明白了。 垂眸瞧着聂小晚有些小得意的俏皮模样,见愁忍不住摇头笑了。 原来如此。 这就是十九洲的修士,十九洲的法则吗? 她明白了。 第015章 聂小晚 “见愁师姐在想什么?” 眼瞧着见愁脸上露出一种恍然的笑意,聂小晚有些不明白,忍不住开口问道。 见愁没说真话,只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师父会不会有事。” 毕竟那么危险的地方。 聂小晚瞪大眼睛:“是扶道山人吗?” “是啊。” 见愁说完之后,就看见聂小晚脸上出现了一种做梦一样的表情。 她不由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聂小晚也不知道怎么说,瞧了见愁一眼,眼底有解不开的疑惑,“你不知道崖山收徒门槛很高吗?整个中域之中,只有昆吾能与之一比。” 聂小晚的话没说全,可见愁已经明白了。 她微微一笑:“收徒门槛很高,可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天赋不高呢?” 这一刹那,聂小晚怔怔地望着她,有一种仿佛这一次才算是认识了她的感觉。 那边,方才已经在打坐调息的三个人,听见这一句,都忍不住回头看了见愁一眼。 这一句话的意思…… 好像不那么简单。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个修为极低的凡人,才被扶道山人收为徒弟,然而现在,她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天赋不错? 许蓝儿怔了半晌,一声嗤笑,直接转过头去闭上眼,封闭了五感,懒得再听一句。 其余两人虽然心底好奇,却也不好多问什么,也只好强行忍住,继续打坐调息。 只有聂小晚,望着见愁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见愁朝她眨眨眼,难得有点俏皮的样子。 聂小晚一下有些兴奋起来,拽着见愁的袖子:“师姐,师姐你过来,我们聊。” 见愁好笑地任由她把自己拽到一旁去,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并排坐下。 这一个夜晚,已经在结束的边缘。 天边渐渐有亮光起来,映照在聂小晚的脸上,有一种天真的美好。 “师姐……” 她嗫嚅着开了口。 见愁挑眉:“想问我的天赋斗盘?” “对。” 聂小晚点头不迭,眼睛底下仿佛都要冒出小星星来。 “问旁人之前,得先要自报家门。你问我的斗盘,那你自己呢?”见愁侧头望着她。 聂小晚犹豫了一下,凑到见愁耳边,悄声道:“五尺六!” 见愁听了,一时没说话。 聂小晚说完,眼神里却露出一种满足和得意,两只眼睛眯起来,像是好看的弯月:“我们无妄斋,这一代弟子里面,就我的天赋最高,只用了六个月就成功筑基。听说就是我师父当初也只有六尺斗盘呢!” “……” 五尺六,这一代天赋最高。 见愁琢磨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再想想自己的斗盘…… 她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来:“你师父是六尺斗盘?” “对。”说到她师父,聂小晚原本腼腆一些的表情,一下飞扬了起来,“我师父也是中域里很厉害的修士了,至今已修行一百六十年,如今是师门之中唯一的一个元婴期修士。”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 见愁掐着指头算了算,又问:“元婴很厉害吗?” “……” 一瞬间,聂小晚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话了。 “原来你真的是什么也不懂啊……” 见愁半点尴尬也没有,照旧一副老实人的模样点头,道:“的确什么也不懂,所以才要问你啊。” “……好吧。” 聂小晚没脾气了。 “元婴期修士……反正是很厉害了,我们无妄斋虽小,可在整个中域左三千门派之中,也能排到前百,我师父就是门中第一高手了。一般来说,十万个修士里能出一个元婴就很了不得了。筑基可以御器,金丹可以御空,元婴修士的元神却是一个小人儿的模样。人的肉身死了不要紧,可有元婴就不算死。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肉身可灭,而元婴若存,则不能算死。 这就是所谓的“长生”了吧? 兴许还有些差别,不过相去不远。 见愁算是明白了。 她点头,想起谢不臣要求的仙,道,长生,一时莫名笑起来:“这回明白了,那你师父也是很厉害了。” “那是当然了。” 聂小晚把见愁说明白了,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成就感,可接下来立刻就想到了自己之前的问题。 “那见愁师姐你呢?你的斗盘多大?” “这个么……” 其实在知道聂小晚的斗盘有多大之后,见愁已经不想说了,她现在明白扶道真人在瞅见自己斗盘的时候,为什么连鹅都不要了。 一时间,见愁犹豫了起来。 聂小晚见她这般,只当她不想说,越发磨人起来。 “我都告诉你了,还把我师父的斗盘也告诉你了,你却不说,不公平!说嘛说嘛,又不吃亏。” “好吧。” 无奈一叹,见愁算是知道自己磨不过聂小晚了。 她看了看那边看似专心修炼的几个人,摊开手去,道:“手给我。” “这么神秘……” 聂小晚心里觉得有些大题小做,可还是依言将自己的手伸出去,放在了见愁的手心里。 见愁握着她的手,只在她掌心轻轻画了几下。 聂小晚霎时瞪圆了眼睛:“你、你、你……” “嘘。” 见愁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聂小晚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心,只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她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见愁师姐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普通,半点看不出是个天才的样子啊! 一想到她写在自己手心上的那个天赋斗盘大小,聂小晚就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疯了疯了…… 真是要疯了! 当初她五尺六的斗盘都在整个中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啊! 外面那个还在修炼的许蓝儿,当初仗着自己有五尺一的斗盘,以为自己天赋不错,去拜上崖山山门,没想到当时的崖山长老都没多看她一眼。 都说崖山门槛高,可没想到高到这个程度! 不不不,不是这样…… 应该说,见愁不是捡来的凑数的吗?! 这样随随便便捡来的一个修士,竟然都能有一丈的斗盘…… 果然,这才是崖山吗? 中域无冕,崖山一剑,横绝九天! 聂小晚想起师门里流传着的那些有关崖山的古老故事,好久都没有能缓过来。 见愁看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道:“你也应该去打坐修炼了吧?” “是……” 聂小晚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声音都虚弱得缥缈。 她慢慢起身,就要走过去打坐修炼,可走出去三步,她又停下了脚步,豁然回头看见愁:“见愁师姐!” “嗯?” 见愁抬头看她。 聂小晚两只眼睛明亮:“三年之后的左三千小会,你会去的吧?” 那又是什么? 见愁不明白,还没来得及问,聂小晚便又自己拍了一下手掌:“师姐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会去的。恩,我一定要好好修炼,不能太丢脸!” 见愁一怔。 聂小晚却没管她了,自顾自说完,给自己打完气,就直接自己点了点头,朝旁边走开。 于是,一行人之中四个筑基期的修士都盘膝坐下了。 见愁坐在半远不近的地方,支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每个人身下都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斗盘,天元,坤线,道子,按着玄奥的线条分布…… 挨得比较紧的几枚道子之间,有坤线相连,不时有流光划过,堪称赏心悦目。 这就是道印了。 思绪,霎时顿住。 见愁脑海之中的画面,在这一刻被触发。 站在绝崖之上看见的那个神秘的金色印符,立于山腹之中那巨大的五色球体时,发现的那些朝着四周投射的五色光柱…… 不自觉地,见愁回忆起它们的形状来。 面前就是铺着细沙的地面,见愁思索着,抬手握住那一根九节翠竹,轻轻在沙地上点画。 横,竖,横,横,竖…… 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见愁耐心地回忆着,她庆幸自己当时距离那印符很近,看得竟然十分清楚,在将最初的轮廓勾勒出来之后,她便把那些点都添加了上去。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海面上一轮红日缓缓跃出,微红的光,落在了整个海岛上,有雪白的海鸟从小岛上飞出,一下扎进了海里,溅起一阵雪白的浪花。 见愁已经停了手,这时她面前的地面上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图案。 这些图案,无一不像是星斗图。 一个又一个的点,被直线连接起来,有的是方形,有的是圆形,还有的像是一柄勺,甚至像是一棵开枝散叶的大树…… 一个,两个,三个…… 见愁数了数,加上后来在山腹之中看见的,恰好有六个。 “师姐,我们要出发了。” 脚步声近。 见愁听见声音,连忙抬头,那边周狂等人都已经结束了打坐修炼,站了起来,与许蓝儿、聂小晚一起站在那边看着自己。 修为最高的张遂朝她走来,站到她不远处,对她说话。 见愁起身,从沉思之中醒悟了过来,随意抬脚,将地上那些图案一扫,便不怎么看得清楚了。 她对着张遂一笑:“有劳张师弟提醒了。” 张遂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她脚下已经倏忽残破的种种图案,一时倒也没多想,点了点头。 聂小晚远远朝着她招手:“师姐快来,我们一起走!” 见愁笑着走过去。 她一身素衣,乌发如瀑,身材纤长,有说不出的秀雅,瓷白的手指搭在翠绿的九节竹上,有如玉一般的光泽。 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聂小晚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晃了晃。 许蓝儿一声冷哼:“都别废话了,我们此刻出发,等到了登天岛也是深夜,耽搁不起。” 说完,她直接袖子一甩,便见一道水蓝色的剑光飞出,许蓝儿身子一下抬高,凌空落在了那一把水蓝色的秀气长剑上。 只听得一声剑吟,水蓝长剑便从海岛上直冲出去,留下一道浅浅的毫光。 聂小晚见了,眉头皱紧,道:“走那么急,也没见飞多快。” “哈哈哈……” 旁边扛着大斧头的周狂一下就笑出声来。 张遂倒没什么反应,反手将背上的剑一拔,便连鞘朝着空中一扔,也踩了上去,道:“我们也走吧。” 聂小晚点头,左手抬起,露出了洁白的手腕,腕上有一银质的手镯,上面刻着各种各样的纹路,有些老旧。 周狂眼馋地看了看:“这就是无妄斋的明心镯吧?小晚师妹果然是如今无妄斋最得意的弟子啊。” “不过是师父疼我罢了。” 聂小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红红。 她左手两指一并,像是一个起势的手诀,那一只银镯立时就从她手腕上飞了出去,凌空旋转起来,眨眼竟然变成了一只六尺方圆的古银圆盘,其上篆刻七星法阵,一道又一道的光圈伴随着旋转散了出去。 周狂与张遂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聂小晚的法器了,如今却还是满眼的惊叹。 无妄斋虽小,可底蕴也不浅哪。 见愁虽不懂十九洲到底是何情况,可也能从周狂与张遂二人的神情上看出一二,这银镯化作的圆盘,约莫很厉害。 聂小晚手一指,圆盘便自动飞了过来,停在见愁与她脚边。 她甜甜一笑:“见愁师姐请。” 见愁没客气,踏上了圆盘,这感觉与上次踩着扶道山人的剑又有不一样,颇为新奇。 聂小晚也跟上来,干脆地盘坐在圆盘上,手诀一起,圆盘便飞了出去,划出一道绚烂的银光。 “走啦!” 张遂踩在剑上,闻言竟淡淡笑了笑,瞥一眼站着瞭望远方的见愁,也直接从岛上拔起,直冲出来。 “哎,你们等等我啊!” 后面一声大喊,粗狂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见愁诧异地回过头去,便瞧见在张遂后面,周狂将那一把巨斧朝着天上扔去,斧头竟然霎时变大,周狂猛地朝上头一蹦,才算落在了斧头上,朝着这头急速飞来。 御器,似乎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见愁看看这各式各样的法宝,忍不住低头看自己手上的九节竹,如果她也能成功筑基,这九节竹,是否也能飞起来? 一时陷入奇妙的想象之中。 见愁没说话。 聂小晚专心地驾驭着明心镯,张遂脚踩飞剑,一直跟在旁边,后头周狂的巨斧也没落下半点,大家保持着一个恒定的速度,在海面上飞行。 离开斩业岛之后没半个时辰,他们就已经看不见海岛的影子了,只有海面下时不时出现的巨大鱼群,或者是偶尔露出海面的礁石。 初时见愁还能四处打量,没一会儿,便知觉得四海茫茫,怎么看都一样。 也不知到底飞行了多久,眼见着日头已经到了正中,前面的聂小晚忽然站了起来,一身戒备:“她怎么又回来了?” 见愁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划来一道比深海颜色更浅的水蓝色,速度极快。 这不是之前就甩开他们一直走在前面的许蓝儿吗? 竟然回来了? “后面还有人!” 张遂目光一凝,脚下一点,长剑顿时悬停在半空之中。 他眉头紧皱,已经看见了后面紧咬着许蓝儿不放的四道毫光! 有人在追她! 只这一两句话的功夫里,许蓝儿已经御剑来到他们前方。 此刻,众人终于能够看清她表情,惊慌至极。 “救我!” 许蓝儿一声大喊,声音里带着仓皇。 后头追着她的几个人紧咬着不放,跟着许蓝儿就朝见愁等人杀了过来。 张遂脸色顿时沉下,霜寒一片。 站在斧头上的周狂更是回忆起了还在青峰庵时候许蓝儿的伎俩,直接骂出声来:“臭娘们儿又玩这招!” 第016章 陶璋 当初几个门派听闻青峰庵隐界开启,于是送了各自门下的精英弟子过传送阵,直接去了青峰庵。没想到,进去之后遇到种种险象,当时张遂与周狂二人正好与许蓝儿一道。 当时他们瞧她修为不高,又是个女子,并没有怎么在意。 没想到,同行不久之后,许蓝儿便要独自出去,没一会儿就带回来一波追兵。 正所谓是同道有难,出手相助,他们也不好见死不救,所以就一起帮助许蓝儿抵挡追杀她的人。 没想到,他们在那边打着,许蓝儿竟然趁机逃跑,自己去取隐界之中的某样法宝,还触怒了隐界之中那一头恶兽。 若非大家死伤惨重,到最后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张遂与周狂早就跟这表里不一的女人翻脸了。 现在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周狂直接就忍不住黑了脸。 别看他是条糙汉子,真到这时候下手绝不手软! 手直接朝右边一伸,脚下的斧头一下浮起来,被周狂一手握住,眼瞧着许蓝儿飞来,他毫不犹豫直接一斧头劈出去! 刷! 一道暗紫色的斧影擦着许蓝儿俏丽的脸蛋过去! 许蓝儿“啊”地尖叫了一声,吓了一跳,险险从侧面避开,在不远处悬停了下来,手抚着脸颊,惊诧地望着周狂:“你干什么?” “干什么?” 周狂一声冷笑,毫不给她留面子,“呸”了一口:“老子干什么你管!” 见愁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么神奇的一幕。 虽然早看出这几个人貌合神离,可她绝料不到这四人竟然在这当口上翻了脸。 反观聂小晚,竟然笑了一声。 她悄悄对见愁道:“这女人在隐界里的时候就耍心机,张师兄和周师兄早看不惯她,不过之前在隐界外有山人在,大家好歹都是中域修士,没胆子在崖山面前把面皮撕破,所以才忍了。” 见愁点头,明白了。 所以,现在就是不能忍了。 那边厢,后来的四个追兵皆一身青色道袍,脚踏一色飞剑,直接合围上来。 打头的那一个蒙着左眼,只睁着右眼,分明是男子,眉目之间却阴柔至极,说话的时候声音细细地,仿佛一根尖针。 “一年前伤了我左眼,被你逃了;没想到,十九洲这么大,竟然又让我师兄弟四人遇到了你。哼,若你肯自剜双眼,今日我们便放过你!” 森冷的声音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见愁闻言,眉头皱紧。 她看了许蓝儿一眼,此刻许蓝儿胸膛不住地起伏着,神色之间显然惊慌不已。 她倒没工夫去计较周狂方才的狂言,只对那男子道:“昔年是你想抢我法宝,害我性命,伤你一只眼,都是便宜了你。今日封魔剑派、无妄斋、冲霄门乃至于崖山门下的同道都在,且让大伙儿评评理!” “崖山?!” 那男子眼眸陡然一眯,面露骇然。 然而,他朝着后面见愁等四人一扫,却一下轻笑出声:“原来是吓唬我呢。无冕崖山,纵横中域,若有崖山门下,也不是你这等阴险狡诈的小人能结交得上的。我只问你,剜,或者不剜!” 许蓝儿恨得咬牙。 周狂与张遂已经自动靠拢到聂小晚与见愁的身边,两手一抄,直接在旁边看戏。 聂小晚年纪小,莞尔一笑,轻松建议道:“想来是许师姐你旧日仇家寻上门来了,竟连人家眼睛都伤了。天底下的事,都是有因有果,你还是早早剜了,也好逃出一条命来!” 这话虽说得讽刺,却也不无道理。 有因有果,有业有报。 于修士而言,没了双眼,也不过就是丢个面子罢了。 单看眼前这四人的修为,约莫都在筑基中期以上,一个许蓝儿哪里能抵挡? 见愁转眼已经分析出了事情的原委,着重多看了那阴柔男子一眼,而后看向许蓝儿。 她会怎么做? 无边无际的海面上,巨浪袭来,拍打着近处的礁石。 雪白的浪花飞溅,轰然有声。 许蓝儿的心绪,也随着海浪的起伏而起伏。 她忌惮眼前那男子至极,又恨方才与自己同行的四人竟然半点不站在自己这边,屡试不爽的招数忽然失效,如今竟然只剩下自己孤军奋战! 一种难言的悲愤,让她红了眼眶。 聂小晚年纪小小,就站在见愁的身边,更有张遂周狂两人在身侧。 他们四人所在的位置,正正好,竟然挡住了自己逃跑的路…… 聂小晚是故意的! 许蓝儿回首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以阴柔男子为首的四人,也早已经把她来时的路也给封死。 头上,是苍苍青天;脚下,是茫茫大海。 可没有一条,是她能逃生的路。 手指越握越紧,许蓝儿知道,孤注一掷的时候到了。 她缓缓沉下心去,竟然露出了嫣然的笑容,近乎妖娆地看了聂小晚一眼:“小晚师妹说得对,看来,是到了我决断的时候了。” 聂小晚戒备地望着她。 许蓝儿却没做什么,她直接一伸手,接住水蓝长剑,侧身对着那阴柔男子:“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五夷宗门下弟子,陶璋。” “你记性不错。” 陶璋弯唇笑了,即便没了一只眼,这笑容也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比女人还女人。 “既然还记得我名姓,想来也应该记得你曾趁我重伤,连出十三剑,重创于我,还剜我一只眼的事。现在你想好,要还我一双眼吗?” “我辈修士,能屈能伸,正如小晚师妹所言,还你一双眼,你放我一马,何乐不为?” 许蓝儿依旧在笑,她已经持剑而起,似乎要用剑尖对准自己。 聂小晚倒没想到她有这个魄力,霎时间就决断出来,倒有些没反应过来。 可同时,见愁却皱了眉。 不对劲。 许蓝儿不像是这种人。 前方,陶璋凌空而立,衣袂翻飞,注视着许蓝儿。 许蓝儿拔剑而起,霎时间一片剑光绽放在海面上,周围海水被炽烈的剑光逼退,竟然朝着四面涌去,以许蓝儿为中心,矮下去一截。 一声轻喝,许蓝儿面露决绝,眼见着那一剑就要刺入她眼中。 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刻。 她手上法诀顷刻之间一变,蓝光炽烈的长剑竟然方向一转,闪电一般直奔聂小晚而去! 聂小晚就站在四人最中间,身旁还有一个修为低微的见愁,这短短时间内,根本反应不过来,才刚察觉到,剑光就已经到了眼前。 她勉力一个手诀掐出,脚下巨大的斗盘立刻飞旋而出! 可根本来不及! 太快了! 许蓝儿这一剑,来得太快,太险! 就连站得稍远一些的张遂与周狂,都还没反应过来。 “小晚师妹!” 滔天剑光霎时间已经淹没一切,就要将聂小晚吞没。 她咬紧了牙关,小脸煞白,心底是一片的惊慌。 就这样? 她第一次出远门历练,竟然就要以这样的结果惨淡收场了吗? 她还没有参加左三千小会,还没有名扬十九洲,还没有成为最厉害的仙人…… 一系列纷乱的念头闪过,聂小晚忽然发现,她不想就这样结束! 蓝色的剑光,越来越近! 聂小晚眼底泛泪,撑起薄弱的护身光罩来,就要与许蓝儿拼个玉石俱焚。 可没想到,就在这一刹那,一点翠色的光芒,忽然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里。 聂小晚愣住了。 匆忙朝这边赶来的张遂与周狂也愣住了,甚至是远处的陶璋也没想到,“咦”了一声。 这一段时间,说来极长,实际仅有弹指。 仅仅片刻,那通透的翠色便陡然盛放,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一下横扫开去,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铺天盖地的翠色光芒背后,见愁持着九节竹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她心跳如雷,握着九节竹的手也是颤抖不已。 身体里不断地有灵气朝着九节竹疯涌而去,她竟然有一种自己就要被抽干的感觉! 方才情急之下,她直接一挥九节竹朝着许蓝儿的剑光而去,却没想意外之下竟然将灵力注入,这一注入便再也无法停下。 九节竹光芒大放,原本斑驳的痕迹也瞬间被光芒冲走,变得如玉一般晶莹! 隐隐约约,所有人竟然在一片翠色的光芒之中,看见了那些光芒幻化出来的竹叶,一片片,一片片…… 剑光终于到了! 见愁再不犹豫,握紧了手中的九节竹,狠狠朝前面挥出! 轰! 铺天的一片翠色与剑光狠狠相撞! 一阵巨大的气浪排开,以相撞处为中心,所有的海水都翻天而起,掀起数十丈的巨浪,一片沸腾! 许蓝儿大骇,在剑光撞上那一片翠色的一瞬间,便亡魂大冒。 “噗!” 她一口心头血吐出来,像是遭受什么重击一样,轰然一下,被这一撞砸进了深海之中! “砰!” 水花溅起,染红了一片。 蓝光散了。 翠色散了。 漫天的幻象也跟着散了。 见愁手持九节竹,看似平静地站在聂小晚的身边,实则已经四肢无力,头晕目眩,险些就要栽倒下去了。 她旁边的聂小晚唇边溢出鲜血来,一张小脸涨红,气血一阵翻涌。 勉强笑了一下,聂小晚想要说什么,没想到一开口竟然就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小晚师妹!” 张遂周狂两人也受到了方才一撞的波及,体内气血不平,却还能勉强悬浮在空中,一见聂小晚竟然吐血,顿时大惊。 没了聂小晚驾驭,那一张古银圆盘霎时变回原形,回到她手腕上。 她与见愁两人,齐齐朝着海面栽倒下去! 幸好张遂速度够快,一个俯冲下去将两人接住,而后险险落在了附近的礁石上。 周狂随后跟来:“没事吧?” 张遂摇头:“还不知道。” 见愁扶了张遂的手一把,勉强还能站稳,她连忙去看聂小晚:“小晚,小晚?” 聂小晚早已经闭上了眼睛,昏迷过去,身上染着血污,脸上一片煞白,没有半点意识了。 见愁只觉得心底一片的慌乱,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一下想起方才出手的许蓝儿,豁然回头朝着海面望去。 方才的轩然波涛,已逐渐平静下来。 陶璋站在剑上,贴着海面扫了一圈,竟然没发现半点踪迹,那剩下的一只右眼里,顿时寒气直冒,整个人森然又阴冷。 “好本事,身受重伤,竟然也能跑!” 跑了? 见愁听见了,一颗心幽幽沉了下去。 方才许蓝儿会朝聂小晚出手,多半是因为她在聂小晚身边,即便聂小晚是筑基中期,可要护住一个修为低微之人,也必定困难。 只要聂小晚出手抵御,许蓝儿就能直接打开一个缺口,从他们这个方向逃跑。 可没想到,关键时刻,见愁手里还有扶道山人留下的九节竹。 只是…… 许蓝儿没有得逞,换了另外的方式逃跑,如今聂小晚却昏迷了过去。 见愁心里乱极了,伸手握着聂小晚毫无知觉的手,茫然问张遂周狂二人:“她怎么样了?” “剪烛派的澜渊一击,乃是出了名的攻击力极高,破坏力极强。你这一位朋友,即便有你挡着,也受到了波及,她仓促应对,身无防护,只怕凶多吉少了。” 一道凉凉的声音,从半空之中响起。 见愁惶然之间望去,看见的只是一身青色道袍踏在飞剑上的陶璋。 陶璋那一只露在外面的眼眸也一瞬不瞬地瞧着见愁:“许蓝儿满口胡言乱语,没想到,竟还说了一句真话。你乃中域执法长老,扶道山人弟子,崖山门下?” 其他的见愁不知道,但她的确是崖山门下,扶道山人的弟子。 她不知道对方还想要做什么,也不知对方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一句,只能用已经无力的手,握紧九节竹,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将身后已经重伤的聂小晚挡住。 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 见愁的声音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而冷冽:“许蓝儿已逃,你的仇人如今重伤了我们的朋友,我们之间有共同的仇人。你想痛下杀手吗?” 在她话音落地的同时,九节竹泛起了濛濛的翠光,又有隐隐的竹叶纹在光芒之中闪现。 见愁一双眼眸错也不错一样,紧紧地盯着陶璋。 陶璋的目光,则从她毫无颤抖的手指上一掠而过,似乎在猜测见愁到底是否还有一击之力。 剑拔弩张。 “呵……” 忽然一声轻笑,见愁立时警惕。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大笑。 “哈哈哈,崖山门下,哈哈……” 陶璋负手而立,竟不再多看见愁一眼,只扬长而去。 “崖山,崖山……” 那长笑声之中,有一种难言的壮阔与沧桑。 见愁听着那渐渐远去消逝、混杂在浪涛声中的声音,一时有些怅惘。 “崖山……” 第017章 寒夜蜉蝣 五夷宗乃是中域之中一等一的大宗门,此刻所有人之中除却见愁,也就张遂所在的封魔剑派能与之相比。 十九洲数万万修士,兴许是张遂周狂二人闭门修炼,竟然从未听过有陶璋这一号人,倒是之前的许蓝儿很清楚对方的背景。 这人来时如风,去时无痕,只莫名其妙地叹几句“崖山”,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张遂与周狂两人又不得不承认:只“崖山”二字,在舌尖转一圈,便是整个十九洲无数的传奇,无数的传说,无数无数的过往,无数无数的故事…… 一时之间,只因陶璋叹这一句“崖山”,二人也跟着怅惘起来。 过了许久,张遂慢慢收回落在虚空之中的目光,回头看向见愁,脸色又顿时复杂起来。 眼前的这女子,与他们相遇在凡世间,乃是扶道三人随手拉来凑数的人。 可她,也是崖山门下。 兴许不久之后,她的名字,也会与那曾经的许许多多故事刻在一起,成为流传在十九洲修士之中的一个传说…… 纵使有过大难,崖山,也依旧是崖山。 张遂难以控制自己脑海之中纷繁的想法,倒是周狂性子一根筋,没有想很多,他看见愁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不由得越发担心起来:“师姐,师姐?” 见愁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勉力一笑:“没事……” “当!” 忽然一声轻响。 见愁手上一松,手中的九节竹竟然直接落了下去,砸在礁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的危机感都消散下去,她早已经无力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一黑,见愁脑海之中最后的画面,便定格在了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 见愁做了一个梦,自被杀以来唯一一个梦。 她坐在农家小院里,慢慢地缝着谢不臣的衣服,屋子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于是,她连忙将手里的针线活儿放下,朝里屋走去。 似乎还是夏日。 窗外有知了声声,青翠的树木排在外面,煞是好看。 窗前摆着一架简单的摇床,在轻轻摇晃着。 见愁走了过去,却一下站住了脚。 因为,摇床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可是整个屋子里还回荡着婴儿的哭声,清脆又嘹亮。 梦里的见愁一下慌了手脚,四处走动着,大声喊着,可又不知到底在喊什么。 她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屋里找过了,屋外也找过了,她怔怔然回到了做针线活的屋里,看见了还没缝完的那一件衣服,还有放在针线篓里的小拨浪鼓和…… 穿着红绳的银锁。 那一瞬间,见愁忽感万箭穿心之痛,一点也不亚于当日谢不臣那一剑。 她一下就醒了过来,睁开眼。 进入她视野的,是天上闪烁的星斗。 一颗,又一颗,缀在暗蓝的夜空里。 空气里有腥咸的味道,是海风。 什么时候天又黑了? 她似乎躺在一片很平坦的地方,身下并不很硌,只是从她四肢百骸之中,都传来一种酸痛的感觉。只要她一动,就仿佛有千百根针在她身体深处穿扎。 见愁想要坐起来,却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一下跌了回去。 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张遂一下看了过来:“你醒了!” 他快步走了过来,看见愁是想起身,迟疑了一下,还是俯身下去,将见愁扶起。 见愁认出他来,只觉头疼欲裂,嘴唇干裂无比。 “小晚呢?” 张遂一怔。 之前看见愁与陶璋对峙,气势凛然,分毫不弱,他们本以为见愁无事,没料想陶璋一走她就昏迷过去,原来竟是强撑。 心下,已不由得佩服几分。 只是张遂更没想到的是,见愁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聂小晚。 他朝着旁边看过去。 周狂魁梧的身躯就盘坐在那里,聂小晚脸色苍白,身子娇小,就躺在他前面。 此刻一道深紫色的光芒,从周狂的手上,慢慢地延伸到聂小晚的身上,盘踞在她眉心处,缓缓转动。 见愁可以看见周狂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仿佛维持这样的动作对他而言,已经极为艰难。 张遂的声音平静又苦涩:“许蓝儿一击伤了她心脉,打乱了她体内灵气的运行,无法自愈。我与周师弟修为太低,暂时无法。只能竭力保持她伤势的稳定,等到回到十九洲,去通知无妄斋,兴许她师门长辈会有办法吧。” 不过,有一句话张遂没有说。 那就是即便聂小晚能保全一条命,修为也会倒退。 不过看见愁状态并不好,所以张遂不忍告诉她。 见愁沉默了良久,才道:“一定会有的。” 她强撑着,艰难地从原地站起来,只深深望了还毫无知觉的聂小晚一眼,而后朝着四面望去。 这里并不是她当时昏倒过去的狭窄礁石,而是一处巨大的岛屿。 现在见愁就站在这岛上一处小石潭旁,脚下是丈长石块,因为靠近水潭,有青苔已经爬上石块,覆盖在表面。青苔上有浅浅的痕迹,是刚才见愁躺在这里的时候被压下的。 更远一点的地面上,有深深凹陷入地面的线条。 见愁认出来,那是一座传送阵,不过上面有不少碎石,像是被人破坏掉了。 “见愁师姐晕倒之后,我与周师弟商议了一下,当时距离第十三登天岛已经不远,所以一人带了一个,就把见愁师姐和小晚师妹一起带到了登天岛。” 张遂慢慢叙述起见愁昏迷时候的经过。 “我们以为,在登天岛有先辈们留下的阵法,我们身上也正好还有传送符,一定可以回到十九洲陆地,寻求师门帮助。可没想到……” 见愁的目光,从那已经有些年头的传送阵那边收回。 “没想到,这传送阵竟然被人破坏了,是吗?” “是……” 张遂打量着见愁,其实有些没想到她思维如此敏捷。 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她,道:“我与周师弟在传送阵旁发现了一些血迹,还有这个东西。” 见愁手中的,是一小块碎片,玉质,触手温润,边缘处断口锋锐。 “这是什么?” “是一块用过的传送符。”张遂也说不清那一瞬间心里到底是挫败,还是无奈,“还是剪烛派的传送符,你看右下角。” 右下角? 见愁垂眸看去,手指轻轻一挪,便瞧见了先前被她挡住的那一枚印记。 两扇窗的图纹,与之前她在许蓝儿的衣服上看见的徽记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她与我们交手,不知使用什么秘法逃脱之后,沿着先前的路线,竟然抢先我们一步,来到登天岛,在使用过传送阵之后,用特殊的方法毁去了传送阵?” 传送的时候发生波动,会影响最终传送的结果,这一点见愁已经深有体会。 “她应该也用了阵法辅助,反正先传送走了自己,再破坏掉了传送阵。”张遂声音沉重,“想必,她应该能算到小晚师妹身受重伤。如此破坏传送阵,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心如蛇蝎。 今日张遂算是领教了。 一切都已经说完,现在的状况见愁应该也算了解了。 张遂一下提不起任何精神来。 见愁打量着这一座岛,问他:“这登天岛经过的人多吗?” “不很多。我们近暮时候到的,现在还没一个人经过。”张遂摇头,“再说,经过也没用,不会有人愿意带我们,也应该不会有人能修复传送阵。” 传送阵事关空间法则,没有那么简单。 如此一来,见愁也忽然没了话说。 这一座岛屿,明显比之前的斩业岛要大上很多,一眼望不到头。 也不必去想这岛上还有第二座传送阵的可能,若见愁是许蓝儿,不会犯下这种大错,若见愁是张遂,也不会忽略这种救命的可能。 她冥思苦想,竟不能有任何解决的方法。 “咳咳……” 一阵咳嗽声忽然传来。 见愁与张遂闻声同时望去,却不是聂小晚已经醒来,而是周狂咳嗽着,艰难地起身。 “怎么样了?” 见愁连忙问道。 周狂走过来,脸色黯然而沉重,摇摇头:“我修为有限,无能为力。而且……而且她伤势太重,不能再拖了,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十九洲,才能找到人救她。” “……” 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十九洲,谈何容易? 张遂也觉一片苦涩。 见愁的目光,从二人的脸上慢慢划过,最终落在了聂小晚的身上。 她还记得初见时这姑娘的羞涩,后来的俏皮,得知她的天赋斗盘有一丈时候的震惊,还有说左三千小会时候的可爱…… 如今却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连呼吸都很微弱。 眨了眨眼,见愁慢慢垂下眼帘,转身面对周狂张遂两人:“这一路上,见愁与两位师弟素不相识,却能得二位出手相助,实在幸甚。” 张遂下意识地皱了眉。 周狂没说话。 他们都知道,见愁应该有话要说。 “只是如今小晚重伤,实在刻不容缓。见愁知道,以两位的修为,自己渡海而去,返回十九洲,应当无虞,可若带上两个人,只怕无以为继。” 见愁的声音轻轻缓缓地。 周狂一下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见愁师姐,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 周狂回过头去,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是张遂,他对他摇了摇头。 见愁见状微微一笑,心里一下轻快起来,对二人道:“不过,我还是要为难你们一下,请你们两位带小晚先去。早先已听你们说过,第十三岛,已经很接近十九洲陆地,应当不远。我们不确定什么时候这里会来人,也不敢赌,更赌不起。” “那你怎么办?” 纵使张遂阻拦,周狂也还是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周狂修为较低,要带一个人会很吃力,可若是张遂,却不会有问题。 只是他们带走了聂小晚,那见愁怎么办? “如今已经过去了一日多,接近两日,我与师父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 见愁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九节竹,道:“我休息一下,便能恢复一些力气,用此物防身。青峰庵隐界虽险,可你们都说崖山厉害,想必师父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本来也是要在这里等他的,所以就不随你们一道去十九洲了。” 一番话下来,合情合理。 见愁的自保能力,应当无虞。 张遂与周狂之前都亲眼目睹了见愁以炼气修为,凭借九节竹一力硬扛了许蓝儿的澜渊一击,还是在仓促之间。若见愁能恢复起来,遇到寻常危险,想必不在话下。 张遂与周狂对望了一眼,已经相互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周狂被说服了。 见愁看他们两人都不说话,便知道自己一番话已经奏效,她笑道:“事不宜迟,你们赶紧先去吧。” “可……” 周狂始终觉得这样走了,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倒是张遂懂得变通,也更知道见愁此刻需要什么,他在自己腰间的一个小袋子上一拍,再伸手时,掌心之中便躺了五块白玉一般的石头,和一枚黄色的纸符。 “还请见愁师姐收下。” “这是?” 见愁觉得这石头有些眼熟。 张遂解释道:“这是五颗下品灵石,直接吸收灵石内蕴藏的灵气,会比自己调息打坐吸收来的快一些,也纯一些。至于这纸符,名为乾雷符,能发出一道雷击,给师姐防身之用。” ……这些,的确都是她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见愁需要恢复,需要东西防身以备不时之需。 她没有矫情,大方地伸出手去,将东西接过来,朝张遂笑笑:“那我便不客气了。” 周狂见了,也一拍脑门,道:“我这里也有两块,给你!” 两块下品灵石摊在周狂手上。 见愁一笑,也收下了。 “差不多了,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灵石,还这么多。回头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见愁师姐客气了,原本是我等该报答才是。”张遂犹豫一下,又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交给见愁,道,“这一个也请见愁师姐收下。” 见愁接过。 这是一枚像是乌木做成的令牌,正面一把剑,背面则刻着两个篆字,乃为“封魔”。 张遂道:“封魔剑派在十九洲,自不敢与崖山并论。只是崖山树大招风,师姐若报崖山名号,或许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回头若、若山人那边没有消息,岛上有人经过的话,师姐持封魔剑派的令牌,更好行事一些。” 真周全的考虑。 见愁有些没想到,她抬眸,仔仔细细地将张遂打量了一圈,他还是这般沉默模样,似乎寡言少语。 只是方才所说的话,简直比前面几日还要多。 见愁攥紧了令牌,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张遂这才算是放心下来,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将还躺在地上的聂小晚小心抱起来,唤出那一柄连鞘的剑,浮在他身边。 周狂也将斧头一扔,踩了上去。 见愁知道他们要走了,只站在原地望着。 张遂眼见着就要上去,临走时候又回过头来,定定望着见愁。 见愁奇怪:“还有什么事?” 张遂迟疑半晌,还是开口问:“见愁师姐可有道侣?” “道侣?” 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不很明白。 旁边已经升到半空中的周狂,险些一个跟头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之后,用看禽兽的目光瞪着张遂。 张遂却半点没知觉。 在听到见愁的疑惑之后,他怔了一下,而后轻声一笑:“我知道了。” 说完,他直接抱着聂小晚,御剑腾上半空。 “见愁师姐保重。” 见愁目送着他们离去,两道法宝的毫光一前一后,消失在了黑茫茫的天边。 她眨了眨眼:“道侣又是什么?” 身子乏力,她重新坐在了那一块丈长的石板上,青苔的味道有些涩,她能闻到。 此刻,似乎已经是后半夜,水涧上方有不少蜉蝣飞动,像是一群微尘,透明又细小。 一只初生的蜉蝣慢慢挥动着透明的翅膀,落在了见愁身边那一根翠色的九节竹上,静止不动了。 第018章 朝生 见愁的目光下移,落到那九节竹上,也注意到了小小的一点蜉蝣,却不怎么在意。 “天下生灵……谁的命,不是命?” 无端端生出来的感想,让见愁自己也怔了片刻。 这巨大的岛屿上,只有见愁一人,显得形单影只。 天上的星星渐渐稀疏了起来,月也隐入了层云之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还在,海鸟们隐约的鸣叫也还在。 只是见愁的心,忽然放空了。 十余日来,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这些事情计算起来,仿佛比自己之前的二十余年经历得还要多。 丈夫背叛,腹中子失,拜师扶道山人,离开山村,一路行来,甚至还开始修炼,竟然也有了不同于寻常人的手段和修为,尽管非常微末。 甚至,她还结下了一些仇人,见到了一些有趣的人,结交了一些…… 朋友。 若以她十余日前的眼光来看,这一切都不可思议。 而如今,如此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天地如此广阔,是昔年的她绝对无法想象的。 正如她此刻,坐在这石潭边,孤岛上,大海旁,四面一望,是宇宙的浩瀚无尽。 大海和陆地,便是全部了吗? 不一定。 见愁抬眸,望着那缓慢移动的星斗,思绪渐渐沉下来,也纯粹下来。 她想起张遂的沉默和稳妥,想起周狂的憨厚和狂妄,想起扶道山人的荒诞不经和睿智强大,想起为了心中一时恶念而对聂小晚出手的许蓝儿,甚至…… 想起为了寻仙问道杀了自己的谢不臣。 寻仙问道? 那不是自己要寻的仙,也不是自己要问的道。 若仙便代表着灭绝人欲,无情无我,那见愁要寻的不是仙,要问的也不是道。 她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为谢母抄过的佛经和道书,本以为时光匆匆,已过去了那么久,她早该忘得一干二净了,可脑海底下藏着的记忆一晃,竟然又全数迸现出来。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漠!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不知其名,字之曰道,为之强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道大,天大,地大,王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处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什么又是道呢? 若按着书上说,“道可道,非常道。” 见愁一边想,一边轻声地呢喃着。 落在九节竹上的那一只蜉蝣扇了扇翅膀,飞起来,又落回原地。 见愁又想起谢不臣这名字的来源:“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敢不臣。” 所以,谢不臣,姓谢,名不臣,字无名。 见愁一时竟有些分辨不出他名字到底是哪个含义。 是道让天下不敢不臣,还是他将不臣于道呢? 想到这里,她莫名地笑了一声。 心下,竟意外地平静。 袖中,藏着她放了许久的那一把银锁,见愁取出它来的时候,红绳的颜色依旧鲜艳得扎眼。 她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摩挲过红绳的纹路。 银锁上一个“谢”字,依旧让她心痛如绞。 仇恨。 只有在这寂寂无人的时候,她才能听到心底那一片疯长的声音,穿破土壤,拔地而起,冲入云层,将整个天地都缠绕起来。 风拂面。 见愁拿着那一把银锁,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村落中心,那一棵老树上飘拂的一根根红绸。 只不过过去了十天,再想起昔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却像是过去了一辈子一样。 见愁慢慢吸入一口海岛上腥咸的空气,再慢慢吐出。 她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了。 白日里在斩业岛上画过的那些图案,一下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见愁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翻开了随身带着的那一本小册子,最后的几页写着灵石的用法,见愁盘腿坐下,有样学样地握住一颗张遂留下的灵石,闭上了眼睛。 肉眼可见的一缕缕白光,从见愁手中的灵石幽幽亮起,顺着她掌心处的经脉,汇入她的手臂,而后在全身窍穴之间游走一圈。 与此同时,身下的斗盘也开始旋转,并且若隐若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愁白日一战消耗太大的原因,斗盘上原本被点亮的两根坤线,都有些暗淡。 不过,随着新的灵力的注入,它们又渐渐饱满明亮起来。 灵气流淌到见愁身体何处,斗盘上便会有一个地方格外明亮。 斗盘与修士的身体内经脉窍穴息息相关,每一个“道子”对应的位置便是一枚窍穴,每一条“坤线”对应的都是一条经脉。 渐渐地,那一枚下品灵石渐渐变成了毫无灵气的灰白色,在最后一缕灵气被抽走的同时,它发出“啪”地一声哀鸣,终于崩碎成粉末,从见愁并未握紧的指缝间流下。 见愁睁开了眼睛。 此刻,她能清楚地看见旋转的斗盘,斗盘上每一根或明亮或暗淡的坤线,还有那些暗淡的应该落下“道子”的位置。 右手伸出,见愁前倾了身体,用食指在铺着一层薄沙的地面上画了几笔。 若有大能修士在此,只怕会大吃一惊。 只因为,见愁画的不是别的,正是青峰庵出事那一日浮现在上空的巨大印符。 见愁尝试着控制斗盘轻轻旋转了一个角度,便立刻停了下来。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钥匙捅进锁眼里,正好契合在一起的机括咬合之声。 不偏不倚,见愁画出的那一枚印符的线条,竟然正好与斗盘上的一些坤线重合! 而印符上转折的那些“点”,落在斗盘上,恰好都是一枚又一枚还未点亮的“道子”的位置! 这凭空而起的神秘印符,竟然就是一枚道印! 道印,便是修行的法门! 见愁至今还记得扶道山人说过的那一句话。 修士的窍穴经脉与斗盘对应,如今斗盘上的道印已经有了,只要见愁能明白这道印上的坤线与道子,对应的是自己身体哪个位置,便能习得这道印代表的法术! 那一刹那,见愁的眼眸明亮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道印…… 还不仅仅是一枚,她脑子里还刻着青峰庵隐界外,那巨大的光球投射出去的五色道印! 一共六枚! “……老天爷这是在补偿我吗?” 见愁想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随意拍了拍两手,将灵石碎裂后留在掌心的粉末拍去,收了盘膝打坐的架势,身下的斗盘,便渐渐隐没了。 然而,周围却并没有变得黑暗起来。 一点点米白的萤光,忽然闯入了见愁的视野。 她微微一怔,转过头去,便瞧见了一幕静谧而优美的场景。 不知何时,水潭边竟然飞来了一群萤火虫,震动着它们小小的翅膀,在水潭边的草丛里,飞来飞去,尾巴上提着小小的灯笼,只照亮自己周围小小的一片黑暗。 它们丝毫不知道,不远处还坐着一个在窥探它们的人类修士。 深沉沉地黑暗里,它们美得惊人。 见愁不觉之间,竟然有些看呆了。 直到这些萤火虫尾部的光芒,开始渐渐变得暗淡,她才感觉到,天地之间,有更加强烈的光芒投射而出。 天边,已经渐渐泛白。 一个夜晚,竟然就要这样过去了。 清晨的露珠,从石潭周围低矮草丛的叶片上滑落。 见愁眨了眨眼,一声低笑:“萤火之光,果真难以与日月争辉……” “你也这样以为吗?” 一道难以形容的声音,从见愁的背后响起。 说年轻,似乎又饱含沧桑;说清越,却又带着隐约的沙哑;说轻浮,却又夹着一种难言的沉重…… 见愁一下转过身去,便愣了一下。 她此刻坐在那巨大石板的这一头,而那一头却站着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 清晨的雾气似乎遮了他眉眼,有一种隐隐的模糊,一身浅浅的艾青色长袍,上头绣着古老而过时的花纹。 明明是个少年,却给见愁一种垂垂暮年的老人的感觉。 她竟未察觉,这少年是何时到自己身边的。 伸手自然地拿起手边的九节竹,上头落着的那一只蜉蝣,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见愁手指握紧,脸上却带笑:“你是何人?” “我?” 少年似乎有些迷惑,他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没名字吗?”见愁诧异。 少年依旧摇头,眼底仿佛没有半点情绪。 他照旧问见愁:“你也觉得,萤火之光,难比日月吗?” “萤火短暂,而日月永恒……更何况,米粒之光……差太远了。” 见愁说的不过是个事实,她虽喜欢黑暗之中的萤火,却不得不承认二者之间的差距。只是眼前这神秘出现的少年,对这个问题似乎过于执着。 少年站在那一块石头的末端,青苔仿佛也爬到了他的身上。 “萤火短暂,而日月永恒。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不知道。” 见愁不很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少年一笑,竟然给人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 他说:“这就是道。” 道? 见愁一怔。 她忽然感觉出眼前这少年的不凡来。 “你知道什么是道?” “我知道。”少年淡淡地回答,“听说人人都想知道什么是道,想要向上苍求一个明证,知道自己的道是不是‘道’,谓之‘证道’。你也想要证道吗?” 见愁敢肯定,即便是扶道山人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知道什么是“道”。 千千万万年以来,有几个人敢知道? 在见愁以为,知道了“道”的人,约莫都已经长生不死。 所以对眼前这一名少年的话,她将信将疑。 眨眨眼,见愁道:“我倒不想证道,只是有些好奇,道到底是什么样。” “道么?” 少年一动也不动,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海平面。 一道红光,被冒出海平线一些的日头投射出来,映入他眼底,有种血腥的微红。 “那是一种很丑,很丑的东西。你不会想看到的……” 见愁觉得,这孩子可能脑子有点小毛病。 不过跟他说话的感觉很奇妙,会让见愁觉得心底宁静。 她倒不介意,换了个话题:“道这东西,我不明白。我比较好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原本就在这里,是你惊扰了我,所以我才出现。”少年慢慢蜷缩着身子,坐在了见愁的对面,却一点也不靠近,“你听过一句话吗?朝生暮死,不饮不食;沧海一粟,蜉蝣天地。” “不全,但听过。”见愁点了点头,“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那少年一下露出奇怪的笑容:“我是一只蜉蝣,今朝方生。” “……” 见愁一下愣住了。 蜉蝣是很小的一种虫子,常生在水边,寿命仅有短短一日。见愁曾在很多地方看见过,可自称为“蜉蝣”的“人”却是头一次见。 少年一下笑出声来,仿佛觉得见愁很有趣:“我刚才在旁边看了你有一阵,你是人吧?人都像你这样有趣吗?” “我……不算有趣。真正有趣的人,应当像是我师父那样……” 见愁想告诉他扶道山人是什么样,可脑子里却一下冒出了方才自己说的话。 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声音一下顿住,见愁没有继续说下去。 少年道:“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见愁摇头。 少年又问:“一只蜉蝣在跟你说话,你不惊讶吗?” “……有,不过已经不很重要了。” “我今朝方生,等夕阳沉落,暮色来临,就要死去。”少年的声音,似乎开始改变,见愁能明显感觉出这声音成熟了许多,又沧桑了许多。 朝生,暮死。 眼前这少年,黄昏的时候便要—— 死吗? 倒是少年自己半点激动的情绪都没有,声音平缓得像是一条线。 “蜉蝣者,朝生暮死,生命只有一日。这也是道。可是跟你们这些修士一样,我才生不久,为何要死?我不想死。” 他又说:“你说,世上会有活过一日的蜉蝣吗?” 见愁无法回答。 少年的目光落在见愁的脸上,他道:“你们闻道可得长生,我也想。我不信我活不过一日。” “如果不能呢?” 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沉重,兴许是因为,这少年的三言两语,好像触摸到了一些东西? 见愁不清楚,只是问。 “日出,我生;日落,我亡。闻道则死,凭什么?” 那少年慢慢地站了起来,望着那一轮徐徐升起的红日。 他的声音,由轻缓,而逐渐惊心动魄起来。 “若道让我活不过一日,我必使日出永不落,日落永不出;让天下无朝暮,无日夜;令时光永不流动,万古如一日!” 第019章 山人归来 “……” 明明是那样轻柔和缓的语气,见愁却偏生听出了一种逆天而为的壮阔! 她骤然之间心跳如擂鼓,抬眸望去。 少年没有回头。 见愁也不知自己是沉默了有多久,感觉着炽烈的阳光落入她眼底,她轻轻一眨眼,笑着道:“那就只要朝生。” 只要朝生,不要暮死。 “只要朝生?” 少年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见愁笑了。 他慢慢坐下来,又去看那浩瀚深蓝的大海上浮着的红日,手指搭在膝头,声音缥缈:“那正好,我还没名字,就叫朝生吧。” 见愁有些诧异,张口就想要说什么。 没想到,那少年忽然侧头朝西面一望,眉头一皱。 见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瞧见远处的天空之中竟然划来了一道深蓝色的毫光,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大喊:“见愁丫头,见愁丫头!” 见愁顿时惊喜,一下站起身来,朝着那一道毫光挥手:“师父,徒儿在这儿!” 半空中那一道毫光一顿,站在一片深蓝光芒背后的扶道山人,终于发现了见愁,连忙转了个方向就要过来。 原本还以为扶道山人在青峰庵之中必定危险,当时那样的情况,她虽然嘴上对张遂等人说不担心,可不过是安慰旁人也安慰自己的话。 如今看见他出现,还中气十足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见愁心里有些高兴。 脸上的笑容一下绽开,见愁忽然想起那少年来。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有趣……” 声音戛然而止。 水潭边,只有震动着翅膀轻轻飞动的一些蜉蝣。 它们初生不久的身体被灼热的阳光照着,像是昨夜的萤火虫一样,有淡淡的光芒,仿佛透明。不足米粒大小的翅膀,更轻薄得不见影子。 潭边的石头上都爬满了青苔,也包括方才见愁立足处的那石板。 只是,没有了那名少年。 石板上的青苔,半点被压折的痕迹都没有,仿佛那里不是现在没人,而是从来没人来过。 方才那自称“蜉蝣”的少年,像是见愁的一场梦。 现在她醒了,梦也就散了。 见愁有些微怔。 她原地转了一圈,四下看去,石潭还是昨夜的石潭,半点藏着人的痕迹都没有。 见愁于是立住,脑海之中回荡的却是那少年惊心动魄的话语。 兴许,是走了? 她低头去看方才那一块站着人的石板,刚想要转过身去与扶道山人说话,却忽然目光一顿,凝在了那石板上。 这登天岛上的小石潭,平日应该从无人注意,一丈长的石块就斜斜铺在水潭边,边边角角上全是青苔,中间的位置更有无数灰尘。 见愁慢慢走过去,弯下腰。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将石板中部有些湿润的泥土拂去。 灰尘泥土慢慢被清走,露出原本坚硬的石质表面。 一条又一条深深镌刻的痕迹,终于出现。 见愁退后了几步,将这痕迹收入眼底,是一个字。 ——朝。 朝? 除此之外,再无一字。 见愁怔忡不已。 这石板,看上去像是一块倒下的石碑,不过底部有残缺,似乎是断裂的。 “呼啦啦……” 身后忽然一阵飞沙走石。 “哎哟奶奶个熊,真被那群二傻子给坑死,呜呜呜山人的老腰哦……” “咚”一声,扶道山人总算是落了地,把脏兮兮还多了一条巨大裂痕的无剑一收,立时就哭喊了起来。 见愁连忙回转身看去。 一身血污,衣衫破烂,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瞧着苦哈哈地,还不知比初见面时候落魄到哪里去。当然…… 见愁也看见了,他怀里死死搂着的大白鹅,那一只悲愤欲绝的大白鹅。 之前去青峰庵的时候,扶道山人便带着鹅,后来他抓见愁去凑数的时候,鹅不见了。见愁那时候还以为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大白鹅已经没了,没想到…… 嘴角微微一抽,见愁听着扶道山人夸张不已的抱怨,有多少同情心都被狗吃了。 “都什么关头了,师父你竟然还带着鹅!” “那是!这可是我的大白鹅!” 扶道山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乎是累极了,吐着舌头,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一下又一下摸着大白鹅的头,光滑的羽毛在掌心有不错的触感。 “舒坦,这才是舒坦日子啊……” 他摸一下,大白鹅就颤一下,扑腾扑腾翅膀,老不满了。 可惜,扶道山人半点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多过分,有多“虐鹅”,他心满意足,对着见愁道:“你呢?看你怎么身上也有血?” 也有血? 见愁还看着扶道山人这一副模样发呆呢,却没料想他竟然忽然说起自己。 这一下,低头一看,她身上果然有浅浅的血迹。 她想起来。 “不是我的,是……小晚师妹的。” “出事了?” 扶道山人一下不摸鹅了。 他皱着眉抬起眼来,打量见愁,才发现她眼底虽神光奕奕,可表情并不轻松。 那四个人貌合神离,扶道山人早就看出来。 可是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四个人即便有矛盾也会忍了,更何况见愁与他们毫无利益牵扯,即便是他们在隐界之中有获得什么东西,最后产生恩仇,也不会连累到见愁。 当时拉见愁去凑数,一是因为正好合适,二来也是因为见愁的危险几乎没有。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扶道山人等着见愁的回答。 见愁整理了一下思绪,便离开青峰庵山腹传送阵之后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了扶道山人听。 扶道山人初时还好,后来就皱紧了眉头。 “你说那追杀许蓝儿之人名叫陶璋?” “是这个名字。”见愁想起许蓝儿说的话,又道,“许蓝儿说他乃是五夷宗门下。” 对十九洲之中的宗门,见愁是半点也不了解,扶道山人很清楚,想了想,便对见愁解释道:“五夷宗在中域左三千宗门之中,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排前五,乃在‘上五’之列。许蓝儿出身小小剪烛派,竟然敢对五夷宗的弟子出手,这回也算是她活该。” “上五?” 见愁又开始问了。 “罢了,原本不想跟你说这么多的,不过也快到十九洲了,该知道的还要叫你知道。” 一根鸡腿出现在手中,扶道山人一口咬下去,大半个鸡腿就没了。 见愁看得无言。 扶道山人一边吃一边说话:“十九洲分南、北、中、极四域,师父曾告诉过你了。简单点说,中域就在十九洲中间那一部分。中域西面有广阔山河平原,有无数宗门林立,规模或大或小,人数或多或少,因其数量众多,自古以来都称之为‘左三千’。其中最厉害的五个宗门称为‘上五’,次之的则看数量,有时候是‘中五十六’,有时候是中‘二百五’,其他的小门派都被划进‘小三千’里去。” “原来如此,那左三千小会呢?” 见愁忽然问。 扶道山人一怔:“你怎么知道这个?” “小晚师妹曾提过。”一提起聂小晚,见愁的神情便有些暗淡,“她好像很想去参加,还问我会不会去。我不知道,所以没答。” “去,当然要去!”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鼓得老大,鸡骨头朝地上一扔,立刻气势逼人起来。 “山人我好久没去看过左三千小会了,我跟你说啊,这可是咱们中域一大盛事,左三千无数宗门都要选拔弟子去参加,每一届都会出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物!当初你师父我,就是从左三千小会上出来的!” 见愁明白了,有点像是凡俗世间的各级科举。 不过十九洲必定更自由一些。 她一下好奇起来:“那师父是左三千小会上的第一吗?” “……” 娘的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扶道山人幽幽望着见愁,有种立刻把这徒弟团吧团吧扔进海里喂鱼的冲动。 他平复了好久的心情,才心平气和又语重心长地对见愁道:“徒儿啊,名利都是身外之物,你怎么可以这么重视排名呢?我跟你说……” 哦。 见愁抬眸瞅了扶道山人一眼。 这语气,她太熟悉了。 见愁假装什么也没听出来,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看来师父当年一定很厉害,力压群雄吧?” “这算什么呀?” 被见愁这么一夸,扶道山人的尾巴立刻就翘起来了。 他自以为风度翩翩地一抹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一副高人模样:“江山代有才人出,过三年,师父就指望你长脸了!” “……” 忽然觉得压力好大。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向往。 聂小晚那么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眨眨眼,道:“那许蓝儿会去吗?还有,如果陶璋可以找许蓝儿寻仇,还要剜她双眼,那徒儿也可以吗?” “咳咳咳!” 刚摸出鸡腿来的扶道山人险些被骨头给呛死了。 他惊奇地抬起眼来瞧见愁:“你疯了?难道你想给聂小晚那丫头报仇?” “也不是……只是心里一口气咽不下去。” 见愁不过是问问,万一呢? “啧啧。” 扶道山人手指转着鸡腿,一步一步迈出去,绕着见愁走了几圈,想起她问的话,越想越觉得这徒弟真好,他喜欢! “师父?” 见愁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心里有些发毛。 扶道山人“嘿嘿”了两声,道:“你呀,等回了崖山,就好好修炼吧。十九洲可是个好地方,只要你实力比人强,别说报仇了,你想屠了十九洲都没人能把你怎么着。” 是了。 见愁想起此前聂小晚与张遂谈带不带她那件事的时候,她明白的规则。 原来是通用。 她也弯唇,莞尔道:“那还得仰仗师父教调了。” “放心,山人我的徒弟差不了!不就是个小小的剪烛派?回头师父就带你去踏平!”扶道山人嚣张地啃了一口鸡腿,“我还记得你有个负心汉夫君是吧?只要他踏上修行路,迟早都会到十九洲,到时候也一起撂平了!” 负心汉? 见愁闻言一怔,而后失笑。 她眉眼弯弯,想起昆吾山横虚老怪那十日筑基的徒弟,心头一阵浪涛翻涌。 海风拂面,日头已经有些火辣辣的味道。 见愁四下里一看,忽然想起时间不早了。 “师父,这岛上的传送阵已经被许蓝儿破掉,我们要怎么走?” “这个简单。”扶道山人半点不在意,直接走到了见愁的身边,朝她伸手,“破竹竿给我。” 见愁看着他,没说话。 扶道山人奇怪:“叫你把破竹……” 他忽然闭嘴。 见愁唇角扯开一个微笑,和善极了:“师父,这不是你当初辛辛苦苦从南海砍来的九节竹吗?” 她还记得,在青峰庵山腹之中,她口称“破竹竿”,被扶道山人好一阵教训,结果现在…… 呵,有意思。 扶道山人自知失言,眼珠子骨碌碌看着四方,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啊,风好大,真是什么都听不清了。我还是去修传送阵吧。” 其实,他心里已经哭了起来。 用破竹竿画阵法简单,要换别的东西画真就是要吐一口血了,可现在他才不要去找见愁拿破竹竿……哦不,九节竹呢! 扶道山人决心一条道走到黑,慷慨赴死一般走到了传送阵旁。 见愁拿起九节竹,低头这么一看,真是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她跟上这不靠谱的师父,走到传送阵旁看他忙碌,脑子里却忽然冒出几个字来。 见愁忽然问:“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道侣是什么意思?” “咔嚓。” 扶道山人刚刚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就要比划一下,看看能不能用,没想到立刻就听见见愁这一句话。 他手上一没留神,那石头就直接脆脆地被他摁断了。 扶道山人见鬼一样抬起头来,仿佛想要从见愁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你、你你你不会告诉师父,竟然有人想要与你结为道侣吧?” 见愁有些反应不过来。 扶道山人立刻哀嚎了起来:“天哪,地哪,没天理哪!山人我都单着这么多年了!不公平啊!” 第020章 九重天碑 这反应,真是大大出乎了见愁的意料,她用一种近乎愕然的神情瞧着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兀自用石头狠狠敲击着地面,一副委屈的模样:“徒儿啊,你实在是伤师父太深,太深啊!师父都没有道侣,你怎么可以现在就去外面勾勾搭搭?” “……师父……” 这是见愁无力到极点的声音。 不过,经过扶道山人这么一闹,见愁不用他解释,倒已经明白了“道侣”是什么意思。 “原来,修士们也是可以成亲的吗?” “那不叫成亲。”扶道山人哭喊了一阵,听见愁误会了道侣的意思,终于还是将假模假样的眼泪给收起来,冷哼了一声,道,“男女修士若是看对眼了,可以结为伴侣,日后一起修行,自然有双修的法门,阴阳协调,比两个人修炼起来可要快一些。说什么断情绝欲,大部分修士还是做不到的。” “……我明白了。” 见愁点了点头,只是神情之中似乎多有沉默。 扶道山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只以为她是为道侣这件事烦恼,倒也没想到别的地方去:“我说,到底是谁跟你提道侣这件事的?山人我没记错的话,你才炼气期吧?” “是封魔剑派的张师弟。” 见愁没隐瞒,她自己也觉得怪怪的。 “不过兴许不像是师父你想的那样,他只是问我有没有道侣罢了。” 扶道山人直接送了见愁一对干净的白眼:“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当师父我瞎呢!这小子,老牛竟然也敢吃嫩草,他自个儿可修行了四十好几近五十年,你多嫩啊?” “……” 内心是崩溃的。 见愁嘴角抽搐了一下,能不用“嫩”这个词儿吗? “你别不服气,道侣道侣,其实跟你们凡人一样,也门当户对的。一个封魔剑派的臭小子,天赋平平,还觊觎你?做梦去吧!” 扶道山人恨得牙痒痒,他举起自己手里的小石头来,使劲儿地捏着,就仿佛捏着那张遂的骨头一样。 “山人我好不容易收了个女徒弟,整个崖山都找不出第二个姑娘家来!他还想挖墙脚?娘的,回头领着那群臭小子干了他!”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见愁听着这话里的意思怎么越来越不对了? 什么叫挖墙脚,什么叫“找不出第二个姑娘家”? 难道崖山没有女弟子吗? 还有…… “师父你收我为徒,宗门也知道?” “废话。”扶道山人得意,“青峰庵隐界出险,崖山那帮二傻子担心得跟什么一样,山人我脱险了,自然要搭理他们一下,顺道就说了你的事。他们呀,听说我收了个姑娘为徒,啧,那嘴脸,回头你就知道了。” 头有点大。 别问见愁为什么。 她扶额:“别告诉我,崖山没女弟子……” “说对了,还真没有!”扶道山人一脸痛心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啊,天赋高的女修都去了白月谷,说我崖山不适合女修修炼……”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来,然而转眼就变得愤懑。 “都是他娘的瞎扯!我崖山乃是整个中域唯一一个靠脸吃饭、靠脸修炼的门派!还有最痴迷于修炼的一群优秀男弟子!这回既然收了你为弟子,山人我非要他们好好睁大狗眼看看,崖山也能出靠脸吃饭、修为高强的女修!” 说完,他期待地看向了见愁。 “徒儿,你觉得……咦,徒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有点头晕罢了。” 见愁咬着牙,强忍住了磨牙的冲动。 扶道山人点头,一脸欣慰。 “反正,以后就靠你给咱崖山正名了。” 师父,徒儿担不起这个重任啊!见愁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疼。 “说起来,山人我三百年没回崖山,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想来,大家久不见山人我飒爽英姿,该想得慌了。徒儿,你看师父怎样,俊不?” 他两手一张,仿佛是个很潇洒的姿态。 见愁幽幽望着他,还有他唇边冒出来的鲜血,忍不住提醒:“……师父,你吐血了。” 一点也不俊! “……咦?” 扶道山人低头一看,擦了擦嘴角,果然瞧见一手的鲜血。 “早不流,晚不流,这时候流!真是败坏山人形象!” 见愁见他似乎一脸无所谓,心里着实有些担心:“师父可是受伤了?” 扶道山人眼神闪了一下,一时没回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道:“小伤,你这是怀疑师父没本事竟然会受重伤吗?真是太伤师父的心了!不跟你说话了,我生气了!要修传送阵,别跟山人说话!” 都吐血了而不自知,会是小事? 见愁不相信,可看扶道山人一脸没事儿人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没走远,就一直站在他身边,怕他出什么意外。 扶道山人心里无奈,真是个惹人烦的臭丫头。 三两下把原本被破坏掉的传送阵复原,扶道山人的脸色似乎白了一点,他随手招了招,刚才被放出去的大白鹅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被他抱在怀里。 扶道山人一手直接甩出去一把灵石,嵌进凹槽里,下巴一抬,道:“走了,入阵。” 见愁连忙踏入了阵法之中,随后扶道山人也进来,直接捏碎了一枚传送符。 “啪!” 一声轻响过后,传送阵发动。 一阵雪亮的白光,自登天岛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待得光芒暗后,这仙路第十三岛上,已空无一人,只有小石潭边的那一块丈长的石碑残骸,静静躺着。 *** 十九洲的名字从何而来,已少有人知。 这里是修士们的寻仙问道的地方,是凡俗世间人传颂于诗篇之中的“上古仙乡”;这里有举手投足便能毁天灭地的大能修士,亦有汲汲营营、为了一块灵石争得头破血流的蝼蚁众生…… 几乎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一个成仙的梦,却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闻道碑,则是一个有关于成仙的美梦与传说。 它露出海面,约有十一丈,屹立在茫茫西海靠岸的边缘,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常年涌动的海水拍击在古老的石碑上,让石碑的底部显得侵蚀得坑坑洼洼。 古拙又沧桑的“闻道”二字,则竖着排列在石碑的最顶端,半点也不受海浪的影响。 不管是潮落还是潮起,海水从未没过此碑。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只有石碑,而无“闻道”二字。 直到,一名来自上界的真仙来到此处传道,盘坐于石碑之上三天三夜。传道后,真仙飘然而去,而闻道之人皆一步登仙,白日飞升! 从此以后,这无名石碑,遂名之曰“闻道碑”。 一阵已经有些熟悉的白光闪过后,见愁的视野之中,便出现了茫茫无际的大海,和那一座古老的石碑。 她看见,露出海面十一丈的石碑顶端,似乎有不规则的痕迹,像是常年海风吹着风化,并不如何齐整。 扶道山人在她旁边舒爽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回来了,这里还是这个鸟样啊,一点也没变。”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闻道碑上,不过转瞬就收回了。 见愁被他一句话拉回了注意力,终于收回目光,仔细打量起来。 她脚下踩着的是一座巨大的传送阵,地面却已经不是海岛上那样的凹凸不平,而是一整块的巨大而平滑的地面,光可鉴人。 将目光从地面上抬起,见愁便因眼前之所见而震颤。 传送阵并非刻画在普通地面上,而是画在一座巨大的广场上,他们所站的位置,只是这巨大广场的一个角落。此刻广场上还不断有传送阵的白光亮起,而后有不同袍服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 显然,这是一个刻满了传送阵的广场! 灿灿的烈日悬挂在天空上,白色的海鸟从晴天的天边一掠而过,留下清晰的鸣叫声。 百余丈方圆的广场上,人来人往。 整个广场再无多余的建筑,显得视野开阔,只有在靠近陆地的那一面,从低到高,排列着九根玄青色的大石柱。 石柱上雕刻着上古瑞兽图案,足足有三人环抱粗,屹立于广场上,被背后的青天蓝海白云一衬,给人以通天之感。 无数人站在下面,仰首而望。 见愁的目光也被吸引了。 “那是什么?” 扶道山人咂摸咂摸嘴,颇为不屑:“不过就是九重天碑,也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他抬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见愁一时无言,不是说没什么好看的吗?你往那边走什么? 她真是一点也跟不上扶道山人的想法了。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不过也没人多看她一眼。 显然,在这种不断有人来不断有人往的地方,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普普通通的一个炼气期修士,更不用说前面那个邋遢的老头儿了—— 在十九洲,这种特立独行的修士一抓一大把,大家都不稀得看了。 当然,在看见扶道山人抱着的白鹅的时候,依旧有人嘴角抽搐。 “九重天碑是什么?这不是柱子吗?” 见愁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起名,当然,她最好奇的还是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扶道山人手一指远处的闻道碑,道:“山人我估摸着,鼓捣出九重天碑的无聊家伙,必定是想要学那闻道碑吧。那是咱们十九洲很有名的一个故事,回头师父空了讲给你听。” 既然他说空了再讲,见愁也就点了点头没多问。 她忍不住要左右看看,这些走过去的人都是修士,兴许随便抓一个出来,修为都比自己高,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见愁有些奇异的紧张,握紧了扶道山人之前给了没收回的九节竹,或者说—— 破竹竿。 扶道山人一面朝前面走,一面续道:“这九重天碑,你看,最左边这个最矮,依次升高,代表的是修炼的九重境界。依次是炼气,筑基,金丹……最后一个是通天。每一重天碑上都烙有名字,乃是当世那个境界之中的最强者。” “每个境界之中的最强者?” 见愁一下明白了。 她重新投向九重天碑的目光,一下变得有些奇怪。 “嘿嘿。” 扶道山人不用回头都知道见愁脸上是什么表情。 “年轻人哪,向往吧?是不是想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烙在上面?师父可告诉你,你一会儿过去,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山人我的名字也在上头呢!” 当世,当前境界,修为最高。 如果在那个境界里,这个修士没有被打败过,他的名字就可以保留在九重天碑上。 扶道山人如今的境界虽然高了,可他年轻的时候,却是有过不败纪录的,所以在某几重天碑上,依旧能找到他的名字。 见愁知道扶道山人一定是许多年前的天才人物,可在真实地接触到这种象征着荣耀的九重天碑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澎湃。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带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九重天碑的近处。 站在下面朝上面望,便能看见玄青色的石质上,镌刻着不少的名字,从底部开始,一个一个往上,镌刻的痕迹越来越新。 此刻第二重天碑下,站了不少人。 而上面,一个个名字,都是触不可及的传奇。 见愁好奇地看过去,耳边传来许多修士说话的声音。 “如今的昆吾真是了不得啊。” “都说中域左三千专出惊艳之才,没想到这次被昆吾给捷足先登,哎,十日筑基啊!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才过去几天啊?这位的名字竟然就刻上来了,我不敢信……” “筑基巅峰,天外剑周承江啊!竟然败给一个才踏入修行界十三天的人!” …… 扶道山人与见愁,几乎同时僵硬了一下。 扶道山人是因为自己百日筑基,而那些人说的却分明是“十日筑基”,这不就是横虚老怪的那个新收的徒弟吗? 这里是九重天碑啊! 现在距离横虚老怪那徒弟筑基才过去了三日,怎么可能就在这里烙名? 扶道山人不信。 他想也不想,直接穿入人群,抱着大白鹅就挤了进去,一面挤还一面喊:“见愁丫头,快来一起看看!” 站在原地的见愁,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鲜血都要逆流,无数的冰渣子混合在她的血液里,不断地冲撞在她的身体里,让她抬一步,都显得艰难无比。 然而,她还是往前面走了。 距离玄青色的二重天碑越近,她血液里咆哮的冰渣子也就更凶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周围不断有声音传入她耳中,她也能看见扶道山人那愤怒的表情,世间万象都飞快从她眼底掠过。 见愁的脑子里,却空空一片。 她缓缓抬眸,从二重天碑的底部开始,一点一点往上面看。 这上面镌刻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他们可能已经陨落,可能已经成为传说,可能现在还光华璀璨…… 见愁目光所及之处,这些名字都飞快地闪了过去。 最终,她的头越抬越高,视线也越移越高。 仰视。 在看见最顶上那个名字的刹那,见愁觉得血液里那些冰渣子仿佛就要坡地而出! 然后,它们安静了,不动了,甚至慢慢地开始消散。 一路上,见愁都在想,那个昆吾十日筑基的惊艳之才,会不会是谢不臣。这一个疑问,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压在她心上,而如今,这疑问一下解开了。 她四肢百骸之中,又开始有暖暖的温度漫散开去。 谢不臣。 仿佛心里最沉重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仿佛心里最沉重的一种仇恨扎了根。 见愁任由它们生长着。 刻在二重天碑上的一笔一划,像是刻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 她站在这里,卑微地仰视着那个曾经的夫君,看着他的名字高高镌刻在顶部,遥不可及。 真是陌生得快要认不出的名字。 有人叹:“二重天碑最高,筑基修士最强,如今他可算得上是金丹以下第一人了!” 金丹以下第一人,谢不臣。 见愁听了,竟然慢慢勾唇一笑。 “师父,我们走吧。” 她淡淡地说着,目光顺着这高高的九重天碑望去,九根石柱仿佛通天,整齐地排列开去,最后一根通天九重更仿佛插上云霄。 一根,两根,三根…… 一重,两重,三重…… 九重天碑呢,谢不臣不过才到第二重而已。 今日,她见他名姓如此,不知他日,他见她名姓,当如何? 她慢慢收回目光,只想:修行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021章 我的路 转过身,从热闹的人群之中穿过,见愁不想再多看一眼。 背后的扶道山人整个人都有点懵了:“见愁,见愁丫头!” 哎,这丫头,跑什么跑? 还想让她去看看自己的名字呢! 真是,他这个当师父的可少有这么光鲜的时候,不少天碑上都有他的名字呢! 这徒弟,半点也不配合! 扶道山人气呼呼地,三两步就抱着生无可恋的大白鹅撵了上来:“你说,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欢师父?走这么快,招你惹你了?” 朝着外面走的时候,见愁一眼过去,就能看见开阔的广场,茫茫无际的大海,甚至海面上还有几只造型奇特的帆船在行驶,她顿时觉得胸怀为之一阔。 停下脚步,见愁转过脸来就对上了扶道山人愤愤不平的目光。 她微笑道:“师父误会了,师父这般惊才绝艳的大人物,徒儿早仰威名已久,哪里需要再从这区区九重天碑上得知?所以,徒儿不看。” 头一次听见拍马屁拍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扶道山人看着见愁,一副明白见愁已经堕落的样子,忍不住挪出一只抱鹅的手,沉重地拍了拍她肩膀,语重心长道:“徒儿啊,为师就喜欢你这样专门说大实话的人!” “……” 扶道山人脸皮的厚度,比她想象之中的,可能还要高那么一点。 见愁乖觉地点了点头,一副受教模样:“那我们可以走了?” “走吧!” 这一回,扶道山人开心了,脚步迈出去的时候那叫一个轻快。 大白鹅在他怀里把鹅颈朝天伸了伸,后仰过去。 见愁瞧着,竟觉得这大白鹅竟然像是在翻白眼。 她没忍住问道:“师父,先前在青峰庵你回来的时候也没瞧见这鹅,你把它藏哪儿了?” “青峰庵隐界那么危险,就连山人我都是匆匆逃命,当然把它拴在了外面啊,万一伤了磕了碰了怎么办?”说着,他用手指抠抠大白鹅额头光滑的羽毛,讨好一笑,“你说是吧,好鹅。” “……” 那个疑问又冒上来了:到底谁才是你亲徒弟? 见愁想,反正不是她自己。 海岸边的广场很大,见愁与扶道山人走了一会儿才走到广场边缘,抬眼一望,对面是茫茫大海,背后则是一片广阔的平原,沿着海岸一条低矮的山脉,修筑了不少的房屋楼台,似乎是个海边的城镇。 这里,就是十九洲了。 走来走去的人们,身上服制都有些不同的地方,颜色更加多样,材质也稀奇古怪。 见愁一面走,一面看,只觉眼界渐渐开阔。 扶道山人从广场旁边的台阶上走下来,笑着道:“这里算是十九洲的西南海岸,仙路十三岛的尽头就在这里,所以十分热闹。不过这地方可不平静,走在路上可要担心自己小命的。” “有吗?” 怎么看,也像是比较普通的地方啊。 见愁没明白,危险从何而来。 扶道山人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左边,那是北。 “北面朝前面继续走,是斜穿十九洲的九头江,江边有一高楼,名望江楼,盘踞着我十九洲中域最独特的宗门,叫望江楼。” 他又一指他们右边,那是南。 “南边继续往南,临海有一片高楼,向海而建,这里也有一股势力,与望江楼实力相近,名望海楼。” 望江楼,望海楼。 见愁下意识地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两个宗门的名字,未免太相近了吧?” “是啊,所以山人就说了……” 扶道山人掐着自己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目光深沉,仿若一个智障……不,智者。 “这两家经常打架。原本十九洲只有一个望江楼,早从中域剥离出去,不算在左三千之内,大得吓人,谁知后来内乱,自己人打自己人,一家分了两家,所以又多了一个望海楼。” 明白了。 见愁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所踩的这一片地面。 他们眼下所处的地方,正在望江楼与望海楼的交界处,可不正是最容易滋生事端的地方吗? 她想了想,道:“那我们要怎么去崖山?” 从见愁身旁经过的一个路人,忽然侧头多看了她一眼。 后头走着的是他同伴:“怎么了?” 那人耸耸肩,连忙与同伴一起继续往前走了,道:“唉,咱们十九洲的乡巴佬真是越来越多了,刚才那人竟然问怎么去崖山,崖山诶!” “哈哈哈,是吗?做梦的人总是很多啊……” “哎。” …… 见愁听见了,不由有些无语。 她侧头看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得意地一扬眉毛,看见见愁那表情,忍不住哼声:“这时候你难道不觉得有一种暗爽的感觉吗?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表情?” 见愁有些不解:“崖山……徒儿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对崖山……” “心向往之,触不可及。可不都这样吗?” 扶道山人这时候倒不嘲讽了,摸了只鸡腿出来,悠悠然地看着前面的道路。 崖山…… 三百年不见了。 “至于为什么,等你看到了就会知道。” 就会知道,为什么所有人提起崖山,都会是这样的口吻,都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自修行之日起,扶道山人便以崖山为荣。 同样,自踏入这一片十九洲大地开始,见愁亦会以崖山为荣。 崖山门下。 四个字,凝结着多少东西? 扶道山人想着,忽然豪气上来,鸡骨头一扔,袖子一甩,抬手一指! “剑来!” 呼啦啦,狂风骤起,脏兮兮破烂烂的袍子随风摆动! 伴随着一声清晰悠长的剑吟,无剑—— 凭空出现。 一道深蓝色的光圈弹射而出! 这一刻,整个人来人往的大道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然而,扶道山人视若无物。 “走,徒儿,师父带你看看这十九洲大地!上剑!” 站在剑尖的位置上,扶道山人抬首望着远方,仿佛感觉不到任何人或是震惊或是诧异的注视,他的目光之中,只有飘飘渺渺的云气,只有广阔无边的十九洲大地,只有那—— 遥远的崖山! 枯瘦的身体里,蕴蓄着惊人的力量。 那姿态,犹如老树一样遒劲又峥嵘。 见愁望着这一幕,心驰神往之情顿起,然而更多的,是胸中一股顿生的浩荡之气! 她一笑:“徒儿遵命!” 上剑的动作已异常熟练,人刚站稳,扶道山人就长声一笑,直接手诀一起! 无剑,飞驰! 一道深蓝毫光冲天而起,呼啸而去! 地面上,不少修士都惊异地抬起目光来。 路边高楼。 一名正在下棋的垂垂老者正与身旁的青年说话,手上一枚棋子正要落下,他却忽然一下抬起头来,望向天际。 那一道深蓝毫光乍然而起! 这是…… 那一瞬间,老者睁大了眼睛,豁然起身:“这……” “师尊,怎么了?” 青年怔了一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问道。 那老者脸上的目光,凝在那一道渐渐远去的毫光上,久久难以收回,声音里,是震撼与艰涩。 “是中域执法长老,崖山!崖山修士回来了……” 执法长老?! 玩忽职守了三百年的那位崖山的?! 青年惊愕不已,顺着师尊的目光望去。 那一道蓝光,却已经穿入浩淼的云气之中,与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踪迹难寻。 人在剑上,随着剑渐高,一路向东北方飞去,见愁的视野也开阔起来。 她能看见大海与陆地分明的界线;能看见一条大江自东北而西南,奔流入海;江边有高楼一座,直入霄汉。 莽莽平原,一片碧色,参天古树如一层层绿云覆盖在十九洲大地之上。 半空之中,则云气缥缈,位置越高,越是稀薄。 见愁抬首一望,炽烈的旭日便在头顶上,仿佛触手可及。 她低头一看,则不时有法宝的毫光从低处掠过,应当是十九洲别的修士在云间穿行。 “师父,崖山还在东北吗?” 见愁一面看着,一面发问。 “还在前方,过了这一片望江楼的范围,便是中域左三千所在,过不远便是崖山山门。”扶道山人的声音在风里,依旧显得清晰有力。 见愁想了一下,却咋舌不已:“我们来时是望江楼地界,飞了这许久,还没过望江楼?” “早着呢。” 扶道山人笑了一声,颇为洒然。 “望江楼原在江海交界处,连通海陆,海上陆上的灵宝仙药器用都在此处汇集,所以望江楼算是我十九洲的土老财,由此也扩充出了极大的势力范围。光是望江楼所辖的区域,便与整个中域左三千等大。” “……那么大……” 见愁有些无法想象。 扶道山人摇头叹气:“只可惜,也没有什么用,修界从不以势力范围论英雄。” 这倒是。 依着自己一路之间来的见闻,所有人都对崖山敬重有加,或是忌惮,或是嫉妒,却还从未听人提起过什么望江楼,想来不是一路。 见愁对望江楼也不感兴趣,她转问道:“那剪烛派与无妄斋呢?” “你是想起聂小晚那丫头了吧?”扶道山人倒也明白她心思,“我崖山与中域左三千各大门派都有联络,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张遂处理好之后会托师门长辈送消息到崖山来,无妄斋只怕也是一样,届时你便会知道,不必很担心。” 见愁听了,慢慢点头。 自登天岛一别后,她最担心的也就是聂小晚了。 也不知,他们如今怎样。 扶道山人倒是看得很开:“修行岁月漫长,千百载都是弹指一挥,相聚有时,迟早还会遇到的。若你认真修行,三年后便是左三千小会,必定能碰上。若遇到什么旁的事情,指不定还不要那么久。再说了,无妄斋距离崖山也不算很远……” “不算很远是多远?” 见愁忍不住问。 扶道山人慢慢掐了掐手指,轻飘飘道:“唔,以筑基期修士的修为来看,也就飞个七八天吧。” “……” 见愁无话可说。 她如今不过是个堪堪炼气修为的入门者罢了。 “对了,那师父到底是什么修为?徒儿听他们说,师父很厉害。” “我么?” 扶道山人眉毛一扬,一副谦虚的口吻。 “你师父我不很厉害,三百年前已经是入世修为了。” 见愁立刻掰着手指数起来。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入世! 第六重! 见愁如今大约也知道修道这每一重境界的提升有多困难,忍不住惊叹:“三百年前便已经是入世修为了,那师父如今肯定有第七重返虚或者第八重有界了吧?” “……” 这一瞬间,扶道山人真的好想直接停下来,把无剑一抽,直接砍翻背后这个瓜娃子! 吸气,呼气。 吸气,呼气。 扶道山人终于还是…… 冷静不下来! 他站在剑尖张牙舞爪地喊:“你以为修炼是什么?吃饭喝水就能长个子吗?都说了修为一旦过了出窍就都是修心了,三千年也未必能修得大圆满!你还问师父是不是返虚或者有界了!你说,你到底对山人我有什么不满!你说!” “我……” 我说不出来! 见愁哪里知道那么多?再说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过了出窍就是修心了?! 只是瞧扶道山人这恼怒的模样,见愁实在不敢顶嘴半句,非常识时务地道歉:“是徒儿见识浅薄了,师父勿怪,勿怪。” “哼!” 扶道山人这才觉得舒坦了一点。 “山人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你计较。” “多谢师父。”见愁乖乖缩在后面,“那师父如今的修为是?” “……哦,修为么?”扶道山人摸了摸怀里大白鹅的羽毛,云淡风轻道,“出窍啊。” “那也很厉……” 厉害…… 个头! 见愁舌头都险些打结,反应都慢了半拍:“出窍?!” 不对啊,三百年前是第六重入世,怎么三百年后反而到了第五重出窍了? 见愁想不通,修炼回去了,扶道山人到底怎么做到的?! 扶道山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咕哝道:“山人都说了,过了出窍就是修心,修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出窍期还是入世期有那么重要吗?哼,你给山人一打入世期修士,山人一样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好了,山人修为多少干你个小毛孩屁事,不许再多嘴!” 见愁终于知道自己这师父有多不靠谱了。 她幽幽在扶道山人背后道:“徒儿好像知道为什么你救了那么多人,他们都忘恩负义了……” 这都是被逼的啊! 扶道山人懒得搭理,假装没听到:“风好大,风景真好,看我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今天吃饱了,明天吃什么……” 说着,竟然还哼了起来。 见愁心里默默道:你不还抱着一只鹅么? 前头扶道山人怀里的大白鹅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危险,扑腾了两下翅膀。 扶道山人只以为它也是兴奋了,哈哈一笑:“好鹅好鹅真聪明,下面就是崖山了!” 见愁一怔。 扶道山人朝着下面一个方向一点,便道:“徒儿站稳,我们下去了!” 啊? 见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整个无剑立刻朝下沉了一下,接着竟然以一个俯冲的姿态,朝着下面落去! 那一刻,见愁觉得自己仿若一颗坠地的流星! 深蓝色的毫光,在莽莽原野上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坠落在了苍苍群山之前! 见愁落在了一座河边的高台上,乃是用一整块的石头雕刻而成。 过了河边的浅滩,便是一条奔流的长河,高悬于河上的乃是一条长长的索道,铺着颜色沉黯的木板,像是风吹日晒,有些年头了。 河对岸,则有一座苍翠高山。 见愁极目朝上远眺,却看不见山巅到底在何处,白云漂浮在山腰上,阻隔了旁人的视线。 扶道山人站在见愁身边,看了许久,许久。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他慢慢地朝前面走去,伸出皱纹满布的手掌,搭在索道旁长了青苔的木桩上,一声长叹:“从索道过去,便是崖山了,这一条道,叫崖山道。” 崖山道。 见愁顺着索道望去,对岸,便是崖山。 这一座山,太高,太陡峭,面对着河岸的部分,像是一道绝壁,上面似乎隐隐有些建筑,不过隔得太远,见愁看不分明。 扶道山人没有解释更多,他只是当先抬步朝前走去。 索道很长,从河对岸的低矮山丘上延伸出去,并非过河便停止。 见愁发现,这一条索道,竟然是朝上的。 一路走过去,脚下大河奔流,浪涛咆哮,有濛濛水雾弥漫起来,扑到见愁的脸上,润湿一片。 人在索道上走动,难免有些晃动。 见愁险些怀疑自己就要从这桥上摔下去。 好险。 她抬首前望,索道斜斜向上,竟然连接到了对岸那一座山的山腰位置,尽头都在云里,让人以为这一条索道乃是天梯,直入九天一般。 崖山道,还有很长。 整个这一路上,扶道山人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直到,他们走到了对岸河滩位置的时候。 见愁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她怔怔地望向了河滩:“师父,这……” 这是什么? 巨大的河流依旧奔流而去,东岸的河滩上,荒草丛生,一片青绿。 然而,这荒草之中,还有一座又一座的坟堆,或大或小,将见愁的整个视野都排满! 成百上千座坟! 成百上千座碑! 它们都在这一条索道的下方,所有经过索道的人,都相当于踩在这上千座坟的头顶上。 那一瞬间,见愁只觉得天好像也不那么亮堂了,眼前陡然有无尽的幻象展开。 孤冢千家,孤坟千里。 阴风怒号,从这千座坟间奔过,只带得荒草摇动,沙沙一片响。 “这群坟,号曰崖山千修冢,冢内所躺,皆十甲子前极域一战中殒身的崖山门下骸骨。” 扶道山人的声音,从见愁的前方响起。 眼前的种种幻象都消散干净,见愁眼前,一片清明。 脚下,坟冢依旧,青草依依。 扶道山人脚步不停,负手而行。 “这一条大河,则是九头江的支流。传闻上古有鸟,身圆如箕,十脰(音豆,颈、脖子环簇,其九有头,其一独缺,居于江尾,每逢子夜,朔江而上,载鬼而归……” “他们都葬在九头江边,兴许世上真有九头鸟,能载着他们的魂魄,入极域轮回。” 声音沧桑而沉缓,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此前见愁还在奇怪,为什么那一条大江,会有那么奇怪的名字,原来有这样的出处。 只是…… 低头一望脚下无数的坟冢,见愁有一种莫名的怅惘。 听说,修士一旦身亡,便是神魂俱灭,哪里还有什么魂魄? 葬之于九头江的支流,约莫只是崖山一个美好的幻想吧? 索道很快朝着更高处延伸,师徒二人慢慢已经离开了这一片坟冢所在的河滩区域。 一步一步,像是要登天一样。 扶道山人仰头向着索道尽头望去,伸手一指,让见愁看去。 崖山万仞绝壁上,在索道穷尽的山腰之处,竟然横向朝绝壁内,凿开了一条狭窄的道路,像是一条带子,勒在山腰上。 鸟道横绝,有如天梯石栈勾连,高标如六龙回日,奇险无比! 而在这山腰的一条道上方,隐约能看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的影子。 一道嘹亮的鸣叫声,响彻群山万壑。 见愁循声望去,便见更高的绝崖边缘,一只老鹰展翅从尖锐的山石尽头翱翔而去,原本巨大的影子霎时化作一枚小小的黑影。 她一时觉得踩在索道上,像是踩在浮云上一样,有些头晕目眩。 扶道山人手指着那一条横着的绝壁之道,胸中有千万的豪气。 “那也是崖山道!” “你脚下这一条索道,乃是无数崖山先辈用骸骨撑起来的,可让崖山门下弟子畅行无阻;可修炼之事,却艰苦卓绝,险峻异常,如前面这一条崖山绝道,一不留神就要摔下万丈悬崖。” “崖山是这十九洲修士最大最光辉的一条坦途,亦是最险最难熬的一条绝道!” “你想好了吗?” 是坦途,也是绝道。 见愁心神已为这一条长长的崖山道所慑,听了扶道山人的话,她遥遥望着整座崖山,仿佛只去天三百的崖山! 慢慢朝前面走了三步,然后停住,见愁目光渺渺。 坦途? 绝道? 不,都不是。 “想好了。” 这只是—— 她的路! 第022章 初到崖山 “好,有气魄。” 扶道山人目露赞赏,心里想,这不愧是只有我才能培养出来的徒弟! 想想崖山之中那一群不中用的,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遂微笑道:“既然你意已决,便去吧,此乃崖山弟子必经之道。” 见愁点了点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向着云深处走去。 此时,山腰绝道之上约三十丈处。 一座大殿。 雕梁画栋自不必说,殿中燃着八个雕刻着古拙花纹的大铜炉,里面火光熊熊,仿佛自荒古燃烧至今。 殿中,一名体型微胖的男子,身穿织金长袍,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下方的云气。 一条长长的索道,从河对岸延伸而来。 他瞧着那两道越来越近的身影,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的姥姥,扶道师伯总算是回来了,这烂摊子本座真是管不了了!” 站在他身后的四个白发长老,听见这悲切的一声,齐齐对望一眼,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眼前这白白净净的胖子,不是旁人,正是外面人人称颂的崖山掌门—— 郑邀! 唉,人人都说崖山好,他们却知道…… 崖山的掌门压根儿不靠谱! 一个不靠谱的掌门,指望着一个不靠谱的扶道山人,咱崖山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担忧地看了看外面晴好的天空,四位长老一声长叹。 这天,怕是要塌。 “对了,那个师伯新收的弟子,是什么来头啊?”崖山掌门心里欢呼了半天,终于是想起正事来了,于是回头一问。 一名长老出列道:“听说乃是人间孤岛的一名凡人女子,曾为人妇,扶道师伯说与她有缘,如今收为弟子,乃是崖山大师姐。” “哦……” 崖山掌门郑邀点了点头,没话了。 长老一愣,还以为掌门要问什么,没想到就这样完了。 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掌门,这样是否有不妥?” “哪里不妥?” “刚收一个徒弟,听说如今才堪堪炼气,竟然离谱地排到大师姐的位置上,就连掌门您,往后见了她都要叫一声大师姐,这……这……” 其实几位长老当初在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崖山什么都好,就扶道山人不好。 偏偏扶道山人还是眼下崖山辈分最高的一个老不死,收了好几个徒弟,掰着手指头算算辈分,都跟现在的掌门长老等人相同! 如今来了一个大师姐,他们不都得跟着一起叫“大师姐”吗? 原本几位长老心里无奈,想要找掌门讨个说法,总不能叫个炼气期的小家伙为“大师姐”吧? 这样的话,他们几个老家伙也委实太过丢脸。 没想到,掌门竟然无动于衷! 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神神秘秘的崖山掌门,只轻飘飘地朝着他们一摆手,半点不在意。 “我说你们呀,在意这许多虚名干什么?本座还巴不得整个崖山都是辈分比我高的人呢。唉,千万不要得罪扶道师伯,不然回头我这掌门之位的烂摊子甩给谁去?你们都通通给我闭嘴!谁要敢坏了我的‘禅位’大事,我……” 掌门似乎思索了好久,最后眼前一亮,有了个好主意! “谁坏我大事,我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四位长老一听,顿时冷汗直冒,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掌门之位? 呸! 累死累活的命!谁要谁倒霉! 眼瞧着掌门望着下面索道两眼发光,四位长老心有余悸地再次对望一眼:可怜的扶道师伯啊! “阿嚏!” 崖山绝道。 扶道山人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惊得石道旁边浮动的云气都搅动起来。 正踩着一块石头的见愁被身后猛然出现的声音一吓,脚下一滑! “哗!” 踩着的石块猛然被她这一滑脚踩松,竟然一下垮了下去,直直滚落! 见愁险些惊叫出声,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关键时刻,她脚下一错,借了一把力,才连忙扶住山壁上突出的石块,站稳了脚跟。 这开凿在山壁里面的石道极为狭窄,宽阔时如一条畅通无阻的栈道,狭窄时只如一根羊肠,连踩过去一只脚都困难。 阳光只能照到石道外部的边缘,里面则全是崖山祖师、历代掌门长老和出色弟子的浮雕,一张一张全在石道内侧,一眼望去,极为恢宏。 见愁剧烈地喘息着,僵直的脊背紧紧贴在身后不知哪位祖师爷的浮雕画像前,小心翼翼稍稍探出头去,朝下面一看。 深深的绝崖下,只一片一片浮动的白云,方才落下去的那几块石头,在云层里打出了一个小洞。风吹来,云渐渐流动,又将稀薄的小洞给填补上了。 只有见愁脚边的那一块陷下去的缺口,昭示着方才的惊险。 “真是,一个喷嚏就把你吓成这样,至于吗?” 风凉话,从旁边响起。 扶道山人揉搓着自己红红的鼻头,其实心里也奇怪,到底是谁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竟然让自己打了个喷嚏? 见愁一听,简直有种一盆狗血给他淋下去的冲动。 “还不都怪你!” 她咬紧牙关,手指紧紧抓住石壁上突出的石块,磨牙道:“师父,现在我后悔了。” “后悔?” 扶道山人瞪眼,愤愤。 “喂喂!你也太没毅力了吧?师父一路上这么多话,还不是为了锻炼你?爬山是一件需要心性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悬崖峭壁?我分散你注意力,是为了让你以后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受到干扰,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都要没命了!” 见愁还从没见过这么坑的“好”呢! 这一路登上石道,见愁就不断地遭受着扶道山人噪音的干扰,能保住小命爬到这里,简直已算是奇迹。 “求师父你离我远点。” “你这徒弟,真是一点也不好。” 扶道山人又开始了。 “刚才你还跟我说什么这是你的路,自己选了自己就要走到底嘛?居然还说什么后悔?你以为现在还能后悔?我看你这丫头啊,退一步就要掉下这万丈悬崖去!” “我后悔的是没把师父你嘴巴封上!” 见愁内心已在崩溃边缘。 还有,她就应该做那第三百六十八个忘恩负义之人! “总之,请师父你安静一会儿。” 账,等她过了崖山道,再跟他好好算。 “我不,我不,我就不!” 扶道山人脚步轻松,如履平地,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他两只草鞋根本没落到地面上。 他不紧不慢跟在见愁身后,欣赏着她艰难的姿态。 “想当年山人我走这条道时候,可比你惨多了,外头都是鹅毛大雪,就你脚下这些石头,全都被雪给盖着,时间长了,就压成了坚冰,那叫一个坑人!你现在这太阳晒着,走起来可轻松,知足吧!” 见愁闭了闭眼,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落下去,点在干燥的石头上,一下就看不见半点湿润的影子,被蒸干了。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复着心情。 重新睁开眼,面前是她走过的整条崖山道上最狭窄的地方,边缘似乎有垮塌的痕迹,石块之间也有裂缝,若是这时候下脚,只怕逃不脱垮下去的命。 而在这一处极窄极险处五尺外,便是坚硬又厚实的石质地面。 只要能过这里,前面的路就好走了。 见愁没有说话,思索了起来。 扶道山人见她半天没动,有些奇怪:“不会真的不敢走了吧?爬山,尤其是爬悬崖,最怕的就是后退,该冒险的就冒险。你再犹豫下去,我真怕你成为一个被摔死在崖山道上的弟子啊!” 这么一想,扶道山人简直幸灾乐祸到了极点,想要大笑起来, “那什么,哈哈哈,要不你告诉师父,你喜欢什么样的墓碑,师父给你——” 扶道山人还在大笑着,然而下一刻就瞪大了眼睛! 面前原本静止不动的见愁,竟然直接松开双手,猛然朝前面一跳! 千丈绝崖! 纵身一跃! 那一刹那,见愁头上如瀑的青丝都被凛冽的山风吹起,一片狂舞! 无尽的层云,一下彻底进入了她视野。 堪称疯狂的举动。 然而,见愁心底是冷静的一片。 身体开始下坠,下面的层云仿佛都有了生命,想要涌上来将她吞没! 就是这一瞬间! 雪光乍起! 一座一丈方圆的万象斗盘骤然绽放,见愁一脚踩在绝壁上一块凸起的地方,轻轻借力,她纤细的身体立刻腾起,竟然像是一片羽毛一样一下飘起。 下一刻,她已经一个翻身,直接落地! 手轻轻一撑地面,将沛然的冲力缓解掉,见愁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来,回头一看。 隔着中间的五尺断裂处,扶道山人站在那边,张大了嘴巴,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方才那一幕,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扶道山人根本还来不及反应! 一直到此刻,他才讷讷道:“你,你,你……” “师父,墓碑的话,您就不必给我准备了。 见愁抬起袖子,擦一把头上那不知是冷是热的汗珠,声音清脆。 “倒是如果师父您想,徒儿会先给您备上一口棺材。”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真诚无比。 “你!” 扶道山人刹时大怒,直接一步跨出,便身形一隐,竟然直接到了见愁的身边。 “你你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告诉我,刚才你怎么弄的?” “师父您给我的小册子上有个借灵气轻身的小术法,徒儿刚才想起来,就随便试了试,没想到成功了。” 见愁想想,也是心有余悸。 不过她对这一次实验还算满意。 扶道山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随便试了试……你才炼气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要善待老人家?!” “啊?” 见愁不明白。 这又跟老人家扯上什么关系了? 扶道山人痛斥:“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幕有多危险,会吓到老人家的!山人我心不好,受不了啊!” “……是么?” 见愁幽幽的目光,从扶道山人那一张气愤的脸上划过,原本是想随口开个玩笑的,可话出口,不知怎地就变了。 “徒儿这不还是仗着有师父在身边,所以随便试试吗?反正徒儿掉下去,师父肯定救我。” “……” 扶道山人一愣,一看见愁,只瞧见这丫头脸上浅浅的笑意。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老脸一红。 “咳,那是当然。” 对,我就是这么负责尽职的师父!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 旁边的见愁,此刻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崖山道乃是环山腰而修,他们从索道上来的时候,便直接选了右边的路走,此刻越朝前面走,见愁便越能感觉到索道在朝左边弯。 扶道山人道:“崖山前山仅有崖山道和最上头的揽月殿,只算个门面。后山才是真正的崖山,转过前面摘星台就是了。” 那里,就是见愁的目的地。 见愁点了点头,朝前面走去。 很快,她眼前的道路转角处,就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平台,从石道上延伸出去,像是一条栈道,尽头处是无尽云海。 摘星台。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见愁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心里想的却是夜晚若在此处,约莫是能瞧见满天星斗的。 不然,也不会叫这名字了。 一名沉稳青年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就站在摘星台旁,一直不断地朝着崖山道上望去。 “嗒嗒……” 是见愁轻微的脚步声。 那人一听,立刻抬起头来,在看见见愁与扶道山人的刹那,眼底掠过一道惊喜:“师父,你真回来了!” 走在见愁身边的扶道山人,那脸上云淡风轻的高人表情,一下就凝固了。 见愁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下来。 那一名青年快步走上前来,直接袍子一掀,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磕了个结实的响头:“弟子曲正风拜见师尊!” 扶道山人抱着大白鹅,咳嗽了一声:“哎呀,不就三百年没见吗?瞧你这样儿!赶紧起来吧,别在你大师姐面前丢脸了。” “是。” 曲正风连忙起身来,眼底仿佛有几分奇怪的热泪。 见愁见了,不由悄悄咋舌。 她偷偷瞅了扶道山人一眼,若论当师父,这位可真不够负责,三百年不在崖山,看看这徒弟都激动成什么样了? 分明是这三百年根本就没跟扶道山人说过话,见过面啊! 才起身的曲正风,听见扶道山人提到“大师姐”,于是朝见愁看去,仿佛这才有时间打量。 “这位便是大师姐吧?” 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规规矩矩、长身一揖到底。 “正风拜见大师姐!” “……” 大、大师姐! 明明你看上去比我大啊! 当初在青峰庵隐界外,扶道山人说过的那一句话,又回荡在耳边。 “你二十来岁,还嫁过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二傻子入门的时候可都比你小,你当然是大师姐!” 看来,眼前这一位“师弟”入门的年纪比自己小。 只是…… 三百年没见师父一面,眼前这一位“青年”的真实年纪…… 见愁一想,只觉得头皮一炸,若遇到像扶道山人这样懒得驻颜的,只怕会有一群老头子跑出来叫自己“大师姐”吧? 见愁觉得自己入错坑了。 她心里乱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意识找回来,僵硬着一张脸,说出那一句万用的回答:“曲师弟客气了。” 曲正风抬头,望着见愁那没有表情的脸,心里也觉得奇妙。 这姿态,还挺淡定! 听说眼前这一位“大师姐”是师父才收的徒弟,年纪小小,修行也低,如今才炼气期,来到崖山,头一次见自己,竟然仿佛没有半点的惶恐与惊讶。 “不愧是大师姐啊!” 曲正风眼底露出一种异常真诚的赞赏,微妙的目光看得见愁头皮继续发麻。 他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慨叹。 见愁只觉得毛骨悚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被自己刚来就当大师姐这件事刺激了? 见愁连忙亡羊补牢:“还请曲师弟不要误会,这大师姐之位实在是——” 她话音未落,曲正风就直接续上了自己刚才的话。 “大师姐真是正风所见崖山新弟子中最镇定淡然之人,果真要大师姐你这般优秀的人,才能征服师父这种眼高于顶的老混蛋,才能让他结束三百年的浪荡生活,回到崖山啊。大师姐,师弟替崖山上下诸位上老弟子,谢过了!” 说完,他恭恭敬敬,一个长揖到底! 见愁懵了。 彻底懵了。 曲正风的话语不断回荡在她耳边,让她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眼高于顶的老混蛋,三百年的浪荡生活,替崖山上下谢谢她…… 她忍不住慢慢转过头去,看着旁边的扶道山人。 这时候,扶道山人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掐着大白鹅的翅膀,阴森森地朝曲正风笑:“你、说、谁、是、老、混、蛋?!” 曲正风竟半点不惧,抬头挺胸,义正辞严、云淡风轻地开了口:“当然不是徒儿了,都是掌门说的,还请师父勿怪。三百年离宗,不理世事,把中域执法长老的摊子撂下,听闻中域左三千所有宗门都到昆吾说过了您的坏话。掌门还说您是根老油条,老——” “闭嘴!” 扶道山人有种晕厥的冲动。 他握紧了拳头:“不行,不行,三百年没在崖山,山人我的威信都没了!郑邀这王八蛋竟然也敢在背后编排我了!好,好!” 杀气腾腾,表情酷烈。 见愁简直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崖山…… 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听上去,感觉师父跟这个叫郑邀的崖山掌门的关系并不好? 可又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劝个架,免得这师徒二人打起来或者闯下什么祸事,就忽然听见一声响。 “啪!”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脑门,满脸愤怒的表情一下就消散干净了。 “嘿,奶奶个熊,差点被这孙子给带进坑里去了!我怎么能去找郑邀这混球呢?等我一去,他铁定把掌门之位的烂摊子甩给我,差点中计,差点中计!还好山人我英明神武啊……” 说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 旁边的曲正风顿时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见愁彻底迷糊了。 眼瞧着扶道山人大笑着朝前面走过去,简直猖狂到了极致,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曲师弟,这……到底是?” 曲正风看了看前面,朝见愁一侧头,压低了声音。 “你初入崖山,可能不知道,我崖山从来没人愿意当掌门,掌门啊,就巴望着把烂摊子到处甩。唉,我还以为师父会中计呢!” 说完,他一脸沧桑地摇了摇头。 大概明白了。 但是…… 听上去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 见愁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木,她想了一阵也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干脆直接放下了。 曲正风一摆手:“大师姐请。” 过了摘星台,前面还有一条长道,隐约已经可以看见亭台轩榭的影子。 见愁点了点头:“多谢曲师弟。” 她迈步朝前面走去,慢慢跟上了扶道山人的脚步。 崖山道一过摘星台,便褪去了狰狞的模样。 山壁上粗犷的人像浮雕,一变而为精致而绚烂的图纹壁画。 祥云仙鹤,远山猛兽,长剑古刀…… 俱在眼前。 不同的图纹,用不同的颜料描绘,仿佛还有芳香。 就连石道顶部,也绘制着巨大的图纹,一个有一个的图案凑成一团圆形,连成一排,铺在头顶。 地面则变得平滑如镜,仿佛被人一刀削平,弯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偶尔有一些镶嵌在交接点上的灵石,看上去像是一座万象斗盘。 从脚下到头顶,竟都美得惊人,透出一股宏大的气象。 见愁一时有些惊叹,放缓了脚步,一面看着,一面走着。 又行进了约莫百来步,见愁便彻底惊住了。 崖山后山,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眼前。 此刻,她站在开凿在山腰上的崖山道内,朝外面一望,便能看见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地势比崖山道所在的位置略低十丈。 在崖山道与广场之间,有东西两座石梯相连,供人上下。 隐隐能看出广场周围修建有不少房屋,正中央有一个三丈方圆的泉池,尽头则是一座似悬空三十丈的巨大高台。 “出来了!” 忽然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崖山道下方响起。 见愁正看得出神,乍一听这声音,只觉得不像是才认识的曲正风。 她诧异一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正对着崖山道的广场下方,竟然聚集了近百人,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 “真的是个女弟子耶!” 人群顿时沸腾。 “我崖山百年冤屈终于可以洗刷了!谁说我崖山不出女修的?!站出来!” “拳打白月谷,脚踢无妄斋,干掉剪烛派,指日可待啊!” “呸!别丢咱们崖山脸了,我们不是要干掉人家,是要把他们的弟子都抢过来!” “对对,还是师兄说得对!” …… 一眼望去,全是男修。 气氛热烈。 见愁听着下面乱七八糟如一锅粥一般的议论声,僵硬地扭过脖子,去看旁边抱着大白鹅笑的扶道山人。 “师父……”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崖山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下面广场上,所有人的崖山弟子都像是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见愁。 他们都是今晨就得了消息,知道扶道山人要带着一名女弟子回来,所以齐齐涌出来,等着看热闹。原本他们都觉得没有哪个女修愿意加入崖山,只以为扶道山人是吹牛回来了。 没想到,现在一看,还真是个女弟子! 不少人都兴奋了起来。 扶道山人简直乐不可支,好歹也三百年没回来了,如今一回来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感觉,真是棒啊! 他装模作样地走上前来,摆了摆手,咳嗽两声。 “嗯哼嗯哼!” 整个广场上有一瞬间的安静,接着便是震天的欢呼! “差点没认出来,这不是师伯祖吗!“ “师伯祖回来了!” “太感动了,看样子掌门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了!” “有生之年竟能……” …… 听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扶道山人简直气急,生怕这一群王八蛋再喊出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来。 他偷眼一看见愁,便瞧见见愁脸上的表情仿佛开了一道缝,吓得连忙将手抬起来,朝下面一压,扯着嗓子大声开口子:“才三百年不见,就认不出山人了不成?!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不就是山人收了个大师姐吗?至于这么激动吗?没见过女修是不是!” 下头所有人都听出扶道山人训斥的意思来,可是…… 真的好委屈啊! 人群之中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哪个混小子胆子大,竟然咕哝了一句:“我在崖山这么多年,真的没见过女修嘛!” “哈哈哈……” 下面顿时笑成一片。 扶道山人一看见愁表情,就知道—— 完了。 他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手一指见愁,道:“好了,好了,都别吵吵了!从今天开始,我崖山便是一个有女弟子的门派了!” 下面顿时一片欢呼。 扶道山人顿了顿,续道:“她,便是山人新收的弟子,行一,名见愁!” 话音一落,所有人便仿佛约好了一般,两手抱拳在身前,朝着崖山道上站着的见愁一拜,声震云霄。 “拜见见愁师伯!” 大家真是好热情的样子。 见愁唇边挂了一分微笑,便待还礼,可只在那一刹,她忽然有点蒙。 见愁…… 师伯?! 她怔然好半晌,愤怒地转过头去:“师父……” “回头跟你解释!”扶道山人悄悄遮住自己的脸,压低了声音,“先还礼!” 他说着,连忙给见愁递眼色,示意见愁看下面。 崖山道下,所有人躬身朝下。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西边的一片赤色仿佛从地底升起,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见愁有种冲过去把扶道山人摁住狂揍一顿的冲动。 不过关键时刻,她还是很能撑得起场面的。 嘴角上弯三分,见愁十分有礼地朝下一拜:“诸位师、师侄,见愁有礼了。” “好了好了,都别客气了,起来起来!” 扶道山人知道见愁不自在,连忙上来挥了挥手。 所有人这才陆陆续续收了礼,起身来。 只是他们都很奇怪地站在原地,没走。 见愁并未注意到这一幕,她回转头去,露出纯善的笑意,淡淡看着扶道山人:“师父,你好像还有好多事情没告诉徒儿。” “啊,很多吗?有吗?你又瞎说了!怎么可以欺负老人家呢?”扶道山人一拍自己后脑勺,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哎哟,山人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我在山下种的人参,这时候怕该熟了!不说了,我要下去采摘了!那什么,崖山的事情,自有你师弟们给你介绍!” 说着,他拔腿就跑,抱着大白鹅,速度可快可快了。 一边跑,他还一边大喊:“老三,啊不对,老四,剩下的就交给你了!给老子赶紧地!” 话音落地时,人已化作一道残影,消失不见。 见愁愕然不已。 她还没来得及追上去,便忽然瞧见,一道雪白的影子,披着这落日下的万丈霞光,从下方腾空而起,飘飘然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来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负手而立,面带微笑,朝着见愁一欠身,风度翩翩。 “山人座下四弟子沈咎,拜见见愁大师姐。” 声音轻柔和缓,如琴音淙淙。 沈咎慢慢直起身来,直视见愁,十分和善,近乎深情地注视着她:“不知,大师姐可有道侣?” 见愁:“……” 十九洲的修士,都这么直接的吗?!! 她还没有回答,下面一直聚集着没走的崖山弟子们,立时群情激愤起来。 “作弊!” “沈师伯好不要脸!” “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说好了有师姐咱们一起追的!他居然作弊!” 第023章 两不知 “……” 如今,见愁只想长叹一声,问一句:到底什么情况? 眼瞧着在自称扶道山人座下四弟子的沈咎,在问完见愁是否有道侣这个问题之后,竟然遭到了下面还聚集的所有崖山弟子的反对! 而且…… 他们说出来的话,着实让人有种冒冷汗的冲动。 若非一路来十九洲的所见所闻,让见愁对崖山在外的名声有很清楚的了解,她只怕要认为这是个土匪窝子了。 前面,姿态优雅的沈咎也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大片质疑之声。 他朝着见愁抱歉一笑:“见愁师姐莫怪,我崖山弟子向来是这十九洲大地上最痴的一群人,所以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待师弟为你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屁!” 下面立刻有人不给面子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你她娘的忒不厚道!怎么可以仗着有机会给见愁师伯引路,就先下手了?!” 沈咎白衣如雪,一张脸上堪称完美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见愁只见他缓缓转过身去,站在石道上,面向下面沸腾的众人。 “刚才是谁大喊着要追见愁师姐的,给我站出来!” “……” 下面一片的寂静。 有几个愣头青觉得奇怪,终于还是站了出来:“我们!” “你们?”沈咎唇边浮出异常纯善的几分冷笑来,他两手往胸前一抱,“你们是什么辈分?也有资格追求我见愁师姐?你们两个,要叫她师伯!要不要我把这件事告诉掌门,看看他怎么说!看看长老们怎么说!” 我去! 众人一瞬间没了话。 这时候了,大家伙儿发热的头脑才算是冷静了下来。 告诉掌门,告诉长老? 那还要不要活了? 他们扬言要追求新来的见愁师伯,万一成了,辈分怎么算? 难道回头要自家师父见了自己还要低头? 要知道,掌门和四位长老见了见愁也得喊一声“大师姐”啊! 所有人被沈咎这么一提醒,总算是醒悟过来了。 眼看着沈咎唇边那一点点纯善的笑容,所有人只觉得背脊骨一寒。 沈咎这孙子! 欺人太甚! 有人反应了过来:“可见愁师伯明明是我们大家的,你凭什么先追?!” “凭什么?” 沈咎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一张脸。 “虽然咱们崖山都是靠脸吃饭,但是,本人,才是崖山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你们这么不满,是要拔剑不成?!” 说到最后“拔剑”二字,沈咎的声音忽然铿然起来。 那一刹,一座两丈方圆的斗盘一下在悬在山腰的崖山道上亮起! 陡然出现的磅礴银光,在这渐渐沉下的夜幕之中,极为耀眼,清晰而夺目! 疯狂旋转的斗盘带起一阵旋转的灵气! 沈咎衣袍猎猎,翻飞而起,一张脸被这斗盘一衬,越发俊美起来。 站在广场下的众人,抬头便能瞧见站在斗盘中心位置的沈咎,同时没了声音。 如今沈咎可是元婴期修士! 拔剑? 他们哪里有资格跟沈咎谈拔剑? 简直变态! 这是明目张胆的欺负啊! 可惜,无人敢置喙一句。 眼瞧着自己放出斗盘就震住了这许多人,沈咎自己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看了见愁一眼。 见愁的目光落在他脚下的斗盘上,仿佛很感兴趣。 沈咎一个闪念过去,脚下万象斗盘一闪,便倏忽隐没在了地面上。 他回头向着众人,放缓了语气:“好了,诸位师侄还是先回去吧,天色已晚,今日诸位为大师姐接风,想必大师姐也感动异常。师尊还交代了我要安顿好大师姐,不能耽误,大伙儿还是明日见。至于有什么不服气的,咱们拔剑台见!” “算了,还是散了吧。” “原本我也就是凑个热闹,咱们崖山有了第一个女弟子,距离有一群女弟子,还远吗?” “哈哈哈,是啊。” “看见愁师伯好像挺和善的,跟扶道师伯祖完全不一样啊。” “我也奇怪,师伯祖怎么会收到……这么……这么正常的徒弟?” “会不会见愁师伯也只是表面看起来和善啊?” “不会吧……” 有人哀嚎起来。 一片高高低低的议论声中,人群终于散得差不多了。 见愁站在原地,从中听出了不少的东西。 她看向沈咎,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 这一位四师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沈咎见人散了,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他姿态怡然地走回了见愁身边,笑道:“这一下他们走了,总算清静了。师父将师姐你交给了我,不如,我带师姐在这崖山之中转转?” 见愁暂时没说话。 她朝着旁边看去。 从崖山道上来的时候,她记得还有一位曲正风师弟,这一位虽然好像也不很靠谱,可也许比眼前这一位靠谱。 然而,在看清曲正风脸上表情的刹那,她终于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 “曲师弟?” 曲正风依旧用那种奇异的欣赏目光,看着见愁,声音里有一种咏叹之感:“果然不愧是能把师父带回来的见愁大师姐啊!” 然后,他又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向沈咎。 “果然不愧是我崖山最俊的沈师弟,刚才亮斗盘的时候也很有气势啊!我崖山后继有人……” “……” 这个曲师弟,怎么有点吓人呢? 见愁无端端觉出几分危险来,想了一下,还是假装自己什么也没问过,回头去:“沈师弟。” “我在。”沈咎连忙一笑,“师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不过今日初到崖山,初识沈师弟,觉得沈师弟是个很风趣幽默之人。”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见愁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顿了一顿,续道:“方才沈师弟问我有没有道侣,我的回答是……没有。” “真好!” 沈咎眼前一亮。 见愁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微微一笑,问道:“不过,这一路行来,我也有个疑惑,想要请沈师弟帮忙解答。” “见愁师姐但问无妨,沈咎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毫不犹豫,夸下海口。 沈咎一脸的信誓旦旦。 见愁点头,问道:“你们问人有没有道侣,是对人表白自己的心迹吗?” “……算是。” 沈咎万万没想到,见愁竟然直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直白得让人猝不及防啊! 他怔了片刻,才答了两个字。 “原来如此。” 见愁想,若按这样说,张遂也算是对自己表白过心迹了? 可是…… 她看了沈咎一眼,终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了。 天边的红日,此刻已经沉沉地降入了地平面。 整个广场上一片的昏暗,有一弯淡白的月亮,慢慢从天边浮现,越来越清晰。 见愁看向了右手边的石梯,从这里可以下广场。 她也想去崖山四处走走,所以便抬步而去。 这一番举动,落在沈咎的眼底,有一种无端端的奇怪。 他连忙跟上见愁的脚步,走在她身边,一步步走下石梯。 “见愁师姐怎么不问了?什么原来如此?” “没什么好问的,只是觉得你们修士的道侣,与凡俗世间的夫妻,似乎不一样。” 见愁踩着那一级一级的阶梯,看着广场边缘亮起来的灯光,暖黄暖黄,竟有一种看到了往昔村落灯火的错觉。 然而,她知道不是。 “我来十九洲,在斩业岛上,也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道侣。” 听到这里,沈咎愣了一下。 见愁却没看他表情,笑容浅淡:“我在凡间有过夫君,还曾有过一个孩子。凡人兴许真是比较俗,要求的是两心不离,白头偕老。只可惜,我没能得到。修士间的道侣,仿佛要随意得多,功利得多。我并不喜欢,今日不会,往后也不会。” 听出来了,这是拒绝。 只是这一番拒绝的言语,竟然让沈咎觉出一种难言的感觉来。 只听说师父收了个年纪不小的徒弟,可沈咎没想到,这不仅是个曾嫁过人的有妇之夫,甚至还有过孩子。 她人来了崖山,那孩子呢? 沈咎下意识想要问,可在看见见愁脸上那平淡的微笑时,却不知怎地,一下忍住了。 “我明白了,今日是沈咎冒犯,平日里这样轻浮惯了……那什么,还请见愁师姐莫怪!” 他假作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一笑,颇有几分扶道山人的风采。 “还有今日那些师侄们,其实大家说着玩的居多,都没有什么恶意的。毕竟我们崖山有女修,是件很稀罕的事情,可能师姐刚来崖山,不很清楚,呃……那什么,反正久了师姐你就熟了!” 之前的场景,见愁也看在眼底。 她倒没看出什么轻浮来,只有一种真心实意的热闹,看不出有什么讨厌与恶意,自然也没有什么介意。 她不过是奇怪,修士们的“道侣”到底是什么存在罢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最后一级石梯也终于到了,见愁的脚步落了地,站在广场上抬眼一望,便更能感觉到脚下广场之广,对面高台之高。 “崖山,挺好。” 这语气里,有种莫名的笑意,叫人觉得暖融融的。 崖山,挺好。 好吗? 沈咎入门这许多年,竟从没听人用这样暖和又简单的话说过。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一位大师姐,的的确确是与那些糙得不能再糙的崖山同门一样的人,倒并非因为她是一名女修这么简单。 她跟别的女修也不一样。 那一刻,沈咎脑子里甚至有一个荒诞的想法:难道是师尊忽然良心发现,专门给找了这样一位独特的大师姐来感化他们? 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扶道山人奸诈的笑容。 沈咎恶寒了一下,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连忙把这想法给压了下去。 “那什么,反正崖山说大挺大,说小也小。崖山宗门的范围很大,但是真正的崖山就在此处。这一座广场,我们都叫它灵照顶,不过一般都作演武之用。” 见愁听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沈咎终于充当起了一位引路人与解说人,他略略领先前面半步走着。 广场很大,他们的脚步不算快,也不算慢。 沈咎朝左手边一指,那是广场边峭立的山壁,似乎有灯光从里面透出。 “广场靠着崖山绝壁的这边,一般都住人,山壁里开凿出了不少房间。方才我看曲师兄已经走了,约莫是帮见愁师姐你准备屋子去了。你再看那边——” 方向一换,是广场的周边建筑。 “从左边开始,依次是炼器堂,炼丹堂,观星堂,执事堂。哦,最右边这个是佳肴堂,不过一般没人用……” 前面炼器炼丹见愁还能理解,至于观星约莫是看天上的星斗图,兴许还跟万象斗盘有关,执事堂也好理解,可是…… “佳肴堂?” 传闻修士修炼都是可以辟谷的,怎么这佳肴堂的名字听上去特别像是厨房? 说起这个,沈咎伸出一根食指,挠了挠自己脑门,有些尴尬。 “这个么……跟咱们师父关系比较大,那什么……我以为师姐你……那个什么……” 他说得断断续续,不过一边说,却一边朝见愁做出一个“你知道的”的表情。 见愁竟然轻而易举地意会了他的意思,想起扶道山人自初见时候起便从未离嘴的鸡腿,想起他垂涎于大白鹅的馋样……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见愁这表情,引得沈咎笑出声来。 “笑什么?” “没。”沈咎忍住,“只是觉得,见愁师姐与师父相处的这几日,铁定不好过。” 岂止是不好过? 见愁着实不怎么想说话,却道:“话虽这么说,师父是馋了点,懒了点,笨了点,抠门了点,坑人了一点……” 说着,见愁忽然没了声。 沈咎望望天:“他还能有什么优点不成?” 见愁沉默半晌,试探着开口:“人好?” “……” 沈咎顿时用那种看禽兽的目光看见愁! 这一位大师姐跟他一开始的印象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竟然可以这样面无表情特别淡定地说出“人好”两个字来!果然跟扶道山人那个老混蛋是一路货色啊! 沈咎简直有种受骗的感觉。 他怔怔然忘了见愁半天,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好不容易,他才抽搐着嘴角,挤出一句:“也许吧。” 呵呵,扶道山人能“人好”? 太阳一定打西边出来,连崖山掌门都特别喜欢他眼下的位置了! 骗鬼去吧! 自从成为扶道山人的徒弟,沈咎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被折腾得那叫一个要死要活,好不容易才终于混成今日这老油条的模样,简直一把辛酸泪! 没想到,今天师父收了个大师姐,大师姐竟然说师父人好! 到底是大师姐白皮儿黑馅儿,还是师父真的对大师姐不错呢? 沈咎这么一思索,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无论哪个,都很可怕! 所以,还是不想了。 擦一把头上无端冒出的冷汗,沈咎终于重新打破了沉默。 这一回开口,已经明显有点胆战心惊的味道了。 “总之,这佳肴堂一般也只有师父会用,师父不在的这三百年,估摸着都要长蘑菇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灵照顶的中心位置,这里是之前见愁站在崖山道上,瞧见的那一个泉池,看上去不小。 泉池两边各有一道溪流,分向灵照顶左右两边。 这个风很小的晚上,泉池水面上倒映着天上弯弯的月亮,将洒下来的月光揉碎了,铺在细细的波纹上。 见愁站在泉池边看去,竟看不到底。 “这泉池好像挺深。” “这泉池乃是冷泉,很深没错,从这里直直向下穿过这一座山,到达地底。每年八月便会有一群白鹤自天上飞来,栖息于此,听闻乃是崖山开山祖师当年养的那一群,所以名曰‘归鹤井’。” 沈咎笑着也站了过来。 “再过一个月,大师姐就能瞧见鹤了。” 原来是口井,她其实还以为是登天岛上所见的那座小石潭。 目光落在归鹤井水面粼粼波纹上,见愁脑海之中却飞快地划过一群在晨光下近乎透明的蜉蝣之影。 一时之间,她怔了片刻。 抬首望月,原来今天就要过去了,此刻,已是深夜。 那少年如何了? “大师姐?” 沈咎半晌没见见愁有什么反应,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了医生。 见愁这才回过神来,道:“方才瞧见这归鹤井,便想起了一位……” “故人?”沈咎接话。 见愁摇头:“不,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无关紧要之人罢了。倒是这归鹤井,不知到八月会如何,到时得看看开开眼界了。” “崖山风景好的地方还有很多,除却归鹤井之鹤,还有崖山道上摘星台,前山揽月殿的揽月阶,顺着灵照顶下去,有一座风音谷……” 总之,好玩好看的地方太多了。 沈咎一一地数着,带着见愁继续往前面走。 更前面,便是那一座巨大的高台了。 之前在崖山道上,见愁远远看着的时候,只看见这一座高台底部距离地面足足有三十丈,却没想到,走近了看,才发现这高台与地面之间,并非没有东西支撑。 只是,这支撑之物,反而令人震撼不已。 撑着高台的,竟是一柄三十丈长剑! 长剑太细,剑尖落地,插在这巨大的灵照顶上,剑柄处却紧紧抵着上方的高台。 这一座高台,宽有足足二十五丈,长有四十丈,厚度也有整整五丈! 如此巨大的高台,该有多重? 这一柄长剑竟然能撑住?! 站在高台投在地面的巨大的阴影之中,见愁驻足仰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震颤之感。 沈咎的声音,在夜里,也异常地平和。 他站在见愁的身边,开口道:“此台名为拔剑台。” “拔剑台……” 见愁呢喃了一声。 沈咎道:“凡我崖山弟子,正心持道,遇邪魔拔剑,遇不平拔剑,遇违心拔剑……世间有种种忧愁烦恼,何不拔剑解之?” “所以,你方才才会对那么多人说,拔剑?” 见愁还记得,在崖山道时,沈咎曾一声大喝“拔剑”,下面一时之间便安静了。 沈咎原本只是随口说一说有关于拔剑台之事,没想到见愁竟然真的就想到了那边去。 他有些赧颜地摸了摸鼻子,开口道:“都说拔剑斩心魔,斩去世间烦恼……不过在咱们崖山,大家都是……一言不合就拔剑!” 一言不合就拔剑! 谁打赢了谁就是大爷! 很明显,沈咎乃是崖山这一群“拔剑派”弟子之中的佼佼者,拔剑之后从无败局。 所以,今日在崖山道上放那一句狠话,所有人才都怂了。 见愁倒没想到沈咎忽然来这么一句“一言不合就拔剑”,听上去真是够简单够粗暴,偏偏很直截了当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思考了一会儿,见愁点了点头,道:“这个我喜欢。” “咦?” 沈咎十分惊奇地看向见愁,顿时眼前冒光。 “难道大师姐有意成为我拔剑派的一员?” 拔剑派? 见愁不解。 沈咎一下有些兴奋起来,连忙解释:“大师姐你也知道,这宗门之中总有一些人想法不一样,有人觉得讲道理比较好,有的人呢天生脑子里就没那么多弯弯绕,为人豪爽又直接,比如师弟我这种。” 他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见愁默默想,这跟扶道山人很像。 沈咎自然不知道见愁在想什么,续道:“拔剑派,便是我崖山弟子之中最大的一个派别,大家做事不讲道理,只讲实力,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直接来硬的。师姐你……那什么,要不要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一言不合便拔剑? 见愁听着,只觉得眼前的沈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考虑考虑。” 她长声一叹,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拔剑台,慢慢地转过身去,这一下,整个崖山都被她收入眼底。 来时她从崖山道往下看,此刻,她站在拔剑台下,仰视崖山。 弯月一般的山壁半抱着圆形的灵照顶,崖山山壁上仿佛有一扇又一扇的小窗,透出深深浅浅的灵光来,仿佛有人在里面修炼,偶尔还能看见人影。 崖山道上的壁画图腾,在柔和的月光之下,只能照见一半,其余的有些模糊不清。 正前方,崖山道下方,却有一扇巨门,灯火堂堂。 沈咎心里想着来日方长,反正大师姐也是师父的徒弟,迟早也会加入他们拔剑派。 眼瞧着见愁朝前面看过去,他想起来:“那是崖山弟子聚会的地方,有事儿没事儿坐在一起聊聊天什么的,不过重大的集会都在这灵照顶上。” 见愁点头,仰视着这高高的崖山。 她从崖山道一路攀越而上,此刻脚踏实地,实际却在层云之上。 崖山…… 从大夏的小山村,东渡大海,来都十九洲,如今站在这里。 那种巨大的变化,一下让见愁生出一种无边的感慨来。 这里,便是自己以后的家了。 她慢慢地低下头来,将素色的衣袍一掀,两只手掌交叠在一起,覆盖在额头上,郑重而肃穆地,长身跪拜而下。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凡世间那个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的谢见愁,而是—— 崖山门下,弟子见愁。 直到此刻,那种真真切切重获新生的感觉,从笼罩了她。 见愁的额头触到了灵照顶冰冷的地面,她回想起自己当初拜扶道山人为师的时候,似乎也是如此。 冰冷的一片。 可不同于当时的是,此刻她心里暖暖的。 “见愁师姐……” 旁边站着的沈咎没料想到见愁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怔然了片刻,才连忙要上去扶她。 见愁却只是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回头时洒然一笑:“不必担心,我无事。” “……” 沈咎的眼神闪了一闪,心里着实有些奇怪。 他想起见愁说,曾为人妇,曾有过一个孩子,如今却孤身一人站在这崖山灵照顶上,想起她说修界的道侣与凡俗世的夫妻不一样,白首不相离,可她却未能得到…… 没追问见愁为何会拜崖山,沈咎想了想,甚至把自己的所有疑问都压了下去,笑着道:“时辰也不早了,师姐一路从崖山道上来,估摸着也累了吧?想来曲师弟已经把师姐的地方准备好,请师姐随我来。” 他一摆手,头前引路。 见愁点头跟上,从这宽广的灵照顶上慢慢行去,化作素白月色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千里月色,笼罩整个十九洲大地。 从崖山继续往东,越过一道绵长的山脉,跨过一片莽莽平原,便能瞧见那突兀地耸立的平原之上的十座山峰,九头江的蜿蜒的曲线,从这十座山峰边缘绕开,秀美而壮阔。 一座古老而斑驳的石碑,便伫立在这九头江边。 ——昆吾。 “没想到,三百年撒手中域之事不管,如今真的回来了……”一名苍颜白发的老道负手站在江边,注视着江面。 一向奔流暴怒的九头江,在过昆吾之时,变得异常平静。 阔大的江面如同一面平滑的镜子,不起半点波澜。 水光接天,月华如练。 另一名青年男子负剑站在他老道身后,皱眉道:“师尊,扶道山人一向是不理俗事,既然三百年不管,那应当对这执法长老之位没有什么心思。眼见着便到了重选执法长老之期,他这时候回来,会不会有点太巧合?” 老道脸上挂着平和的笑意,睿智的目光穿透江上浅浅的薄雾。 “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对我昆吾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他与我作对了这许多年,脾气我熟,估摸着,倒不是为了这执法长老之位,只是因为新收了个徒弟吧。” 十九洲中域,说崖山地位特殊不错,可若论实际的实力与地位,昆吾敢称第二,再无宗门敢称第一。 更何况,这里还有如今修界修为最高的横虚真人。 青年男子闻言,开口虽谨慎,可话里却有隐隐的不屑:“崖山一群不务正业的,如今收了个女弟子,叫什么见愁,徒儿也早听说了。师父——” 青年男子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横虚真人忽然手一抬。 他所有的声音立刻止住,抬头看去。 一道濛濛的青光,穿破江上迷雾,横渡而来,速度极快。 一人一身青袍,猎猎随风,脚下不曾御器,竟凭虚御风而来,飘飘渺渺,气质拔俗。 待得人近,便能看见他冰霜染就的眉眼,淡而无情的面目。 正是十三日前,横虚真人新收的弟子—— 谢不臣。 原本疾如流光般的一道,见了横虚真人也并未有半分的减速,反而越发迅疾。 青年不禁紧绷着身体,皱紧了眉头,有隐隐的忌惮。 而横虚真人则是面露微笑,赞赏不已,不闪不避。 那一道青光直冲而来,未带起江面半点波纹,霎时悬停在了江面上,不多不好,恰好在横虚真人身前三尺处。 他拱手一拜,神情淡漠。 “拜见师尊。” 横虚真人见他这般,心下慨叹不已:“不臣天赋卓绝,实乃贫道生平仅见,本来我不欲打扰你修行,不过近日有些中域之中的事,要交代与你。” 谢不臣并未言语。 他眉梢挑起,如三尺青锋的剑尾一样冷峭,眼底淡漠甚至冷冽,是一双不含情的眼,注视着眼前的横虚真人,也未见得有特别的尊崇与孺慕。 仿佛,任何人在他眼中,都与草木无异。 人,只淡淡往江面上一站,便仿有璀璨光华加身,善而若水。 横虚真人眼底的欣赏与赞叹更甚,只将事情徐徐道出。 而站在横虚道人身后的青年,却无心去听,只将目光移向了谢不臣的脚下—— 筑基可御器,金丹可御空。 传闻之中十日筑基,十三日登临筑基巅峰,成为金丹以下第一人的这一位“谢师弟”,轻飘飘地凌空立江面上,脚下空无一物! …… 那一刻,青年觉得有一股寒气,幽幽从心底升起。 谢不臣并未注意,依旧淡然模样。 在听见横虚真人交代的事后,他慢慢点了点头,声音平缓:“弟子明白。” 第024章 揽月殿 十九洲的夜,深而长。 这山中的静寂之感,带着暖黄颜色的灯火,无一不让见愁想起往昔。 只是,她也只剩下这些往昔的回忆了。 “这里就是大师姐日后的住处了。” 伸手朝前面一指,沈咎的声音显得很是轻松。 他们一路从下面上来,然后唤出了崖山云梯,很快便来到了崖山更高处。 于是,见愁便瞧见了眼前的场景。 夜晚,缥缈的云气都薄薄的,也看不怎么分明。 遒劲的老树扎根在岩峰里,旁边坚硬的山壁被凿开成一块巨大的凹陷,凹陷处往内三尺,竟然镶嵌着两扇雕花的木门。 木门旁边的石壁上,挂着一个崭新的木牌子,上头两字正好是“见愁”。 这木牌,像是凡间房屋的匾额一样,能让旁人知道,这是她的住所。 曲正风也负手站在木门旁边,笑着对见愁道:“方才沈师弟引着大师姐四处走看,我便来把大师姐的住处收拾了一下。不过,我们都不怎么接触过女修,所以也不知大师姐是否满意,还请大师姐看看吧。” 说着,他退了半步,示意见愁上前来看。 见愁慢慢走过去,距离很短,也就是两步。 她伸手出去,按在门上,便听得耳边有细细的“吱呀”一声。 门开了,里面的摆设一时清晰可见。 这只是异常简单的一间屋子,不同的是它开凿在岩壁之内,内里四墙都嵌着木板,正好将所有的灰色的岩石都覆盖起来。 见愁能闻道空气之间散发出来的木料的清香。 屋内靠墙摆放着简单的四把椅子,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只灯盏,灯盏上只放着一只玉质的小碗,里面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却有暖黄的火光,从小碗内部燃烧起来。 其后,是一架朴素的木屏,后头摆着一间异常简单的木床。 她抬步入内,便发现脚下的地板上镌刻着一座又一座的阵法。 沈咎与曲正风两人,一左一右,都没进来,只站在外面门框边上。 不同的是,曲正风不偏不倚地站着,而沈咎却像是没骨头一样歪在了门框上。 “这地面上共有三座阵法,分别是聚灵阵,示妖阵,清心阵。”沈咎见见愁似乎在打量地面的阵法,于是解释起来,“崖山之中灵气虽充裕,不过若有聚灵阵聚合,修炼效果会更好,也省了许多力气。至于示妖阵,乃是怕邪物侵扰,以警示修士。清心阵则可明心见性,保持头脑清醒简直是治瞌睡必备!” 三座阵法,各有各的功用。 见愁点了点头,踏过那三座阵法,走到了桌旁,伸手抚摸。 木桌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偶尔竟然还有流光闪过,兴许也是材质极为特殊的木料。 见愁环视一圈,此处虽十分简单,却干净朴素,让人心里有种安定之感。 她笑着回头,对曲、沈二人道谢:“多谢二位师弟费心了,这屋子我很喜欢。” 沈咎嘿嘿笑了一声:“大师姐不嫌简陋就好,咱们崖山多的是粗心大意的糙男人,不很明白女修们喜欢什么,若是你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支使二师兄帮忙好了。我们二师兄,可是整个崖山最热心肠的人了!” 说着,他伸手一拍旁边曲正风的肩膀。 “是吧,二师兄?” 曲正风凉凉扫了他一眼:“四师弟,在大师姐面前,还请你正经一些,莫要败坏了我崖山弟子的形象,丢了师父的脸……” 这词儿,怎么有点耳熟? 见愁默默地看了一眼正经无比的曲正风,没说话。 沈咎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显然半点也不想听曲正风说这些,他连忙比了个暂停的姿势。 “今日太晚,我不跟你理论。那什么,大师姐,今日太晚,我们便不打扰你休息了,明日等大师姐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来叨扰。” 说着,他朝着见愁一抱拳。 旁边的曲正风也没跟他计较,两人拜别见愁。 “大师姐,告辞。” “两位师弟慢走。” 见愁目送二人离去。 曲正风走的时候,甚至还帮忙把门给她带上了。 见愁回身,走到桌旁,看了看那一盏没有灯油,自己燃烧着的灯盏,觉得很是奇妙,研究了好半晌也没明白,只能想,这崖山上神奇的事情约莫还有不少。 今日不明白,日后慢慢会明白的。 她收回目光,又朝屏风后走去。 和衣躺在木床上,见愁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原本她以为自己新到了一个地方会睡不着,却没想,只是眼睛一闭,便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很快入眠。 今夜,无梦。 屋外。 才出来不久的沈咎与曲正风二人,皆回头望了那紧闭着的门一眼。 沈咎道:“我怎么觉得你布置的房间那么丑?” “有吗?” 曲正风思索起来。 “有。”沈咎一口咬定,不过他目中又透露出几分疑惑,“不过,我怎么瞧着大师姐屋里那一盏灯,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哦,那个啊……”曲正风眼皮一搭,“你没认出来?” “认出来?” 不知怎的,一瞧见二师兄这淡淡的表情,沈咎心里就咯噔的一下,有些不好。 曲正风看向他,伸出手来拍了拍他肩膀:“我看你屋里藏着那一只天火盏也挺久了,一直偷偷摸摸不让我们知道,今日想着大师姐屋里正好缺个照亮的,就顺手给安上了。还别说,大师姐那屋里看着亮亮堂堂,你那玩意儿还真好用。” 天、天火盏…… 他的天火盏! 沈咎只觉得脑门前面一道白光闪过,晴天霹雳!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天火盏?! 屋里那一盏灯竟然是他的天火盏?!! “师弟,淡定。枉我前段时间还夸你老成了不少,怎么如此禁不住夸?反正你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造福造福大师姐。” “屁!” 沈咎立刻就要跳起来! 他心都在滴血! “你他娘站着说话不腰疼!” 曲正风却摆摆手,一副淡然模样。 “东西已经进了大师姐的屋子,与我无关喽,你想要要回来,可别问我,去问大师姐吧。哎呀,天这么晚了,我好困,回去睡觉喽!” 话音落地,一阵风吹来。 沈咎伸手朝前面一抓,正想叫曲正风别跑,没想到,竟然抓了个空。 眼前曲正风的影子,被风一吹,竟然缓缓消散。 “跑了!” 沈咎懵了! “二师兄,你欺人太甚!!!” 悲愤的声音,乍然响起,响彻整座崖山。 次日。 见愁醒的很早,睁开眼时,只觉得整个人精气神都饱满至极。 那一只白玉碗里的火光,还静静地燃烧着。 见愁起了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踏过屋子正中的阵法,两手按在门上,缓缓将门拉开,却被前面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沈、沈师弟?” 屋外,已经是晨光大亮。 因为此处地势极高,所以见愁能看见的,只有茫茫的白云,太阳的光芒从地面钻出,斜斜穿上来,照亮涌动的云气。 风里带了一点点的冷意。 扎根在门旁岩石上的遒劲老树上,树叶稀疏,不过此刻都染着几分露水。 同样地,站在见愁门前的沈咎身上,也有几分湿润的痕迹。 像是…… 露水? 他两眼眼窝里似乎有点乌青痕迹。 见愁惊讶:他从哪里来,怎么在自己门前? 沈咎内心又是痛苦,又是尴尬。 他并非在这里站了一夜,只是今晨起得早了一些,对于元婴期修士而言,不饮不食不睡都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沈咎看上去依旧挺有精神。 只是,他脸上那种奇怪的紧张和局促,依旧让他看上去怪怪地。 两手不自觉地搓了起来,沈咎酝酿着情绪,就要开口:“那个,大师姐,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 “大师姐,你醒了。” 旁边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插了过来。 沈咎酝酿准备了许久的话,一下被打断。 “二师兄你闭嘴!” 沈咎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回头的同时就骂了出来。 曲正风踏着漫天云气而来,一看沈咎那憋屈得不行的模样,简直心里暗爽,却半点没搭理他,直接看向了见愁 他人落地,声音也随之而起。 “正风拜见大师姐,此刻师尊正与掌门在揽月殿议事,吩咐正风带师姐前去,还请大师姐随我来。” “喂喂!你好歹等我把话说完啊!” 沈咎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好看,所以故意整我?!” 曲正风终于回了头,看他,淡淡道:“你要对我拔剑?” “我……” 之前还嚣张不已的沈咎,一下闭了嘴,露出一个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在崖山之中,他对人拔剑,未尝一败,其实那是因为特别有眼色。 很简单,沈咎从来不对自己打不过的人拔剑! 就是这么无耻! 只是…… 到了这个时候,沈咎就只有满腹的辛酸泪了。 因为,曲正风正好属于他打不过的那一类人。 眼见着沈咎没了话,曲正风才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表情,回头看向见愁。 见愁不知他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沈咎这么早来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她只道:“既然师父有命,我自然立刻前去。不过沈师弟的事,约莫只能等我回来再处理了。沈师弟,你看?” “我……我……” 沈咎有心要开口,想讨回那一只天火盏,可旁边曲正风一副“你居然有脸问刚入门的大师姐要东西”的鄙夷表情,着实让他难以拉下脸皮来开口。 憋了半天,沈咎内心吐血。 “那就等大师姐回来,再谈吧。” 曲正风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得逞的表情,心情颇为畅快。 一侧身,他直接唤出一柄暗蓝色的长剑来。 “那就请大师姐上来,我带大师姐去揽月殿。” 又是飞剑。 见愁的目光从这一柄狭窄的长剑上掠过,从容踩上了剑柄处。 什么时候,她也能御剑呢? “好了。” 曲正风微微一点头,而后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淡然地一笑,也不说话,直接一个手诀,剑起。 见愁此前曾乘过无剑,也曾坐过聂小晚的明心镯,不过都与曲正风这一柄剑的感觉不一样。 暗蓝色的长剑,与它给人的阴冷感觉并不相同,相反,见愁踩上去的时候,便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包围了她。 她心里暗自讶异。 曲正风道:“此剑名为海光,乃是采西海海底千丈处的千年海玉制成。海玉常在深海,却因深埋地底,而有暖光融融,与旁人从外看时不一。” 原来如此。 看上去冷,实际用起来却很舒服。 见愁慢慢点了点头,又问:“师父找我是为了何事?” “约莫是要见见掌门吧,也可能是别的事。”说到这里,曲正风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师父一向是我崖山之中不理俗世之人,从来不爱搭理掌门。如今却都在揽月殿,的确有些古怪之处。” 兴许,的确就只是见见吧? 毕竟见愁是扶道山人收的弟子。 没问出什么来,见愁也没多想。 山边的云气,被闯入的剑光驱逐。 曲正风的长剑乘风而上,贴着山崖绝壁,竟然一路往上,往上…… 终于升到了更高的地方,见愁往脚下一看,偌大的灵照顶都开始变小。 山壁两边,已经只有□□的岩石,连杂草都找不出一根来,怪石嶙峋,极为险峻。 一座石亭,就孤独地悬在半空之中,仿佛随时都会从这山壁上掉下去。 曲正风便带着见愁落在了这石亭之中,见愁朝山壁内一看,原来这里竟然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开凿在山壁之内,通向前山。 “此处,便可通向前山揽月殿了。” 曲正风一摆手,示意见愁往内。 见愁略一点头,便朝着里面走去。 宽阔的道路,一点也看不出是修建在山腹之中,头顶上是雕刻的巨大图腾和花纹,两边还有紧闭着的石门,也不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尽头处,隐隐有光透出来。 见愁一路行去,乃是从崖山后山的山壁处,直接通到前山揽月殿。 揽月殿中心有一座高台,台上空无一物,四角却都立着铜鹤盏,八只巨大的铜炉内,依旧燃烧着似乎永不熄灭的火光。 此刻,殿内光滑干净的地面上,毫无形象地坐着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从来没有形象可言的扶道山人,正砸吧砸吧嘴,一只鸡腿吃得欢快。至于另一人,却是个白白净净的胖子,正是崖山掌门郑邀。 他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摩挲着下巴,身形虽有几分臃肿,眼底却露出了思索的光芒,俨然是个睿智的胖子。 “扶道师伯,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吗?执法长老之争,恰好选在你修为倒退这个节骨眼上,来得未免太奇。” “我倒想起横虚老怪前段日子给我的风信中,说有大事相商,估摸着便是执法长老之位这一件了。”扶道山人倒还淡定得很,“本来当初这位置就是他们各自争持不下,硬塞给咱们崖山的。如今他们争得差不多了,自然也要拿回去。至于这时机赶巧不赶巧,便得问心了。” 一面啃着鸡腿,一面说着满含玄机的话语,扶道山人的脸色,倒头一回有些嘲讽起来。 郑邀就坐在他对面。 扶道山人是整个三十五代弟子之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也是如今崖山明面上辈分最高的人,连他见了扶道山人都要恭敬地喊上一声“扶道师伯”。 打从许多年前开始,郑邀就没见扶道山人这嘴巴有停下来过。 他看了一眼那肥得流油的鸡腿,续道:“执法长老之位,我崖山倒不稀罕。左右这位置对咱们也没什么用处,我只担心,是否有人在针对崖山……” “废话,当然是有了!” 扶道山人骂了一声,嘴里一小块鸡骨头直接朝前面一吐。 “呼!” 只听得一声凌厉的破空之声! 郑邀头皮一炸,一个激灵,立刻迅疾地侧了一下头,避开了。 “师伯你又到处乱吐骨头!” “啪!” 背后一声脆响。 郑邀一怔,回头看去。 不知何时,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与二弟子都已经站在那里了。 那一枚鸡骨头,被稳稳夹在两根手指之间,但是上面黏着的一点唾液,却粘在了那两根手指上。曲正风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那鸡骨头距离他身旁的见愁,仅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若是刚才进来的时候没防备,只怕现在这一根鸡骨头就不是落在他指间,而是落在见愁脸上了。 见愁眨了眨眼,显然没想到自己到揽月殿,竟然会发生这般“惊魂”的一幕。 扶道山人抬眼就瞧见两人,对于自己乱吐骨头一件事,半点愧疚都没有,竟直接开口道:“见愁丫头来了呀,赶紧过来吧,你掌门师弟想要来拜拜你。” “……” 掌门师弟…… 见愁虽知道自己辈分高,可这未免也…… 不管何时,走在崖山,都有一种飘在云里的感觉。 眼瞧着见愁彻底无语,旁边的曲正风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将鸡骨头扔了,给见愁递了一个眼神,便退了出去。 见愁回味着这一个眼神,约莫是…… 自求多福? “这位便是见愁师姐了吧?” 一道儒雅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见愁回过神来,循声望去,便瞧见了如今崖山的掌门人,扶道山人嘴里的“郑邀王八蛋”。 白白胖胖的脸,干净得如初生的婴儿一样好的皮肤,一双眼睛不大,却是黑亮黑亮的,眯起眼睛对人笑的时候,半点敌意都看不出来。 和善。 太和善了。 见愁有些没想到,崖山的掌门人…… 竟然长这样? 约莫是想到了见愁在想什么,郑邀笑眯眯地,半点也不生气:“所有人见了我第一面,都觉得我不像是崖山掌门。” “掌门玩笑了。”见愁不知该如何接话。 郑邀也不起身,坐在地上很是自然:“昨日初到崖山,见愁师姐感觉还好吧?” “多谢掌门关心,都挺好,师弟们也挺好。” 原来是来关心一下刚入门弟子是否适应? 见愁约略明白了。 “挺好就好。”郑邀脸上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如今我崖山也算是有女修的门派了。” 又是这一句。 见愁只觉得自己进了崖山,就像成了什么珍惜的动物一样,人人见了她都要好一阵的感叹。 更要紧的是,见愁从这种奇怪的态度上,总感觉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为什么崖山会没有女修? 仅仅是因为对天赋的要求高吗? 不是。 仿佛是因为,没有哪个女修能忍受崖山之中的某些东西。 至于到底是什么,此刻的见愁还不得而知。 这一条贼船她已上了,下不去,干脆一条道走到黑,索性也不问了,只恭敬道:“见愁有蒙师父救命之恩,既至崖山,当努力修炼,不负师父教诲。” “……” 这一瞬间,睿智的崖山掌门郑邀,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一本正经的见愁,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老不正经的扶道山人。 眼底恍恍惚惚了好半晌,郑邀才用有些胖乎乎的手指揉搓着自己的下巴,咕哝了一声:“不应该啊……这么正经的徒弟,怎么可能是师伯收来的?” 见愁方才见他一下没了言语,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没想到,过耳好半天,竟然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她忍不住看了还在啃鸡腿的扶道山人一眼。 这一位师父,到底是有多不靠谱! 可惜,扶道山人一点也没有自觉,反而洋洋得意。 “怎么不可能?你对山人我有什么误解吗?像山人这样仙风道骨又有正义感的修士,简直十九洲少见,稀缺!收到个好徒弟有什么不行的?好了,咱们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赶紧给见面礼!” 郑邀顿时无言。 他看了见愁一眼,终于还是一声长叹,对见愁道:“见愁师姐新入崖山,按理,时任崖山掌门需要给备下一份见面礼。不过师姐入门匆忙,我等都有些措手不及,也没备下特别适合女修的东西,这一面里外镜,便送给见愁师姐,聊作护身之用吧。” 说着,手掌一翻,一面古铜色的圆镜便出现在了他手上。 见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叫自己来是为了给见面礼。 她迟疑了片刻,转头看向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斜斜看着那一面圆镜,不屑摇头:“这么多年没见,师侄你出手越来越抠门了。见愁丫头,别客气,这玩意儿不值钱,收下!” 郑邀转头,心都在滴血,怒瞪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优哉游哉,继续啃鸡腿。 “如此,见愁多谢掌门。” 既然师父已经发话,见愁自不好拒绝,也不忸怩,便将圆镜双手接过。 掌门郑邀又随手多给了她一枚玉简:“这上头刻录的乃是里外镜的使用之法,若能发挥它的威力,能抵挡普通金丹中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另一则,昨日深夜,从封魔剑派与无妄斋都有消息要传给你。你出揽月殿后,照旧问正风师弟即可。” 封魔剑派与无妄斋? 见愁心下一喜,倒一下忘记自己初得见面礼的喜悦,转而想起了张遂与聂小晚。 早先扶道山人便说过,他们若回了山门,必定会与崖山联系,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见愁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分笑容来:“多谢掌门,若是无事,见愁这便告退了。” “见愁师姐不必客气。” 郑邀微微一笑,目露欣赏,可有一点异样的目光,却从她手上捧着的里外镜上一晃而过。 那一瞬间,见愁险些有一种错觉:怎么掌门师弟好像有点舍不得? 不过师父都说了是不值钱的东西了,见愁也就没继续往深了想,她拜别了郑邀与扶道山人,便出去了。 人一走,郑邀就跌脚长叹了一声:“我的里外镜啊!” “不就是面破镜子吗?瞧你那心疼的样子!你送给我我还不稀得要呢!让你给我徒弟见面礼,你还委屈上了不是不是?” 扶道山人鸡腿一甩,袖子一撸,就站了起来。 郑邀捂着自己的心口,道:“师伯,你知道我什么不想当这个掌门吗?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剥削我的小金库!姥姥啊,要藏那么多的珍宝利器,你以为容易吗?今天你收个徒弟,我要送见面礼;明天他收个徒弟,我还要送见面礼!太过分了!我哪里有那么多宝贝可以送!” “这个么……”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 “这可不怪我,你得去怪崖山的前辈们,怎么搞出这种破规矩来。唉,我崖山规模越来越小,一定是因为你们这些当掌门的越来越穷啊……” 娘的,这才说了几句话就开始扣帽子了! 郑邀简直被这师伯气得吐血,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一声长叹:“若非因为师伯你此刻修为出问题,我必定是要拔剑的。” “拔剑?” 扶道山人满不在乎,直接一抖手,一柄裂开了一条大口子的无剑,便“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郑邀定睛一看,在看见那无剑上巨大的裂痕之时,竟一下跳了起来,瞳孔剧缩! “师伯?!” 扶道山人脸上老不正经的表情,终于退散了个干净,他负手站在这破烂的木剑前面,道:“跟了我也有六百多年了,没想到会折在青峰庵隐界。这回,那一枚横出于世的道印,怕是已经惊动了十九洲的老家伙们。这青峰庵隐界早几年我也去过,竟不知内中似乎还有玄机。十九洲只怕是真要出大事了。这中域执法长老之位,到底让,还是不让?” “……” 白胖的脸上,之前的轻松神情也跟着隐没不见。 郑邀眼底那睿智的光芒重新露了出来,缓缓道:“师伯有所怀疑了?” 扶道山人一笑,道:“倒也不算,慢慢说吧。” 第025章 友人信 出得揽月殿,见愁便一路顺着来时的路走,等到了外面绝崖石亭之中时,便瞧见了站在亭中的曲正风的身影。 见愁走了过去:“曲师弟。” “大师姐,恭喜了。” 曲正风显然已经看见了见愁手里拿着的那一面不大不小的镜子,知道怕是掌门给了见面礼,于是一笑。 见愁也低头看了看手里镜,倒是有些好奇:“掌门说是给的见面礼,叫里外镜,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用。” “想来掌门也应该有给大师姐一枚玉简,他日再习便可。”曲正风留意了一下那一面古镜边缘的花纹,忽然轻“咦”了一声,“等等,师姐方才说这一面镜子叫什么?” “里外镜。”见愁奇怪,“可有何处不妥?” 这一刻,曲正风摇头失笑。 “我才想起来,大师姐刚才就说了这是里外镜,我都没注意到……” 见愁眼底有迷惑。 曲正风解释道:“修界修士所用武器,统称为法器,一般有三个大等级,曰法宝,灵宝,玄宝,每一个分级内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正好对应修士修行的九个境界。这里外镜乃是一件上品法宝,即便是师姐到了金丹期也完全可以拿得出手来使用,看来掌门还是下了一番血本啊。” 当然,曲正风默默在心里想,一定是师父摁着头,掌门才肯给的。 掌门是什么抠门劲儿,他又不是不知道。 倒是见愁,又了解到了一些修界的新东西,一听见说这里外镜是个金丹期修士也可以用的东西,顿时觉得它周围隐约的铜锈都变得发光起来。 她脸上的喜欢是半点也不作伪,更无半分忸怩,显得坦坦荡荡。 曲正风见过入门的修士多了,大多有几分羞赧之色,像见愁这般落落大方的还是头一次见。 果真是有些不同之处的,不然也不会被他们那眼高于顶的师尊给看上。 曲正风想着,微笑着问见愁:“大师姐要回洞府吗?” “不。” 摇摇头,见愁将里外镜一收,看向曲正风,道,“掌门说,昨日有从无妄斋与封魔剑派来的消息,是给我的,不知……” 她一说,曲正风一下就想起来:“是有这一回事,还请师姐随我来。” 他重又唤出那一把海光剑,请见愁上来。 见愁熟门熟路上剑,便随曲正风而去。 “掌门与长老们事务繁多,所以一些门派与门派之间相互通有无的消息,都有专人负责打理。当然,也有一种情况是只知道门派之中有自己要找的人,却无法将消息单独送达给那个人,所以直接送到门派来。大师姐你的消息,约莫是后者。” 修界修士之间传递消息,多用风雷雨雪电,将消息以特殊手法刻入风雷雨雪电中,便能借着天地之间那一股玄妙的规则,让特定的人接收到消息。 而这一次从封魔剑派与无妄斋来的消息,都指明那是给“崖山见愁”。 见愁听明白了,知道是张遂等人想要传递消息给自己,却不知怎么联系自己,只好递到了宗门。 她以为曲正风应当要带自己去某个类似于驿站的地方取消息,却没想到,曲正风乘风而下,如一道流光,稳稳地落在了归鹤井旁。 此刻,整个崖山已经沐浴在一片日光之中。 灵照顶上有不少弟子在相互过招演练,倒也一片热闹场景。 见曲正风与见愁一起来,不少人都恭敬地打招呼。 “见愁师伯好,曲师伯好。” 曲正风微微点头示意。 见愁心里奇怪,不知曲正风来此处干什么,只是她却也没发问,只看着他。 曲正风一笑:“请师姐稍待片刻。” 话音落,他抬手一挥,袖子带起一阵清风,从归鹤井并不狭窄的水面上一掠而过,浅浅的波纹泛起。 那一刹那,光华陡现! 归鹤井水面之上,竟然出现了一片稀疏的银光。 每一道银光,都像是一根细细的牛毛针,竖着排列在水面上,伴随着起伏的波纹而起伏。 见愁看着这银光模样,脑海里陡然闪过一个画面。 青峰庵,悬崖顶,罡风猎猎,扶道山人手指往无形的风中一夹,便取出了一枚银针一样的东西,而后一捏,便是他要收的“信”了。 那一瞬间,见愁眼底露出一种奇异的神采来。 “修士的手段,真真妙不可言。” 曲正风倒没想到见愁竟似乎知道这是什么,而且这般淡然,心里不由又高看了她一眼。 他轻轻一招手,那一片牛毛针一样竖着的银芒之中,便飞出两道来,落在他掌心。 “风雷雨雪电传讯之术,我等其实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会用,却不明白为什么,就像是传送阵一样。所以,也并非那般妙不可言。师姐若是想,只怕不用一刻便能学会。” 曲正风微微收拢右手,将掌心的两道银芒递给见愁。 “归鹤井乃是我崖山的消息集散地,所有不直接送到门下长老弟子手上的消息,都会自动汇入归鹤井,回头会有专人来处理。师姐的信指明了要师姐来读,所以便留到了现在。” 那两道银芒,在曲正风的手里,像是两条银色的小鱼儿。 见愁伸手去接,它们却似有灵性一般,轻轻一弯身子,竟然就从曲正风的手里跃了出来,跳到自己掌心。 她怔了片刻,却不由得微微一笑,莞尔道:“它们还能认主不成?” “约莫还是能分辨到底是谁要读它们的。” 毕竟,这两道信是指明了只能见愁来看的。 曲正风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只是好奇,封魔剑派,无妄斋,这些在往昔都是与崖山毫无交集的门派,鲜少与崖山有什么消息往来,没想到,头一遭联系,竟是因为见愁。 到底信中有什么呢? 见愁倒不知道曲正风心里怎么想,她只是轻轻伸手出去,捏住了其中一条银光,想起昔日扶道山人的做法,便用力一捏。 银光没有任何动静,并没有化作一道光幕。 见愁一怔,又思索片刻,这一次将自己身上微薄的灵力透入指尖,只轻轻一碾。 “刷……” 指尖的银光,好似一下从坚硬的铜铁之质,变成了细细的银沙银粉,霎时间飘散到了虚空之中,而后组合成了简单的文字,一排一排。 她捏碎的这第一封信,来自无妄斋,只是看口吻却不像是聂小晚。 “拜崖山见愁小友。小晚乃贫尼爱徒,教之如己出。青峰庵隐界一行,小晚遭歹人毒手,多劳见愁小友出手相助,其事巨细,无妄斋上下已得封魔剑派小友相告,贫尼感激不尽。今已接小晚闭关疗伤,以期不损修为。崖山之恩,无妄斋上下没齿难忘,他日必当竭诚以报。无妄斋,玉心。” 这应当是无妄斋聂小晚的授业恩师所传的讯息。 见愁从这字里行间,只嗅出了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看来,周狂张遂二人的确顺利地找到了无妄斋的人,将聂小晚送回了无妄斋,如今无妄斋也开始救治小晚,只是这一句“以期不损修为”,却为这一条好消息,蒙上了一层阴影。 只需细细一想便知道,无妄斋既然这样说,只怕不损修为的可能已经极低。 半空中的银光,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开始渐渐消散。 曲正风看见愁还站在原地,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由提醒了一声:“见愁师姐?” 见愁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笑,却有些沉闷。 “无妨,左右还算是个好消息吧。” 也只能说“算是”了。 她淡淡抬眸,看向了剩在掌心之中的第二道银光。 手指一拈,银光便自动跃至她指间,被她轻轻一碾。 银光再次散开,又逐渐汇成第二封信。 这一封,自然是封魔剑派处来的。 “见愁师姐安好。登天岛一别后,遂等二人已如约送聂小晚师妹归于无妄斋门下,无妄斋玉心师太已出手救治,万望师姐安心勿挂。另得知许蓝儿已全身退回剪烛派,甚得庇佑。遂与周师弟皆不平,然人微言轻,不能有伤其分毫。惟愿,三年后中域左三千小会,可一雪前耻,报得今日之仇。” 这一封信看下来,见愁越发沉默起来。 她注视着那一行行的文字,竟有一种荒唐之感。 许蓝儿先有乘人之危惹下陶璋之祸,后有祸水东引想拉聂小晚张遂等人下水之嫌,还为了逃命一力偷袭聂小晚,若非当时她手持九节竹,只怕聂小晚凶多吉少。 而后许蓝儿似受伤跌到海面,其后陶璋却搜寻无果。 这样,竟然叫她全身而退,回了剪烛派? 见愁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她拍了拍手,仿佛手里粘了什么脏东西。 “十九洲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见愁师姐,可是有什么苦恼之事?” 虽才认识见愁不久,接触也不多,可曲正风觉得见愁不是个喜欢冷笑的人,而方才她唇边浮出的那一抹笑意,却带着真实到了极致的讽刺。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竟会让见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见愁笑笑:“在来十九洲的道上,我结识了几位朋友,没想到竟然被歹人偷袭。如今几位朋友送信回来,告诉我事情进展,被偷袭重伤的朋友如今能保住命,修为却不一定还能保住。而始作俑者,竟然全身而退,回到了山门之中。曲师弟,十九洲都没有寻仇这一个说法吗?” 曲正风一怔。 他没想到见愁竟然将事情和盘托出。 联想一下最近封魔剑派与无妄斋的动向,曲正风一下就想到,约莫是青峰庵隐界一事。 他斟酌道:“恰好与见愁师姐所觉相反。十九洲寻仇之事遍地都是,只是宗门与宗门之间,毕竟都要顾及一些颜面,能不撕破脸的,很少会直接寻仇。” 也是。 倒是她一时钻了牛角尖。 深深地吸进一口崖山灵照顶微凉的晨气,见愁笑出声来:“我明白了。” 张遂信中所言“人微言轻”,约莫便是一名弟子与一个宗门的利益冲突,他整个信上的口吻,竟都异常平静,只说想要在中域左三千小会上一雪前耻。 想来,封魔剑派是不会参与此事了。 再一想曲正风的话,见愁便能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大了,那是两个宗门的面子,可说小了,也不过就是私人恩怨私人了。 无妄斋信中也只字不提为聂小晚讨回一个公道,却不知…… 聂小晚到底会是何种心情? 也或许,玉心师太也不能以个人的立场,影响了整个宗门。 “你若有那个本事,屠了十九洲也没人能管得了你。” 扶道山人的话,再次在耳边回荡。 见愁摇头轻笑出声,她也不再言语,只朝着曲正风道:“我初到十九洲,各种事都不明白,不知崖山可有相关典籍,可供一阅?” “这倒是有。”曲正风点了点头,“不仅有十九洲的风俗人情,还有修炼路上的一些基础法门。那个……加之师父他老人家教徒弟向来比较随性……所以……” 随性? 见愁一下愣住:“说来师父三百年没有回过崖山,那你们的修炼……” 曲正风额头青筋一跳,叹气道:“基本靠自己。” “……” 见愁明白了。 难怪在说起翻阅典籍的时候,曲正风会在后面说什么基础法门,还要提到师父教徒比较随性,原来是因为……即便拜师了,也还是自力更生的时候多啊。 曲正风一面朝前面走,一面叹气:“师父不靠谱的时候居多,如今正风修为虽然不算高,但也堪堪要迈入出窍,在元婴巅峰。大师姐若有什么修行方面的问题,问我可能比问师父更靠谱一些。” 能让一名弟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愁已经不忍去想扶道山人到底如何不负责了。 她看向曲正风:“那便多谢曲师弟,往后少不得要叨扰了。不过这话听起来总是怪怪地……” 作为一个炼气期的大师姐,见愁说话实在是没什么底气啊。 曲正风自然知道原因在哪里,他只笑,如春风般和煦:“在大师姐被师父收为徒弟之前,我是崖山大师兄。” 呃…… 见愁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曲正风表面上看着不在意,不知心里是不是也有一种崩溃的想法? 说来,她还不知道师父收的其余几位弟子呢。 “对了,曲师弟,我记得,师父一共收了八个徒弟。” “是有八个,不过如今算上大师姐你,也只有六个在崖山。我如今行二,四师弟你也见过了,他惯来是我们几个之中最不靠谱的那个。” 曲正风已经陪着见愁上了崖山道,站在上头,轻轻地一跺脚。 风起云涌,霎时凝成一座云梯,出现在见愁与曲正风面前。 这一架云梯,直直通向绝壁之上,见愁的住处。 昨日这一番神奇手段,见愁已经是见识过了,今日再见,眼底虽有惊叹,却已经不算是什么了。 她跟随着走上去。 “那还有三个在崖山。” “正是,一个是三师弟,他乃剑痴,常年都在闭关之中,轻易不出关,如今也是。剩下的两个么,一个是呆子,一个是胖子。” 曲正风笑了一声,道:“他们这几日都在执事堂,虽知道大师姐你来,心里抓心挠肝地想要见一面,却也不能够。我估摸着,今日做完之后,也快了。大师姐你可没几天清静日子好过了。” 昨日所见的沈咎,明显是个不怎么正常的人,有些凡尘俗世里的花花公子气,不过真沉静下来,又恣意洒脱,叫人讨厌不起来。 至于曲正风,朗月清风一样的翩翩君子,用以形容他,是再好不过。 只是…… 见愁暗暗思索,看沈咎这样嚣张的性子,竟然半分不敢招惹于他,只怕内里是个蔫坏的,没有表皮这么白,剖开来不定黑心,往后须得小心。 至于其他的三个,见愁还没见过,只听这剑痴,呆子,胖子,仿佛也没有多大的危险性。 不过…… 仔细一思考,她师父收的徒弟里有正常人吗? 见愁一时想起在揽月殿时,掌门郑邀那一句疑惑:那么不正常的扶道山人,到底是怎么收了她为徒弟的? 其实,这不仅是郑邀的疑问,也是曲正风等人的疑问。 看上去,见愁跟整个崖山都不搭调啊! 两人各怀想法,不多时就已经顺着云梯而上。 沈咎竟然还站在原地,手里掐着一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可怜巴巴的花,一瓣一瓣地扯着:“去要,不去要,去要,不去要,去要,不去要……” “沈师弟。” 见愁踏上峭壁内向内开凿的一块平地,这里算是她的“家门口”了。 “大师姐你回来了!” 沈咎听见声音,猛然一个激灵,一下就站直了,看向见愁。 若说他之前是个机械的木偶人,如今便像是被人注入了灵气与活力一样。 见愁心里觉得奇怪,他到底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 “方才我已经随曲师弟去拜见过掌门了,记得沈师弟刚才说有事要与我商谈。” 沈咎开口就想要说话。 然而,他眼角余光一闪,便瞥见曲正风抄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到了嘴边的话,一字一句,忽然就仿佛变成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卡在沈咎的喉咙里。 沈咎张了张嘴,竟没能说出话来。 见愁越发奇怪起来,侧头望了望曲正风。 “沈师弟是要找曲师弟的吗?” “不是!” 沈咎一口否决,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崩溃。 他看了看曲正风,又看了看完全不了解情况的见愁,心底自打昨夜就被撕开的那一道口子,顿时裂得更开了,现在不是鲜血汨汨流淌,简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咆哮而出! “那什么,二师兄,我这话要单独跟大师姐说,你能回避一下吗?” “哦……”曲正风抄手,凌空踱了两步,打量着沈咎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竟然还要单独说?我竟不知道你与见愁师姐有这么多的话要聊了。” 这声音里的调侃和讽刺,是头猪都能听出来,更不用说自诩聪明绝顶的沈咎了。 “咔嚓咔嚓……” 这是沈咎磨牙的声音。 他瞪着曲正风,终于忍不住了。 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沈咎手往腰间一按,声音仿佛从牙缝之中磨出来:“拔、剑!” 曲正风脸上促狭的笑意,一下顿住。 他微微眯着眼眸,盯着沈咎按在腰间的那一只手,轻声道:“真拔剑?” “当然是——” 沈咎豁然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的!” 漫天磅礴银光,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暴涨而起! 两丈方圆的斗盘,凭空出现在这绝壁之上,内里汹涌的灵力仿佛风暴一样冲天而起! 这一刹那,整个崖山都仿佛能听到嘹亮的剑吟之声! 曲正风在这银芒暴涨的刹那,便已经脚下一道暗蓝色的流光划过,彻底避开,他长声一笑:“就因为一只小小的天火盏,你就要对我拔剑,师兄真是好伤心啊!” “屁!” 沈咎此刻恨不能把曲正风剁成八段扔出去喂狗。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是绝对无法在人前拉下脸,去见愁大师姐那边要回天火盏的! 而这个罪魁祸首,却他娘的站在一旁坏事还说风凉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咎脑子一热,心想:干了他去!拔剑就拔剑! 第026章 渴望 打起来了! 自打那一声剑吟响彻崖山之时,整个原本冷清的灵照顶上,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有人兴奋地大喊一声:“快出来!沈师伯对曲师伯拔剑了!” “快,快出来看啊!” “要打起来了,赶紧的!” …… 见愁简直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识朝着绝壁之上望去。 在这一片绝壁之上,还有不少的洞府,相隔或是近,或是远,不少人都将自家门打开,朝着下面看去。 这崖山绝壁,简直就是天然的观礼台啊! 见愁算是明白了。 而且,发生了这种事之后,大家的第一反应竟然都是过来看热闹,仿佛这已经是常态,倒叫见愁有些惊异。 摆开架势之后,沈咎整个人气质都变得邪肆起来,挑衅一般看向远处凌空而立的曲正风。 “听闻曲师兄如今已经是元婴期大圆满,随时可踏入出窍期,今日便请师兄赐教了!” 说罢,他按在腰间的手,终于缓缓抽了出来。 一柄绚烂的银光,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那应当是一把剑,只是见愁看不清这一柄剑到底长什么模样,仅仅能看见大一片的银光。 至于曲正风,却是不疾不徐,踏着他曾对见愁介绍过的那一柄“海光剑”,优哉游哉。 “师弟,你气量实在太过狭小,还得再练练。” 呵呵。 再练练? 再损失几件宝贝,被你当成傻子玩吗? 沈咎坚决不肯。 他咬紧了牙关,已经想象自己手里这一把朔月剑化身砍刀,把曲正风大卸八块时候的模样。 身体里流动的热血,陡然加快了速度。 沈咎感受着那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眼睛睁得大大地,周身银芒更盛。 此刻虽是白天,他却已经像是将漫天的星斗,都披在了身上! 在那银光炽烈到让人无法直视的瞬间,沈咎直冲而出,仿佛人也化作了一道流星,一点银芒霎时间便已经到了曲正风的眼前。 曲正风倒没想到,沈咎的剑,来势竟然会这样猛。 他微微一怔,便反应了过来,提剑轻轻一挡。 “叮。” 一声普通到了极点的声响,却在扩散开之后,砸进人心底最深处! 那一道迅疾的银芒,竟然被准确地挡了回去! “还不错。” 曲正风手腕一抖,赞了一句。 这一位师弟从不与自己过招,只因他从不对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拔剑。 曲正风的修为在他之上,却鲜少出手,所以其实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 有关于扶道山人的七个徒弟,其实是崖山最大的谜团。 他们的师父常年不在山中,即便是在山中也只在他们最疑惑的时候为他们指点迷津,其余时候修行基本只靠自己。 所以,七个人走的路数基本完全不同。 或许,他们都有一样的法器,可同样的法器,在不同的人使出来也是不同的效果。 这七个人的修为所有人都清楚,曲正风元婴巅峰,沈咎则是才踏入元婴中期。 只是修为不等同于战力。 明面上,战力最高的应当是在崖山之中拔剑频繁的四弟子沈咎,自拔剑以来,从无一败。但是也有人说,是扶道山人的三徒弟,那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闭关的剑痴,可能才是战力更高的那个。 至于曲正风,为人颇为温和,待人处事也如春风化雨一般,很少有人去思考他的战力。 只有有心人注意到,沈咎曾对其他人拔剑,却没有对曲正风拔剑。 元婴中期与元婴后期大圆满之间的比试吗? 所有人了解之人,几乎都是两眼放光! 元婴期修士放到整个十九洲,都是横扫一方的大人物了,纵使在崖山这等地方,也算是异常厉害。元婴期修士往往举手投足之间,便能使山倒河摧。 如今只在崖山上面比斗,手脚必定不能施展太开,顶多算是“切磋切磋”。 不过,纵使是“切磋切磋”也足够使人心驰神往了。 一银一蓝两道华光,便在灵照顶上展开了激斗,不一时便落在了拔剑台上。 正正好。 沈咎越打越勇,只觉心里所有的愤怒和怨念都被注入了术法之中,脚底下万象斗盘上的星斗光芒,频繁闪烁,每闪烁一次,便代表着他发动过了一次道印所对应的术法。 他手里那一柄剑的银芒,也从未黯淡过半分。 相比于沈咎的大开大合,曲正风则要温和许多。 沈咎攻,他便守,沈咎进,他便退。 只是这一进一退之间,渐渐便到了拔剑台的边缘。 眼前,沈咎又是一剑凌空劈来,空气之中甚至隐隐有雷电闪烁,皆是被这一剑的威势带起! 曲正风终于猛地一跺脚,石尘四起。 一座暗蓝色的斗盘忽然浮现在了他脚下! 这一瞬间,高高站在绝壁之上的见愁,甚至瞪大了眼睛! 三丈方圆的斗盘! 在整个打斗的过程中,曲正风都不曾亮出自己的斗盘,仿佛在顾忌着什么,这一刻忽然亮出斗盘来,周围顿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见愁不禁想起,扶道山人的斗盘似乎也才恰恰好的三丈…… 她记得,自己曾问扶道山人修为,他说三百年前乃是入世,如今是出窍。 天赋斗盘一丈。 如今出窍期修为,斗盘三丈。 那么这一位曲正风曲师弟呢? 天赋斗盘不得而知,可元婴期大圆满三丈却是不假! 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天赋斗盘超越扶道山人;其二,他此刻的实力与出窍期修士无异! 能看到曲正风斗盘的,自然也都能做出与见愁一样的判断。 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就连正在曲正风打斗的沈咎也是大骂了一声:“娘的,咱们都是同门师兄弟,你还藏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曲正风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他剑尖斜斜指地,地面上旋转着他的斗盘,那正好是一枚由七个道子组成的图案,道印! 话音落地时,那道印便微微亮起。 一道流光从第一枚道子开始,逐渐第二枚,第三枚…… 只刹那间,点亮整枚道印! 曲正风的身影,飘飘摇摇,如在云雾之间。 身处于曲正风的身边,沈咎只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海浪翻滚的声音,深海里的暗流,逐渐涌动着,让人安心又舒适,整个身心都仿佛愿意在这样平和的光芒之中沉睡。 …… 若是从远处看去,便能看见那悬空于一剑的拔剑台上,滔天暗蓝色光芒已经覆盖了整座拔剑台,曲正风的身影早已经模糊不清,而沈咎手中所持的银光则渐渐微弱起来。 见愁紧紧地盯着,脑海之中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 胜负,约莫就在此刻了吧? 她看见,下方滔天蓝光之中,原本已经微弱下去的银光猛然一炽,仿佛炸开一样,漫天的暗蓝色华光都仿佛为之颤抖。 然而,终究没能挣扎成功。 “轰!” 两道光芒相撞之时,一道巨大的气浪从拔剑台上向着四周弹出去。 在感觉到这一股气浪之时,山壁上立时弹出一阵濛濛的青光,涟漪一样泛了泛,那一股爆开的灵力气浪,便随之消散。 众人只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再看时,那一道银光已经被抛出了拔剑台,摔在地面上。 沈咎落地时,险险将手中暗淡了的银光往地面上一插,避免摔个驴打滚,好不容易才稳住了。 他喘息不止,脸上有淡淡的苍白。 抬眼朝拔剑台上望去。 高高的拔剑台上,曲正风负手而立,面带笑容:“要向师兄拔剑,沈师弟怕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火候。” “呵……” 沈咎呼出一口气来,缓缓起身,手中那一道银光,在他站起身来的刹那,便已经被他收入体内,消失不见。 “崖山门下,何惧拔剑?” 他目光一下明亮得吓人,注视着曲正风的目光也变得火热起来。 “不过倒是没想到,曲师兄才是一直深藏不露的那个人啊。此次败于师兄之手,沈咎心服口服。不过下一次嘛……嘿嘿。” “……” 听着那笑声,见愁顿时埋下头去,叹了一口气。 前面都还说得热血沸腾,如今怎么…… “嘿嘿。” 一声几乎与沈咎如出一辙的笑声,陡然在见愁耳边响起。 见愁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便看见不知何时,扶道山人已经手持鸡腿,站在了自己的身边,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正前方拔剑台上的事情,嘴里还嚼个不停。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愁毫无知觉。 扶道山人摆摆手,咂咂嘴:“他们开打的时候来的。我倒不知这俩小子这些年竟然长进了,尤其是正风这二傻子,斗盘竟然敢修炼到跟山人我一样的大小,实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见愁无话可说。 前面曲正风跟沈咎两个人之间,似乎也就是打过这么一场,走下来之后还相互打趣,根本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想起方才两人打斗拔剑之时的剑拔弩张,又觉得奇妙。 扶道山人颇带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这就是崖山,你习惯了就好。” 这就是崖山。 你习惯了就好。 与这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话,见愁已经听不到不止一次了。 崖山,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眼瞧着沈咎与曲正风两人一面拌嘴一面往回走,她竟忍不住笑了一声:“说起来,我总觉得曲师弟好像……不那么简单。” “废话。”扶道山人回想起当初,简直有种痛不欲生之感,“这一群二傻子,个个都是心里蔫坏的。你知道师父为什么变成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吗?” “您竟然知道自己不负责?” 见愁对扶道山人竟有自知之明感到无比诧异。 扶道山人险些被这毛丫头给噎死! 他怎么就忘记了自己的体质! 但凡他收的徒弟,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见愁这丫头,也就是看着老实,指不定就跟曲正风那王八犊子一个模样,白皮儿黑馅儿坏透了! 想想自己这几百年以来收徒的惨痛经历,扶道山人禁不住悲从中来,竟觉得连一向美味的鸡腿都味同嚼蜡了。 他默默地把啃了一半的鸡腿往袖子里一塞,便不见了。 抬起头来,他郑重其事地看着见愁:“丫头啊……” 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见愁侧过身子看着他,疑惑:“师父?” “这些年来,师父收的这七个徒弟,基本无一例外,都长歪了。”扶道山人沉重无比。 见愁听了,眼角一跳。 扶道山人的声音里,又添上一分悲切:“都怪师父,太信任他们,让他们放任自流,自打曲正风一个变成了倭瓜之后,后面来的徒弟真是有样学样,虽没学来他两三成的心黑,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是么…… 见愁默默回想起了方才听见的“嘿嘿”那一声笑,沈咎这作风,分明跟扶道山人一模一样啊! 所以,你的徒弟们到底学的是谁啊? 这样把责任推卸给唯一一个比较像正常人的曲正风真的好吗?! 扶道山人半点没注意见愁脸上近乎抽搐的表情,他兀自沉浸在一个人的悲伤之中,难以自拔,沧桑无比。 “所以,师父此刻做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转过目光来,他认真地注视着见愁。 见愁眨了眨眼。 扶道山人道:“为了防止你被他们带成歪瓜裂枣,山人我决定亲自教你,一定会让你成为整个崖山最出色的女修!” 这个…… 见愁有一种扶额长叹的冲动。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提醒扶道山人:“师父,我是崖山唯一的女修。” 不用你教,不会有人比她更出色了!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脑门,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连忙改口:“没事,还可以有另外一个解释嘛,那就是让你成为这一代崖山弟子之中最出色的那个人,即便是女修也没关系,回头把那七个二傻子都打趴下!你可以成为超越男修的女修!” 这一回倒是对了,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好话啊。 见愁真的好想告诉扶道山人:有你在,我长歪的可能才比较大啊! 只可惜,扶道山人是听不见她内心的呼号的。 一看见愁那表情,他还以为自己这徒弟是感动的,不由得叹气道:“择日不如撞日,你随师父来。” 扶道山人手一翻,摸出一块黑色的玉简来,上头刻了一个“经”字。 他抬手直接将这一枚玉简扣在了见愁屋子前面挂着的木牌上,原本刻着“见愁”二字的简单木牌,竟然霎时一变,古拙的纹路漫散开去,“藏经阁”三个古字镌刻其上。 见愁依旧看得惊异不已。 扶道山人走到见愁的门前,直接抬手一推,熟悉的大门打开,里面确不是见愁昨夜所见的那些摆设了。 推开这一道小门,竟然像是推开了两扇巨门! 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整齐地列在房间内,高高的穹顶上装饰着仙鹤图纹。 见愁一看,就知道,在扶道山人将那一枚玉简按在自己屋前的木牌上的时候,里面的空间似乎就改变了。 走进里面,见愁四处一转,便知道这一处空间真不知有多大,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根本望不到底。每一本书,或是线装,或是帛书,或是竹简,前面都悬浮有一枚隐隐发光的玉简。 “这里是我崖山的藏经阁。修为越是强大,在这里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多。一般而言,这藏经阁每一年会朝崖山弟子开放一次,不过你是新入门嘛,所以师父这算是给你开了后门。” 扶道山人没解释玉简的事情,只是背着手,得意洋洋在这巨大的藏经阁内踱步。 “你是炼气期的修为,应该翻看不了多少东西。山人我想了想,到封盘筑基之前,都只是积蓄力量,你也不要我什么指点。藏经阁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干脆,你就在这里一口气修炼到封盘筑基再出来吧!” 一口气修炼到封盘筑基再出来! 见愁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觉得扶道山人在跟自己开玩笑:“师父牛不是说有人三五年也不能筑基吗?难道这段时间我都待在藏经阁里?” “三五年那是庸才。”扶道山人白眼一翻,“比如你当初在青峰庵隐界遇到的那个张遂,就是此类。但你怎么能跟他们比?你有一丈的天赋斗盘,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可见天赋卓绝。你只需在此静心修炼,把能点亮的坤线都点亮了,也就可以封盘筑基了。” 有那么容易吗? 好歹也是筑基啊。 从见愁了解到的基本情况来看,筑基也似乎一道坎儿,迈不过这一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扶道山人说起来却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仿佛理所应当。 她又转而想起沈咎等人的话,在崖山,云梯是给刚入门的弟子用的。 果然…… 这才是崖山吗? 见愁一下有些理解,为什么寻常人不能在崖山生存了。 “我崖山,向来收徒门槛高,是个天才汇聚的地方。”扶道山人看见愁表情,忍不住开口宽慰她,“你也是这许多天才之中的一个。只是光有天才是不能成事的。崖山之所以为崖山,不仅因为我们只要天才,还因为我们只要脚踏实地的天才。” “这里不仅是个天才汇聚的地方,更是一个天才都比寻常人要努力的地方。” “我曾对你说,我不喜欢昆吾的横虚老怪,除了因为是死对头之外,他与崖山门下一样,深谙天才更需刻苦的道理。” 这其实是一个很重的话题。 见愁没想到,扶道山人真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好半晌,她才点了点头:“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扶道山人眯了眯眼睛,道,“放心,只要听师父的话,好好修炼。你的斗盘有一丈呢,只要能点亮一半,就已经是人上人了,若是能点亮十之七八,日后一定能干掉外面那七个二傻子的!” “我没想过要干掉……” 不…… 见愁险些被扶道山人给带歪了,她反应了一下,才连忙改口:“见愁对七位师弟并无任何……” “好了好了,山人我还能不知道你吗?”扶道山人一副“我早看穿你了”的神情,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也不知刚才是谁看着拔剑台上那俩二傻子斗法,看得眼睛发光。啧,山人我真应该用留影镜给你照下来,看你还敢不敢口是心非!” “……” 见愁抬手,下意识地一按自己眼角。 她的眼睛很漂亮,狭长的眼尾,颜色比周围雪白莹润的肌肤要略略深一些,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妩媚,偏生她眼眸又是清澈至极,给人冷冽之感。 眼睛发光? 有吗? 见愁回想起拔剑台上,炽烈的银光与漫天的蓝芒,不禁一笑:“或许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向往“一言不合便拔剑”的生活,只知道…… 此刻的她,没有任何拒绝扶道山人的理由。 在十九洲,她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这里没有弱者生存的土壤,一切都需要用实力来说话。 与旁人不同的一点是,她不仅只有生存的压力。 谢不臣,聂小晚,许蓝儿,张遂……甚至是扶道山人,一个一个,都让见愁感觉,她迫切地想要强大起来。 缓缓放下自己的手指,见愁两手交叠在身前,朝着扶道山人一拜:“见愁愿在藏经阁闭关,封盘筑基之前,必不出关。” 第027章 筑基之后 “闭、闭关了?” 站在见愁屋门口,沈咎的目光已经定死在了变成“藏经阁”三个字的木牌子上,他简直有一种拽住扶道山人的脖子把他往死里摇的冲动! “师父!这种时候大师姐怎么可以闭关!” 天啊,好不容易才等到二师兄那个死变态不在,趁机过来要“天火盏”的好么! 沈咎简直欲哭无泪。 上午时候,他与曲正风拔剑一战,整个崖山到现在还在讨论两个人的战力问题。 可对沈咎来说,无非就是这辈子至今为止唯一的一败罢了! 对,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自己那天火盏! 曲正风下午时候也不知到底找哪个地方闭关去了,沈咎在整个崖山四处侦查之后,也没发现他的踪迹,便琢磨着既然他不在,那天火盏自己如果去要,应该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毕竟,天火盏可也是件很独特的宝贝。 作为一只小抠门,沈咎可舍不得了。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见愁屋门前,结果竟撞上扶道山人。 沈咎一问,扶道山人竟然答大师姐闭关了? 他实在不能接受! “大师姐才来多久?一天有没有?师父你太丧心病狂,毫无人性!女修是用来疼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师姐!还不快把大师姐放出来!” 扶道山人眼皮一搭,直接一脚飞出去,踹在沈咎的身上。 “没大没小!你再给老子嚎两声试试!” 沈咎一声惨呼,雪白的衣衫上顿时盖上一个黑乎乎的脚丫子印,根本猝不及防,直接被踹下了绝壁。 “三百年不见,你个老混蛋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愤怒的声音从崖下传来。 扶道山人两手一背,“哼”了一声,“小王八蛋想跟我斗,做梦!还想染指你大师姐?呸!” 这回这徒弟,自己可一定要看好了。 怎么说,也不能被那几个已经长歪了的给带坏了。 他要教的,可是整个崖山最强的女修啊! 想想自己能收到一个正经人当弟子不容易,指不定回头让见愁出去站站,也能为崖山满山奇葩正正名呢? 好吧好吧,那都是很远的事情了。 心里想着,扶道山人回过头去,看了看挂在门前的“藏经阁”三个字,便不再多留,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藏经阁内。 关上的门,隔绝了外面进来的一切光芒。 可藏经阁内,却依然有光。 这光,是从见愁的头顶上发出的。 在扶道山人将大门关上的那一刹,藏经阁穹顶上的浮雕,便在瞬间化作了漫天银河,星尘倒悬,璀璨又柔和的光芒塞下,覆盖满整座藏经阁。 见愁仰着头,从藏经阁的这头走到那头,又停下脚步。 她面前的这一排,正好都是一些杂书,接受修界的情况,或者是一些基本的修行常识,于见愁而言,这才是她如今急需的。 所以,她当下取下一册书来,慢慢翻看起来。 “玉简篇?” 在这本书翻到一半的时候,见愁忽然就发现了这一个篇目,她看一眼悬在空中的那许许多多玉简,仿佛一下明白了什么。 低头,见愁耐心地将这一个篇目的书给看完,便露出了微笑。 她起身,将厚重的线装书放回了书架上,而后站到一枚悬空的玉简前,伸手轻轻一捏,玉简便被她拿在了手中。 修界制作玉简的材料,乃是最普通的青玉,通过锻造将中间的杂质去除,再镌刻上阵法,便能承载大量的信息,携带也异常方便。 至于阅读…… 见愁沉下心来,闭上眼睛,将这一枚触手温润的玉简,贴在了自己的眉心。 在玉简与她眉心想贴的那一瞬间,有濛濛的星光,仿佛从她眉心祖窍之中散了开去,一粒一粒的光尘弥散到空中,微小无比。 无数的信息,一下涌入了见愁的脑海。 因为不适,她微微皱眉。 这种一瞬间接受太多信息量的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她仔细地调整着,适应着。 一刻之后,她将玉简放下,重新睁开眼。 “原来如此。” 不仅玉简的使用方法明白了,连玉简之中的内容,她也一并看完了。 用玉简看书,若不须记忆,真是方便太多,一闪念的功夫,便能有无数的东西进入自己脑海。见愁最缺的那些知识,在这一刻之内,竟然就已经填补得差不多了。 顺着书架走下去,见愁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看了一些,脚步,终于停在了炼气期的书架前。 一枚又一枚玉简漂浮着,见愁的目光一一挪移过去,最后落在了《封盘筑基》这一条上。 她伸手取过玉简来阅。 筑基,便是搭建一个人修行的根基。 只有正式筑基,才算是踏上了修行之路。 万象斗盘上的每一根坤线,都代表着人体之中的每一条经脉,或者巨大,或者细小;万象斗盘上的每一枚道子,都代表着人体之中的每一枚窍穴,或者明,或者暗。 炼气期,是为炼精化气,吸收天地精华,进入自身经脉之中,不断地流通和运转,便能打通一条一条的经脉。 反映在斗盘上,则是一根又一根的坤线亮起。 所以筑基的本质,是尽可能多地打通身体之中的经脉,疏通堵塞的窍穴,为日后的修行打造一个极好的根基。 这样想来,见愁也就明白了过来。 玉简之中已有不少前人的积累,不同的经脉运行路线,不同的走向,怎么才能打通更多的筋脉,都在叙述之中了。 见愁思索片刻,也就放下了玉简,干脆地盘膝在藏经阁干净的地面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天赋斗盘,终于渐渐闪现了出来。 一缕又一缕的灵气,被她吸引,朝着她身体窍穴而来,见愁的修行,终于开始了。 坤线,一根又一根,接连亮起。 整个过程持续了太久,连见愁自己都不记得时日了。 她脑海之中铭刻着许多条经脉的走向,每次运转灵气过去的时候,都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塞,直接就通过了,完全没有出现别的修士会出现的某些经脉本身就不能用的情况。 天赋斗盘的大小,代表着一个人的天赋和潜力。 斗盘越大,上面坤线的数量也就会越多,证明人体内的经脉更多;而能点亮多少坤线,却要看个人的本事。有的经脉死活打不通,对应的那一条坤线也就永远暗淡。 修界之中有“完美斗盘”一说,又称之为“天盘”,指的便是无一处不亮的万象斗盘。 见愁修炼着修炼着,老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根又一根的坤线亮起,随着她打通一条又一条的经脉,变得迅疾无比…… 无数的灵气在她身体各处奔流,也无一丝不畅快的感觉。 见愁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斗盘,一点一点地估算了起来…… 一根,两根,三根…… 太顺利了,顺利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还记得在闭关之前,扶道山人对自己说的话:你的斗盘有一丈,能点亮一半,便是人上人了;若能点亮十之七八,就能干掉你那几个二傻子师弟了! 虽不记得原话,可大意是如此。 然而现在…… 玉简上有记在的人体经脉,自己都已经打通了,该亮的坤线也一一亮起,甚至整个斗盘的边缘都扩大了有一尺余。 剩下的没有亮起的坤线,是见愁毫无头绪,而玉简上也没有一点记载的。 一般而言,修士将自己能打通的经脉都打通了,便可以封盘筑基。 也就是说,见愁此刻完全可以筑基了。 只是…… 见愁这时候有些恍惚。 九成九的坤线,都点亮了。 只剩下最后的几根,如果能点亮的话,那她拥有的,便是一座堪称可怖的“天盘”! 世间“天盘”少有,更不用说一丈“天盘”了! 要继续研究一下坤线跟自己身体经脉的对应关系吗? 还是直接就这样封盘筑基? 见愁脑子里两个选择划过,最终她看了一眼这满藏经阁的玉简,停下了修炼。 此时此刻,封盘筑基,见愁依然会是人上人。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力求完美的人,只是能完美一些,谁不想要?更何况,坤线与经脉的对应关系,她现在也只是半懂不懂。 而偏偏…… 这对见愁而言,极为重要。 她脑海里划过的,是自己画在斩业岛和登天岛上的几个图案。 意外得自青峰庵外和隐界外的图案,都是道印。 道印乃是道子之间的组合,道子代表的是人体的窍穴,一道灵气经过不同的窍穴组合可以发挥出不同的威力,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术法”。 既然知道了道印,那么一定程度上说,反推灵气到底会经过哪几个窍穴,不一定不行。 甚至可以说,对于演算能力够强的人来说,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见愁如今脑海之中深深地铭刻着那几枚道印,甚至是还能回想起,那穿破苍穹的金光乍起时,带给她的无边震撼。 那场面,很漂亮。 随着那金光被投入云气之中的道印,可能普通吗? 见愁是个普通人,而这是一个普通人都觉得不普通的东西。 所以,见愁的选择是:研究它。 接下来的时日里,见愁不饮不食,竟然也不觉得很累,俨然已经早过了辟谷的状态了。 她翻阅大量的玉简,并且在自己身体经脉之中做着尝试,竟然误打误撞,轻而易举地冲开了几条经脉,斗盘上暗淡的坤线,再次亮起一根,两根,三根…… 若此刻有外人在,只怕早已经骇得把下巴扔到地上了。 见愁更不知自己此刻在做的,到底是怎样惊人的一件事。 她一下陷入一种奇异的专注,竟然也不觉得枯燥。 一面翻阅玉简,一面尝试着引导灵气在身体各处冲撞,感受着灵气在身体里流动,也同时观察斗盘上游走的光亮。 斗盘与人体有对应的关系,灵气走到哪里,见愁能感觉到,也能看到。 如果据此推测附近那几条经脉的位置,就简单多了。 最后一根没有亮起来的坤线,在最边缘的位置,见愁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看了看指尖处。 她轻轻一动手指,一道灵光从指腹上划过去,斗盘上,暗淡坤线的旁边有一簇亮光燃起。 就在这里! 见愁心念一闪,控制着灵气缓缓刺入指尖那异常细小的经脉之中。 像是刺破了一层薄膜,被隐藏在其后的经脉,终于接纳了灵气的进入。 斗盘上,最后一根暗淡的坤线,也终于像是汇入了涓涓细流,徐徐亮起…… 这一刻,整个斗盘上都有一种柔和至极的濛濛白光。 见愁盘坐在地,天元位置里漂着的那些星尘一样的东西,陡然变得浓稠了一些,霎时在那一尺见方的天元上空凝结出来,化作一滴又一滴的液体,滴落。 于是,原本像是一座小星空的天元,一下变成了一只盛着液体的小玉碗。 见愁能感觉到那碗中充盈而饱满的能量。 搁置于双膝的两手,在这一刹那结印! 见愁两手合拢,收紧在胸前,一个又一个的手印打出,灵力顺着特定的轨迹在她身体里穿行,将一条又一条经脉的轨迹稳定下来。 这是封盘筑基的一套手印。 见愁因为不熟,所以打得极为小心。 每落下一道手印,便有一道坤线的光芒凝实一些。 待到最后一道手印打完,见愁已觉得额头上细汗密布。 待得她重新睁开眼时,整个天赋斗盘已经扩充为了一丈一尺三,斗盘上没有任何一个阴影区,所有的坤线都是亮着的! 天盘落定! 阅读过大量玉简的见愁,此刻只能模糊地理解到这到底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却没有特别直观的感受。所以,她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心想自己应该不错,便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筑基既然已经结束,就暂时不用去想了。 方才在冲击自己身体里每一条经脉的时候,见愁对于经脉与坤线之间的对应关系,已经很熟,可是道子与窍穴之间的对应,却还很生疏。 她有好几枚道印,想要凭借道印反推灵气在窍穴之中的运行,得出一个术法的施展诀窍。 这难度,可比推测经脉要大得多。 道印不是见愁自己的,她不确定道印上任何一个点的具体位置,只能根据它们的组合不断尝试。 不过…… 从另一个方面想,却也简单。 人施展术法,无非是四肢七窍,少有术法脱出此类。 如此一来,见愁便可直接选定自己的四肢七窍上的窍穴,作为道印结束的那一个道子所落下的点,于是范围就可以再度缩小。 “如此……先从哪里开始……” 见愁一手持着玉简,一手持着自己用藏经阁之中的毛笔画出来的道印,在藏经阁之中踱步。 她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一手要看玉简,一手要看道印,算了,还是从腿熟悉一下吧。” 这一枚道印,是青峰庵外那金光散射出的道印,一共有七枚道子,组合成一个勺柄一样的形状。 她心念一动,灵气自动从她眉心祖窍处流散而去,一路朝着腿部注入而去。 七个窍穴的组合,按位置可能是…… 足三里。 阳三交…… …… 最后一个是,涌泉穴? 见愁不过只是试试灵气这样运行会不会有什么效果,若是厉害的法术,在运行结束之后自然会显露出相关的法术效果。 所以,她只是下意识地在灵气注入涌泉穴的时候一抬脚。 霎时间,见愁只觉得足底一片火热,仿佛有一道漩涡在刹那之间开启,要抽走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灵气! 这感觉,有点熟! 见愁立时知道不好,虽刚入筑基期,反应却还算是迅速,连忙一个手印点过去,封住了自己眉心祖窍,锁住继续外泄的灵气! 祖窍处灵力不再外泄,可已经奔流出去的灵气却难以收回,它们尽数聚集在了她脚底下—— 然后,见愁便看见了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她面对着藏经阁的大门而站,轻轻地抬起脚上软底缎面鞋,一道在筑基期的见愁看来堪称磅礴的巨大腿部虚影,便朝着大门悍然撞去! “轰!” 一声巨响。 烟尘四起。 藏经阁的大门破了好大一个洞,甚至上面连接着山壁岩石的部分,也被撞空了一大截。整个破洞处连起来的形状,特别像是一条腿…… 见愁茫然地站在藏经阁内。 穹顶上的银河星辰,因为外面有光线透入,已经不再明亮,恢复成了一圈浮雕的模样。 外面崖山的声音,好像一下就大了起来。 此时此刻,见愁心里其实很平静。 早知道的话,用手会不会好一点? 第028章 剪烛派来人 这一天,姜贺照旧从自己的屋里出来,随便朝外面一蹦—— 住在崖山,没别的好,就是每天下去灵照顶的时候,都能体会一把自杀的爽感。`乐`文`小说` 姜贺特别喜欢这种完全失去掌控的感觉。 当然,他还年轻,至少看上去今年才十岁,自然不能就这样死掉。 所以,在身体坠落,即将掉到地面上的一刹那,他脚底下斗盘一闪而逝,紫红色的光芒快得像是幻象。 待得光芒消散,他人又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了。 抬眼一看,今晨的灵照顶依旧美好,再过半个月,归鹤井的仙鹤就要回来了,只是…… 在姜贺的目光朝着归鹤井移去的时候,一只奇怪的动物,便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他的视野。 “唉……” 一声长叹。 姜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作为扶道山人座下第七……不,曾经的第七弟子,身形微胖的姜贺,对扶道山人的种种恶习,也算是有所了解。 但是,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师尊喜欢养鹅呢? 听说,这一只鹅一路跟着扶道山人,从人间孤岛到了十九洲大地,原本扶道山人是准备吃了它的,没想到真到了随便就能吃的时候,竟然说“能养一只鹅这么久,只怕不仅仅是果腹的缘分”,索性就留了这鹅一条禽命。 崖山上下闻言,全都用一种异常惊恐的眼神注视着扶道山人。 他们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扶道山人再也不吃荤了。 只可惜…… 姜贺走到归鹤井的近处,看看这在颇为宽阔的井水面上优雅地弯着脖颈,怡然打理自己光亮羽毛的……一只大白鹅。 这就是那只大白鹅的归宿了。 谁也没想到,扶道山人这老混蛋竟然直接把鹅养在了归鹤井里! 姜贺绕着这大白鹅左右走了两圈,手指搭在下巴上,老觉得心里有一股气咽不下去。 大师姐也就罢了,怎么连跟大师姐有关的鹅都这么嚣张呢? 虽然听说师父新收的大师姐是个样貌很和善的人,可姜贺就是喜欢不起来。 没办法…… 在当初听说师父终于又收了个新徒弟的时候,他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终于可以摆脱小师弟这个排名了,感天动地啊! 谁想到,一转眼,说好的小师妹变成了大师姐! 倒霉的姜贺,依旧是扶道山人座下的小师弟,不过从第七弟子变成了第八弟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 前几日轮到他与六师兄陈维山在执事堂当值,又正撞上那不靠谱的掌门撂挑子,扔了好一堆杂事给他们做,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竟然一直没抽出空去看看新来的大师姐。 结果,转眼才过去十二个时辰不到,师父就直接勒令大师姐闭关了! 可怜姜贺与陈维山,连这传说中的“崖山大师姐”,“崖山唯一的女修”的面儿都还没见着,如今姜贺也只好盯着这一只据说与大师姐渊源颇深的大白鹅猛看了。 大白鹅在水中嬉戏,两只脚蹼在水底下划动,姿态可优雅了。 姜贺摇头看着,忍不住嘀咕:“我看再过大半个月,那一群仙鹤回来,看不把你赶出去!” 大白鹅扭过头去,拿屁股对着姜贺。 姜贺一看,没了言语。 难道真是年头不顺,连只大白鹅都欺负自己? 正琢磨着,要不要悄悄找个机会,把这师父的“有缘鹅”给弄进佳肴堂烹了,姜贺还没决定好,就听见背后轰然一声巨响! 一张小脸霎时紧绷,姜贺刚转过头,立时就感觉到一阵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 精粹得可怕的灵气,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气息,从他头顶半空之中一掠而过! 速度,快得惊人! 姜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一道恐怖的攻击,已经消失不见。 那一刹,整个崖山都被惊动了! 巨大的声响,还在整个山谷之中回荡,灵照顶上一片嗡嗡作响。 姜贺僵硬着脖子,站在归鹤井旁,抬头望去。 只见高高的崖山绝壁之上,某一处据说是大师姐闭关之所的位置,不知被什么撞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足足有七八丈高,边缘轮廓颇为奇特。 姜贺眨巴眨巴眼睛,看了好久,终于吞了吞口水。 他认出来了,这像是一个人的一条腿。 原本在灵照顶上的修士,都朝事发地点看去,不在灵照顶上的修士,也迅速御器御空而出,密密麻麻的法宝毫光出现在半空之中。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敌袭?” “怎么有人敢打崖山?不要命了?” “不大像……” “好大一个洞!” “这形状怎么有点奇怪啊……” …… 的确有些奇怪。 姜贺伸出自己短短的胳膊,撑着自己带着婴儿肥的双下巴,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思索,他直接脚踩一道紫红色光芒而起,直直朝着那形状奇怪的破口处而去。 此时,闻讯而来的扶道山人也是一脸的凝重。 向来懒得无法言说的掌门郑邀,竟然也腆着肚子跟在了扶道山人身后。 几个人都没说话,径直朝着破孔处飞去。 那一个撞出来的洞,实在是太大了…… 才飞来的几个人,想不看见站在里面的见愁都很难。 隔着那一个形状奇怪的大洞,见愁的目光真的平静而冷静。 她自然也看到了悬停在半空中的扶道山人和掌门等一干人等,里面还有好几个自己不认识的面孔,甚至连看去跟个小萝卜头一样的小孩儿都跟过来看热闹了。 见愁想了想,将右手上掐着的那一枚画着的道印一捏,那一张纸便消失在了掌心。 她持着左手的玉简慢慢走出来,四下里一片寂静。 踏过地面上留下的废墟,见愁发现藏经阁的大门,仿佛出于一个虚实交界的状态。 残破的藏经阁大门与残破的岩石顶部之间,仿佛有一道黑色的裂缝,见愁不看的时候感觉得出它在,去看的时候它又不在了。 见愁小心翼翼地踏了过去,外面的天光,终于照在了她的身上。 灵照顶上站着的所有崖山弟子,顿时都认出了她来,一片哗然。 这不就是十日之前闭关的大师伯吗? 到底是干了什么,怎么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难道真有敌袭? 弟子们的疑问,也同样是掌门长老们的疑问。 扶道山人却没管那么多,他脸色出奇地严肃,一双深邃而通达的眼睛望过去,他立时就发现了见愁与之前的不同。 虽然闭关十日,可她脸上皮肤甚好,柔嫩而有光泽。 眼底有慌乱和惶然,却毫无疲惫之色,反而神光聚拢,再不外散。 左手拿着一枚玉简,右手却好像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仔细打量打量见愁周身,没有任何伤痕,扶道山人一下就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大事。” 跟在郑邀身后四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都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 终于有一个眉毛长得跟头发一样长的长老忍不住了,开口道:“扶道师伯,这样说怕不大好吧?崖山的事都不算是事了吗?” 扶道山人不屑于跟这后辈说话,并且送了对方一对白眼。 长老顿时没话了。 心里委屈啊! 长老又怎样? 架不住扶道山人辈分高啊! 谁叫他是十甲子前那一场大战里唯一活下来的一个遗老呢?若无扶道山人,便无今日之崖山。 长老心中有气,也只好忍了,吞了。 眼瞧着他们不说话了,扶道山人也落下了地,站在她面前,见愁终于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扶道山人开口便问:“可是遇到了歹人偷袭?” “不是……”见愁僵着一张脸,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徒儿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噗!” 后面的掌门忽然就喷了。 他被自己口水给呛住了,却来不及喘匀气儿,就惊诧开口:“你说什么?!” 什么叫“徒儿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这么说,这动静根本不是旁人闹出来的,就是他们崖山自家的杰作? 开什么玩笑…… 那么恐怖的波动,到现在郑邀还心有余悸,别说别的弟子和长老了! 那一股穿壁而出的力量,极为精纯是其一,更要紧的是隐含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感觉,郑邀也无法形容。 兴许,那应该是凌驾于单独的“力量”之外的东西,比力量更为恐怖! 或许称之为—— 威压? 总而言之,郑邀不觉得这是一个炼气期…… “等等,你现在什么境界!” 他注视着见愁的目光,忽然变得怪异起来,惊讶地开口问道。 见愁回看扶道山人一眼,扶道山人也道:“对,什么境界了?” “大约,刚到筑基期吧?”见愁其实也不很明白,“徒儿不久之前就封盘筑基了,不过藏经阁中无日月,也不知时日长短。我闭关了许久吗?” “……筑基了?” 这是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掌门郑邀。 “不久之前?” 这是歪着头也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扶道山人。 两个特别不靠谱的领头羊几乎同时转过头来,对望了一眼。 这会儿,都有点懵了。 “等等,等等,事情有点乱了,让本座来理理。”睿智的胖子,终于也落了地,同时注意到这门前的一小块地方特别小,干脆直接一摆手,吩咐道,“四位长老,让其他人都散了吧。我们几个,走。进去说话。” 说着,郑邀当先一步,走在前面,重新进入了藏经阁。 藏经阁中央有一张很大的圆桌,此刻空无一人。 郑邀走过去,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出来,面朝椅背而坐,两手搭在椅背扶手上,用一种看稀有动物的眼神,把见愁从头看到了脚。 这目光,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见愁之前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又隐约觉得自己试验的那个道印似乎闯下了不小的麻烦,一时心虚,也不敢再问,只能强忍住那种感觉,规规矩矩地站在前面。 扶道山人也拉了一把椅子来坐下。 这时候,郑邀终于开口了:“先来问第一个问题,大师姐你修为几何?” “约莫筑基。”见愁想了想,又道,“应该没多久,所以是……初期吧?” 郑邀立刻低下头去,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数着数着,他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忽然又抬起头来,这一回是向着扶道山人:“师伯,师伯,她什么时候开始跟你修炼的?” 修炼? 扶道山人仔细想了想,只觉得自己头皮一炸一炸地。 “十三天之前吧?不过……” 他抬起头来看向见愁:“在仙路十三岛的时候,你有修炼过吗?” 见愁摇摇头。 然后,她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师父说十三天之前我开始跟着师父你修行,那就是在青峰庵悬崖上的时候,也就是说,现在才过去了……十天?” 她在藏经阁之中是不知外面岁月流逝的长短的,本来以为最少应该过去了三五个月…… 可没想到,才十天? 她陡然便意识到了为何郑邀与扶道山人都是这表情了。 十日筑基,谢不臣。 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却不是因为谢不臣,而仅仅是因为十日筑基。 在百日筑基便可名扬天下的十九洲,十日筑基是什么概念? 是下一个谢不臣。 “这样算时间,约莫也就十天半……更何况……”扶道山人的眸子里,顿时都是一片奇异的色彩,“我记得见愁丫头你说,你闹出那么大动静之前,应该早就筑基了吧?” “……是。” 见愁眨了眨眼。 “只是徒儿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筑基的……” “那也够了!” 郑邀猛地一拍大腿,毫无崖山掌门高高在上的形象! 他甚至狂笑了起来,站起来对着扶道山人道:“就算是十日半,又怎样?师伯,师伯,多少年了!十九洲大地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天才了!能有一个在我崖山,便是万世积下的功德,足够了!” 没有人能预料一个天才对一个门派的影响。 也没有人能预料两个天才对一个十九洲的影响。 此刻的见愁无法理解郑邀的狂喜。 此刻的扶道山人心里有些酸酸地,他无言地摸出一根鸡腿来,咔嚓咬了一口:“我不高兴……我一点也不高兴……真是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说着说着,他竟觉得鸡腿都没味道了,连嚼蜡都不如! “啪”一声,鸡腿直接摔在了光洁的桌面上。 扶道山人转头来看着见愁:“等等,你斗盘乃是一丈,当初我点亮一丈斗盘,大致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我也了解。你怎么可能那么快?斗盘点亮了多少?” 封盘筑基是随时的事,一般只要能点亮一半多一点,便能筑基成功。 若见愁只点亮了一半,那就真是可惜了这天赋了。 想到这个可能,扶道山人那故作出来的低沉和无言,就变得真实了几分,他等着见愁的回答。 见愁想起“天盘”的事情,脸上便露出笑容来,正想要告诉扶道山人。 没料想,方才那位长眉毛长老又落了下来,竟朝藏经阁里面走来。 “启禀掌门……” “不是叫你们走了吗?怎么又进来了?” 郑邀正等着见愁回答呢,被人打断,有些烦闷,不大耐烦地回道。 长眉长老长叹了一声,道:“掌门,是有外客来拜。” “外客?” 郑邀皱了眉站起来,腆着肚子在桌旁走了两步。 “我们崖山近年哪里有外客走动?哪个门派的?什么人?” “对方称来自剪烛派,共有三人,修为最高者是名女子,只有筑基中期,说是代她们师妹许蓝儿,来给见愁大师伯赔礼道歉的。” 剪烛派? 代许蓝儿给她赔礼道歉? 见愁一下就把所有与修为有关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皱起了眉头。 郑邀并不知中间有什么恩怨,只看向了见愁。 扶道山人也看向她,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一日有封魔剑派与无妄斋的消息传来,见愁阅过消息后,便与曲正风一起回来,遇到沈咎,二人拔剑便斗了一场,见愁稀里糊涂地开始了自己的闭关,竟还没来得及将此事报给扶道山人。 她此时想起来,便将在斩业岛的前情叙述一遍,而后说了前些天传信之事。 “十日前,封魔剑派与无妄斋都送来消息,说小晚师妹已经在疗伤。许蓝儿也毫发无伤,回到了剪烛派,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别的消息了。” 郑邀奇道:“门下弟子偷袭他人,剪烛派竟没去无妄斋道歉?无妄斋也丝毫没提追究之事?” 这也是见愁疑惑和不解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以回答郑邀的疑问。 那一时,郑邀便冷笑了一声。 当掌门也有这许多年了,虽每日都说想要甩掉这烂摊子,但关键时刻总是甩不掉。 他两手一背,颇为不屑。 “无妄斋毕竟势小,弟子恩怨不上升到门派恩怨,也算是他们两派达成的一致。只是这剪烛派行径未免太下作,真正的苦主没得到道歉,他们倒巴巴赶上我崖山来,要给见愁大师姐道歉了。” 一群踩低捧高欺软怕硬的东西! 郑邀最不耐烦应付的就是这种人,他直接一摆手:“一群刚筑基的修士也敢来崖山,当心我开护山大阵轰死她们!赶他们走,叫他们滚!” “这……” 长眉长老到底要顾全大局一些,觉得这样做不大好。 见愁略一思量,却道:“启禀掌门,如此恐有错杀之嫌。兴许,她们来崖山之前,已经先派人去无妄斋道歉过了也不一定。不如见见她们,再赶她们走?” “嗯……”郑邀微微有些诧异,仔细一想,其实也是,“不过她们要见的是你,到时候头疼的可是大师姐你,你可想好了。” 见愁不过想知道剪烛派到底怎么做的罢了,也实在是好奇,许蓝儿竟然能全身而退? 在她看来,五夷宗的陶璋,可绝非什么善类。 至于头疼? 见愁想,头疼的必定不会是她这已经有了崖山大树做依傍的人。 于是,她不禁莞尔:“见愁若是头疼,掌门亦会头疼了。” 一怔,而后大笑。 郑邀还挺开心,便道:“那就出去见见。” 说着就要走出去。 扶道山人在旁边半天没插话,眼瞧着见愁三下五除二就跟郑邀把话定下来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啊,见愁那丫头还没回答自己问题呢! “你到底点亮几根坤线啊!” 第029章 一言不合 外头围观的弟子们都被长老驱散了,对外统一的说辞就是大师姐修炼着修炼着一不小心弄出来的,到底旁人信不信那就不得而知,也不归长老们管了。 不过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位弟子,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难得,今天还在崖山的五个人都凑在了一起。 一个曲正风,淡然地立在旁边;一个沈咎,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似乎也在思考;一个小萝卜头,姜贺,一直望着最顶上的那个破洞,嘴里咕哝:“谁的腿有这么大这么粗啊?” 剩下的两个人,自然是所谓的“剑痴”和“呆子”了。 一个满身落拓的青年,腰上悬着一把长剑,一只酒壶。 下巴上胡须浅浅,应该是有几天没收拾了,有点邋遢的痕迹。 可偏偏那一双眼睛,刀锋一样锐利,只看着这一双眼,便觉有剑影在里面闪烁,吓人得紧。 另一个则面相憨厚,身材壮实,脸上带着朴实的微笑,虽然生得一张轮廓还算俊朗周正的脸,只可惜这神态表情,怎么也撑不出半个“帅”字来。 这便是呆子陈维山了。 他挠了挠头,又听见了姜贺一直咕哝的问题,便回道:“刚才听长老们说,是大师姐修炼的时候闹出来的动静,我想,这应该是大师姐的腿吧?” 那一瞬间,周围四个人之中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沈咎嘴角抽搐了老半天,抬起头来,才特别诚恳地对这憨厚的汉子道:“老六,别怪我没提醒你,到了大师姐面前,你还是一个字不说为好。” 曲正风就站在一旁笑,淡淡地。 姜贺瞅瞅他表情,就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恶寒。 陈维山一点也没明白:“为什么?” 沈咎直接翻了一对白眼,这智商,怕是没救了。 “出来了。” 一直站在旁侧,没有参与过他们讨论的青年,一直落在那破洞口的目光,终于一凝,顿时说了一声。 他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粗粝和沙哑,让人听了难受。 不过,这时候大家却都顾不跟上了,连忙跟着他的目光朝前面看去。 果然是人出来了。 长眉长老在前,掌门与见愁等人在后,落在最后的竟然是他们“尊敬”的师尊,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一个劲儿地朝前面喊:“你倒是回答我啊!” 其实这时候见愁也没走出去多远,无奈又好笑地停下了脚步,只是眼角余光一扫,就发现了违抗长老命令,守在下面观察自己的几位“同门”。 仔细将眼光放开了一扫,见愁就发现,无数的目光从远处近处明处暗处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将要出口的话一顿,出口就变成了:“师父,我们一会儿再说吧,我也不确定。” 天盘这种东西,怎么看似乎也…… 太玄乎了一点。 见愁总觉得自己的修炼过程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太顺利,反倒让人心里有些毛毛的。 这当口上,扶道山人也已经直接到了他们身边,听见愁这样说,心里是狐疑不定。 他一面走,一面念叨:“唉,早跟你说了,把能点亮的坤线都点亮了再筑基,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心急呢?想当初我最后去摸索那些经脉的走势,都花了不少的时间。一丈的斗盘,岂是那么容易就全部点亮了的?更何况,当时我还是名镇十九洲的天才……” “那师父有全部点亮吗?” 见愁又问道。 “……” 成功地被一句话噎死。 扶道山人恨不得一鸡腿给她塞嘴里去:“山人我发现你真是跟那些臭小子学坏了!怎么可以这样欺负老人家?!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哦……” 每次看见扶道山人这样,见愁就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扶道山人险些被这逆徒给气炸了。 走在前面一点的郑邀听着,心里简直乐呵,只竖着两只耳朵,也不插嘴。没办法,谁叫他这个掌门既不是天才,也不是天才的徒弟,更没有一个天才徒弟呢? 哎呀哎呀,清闲真是好啊。 大清早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崖山上下其实都好奇着,虽然被赶走,也只是不敢在明面上围观罢了,像沈咎、曲正风这样的人还有不少,眼见着掌门等一行人有说有笑出来了,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内心都有点蒙。 藏经阁都差点被炸了,这还有值得高兴的? 心思活络一些的,立刻就想到了见愁的身上去。 难道,长老们说,这动静是见愁大师伯搞出来的话,竟然是真的? 人的想法,在合理的时候,总是存在一种共性。 于是,在扶道山人等一行人离开之后,不少人齐刷刷抬起头来,望着那个形状奇怪的破洞:难道,真的是见愁大师伯的腿? 小胖子姜贺也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站在自己身边的陈维山。 “你觉得呢?” 陈维山向来憨厚,他觉得师兄弟们都在看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陈维山道:“我觉得大师姐挺厉害的,就是腿粗了一点,连墙都坏了。” “……” 这智商,完全无法正常对话了! 姜贺无力地以手掩面,对沈咎道:“四师兄,你是对的。” 沈咎玉树临风地一甩袖子,道:“那是当然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见愁师姐闭关之前也就是炼气期,到底是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的……诶,他们上去干什么?” 目光上移,跟上之前离开的扶道山人一行人,沈咎说着说着,就怔了一下。 原来,以掌门郑邀为首,扶道山人等人竟然都乘云梯而上,往更高处的揽月殿去了。 去揽月殿,一般是议事或者见客。 众人在崖山待久了,也都是知道的。 曲正风在旁淡淡道:“方才我看羲和长老从外面来,听说是剪烛派来了三名女修,要找见愁师姐。具体是什么事我没问。” 毕竟不是他的事,不方便打听。 沈咎立时就好了奇,一只手伸过来搭住曲正风的肩膀,嘿嘿笑道:“二师兄,别藏拙嘛。我知道你的,你向来是咱们崖山最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咱俩斗了这么多年,我现在也被你打败了。在这种小事上,你就漏漏风声呗?” 前段时间还掐得要死要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多大仇,一转眼机就开始哥俩好。 其余几人一见,只有齐齐的白眼相送。 曲正风听了沈咎的话,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我的确不知更多了。” “既然不知道,那我们去看就好了。” 粗粝而沙哑的声音,从旁侧插了进来。 众人惊讶回头,只看见落拓青年的身影,竟然直接消失在原地,化作了一道流光,落向了通向揽月殿的那一出石亭。 剩下几人都有些没想到。 曲正风却叹道:“论行动力,咱们师兄弟,还真是比不上寇师弟啊!寇师弟不善言辞,痴迷于剑,让他一个人上去,我有点不放心。作为你们曾经的大师兄,我得担忧着些,便去看看寇师弟吧。” 说罢,他仿佛一个十分负责的“二师兄”,直接御剑而起,也冲向了揽月殿。 胖胖的小姜贺直接骂了一声:“二师兄无耻,等等我!” “我去,你们都去了,要不要这么坑啊?带我一个啊!”沈咎向来是个不落于人后的,想也不想,踩着飞剑就追了上去。 原地,脑子里就一根筋的陈维山想了好半天,呢喃道:“大家都去,我也去,跟着大家一起行动,总是不会有错。” 于是,陈维山一个闪身,身影就消散在了原地,再看时,竟然已经在小胖子姜贺的身边了。 几个人蹑手蹑脚地接近了揽月殿。 此刻,揽月殿内,四大长老次席的羲和长老已经站在殿中。 他生得很矮,只到刚走进来的掌门郑邀前胸,下巴上却有一大把胡须,看着仿佛要拖到地上去。 铜雀灯盏高衔着幽幽的火光,即便是白日也照常亮着。 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羲和长老半点惊讶也没有,直接回头行礼:“拜见掌门,扶道师伯。” 郑邀一手搭在自己腆着的肚子上,踱着步就出来了。 正中的位置上,安有一宝座,寻常郑邀是从来不会坐在这里的,不过有外人在,就不一样了。 装样子的时候到了。 他袖子一甩,当先坐了上去,身后跟着的扶道山人顺势落座在了他手旁的位置上,显然是地位异常崇高。至于见愁,乃是扶道山人的徒弟,便顺势侍立在了扶道山人的身边。 见愁朝大殿正中站着的几个人看去,除了崖山的长老之外,还站了三名女修。 她们穿着与当日的许蓝儿差不多的衣服,衣角上有徽记一般的两扇窗的绣纹,模样都是一等一的水灵。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眼角有一滴泪痣,还算镇静,中间的一个瞧着便有些平庸了,倒是站在最后边的那一个低垂着头,仿佛有些紧张,也不知长什么模样。 两扇窗,剪烛派。 何当共剪西窗烛? 见愁脑子里一下晃过了这样的一句诗,再打量殿中几人的时候,就有些异样了。 太浪费。 若剪烛派全是许蓝儿这般心机深重之人,当真是辜负了这么好一个名字。 羲和长老见人来了,便上前禀道:“启禀掌门,剪烛派三位求见弟子已在殿上了。” 这是引见的一句话。 后方三名女子闻言,立刻上前一步,一起给郑邀行礼:“晚辈等拜见崖山掌门。” 如此整齐又娇滴滴的声音,一起在殿上响起,倒真有一种格外异样的感觉。 郑邀猛地觉得有点冷,不动声色地悄悄伸出手去,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脸上却半点端倪不露,道:“三位小友请起。都是中域左三千的修士,也不必如此多礼。本座听说,你们来是找大师姐的?” 大师姐? 当头那一名脸上有泪痣的剪烛派女修,在剪烛派也颇受师尊重视,名为周宝珠,虽不如许蓝儿,可也差不离。 这一次,她原本是做足了功课来的,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见愁是扶道山人的徒弟。 可现在,她有点蒙。 因为,她正准备开口,叫见愁为“大师姐”。 一身冷汗被凭空吓出来,周宝珠吸了一口气,才及时调整过来,她应变还算不错,及时调整了一下开了口。 “回禀郑掌门,正是如此。” 她沉了沉心,续道:“我剪烛派门中弟子许蓝儿,前段时间与中域其他几个宗门一起出发去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没料想半路遇险,幸得扶道长老仗义相救,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在回十九洲途中,我门中许师姐被五夷宗心怀不轨的仇家追杀,在打斗时一时乱了手脚,竟不慎与见愁前辈交手……” 用“前辈”,还算聪明。 只是这说出来的话,却不很聪明了。 见愁默默站在扶道山人的身边,眼底露出几分嘲讽来。 看来,自己的建议的确是错了。 上首坐着的郑邀与扶道山人,都是先听见愁讲过来龙去脉的,如今再一听周宝珠这避重就轻的话,心里就不大得劲儿了。 怎么听着这话,这么刺耳呢? 郑邀那小眼神飞下去,落在周宝珠的脸上。 周宝珠只觉这一位崖山掌门实在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在世人眼中,崖山是崇高又神秘的,乃是一个专出高手之地。 即便是周宝珠,在经过崖山索道下那一片千修冢时,也忍不住心神摇动,可…… 崖山掌门怎么是个……胖子? 周宝珠无法形容心底的感觉,强行压住那种怪异之感,将自己师尊交代好的话,一一复述而出。 “崖山素得中域左三千门派敬重,剪烛派亦是其一。如今不慎伤人,许师姐虽受重伤,心里却愧疚不已,只怕两门之间起了什么龃龉,所以特求了师尊,派晚辈等三人前来,为当日之过失,给见愁前辈道歉。” 周宝珠以为一切顺利,最后的几句,表情终于略略轻松了起来。 “希望见愁前辈能原谅许师姐此次过失,不计前嫌。剪烛派亦将感念崖山大恩,他日必当回报见愁前辈与扶道长老当日救命之大恩大德。” “说完了?” 郑邀听着她说了一长串,心里早不耐烦了。 一听着耳边没了声音,他眼皮一掀,总算是给了那周宝珠一个正眼。 周宝珠一怔,之后却觉出一种丝毫不被重视的感觉。 崖山之人,未免也太过傲慢了吧? 只可惜,她这样一个小角色,没几个人会照顾她心情。 扶道山人在一旁说风凉话,嘿嘿笑道:“像是说完了。” “哦。” 郑邀点了点头,直接一侧头:“大师姐,这是你的事,你怎么看?” 周宝珠等三人,在方才行礼时,也匆匆看了一眼。 见愁打扮虽然素净,并不鲜艳,却一眼看得出是个女子。乌发如瀑,眉目如画,皮肤白皙,难得地秀雅,虽不见得绝色倾城,可站在这大殿上,竟也不失颜色。 听见郑邀问她话,周宝珠这才肯定了她的身份:这就是扶道山人如今座下首徒,崖山大弟子见愁了。 见愁站在旁边,自然也早已经听明白了周宝珠的话。 她先朝着郑邀行了个礼,才走出来:“禀掌门,我听了这一位剪烛派妹妹的几句话,有些不明白处,想要问询一二,不知可否?” 郑邀一点头,看向周宝珠。 周宝珠眼角的泪痣都仿佛跳了一下,事情跟她想的发展,似乎不一样。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的感觉,也与先前许蓝儿描述的不一样。 她一面为见愁“剪烛派妹妹”的称呼膈应,一面却又为她即将出口的问题而紧张,眼瞧着郑邀看向自己,她不敢有不从,忙答道:“见愁前辈请问。” 见愁从扶道山人身后挪出来几步,踱步到大殿中央,略略一颔首,算是给这周宝珠打了个招呼。 扶道山人打量着她,心里便开始啧啧叹起来:果然是自己才能收到的徒弟,看看这姿态,多怡然?多悠闲?多有压迫力?多霸气? 看来,崖山最强女修的称号也不适合了。 扶道山人愉快地决定了:以后,就把见愁教成崖山最强修士好了! 殿中,见愁站住了脚,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似十分友善。 “刚才,你说许蓝儿被五夷宗歹人追杀,这人可是陶璋?” “……是。” 周宝珠没想到见愁竟然会问这样不想干的问题,愣了一下。 她显然在疑惑,只是见愁不准备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五夷宗陶璋乃是歹人,那你可知,陶璋曾被许蓝儿趁火打劫,剜去一只眼?” 周宝珠顿时瞳孔一缩,心里升起一个极为不好的预感。 她勉强笑了一下,答道:“见愁前辈误会,那是歹人一面之词,做不得准。” “也是。”见愁不否认,“我初入修界不久,对你们各自宗门之间的仇怨也的确不清楚。那陶璋的事暂时抛开,我只问,你许师姐只在交战之中误与我一人交手吗?” 心底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落地了。 周宝珠知道,事情已经往最棘手的方向去了。 她手心里冒出冷汗来,抬眼一看见愁,只发现她眼底露出一种嘲讽的冷光来,仿佛已经看穿了她们的来意! “今日事乃为崖山而来,当时场面混乱,谁又记得清那么多?许师姐也身受重伤,与师尊叙说此事时也颇为混乱,所以见愁前辈的疑惑,宝珠无法解答。” 那就是不承认了。 只从眼前这剪烛派女修的态度上,见愁就完全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了。 剪烛派不承认许蓝儿曾与聂小晚交战,自然也更不会承认许蓝儿竟然为了逃跑而使用“澜渊一击”重创聂小晚…… 既然什么都不承认,所谓的“致歉”也的确只对崖山一方。 见愁想也知道,到底剪烛派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一时竟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实在是觉得可笑至极。 “罢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也懒得跟你打哑谜了。”见愁直接揭开天窗,质问周宝珠道,“许蓝儿为逃跑重创无妄斋聂小晚师妹之事,你剪烛派可承认?” 这是逼问,也是半点不留情面了。 周宝珠不是蠢人,她一扫坐在上首“看戏”的崖山掌门郑邀与扶道山人,就已经明白了崖山的态度。 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来到崖山之后的每一件事,都与师尊推断的不一样! 师尊说,崖山久不涉世事,空有威名形于外,应当不愿与其他门派起争执; 师尊说,修士利己,许师姐与聂小晚的恩怨,乃是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要寻仇也轮不到不相干的崖山大师姐来; 师尊还说,崖山大师姐原本便与许师姐没有牵扯,更没有受重伤,与那聂小晚等人不过是初识,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应当不会蹚浑水。 …… 这一切,也是许蓝儿选择向聂小晚出手的原因。 可是现在,周宝珠所面对的一切,都超出了师尊和许师姐的预判。 见愁只见这周宝珠神色变换,却半晌没见她答话,心下已是不喜。 “我问,剪烛派可承认许蓝儿偷袭聂小晚之事。” “……” 缓缓地,周宝珠抬起了头来,仿佛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在崖山的大殿上,将脊背挺直。 望着见愁那一双冷静的眼,周宝珠鼓起勇气,开口道:“见愁前辈误会,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我剪烛派与无妄斋虽不说素来交好,却也从无仇怨,若有这种事,无妄斋又怎可能忍气吞声不来找剪烛派理论?还请前辈慎言。” 睁眼说瞎话! 慎言? 竟然还叫她慎言?! 见愁险些就要嗤笑一声。 在这崖山揽月大殿上,叫崖山弟子慎言! 坐在上头的郑邀与扶道山人都露出一种惊异的表情,过了好半晌,郑邀才古怪地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见愁没有发怒,或者说,至少这一刻没有发怒。 她道:“道听途说的陶璋,你剪烛派不认;我亲眼所见之事实,你剪烛派也不认。既然统统不认,又何必上崖山来向我道歉?照样两眼一闭,不认,岂不更妙?” “许师姐做事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她也没有对不起见愁前辈的地方,只不过是当时场面混乱,所以有失误罢了。”周宝珠道,“更何况崖山有正名,于许师姐有救命之恩,许师姐唯恐崖山误会,才有今日我等登门来访。” 登门来访? 分明就是不速之客! 见愁想起聂小晚当日重伤昏迷时的惨状,想起洒在从斩业岛到登天岛那一段海面上的鲜血,想起张遂与周狂已无力至麻木的冷静…… 她陡然笑了一声,摇着头,终于不再看周宝珠,直接朝着大殿上走去。 郑邀目光复杂地看着见愁,旁边的扶道山人也一样。 修界有很多事情,是他们无力改变的。 见愁往上走了一步,踏上台阶。 扶道山人的椅子,还在台阶之上八步,只是见愁一下就停住了,停在了第一阶上。 抬眼望着郑邀,又看看扶道山人。 她想了一下,竟然又回转身去,看向来的三个人,其余两人已经面如土色,最怯懦的那个姑娘早已经开始颤抖,只有周宝珠还强作镇定。 连自己都藏不住,遮不了的谎言,她们撒谎的时候,便不心虚吗? “我最后问一遍,许蓝儿当真没有以你剪烛派闻名的澜渊一击,重创聂小晚吗?” 澜渊一击! 这是当初陶璋所言,约莫是剪烛派很出名的一个术法,所以能被陶璋一眼认出。 见愁不知道,但她要这样问一番。 果然,周宝珠听闻“澜渊一击”之时,脸色大变。 不同的道术,会造成不同的伤势,而剪烛派的澜渊一击,的确有其特殊之处。 难道,这崖山大师姐竟然知道? 周宝珠一时有些惊慌,惶急之下,咬了咬牙,竟道:“即便是有,也是当时情况混乱,许师姐误伤了聂小晚也不一定。” “误伤?” 见愁难以说明自己内心的感受,只能笑一声,以示轻蔑。 她高高站在周宝珠面前不远处,睨视着她:“那可真不巧,只怕你也要为我所误伤了!” 郑邀心里顿时大叫一声“干得漂亮”,就差站起来给见愁喝彩了。 他强忍住激动,用手在脸旁边扇了扇,拉长了声音凉飕飕道:“是啊,眼下这场面真是太混乱了……” 旁边扶道山人险些乐得把偷偷摸出来的鸡腿给掉地上。 周宝珠的面色,已难看至极。 眼前见愁与郑邀一唱一和,她哪里还能听不出来这意思? 今日崖山一行算是失败了。 只是崖山如此行径,实在叫周宝珠一万个没想到,高傲不说,竟还如此蛮不讲理,实在让人厌恶! 她终于冷笑了一声,又不是不知道这所谓“崖山大师姐”只有炼气期的底细,只盯着见愁道:“没想到崖山竟是如此仗势欺人的一个门派,倒叫我剪烛派大开眼界……” 这已经不是“一言不合”了。 一言,两言,三言…… 无数言! 见愁早该听沈咎的,也不用听这连篇鬼话浪费时间了! 她直接眼帘一掀,眼尾一抬,三分冷艳七分冷酷:“拔剑!” 拔剑! 一直在殿外偷听的沈咎等人险些一起喷出来。 第030章 我没剑 剑都没有,拔什么啊? 还有,大师姐你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吗? 他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几个人全都贴在殿外的岩壁边,无一不有一种扶额兴叹的冲动。章节更新最快 其中沈咎简直有一种“哈哈哈终于被我带歪了”的爽快感,可偏偏,他仔细一想,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崖山拔剑派,拔剑派,不仅是要让人拔剑,你自己也得拔啊! 众人内心是晕厥的。 殿内。 见愁吐出“拔剑”二字后,周宝珠顿时一怔,而后反应过来。 崖山弟子之中自古有“拔剑”一说,所以都说“崖山一剑,横绝九天”,所有崇尚“拔剑”的崖山弟子,皆称之为“拔剑派”。 她对此早有过耳闻,却因甚少接触崖山一派弟子,从未得见。 如今竟然在这大殿之上,听见一个炼气期的崖山派大师姐对自己说“拔剑”? 修界之中,这些人何时竟如此胆大了? 即便是崖山,就不需要看弟子的修为了吗? 好歹,周宝珠也是个筑基中期! 眼下竟然有个炼气期的小喽啰仗着自己是崖山弟子,就敢对她说拔剑? 一种被侮辱的感觉,陡然如同一个巴掌,摔在了周宝珠的脸上,让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等敬重见愁师姐乃崖山弟子,所以一直甚为客气,自问上崖山以来处处有礼,不曾有什么得罪见愁前辈的地方,见愁前辈何至于如此?” 周宝珠沉着脸,像是在规劝见愁。 “崖山弟子拔剑之说,宝珠亦略有耳闻。只是奉劝见愁前辈甚重考虑,两派的脸面,撕破哪一边都不会好看。” 说是“两派”的脸面,可实际上周宝珠这话里的意思,谁都明白。 见愁在她们看来也就是个炼气期,竟然狂妄到了要挑战筑基中期的周宝珠,丢脸的必定是崖山无疑! 只是…… 周宝珠身后,那怯懦的少女,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去看大殿上一直没说话的崖山掌门郑邀与长老。 出乎意料地是,这两位话事者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眼底冒光,更仿佛是兴奋? 那一刹,少女觉得有些不对,想要对周宝珠说什么,却碍于在大殿上,不敢开口。 郑邀这会儿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见愁大师姐刚刚筑基成功,竟然就有人送上门来练招,竟然还口出狂言,暗示他们崖山会丢脸? 乐子大发了。 郑邀憋着笑,扭头朝扶道山人看去,扶道山人也是一副“好像挺有意思”的表情扭过头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没出言阻止。 至于见愁,在听闻什么“撕破哪一边的都不会好看”的时候,就已经懒得说话了。 她只转过身去,对着郑邀与扶道山人一拜:“掌门,师尊,这大殿太小,施展不开拳脚,不知可否换个地方?” 一意孤行的意思。 她今日是一定要“拔剑”了。 其实眼下的揽月殿并不小,只给两个筑基期的修士打斗,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见愁不会看不到揽月殿的情况,所以唯一的可能是…… 扶道山人想到那山壁上巨大的破洞,不由得眼放异彩:哎呀哎呀,自家徒儿也是藏有私货的高手啊! 看样子,这是准备来一场了! 没等郑邀说话,他就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地站起来:“后山拔剑台,够大,够空,若要比个高下,谈谈误伤这种事到底容不容易发生,去那边就好。” 郑邀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 瞅瞅这无耻的模样,好好一场寻衅滋事,竟然直接被美化成了“谈谈误伤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过,他喜欢。 于是,崖山掌门也站起来,笑眯了眼:“对,拔剑台正好。” “咕咚!” “咕咚!” “咕咚!” …… 殿外传来了一片倒地的声音。 扶道山人早知道外面有几个人在偷听,心里也不甚在意,只当做没听到。 见愁却是有些讶异。 掌门郑邀早已经迈步朝殿外走去,算是给这三名剪烛派女修引路。 周宝珠冷冷地看了见愁一眼,跟着郑邀去了。 见愁微微颔首,竟然十分有礼,她唇边挂笑,只等着扶道山人走过来了,才跟在了自家师父的身边,也朝外面去。 长而阔的通道,就在眼前。 只是见愁走出来的时候,竟然瞧见了外头还有五个人。 曲正风与沈咎自不用说,之前看见的小萝卜头也在,另有一个个子高高看上去憨厚的,还有一个周身都泛着一股颓唐落拓之气,只有一双眼睛,让人格外深刻。 “大师姐!” 沈咎见人出来,连忙跳了出来,压低声音喊道。 见愁停下了脚步,看了前面的周宝珠一眼,方向一变,朝着沈咎走过来:“四师弟?” 这是有什么事吗? 沈咎上下打量见愁,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曲正风也是目光奇妙,只觉得见愁的性子,与他一开始想的,的确有些不一样。 至于其他三人,则是真真正正头一次看见这一位“大师姐”,更是瞪着眼睛,仿佛想要数清她有几根骨头。 “大师姐你有剑吗?” 这种关键时刻,沈咎不说废话,单刀直入,问出了所有人都十分关切的一个问题。 见愁一怔:“没有。” 沈咎扶额,无奈长叹:“没剑你叫人拔什么剑啊?” “刷拉。” 一阵寒芒爆闪而出。 一柄长剑,忽然被递了出来,放到见愁的眼前。 沈咎与见愁,都诧异地转过头去一看。 只见曲正风手里持着一柄连鞘的深黑色长剑,乌光如墨,看上去平平无奇。 见愁不解其意。 曲正风淡声道:“据我说知,大师姐如今还没有十分趁手的武器,如今既然要与剪烛派一战,无剑不可。此剑名深潭,为上品法宝,乃我早年随身所用,见愁师姐可立刻滴血认主。” “对啊!” 沈咎一拍自己脑袋,也直接手一伸,“刷拉”便有另外一柄通透秀雅的小剑出现在他掌心。 “这是我前几年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原本就是个女修用的,也是上品法宝,比二师兄那把更好看一些。见愁师姐若不喜欢,拿这把去吧!” 他二人法宝一亮,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瞪眼。 见愁眼瞅着其余三人也有要掏法器的架势,不由有些无奈。 唇边挂上一抹笑,这一回却是暖了。 “几位师弟不必牵挂劳心了,我以为,拔剑是让旁人拔剑。我自己却不一定要拔剑啊。” “但是……”沈咎眼珠子转了转,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大师姐,没剑就不帅了啊!” 其余几人齐齐翻白眼。 见愁乐了,她莞尔道:“多谢四师弟好意,我的确没剑。” 她一顿,几个人都看着她。 见愁十分轻松:“但我有腿。” 腿。 呆子陈维山的目光,一下就挪了下去。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 在经过最初的那一时的怔忡之后,所有人齐刷刷去看见愁的腿。 见愁的打扮并不女气,穿的乃是素白的一身袍子,适合在外行走,与他们这些男修的打扮差不多。 一双腿…… 额,这样盯着大师姐的腿看是不是有点不好? 姜贺小胖子红了脸。 见愁侧头一看前面,掌门郑邀已经停下了脚步,回转身看他们。 扶道山人抄着手在一旁吃鸡腿,完全一副看乐子的表情。 她知道不能多留,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微微笑了一下,便转身继续朝外走。 原地,师兄弟五人都有点懵。 几个人的目光落在见愁迈出的腿上,身材高挑,腰肢纤细…… 这腿…… “果然藏经阁外面那大洞的形状,就是见愁师姐留下的啊……”陈维山一副自己的想法已经被证实了的表情,“那么粗的腿……” 沈咎听见这一句,险些一个趔趄摔到地上去。 他回过头来,只看见其余四个人的目光,都凝在见愁大师姐的大长腿上,不敢打别人,但是沈咎敢一个巴掌给姜贺小胖子拍过去。 “啪!” “四师兄你干什么?”小胖子怒了。 沈咎瞪眼:“看什么看?见愁师姐是女修?有你这样盯着人家腿看的吗?!” 曲正风的笑容一下变得凉凉地,没说话。 陈维山眨眨眼:“四师兄你刚才不也看得很入神吗?” “咳咳咳……” 沈咎一下咳嗽了起来,老脸一红。 “那什么,我们还是赶紧出去看热闹吧!” 说着,他直接当头一个跑了出去。 后面几人也没计较,都跟了出来。 所有人都想看看,“但我有腿”,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此刻见愁翻出了掌门之前赐下的那一座里外镜。 在藏经阁中,她所阅览的玉简很多,自然也学习了御器之法,这一面里外镜,自己虽还没滴血认主,却能使用自如。 里外镜泛出一阵濛濛的金光,霎是扎眼。 扶道山人看过来,郑邀也看过来。 旁边的周宝珠忍不住轻蔑笑道:“见愁前辈不会是临阵磨枪吧?” 见愁笑笑,也不说话,直接对郑邀一拜。 而后,她直接一抬手,里外镜霎时飞旋起来,在这飞旋的过程中,金光大方,朝着周围散射,里外镜也一变而为三尺见方。 明亮的金光,有如琉璃一样通透。 这法宝,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崖山底蕴之深厚,远非其他小门派可比。 剪烛派虽然不小,可在见愁亮出里外镜时,周宝珠也依旧忍不住有些眼红。 见愁从容地踏上镜面,对周宝珠一摆手:“剪烛派小友,请。” 这一声“小友”,与之前那一句“剪烛派妹妹”有异曲同工之妙。 谁不知道见愁不过才踏入修行十余日,仗着自己辈分高,就敢称自己为小友? 不…… 不对! 踏入修行十余日! 周宝珠眼底忽然露出骇然之色! 她盯着见愁与她脚下的里外镜—— 这是御器! 修界非筑基不可御器! 一旦能御器,便代表此人已经踏入了筑基期! 怎么可能? 周宝珠不敢相信。 许师姐曾说,这是扶道山人临时收的弟子,在斩业岛时也才堪堪进入炼气,分明是个刚修炼不久的,往后能不能筑基都不一定。 可是现在才过去多久? 十三天。 自己亲眼所见,怎可能有假?!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在十三日内完成了筑基! 见愁一看周宝珠表情,就知道对方心底必定正一片翻涌,她笑眯了眼,提醒道:“可有什么不妥?” 周宝珠这才一下回过神来。 她眼底的忌惮已经变得有如实质,却强自镇定,冷哼了一声。 “见愁前辈请。” 她冷着一张俏脸,手诀一起,便有一道幽幽的紫光亮起,一柄秀气的飞剑已将她抬高。 二话不说,两人几乎同时出发,化作了两道流光,从高高的石亭上抛下,一下落在了高大宽阔的拔剑台! 下方,不少闲适的崖山弟子感觉到灵力波动,抬头仰望。 “什么情况?” “那不是大师伯吗?” “怎么还有个女修?” “不对不对,见愁师伯什么时候会飞了?” “我是不是看错了?难道真的一个闭关就筑基了?” “你看!她们去拔剑台了!” 拔剑台! 在崖山门下所有弟子的眼中,拔剑台永远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一柄细长的剑,剑尖落地插在地面,剑柄则稳稳地撑起高高的拔剑台,撑起崖山的脊梁。 层云只在灵照顶上漂浮,炽烈的日光将拔剑台巨大的阴影,投落在灵照顶平坦的地表。 见愁与周宝珠,分别落在拔剑台的两侧。 山风凛冽,将云气搅动,却再难以漫上拔剑台。 灵照顶已经够高,而拔剑台却还要高出灵照顶数十丈! 崖山,向来是这中域至高的一个点。 剪烛派虽然不小,却万万没有崖山这般凌绝顶的气势。 如今站在高高的拔剑台上,下面无数崖山弟子仰头而往,就连灵照顶对面,也有不少人走出了自己的洞府,站在山壁前观望。 周宝珠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涌流。 崖山,崖山。 这便是崖山吗? 她就站在崖山的灵照顶上,却要与崖山门下弟子为敌。 这跟与整个崖山为敌,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若此战一胜,从此以后她周宝珠必将声名鹊起,整个中域都将传扬她大名。 周宝珠的思绪,飞得很远。 她注视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见愁,此前所有轻敌的心思,都已经被收拢一空。 即便站在自己对面的只是一个凡人,她如今也必当全力以赴! 持剑抱拳,周宝珠躬身一拜,声音清晰,足可令整个灵照顶上的人听见。 “剪烛派周宝珠,请见愁前辈赐教。” 见愁手持着里外镜,颔首淡笑:“不客气。” “……” 不客气! 下面无数崖山弟子险些为之绝倒! 山壁上看戏的扶道山人简直拍腿大笑:见愁丫头这一句真是能气死个人! 沈咎等人更是嘴角抽搐,有种掩面的冲动。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若把大师姐剖开了看,不用说:黑的! 站在见愁对面的周宝珠,原本心境已经调到了最佳的状态,听见这一句“不客气”,也是气血翻涌。 她趁着这一股怒气,只把脸色一沉,长剑一拔,烈烈紫光冲天而起! 一座一丈方圆的斗盘,终于在她脚下闪亮! 周宝珠决心用最快的速度,打败见愁! 里外镜,为郑邀所赠见面礼,上品法宝,能抵挡金丹期修士全力一击。 见愁手持着里外镜,手指在镜面上轻轻点动,那琉璃色的光芒,便漫射而出,霎时好看。 拔剑台上,紫光金芒,一时相映成辉。 若论法器,周宝珠其实略逊一筹,但她胜在修炼已久,又是筑基中期。 见愁抵挡许师姐澜渊一击之时,手持的乃是扶道山人给的九节竹,品级甚高,据师门长辈分析,那一次许蓝儿会失手,纯因法宝之利。 可现在…… 见愁竟然不用九节竹,而持里外镜上来,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因为,所有剪烛派的弟子都清楚,许蓝儿修为高,可真论起瞬时的攻击力,周宝珠才是剪烛派弟子之中的新秀! 那一刻,周宝珠已经势在必得。 她紧盯着见愁持着里外镜的手,同时持剑而起,充沛的灵力从眉心祖窍处骤然爆发出来,大放光明! 同时,她脚下一踏,便化作无数道残影,冲向了原地未动的见愁! 斗盘的旋转速度,因灵力的注入,而陡然加快,绚丽夺目。 斗盘上有一十余枚道子组成的道印,从第一颗道子开始,逐一亮起。 周宝珠手中的剑,华光遮天,竟仿佛要笼罩整个拔剑台,也将见愁的身影覆盖其中。 见愁没有动。 只有她手里的里外镜,散发出淡淡的流光。 然而这样的流光,在璀璨的紫光之下,如此微不足道。 下面已经有人忍不住要惊呼出声。 危险! 见愁慢慢抬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周宝珠,脑海里却在思考一个问题。 会出人命吗? 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此她再不出手,出的人命一定不是周宝珠,而是自己! 天盘她有;道印她有;实力她也有! 还有什么理由不拔剑,不出手? 她微一垂眸,脚下滔天的白光炽烈而现。 狂风吹卷而起,让她衣袍与青丝一起翻飞。 一丈一尺的斗盘,旋转而出。 周宝珠已越来越近。 在覆盖一切的紫光之中,旁人都看不见,只有她能看见,那一座斗盘! 一根根坤线明亮,遵循着天地间最古老的玄机,排列在斗盘上,灵光四射,延伸出去…… 整座斗盘都亮着! 没有任何一根坤线暗淡! 周宝珠终于彻底骇然。 然而,不会有人知道她的骇然。 所有人只能看见紫光覆盖了一切,他们崖山的大师姐,仿佛无助又无力的一叶孤舟,漂在狂风巨浪里。 一枚道子。 在斗盘上亮起,靠近见愁的脚边,又一隐而去。 第二枚道子。 第三枚道子。 …… 一道流光闪过,便有一枚道子亮起。 这分明是初学的道印,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若施法之人,早将道印掌握,如臂使指,在斗盘出现的刹那,整个道印就应该已经出现! 周宝珠初时的骇然,终于平息下去一些,滔天的紫光终于一斩而下! 剪烛派,澜渊一击! 见愁叹了口气。 等她下次将道印研究好,会尝试着用手来施展的。 如今么…… 她不敢冒险,在这关头若是用手掌施展道印失败,丢的可不止自己的脸,而是整个崖山的脸了。 脑子里略过这个想法的同时,见愁霎时抬腿而起,迎着滔天紫光,迎着周宝珠的剑,迎着剪烛派的澜渊一击,轰然一脚! 撞去! 巨大的虚影在见愁抬腿的瞬间出现! 虚影与紫光,交汇在一起! 在它出现的刹那,便逼退了紫光,见愁的身影,终于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当然,所有人也都看清楚了见愁的姿态。 就这么一腿过去! 虚影与紫光! 原本庞大的撞击,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 “噗。” 仿佛水面上冒出的气泡破碎,声音轻轻。 那滔天紫光竟仿佛不堪一击一样,在撞击的瞬间,就被击破! 周宝珠一剑,甚至未能接近见愁的身子,就被那虚影凌空一撞! 她只觉有一股巨力袭击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身体经脉之中的灵气,在虚影穿过她身体的刹那,仿佛都失去了抵抗,在她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噗”地一口鲜血长吐而出。 周宝珠再也无力握剑。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而周宝珠本人,却被那一道虚影带着,直接抛飞出拔剑台,重重落在灵照顶的边缘! 那一道虚影,在击溃了周宝珠之后,并未停止,而是直直向前而出,轰向了不远处的云层,撞出一层形状奇怪的破洞,很远很远,才力竭而止。 一击之力,恐怖如斯! 整个灵照顶上,一片寂静。 拔剑台上,如今只站着见愁一人的身影,脚踏斗盘,猎猎迎风! 好半晌,才有两道惊呼先后从山壁上响起。 “周师姐!” 是剪烛派其余两名女修,先后飞身而起,急急冲向堪堪就要掉下灵照顶的周宝珠! 山壁上,沈咎等人已彻底目瞪口呆。 好暴力! 疯了吧…… 这是疯了吧! 姜贺之前就曾感受过撞破藏经阁那一击的“风采”,现在再感受了一遍,只觉得头皮发麻,带着哭腔喊:“真的是腿……” 剑痴寇谦之则有些忍不住,眼底迸射出一团精光。 他的手,缓缓按住了腰间仿佛要挣扎而出的长剑。 陈维山目光也呆呆的,注视着拔剑台上那一道素色的身影,只觉天朗气清。 “原来是一言不合就拔腿……” 沈咎本就出于震惊之中,如今真是要被他这一句吓得掉下山壁去。 与他们一样,整个崖山目击了这一场的所有人,都震撼无比。 战斗的过程太短,可也太惊艳! 一击对一击! 一胜一负! 与所有人不同,曲正风没有说话,目光从前方站着的郑邀与扶道山人身上掠过。 这二人,竟然还保持着观战时的姿势,怔怔地望着拔剑台上的见愁,仿佛已经陷入了恒久的失语。 这一幕,有些异样。 曲正风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拔剑台上,见愁脚下的斗盘,旋转的速度,终于缓慢了下来,光芒也逐渐变淡,慢慢隐入了拔剑台坚硬的石质之中。 “天盘……” 微微颤抖着的声音,泄露了曲正风少有的情绪。 第031章 天盘 “师伯,师伯……你,你掐我一下!” 这是掌门人郑邀不敢相信的声音。 扶道山人抖着手,油腻腻的鸡腿仿佛有生命一样,不断在他两手之间滑动。 娘的,今天这鸡腿怎么这么不老实? 他只能用双手将鸡腿握紧,才能保证不让它掉下去。 听见郑邀在那儿叫唤,他想也不想就骂了一声:“山人我还想有人掐我一把呢!你嚎个屁!” 姥姥诶,这可是天盘啊! 快来个人给他们一巴掌!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见愁这丫头,真是太坏了,太坏了! 最开始的时候不回答自己也就算了,打斗初,竟然没有亮出斗盘。等到开始战斗了,斗盘又被遮蔽在了紫光之中。 一直等到打完了,一脚把那喋喋不休的周宝珠踹出去了,他们才看到啊! 真是吓得山人鸡腿都掉了! 紫光虚影散去之后,站在拔剑台上的见愁脚下,竟然是一座全亮的斗盘! 一根根坤线,皆如玉质一样莹润! 全亮的坤线,全亮的斗盘,意味着什么? 完美斗盘,天盘啊! “天盘”两个字已经在两个不靠谱的人脑子里不断盘旋,他们太过激动,以至于现在竟然无法说话。 山壁上,继曲正风之后,其余人等也终于听见了“天盘”二字,一时陷入无尽的震撼之中。 拔剑台上,见愁还站在原地。 这一次,她收着力道,身体里的灵气其实也没完全恢复,这一击其实也就堪堪与之前藏经阁那一次相比。 但即便如此,之前还神气不已的周宝珠,已经重伤吐血,现在躺在剪烛派另一名女修的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静静地注视着下面的周宝珠,接触到了一种极为震骇与不甘的眼神。 见愁一语不发地持着里外镜,朝外面走了两步。 之前在殿中所见三名剪烛派女修之中,较为平庸的那个,怀抱着周宝珠,一脸惊恐地望着见愁;而之前胆战心惊怯懦不已的那个,却在这一瞬间拔出了手中剑。 “你已经胜了,还要赶尽杀绝吗?” 这倒有些出乎见愁的意料。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步,再看看对方惊弓之鸟般的神情,顿时就笑了出来。 真是,赶尽杀绝? 自己看上去有那么吓人吗? 她不由开口道:“这一切不过她咎由自取。昔日,你剪烛派能仗势欺人,今日,我崖山仗势欺人,若用同样的标准来看,有何过错?” 那少女不由沉默,咬了咬唇,犹豫至极地望着见愁好半晌,才将手中剑一收,两手抱拳,躬身一拜。 “此次乃我派不自量力,行为有颇多失了偏颇之处,见愁前辈大人大量,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周师姐。” “江铃!你说什么!” 艰难的一声断喝,咬牙切齿,从已经重伤的周宝珠口中发出。 她狠狠地瞪着前面的少女,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江铃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将头埋得更低,照旧对见愁道。 “晚辈深知,见愁师姐当日未对聂师姐袖手旁观,实则是个心有正道之人。如今周师姐已为她的狂言付出代价,可她毕竟不是始作俑者。若见愁前辈能放过我等,待一回到剪烛派,晚辈必对师尊与门主陈明今日事情原委,转达崖山之意,相信门主一定会改变主意。如此,方可有两全之法。” “胡说八道!你……咳咳……”周宝珠气急败坏,说话间,竟然又咳出了不少鲜血。 抱着她的那名女修,已经险些急得掉了眼泪。 “周师姐你别动了,别动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把她给我拦住!” 真是丢剪烛派的脸,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朝崖山低头! 等到回到剪烛派,等到她养好伤,看她怎么收拾她! 那女修看了看周宝珠,又看了看前面背对着她们,却将她们护在身后的江铃,又望了一眼站在高高拔剑台上的见愁,她正在注视着她们。 这女修,终于缓缓地低垂下了头,没有奉行周宝珠的话。 这一次,任由周宝珠如何叱骂,她也只当没有听见。 这一幕,有点意思。 见愁看着这少女江铃的目光,倒是变得有些欣赏起来。 不过说放就放,未免也太容易了一点吧? 她两手一背,将里外镜放到了背后,笑着问道:“你说放走你们,让你们回去跟剪烛派的长辈们陈明事情原委,空口白牙,我怎敢相信你们?谁知道,你们回去会不会直接抹黑我崖山?再说了,我看你,也不过剪烛派一无名小辈,怎可能说动你师门长辈,改变主意?” 直中要害。 见愁所言,句句在理。 一看江铃就知道她在剪烛派的处境了,初来之时战战兢兢,半句话不敢多说,如今站出来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护周宝珠,保护两位同门,却要被周宝珠叱骂威胁。 人微言轻,见愁不相信她,才是必然。 显然,江铃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她唇瓣鲜红,牙齿雪白,咬起来的时候也分外用力,仿佛越用力一些,就越能让自己冷静一些。 迟疑了许久,江铃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晚辈并不敢保证一定可以说动师门长辈,但若见愁前辈不放过我等,此事便绝无可能。” 见愁一听,忍不住点头,赞一句:“有道理。” 得了见愁这一句肯定,江铃煞白的小脸,顿时涨得一片通红,仿佛得到了鼓励,便说了下去。 “若见愁前辈肯高抬贵手,一则崖山之名远传中域,师门长辈皆敬重不已,不敢不考虑崖山的想法;二则见愁前辈甚为维护无妄斋聂师姐,见愁前辈天资卓绝,人莫能与敌,师门长辈想必绝不愿再竖强敌;更兼今日之战,乃是周师姐出言不逊,是非正误,师门长辈必能判别。” 其实剪烛派会派人来单独给崖山道歉,无非他们以为这一次崖山会置身事外,以为见愁会选择置身事外,没想到,不管是崖山还是见愁,竟然都像是一副趟定了这浑水的模样。 如此反差,是之前没有人能想到的。 若剪烛派师门长辈得知,心中即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会选择暂时对崖山低头,将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江铃的一番分析,尽管有用一些比较好听的词汇来修饰,可本质上便是说剪烛派够识时务。 其实这不算是什么夸奖,甚至太过功利。 可这就是现实的剪烛派。 见愁依旧不得不说,江铃是个很聪明的人,只可惜…… 竟拜入了剪烛派。 眼见着见愁许久没说话,江铃一颗心不由悬得更高了。 “不知,见愁前辈意下如何?” “……” 见愁定定俯视着下面的少女,一时之间,竟然想起聂小晚来,她目光复杂了些许,看向远处正在看她的扶道山人和郑邀,还有那几位同门师兄弟。 最后,她转回目光来:“你有一句话我很喜欢,那就是我并非与你周师姐一般强词夺理还滥杀无辜之人,我已经胜了,本没准备赶尽杀绝,不过逗逗你。至于让不让你们走……我想,你该问问我们掌门。” 江铃近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不大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站在那高高拔剑台上,见愁的身影被高处垂落的日光,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银光,从下往上仰视之时,只能隐约看见那一道逆光的身影,连她脸上的表情都是模糊的。 然而,江铃却能感觉,见愁前辈笑得似乎很开心。 她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对见愁递去感激不已的眼神。 一时由极度的紧张而放松,她险些跌倒在地。 远处看戏的郑邀与扶道山人,一看时机成熟,简直迫不及待地就冲了过来,同样落在拔剑台上。 江铃开口就要问,郑邀已经十分好爽地一摆手:“没你们事儿了,赶紧走吧!” 赶紧走赶紧走! 一个剪烛派算什么大事? 他们压根儿就不关心! 现在他们心里只有两个字——天盘! 天盘天盘天盘…… 郑邀心头火热,一句话放走了剪烛派等几人之后,就急不可耐地凑到了见愁的身边来。 那两只眼睛,简直要放光。 “大师姐大师姐!” “见愁丫头,你简直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欺负老人家?” 扶道山人已经想不出第二句控诉的话来了。 见愁站在拔剑台上,强忍住扶额的冲动,瞥了一眼下面一群无语的崖山弟子,顿时想要以头抢地。 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呢,你们两位可都是崖山的主心骨啊! “那个什么……掌门,师尊,你们……能不能注意一点……还有这么多人呢……”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就怕被人听见了。 扶道山人与掌门人毫不犹豫地送了见愁一对白眼,内心中只有同一个想法:形象,形象个屁!形象能值几个钱?有天盘重要吗?有天盘重要吗?有天盘重要吗?! 扶道山人就差掐着见愁的脖子了,他只问:“你就说,是天盘吧?” 郑邀连连点头:“对对对,快说快说!” 刚才他们不都看到了吗? 见愁自己其实也不很说得上来,她只道:“徒儿只知道斗盘上所有的坤线的确都亮了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天盘。” “二傻子!” 扶道山人毫不犹豫送了见愁一个新称号。 “所有坤线都亮了自然就是天盘啊!你真不愧是我收的徒弟,这种时候都能犯傻!” 这声音着实不小,山壁上伫立的其余五位弟子,齐齐觉得自己膝盖很疼。 至于站在拔剑台下的其余崖山弟子,这会儿都有点懵。 为什么开始听不懂师伯祖和掌门师叔到底在说什么了? 天盘? 谁天盘? 不对,是怎么可能真的有天盘? 这难道不是传说中的存在,上千年来基本没人达到过吗!!! 再一看他们兴奋的对象,见愁大师伯! 那个刚刚筑基就一脚踹飞了筑基中期对手的见愁大师伯!崖山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条腿! 一言不合就拔腿的传说,只怕以后就要冠在这位大师伯的头上了。 现在竟然又说什么天盘? 要不要这么夸张? 已经有人被打击得万念俱灰,恨不能趴在地上了。 而见愁…… 从被扶道山人与郑邀围住开始,就有一种想跪下来叫他们爷爷的冲动。 她无力解释:“师父,不是……我也说不上那种感觉,反正就是,就是修炼起来好像太简单了一点,顺利得让我害怕。莫名其妙就修出这样的天盘来,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见愁不觉得自己是个庸才,可也没觉得自己有天才到逆天的地步。 不然,为什么被杀的是自己,被人看上收徒的是谢不臣? 所以,她对自己的修炼进度,一直持一种很神奇的“咦怎么就修炼成了”的态度。 只可惜,在扶道山人这个师父的眼里…… 他听完了见愁的话,默默把鸡腿朝嘴里一塞,呵呵笑出来。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收徒弟了。” 怎么就让他收到这么个奇葩? 天盘? 还敢嫌修炼的速度太快?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会死! 呜呜呜,再也不想跟见愁丫头说话了!太打击人了! 唯有掌门郑邀,这时候还两眼放光,他搓着手道:“那什么,咱们换个地方,继续聊聊吧。我长这么大,修炼这么久,还真没见过真正的天盘是什么样呢!大师姐,大师姐!快让我过把瘾啊!” 十三日筑基,还是天盘。 扶道山人摆摆手:“走走走换地方,得要好好研究一下,另外还有几件事得问问你。” 见愁猜,估计是要问自己这一“腿”的事情。 她没拒绝,便与扶道山人、郑邀两人,一起回到了揽月殿。 中途,她碰到了山壁上几位师弟,每个人都用一种神奇莫名的眼神看着她。 见愁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停下了脚步,朝着他们走来。 沈咎心有余悸地看着见愁一双腿,吞了吞口水,恨不能离见愁远点。 他就怕这腿一不留神再来一下,自己虽是元婴期了,却也可能hi被这一击搞得狼狈不已。 要紧的是…… 刚才那一腿实在漂亮得让人头皮发麻! 就算见愁是筑基期,也叫人害怕。 还好,见愁不是来找他的。 她走过来,停在了曲正风的面前:“曲师兄,你修为最高,我有一件事……” 曲正风还沉浸在方才瞧见天盘的感觉之中,如今一看见愁,只觉得她满身都有一种极为神秘的感觉。天盘…… 有几个人能有天盘? 不是天眷,便是天妒。 见愁会是哪个? 他想法很多,不过并不妨碍他回答见愁的问题:“见愁师姐可是担心方才离开的那位?” 见愁讶异地看着他。 曲正风心思之细密,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她都还没透露半个字的口风,他竟然就已经猜到了,要么是能读心,要么是心里也有同样的担心,见愁猜,他怕是两样都会。 既然曲正风点明,她也就不客气。 “诚如曲师弟所言,我正是担心刚走的剪烛派弟子,江铃。她在拔剑台下说出那些话,固然是维护了周宝珠,只怕是离开崖山之后,周宝珠就要翻脸不认人。若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只怕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事情若真能如江铃所言一般处理妥当,那真是再好不过。 曲正风自然也明白。 他一拱手:“如此,还请见愁师姐放心,此事便交给我吧。” 毕竟,见愁找他的理由是:他修为最高。 其实,到底为什么会找曲正风,见愁也不知道。 兴许,因为他是以前的大师兄,看上去比其他人更靠谱一些? 见愁没深究,只是谢过了曲正风,便拜别其余几人,入内而去。 见愁一走,沈咎就嚷嚷开了:“真是,我也可以啊,为什么不找我?寇师弟也行啊,战斗力一流呢,还是个纯情男修呢!这样开桃花的机会,怎么可以不给我呢!” 陈维山在一旁憨厚地笑:“我要是见愁师姐也不找你,一看你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 沈咎险些被这呆子噎了个半死,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姜贺小胖子却是咬着自己的手指,咕哝道:“好想知道掌门和师父他们到底要聊什么……” 揽月殿内。 见愁也很好奇。 她已经走回来,站在扶道山人与郑邀的面前,看上去规规矩矩的,甚至有些平平无奇,与站在拔剑台上时候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 怎么看也不像是直接一腿干掉筑基中期修士的战力啊! 扶道山人揪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用看禽兽的目光看着见愁。 过了好半晌,扶道山人才开口:“斗盘亮一个给我看看。” 见愁依言而行,心念一闪,脚下斗盘就重新亮了起来。 一丈方圆的斗盘,将扶道山人与郑邀两人都括了进去。 这种站在别人斗盘上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奇妙…… 郑邀呢喃着:“我这还是站在一座天盘上啊……” 这一回,终于看得真切了。 一根一根的坤线,穿插交织,构成了一座完整的斗盘。 仔仔细细,每个角落都检查过了,扶道山人口里发苦,也不知胸中到底是什么感觉:“真的是天盘……真的是天盘……” 真的是? 见愁一直不敢肯定,如今被扶道山人一口咬定了,心里才算是落了地。 她眼底神采奕奕,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师父,我十三日筑基,昆吾横虚老怪的徒弟十日筑基,但我有天盘,他有吗?” “噗!” 掌门郑邀再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他在看了见愁一眼之后,立刻去看扶道山人:“师伯,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怎么跟大师姐说的!” “叫他老怪怎么了?委屈了他了?”扶道山人真是白眼连翻,道理都不想跟郑邀讲了,直接一把把郑邀拨开,“别挡路!” 郑邀委屈。 扶道山人后脑勺对着他,半点也看不见。 他只来到见愁对面,抄着一根鸡腿道:“天盘我不知道。但是山人我发现了,你是个可造之材。不如这样吧,你再用这速度修炼几天,我把横虚老怪约出来,让你跟他徒弟打一场。山人我算了算你的战力,说不准三两腿出去就揍死那倒霉催的谢不臣了呢?” “……” 见愁足足瞪了扶道山人好久,才强忍住激动,点头如捣蒜:“师父果然英明神武不愧是我崖山脊梁啊!” 郑邀站在背后,顿时有无语问苍天的冲动。 “你们怎么知道那一位不是天盘了?” “他是?” 见愁一下回头。 郑邀耸肩:“我只是觉得,以昆吾的作风,向来喜欢藏拙,搞出一个十日筑基,已经很骇人听闻了,若我是横虚真人,即便有天盘也不会说出来。” “这倒也是……” 横虚真人的作风,扶道山人还是了解的。 他想了想,最后又直接摆了摆手:“有没有天盘有什么要紧?反正见愁丫头这战力,绝对是同级之中少见!对,战力……” 一下想到什么,扶道山人扭头来看她。 “说起来,山人我还忘了问你,你那一腿是怎么回事?” 一腿…… 自然就是道印了。 见愁犹豫了一下,道:“在青峰庵隐界外,曾出现过一个很大的符号,当时徒儿就在外面,把这符号记了下来,前几日在藏经阁修炼的时候,觉得挺像是道印,就随手反向推衍了一下,没想到一下使出来,竟然成功了,所以才毁坏了藏经阁。” 说着,她将自己早已经藏起的那一张画着道印的纸,从袖中取出,递了出去。 青峰庵隐界? 难道是那一枚符号? 扶道山人陡然一惊,将纸接过来,与郑邀一起看去。 这符号看着平平无奇,要知道具体在哪条经脉和窍穴上运行灵气,才能体会这道印是否强大。 扶道山人想起见愁那些话来,脑子里还有些蒙。 “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你随手反向推衍了一下,一下使出来,就成功了……也就是说,你第一次就成功了?” “对。”见愁老实地点点头,“兴许是运气好吧。” 运气…… 世上真有人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扶道山人眉头紧皱起来,又想起见愁说之前修炼起来异常顺利,快得让人不敢相信,如今又是天盘,甚至还一次就试验成功了一个道印。 且不说这道印之中的玄机,单说反向推衍这件事,在修士们看来就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一件事。 一枚道印,要在无数种可能之中试验,一不小心还有经脉炸裂走火入魔的风险。 一万个可能里推衍出几个来,兴许还不一定能成,推衍试验者就有可能已经死了。 若非风险这样高,天底下的道印岂不都早就要多少有多少了吗? 扶道山人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在转。 不对劲,不对劲…… 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他使劲地用手指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思考着自己到底漏掉了哪里。 见愁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好跟郑邀一起,转动着脑袋,随着扶道山人的脚步而移动。 过了好半晌,扶道山人才脑子里灵光一闪。 “我记得你在崖山道上之时,曾越过一次道上的险处,当时你手背上亮起了斗盘?!” “……是有这么一回事。” 见愁也想起来,点了点头。 “不过这有什么吗?” 这有什么吗? 扶道山人要给这小祖宗跪了。 他伸出手指来,颤抖着点着见愁,声音也一颤一颤地:“到底竟是我大意了……你……你还能再让斗盘在手背上亮亮吗?” “这样吗?” 见愁虽不知扶道山人要干什么,但瞧他一脸呼吸不过来的表情,也不敢有所违抗,直接伸手一抬。 脚下的斗盘霎时隐没,再出现时,竟然直接悬浮在了见愁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跟郑邀都化作了两尊石像,站在原地动不了。 见愁没觉得这有什么。 “难道不是灵力流转到哪里,心念一动,斗盘就在哪里亮起吗?像这样……” 她念头一动,伸出去的那一只手五指收拢后,将食指伸出来,于是那斗盘一下又到了食指上。 为了好玩,她还随便转了转手指,手指转,斗盘也转,一时之间流光溢彩,好看得不行。 “或者,这样。”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正确,证明这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见愁手指一收,斗盘再次隐没。 然后她抬起头来,朝上一望,瓷白的面颊微微仰起。 那一瞬,灵力都涌至祖窍处。 于是,斗盘乍现,在见愁的头顶旋转。 这样看着,着实有几分滑稽,像是一个小人戴了一顶巨大无比的帽子。 可扶道山人笑不出来,他只差哭给见愁看了。 人比人得死啊! 第032章 神秘消失 我收了个很会欺负老人家的徒弟! 果然我收的徒弟没一个好东西! 山人我心口好疼啊!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过了好久,扶道山人才将心情平复过来,手里举着鸡腿,啃了一口。 见愁没已经停了下来,盯了一眼那鸡腿,皱眉道:“鸡腿。” “……” 这傻徒儿。 扶道山人直接一口把鸡腿上的肉都拽了下来,鸡骨头随便往地上一扔。 揽月殿光滑的地面,在受到鸡骨头撞击的一刹那,便散出一阵涟漪来,鸡骨头顿时像是扔进了水里,眨眼就沉下去了。 见愁怔怔地望着,眨了眨眼,有些没想到。 扶道山人也没解释,白眼一翻,直接道:“山人我当然不是问你鸡腿啊,你都不用动动脑子吗?我问你你知道的东西干什么?” “那徒儿不知道的东西,师父你干什么还要问我?” 结果不都是不知道吗? 见愁咕哝了一声。 “噗。” 郑邀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了。 扶道山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疼得不能再疼了。 他原地跌了跌脚,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变化起来。 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但见她一身气息并不柔弱,比寻常的女修还要来得洒脱几分。 也不知为什么,扶道山人就笑了一下。 “懒得跟你这毛丫头计较了。修行之中,有一种特殊的体质,名为天虚之体,跟你的情况差不多。不拘哪里,心意一动,便到处都是斗盘。不过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所以,回答为师几个问题。” 天虚之体? 见愁眨眼,道:“请师父问。” “的确是可以随心所欲,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扶道山人问了第一个问题。 见愁点头:“不错。” 方才其实已经试过了,不过扶道山人问一遍比较保险。 他满脸的皱纹,都镌刻着岁月的痕迹,这会儿问话的时候,把手背起来,眉头一拧,倒是像模像样。 “此前你曾说,修炼的时候,觉得特别容易。那在打通经脉,点亮坤线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前面的许多坤线,都是徒儿从藏经阁玉简之中看来,所以顺着玉简之中叙述的路线过去,几乎都是一次成功。只有在根据斗盘上的坤线反推经脉位置的时候,时常失败,不过如果找准位置,一般也都能成。” 这也就是见愁觉得自己修炼太容易的原因所在。 扶道山人的眉头,顿时拧得更紧了。 他原本轻松的表情,倏忽消失不见,眼底不断地闪烁着,似乎在回忆什么。 郑邀一直听着,并未说话,此刻走上来道:“师伯,可是这当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的地方大了去了。 扶道山人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又问见愁:“那道印呢?一次成功?” “对。” 这一点,见愁是肯定的。 不过她以为,这纯粹是幸运。 这道印到底是什么,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威力奇大。以她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竟然也能发出那么恐怖的攻击力,势必是这一枚道印本身太过高明。 不同的经脉运行方法,带来不同的效果。 擅长攻击的修士们,往往喜欢研究怎么用最少的灵力,发出最强的攻击。 见愁猜,这一枚道印约莫也是此类。 “你可还有力气?”扶道山人又问。 力气? 见愁想了想,道:“力气还有,灵力也还有。” 就是不知道扶道山人指的“力气”到底是哪种了。 扶道山人看了郑邀一眼,直接回转身,拽着他领子就往旁边扯:“过来,别挡着。” “喂喂喂!不带你这样的啊!你要干什么?师伯!” 好了,被放下来了。 郑邀不喊了,狐疑地看了扶道山人一眼,觉得他好像一下有点不对劲了。 “师伯,你是不是受刺激太严重了?” “闭嘴。” 简短的两个字。 扶道山人脸色其实不大好。 这一回,这么明显,见愁也看出来了。 她很少看见扶道山人把脸色拉下来,一般都是他装的,要么就都是嘻嘻哈哈,一副老顽童模样。 心里不由有些担心,见愁踌躇半晌:“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就嫌他挡路。”扶道山人白了旁边郑邀一眼,仿佛又恢复了正常,他随意地拍拍手,道,“一会儿我说开始,你就换一个地方,这回不用腿,用手试试,就用那个道印。” 换手使用道印? 见愁诧异。 她还没来得及领会这一句话里的意思,扶道山人就连忙退到了一旁,一指见愁前面不远处。 那是大殿的正门口,但是外面无路可走,对着的是崖山索道的方向,也就是见愁初来时候千修冢的方向。 “千万别朝里面轰,朝外面,收着点力,看看能不能成就行。” 说着,又退了两步。 至于么…… 见愁嘴角一抽,只觉得自家师父未免也太夸张了。 她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能对他们两个大能修士产生什么威胁? 不过她早已经深刻了解扶道山人内心之中浮夸的风格,所以干脆没继续想,不在意了。 转过身,面对着大殿门口。 天上的骄阳还很炽烈,此刻才到日中,从见愁所站的位置,看不见山下一切的树木花草,更看不见有任何一座可以进入视野的山峰。 这倒真是个适合放大招的好地方。 可惜,就是不能看效果了。 不过,她也没胆子再轰崖山一座墙。 回想着那一枚道印排列的规则,见愁想起自己定下的四个位置,两手两脚,使用术法基本不出于这两个位置。 于是,她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仔细看了看。 不知何时,掌纹竟然变得有些模糊。 素白的手掌上,隐约能看见里面蜿蜒的青色血管。 一个个排布在手掌上的窍穴名称,一一浮现在见愁的脑海之中。 七枚道子。 七个窍穴。 试试哪几个组合呢? 见愁思索了起来。 灵力,缓缓涌动在她眉心祖窍,从肩膀过天泉穴,少海穴,流至手臂…… 与此同时,她的手臂也缓缓朝外抬起,自然地将手臂伸出。 周围的风,在这一瞬间,好像停止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 这一次,好像与之前用腿,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见愁有些小小的紧张。 扶道山人也感觉出了这种异样,手一伸,那嵌着裂缝的无剑,便已经握在手里。 “无妨,你继续。” 有扶道山人这一句,见愁一下安心了许多。 她将心沉下来,脚下的斗盘,随着她心意而旋转。 此刻流光聚集到斗盘某个位置,便见一颗道子亮起,随后熄灭,到达下一个位置。 见愁灵气走穴,也到了第三个位置。 位于小臂的间使穴。 风乍起,并非从外面吹来,而是从见愁的斗盘上吹来。 旋转的斗盘,带起了周围凝聚的灵气。 见愁心跳有些加快。 灵气陆续走过大陵、神门、少府穴,最后一个—— 中冲! 右手中指指尖霎时间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刺痛,而手掌亦在同时,被一股玄奇的力量带着,朝前面缓缓一推! 轰—— 四周本没有声音,可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声音! 以揽月殿为中心,整个山腰周围的所有灵气,都颤抖了起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召唤一样,蜂拥而至! 无数的灵气,汇聚起来,形成一个以灵气组成的巨大虚影! 这一次,是手掌! 几乎是同时,见愁感觉到斗盘忽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疯狂旋转! 眉心祖窍光芒大放,不断有星尘一样的光芒被抽了出来,注入斗盘,注入她的手掌! “丫头!” 扶道山人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失控,大惊之下,便要上来阻拦。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先前用腿部的窍穴,施展这一枚道印的时候,见愁可以及时地控制住灵气的注入量,可现在,她却发现这一枚道印,在手上的时候,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通向一个浩无边际的黑洞! 整个身体,都泛出一种刺痛的感觉! 那是因为蕴藏在身体血肉之中的灵气,都被一丝一厘地抽了出来! 她已经无法回答扶道山人的问题,只觉周身剧痛无比,仿佛千刀万剐! 扶道山人大骇之下,踏前一步,无剑此刻必定没有什么作用,他连忙伸手朝前面一抓,身后立时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雄鹰。 揽月殿中,仿佛立刻有了一声长鸣! 雄鹰展翅,挥爪而去! 扶道山人五指成爪形,亦向着见愁抓去! 见愁手掌前那巨大的虚影,已经逐渐凝实,轰然前行,终于脱离了见愁的掌心! 那一刹,她只觉得那巨大的黑洞,巨大的漩涡,终于停止了旋转,也停止了吸收来自外部的灵气,离自己远去。 一种巨大的疲惫与疼痛,陡然袭上。 见愁眼前有些发黑,喉头腥甜,竟有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扶道山人的一爪,后发先至,堪堪赶上! *** 揽月殿前,山腰之上,便是崖山索道。 三道身影,从崖山道上绕出,终于上了索道,很快便过了九头江在崖山的支流,停在了对岸的高台上。 “放我下来!” 周宝珠被剪烛派另一名女修背着,在过了崖山地界的瞬间,便立刻冷着脸吩咐了一声。 那一名女修连忙将周宝珠放下,喊了一声:“周师姐。” 江铃站在这女修的身边,也想要开口:“周——” “啪!” 刚站稳的周宝珠,来不及擦干净自己唇边的血迹,抬手就给了江铃一个耳光! 原本娇娇弱弱的少女,猝不及防之下,只被这一个巴掌摔了个趔趄! 她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诧异地抬起头,十分不解。 “周、周师姐?” 抬手起来,摸着自己的脸颊,江铃彻底愣了。 于修士而言,皮肉上的伤害,真不算是什么。 可有一句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修士也是人! 周宝珠虽没对江铃真正动刀剑,可眼下这一巴掌,真比刀剑辛辣出十倍、百倍! 冷眼看着江铃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周宝珠直接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趁着我受伤,趁着有那崖山的贱人给你撑腰,踩在我头上,还敢不听我的话?!”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铃试图解释。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任谁都不会以为见愁对她们怀有善意。 若是三个人全折在了崖山,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当时我们根本无路可选,要想脱身,只能向崖山低头啊。若是他们一怒之下,要与我剪烛派算账,又该如何是好?以崖山之强,我们根本……” “闭嘴!” 周宝珠咬着牙,走上前来,掐住她削尖而白皙的下巴,笑得刻毒。 “崖山?你以为崖山算什么?你知道什么?!” “周师姐……” 江铃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蒙。 她朝旁边那一名女修,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没想到,对方竟然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地看着眼下的周宝珠。 周宝珠身上有伤,半路上恢复了一点力气,若是江铃此刻反抗,周宝珠必定不是对手。 可她不敢。 在剪烛派,周宝珠的地位,仅次于许蓝儿,天知道若是得罪了她,回去之后会有什么日子? 江铃颤抖起来,声音里带了哭腔:“拔剑台下,实在是迫不得已,周师姐,我……” “你?” 周宝珠轻蔑地笑出了声,尖尖的指甲掐进肉里,在江铃的下颌处留下一道道浅浅的血痕,她却看得快意,尤不知收敛。 “你在门中算什么东西?今次带你来,不过是看你够听话,没想到你竟然敢擅做主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师尊的心腹,从来都是我与许师姐!什么也不知道,就敢站出来丢我剪烛派的脸,你江铃有本事。” 这一番话,着实让江铃心里发冷。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聂师姐受伤之事,原本许师姐便是罪魁祸首,师尊一力庇佑于她,势必惹怒无妄斋。如今聂师姐又与见愁前辈交好,难保他日崖山不为无妄斋撑腰。师姐,你何必为了许师姐而陷自己于险地?本就是我们错了!”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 周宝珠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意。 眼瞧着江铃有些站立不稳,她倒是渐渐清醒了。 “今日你这般以为,不过因为崖山依旧是中域绝巅,有成千上万年的底蕴在,可若是那一日崖山没了,不在了,倒了!你还这样以为吗?十九洲自古以实力为尊,若我剪烛派亦有此刻崖山的地位和声望,谁敢说我们错!” 眼底的光芒,疯狂而冷静。 周宝珠低头一看,江铃已经愣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着急了。 轻轻咳嗽了一声,周宝珠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穿过长长的索道,落在了高高的崖山上。 千修冢静静地躺在宽阔的河滩上,偶尔被上涨的河水淹没到边角。 这一趟,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崖山见愁? 呵。 周宝珠回转过身来,也没看江铃一眼:“等回去,自有师尊好好收拾你。我们走!” 江铃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不明白,许蓝儿师姐到底哪里来的胆气,竟然敢招惹于崖山修士在一起的聂小晚,更不知道师尊为什么偏偏要派性情刁钻刻毒的周宝珠师姐来崖山致歉,甚至…… 她还不明白,周宝珠的底气,从何而来。 方才那一名女修,有些不忍地看了江铃一眼,却终于还是连忙跟上了周宝珠的脚步。 十九洲大地,青山苍苍,白云浮动。 高台下,是亘古流淌的九头江。 长长的索道上,一道身影,在剪烛派三人离去之后,渐渐显露出来。 一身的深灰色长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搭在身前,长风吹动,却吹不动他思绪。 曲正风站在这里有一时了。 受见愁所托,因担心剪烛派弟子江铃在离开崖山之后出事,他跟了出来,准备看看情况。 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看见这样的一幕,听见这许多奇怪的话语。 看周宝珠这架势,江铃的安危,倒一时无虞。 只是待回了剪烛派,可就难料。 只是那已经不是曲正风能干涉的了。 他思索片刻,眼底有几分不解,默立许久,才从远处收回目光。 此刻,他正站在崖山索道的正中,脚下大江奔流,日夜不息。 浮光碎金,洒在粼粼的江面上。 曲正风回首而望,便瞧见了对岸河滩上的千座坟冢,衰草依旧连片而去,他缓缓地从索道上走过,步履间,仿佛有种奇异的沉重。 在即将走到索道尽头的时候,曲正风的脚步,忽然顿住。 抬头一看,崖山道前,站着一身白衣的沈咎。 “你怎么来了?” 曲正风发问。 沈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走上前三步,道:“没什么,只是在自己屋里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思考了一下,还是来找二师兄你谈谈心。” 曲正风没说话。 沈咎直接伸出手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一只白玉碗,莹润,通透,阳光这么一照,光泽细腻。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我沈咎自负聪明一世,最终差点被二师兄你玩弄于鼓掌之间,厉害,厉害。差一点,我就要去找见愁师姐要天火盏了,却没想,天火盏根本就没离开过我的屋子。” 曲正风终于一笑。 “总算是发现了?” “好像是迟了一点。” 沈咎嫌弃地看了看手里的小碗,直接朝袖子里一塞,就不见了,他走上前来,搂住曲正风的肩膀,拍了拍,笑得奸诈:“不过啊,要我说,二师兄你这人就是不坦诚!想要找我打架就直说嘛?我知道你一直不是咱们拔剑一派的,但是……偶尔坏坏原则,拔拔剑,不也挺开心的吗?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引我主动跟你拔剑呢?” “……” 曲正风一时没有说话,只伸出手去,将沈咎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扔开。 他眉长眼狭,风度怡然。 “我不是故意引你拔剑,不过是厌恶你。” 沈咎一愣,看了看自己被拨开的手掌,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曲正风。 曲正风脸上淡淡的,说出来的话,是真还是假,半点也分辨不出。 “二师兄,你……” 沈咎想要说什么。 曲正风眼皮一搭,便直接朝前面走去,竟半点也没搭理沈咎。 这一刻,沈咎终于怒了。 他站在原地,豁然回头看向曲正风的背影。 “你给我站住!” 曲正风脚步一顿,却没站住,便继续往前走了。 沈咎咬牙,一时之间有些邪火上来。 这一位二师兄,原本是他们的大师兄,从来深藏不露,被一群人说是心里蔫坏。 可沈咎觉得,他做事周到,心思细密,往往能想到旁人所不能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是众师兄弟之中难得沉稳的一个人。 同时,曲正风也是扶道山人收得最早的一个徒弟。 沈咎不过成为扶道山人的徒弟三百五十余年,这当中还有三百年是扶道山人不在的时候。 可听三师兄寇谦之说,曲正风是扶道山人六百八十多年的徒弟。 他不是众师兄弟中天赋最卓绝者,却是如今修为最高的一个,甚至即将比肩于扶道山人。 沈咎只觉得他周全归周全,可平日里开玩笑都只是淡淡一提,不与其余人一样。却万万没想到…… 他好心好意,竟然换来曲正风如此歹毒的一句“厌恶”! 曲正风卡在元婴大圆满这个坎儿上,已经许久了。 从元婴到出窍,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沈咎只以为他需要战斗来找点进阶的感觉。 看来…… 是他想错了。 眼瞧着曲正风的背影越去越远,沈咎心绪翻腾也就越厉害。 他忍无可忍,终于大喊了一声:“厌恶我也就算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连大师姐也不喜欢!” 喊完了,沈咎自己就愣住了。 前面一直如常走动的曲正风,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过头,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唇边挂上一抹淡笑,声音凉凉:“你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 说罢,再不理会,脚下一道暗蓝色光芒腾起,整个人便已御剑而去。 他怎么会忽然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沈咎忽然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可偏偏…… 在问出来之后,他又隐隐觉得自己问得没错。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极为纠结,一时竟想要抓狂起来。 轰—— 沈咎感觉到了什么,倏忽之间,一下抬起头去,仰望高高在上的揽月殿! 恐怖的气息,自前山揽月殿磅礴而出,沈咎竟觉得自己耳边仿佛出现了老鹰展翅时凄厉的长啸! 手掌的虚影,缓缓推出。 一道爪印,立刻跟上,却阻之不及,力量虽强,也没将那一道掌印虚影阻拦干净! 揽月殿上的琉璃飞檐,被这虚影撞破一个角,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 那一道虚影,继续朝前面撞去,排开了无数的云气,也不知出去多远才消散干净。 这一幕,如此熟悉! 沈咎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见愁的身上。 还有那鹰爪的虚影! 没记错的话,那是扶道山人“山鹰振翅”里的一式。 难道出什么事了? 站在原地,沈咎只犹豫了片刻,便立时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御空投向了揽月殿! 这一次,他乃是从揽月殿前门进入,一下站在殿前的平台上,沈咎朝内望去。 地面上干干净净的一片,只有空气里,似乎有一点点的血腥味。 铜雀灯盏伫立,铜炉内火光熊熊。 照旧是寻常的揽月殿,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 沈咎记得很清楚,刚才那一击绝不是自己的错觉,刚才见愁大师姐与扶道山人,一定都在这揽月殿中。 他记得之前见愁师姐是被扶道山人与掌门叫了进去,像是要谈什么事。 按理说,此刻殿中应该有三人。 可是现在人却不见了。 沈咎慢慢地走进来,在大殿之中转了一圈。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脚底下,这一片光滑的地面。 “难道,是去了那儿?” 第033章 天虚之体 啪嗒,啪嗒。。しwxs 空旷的地底空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仿佛是在被凿空的山腹之中,一座高台拔地而起,像是一座祭坛,最顶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表面仿佛蒙着无数的灰尘,没有半点光透入。 铜镜中央,盘坐着一具枯骨,身上披着的衣衫却还完好无损。 在那脚步声传入的刹那,枯骨上陡然泛起濛濛的金光,光芒过后,盘坐在祭坛铜镜上的枯骨,已然变成一个虽枯瘦无比,却有血有肉的老者。 干枯发皱的皮肤,预示着他超乎寻常人的年纪。 眼皮抬起,老者的目光,望向了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扶道山人在前,掌门郑邀在后,两人朝着祭坛这边走来。 脚步不快,可转眼已经到了祭坛下面。 扶道山人脸上笼着一层阴云,也不说话,直接抬脚一踩,整个人便像是登上了天梯一样,落脚时,已在祭坛边缘,却没踩到那一面铜镜上。 弯身,将怀里抱着的人放到铜镜上。 “扶道……” 沙哑的声音,像是干枯的骨头在摩擦一样。 老者缓缓开了口,浑浊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花了好半天,才将他认出来。 扶道山人很久没听见过这样的称呼了。 所以啊,他才这么讨厌这些老不死的,真是,衬得自己辈分都小了! 只是…… 该拜,还得拜。 扶道山人两手一拱:“崖山门下,扶道,拜见老祖宗。” “老祖宗”微微一笑:“心不甘,情不愿。多少年没见过你了,几百年前,郑邀小子跟我说,你出门散心去了,眼下可算回来,一散心,三五百年,可真够久的。” “山人我爱散心就散心,老祖宗你这是嫉妒呢。” 扶道山人心里又骂了一声老不死,瞅了一眼他身下这一面巨大的铜镜,又看了看躺在铜镜上,唇边有血迹的见愁。 这一会儿,见愁眼睛紧闭,像是初见时躺在棺材里一样。 扶道山人脑海之中,一直浮现出当时的场面来,那种奇怪的感觉,也就越发厉害。 他开口道:“知道老祖宗你日理万机,扶道我也不废话,我新收了一名弟子,天赋卓绝,筑基便是天盘,并且运转斗盘随心所欲,约莫是天虚之体。只是我并不敢确定,想请老祖宗出手,借弥天镜之力,一观究竟。” “天虚之体?” 皱巴巴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老者,终于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躺在铜镜之上的人。 一名女子。 崖山也有女修了啊。 “天盘,已是天才之中的惊世者;天虚之体更是十九洲成千上万年也出不了一次的……这女娃竟同时拥有天盘与天虚之体,不大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 若是对劲老子找你干什么? 扶道山人心里腹诽着,无边火起。 “非天眷,便是天妒……”老者呢喃了一声,倒是对眼前的见愁好奇了起来,“弥天镜之力注入了地底,我能调用的也不多。天决定的事,我等亦无能为力。你既然已知她是天盘,又是天虚之体,还要我查什么?” “想请老祖宗观她三魂与七魄。” 声音低沉,显得他整个人也低沉。 扶道山人这样子,倒像是被霜打过一样。 老者奇怪:“魂与魄有什么好观的?” ……这老不死的。 若不是对方修为太高,又是崖山辈分比天高的长辈,扶道山人老早就一个鸡腿甩过去了。 “这丫头乃是我从坟里挖出来的,当时她埋在一处藏风聚气之地,乃为龙穴。她魂魄游走在外,我借了那龙穴聚气之效,重聚了她神魂,也是她命不该绝。山人我瞧她有缘,所以收她为徒。如今一有天盘,二有天虚之体,我只怕是这当中有什么变故。” 藏风聚气之地,必出精怪。 扶道山人一说,老者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皱了眉,道:“你先下去。” 这是答应下来了。 扶道山人想要说什么,最终看了毫无知觉躺着的见愁一眼,还是纵身一跃,直接跳下去了。 崖山掌门郑邀,一直在下面站着,没上去。 见扶道山人下来,也听见了他们之前的对话,只压低声音道:“每次到这下面,我总觉得阴森森的,唉,老祖宗也就对你还算和善了。” 和善? 个屁! 扶道山人冷哼道:“他也就是在这下头压了太久,几百年没见到人,骤见到了脾气好上一些罢了。” 郑邀被他一句话顶得一硌,摸了摸鼻子,也不敢触霉头,只道:“老祖宗虽血肉没了,只有一副骨头,却还有点人情味嘛。不过,我还以为师伯你要做什么逆天改运的事情,没想到不过请老祖宗观一观大师姐的魂魄,自己做岂不轻松?还不用来这里……” “观?山人我拿什么观?” 扶道山人气得直接翻白眼。 “都跌到出窍了,还观个屁。” 那一瞬,郑邀忽然愣了一下。 他眼神闪了闪,注视着扶道山人:“我……师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跌就跌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抬头朝高高的祭坛上望了一眼,扶道山人知道,约莫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就一屁股坐下了。 修行统共九境九重天。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为前五重;入世,返虚,有界,通天,为后四重。 扶道山人三百年前是入世,如今是出窍,从第六重跌回了第五重。 寻常来看,像是只往下跌了一个境界,可在大能修士们眼中,却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原因无他,唯修心耳。 修行九重天,以出窍期为分界,出窍之前修的是“身”,出窍之后修的则是“心”。 前五重天,力量到了,机缘到了,便能突破,可在突破出窍期,到达入世境界的时候,却会出现一异常凶险的道劫,修士称其为“问心”。 “问心”一劫后,败者灰飞烟灭,成者扶摇直上。 从此以后,力量乃是其次,体悟与感知,却成为了重中之重。 出窍之前,乃是修士的“身”脱离凡尘;出窍之后,乃是修士的“心”脱离凡尘。 所以,从入世跌落出窍,不仅仅是只跌了一个境界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攀越而上,三百年后不升反跌,只怕是心境上出了问题。 这种事,说出去,整个修界也无人敢信。 可这一切,就发生在郑邀眼前。 他踌躇着,想要挽回之前那一句话,却没想到扶道山人竟似半点也不在意。 如今境界只有出窍期的扶道山人,在“心”上的修为不足,又如何能观人“魂魄”? 说到底,也只能求助于老祖宗了。 郑邀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坐到扶道山人的身边,道:“所以,师伯你是怀疑当初聚魂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非是差错,而是轮回。” 扶道山人拿出一根鸡腿来,慢慢啃着。 “人间孤岛与我十九洲大地不一样。九头鸟已死,从此修界无轮回。可人间孤岛却还有轮回在……人死,三魂七魄归轮回。我发现见愁丫头的地方,藏风聚气,所以魂魄不散。十甲子前极域一役,我曾跟那些鬼东西学了一手,所以能聚凡魂……只是不过一个小手段,极域之地,向来神秘,山人我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九头鸟已死,从此修界无轮回。 所以修士一死,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 这一切都与十甲子前那一役有关,郑邀听着,没插话。 “我发现见愁丫头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三天……”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扶道山人说完,自己也愣了半晌。 然后他用油腻腻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然思索道:“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大量造天才的好办法?把人杀了,埋进一个不错的地方,然后等过段时间把他挖出来,聚魂复生,于是就能有天盘和天虚之体?” “……” 才不是还好好在说见愁大师姐的事吗! 怎么一转眼就开始聊这么凶残的话题了! 郑邀真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真觉得论道行,自己还差扶道师伯太远太远! 就这一瞬间换了话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自己是没有的。 不过…… 郑邀用一个与扶道山人同样的姿势摸着下巴,也思索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这样培养出来的一批弟子,简直算无敌啊。” 想想看,见愁师姐是什么速度? 十三日封盘筑基,还是天盘,其后修行一个神秘道印,竟能运转自如,威力奇大不说,身体各处竟然也还都能使用,堪称逆天啊! 若是再来一打见愁师姐…… 郑邀忍不住畅想了起来,两眼发光。 下面两人越聊越不靠谱,上方被他们称为“老祖宗”的老者,却缓缓抬起了手掌来。 他身下坐着的铜镜,陡然发出“嗡”地一阵长鸣,震动了起来,上面覆盖着的灰尘,渐渐被震动弹开,迷雾一般的一片。 金光如同泛滥的平湖之水,漫延而出。 见愁,就躺在这一片金光的湖泊上。 老者闭上眼,这一刹,重新身化枯骨。 右臂五根灰白的手骨朝着弥天镜镜面按下,竟然像是散开了一片涟漪,涟漪不断地浮动着,见愁的身体,也随之而泛起淡淡的光芒。 说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光芒,仿佛有形,又似无形。 一道,又一道的烟气,从她眉心漫散而出…… 整个巨大的地底空间里,其余各处,都仿佛隐藏在深深的虚无里,只有这一座祭坛,乃是真实。 金光大放,朝着四面八方照耀开去。 于是,也终于能渐渐看清,这空间是有顶的,山岩蜿蜒,钟乳垂落,反射着下方祭坛濛濛的光,一时也变得真实起来。 祭坛正前方的穹顶上,露出一段大剑的剑尖,仿佛已经插在那里很久了,明亮的剑刃都被石质覆盖。 而在祭坛的正后方,则有一道巨大的棱柱,亦如一柄剑的剑身,从穹顶之上,直直插到地底,贯穿整个地底空间! 扶道山人借着这一阵的金光,朝着四面看去。 他很清楚这是在哪里,剑尖显露处,其上乃是崖山拔剑台所在的位置。 此处,乃在崖山灵照顶之下,其存在几乎不为普通弟子所知。 渐渐地,照亮四周的金芒,暗淡了,消散了。 扶道山人一下回过神来,抬头一望,起身来,虚影一晃,便出现在了那宽阔的祭坛上。 “好了?” 弥天镜中央,老者缓缓将手收回,同时睁开眼,一副枯骨又渐渐血肉丰满起来,苍白的五根指骨也变成了五根苍老而满布着皱纹的手指。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女娃,魂魄有缺。” “……” 扶道山人一下说不出话来,一直悬着的心,并未落地,只是被凭空来的一剑,陡然刺穿。 真的有缺。 老者仿佛看不到扶道山人的表情,浑浊的眼底,混杂着太多复杂与沧桑。 “方才你们说话,我这老不死也有听见。人死之后,魂魄离体,游离于世间,肉身便如一具空壳,会渐渐腐烂消失,化为泥土,消散在世间。这是一种‘融’,*消融。经脉融于筋骨,窍穴隐于血肉,最终化为一体,或为蛇虫鼠蚁所食,或为风霜雨雪所侵。” “尸体,无有经脉,无有窍穴。” “可她活了过来……” 扶道山人盯着躺着的见愁,心里难以接受。 老者点了点头:“正是因你聚魂,她才活了过来。人活,所以血肉丰,经脉分,窍穴出。只是她魂魄有残……” “三魂可离体,七魄归于身。三魂七魄若不在,人如何能活?” 所以魂魄若是有缺,见愁怎可能死而复生? 扶道山人亦有不解之处。 老者道:“三魂中,天魂缺三分,地魂不缺,命魂缺一分;七魄中,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气、四魄力、五魄中枢皆不缺,七魄英缺三分。” 方才他早就观了见愁如今魂魄的情况,当时也是惊讶无比。 “她三魂七魄俱在,可并不完整。能聚魂魄归体复活,是你运气好,遇到藏风聚气之穴,魂魄游离未被带走。只是藏风聚气之穴易出精怪妖鬼之物,见生人魂魄,吃了几分也未可知。” 准确说,这便是最大的可能了。 “所以,她人虽能活,可其实魂魄有缺,血肉虽丰,空有其形,而经脉不分,窍穴不出。她身体里,根本没有经脉,一切所谓修炼之事,不过凭空臆想,依靠灵力生造而出。她想处,便是经脉,便是窍穴。” 这一番话,若扔出去说,堪称是骇人听闻! 修成天盘的见愁,身体之中其实没有经脉,更没有窍穴! 下面的郑邀,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老者苍老的目光,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上。 “所以你的徒儿,若在修行之前看过人体的经脉窍□□,便会以为自己身体之中经脉窍穴亦是如此,从而在已经消融为‘尸’的身体里,造出一条条的经脉一枚枚窍穴来。只要她想,便会有,所以只要她推算的时候,对自己推算的把握大上一些,必定能成,所以能点亮所有坤线。” 扶道山人站在那儿,好久没说话。 他修行已久,不会不明白这一番话的意思。 真因为身无经脉窍穴,所以反而处处是经脉窍穴,所以那一枚道印,她只要算准了轨迹,就能在第一次试验的时候便直接成功。 用腿,用手,似乎也只有在威力上的轻微差距。 只是…… 扶道山人舌尖上一阵苦涩泛上。 “可出窍之上,有问心之劫,一到入世,便是修心……” 老者亦沉默许久,而后缓缓点头。 “所以,你这徒儿,在出窍之下,修炼速度惊人,修行道印随心所欲,若与人交战势必攻击极强。出窍以下,难逢敌手,一到问心,必死无疑。” 出窍以下,难逢敌手。 一到问心,必死无疑。 只因见愁魂魄有缺,无法修心,更抗不过凶险的问心道劫! 扶道山人没有再接话,只是俯身弯腰,将见愁抱了起来,直接一步踏出,已在距离祭坛足有十余丈外远的地方。 他朝着前面走去,脚步沉重,枯瘦的身体像是拉满的弓弦,紧紧绷着。 仿佛,他若不这么绷着,就要立刻垮掉一样。 眼见着扶道山人渐渐消失在那一片虚无的黑暗里,郑邀站在原地,没走。 老者长叹一声,颇为复杂。 “六百年了,他修为竟然在倒退……何必自苦?” 郑邀听了,回过头来:“师伯向来这脾气。” “向来?”老者听了,不禁笑出声来,声音沉重,“他这狗脾气,可比原先好多了。” 狗脾气…… 也就您敢这么说了。 郑邀是不敢接话,只朝老者一拜:“老祖宗,见愁师姐如今为天虚之体,魂魄又有缺,难道就没有什么补全之法?” “但凡与魂魄相关之事,无一不涉天道玄奥,非极域不能问。只是六百年前一战,崖山已尽耗精锐,再问不起了……”老者缓缓将眼睛闭上,“天眷,天妒,其实没什么差。这女娃,若想活久些,不妨修炼得慢些。” 话音落地,他的眼皮已经彻底合上。 于是,一身的血肉渐渐消去,巨大的祭坛弥天镜上,只剩下一具经年的骷髅。 郑邀看了许久,想起扶道山人走时的沉重,亦是一声长叹。 他亦缓缓走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不一时,揽月殿的地面上,泛起了一阵涟漪。 郑邀的身形逐渐凝实起来,已经站在了揽月殿上,环顾无人,约莫是扶道山人已经带见愁回去了。 *** 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光亮都有些模糊。 见愁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她的屋子。 那一盏奇怪的玉碗里,还燃烧着一点明亮的火光,经久不息。 见愁坐起身来,只觉周身舒畅,竟无半点不适。 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在揽月殿试道印的时候,因为力竭而晕倒。 如今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想必是扶道山人送自己回来了。 对当时出现的异状,见愁百思不得其解,用腿可以,用掌也可以?那可真是个奇怪的道印。 她从榻上起来,走到门前,发现当日被自己一击撞破的地方竟然已经都修复了起来,巨大的腿形破洞,竟然没在崖山的山壁上留下半点痕迹。 见愁拉开门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木牌,秀雅的花纹蔓开,“藏经阁”三个字已经没了,回到木牌上的,是“见愁”二字。 想来,藏经阁已经被扶道山人收走了。 她站在自己门前,朝下面一望,这时候竟是暮色四合,却不断有各色的毫光从山壁上飞下灵照顶。 归鹤井前,站着不少人,见愁粗粗一数,约莫二十来个。 扶道山人就坐在归鹤井旁,两脚踩在水里,手里捏了根细竹竿,正在逗那水面上浮着的大白鹅。 大白鹅脖子一扭,实在懒得搭理这二傻子,脚蹼在水里扑腾两下,便屁股朝后,往旁边游去了。 一道如金色琉璃一般的流光坠落在身边,扶道山人不耐烦得很,头也不回一下,便道:“真是,别来问我了!那些个金丹期弄没了法宝的,有正当理由就带去开武库,没有的自己去找!烦不烦?!” “……” 见愁一怔,看了看四周,只在那一拨二十来人的队伍里看见了曲正风。 曲正风也看见了见愁,隔着众人,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见愁颔首还礼,一笑,接着回头来,直接在扶道山人的肩膀上一拍:“师父!” 扶道山人真是想一竹竿给她抡回去,没想到,一转头来,竟然看见了见愁。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狼狈。 不过很快,扶道山人就一脸咬牙切齿、气愤不已的表情:“好你个见愁丫头!睡了那么久,刚醒了就来吓你师父!你是真喜欢欺负老人家啊!” 呃…… 见愁特别想问:你也算是老人家? 她怕自己被打,所以忍住了。 “这不是才醒了,就看见外面特别热闹,又看见师父你在下头,我就过来吗?顺便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师父呢。” 道印可不是什么小事,见愁总要知道个为什么。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无力地一叹。 他把胳膊肘往自己腿上一撑,腰弯下去,手掌搭在下颚,翻着白眼看见愁:“你睡了六天,山人我这六天都在忙事儿,好不容易清闲一下。你就不能放过师父一马吗?要不,给你找点事儿干吧?” 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见愁倒是一下好奇起来:“什么事?” 扶道山人一看有戏,连忙扭过头朝曲正风那边一喊:“老二过来!” 曲正风正与其余崖山弟子说话,听见声音,便对眼前那一名弟子摆了摆手,朝归鹤井这边走过来,来到扶道山人面前一拜:“师尊。” 扶道山人一指见愁,道:“今日开武库,这毛丫头还没趁手的法器呢,你带她去挑上一个。” 武库,法器? 见愁一下明白了,原来这许多人聚在这里,是要去挑选法器了。 崖山的法器,不是自己找的?而是宗门给的? 她扭过头去看曲正风,倒一下把道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曲正风一怔,顺着扶道山人所指,侧头看向见愁。 的确,那一日在拔剑台对战周宝珠的时候,见愁也就能拿出来一面里外镜,甚至连把剑都没有,以至于最后…… 只能拔腿。 咳。 如今见愁大师伯一言不合便拔腿之事,在整个崖山弟子之中可谓是人人耳熟能详。 甚至,有好事者给见愁冠了个新名号,曰:崖山拔腿派。 拔剑派的剑,拔腿派的腿,都是好名号啊! 心里掠过这几日的种种传言,曲正风眼底亦有流光闪过。 他略一沉吟之后,开口道:“的确如此,见愁师姐如今也算是我崖山拔剑派里排得上一号的人物了,若是再没一把剑,实在不怎么好。那便依师尊所言,此次开武库,便带着见愁师姐去吧。” 一言不合就拔剑,怎能无剑? 见愁看向站在曲正风身后的那一群弟子,都是崖山弟子,修为大多不高,才筑基的居多,好像也有几个金丹期的。 在她转过去看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她,目光都带着一种看传说中的人的感觉。 见愁略略觉得头皮发麻,又连忙将目光收回来,想到“剑”,心里已经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我也可以有一把剑了? 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容来,见愁恭敬朝扶道山人一拜:“徒儿多谢师父,那……” 侧过头一看曲正风,她笑道:“就劳烦曲师弟照顾了。” 曲正风点点头:“请师姐随我来吧,这会儿便要出发了。” 见愁跟着他,走入了那一群崖山弟子之中。 扶道山人坐在归鹤井旁边,脚丫子被水包裹着,冰凉的一片。 他看着见愁与那许多崖山弟子站在一起时候的模样,缓缓将目光垂下。 出窍以下无敌手。 听上去多风光? 正如见愁此刻,万目所视,万心所仰,万光所耀…… “唉……”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扶道山人觉得自己头开始疼。 又一道流光落下,沈咎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边,看了一眼已经要出崖山的一行人,忍不住皱了眉,他开口道:“师父,中域左三千中,现在已经传开了,都说我崖山新入门的女修,十三日内筑基,负有天盘。” “传开了?” 扶道山人听见这话,简直头皮都要炸了。 这怎么可能? 第034章 她前夫 “十三日内筑基,负有天盘?” 昆吾,九头江边。小说.しwxs 照旧是奔流的大江,照旧是漫漫的长河,照旧道袍一身,白发满头。 横虚真人慢慢沿着江堤朝前面走,却是要回昆吾去。 身边跟着的徒弟,是他早年所收的三弟子,名为吴端,如今也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了。 吴端听见横虚真人的疑惑,点了点头:“便是前段时日所传崖山新收的那一名女弟子,名为见愁的。有人说她筑基的时间,兴许还不到时日,天赋斗盘一丈,如今多少不知,但有人亲眼所见,乃是天盘。” “天盘……” 还有人亲眼所见? 横虚真人笑了笑:“有人,指的是何人?” 吴端一怔:“师尊的意思是……” “无甚意思,群魔乱舞罢了。” 他倒是真好奇,剪烛派到底得了什么,竟陡然间敢如此猖狂。 打上崖山,与崖山弟子交手不说,现在还敢散布这样的传言,到底为的是什么? 昆吾前不久才出了个十日筑基,十三日提名九重天碑第二重的天才弟子,接着就有人传崖山出了个十三日筑基负有天盘的女弟子…… 其心可诛。 不过…… 都与他没太大关系。 横虚真人微微一笑,只依旧顺着山道而上,将归于昆吾去。 原地,吴端为这一个哑谜,着实思索了许久。 他没有跟上横虚真人的脚步,只是朝着宽阔的江面上望去。 残阳铺水,一片血色。 谢不臣一身青袍,盘坐于江心湍流之中,周身无光无芒,仿佛一个普通人。 崖山那一名女修是否十三日筑基,吴端不知,只是他很清楚,眼前这人十日筑基,决然不假。 才入门多久? 竟然就光辉奕奕,甚至将整个昆吾其余的修士都盖过去了。 往日,昆吾赵卓有人知;往日,昆吾岳河有人知;往日,昆吾吴端有人知…… 可如今,这些人,谁也不关心了,所有人的眼里嘴里,永远都只有昆吾谢不臣! 天才? 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平静,搅得吴端心潮涌动。 他上前几步,踩着滔滔滚动的江水,一步步朝前面而去。 谢不臣搭着的眼帘,缓缓掀起。 第一映入眼底的,是奔流不息的九头江,江面宽阔,而他正在江心之中,目之所见,较在江边,更为雄奇壮丽。 看了有一会儿,他才侧头看向已经走到江心位置的吴端。 未起身,只开口,谢不臣道一声:“吴师兄。” 表情太淡漠,眼底无情,也似没心。 有关于谢不臣的来历,师尊从来不对旁人说,以至于他们所有人对这一个新入门的师弟,一无所知。他们不知他从何而来,更不知他过往有何经历,是何身份…… 太过神秘。 也太过耀眼。 不遭人妒是庸才,而谢不臣是天才之中的天才,即便在人才济济的昆吾,亦能凌于绝顶。 “师弟久在江心修炼,好像许久不曾回昆吾了。”吴端随意起了个话头,笑看着他,“近来中域十分热闹,出了几件大事,不知师弟可曾听闻?” 久不回昆吾,自然什么也不会知道。 谢不臣对所谓的消息,也不感兴趣。 他淡声道:“不曾。” 吴端心底冷笑一声,开口道:“听闻崖山有一新入门的女修,十三日内筑基,且坤线全部点亮,乃为世所罕见的天盘!说起来,师弟你十日筑基,虽为中域万人所传,我身为你同门师兄,竟从未亲眼见过你的斗盘。不知……师弟这般天纵奇才,可也是天盘?” 天纵奇才…… 不假。 至于是不是天盘…… 谢不臣低下头去,转眸望向奔流大江,只问:“师兄想看?” 这般轻柔的语气,却带着一种混合了冰渣的冷冽,叫人极为不舒服。 吴端平白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他知道师尊如今最在乎的,便是眼下这一位天才弟子,只可惜……除了师尊之外,昆吾少有人喜欢他! 今日既然已经开了口,吴端还不至于怕了他。 “不仅想见识见识师弟的斗盘,还想要见识见识师弟的本事。” 那就是准备打了。 谢不臣两手原本轻轻搁在膝头,微微蜷曲,如今忽然轻轻动了一动,柔和的折线,忽然变得有力起来。他五指撑了膝头,终于从江心之中起了身来。 也不看浑身紧绷,一脸忌惮的吴端。 谢不臣俯身,将手伸入江水之中,原本只是暗里的湍流,一下变得吵闹起来。 吴端不知他在干什么,却已经直接手诀一指,一柄白骨长剑便已浮在他身后高处。 江水流动,拂过谢不臣左手五指。 修长如玉的手指,透明圆润的指甲,永远得体又显出几分风度。 他缓缓起身,同时抽回自己的手掌…… 一江之水,在此时竟仿佛静止了,吴端心中陡生一种警兆,只觉汗毛直竖! 整片江面,在静止了那样一刹那之后,忽然浪涛骤起! 谢不臣从江水之中抽回了手,自江心而起,滚滚流动的江水,竟然也随之腾起,像是在江心之中拔起了一道瀑布! 涌流! 谢不臣五指并拢,仿佛将那一道江流握住,越抬越高! “哗啦啦”的水声,一下在耳边响动。 那一道江流,终于被他从江心拔起,两旁的江水,在那一道江流离开的刹那,便猛然朝中间的空缺处一合! 砰! 水花溅起,沾湿了谢不臣的衣角。 他右手负于身后,左手轻轻一抖,被他握在手中的水流竟然如一柄剑抖开雨水一样,水花四溅,残阳下,晶莹如染血。 待得水花散去,谢不臣手中握着的,已然一柄江水铸成的剑,波纹隐隐,竟还似流淌! 抽江流为剑! 吴端只觉自己脚下寒气,比那一日看见谢不臣御空而来更甚! 谢不臣持剑而立,脚下江水流淌,淡淡道:“听闻师兄如今为元婴后期,修为甚高,不臣修为尚浅,愿请师兄赐教。” *** “师父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坑咱们崖山?” 日头,已沉入了西山。 天彻底暗下来了。 见愁等人已拜别而去,扶道山人从归鹤井里抽回了自己的脚,站在边缘回望整座崖山,道:“你见愁师姐十三日筑基之事,早已经交代下去,谁也不许说出去。崖山这一群二傻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看上去不靠谱,真到了这种时候,山人我还是很信得过的。” 毕竟崖山。 只是…… 什么叫二傻子? 来报信的沈咎扶了一把自己的膝盖,跟在扶道山人的身边:“所以消息不会是崖山传出去的?” “可能性极低。” 扶道山人两手按在那细竹竿上头。 “见愁筑基出关那一日,恰好有剪烛派的人来,那几个坏心眼的,保不齐带什么心思呢。你想啊,昆吾才出个了谢不臣,我们崖山就跟着弄了个见愁大师姐出来,我要是横虚老怪啊,这会儿就要想了,你崖山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一抹自己下巴,仿佛有很长的胡须一样。 沈咎无语,分析在理不错,但是你到底是有多恨横虚真人,才能把这动作模仿得这么难看啊! “师父,要不我们去敲打敲打那剪烛派?” “敲打?”扶道山人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人家敢做,必定有所依凭,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且看着吧,我去找郑邀那小王八蛋查查去。” 说着,他便直接从归鹤井边离开,点着那破竹竿,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 郑邀正在揽月殿里面,面前摊着一大堆的竹简,正脑仁发疼。 “不行了不行了,这么多的事,我还是哪天卷铺盖逃走算了……当个掌门怎么这么麻烦?” 崖山一门不少都是武痴,他宁愿成日闭关,都不想待在这里处理事情,太难,太难了! 唉…… 一声长叹。 扶道山人进来,听见这一声,就想给他一巴掌。 “叹叹叹,叹个屁啊!山人我都没叹了,你叹个什么劲儿?” 郑邀冷不丁被喷这么一通,抬起头来还有点蒙,他干脆地把自己眼前的一堆东西一推,直接走过来:“我叹我的,师伯你叹你的,咱俩两不相干啊。诶,不对,你都没叹了?”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扶道山人。 “大师姐醒了?” “醒了。”扶道山人白眼,呵呵一笑,“可没良心了,山人我担心她那么久,结果她丫一醒了,就跟老二那黑馅儿的跑了!一听说可以去武库选法器,笑得牙不见眼,你是没看到。” “……” 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郑邀想,当初本座第一次去武库的时候不也一蹦三尺高吗? 只是笑笑? 唉,见愁师姐这也太含蓄了嘛! 郑邀道:“不过……这个时候,见愁师姐适合去武库吗?” “怎么了?” 扶道山人抬眼。 郑邀脸色古怪:“见愁师姐魂魄有缺,崖山武库之中,名器皆非凡品,尤其是剑……只怕……不会有几口剑会挑她。” “咦……” 扶道山人听了,猛然一拍自己脑门儿,露出呆滞的表情:“对啊!那丫头好像还是想要一把剑!完了……” 这回算完了。 武库里到底哪口剑会瞎眼看上闪亮闪亮的崖山大师姐?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哪! 郑邀只有狂擦冷汗的份儿,他凑到扶道山人身边来,又问:“武库的事,大不了大师姐空手而归,但是魂魄有缺这件事,我们怎么办?” “山人我已经想好了。” 扶道山人收回落在武库那边的思绪,开口时已经轻松了不少。 “见愁这丫头,乃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远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脆弱。当初我说问她若见到她前夫怎么办?你猜她怎么说?彼时不过一介凡人,竟说,那就杀了。嘿嘿,山人我收的徒弟,岂是那般心智懦弱之人?所以,这件事,等她回来我就告诉她。” 好像有点道理。 郑邀其实也这样想,若是稀里糊涂地修行下去,万一哪天问心道劫来了,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要见愁知道了自己眼下的情况,也好选择以后的道路。 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修行,修行到什么境界,要不要控制速度…… 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郑邀点头,表示赞同扶道山人,然而…… 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师伯你刚才说什么?前夫?” “我没说过吗?”好像是没说过,扶道山人一拍脑门,道,“她夫君是个狠人,为求仙问道,竟杀了她。所以见愁才会为山人我所救。” “杀妻证道?”郑邀只觉悚然,“那她夫君……哦不,前夫,若求道而来,也应当在十九洲了。我倒好奇,她前夫何许人也?可有名姓?” “……” 扶道山人被问住了,眨了眨眼,然后摇头。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从没问过……” “……” 郑邀顿时鄙夷。 扶道山人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待那丫头取了法器回来,咱们一并说,一并问,若合适了,直接帮她把那该死的前夫逮过来杀给她看!” 这时候知道当师父的要给徒弟撑腰了? 郑邀摇头不语,早你干啥去了? 算了,还是等着吧。 看时辰,武库也差不多该开了。 不知一言不合就拔腿的见愁大师姐,会带回来怎样的法器? 崖山之外,九头江的支流在逐渐暗下来的夜里流淌。 见愁跟着曲正风等一行人,出了崖山,一路沿江而下,御器往前,约莫行了有一个时辰。 周遭都是法器毫光,照亮黑夜。 见愁抬眼望去,只见群山苍茫,在夜里有深色的轮廓,越过一座高山,终于看见眼前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盆地。 曲正风脚下踩着海光剑,就在见愁身边不远处,眼瞧着到了地方,他便道:“此地便是武库所在,还请诸位同门都落地,稍等片刻。” 这一座高山的山腰处,正好有一座平台,像是专门供人落脚。 见愁听了,依言控制着已经滴血认主的里外镜朝下落去。 站在这平台上,便能俯视下面整个平原。 她心里不由好奇:武库,武库,武库在哪里?会像是崖山奇妙的藏经阁一样吗? 曲正风乃是崖山之中辈分较长的弟子,修为也已经到了元婴巅峰,放眼整个十九洲也不遑多让,此次便由他带新筑基的弟子们并一些没了法器的金丹期弟子,前来武库挑选法器。 眼见着众人落下,曲正风却并未落下,而是脚踩海光剑,悬停在了虚空。 不少人都转头朝他望去。 曲正风只望着沉沉黑夜之中的虚空,巨大的盆地里,林木茂密,鸟雀早还巢,一片静悄悄地,只偶尔有什么小动物从树丛之间穿行过去的声音。 他手一伸,海光剑飞到他掌中。 御空而去,曲正风持剑立在高山平台之外,盆地的边缘。 见愁从后面,只能看见他昂藏的背影,深灰色的衣袍边角,有精致的绣纹,仿佛闪过淡淡的流光。 剑,抬而起之。 曲正风凝目,注视着下面的盆地,脚下三丈斗盘霎时旋开,一道灵光从他眉心亮起,继而风声大作,无数在天地间游荡的灵气,在那一刹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的吸引,朝着曲正风疯狂涌来! 见愁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一幕隐隐有些熟悉。 呼唤来的灵气。 全数凝在那一柄暗蓝的海光剑上! 每有一分灵气袭来,海光剑上的光芒便涨起一分。 原本暗蓝的颜色,在无数的灵气积累之后,终于渐渐澄澈起来,像是雨后净蓝的天空! 伴随而来的,是在这灵气积蓄之中产生的莫大威压! 不过,曲正风并没有让这威压持续多久。 他凌空而立,只持剑—— 一斩! 湛蓝的剑光终于爆发,如一湾月华一样朝着前方巨大的盆地奔去! 寂静的夜,被这一道璀璨的剑光照亮! 盆地里一片茂密的树林,周围群山环抱的影子,甚至包括盆地边缘的溪流……一切的一切,在这炽烈的剑光之下,都仿佛无所遁形! 见愁竭力想要睁大眼睛,却也无法看清曲正风隐在剑光之后的身影! “轰!” 剑光落下! 那一片被群山环抱的盆地,被这一道剑光从中间劈开,竟朝着两边退去,一阵地动山摇! 站在高山平台之上的崖山弟子,皆震撼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地面被绽开,朝着两旁退开之后,剑光还未消散,可地缝之中,竟然缓缓升起了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 最近的两根,正好就在高台两侧,与群山齐高! 这一幕,曲正风早已经看过许多次了。 他手提海光剑,回头看去,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即便不是第一次来的金丹期弟子,也依旧满眼赞叹。 而站在最前方的见愁,注视着那一道渐渐消散的剑光,目光却十分明亮。 一双乌黑而澄净的眼,可眼底仿佛有一簇小小的火光亮起。 不知,是不是剑光在她眼底的映照? 那样的表情,曲正风好像在其他人的眼底也看到过,有些像沈咎。 那是心向往之的眼神,是坚韧,是好战,是好胜…… 只是藏得极深,兴许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身形缓缓下落,曲正风正好落到了见愁的身边,同样望着那一片巨变中的盆地。 无数的山石被推了开去,一座平台缓缓从地底升起,周边无数道石柱,高耸而立,比肩群山,环抱着那一座平台。 “凡元婴期修士,皆有开武库之力。一剑斩之,万象齐开。” 见愁听着,一下从眼前震撼的场景之中回过神来,侧头看曲正风:“曲师弟?” 这是什么意思? 曲正风亦缓缓回头看她,却发现那眼底隐约的光亮,已经消失不见,此刻的见愁站在他面前,脸容淡淡,还带着一点点的疑惑和好奇,一下就变得柔和了。 他唇角一勾,道:“我的意思是,若见愁师姐他日到得元婴期,也可持剑来武库过上一把瘾。” 持剑来武库过一把瘾? 见愁听了,微微愕然,而后却不禁笑起来。 她重又看向开始恢复平静的盆地,回想方才那震撼心神的一幕,只知道自己还差很远。 只是…… 若有那样一日,站在此地,为新筑基的崖山弟子,一剑劈开武库,岂不壮阔? 第035章 她的法器 “如今我才筑基呢,曲师弟玩笑了。” 最终,见愁也只是叹了这么一声。 曲正风没有说太多的话,也只是回以一笑,见愁倒不明白这个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眼前的盆地,终于停止了震动。 三十六根巨大的石柱如通天一般高耸,下方巨大的平台显露出灰白的石质颜色,整个盆地看上去,有如某种建筑的残垣断壁。 “这便是我崖山武库了。” 说着,曲正风取出一枚虎头令牌来,黝黑而有光泽,伸手朝着自己前方一按。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咔嚓”的咬合声,像是那一枚令牌,在虚空之中的某个地方与什么东西合上了。 于是,只见一道涟漪一样的金光以曲正风的令牌为中心,朝着四面散开。 两根立在平台两侧的石柱之间,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道泛着金光的石墙! 花纹镂刻,图腾蜿蜒,俨然昔日见愁在崖山道上抬首所见! 武库! 于一片虚空之中出现! 在曲正风将令牌按下之后,便见无数道石墙缓缓从虚空之中浮现,一下变成一座巨大的石宫,宏伟轩峻! 在见愁他们面前的那一道墙上,便有两扇巨门,曲正风的令牌,便正好卡在两扇巨门的门缝中央。 他轻轻地将令牌旋转,两扇巨门便轰然朝内打开,门□□出一片刺目的白光。 见愁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其余弟子也是一脸的好奇,而来过这里的金丹期弟子,则是眼露火热。 “武库已开,请诸位同门随我入内吧。” 说着,曲正风当先御剑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投入武库门内那一片雪白的光芒之中,身影消失不见。 见愁辈分高,又站在前面,便跟在了曲正风的后面,第二个飞了进去。 穿过那一片白光,仿佛穿过一面玄奇的镜子,飞出去不过三尺余的距离,却像是飞越了半个沧海。 在看清楚门内场景的一刹那,见愁愣住了。 寒风乍起,刮面生疼。 风里仿佛夹着冰刀,冻得人骨头里发冷。 放眼望去,银装素裹,千山飘雪。 穿过石宫的大门,竟然就来到了一处茫茫冰原之上。远处近处,山峰伫立,又锋锐的棱角,全都被冰雪覆盖,看不到一点点的绿色,只有冰的透明和雪的洁白。 连天空都是灰白的颜色,不时刮过怒号的寒风。 茫茫冰原,一望无际。 呵出一口气来,竟然也变成了茫茫白雾。 见愁回头看了一眼来处,竟看不见大门,只有灰白天空的颜色,还有跟随而来的二十余崖山弟子的眼底的震撼与赞叹。 修界术法,果真奇妙。 她还记得一路行来,但见古木苍苍,飞鸟绕鸣,转眼便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里,便是我崖山武库。” 曲正风凌空立在所有人的面前,声音平缓,仿佛早已经习惯了一拨又一拨崖山弟子的震惊。 “崖山历有万余年,底蕴深厚。这武库乃是有界期的大能先辈,以一击之力开拓,离于十九洲,不在六界内。至于里面的所有法器,低者有法宝,高者有玄宝,甚至据闻此地还有仙家用过的名剑,高于玄宝的特殊圣器……不过,到底能得到什么,皆看各人缘法。” 说完,海光剑托着他,缓缓下落。 正下方,是一座冰上平原。 曲正风落下,其余人跟上。 见愁落地时,随意跺了跺脚,脚下的冰原,似乎都看不到泥土,只有无数凝结的坚冰,跺起来与铁块无异。她皱了皱眉,却在想法器到底在何处。 原本已经准备收回目光,却没想,就在她即将抬头的那一刹,冰下某个轮廓,一下映入了她眼底。 脚下坚冰虽是透明,可光线在冰质之中却有折射,导致人看不清下面的东西。 然而…… 见愁依旧能发现,坚冰下的那影子,像是一把剑。 曲正风回头便发现了见愁的举动,他微笑解释道:“正如你们所见,就在脚下这一片冰原上,便有无数的法器。它们都被封在这万年的坚冰之中……” “这要怎么取出来啊?” 有人不禁发问,犯了难。 见愁也好奇地看着他。 曲正风道:“武库之中的法器,少有凡品。但凡法器,上者必有灵。崖山法器无主而择主,若是有缘,你自然可以得到。至于怎么得到,那是你们的事了。你们只有半日的时间来挑选法器,若半日之后依然一无所获,也只能一起回去。时间不多,祝愿诸位同门皆能有所获。” 此言一出,大家便都拱手躬身谢过曲正风,之后便朝四面散开了。 见愁站着没动,看向四面。 有的人一路在冰原上寻找,看见冰下有法器的形状,便直接抬剑朝冰下一斩,却只砍出一些碎冰块来,整座冰面,竟纹丝不动。 也有人直接下了冰原,朝着更远处的山川而去。 无数冰面之下,似乎覆盖着无数的法宝。 “大师姐不去吗?” 海光剑便在曲正风的手中,如今已经光华敛去,只有外面幽蓝的暗色。 曲正风看她还站在原地,便走了过来。 见愁回头语一看,忽然好奇起来:“曲师弟的剑,也是在这里得到的吗?” 曲正风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海光剑,又瞧了见愁一眼,笑了一笑:“大师姐你猜呢?” “……” 唉。 难以对话。 见愁道:“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她一面说,一面在这冰原上转悠起来。 曲正风也不怎么在意地跟着她走。 “大师姐曾在揽月殿外托正风跟随剪烛派那三名女修出去,怕那江铃出事。说来,这几日大师姐昏迷,正风一直没机会同大师姐说当日的状况。” 是了,确有此事。 其实曲正风此时不说,见愁过不久也要问。 她停下脚步看曲正风,问道:“周宝珠不像是个好相与的,那江铃没事吧?” “暂时没事。”曲正风道,“那一日我尾随她们出了崖山索道,周宝珠便呵斥了江铃,说她什么也不懂,叫她颇受了几分委屈……” 将昔日自己所见,一一道来。 见愁听得眉头皱起。 曲正风说完了便道:“听她们言语,我总觉得这剪烛派背后另有阴谋。兹事体大,所以也已经将此事报给了掌门与师尊,这几日门中已在查。若有什么结果,正风也会告知师姐,师姐不必太过挂心。” 真是个周全又体贴的人。 见愁想起诸人对曲正风的评价来,一时觉得好玩。 “此事多劳曲师弟了,那我回头等消息便是。现在,还是找找这武库之中,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吧……” 说着,她已经走到了冰原的边缘。 朝下面一望,冰原与冰山之间,有狭长的山壑,也都覆盖着皑皑白雪。 山川的褶皱,在这里都成为了通透白色。 “武库之中,各种各样奇怪的法器都有,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不过,修界之中用剑的修士比较多,我崖山也不例外,又因有拔剑台一说,所以用剑的人越发多起来。武库之中,九成九都是剑。” 曲正风站住脚,看着见愁。 “师姐想要什么法器?” “我?”见愁想了想,“我想要一把趁手的好剑。” 不是一把趁手的剑,而是一把趁手的好剑。 见愁望着山谷下面,周围也有一些崖山弟子,已经开始了四处寻觅。 至今,还未有一人有什么收获。 见愁看了看脚下,冰原高有数百丈,她笑一声,竟然直接纵身往下一跃! 那一刻,曲正风的瞳孔不由得缩了一下,被见愁这举动吓了一跳! “大师姐!” 但见见愁的身影,如同一块石头一样,朝着冰原之下急速下坠,满头青丝在满世界白雪的衬托之下,如晕染在纸面山的墨迹一样,纯粹又诗意。 狂风刮面,衣袂翻飞。 数百丈的高度,跃下之时,堪称惊心动魄! 眼见着见愁就要摔在下面坚硬的冰面上,一道琉璃金光乍起,三尺圆镜一下出现在了见愁的脚下,将她坠落的身体托住,竟然又扶摇而上,朝正前方划过一道绚丽的圆弧! 落地时,见愁已经在冰原对面的山脚下。 回首一望,见愁看见高高站在冰原上的曲正风,仿佛正要御剑。 因为逆光,也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不过见愁想,估摸着是蛮惊诧的。 她脸上露出笑容来,呼出一口气,感受着胸腔之中还剧烈不止的心跳,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曲正风才御剑而下,落到见愁的身边。 他目光,或多或少有些奇异。 “大师姐忽然跳这么一下,会吓到人的。” “御剑乘风,数百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也能乘风而起……”见愁并不在意,眼底露出几分回忆之色来,“若在二十余日之前,这是我想也不敢想的。” 曲正风一怔,看向见愁,却见她已经抬步朝前面走去。 眼前这一座山很高,冰面上有密密麻麻不少法器的影子。 见愁能看到一座小小的灯盏封在里面,也有一些歪七扭八的长剑…… 很多,很多。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这武库若是搬到十九洲去,到底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法器都如破铜烂铁一样封在冰里啊! 仿佛看穿了见愁此刻的想法,曲正风道:“我崖山一向财大气粗。” “……” 见愁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说不出话来。 “大师姐若要寻一把好剑,需要仔细一些。”曲正风道,“好剑有灵,傲气天生,必不与诸剑同。” 他的意思是…… 见愁转头看了看着密密麻麻的一片剑,明白过来:“多谢曲师弟指点。” 她不再停留于此处,只抬首望向这一座山的高处,里外镜一起,便拖着她往高处飞去。 曲正风只在下面看着,并没有上去。 见愁越升越高,看见的各种法器也就越来越多。 她甚至发现,有的冰面之下,竟然还有隐隐藏着的血迹,有的剑,也并非完整,会出现一些小缺口…… 这些剑是哪里来的? 见愁的想法,一掠而过。 巨大的山壁,如同一面平滑的镜子,见愁能从上面看见自己的影子。 越往上走,眼前所见冰面之中的影子,也就越少。 渐渐地,见愁好像明白了什么。 下方密密麻麻都是法器的影子,上面却开始稀疏起来,有时候,整个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也只有三两把。 出现的,多是剑。 形制古朴,造型独特,有的如一弯钩月,有的则宽阔巨大,表面铸有一圈一圈的云雷纹,隐隐有流光闪烁。 见愁几乎就要在这里停下了,然而,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 一道巨大的阴影,忽然映入了她眼中。 在冰峰的高处,终于空白的一片,只有剔透的冰色,仿佛在这么一大片地方,没有一把剑敢停留。 一道虚影,伏在一层又一层的坚冰里。 它竖直而立,剑尖指向这一座山的底部,仿佛处于整座冰山的中心,足足有六尺长,如群剑之王,俯瞰着脚下无数的凡器。 只在见愁看见它的瞬间,便有那种强烈的毛骨悚然的冲动,仿佛有一道寒气,忽然从这一柄剑的虚影上侵袭了她全身经脉! 六尺,古朴。 仿佛遗留自荒古的文字,安静地镌刻在它的剑身上。 锋锐的剑刃边缘,有波浪纹的痕迹。 一道深深的红痕,似一条线,从剑尖处往剑身上延伸,如同血迹,为这一柄剑平添了几分狰狞的艳色! 那一瞬间,见愁为之心折。 她想,这就是她想要的剑! 她隔着层层的坚冰朝它望去,心底的震撼难以掩饰…… 见愁悬浮在高空已久,下面的曲正风自然注意到了。 在发现见愁所停留的位置时,他忽然睁大了眼睛:“一线天?!” 一线天,是那一把剑的名字。 曾经,有无数的崖山弟子,走到这一柄剑的面前,想要将它唤出,然而它只亘古屹立,巍然不动,仿佛已经在长久的冰冻之中,失去了生命。 这一刻,又有一名崖山弟子看上了它。 曲正风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这一位大师姐,是崖山有史以来最神奇的一位,修炼速度极快,又有天盘,甚至还他还听说了一些很奇怪的传言,比如:天虚之体。 不过师尊并没有透露更多的东西,他也并不想去问。 可这一刻,他不得不去关注见愁:因为,也许她能拔出这一把剑。 见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拔出这一把剑。 她只将手按在了那万古的坚冰之上,一股寒气立刻顺着指尖上来,冻得她整个人都要为之颤抖。 手指弯曲,轻轻叩了叩冰面,便有清脆的声音传来,见愁竟然觉得这一座冰山,都跟着这样的声音震动起来。然而,它巍然不动。 缘法…… 到底什么才是缘法? 见愁实在不明白,曲正风也没有说得很清楚,仿佛这是很玄奥的一件事。 要凿开坚冰,才能将剑取出吗? 手一翻,里外镜出现在了她手上,但见一道流光划过,巨大的斗盘出现在她脚下,横镜一斩,里外镜便脱手飞出,直朝着巨大的冰面撞去! “当!” 一声清脆的巨响! 里外镜去势极快,撞在冰面上,如同撞响了一口钟! 霎时间,整个冰域雪原上,都回荡着巨大的响声。 然而,见愁已经注意不到。 她视野之中,里外镜化作了一道流光,在撞上冰面之后,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弹射回来! 见愁迅速地一侧头,便觉脸颊旁掠过了一道狂风! 呼! 里外镜竟然被撞飞了出去! 惊魂未定! 见愁回过头,便瞧见那一道琉璃色的金光朝着远远的冰原边缘撞去! 那边,正有另一名崖山弟子凿开了冰面,似乎就差一点就要摸到冰面里的一把剑。 而后,一道琉璃金光乍现! 那弟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眼前炸开一片冰雾,坚硬的里外镜一下撞在了他开凿的位置上,将外面层层的坚冰撞垮。 哗啦啦…… 冰面坠落而下,封在坚冰之中的宝剑霎时间冲天而起。 那弟子顾不得惊讶,眼底掠过一道狂喜,直接一跃而上,将那一把乱飞的剑抓在手中,欢呼起来:“剑!我的剑!出来啦!” 周围所有还在忙碌的崖山弟子,都不禁转头看去。 那一把刚刚解封的剑,像是十分兴奋一样,拽着那弟子在天空之中飞行了好久,才慢慢落在山谷之中。 下面有他同门的师兄弟,见状立刻欢呼起来。 “哈哈哈哈干得好!” 欢呼的同时,关系好的几个朋友,便将拳头伸出去。 那得了剑的弟子拎起拳头来跟他们一下一下撞过去:“同喜同喜!” 整个山谷下,一片欢腾。 见愁站在高空的冰面上,嘴角忽然抽了一眼。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冰面里纹丝不动的“一线天”,又看了看被嵌在冰原上的里外镜,心念一动,便将里外镜唤回,化作一道流光,重新落在她脚下。 那一名得剑的崖山弟子连忙跑了过来,站在下面,恭敬地对着见愁行了一礼,面带喜色:“弟子多谢见愁大师伯出手相助!愿祝大师伯得一口好剑!” 见愁说不出话来,只能道:“恭喜师侄,不必客气。” 明明是她要去砸里面那一把大剑,谁想到竟然被弹飞出去,误打误撞帮了别人? 见愁也只能说,权当自己是做好事了。 她回过头去,看着那一柄六尺长剑,伸手摸了摸冰面,除了一个小小的白印子,什么也没留下。 这一刻,她已经明白,这一把剑自己拿不到。 虽然不舍,可见愁也知道时间有限,很识时务,直接降落下来,随便挑了一把看得顺眼的长剑,便抬镜砸去。 这一下,倒是简单。 咔嚓咔嚓,没几下,冰面就已经被她砸破,眼瞧着一柄长剑就在里面,见愁有些惊喜,心想:就是它了。 她伸出手去,就要将这一柄剑拿起。 早已经被凿开了周围的坚冰,见愁本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抬起这一把剑,没想到,这一把剑竟然—— 纹丝不动! 她愣住了,不信邪,使劲拔了拔,那一把剑也还是牢牢在远处,就是不动一下! 曲正风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一幕,皱眉走了过来。 见愁实在是反应不过来:“上面那一把剑也就算了,这一把明明凿出来了,可怎么动也不动一下……” 就在此时,一声穿冰之声从背后响起! 见愁回头看去,原来是另一名崖山弟子,在走到一面冰墙前的时候,里面一口短剑竟然破壁而出,自动飞到了他手中! 又是一阵欢呼声! 这是剑择主! 曲正风收回眼神来,看向见愁握剑的手,迟疑了片刻,道:“剑有灵,这一把剑,好像与师姐不合,并未选择师姐,所以不动。不如还是换一把吧。” “……” 见愁也不知自己心底是什么感受。 她慢慢缩回手来,站在原地看了看这一把剑,道:“……那还是换一把吧。” 说着,见愁直接换了一个方向,心想有可能是剑的品级太高,看不上她这样才筑基期的小喽啰,于是她继续往下,重新开始凿冰。 咔嚓咔嚓的声音,再次密集响起。 这一次,比上次更快,没两下,一柄通体火红的长剑,就出现在了见愁的眼前。 因为周围的冰都被凿开,这一柄剑悬空于冰面上,发出一阵浅浅的灵力波动。 见愁想,这一次总行了吧? 她伸手过去,拿剑。 拿…… 拿…… 拿…… 拿不动! 见愁蒙了。 曲正风也有一种傻眼的感觉。 “怎么会?” 他诧异极了。 一般而言,只要能凿开冰面,即便是剑不冲入人手中,也会任由旁人拿走,不至于像这样拔也拔不动! “见愁大师伯,这一把剑你不要吗?” 一名崖山弟子,走到了见愁上次凿剑的地方,轻轻松松将先前那一把剑拔起来,朝着这边的见愁扬了扬,放声问她。 见愁僵硬地扭过自己的脖子,就看见了那让她无语的一幕。 先前她死活也拔不出来的长剑,竟然被一个同是刚筑基的弟子轻松地拿在手里! 到底这是怎么了? 这武库之中的剑都嫌弃自己不成? 她没回答,低头去这一柄悬空起来,也无法被自己拔走的剑,顿觉心里哇凉哇凉的。 那崖山弟子看见愁在拔另一把剑,想了想,便明白过来,原来大师伯是看不上这一把剑啊。 他摸了摸下巴,干脆将这一把剑收起来,对着见愁躬身一拜:“多谢大师伯赐剑。” 见愁头也没回一下,僵硬而木然道:“师侄不必多礼,不客气。” 手上再次用力! 拔剑! ……拔不出来。 见愁回头看了曲正风一眼:“曲师弟,这剑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我带过许多弟子来武库,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曲正风也诧异至极,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走上前来,道,“我来试试。” 见愁松手,让开了一步,让曲正风站到前面来。 曲正风沉下气来,朝着那一柄剑伸出手去,五指握住剑柄,都没用力,那一把剑就被他抽了回来,拿在手里。 这一瞬间,两个人都忽然没了话。 情况太过诡异了。 曲正风将剑递给见愁,心里觉得,若是旁人拔剑给她,应该不会有问题。 见愁也想知道结果,于是伸手去接剑,那剑上却猛然弹射出一阵赤光。 “啊!” 见愁惊呼了一声,连忙抽手回来,白皙的手指顿时一片通红,乃是被方才那一阵赤光击中! 心,一下沉了下来。 见愁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曲正风更没想到…… 他手里提着剑,过了好久,想要说什么,却见见愁抿了唇,一个近乎冷峻的弧度。 她一语不发,直接转过身去,抬起手中里外镜便砸,不一时,一柄一柄的长剑,便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与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没有一把剑,能被见愁拿起。 它们都像是在排斥着什么,又忌惮着什么…… 一下,两下…… 一把剑,两把剑…… 见愁砸出了无数的剑,却依旧没有得到一把。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所有的崖山弟子,都已经寻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剑,可见愁依旧一无所获。 大家都发现了这异常的情况,不由面面相觑起来,看着见愁的模样,又有些担心。 时辰到了。 见愁也终于停下了,她面前的一把剑,依旧动也没动一下。 身边脚步声响起,是曲正风来到了她身边,声音有些滞涩:“大师姐……” 时间到了。 见愁眨了眨眼,道:“我知道。” “兴许是武库出了什么问题,大师姐不必担心,等到回去之后,我们将此事禀明师尊与掌门,看看能否解决。他日再单独为大师姐开武库,也无不可……” 原本是想说出一些什么安慰的话的,可曲正风不知见愁不为剑所选的原因,连宽慰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 见愁怔了许久,其实这个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甚至没有任何一把破破烂烂的剑瞧上自己。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难道我上辈子做过什么虐待它们的事?” 这算是调侃,可曲正风笑不出来。 见愁回头一望,其余的二十余名弟子,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起,人人手中一把剑,她也不能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便道:“无妨,不过是没一把趁手的剑罢了。也许出了武库,去别的地方行呢?里外镜可没嫌弃我。” 她笑了一声,便朝着那边走去。 曲正风眼神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回头看了一眼被砸出来的无数把剑,它们都在冰原雪域的风中屹立不动。 抬步,曲正风就要上前,引着众人出武库,回崖山。 却没想,便在此刻,天边忽然飞来了一道黑影! “呼!” 速度太快,破空之音! 曲正风一看,竟然是一团巨大的黑影,急速地朝着见愁的方向奔去! 那一刹,他大喊了一声:“危险!” 站在见愁前方的崖山弟子们,也都惊骇地抬头看去,朝着见愁大喊:“大师伯小心!” 见愁只觉后面吹来了一阵狂风,她一道手诀,将里外镜祭起,绚烂的琉璃金光便从她脚下升起。 她霎时回转身去,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那巨大的黑影从高空砸来! 呼呼呼! 狂风涌动! 见愁睁大了眼睛,根本避之不及! 不管是曲正风,还是前面无数的崖山弟子,都来不及出手相救! 见愁只觉那一道黑影刀刃一样的锋锐之气,直朝着自己面门砸来! 在它砸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她终于看清了! 一柄开山巨斧! 黝黑的斧身,刻着古老的印符,金色的流光暗淡不已,云雷纹有一段又一段的残缺,脊背上有一块凹陷下去的圆孔,锈迹斑斑! 那一刻,见愁以为自己会被这一柄“天外飞斧”劈成两半! “咔!” 一声巨响! 那斧头重重砸下,尖利的刃头直直钉在了见愁脚下一尺处的坚冰上! “咔嚓咔嚓……” 一阵破冰的巨响。 见愁脚下的冰面,霎时有无数的裂纹爆开! 一斧之威,竟至于斯! 这一柄巨斧,与见愁整个人齐高,巨大的斧身足足有三尺长,一尺五宽。 深红色的锈迹,仿佛经历过很久很久的风吹雨打…… 沧桑古朴,岁月痕迹。 巨大的斧柄上,盘旋着一圈骷髅头纹路,更有无数的恶鬼雕刻其上,仿佛被地狱之火煎熬,欲要从这斧上挣扎而出! 两个古篆字镌刻在缝纫的一侧。 见愁明明不认识这两个字,却在看见这两字的一瞬间知道:鬼斧。 曲正风站在原地,海光长剑上湛蓝的剑光,如长鲸吸水一样敛去。 怔然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走上前来,对见愁伸出手来,握成拳。 见愁抬起眼,虽然半天反应不过来,却还是下意识地将手握成拳,跟曲正风对碰了这么一下。 她看见了曲正风奇怪的笑容,也听见了他含着笑意的声音。 “恭喜见愁大师姐了。” 恭、恭喜? 见愁慢慢收回手,看着自己面前这一把比自己还大的斧头,忽然有一种跪下的冲动! 她脑海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肌肉满身,浓眉大眼,一脸憨厚,厚重的巨斧扛在他肩上,若一座巨人! 周狂! 再看看眼前这一把斧头,比周狂那一把更大,更夸张,更厚重,也更凶恶! 说好的剑呢! 见愁有些崩溃。 后面二十余崖山弟子,更是目瞪口呆。 巨大的斧头,娇小纤细的见愁师姐! 这、这真是…… 有够暴力啊! 崖山第一个用开山巨斧的弟子,还是女修! 真是要炸了,要炸了! 第036章 我心 “天都要亮了,也差不多该回了吧?” 归鹤井旁,扶道山人跟郑邀都等着。 山壁上一道道流光落下来,到了扶道山人的身边。 扶道山人不回头都知道,是那几个二傻子。 “你们下来干什么?” 沈咎打头,嘿嘿笑道:“听闻见愁师姐也去了武库,挑选武器,我们都好奇,到底大师姐会带回来怎样的一把剑。” 跟沈咎站在一起的,还有呆子陈维山,小胖子姜贺,甚至连一向深居简出从不关心其他事情的剑痴寇谦之也出来了。 扶道山人回头一看。 瞧见其他人也还好,一看见寇谦之,他诧异道:“你出来干什么?” 寇谦之手里提着自己的长剑,用那难听的声音回道:“大师姐天赋卓绝,我等难以相比,只想知道,以师姐的天赋,是否能带回一线天。” 一线天。 一线天,一线仙。 天机一线,仙机一线。 多少年了? 无数弟子进出武库,对对这一口剑仰慕至极,却从无一人能将之带回! 万年的坚冰亘古不化,刀枪难入。 当年的寇谦之,几乎为那一片坚冰耗尽了心力,可一线天纹丝不动。 于一名痴迷于剑的修士而言,不能得一线天垂青,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所以,当他思考着,似乎有人能带回一线天的时候,就格外关注起来。 其实,其余人也都一样。 扶道山人共八个徒弟,除去两个还在外面历练修行的人之外,站在这里的三个人,还有去了武库的曲正风,无一不用剑。 见愁入门至今,时日虽短,却不断给众人惊喜或是惊吓。 那么…… 这一次呢? 武库中的“一线天”,可是所有人望而不得的梦想了! 扶道山人约略也明白这一群二傻子的想法了,不由转过头来,与郑邀对望一眼。 只有他们两个老家伙知道…… 几乎不可能。 见愁魂魄有缺,武库之中的名剑名器择主,会依此来感应。 准确地说,魂魄有缺,那都不叫个人,叫“行尸走肉”,只是见愁这一具比较特别罢了。 能带回一线天? 呵呵。 扶道山人默默想,他还不如指望这丫头给自己带回来一群肥美的大白鹅! 肩膀一垮,扶道山人长长叹了一声。 众人皆不知扶道山人为何叹气,还以为是嫌弃他们在这里看热闹。 但是几个人修行了这么多年,修为且不说,至少脸皮的厚度是练出来了。 他们对望了一眼,只当是根本就没听见扶道山人这一声“嫌弃”的长叹,只站在原地等着。 见愁他们走的时候乃是天将夜,如今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高悬在崖山悬崖边上的月亮,也终于渐渐沉落。 随着一道道法宝毫光亮起,一声声破空的之声传来,众人终于精神一震,抬头看去!、 “他们回来了!” 一道又一道毫光,或是深蓝,或是浅碧,或是赤红,或是雪白…… 一一落在归鹤井旁。 二十余人,都有了自己的法器,眼见着掌门与扶道山人竟然都在这边等着他们,众人一怔之后,齐齐行礼:“拜见掌门,拜见师伯祖!” 郑邀看了一眼,便道:“不必多礼。” 只是…… 再看看,没人? 扶道山人也奇怪,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竟然没有一张长得像是曲正风和见愁的。 “怎么只有你们?你们曲师伯与见愁师伯人呢?” 众位弟子一听,忽然面面相觑起来。 这个…… 回想起发生在武库之中的那一幕,众人都有一种头上狂飙冷汗的冲动。 还是之前拔了见愁那一把剑的清秀修士走了出来,战战兢兢禀道:“回禀师伯祖,见愁大师伯的、的……法器,有些重,曲师伯陪着大师伯,还在后头。” 呃。 法器? 有点重? 需要曲正风陪着? 扶道山人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 郑邀也奇道:“大师姐怎么可能有法器?” 旁边无数人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奇怪他怎么知道,又仿佛是在奇怪,掌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郑邀刚想跟扶道山人说点什么,那清秀的少年便抬头朝半空中一望,道:“回来了!” 众人侧头望去,但见一金一蓝两道流光落下。 深蓝的那一道还好,稳稳地;可琉璃金的那一道却摇摇晃晃,喝醉了酒一样,像是随时都会从天上栽下来。 无疑,深蓝的乃是曲正风,那一道琉璃金嘛…… 下面众人皆捏了一把冷汗。 肯定是见愁大师伯了! 两道光还没到灵照顶正中,那一道琉璃金终于撑不住了,直直朝下落去。 曲正风倒吸一口凉气:“大师姐!” “咚!” 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见愁落地,同时落地,敲在了灵照顶坚实的地面上。 归鹤井旁,所有人都觉得在那一刹,整个灵照顶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接着,他们看见了等待已久的见愁大师伯。 身材纤细的见愁大师伯。 抬头一看,她便发现他们都在那边,于是慢慢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渐渐走过来。 见愁每走一步,地面上便发出巨大的摩擦之声。 一步,“隆……” 一步,“隆……” 一步…… 整个灵照顶都似乎微微颤抖了起来,巨大的声响,让周围山壁上的崖山弟子,都听了个完全。 这一大早,早起的人也有,估摸着方才伸了个懒腰,就耳边一阵轰鸣。 于是,众人尽皆起身,朝声音发源处望去。 见愁一步一个脚印,终于走了过来。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齐齐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扶道山人与郑邀更是抽搐不已。 那是什么…… 她后头拖着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一步,一步。 见愁终于走近了,她手腕已经发酸,终于松了一口气,五指一放。 巨大的鬼斧终于轰然倒在地上! “碰!” 又一声巨响。 烟尘四起。 在这一片烟尘之中,见愁俯身一拜,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解脱。 “弟子拜见师尊,拜见掌门。武库一行,不辱使命,已取回法器。” “……” 扶道山人呆滞的目光,从她生无可恋的淡定脸上,挪到了她脚边那一把横躺的巨斧…… 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 这四个字,不断在扶道山人的耳边回荡,让他有一种在做梦之中的感觉。 “你、你、你……” 扶道山人抬起手来,指着她,又指着她脚边的剑,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郑邀心有戚戚地走上来,拍了拍扶道山人的肩膀:“居然能带回一柄法器来,已然不易了,师伯就不要苛求太多了吧?” 周围人听着这句话,都觉得奇怪。 见愁也很奇怪,像是…… 有玄机? 至于见愁那几位便宜师弟,这会儿只觉得后脑勺狂冒冷汗。 我去! 带什么回来不好,竟然带回来一把剑! 大师姐,你跟寻常的女修有点不一样啊! 这斧头也太、太…… 太大了吧! 扶道山人颤抖了半天,才跌脚冒出来一句:“不辱使命个屁!” 真是宁愿见愁什么也没带回来,也别把这种大得要命的玩意儿带回崖山啊! 要让旁人知道,崖山新入门的女弟子竟然就用这么凶残的一把斧头,只怕崖山不欢迎女修的骂名,还要在头上挂个好几百年啊! 扶道山人险些就要哭出来了。 他默默往嘴里塞了半只鸡腿,哭道:“山人我真不知是你瞎,还是这斧头瞎啊……” 郑邀在旁边用睿智的脑子,思考了许久,最后肯定道:“师伯,这得是斧头瞎啊!” “……” 这是无语的众人。 地上躺着的那一把斧头,周身黝黑无光,深红的锈迹满布,简直像是一把标准的破铜烂铁。 这会儿,它毫无动静地躺在所有人或是诧异或是异样或是无语的目光之中,仿佛已经习惯了。 见愁早知道拖回这一把斧头来会有这种效果。 她的声音有些无力:“徒儿能得到这一把鬼斧已经很不容易了,您是不知道,武库里的那些剑,一口比一口傲气,徒儿也不知怎地,一把都拔不出来。这一把斧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徒儿……徒儿觉得,应该还挺厉害。” “咔嚓。” 这是扶道山人尖利的牙齿一口咬断了鸡骨头的声音。 他嚼了两下,看了见愁许久,终于慢慢地走了过来,伸出脚去,踹了踹那一把斧头。 郑邀咳嗽了两声,看周围所有人都用异样到崇敬的目光看着见愁,顿时这一位命途多舛的大师姐心生怜悯。 他走出来对那些看热闹的弟子道:“刚拿到法器,都赶紧回去好生修炼吧。” 众人也知道,热闹估计是看不成了。 也正好离开,好回去跟其余同门说道说道有关见愁大师伯的新消息! 拔腿之后有巨斧! 这一位见愁大师伯果真我崖山第一奇葩,绝非常人啊! 想想如此美貌与娇小的见愁大师伯,抡起比自己还高大的开山斧砍人的样子,所有人都有一种异常兴奋的感觉! 大约,自那一腿之后,他们已经接受了“见愁大师伯很暴力”这种预设。 没一会儿,人就已经乖觉地散了走。 原地还留着的,也就掌门郑邀与扶道山人的几名亲传弟子。 众便宜师弟这会儿内心也是一言难尽…… 大师姐没有带回一线天,却带回了一把神奇的巨斧…… 沈咎侧眸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曲正风,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这时候,扶道山人已经蹲下来,伸出手指头,把这沉重的巨斧翻了一转。 “哐当。” 这一下,他立刻就看见了旁边镌刻着的两个字。 鬼斧。 那一瞬间,他怔了怔。 原本还在奇怪,武库之中怎么可能有法器会选择见愁,却没想到…… 会是这一把。 扶道山人的手指,挪到了巨斧的脊背上,那里果然有一个圆形的凹陷处。 “原来不是这斧头眼瞎啊……” 这一句话说得更奇怪了,郑邀忍不住走了上来:“师伯,怎么了?” “是鬼斧。” 方才见愁言语之间就曾提到过,可扶道山人当时正在“女修怎么可以用这么大的斧头”的内心咆哮之中,所以并未注意。 如今蹲下来一看,才算看了个真切。 望着这巨斧上那些深红色的锈迹,往昔极域阎罗战场上的一幕幕,又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扶道山人的身形僵硬下来,很久很久没动。 在听扶道山人说出“鬼斧”二字的刹那,在走过来看见斧柄和斧身上那些恶鬼图案的刹那,郑遨也愣住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 曲正风瞧见这一幕,慢慢将眼皮搭下来。 见愁见状,有些不明白。 她侧身,也注视着那一把斧头:“师父,这已经是武库之中唯一一柄选中我的法器了,难道有什么不妥?” “无甚不妥之处。”扶道山人慢慢起身来,将手指收回,长叹一声,“这是把好斧头,也难怪它会选中你。不过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一柄残斧,并不完整。原先的品级很高,如今山人我也说不准……残斧选残魂,难怪……” 难怪见愁能带回这把斧头来。 见愁皱眉:“残斧选残魂?” 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忽然升了起来,她望着扶道山人。 郑邀没说话,心里叹气。 他知道,扶道山人之前曾说,等见愁回来,就把话摊开了说,让大师姐自己做选择。可真到了要说的时候,才会觉得这是多残忍的一件事。 扶道山人沉默了良久,抬起头来,注视着见愁。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他开了口:“去武库之前,你想问我与道印和斗盘有关之事,现在我便告诉你。” 那种不详的预感,缓缓沉重起来,像是一块石头,压实在她心上。 见愁听着,没说话。 扶道山人道:“你是我在断崖下的棺材里发现的,那时已身亡有三日,我施展聚魂之术,将你三魂七魄唤回,令你死而复生。” 对。 见愁记得。 扶道山人又道:“前阵子,你轻而易举修成了天盘,轻而易举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斗盘,甚至能在身体任何一个位置施展出道印术法,百无禁忌……我说,你是天虚之体。” “正是。” 只是天虚之体的事情,见愁还没了解得很清楚。 而其余众人听到这四个字之后,也是面露骇然之色。 天盘也就罢了! 连天虚之体都整出来了! 大师姐,要不要这么变态! 抬眸望见愁一眼,扶道山人又移开了目光去:“有天虚之体,自然是无上的好事。只是你的天虚之体,成因却与旁人不同。你曾三魂七魄离体,*消融。若三魂七魄完整融于*,经脉与窍穴便该与常人一样。可你的身上没有经脉,也没有窍穴。心之所想,身之所现,于是有天盘易筑,于是有道印随心。也就是说……” “我的三魂七魄,并不完整?” 见愁何等聪明?轻而易举就领会了扶道山人话里的意思。 周围人顿时愣住。 郑邀长叹一声。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你三魂七魄俱在,只是其中两魂一魄各有残缺,约莫是在你三魂七魄离体之时,为龙穴精怪恶鬼所食……所以,肉身与三魂七魄无法相融……” 正是因为无法相融,才有了她古怪的“天虚之体”。 这其实是件好事。 只是见愁看见了扶道山人的神情,往日的扶道山人,就像是个什么也不管的甩手大爷,怎么看怎么可乐,如今看去,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几分故哭意。 见愁知道,没那么简单。 “师父,两魂一魄有缺,可是有什么祸患?” “有。” 扶道山人吐出一口气来。 既然早就决定要说,自然不能瞒着见愁。 她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如此,以后走的路才是她自己选出来的。 作为她的师尊,尽管再心疼,也不得不做这个决定,说出这一番话。 “魂魄有缺的天虚之体,修炼会极快,便像是你十三日内筑基还是天盘一样;加之你身无经脉,随心所欲,若与人交战,难以预料你怎么出手,体内则百无禁忌,将会威力奇大。只是这样的速度,只会持续到出窍期。” 一顿,扶道山人终于还是没忍住,长叹一口气。 “出窍期之后乃是修心,你魂魄有缺,修心几无可能,面对针对心境的凶险问心道劫之时,几近必死无疑。出窍之下,难逢敌手。一旦过了出窍……” 一旦过了出窍,必死无疑。 见愁听明白了。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周围沈咎等人更是彻底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出窍之下,难逢敌手; 一过出窍,必死无疑? 郑邀着实有些担心。 他走上前来,站到了扶道山人的身边,想要笑一笑,却发现笑起来挺艰难的。 “那什么……其实本座觉得吧,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要过了出窍才有问心之劫,大师姐也可以选择不修炼的,或者只修炼到那个门槛上,没有那么危险。” 顶多是到不了更高的境界罢了。 扶道山人听了,也点头:“正是如此。为师不想瞒你,所以今天把事情都告诉你,看你自己怎么选……” 见愁依旧站在那儿,没说话,微微垂着眼帘,有些看不出她表情。 巨大的斧头,就在她脚边上。 现在,见愁明白为什么武库之中的那些剑,都对自己无动于衷了,只因为自己魂魄有缺。而这一柄斧头会选中自己,无非因为它也是一柄有缺的斧头。 鬼斧有残,见愁有残。 英雄惜英雄,残废惜残废? 见愁这么一想,也不知为什么就笑了一下。 这一笑,可把扶道山人给吓住了。 他紧张不已,只以为见愁是被这消息给打击坏了,顿时有种捶胸顿足的冲动! “我早该知道不应该告诉你的,正常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消息。那什么,见愁丫头你也别着急,大不了以后师父给你跑一趟极域,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补缺的办法。不就是魂魄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山人我拍着胸口给你保证,在你达到出窍之前,一定找到办法!” 哎哟喂,这大话都开始放出来了。 听听,什么缝缝补补! 屁! 你以为魂魄是衣服呢! 郑邀听着扶道山人这一片的口不择言,真有一种一巴掌把这师伯拍开的冲动! “还有,师父也知道你想要一把剑,没事,这斧头太丑了,咱不要了,扔开它去!” 扶道山人说着,就要把见愁身边的鬼斧一脚踹开。 见愁听着,心里无奈,连忙一把给拦住了。 “师父……” 一片安静。 扶道山人看她:“怎么了?” 见愁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徒儿我有那么脆弱吗?好歹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能死而复生,这一条命就是赚回来的。梗何况,正如掌门所言,我也可以选择不修炼嘛……至于这一把斧头,师父你脚拿开。” 扶道山人看她弯腰,连忙将脚挪开,眨巴眨巴眼,还没明白自己这徒儿的意思。 见愁弯腰,两手握住斧柄,上面恶鬼的纹路,越发清晰起来。 斑斑锈迹如血,仿佛诉说着它曾经历过的沧桑变幻。 “鬼斧乃残斧,它既然选择了我,我必不能辜负它。” 这一番话,很淡,可很有力。 见愁五指用力,握紧,一道灵光从手中亮起,她一咬牙,竟然一把将斧头抬了起来! 众人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一口气缓缓吐出,见愁发现,自己若是用上灵力,还是拎得动这一柄巨斧的。 她将巨大的鬼斧往肩上一扛,眼眸澄澈而明亮,朝扶道山人一笑,带着一种近乎超然的洒脱。 “再说了,出窍以下,难逢敌手,不正好吗?” 很好? 扶道山人一怔。 “你的意思是……” “但凡我努力修炼,这十九洲大地之上,便少有人能超过我。那么,只要我努力修炼,一定可以在出窍之前——” 见愁见愁眯了眯眼,微笑起来,纯善无比,将剩下的几个字补上。 “干掉他!” 干脆,利落。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到来了。 灿烂的日光,洒在见愁的身上,巨大的鬼斧在被她扛起之后,足足高出她大半个身子,怪异又夸张,曲线凶险又狰狞! 而她,偏偏一脸的笑容,温和又怡然。 这一副画面组合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众人看着,都不禁屏息。 大个子陈维山,带着一种艳羡的目光,望着那一把斧头,也不知是说见愁,还是说那一把斧头。 “够爷们儿!” 第037章 鬼斧 她看到,站在陈维山身边的小胖子姜贺,险些摔了个趔趄;她看到,听见这句话的沈咎,只把巴掌往脸上盖了一下,好像发誓日后要离陈维山远一点;她看到,就连向来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寇谦之,也有一瞬间的龟裂;她看到…… 看到太多,都如画面直接从脑海里闪过,一瞬就没了影子。乐文小说 见愁印象深刻的,是在许久许久冷场一般的死寂之后,爆发出来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爆笑的掌门郑邀。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捶胸顿足的师父扶道山人。 见愁忽然之间不是很想说话。 她默默看了陈维山一眼,凉凉笑了一声:“多谢六师弟夸奖。” 真是个好师弟啊。 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陈维山还愣愣的,望着见愁那表情,下意识看了一眼曲正风。 咦…… 为什么会觉得大师姐这个表情跟以前的二师兄好像? 想想以前二师兄对自己这样笑过之后,发生过什么…… 好像是被打了一顿…… 不会吧? 陈维山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张张嘴,好像想解释什么,然而见愁已经直接一个转身,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先把斧头扛回去认主了再说。” 也许,认主之后就可以不那么重了吧? 见愁心里哀叹着,只想早点离开归鹤井。 没想到,“嗒嗒嗒”,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扶道山人乐呵呵地追了过来。 “丫头,丫头,哎呀,不要生气嘛。老六也是好意,刚才那样子真好看!架势真好!那什么,要不你把斧头借给山人我耍耍?哎呀,要有了这斧头,日后师父走到哪里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了……” 说得跟有人敢欺负你一样,真是。 见愁可知道,这位就算是修为倒退了,眼下也是恐怖的出窍期高手,一个出去能撂倒一群的,还不至于被什么没眼色的人给欺负了去。 她回头一看,只看见扶道山人瞧着自己这一柄鬼斧,眼睛冒光的模样。 那一瞬间,她真有种一斧头抡回去弑师的冲动! “师父,你跟着我干什么?” 见愁很无力。 扶道山人就走在她旁边,不满道:“我是你师父啊,凭什么我不能走在你身边?你说说,你都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了,说不定哪天一到出窍就嗝儿屁了,师父当然要抓紧时间跟着你啊。” “……” 刚刚那个可爱又疼她的师父哪里去了! 信誓旦旦说要为她找到补缺之法的师父哪里去了! 被狗吃了吗?! 见愁近乎震骇的回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扶道山人眨巴眨巴眼,一副“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的表情。 “徒儿,怎么不走了?扛不动了是不是?要不师父帮帮你?” “……” 见愁憋了好久,终于还是一句话没说,大步向前走! 再也不想相信这个世界了! 忒坑! 见愁走,扶道山人追。 他还有事要跟见愁说呢,一看她脚步这么快,顿时愤怒地挥舞着手臂:“你到底尊不尊重老人家?老人家走路很慢的你知道吗?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哎!慢点啊!你个逆徒!太坏了,太坏了!你……” “……你闭嘴!” 忍无可忍的见愁终于爆发了。 然而…… 回应她的,依旧是扶道山人的喋喋不休。 “我的绿叶老祖啊,我新收的乖徒弟,竟然叫我闭嘴……还有没有天理了,不公啊……” “……” 归鹤井旁,众人见着那逐渐远去的一老一少,一种同情与敬佩油然而生。 沈咎摸着下巴,心有余悸道:“三百年没见,师父越变越可怕,真不知道大师姐与他同行的那一段日子,该是多难熬啊……” “我怎么看你好像一点也不同情的样子?” 陈维山很敏锐地皱着眉问。 沈咎一个白眼翻过去,似笑非笑看他。 “谁说我不同情了?” 陈维山打了个寒战,低下头咕哝道:“怎么都笑得这么可怕……” 算了,还是不说话了,安全。 曲正风收回自己落在远处的目光,也没参与众人的讨论,转身便离开了。 小胖子姜贺看了一眼,却没在意,反而摸了摸自己的头,皱着眉道:“大师姐刚刚说‘干掉他’,可是‘他’是谁啊?” 这问题一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对啊,“他”是谁? 大师姐这样好的人,难道还有仇人? *** 一路被扶道山人跟着来到了自己的屋门口,见愁停下来,站住脚,看着他。 “师父,还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吃着鸡腿就没有个停下来的时候。 “我还要指点你修炼啊。好不容易搬了把斧头回来,难看是难看了一点,也不是很适合女修,不过挺适合你……” “什么?” 见愁再次有种抡他出去的冲动。 扶道山人立刻解释:“哎哎哎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用一般男修用的法器也挺好看的,那叫一个英姿飒爽玉树临风迷倒万千少女……哦不,少男。” “……” 见愁转身就走。 “哎哎哎别急嘛。” 好像又说错什么了,扶道山人赶紧拉住见愁,搓了搓手。 “你总想知道,天虚之体应该怎么修炼,还有后面的道印的事情,还包括这一把斧头吧?山人我可是很清楚的……” 他望着见愁,一脸“我什么都知道你不好奇吗”的表情。 见愁定定看了他有半晌,生硬道:“好奇。” “很好。” 扶道山人直接一块令牌摸出来,上一次是个“经”字,这一次则变成了“道”字。 好像,跟上次有些不一样。 见愁站在旁边,之间扶道山人照旧把那令牌往她门口的牌子上一按,写有“见愁”二字的木牌,一变而为黑色,成了“道场”二字。 扶道山人大大方方把门推开,见愁便看见自己那可怜的小屋又不见了。 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异常空阔的巨大空间,像是漏斗一样朝下,四面都有不少的阶梯,最下面的位置是一个圆形的平台,仿佛可供人站立。 “这是我崖山的道场,不过很久没人用过了。对了,这几块牌子你存一下吧。” 说着,他直接手一伸,摸出来一大串的牌子,递给见愁。 见愁伸手接过。 扶道山人直接朝里面走,一面走一面说:“崖山很高,弟子们都住在山壁上,表面上看只有一个灵照顶,还有外面那一圈炼丹炼器堂什么的,可实际上很大。武库你去过了,那是已经殒身的崖山前辈们留下的,这一座道场,则修建在山下地底。只要你手持令牌,站在崖山范围内,随便往墙上一按,就能到这里。” 相应的,别的令牌也是一样。 见愁好奇地翻了翻,这一串令牌,除了之前她见过的“经”字牌之外,“道”字在,还有“修”字牌,“斗”字牌等…… 每一面字牌后面,应该都隐藏着一个地方。 “这个也给你,修士的东西太多,都得要个小袋子装起来。”扶道山人又扔过去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浅蓝色织金小袋子,“这东西叫乾坤袋,当然东边那一群秃和尚喜欢叫芥子袋,山人我觉得都差不多,跟咱们崖山令牌是差不多的东西。” 依旧接过袋子,见愁看了看,小小的一个,只像是一个香囊:“这也太小了吧?” “你打开装东西试试看?” 其实不过是修界一个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罢了,扶道山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来,得意地看着她。 见愁皱眉,将小袋子打开,迟疑着把几枚令牌朝口子上一放,便见一道濛濛的光芒涌出来,那几枚令牌一下就不见了! “这……” “这小袋子是用一种特殊的材质制成,能感应空间之力,自成一个小空间。虽然不大,不过平时带在身边,装装杂物什么的,却是刚刚合适。” 这东西其实并不常见,因为一旦与“规则”相关的东西,都极为难得。 空间和时间,便是宇和宙,纵横千千万万年下来,除却“有界”修士,谁人能自成空间,领悟宇宙洪荒? 大多数修士,有东西都是滴血认主之后,藏在体内罢了。 至于崖山? 财大气粗而已。 扶道山人道:“下来吧,山人我最近都忙坏了,你既然醒了,又有了自己的法器,便叫你看看,我这师父不是白当的。” 说完,他就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直接盘坐在了下方最中央的石台上。 见愁扛着斧头走过来,盘坐在了扶道山人的对面。 这一刻,周遭无人,广阔的道场里,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扶道山人脸上,那种轻慢的表情,也终于收了起来:“今日要说的,是你的鬼斧,道印,还有日后的修行。先从斧头开始吧……” 鬼斧就被放在见愁的身边,深红色的锈迹,如云又如墨,像是镌刻在鬼斧上的花纹。 狰狞的图案,见证了它曾经经历过的峥嵘。 扶道山人忍不住看了许久,才淡淡笑了一声:“十甲子之前,我崖山曾经历过一场大战,远赴极域,被十万恶鬼所困。中有一人,乃返虚大能,算是当时我崖山最惊才绝艳之人。他持此斧入阎罗,纵横极域三千里,封恶鬼无数。” 返虚大能? 见愁微怔,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柄斧头竟然还有这样的来历。 还有,十甲子前一场大战,又是怎么回事? 她有心想问,可扶道山人并不多言,只道:“这斧头乃是以阴铁阳火打造而成,原名阴阳斧,曾是北域阴阳两宗的一名炼器宗师打造,号称虽为上品玄宝,却有沟通阴阳两界之能。他殒身之时,将这一柄斧头赠给了我崖山。只是没想到……在跟随那人去了极域之后,它自己回来了。” “自己回来了?” 见愁诧异。 斧头还能自己回来? 扶道山人笑看着她,笑容有些奇怪:“你在武库之时,没看见那些法器上,有很多沾有鲜血吗?” “是……” 见愁的心情,有些低沉下来,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崖山武库之大,乃成千上万年的积累,不断有新的法器被打造出来,也有旧人逝去,于是原来的法器,便成了无主之物。但凡崖山弟子,但凡是从武库之中取走的法器,只要那人身死,法器会自动归于崖山。” 扶道山人声音平缓地说着,伸手将那一柄斧头拿了起来,轻而易举。 “十甲子那一役死了很多人,这一柄斧头的主人,约莫也没了。你能拿到它,也算是一种缘分。兴许,是他日的机缘也不一定。” 原来如此。 见愁听明白了…… 她不是很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说什么。 很明显,扶道山人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浅薄。 “滴血认主吧。” 他看了许久,往昔战场上的一幕一幕,简直像是烙印一样,让他整个人都熬煎在狱火之上。 将鬼斧放下,扶道山人看向了见愁。 见愁点了点头,手指尖轻轻一弹,便有一粒血珠从她指尖冒出,滴落在鬼斧黝黑无光的表面。 那一刹,只见红血渐渐融入鬼斧,在它逐渐消失的同时,鬼斧颤动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 仿佛是沉睡了六百年,终于有机会起来伸个懒腰。 乌光流转,斧头表面那些恶鬼,仿佛也闻到了鲜血的刺激,越发凶恶狰狞起来,在慢慢地扭曲着。 在红血完全消失的刹那,见愁耳边听见了一声呼啸—— 那是恶鬼的嚎叫。 乌光大放! 无数的恶鬼从斧头之中挣扎而出,霎时间挤满整座道场,牛头马面,穷凶极恶,阴风怒号,万鬼咆哮! 见愁险些以为自己已身处阎罗地狱,周遭所见只有恶鬼! 无穷无尽的恶鬼! 黑的影子,红的鲜血,白的骷髅…… 黄泉水流,三生河淌…… 倏忽之间,一道乌黑的斧影从天而降,在落地之时爆开一道炫目的白光! 漫天恶鬼退避,皆如飞灰一样,湮灭! 于是,眼前的所有幻象,重又消失。 见愁目之所见,又成了那空荡荡的道场。 鬼斧静静地躺在见愁的面前,那滴落的鲜血,已经消失不见。 一种莫名的心神联系,终于被她感知到。 “刚才……” 见愁犹自有种惊魂之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向对面的扶道山人。 “名器有灵,此斧虽是残斧,却也曾斩万鬼。”刚才那一幕,扶道山人自然看见了,“那不过是这一把斧头内心的不甘,它曾一斧出,万鬼哭。” 一斧出,万鬼哭。 见愁的手指,搭在了鬼斧上,只感觉这斧头表面的乌光,似乎圆润了一些。 扶道山人道:“滴血认主已经完成,你试着往上面注入灵力,我想看看,这一把斧头上的器印还在不在。” 器印,见愁是知道的。 在藏经阁内,她看过很多的东西了。 但凡有灵的名器,自它出世的那一刻起,便会像修士有天赋斗盘一样,带着天赋器印,这器印与修士的道印无无异,乃是一样天赋能力。 有的器印可以斩邪,有的器印乃是防护,有的器印则是凌厉的攻击…… 甚至,最顶级的器印,会成为修士也可修行,用来与器印匹配的道印。 鬼斧也有? 见愁也不禁好奇起来,手拿住斧柄,注入灵力。 一道又一道的白光,在斧头上流转开去,化作莹润的乌光,又被散发出来。 斧身上,逐渐浮现出一些黑白的光点来。 扶道山人凝神看去,却是叹了一口气:“器印有缺,原本是三枚,如今只有一枚。果然是残斧,缺了东西……” “这斧头缺了东西吗?” 见愁仔细地看了看,目光停在了斧头脊背那圆形的凹痕上。 扶道山人点头:“正是此处。炼制这一柄斧头的人,北域阴宗的叛徒,后来入了阳宗,所以能习得阴阳两种功法,他制了一枚‘两仪珠’,安放在此处,以使此斧,有沟通阴阳两界之能。如今却是无法了……也好,留下的这一枚器印,于你而言,正好合适,乃是劈空斩。” “劈空斩?” 见愁思索了起来。 扶道山人倒是不急,慢慢与她讲来。 除却鬼斧之外,要说的还有很多。 见愁与扶道山人,足足在这道场之中坐了有三日,见愁才算是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因为是天虚之体,见愁修行道印会变得格外容易,但是这样也有一个弊端,便是全而不精。所以扶道山人为见愁定下的路线是:道印可以多学,但一定要有专精,最好还是选择搭配好的。 “如今你有一枚威力奇大的道印,可以为攻,可别的道印,还是回头去藏经阁好生挑选一番。” 扶道山人已经在思考,要给见愁什么样的道印了。 见愁听见这一句,忽然想起来:“师父,我在青峰庵隐界抄下的那一枚道印,到底是什么来头?” “来头太大,如今我们也不知道。” 一说到这个,扶道山人就嘿嘿笑了。 “这几日我都在为这道印奔忙,隐界里头似乎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道印只是其中一枚。当时不少大能修士,神识过海,都没能观得这一枚道印的全貌,倒叫你个小丫头片子捡了便宜……” 一想到祭坛上那一副骨头架子当时也没看到道印全貌,最后被自己拿过去的道印震得说不出来的模样,扶道山人心里就得意万分。 “据说这一枚道印叫翻天印,乃是上九品,难得之中的难得。只是无法判断是否有残缺……所以品级约莫有下降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个丫头,可赚大了。” “九品?” 见愁不禁咋舌。 道印分九品,从一到九,品次递增。 九品岂不是顶天了? 虽有残缺,可本质上还是九品啊! 她一下就想到了另外的几枚道印。 那也跟青峰庵隐界有一点关系,见愁沉吟片刻,便开口道:“师父,当日在青峰庵隐界外,就那一扇大门那里,我还得了四枚道印……” “噗!” 扶道山人被口水呛了。 那一瞬间,他抬起眼来,用一种看禽兽的目光看她:“多少?!” 见愁的声音小了一点:“四、四枚。” 加起来一共五个。 见愁就是想给扶道山人看看,所以才说出来。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师父,见愁没觉得有什么不可说的。 扶道山人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神情恍惚。 “老子修炼了一辈子,最高的也才八品啊……姥姥的,还要不要人活了?” “师父?” 见愁有些奇怪的尴尬,在有关于道印这一块上,她的运气似乎极好。 “不过我也不确定它们是不是能修炼,所以想请师父帮忙看看……” “别别别!” 没想到,扶道山人竟然一口拒绝。 见愁诧异:“师父?” 扶道山人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将心态调整回来了,只道:“如今我不过只是个出窍期的修士,无法与那些在窥探天地的大能相比。青峰庵隐界之事重大,如今也还没个头绪。你若将道印给我看,便算是泄露了天机,未必不能被大能修士以大术推衍而出。还是算了,时机成熟之时再说。” 青峰庵隐界之事重大,扶道山人却不敢拿这小丫头的命来冒险。 他拍了拍见愁的肩膀,道:“反正你自己看看能用就用,这种事能做不能说,一说一看就会被人知道。十九洲可吓人着呢。” 见愁无法理解,却也没有反驳。 对面扶道山人拍拍屁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手一拿,便是一只鸡腿。 “好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你自己好生修炼吧。” 说完,扶道山人便觉得自己这个师父的职责已经尽够了,转身就要走。 见愁起身便要相送,没想到…… 脚步一停,扶道山人顿住,扭头道:“对了,丫头,你那前夫叫啥名儿来着?” 一个名字就在舌尖上,准备脱口而出。 然而,即将开口的刹那。 又被她吞了回去,见愁看他:“师父怎么忽然问这个?” “那什么,你不是想要干掉这没心没肺的吗?”扶道山人一副要帮见愁打抱不平的样子,“十九洲这么大,什么时候才能碰到他?不如你告诉我,回头咱们崖山一起帮你找,早点找着了,早点弄死他,不更好?” “……” 眼角跳了跳,见愁沉默好半晌,才开口问:“师父你是不是怕我还没问得为什么,还没报仇,就死了?” “咳咳咳……”扶道山人连忙咳嗽起来,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起来,“瞧你说的,怎么可能?师父才不是这种人呢,这不是想你早点报仇吗?” “那还不简单?” 见愁微微一笑:“等徒儿早点修炼好,师父带我去昆吾便是。” “那还不简单?” 扶道山人想也不想就一挥手,像是这件事就包在他身上一样。 然而…… 等等!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昆吾?! 扶道山人陡然蹦起来,手指头颤抖地点着见愁:“你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第038章 不斩邪魔 “没什么意思啊……”见愁忽然觉得扶道山人的反应很好玩,她眼珠子转着思索了一会儿,道,“听闻昆吾乃是中域绝颠,甚至是比崖山还要高上一点的存在,慕名已久,想去看看风景什么的……” “屁!昆吾算个球!” 扶道山人一下就愤怒了起来,然后他一拍脑门。 “不对不对不对,你个死丫头片子别扯开话题。快告诉我,难道你前夫是……是那个?” “哪个?” 见愁一脸迷惑的表情看他。 扶道山人恨得咬牙:“装!就十日筑基姓谢的那个!” “……你还是出去吧。”见愁想了想,直接推着扶道山人就往外面走,“我还要修炼,师父你就别打扰我了。” “啊啊啊啊啊你快说是是不是啊!” 扶道山人两手抠着门框,死活也不想走,就跟见愁僵在那儿了。 “真的是十日筑基的那个?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为什么是昆吾!你前夫到底叫什么名字!快说呀——” 见愁无奈至极,只问了一个问题:“师父以为,他是个绝顶天才的可能有多少?” “杀妻证道,无情至极,一定是个王八蛋。更何况还挖了个坑给你堆了座坟,甚至还立了墓碑,一看就知道虽然杀妻却也不能证道的。”扶道山人一分析,续道,“修炼起来应该不快,为心魔所困,多半会停滞不前。” “那不就结了?” 见愁摊手,示意扶道山人可以出去了。 扶道山人觉得不对:“结个屁啊!我怎么觉得你在忽悠我?你前夫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 昆吾谢不臣。 见愁怎么可能真的告诉他? 她道:“师父,你就别乱想了。我知道他人在昆吾,却不是谢不臣。他日徒儿修炼到了,您只管带我去,我便告诉你他是谁。” “喂!你!” 扶道山人叉腰就要骂她,这么遮遮掩掩算什么本事? 没想到,他愤怒地一抬眼,却忽然愣住了。 见愁一双眼睛,变得淡静无比,没有丝毫的笑意:“师父,你知道了,又能如何?真能上昆吾,把他抓过来,跪到我面前,让我杀了他吗?”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谢不臣,见愁明确告诉了他的一点是:她前夫在昆吾。 昆吾是什么地方? 与崖山一样,只收天才,在十九洲之中,与崖山低调甚至有点避世的做法不一样,昆吾大张旗鼓,打的就是十九洲正统第一修行门派的旗号。 连中域左三千小会都是他们主持的。 昆吾势大,自不必说。 她前夫在昆吾,可以确定的是,天赋必定不差,不然不会被昆吾看中。 既然是昆吾门下,扶道山人凭什么向昆吾出手? 如果见愁没记错的话,扶道山人还是整个中域的执法长老,据闻这个位置很特殊,又怎么可以挑起两派的矛盾? 不管怎么看,所谓“帮你把那孙子抓过来”这种事,都是不可能实现的罢了。 扶道山人与横虚老怪虽然不合,可当年乃是一起成名,甚至一起从左三千小会上走出。扶道山人嘴上抱怨,可实际上横虚老怪还隔着茫茫大海传信给他,两人关系应当不差。 这些事情,见愁都看在眼底。 她不想扶道山人为难,也不想他纠结于此事上。 走上来,见愁对他笑眯了眼:“师父,徒儿的事情就让徒儿自己来解决。毕竟都是修行以前的事了,事事都要师父为徒儿强出头,徒儿好不容易踏上修行路,岂不一点长进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 扶道山人还是犹豫。 见愁道:“我保证,在出窍之前,一定解决这件事,不让师父您老人家挂心!” 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扶道山人酸酸地哼了一声:“你别是对你那前夫还有旧情,生怕师父我伤了他害了他吧?” “……” 见愁一怔,霎时失笑。 她真是没想到,扶道山人竟然会这样以为。 “笑笑笑,笑什么?”扶道山人恼了,大喊了一声,“有那么好笑吗?” 好半天,见愁才停下来。 她也不知自己应该怎么说,只一垂眸,才慢慢抬起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一双眼底,透着一种奇怪的淡漠。 “原来,在师父眼中,我竟是个这么容易忘仇的人吗?” “我……” 扶道山人一下想起那一日她在山村屋内的恸哭之声,说不出话来了。 见愁故作轻松,推了他一把:“好了,师父不用担心。徒儿这就闭关去,好好修炼,必定不辜负师父期望,待徒儿出来,一定又学了不少本事了!” 这一回,扶道山人终于被推了出去。 见愁随意摆摆手,便将门关上了。 “居然就把山人我推出去了……好坏!好坏!” 扶道山人站在外面了,才反应过来,大力地拍着门,然而里面半点反应都没有。 站在道场内,门口边缘处最高,可以俯视那一把放在圆台上的巨斧。 狰狞的锈迹,斑斑驳驳,像是那一日见愁看见的血迹。 有旧情? 还有什么旧情? 若仇恨亦是情,那约莫也算是有。 见愁慢慢地走了下去,一步一步,来到了鬼斧旁边,便随意地坐下来,伸手按在冰凉的斧身上,万鬼图纹仿佛要一口咬掉她手指。 她只嗤笑一声。 纵使永堕阎罗又如何? 纵使出窍必死又如何? 纵使他天赋绝顶又如何? 只要在这一段时间里,她有任何一个过他的机会,必定得而问之,得而杀之! 见愁慢慢将手指挪开,露出完整的鬼纹来。 那一头恶鬼高高仰着头,一脚踩着一具女尸,一手举起一颗可怖的人头,猖狂大笑起来,仿佛在嘲笑这世间人太痴,太苦,太难熬。 鬼斧曾斩万鬼,可也能斩去她心中的邪魔? 不。 不能。 也不愿。 这是她的鬼斧。 纵使心有邪魔,她也听之任之。 屠刀方举,怎可轻放? 见愁看了好半晌,轻轻笑了一声,只将这一柄鬼斧翻转了一面,再也看不见这一只大笑的鬼。 她开始了自己第二次闭关。 这一次,要比第一次久得多。 道印贵精不贵多,所以见愁着力修行了一道轻身的道印,名为“萍踪”,可在与人交战之时腾挪翻转; 掌上的功夫她其实已有了,于是又挑了一套指法,名字她很喜欢,叫“红尘破妄”,不过她好像难以施展出其中精髓来,只学会了其中的第一式,名曰“入妄”; 又及新有了一柄鬼斧,所以她竟然也从藏经阁挑选出了一枚为持斧的修士量身打造的道印,名曰“开山十二斧”,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 “红尘破妄指”似乎与一些体悟有关,见愁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魂魄残缺的问题,难以继续往下修炼;但是“开山十二斧”就不一样了,简单粗暴,纯走力气路线。 也就是说,只要见愁修为够,使用得当,这一个复杂的由二十七枚道子组成的叠加道印,可以让见愁用最少的灵力,挥出斧头最大的攻击力。 于魂魄有缺却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她而言,绝对是再合适不过。 对女修而言,纯走力气路线,约莫还是惊世骇俗了一点。 见愁只要一想想自己提斧头劈人的场面,再想想众位便宜师弟的反应,就知道会有什么效果了。 不过…… 已经不重要了。 见愁在结束了学习道印之后,又着力吸收灵气,巩固着自己身体里的“经脉”。所谓经脉,不过就是灵气的运行路线罢了,扶道山人说她没有经脉,可只要灵气顺着这一条路走,又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见愁自己倒是想得开。 乐观些看,他日别人要一狠上来,想要摧毁自己经脉,不是摧无可摧吗? 道场圆台上,斗盘重新出现,并且旋转起来。 见愁的眉心祖窍,仿佛化作了灿灿星空之中的一个点,不断地有星尘随着她吐纳吸收,而慢慢漫散开来。 筑基初期的境界,很快就稳住了,并且以一种极快的度,朝着筑基中期积累…… 斗盘微不可见地,慢慢变大着。 一般而言,一个人的天赋斗盘大小,决定了这个人能承载多少灵力。随着修为变高,斗盘也在不断变大。只是变大,需要有一个基础。这个基础,便是天赋斗盘的大小。 扶道山人与见愁都是一丈的天赋斗盘。 扶道山人如今跌到了出窍期,约莫有三丈多。 按着见愁所看的玉简里的说法,以出窍期为分界线,出窍以前,一般修士的斗盘每一个大境界可以扩宽一丈左右。 见愁一直处于修炼吸纳灵气的过程中,一条条坤线,在修炼的过程中逐渐凝实起来。 一寸,一寸…… 斗盘也更大起来。 等到结束最后一次吐纳的时候,见愁周围已经铺着浅浅的一层灰。 睁眼一看,斗盘一丈四尺多。 只是吐纳灵气,这修炼的度,果然很快。 见愁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反正现在约莫也算是跨过了筑基中期的门槛,将境界给稳住了。 她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心念一动,鬼斧就从地上飞起来,朝着她身上一撞,霎时消失了。 “原来这就是体藏利器的感觉么……” 走起路来,好像也没什么差,只觉得这一柄斧头就在自己的眉心,随时可以抽它出来。 见愁摸了摸,也不明白原理,只把乾坤袋收入自己袖中,便朝着外面走去。 重新站在了道场的门前,见愁深吸一口气,不知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都说山里人不知岁月短长,如今她才算知道“山里人”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吱。” 用力地将门拉开。 扑面而来一阵狂风,加着潮气,吹得见愁面颊都湿了。 “哗啦啦”暴雨冲刷的声音席卷而来,一道飞瀑从崖壁上非泻而下,外面一道雷霆炸响! “轰隆!” 满世界雪白的一片,闪电掠过天际,照亮了被笼罩在暴雨之中的灵照顶。 大白鹅欢快地挥舞着翅膀,在不断被溅起小气泡的归鹤井中徜徉。 几只丹顶仙鹤立在归鹤井旁边,动也没动一下,仿佛冷眼看着这占据了它们归巢的异类。 那一瞬间,见愁愣住了。 归鹤井有鹤归来? 她初到崖山时候,沈咎介绍的话,又在耳边。 每年八月,归鹤井有鹤归来,在此盘旋…… 这么说,至少过去有近一个月了? 回头一看自己门前的木牌,见愁走上去,抓着那“道场”两字一抠,便见手上华光一闪,顿时有一枚“道”字牌躺在见愁的掌心。 开着门的道场消失,阔别了许久的小屋,终于出现在了见愁的眼前。 当初在她闭关之前,扶道山人已经给过了“道”字牌,手上这一枚是多出来的,终究还是得还给他去。 另一则,一口气到了筑基中期,虽然也不算是大突破,也算小有成就,正好与师父交流交流。 想着,见愁就想出去找师父。 可眼瞧着已经唤出了里外镜,见愁便愣住了:扶道山人住哪儿? 她入门这许久,竟然连这个问题都不知道。 再一想,她连几位师弟的住处也不知道。 外面这一片瓢泼的雷雨,让人心烦。 见愁想着,不如等雨停了再出去找人,总能碰到知道地方的人,却没想到,便在此刻—— 闪电,划破天空! 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在天际,而是直直劈向了归鹤井! 归鹤井里的大白鹅吓得直接两只翅膀高举起来,一头埋进了水里,两只脚蹼扬在外面翻动,显然以为自己就要大难临头。 可它对面的那几只丹顶仙鹤,却是自在地踱了两步,显然没把那一道惨白的雷电当一回事。 见愁原本有些担心,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歇了心思,顿住了脚步。 那一道雷电,劈在了归鹤井的中央处,如同其他的雷电一般,一闪而逝,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只是在雷电消失之后,归鹤井浮动着的水面上方,却出现了一根闪电形细针。 见愁一下明白过来了,原来与“风信”相同,这一次是“雷信”。 崖山的归鹤井自动收集所有无明确指向或者直接指向门派的信息,等待着合适的人去收取。 以前她见过的风信比较多,都是一根细细的牛毛针一样流线形的,这样闪电形状的细针形却还从来没见过。 风雷雨雪等“信”中,雷电的度约莫是最快的,不过也快不到哪里去,来信之人连这一点点的时间都要争,约莫是十万火急的事了。 正这样想着,见愁便瞧见灵照顶那面的执事堂内走出来一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顿时“咦”了一声。 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曲正风。 往日见他都是灰袍,并不怎么亮眼,如今换上一身颜色厚重的,倒衬得他气质拔俗起来。 他脚踩海光剑,站在灵照顶边缘一看,便一伸手,那远在灵照顶中央的归鹤井上,之前出现的闪电形的那一道流光传讯,便朝着他指间急飞去。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注视,在传讯到手的时候,他朝崖壁上看了一眼。 不过,很快见愁就看见他走进了执事堂。 想了想,见愁将手中里外镜一放,琉璃金光芒骤现。 她脚踩上去,便朝着雨幕之中飞去。 里外镜自动弹起了一道光圈,将落下的雨水,都阻隔在外,见愁御器行于雨中,身上却半点也未沾湿。 执事堂建在灵照顶边缘,就在拔剑台的右边几十丈远,见愁落在了飞檐下,抬眼一望,外面是待客的地方,摆着桌椅板凳各式饮水的用具,却没一个人坐着。 相反,后面一片吵闹之声,仿佛还在争执什么话题。 “这剪烛派,竟然敢说我们?” “真是臭不要脸!” “咱们崖山最近是不是太客气了一点?” “扶道师叔祖,扶道师叔祖?五夷宗那件事怎么办?” “师叔祖,师叔祖?” …… “吵吵吵吵个屁!山人我有事,你们先商量着!” 一声大吼传来,站在外面的见愁吓了一跳,这是扶道山人的声音没错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里面就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一个是扶道山人,一个却是方才见愁所见的曲正风,之前曲正风取走的雷信,现在已经捏在了扶道山人的手里。 刚出来,扶道山人面沉似水,只道:“真是……惹急了山人我,直接一人一剑踏平了剪烛派!” 一抬头,他就看见了见愁。 “咦,见愁丫头你闭关好了?” 曲正风也抬起头来,看见了她,微微一笑:“见愁大师姐。” 见愁有些尴尬,本来是想问问曲正风,怎么去找师父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都看见了。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处理正事。 她拱手道:“拜见师尊,见过曲师弟了。徒儿堪堪迈入筑基中期,便结束闭关出来了,想着应该先拜见一下师父,原本想找曲师弟问问您住处的,没想到师父在这儿。” “唉。” 扶道山人回头看了一眼执事堂里面,还有不断的争吵声传出来。 他真是半点也不想搭理,直接走到了外面来,站在屋檐高高的台阶下,听着满世界的雨声,这才算是好了许多。 “师父这是在这里受罪呢。真是要被气死了……十九洲这么多年居然挤压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不,又来了一件?” 说着,他“啪”地捏了一把,那银光便炸开了。 细碎的银尘重新组合起来,一行行字出现,扶道山人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当年瞎,要听横虚老怪忽悠,这回坑惨了吧!真是要命……”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曲正风倒仿佛习惯了,随口问了一声。 扶道山人巴不得直接去雨里打滚,叹气道:“望江楼那头出了点小事,你去解决一下吧。” 说完,他毫不负责地直接将面前那浮着字的一片光幕一抓,便又将之聚成了一道细细的银光,直接朝站在身边的曲正风一扔,就要走人。 这真真是飞来横祸,曲正风都愣住了。 “师父,这……” 扶道山人直接背对着他摆摆手,道:“师父知错,师父知错,师父以后再也不偷懒了,就偷这一次,你也是元婴巅峰的修士了,这点小事难不倒你。顺便带着见愁丫头去吧,也好出去见见世面。对了……” 他自己碎碎念着,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扯开嗓子朝执事堂里面大喊。 “胖子!小胖子!老七……哦不,老八!出来!” 里面一阵翻腾的声音,接着见愁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 在听到扶道山人的呼唤之后,姜贺小胖子连忙迈着两条小短腿跑了出来,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师父,终于要放我回去了吗?” 放你回去? 想得美! 扶道山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副懒散表情。 “不是放你回去,是放你出去。跟着你见愁大师姐和正风二师兄,也出去练练。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金丹后期了,虽然体质特殊,也不能就这么荒废着,出去一趟,说不定回来就突破了呢?” 姜贺立刻就要叫唤起来。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闭嘴!” 姜贺委屈。 眼见着这小娃老实了,扶道山人才语重心长对曲正风道:“剩下的可就交给你了,师父不管了啊。” 说完,他又伸手拍了拍见愁的肩膀。 至于姜贺…… 伸出手去,又收回来,拍了拍屁股。 姜贺小胖子就是长不大又长不高,真是…… 算了,走人喽! 才刚见到师父,还没说上两句话呢,见愁这就被扔了个奇怪的什么“任务”,她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这……这是……” 曲正风摇头笑笑,估摸着心里也是一片苦意。 “师父乃是中域左三千的执法长老,按说是杂事缠身,如今才慢慢把担子捡起来,他人又懒……”说到这里,曲正风顿了一下,便道,“总之,这一次劳烦大师姐与八师弟同我一起去西海了。” 刚才他已经查过了这一次事情的根由,望江楼在九头江入海口处,人是望江楼那边的人,事却是在西海出的。 见愁手里捏着自己的里外镜,只僵硬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出力吗?” 曲正风看了一眼她的里外镜,沉默半晌,回道:“希望不用吧。” 那一瞬间,见愁忍不住扶额。 看运气的意思了。 姜贺小胖子早已经被压榨惯了:“他们都忍心把我这么可爱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压在执事堂里处理杂事,压榨一下你算什么啊?” 这口气颇为不客气,颇为睥睨,颇为高傲。 见愁听着不对劲,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这就是排行老八的小胖子姜贺吧? 一见见愁看自己,姜贺哼了一声:“其实我不很喜欢你。” “为什么?” 见愁记得,自己还跟他没什么交集呢,怎么就不招人喜欢了? 姜贺别过眼去:“他们都骗我,说来的是个小师妹……结果师父直接让你当了大师姐……呜呜呜不公平……为什么不让我当师兄……” 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见愁眨了眨眼,她自己倒是不生气,只是有点小诧异。 不过另一位传说中“切开全黑”的二师兄,就不一定了…… 曲正风慢慢地走了过来,海光剑握在他手中,轻轻往地上一杵。 他低下眼来,看着姜贺,声音浅淡。 “八师弟,你刚才说什么?我有些没听清。” “……” 那一瞬间,姜贺简直汗毛直竖,还没等面前见愁反应过来,就怪叫了一声:“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赤光霎时冲天而起,姜贺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的声音远远从雨幕里传来:“我们还是赶紧去西海办事吧!哈哈,又可以打架啦!” 这是被吓走的。 见愁忍不住侧头看了看曲正风。 曲正风倒是毫无异样,只将海光剑一扔,踏上去道:“我们也走吧。” “嗯。” 见愁应了一声,也上了里外镜。 琉璃金光出现的一刹,曲正风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愁有些赧颜,解释道:“打架用鬼斧便好……平日里,里外镜也不错。” 至于原因嘛…… 曲正风慢慢笑了,便化作一道光投向远处,见愁跟了上来。 “此次去往西海,乃是要处理一件棘手的事。说来,涉事之人,与大师姐还有几分渊源……” 渊源? 说起西海,见愁的印象还很深刻。 她在海面上第一次与人交手,还受了一些伤;她在那里结识了来十九洲后第一批朋友;她还在登天岛上,遇到过一个蜉蝣少年,自名曰“朝生”…… 抬手望着天幕,见愁竟忽然有种日夜难分的感觉。 奇怪地一笑,她想,约莫是想到了那几句惊心动魄的话。 见愁收起心思,只问:“有何渊源?” 第039章 死蜉蝣 “陶璋此人,大师姐应该还记得吧?” 曲正风略略领先几尺,见愁就跟在他身边,前面飞着的那一道赤色的光芒,便是小胖子姜贺,简直像是刚出笼的鸟儿,飞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见愁多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来,道:“记得。” 甚至可以说,印象深刻。 陶璋,那个据闻被许蓝儿一招戳瞎了眼睛,却怎么也不肯为自己换一双的人,一只眼睛蒙着,只留一只眼睛看人,长得阴柔,颇给人一种不男不女的感觉。 在见愁看来,这人虽然有些无辜,只是做事手段狠辣。 以当时相遇的情状来看,此人在门派之中的地位,应当也不低,毕竟身边还有那么多人,都听他指挥呢。 说起来,见愁忽然想起自己对此人一无所知。 于是,她开口问道:“我只知此人与许蓝儿有仇,曾在海上拦截我们,行事作风颇为霸道,乃是五夷宗的弟子。却不知,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曲正风道:“来历倒是简单。听闻是大街上一个行乞的孤儿,运气好,遇到了一个跟人打斗的五夷宗未来弟子。” “未来弟子?难道他帮了这人,所以被收为徒了?” 见愁想起自己的经历来,自然而然地这样以为。 风雨依旧大,曲正风站在剑上,长飘摆,墨袍随风。 他听见这话,侧头过来,看了见愁一眼,眼神里带了一分笑意,却不一定是真的在笑。 “不是人人都像师姐你这样好运的。” “……” 这话听着让人有些不舒服,不过…… 见愁不得不承认:“的确。” 曲正风听她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运气好,反倒是真的笑了。 “方才说话不好听,叫师姐见笑了。” “真话总是不好听。” 见愁其实有些诧异,向来稳重妥帖的曲正风,按理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她也有自己想要说的话, “只是运气好运气坏,又怎样?谁人这一辈子没有走运的时候?我只是走运得迟一些,旁人也没见我经历过什么。”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准确地说,见愁并不是运气好。 死而复生或恐是运气,可一过出窍必死无疑,却像是悬在她头顶上的一把剑。 曲正风没有说话。 见愁却微笑道:“我在来十九洲的道上,在仙路十三岛,曾碰见一个人,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就会死去,当时我不懂他感受。可如今,却颇有几分感同身受了。” 刷拉拉…… 雨声。 像极了那一日在大夏的雨。 见愁抬头望了望,天空乌黑的一片,像是被人用墨汁染过。 整个世界里,雷电交加,这雨幕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脚下,很快已经飞离了崖山的地界。 她们从灵照顶御器而出,不一会儿就看见了外面奔流着的九头江的支流,于是顺着江面而下。 姜贺似乎是玩累了,终于放缓了度,在前面等他们。 “大师姐,二师兄,快点啊!” 见愁看了一眼,道:“还是说说陶璋吧,他不是被那打架的五夷宗弟子收为徒的?” 曲正风点了点头:“不是。那只是五夷宗得到了资格,却还未能入门的弟子,与人斗法,为人重伤。当时陶璋便在旁边,见人走了之后,年纪小小的他,竟然走了上去。听闻,他杀了那一名不能反抗的未入门弟子,拿走了他的资格令牌,顶替此人入了五夷宗。” 竟然这般骇人听闻? 年纪小小? 见愁早知陶璋是个狠角色,却没想到竟然在那么早。 只是…… “不会被现吗?” “当然被现了,不然他如今怎么叫陶璋?” 很显然,陶璋乃是此人本名。 曲正风负手,任海光剑慢慢降低,贴着江面而行,一路奔去。 “只是被现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筑基期的弟子了,五夷宗没道理放弃这样的一名天才,所以并未追究昔日之事,反而给了他极高的内门弟子待遇。” 原来如此。 其实,若陶璋并非是个有天赋之人,被现之后,多半也就死路一条罢了。 见愁对十九洲的法则,似乎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至于这一次的事,乃是昆吾那边,请执法长老所在的崖山出面,去调停查看一些事宜。”曲正风继续说着,“执法长老乃是整个中域左三千宗门的执法长老,因为需要无欲无求、地位崇高并且比较公允的修士来担当,所以三百年前,这个位置从昆吾横虚真人的手上传到了师父的身上。你也知道……” “师父跑了三百年……” 见愁无语地接上了话。 曲正风笑起来:“所以,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没有清闲日子过了。” “那这件事是陶璋惹出来的?”见愁又问。 曲正风摇头:“望江楼三名弟子出海,听闻某座礁石下面有异宝,前去查探,没想到在里面遇到了陶璋。于是四人结伴而行,没想到后来忽然出事,其中两人没有回来,一人脱出,不久之后看见陶璋满身是血从里面出来。于是,怀疑那两人已经被杀,出手者是陶璋。现在望江楼困住了陶璋不放,五夷宗又不可能放着这样的精锐弟子不管,所以闹起来了。” 见愁皱眉:“若是没记错的话,宗门之中一般都有弟子们的‘命牌’,人死则命牌碎。人到底死没死,望江楼应该很清楚,既然是怀疑,那一定是命牌还没碎。既然如此,不正该去救人吗?” “大师姐所言有理,只是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曲正风显然对这陶璋有一点了解,只道:“几年前我曾见过这陶璋,性情乖戾至极,不好相与。若望江楼真困住了他,礼遇有加或恐还有谈的余地,一旦态度专横……只怕要坏事。” 说到这里,见愁终于算是明白了。 “所以才需要我们?” 需要一个看上去与世无争的崖山,威信足够的崖山,派人去调停此事,顺便当个苦力,再帮忙找找人? 难怪扶道山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根本就是做苦力啊。 大略了解完此事之后,见愁只有一个想法:“若我是师父,也必定不想当执法长老,只怕这修界也没人愿意吧?” 分明是苦差事。 可没想到,曲正风却笑着摇头:“大师姐虽这样想,可旁人却未必。大师姐闭关已久,约莫还没听到风声,前段时间大师姐十三日筑基之事,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约莫就是剪烛派干的。现在剪烛派那边却向昆吾提出,要求在五甲子来临之际,将师父换下,换别的执法长老,而剪烛派则有争夺执法长老之位的想法。”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剪烛派为什么要争取? 见愁诧异不已:“他们想干什么?” “不清楚。”曲正风抬眼一看,小胖子姜贺已经在眼前了,只道,“前面不远便是传送阵,我们直接从那边过去吧。” 这里有传送阵? 见愁倒是吃了一惊。 这里已经去崖山挺远,江岸边上有一座石崖,他们便落在上面。 九头江在这里转过一个大弯,转了个方向,才又奔流而去。 听闻,昆吾也在九头江边,不过是干流。 脚下的石崖上就刻着传送阵,看得出历经风雨侵蚀,不过有人维护,有一些线条是用特殊的材质重新填进去的。 曲正风将数枚灵石填了进去,便直接启动了传送阵。 离开中域崖山地界的时候,周遭都还是一片大作的风雨,可待眼前的景物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见愁才现,此时正好是清晨。 他们出现在了一个见愁比较熟悉的地方。 那一座巨大的海边广场上,远处的海上,静静地伫立着那一座闻道碑,与见愁第一次看它的时候一般无二。 在那个方向的广场上,自然也还伫立着那九重天碑。 清晨时分,这里没有她上次与扶道山人来的时候热闹,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往日热闹的九重天碑底下,也是空无一人。 “望江楼便在北面不远处,我们沿海直接过去便好。” 曲正风当先走出了传送阵,指了一下方向,当先走了过去。 因为这一次与上次从海岛上传送过来的位置不一样,所以见愁自然而然地经过了九重天碑,在经过第四重天碑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停了一下。 第四重元婴。 她竟然在这上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姜贺小胖子打了个呵欠:“真是没日没夜的赶路,不知道这一回有没有架打,听说……咦,大师姐你怎么了?” 忽然惊觉自己身边的见愁没有走过来,姜贺停下了自己揉眼睛的手,回头看去。 只见见愁站在第四重天碑之下,抬起了头来,看着上面的某个名字。 姜贺凑过来一看,顿时笑起来:“还当你是在看谁呢,原来是看二师兄!哈哈,我们二师兄可厉害了,在这天碑上面挂了好久好久了,不管是昆吾还是别的门派,都没人能打败他!” 见愁知道谢不臣的名字在第二重天碑上,却没想到,曲正风竟然也是天碑上有名之人。 那么,曲正风应当是“元婴期中第一人”了。 她想起在拔剑台上,这一位轻轻松松击败了沈咎的模样,不由得回过头去,看了看曲正风。 却没想,此刻的曲正风只仰头看着面前的第二重天碑。 “曲师弟原来也是碑上有名的。” “师父的名字,曾刻在每一座碑上。”曲正风不以为意,只看着第二重天碑上的名字,慢慢道,“只是我忽然看到此人,觉得师姐他日,当取而代之。” 见愁抬目,正好看见“谢不臣”的名字。 她心里一惊:“为什么?” “我只是不喜欢昆吾。”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曲正风脸上的神色,似乎格外冷凝。 他没再多停留,只道:“时间不早,走吧。” 姜贺小胖子敏锐地感觉到了二师兄现在不好惹,连忙缩了过来,拽住见愁的衣角,跟着她走。 “怎么了?” 见愁奇怪。 姜贺伸出肉呼呼的指头,点了点前面走着的曲正风,压低声音道:“二师兄这时候心情一定不好,只要露出这个表情,我就知道。上次六师兄这个时候招惹他,被打得可惨了!” “……” 见愁愕然,看了看前面如常的曲正风,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三个人一路往北,出了广场,便御剑而去。 不一会儿,站在高空之中,就能看见前面出现了一条大江,便是浩荡的九头江。江边入海口的地方,立着一座巨大的高楼,面向江面。 在高楼身后的一大片平原上,修建着无数精致又华美的建筑,甚至在这一片建筑群外面,形成了一个规模巨大的市镇。 他们三人尚未落下,便已经能感觉到那种丰富的人气。 见愁还记得扶道山人说过的话,望江楼所辖的区域,有整个中域那么大,如果没有分出去一个望海楼的话,只怕会更大。 这样的望江楼,在世俗之中,只怕便是一个国家了。 “我们直接入内,他们的人已经在等了。” 曲正风看过了雷信,很了解情况,直接头前带路,入了那一片精致华美建筑之中的一座。 外面一座小湖,小湖周边竟然还建了不少莲池。 莲池之中有开落的莲花,金色的莲蓬竟然还朝外散着光芒,约莫是什么比较珍惜的灵植。 这时候,才是清晨,莲蓬上有许多晶亮的露珠。 见愁御着里外镜,到这小湖边缘之后,便随着曲正风将度放慢,她看了一眼,却忽然瞥见了停在花瓣、莲蓬、莲叶上的那些浅白色、近乎透明的东西。 小小的虫子,透明得几乎看不见的翅膀。 是蜉蝣。 那一瞬间,见愁不禁微笑了起来。 于蜉蝣而言,约莫是个美好的早晨。 只是…… 下一刻,她唇边的微笑,便凝住了。 一阵风吹来,停在花瓣和莲叶上的那些蜉蝣,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一下便像是一阵灰尘一样,被吹散到了水里,任水飘走了。 这不是清晨吗? “哈哈哈,崖山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久仰曲前辈大名,莫远行见过前辈!” 一阵大笑声伴着见礼而来,一下打断了见愁的思绪。 她在御器向前,却见对面水榭之中,飞出来三道毫光。 当先的那一道毫光最先停下,是一名头花白的老者,连忙朝着曲正风拱手。 有人见礼,见愁想应该停下来还礼。 可没想到,不管是曲正风,还是她身边的姜贺,竟然都半点没有减的样子,原来是多快,现在还是多快,像是一阵风般直奔水榭。 曲正风淡淡道:“此事因由崖山已经了解,陶璋何在?” 那望江楼长老莫远行一怔,非但没有露出愤怒的神情,反而有些惶恐起来,连忙追上来,一摆手:“这里便是。” 说话间,几人已经落在了水榭外面。 雕琢精致的木门没有关上,四面的窗也都开着,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地面上,已经一片狼藉。 原本铺着的地毯,好像也被谁掀走了,露出地上的木板。 那些木板并不平滑,满布着刀剑落下的痕迹,显然这里才经过异常打斗,甚至能看见地上有鲜血。 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的那人,两腿箕踞,一身青色道袍上血迹斑斑,新旧不一,有的已经呈现褐色,有的却还鲜艳无比。 那长老莫远行恭敬上前来,指着里面那人便道:“此狂徒伤我徒儿,我等询问于他,他竟然还据不回答。我等生怕此凶徒逃跑,一番恶斗之后,已用‘画地为牢’之术将此人困住。” 曲正风听着,走入了水榭之中。 这动静,里面的人自然能听见。 “老狗又请来了帮手不成?” 那的确是陶璋的声音,即便掺杂着几分疲惫,也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邪。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见刚进来的曲正风,忽然一怔:“崖山?” 接着目光一转,一下看见了站在曲正风身后处的姜贺与…… 见愁。 那一刹,陶璋露在外面的那一只眼里,忽然放出一种很奇怪的光芒。 他竟然直接忽略了曲正风,慢慢地朝前面走了一步,眯着眼道:“竟然是你?” 见愁手里握着里外镜,淡淡地一拱手,算是见礼:“昔日西海一别,已有两月,道友安好?” “安好?”陶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安好,安好!却不曾想,两月前见你,不过堪堪炼气,如今一观,竟已有筑基中期。看来我所料不错,近日中域传得沸沸扬扬的崖山十三日筑基且是天盘的女修,便是你了!好,好,好!” “休得放肆!” 莫远行一见陶璋如此猖狂情状,便怒上心头来,指着陶璋便要开骂。 岂料,陶璋陡然停下笑声来,目中厉光闪烁:“陶某说话,你也有资格插嘴?!” 那一刹,但见一道青光冲天而起,陶璋手中无剑,却如持剑一般,凌空一斩! 他面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被破掉,出一声蛋壳破碎一样的声响! 那一道剑光未停,竟然直直向着门口三名崖山门下而来! 莫远行见状大惊:“大胆!” 话虽如此说,可他竟然没出手相助。 那一道剑光来势极猛,见愁手中里外镜已泛起琉璃金光,她自忖今日陶璋一剑,至少乃是昔日许蓝儿澜渊一击的五倍! 汹涌的剑光滔天而来,仿佛立刻就要将三人击中! “呼。” 一声风响。 站在最前面的曲正风大袖一甩,玄黑色的衣袍兜了风,一下将他的身形都遮掩住了。 狂风乍起,虚空中仿佛有温暖的海水霎时涌流而来,海光剑未出,却有湛蓝的光芒漫散开去,眨眼之间便将陶璋那一道剑光扫落。 曲正风站在原地,脚步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只是轻轻挥了挥袖子,弹开灰尘一样。 一切可怖的攻击,烟消云散。 他款步入内,仿佛也没看见陶璋剧缩的瞳孔、变得危险至极的眼神。 “画地为牢你也解了,现在我们来谈谈吧。” 声音淡静,曲正风面无微笑,却给人很温和的感觉,只是此刻的温和,又给人一种无法拒绝之感。 “崖山门下,事情繁忙,并无太多可供挥霍。三日内若不能解决,便杀了你回去复命。” 这一刻,满室寂静。 陶璋满面冰霜地看着曲正风。 门口处的见愁则有一种错愕之感,只是旁边的姜贺却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打破沉默的,依旧是曲正风自己,他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两人,道:“大师姐,八师弟,进来吧。” 姜贺连忙进来,见愁也没说话,还是跟上来。 陶璋的目光,从门口神情变幻的莫长老脸上扫过,又落在了见愁手里的里外镜上,仿佛惊讶竟不是剑。他又看了那小胖子一眼,最后还是看向了曲正风。 “崖山门下,第四重天碑第一,出窍以下无敌手,曲正风?” 第040章 卑微者 早在这人进门的时候,就开始猜他身份,方才出手,其实并不是为了给那望江楼的莫长老好看,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崖山这几人的修为罢了。`乐`文`小说`【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只是这人一出手,陶璋便猜出了他身份。 眼见着见愁与那小胖子也一起进来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踱了两步。 曲正风没回答见愁的话,只一摆手:“大师姐上座。” “……” 那一瞬间,见愁真有些懵。 曲正风手示的方向,正是左手边最上头的那一把椅子,与左手椅子相对的右边,同样有一把,应当代表了主客尊卑。 这…… 怎么能自己上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抬眼一看,曲正风目光淡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来。 这一时,她忽然想起,自己才是崖山的大师姐。 所有要说的话,都被吞了进去,见愁迟疑了片刻,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慢慢走了上去。 望江楼的莫长老也已经走了进来,正好在他们近处,一见这场景,也有些没想到。 大师姐? “这位便是最近中域之中人所传扬天赋卓绝堪的见愁前辈吧?最近中域真是天才辈出,约莫算是英雄要从少年出了。莫远行在此有礼。” “莫长老客气。” 她十三日筑基且是天盘的事情,果然传了出去? 眼瞧着莫远行那奇异的目光,见愁忽然觉得这滋味并不怎么好受,挺奇怪的。 作为望江楼的长老,莫远行负责处理此事,乃是半个主人,遂也一摆手,道:“请上座。” 见愁拱手还礼,终于落座。 其余人等也都坐下,其中曲正风坐在了见愁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姜贺十分自觉地坐到了曲正风下面一个位置。 原本望江楼其余的两位执事长老应该坐在几人对面。 没想到,陶璋直接走上前来一步,一脚踹翻一把椅子,扯过唯一剩下的那一把椅子,直接往自己屁股底下一塞,大喇喇地坐到了曲正风的对面。 “你!” 其余两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可碍于崖山三人在场,竟然不好发作。 陶璋面上闪过一丝冷笑,那一只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曲正风,竟然又开了口。 “听说你在元婴巅峰期已经徘徊了许久,等我算算……”陶璋装模作样地开始掐指头算起来,“啧,竟然已经有一百三十年了,这好像有点不对啊。” 有关于曲正风的修为,见愁也只是在那一日曲正风与沈咎拔剑台一战之中,才略有所知。 现在一听见陶璋说话,便不由得皱了眉头。 只知道曲正风已经是元婴期巅峰,却不知他在元婴期巅峰停留了多久。 因为是曲正风自己的事情,见愁也不好开口。 只是…… 曲正风自己也是八风不动地坐着,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望江楼那长老左右打量几分,心里不由得感叹这陶璋果真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真是什么话也敢说。 哼…… 不过,崖山做事,倒真是有脾气! 三日查不出,便将这陶璋杀了回去交差。 到时候若能找到望江楼的门人,事情便解决了;若是不能找到人,杀了这陶璋也算是泄愤。 莫远行估摸着,崖山怕是站在望江楼这边。 谁叫陶璋此子如此狂妄? 这么想着,莫远行更是优哉游哉,就坐在旁边冷眼看戏,看陶璋蹦跶,看他怎么得罪崖山。 众人之中,第一个忍不住的是姜贺。 他啃着自己的手指,翻着白眼:“你一个才刚结丹的,有屁资格跟二师兄说话?连我也打不过!” “……” 此言一出,周遭静寂。 陶璋的脸色,终于彻底地沉了下来。 姜贺身形胖胖的,短短的,看上去就是个孩子,在翻着白眼说出“连我也打不过”的时候,真是臭屁得可以。 那种感觉,真让人看了有一种大呼“畅快过瘾”的冲动! 连坐在上面的见愁,都有一种把这小胖子搂过来亲两口的冲动! 说得真好! 她看了一眼曲正风,发现曲正风竟也是唇边带笑,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我虽刚入修行不久,不过却也知道,修行乃是看机缘和天分的事情。就如刚才陶璋道友所言,你我二人初见时,我才堪堪炼气呢。” 谁不知道见愁是最近中域最近最热门的两位天才之一? 有关于她与那昆吾谢不臣的传说,早就已经传扬在整个中域已久,一个是十日筑基,十三日后成为金丹以下第一人;一个十三日筑基,虽没成为金丹以下第一人,却偏偏修出了世所罕见的天盘。 虽然也有人说昆吾谢不臣也有天盘,可毕竟没得到昆吾的证实,并且这流言也不如“崖山见愁有天盘”传得广,因而人们只是好奇,却并不敢确定。 可见愁的天盘,却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如今见愁说这么一句话,与姜贺小胖子说“连我也打不过”,乃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甚至…… 即便只有筑基中期,可有天盘在身的见愁,只会比小胖子更加耀眼。 可怜陶璋,不过出言讽刺了一句崖山二师兄曲正风,竟然就遭来了见愁与姜贺两人如此凶残的“恶语相向”,真是令人顿生同情啊! 望江楼这边的三位长老,一坐两立,心里不知怎地就一口恶气出来,舒爽多了。 原地,陶璋慢慢坐直了身子。 他看向了见愁,脑海之中回忆起来的,却是当初见愁抵挡澜渊一击之后,明明没什么力气,却还握住了九节竹的模样。 “见愁前辈说的是,是陶某狂妄了。既然只剩下三天,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毕竟在我眼前的,可是高高在上的崖山呢。” 这像是终于要开始谈事了。 在经过前面一番言语较量之后,望江楼这边也终于算是心平气和了起来,莫远行朝着见愁拱手。 “听闻事情因由,崖山已经了解。我等将此人困住,甚至不惜与五夷宗翻脸,只是为了我望江楼两名弟子的安危。那礁石如今已经坍塌,望江楼的人手正在外面搜查,可是一无所获。我们想要知道,那礁石之下的一道门到底怎么进去,这陶璋却一问三不知,分明是想将那两名弟子置于死地啊!” 莫远行说着,便激动了起来。 “扶道长老既然派了三位前来,便请三位为我望江楼向此人讨个说法!” 曲正风坐着,搭着眼皮,自开场时候有说过一两句话,震住了场面之后,便再也没什么抬头说话的意思,只将一张嘴闭得紧紧地。 见愁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见他依旧没动,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这真是要赶鸭子上架啊…… 怎么觉得,这一位曲“师弟”对自己有那么几分不大高兴? 这想法只是一掠而过,见愁面上却没显,如常一般开口道:“听闻下礁石的有三名弟子,有一人活着回来。不知此人在何处?” 陶璋闻言,顿时嗤笑一声。 “当然是被他们藏起来了。我陶璋虽作恶多端,如今却也是金丹期的修士,没必要杀那两个小喽啰,他们算什么东西?” 言语虽轻蔑,却也似乎在理。 只是谁也不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所以见愁也不敢断定此人无辜。她只是侧头,向莫远行看去。 莫远行已然大怒:“胡言乱语!你出来之时,分明满身鲜血,如今血迹未消,你怎敢狡辩?这鲜血不是旁人的,还能是你自己的不成?!” 这一句话,引得众人都去看陶璋青袍之上的血迹。 的确是有。 旧的血迹已经是深深的褐色,不过上头还有新鲜的血迹。 陶璋也低头一看自己那满身血污的衣袍,顿时笑得眯起眼睛来,一只眼睛里有一种难言的嘲讽。 “是啊,望江楼人多势众,仗势欺人,我这满身的鲜血,还真就是自己的。” “你!” 莫远行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见愁心里猜测陶璋身上的鲜血,至少那新鲜的是他自己的,不为别的,只为行事太乖张,约莫是与莫远行起过冲突。 这里又偏偏是望江楼的地盘,陶璋吃些苦头,受些委屈,约莫是必然了。 似这般鸡毛蒜皮的琐事,必然不是崖山关注的重点。 见愁思考了一下,直接挑了关键的问:“昔日恩怨先放一旁,陶璋道友当知道,我崖山曲正风师弟一言不合便有可能出手,所以,见愁有几个问题,还请陶璋道友想一想,好生回答。” 挑眉,陶璋瞧向见愁,上下打量她。 崖山崖山…… 崖山的修士,就敢以筑基中期的修为站在自己面前,这样问了吗? 侧头一看旁边似乎漫不经心用手指摩挲着海光剑剑鞘的曲正风,陶璋心里忽然有些憋屈。 不得不承认,这两人是一唱一和来了,而且,自己不得不认。 要想离开这里,只能选择先帮助这三个来自执法长老所在的崖山门下弟子了。 陶璋倒也识趣,直接开口道:“陶某与见愁前辈也算是旧识了,崖山也不比望江楼这小人做派,陶某信得过些,必然知无不言。” 旁边的望江楼长老只觉被人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脸上,真是疼得人七荤八素! 他有心想要站起来呵斥陶璋,可一看旁边坐着的三位崖山弟子,立刻就忍住了。 站起来否认陶璋的话? 那崖山算什么了? 莫远行的愤怒,很快被自己强压了下去,只是心里憋屈,脸上也红了一片。 陶璋看得心头快意,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他再一看见愁,真觉得这一位“崖山门下”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漂亮。 见愁心知这两人你来我往相互地刺着对方,却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口角,思索一下便发问:“如今最要紧的,乃是找到打开礁石下那一道门的方法。两位望江楼弟子如今命牌未碎,证明他们应当都还活着,所以救人为先。陶璋道友应当知道下去的方法?” “礁石都已经塌了,还说什么门?”陶璋冷笑着,“我反正不会。” “哦?” 见愁心思敏捷,似有所思地看了陶璋一眼,微微一笑。 “我只问那开门的方法,陶璋道友能进去,便一定能知道。所以,道友只需据实已告……否则,我等也只能认为陶璋道友只想那困在礁石之下的两位望江楼弟子身亡,好让一些不应该被人知道的事情埋藏于海底了。” 这…… 这真是血口喷人啊! 下面的姜贺小胖子简直目瞪口呆地看着见愁! 那一瞬间,他简直对这一位大师姐佩服到了极点! 曲正风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缓缓抬眸瞧着见愁,如今修为虽然低微,可被自己强按在了上首之后,却很快镇定了下来,领悟了自己的意思,并且言语之间虽不说有大家风范,却也没什么差错。 尤其是这一手…… 简直深得师尊无耻的精髓…… 或许,她真能有资格成为崖山大师姐也不一定。 只有陶璋,此刻回想一下初见时候的见愁,再看看这个高高坐在上首,对着自己露出微笑的见愁,真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是他忘了,自见愁将聂小晚挡在身后,站到他面前,重新催动九节竹开始,这就是一名再合格不过的崖山弟子。 豁得出去。 崖山…… 陶璋沉默了许久,看了旁边瞪圆了眼睛,仿佛就要将自己一口吃掉的莫远行之后,终于笑出了声来:“看来,如今陶某想要保得自己一条小命,只有这般了。只可惜,这开启之法,乃是我五夷宗不传之秘,望江楼那三个小喽啰也不过是沾了我的光,才能一起进去,我能带他们进去,却不一定要负责带他们出来。” “所以?” 见愁知道,他既然妥协了,必定有后话。 果然,陶璋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我可以为你们打开礁石下的大门,却不能告诉你们,就这么简单。” “你!欺人太甚!” 莫远行真是对这陶璋恨得咬牙,那两名徒儿都是他爱徒。 去礁石下探宝,原本以为会有所收获,没想到竟然在下面遇到了陶璋,陶璋在前,开了一道门,却因为那一处特殊的环境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跟随,一起进去了。 出来的时候,就出了大事,完好归来竟只剩下一人,着实让莫远行恼怒不已。 不是他陶璋对人下了毒手,会是谁? 如今还这一副不配合的态度,若不是崖山三人在此,他早就一刀剁了他! “莫长老稍安勿躁。” 见愁已经有了想法,她看了一眼曲正风。 曲正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于是,见愁回头来,直接起身,对陶璋道:“既然陶璋道友肯配合,便再好不过,不如我们现在便去西海礁石处,探看一下情况,也好看看,能否让陶璋道友有用武之地。” 陶璋一怔,随后慢慢地笑了出来。 接着,竟然是大笑。 “有魄力!不过是个蠢主意!既然见愁前辈有言,陶璋不敢不从,这就陪你们走上一趟!” 很显然,陶璋断定那里没有他“用武之地”了。 见愁皱了眉,回看曲正风,见他也是一副思索的模样。 曲正风低声道:“去看了才知道。” 于是,一行人终于决定好,直接从这庭院之中出发。 陶璋倒是一点也不看低自己,直接走到了见愁的身边来。 见愁回头看了他一眼。 陶璋坦然道:“走在你们身边安全些,否则我怕自己还没到西海,便横尸道中。” 这是在讽刺望江楼做派,见愁终于还是没应声。 后头的莫远行等三人气得心里发慌,却依旧忍了,还指望着陶璋开启大门,终究还是两名弟子要紧。 “前面有去登天岛的传送阵,还请诸位随我来。” 莫远行头前带路。 出了水榭,依旧从湖上离开。 在经过湖边那一片开放的莲花时,见愁的脚步缓了缓。 来的时候,她曾看到莲叶上有蜉蝣,如今水面上飘着一层白色的“尸体”,她伸手过去,轻轻从莲叶上拈起了一只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蜉蝣。 它动也不动一下,身体饱满,却已经死亡。 姜贺好奇地凑过来,一看,皱了眉:“都死了,大师姐你干什么拿着?” “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情况有些奇怪。 身体饱满,便不是昨夜死去的蜉蝣,而是今晨初生不久,便已经死去的。 兴许,只是一个巧合吧。 还有事要办,见愁慢慢将那蜉蝣放回了原处,跟着走了出去。 这一个插曲,也没人在意,大家很快踏入了湖对岸刻画着的一座传送阵,光芒闪过之中,竟然已经在西海登天岛上。 “那礁石,便在登天岛往西不远,我们从这里过去便好。” 介绍情况的,还是莫远行。 他当先从传送阵中走了出来,见愁也走了出来,抬头一看,这个时候,登天岛上也有不少的人,见着这一座传送阵亮起来,不少人都转头看来。 李遂正在与同门师兄弟说话,忽然看大家都朝那边看过去,不由也顺着看过去。 那一瞬间,他怔了怔。 见愁与曲正风站在一起,被莫远行引着,朝西面望去,她手中持着泛着淡淡金芒的里外镜,目光淡静,隐约能看出那一日直接挡在聂小晚身边时超乎寻常的冷静与平静。 如果李遂没有记错的话,她身边的那个玄袍男子,正是第四重天碑第一人,崖山曾经的大师兄曲正风。 站在原地,李遂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的那一句话…… 道侣?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遂想起,曾经在登天岛上,他与周狂的想法。 “兴许不久之后,她的名字,也会与那曾经的许许多多故事刻在一起,成为流传在十九洲修士之中的一个传说……” 如今,他隔着远远的地方看着,只觉得,这一个预感快了。 腥咸的海风,似乎依旧是昨日的味道。 见愁有些恍惚,她听着莫远行的声音,点了点头,便四下里忘了一眼,再看向自己右手边不远处的时候,她忽然怔了一下,而后笑起来。 这笑容,却是难得的真心。 她朝着那边走去。 曲正风与姜贺都诧然了一下,朝她看去。 “见愁师姐?” “遇到一位故人,去打个招呼。”见愁淡淡答了一句,已经到了李遂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李师兄,别来无恙?” 第041章 谁的斧头? 张遂没想到,见愁看见自己,竟然还会走过来。 他怔然了片刻,才连忙回礼,道一声:“劳见愁师姐牵挂,一切都好。” 见愁在回崖山之后,便有张遂与聂小晚两人传讯,将最近的情况通报给她。至今,她还能回忆出风信内的每一个字,人微言轻……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原以为要等左三千小会,才能与张师弟再见面,不曾想竟然来得这样快。” “师姐这是?” 看了不远处的几人一眼,张遂有些好奇起来。 背着一柄赤红色的宝剑,张遂一身封魔剑派的暗红色衣袍,站在几名同门的前面,人虽沉默,如今与见愁站在一起,却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甚至,封魔剑派几名与他同行的弟子,都忍不住暗暗打量。 见愁注意到了旁人的目光,却已经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了。 她没有隐瞒,径直道:“我师尊乃是中域左三千的执法长老,如今这边出了点小事,我被他派出来跑腿了。张师弟呢?” “陪着门中的师弟们出来历练。”张遂笑了一声,看向其余几人。 见愁的目光也望过去。 那几人立时有些局促起来,连忙朝着见愁行礼:“拜见见愁前辈。” 微微一怔,见愁瞧见了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连忙道:“诸位客气了。” 几个人这才起身来,依旧用一种很好奇的眼神,悄悄看她:早听说崖山的弟子们个个不好相处,却没想到,这一位崖山大师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实在叫人心生好感。 “上一次我曾给崖山传讯,不知见愁师姐可有收到?”张遂想起来,忽然问。 见愁道:“风信已经看到。后来剪烛派曾派了许蓝儿的同门上崖山来道歉,不过……灰溜溜回去了。可还有什么后事?” “后续我倒不知道了,只在前段时间听说,小晚师妹已经无虞,正在伤后的闭关之中,约莫也能赶上左三千小会。”张遂顿了顿,皱了皱眉,“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跟许蓝儿有关,我心里总有疑惑……” 见愁眉头一拧:“与许蓝儿有关?” 张遂自己笑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踌躇和多疑感到好笑。 “是当初青峰庵隐界之事。剪烛派并不大,甚至不能与我封魔剑派相比。进去的时候,许蓝儿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出来的时候却变得有些飞扬跋扈。她几乎全程与我们在一起,除了中途离开去夺取某样东西回来,之后便引来了师姐在隐界外所见的那怪物。我在想,她敢在道中对聂小晚师妹出手,甚至不顾及师姐也在旁边,大约是得到了什么。” 的确。 当初许蓝儿的行为似乎有些肆无忌惮了。 有关于他们在青峰庵隐界之中的经历,见愁有所耳闻,如今经过张遂一说,她不禁思索起来。 “你的意思是,这一样东西,导致她后来这般飞扬跋扈?” “远不止如此。”张遂道,“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总觉得还与最近剪烛派的举动有关。中域风传,剪烛派有人要与扶道长老,争一争执法长老之位。” 见愁心里惊讶。 “此事曲师弟也曾提过,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想罢了。” 张遂听见她说“曲师弟”三个字,回头去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人,一身玄袍的曲正风正望着这边,似乎也在打量他。 元婴巅峰的“曲师弟”? 张遂心里苦笑了一声:“我说这件事,只是为了给师姐一个参考,好叫师姐有所警惕,至于是与不是,我难以分辨。师姐如今还有事在身,想来不能多叨扰了。” 闻言,见愁朝后面看了一眼,果然现大家在等她。 她一笑,也没多留,只对张遂道:“张师弟好意,见愁记在心底,他日左三千小会,愿与张师兄并肩,一雪前耻。” “……” 张遂抬起头来,这一次是真的诧异。 过了好久,他才还礼:“愿与见愁师姐并肩,一雪前耻。” 两人拱手道别,见愁返身走了回来。 曲正风从张遂身上收回了目光:“封魔剑派?” “是我来十九洲时同行的朋友,心肠很好,若没他们,约莫我也死在这海上了。”见愁并未否认,她想起事情来,看向莫远行,“耽搁大家时间了,我们即刻起行?” “既然见愁前辈没问题了,那便由老夫头前引路,大家跟在我后面。” 莫远行连忙出来应声。 众人皆点头,算是同意了。 于是,再次由莫远行打头阵,几人御剑跟在后面。 张遂站在原地,远望着那几道飞出的毫光,只觉心底复杂沉重的一片。 过了好久,他才近乎自嘲地一笑,转身对着众人道:“我们也走吧。” 登天岛上,人渐渐稀疏了起来。 见愁等人随着莫远行一路向北,出了登天岛,飞过临岛的一片浅海。 海水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不同的层次,由近而远,由浅蓝至深蓝而墨蓝。最后在天边,化作一道与天相接的线条。 浮动的海浪,如同一片片鳞甲,覆盖在深海的表面,让它看上去,如同一头在阳光下困觉的猛兽。 莫远行说的礁石,在他们飞了有半刻之后,终于到了。 在一片深蓝的海域之中,一片黝黑的岛礁,像是大海的伤疤一样,突出地浮在海面上。海水冲击而来,拍在礁石上,一片雪白的浪花。 “此处为大梦礁,得名自远古。三日前,我徒儿经过时现此礁之下,有异光闪动,于是相约探看。没想到,深入礁石之下,竟然现礁石之间有通道,道内有一大门,而此人——” 莫远行一指陶璋,冷笑一声。 “便站在门前,以异术将门打开入内。” “是啊,然后你那几名虚伪的弟子,便想尾随在我身后,趁火打劫?”陶璋冷笑了一声,一副无奈表情,“说来,倒是我倒霉了,好生生探个大梦礁,还要被人跟踪打劫。许蓝儿如此,你望江楼的小喽啰也是如此,当陶某好欺负不成?” 事情的原委,见愁其实已经很清楚。 这望江楼的两名弟子,也算是犯了大忌,只是中域之中的宗门,似乎有约定俗成,不该有这般撕破脸的时候。 崖山的原则,约莫是不介入宗门之争,所以即便是听见他们争执,曲正风也没有任何表示。 见愁自然乖觉,站着不说话。 大梦礁并不大,不过足以容纳二十余人松散地站在上面。 此时,礁石上已经有十来名望江楼弟子站在上面,一色的深蓝道袍,绘有一个江流环绕的图徽,最前面站着的乃是一名女子,一看见远处飞来的那几道毫光,立刻兴奋了起来。 “襄儿拜见师尊!” 其余人等也连忙行礼:“拜见莫长老。” “行了,都不必多礼。”莫远行当前,直接落了下来,对着那自称“襄儿”的女修一招手,“襄儿过来。” 那女修连忙走了上来。 莫远行对诸人介绍道:“见愁前辈,这便是你此前问的那一名活着出来的弟子了,她是我爱徒,叫卫襄。” 众人不由得都转过眼打量卫襄。 一袭鹅黄色的长裙,腰上一条浅碧色的系带,配着一块深蓝色的玲珑;身材娇小,鹅蛋脸,樱桃唇,是个美人胚子;走过来的时候有些跳脱,没自觉地便拿眼打量见愁。 接着,卫襄的目光便自然地挪向了见愁身侧,曲正风。 那一瞬间,她目光有些痴了。 “襄儿?” 莫远行喊了一声,却没喊动。 眼见得卫襄的目光怔怔落在曲正风的脸上,半晌也拔不回来,而曲正风则已经抿紧了嘴唇,眼底透出些许的不悦来,莫远行顿觉脸上无光,不禁尴尬地放冷了声音。 “襄儿!” “弟子在!” 这声音,终于震得卫襄回过了神来,连忙行礼。 莫远行瞧她这样,难免有些气不顺,说话时声气便不大好:“这是崖山来的几位前辈,见愁前辈,曲正风前辈,姜、姜前辈。” 介绍见愁也就罢了,毕竟天才;介绍曲正风也就罢了,毕竟元婴巅峰;可顺着下来介绍姜贺的时候,连莫远行自己都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扶道山人当什么执法长老啊? 这一拨徒弟出来,谁不看他面子喊一声“前辈”,这一群出来办事的,随便拉一个出来,真论辈分都吓人! 奶奶的,还要不要人过日子了? 当然,种种埋怨,都被莫远行装在心底,并没有说出来。 卫襄显然也没想到,眼前这三个,自己竟然都要叫前辈。 她连忙行礼:“襄儿拜见崖山三位前辈……” 一顿,她又飞快地抬起眼来看了一眼曲正风,脸颊绯红,多了几许羞涩:“拜见曲前辈。” 哟。 众人这一听,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 小胖子姜贺一脸过来人的模样,嘿嘿笑了两声,一点也不顾及场合,倒是见愁还能绷得住一张脸,用眼角余光斜曲正风的时候,现曲正风只是一脸的漠然,似乎半点也懒得搭理这卫襄。 见愁咳嗽了一声:“不必多礼。既然人已经到了……” “别废话了,陶某只问,通道没塌吗?” 陶璋看着卫襄的目光冷冷地,一副厌恶的模样。 卫襄一听这声音,再回头来一看,竟然现陶璋竟然就在崖山众人的身后,那一刹,她立刻拔剑而出,冷然而视:“你这奸邪之辈,竟然也敢来!” “哼。” 陶璋冷哼了一声,真有一种把这恶心的女人剁吧剁吧了喂鱼的冲动。 莫远行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闹的时候,只一拉卫襄,冷脸喝道:“崖山前辈面前,哪里轮得到你来拔剑!” “师父!” 卫襄惊讶。 莫远行没有任何动摇:“收剑!” “……” 卫襄沉默许久,一双眼睛霎时变得红红的,强压下一口气,将剑收起。 眼见得场面控制住了,莫远行才对见愁道:“如今此处,事无巨细,悉听见愁前辈指点。” “谈不上什么指点。”见愁环视了一圈,只问,“那通道在何处?” “我望江楼弟子已经在此处多番查探,通道在岛礁之下,不过外面的确已经被乱石覆盖,如今只清理了一半,不过清理的时候,已经有鲜血涌出。” 说话的时候,莫远行将眉头皱紧了。 卫襄愤愤不平道:“那一定都是我两位师兄的血!” 说完,她又死死瞪着陶璋。 陶璋半点不在意,唇边笑容嘲讽至极。 到底陶璋杀没杀人,见愁其实也说不准,只觉得这里面是有隐情。 很明显,陶璋并不愿意打开通道的大门。 望江楼来礁石下探宝,结果撞上了正在打开大门的陶璋,然而除了陶璋之外,望江楼的人竟然无法打开大门,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多了。 不过,见愁等人要找的只是那两名弟子,一旦人找到了,便任由陶璋与望江楼或者五夷宗与望江楼一地鸡毛去也。 见愁想得很清楚,她侧头看向曲正风。 “不如,我们下去看看吧。不知曲师弟意下如何?” 曲正风点头:“正有此意。” 莫远行于是道:“那老夫便与几位走上一趟,襄儿同我下去,其他人守在岛礁之上,以防万一。” “是。” 其余人等连忙抱拳答道。 礁石的边缘,有海浪拍击,不过浪花不大,这一片深海,还算是平静。 那望江楼的莫远行乃是元婴中期,队伍之中又有一个元婴巅峰的曲正风,下海之时,应当不担心生什么意外。 见愁修行至今,还从没去过水下。 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除却能辟谷之外,亦能在一定的时间之内避水避火,由是几人下去都无更多防护,直接御剑冲下。 姜贺最是兴奋,两只眼睛都要冒出光来了。 他站在曲正风的身边,颇为迫不及待。 莫远行带着卫襄,当先下去。 曲正风则道:“见愁师姐,八师弟,你们先下,水下亦可传音,你们当心,我断后即可。” 他修为最高,这倒是理所应当。 于是,姜贺欢呼一声,直接蹦了下去。 见愁见状一笑,自己却将里外镜唤出来,才慢慢沉入了水底。 最后剩下的乃是陶璋与曲正风,曲正风一看他,他两手一摊:“明白,我先下。” 说完,陶璋也直接唤出自己一柄剑,钻入了水中。 最后站在礁石上的曲正风,只朝着这四周看了一眼。 连天的乌云,从海天相接的地方,渐渐涌起,吞去了灿烂的骄阳。 一场暴雨,似乎在酝酿之中。 这天气,莫名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再望一眼岛礁附近的海面,他还是跟了下去。 下海之后,便不能说话,众人之间只能传音。 于修士而言,这倒是个简单的技能,与正常交流无异,见愁也曾学过,所以无甚不适。 一路往下,海面上的光亮渐渐便浅。 深海之中的黑暗,终于扑了上来。 这一座岛礁留在海面上的部分虽然少,可不过是冰山一角,藏在海面下的部分却是巨大,像是一座小山一样。 见愁里外镜的琉璃金光芒,与这一片海水的深蓝交织,竟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墨绿色。 前面的卫襄注意到,扭过头来,竟对见愁传音道:“见愁前辈不是崖山弟子吗?怎么不用剑?” 那一瞬间,见愁有种把里外镜拍到她脸上的冲动。 面上依旧淡淡,她微微一笑,回一句道:“谁规定崖山弟子必须用剑吗?” 卫襄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不过看那目光,显然觉得见愁是个异类。 见愁懒得搭理,眼看着前面莫远行停下来了,便看了过去。 在这个深度,岛礁上出现了一些红色的珊瑚。 前面的岛礁缝隙之中,果然露出了一条通道,莫远行继续前行,提醒众人跟上。 姜贺小胖子朝前面一跳,赤红色的光芒,照得他小小的身子更加肥胖了起来,那一跳特别滑稽,旁边的卫襄又笑了起来。 见愁直接从她身边走过,跟上了莫远行。 通道往前不远,果然出现了一大片的乱石,的确像是通道坍塌。 见愁走了过去查看,隐约看见在乱石的那一头有一扇门的痕迹,紧紧闭着。以修士之力,移开这些石头不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见愁随手一挥,便有一道灵光落在了石头上。 没想到,那石头竟然纹丝不动。 莫远行仿佛早料到这一幕,道:“这石头不是那么简单,见愁前辈请看。” 他随手一指,巨大的碎石上有个阵法符号。 “这是千斤阵,为稳固地面上建筑的地基专用的,望江楼通阵法之人都不在,所以我等搬运起来颇为困难。” “原来如此。” 见愁凝眉,这可难办了。 “我来试试吧。” 一道声音,忽然传入了见愁的脑海。 她一下抬头,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曲正风竟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脚下踩着的海光剑,像是没有出任何光芒,只是周围流动的海水,却有扭曲的痕迹。海光剑的剑光,乃是深蓝的,此刻在海水之中当然没有任何痕迹,难怪自己毫无知觉。 曲正风从见愁身边走过,来到了那一块巨石前面,伸手摸了摸。 他思索片刻,将剑换持到左手,右手一伸,便有一柄菱形的小刀被他夹在了指间,朝着那阵法凌空一划。这刀锋,颇为凌厉,看似无声无息,可见愁却感觉海水都仿佛被这一刀化裂! “噗。” 仿佛有一声轻响,那一道千斤阵霎时破裂,化作一阵飞烟,散入了海水之中。 其后,曲正风随手一抬,那一块巨石便直接被他挥到了一旁。 莫远行眼底,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见愁不由看他一眼。 莫远行解释道:“这是小有名气的破阵刀,乃是一柄很有意思的法宝……只是我竟没想到,曲前辈竟然真的用来破阵……” 言语之间,一片的叹息,仿佛觉得曲正风暴殄天物。 见愁不知这“破阵刀”有什么来历,只觉得…… 破阵这名字,似乎挺好。 前面的曲正风见这样做有效,竟然如法炮制,三两下便将所有的石块解决掉。 于是,一扇两人高的石门,呈圆形,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一下,站在后面的陶璋脸绿了。 曲正风站在门前,回身看他;见愁也笑着转过身来,望着他。 可怜陶璋以为自己全无用处,没想到竟然真的轮到他来,将这一扇门打开。 心底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只可惜,还是得上来。 不然,他一定只有被曲正风大卸八块的命! 实力不如人,此刻也只能低头了。 陶璋走了上来,站到门前,倒也没犹豫,直接手一翻,竟然便有一枚绿玉小印出现在他手中,朝四面散着濛濛的青光。 那一刹,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它的不凡,仿佛周围的海水都有了生机一样,环绕着这一枚小印流动。 曲正风不由挑了一下眉,看着这印。 陶璋道:“此乃我门中机密,你们要我开门可以,但是得要退后。” 这还不让他们看了? 卫襄立刻反驳:“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耍什么花招!” “你们不让,我便不开,自己选一个吧。” 陶璋又是一声冷笑,那一只独眼看着卫襄,颇为挑衅。 卫襄一窒,当真说不出话来。 陶璋看了一眼沉默的曲正风,又看了一眼见愁,笑得玩味:“反正,有崖山的高人在此,我还能跑了不成?” 说实话,见愁觉得这一番话不怎么可信。 她不想退开,只想一剑架到陶璋的脖子上,逼着他开门。 没想到,曲正风竟直接说道:“你开门,我们退后。” “好!” 陶璋立刻大笑起来:“不愧是崖山,有气魄!那我要开门了。” 莫远行有些不理解,只当是曲正风托大,皱了皱眉,也不好反驳,只好跟着退后。 见愁也不很明白,狐疑地看了曲正风一眼。 曲正风回头朝她一笑,似有深意。 他们一直退后,陶璋看着。 “好了,就到那儿吧。” 说完,他手持绿玉小印,就转过了身去。 两手将绿玉小印放开,那印悬而不落,飞旋转起来,投射开一道又一道饱含着生机的翠光,映照得整个通道一片碧色。 见愁他们在远处,只见那绿玉小印光芒大盛之后,忽然一顿,而后所有的碧色光芒竟如长鲸吸水一般,被吸回了小印上,光芒隐去。 陶璋背对着他们,面向那一扇门,手上似乎有什么动作,他们看不清。 只这一刻,便能感觉到脚下颤动起来,竟然是整个通道都在颤抖! 海水一阵涌动,见愁能感觉到它们流动的度明显加快。 “轰隆……” 水下的传声效果并不好,可这一声闷响,众人还是听见了。 只见那一道石门,裂开一条缝,从中间打开,终于露出了一条缝隙,海水不断地朝着里面涌。 莫远行见状,眼底精光一放,身形一动,立刻就要朝前面冲去。 然而,陶璋比他更快! 原本就站在门口处的陶璋,在那裂缝大到足够能通过一人时,便大笑一声。 “在外面玩儿吧!” 话音落时,他人已经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闪身而入! 站得比较远的见愁等人哪里能有他快? 根本追之不及! 这人,果然有诈! 他们不断地朝通道门口追,没想到,那一道裂缝,竟然不再继续打开,两扇门朝内重新合拢! 莫远行顿时大骂起来。 见愁也一阵诧异。 被算计了? 关键时刻,见愁只觉得身边的海水,仿佛有一瞬间的温暖,侧头去看时,之前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曲正风已经消失,身化一道暗蓝色的残影,仿佛与这海水融为一体,竟然在险之又险之际,往门内一投! 轰…… 大门,在曲正风进去之后,轰然合闭! 外面的四个人都傻了! 万万没想到! 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还没等他们理清楚这里面的因果关系,通道之内,异变再生。 就在大门合拢的那一瞬间,此前被曲正风破去了千斤阵的巨石上,竟然再次腾起一阵夺目的金光来,横飞而起,朝着众人砸来! 巨大的石块,飞来之时,威势极重,度竟然也出奇地快! 站在最左边的卫襄儿距离最近,根本反应不及,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 一块巨石,呼啸而来! 周围的海水,仿佛都要因为这样的度而沸腾! 莫远行还沉浸在“人怎么就没了”的震撼之中,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竟然也没来得及出手! 只有见愁—— 她心里咬牙,已经是暗骂了一声! 就知道出门一定会打架! 电光石火之际,她伸手直接从眉心祖窍处一抽! 所有人只见到一片浓黑的影子,被她抽了出来,朝外一甩! 呼呼呼呼! 耳边仿佛能听见那黑影如闪电一般朝外飞旋的声音! 卫襄傻愣,呆呆地看着已经到了眼前的巨石。 轰! 一声巨响! 一道巨大的黑影,后先至,忽然砍了过来,直接劈在了她旁边的通道上! 铸着古拙恶鬼凶纹的斧柄,在海水之中,因为震动一阵震颤! 这一斧头,不偏不倚,正好拦在了那巨石的去路上! 当! 海水震荡。 巨石被坚硬的斧身一挡,终于掉落在地。 危险解除。 卫襄眨了眨眼,怔怔地注视着距离自己鼻尖仅有三寸的斧头。 好、好大…… 好大一把斧头! 她僵硬地转过脸去,看向了自己不远处的三个人,小胖子姜贺,师父莫远行,崖山大师姐见愁…… 这……这到底是谁的法器? 见愁脸色冷淡,直接一伸手,已经滴血认主的鬼斧自动从通道石壁上拔起,利落地飞回她手中。 她看都没看卫襄一眼,冷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躲!” 前后左右,更多的巨石飞了起来! 卫襄像是被人用门夹了脑袋一样,她觉得自己有些懵。 但见那之前持镜的崖山大师姐,左手持镜,右手持斧,巨大的斧头朝下垂着,一下就衬得她纤细娇小了起来,表情冷厉至极…… 好…… 好霸气! 那一瞬间,卫襄眼底异彩尽放! 第042章 昆吾来人 昆吾,诸天大殿。 一层一层弯月形的阶梯不断往上,两侧巨大高耸的柱子通向了星空一般的穹顶,站在大殿内抬眼望去,只有星尘满眼,仿佛站在夜幕之下。 可此时,不过是朝阳初升,露水满山。 横虚真人座下三弟子吴端,站在了第一级台阶前,白骨长剑被他握在手中,抬眼朝上面一看,一座高有足足三十丈的周天星辰圆盘,被竖立在最后一级圆台上。 一道身影,已经在星辰盘前伫立许久。 “咳咳咳。” 眉头一皱,吴端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一下咳嗽了起来。 他想起大半月前,九头江心之中那一战,只有满脸的苦涩。 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 平心静气,吴端好不容才让自己看上去毫无异样。 他一阶一阶迈步而上。 越上越高,身形也就越显渺小。 寂静的大殿上,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横虚真人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运行着的周天星辰盘上。 即便是他,站在此盘之前,亦有一种微小如尘土之感。 一粒又一粒的圆光,无数,依照着亘古以来的原始轨迹,自星辰盘上划过。从这星辰盘上,仿佛能看见宇宙千万年来的衍化,窥见不久之后的未来。 横虚真人的目光,也虚无至极。 “徒儿拜见师尊,不知师尊唤我何事?” 一直走到最上面,吴端终于停住了脚步,望了横虚真人的背影一眼,躬身行礼。 横虚真人不用回头,光听声音,便能察觉吴端气息略有混乱:“周身气脉虚弱,灵气行至心肺处有淤塞,右臂处有三处剑气残留。你近日曾与人交手,还受了伤,怎么如此不小心?” 横虚真人一向洞察这昆吾山上大大小小之事,仿佛事无巨细,都无法逃脱他这一双眼睛。 吴端沉默了半晌,低下头去,躬身道:“徒儿羞愧。” “是他?” 横虚真人略略思索片刻,便直接问了一声。 至于这“他”字…… 在吴端听来,却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徒儿自己学艺不精,竟连境界不如自己的人都打不过,乃是徒儿无能,请师父责罚。” “责罚?” 横虚真人笑了一声,目光终于从星盘上移开。 在他回转身的那一刹那,三十丈高的星盘,竟然霎时化作无数水银一样的东西,疯狂流转着,如同百川归海一般,冲向了横虚真人的后背! “轰!” 空气之中,仿佛有震颤的巨响。 可实际上,半点声音也无。 水银一样的液体,霎时间隐没在横虚真人的后背,那巨大的星盘,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无踪。 横虚真人迈步,朝台阶下走了一步。 “不过是同门之间的较量,弟子输了我便要责罚,这昆吾还有什么意思?你有好胜之心,并无什么过错;找他挑战,也无什么过错。你错在实力太弱,却不自量力。” 前面是闻言软玉,后面的话却利如一把钢刀! 偏偏,横虚真人还是那淡漠通达的眼神,并未多看吴端。 吴端仿佛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一样,狼狈不堪。 横虚真人却似半点也没察觉这样的狼狈,亦或者…… 根本不在意。 他朝下走着,道:“我今日观星象,十九洲蜉蝣朝生朝死,事出诡异,只怕天下有至妖至邪将出。事在西海,你即刻出,去西海查探情况,随时禀明。” “西海?” 吴端微微诧异,又听闻有至妖至邪将出,顿时皱眉。 关键时刻,身为昆吾弟子,他倒也不含糊,双手抱拳,干净利落地行礼:“徒儿领命!” 横虚真人微微点了点头。 吴端退后几步,才转身从大殿上慢慢走出去。 出了大殿,外面便是高高的云海广场,与崖山的灵照顶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来得更仙气缥缈,乃是悬于昆吾山绝顶之上三百尺,夜可手摘星辰之处。 吴端走出来,停住,回望整座昆吾诸天大殿,但见渺渺云气渐渐合拢,将它隐在了世人难以触摸的地方。 昆吾…… 昆吾…… 无端地,心底一阵苦涩。 吴端脑海之中,陡然闪过当日谢不臣的一言一语,握着白骨剑的手,骤然握紧。 他咬紧了牙关,只在那一瞬间,化身一道凌厉的红光,一下从高空跃出,直往西海而去。 *** 西海,大梦礁。 通道之中,见愁持斧而立,神情冷峻。 谁也没想到,这里竟然会生这样大的变故,陶璋忽然消失,曲正风却似早有预料一般,遁身而去,留下他们这边几个人,面临着来自巨石的威胁。 不过好在这里都是修士,虽然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可等到反应过来之时,这些巨石也都不是问题了。 最后一块巨石,带着金光奔袭而来。 见愁面无表情,直接一斧头抽了出去,带起一道残影! 劈空斧! 第一道残影,还在见愁的身边;顺着看下来,第二道残影,却诡异地到了见愁前方三尺处;第三道斧影,直直撞向了那一块巨大的石头! 轰! 霎时间,碎石乱溅! 那一道斧影消失在了与巨石的撞击之中。 众人回头一看,那一把斧头,还在见愁的手中,从来没出去过,除了—— 救卫襄的那一次。 除了还在滚动的碎石,整个通道前,终于恢复了平静,因为巨石飞起而形成的乱流,也终于温顺了起来。 大海,像是初时一样,将所有人包裹在其中。 海水流动的方向并不固定,仿佛在呼吸一般。 见愁持斧而立,斧刃向下。 万鬼图纹,被海水的波纹映照,有如真实的无间地狱。 她望向了那两扇紧闭的石门,不由皱紧了眉头。 卫襄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惊叹的目光,望着见愁。 一见危机暂时解除,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见愁持着的那一柄巨斧,也不知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巨斧,看上去锈迹斑斑,格外可怖。 看着平易近人的见愁前辈,一旦拿起巨斧,便仿佛变得冷硬了许多,眉眼之间都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淡漠之感。 “原、原来见愁前辈用的是斧头……” 卫襄磕磕绊绊地说着,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 旁边的姜贺小心看了一眼见愁的脸色,现她没有任何飙的迹象,才拍了拍自己胸口,算是松了一口气。 见愁回头看她一眼,不很想搭理,也就没说话。 这一眼,看得卫襄心惊胆寒,顿时止住了自己朝着见愁接近的脚步,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 拿斧头! 好帅! 拿的还是太斧头! 好威猛! 她梦想之中的道侣,便应该是这样一个持斧的英雄! 浑身肌肉遒劲,手臂抬起来,便能坟起一座小山;巨斧挥动之间,则有搬山卸岭之力;脚步落地之时,当如地动山摇…… 完美! 见愁虽没有浑身的肌肉,可其他几样简直完美契合了自己的择侣标准! 尤其是刚刚见愁斜自己的那一眼…… 冻得她一颗心都开始颤抖起来…… 就是要这么霸道的感觉! 卫襄咬着自己的嘴唇,心里虽然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却半点也不敢接近见愁,她乖乖凑到了莫远行的身边,只用那种光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见愁。 见愁只觉得后脑勺冷,像是不断有人在自己后面吹凉气儿。 姜贺传音道:“大师姐,我觉得你要有麻烦了。” 这还用你说? 见愁一看那眼神就觉得自己麻烦大了! 原来这卫襄竟是不分男女,一概通吃吗? 她真有一种鬼斧一扔,直接走人的冲动了。 只可惜,不能。 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见愁朝前面走了两步,伸手按在石门上,一动不动。 卫襄终于有了一个说话的机会,连忙道:“这门寻常手段开不了,我现这礁石下的门的时候,便已经试过了,没有成功,而后才找来了两位师兄与我一起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撞上了那个奸邪之辈!” 一说到陶璋,卫襄便咬牙不已。 听卫襄这么一说,见愁又忽然现,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一点小失误。 看来,应该是个巧合。 只是,望江楼的弟子现此处是巧合;他们三日后来,撞上陶璋是巧合;可陶璋出现在此处,却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这一座石门后面,应该有秘密在才是。 见愁想着,越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一座石门,十分简单,见愁只在石门的四角上,现了一些奇怪的图案。 下面的两角,绘制着一片片流动的波浪,仿佛代表着“水”,上面的两角,绘制着一朵一朵的云纹,仿佛代表了天空。 这是什么意思? “大梦礁,得名自远古,听闻有上古神兽,在此大梦一场,一梦不醒。” 这是莫远行的声音。 见愁回头看去,莫远行皱着眉头也走了上来,显然一样的迷惑不解:“不过,都只是传说了,若非我这徒儿现,只怕谁也不知道这岛礁之下竟然还有这样一座石道。只是如今石道封闭,我们不得其门而入,只有曲前辈跟了进去,现在该如何是好?” 脑海之中闪现的,是曲正风在说“你开门,我们退后”时候,他脸上略过的那一道笑容。 虽觉得此事总有哪里不对劲,可见愁却是相信曲正风的。 一个元婴巅峰,一个是初初结丹,又是在陶璋自鸣得意,自以为计成的时候,约莫不会出很大的问题。 见愁有心想用自己得自青峰庵隐界的那一枚“翻天道印”试试,却碍于这许多人在场,不好施展开。 正自沉吟之时,又一道传音过来。 还是小胖子姜贺。 “这种事二师兄处理过许多了,大师姐,我看这望江楼的莫老头不像是什么好人,二师兄不跟我们先商量好,必定有自己的把握和计划,我们不如到外面等他。” 见愁凝眉,想起这一路来莫远行的表现,最终一笑。 她没看姜贺,回头道:“曲师弟虽孤身入内,可实力却有元婴巅峰,此处诡异,我等既然无法入内,不如先上岛礁,再寻人探听一下此地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外如是。不知,莫长老以为如何?” 莫远行没想到见愁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愣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看了眼前这一道石门一眼,道:“老夫还有两名徒儿在里面,生死未卜,如何能放心?就这样走掉,老夫绝不同意!” 说完,他眼神一冷,竟然在这一刹那御剑而起! 莫远行的剑,三指宽,三尺一寸长,通体透白,如冰霜铸就。 起剑时,脚下斗盘展开。 见愁一看,两丈有余。 一道灵光,自莫远行眉心溢出,一枚复杂的道印在斗盘上一闪而逝! 一剑出,以此剑为始,一道冰棱霎时自剑尖凝结而出! 冰借水势,又在海中,见愁等人但见一片冰雪自莫远行剑尖,倒卷而出,顺着水流的方向,迅凝固,一时成轰然之势,朝着那两扇石门撞去! 嗡嗡…… 只见石门四角,那水波云纹,竟然像是活了过来一样,齐齐朝着中间一合! 水波云纹,顿成四角之形! 自莫远行剑尖而来的恐怖攻击,无巧不巧,竟然正好撞在这水波云纹围成的四角之上! 无数的冰雪,如尖刀利剑一样,有金石之声! 然而,撞在那四角之中时,却仿佛泥牛入海,只起了一阵隐约的波纹,便被吞没无踪…… 刀剑冰雪去得有多快,消失得便有多快! 这一幕,看得见愁瞳孔一缩。 这水波云纹,竟然如此诡异! 在吞没了莫远行的攻击之后,水波云纹吃饱了一般,竟然朝外猛然鼓动了一下,仿佛打了个饱嗝。 周围海水,泛出了淡淡的波纹。 瞬间,见愁只觉头皮麻,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升上心头。 她毫不犹豫斧头一甩,断喝一声! “走!” 通道之中的四个人都不是傻子,霎时间逃命一般,化作四道流星一般的光线,齐齐冲出了通道! 见愁站在鬼斧之上,一道一道的残影在空中闪动,却与别人的流光不同。 在冲出通道的那一瞬间,她回头望去—— 石门之中的的那四角水波云纹,在鼓动平息之后,竟然重新朝着四角扩散回去! 于是,一阵令人心颤的白光,从石门上狂射而出! 之前被石门吞进去的那无数刀剑冰雪,竟然都被吐了出来! 威势巨大,十倍不止! “干!他奶奶的,吓死了!” 同样因为好奇转身看去的小胖子,一见此景,简直亡魂大冒,哇哇怪叫一声,脚下的赤光在快得不能再快的情况下,竟然又快了一分上去! 咻! 深蓝的海水之中,射出一道离弦的红箭! 见愁自然听见了小胖子的骂声,一时之间竟觉得对方骂出了自己的心声。 背后滔天的白光,仿佛要灼瞎人眼一般,疯狂地扑了出来! 见愁心念一动,眉心祖窍之中光芒大放,一丈多的斗盘陡然放出,在这深海里出夺目的光彩来! 鬼斧上的图纹,顿时扭曲了起来,一时之间,见愁身周竟仿佛有万鬼怒号之声! 一经催动加持,鬼斧便呼啸而出,竟然在霎时间追上了先前跑出去的小胖子! 头顶上,一层一层的海水里,透出海面上的天光来。 见愁再不犹豫,直接往上一冲! 哗啦啦! 浪涛四起! 见愁乘斧而出,直接冲破了这茫茫的海面! 小胖子随后出来,大叫道:“师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快!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砰!” 身后又是一声响。 这一次,是莫远行拽着惊魂未定的卫襄出来了。 见愁已经凌立于海上,身周鬼影幢幢,看着骇人至极! 她一张白皙的面庞,隐在那怒号的鬼影之中,越冷凝。 回一看,岛礁上竟然还站着人。 她直接一道里外镜拍过去! “还不快躲!” 岛礁上的众多望江楼弟子,过了初时的惊骇,这才纷纷逃命一般御器而上。 深蓝色的海面下,铺天盖地的白光,已经近在眼前,眼见着就要冲破海面了! 有几个动作慢的望江楼弟子,只觉脚下的岛礁都颤抖起来,有一阵汹涌的寒气,仿佛自他们立足之地冒出,要将他们冻在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琉璃金光自空中打来,威势惊人! 几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旋转着的一道圆盘金光从岛礁上打飞出去! 咔咔咔! 就在众人被打飞出去的那一瞬间,白光已然冲出了海面! 突出于这海面上的一座黑色岛礁,霎时之间被封冻起来,变成了一片雪白! 从石门之中出的攻击,还未停止…… 以岛礁为中心,冰冻的范围不断扩大,见愁只觉这一片雪白,仿佛是滴入净水之中的一点墨汁,霎时之间便扩散了开去! 西海之上,一片冰封! 海水一片一片被封冻了起来,足足扩散出去有百丈远,才渐渐慢了下来,一点点止息…… “咚咚咚!” 接连的几声落地声! 那几名被见愁里外镜抛飞出去的望江楼弟子,这才轰然砸落在封冻的冰面上,朝外面滚了几滚,险险止住。 捡回一条小命的几人,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从冰面上起身,避之不及地御剑飞起,这才有一种真实的“我还活着”的感觉。 之前砸飞出去的琉璃金光,缩小之后,化作一面圆镜,终于飞回了见愁的手上。 她一手接住,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无数人,顿时用一种残存着惊骇的目光看着她,仿佛感激。 若无见愁方才在危急时刻的一拍,只怕现在几名望江楼弟子已经被封冻在了冰面之下! 四下一望,目之所及,无不雪白的一片。 只有更远更远的海面上,才有大海的深蓝。 一击之力,恐怖至此! 很明显,这是石门在吞入了莫远行的一剑之后,以十倍百倍之力,将此剑奉还! 一道赤色的毫光自南而来,眨眼已经到了这一片封冻的冰面之上。 见愁脚下的斗盘已经开始缓缓隐没,鬼斧之上狂舞的鬼影,呼号的声音,也慢慢小了下去,渐渐如同一阵烟雾,缩回了鬼斧无数的图纹之中。 在那一道赤红色毫光停在众人面前之时,见愁鬼斧之上的诸多鬼影,终于凝固回了鬼斧之上。 看上去,见愁就像是站在一柄铸纹奇特的巨斧之上罢了。 在经过方才那电光石火的一幕之后,所有人都用一种心有余悸的目光看着她,即便是她站在这有些不合她女修身份的鬼斧之上,所有人亦觉得她有淡漠傲岸之姿。 风吹动衣角,方才那惊险的一幕犹在心中。 见愁浑身的紧绷还未放下,眼见得眼前毫光乍落,不由目含冰霜,抬眼望去。 一名身穿藏蓝道袍的男子,站在一柄散着赤红光芒的狰狞白骨剑上,负手而立,脸色有一种奇异的苍白,不过眉目之间却有几分孤傲之气。 吴端正在西海之上查看,忽然察觉到有异动,所以迅赶来。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见了如此惊人的一幕。 如今十九洲,竟然还有人用这般鬼气森森的法器…… 是个女修。 见愁只从这人和这人的白骨剑上,感觉出了一种外露的恐怖气息—— 与曲正风有些相似。 她正自皱眉,却没想旁边的莫远行,一眼认出了此人,连忙飞身上前来一拜:“望江楼莫远行,拜见昆吾吴端前辈!” “莫远行?” 吴端听见声音,终于转过头去。 这时,他才现这边竟然还有几个人,最扎眼的,便是旁边那个同样脚踩一道红光的小胖子—— 这人他认得。 那一瞬间,吴端竟然忘了还有莫远行,只瞧着姜贺,一皱眉。 似诧异,似忌惮。 “崖山?” 而旁边踏在鬼斧上的见愁,看了恭恭敬敬的莫远行一眼,又看了一眼白骨长剑上长身玉立,有天人之姿的吴端,顿有一种恍惚之感。 ——昆吾? 吴端注视着姜贺的目光,终于又转了回来,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他打量了见愁许久,想起自己先前远远看见的场景。 以吴端的修为,自然能看出见愁如今不过只有筑基中期,可刚才冲出海面之后,竟然还有余力,直接一镜拍出,在间不容之际将那几个废物救下,足可见心智与手段。 还有…… 这一把鬼斧。 外面人不知道的消息,不代表昆吾也不知道。 先前是没看见姜贺,如今各种信息一对,吴端顿时眯了眼。 他舌尖一卷,一放,看着见愁的目光,陡然奇异极了。 “虽十三日筑基,却有天盘,力压我昆吾谢师弟,若是吴某没猜错……阁下当是崖山门下,见愁师姐?” 第043章 旧伤 见愁师姐? 一时间,见愁有些诧异起来。 在她看来,昆吾乃是与崖山齐名,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加可怕的门派。如今一名修为甚高的元婴期弟子,竟然口称自己为“师姐”。 崖山的名号,有这么好使? 见愁眼底藏了几分隐晦的迟疑,望了对方一眼,却现对方面上虽有倨傲之色,可神情之中,其实并无傲慢,而且…… 这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打量。 见愁也说不清这眼神到底是友善,还是敌视。 既然对方打了招呼,她也不好不还礼,只站在鬼斧之上,一拱手:“崖山见愁,久仰吴端道友了。” 一看就知道,见愁其实是第一次听说他名字。 修界所谓“久仰”,都是瞎扯淡。 吴端自己也清楚,却没计较,不过听见一句“吴端道友”,只觉来得生疏。 他环顾一圈,又看了看脚下,笑着问道:“方才远远在海面上,现这边有异状,我便直接赶来了,未料想正见得师姐出手,却是好一阵惊艳。崖山这两年,果真是人才辈出啊。只是不知,这里到底出了何事?” “道友过奖,我与两位同门乃是奉师命来查望江楼弟子失踪之事,不想礁石下有异,如今才闹出了什么场面,倒不是什么大事。” 见愁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并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 倒是吴端听了,挑眉一看她身边,周遭所见,再无第二个崖山弟子,不由奇怪:“两位同门?不知另一位是……” “乃是我崖山曲正风师弟。” 见愁淡淡答道。 曲正风。 这名字,于元婴期中的修士而言,简直像是一个魔咒。 那个一百多年没有突破境界,一直霸占着元婴期修士第一名头的人,吴端乃是元婴后期不假,可才刚进阶没有多久,难以与曲正风相比。 谁没个争强好胜之心,如今听说曲正风也在此处,吴端不由感了兴趣,不过却没看见他人。 一旁的小胖子姜贺听见,也凑了上来,上下打量吴端。 昆吾吴端的名头,在崖山混了这么多年的“元老”姜贺自然听过,他上来解释道:“二师兄还在下面,跟着人一起下去了。吴师兄大名我也听说过,乃是横虚真人座下三弟子,按理说应该镇守在崖山,怎么吴师兄现在出现在西海?” 方才他直接问了见愁等人出现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情况,姜贺这样问,也无可厚非。 吴端想起师尊吩咐的事情,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他道:“师尊测算天机,察觉十九洲大地上出了一些异事……所以,派我来西海查探一番。” 异事? 这话说得真是含糊不清,显然是吴端不想让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而来。 吴端自己觉得,“至妖至邪”这等容易人心惶惶的事情,在不确定之前,还是不要说的好。 见愁等人听见“异事”两个字,却都忍不住齐齐望了望自己脚下。 显然,大家都在怀疑今日遇到的事,便是所谓“异事”。 黑压压的天空低沉,阴阴欲雨。 整个天穹,都仿佛要倒扣在茫无边际的大海上一样,黑色的礁石,在封冻的冰面下,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只因为莫远行之前莽撞的一击,便令石门反击,由此造成这种效果…… 现在,麻烦可大了。 这冰层如此厚,又不知石门之外是什么情况,已经入了那莫测石门的曲正风与陶璋,又要如何出来? 见愁一看冰面,便不由想起这件事来,皱紧了眉头。 吴端也在打量下面,他倒是在登天岛上查过了一些相关的情况,却没有一个人说有什么异事,如今自己看见的唯一异事,也就是眼前这一件。 说不准,还真有可能。 吴端思索了片刻,对见愁拱手道:“如今已经四人被困于石门之中,崖山曲师兄的实力,吴某敬仰已久,若是他在里面,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五夷宗陶璋此人,实力虽微,但其恶名,我等却是有所耳闻,不好对付,也并非善类。为防万一,不如我下海查探一番,还请见愁师姐带人在此冰面之上稍候片刻。” 如今见愁等人的修为都不高,莫远行又有古怪,吴端的来意,见愁等人虽不能明白,但此刻看吴端的态度,着实比莫远行要可信得多。 姜贺小胖子对见愁传音道:“虽然不知道二师兄为什么不喜欢昆吾的人,不过看这个家伙,似乎还可以相信。他有元婴后期的实力,是我们这几个人当中最强的,又身在昆吾,兴许对那石门有办法。” 其实,这也是见愁的想法。 她奇妙地看了一眼小胖子姜贺,忽然觉得这一位八师弟的想法总是与自己不谋而合。 姜贺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直接一把将自己环抱住,战战兢兢道:“大、大师姐你别这样看我,简直跟二师兄一样可怕!” 有么…… 其实见愁觉得,曲正风有时候虽然给人一种不很好相处的感觉,但是大部分时候他又表现得十分好相处。 看来,还是自己跟他认识的时间不久,不了解秉性。 看看小胖子,这都吓成什么样了? 见愁心里感叹着。 吴端听见两人的话,约莫猜到他们在相互传音,倒也没出声,只在旁边看着。 姜贺一副怕兮兮的模样,见愁也没多解释,只凉凉地收回了眼神来。 她看向吴端:“吴师弟肯出手相助,我等自然感激不尽,如此诚依吴师弟所言,便静候吴师弟佳音了。” 从“吴端道友”一变而为“吴师弟”,这态度的改变谁也听得出来。 吴端心里那种奇妙的感觉,越浓厚了起来。 天下的天才,总都有几分孤傲之气,与寻常人不同,才能称为天才。甚至有很多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在门内接触过的天才,包括他自己,无一不有几分脾气,便如那惹人厌恶的谢不臣,更是谁也不爱搭理,每日不是在江心体悟剑意,便是在地火坛修炼。 可是眼前这一位崖山的“见愁大师姐”,却让人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吴端看着见愁,一时有些久了。 见愁眉头微微拧紧,咳嗽一声,提醒道:“吴师弟,怎么了?” “嗯?” 终于回过神来了。 吴端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想这种事出神,他倒也没隐瞒,笑着道:“让见愁师姐见笑了,不过是鲜少接触崖山的同道,初初接触,心有惊讶,觉得崖山果真与众不同。” 这话倒是奇怪。 见愁有些不解。 吴端洒然解释道:“见愁师姐温文有礼,平易近人,半点没架子,与寻常所谓‘天才’之人,并不一样。吴端一时心有所感,所以出神了。似我昆吾谢师弟,万万没有见愁师姐这般好亲近,易相处。” 那一瞬间,见愁望着吴端,眼神里的淡漠加了一分。 谢师弟…… 无疑是谢不臣了。 吴端说完,直接拱手道:“闲话便不多说,吴某先下海查看。” 见愁也一拱手,目光落在吴端的白骨剑上,但见白骨剑上流光一闪而过,吴端便已经直接从封冻的冰面边缘处入海,消失不见。 姜贺小胖子慢慢凑过来,摸着自己的下巴,咕哝:“这人怎么跟我想的不很一样……” “怎么说?” 见愁看了旁边面色奇怪的莫远行一眼,问道。 姜贺道:“昆吾横虚真人座下有十二亲传弟子,吴端算是其中修行比较早的几个,听闻向来处事霸道,不近人情,多有昆吾傲气。怎么我今日看他,简直像是换了个人……难不成是吃错药了,或者……被人削了?” “……” 无话可说。 见愁往日从未接触过昆吾之人,不知昆吾之中横虚老怪的真传弟子到底是什么脾气,只是她如今现,吴端对自己的态度其实很奇怪。 没有敌意,可也不像是友善。 在提到她与自家“谢师弟”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像是复杂。 谢师弟,谢不臣。 天才,难以相处? 这跟见愁往日记忆之中的谢不臣,却不是同一人。 他曾是一家娇生惯养的少爷,却熟读四书五经,遭逢大难之后虽沉凝了许多,却也绝难算得上是“难以相处”。 相反,谢不臣彬彬有礼,待人接物温文尔雅,周全又妥帖…… 不知不觉,昔日的谢不臣,便逐渐被她脑海之中的记忆片段,给拼凑了起来。 再一想方才吴端那含着万般复杂的一句话…… 见愁不禁抬远望。 人站在天与海之中,仿佛一只孤独的海鸟,将在这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之中穿行。 她倒不知道,谢不臣竟然变了个模样。 这还是第一次,除了有人谈论他显于外的名声之外,第一次真正真正地提起这个“人”来。 那一时的感觉,真如这将倾覆的天幕。 众人眼见着见愁陷入了沉思之中,倒也不敢打扰起来。 她脚踏鬼斧,悬浮在海面上,这般沉思的模样,倒有一种难言的沉重。 不远处跟在莫远行身后的卫襄,望着见愁,眼底简直要冒光了。 沉思的样子也好帅啊! 她轻轻啃了啃自己的手指,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不敢打扰见愁,却直接跳到了姜贺的身边。 “姜师兄。” 卫襄喊了一声。 姜贺侧眸看她:“你想干什么?” 说完,他一下想到了曲正风,顿时一副小奸诈狡猾的样子笑了起来:“是想要问曲师兄的事情吗?我就知道,不过啊,我们曲师兄其实……” “见愁师姐喜欢吃什么,你知道吗?” 卫襄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她喜欢……” 喜欢个屁! 姜贺哪里知道见愁喜欢什么。 还有,他忽然反应过来,掏了掏自己耳朵,转头望卫襄:“你刚才问谁?!” “见愁师姐啊。” 说着,卫襄悄悄看了见愁一眼,颇不好意思,还有点红了耳根子。 那一瞬间,姜贺只觉浑身恶寒…… 我去,这十九洲大地女修的审美自己怎么一点也看不懂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战战兢兢地一指见愁:“你确定是她?” “对啊。”卫襄有点小小的兴奋,“你们崖山的女修都这么帅吗?都这么好看吗?见愁大师姐简直是我最心仪的那一种,法器还是斧头,这也太出人意料,太爽了!” “……我们崖山只有大师姐一名女修。” 姜贺承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面无表情。 卫襄真是都要兴奋得哭出来了:“那你们崖山还要女修吗?可以也用斧头吗?” “……” 姜贺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这么猛,这么难以预料! 在大师姐刚刚入崖山的时候,无数人觉得崖山终于拥有了一名女修,就一定会拥有下一名女修,从此以后就可以摆脱“崖山无女修”的恶名。 没想到…… 现在又有女修对崖山感兴趣…… 而且,还想要走见愁师姐这个路线…… 只是…… 姜贺心口好疼。 其实他觉得大师姐帅是很帅,好看是好看,但是一点也不小、鸟、依、人! 人家想要找个道侣啊…… 完了,再这样下去,以后崖山如果有女修入门,难道都会被大师姐影响,改用斧头吗? 姜贺脑海之中一下出现了一个画面。 见愁师姐一斧头威风凛凛地将一名崖山同门劈下拔剑台,想死她当初一言不合就拔腿时候,那么干脆果断、凶残暴力! 同门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终于摔在了地面上。 他抬头一看,地面上不少人都在围观自己。 一柄斧头,两柄斧头…… 一名女修,两名女修…… 所有的女修都持斧,微笑着看他…… 娘呀! 太可怕了! 姜贺小胖子的眼神,终于变得惊恐了起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快说呀,你们崖山还收女修吗?” 虽然知道崖山收徒弟的门槛高,听说没有一名女修能跨过这个门槛,所以有了崖山不收女修的传言。 但是…… 万一呢? 见愁师姐已经是崖山的女修了,证明崖山是收女修的,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啊! 眼看着自己的徒弟竟然都跑去问人家崖山收不收女修了,旁边望江楼长老莫远行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咳咳!” 听见这一声的卫襄,霎时间背后汗毛直竖。 她尴尬地回过头去,终于看见了在自己身后的师父。 那一瞬间,她像是被抓了小辫子一样,可怜巴巴地将头垂下去,乖乖回到了莫远行的身边,不敢再说话了。 这边的姜贺,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朝见愁的身边缩了缩。 那什么,见愁大师姐与人打架的风格虽然太剽悍了一些,但这种时候,却格外让人有安全感啊! 呜呜呜,不愧是我崖山的大师姐,我等的保护伞。 大师姐我要拥护你! 见愁方才也听见了那些离谱的对话,心里便是一声长叹,假装自己还在沉思之中,懒得搭理。 现在感觉到了姜贺的接近,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嘴唇一勾,正想要说话,却忽然眉头一拧,手一抬,里外镜已经握在手中! “砰!” 一声巨大的破冰之声! 封冻足有百丈的冰面上,一个巨大的破口陡然出现,冰屑纷飞! 暗蓝色的剑光在这阴沉沉的天幕之下,有一种惊心的璀璨。 冰面下的礁石,齐齐碎裂,迸射开去。 一道流光自海底飞冲而出—— 玄袍染血,被风吹动之时,抖出一片血珠,红得刺目,洒落在了半空中,冰面上。 曲正风! 他从冰面下直冲而出,后面竟然还有三条人影先后跟出。 见愁仔细一看,曲正风手里竟然拎着一根散着蓝光的绳子,将这三人如系粽子一般,系在了一起。 如今一出冰面,他直接抬手一扔,那散着蓝光的绳子,顿时消失。 被拴着的三个人,齐齐被他从半空中抛落在冰面上。 咕咚咚…… 滚落出去。 这动作,太过随意,也仿佛半点不在意这三人的死活。 其中一人,见愁认得,分明是陶璋,此刻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已经昏厥了过去。 其余两人身穿望江楼的衣服,约莫是之前莫远行那两名消失的弟子。 莫远行一看,顿时大叫了一声:“老五老六!” 他俯冲了下去,查看他们的情况。 半空之中的曲正风,没有低头看一眼。 他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前方,那从冰面之下冲出来的昆吾弟子,吴端! 吴端脚踩白骨长剑,脸上的神情颇为凝重,才一冲出,便立刻停住,悬浮在冰面上,对曲正风道:“曲师兄,方才乃是误会,我……” “误会?” 曲正风的声音,冷肃而冰寒。 他近乎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吴端。 肩膀上有一道血痕,似乎是为人所伤,玄袍也有了一个巨大的破孔。 轰隆…… 天际有雷声传来。 狂风席卷,大雨将至。 曲正风抬手,将厚重的玄色衣袍一揭。 宽大的衣袍被这海面上的狂风一吹,顿时鼓起,被风吹远,缓缓飘落在了海面上。 刷拉拉…… 大雨来了。 密集的雨点,像是豆子一样,砸在了曲正风的背上。 除却一点新鲜的血痕之外,他背上,竟然有一道从前胸蔓延到后背的狰狞旧伤! 可怖的疤痕,似乎已经经过了多年岁月的累积,却不见消散。 这一位崖山曾经的大弟子,如今的二师兄,沉稳妥帖,堪称温文尔雅。 只有这衣袍一揭…… 似乎,才暴露了什么秘密。 那一刻,见愁也说不清内心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只看到,曲正风的头被这暴雨打湿,雨水顺着他的脊背落下,让他肩膀上新伤的鲜血混着雨水流淌而下,将狰狞的旧伤染红! 风里,有一声冷笑。 曲正风缓缓抬手,将海光剑握在了掌中。 他望着如临大敌的吴端,只缓缓吐出两个字—— “拔、剑!” 第044章鲲之影 ,。 哗啦 雨打深海,浪涛澎湃。 吴端脚踏白骨剑,站在半空之中,身体紧绷,在听见曲正风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一种莫大的压力,伴随着这出口的“拔剑”二字而起。 曲正风的眼神,在风雨之中,有一种莫名的冷厉之感。 一股惊人的剑意,从那一把本来柔和的海光剑上,奔涌而出,似将这一座大海的咆哮,都宣泄而出。 然而,剑的世界,静寂无声。 他只觉脚下的白骨剑,仿佛感觉到了海光剑的剑意,开始兴奋地颤抖了起来,一点一点的震颤,带起了一点一点抛飞的赤红色光芒。 拔剑 吴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好战的崖山吗 难道只有崖山好战,我昆吾便不好战 吴端没有说话,只悬于半空之中,缓缓地朝身侧伸出手。 白骨剑缓缓浮了上来,被他握到掌心。 雨太狂太大,遮蔽着人的视线,却无法浇灭熊熊的战意。 吴端的身体,慢慢地沉了下去,衣袍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合在了背部,勾勒出一条危险至极的弧线。 他如一把张满的弓,蓄势而动。 初时的解释,方才的诧异,全都消失不见。 吴端五指收紧,只沉声道:“昆吾,白骨龙剑,吴端,请曲师兄赐教” 声音落地之时,他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赤红的光芒,划破了这光线昏沉的茫茫大海 似一道烈焰,撕破阴暗 人随白骨剑而出,吴端去势极猛 曲正风剑尖斜斜指地,森然的目光,逐渐变得浅淡。 在入海查探的时候,他便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天气。 如今果然不是。 不过,这是一个适合流血的天气。 唇边的弧度,缓缓勾起,曲正风身形一闪,已直接破风而出 雨点从天穹之中洒落,遍布整片西海。 凌厉的雨珠敲击在海上未碎的冰面上,有如战鼓擂动 万千的声响,俱在耳边,却都敌不过这天地之间茫茫雨幕之中的 剑吟 见愁姜贺等人,只站在旁边,近乎惊叹地看着眼前绽放的那一道华光。 吴端的剑,乃是白骨龙剑,抽龙骨磨砺为剑,出剑之时,血光滔天,剑内似封有凶魂。血光一出,便似有一声巨龙之吟,响彻苍穹 而比之吴端之剑的声势浩大,曲正风的海光剑,似乎依旧柔和。 脉脉的蓝光,如同从这深海之中发出,自然无比,有一种海纳百川之感。 一刚一柔,一烈一淡。 似乎,正在精彩之时。 见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海面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踏上海光剑,曲正风说的那一句话:剑名海光,取自西海千丈海底千年海玉制成。 此刻的曲正风,持着海光剑,却似与大海融为一体。 见愁相信,若自己闭上眼睛,可以感觉到吴端的存在,却不能感觉到曲正风的存在 近乎完美的气息隐匿 此时此刻的曲正风,不仅修为要高出吴端一截,甚至还占据着天时地利。 见愁能感知到的,吴端自然也能感知到,白骨龙剑出之处,便是血光滔天。 曲正风出剑,却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味道,一来一去,便将那白骨龙剑之威挡了回去。 海面上,雨又大了。 密雨携裹着雷声,滚滚而来,雨幕下,一红一蓝两道影子,从海面上闪到了天空之中。 见愁不由得随之抬起眼去。 曲正风的手很稳,持剑之时,只有一种血脉连心之感。 海光剑在海上,这里便已经是他的王国和领地。 当 狠狠的一剑砍在一起,两把剑所携带着的巨大灵光骤然爆开,环形的气浪立时涤荡出去,将两道身影分开 即便是站得更远一些的见愁等人,此时竟然也被这一阵灵气的波动侵袭,有些站立不稳,随之倒退了好多,才重新在半空之中稳住了身形。 那一刻,他们退了,曲正风却不退反进 只退后了有三丈远,海光剑朝海面上一指,便有滔天的海浪从背后升起,将曲正风整个人重新送了回去。 席卷而起的浪涛,升到了曲正风的脚下,他便这般踏浪而去,再次一剑送出 “哗” 三道水龙卷自海面冲天而起,声势惊人 巨大的水声,甚至将这天地间的雷声也给盖住 它们如同有生命一般怒号,呼喊,而后将“头”一转,竟然齐齐扑向了站在海面上的吴端 吴端白骨剑一挥,便有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如同一面墙一样,以他头顶为中心,向着四面漫散开去,仿佛一面镜子。 在三道水龙卷从天扑来的瞬间,将它们挡在镜面之外 “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巨大的波动 沉重:。:的海水,挟势而来,下落的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 吴端本来就站在高空之中,毫无支点,这一瞬间,万斤巨重砸下来,他只觉气血翻涌,仿佛被人当头拍下。 整个人,顿如一块石头一样朝下落下 砰 冰面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孔洞。 水龙卷紧随其后,疯狂地扑了上去 咔嚓。 百丈宽的冰面,终于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冲击力,骤然碎裂 一时之间,之间水花四溅的海面上,冰块也四溅开来,在一片疯狂的爆裂之后,便重新汇入了无边际的海水之中,变得透明起来。 中心处的黑色礁石,终于又能露出它的真容。 只是,在这大雨倾盆,海浪滔天的时刻,像是一只孤舟,随时都要倾覆 吴端砸进冰面之后,终于不见了。 战斗,似乎进入了片刻的止息。 曲正风持剑站在半空之中,平静无比,似乎自己之前什么也没做,他扫视了一眼海面。 浪涛,渐渐平静下来。 吴端去哪里了 一种极致的危险感觉,渐渐涌上了心头。 见愁注视着曲正风,却见他手中的海光剑,光芒又暗蓝而湛蓝,似乎在这一刻,被催发到了极致。他的目光,似乎追寻着某个点,在海面上徐徐游动,由近而远,由远而近。 茫茫的深海,只有雨水不断落下的声音。 曲正风的头发,已经全数被雨水打湿,赤着的上半身,也显得有几分精壮,长剑握紧之时,便有几分遒劲的肌肉显露出来。 坚硬的背部,染红了旧伤的血水,也被雨水冲刷,逐渐变淡,露出了旧伤原本的颜色。 狰狞,可怖。 然而他的脊背,如同一杆枪般挺直,线条冷峻。 他游弋的目光,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那一个点,锁定了。 空气里,似乎浮动着什么,紧绷极了。 可曲正风的气息,却在那一刻,变得极淡。 他目光落处,海面下,似乎闪过了一道长长的白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海面之下游动。 只在那白影出现的瞬间,一道巨浪冲天而起 伴随海浪而起的,混在其中的,竟然是一头巨大的白色骨龙 龙身很长,冲出海水的一瞬间,瓢泼的大雨砸到龙骨上,水花四溅。 狰狞的骨刺朝外凸出,龙首一昂,便有震天撼地的龙吟之声响彻 那一瞬间,见愁等人不觉自己耳边有雨声,有雷声 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这龙吟 白骨龙剑 如此,是谓 吴端的身形,早已经看不见。 他仿佛也随着这一柄剑,化身为这一头来自远古的骨龙。 没有剑,只有龙 骨龙从海底冲出,龙身一弓,速度极快,只一眨眼之间,便已经锁定了曲正风的气机。 站在原地的曲正风,仿佛被这来自远古巨龙的威压震慑,竟然一动也没动一下 白骨巨龙的双眼之中,陡然亮起两团兴奋的红光 从这空荡荡的眼瞳之中,见愁看出了吴端的眼神 这是兴奋的眼神,即将打败对手的眼神。 看似庞大的白骨龙身,在一弓之后,如同一道闪电一般,狠狠地撞向了曲正风 凌立于海面之上的曲正风,挺拔如一柄剑,像是整座崖山那样光明磊落。 他没有拔剑,甚至连海光剑的光芒,都隐没了下来。 唯有 这一柄剑,变得湛蓝无比,如同流动的海水。 轰 白骨巨龙,终于撞上来了 与巨龙庞大的身躯相比,曲正风的存在,太过渺小。 吴端以为这一击之下,曲正风必定身死当场。 甚至周围已经有一声惊呼:“二师兄” 然而,在狰狞的骨龙穿过曲正风身体的那一刹那,竟然有无边的海水,一下从空中落下 曲正风的身体,竟然一下化作了一团流动的海水,在被骨龙撞击的瞬间,化作巨大的水花,四散而去 一时间,雨幕中,天地里,都是水花。 骨龙一撞之下,曲正风的身体竟然消失不见 吴端反应过来,然而已经迟了 骨龙身体太过巨大,这一撞乃是他势在必得的一道攻击,发出之后,去势不减,直直朝着另一头的海面栽倒而去。 眼见着龙身就要砸落海面,骨龙背后的空中,无数的海水,忽然凭空出现,渐渐凝实。 唇边挂着一道鲜血的曲正风,从这海水之中显露出来。 显然,刚才骨龙一击,他并非没有受伤,只是借着海光剑的某种特质,又是借了在海上的便利,才得以逃脱。 这是极为冒险之举 然而,一旦成功 他目中,寒光闪烁。 提剑而起,曲正风的动作,堪称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优雅与刻毒。 他慢慢地,凌空迈步,走到了骨龙的背后。 此时骨龙依旧朝着海:。:中落去,却仿佛已经觉察到了背后的危险,奋力地朝着背后挣扎转身 骨龙空洞的双眼之中,有赤红色的灵火,带着愤怒的光芒,闪烁不已。 它终于艰难地翻转了身子,看见的,只有曲正风高高抬起的右手。 手起,剑落 近乎天蓝的一道光线,带着精粹之极的力量,霎时降落 骨龙灰白的骨骼,立时被这光线划了一道下来 不 怎么可能 明明都是元婴期 曲正风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 元婴巅峰一百三十年,再未往前进寸境 时间的积累,到底让浸淫在这个境界许久的曲正风,得到了怎样超乎常人的体悟 吴端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那一道纯粹的蓝光,朝着白骨龙剑划来的瞬间,一切已经结束了。 白骨巨龙朝天怒吼,发出最后的吟呻。 巨大的龙骨,竟然被这一剑拦腰斩断 两节骨身,先后在落入深海的一刹那,从实质,化为了虚无 一道血光闪过,白骨剑与吴端,终于现出了真身来,直直落入深海。 然而 让吴端没想到的是,还没算完 在他身形显露的一瞬间,曲正风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了他身边 直接一个利落的抬脚 砰 吴端只觉胸口受到一股巨力的冲击,整个人像是被一柄重锤击中,竟然直直地朝着远处飞去 茫茫的海面,看似柔和,可当人从高空坠落,又无防护之时,简直如同直接拍在了坚硬的山壁上 那一瞬间,吴端长吐了一口鲜血,终于被无边的海水埋了进去 一战,告捷。 曲正风持剑,脚踏浪涛,雨水顺着他脸部轮廓落下,霎时间透着一种难言的坚毅与冷硬。 直到此刻,见愁才想起姜贺等人对他的惧怕来。 看方才出手时候的狠辣,刁钻,刻毒 完全是个狠角色 绝对不好惹 一种莫名的震撼感,在她的心头激荡 这才是崖山原来的大师兄吗 一口浊气,在屏息许久之后,终于被缓缓吐出。 见愁的心跳,现在还有些快。 曲正风站在原处,看着海面之上,吴端近乎昏迷过去的身影,终于略略眨了眨眼,不再理会吴端的死活,转身朝着见愁等人飞来。 莫远行用那种近乎震骇的眼神,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作为与吴端境界相同的元婴期修士,此地,约莫只有莫远行才能了解到,方才曲正风人化海水、海水凝体的那一手,到底有多可怖,多惊艳 只要手持海光剑,在这海上,他便是近乎不死不灭的无敌存在 元婴巅峰 元婴巅峰 眼见着曲正风越来越近,莫远行只觉得有人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就要呼吸不过来。 方才一战的余威,还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冷硬,又难以接近。 姜贺缩了缩脖子,看着曲正风这样,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多久了 多久没看见过二师兄发怒了 二师兄已经修身养性了这么多年,忽然来了个该死的吴端,又唤醒了曲正风近乎狰狞的属性,往后他们这些师弟的日子,真的还会好过吗 姜贺恨不得跟随倒霉的吴端一起,一头扎入海中,从此不出来。 只是仔细一想,在这海面上,谁能有曲正风厉害 娘的,藏进去更是找死啊 于是,姜贺硬生生地止住了那种冲动,强迫自己站在原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旁边方才还叫喊着“见愁大师姐好帅”的卫襄,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膝盖一软,若不是还在海面上,估摸着在曲正风过来的一瞬间,就已经直接给他跪下了。 好、好强 崖山的修士都这么可怕吗 卫襄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只有见愁,还算是平静。 她注视着慢慢过来的曲正风,目光从他胸前巨大的伤痕上一掠而过。 曲正风与昆吾之间,约莫有什么大仇怨。 兴许,这一位二师兄很对自己胃口也不一定。 见愁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她望着曲正风,曲正风却忽然皱了眉。 见愁诧异,而后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 几乎是同时,曲正风也直接一闪身过来,海光剑朝海面上一划,便有一道浪墙砰砰地从海面上拔起,将那边的见愁等人朝着他这边拍飞过来 左手姜贺,右手见愁,曲正风稳稳地拽住了两个人 在他们原本立足处之下,海面上那露出了原形的礁石,猛然一颤 那种感觉,像是可怖的巨兽,终于从打盹之中醒来,轻轻地动了一下 大梦礁,竟然从海底缓缓升高。 无数的海水,在它升高的同时,从礁石上冲刷下去,溅起巨大的白色浪涛 像是整个海:。:底都被人掀翻了一样。 海面之上,忽然有如沸腾,滚滚的浪涛,一下翻飞而起 轰隆隆 巨大的响声,一下震撼了整个天与海。 大梦礁不断地升高,不断地升高。 无数原本栖息在礁石周围的鱼虾,在这一刻全部惊散,亡命一样,以大梦礁为中心,朝着四面奔逃而去,蔚为壮观 见愁原本是俯视大梦礁,如今头却越抬越高,变为仰视 太高,太高 原本只露出海面一点点的大梦礁,如今竟然变成了海面上一座小山 在它达到某个至高点的时候,升高的速度,终于放缓了。 一座小山,竟然朝着侧面,斜斜倒下 那倒下的速度并不快,可是倒下的瞬间,却溅起了无数的浪涛 在这雪白的浪涛之中,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终于从海面上扬起,像是一张巨大的鱼类的尾鳍一角 轰 那尾鳍一角,在海面上轻轻一动,便有万丈波涛滚滚 一时之间,怒海生波三万里,倒卷袭天 整个苍穹之下的雨幕,都仿佛为之一停。 原本下落的雨滴,仿佛也感应到这般恐怖的力量,不敢下落,竟朝着天上,朝着四面,倒飞出去 见愁等人不得不不断地升高,才能避免自己被海水波及。 骇然下望,但见这一道浪涛范围极广,竟绵延千里,布满整个海面 滚滚的波涛朝着南北向的西海岸猛然一拍,仿佛整个十九洲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海边,不管是望江楼,望海楼,还是最北的南海禅宗,中间终于无数临海的大小宗门,都感觉到了这种巨大的震颤 十九洲大地之上,无数大能修士,仰头而望,震骇不已 昆吾,诸天大殿。 在西海搅动,仿佛整座海底都要被翻出来的那一瞬间,盘坐于殿上的横虚真人,竟然无法控制收于自己体内的那一道巨大星盘 无数流动如水银一样的光芒,从他背部疯狂涌出,在诸天大殿的最高处盘旋凝结 一道利剑一样的银光,将整座星盘贯穿 横虚真人一下睁开眼睛,从来无情的眼眸底下,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西海,鲲醒 至妖至邪,将出于世 十九洲大地,大乱将起。 这、会是昆吾的浩劫吗 那一瞬间,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从极高的诸天大殿上,投向远方,似乎穿破重重迷雾,重重雨幕,到达了那暴雨笼罩、怒浪滔天的西海 巨大的西海,堪比整个十九洲大地。 此刻的海底,渐渐有一道深色的阴影浮现出来,已经覆盖了目之所及的整个海面。人站在海面上,只会觉得脚下的海水颜色变深,可若是站在更高更高的地方,便能窥见整个海底浮现出来的轮廓。 这是一条鱼。 一条名之为“鲲”的鱼 无数的海水为之涌动,浩瀚不已。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大梦礁已倒,那沉睡在荒古传说之中的巨物,终于苏醒。 那一道仿佛要遮蔽整座西海的黑影,自海底缓缓浮出,只在海面上,露出一座海岛一样的冰山一角,又缓缓地沉了下去。 又是一道波浪倒卷而起,在它缓缓沉落的瞬间。 人之渺渺,海之浩浩。 站在海面上的见愁,只如一个小点,仿佛一道浪涛便能拍下。 巨大的鬼斧之上,无数的鬼影,被这天地之间的巨变引动,终于全数冒了出来,浮动在见愁的周身,似在守护她。 远远望去,那一道缓缓浮出海面的海岛很平,仿佛只是那一条鱼的一点点背部。 在那“海岛”之上,同样站着一道渺小的影子。 少年。 青绿色的衣摆,老旧不堪,古拙的花纹遍布这一身衣服的每一个角落。 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可那种姿态,却仿佛镌刻在了见愁的心底。 海岛缓缓沉落,被无边无际的海水覆盖。 雨,还在下。 让见愁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少年的影子,也缓缓随着那一座海岛沉落,最终被无边的海水覆盖,消失不见。 蜉蝣,不过天地之至微,如沧海之一粟,秋毫之末;而鲲,却是北冥之鱼,浩荡千里。 以天地之微,御天地之大。 他站在鲲之背,渺小的影子,却仿佛遗世独立,慢慢消失在了深蓝的海水之中 鲲,向西南而去。 一道巨大的黑影,慢慢从见愁等人脚下的海面划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深蓝如墨的海水,才像是被阳光照着了一样,变得澄澈明亮了起来。 大梦礁如一场大梦,早已经消失不见。 入目之处,只有茫无际涯的海水。 见愁远远望着那一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心里却有一个清晰至极的想法: 是他。,。 第045章如此崖山 ,。 “那是什么” 艰涩的声音,终于从莫远行的声音里发出。 鲲,还有立于鲲上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 是谁 似乎,谁也不知道。 风小了,雨停了。 天际的乌云,也终于散了。 海面渐渐恢复了平静,金光又从云缝里照下来,翻覆的礁石再不存在,此前的浪涛袭天,都仿佛只是他们经历的一场梦。 只有,曲正风昂然而立的身影,一条一条地旧伤,提醒着他们,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姜贺的声音里有着颤抖:“那是鲲吗” 他曾在古书之中看过,这样巨大,这样的威势,除却“鲲”之外,还有何选 曲正风则微微眯了眼。 那一道巨大的阴影,是鲲不错;可是驾鲲而去的,又是什么 回过头来,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沉浸在方才场面之中,没有回过神来的状态里。 见愁鬼斧上的万鬼图纹,慢慢吸走漂浮在空中号哭的恶鬼。 她站在斧头上,还望着远方。 “哗啦啦” 一阵水声,终于打破了此地诡异的寂静。 原先被曲正风砸进海面的吴端,终于挣扎着从水里冒了出来。 他身上染着鲜血,擦了一把脸,将白骨龙剑从水中提出,剑身上一道刺眼的海蓝色裂纹,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方才发生的一切,吴端也感知到了。 在被砸下水面之后不久,他便已经醒来,只是受到重击之后,浑身无力,只能随波浪飘摆,如今一旦风平浪静下来,他也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 抬头朝上面一望,吴端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了。 曲正风听见声音,低头朝他望去。 吴端近乎咬牙切齿:“不问青红皂白,出手狠辣,不愧是崖山曾经的大师兄。只是今日你斩我白骨龙剑,伤我吴端,他日昆吾又岂能放过你” “又如何” 曲正风淡淡一笑。 旁边的姜贺极有眼色,连忙从自己的乾坤袋之中取出一件宽大的衣袍,一抖,之后递给了曲正风。 曲正风随手接过,直接披在了身上,重新将背部狰狞的伤疤遮挡。 重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曲正风,又仿佛一个温雅的翩翩君子,不曾冷笑睥睨,不曾举手投足间浪涛翻涌,亦不曾悍然伤人,与昆吾为敌。 吴端咳嗽了两声,海面上便浮上了一层刺目的鲜血。 血红的颜色,与海水混杂在一起,成了深紫。 他想要运力起身,却发现周身经脉刺痛,简直动也难以动一下。 听得曲正风这一句“又如何”,吴端忍不住笑了。 “又如何礁石地宫之内,我不过因不知眼前是谁,误伤了你” “曲某不曾误伤吴师弟,如此便好。”曲正风没等吴端说完话,竟然就直接打断了,丝毫不客气,“你我之间,没什么误会。” “你” 吴端万万没想到曲正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他在地宫之中误伤了曲正风,乃是轻伤 可是出海之后,曲正风却直接一言不合,让他拔剑,此后一场大战,更是招招夺命。固然是他技不如人,今日合该倒霉,可曲正风这一番说辞,却叫人怒从心头起 这般不讲道理的崖山弟子 就连见愁,都听出了这当中的不对劲。 她诧异地看了曲正风一眼,但见曲正风唇边划过一丝讥讽,却一副不再理会吴端的愤怒的模样:“吴师弟若有不平,只管回你昆吾,再找崖山讨个公道。” :。:“” 吴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未料此次西海之行,竟然会遭遇这样一番难以想象之事 崖山崖山,竟然如此嚣张 曲正风直接转过身,看了提溜着三个人的莫远行。 陶璋此刻,终于幽幽醒转,简直有气若游丝之感,似乎受伤不轻。他被莫远行拎着,却怒瞪着远处的曲正风。方才曲正风破冰出海之时,简直像是下饺子一样将他与三个人同时扔下,仿佛他们根本就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一样。 态度轻慢,竟至于此 而且 一想到在地宫之中,曲正风夺走的那一件东西,他就恨得牙痒 曲正风的目光,淡淡落到他脸上。 “陶璋道友,有话要说” 有话要说 说个屁 那东西自己虽没得全,可曲正风也给了自己一小块,这算盘简直精得令人发指 若将那东西的事情说出来,只怕是望江楼立刻就要插手进来,被这一直觊觎着的莫远行给占了便宜去。自己此刻不但不能将此事和盘托出,甚至更要借助于崖山的力量,摆脱望江楼。 所以,陶璋咬咬牙,忍了再忍,终于强忍住一把冲上去把曲正风掐死的冲动,开口道:“如今望江楼的两名弟子已经救出,事实证明是他们自己没本事,被困于礁石之下,与我陶某毫无干系。望江楼血口喷人臆断此事也就罢了,如今却还拘着我,是何道理” 莫远行一怔,下意识就要开口说什么。 没想到,曲正风已经直接转过头来,声音淡漠,对他道:“两名失踪的弟子已经寻回,陶璋在此事之中无过,我等奉师命前来处理此事,真相既已大白,还请莫长老放下陶璋道友。至于事情经过原委,莫长老的两名弟子,应当都清楚。” 曲正风一发话,谁还敢说不是 听上去,这就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要求。 莫远行知道这礁石之下,一定藏着什么,才一定想要控制住陶璋。陶璋不肯开口,便借助于崖山的力量,强迫他帮忙,到时望江楼势大,若最终发现了什么东西,崖山高高在上,必定不与他们争夺,到时候一个小小的五夷宗陶璋又怎么争得过 即便是五夷宗想要插手,那也是天高皇帝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番如意算盘,打到现在,却连大梦礁都塌了 如今水下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楚,倒是陶璋与曲正风两人都仿佛没有任何异常,想必是并未在水下发现什么。 仔仔细细地思索了一片,莫远行终于还是悻悻地松了手,放开了陶璋。 “既然此事已了,我望江楼自然不会为难陶璋小友,只盼着陶璋小友日后不要再行此等小人行径,终是丢了五夷宗的脸。” 陶璋摇摇晃晃,一道青光从他剑上泛起,虚弱极了。 在看见莫远行那吃瘪的表情之时,陶璋终于觉得心中一口恶气出来,竟忍不住长笑了三声,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了他。 而后,陶璋面色一变,脱口便骂:“陶某丢不丢五夷宗的脸,干你望江楼屁事” 真是忍够了 陶璋自问是个很虚伪很能装的人,只是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依旧是个嬉笑怒骂皆随心的小乞丐。 脏话脱口而出,真是爽快到了极点 莫远行乃是望江楼的长老,地位不说尊崇,至少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如今被陶璋这么一句直接骂上来,当真气得脸色发青,怒气翻涌。 “你,你,你,你个黄口庶子” “老匹夫” 陶璋冷笑一声,直接扫视了一圈,毫不犹豫,一个转身,不顾自己满身是伤,踏剑划破天际,疾驰而去 “待陶某修成元婴之日,便是老匹夫你丧命之时” 带着仇恨与疯狂的声音,在海面上荡开。 陶璋的身影,一闪而逝,转眼便已经远了。 站在原处的莫远行,面色早已经难看至极,想要追过去直接一剑斩了此子,永:。:绝后患,却又顾忌曲正风在场,不敢追去。 见愁隐约感觉出了什么,迟疑着打量了曲正风一眼。 这陶璋,似乎就是借着曲正风在,料定了莫远行不敢当着曲正风的面杀人灭口或者杀人泄愤,所以才连忙在这个时候跑路 不得不说,陶璋很小人,也很聪明 曲正风目中似乎划过一丝笑意,他直接对着莫远行一拱手:“此间事已了,莫长老也寻回了爱徒,我等时间不多,便不耽搁,告辞了。” 莫远行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却终于还是没开口,脸色尴尬地一拱手:“多谢曲前辈出手相助,望江楼感激不尽。” 在他说这话的同时,之前被见愁所救、被曲正风所救的那些望江楼弟子,都朝着他们躬身一拜。 “晚辈等感激不尽” 这些人的眼底,乃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见愁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弯唇笑了。 旁边的姜贺小胖子也是面带着一种难言的自豪感 这就是崖山。 咳,坑了人一把,还要被人仰视的崖山。 那边的卫襄颇为不舍,望了望曲正风,看着他那随意披着的宽松外袍下面,隐隐露出的肌肉和伤疤,仿佛恨不能用眼神将他给扒了 然后,好不容易将目光拔出来,她又看向了见愁。 一双眼睛,亮得令人毛骨悚然。 斧头斧头大长腿,崖山大师姐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一款啊 就要做了吗 好舍不得呜呜呜 这目光,让见愁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她照旧假装自己没有看到,眼见着曲正风已经拜别了莫远行,赶紧跟上,也没换里外镜,直接就御斧冲了出去。 崖山三人,处理完事,直接甩手不管,齐齐飞驰向东而去。 背后,莫远行面色阴晴不定。 海面上,吴端取出一枚丹药刚吞了下去,远远看着那远去的三道影子,面露复杂之色。 从曲正风,到姜贺,再到那崖山大师姐 见愁朝前飞驰,却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刻,她的目光正好与吴端对上。 霎时间的感觉,忽然就无比奇妙起来。 吴端的眼底,那种打量,并没有消失。 见愁想起的,是他初见时的那句话 到底在昆吾弟子的眼中,谢不臣是个怎样的人自己这似乎堪与谢不臣比肩的人,又到底是怎样的依仗存在 无解。 兴许,只能等待下一次的相遇。 虽然吴端惜败曲正风之手,可见愁对此人的印象,竟然还不算坏。 一路乘风而去,海面上又是灿烂的一片,像是他们刚来一样。 从此处,折转方向,一路向登天岛而去,远远便能看见那小小海岛的影子了。 一串岛屿,自西而东,纵贯整个西海,分割了南北,便是连接凡人俗世与十九洲的仙路十三岛了。 姜贺也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大梦礁所在的位置,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二师兄,我之前看见那鲲上,似乎有人” “天下有妖邪出,必有异象起。” 曲正风,冥冥之中,也感觉出了那种不同。 多少年了,十九洲早已经灭绝了有关于北冥之鲲的传说,如今鲲鱼现世,还有人站在上面 怎么看,也是十九洲一个重大的变数。 曲正风甚至可以推测,这就是吴端来西海的目的所在。 异事 这便是异事了。 见愁也在思索,并未插话。 小胖子姜贺,远远看见登天岛了,立刻欢呼了一声:“这一趟出来虽然没有成功打架,但是看到了二师兄打:。:架这一回昆吾的面子可丢大了,早听说昆吾吴端乃是高手之中的高手,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被二师兄虐菜了,哈哈哈距离我崖山门下打遍十九洲无敌手,又近了啊哈哈哈哈” 轻而易举 曲正风听闻,摇了摇头。 “吴端身上有伤,还未尽全力。” “有伤”姜贺诧异,“怎么会” 昆吾三弟子的身上,竟然会有伤 见愁也诧异无比,不过,她随后想到的却是 “二师兄知道他身上有伤,还” 曲正风一停,侧头看向见愁,眼底淡淡地:“即便他今日只是个残废,我亦全力以赴。” “” 见愁看不明白曲正风,似乎有泼天的仇恨,又似乎光明磊落,出于一种对对手的尊重 曲正风,真是谜一样啊。 她莫名地笑了一声:“曲师弟通达。” 曲正风也笑一声,却直接低头一翻手,便直接翻出了两枚青色的果子,直接扔给了见愁与姜贺。 “下礁石,在地宫之中的意外所得,也算是出山一趟的小酬劳。” “这是什么” 见愁接过,有些惊讶。 “地灵之果。” 至于到底是什么用,自己回去查就是了。 曲正风也不多说,只道:“陶璋下去不过就是为了此物。我跟随他去后,便在礁石殿中发现了此物,一共有四枚,直接从他手里抢了三个,留了他一个。” “你是故意给他留的吧” 姜贺看着手里圆润可爱如玉一般的果子,真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眼睛发亮,恨不得能扑到曲正风的身上 “所以刚才陶璋才会一语不发,没说出下面发生的事情来,他一旦说了,望江楼就要插手进来,到时候他一个也落不着。哈哈哈,二师兄你太棒啦,简直一如既往地心狠手黑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地灵之果,这一趟出山真是发了发了” 姜贺兴奋个不停。 可见愁 望了这地灵之果许久,只觉得自己背脊骨凉凉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仿佛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的曲正风,又想起自己先前对他谦谦君子的评价来,不由得嘴角一抽,一时之间竟然无比同情陶璋。 崖山 曾经的大师兄。 拥有堪称丧心病狂的战力,也拥有 黑到不能再黑的一颗心。 “见愁师姐怎么了” 仿佛看见了见愁的表情,曲正风淡淡问了一声。 见愁咳嗽了一声,摇摇头:“没什么” 她一看前面,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转开话题:“登天岛到了” 此时海岛上的人已经稀疏了下来,有时多,有时少。 传送阵就在那一片平坦的地面上,见愁从高处望去,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传送阵,而是旁边的小石潭 清幽的石潭,周围的石块上爬满了青苔。 清透的水底,冒出冷泉来。 草丛刚刚被雨水洗过一遍,似乎干干净净。 空气也明澈无比 在见愁记忆里,原本绕飞在草丛中、青苔上的蜉蝣,似乎都被这一场海上的暴雨洗去,一只也看不见了。 落地时,见愁抬眼望去。 小石潭边的地面上,露出了一个三丈余长的凹痕,那原本倒放在地面上、长满了青苔的“朝”字残碑,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之前乘风破浪三万里的渺小身影,见愁唇边挂上了一丝微笑。 一只,想要活过一日的蜉蝣。,。 第046章 小师妹 “师姐,怎么了?” 才一落地,姜贺就注意到了见愁的眼神,朝着那边看去,却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乐—文 他将手里的地灵之果一抛,便接在了手中,走了上来。 见愁回过头,笑笑道:“没什么,只是看到这里,就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了。” 当然是借口。 这话曲正风不很相信,只是旁人在想什么,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他道:“我们直接从传送阵回去,向师尊报过情况,兴许还得说一说别的事。” 别的事,指的约莫是与“鲲”相关的事。 见愁与姜贺都点了点头,两人跟上了曲正风的脚步,一起重新站在了传送阵内。 十九洲的传送阵,但凡是要紧一些的地方和繁华一些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没有一座传送阵可以直接通到崖山,其中有什么原因存在,现在的见愁并不知晓。 他们只能从定向的几座传送阵之中不断地跳转,从登天岛至十九洲西海岸,而后从那伫立着九重天碑的广场上,传送至他们来时的山崖上。 腥咸的海风,一下换成了清新的山风。 大雨过后,九头江支流之中的水,带着几分浑浊,从上游滚滚而下,有许多树叶枯枝混杂在江水之中,沉沉浮浮。 他们走时,是暴雨倾盆。 归来之时,已经雨过天晴。 彩色翅膀的鸟儿震动着翅膀,将之前穿行在雨幕之中时候沾湿的雨水拍落,一阵濛濛的水雾。 出去其实没有多久,可回来时候,呼吸一口山里面的清新空气,褪去了海边的腥咸,见愁竟然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姜贺小胖子更是直接站在传送阵上面,伸了个懒腰。 “我们回来啦!” 响亮的声音,穿过了整个江面,在群山重重的碧影之中回响。 山林之中,一片惊骇欲绝的颤动,像是有不少鸟雀虫兽,都被他这一声喊惊动了一样。 “啪。” 曲正风直接一个巴掌送了过去,盖在了姜贺的脑门上。 姜贺愣了,不敢相信地回过头来,愤愤注视着曲正风:“二师兄你干什么?” 曲正风眉头皱着,淡淡道:“别扰民。” “民?” 姜贺手指头一下戳了出去,点着河对岸,山林中。 “它们也算是民?!” “……” 曲正风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 姜贺一下看见了曲正风宽松的衣袍,只是刚才松松系上的,一下就让他想起了刚才的一幕,赤着上半身的曲正风,一剑斩断了骨龙。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背后腰间一凉。 所有已经蹦出喉咙口,摊在了舌尖上,就要钻出口的话,都被他极其聪明地一卷舌头收了回去。 嘴巴一闭,再重新张开的时候,已经是满脸讨好的讪笑,活像是个纯良的乖孩子。 姜贺龇牙咧嘴笑着:“算,算,它们就是民,标准的土著……” 凉凉收回自己的眼神,曲正风终于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只道一声:“走吧。” 见愁走了上来,侧眸看了小胖子一眼。 他太怕曲正风了。 兴许是感觉到了见愁的目光,小胖子姜贺竟然从中读出了一种莫名的鄙夷,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可怜的小胖子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故意落后几步,走在见愁的身边。 他不敢说出声,只传音道:“二师兄以前是很恐怖的……最近几年才修身养性了一些。但是这一次,我看二师兄又要开始了……呜呜,太吓人了。大师姐你别看我这么忍气吞声,这是生存艰辛啊!” 即便只是传音,见愁也能感觉到他饱含着的浓烈情绪,那叫一个悲悲切切、凄凄惨惨。 迟疑了片刻,见愁还是传音回道:“有这么可怕吗?” “有!” 小胖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眼神极其肯定,又忌惮地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到山崖边的曲正风,传音道:“毕竟他以前是我们崖山的大师兄,谁都打不过他!当时可凶了……呜呜,以后大师姐你要庇佑我啊。” 大师兄,谁都打不过。 而她这个大师姐呢? 一时之间,见愁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有不对劲,只对小胖子笑了笑,却没回应他的话。 修为高的修士,是能察觉到后面的灵力和精神波动,知道他们在传音的,虽然曲正风没有特别逆天,应该不会听到传音的内容,但是…… 让他多想也是不好的。 小胖子说完两句之后,就直接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了。 三个人从山崖上飞去,远远便已经看见被层云笼罩着的崖山了。 江流从崖山旁边蜿蜒过去。 三个人直接化作了三道光线,直直朝着高处而去。 在距离崖山还有三百丈远的时候,曲正风直接随手抛出了一枚令牌,它朝着高空之中飞去。 见愁抬起眼来,就看见,在令牌往前飞到某个地方的时候,便像是撞到了什么上,发出了轻微的“啪”的一声响。 伴随着撞击声出现的,是一面巨大的光幕。 涟漪一样的光晕,向着四周扩散而去。 那竟然是一座庞大的护山大阵,仿佛有通天之高,光华璀璨! 那一道令牌上“崖山”二字,在接触到护山大阵的一瞬间,便立时飞出去一道虚影,与护山大阵融合到一起。 于是,一道三丈高的“门”出现在了光幕之上。 曲正风抬手,直接将令牌一收,便御剑而去,姜贺与见愁连忙跟上。 也许是知道见愁对这一切并不了解,曲正风道:“自古崖山出易入难,便是因为这一座护山大阵的存在。外出之时,但凡崖山弟子都要携带令牌,大师姐来崖山不久,不知道也是正常。” 山中精怪其实不少,更何况难保有心怀不轨之人。 但凡是有点脸面的门派,在外都有防护。 不过崖山的防护,也太大了一些…… 崖山外三百丈,竟都是禁区。 见愁点头,将这一切记在了心里。 又往前行了一会儿,再往高处升去,崖山灵照顶,便渐渐从云雾之中显现出它的模样来。 云气被风吹起,贴着灵照顶表面过去。 中心处的归鹤井旁,大白鹅霸占着半个水面,游来游去;另一半水面上,几只优雅高贵的丹顶仙鹤缓缓地走动,在水边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每次看见这一幕,姜贺都觉得自己心疼肝疼胃疼背疼…… 真他娘浑身都疼。 还记得自己当初对着那大白鹅自言自语,以为仙鹤们回来了,这一只大白鹅一定自惭形秽,被这一群高贵的仙鹤被赶出老远去,再也不敢在归鹤井里面作妖…… 万万没想到,这一群老祖们养的仙鹤,竟然连一只大白鹅都斗不过! 难道,这世道果真是鹅仗人势吗? 见愁看姜贺望着下面的场景,表情抽搐,也顺着看去,便瞅见了现在已经跟了扶道山人姓的大白鹅。 一时之间,她自己也有些无语。 不过…… 这怎么说也算是自家出的鹅,见愁想了想,还是当什么都没看见,直接落在了灵照顶上。 拔剑台四角,有不久之前的雨水,缓缓流淌下来,顺着灵照顶边缘的斜坡,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冲向了山下,汇入山坳之中,只怕会成为九头江支流的一部分。 执事堂就在拔剑台前面不远处,门外头站了几名弟子,似乎正在讨论什么事。 曲正风、见愁与姜贺三人走过去的时候,这几名弟子连忙停了下来,齐齐下拜:“拜见大师伯、二师伯、八师伯。” “不必多礼。”曲正风一笑,自然地说道,而后问,“你们扶道师叔祖可在里面?” “还在里面。” 几人答道。 于是,见愁等人入了执事堂。 出发之前,见愁只站在外面,并没有入内。 如今入内,却发现摆着茶具的桌椅上,都有了人,见他们进来,纷纷见礼。 绕过前面影壁,入了后堂,便能看见一座巨大的天井,中间修建了一座石台,石台上悬浮着无数牛毛针一样的银光,并且每三息朝外飞出去一次。 同时,在这石台周围,不断有弟子长老们相互交流,手指一弹,便有银光凝结而成,被他们伸出手指,一下弹入石台之中。 这石台,似乎是一个发信之地。 见愁看得仔细。 曲正风却已经直接走下了天井。 在那传信石台的侧面,扶道山人叉着脚坐在一把椅子上,已经啃了不知道多少根鸡腿了,满地都是鸡骨头。 他啃着啃着,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双鞋,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 抬起头来,扶道山人眨了眨眼,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仿佛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才多久?办完了?” 曲正风躬身一行礼:“望江楼与五夷宗陶璋之事已经处理完毕,失踪的两名弟子也已经找到了。” “哦。这么容易?” 扶道山人想了想,拿着鸡腿就站了起来,忽然就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你们这才去了几个时辰,一看就知道这件事无比简单,这望江楼,还他姥姥的拜托昆吾麻烦我们。真是干了他老娘的……我们有那么闲吗?不行,山人我一定要让昆吾知道!” 这种行径,太恶劣了! 扶道山人想着,毫不犹豫手指凭空一拈,便仿佛直接从虚空之中抽了一道银光出来,直在银光出现的那一刹那,无数细小的电弧便在银光周围弹射了出来。 噼噼啪啪…… 电光炸裂的声音,清晰至极。 “嘿嘿……” 看着自己指间这一道电光,扶道山人奸诈地笑了。 见愁陡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为什么觉得自己这一位师父…… 有那么一点…… 黑? 扶道山人得意地扬了扬自己的眉毛,恨不得让它们在自己的眉骨上跳舞。 他轻轻地一弹指,道一声:“去!” 那一道闪烁着电弧的银光,便直接化身一道闪电,竟然直接从这天井之中,朝着高处延伸出去! “噼啪!” 暴雨才过的晴空之中,顿时一道闪电炸雷响起! 一道浅蓝色的电光,直接将天幕撕破,朝着虚空射去,转眼消失不见。 远在十九洲大地最中心的昆吾,高高悬浮在虚空之中的诸天大殿上。 一群弟子散落在各级台阶上,前方的横虚真人手持拂尘,声音平缓又沧桑,似乎正在为弟子讲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噼啪!” 一道闪电,忽然在这威严神圣的诸天大殿之上炸响! 但见这一道来自晴天的霹雳,来势汹汹,威风赫赫,张牙舞爪,像是一头巨兽,疯狂地朝着横虚真人扑来! 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唯有横虚真人,眉头一皱,长叹了一声,竟然不闪不避,直接伸出手去,任由那电光在自己的手上炸开! 无数可怖的电弧,在他手中盘旋环绕。 横虚真人,慢慢从这一道闪电之中,将一道银光抽了出来。 原来…… 竟然只是一封雷信。 下面无数弟子都有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昆吾诸天大殿,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来的地方。 有人给横虚真人送雷信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这么嚣张,声势这么浩大,这么吓人,就怕劈不死横虚真人一样,到底…… 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大家都悄悄打量着横虚真人的神情。 奇怪的是,横虚真人只是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就知道是谁一样,没有说话,一把捏碎了银光。 一道光幕铺开来,扶道山人那一句句给人穿小鞋的话,也就慢慢出现在了横虚真人的眼前。 望江楼…… 横虚真人思索了片刻,有些无奈。 他正思考着要怎么回复扶道山人,却没想到,忽然感觉到什么,抬眼朝下望去。 站在高处的横虚真人,一眼看下去,能将整个诸天大殿的情景收入眼中。 此刻,便有一道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 逆光将他的虚弱的身形,烘托得越发虚无。 横虚真人在看清此人之时,眉头便狠狠皱了皱眉。 “老三?” 吴端身上带伤,眼见着这边有无数的昆吾弟子,只咬紧了牙关,慢慢走上来,朝横虚真人面前一拜:“徒儿幸不辱命,已查明异事之所出……” 崖山。 “你说什么?鲲?!” 扶道山人整个人都险些炸了起来,头皮发麻。 他简直觉得自己有些没听清楚,用一种震骇的眼神看着曲正风,简直连鸡腿都吓得掉到了地上。 在扶道山人发完那一道雷信,开始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奸笑之后,曲正风便将他们在西海之上遇到的异状,一一告诉了扶道山人。 在听到“鲲”这一个字之后,扶道山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曲正风:“我说老二啊,你是不是最近被你大师姐刺激了,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鲲这种东西,早不知多少万年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怎么可能还被你看到,还有人踩在鲲的背上,乘鲲而去?若真有这么厉害的,那都不算是人了!” 能有人站在鲲的背上,破浪而去? 逗山人我呢! 扶道山人是半点也不相信,直接摆了摆手。 曲正风没说话了,后面的见愁跟姜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无奈。 他们也知道,话说出来似乎有点震撼,但是…… “师父,这件事不止曲师兄一个人看来,昆吾的吴端师弟也看到了。” 见愁开口,证明曲正风没有说谎。 这一次,扶道山人沉默了。 他看了看曲正风,又看了看见愁,最后看了看姜贺小胖子。 手一指,扶道山人立刻道:“小胖子你老实,你说,是不是真的?” 姜贺一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的表情,点了点头。 “……” 一时之间,扶道山人有些愣住了。 鲲? 鲲?! 他手里九节竹一拿,这是前不久见愁还给他的,他狠狠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咕哝道:“该不会吧?鲲?鲲?这得要吓死人吧?不行,我得问问去……” 说着,他直接转过头,看向了发信台。 “没事了,你们先走吧,我得先问问去。真是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曲正风想了想,这种事自己也帮不上忙,后面若有什么消息,扶道山人自然会通知他们。 所以,他一拱手,躬身朝扶道山人行礼:“那弟子便先退下了。”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背对着他们,眉头却已经紧皱了起来。 见愁与姜贺也没多留,都一拜之后,跟着出去了。 站在执事堂外面,三人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回望了一眼。 姜贺道:“说起来,师尊刚才那一道雷信出去,会不会出什么事?” “有什么事,也是他与横虚真人掐,跟我们没关系。”曲正风倒是看得开。 见愁道:“那吴端的事……” “不是大事,也就没有告诉师父。” 什么事都说了,唯独吴端的那一件,曲正风一个字都没提。 见愁心里是有些担心的,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曲正风仿佛能猜透她心思,只道:“吴端这等昆吾名门出身,不必担心他,毕竟那里还有望江楼在,死不了。” “……” 这一番话,真是讽刺得可以。 可是见愁仔细思考了一下,曲正风说得半点也不错。 他们走的时候,望江楼的莫远行还没走,必定是要帮吴端一把的。 姜贺听他们说这些,顿感无聊。 怀里揣着那一颗地灵之果,他有些难以掩饰的兴奋,只笑着道:“什么鲲鹏不鲲鹏的,还是你们聊吧,我要先回去研究研究这果子了。哈哈,这次出海真是赚大发了!谢谢二师兄,我先回去了。” 他对着两人一拜,见愁与曲正风同时微微点头。 于是,姜贺再也懒得待在这里,一下化作了一道迅疾的赤红色光芒,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一阵风吹来,云气一下浓烈起来。 见愁看向风吹来的方向,也就一下看见了拔剑台。 她道:“听四师弟说,二师弟其实向来是个不拔剑之人,没想到……” 竟然对着吴端拔剑了。 见愁有心想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难以为继。 曲正风也随着她的目光,朝拔剑台看去。 “人生得意,须拔剑。” “得意?” 见愁不解。 曲正风笑道:“元婴巅峰对战元婴中期,还是一个受伤的元婴中期,又是在于我有利的海上,如何能不拔剑?” 见愁还是不懂。 支撑着拔剑台的那一把剑,在近处看时,似乎锈迹斑斑,已经禁受了多年的风吹雨打。 曲正风手一指这把剑,道:“白骨龙剑是一把好剑,只可惜用剑的人不够好。不过比起昆吾之中的其他人,吴端此人虽算不上顶尖,却已经是难得的一个心性绝佳,我又瞧得上的人了。只可惜,他生在昆吾。而我崖山,比白骨龙剑好的剑,远不止一把。崖山三把剑,这拔剑台下之剑算一把……” 这一把? 见愁仔细地看着,却在想要怎样才能将这一把剑给拔起。 “崖山三把剑?这里是一把,那还有呢?” “你想看?” 曲正风的目光,变得很奇异。 见愁说不清这眼神里含着的意思,但是她在经历过这一次出海之后,心绪很奇怪地难以平静。这里面,兴许有受到曲正风的影响…… 笼罩在这一位二师弟身上的重重谜团,他奇怪的做事风格…… 还有,他展现出来的超凡实力。 一切的一切,都让见愁觉得…… 她似乎应该做一点什么。 只是,无从思考。 见愁道:“想看。” “拔剑台一把,武库一把,见愁师姐已经看过了……还有一把,在上面。” 上面? 见愁一怔。 曲正风抬头,目光顺着对面高高的崖山山壁,不断地往上攀去,越过那孤高的石亭,一直到达最顶上。 “见愁师姐若想看剑,便随我来吧。” 话音落地,曲正风已经化作了一道飞逝而去的光线,直直朝着崖山的最高处飞去。 见愁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迟疑了片刻,却是洒然一笑,终于跟上。 鬼斧飞旋着,飞快地接近了速度其实不快的曲正风。 两个人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目之所见的崖山山壁,也越发陡峭了起来。 忽然,在越过某一条界线之后,见愁的眼前一下开阔了起来。 不知何时,他们竟然已经飞到了崖山绝顶! 这里已经看不见云气,只有一座高高的山尖,耸立在云端。 而顺着山壁往下望去,下面的山体都被一层层的白玉覆盖,看不见分毫。 山顶处,竟然也有一座小小的平台,还摆了一张以这山顶山石雕成的石桌和几张石凳,一看便知道与山体连在一起,动也不动一下。 曲正风,就落在这山顶上。 见愁跟着他,随后落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这么高,这么高的地方。 站在这一座小小的山顶平台上,见愁只觉得入眼所见,皆是白云苍苍,冷冽的山风从云底下吹来,只让人有一种为之颤抖的感觉。 见愁不知这颤抖,到底是因风而起,还是因凌于绝顶而起。 原来人到最高处,不是一览众山小,而是周遭所见皆白云,入眼茫茫无他物。 曲正风看了见愁一眼,便慢慢走到了山石雕琢的石桌旁。 他看向了自己身前不远处。 见愁随之看去。 在石桌前面约三丈远的地方,竟然倒插着一座剑柄。 说是“一座”,只因为这剑柄太大,足足有四人高,六尺宽。剑锷在贴着地面的地方,朝着两边张开。剑锷更往下的地方,便形成一道菱形的石柱,直直地插在了地面上,仿佛从这山顶一直插着山腹之中插去,甚至要直接进入地心一样。 这…… 是一柄剑? 见愁眼中的这一座剑柄,完全是用石头雕刻而成,看不出有任何金铁的痕迹。 曲正风走上前去,高高仰头望着这一剑柄,开口道:“崖山绝顶,名曰还鞘顶。这一柄石剑,听闻乃崖山万年前的大能修士,以自身佩剑,一剑穿透整座崖山,直直插到崖山的地底去,从此再未拔出。因这一把剑,与我崖山近乎同龄,所以便称之为‘崖山剑’。” 崖山剑? 见愁望着这高大的剑柄,脑海之中想象出当年一剑贯穿崖山时候的壮阔,不由有种心神激荡之感。 “剑乃崖山剑,剑鞘乃为整座崖山。于是,此绝顶,才名之曰还鞘顶。” 长剑还鞘,归于整座崖山。 何等开阔的意象? 崖山与天同高,此剑从天上插到地下,可称得上是蔚为壮观了。 见愁说不出话来。 曲正风回头一看,便瞧见了见愁脸上的表情。 那一瞬间,他笑了一声。 见愁回过头来,看他。 曲正风解释道:“不过……也许是假的。这些都是师尊告诉我的……师尊这个人么,你应该也算了解。他嘴里没两句真话,兴许不过是他随手一挥,用这地上的山石雕刻成了这一柄剑罢了。” “……” 见愁瞬时无语。 之前为之激荡的胸怀,忽然就被曲正风这一句话给浇灭了。 曲正风看着见愁那说不出感觉的表情,忽然就大笑了起来。 “曲师弟……” 见愁想要提醒他,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这笑得也太夸张了吧…… 没想到,曲正风听见这一声,笑声便慢慢止住了。 这一下,反倒是见愁有点奇怪了。 她诧异地望着曲正风:“曲师弟?” “……在你来之前,没人敢叫我师弟。”看了她半天,曲正风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一刹,见愁所有即将出口的话,全部被封在了喉咙里。 曲正风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淡漠的表情。 见愁只觉得自己内心之中有一种感觉,终于应验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用什么心情,什么表情,将这一句话说出来:“曲师弟,似乎果然不很喜欢我……” “小师妹,你很敏锐。” 微微地眯上了眼,望着见愁,曲正风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 这是得体至极,也优雅至极的微笑。 然而…… 他叫的,不是见愁师姐,而是—— 小师妹。 见愁彻底愣住了。 她望着曲正风,曲正风唇边的笑意淡淡的,似乎没有消减半分,可是他眼底,却有一种难言的深邃,让见愁看不穿…… 眼见着见愁仿佛被自己这一句“小师妹”给吓住,曲正风却半点没有任何要纠正这一个称呼的意思。 他只一抬手,将海光剑握在手中:“拔剑吧。” 第047章 同门拔剑 她是听错了吗? 见愁脸上所有轻松的表情,终于渐渐地敛去了,透出一种难言的冷肃。:乐:文:小说3w.しwxs 她缓缓抬了眼眸,注视着曲正风。 他说,拔剑? 对她说拔剑? 曲正风抬手,动作缓慢,一点一点地将海光剑从剑鞘之中□□。 那架势,像是将一片深海,从那剑鞘之中抽离出来一样,有一种静默的浩瀚。暗蓝色的光芒,原本阴冷,可在剑光一点一点被拔出的时候,又变得温暖起来。 大海的包容。 一点一点的灵力,注入了海光剑中,于是暗蓝色的剑身,也渐渐变得透亮起来。 那是见愁已经开始熟悉的湛蓝色。 这是海光剑的状态,被催发到极致时候的表现。 清澈。 危险。 战意昂扬。 刚才海上的那一场,曲正风还没打够。 一寸一寸,湛蓝色的剑刃。 曲正风在慢慢地将海光剑拔出,他仿佛很享受这种感觉。 在拔剑的时候,他的微笑很真实。 只是,见愁依旧没有明白。 鬼斧握在纤白的手掌之中,见愁问道:“为何拔剑?” “拔剑就是拔剑,没有理由。”曲正风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声音也轻轻柔柔,甚至带了几分逶迤流转之感,“沈师弟没教过你,‘一言不合便拔剑’,理由这种东西,从来不是我崖山门下该考虑的吗?” 一言不合便拔剑。 在见愁看来…… 这是对外人。 她五根手指收紧了,又仿佛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于是松了松。 “可我不想对你拔剑。” “我想对你拔剑,这就足够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最后一寸剑尖,终于脱离了剑鞘,一柄完整的海光剑,终于出现在了曲正风的眼底。 他随手一挥,挽了个剑花,动作堪称潇洒。 抬首一看见愁,身体紧绷,看似还在询问自己,却已经摆出了一个如临大敌的姿态。 曲正风不由笑了起来:“你嘴上说不想对我拔剑,可身体却已经准备对我拔剑了。小师妹,口是心非可不怎么好……我崖山门下,都是说一是一的。” 说一是一? 她可不觉得扶道山人座下这几位弟子之中,有哪个是这样老实的人。 见愁并不知自己身体到底是什么状态,她只觉得,在曲正风的海光剑完全出窍的那一瞬间,便有强大的威压降临,压迫着自己,让她感觉到压抑,难以呼吸。 那种感觉,像是要忍不住对比自己修为高的人顶礼膜拜。 如若不将手中的鬼斧握紧,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手心开始冒汗,呼吸也开始有些错乱。 见愁咬了咬牙,勉强平静道:“曲……师弟,是不喜欢我成为崖山的大师姐?” “你可以这样认为。” 曲正风不置可否。 他随意地晃动着手中的剑。 “再不拔剑出手,我要不客气了。” 拔剑? 见愁陡然笑了一声,望着曲正风。 太过强大了…… 平日看上去好接近的曲正风,在将周身的气势都爆发出来之后,自己根本拍马难及。 好接近? 不过都是错觉罢了! 一个元婴巅峰的修士,岂是好接近的? 见愁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这一瞬间,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个原本周全妥帖,对所有人都照顾有加的二师弟,忽然要自己拔剑,变得不近人情起来,换了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可在最初的难以接受过后,见愁竟然感觉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竭力地将头抬起来,直视着他,那目光竟然有一种灼人之感。 “可是,我没有剑。” 但是她有斧。 鬼斧,终于缓缓地举起。 呜…… 万鬼呼啸,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疯狂地从那斧身上无数的花纹之中钻出! 曲正风看着,眼底奇异之色越重。 当了崖山这么多年的大师兄了,忽然来了个筑基期的小师妹成为了大师姐,这感觉…… 其实很有意思。 曲正风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看上去还不错,不过……还差太远!” 毫不留情,曲正风直接一剑扫出! 哗! 巨大的水声,从见愁的耳边响起! 她早就在今日西海之上,观摩过曲正风与人战斗时候的情况。眼前这一场战斗,虽然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可海上那些画面,却不断地从她脑海之中飞驰而过。 兴许是极度的紧张,兴许是极度的兴奋…… 见愁也说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情绪占了更高的比例,她只能凭着本能,挥舞着比自己还高的巨斧,一斧辟出! 巨大的斧影,霎时间从斧身上脱飞出去! 一道,两道,三道! 每一道斧影出现的位置,都不一样! 劈空,乃是“劈开空间”之意。 这斧影,出得离奇而陡峭…… 只可惜,曲正风身经百战,毕竟不是见愁这般才经历过几场小战的人可以比拟的。 浪涛一样的剑光与斧影撞在一起的一刹那,见愁还没来得及动,曲正风却已经直接一个闪身,化作一道流光,直接从被撞击出来的气浪之中穿过,竟然一下来到了见愁的身前! 见愁心底惊骇之下,只觉得毛骨悚然。 也许是曲正风气势太甚,她竟然半分感觉不出这一位“曲师弟”是在玩笑! 真正的战斗! 他近乎全力以赴! 如果不够认真,只有区区筑基期的自己,有可能真的会死! 这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放在平时,见愁根本想也不会去想,可是此刻,却偏偏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心上! 那一刻,所有的潜力,都被这种生存的危险压力激发了出来! 心,陡然平静了下来。 她脑海之中一片的冷静。 鬼斧乃是自己选择的法器,曾经是一件威力不低的玄宝,只是它其实并非自己最得力的武器,因为没有足够趁手的道印与之相配。 唯一的一道道印,自己修炼还不够。 所以,此刻的见愁,最强的反而不是鬼斧,而是她的身体! 天虚之体! 她还学过几枚别的道印! 曲正风右手将海光剑一个掉头,竟然倒持海光剑而出,像是持着一柄锋锐的匕首一样,朝着见愁的脖子横来! 这是要抹脖子! 在这种危险临头的时候,正常人脑子都会空白那么一瞬间,可见愁竟然清晰无比! 抬手,一指! 她竟然完全无视了距离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的海光剑,目光变得虚无起来…… 昔年在人间俗世之中的一幕又一幕,在这一刻,走马灯一样从她脑海之中一点一点闪过。 她还记得自己与谢不臣的相知相识…… 曾经的一切温暖,关怀,心中的悸动。 红尘滚滚千万里,一旦有了牵挂,便是—— 入妄! 见愁的眉心祖窍处,如星河一般璀璨的光芒,终于散发了出去。 入妄一指出时,她脚下亦有一座斗盘亮起! 无数星尘一样的光芒,都被她凝聚在了这一指之上! 此刻,剑锋已在她脖颈边! 此刻,她一指已到曲正风眉心之前! 曲正风的眼仁很黑,眼底也永远都是一片清淡的冷静。 可在她裹着星尘的一指朝着他眉心而来的瞬间,却有一种淡淡的迷惑,忽然蒙在了他的眼眸上,然而,仅仅是一刹那,他就恢复了清醒。 元婴期修士的精神,如何强大? 远远不是现在只有筑基期修为的见愁可以迷惑的。 一指入妄,也不过只能让曲正风恍惚这么一瞬罢了! 可是在这般凶险的战斗之中,只这一瞬就足够了! 见愁另一手毫不犹豫地直接一斧头劈出去! 曲正风持剑的手,在这一刻,已经慢上了一寸,只这一寸,便已经导致了这一次的失败。 他不得不抽回了手来,闪身避开见愁这挟风裹雷的一击! 清冷的眼底,微微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来。 的确是没有想到。 这是见愁第一次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旁的本事。 劈空斧与入妄指,都是她新学的。 如今在这关键时刻,她竟然能够运转自如。 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正是在曲正风这样压迫性十足的攻击面前,她才能激发出自己全部的潜力,在第一次实战的情况下,就这样险之又险地从曲正风手里夺回一城。 然而…… 只有这一城了。 在避开她那一斧之后,曲正风便笑了一声:“看不出小师妹也是个藏拙的人啊。” 小师妹? 听上去,这三个字充满了调侃,甚至是嘲讽。 见愁皱紧了眉头,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她一语不发,重重地踏前了一步,转守为攻! 手中鬼斧闪过一道光,直接隐没在了她眉心。 见愁蹂身而上,原本在脚下的斗盘,在一道强光之后,竟然忽然消失! 刚刚站稳在原地的曲正风,不由得眯了眯眼。 一个预感,忽然升上了他心头。 天虚之体? 这念头才一出现,那原本已经消失在见愁脚下的斗盘,再亮起的时候,竟然已经到了她素白的手背上! 这手背,就在他眼前! 轰! 翻天印! 身体之中,无数的灵力疯狂地朝着手掌之上涌出! 见愁都几乎要控制不住! 借着灵力疯狂涌出的劲儿,她猛地朝前面一推。 一道手掌的虚影,终于从她手掌上脱离出去,仿佛要一掌将曲正风盖住一样! 曲正风看见这熟悉的一幕,难得地大笑了一声。 这便算是见愁的杀手锏了。 作为一名筑基期修士,竟然能习得这样超乎寻常人想象的一枚道印,甚至还能借助天虚之体的特殊,将这一枚道印威力不减太多地施展出来,已经是极为难得。 幽幽的冷光,从曲正风的眼底泛起。 他注视着见愁越来越近的手掌,脚尖一点地,竟然极速的后退了起来! 只一眨眼,他整个人便已经退到了这还鞘顶的边缘! 退不能退之时,他终于脚下一错,稳稳地将身形定在了悬崖的边缘,动也不动一下了。 海光剑忽然被他凌空抛起,曲正风竟然弃了剑,两手朝面前一架,双掌翻转之间,竟似乎有一道灵力漩涡,在他双掌旋动之间生成。 原本滔天的巨大虚影,竟然在撞过来的一瞬间,被这一道双掌掌力形成的漩涡吸引。 初时,只如泥牛入海一样,缓慢。 然而仅仅在一眨眼之后,那一道漩涡便像是扩大的风暴,来者不拒,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的东西吞噬! 见愁站立不稳,竟然仿佛被这一刀漩涡吸引,朝着他双掌之间栽倒而去! 曲正风忽然皱了皱眉。 在见愁的脸上,他没有看到半分的慌乱! 有备而来! 见愁就根本没想过,在对上高出自己两个大境界的曲正风的时候,自己能够一击得手。 所以,后招早就备好了。 手背上那一座斗盘,在一掌翻天印递出的瞬间,便已经消失不见。 然而这一刻,曲正风的眼前,却光芒大放! 见愁一抬腿,朝外屈起的膝盖处,猛然朝着外面撞去! 斗盘在她抬腿撞去的瞬间,绽放! 绚烂夺目! 天虚之体的好处便在这里了。 寻常之人只能用手施展的道印,在见愁这里,不管是手还是脚,甚至是头……只要有经脉分布的地方,只要能容纳这一枚道印的轨迹,她就一定能施展。 便如—— 此刻的翻天印! 一道膝影疾驰而出! 在第一击意料之中的失手之后,见愁已经算过了曲正风的反应,所以才有此刻毫无缝隙的第二次翻天印攻击! 同样是虚影! 同样是毫不犹豫的攻击! 曲正风的双手,还施展着那一道漩涡。 高高抛起的海光剑,还未落下,此刻的曲正风,似乎必输无疑! 见愁仿佛觉得自己心底终于平静了。 然而…… 在这一刻,在她近乎势在必得的这一瞬,她竟然清晰无比地看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曲正风脸上,竟然划过了一种笑意! 那是一种嘲笑,笑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见愁还未来得及察觉出个中的变化,便感觉到一股巨力,忽然狠狠地撞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轰! 巨大的气浪翻卷开来,将这还鞘顶上的碎石与灰尘都抵挡开去! 竟然是曲正风同样地直接一膝盖撞了上来! 那一瞬间,见愁都仿佛要听见自己膝盖碎裂的声音了。 无疑,这根本不是什么适合女修的打法,太冷,太硬,太霸道! 只是在一膝盖撞出去的时候,会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然而,被人撞上的滋味,也绝对酣畅! 见愁只觉得像是撞在了铁板上,疼得钻心。 她甚至还能看到曲正风的表情,笑意盈然。 砰! 巨大的撞击之力,终于让见愁倒飞了出去。 无巧不巧,她飞去的方向,正好是那一柄“崖山剑”剑鞘所在的位置。 整个人后背直接撞在了石质的剑鞘之上,与撞上坚硬的柱子毫无区别。 见愁只觉身体之中一阵气血翻涌,原本在“经脉”之中游走的灵气,在这么凶狠的一撞之后,一下就散了开去,分到见愁身体各处去,再也凝聚不起来了。 侧转过身子,曲正风看着滚落在地,满身都是灰尘的见愁,看上去,她实在是狼狈无比。 见愁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伫立在原地的曲正风。 “这也就是你全部的本事了吧?” 淡静的声音,如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淡静。 见愁无法理解:“怎么会……” 翻天印一击的攻击力,见愁自己很清楚。 即便曲正风是元婴巅峰的修士,也不应该不受到半点的影响,甚至还能直接一膝盖反攻过来,一下破解了自己所有的攻击和防御! 太强,强到变态! “你想知道为什么?” 曲正风朝前面走了两步,这时候,之前被他抛飞而起的海光剑,才落下来,被他一伸手握在了掌中。 见愁定定地看着他。 曲正风唇角一勾,手腕一转,竟然直接倒提海光剑,直接朝着自己左手手掌一穿! 一剑贯穿左掌! 触目惊心! 见愁震骇地看着他。 然而,曲正风却仿佛感觉不到半点的疼痛,掌心之中有鲜血涌出,却一点也不多。 他缓缓地将海光剑抽离,掌心处的巨大伤口,竟然在海光剑抽离的瞬间,便飞快地愈合。 不一会儿,这一道可怖的伤口,便已经消失无踪。 只有滴落的地面上的少量鲜血,能显示出,他曾经一剑贯穿自己的手掌。 这…… 这是什么…… 见愁怔怔地望着。 曲正风抬眸一看她,唇边有笑意:“我的*强度,是同境界修士的百倍。你的一记翻天印,不能伤我分毫。” 修士一般修心,修力,却很少有人炼体。 曲正风这一百三十年都没进阶过一步,到底在干什么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慢慢地走上了前来,一步,两步,脚步渐渐临近。 见愁周身剧痛,竭力地想要从满布着尘土的地面上起来,却不能够。 她抬起头,也只能看见曲正风晃动的衣角,模糊的表情。 这是要准备杀了她吗? 见愁有些不明白,说话的时候艰难至极,甚至还咳嗽了两声。 “你、咳!……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是想告诉你,当崖山的大师姐,你还不够格。” 简单,冷静,甚至冷酷的一句话。 曲正风话一出口,见愁便彻底愣住了。 她想起的,是小胖子姜贺对曲正风的惧怕,是热爱拔剑的沈咎鲜少挑衅曲正风并且对他拔剑的忌惮,是扶道山人在提起曲正风时候又爱又恨的矛盾喜爱,是陶璋在说起曲正风一百三十年停留在元婴巅峰时候夹杂着的艳羡…… 崖山大师姐? 崖山大师兄? 她一下有些不明白起来,眼底也出现了几分迷惘。 曲正风站在狼狈的她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你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大师姐?” “与你的师弟们相比,你有足够的本事吗?连我也打不过。” “若你是大师姐,你应该比他们强,比他们狠,照顾他们,压制他们,又庇护他们。你应该是所有人的一棵大树,而非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珠子。” “大师兄,或者大师姐,从来都是一条贱命。脏的累的苦的,都该由他们来做……” …… 一句一句,敲打在见愁的心上。 她怔忡地望着曲正风。 曲正风也低头看着她,眼底藏着的是一种难言的情绪。 “只是,小师妹的‘大师姐’,来得太轻巧,太娇贵了一些。” 来得太娇贵了一些。 小师妹的大师姐…… 真是充满了嘲讽的一个修饰词。 见愁的手指,渐渐地握紧了,她胸腔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积累,在激荡。 然而,曲正风望着她的目光,依旧冷静又淡漠。 “不服?” “不服。”见愁咬牙道。 那一瞬间,曲正风笑了起来。 其实很早之前,便已经看出来了…… 看似柔和的性子,命里比谁都倔。 “你不服,我会打到你服。” “……” 见愁沉默半晌,想起方才战斗的一幕一幕,真有一种无力之感,可同时,又有一种莫大的耻辱之感,这不是她喜欢的,也不是她想要的。 只有在被人狠狠地打下去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确是这样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不想失败,不想被人否认! 缓缓抬起头,她直视着他:“如果打不服呢?” 打不服? 哈。 还是第一次,有新入门的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曲正风笑一声,又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事情一样。 “有本事,你便把我打服,不过在此之前,私底下见面,你要叫我一声‘大师兄’。” “……” 大师兄…… 这三个字,盘旋在她舌尖,带来一种难言的复杂。 见愁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曲正风随手一转海光剑,暗蓝色的幽光划过,他淡淡扫了见愁一眼,周身的冷厉,似乎终于褪去,眼底有浅浅笑意。 “还赖着不起来,要我扶你吗?” 第048章 满地找牙 …… 山风凛冽。&乐&文&小说.lwxs 曲正风坐在这残留着战斗痕迹的还鞘顶上,望着下面那一道远去的身影。 见愁御着里外镜,已经化作一道流光,从上面下去了。 他的目光,也陡然随之变得缥缈起来。 一道身影,缓缓由虚而实,缓缓凝现在还鞘顶上。 曲正风转过头去,就对上了一双幽幽的眼睛。 是扶道山人。 也不知他在这里到底有多久了,只慢慢走了上来,站到曲正风的身边,与他一起,望着下面,问一声:“走了?” “走了。” 曲正风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来,看着地面上一粒粒清晰的沙石,声音淡淡的。 “走了啊……”扶道山人拉长了声音,他手里捏了只鸡腿,啃了一口,含糊不清问道,“那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曲正风抬起头来,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一道黑影忽然在他眼前放大! 砰! 直接过来就是一脚! 扶道山人手里鸡腿捏着没丢,出脚却是毫不留情! “山人我的意思是,你准备好挨打了吗!” 曲正风被一脚踹倒,真有一种第一次认识扶道山人的感觉。 “师父,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老子倒要问问你要干什么?这是有多不待见丫头?啊?你他娘的几天不管是要上天啊!” 说着,又是几脚出去,也不掺杂灵力,直直踹到肉上。 偏偏扶道山人又是他师尊,真是想还手都没地方还。 砰砰砰! 一脚,两脚,三脚…… 转眼之间,曲正风就被踹了个囫囵。 扶道山人一边踹还一遍骂:“让你个小兔崽子欺负人!你什么境界?她什么境界?打?看老子不打死你!真是皮痒了,皮痒了啊!” “……” 曲正风没话了半晌,看着自己满身都是脚印,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了,师父,别踹了,疼。” “疼个屁!”扶道山人眼睛一瞪,“全天下就你知道疼啊?我见愁丫头就不疼啊?你说说,她哪里招你惹你了?妈的一个元婴巅峰打筑基中期,还要不要脸了?!” “我刚入门的时候,师父你一个元婴后期打我一个炼气期,也没见你要脸过。” 曲正风声音还算是淡漠,不过透着一种难言的疲惫。 只是…… 扶道山人是半点也听不出来的,他只听到说自己不要脸! 娘的! 这徒弟真是要上天了! 扶道山人毫不犹豫,又是一脚出去:“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当年自己挨的打多了去了,崖山弟子哪个不是挨打过来的? 曲正风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摇了头:“师父,别踹了,真疼。” 他就靠坐在崖山石剑的剑柄旁边,任由扶道山人踹了好几脚,却挪也懒得挪一下,似乎真是累极了。 扶道山人一眼就看见他这死鱼一般的模样,眼见着就要出去的脚,终于还是收住了。 哼了一声,扶道山人只拎着鸡腿,点了他两下。 “老子收个徒弟,不是给你打的,你到底懂不懂?” “她是大师姐。” 曲正风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那输了也咬牙瞪着自己的表情,倒真是有几分脾气,被自己打趴下的时候,那眼神,才是真顺眼。 这才应该是崖山门下的眼神。 莫名地笑了一声,曲正风赖着没动,淡淡道:“你想让她当大师姐,就该料到会有今天。” “屁!”扶道山人简直想把鸡腿给他塞过去,“老子料到什么?料到你他妈面黑心也黑,竟然这么明目张胆欺负大师姐!” “在我没承认之前,她不算。” 曲正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再说了,也不算是什么欺负,我只一时打散了她灵气,并未留下伤。若师父你觉得我手重了,大不了下次轻点就是了……” “还有下次?” 扶道山人的声音一下就高了起来,眼睛一瞪,毫不犹豫直接一脚出去! 砰! 曲正风身子歪了一下,只觉得肋下疼痛。 他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龇牙咧嘴起来。 眼底的疲惫,也越来越重。 “真的别踹了,疼……” “你欺负人的时候就不疼啦?”扶道山人啃完了鸡腿,鸡骨头直接随手一扔,道,“老子才从横虚老怪那边知道,吴端都被你打趴下了。你一个巅峰对吴端趁人之危也就算了,对你大师姐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怎么回事。” 曲正风看了他一眼。 “即便她如今是个炼气期,或者手无寸铁的凡人,我亦全力以赴。” “娘的……” 真是被这王八蛋气死了! 扶道山人又是一脚踹了过去,看着曲正风那深蓝色的袍子下面印上了一个大脚印,才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 曲正风望了他半天,莫名笑了一声。 听见这一声笑,扶道山人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不必如此……你早已经离了那战场多年,在眼前的都是同门师兄弟……” “崖山只有一个这么坏的曲正风,可出了崖山,有无数无数个我。” 曲正风的海光剑,随手放在了一片尘土之中,因为刚才扶道山人踹人的动作太猛,一阵一阵地沙尘飞了起来,仿佛都要把整把剑埋下去。 他看了一眼,伸出手去,慢慢将落在剑上的灰尘一一拂去。 手指染上些许灰白的痕迹,他也不很在意,即便是坐在一片尘土之中,倒也有几分逍遥自在。 崖山只有一个曲正风。 可出了崖山,像他这样坏的人还有很多。 这一句话,可谓是意味深长。 扶道山人听了,沉默了许久,又是一声长叹,只将腰下一直挂着的酒葫芦一解,直接扔给了他,道:“你见愁师姐不是那几个耐打禁摔的臭小子,老子是真怕你下手没个轻重……” “啪。” 伸手接过酒葫芦,掌心有几分粗糙的痕迹。 曲正风怔了一下,忽然笑起来。 他目光之中露出几分奇异来,想起见愁直接一膝盖抽过来时候的威势,再想想扶道山人这一句,不由有一种难言的窃笑之感。 “这一点,只怕师父你还是错了……照我看,见愁师姐指不定才是最耐打的那个……” 这路线,真跟寻常女修不一样啊。 “……老子真是……” 要被这傻子徒弟气死了! 扶道山人听得都要背过气去! 想了想,心里还是一口恶气没出,又来了一脚。 曲正风身子一晃,可手里的酒葫芦却没晃,慢慢地仰头喝了里面一口酒,便觉整个辛辣的感觉在口中泛开,又一路滑到喉咙里,顺着下去,有种烧心之感。 他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撑在膝头,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还是师父的酒好喝啊……” 好久没喝过了。 扶道山人顿时得意:“这是当然了,这可是老子当初从望江楼的地底下起出来……” 话还没说完,扶道山人眼角余光一闪,便看见曲正风猛地灌了两口酒。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头皮一炸:“你她娘的省着点喝!山人我就准备给你尝一口罢了!快给老子放下!” “……” 曲正风吞了一大口酒,半点没在意。 他慢慢地将酒葫芦朝着地面上一倾,便有一条细线般的酒液从他左边划到右边。 湿润的酒液,将灰白的地面染成深色,又缓缓地浸染了下去。 曲正风侧头朝着白云之下望去,作为元婴巅峰的修士,五感极佳,能清晰地听到风吹过的声音,还有下面九头江支流缓缓淌过河滩的声音…… 甚至,连风从那一片衰草坟冢之中吹过,他也能清晰感知到。 从前胸蔓延到后背的伤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曲正风眨了眨眼,收回目光来,对上扶道山人有一瞬间复杂的眼神,只笑一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大师兄,师父你别看我了,还是下去安慰安慰大师姐吧。” 扶道山人走上来,眼见着他又要来两口酒,心里简直割肉一样疼。 劈手将酒葫芦夺过,扶道山人没搭理他的话,眼睛对着那葫芦口就朝看里面看去,顿时疼得跌脚:“娘的,你个败家子!” 曲正风一句话没说。 扶道山人愤愤地将酒葫芦塞上:“喝喝喝喝个屁!这会儿我应该给你见愁师姐喝才对!” “师姐是女孩子,喝什么酒?” 曲正风淡淡道了这么一句。 砰! 扶道山人终于忍无可忍,再次一脚踹出去。 “这会儿你知道你师姐是个女孩子了?!” 曲正风顿时被这一脚踹得咳嗽起来:“师父,咳……你……” 扶道山人简直怒火中烧,酒葫芦往腰间一挂,便道:“以后看你欺负你大师姐,老子就打你一顿!这样才公平!走了!” 说完,他身形一晃,竟然直接就从原地消失了。 “……” 曲正风望着原本扶道山人所在的位置,只慢慢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好笑。 果然以后苦日子就要来了吗? 只是…… 修为已经快跌落得跟自己差不多的师父么…… 以后还不知道谁挨打呢。 曲正风想想也觉得蛮好玩,嗯,他打见愁师姐一顿,师父就踹自己一顿吗?也不是不可以…… 他仰头,靠在崖山剑剑柄上,手腕搭在膝盖上,一滴鲜血缓缓从他指缝之中落下…… 滴答。 鲜血落在那酒液浸染过的地方,却凝而不散。 眨眨眼,曲正风终于低垂了目光,疲惫地一笑。 “白骨龙剑……吴端……” *** 灵照顶,归鹤井。 见愁御器从还鞘顶上下来,便没挪动脚了。 大白鹅就在水面上游动,脚蹼滑动之间,颇有几分睥睨的姿态。尽管它是一只鹅,但它是一只很有心气儿,很傲气,一点也不输给旁边几只仙鹤的大白鹅,大肥鹅。 “哗啦……” 一根细竹竿,被见愁握在手中,慢慢在大白鹅的面前划动,引得大白鹅晃动着自己修长的脖颈,去追逐竹竿。 这一幕…… 真是悠闲得可以。 扶道山人下来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内心之中顿时有一种“我是不是错了”的怀疑。 他走到见愁的身边来,咳嗽了两声,打量她:“咳咳,见愁丫头,你没事吧?” 怎么忽然问这个? 停下手里的动作,见愁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其实依旧是原来那种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样子,只是眼底有几分关切,像是有点奇怪的心虚。 “那什么……其实我们崖山吧,就你曲师弟这一个坏人,他心眼特别坏,大家都这样说,简直就是个道德沦丧,专门欺负小女孩的大骗子……” “……” 见愁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 她望着扶道山人的眼光,也一言难尽起来:“师父……曲师弟人挺好的……” “当然挺……好个屁!” 娘的,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扶道山人原本是担心她,没想到她竟然倒戈向了曲正风那个王八蛋! 难道自己怀柔的想法,竟然错了? 这一位徒儿竟然也是个死变态?! 眼见着扶道山人脸上的表情都要崩溃了,见愁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话里可能存在歧义。 想想…… 好歹自己也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揍了一顿,如今竟然还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说话,好像是有点不对。 于是,见愁思索片刻,改口道:“其实,徒儿仔细想了想,这是师父你的锅,最后却由我背了。” “咦?” 扶道山人眨了眨眼睛,眼见着见愁注视着自己,他连忙转开了自己的目光去,左看右看,东看西看…… “其实嘛……哎呀,让你当这个大师姐的确是心血来潮,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嘛……那个什么,其实还是你曲师弟太小心眼了。不过,你当大师姐,你就正好治治他吗?其实你曲师弟也不容易,那么多年大师兄当下来,都变态了,你不觉得很可怜吗?如果再让他当下去就完了……徒儿你这是在救人啊!” “救人……” 这理由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虽然…… 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歪理。 见愁忍不住有扶额的冲动:“照师父你这样说,我若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师姐……以后是不是也会……” “会变态,但是不会跟你曲师弟一样变态啦。”扶道山人假装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嘿嘿笑起来,“其实仔细想想,当大师姐不也很爽吗?以后等你实力强了,想揍谁就揍谁,对新入门的弟子,就可以跟你曲师弟一样,打人丝毫不需要理由!” “……” 默默地这样想了一下,好像是有点爽快。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 见愁对比了对比自己与曲正风之间的力量差距,摇了摇头:“要努力修炼。” “……” 这一瞬,扶道山人想抽死她。 “你就没什么别的想法?!不觉得你曲师弟太过分?不想抽死他?” 枉费他还觉得新收的徒儿受了委屈,专门把曲正风那王八蛋揍了一顿,结果见愁就来了一句“要努力修炼”?! 努力个屁! 说得跟这件事好有师门有爱一样! 见愁随手一挥手里的竹竿,引着大白鹅又在水里绕了一圈。 她听见扶道山人这一句,目光终于变化了几分。 缓缓扭过头来,见愁淡淡道:“我觉得曲师弟的牙挺好看的。” “呃?” 牙? 扶道山人没明白,他眨了眨眼,望着她。 见愁露出一个非常纯善的笑容:“所以,忍不住想要让他满地找找……” 弯月一样眯起来的眼睛,仿佛半点也不生气的模样,简直还是刚入门时候那个和蔼可亲非常好相处的见愁“大师姐”! 扶道山人险些被这一句话吓得三魂出窍,怔怔地望着见愁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愁随手将竹竿一扔,终于让自己下了还鞘顶之后浮动的心,又重新沉了下来。 她转身看着扶道山人,直接俯身一拜。 “师父,可有什么炼体的好法子?” “噗!” 什么?! 扶道山人瞪圆了眼睛,原本还沉浸在那“让曲正风满地找找牙”的一句话里没出来,立刻就听见了“炼体”两个字! 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炼体? 这他娘的是女修应该问的?! 第049章煮人炼体 ,。 “炼体之法。” 兴许是知道自己说的话本来就很骇人,所以见愁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 扶道山人终于有一种内心崩溃的感觉了 他想起在还鞘顶上,曲正风说的那一句话,指不定,见愁才是最耐打禁摔的那个没想到,竟然还是语出有因。 “你你确定这是你自己愿意炼体不是被你曲师弟给带歪了” 曲正风的强悍程度,在整个修界都是少见的。 因为,没有那个傻子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肉身的强度上。 据扶道山人自己估计,这百多年的时间里,他什么都没做,就去淬炼了。 见愁之前与曲正风打了一架,指不定就是受到刺激了。 想想若是崖山第一名女修就跑去淬炼,若叫旁人听见了,只怕又是叽叽喳喳的一片,说什么崖山不把女修当人看了什么的 一想起来,扶道山人就狠狠叹了口气。 见愁自己倒是淡定,道:“师父曾说,我是天虚之体。跟曲师弟交手过后,我也想过天虚之体,最大的好处不仅是修炼起来快,更重要的是,我没有经脉可以摧毁。只是今日与曲师弟交手,他一出手,我的灵气便散了落到血肉各处,一时之间难以重新聚起来。” “话是这么说” 其实扶道山人明白她的意思。 修士在吸收天地灵气的时候,会自动引导灵气在自己的身体经脉之中游走,借机淬炼身体。可是于见愁这等没有经脉的人而言,所谓的“经脉”不过是她脑海之中构想的一条灵力运行的路线,本身没有形状,也就极其容易被人打散。 修士的灵气散到经脉之中,凝练经脉;见愁的灵气,却扩散到血肉之中,凝练的是。 凝练经脉简单,凝练整个身体,却很困难,要耗费的力气太大了。 可偏偏,修士依靠经脉来修炼,但见愁却需要。 由此来算,今日见愁忽然问他炼体之法,倒真的不是什么冲动,也不算是被曲正风影响 顶多算是,曲正风的某种行为,忽然给了她一点点灵感吧。 扶道山人有些为难起来:“炼体的方式我也不是没有但为师真问你,你真要炼体” 这有什么好再问的 见愁想起之前自己势在必得的一膝盖,被狠狠撞回来的瞬间,胸腔之中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曲正风到底是不是喜欢她,跟她没有很大的关系。 她只知道,有一点曲正风没有说错,在这一片十九洲大地上,她这么弱,的确没有资格被称为崖山的大师姐,更要紧的是,可能她连所谓“复仇”的资格都没有。 原本便不是那么柔弱的性子,见愁可没觉得自己要被今日这一败给打击得一蹶不振。 相反,她性子之中最坚韧的那一部分,已经被激发出来。 曲正风 拜师六百八十年,如今也不过才元婴巅峰。 可偏偏见愁自己是修炼最快的天虚之体,用很短的时间超过曲正风听上去可能像是痴人说梦,但是 世上做梦的人这么多,为什么自己不能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能让人燃烧起来的梦。 见愁的目光,变得格外明亮。 她望着扶道山人,微笑着道:“还请师父指点。” “” 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扶道山人发现 她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将她整个人都遮掩下去的柔和,忽然褪了色,明亮的眸子底下,是一片火热的神采。 这样的眼神,扶道山人其实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那些被自己打过,被曲正风打过,输过很多次,败过很多次,不断想要往上爬的崖山弟子每个人,不都是这样的眼神吗 炼体 那就炼体好了 扶道山人直接手一挥,道:“跟我来藏经阁师父给你挑两本好的” “啪” 一道令牌被直接扔在了地上,于是一道圆门直接从地面上浮现。 扶道山人用脚踩开了门,直接往里面一跳:“跟上” 见愁望着这朝着脚底下开的门,顿时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回首一望被藏在云端的还鞘顶,曲正风的身影,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她微微一笑,终于还是纵身一跃,跳下了藏经阁。 这一次,门并未开在藏经阁的侧面,而是直接从穹顶上开下去。 见愁从高处,直直落了下来,扶道山人已经拍着手四处转悠。 “炼体可是个苦差事,不过你既然已经问了山人我,想必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了吧” “有所了解。” 不过不很多。 见愁走了上来,跟在扶道山人的身边。 一架又一架的书,渐渐从眼前晃过。 扶道山人的目光,也飞快地转动着,他道:“曲正风那二傻子的:。:炼体方法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不过山人我要给你找的炼体之法,可能有点呃,惊世骇俗” “惊世骇俗”见愁诧异。 扶道山人道:“我崖山其实没有什么炼体的传统,这一块顶多算是过关。修界很多门派也都没有,力量不过是随着修炼自然增长。毕竟,修士最大的力量,来自于强大的灵力,修炼的主要是斗盘。不过,崖山底蕴深厚,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有不少杂七杂八的功法流传下来的” 一面说着,他一面看了过去,仿佛是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停下了脚步。 面前铺开了无数本书,标注以“炼体之法”。 “这本。” 一手伸出去,扶道山人一下就找到了最右边的那一本,拿在手里。 藏经阁乃是有界修士的“界”形成的,内部没有什么灰尘,所以这一本书即便是放了很多年没人碰过,看上去也半点灰尘都没有,只是有些老旧,约莫是放到藏经阁里面的时候,便已经这样了。 见愁跟在扶道山人身边,凑过去看了一眼,在看见封皮上那几个大字的时候,便忍不住“咦”了一声:“人器” 对。 这一本炼体之法,就叫做人器。 扶道山人随便翻了翻,确认了一下这本书有没有缺页之后,便将悬浮在上面的玉简取了下来,又查了一遍,都没问题之后,便直接递给了见愁。 “所谓人器,便是以人为器。炼器宗师们怎么炼器,人便怎么炼体。烈火焚烧,千锤万凿,人体如法器,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这倒是个新鲜的概念。 见愁直接将玉简在眉心处一贴,里面有关于“人器”的修炼方法,便直接钻入了她脑海之中。 果真是以人为器,还分了三个大境界,共有九层。 每修炼到一个境界,都有差不多的法器境界相对应。 炼体到最高点的时候,这上面写,可如玄宝,飞天遁地,纵使人死肉身亦不腐烂,成为真正的“人之器”,甚至可以被人淬炼成法宝,堪称可怖。 只是 这修炼的方法,未免也太骇人了一些。 “以鼎烹药,水注满,人如三牲,入鼎煮之;火好水沸,皮肉尽软烂,后以铁凝草之汁凝之,出其柔韧” 单单看看这开头几句,便是骇人听闻。 竟然要将人放进滚沸的大鼎之中烹煮,待把浑身的肉都煮熟了,再用仙草灵汁加以淬炼 见愁看得一片恍惚。 扶道山人得意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这可是当年我崖山某位修炼狂徒,从南海禅宗偷窃而来,加以改良,变得更加骇人听闻之后的改良之作了。不错吧只要你敢咬牙修炼下来,不用多,只要修炼到第五层,就能打得曲正风那二傻子哇哇直叫了” “我就算这个了。至于曲师弟还请师父不必担心,徒儿并不记恨他。” 不过就是有点想揍他罢了。 见愁看得差不多了,便将玉简放了下来。 她声音平静,的确听不出半点愤恨。 “倒是之前曲师弟曾对师父说了海上之事,不知现在可有什么定论” 话题一下被转开了。 扶道山人想起之前与横虚老怪传讯的结果,就一肚子都是火。 他道:“昆吾那边说是有什么妖邪要出世,但是能乘鲲而去的妖邪,说句实在话,也不是如今的我们能奈何得了的。若真要出手对抗什么的,估摸着只有把那些老不死的从地下挖出来,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乘鲲而去的,乃是妖邪” 见愁忽然愣住。 扶道山人一直在往前走,到没在意见愁的表情,他道:“大梦礁,大梦礁,不是有上古神兽在此大梦一场,一梦不醒的传言吗山人我至今不知道,这传言竟然是真的。十九洲之中的大能修士,我至少知道八成,没几个有这样的本事。再说天地之间有异象,天下蜉蝣,朝生朝死,着实不寻常此乃有违天道规则之事。” 蜉蝣原本朝生暮死,想要活得久一些,是违背天道;如今它们朝生朝死,也是有违天道。 天道真是个好玩的东西。 见愁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想到了这一点。 原本,她其实知道有关于那名少年的一些消息,可在听见扶道山人絮絮叨叨的这一片之后,也不知怎么,就熄了说话的心思。 跟随着扶道山人,一路穿行在藏经阁之中。 扶道山人最后停在了最角落里一处书格前,把最厚的那一本书拿了出来。 这一本书,没有对应的玉简。 “这是早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书了,里面有许多与炼体相关的东西,那人器的修炼之法,太过骇人,山人我自己是没修炼过的。不过触类旁通,这一本书讲得杂,倒也可以多看看。” 说着,他把这一本沉重的书直接扔给了见愁。 “啪。” 见愁连忙接过,却险些被砸弯了腰。 好重。 厚厚的一本,翻开第一页来看,便能看见一些人体经脉窍穴的图,旁边的小字却是密密麻麻,一看之下,简直要让人头晕眼花。 “嘿嘿。” 扶道山人奸诈地笑了一声,拍了拍见愁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以后,教训曲正风那二傻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师父,你确定不是我被教训吗 见愁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打一顿又一顿的打算了。 她顿觉头疼。 扶道山人却道:“这两本跟炼体有关的书,你回去好生研究一下,就按照上面说的修炼就好。最近几日也没什么事,你好好修炼就成。两年多之后,我中域左三千之后有小会,你在那之前若能突破金丹,说不定能有进去的资格。” 金丹 又是中域左三千小会。 见愁皱了眉:“一定要金丹才能有进去的资格吗” “其他门派不是,但我崖山,没个金丹就去左三千,多丢人”扶道山人摸了摸鼻子,照旧用一副欣赏的眼神看着见愁,“反正你一定没问题。山人我在这里还要翻点东西,你就赶紧修炼去吧。” “是。那徒儿告退。” 见愁将两本书并着一枚玉简,都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之中,终于出了藏经阁。 此刻,崖山灵照顶上,已经是落日降临。 见愁只觉得自己才从闭关之中出来没多久,出了一趟西海,发生了许多事,回来竟然有要继续修炼,还心甘情愿,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人说修行是一件寂寞又无聊的苦事,果真不假。 大白鹅依旧在井水里划拉着自己的脚蹼,在看见见愁重新出现在归鹤井旁边的时候,它便朝着这边游了一些。 见愁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 油油的羽毛,格外顺滑,她微微一笑:“看你每日每日在这里晃悠着,也不嫌无聊” 大白鹅低下头来,蹭了蹭见愁的掌心。 见愁一怔,只笑一声:这年头,连大白鹅都要通人言了不成 旁边一群丹顶仙鹤仿佛冷眼看着这一幕,直接扭过头去,朝着水那头划过去了。 大白鹅高昂地朝着它们叫唤了两声,像是在挑衅一样。 见愁无奈地一扶额:好吧,其实这一只鹅更像是扶道山人那破性格果然是已经跟着他姓的鹅了 内心感慨的见愁,拍了拍它的头,便直接起身来,朝着丹堂走去。 方才看过玉简,炼体所需要的一些灵草丹药,她都已经记在了心底,另外 还需要一口“烹人”的大鼎。 她站到了丹堂门口,朝里面看去,只觉得眼前的丹堂与凡间的药铺有些相似,不过当中列着九只炼药的大鼎,正有几名执事弟子拿着玉简在查鼎中的情况。 这边见愁一出现在门口,就有人察觉到了。 一名年轻的执事弟子连忙抬起头来,一看见是见愁,便诧异了片刻;“见愁大师伯恭喜见愁大师伯出关。” 她出关的事情,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见愁倒是没想到对方对自己这么客气,她一拱手道:“客气了,我来是想要取一些灵草与丹药。” 执事弟子倒是熟门熟路,直接递给见愁一块玉简,请见愁在上面录入自己需要的东西。 见愁依言而行,录好之后便将玉简递回给了执事弟子。 执事弟子接过,便要为见愁准备东西,只是在他将玉简放到了眉心处的一瞬间,便怔了一下:为什么还有一口大、大鼎 见愁大师伯拿这个来干什么 一时之间,执事弟子的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 见愁也没解释,只站在一旁等着。 很快,所有的东西都被准备好了 甚至包括 “当” 一声巨响。 执事弟子臂力惊人,抱着一只巨大的两人高的青铜大鼎,便直接放到了见愁的面前:“这是丹堂能找到的很大的鼎了,是平时炼丹用的,见愁师伯你看看,够大吗” 见愁抬头仰视着比自己还高的大鼎,想起人器之法里面的一语一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她笑着道过了谢:“多谢师侄,这鼎够了。” 煮自己,是足够了。 直接手一拍乾坤袋,见愁把这大鼎一收,便告别了丹堂,直接御着里外镜朝自己的屋子里飞去。 她前脚刚走,沈咎后脚就进来了。 “奇怪,大师姐也来丹堂了” 嘴里咕哝了一声,一身白衣的沈咎直接走了进来,看见那执事弟子便打招呼:“小萝卜,给我准备两丸回春丹。” “不会吧” 被称为“小萝卜”的执事弟子听见这丹名,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四师伯,你这个月的丹药份例都要用光了,怎么全是回春丹哪里有那么多的桃花运” “啪” 沈咎毫不犹豫一个爆栗给他扔了过去。 “瞧你说的,把四师伯我当什么不正经的人了这回春丹又不仅仅是驻颜用的,我另有他用,你懂个屁。赶紧的。” 委屈地抱着自己的头,“小萝卜”真是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是大师伯好啊,还对我笑呢。” “那是你大师伯人好,诶,对了,你大师伯来干什么啊”沈咎纯属好奇。  :。:;“就来拿些简单的灵草丹药,还有还有一只特别大的鼎,大师姐说要能煮人的那种。”一想起这个,小萝卜就精神了一些,他手里抓着丹药,回头看沈咎,眼底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四师伯,大师伯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啊就就像他们说二师伯的那个爱好一样” 特殊的 癖好 沈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只觉得背上窜了一股寒气出来。 能煮人的大鼎 大师姐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心跳加速的胸口,哀嚎道:“我只听说过二师兄有吃人的怪癖,怎么现在大师姐也学上了咱崖山还能不能好了” 见愁的小屋。 门口做了一个简单的防护的阵法,以防止他人擅闯,见愁便回到了屋内。 一只大鼎被她从乾坤袋里放了出来,灌满了水,不多的灵石在鼎下搭出了一座聚火阵法,很快便有一簇火苗直直地升了上来,炙烤着大鼎底部。 不一时,鼎内便冒出了腾腾的热气。 接着,依着人器炼体之法中所言,见愁依次放入了二两细长雪白的天心草,六节如玉莹润的白玉树根,八朵像是一片片枯叶构成的枯叶莲 随着加入的灵草越来越多,鼎中水的颜色,也越来越深。 见愁看了一会儿,只走回了大鼎的前面,慢慢地盘膝坐在了蒲团上。 原本翻涌的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其实已经闭关了很久了,来到崖山之后的日子,很有趣,也很枯燥,闭关的时间占去了大半。只是即便如此,成长的速度,似乎也跟不上自己的需要。 曲正风的一句句话,都在耳边回响。 想要成为崖山的大师姐,她需要比他们更强,更狠,压制他们,又庇护他们,成为他们的一棵大树,而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珠子 虽然见愁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娇贵,可她无法否认,曲正风没有说错。 其他人对她很好,这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她不能对自己很好。 根本就还没有资格。 她缓缓地呼吸着,脑海之中的画面,却一幅比一幅清晰 手掌一翻,见愁缓缓睁开了眼。 那一把银锁,就静静躺在她掌心。 还有一个孩子,等着自己为它讨回公道 她有什么理由,对自己好 见愁想,她应该对自己狠一点,再狠一点。 如果够强,就不会被人一膝盖撞回来,而是她一膝盖撞得对方没脾气; 如果够强,就不是曲正风打到她服,而是她打到对方服; 如果够强,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到谢不臣的面前,告诉他:今日,我依约,来索你命; “咕嘟嘟” 一阵阵气泡从鼎底冒了出来,在浮出水面的一瞬间便破裂。 滚滚的热浪,从鼎中的水面上浮了出来,带出一股也不知到底是好闻还是难闻的药味儿。 青铜巨鼎,如同一只巨大的熔炉。 见愁终于起身,脚踏着里外镜,缓缓升了起来。 鼎中浅黑色的药水,已经一片沸腾。 见愁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气来,平复着自己的心境。 她慢慢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褪下,扔在了地板上。 厚厚的外袍一脱,她单薄的身子也就无所遁形,瘦削,甚至纤弱。 空气似乎过于寒冷,让她打了个冷战,然而下一刻,熏人的热浪,又遮得她眼前模糊起来。 炼体。 炼狱。 等她炼到“人器”第一层金铁之体,一定要出来找她的“大师兄”打上一架,至于结果 谁在意 她不过是不甘心。 即便是还要继续输,她也要继续战 念头一闪,见愁终于一闭眼,唤出了斗盘,只以灵力护住周身骨骼,便缓缓将身体沉入了巨鼎之中。 滚沸的药水,一下朝着她涌了过来 室中,一片寂静。 山壁之外。 沈咎从丹堂出来,咂摸咂摸嘴,望着见愁小屋所在的位置,不禁思考了起来:到底是要烹什么呢为什么都喜欢用鼎煮呢 一步一步走过去,沈咎甚至有一种冲动,就要去问问那面黑心更黑的二师兄。 可临了了,又摇摇头。 算了,还是别找死。 他叹了一口气,刚准备离开,却有一道“噼啪”的闪电,一下划破了绯红的暮色,降落在了归鹤井。 沈咎吓了一跳:“搞什么好好用风信不行吗咱修界能不能有点公德心了会吓死人的好么” 他话音落地之时,那一道藏在闪电之中的银光,也终于浮在了水面上。 沈咎一看,感知到那银光的气息,却一怔:又是给见愁师姐的,。 第050章 金铁之体 静室不生凉,反而如熔炉一般。 沸腾的鼎中水,气泡不断地浮起来,当见愁把自己整个人都放下去的时候,便立刻觉得自己快要熟了。 太烫,也就成为了一种难言的剧痛! 几乎就在进去的一瞬间,见愁整个人的皮肤就已经被烫红,颜色立刻深了下去。 然而鼎中水熬炼了灵草丹药入内,本身之中蕴含有修复的灵气,几乎只在皮肤被烫红的一瞬间,便有灵气顺着她身体的毛孔钻了进去,在她周身之中游走,如同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扎在她身周。 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痒。 有如万蚁噬心一般…… 那一瞬间,见愁真有一种一头碰死在青铜巨鼎上的冲动! 扶道山人诚不欺我啊! 炼体之法真是惨烈极了! 煮自己这么凶残的事情,估摸着整个崖山都没有人愿意去尝试吧? 只是…… 见愁一直在想,反正也死不了人…… 胡思乱想的下场就是,这个时候,生不如死! 除了身体的骨骼被灵力护住之外,其他的部分都要任由这一锅药水熬煮,不断地被煮烂然后又被药水修复。 见愁额头上的汗才冒出来,又立刻被高温给蒸干了。 她脑子里的想法乱七八糟,甚至在想,当初到底是谁明了这种方法? 南海禅宗? 简直疯子! 她差点就要闻见自己的肉香了…… 被煮熟的肉,约莫便已经是死肉,于是自动地消解到了药水之中。 心生的血肉,以可见的度长出,并且迅地吸收着药水之中的药力…… 虽然剧痛穿心,可见愁可以明显感觉到,新生的血肉,的确比之前的坚韧了一些。 这一个念头,多少让她有一点点的安慰。 然而下一刻,这样的安慰,就被重新袭来的剧痛打破。 破而后立。 除了骨骼之外的所有血肉,都要经历一个近乎被煮熟了然后立刻新生再次被煮熟的过程。 这一个炼体之法,的确骇人听闻。 听说,也有修士直接被煮死在鼎里。 见愁希望,自己不会是下一个。 修士的*,为了抵抗这样的高温,会自动地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在血肉新生的时候,便开始淬炼*,不断地提高*的柔韧度。 第一次,分出来一分的灵力,淬炼*,结果现*依旧被高温摧毁; 于是,在第二次淬炼血肉的时候,修士的身体便会自动地在灵力上加大输出,这种输出与血肉的生长乃是同时进行,与修士在血肉生成之后,用灵气去淬炼*,去除杂质,虽有异曲同工之效,却比后天去淬炼要有效得多。 重生的血肉,生来便由灵力淬炼而成,会对灵力有更强的亲和力,并且先天柔韧。 周围药水之中的药力,不断地辅助着这种新生。 摧毁是痛苦的,然而新生又无比令人愉悦。 见愁脚下的斗盘,一下处于了疯狂的旋转之中。 在这种独特的炼体方法之下,身体对天地灵气的消耗,达到一个近乎恐怖的数字。 堪称磅礴的天地灵气,不断被聚灵阵汇聚而来,化作一道白光,从见愁的眉心之中涌入,疯狂地钻入她身体各处。 也不知多少个时辰过去。 搭建成聚火阵的灵石之中的灵气,已经耗去快有一半;见愁身周那些浓黑的药水,也变成了浅黑色。 她紧闭着的双眼,依旧在忍受着痛苦。 然而…… 即将麻木。 也或许,是她新生的血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高温。 一次一次的凝练,除了无边的痛苦之外,也让见愁感觉到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每一次新的血肉长出之后,她便会觉得这巨鼎之中的温度降低了一些…… 其实,巨鼎的温度从来不曾降低。 而是见愁的血肉,能承受的温度越来越高。 如果一开始坐入这一座巨鼎之中,像是把人扔进了滚烫的岩浆之中,那第二次血肉凝练而出的时候,这温度顶多像是沸腾的滚水;第三次,则像是刚刚熄灭的火堆…… 见愁身周所能感觉到的温度,一次次降低。 而这一只巨鼎能将她“煮熟”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一刻,又一刻。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痛苦让煎熬的时间,变得更长。 见愁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兴许是一辈子。 *** “你们说……你们大师姐该不会被煮死了吧?” 扶道山人掐着手指头算算,已经三天过去了。 他心虚地环视了一圈,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五个徒弟,从最左边开始,依次是老二曲正风、老三寇谦之,老四沈咎、老六陈维山、老八姜贺。 寇谦之抱着剑,目光从扶道山人的脸上,落到了曲正风的脸上,最后落回了沈咎的脸上。 他似乎有话想说,最终还是没有说,闭了嘴。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四师弟沈咎去丹堂的时候,正好看见大师姐离开,于是顺口一问大师姐要干什么,没想到丹堂的小萝卜说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大师姐竟然要了一口能煮人的巨鼎! 沈咎当即吓了一跳,一直在思考大师姐为什么步了曲正风的后尘,也跟着要烹人吃了。 一开始,其实沈咎没有在意。 最近崖山上会比较热闹,因为今年正好是崖山十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日子,作为崖山资历不错、实力也不错的弟子,很多事情也需要沈咎去帮忙。 今年,同样有很多年轻人慕名而来,想要进入崖山。 不同的是,今年女修的人数非常多。 于是,大家伙儿一下就想到了见愁师姐。 嗯,是时候让咱们崖山唯一的女修派上用场了。 沈咎一下就想到要去找见愁,可到了见愁的屋门口,正想要敲门,就现了那一座为了修炼而建造,防止他人擅闯的阵法。 沈咎自己平时也经常布置这样的阵法,所以很熟,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一瞬间,自封“崖山最帅”的沈咎,终于开动了自己除了那一张脸以外的一件东西—— 比如说,脑子。 别人修炼,他当然不好打扰,于是退了回来,想起那一口巨鼎的事情,总归有些担忧起来。 曲正风是个黑的,他真的吃人也就罢了,万一见愁师姐也学坏了就不好了。 于是,沈咎好不容易在崖山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躲清闲的扶道山人,把这情况一说,再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忧,问了问见愁大师姐的情况。 没想到…… 扶道山人竟然直接喷了他:什么煮人?什么煮人?!你大师姐这是在炼体,炼体! 那一瞬间,沈咎整个人都懵了。 谁他娘的炼体用大鼎啊! 被自家不靠谱师尊喷了一脸的沈咎,当真有一种一脸给他喷回去的冲动,不过想了想自己现在还打不过师尊,只好忍了,勉强平心静气问扶道山人:“什么炼体方法要用到大鼎?” 于是…… 终于有了如今的一幕。 扶道山人心虚不已。 见愁已经三天没有出来了。 按着《人器》炼体之法上的说法,一般第一次用大鼎煮人炼体,需要花费五天的时间,才能让*变得能忍受沸水的温度。 按理说,只过去三天,他倒不必担心。 只是…… 局促的目光慢慢从几位弟子的脸上划过,扶道山人的声音越没力气:“其实不就是炼体吗?也许没那么危险吧……我拿到的炼体之法,虽然凶险,却绝对都是最好的。应该不会真的有人被煮死……你们大师姐怎么说也是个筑基期修士,连点沸水的温度都忍不了,这怎么可能?再说了……她还是天虚之体……” “那师父你自己怎么没用这法子炼体……” 小胖子姜贺,想起那么温柔善良的见愁师姐,竟然走向了炼体的不归路,就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他直勾勾地盯着扶道山人,幽幽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一句,就足够噎死扶道山人了。 “见愁大师姐怎么会遇到这么不靠谱的师尊……”沈咎一下无力的趴在桌上,呢喃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掌门还问我,要找见愁师姐去招收新弟子。万一见愁师姐把自己煮死在屋里,我可怎么办啊……崖山可怎么办啊……” 原本崖山难以招收女修,就是因为崖山弟子的修炼方法,普遍过于残酷。 新入门的弟子,在经过半年的基础修炼之后,不管男女,都要先被入门早的前辈们拎起来打一顿,打没了脾气再说;之后才是强度极大的真正修炼;在一名弟子入门的第二年,便需要在崖山地底的困兽场完成十场挑战,不管输赢…… 直到完成了这一切,这一名弟子才真正算是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崖山门下。 当初也不是没有招收过女修入门,但是大多数的女修因为难以忍受这样高强度的修炼和战斗,最终退出…… 于是,从此崖山落下了一个不照顾女修的恶名。 如今,这么强大的见愁师姐,虽然是被扶道山人直接收为徒弟的,可不管是手持巨斧还是身负天盘,甚至是那惊天动地的一脚,都向整个十九洲大地之中的修士宣布着—— 我崖山的女修,也可以是这个风格,也一定可以承受住这个强度的修炼和战斗! 多好的一块金字招牌啊! 即便今年不能收到合适的女修入门,至少也能拉着见愁师姐去所有人面前晃一晃,谁他娘说咱们崖山没女修的?这就是! 只可惜…… 现在的见愁师姐…… “崖山大师姐就要被煮死了……就要被煮死了……就要被煮死了……” 这一句话,不断地回荡在他脑海之中,让沈咎有一种钻到桌子底下去的冲动。 曲正风坐在旁边,大半天没有说话。 他慢慢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看了扶道山人一眼,仿佛想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道:“《人器》的炼体之法极为凶险,若非心智坚韧之人,在入沸鼎的那一刹,便会直接晕过去,身体之中的灵力便无人控制,也就无法护体,会在一开始的一个时辰内就被煮熟。” 说完,他看见扶道山人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曲正风的声音淡淡地:“师父,如果你下次饿了,先同徒儿说一声可否?” “……” 扶道山人愣愣地看了曲正风半天,脑子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才大叫起来:“你瞎说什么呢,我才没想煮你大师姐吃呢!”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他。 “娘的,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皮痒了是不是?这是不相信师父吗?!” 扶道山人一看,简直被这一群逆徒给气死了。 “那是见愁丫头自己想要炼体,跟我没关系,《人器》的炼体之法,她早就看过了,是她选的!” “……” 这不靠谱的师父,曲正风也不想说什么了。 他直接从位置上起身,便朝外面走去。 沈咎一看,脑子里各种想法一转。 曲正风拿鼎煮人? 还是炼体? 他连忙跟着一起身:“二师兄你是不是要去找大师姐?带我一个啊!” 说完,他已经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屋内。 这里是崖山门下弟子们聚会的地方,就在山壁最下面两道石梯中间。 沈咎冲出来一看,曲正风已经直直朝着山壁高处升去。 他连忙追上:“说起来,前段时间听说二师兄你竟然主动向昆吾的吴端拔剑了,真是让人想不到啊……那什么,啥时候咱俩拔拔?” 曲正风侧眸看了他一眼,凉凉地,没说话。 沈咎心里痒痒:“虽然吧,二师兄你这人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当初被你打得没脾气,但是……跟你打架就是爽快。如今你竟然主动拔剑,那一定是已经入了我拔剑派,一言不合就拔剑,还算舒坦吧?以前是师弟误会二师兄了,但凡拔剑的都是耿直的人啊……二师兄,你还从来没对我主动拔剑过呢,那什么,能不能给个机会?” 被曲正风拔剑诶! 那简直是天上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 沈咎本质上与寇谦之一样,就是个战斗狂,巴不得从早打到晚。 如果不是以前被曲正风虐得太惨,他肯定愿意天天找他打架。 当年打架什么架势? 无非是曲正风叫他们出手,他们出手,根本没有主动拔剑这一说! 崖山拔剑,尤其是同门之间拔剑,若非大奸大恶之徒,多半也是要相互掂量掂量斤两的。像沈咎,就从来不对阿猫阿狗拔剑。 当然…… 在曲正风这里来看,能让他拔剑的人还真不多。 所以,一听说曲正风竟然也一步踏入“拔剑派”,沈咎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眼看着曲正风一语不,半点不爱搭理自己,沈咎忍不住叹气:“二师兄,咱们商量商量嘛,以前得罪你的话就当我没说……” 这一次,曲正风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得罪过我……” 淡淡的声音,透着一种冷意。 沈咎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嘴,说漏了。 曲正风倒没跟他多计较,直接一个转身,便落到了见愁的屋门前。 后面,扶道山人与其余几名弟子,也终于跟了上来。 姜贺小胖子望着这一道平静的门,有些胆寒。 阵法隔绝了外界的干扰,也就隔绝了外界的刺探,他们无法了解到门内的情况。 即便是敲门,能被见愁听到的可能性也极小。 姜贺颤着声道:“我们要敲门吗?” 剑痴寇谦之,也第一次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到了门上,也咕哝一句:“万一打开门,真的看到见愁大师姐已经把自己煮死了怎么办?” “啪!” 扶道山人毫不犹豫一个巴掌拍过去! “瞎说什么呢!” 寇谦之一下闭嘴了。 然而…… 陈维山还没闭嘴,他一副憨厚的表情,看了大门几眼,终于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大师姐应该是不会煮死自己的,但是如果我们进去,大师姐还没修炼完……那大师姐穿没穿衣服呢?” 诡异的寂静,一下出现在了见愁的屋门口。 最终还是扶道山人反应快,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龌龊的东西!我们会敲门的啊!” 屋内。 空气里漂浮着已经渐渐变淡的药味儿。 见愁盘坐在大鼎之中,朝着她眉心祖窍处汇聚的灵气,已经渐渐缩小成了一条小小的细线。炼体所需要的灵气,似乎一下减少了。 额头上的大汗已经消失,她周身温暖,筋骨舒展,像是把自己泡在温水之中一样。 巨鼎之中药水的温度,再也无法将她煮熟,就连药水的药力也变得浅淡了起来,初时如同针扎,如今却像是轻抚。 “咕嘟嘟……” 耳边依然有药水滚沸的声音,证明这一座巨鼎,依旧滚沸。 见愁缓缓地睁开了眼,看了看身周,药水已经变成了不透明的灰色。 那一瞬间,见愁心里有一个异常恶心的猜测…… 这灰色,不是任何一种药草留下的颜色,而是字迹身上被融掉的血肉…… 她心知自己不能再看,连忙强压着那种异样的感觉,从巨鼎之中起身,用最快的度从乾坤袋之中取出一缸清水,将自己清洗干净了,才披上了外袍。 那一瞬间的感觉,太清爽了。 见愁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皮肤细嫩了不止一倍,手掌上因为常年劳作而生出的茧皮,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而皮肤的柔韧度,却乎想象。 每一寸的血肉,都是伴随着灵力的淬炼而生长,比之后天淬炼的血肉更为精纯。 《人器》,果真是以人为器。 修士一般开始修炼的时候,都是血肉之躯,没有谁生来便有灵力淬炼躯体,所以在躯体上天生较弱;而《人器》之法,却旨在将人的“*”洗去,利用药草和修士身体自身的修复能力,促使它在灵力的淬炼之下心生。 于是,新出现的*,便拥有了一个天生强韧的基础。 在此基础上,进行下一步的炼体,才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这一趟的痛苦,也真是值了。 这炼体之法的第一层,名为金铁之体,并非坚硬如金石,而是普通凡器金铁,无法对身体造成伤害。 见愁想了想,从乾坤袋之中摸出了一把普通的小匕,朝着自己掌心一划,竟然只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白痕! 玉简上说,第一层练成需要五日左右,其后的几层时日倍增。 现在过去多久了? 见愁原本想算算时间,却现那在鼎中熬炼的过程实在太痛苦,以至于自己根本无法估算到底过去了多久…… 站在原地,见愁也思索不出结果。 她干脆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轻如燕,仿佛立刻就能飘起来。 此刻她血肉之中,每一寸里面都潜藏着精纯的灵力,只要她想,立刻就能出强悍的攻击。 境界虽然没涨,可见愁想,实力应该又上了一层。 懒腰伸完,她走到了门前,缓缓将门拉开。 一道银白的月光,顺着打开的门缝,一下照了进来。 伴随着月光进来的,还有一道一道的人影。 见愁愕然,抬眼一看,自己屋门口竟然站着六个人,尽管他们背光站着,看不清脸,可见愁一看他们身体的轮廓,便能知道,这就是扶道山人等师徒六个! 那一瞬间,这门口极其安静。 曲正风的眉头皱了一下,没说话。 扶道山人却是觉得心头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恨不能抱着身边的几个徒弟大哭一场:娘的,还好没死! 寇谦之颇为稳重,倒还没什么大的反应。 姜贺小胖子却是一把扑到了陈维山的身上,大笑起来:“太好,见愁大师姐没有把自己煮死,太好了!没煮死!” 煮…… 死…… 见愁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第051章故友信 ,。 “师父” 想了想,见愁还是直接转头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连忙道:“看见你活着出来真是太好了” “” 现在她确认,自己问扶道山人是个错误的决定。 扭头一看,曲正风就站在扶道山人的身边,若是往常,见愁只怕已经毫不犹豫地询问曲正风,问问他大家到底来干什么的 可是现在 见愁有些犹豫起来。 不过还好,她没开口,曲正风却看出她要问什么。 微微一笑,他眼底一片的淡然。 “我们都是担心见愁师姐修炼出事,所以赶来看看。人器这等炼体之法,实在凶险至极,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如今能看见大师姐安然而出,我们便放心了。” 声音一顿,曲正风看了一眼见愁浑身上下。 脸颊上的皮肤,还有微微的晕红,不过能看见那种珍珠一样有光泽的白皙,虽然只是普普通通地往门口一站,却仿佛能感觉到她四肢百骸之中积蓄着的力量。 这感觉 很熟悉。 曲正风唇边的微笑加深,拱手道:“还未恭喜大师姐修炼人器炼体之法顺利,已有金铁之体。” “成功了” 旁边的沈咎等人立刻惊讶起来。 就连扶道山人也愣了一下,他狐疑地望着见愁:“可是这才三天啊” 难道不应该是见愁尝试失败,或者还没开始,或者修炼到了一半,或者只随意尝试了一下吗 第一层就已经修炼完了 逗山人我呢吧 见愁沉默片刻,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师父不是说徒儿有天虚之体,出窍以下的时候,修炼起来会很快吗三天也不算特别快吧” “” 扶道山人立刻捂心口。 心好痛 一句话插了他足足有一百刀啊 说不出话来了,也不想说话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风中凌乱之态。 大半夜,大家担心见愁大师姐的安危,正准备敲门,却没想到,他们可爱的见愁大师姐将门拉开之后,就朝他们扔了个炸雷 三天修完了别人需要五天的境界 然后还说“也不算特别快吧” 他们这不是关心大师姐来了,是找抽来了。 见愁约略地能明白所有人的想法,不由得笑了一声。 她看了曲正风一眼,也淡淡道:“不过一眼就看穿了我如今的炼体境界,曲师弟的眼力真是绝佳。” 虽然是在这种大家都在的场合,可叫他“曲师弟”,见愁也还是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曲正风随口道:“人器之法我也看过,所以看见见愁师姐,便已经心里有数。” 沈咎听见这话,便忍不住多看了曲正风一眼。 崖山有过一些特别不靠谱的传言,其中之一便是:曲正风曾以鼎烹人。 原本沈咎没当这是一回事,半点不在意,可在得知见愁师姐是拿鼎烹自己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起来了 难道,曲正风也曾以人器之法炼体 不然,怎么能这么熟悉 他们也顶多能看出见愁大师姐皮肤好了一些而已。 这边的见愁心里也是存疑,不过不好多问。 至少表面上,她与曲正风还是师姐师弟,看上去一片和乐融融。 “如今师父,还有诸位师弟,都已经看到我没事了,不用再担心了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别别别,正好还有事要跟大师姐你说呢。” 沈咎连忙开口。 见愁看了过去:“沈师弟有何事”:。: “那个我崖山近日在招收新弟子,因为近日大师姐在我中域左三千之中名声甚大,所以有不少女修慕名而来,想要效仿大师姐,投入我崖山门下。掌门说,希望请大师姐出来,主持一下新弟子招收的事情。毕竟,大师姐是如今我崖山最天才的人” 沈咎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在听见说自己“名声甚大”的时候,见愁陡然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身处于崖山之中,见愁倒是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传自己。 然而,仔细想想自己入崖山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内,都干过什么事,见愁也就知道,外面的传言,多半都很离谱。 什么一言不合就拔腿啊,崖山第一名使斧头的女修啊 现在还应该加上一个,罕见的炼体女修。 什么恶名都占完了 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见愁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原本是柔柔弱弱一女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摇了摇头,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甩开。 见愁思考了一下,竟脱口而出道:“你确定不是掌门自己不想管这么多事,所以随便找人顶锅” “” 沈咎有一瞬间,简直要给见愁跪下了。 他帅气的面庞上,露出一种异样的崇拜来,谨慎地朝四面望了一眼,他才咳嗽了一声,道:“那什么还不是因为大师姐你最合适吗” “最合适顶锅” 见愁笑着补了一句。 沈咎立刻开始了讪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选见愁的的确确就是最好的选择。 新一代弟子之中天赋最高、修炼最快、实力最强的崖山大师姐,一名不弱于任何男修的女修。 曾经一竿击退许蓝儿,曾经一腿撞破藏经阁大门,也曾经一脚踹飞周宝珠 在西海上,更救了望江楼不少人,从此为人传扬。 当然,这里面功劳最大的是那个卫襄,一张大嘴巴巴不得告诉每个人,当初她看到崖山大师姐了耶,好帅好帅的 所以,若论崖山新近两年入门的弟子之中,谁最适合去干这件事,当然非见愁莫属。 “以前这种事都是二师兄在做,不过么”沈咎看了曲正风一眼,笑道,“现在二师兄也不是原来的大师兄了,当然要换大师姐来做。” 此话一出,见愁面色微变。 却没想,曲正风自己倒很淡定,道:“见愁大师姐去,再好不过。” 真心 假意 见愁也不知道。 她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连忙道:“反正山人我不去,见愁丫头你去也好,当初过崖山道那么惨,现在有机会去看看别人怎么惨,那可叫一个畅快的。” “就像师父当初看我过崖山道一样吗” 见愁直接问了一句。 扶道山人有些呛住,老脸一红道:“师父我像是那么猥琐的人吗”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位弟子,都齐齐对望了一眼。 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像,根本就是好不好 这一夜的扶道山人,注定受到自己座下所有弟子的鄙夷。 当然 这一夜的见愁,也注定收到其余人的同情。 事情已定,姜贺小胖子走的时候,复杂地拍了拍见愁的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大师姐,节哀啊” 说完,他一脸沧桑地走开了。 见愁有些莫名其妙。 沈咎看了一眼,耸耸肩,原本也准备走了,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对见愁道:“大师姐,归鹤井有你的雷信。” 雷信 谁会给自己雷信 见愁诧异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多谢沈师弟提醒了,我回头便去看。” 沈咎也颔首致意,很快就与众人一起走开了。 曲正风也毫无:。:异样,似乎根本没有多在意见愁一眼,便已经消失了踪迹。 仿佛 他从来没有在还鞘顶上,对她拔剑。 见愁觉得奇妙,只觉得这一位曲师弟,真不愧是曾能震住整个崖山门下的人。 就这一份隐藏情绪的功力,自己是拍拍马不及。 眼见着众人都离开了,见愁也就直接脚下一踏,里外镜随她心意飞出,琉璃金光仿佛又纯粹了几分。 此刻,万籁俱寂。 高高的崖山绝壁,在月影之下,被洒上一层银辉。 半壁黑暗之中,一道琉璃金光从山壁高处投落,如同一道半弯的金虹,降落在了归鹤井旁。 仙鹤们早已经睡去,大白鹅也靠在水边上打盹。 见愁轻轻朝前面走了两步,抬手一挥,便有一道灵光洒出,归鹤井水面上,立时浮现出稀疏的一片银光。 其中一道银光周围闪烁着一道又一道的蓝色电弧,看上去格外与众不同。 真的是雷信 见愁伸出自己的手指去,那一道雷信银光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直接朝着水面上一跳,瞬时便朝着见愁掌心飞来。 噼噼啪啪 电弧乱溅。 见愁只觉手指之间隐约有一种麻痹的感觉。 不过电弧在经过她手上血肉不久之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一半是因为这雷信上的电弧本来力量就不强,另一半却是因为见愁金铁之体方成,如此微小的电弧,自然不在话下。 她手指一用力,霎时间便见眼前爆开一团电光,噼啪作响之声顿时变大 无数电弧弹射开来,炸得见愁眼前有些发晕。 然而,仅仅是片刻,这些乱窜的电弧,便已经连成了一行又一行的古拙字体。 第一眼看见这些字的时候,见愁有一种迷茫之感。 不管是在人间孤岛大夏,还是在十九洲,她也学过不少的文字了,却不记得有任何一种文字长这个模样。 可偏偏 明明不认识它们的她,在看见这些文字的一瞬间,便已经领悟了它们的意思。 只有短短的一句。 “西海大梦,匆匆一别,未问安好。今行至西海道中,天晴无雨,鲲问曰:无友乎遂念及故友,问故友安。” 西海,大梦礁 鲲 见愁望着这一封雷信,真有一种如坠五里云雾中的感觉。 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她皱了眉。 这是那只蜉蝣 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扶道山人的那一句话 至妖至邪。 蜉蝣朝生暮死 这样一只小小的东西,若逆道而为,与天作对,想得长生,竟也成了至妖至邪之物 见愁并不确定。 这一位“蜉蝣君朝生”,竟然把自己称为“故友”,于见愁而言,亦是奇妙至极。 见愁正自思索间,空气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刺响 眉头一皱,她下意识直接一指弹出,一道灵气随时激射而出,将她眼前的这一封雷信打散,电弧乱窜。 另一只手,则直接朝后抬起 咻 那东西破风而来,霎时间撞到了她掌心之中 见愁用力将之握住,只觉入手冰冷。 在一片混乱的电弧中间,见愁回头看去,先前离开了的曲正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见愁身后不远处,正款步而来。 “反应还不错。” 见愁皱了眉,轻轻摊开手。 “哗啦” 一把被她一掌捏得扭曲变形的小匕首,从她掌心之中坠落在地,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团废铜烂铁。 “曲大师兄。” 私底下,她得叫曲正风为大师兄。 见愁输了之:。:前的那一场。 她承认自己的确没有资格成为如今崖山大师姐,所以这一声倒也叫得服气。 曲正风看了她脚边上的废铜烂铁一眼,道:“比我强。” 见愁微微诧异。 曲正风也不解释,只道:“天一亮,便会有许多人出现在崖山索道对面,明日就要去主持新弟子招收之事,感觉如何” 见愁一笑:“大师兄不会找我谈心来了吧” “” 曲正风沉默了半晌,看了她身周电弧一眼,道:“只是路过,正好身上带了一把小匕首,所以试试小师妹的金铁之体,到了何种程度。” 随手一捏,便能让凡铁化作一堆废铁。 这本事,若继续修炼下去,未必不能一腿将自己撞个半废。 曲正风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微高了一分。 见愁也看了自己身边快要消散的电弧一眼,眼帘一垂,解释道:“是无妄斋送来的雷信” 无妄斋 曲正风眉梢微微一挑,忽然抬头看去。 深沉的夜幕之下,一道柔和的细风忽然吹了过来,将归鹤井的水面吹皱,一道银光徐徐降落在了水面上,气息温婉,并不似雷信那般暴戾。 见愁忽然怔了一下。 这一道风信的气息 太熟悉了。 每一道风信都可以指定收信阅读之人,这与阅读玉简乃是一个原理,在信到的时候,轻轻一感知,就能知道这一封信的来源和去处。 而这是 无妄斋。 见愁站在原地,只觉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旁边的曲正风,自然也能一眼辨别出这一封风信的来处:“唔无妄斋的小晚师妹一定是最近养好了伤,否则也不会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地发给你了” 一种想笑的感觉,浮了起来。 曲正风摇了摇头,原本看见愁一个人站在归鹤井边,的确想要走上来说上两句话,如今么 他转过身,便要离去。 见愁自然也知道,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无妄斋再怎么给她送信,也不该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刚才自己说出来的谎言,几乎是瞬间就被这巧合给拆穿了。 只是 曲正风竟然直接就走了 见愁很奇怪,她随之转过身来,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大师兄,你不问那一封雷信的来处吗” 脚步一顿,曲正风没回头:“你的信,与我有什么相干” 见愁自然知道自己方才被曲正风一匕首偷袭的时候,是什么举动 曲正风修为比自己高得多,不应该没看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信,可大师兄不怕这一封信来自妖邪吗” “妖邪” 听见这两个字,曲正风终于回头看了见愁一眼。 那目光,奇异至极,仿佛是在奇怪,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小师妹以为,什么又是妖邪呢” 至妖至邪,乘鲲蜉蝣。 见愁还记得自己问扶道山人的话 她几乎就想要脱口而出,可要出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止住了。 眼见着见愁答不上来,曲正风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好笑和荒谬之事,竟然大笑了起来。 他也不解释自己为何而笑,只摇头离去。 笑声犹在,他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见愁不解其意,眉头紧皱。 方才的电弧,已经彻底在她身边消失了个干净,再也看不见任何的痕迹。 蜉蝣朝生的一封来信,就像他当初忽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样,像是一个梦。 抬眼望去,归鹤井水面上,只有那一枚来自无妄斋的风信。 无妄斋,会是小晚吗,。 第052章冢间貂 ,。 崖山月华如练,照得见愁纤细的身影,拖在身后。 她抬手一指,那一道风信便飞到了她掌心之中,悬浮在两寸高的地方,缓缓沉浮。见愁掌心一拢,以指尖将这银光碾碎,便有新的一封信打开了。 “见信如晤,小晚问见愁师姐安。昔日西海上所受之伤,赖得师尊照拂,业已无恙,唯修行境界略有下降,然心性更加,是福非祸。曾闻师姐仗义相助,无妄斋上下皆感念不已,世事艰辛,万望师姐体谅。” 见愁看着一怔。 聂小晚聪慧又略带着几分羞涩的面庞,便在眼前浮现。 很懂事的一个小姑娘。 无妄斋不能为她出头,约莫她也是心知肚明,却依旧感念师尊救治之恩,想必也是知道无妄斋的难处,反而来劝她。 心里一叹,她继续看了下去。 “宗门有宗门之谊,弟子与弟子之仇怨却不因宗门而了。小晚为许蓝儿歹心所伤,诚有郁郁之气萦绕于心。日前曾联络封魔剑派张师兄并冲霄门周师兄,相约中域左三千小会,两年又七个月,定当竭尽所能,闭关修炼,不理尘俗之事。他日昆吾一人台下,当一雪前耻。若有缘分,愿再见师姐。” 中域左三千宗门之中,每三十年有一次小会,聚集中域之中所有宗门之中新一代的精英弟子,于昆吾之山,一起较量高下。 听闻,唯一的得胜者可独自步上昆吾“一人台”,成为让那一代所有修士都仰望的“一人”之存在。 看来,不管是聂小晚,还是张遂等人,都很看重这“左三千小会”。 阅过聂小晚信后,那银光组成的一行一行字迹,便逐渐消散。 点点的银芒在月下飞舞,落在见愁眼底,有一种萤火一般的感觉。 昆吾。 一人台。 一代新弟子之中的唯一“一人”。 两年又七个月之后,谁会登上“一人台” 见愁念及“昆吾”二字,自然免不得想起了谢不臣。 身为昆吾最出色的弟子,不知是不是也会参加呢 月色照耀千里。 明日便是崖山十年一次新弟子入门的时候,等到天一亮,她就会成为这一次新弟子招收的主持者。 这感觉也来得很奇妙。 见愁忍不住回头望去,高峻陡峭的崖山道,便如一条腰带,系在崖山山腰之上。可是,在这光线昏昏的夜晚看去,她更觉得这像是一条锋锐的鞭痕。 像是曾有高人,一鞭子抽下,在崖山的山腰上,留下了这样一条独特的痕迹。 近日发生过的一件件事,都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她唤出了里外镜,从地面上升起,一路从山壁攀上,落到了崖山道上,顺着崖山道,一路朝着前山而去,经过摘星台时一看,只见崖山陡峭的山石之上,都散布着或是明亮或是暗淡的星子。 果真是距离天很近的地方。 崖山太高,所以才有摘星台,揽月殿。 见愁微微一笑,不死来时一般狼狈,如履平地一般,便转过拐角,踏上了前山的崖山道。 哗啦啦。 江水奔流的声音,一下冲入了她的耳中。 一条索道斜斜往下,朝着对岸而去。 江流从索道下流淌而过,河滩上千座坟冢,皆在夜风之中无声,只有杂草从里,有小虫子飞过。 哗啦啦 见愁站在索道尽头,望着索道对岸。 对岸,有一座高台。 明日的太阳,从群山之中钻出,照亮大地,就会有一群新的崖山弟子出现在对岸的高台上,希望能成功攀过崖山道,成为一名“崖山门下”。 前不久,她还是一名刚入门的崖山弟子,如今却要主持招收弟子这种大事,想来也是足够奇妙。 一步步向着索道对岸走去,见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江流奔涌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见愁忽然停下了脚步,此刻她站在索道的中央,也正好是在江心之处,高高的崖山索道横绝于江面之上,两边都有绳索作为栏杆。 兴许是念及今日来的两封信,兴许是想起了日后的日后,见愁总有几分难平的心绪,倒正好与这奔流不息的大江,有那么一点点的契合之处。 反正是难以入眠的一夜,才炼体之后的见愁,只觉精神饱满,神清气爽。 她直接抬手按住绳索,纵身一跃 江面上的风有些冷,吹过她的面颊。 她的身形,急速下坠。 里外镜的琉璃金光,在她身周缓缓地绽开,像是在这一片黑沉沉的夜里,开出了一朵花。 江心处的水流有些湍急,被见愁踏在了脚下。 贴着江水的里外镜,被一些浪花覆盖,打湿了一些。 见愁也不在意。 扶道山人说,上古有九头鸟,每逢朔夜,便要自九头江入海口,顺江逆流而上,将世上人的亡魂载去轮回之地。 九头江,也由此而得名。 见愁缓缓俯身,难得有了几分闲情逸致,竟将手伸出了江水之中。 上善若水。 流动的江水,带着一股奔流而去的力量,从她指缝之中穿过,有种一往无前之感。 纵使她的手穿过去,也难以阻挡它们的奔流 那一刹,忽然有一句话,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是一声长长的咏叹。 谢不臣:。:站在船头上,她就坐在船篷里,望着前方残阳铺平的江面,一片粼粼的江水,从二人的眼前划过。 家破人亡的谢不臣,负手而立,见愁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望着奔流而去的大河,便吟咏出了这样的一句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是圣人说的话。 那也是谢不臣曾念过的话。 忽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见愁只觉江心之中的江水,一时如冰,一时如火,竟使她整个人都为之熬煎起来。 她怔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在江面上,一时怅惘。 长风吹来,见愁衣袂飘飘,乌发如瀑。 月色横江,水光接天,美不胜收。 同样的一道长风,也吹过了昆吾。 一灯如豆。 风从并未掩上的窗外吹来,灯火忽然晃动起来。 “哗啦啦” 放在窗下古老长案上的一本书,也被风吹拂,不断地翻着页。 谢不臣白皙如玉的手指,便搭在案边,他漂游的神思,被这书页翻动的声音吸唤回。 垂眸一看,原来是有风吹乱了他要看的书。 低低一叹,谢不臣随手朝着窗外一挥:“你又不识字,何故乱翻我书” 吹进窗内的风,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仿佛是被他这一抬手驱赶,竟然真的退了去。 慢慢地,昏黄的一豆灯火,终于不再晃动。 风已止。 谢不臣盘坐在案前,将那一册书卷,翻回了先前的位置,看了两眼,却似无心 这是极其简单的一间小屋,建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头上。 屋内摆设也很少,除却桌案等物,再无其他。 一柄乌鞘宝剑,挂在他背后的木墙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谢师兄” 一道娇俏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响起。 “咚咚咚。” 敲门声。 外面似乎是一名女子,声音里带了几分兴奋:“谢师兄,你在吗” 屋内有昏黄的影子,人自然是在的。 谢不臣鲜少回自己的住所,有人的时候极少,他听见声音,微微皱了皱眉,只应道:“顾师妹,夜深何事” “吱呀。” 在听见谢不臣回应的一瞬间,那“顾师妹”便推门而入。 是个婉约清秀的姑娘,不过眉目之间有几分骄纵之气,在昆吾这等名门宗派,也是被人视作掌上珠的存在。 她叫顾青眉,乃是昆吾执事长老顾平生膝下独女,自来早慧,在昆吾小有名气。 瞧见谢不臣坐在窗下看书,顾青眉心里有些微微的讶然:“这么晚了,谢师兄还在读书啊” “不过凡俗世间带来的书生习惯,总难改掉。”谢不臣并未多解释,在顾青眉走过来之前,慢慢将书合上,推到了旁侧去,只开口问,“顾师妹找我何事” 先前他已经问过一遍,却没得到顾青眉的回答,是以谢不臣又问了一遍。 顾青眉脸上顿时露出笑意来,一下凑到了谢不臣的身边,得意极了:“青眉听说谢师兄近日正在修行一门很厉害的术法,却需要早绝于世间的上古帝江骨玉辅助。” 谢不臣点了点头,却注视着顾青眉,依旧不解其意。 顾青眉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娇羞之色,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竟有一只半尺左右的古旧圆型石盘出现在她掌心:“谢师兄,你猜这是什么” 圆盘周围有八条横线,像是代表八个方位,再无他物,看着普普通通。 这东西 谢不臣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听说谢师兄你需要帝江骨玉的时候,我就去翻遍了藏书楼里的所有经卷古籍,没想到真让我找到了。我在绿叶老祖的手记残篇之中翻到,绿叶老祖当年得道之前,曾得了一枚帝江骨玉,存放在杀红小界。” 杀红小界,谢不臣有所耳闻。 他一看那圆盘,立刻明白这是什么了。 果然,顾青眉得意道:“绿叶老祖游戏人间,曾为杀红小界做了六道门,七把钥匙。其中一把钥匙可以同时开启六道门,被称为杀盘,杀盘一开,手持其余六把钥匙的人都会被打开的界门指引,进入杀红小界。不过这一把钥匙早就失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一把红盘它是六把钥匙之一,只要知道开启之法,就可以单独打开杀红小界的一道门” 这圆盘,便是红盘了,乃是开启杀红小界的钥匙。 说完,顾青眉悄悄打量着谢不臣的神色,巴望着这一位天才的谢师兄能给自己一个笑脸,眼见得谢不臣露出了一个些微感兴趣的表情,她心里简直要欢呼起来 果然,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顾青眉简直眉飞色舞起来,蹭到了谢不臣的身边。 “谢师兄,我已经知道了开启杀盘的方法哦” 谢不臣依旧没说话。 顾青眉嘻嘻笑道:“不过啊,小界只能由筑基期的修士进入,师兄怕是不能进去了可师兄你不用担心,我正好境界合适,如今悄悄开启小界,一定为师兄取回骨玉,保师兄顺利修行那一枚厉害的道印” 帝江骨玉。 于谢不臣而言,的确很重要。 看着顾青眉手中那一枚“钥匙”,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 顾青眉一看,立时脸颊绯红一片,简直像是要煮熟了一般。 若是被旁人看到,骄纵成性的顾小师妹在谢不臣面前竟然温顺成这样,只怕立刻就要惊掉下巴。 月色铺在案上。 窗外,:。:夜空里,一片的墨蓝。 九头江的支流边,见愁依旧站在江心。 往昔一切,便如眼前江水,奔流到海,再不复回。 贵公子谢不臣,才子谢不臣,她的良人谢不臣 都已经不在。 那是昆吾如今风头最劲的存在。 是她的死敌,是她的仇人,是她要赶超的存在。 见愁眼底,忽然浮现出了一种淡淡的复杂。 兴许,世间沧桑变幻,便是由许许多多这样奔流不能复回的故事组成。 而她的故事,不过其中一个。 见愁莫名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便准备御着里外镜浮上去。 “咻” 就在她即将飞起的那一刹那,一道灰色的影子,忽然从河滩某座靠江的坟冢边飞快地闪过,疾如闪电,朝着草丛深处钻去 什么东西 见愁眉头一皱,眉心祖窍光明大放,手一抬,巨大的鬼斧便朝着那一道灰影飞去 呼 灰影很快,斧影更快 只在一眨眼间,斧影便已经追上了那一道灰影 坟堆杂草丛中,顿时有一声尖厉的惊叫传了出来叽 那小小的灰影抬头一看,简直惊得一身皮毛都耸了起来,原本朝着草丛深处疾奔而去的四腿,立刻死死地按住脚下的石子,急急停了下来 砰 巨大的鬼斧从天落下,虎虎生风 一阵狂风伴随着斧影而来,一下砍进了坟冢间一块巨石之上 火花四溅 这一瞬间,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小东西简直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四只爪子若不是反应快,只怕在鬼斧到来的一刹那,便已经被一斧头劈成两半。 它呆呆地停在鬼斧前面,像是早已经被吓死了。 见愁御着里外镜过来,皱了眉,仔细一看,月色之下,鬼斧前面的小东西灰色的皮毛发亮,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竟然像是一只小貂。 原来是这样一个小家伙。 见愁还以为是什么鬼东西呢。 她暗笑自己太过警觉,只走上来,就要握住鬼斧,朝外面拔出。 然而,就在那一刹,像是被吓傻了的小貂,忽然动了。 乌溜溜的两只小眼睛注视着那鬼斧许久,而后它像是看见了什么,一下凶恶地朝着鬼斧龇牙咧嘴起来,像是面临了什么巨大的威胁一样。 这一幕,一下让见愁皱了眉。 河滩坟冢之中出现的这一只小貂,四只爪子都贴在地上,却做出一个猎狗遇到敌人一样如临大敌的姿势。 然而 鬼斧静静地立在它面前,动也不动一下。 灰毛小貂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人,迷惑地绕着鬼斧走了两步,甚至还伸出一只小小软软的爪子碰了碰鬼斧,上面刻画着的那些恶鬼,也没钻出来。 再试了几次之后,小貂像是确定了它们是死的一样,一下兴奋起来,好像无比高兴,竟然抬起头来,朝着月亮叫了起来。 “呜呜呜” 见愁顿时嘴角一抽。 它以为它是狼吗 小貂叫完,又绕着鬼斧走了两圈,这一次,它的动作大胆了起来。 在推了几把鬼斧,没见它有反应之后,小貂竟然直接凑了上去,伸出舌头一舔鬼斧上的图纹 湿漉漉的舌头从鬼斧的花纹上划过,顿时留下一片黏糊糊的口水。 见愁原本是想看这小东西要干什么,却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一幕,顿时有种头大之感,无非是头顽皮的小貂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还好没伤了这小东西的性命,往后只怕还是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好。 握住斧柄的手一用力,见愁终于将鬼斧拔了回来。 那小貂吓了一跳,急急朝后面退了两步,转过身来,才看见竟然有见愁。 见愁也看着它,又看了一眼鬼斧上站着的口水,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那小貂迟疑了片刻,竟然跟了上来,咬住见愁的衣角,呜呜叫了两声,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水润水润的,仿佛不想她走。 见愁回头,简直有翻白眼的冲动。 留下来等你舔我的鬼斧吗 做梦 她不想理会,直接想走。 小貂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又是一声呜咽,接着让见愁头皮一炸的一幕便发生了 舌头一伸,小貂竟然直接一口舔在了见愁的鞋上 黏糊糊的口水顿时沾湿了一片 蒙了 见愁看着自己脚下,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线不断地紧绷着,紧绷着,险险就要崩断。 那小貂舔了见愁一下,又抬头看了看见愁,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原本即将爆发的怒气,在这一瞬间,被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见愁叹了一口气,只觉这小貂颇有灵性,她蹲了下来,看着这巴掌大一只小东西,无奈道:“好了,我不小心对你出斧是我不对,不要跟着我好吗” “呜呜呜。” 小貂竟然像是能听懂见愁的话,摇了摇头。 见愁蹲下来之后,衣角便落到了地面上,小貂连忙上去咬住,不松开了。 它晃了晃自己小小的脑袋,又看了看见愁放到一旁的鬼斧,似乎更加迷惑起来。 见愁不解其意,只发现这一只小貂对鬼斧似乎有十足的兴趣。 “呜呜:。:呜呜” 小貂对着见愁一通乱叫,竟然人立而起,做出一个像人的姿态来,两只爪子放到身前,朝着见愁作了一个揖。 见愁大惊。 小貂又伸出一只爪子来,指了指见愁,又指了指自己。 见愁见状,惊异无比。 十九洲有灵怪之说,山石动物都可修炼,她听说过,却从没见过。 如今一看这小貂,难不成便是其中之一 见愁迟疑道:“你是想跟我走” “呜呜呜” 小貂顿时大喜,连连点头。 它讨好地走了上来,两只后足在地上一用力,竟然蹦跳而起,趴在了见愁的手臂上,对着她手背就是一舔,两只眼睛亮晶晶地。 见愁只看见它舌头一伸,自己持斧的手背上就一片的晶亮。 那一瞬间她有种崩溃的冲动,一把小貂提溜了回来:“不许舔我” 小貂顿时一阵丧气,又看向了见愁的鬼斧。 见愁立刻道:“鬼斧也不行” 小貂悬在半空中,动也动不得,委屈地看着她,表情极其人性化,竟然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它指了指见愁,又指了指自己。 见愁手背上黏糊糊的一片,那叫一个恶心 “你为什么想跟我走” “呜呜呜” 好吧,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度,小貂答不上。 “那你是开了灵智的妖吗” “呜呜呜” 小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接着昂起头,做出一个朝天嘶吼的姿态,原本应该极其凶恶,只是 看它小小的身子,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也没有任何威慑力,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见愁忍不住咕哝了一声:“看来是只只会舔东西但没什么作用小妖怪” “呜呜呜” 那小貂小小的两只耳朵一动,竟然像是听见了见愁的这一句话,顿时愤怒地号了起来,竟然使劲儿地在见愁手中挣扎了起来。 见愁一时不注意,竟然被这滑不留手的小貂一下溜了出去。 灰影一闪而去,直接没入了草丛之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 见愁正自疑惑,便看见面前草丛一阵震动,小貂从里面出来,嘴里衔着一个东西,直接放到了见愁的脚边。 “呜呜呜呜” 它得意地抬头望着见愁,摇着尾巴。 见愁很想提醒它,你是貂。 不过想想它应该也不懂,便低头看向了自己脚边。 一只湿漉漉沾满泥土的破草鞋躺在地面上 见愁嘴角一抽,面无表情道:“这我穿不上。” 小貂迷惑地歪了歪头,又一个转身,直接跑进了草丛里,很快又跑了回来。 这一次,是一只破陶碗。 见愁险些晕倒。 这小貂难道为了跟自己走,极力想证明自己很有用 只不过 “碗我也用不上” 周围都是坟堆,天知道这碗是干什么用的 尽管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可也对这个没兴趣啊 她话音刚落,小貂便愤愤地直接一个转身,又跑开了 很快,见愁看着自己脚边的东西越来越多。 小貂竟然衔来了很多东西 破草鞋和破碗除外,竟然还有一堆破铜烂铁,烂镜子,破了的琉璃杖,秃毛笔 各式各样的破烂,应有尽有,小山一样堆在见愁的脚边。 小貂像是终于跑累了,吐着舌头蹲坐在旁边,期待地望着见愁。 见愁低头看了一眼这一堆破烂,不知作何言语。 “呜呜呜” 小貂指了指旁边这一堆东西,像是在说:这么多宝贝,总有一件你喜欢吧 没想到,见愁只是用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它。 说实话 这一只貂儿小是小了一点,拿去给扶道山人炖一盅汤,其实也是正好的。 小貂浑然不知自己在见愁眼中已经成为了一盅汤的模样,看见愁迟迟不动,只以为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一时之间,这一只想要跟见愁走的小貂,又开始纠结了起来 它歪着头,像是在思考。 接着,它忽然“呜”地叫了一声,返身便兴奋地冲入了草丛之中。 这一次,小貂跑得格外远。 见愁抬眼望去,只见渐渐黯淡的月色下,一道波纹从杂草丛中荡开。 无数的坟堆,被掩映在这一片草丛之中,静静地不动。 小貂去得很远,一直到了那头。 过了很久,见愁才看见一道影子带得周围的草丛都颤动起来。 小貂回来了。 一道灰影重新停在了见愁的脚边,小貂爬到了那一堆破烂宝贝最顶端,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把头朝下面一低,牙齿一松,那东西便落在了小山的最高处。 “又叼了什么破烂回来吗” 见愁原本没在意,随意地低眼一看,终于一怔。 此物竟足足有一尺方圆,圆形,是个石盘,周围有八道横线,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块指头大小的圆柱状凸起,中心雕刻着一枚卷曲的叶片。,。 53.第053章 杀无赦 这是什么? 见愁有些惊讶。 兴许,这是这一只小貂叼来的所有东西里,唯一一件可能有点价值的东西。 当然,也许也只是一件跟别的东西一样的破烂。 这千修冢之中埋葬的都是崖山修士,见愁只担心眼前这一堆破烂的来处…… “呜呜呜。” 小貂摇着尾巴,异常期待地望着她,一只爪子探出来,指了指,示意见愁去看。 见愁终于还是俯身,将这一只沾着小貂口水的一尺石盘从破烂堆上捡了起来。 八条横线分布在表示八个方向的位置,中间那凸起的石柱上的一片叶子,姿态虽扭曲,却自有一股奇怪的风骨在里面,似乎颇不简单。 方才粗粗一看,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仔细一瞧,见愁竟觉得自己的目光落了上去,便收不回来。 奇怪…… 这东西,似乎有点不凡。 天色已快要大亮,不久之后,崖山招收新弟子之事就要开始。 这个晚上这么折腾,只怕也没时间去休息了。 也好。 见愁索性直接安下心来,继续看这一只圆盘。 除了这一片叶子的雕刻外,还真就没别的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小貂眼巴巴地望着她,似乎很是期待。 见愁看了它一眼,无奈摇头。 手指顺着石盘的边缘摩挲过去,见愁现了周围雕刻的图纹,都是一枚一枚姿态不同的叶片,环绕着整个圆盘,一共有十九枚。 石盘边缘的八根横线,固定在石盘上,动也不动一下,粗糙无比。 见愁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回了那一枚绿叶上,伸手一摸,她立刻怔了一下。 咔嚓。 在她的手指碰到那顶端雕刻着绿叶的圆柱体时,竟然感觉出了一点点的松动,并不是雕刻在石盘上,而是镶嵌着。 她顿时诧异起来。 小貂瞧见见愁碰到那一片叶雕,顿时又“呜呜”叫唤起来,它伸出爪子,指了指圆盘,又指了指见愁。 见愁疑惑:“你的意思是,让我按下去?” 小貂立刻点头不迭。 按下去? 会有什么惊喜吗? 见愁思索了片刻,笑了一声。 这小貂倒是个好玩的,不像是什么书里写的会算计人的妖精。 她将手指,慢慢移到了那一片叶雕上,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手指缓缓下压。 整个河滩上的风,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下停了。 咔嚓。 那圆柱体终于被见愁一指压到了最底下,出一声机括弹动的声音。 最顶上那一枚叶片,原本是灰白的石质,这一刻竟然一下出了幽幽的翠光,像是一下鲜活了过来一样! 一圈。 两圈。 三圈。 圆柱体旋转,带着最上端的叶片也开始旋转。 那一点晶莹的翠色,竟然霎时间如同一枚美玉! 这样奇怪的变化,顿时引得见愁心底惊讶。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个中的变故,便觉得手中的石盘疯狂颤抖了起来,她忽然握之不住,一道翠光激荡而出,竟然一下将见愁的手掌给弹开! 见愁大惊之下松手。 石盘霎时飞旋而出,中心处那一枚翠叶,伴随着旋转,竟然见风就长! 一寸,两寸…… 一尺,两尺…… 一丈,两丈…… 越来越大! 待这一道翠叶涨到三丈的时候,飞旋的石盘终于停住了。 见愁看过去,只能看见虚空之中悬浮着一片巨大的翠绿色叶片。 黎明黑暗,可这一枚叶片,却大放光明。 整个河滩之中的坟冢,都在叶片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 见愁忍不住呢喃了一声。 “呜呜呜……” 在看见这一枚叶片出现的瞬间,小貂竟然兴奋得在那一堆破烂上跳了好几圈! 见愁的目光,没有从这一枚叶片上离开。 原本石盘旋转,叶片却一直没有动。 此刻,石盘却忽然停止了旋转,而半空之中那巨大的叶片,却忽然旋转了起来。 因为巨大,它旋转的度,非常缓慢。 一息,一息…… 见愁足足在心里数过了十九息,这一枚叶片才旋转了一圈。 那一瞬间,像是齿轮之间,相互咬合上了一样。 咔嚓。 虚空之中,仿佛传来异样的声音。 叶片旋转了一圈之后,立刻就停住了。 一阵濛濛的绿光,终于闪现了出来,继而大放光明,直冲云霄! 天边本已经要坠落的月亮,在这一刻,仿佛也难以与此光争辉! 原本一尺方圆的圆盘,在这样夺目的光彩之下,竟然缓缓隐没。 一道涟漪以圆盘隐没的地方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开去。 所有接触到这一阵涟漪的荒草,全都匍匐在地,不再抖动。 风没有。 只有江流的声音,还在耳边。 见愁不禁屏息,心神为之所夺。 一道十丈方圆的绿色漩涡,忽然以那圆盘隐没之处为基点,从虚空之中塌陷了出来! 古老而玄奥的气息,从这漩涡之中出,一下笼罩了站在近处的见愁。 绿叶隐没不见。 圆盘也消失不见。 见愁的眼前,竟然只剩下这碧色的漩涡。 天地之大,江流之急,浩浩而去…… 而她,站在这高高的漩涡之前。 “呜呜呜。” 小貂一下跳到了见愁的脚边,用牙齿咬着见愁的衣衫,竟然将她朝那漩涡处拽,似乎想她赶紧进去。 进去? 漩涡? 见愁眨了眨眼,有些愣。 夜风拂过,见愁始终回不过神来。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的手指,按下圆盘之上那一枚绿叶的瞬间—— 十九洲大地上,深山老林之中。 一名砍柴的樵夫正在夜路上行走,他腰间鼓鼓囊囊,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场历练回到山门啊,真是好累的……” 抱怨的声音从他嘴里出来,这一名樵夫长长叹了一口气。 前面就是一座小溪,就在他即将跨过小溪的一瞬间,一道翠光从他腰间冒出! 樵夫诧异地停下了脚步,瞪圆了眼睛。 仙路十三岛,斩业岛。 哗啦…… 海浪拍击着海岸,一男子披头散,躺在沙地上,嘴唇干裂。 他眨了眨眼,入眼所见,只有一轮金黄皓月。 “仙路,仙路……” 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冒出,有一种奇异的苦涩。 寻仙问道之路啊…… 越来越重的疲惫,席卷而来,他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便在此时,他身旁的沙地里,一片翠光,忽然从浅浅的海水之中冒了出来,一道漩涡缓缓出现…… 浩瀚的西海某处礁石之上。 “十枚灵石,一个不少!” 一把从几名炼气期的修士手里将灵石拿过来,肥胖的男子嘿嘿笑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金算盘,将一枚纸符交给了这些修士。 “这符箓乃是本人亲手炼制,绝对能保你们出海无虞,去吧!” 几名炼气期的修士,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 这肥胖男子摆摆手:“我金算盘钱缺一块金字招牌,还能骗了你们不成?赶紧给老子滚!” 说完,他凶恶地一瞪眼,几名炼气期的修士立刻被吓跑了。 钱缺拿着算盘一拨:“今天又赚了不少……”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到什么,手一翻,便有一半尺石盘从他乾坤袋之中飞出,光芒大放。 人间孤岛。 府衙的天牢之中,一身穿官府的男子坐在长案之前,案上放着一枚半尺长的石盘,是前段时间来巴结逢迎的道士留下的。 他对此并无什么兴趣。 抬手端过案上的茶盏,吹去表面的茶沫,这男子轻轻饮了一口。 “啊啊啊——” 一阵惨叫声从他前面不远处传出。 男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人已被削成人棍,扔进了爬满蛇蝎的大池之中。 “张汤狗贼!刀笔吏安能定社稷!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啊啊啊啊啊——” 男子听了,面皮都没抖一下,轻飘飘道一声:“下一个。” 牢中狱卒个个颤抖不已,却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啪。” 男子轻轻将茶盏放下,便欲继续审问,然而,就在他垂眸一看的时候,那被他随手扔到一旁的石盘,竟然出了一阵翠光! 西北雪域。 一名身披袈裟的年轻僧人手捧金钵,持着降魔杵,远望高原上一片的冰雪。 他面前,是一片巨大的蓝色湖泊,静静地躺在西北雪域最高的高原之上。 这便是圣湖吗? 他目中流露出几许的热忱来。 就在他想要上前的时候,脚下不远处,一枚藏在乱石冰雪之间的圆盘,忽然化出了一道漩涡…… …… 此刻,昆吾山屋之中。 顾青眉紧紧地盯着那一只圆形的石盘,也不知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不断地拨动着那八根横线,一点一点在石盘上移动。 “咔哒。” 一声轻响。 石盘忽然裂开,一枚圆柱形的按钮忽然升了起来,中心处雕刻着一枚简单的小花。 顾青眉顿时惊喜地大叫起来:“成功了!” 她忍不住看向了旁边一直静静打坐的谢不臣:“谢师兄,你看!现在红盘已开,只要按下去,杀红小界的大门立刻就会打开!帝江骨玉有着落了!” 谢不臣点了点头,正想要说什么。 没想到,一道夺目的翠光,忽然从放在地面上的红盘上爆射而出! 那一刻,谢不臣陡然起身,衣袍猎猎,迎风鼓荡,皱眉望了过去。 顾青眉回头,却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 不…… 不对啊! 她根本还没有开启红盘啊! “怎么可能……” 万万不敢相信的呢喃之声,从她口中出。 顾青眉脑子里混乱的一片。 不对,不对…… 她绝对没有打开红盘,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有人开了杀盘! 一旦杀盘开,就意味着,如果钥匙保存完好,那在整个世界,将会打开七道门,进入七个人! 这么说,会有其他的六个人出现,与自己争夺帝江骨玉?! 顾青眉脸上的表情,一时冷了下来,变得阴沉无比。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握紧,咬紧了牙关。 一道漩涡,很快在她面前生成。 “是谁……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破坏了她的计划?! 一种莫大的恼怒,从顾青眉心底生出,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漩涡,只道一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话音落地,顾青眉直接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漩涡之中,身影立刻消失。 谢不臣原本想要跟上,那一道漩涡却立时消失在原地,半点痕迹不存。 石盘消失,光芒散去,似乎什么也没有生过。 *** 十丈漩涡前。 见愁已经站了有一会儿,面临这一道漩涡,她有些不敢相信。 小貂呜呜呜地叫唤着,巴不得见愁立刻就进去了,它用牙齿扯着见愁,可是力气太小,根本拉不动。 天色即将大亮,见愁还要主持招收新弟子之事,虽然隐约能感觉出这一道漩涡的不凡,看小貂这般急切,约莫是好去处,可…… 她哪里能离开? 万一这一去便是许久,岂不误了崖山大事? 是以,见愁驻足,皱眉踌躇起来。 要不,还是先离去,问问师尊? 这念头出来,见愁便要下定主意。 没料想,就在她要转身的一刹那,那漩涡之中竟然传来一道娇喝。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我乃昆吾门下顾青眉,我门中谢不臣师兄修炼独缺一枚帝江骨玉,我不管你们是谁,若胆敢与我抢夺,一出此界,皆——杀无赦!” “……” 脚步忽然顿住。 见愁的目光,一下陷入漩涡之中,出不来了。 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半天,她都没回过神来。 “呜呜呜……” 眼见着那一道漩涡渐渐开始缩小,小貂着急不已,不断在见愁身边打转。 杀无赦? 昆吾,谢不臣? 哈。 这十九洲大地,真是小啊。 见愁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直接飞身而起,投入了漩涡之中! 帝江骨玉? 你缺? 那我偏偏要抢! 54.第054章 杀红小界 一轮红日,已渐渐划破黎明,从深沉的十九洲大地边缘缓缓升起。 附近群山起伏的影子,让眼前这一片河滩,依旧出于阴影之中。 小貂两条后腿支撑着身体,两只前爪抱在胸前,似乎是被见愁一下跳了进去给吓住了。 “呜呜……” 之前都没进去,怎么一下就去了? 眼见着那漩涡在见愁飞身进入之后,越来越小,很快就只剩下一尺方圆了,小貂急得用力一蹦,嘴里呜呜叫了两声,竟然便化身一道灰色闪电,“嗖”一下窜入了漩涡之中。 在小貂身影没入漩涡之后,那漩涡急地缩小,竟然霎时便不见了。 直到此刻,山峦的影子,越来越短,终于如同一片墨水留下的痕迹一样缩了回去,于是,整片湿润的河滩,便完全地展现在了光明之中。 荒草百里,坟冢千堆。 江流浩瀚,索道悬空。 负责去接引新入门弟子的崖山门下,纷纷在日出之后,从崖山道上行了出来,排成整齐的两列,朝着九头江支流对岸的高台而去。 待得到了高台之后,一行人便都停了下来,等待着今日主持此事的见愁大师姐。 后山。 沈咎伸了个懒腰,站在了挂着“见愁”二字木牌的小屋前,他咳嗽了一声,上前敲门。 “咚咚咚。” “大师姐,要出了。” 沈咎喊了一声。 然而,屋内很久都没人回应。 “大师姐?” *** 此刻的见愁,早已经不在崖山之中,自然也听不到沈咎的声音了。 眼前一片默然的虚空,一座高足足有十丈的石雕大门伫立在这一片虚空之中,右题“天地一指”,左题“万物一马”。 见愁一怔。 这两句,端得有些意境。 然后,她抬一望,此门横批——胡说八道! “呜呜呜!” 小貂的身影从那几乎已经没了影子的漩涡之中飞射而出,一下就落到了她的肩膀上,似乎吓得不轻。 见愁收回落在题联上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却是有些没想到:“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小貂嗷嗷呜呜地伸出爪子,指了指那两扇大门,又指了指见愁身旁。 指大门,是要见愁进去;指身旁…… 见愁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见背后的漩涡消失之后,那石盘竟然重新出现在了这一片黑沉沉的虚空之中,出翠绿色的光芒,在她看过去之后,石盘像是知道她心意一样,朝着她漂浮了过来,静静悬浮在她身前一尺处。 石盘上的八道横线,竟然有七道缓缓亮了起来,唯有位于东南方向的那一道没有亮。 七道光线,六道深红,一道苍翠。 见愁看不明白,正自思索时,却现,其余的六道深红色光芒,竟然都在这石盘上缓缓移动。 一道浑厚的男声,忽然从石盘上传出:“这是什么地方?” 见愁吓了一跳,现在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位于正南方向的那一根光线亮了亮。 紧接着,又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 “奶奶的,邪门儿了……”正北方。 “昆吾?”西北方。 “罪过罪过……”东北方。 …… 见愁一下想起,在进入漩涡之前,自己听到的声音。 昆吾顾青眉? 刚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人,她还有些诧异,如今来看,这声音应该是从石盘之中传出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是怎么进来的?” 先前那一道娇喝声,再次响起,明显带了几分恼怒。 事实上,在进入这一片虚空的时候,顾青眉就第一时间查看了石盘,在现石盘上竟然亮起了七道光线之时,简直整个人都要气晕过去。 好好的计划被打乱,让她恨不得将那持着杀盘之人千刀万剐! 见愁在这边听着,这不是那个号称是“昆吾门下顾青眉”的吗? 想了想自己崖山门下的身份,见愁选择了继续听下来。 这一只石盘,应该是进入此地的钥匙。 如今石盘上出的声音,应该是同时进入此地的人出的声音。 见愁仔细观察着石盘,现每个人说话的时候,石盘上某根线都会亮一下,至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是正西方。 顾青眉说话后,石盘里面沉默了好一阵。 过了一会儿,正南方那浑厚的男声才接到:“跟着一个石盘进来的。之前我进来的时候,听见尊驾乃是昆吾门下?失敬,失敬。” “尊驾客气了。”顾青眉闻声得意不已,昆吾的名号,在整个十九洲,约莫算是畅通无阻了,“这杀红小界乃是绿叶老祖留下的一个小洞府,今日我为师兄寻帝江骨玉而来,别的东西也都不要。只希望诸位不要与我争抢,这帝江骨玉我志在必得。” 哦。 原来没听错啊。 见愁挑了挑眉,她注视着石盘,忽然现在这几个人交流的时候,石盘上的红色光线,竟然有几根朝着里面移动。 试着朝前面走了两步,见愁现,那一根绿色的光线,竟然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 满盘都是红色,唯有自己乃是一点绿色,见愁难免有些奇怪,不过却明白这一根绿色光线代表的乃是自己。 就在她走到门前的那一刹那,面前的十丈巨门忽然光芒大放! 幽幽的吟唱声,仿佛从远古传来,不辨男女。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我生如道生,我灭如道灭,它花若开,我叶百杀……” 声音悠悠去远,终至不闻。 一行行文字,忽然从石盘之上浮现出来。 东北。 少年僧人诧异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石盘上浮现出来的文字。 “杀红小界,杀尽天下乱红飞花?” 正北。 手持金算盘的钱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摸了一把自己唇上两撇八字胡,也阅读了下去。 “有界初,建此界,留天下修士一机缘所在。入我门,闯我关,一入不得退,一退万骨枯,有去不得回,有命不能逃。一往无前,杀红小界。” “入此界,皆有机缘者。每闯一关,皆有机缘,或大或小。” 西北。 早已经疲惫欲死的男子,头披散,状若疯狂,可此刻一双眼睛却变得极有神采。 仙缘,他的仙缘到了! “关曰乱红飞花,尽处有青莲灵火三朵,灵宝中品,炼丹炼器吞服皆可,入之可去芜存菁,强筋健骨,修行之基也。” 正西。 一身官袍的男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搁于腰间,眉头紧皱,神情冷冽,四下打量,却并不知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妖邪作乱? 一行行字浮现了出来,他抬眸看去。 “次关曰花褪残红,尽处有冰藤**三盏,灵宝上品,饮之如苦修十年,更可使灵台清明,肌体明澈。” 正南。 肩上挑着的柴禾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一副挑柴用的担子还在,身材魁梧的汉子只晃了晃手,这一副担子就已经变成了一根黑色的雕龙长棍,被他握在手中。 石盘上出现的字迹,清晰可见。 “末关曰一碧倾城,有百般法宝藏于其中,各观缘法。” 东南。 顾青眉落在那一道翠色光线上的目光,终于还是拔了出来,看向了浮现出来的字迹。 这一切,跟自己了解到的别无二致。 杀红小界之中一共有三道关卡,每闯过一关,都会得到绿叶老祖早就设置在此界之中的奖励,而在最后一关之中,还有一物。 “过一碧倾城,尽处有帝江骨玉,昔年千丈绝崖下挖帝江脊骨第三段迈于深海而成,此物于吾如鸡肋,藏于杀红小界,静待有缘人。” 帝江骨玉! 真的在这里! 顾青眉一下握紧了手指:这帝江骨玉,自己一定要拿到手中! 她手掌一翻,便有一枚灰色的传讯令牌出现在了掌心之中,此界与外界似乎不通,风信雷信皆无法使用,所以顾青眉想要通过传讯令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谢不臣。 没想到,她尝试着传讯,却失败了。 眉头一皱,顾青眉冷哼了一声,手掌一翻,令牌消失;手掌再翻,一枚青色的灵珠却再次出现。 此乃宗门长老炼制的灵宝级通讯之物,可以跨界通讯。 她就不信,这一次不行了。 “谢师兄,我已经到了小界内,有六个讨厌鬼跟我一同进来,如今还不知他们身份,不过帝江骨玉确在小界内,师兄可放心了。” 昆吾山屋之中,谢不臣已经坐回了长案之后,却没想到,被他放在案上的通讯灵珠之中,竟然会传出顾青眉的声音。 迟疑片刻,他淡淡道:“杀红小界金丹以下能入,师妹乃筑基后期修士,应当无虞。” “那是当然!” 这倒是说到了顾青眉的心坎上。 顾青眉乃是昆吾修士,自有一股傲气在,又偏偏是能进入这杀红小界之中的最高修为,按理说不会有人能越过了她去。 即便这一次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可顾青眉相信,自己依旧能够完美解决。 至于那手持杀盘之人? 顾青眉垂眸一看那一道翠色光芒,眼底掠过一道杀机。 若让她知道此人身份…… 哼。 心里冷哼了一声,顾青眉看了看红盘上的几道光线,竟然已经有人朝着里面开始移动。 帝江骨玉还在里面,万万不能被这些人抢先了。 想着,顾青眉再不犹豫,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石门飞去。 没想到,就在她想要推开石门的一刹那,石门上竟然弹射出一道翠色的光芒,将她挡了回去! “什么!” 顾青眉大骇! 怎么会进不去? 她诧异地低头朝着石盘看去,原本上面在移动的几根红色光线,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似乎都与自己一样,受到了阻碍。 怎么回事? 顾青眉仔细地看着石盘,终于现,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正东方,那一条唯一的绿色光线,一动不动!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一条代表的,乃是那个持有杀盘的人所在的位置。 难道…… 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限制吗? 伸手使劲地推了推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顾青眉险些气恼地直接一把摔了石盘! 该死! 正东方。 见愁还不知自己竟然已经被人恨上了,她只看着那一片文字,有些怔忡。 小貂坐在她肩头,看她半天没动,竟然无聊地用自己柔柔软软的爪子掩在嘴边,极其人性化地打了个呵欠! 它用尾巴蹭了蹭见愁的脖颈,似乎在催促她赶紧进去。 只是…… 见愁的心绪,一点也不平静。 她…… 看到了什么? 杀红小界第一关,乱红飞花,尽头有青莲灵火三朵! 杀红小界第二关,花褪残红,尽头有冰藤**三盏! 《人器》炼体之法有九层。 第一层,重在血肉,以灵气淬炼血肉,使血肉有灵,能历金铁凡器; 第二层,重在骨骼,以上乘火焰,入体烧炼骨骼,使之熔化重塑,遂能坚硬刚强,尽去杂质,如玉一般,谓之坚玉之骨! 第三层,重在脏腑,体内脏腑乃是人体之中最脆弱的存在,不能以重炼,所以采取温养之法,需要寻找上等的天地灵精服用,引导其气温养脏腑,谓之天脏地腑! 第四层,重在关节,筋骨连接之处,易受伤,需要以灵珠镶嵌,保证在战斗之中难受损伤…… …… 见愁如今已经完成了《人器》炼体之法的第一层,用大鼎将自己煮了一遍,生出了强健的血肉,下一步头疼的便是去哪里找寻质量上乘的火焰。 太弱的火焰,无法烧除骨骼之中的杂质,无法达到淬炼的效果,然而太上乘的火焰又实在难寻,即便是在秀世界,也是一朵难求。 然而…… 她万万没想到,真是机缘到了。 进入杀红小界,乃是一怒之下,为夺谢不臣所需的“帝江骨玉”而来,却没想到,这里第一二关的奖励,竟然都于自己有大用处! 青莲灵火,中品灵宝级别,对应到修士的等级,应当是第五重出窍期,足可见其珍贵;冰藤**,上品灵宝级别,对应到修士的等级更是达到了第六重入世,更是极其难得。 一者,可以供见愁淬炼骨骼;一者,可以供见愁温养脏腑! 大机缘到了! 眼底奇异之色越重,见愁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蹲在自己肩上的小貂,一时之间,竟觉得这小东西怎么看怎么可爱。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貂的小脑袋。 那一瞬间,小貂愣了,僵硬地坐着,仿佛没想到见愁竟然会主动来摸自己一样。 然而,也只有这一瞬间。 下一刻,小貂就兴奋地从见愁的肩膀上站了起来,仰着脖子朝天“嗷呜呜呜呜”地叫了起来…… 又在学狼了。 见愁暗暗怀疑这一头貂的品种,嘴角一抽,收回了手来。 杀红小界,看来是自己的机缘了。 不过她的修为只有筑基中期,不知这里其他人到底又都是什么修为。 一般而言,通关的度越快,获得东西的几率就更大。 青莲灵火与冰藤**都只有三份,显然是先到先得。 那么…… 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目标有两个,得到修炼所需的青莲灵火与冰藤**,然后—— 夺走帝江骨玉! 主意一定,她毫不犹豫,直接唤出了鬼斧,顿时虚空之中一片呼啸之声,见愁直直冲向了大门! 石盘上,那一道翠光,也终于开始了移动。 整个大门霎时间出一阵强光,顿时再次开出一道漩涡来,将见愁的身影吸纳了进去。 在这一道漩涡出现的同时,其余六个方向的大门,这才变成了漩涡。 在漩涡之前的顾青眉,先是一怔,一盯红盘,才现果然是那一道翠光先行,其余的红光才能向前! 心中顿时恨到了极点! 这持着杀盘的人,早不开启,晚不开启,偏偏先于自己一会儿开启,引来这许多人的争夺不说,还个个身份不明。她相信昆吾的名头一定能唬住很多人,却不一定能唬住所有人! 帝江骨玉,还是要抢! 而且,如今出的时候,就要受制于杀盘,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什么? 一种极度的不平衡,忽然出现在了顾青眉的心底。 从小在昆吾,她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今日被人压在头上,还是头一回! 她眼底投射出犀利的冷光,一柄秀气的寒光冰剑忽然出现在脚下,托着她一下杀入了漩涡之中! 绝对不允许有人比自己快! 东南方向的这一道红光,以一种可怖的度,在石盘上移动。 见愁方才听他们短暂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这东南方的便是顾青眉,如今见她急不可耐,顿时冷笑了一声。 昆吾? 昆吾又如何! 漩涡的白光渐渐退去,见愁眼前出现了一片全新的世界。 抬眼看去,竟然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花田。 血红色的花朵,接天开去,满布着整个视野。 在遥远的前方,仿佛有一座高山拔地而起,通向上方的云层。 见愁此刻,便悬浮在花田之中一条唯一的小径上。 小貂稳稳地坐在她的肩膀上,一双黑亮的貂眼亮晶晶地,爪子一伸,就指着那一条小径的尽头,“呜呜”叫了起来。 “我知道。” 路就在前面。 只是…… 看上去太简单,太平静了。 见愁看了一眼石盘,此刻没有一个人在往前走,甚至…… 她还看见正西方那个绿光,至今停在门外,竟然还没进来。这正西方的,便是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不知是什么神秘人物。 大家都没动,但都竖着耳朵听,仿佛在等待石盘之中谁先走出去。 小貂又“呜呜”了两声,示意见愁前去。 见愁不禁狐疑起来:这小貂倒像是什么都清楚一样,到底是何来历? “呜呜呜!” 眼见着见愁用一种让貂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自己,小貂气愤极了,将浑身的毛都耸了起来,出尖锐的声音。 “这是正东方的道友吗?” 顾青眉的声音,忽然从石盘之中传了出来。 见愁一怔,小貂的叫声,也能被他们听到? “声音好像有点奇怪,怎么像是什么小动物?” “啪啪啪……” 另外一道疑惑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清脆的珠子碰撞声。 “难道是只妖?” “嗷呜呜呜!” 能听懂人言的小貂顿时愤怒不已,朝着石盘里狂叫了一通,学狼…… 这一瞬间,石盘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说过话的有五人,如今这极为独特的正东方绿色光线处,竟然不断传来动物的叫声…… 呃…… 难道真的不是人?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一声佛号,忽然响起,接着,是一个有些尴尬的声音,“诸位施主,眼前这一关,要怎么过?” “过?”浑厚的男声在正南方响起,“哈哈,之前在进入小界的时候,曾听有昆吾的道友说要帝江骨玉,某对此物无所求,所以还请昆吾的道友放心。” “多谢道友了。”顾青眉的声音,含着笑意。 此时,方才东北方那一名疑似僧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小僧虽偏居西北,却也听过中域昆吾崖山两大尊的大名,既然是昆吾的女施主拿帝江骨玉有用,小僧也不争抢,愿为他人行方便。” “西北?”顾青眉见识倒是不浅,听见对方的自称之后,竟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难道是西北雪域密宗的高僧?” “罪过罪过,小僧修行尚浅,不过一普通僧人,还请施主莫要折煞……” 这僧人一听,简直被顾青眉吓得不轻,连忙念叨了起来。 那边的顾青眉听了,心里冷哼一声。 不是雪域密宗,那约莫就是个普通小和尚了,这种东西,也敢来与自己争? 不过,她倒也有几分满意的地方。 已经有两个人愿意退出帝江骨玉的争夺了,看来昆吾的名头的确好用。如果能在这个时候,一举将入内的几个人都搞定,那这一次的事情就简单了。 心思一动,顾青眉顿时就看向了红盘之上其余几道光线。 “如今已经有两位朋友给面子,愿意退出帝江骨玉的争夺,不知其余道友,可否看在昆吾的面子上,行个方便?” 顾青眉并不含糊,直接开口。 “在下倒是没想到,竟然会意外进入杀红小界,帝江骨玉于寻常人无用,更何况……听尊驾所言,也不是自己用。在下对帝江骨玉到无非分之想,也不敢与昆吾门下作对,只是……有件事颇为好奇,顾道友所提到的‘谢不臣师兄’,莫非正是那个昆吾新一代弟子之中第一人,谢不臣?” 这是先前在正北方的声音。听着有一种格外市侩与油滑的味道。 顾青眉听着,倒觉得这是个真人精,脑海里不断地搜寻着合适的身份,已经有一些印象。 她笑着回道:“阁下真是料事如神,正是我昆吾谢不臣师兄,此物于他而言异常重要,相信大家同在十九洲,也都听过他名号了。给我一个面子,也算是给昆吾,给我谢师兄一个面子。不知其余几位,意下如何?” “……” 一片的沉默。 正西方没有声音,西北方也没有声音。 顾青眉看去,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她最忌惮的正东方,也依旧没有声音。 思考了片刻,顾青眉还是准备开口。 “今日我等入内,六人所持乃是红盘,不知正东方这一位持杀盘的道友,能否行个方便?他日若出此界,昆吾不会忘了这一道人情。” 正东方? 那就是说她咯? 见愁瞥了一眼正西方与西北方,只觉得这两个人还算有点骨气,不像是其余人等一般,听了昆吾便立刻表示退出争夺。 帝江骨玉于她而言没用处,但是…… 要说给谢不臣? 那还是做梦来得快些! 无声地冷笑了一声,见愁看向了前方的花田世界。 风吹来,竟然有一片片花瓣飘飞而起,果真是“乱红飞花”,绚烂至极。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然而仔细看这石盘上,也没人先往前走,估计都在盘算着等旁人先走,说不定能探探路什么的…… 不过,就不用指望她了。 懒得搭理顾青眉,见愁压根儿就没打算说话。 只要不说话,旁人几乎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 她直接御着鬼斧上前去,缓缓进入了那一片乱红飞花的天地之中…… 石盘上,一道翠色的光线,在所有静止不动的光线之中,忽然朝前面移动了一分! 这一分,如此刺眼! 顾青眉面色顿时一变! 她的问题,对方没有回答,反而是直接朝前面走去,分明就是不想搭理自己! 她可是顶着昆吾的名号出来的,整个十九洲有几个门派不忌惮昆吾?对方竟然敢如此嚣张,如此对昆吾不屑一顾! 对方的行为,简直像是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无疑只能解读出一个意思来—— 让? 做梦! 杀红小界之中其他人,在看见石盘上的情况之后,也不由得齐齐一愣。 这真是…… 万万没想到啊! 那摇着金算盘的钱缺忍不住眼底冒出一片的精光来:有意思,看来正东方这一位是个有脾气的啊!连昆吾的面子都不卖! 55.第055章 乱红飞花 只有红花,没有绿叶。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灿烂的红,无数奇异的花瓣,被风吹拂上了天空,飘得满世界都是,它们的边缘有淡淡的光彩,仿佛不是什么凡物。 见愁才往前冲了约莫有一丈远,便只觉眼前红光一闪,一枚飞舞在半空之中的花瓣,竟然变成了一个窈窕的美人! 一身红色的衣裙,领口镶嵌着金线,眉心处更有一抹妖娆的桃红色描金花钿,远山眉,丹凤眼,琼鼻樱唇,似妖娆,又似清纯。 白花花的大腿,隐藏在开了一半衩的衣裙之中,显得格外诱人。 她含着笑意,注视着见愁,一双眼睛里,却有沉沉的死其,让人格外不舒服。 “外来人,欲过此关,你必须打赢我。” 这便是隐藏在乱红之中的危险吗? 见愁完全感知不出眼前这妖娆女人的境界来,满世界的飞花,在这女人的身后,沦为一种美丽的陪衬。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立时红影一闪,那女人竟然飞身扑上,干净利落地直接朝着见愁一腿扫来! 力量! 纯粹! 暴力! 见愁反应极快,立刻就将鬼斧抽了起来,朝身前一挡! 当! 在那女人的长腿与鬼斧撞击的瞬间,见愁竟然觉得耳边有金石撞击之声! 可怕! 好强的身体硬度! 整个手臂都被震得麻,见愁甚至迫不得已从半空之中掉落下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在这花田小径之中停住了脚步! 落脚之处,一个巨大的泥坑出现。 一击之力,竟如此可怖。 见愁忍不住松了松自己的五指,看着飘然凌立于半空的那女人,心里震惊无比:对方出手,竟然走的是体修的路线? 一时之间,她的心沉了下去,望一眼女人的背后,无尽广阔的花田,仿佛永无边际,天际之中飘荡着无数的飞花…… 既然是体修的路线,那么…… 是时候试试自己《人器》第一层能达到的境界了。 见愁缓缓将身体重心沉了下去,浑身的血肉都跟着紧绷了起来,鬼斧从她掌心之中一闪而没。 那一名妖娆红衣女人似乎完全不关心见愁在做什么,两眼空洞无神,便又是直接一腿扫了过去! 这一刻,见愁脚下用力,竟与这女人同时拔地而起,狠狠地一腿击出! 刚柔并济之美,一时绽放! 砰! 炸开! 东南方。 顾青眉在看见那一道翠光从原地离开之后,便知道没有什么表示的这三个人,尤其是直接拔腿就走、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这一位,才会是此次的大敌。 谢师兄所需要的帝江骨玉,她势在必得! 若有人胆敢抢走…… 顾青眉握紧了手中的寒玉冰剑,直直朝着前方冲出! 没想到,天际飘飞的红花,竟然在这一个幻化成了一个同样手持冰剑的女修,眼底毫无温度,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她。 “外来人,欲过此关,必须打赢我。” 打赢你? 你算什么东西! 顾青眉的寒玉冰剑,乃是采自西北雪域之中的千年寒玉,世所罕见,她又是筑基后期,兼有武器之力,半点也不害怕。 冷视着那一名持剑女人,顾青眉毫不犹豫一剑砍去! “滚,别挡路!” 正南方。 “外来人,欲过此关,必须打赢我。” 手持长棍的汉子忍不住玩味地笑了。 他孟西洲混在这十九洲也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娘们儿说要打架的。 啧啧…… 这么好看的,合该放到床上啊…… 可惜了,眼前这小娘子眼神空洞,只怕不是什么活物。 他自问口味虽重,但是这种实在没胆子上啊。 心里一番感叹,孟西洲摸着自己的下巴,立刻就朝前面一棍子甩出去! 谁想到,就在那一刻,同样的一根长长黑色棍影,竟从那红衣女子手上飞出! “什么?!” 一样的武器? 孟西洲一愣之下,竟然被这一棍子,狠狠地砸落在地! 砰! 筋骨欲裂! 好强…… 正西方。 一身官袍的男子,在原地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那石盘之中传出的对话,他也已经听得很明白…… 不过,他这人不很喜欢说话。 尤其是,不大喜欢这种陌生的气氛。 这里,似乎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上一刻,他还在天牢之中严刑拷打犯人,下一刻,竟然就身处于这一步三变的地方。 想起那老道士给自己的石盘,张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面无表情,向来被朝野上下称作“刀笔吏”的“死人脸”,又兼之手上沾染无数条人命鲜血,所居之处,门可罗雀不说,就是庭院之中的树上,也只有乌鸦来栖息。 张汤早已经习惯了一切的冷眼与恶语,更对世间一切可怖之事心无忌惮。 眼前一片乱红飞花,也不知到底有什么。 他垂眸思索片刻,便波澜不惊地迈步而去,顺着花田小径,一路前行。 约莫走了有一丈远,一枚花瓣远远飞来,空气之中竟然有一声哭号:“刀笔酷吏,剥皮无数,还我命来……” 呜咽,凄厉。 张汤抬眼看去,但见一红衣女子满身鲜血,白骨森森,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冤魂索命? 张汤冷漠的目光之中半分情绪波动都没有,右手只往左袖中一摸,便取出了一把薄薄的剥皮利刃,而后抬眸往那红衣女子身上打量了一下。 这一瞬间,那红衣女子竟然露出了一种畏惧的神情。 “莫拦本官的路。” 开口时,声音淡淡,依旧如同在大牢之中审犯人。 话音落地时,那红衣女子周身的血痕,竟似疯狂开裂。 但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 红衣女子周身竟然凭空炸开,化作了一团血污。 一瓣红花缓缓落地。 周围,无数的红花,化作了无数的死尸,有的经受过炮烙之刑,有的被割了舌头,有的被人用精湛的记忆剥了人皮,有的脸上烙印着奴印,有的十指断裂,有的脸上压着厚重湿湿的纸钱…… 这些人,这些尸体,都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站在花田两侧。 张汤抬步而去,凛然无惧。 不过都是被自己杀过一遍的人,死人而已。 在大牢里,他能以酷刑将这些人折磨致死,在此,未必不能再来一次。 一步步往前走,这些死尸竟然像是看见了什么令自己恐惧的东西,没有一个敢扑上前去! …… 西北方。 披头散的男子,一脸苍白,有些恐惧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红衣女子。 “外来人,欲过此关,必须要打赢我。” 打赢? 他不过一痴迷于仙道,想要来此求仙问道的普通人富家子弟,却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到达斩业岛,眼见得天空之中有无数法宝毫光飞过,却再无前进的力气。 如今机缘巧合,竟然让自己进入了此地。 他原本枯萎的身躯之中,忽然爆出了无尽的潜力! 他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帝江骨玉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 在这杀红小界之中有机缘! 有他成仙,活下去的机缘! 决不能放弃! 眼神,一时之间如同野兽一般凶狠了起来,这男子一下合身扑了上去,与红衣女子扭打了起来。 我秦若虚,必要成仙! 让那些瞧不起我的凡人睁大狗眼,好好看看! 一双眼,已然血红! 正北方。 红衣女子抬手一挥,便有无数的金银财宝出现在了整个花田之中。 再抬手一挥,一行行的字迹,也出现在了虚空上。 金算盘钱缺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问:今有鸡翁一值灵石五,鸡母值灵石三,鸡雏三值灵石一。凡百灵石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红衣女子冷冷道:“答不出,死!” 钱缺抱着金算盘懵了:“你娘啊!这也可以?!” 东北方。 “来嘛,小师父,你看看奴家……” 红衣女子动作妖娆地撩起了岔开的衣摆,露出雪白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请施主自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少年僧人了空,踏入修行已有十数年,只听师叔师伯们说,酒是穿肠□□,色是刮骨钢刀,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有遇到的一天! 了空都要哭出来了。 那红衣女子两手直接往身前一拉,原本就薄薄的衣衫,立时落到了开满繁花的地面上。 雪白的**立刻出现在了了空的眼前…… 同时,地面上一片璀璨的华光亮起,竟然又是无数倾国倾城的妖娆美人光溜溜地站了起来。 这哪里是种花,分明都是种的人! “不要摸贫僧——” “砰!” 又是一记猛烈的撞击! 正东方,见愁听见石盘之中尖啸而出的那一声哀嚎,“不要摸贫僧”,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一名疑似佛宗出来的修士,到底遭遇了什么? 竟然…… 叫得这么凄惨。 红衣女子在这一撞之后,蹭蹭蹭地倒退了三步。 空洞无物的眼瞳,缓缓抬起,重新看向了见愁。 体修与体修的对碰,没有半分花哨的力量! 见愁对自己如今修炼出来的《人器》第一层,还颇为满意,柔韧的血肉,在撞击出去的一瞬间,就能蓄满灵气,从而坚硬如铁如金! 只是,这红衣女子更为可怕,竟然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再猛烈的撞击,也是这样的面无表情。 在对碰过几次之后,见愁很轻而易举地明白了—— 的确不是活人。 听闻有些走歪门邪道的修士,会以一些异术将人的尸体炼制成不惧疼痛的死物,谓之“傀儡”,这红衣女子即便不是傀儡,只怕也与傀儡差不多了。 见愁不断地喘息着,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落下。 她舔了舔有几分干裂的嘴唇,微微眯了眯眼。 一看石盘,位于正西方的那一条红色光线,竟然已经朝前面走了许多,虽然度不快,但居然保持了一个很稳定的度,似乎半点阻挡也没有遇到。 怪哉…… 其余人等,可都跟自己一样,遇到了麻烦啊。 就在此刻,石盘之中顿时传来一声娇喝! 是顾青眉! “砰!” 仿佛是什么东西一下炸响了。 见愁凝神看去,便见石盘之上,原本停滞不前,在东南方的那一条红线,在这一声炸响之后,竟然以一种极快的度,朝着石盘中央奔去! 顾青眉搞定了? 还算有几分本事。 看来,自己也得快了。 青莲灵火只有三份,迟了可就没了。 回过头去,见愁注视着那重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红衣女子,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脖子一扭。 像是在活动筋骨。 见愁只听见了筋骨之间“咔嚓咔嚓”的响声。 她原本柔和的目光,一下变得火热又锋锐,似一柄出窍的钢刀! 体修? 她可不仅仅是个体修! 而是—— 一名拥有可怕道印的强悍体修! 砰! 身体化作一道流光! 一丈多的斗盘霎时从膝盖上出现,疯狂旋转,带得这整个花田之中的所有花瓣,都伴随着它的旋转,而狂舞起来! 花飞满天! 乱红满地! 见愁的身影悍然冲出! 红衣女子已化作了一道闪电,直直朝着见愁撞来。 这一次,依然是腿! 一道巨大的虚影,以见愁的膝盖为中心,朝着前方猛然扩散开去。 与那红衣女子的距离,看似极远,可在这一刻,却被急拉近。 只一瞬间,她就已经出现在了红衣女子的面前! 抬膝! 砰! 狠狠一撞! 就仿佛,这一条腿不是自己的,这膝盖也不是自己的,它们都是铁铸金浇,坚硬无比! 那一瞬间,见愁仿佛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然而…… 不是自己的。 红衣女子膝盖,在那一瞬间朝着内部凹陷下去,像是内里的骨头,都被见愁这一腿狠狠击碎! 噗! 血肉横飞! 红衣女子的大腿,在见愁这一撞之下,竟然直接被撞烂了! 红霞一般的衣裳,在半空之中飞舞,那红衣女子妖艳诡异的身影,狠狠地砸到了花田之中! 砰。 又是一声响。 四肢深深地陷入了泥地之中,竟然软烂不堪,像是一堆破铜烂铁,再也动不了一下。 她空洞的目光,望向了高旷的天空,眼珠凝滞。 死了。 或者说,终于死透了。 见愁落在地面上,晃了晃自己方才出的一条腿,只觉膝盖处也传来一阵剧痛…… 没达到《人器》第二层,用这么猛的力道去撞,果然要差了一点啊。 见愁站稳,再一看斗盘,东南方向的顾青眉,已经凭借极佳的度越了正西方的那一位神秘人,成为眼下遥遥领先之人。 而自己,成为第三个摆脱这花田之困的人。 她毫不犹豫,直接一抬手,鬼斧重新甩出,朝着前方飞射而去! 石盘上的那一道绿光,终于动了! 一动,则如一道闪电! 正在疾驰之中的顾青眉见了,顿时冷笑一声。 在方才那一战之中,顾青眉万万没想到那红衣女子竟然如此难缠,眼看着自己被困住,而正西方的那一个人竟然直直朝着前面去,顾青眉终于还是忍不住,动用了昆吾长老顾平生留给自己的一道“百雷符”,一把将那红衣女子轰得粉碎,这才能脱身出来。 眼见得自己一下越了正西方的那一个人,顾青眉无比得意。 这时候,绿光忽然脱困赶上,实在让她有一种可怕的危机感! 手诀一起,顾青眉毫不犹豫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本身便是高级的灵宝,又有筑基后期的强大修为,顾青眉的度,立刻就快了一截! 原本宽阔的花田,顿时一掠而过! 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座孤高的黑色山崖,直直朝上,山崖中间,一朵颜色淡青的灵火,静静地漂浮着,仿佛已经在此处燃烧了上百年。 青莲灵火! 顾青眉眼前一亮,直接飞身而上,一把将青莲灵火拢在掌心之中。 她欣喜地看了半晌,再一看石盘,直到这时候,那一道翠光才跟了上来,即将到达终点。 “哼,拥有杀盘又如何?无能……” 一声淡淡地嘲讽,从她嘴里出来。 顾青眉就是要让那拿着杀盘的人听见,最好气个半死。 轻蔑地冷哼一声,她直接将灵火收入了一只白玉小匣子之中,便立刻就要飞身朝崖山去。 上面,一定便是第二关“花褪残红”了。 她一定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到达第三关,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抢到“帝江骨玉”! 极快的度,让风声都在她耳边呼啸! 然而…… “砰!” 就在她朝上不断飞到某个高度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屏障陡然出现,将她一挡! 顾青眉顿觉经脉之中气血翻涌,竟然一下从空中倒飞回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噗。” 一小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顾青眉震骇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出红光色石盘…… 开什么玩笑?! 难道…… 进入第二关也要杀盘进了他们才能进?! 一声嘲讽之后,便是一声碰撞,接着有“噗”地一声闷哼…… 见愁伸手将“青莲灵火”取下来的同时,便听见了这一系列的声音。 她微微诧异了一下。 没顾青眉走得快,的确是,见愁也不能否认自己与红衣女子硬碰硬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也觉身体之中有种空虚之感,灵气耗得差不多了。 只是…… 望着手心之中这一枚灵火,见愁眼底出现了几分愉悦。 青莲灵火,性情温顺,但是温度极高,又有清心之效,用来淬炼骨骼,真是再好不过。 眼看着石盘上那代表顾青眉的一道红光,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一样,再不能前进,见愁不由得挑了挑眉。 正西方那一道红光虽然走得慢,这会儿也已经接近了终点。 想必,这就是第三人了。 见愁倒好奇起来,这一位与自己一样一直没说话的,又到底是何来头? 她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悬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正西方那一道红光,终于抵达了终点。 与顾青眉那一道红光一样,对方竟然也停在了终点,没动一下了。 那一瞬间,见愁唇边的笑意,顿时扩大。 蹲在她肩头的小貂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愉悦,跟着“呜呜呜”地叫了起来,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 见愁近乎夸奖一般地摸了摸它的头。 看来,所谓“杀盘”,的确是很符合“杀红小界”的名字。 怎么着…… 她不走,别人就别想走。 顾青眉不是说自己手拿杀盘也没什么了不起吗? 见愁也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嗯,干脆还是坐下来,直接用这一枚灵火淬炼一下骨骼,待大家一起修整一下,再慢慢前行好了。 这样想着,见愁脸上挂着奇异而善良的微笑,直接盘坐了下来。 石盘上,一道又一道红光,终于慢慢先后抵达了终点。 然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通过悬崖上那一道屏障,朝上往下一关去。 顾青眉等了许久,只觉得自己前一句才讽刺出去,下一句竟然就受制于人,脸疼得厉害。 大不了…… 在此等上一等。 她咬牙没说话,等了。 可眼见着所有人都到了,那一道绿光竟然动也没动一下,心急如焚的顾青眉终于忍无可忍,大声道:“你到底走不走!” 见愁听见了石盘之中传出来的声音,撩起眼皮悠闲浅淡地看了一眼。 这一声大喊之后,石盘之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走? 不急,等我修炼好了就走。 见愁眉头饶有兴致地一挑,唇边笑意一深,老神在在地将眼帘打上,直接原地开始打坐调息。 小貂从她肩头蹦了下来,绕着那石盘走两圈。 “叽叽叽叽……” 竟然像是一阵幸灾乐祸的讥笑。 东北方,才吐了一口鲜血的顾青眉只觉得气血再次上涌,一口气哽住,恨不能将石盘另一头的那人拖过来暴打一顿! 然而—— 不能! 对方一语不,她甚至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继续下一关?! 第056章 坚玉之骨 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其他方向上的几个人,也早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正东方发出来的奇怪声音,分明就是一只小动物,到底这就是正主,还是正主养的小宠物?谁也说不清楚。 他们都只有一个印象—— 有脾气! 够大牌! 昆吾在中域之中是什么势力,是什么名气,大家伙儿都是有所耳闻的,轻易不敢招惹。眼见着这顾青眉都气急败坏了,正东这一位主儿竟然还半点不着急,分明有恃无恐啊。 要么是背景强,要么是实力强…… 或者,还是那句话,有脾气。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正东方持着杀盘这一位要停下来,他们倒没什么意见。 在上一关之中,大家损耗都不小,能有一段时间坐下来调息,真是再好也不过。 见愁这边,一旦盘坐下来,便什么也不管了。 既然知道自己掌握了完全的主动权,什么顾青眉,都不在她考虑之中。 在这杀红小界,没有实力也很危险。 顾青眉的速度明显比自己要快得多,而且出身昆吾,手里应该有不少的底牌,若是自己就这样赤膊上阵,与她争抢帝江骨玉,多半会输。 那么…… 唯一的办法是,在进入下一关之前,极力地提高自己的实力。 如今偏偏她杀盘在手,万事不愁。 将心思沉下,见愁身下一座斗盘,缓缓旋转了出来。 一丈多的斗盘,看上去已经有了些模样,稀疏的几枚道子被点亮,组成了几枚道印,包括翻天印在内,都是见愁近日所学。 她没关注这些,只将眉心祖窍处打开,周遭的灵气,顿时被她吸收了过来。 在“乱红飞花”这一关之中,因为战斗被损耗掉的灵气,渐渐被填满。紧绷着的血肉,在灵气的滋养下,也开始渐渐放松……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很久。 杀红小界之中无日月,见愁也只能模糊地推算,应该已经过去了大几个时辰。 她睁开眼,看了一眼斗盘,上面的红色光线,有几根在四处走动,似乎在研究这杀红小界之中的情况,当然也有几个动也没动一下,约莫也在修整。 眼见着那东南方代表顾青眉的一根红线没动,见愁便无声地一笑。 不急,不急。 她还要淬炼骨骼呢。 手一伸,一朵青莲灵火,便出现在了她掌心。 看似青青的颜色,冷冷的,仿佛没有什么温度,可若是闭上眼睛去感知,便能感觉到,在这一朵青莲灵火的周围,空间都仿佛被扭曲了一样,天地灵气不断地进入灵火,被吸收了力量,又燃烧着释放出来。 见愁敢肯定,一旦自己松开手指,让这一朵灵火掉在自己的掌心,身上的血肉立刻就会被灼烂。 上次,用大鼎煮自己的惨痛记忆,还未完全从见愁的心底退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右手便使劲一捏! 握紧! 那一朵青莲灵火,一下没入了她右手无名指的中心! 用《人器》之中记载的特殊控火法门,她引导着灵火,包裹了自己的无名指指骨! 滋! 一种火炭烫下来的感觉! 在被火焰包裹的一瞬间,见愁的指骨便像是冰块遇到了烈火,转瞬便被熔化成了“骨水”! 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一时之间出来的剧痛,险些让见愁惨叫出声。 所谓《人器》炼体之法,便是以“人”为器。 可炼器炼的“器”不会有人的感觉,人却要承受被炼制带来的痛苦! 第二次,见愁开始思考:到底是谁想出了这么疯狂的炼体之法? 禅宗佛门之中都没人用,她却用了,也真是…… 有病啊! 青莲灵火从第一节指骨烧过,将指骨化作了液体,那疼痛…… 一千个,一万个钻心! 然而,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见愁也不能昏过去,结合青莲灵火本身具有的清心之效,见愁竟然能保持一种近乎变态的清醒。 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被烧化,实在恐怖至极。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引导着青莲灵火,从原来的指节处离开,去烧灼下一部分的指节。 在灵火离开的刹那,原本被火焰烧化的骨骼,几乎立刻就在见愁的控制之下重新凝聚了起来。新生的骨骼,也吸收了一点火焰的灵气,并且被去除了杂志,果真显得晶莹如玉…… 然而,见愁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有去关心这骨骼最后的成态。 下一刻,新的痛苦,又重新开始…… 不断地烧灼,熔化,移开火焰,烧灼下一段骨骼,让原来的骨骼开始凝聚…… 一次一次,周而复始。 不断的痛苦,从手掌开始,延伸到手臂…… 最后,是见愁的全身上下。 她紧紧地闭着双眼,额头上大汗淋漓,手指极其不自然地呈一个蜷曲的状态,指节的弧度也极其僵硬,显然在强忍痛苦…… 小貂安静地蹲在她身边,担忧地注视着见愁。 它会时不时地在她身周走动两步,再看看周围,像是在帮助见愁注意周围有没有异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守护着她。 一人一貂,便坐在这花田尽头的山壁之下。 石盘安静的悬浮在他们的身边,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时间,慢慢地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终于所有人都在打坐修炼之中恢复了原来的元气,又觉得这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太无聊,那石盘之中,终于传出了一声咳嗽。 “咳。” 各个方向上,所有人都抬头朝自己的石盘看去。 “唉,看来正东方的这一位前辈是半点也不急了……说起来,我算是过关比较迟的,不知那青莲灵火到底是个怎样的宝贝?听闻此物乃是岩浆之中的万年青莲莲心之中长出,独独生长在西北的雪域之上。那个小和尚,你有看见过吗?” 说出这话的,乃是那个正北方的金算盘钱缺。 此刻的钱缺,坐在崖壁之下,望着上面那一道屏障,真是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做下面那一道买鸡的题,真是差点没要了他半条老命,还好他身为筑基后期的修士,神思敏捷,手上敲打算盘的速度也够快,凑出了几个组合来,这才答题过关。 由此,也误了最佳的时候,没有抢到那一朵青莲灵火。 想起来,钱缺郁闷得不行,这会儿实在无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来。 不用说,正东方那一位得了灵火,应该不会说话;还有一朵也是被几乎没说话的正西方那一位拿走了,估计也不会说话;唯一有可能说话的是顾青眉,只可惜这一位偏偏是昆吾的。 钱缺不过一个小门派出来的自由自在普通修士,要鼓起勇气跟昆吾这等大门派的核心弟子说话,多少还是有些困难。 所以,他最后想了想,竟然跑去问那个小和尚。 少年僧人了空同样盘坐在崖下,这会儿他整个人极其狼狈,外面的僧衣被之前的红衣女子抓扯,竟然破了几处,脸上还有女人的口脂留下的痕迹。 此刻,他两眼放空,还处在方才的惊魂不定之中。 一听见石盘里面传出声音,有人在说话,他下意识就念叨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还请女施主自重,还请女施主自重,别脱了……” “……” 一片诡异的沉默。 紧接着,是几声夸张的大笑。 “哈哈哈哈!这位小师父在方才那一关,可是遇到了什么大难题不成?该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吧?”这一道笑声颇为豪爽浑厚,显然是先前那一名在正南方向的持棍汉子孟西洲。 在不久之前过第一关乱红飞花境的时候,石盘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小,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共有两句,一句是正西方那一位的“莫拦本官的路”,一句便是这小师父的“不要摸贫僧了”。 当时孟西洲也与那红衣女子斗得难解难分,被了空一喊,一下就吃了闷亏。 想起来,孟西洲忍不住又开口道:“当时小师父你那一声喊,真是惊天动地啊,我一棍子没甩出去,倒被那娘们一棍子打在了头上,那叫一个晕头转向啊!” “贫僧罪过,罪过……” 了空连忙稽首,显得战战兢兢。 念经的声音不断从他嘴里传出来,同时还伴有念珠转动的声音。 众人一听,顿时都觉得心里发笑。 只是…… 方才孟西洲的话,倒是引得一些人皱了眉头。 钱缺算是对这十九洲大地颇为了解,说话的时候也有几分底气,他问道:“正南方的这一位兄弟,遇到的红衣女子,竟然与你比棍?” “对。” 一个字确认了对方的话,孟西洲忽然感觉出这话里有点奇怪的意味。 他诧异了一下,回道:“阁下的难道不是?” “……” 一片沉默。 众人都忍不住思索了起来。 若是此刻他们身边有人,只怕就要面面相觑了。 西北方,秦若虚身上的力气已经开始渐渐恢复。 他脸上有青紫的痕迹,明显都是在之前的一关之中留下的,疼痛无比。 但是与他在凡人世界的时候不同,坐在这山崖之下,仿佛有一道又一道的清澈液体,缓缓流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将原本的困乏和伤势都缓解掉。 很快,除了那些皮肉伤,秦若虚身上竟然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大战之后的痕迹了。 正南方那一位遇到的是红衣女子,只是用棍,可听正北方的那一位说话,他遇到的情况似乎不一样。 于是,众人有了一个推测—— 每个人都遇到了红衣女子,只是红衣女子对他们的考验各不相同。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想来绿叶老祖的杀红小界,果真非同凡响。 此刻,东南方。 顾青眉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只是具体是多久,自己惊人也记不住了。 那正东方的人竟然还不准备走…… 皱着眉头,手掌一翻,一枚传讯灵珠,终于又出现在了顾青眉的掌心之中。 她终于忍不住,要给谢不臣传讯。 昆吾山屋,此刻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下面。 谢不臣的手指,慢慢从那黑色的鲛皮剑鞘之中划过,一点一点的纹路,都带着黑色的鳞光。 他的手指,逐渐停在了剑柄上,仿佛想要将这一把剑拔出,然而眉头忽然微微一皱,手游放了下去,袖子一抖,便有一枚灵珠浮在了半空之中。 “顾师妹?” “师兄,我……我一时半会儿可能出不来了,遇到个棘手的家伙,一直都在拖延时间!” 通过灵珠传出来的顾青眉的声音,有一种极端的气愤。 谢不臣知道她进去之前发生了意外,有人开启了杀盘,倒是不知还发生了这种事。 他道:“若是找寻不到便直接出来吧,长老昨日才问了你的行踪……” “啊……” 顾青眉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好像有些惊讶。 “他管我干什么?我都跟他说过了我要去杀红小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耽搁时间。对了,到底过去了多久?” “三日。” 所以,顾长老还不算是很着急。 “那也还好……” 不过,竟然都过去了三日这么久! 顾青眉想起来,真是恨得咬牙! “师兄,这边拿着杀盘的那个家伙特别讨厌,摆明了要跟我作对,只怕是要跟我抢帝江骨玉。连昆吾的招牌都不理,我看这人有些来头。现在已经过了第一关,他仗着自己有杀盘,一直没有朝第二关走,所以青眉只怕还要在此界停留一段时间,若爹爹来了,还要劳烦师兄再为我解释一番。” 顾平生这一辈子,基本上没关心过几件事,已经修行到了昆吾长老这个境界,于顾平生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也就剩下了三件:一件是昆吾,一件是修行,一件便是女儿了。 若是顾青眉长时间不回来,肯定要担心的。 顾青眉倒是了解自己父亲,所以才有这一言。 谢不臣淡淡地应了一声,眼底似乎也漠然得紧。 “师妹万事小心。” “啊……” 那边的顾青眉听见这一声“小心”,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跟着跳出来了,半点没有察觉到谢不臣的声音其实与平时没有任何的差别,只以为是自己的真心将谢不臣感动。 这一位谢师兄,来昆吾的时间不长,却是风头最劲。 如今昆吾之中的女修,谁不都偷偷去看她? 顾青眉也是其中的一个。 对于这样的青年才俊,又有超乎寻常人的冷静和沉稳,几乎是一转眼就将昆吾其他人给比了下去,一时之间,顾青眉的眼底,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对于谢不臣神秘的来历和身份,顾青眉也曾多方打听,却怎么也问不到相关的消息。 昆吾所有长老,都只说,谢不臣乃是一名对掌门、对昆吾十分重要的人。 到底里面有什么关窍,顾青眉是不明白。 然而,就是这种神秘,让她对谢不臣更加好奇,甚至抛弃了一名女子的矜持,主动地接近了谢不臣。 如今,谢不臣竟然说出了“小心”二字,于顾青眉而言,简直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顾青眉什么其他的情绪也感觉不到了。 她只我握紧了通讯灵珠,脸颊羞红,只匆匆留下一句:“我会小心的,不过,也请师兄放心,不管对方是谁,我一定会把帝江骨玉带回来的。” 说完这一句,她竟然不敢再听谢不臣的回答,连忙掐断了灵珠的通讯。 昆吾谢不臣望着已经不再发亮的灵珠,终于将之收了起来。 剑,依旧挂在上面。 他却已经再没有触摸的心思。 杀红小界内,朝着界外传讯,灵力消耗极大,可顾青眉的一双眼,却亮得像是刚刚被注入了力量一般。 她紧紧将这一颗灵珠贴在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加快的心跳,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感觉。 谢不臣…… 如此地耀眼,让人心驰神往。 石盘里,断断续续有声音传出来。 等待的时间太无聊,终究还是有人开始交流起方才通关的事情了。 到了现在,西北方的秦若虚,竟然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进入第一关的时候,兴许因为我是个凡人,半点灵力都没有,那名红衣女子只跟我随便打了起来……” “凡人?” 正南方的孟西洲不由惊讶。 “你该不会真是从仙路十三岛来的修士吧?你怎么来的?” “我凡人大夏而来,家里颇有些钱财,不过日子并不如意……想要找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就渡海来了十九洲,没想到在抵达一座小岛之前,小船一下触礁,就翻了……我是躺在海滩上,忽然被一阵漩涡吸引进来的。” 秦若虚如实以告。 众人听了,都点了点头。 正南方孟西洲思考了片刻,忍不住道:“远渡重洋而来,实在是其心可叹。此番能进入杀红小界,约莫也算是一种机缘了,在这杀红小界之中,你也可以好好修炼。若是你不嫌弃,不如将你的名字和所在的地方报上来,若在下能有机会活着去,指不定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我们这几个人,虽没见面,却也算是共患难了吧?” 共患难? 约莫也算。 金算盘钱缺打量了自己面前的石盘一眼,忍不住讥讽地笑了一声。 看看正西正东,再看看东南,什么“共患难”,根本就是他娘的瞎扯淡罢了。 这声音浑厚的汉子,可能是个善心肠,也有可能是个心黑的。 金算盘对人并不了解,更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根本不接话。 倒是那边的秦若虚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问自己的身份与方位,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只是…… 在十九洲,他的身份算得了什么? 对方又能图谋他什么? 秦若虚有的,不过只是这一条贱命。 所以,他苦笑了一声之后,毫不犹豫说道:“我姓秦名若虚,若是出此界,依旧在原来的位置的话,那我当在斩业岛。” “这倒是个好名字……” 那大汉笑了起来,却是有些爽朗,这一次开口,就不仅仅是对秦若虚说话了。 “我知道此番进入杀红小界的,多半都是修为高深的前辈们,我约莫是什么机缘也拿不到的,只当是来历练一场。不管诸位是不是要将名姓告知于我,我都要说自己的名字,姓孟名西洲,乃是魁星宗的修士。若是他日能有机会在这十九洲大地上见面,还望诸位念及今日情分,手下留情啊,哈哈哈……” 说着,他便大笑了起来。 这话半真半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孟西洲,真是直率得可以。 当然,如果这名字是假的,便没有什么直率的意义了。 此刻,正西方向。 一直闭目养神的张汤,在听说某个名字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秦若虚。 还记得,前段时日,大夏皇商秦家有人来报案,说是自家一个庶出的小少爷秦若虚不见了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当时府衙没有受理此案,那秦家家主的妾室,也就是秦若虚的生母,竟然直接当街拦轿,央求张汤为她主持公道。 当时张汤并不当这是一回事,毕竟从来都知道秦家子弟骄奢淫逸,失踪个三五天不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 竟然还会在这里听见这个名字。 张汤一时觉得奇妙了起来。 最近朝中风传,说陈县一名叫谢无名的秀才乃是谢家余孽,张汤全副的心思都放了过去,秦家之事倒是半点也没在意。 看来…… 这一次若是回去,秦家那失踪的案子,约莫能了了。 张汤心里将事情一件一件地对上了,也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来比较清晰的了解。 诗文上写的“海外有仙山”之言,竟然是真的。 眉头微微一皱,他抬起手来,慢慢地抚摸过自己的眉心,不知何时,那里竟然已经有了一道苍青色的竖痕! 若是仔细盯着这一道竖痕看,竟仿佛能看见一道青莲一般的火光。 在得到青莲灵火的刹那,那一道火光便霎时钻过了他的身体。 剧痛袭来…… 然而,他天生是个冷性冷情之人,纵使剧痛过身,也不过只是轻皱眉头。 其后,便觉那一道火光爬到了自己的眉心上。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张汤也不清楚。 一身官袍,绣着繁复的花纹,罩在他身上,头戴银冠,腰上佩一块素玉,眼神平静无比,颇有几分深不见底的味道。 张汤的手落了下来,轻轻将落在宽大袖袍上的一点灰尘弹去。 轻描淡写。 喜怒不形于色。 石盘之中的交流,还在继续。 秦若虚根本想不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只极力地抓紧时间,询问着一些十九洲的事情。 孟西洲倒不介意,也不知是真喜欢秦若虚这人,还是单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好奇凡人世界的事情,真的跟秦若虚交流了起来。 东南方的顾青眉,在渐渐平复了心绪之后,立刻就听见了这聒噪的声音。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听了半晌之后一声冷笑:“还聊个没完了!” “……” 石盘之中,顿时一片安静。 而后,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动了!” 动了? 顾青眉诧异,一愣之后,才立刻望向了石盘! 真的动了! 那一道等得人望眼欲穿的翠色光芒! 终于动了一下! 在过去的那一段长长的时间里,这绿光一动不动,简直让她内心崩溃。 如今,顾青眉恨不得大笑三声。 她快意道:“还以为你多能忍呢,还不是要走了?” 其实,见愁是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的修炼,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盖骨给淬炼完毕。 那感觉,真是要昏死过去。 青莲灵火,经过这一次淬炼的消耗,已经极为暗淡,原本有半个拳头大小,如今在见愁的掌心,竟然只剩下一个小手指头那样大,仿佛风一吹就能灭掉。 见愁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慢慢将这小小的火种给收了起来。 小貂一见她结束修炼,立刻扑了上来,趴到见愁的胸口,“呜呜呜”地开始叫唤,亲昵地蹭着见愁。 见愁忍不住笑起来,伸出手来摸着小貂的脑袋,缓缓地站了起来。 咔嚓咔嚓…… 刚刚淬炼好的身体骨骼,竟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音。 像是一块一块,慢慢被咬合在一起。 她两手举起来,惬意又畅快地伸了个懒腰,一时之间只觉得神清气爽! 石盘里传出顾青眉讽刺的声音,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在意。 剧烈的疼痛,仿佛只是她之前的一场噩梦。 此刻,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已经变成了如玉一般莹润的颜色! 《人器》第二层,坚玉之骨! 万万没想到有这样的机缘,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之内修成,即便过程充满了艰辛和非人的痛苦,让她有一种大骂这创造《人器》炼体之法的疯子,可是又不得不给自己这样选择修炼《人器》之法,而且还成功了的人,送上一个大拇指。 这一刻,见愁最佩服的,是自己。 一口浊气,从胸中吐出。 见愁转过身,看见了山壁,毫不犹豫一拳头直接砸出! “轰!” 一声巨响! 山壁受到巨力,顿时乱石飞溅,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炸开了一大片! “呜呜呜!” 小貂万万没想到见愁忽然之间来这么一手,吓得连忙两条前腿抱紧了见愁的脖子,生怕石头溅落到自己的身上。 乱石飞过之后,山壁上竟然留下了一个一尺方圆的大坑! 见愁看了一眼,满意地吹了一下自己的拳头,眼底异彩连连。 要的就是这效果! 如果现在再回花田里面跟那红衣女子对打,见愁保证即便是不动用翻天印,她也能揍得对方满地找牙! 还有…… 曲正风。 脑海之中无端地回忆起了还鞘顶上那一战,扶道山人说《人器》之法修炼到第五层,就能硬扛曲正风,只怕不假。 等到那个时候…… 她一定要重新挑战曲正风,让他知道被人揍得吐血到底是什么滋味! 大师兄? 曾经的而已! 见愁只觉一股热血在身体之中涌动。 嗯,想法虽然狂妄了一点,但未必不可实现。 她松了松五指,极其自然地摸了一把小貂的头。 小貂立刻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吓得翻白眼:呜呜呜用才揍过山壁的这一只凶悍的手来摸人家的头真的好可怕呜呜呜…… 见愁自然感觉不到小貂的内心,她只看了一眼石盘。 自己方才有动作,显示在石盘之上,显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在顾青眉那一句话之后,很久没人说话。 见愁正想要出发,却忽然看见正北方的那一条红色光线亮了一下—— “昆吾的顾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是那带了一点点市侩的声音。 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青眉皱了眉:“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既然顾姑娘不让我卖关子,那我就直接说了……”正北方那声音“呵呵”笑了一声,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叫所有人险些喷出来,“正东方这一位前辈明显不买你的账,我们大家都是要继续闯关的人,你一个人愤怒不要紧,我们只求别坏了我们的事。所以,在下实在是忍不住,有一个建议要给你提一下——” 说着,那人一顿。 见愁听着,忍不住一挑眉。 那人嘿嘿冷笑了一声,续道:“你不走,我们还要走,对正东方持杀盘的前辈,算我们求你——不服,你憋着!” “你!” 这一句话,简直不客气到了极点! 不服憋着? 竟然叫她顾青眉不服憋着?! 若非此刻隔着石盘,顾青眉早就一剑砍过去了,只是不能! 她狠狠地盯着石盘,咬紧了牙关,质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若出了这杀红小界,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哦。是么?” 金算盘钱缺早看这女的不顺眼了。 他本身是个商人,很有时间观念,一寸光阴一寸金啊。对旁人浪费时间以及可能导致浪费时间的行为,他都非常不满! 正东方那个,拿着杀盘,他一定惹不起。 可顾青眉就不一样了,隔着石盘,是他娘的知道谁是谁? 他有恃无恐:“那就请昆吾满世界追杀我好了。” “好,好,有种你……” 顾青眉就要放下狠话来,回头必定央求顾平生,好生查查这人的身份,一定能知道对方是谁的! 可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她却忽然看见石盘之上那一道绿光,陡然朝着石盘内侧冲了出去! 什么?! 这…… 其余人等,也是一副完全的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正南方的孟西洲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我靠,太无耻了!” 竟然趁着顾青眉与那人吵得厉害的时候,一口气冲了出去! 这分明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无耻,无耻! 无耻到了极点了! 正东方这一位到底是什么人啊! 太他娘的个性了! 孟西洲喊完,毫不犹豫,再懒得听顾青眉与那人之间的鸡毛蒜皮,直接御着那一根棍子,冲天而上! 正东方,见愁的脸上带着笑意。 低头一看石盘,代表自己的这一道绿光,遥遥领先,落在最后的是倒霉的顾青眉。 她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唔,偶尔学学师父,收效也是蛮好的嘛。 无耻? 那是什么? 见愁可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家师父就是这么可爱的人! 山壁尽处,一座崭新的平台,出现在了见愁的眼前—— 第二关,花褪残红! 第057章 花褪残红 一路上升,待山崖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这一座巨大的平台,就展现在了见愁的面前。`乐`文`小说`.しwxs 辽阔无垠的一片旷野,却是一片的冰天雪地。 见愁折转了方向,向着平台上移去—— 仿若存留了万年的冰雪,将整座平台覆盖,在凌空从这平台上飞过去的时候,见愁低头一看,竟然在冰雪之下,看见了一片树木! 这一次,不再是花田上那样,只有满目的繁花。 树上有花,却已经残缺不已,像是到了季节,终于开败。树枝上,一片的碧色覆盖了上来,绿叶一片接着一片,残红与深碧掩映之间,竟然有一枚一枚青色的果实。 花褪残红…… 青杏? 这杀红小界,真是颇有点诗意。 只是…… 见愁望着自己脚下的世界,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花褪残红”一关,竟有些类似崖山武库,冰雪将一切都覆盖在下面,不同的是,武库之中一切都是冰川与冰原构成,而这花褪残红下面,却像是覆盖着一片已经结出杏子却还未完全成熟的杏林。 见愁收回落在脚下的目光,极目朝远处眺去。 与花田时候异样,这一片覆盖着杏林的冰原尽头,又是一座高高的山崖。 想必,从这一片冰原上穿过去,便是第三关了—— 当然,见愁也有经验。 杀红小界竟然是一关一关地过,那肯定不会如此容易就过了。 这一次,又到底会出现什么呢? 她心里浮出想法的同时,自身的速度却一点没有减慢。 鬼斧上飞速地破风而去,眼看着便已经到了这一片冰封的杏林中间! 直到此刻,见愁的速度,依旧是第一! 石盘之上,有足足五道光线都在疾行。 比较慢的,是正西方那个几乎没话的,还有西北方那一名凡人界来的求仙者,叫秦若虚的。 秦若虚慢,可以理解,怎么正西方那个在上一关之中得了灵火的也还慢? 偶有人注意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皱了眉头,暗自猜测起来。 其实…… 正西方的张汤,不过也就是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攀越山崖而上,的确太过困难了。 好半天,代表他的那一根光线,动也不动一下。 对正西方这一位曾自称“本官”的,见愁也觉得有些好奇,不过此刻不是好奇的时候,她正在朝前面疾飞而去! 砰! 地面上忽然冒出了无边的冰雾,一下阻断了见愁的去路! 一个头上戴着绿色锦帽、脸上涂着诡异的紫红色纹路的男人,凌空踏在了虚空之中。 那声音不男不女,听着着实瘆人。 “吾名西门绿,乃这花褪残红一关的镇守者。欲过此关,必须摘下一枚青杏服食,不食者,杀无赦哦~” 高高扬起的尾音,有一种极端阴森的感觉,让人如置冰窟! 见愁忌惮地停了下来。 这一次,与上次遇到红衣女子又不一样了…… 上次,她能感觉出红衣女子的强大,这一次,却也能感觉到这一位自称“西门绿”的家伙到底有多恐怖! 近乎碾压的气息笼罩! 强悍的气息,在他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覆盖了整片冰原! 微微挑起的眼角,滑稽的绿色绿衣绿帽,诡异的紫红色面部花纹,都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又极端难受的感觉…… 他虚虚立在半空之中,像是一个普通的活人一样,有具体而微的表情。 才刚刚淬炼了自身骨骼,练成《人器》第二层的见愁,本准备到了第二关之后好好干一场,一鼓作气,直接拿到自己需要的冰藤玉沁,没想到,竟然撞上了这棘手人物! 石盘静静地旋转,悬浮在她身侧。 她暂时没有回应西门绿的话,只是回头看向了石盘—— 在这一刻,石盘上除了自己之外,竟然还有四道光线,几乎同时停止了移动! 不用说,大家都遇到麻烦了。 见愁终于又重新收回了目光来,落回西门绿的身上。 摘取青杏吃下? 不吃就死? 冰面如此厚实,要凿开冰面,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杏林也不知埋藏在冰面之下多少年了。见愁想起上一关里所见的那些诡异的话,可不敢相信这青杏真的能吃。 那么…… 如果她不想摘取青杏更不想吃,这一关应该怎么过呢? 虽然,即便只是站在这西门绿的面前,都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可是见愁竟然…… 想要试试! 那么就…… 试试? 一股奇怪的光芒,从她眼底迸发出来。 见愁的身体,一点一点紧绷了起来,像是一张弓,渐渐被张满! 嘣! 在蓄满力的瞬间,她的身体直接朝着前面西门绿所在的方向,弹射而出! 倏忽,一道光芒划过! 见愁一拳击出! 轰! 空气都仿佛被这一拳撕裂! 血肉之中,蔓延出丝丝的灵气;骨骼之中,则有一点点些微的火光,冒了出来。 在见愁这一拳击出的瞬间,灵气与火星交织在一起,竟然全数融入了这一拳之中! 在达到《人器》第二层之后,见愁的身体已经有了一种看成可怕的变化,紧紧是这样硬碰硬的一拳,便能产生如此奇妙的变化,若她将后面的几层全部修炼到位,又该是何等的壮观? 那一瞬间,见愁的目光,比她拳头上冒出的火星,还要更加明亮! 站在她拳头尽处的西门绿,极其古怪地勾起了唇角。 头上的绿帽子歪歪戴着,他顺着也歪了歪脖子,仿佛是在考察见愁这一拳的角度。 而后…… 他慢慢地伸出了拳头。 这一拳,在见愁看来极慢。 然而,到来,却如一道闪电! 砰! 只是一瞬间,两只拳头便撞在了一起! 咔嚓。 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却不是从对方身上传出,而是—— 见愁自己。 一只手的骨骼,都仿佛要被这一拳给砸得开裂! 见愁忍不住皱了眉,真是疼得钻心! 西门绿这拳头,真是够硬! 轰! 见愁整个人在这一拳之后,便倒飞了出去! 来时有多快,回去就有多快,甚至更快! 背后就是坚硬的冰面,见愁深知摔下去,便是下场凄惨。 鬼斧及时地被她控制着,落在自己的身后,托着她即将落地的背部,斧刃在地面上擦了过去,撞出了一片冰屑! 足足往后退了有百丈! 见愁才慢慢停了下来,险险稳住。 再抬首一看,方才还在面前的西门绿,如今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但是…… 见愁敢肯定,在自己抬眼的这一瞬间,对方在笑!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啊。 果真是差距太远了…… 打是一定打不过了。 见愁压住自己体内翻涌的气血,终于还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 “呵呵呵呵……” 西门绿就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却传了过来。 “在此界,我西门绿便是无敌的存在。这一关,老祖就是要让旁人尝尝青杏这等酸涩的苦果味道……不要挣扎了,摘取青杏,兴许能早点过去呢……” 无疑,这是个十分真诚并且固执的劝告。 杀红小界的主人到底是什么实力,见愁并不清楚,但是她打不过他这一点,却是无比清楚了。 果然…… 还是要按着这一关的规则走啊。 见愁缓缓站直了身体,看向了自己的脚下。 厚厚的冰面,将一切都藏住了。 那小小的一颗颗青杏,都藏在冰面下…… 见愁拎起自己的拳头看了看,方才一撞给骨骼留下了伤痕,然而仅仅在片刻之后,便有隐约的火星从骨骼之中冒了出来,竟然是在淬炼的过程之中,被吸收走的一些青莲灵火! 灵火一过,骨骼开裂处,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疼痛,竟然随之熔化! 然而…… 在骨骼被熔化之后,灵火立刻又隐没了下去。 于是,熔化的骨骼立刻冷却下来。 凝合。 受损的骨骼恢复原样,甚至颜色更为莹润了一些。 见愁见状,控制不住地嘴角一抽。 这种撕心裂肺的剧痛,真是来一次吓一次…… 然而,堪称变态! 坚硬的骨骼,原本就超乎寻常,现在竟然还有超常的愈合能力! 《人器》之变态,果真名不虚传! 即便是修炼的时候有万般的痛苦,到现在,看见骨骼强悍如斯,见愁也只有一个想法—— 值了! 不断地断裂,不断地烧合,能让骨骼变得更为坚硬…… 那么…… 见愁还有什么理由不砸冰? 她望了望冰面,直接将斧头一扔,立刻隐没在眉心,接着一拳头砸到了冰面上,紧绷着的大长腿也直接朝着冰面扫出! 砰砰! 先后两声巨响! 冰面上立时爆开了一团…… 冰屑。 但也只是冰屑而已了。 方才她能一拳揍到山壁上爆开一个三尺大坑,到现在…… 待冰屑飞尽,竟然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凹痕。 这冰面,也是够硬啊。 甩了甩发麻的手指,见愁皱了眉头。 “桀桀……” 一阵幸灾乐祸的怪笑,从远处发出,西门绿笑得奸诈极了。 见愁抬眼一看,也露出一个纯善的笑容。 硬? 硬不是王道。 王道是—— 又硬,还能更硬! 在西门绿怪笑声之中,见愁直接长腿一挥,用比之前那一次刚猛了足足两倍的力道,朝着冰面上猛然撞去! 轰! 冰屑乱飞! 甚至有浅浅的血迹! 方才的怪笑声,戛然而止,西门绿近乎痴傻地望着这一幕,仿佛在怀疑这个闯关者是不是脑子有病! 明明砸不动,会受伤,为什么还要更用力? 见愁只觉剧痛无比,可是…… 她竟然发现,痛到极致,竟然也是一种爽快! 受伤,再愈合! 她可以变得更强! 怕什么? 我将勇往直前! 砰砰砰! 在青莲灵火重新冒出来,将骨骼烧合之后,见愁再次出腿! 一下,两下,三下! …… 巨大的响动,通过石盘,终于传到了别的方位去。 东北方。 “砰!”一声。 “砰!”两声。 “砰!”三声。 …… 僧人了空诧异地瞪圆了眼睛:“这声音是……” 像是在砸冰面? 不会吧? 东方这一位施主竟然这么吓人? 他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钵盂敲了敲冰面。 正北方。 金算盘敲到冰面上:“铿铿!” 无限接近于金属碰撞之声! 金算盘钱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寒气从脊背上冒了出来。 这么硬的冰面,正东方的那一位前辈,到底在用什么砸? 就在他浮想联翩之时,一阵轻微的脆响,忽然传入耳中…… 咔嚓。 像是骨头断裂。 西北方。 秦若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好不容易爬上了悬崖,却听见这一声近似于骨裂的声音,忍不住颤声道:“前辈该不会是……是用身体在砸冰吧……” 正西方。 张汤站稳了,石盘里发出了许多人的声音,不过他都充耳不闻。 抬手,低眉敛目,将攀越山崖时候官袍上的弄出的褶皱抚平,一点一点…… 仪容姿态,重新变得堂堂起来。 他缓步向前,优容之中有一分难言的刻薄,狭长的眼底,平静无波。 头戴绿帽、身穿绿衣的西门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桀桀……要过这一关,需要摘取冰面下的青杏服食,不吃会被杀的哦~” 抬起头来,张汤注视着他,又缓缓垂落了目光,看着这一片冰面。 冰面之下,果然有许多正在结果的杏树。 眉头微微一拢,他似乎在思索怎样通关。 然而就是这一刻—— 他眉心之中那一道苍青色的竖痕,忽然绽了开来,一点小小的光焰,从他眉心飞出,如同一点萤火,缓缓飞落在冰面上。 西门绿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情,终于变了。 哗…… 像是东风吹过冰面,霎时解冻,一池春水皱起波纹! 张汤脚下,所有的冰面,顿时消解而去,如平湖一般潋滟生波! 花褪残红,青杏小,都被浸泡在这冰莹的湖水之中。 西门绿的嘴巴慢慢张大,目光从湖面上,慢慢移到了张汤的脸上,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砰!砰!……” 石盘之中的声音,从未停止。 正东方的那一位,还在砸着冰面。 正南方。 那声音每响起一次,孟西洲就忍不住要牙疼一次。 真可怕…… 他抡着棍子,在冰面上走着,轻轻用棍子的一头点了点冰面。 “咚咚。” 十分坚硬厚实的冰面。 这真的能砸得动? 孟西洲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他拎起自己的拳头看了看,很大,很大,看上去也很坚硬。 要不要试试? 正东方那一位一定是个高人,怎么看怎么有本事,对方能用身体去砸冰面,甚至好像都砸折了骨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用棍子抡不开的冰面,说不定一碰到自己的拳头就开裂了呢?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又是一阵密集而猛烈的撞击声传来! “砰!” “砰!” “砰!” …… 一声一声,像是合着他跳动的心脏! 滚流的热血,在心脏的有力的起搏之中,被送向身体各处! 孟西洲忽然觉得—— 好烫! 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 那一声声的撞击声,就在自己的耳边! 正东方这一位前辈才是真男人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自己的拳头—— “真男人,开冰面,一定要用拳头砸!”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 那一瞬间,合着石盘正东方那一条绿色光线发出的撞击声,孟西洲仰天长啸了一声! “啊——” “砰!” 他如同一只奋力的猿猴,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抡起了拳头,狠狠朝下面一砸! 冰屑,伴着血雾,撒开。 石盘上,陡然安静了那么一瞬。 一息。 两息。 三息。 孟西洲保持着那一个拳头落地的姿势,俯着身。 三息过后,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陡然爆发,仿佛要冲破整个杀红小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断了!” 石盘上,一片诡异的静默。 58.第058章 食其果 碎裂的骨骼,渐渐被青莲灵火烧熔,渐渐又凝合在一起。 原本,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 然而…… 在听见石盘之中传来的这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时,见愁竟然觉得…… 也许,最疼的不是自己。 这一位…… 真是够爷们儿,真汉子! 见愁忍不住佩服起来。 一时之间,她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原本鲜血淋漓,如今却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的手掌。 那一位喊“断了”,可没有自己这样的好运。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对这一位“纯爷们儿孟西洲”,顿时抱了十二万分的同情。然后,她看了一眼脚边上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大坑的冰面…… 抬头,仰,唇角一勾。 见愁对着那一位现在连脸都绿了的“西门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西门绿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回应他的,不过是一声如雷火一般的炸响! “砰!” 在西门绿开口说话之前,见愁直接一拳头砸到了地面上! “轰!” 原本厚实的冰面,终于被这威势猛烈的一拳—— 砸破了! 冰面之下,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的翠绿残红。 青青的杏子掩在翠叶残红之间,也埋在一大堆冰屑下面。 搞定了。 真是不容易啊。 见愁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一路砸,一路强健筋骨,她自己都没想到,坚玉之骨竟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更加坚硬,堪称无敌的存在! 西门绿悬浮在半空之中,看着见愁的眼神,终于变得无比惊讶和奇异。 “你跟别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见愁侧耳听了听从石盘之中传出来的惨叫声,笑了一声,十分友善地朝着西门绿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判断。 天下有千千万万人,也许有很多很多人也叫见愁。 但是她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 见愁从不觉得自己应该与人相同。 弯下腰,她站在自己砸出来的那一个巨坑内,将斜斜露出冰面的枝条捡起,摘下枝头一颗小小的青杏放在手里看了看。 尽管似乎在这冰面之下埋了许多年,可她掌心这一颗青杏,颜色鲜艳,呈现出极其亮眼的青翠颜色,只是这杏子太过瘦小,以至于人在看见它的第一眼,便会觉得流口水—— 酸,涩。 “算你有本事,吃下这一颗青杏,便能算你过关了。” 西门绿瞧着见愁,两手环抱在胸前,又桀桀怪笑起来。 这声音,依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这青杏在冰面埋的时间应该不短,进入杀红小界之后,神奇的事情更是一件接一件地生,见愁是真的很难知道这一枚青杏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万一是□□,万一是什么别的…… 一旦吃下去,会变成什么样,那可是谁也不敢预料的事情。 “嗷嗷嗷嗷好疼啊!” 石盘里,依旧持续地出孟西洲的大叫声。 那东北方的少年僧人忍不住劝他道:“孟施主,若是手上已经有伤,恐怕还是不要再勉强了吧。” “啊啊啊痛啊!” 孟西洲其实只是想让断裂的骨头重新长在一起而已,谁想到竟然这么痛,他再次杀猪一样惨叫了起来。 只恨自己本事太小,不能像是正东方那一位前辈一般,随心所欲。 此刻,在杀红小界之中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对正东方那一位“前辈”的实力有了猜测。 孟西洲一拳头砸到冰面上,冰面纹丝不动,他自己却哭得像是死了爹娘,而正东方的那一位高手,一下接一下砸到冰面上,竟然半点惨叫声都没有,也不知是根本不痛,还是强行忍着。 不管到底是哪一种,对其余人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用身体来砸破冰面,并且他们明显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这该有多痛啊? 骨头都断了,还要继续砸,难道就不担心身体都成了粉末吗?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 正东方这一位,拥有近乎恐怖的**强度! 娘啊,仔细思考一下,十九洲竟然还有炼体这种习惯? 孟西洲一边叫唤着,一边思考着,强忍着剧痛,哭喊着问道:“我说小师父,没记错的话,你们佛门之中有什么金刚体之类的,那就是最强的炼体方式了吧?你说正东方这一位前辈,该不会是你们宗门之中的方丈啊大师什么的吧?” 这都要变成大师了。 而且…… 不管怎么猜,都不会跟女性的身份挂钩上。 见愁想想,也是有一点难以言喻的微醺。 西门绿抄手看着她,过了好半晌,见见愁没动静,才催促道:“吃,还是不吃?不吃,死哦~” 死? 动不动就说死。 见愁相信,对方一定有杀了自己的能力。 刚才两个人对撞的那一拳,已经足够让自己了解到对方的实力,所以丝毫不怀疑。 那么,如今的问题便出现了…… 将落在石盘上的注意力收回,见愁重新望向了自己掌心之中的青杏。 不吃,会有什么结果? 吃了,又会怎样? 她终于陷入了沉思,最终思索着看了西门绿一眼,终于将青杏轻轻凑到了嘴边,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声音。 酸涩的感觉,几乎立刻从口腔之中蔓延了出来。 见愁眼前,忽然黑沉沉的一片…… 东北方。 少年僧人试着用钵盂去敲击冰面,声音震天响,然而冰面竟然纹丝不动。 他思索了好久,忽然叹了口气:“若这钵盂,能隔着冰面将一碗青杏盛上来多好……” 声音戛然而止。 了空只觉得手里一沉,眼前竟然一下出现了一片翠色! 原本空无一物的钵盂之中,竟然霎时间盛满了瘦小的青杏! 悬浮于少年僧人身前的西门绿顿时“咦”了一声,近乎眼放异彩地看着了空,竟然伸出了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啧,原来是个轮回三世有善功的和尚……竟然朝杏林化缘……” 此刻的了空,什么也听不见。 在经历最初的惊讶之后,他一下跳了起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竟然真的实现了!佛祖保佑……” 他念了好几声佛,才平静下来。 端着一钵的青杏,他近乎颤抖着,朝西门绿打了个稽:“西门施主,如今小僧已经得到了这一钵的青杏。敢问,是吃一颗才能过关,还是吃一钵才能过关?” “……” 西门绿陡然说不出话来。 看不出来,这和尚竟然也是个死变态。 这一关的闯关者到底都怎么了?! 眼见着西门绿不说话,了空有些战战兢兢起来:“既然如此,那小僧还是吃一钵好了。” 说完,他连忙拿起青杏就往嘴里塞。 了空方才说的话,全数通过石盘传入了其他人的耳中。 这会儿,所有人都有些蒙。 正北方。 金算盘钱缺对着那一片坚硬的冰面,冥思苦想,也没找出任何的办法来。 他在身上好一阵掏摸,终于找到了一柄巨大的铁锤,而后就在冰面上走动起来…… 正在这时,和尚了空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一瞬间,钱缺嘴角一抽,简直觉得不敢相信:“佛祖保佑?你得到青杏了?怎么得到的?怎么可能……” 西北方。 “只说了一句话,念了一句佛,就成了?” 从人间孤岛来的秦若虚,也是目瞪口呆。 一个好像一点也不厉害的普通僧人,竟然都能轻而易举地过关,那么…… 自己能用什么办法? 秦若虚思考了起来。 正西方。 西门绿死死地盯着张汤。 张汤的动作却是从容不迫,一手伸进湖水之中,轻轻将垂下的杏树枝条扶了出水,带着水珠,被这冰湖之水浸过的青杏,看上去更有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伸手将一颗青杏摘了下来。 张汤将之送入了口中,倒仿佛半点也不担心。 瞳孔剧缩。 西门绿似乎忌惮,又似乎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之后将要生的事情…… 正南方。 “奶奶的,终于好了!” 骨头被接上的感觉,真是奇妙无比。 回想起刚才那种恐怖的疼痛,孟西洲就有一种背后冒冷汗的冲动。 再看看自己的手,太好了…… 我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喜悦,油然而生。 孟西洲想起之前听到的撞击声,什么热血,什么真男人…… 都他娘的扯淡! 只要这一条小命在,什么都是好的。 孟西洲简直被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眼下,即便是听见那僧人了空竟然莫名其妙就摘得了青杏,他竟然也生不出半点的嫉妒心来。 他思考了一下,这冰面实在不是人能砸的。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孟西洲终于将一只鱼竿摸了出来,挂上了赤金制成的吊钩。 还是试试这个鸡肋的鱼竿好了。 东南方。 地面上是一条又一条深深的剑痕。 持剑而立的顾青眉,听着石盘之中断断续续传出的声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 很明显,正东方的声音已经停下了,那个人差不多应该也已经摘下了青杏了。 只是…… 不是每个人摘下都敢吃。 与所有人忽然之间进入杀红小界、毫无准备不同,顾青眉乃是有备而来。 若不是被那手持杀盘之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原本顾青眉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非常顺利地直接进入杀红小界,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今,计划虽然被这个该死的人给打断了,但是她为了帝江骨玉所翻找过的典籍,却依旧在脑海之中。 勾唇一笑,顾青眉直接弯身,在西门绿那奇异的目光打量之下,直接摘取了一枚青杏,直接朝着嘴里送去。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吃下这一颗青杏之中遭遇什么,但是她可以确定—— 一定不会出人命。 这就够了。 她需要用最短的时间通过这一关,领先那拿着杀盘的人! 杀盘? 有什么了不起? 帝江骨玉,最后一定属于自己。 酸涩的口感,实在算不上是好吃。 在被近乎永恒的坚冰冻久了之后,咬上去,更有一种冰块的感觉。 顾青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从心底嫌弃起了花褪残红一关。 然而,就在她心里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眼前的场景,骤然改变! “谢师兄!” 顾青眉惊喜地叫了一声。 昆吾周围高高的山脉,出现在了眼底,不知怎么地,顾青眉竟然又重新站在了昆吾上空那巨大的广场上,这是去天三百尺,诸天大殿前面的云雾广场。 谢不臣,像是他初来昆吾那一日一样,就站在一片云海的边缘。 白云漂浮到他衣袍之上,像是在一片苍青色的群山之中,缀上了洁白的花纹…… 那样明艳却淡漠的颜色,与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是这样出奇的矛盾,让跟随着顾平生出来的顾青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乌如墨,一双眼眸淡静至极。 他站的位置太险,太绝,让人一心一阵风吹来,他就要被吹起来,掉下去…… 然而,被吹起来的,只有他青色的袍角。 还有,顾青眉的一颗心。 一时之间,顾青眉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幻,还是真。 她毫不犹豫地穿过空廓的云雾广场,朝着那身影奔去:“谢师兄!” 正东方。 犹不知自己到底被人记恨到哪个程度的见愁,此时早已经不知外界生了什么。 她抬目远眺—— 阴风怒号。 千里荒原,一片黑沉! 穿过荒原的风,卷着一片又一片的衰草,从她眼前经过。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战场。 只一瞬间,喊杀声顿起。 荒原的对面,立刻扑出了一大片的黑气,见愁只觉得头皮麻,仔细看,那竟然是成千上万的恶鬼! 它们狰狞着,呼啸着,狂笑着! 这一幕,恐怖之余,竟然让她有一种无比的熟悉感! 手中握着的鬼斧,在这一片恶鬼出来的时候,隐隐开始颤抖,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感! 一群恶鬼,朝着站在这边的见愁迎面扑来! 见愁忍不住心跳加,喉咙干。 手掌,将鬼斧握紧! 腾腾的黑气,朝着四周蔓延开去,巨大的鬼斧,在见愁近乎纤细的身材之下,有一种近乎狰狞的峥嵘之感! 眼见着荒原上无数的恶鬼就要当头扑来,见愁甚至已经做好了扑出去的打算,荒原这头,却出现了一片人潮…… 人。 人。 人。 都是人。 那是数量庞大的一群修士,人人手持法器,在万鬼扑来的一瞬间,潮水一样冲了出去! 刷拉刷拉刷拉! 一时之间,只闻风声呼啸,璀璨的法宝光芒,将这一片黑沉沉的荒原照亮,远处高低起伏的影子,像是荒原上少见的小山和戈壁。 天空中,一道又一道光芒划过! 万鬼齐号! 万修齐怒! 在那声音传入她耳中的时候,见愁只觉得浑身气血都翻涌了起来。 她想要朝前面走上一步,却现自己无端端地迈不开脚步。 人群里,是一张一张修士的脸。 或年轻,或年老…… 岁月,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们在出攻击的同时,长大了嘴,呼号着什么,然而风声一下过来了,那声音一下就被冲走了,见愁只能看见他们在大声地呼喊着,却什么也听不到。 隐约间,见愁竟然觉得里面有几张面孔很熟悉。 她看到—— 一群恶鬼扑了上来,一名修士被围困在当中,三只恶鬼直接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道明亮的湛蓝剑光乍起! 几只恶鬼立刻如同着火了一样,被烧得一干二净。 曲正风持剑站在那修士的身旁,便要再次一剑将恶鬼荡开,未料想…… 一柄深紫色的长剑,从后方而来,霎时间划到了曲正风的身上,随着曲正风一转身,从胸前到后背,长剑染血! 那一名持深紫长剑的修士,背对着见愁,见愁看不清他模样…… 她看到—— 一群只恶鬼挺着三股叉上来,同时朝着一名修士出手,阴沉沉的天幕,仿佛都被鲜血染红。 手持宽大木剑无的扶道山人冲上来,却只接住了这名修士的身体。 他颤抖着,仰天呼号着…… 见愁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一双眼底,滔天的怒焰。 她看到—— 一名又一名的修士倒下…… 一只又一只的恶鬼,从荒原的背后涌了出来,似乎无穷无尽。 冰冷的地面上,仿佛覆盖着一层亘古的坚冰,颜色却如这天幕一般阴沉。 在荒原的左侧,有一座高高的山崖,山崖上,一道环形的金光掠过,庄严的袈裟被大风兜起,一闪而逝,消失在了山崖上…… …… 好多好多的场景。 见愁手提着鬼斧,恍然如入梦。 她的脚,终于朝外挪动了一点点,仿佛终于解除了什么禁制,可以动了。 前面就是扶道山人,她的师父。 拜师这么久,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一位师父,露出如此的情绪…… 不自觉地,见愁想要走上去。 一步,两步,三步…… 抱着尸体的扶道山人,似乎看到她了,眼底绽放出光彩来。 见愁觉得,这眼神很奇怪。 扶道山人从不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想是…… 在看什么别的人。 然而,下一刻,见愁就看到,扶道山人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惊惶—— 震骇的眼神,落在见愁的身后! 一股恐怖的气息,从背后笼罩了她! 那一瞬间,见愁只觉得从鬼斧之上,传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来,牵引着自己,在回转身的同时,将鬼斧高高举起! 转身的刹那,背后的场景,终于落入了见愁的眼底。 一条长河,仿佛从天上倒倾而下,轰然坠落! 鬼斧上,顿时漫出一条狰狞的巨大斧影,与地齐平,与天同高! 轰! 无声又惨烈的撞击! 斧影飞出,见愁的手臂狠狠朝着下方挥去! 第059章 因果关 “桀桀……” 西门绿注视着见愁,再次怪笑了出来。 “以汝因,食汝果。有因有果,有果有因……结其因,承其果……” 一枚青杏,忽然出现在了他掌心之中,他脸上紫色的妖异花纹仿佛也有了生命一样扭曲起来。 西门绿一口咬了下去:酸涩,但是很脆! 他面前,见愁双眼微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可鬼斧却始终握在她手中。 东北方。 了空捧着钵盂,一口一个青杏地塞,只觉得满口都是酸酸涩涩的感觉,眼泪鼻涕一起流,那场面叫一个惨绝人寰…… 看着这一幕的西门绿,愣了好半晌,终于拍腿大笑了起来。 眼前的钵盂之中,还有足足大半钵青杏,也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满嘴的苦意,似乎都要深陷入心底去。 了空心里默念着: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咦? 他一怔,原本一手已经直接拿起了青杏,就要放进嘴里,没想到,他低头一看手中,那一枚青杏竟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出现在他右手手指间的,竟然是一根绳索! 此刻,正有一股巨力,从他两条手臂尽头传来。 了空转头一看,便吓了一跳。 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被这一条绳索悬挂在悬崖上,自己一手拉着绳索,确保这女子不掉下去,另一手则攀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早已经青筋暴起。 了空整个身体的重量,甚至包括那一名女子的重量,都吃在一条把住山崖的手臂上! 冷冽的风,从崖底吹来,下面的女子晃来晃去,了空也晃来晃去。 “佛祖啊,这是什么地方啊?快来救救小僧啊!佛祖……” 了空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扔到这个地方,慌乱之下朝着四面喊去。 群山莽苍。 他的声音,撞击在无数的山脉上,又被不断地回荡开去。 “佛祖啊佛祖啊佛祖啊”的回声,响彻整个天地…… 正北方。 “啪啪啪……” 密集的撞击声响起。 抱着金算盘的钱缺,手指度极快,只在算盘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残影。 整把金算盘,周围有一道一道的金色光芒冒出来,缠绕在了钱缺飞拨动的手指之间。 “上五,三尺三分六……这里!” 啪啪啪! 算盘的响声终于停了一瞬! 钱缺一眼看向了冰面上某个点,直接走过去,在地面上插了一把小剑。 在完成这个动作之后,密集的算珠碰撞声,再次响起…… 冰面上,一把又一把的剑,分布在冰面上一个又一个奇怪的点上,正好将冰面下的一颗杏树笼罩。 算盘急打,一柄又一柄小剑,不断地飞出,插在冰面上。 待得最后一颗金色算珠被钱缺拨了上去之后,钱缺眼底,终于爆出一团灼人的光芒! 就是这里了! 手里最后一柄小剑拿出,钱缺摸了摸自己下巴,在把玩了一下之后,立刻将之甩出! 小剑一把,立刻插在了冰面上! 在这一把小剑落地的瞬间,西门绿顿时嗤笑了一声,就这也想过关? 然而,下一刻生的声音,让他的笑容,彻底僵硬在脸上—— “轰!” 一阵炸响! 在小剑落到钱缺算好的位置上的时候,每一柄小剑,都出一道光芒! 所有的光芒交织到一起,竟然爆出一团恐怖气息! 只在所有剑光闪烁的刹那,冰面上顿时一阵山摇地动! 不知何时,钱缺早已经高高地飞到了半空之中,在恐怖的剑阵炸开的一瞬间,便用那一把金算盘挡在了脸前面,生怕自己受到一点点的波及。 堪称丧心病狂的灵力波浪朝着四面席卷而去—— 呼啦! 吹过了西门绿。 一身翠绿色的衣服,在一瞬间被撕扯了开去,变得破破烂烂,稀稀拉拉地挂在西门绿的身上。 只有那一顶绿色的锦帽,歪斜虽歪斜,却牢牢地停留在西门绿的头上。 咔嚓咔嚓…… 脚底下的冰面一阵颤抖。 一条巨大的裂缝,以刚才的剑阵为中心,朝着四面扩展了开去。 哗啦! 但听得一声巨响,方才一群小剑围绕之中的那一块冰面,竟然被炸得齐齐塌陷下去! 一树残红带着瘦小的青杏,终于出现在了钱缺的眼前。 “成了,哈哈!” 钱缺大笑了一声,飞身下来,直接从枝头摘下了一枚青杏,拿在手里,近乎得意地看着被自己搞得狼狈无比的西门绿。 “哎哟,真对不住,好像波及到你了。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西门绿僵硬地扶了扶自己的绿帽子,看着钱缺。 钱缺抱着金算盘,之前撒出去的那一把小剑,当初花去了他好多灵石,现在算起来还很心疼呢。只是,当他想到这一关尽头的冰藤玉沁之时,便觉得—— 值了! 自己应该不算慢,只要能拿到冰藤玉沁,什么付出都赚回来了。 这么一想,钱缺简直心底畅快,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 他看着手里那一枚青杏,毫不犹豫就一口咬了下去! 冰面算什么? 知识才是力量啊! 破冰怎么能尽靠拳头?他靠的可是脑子! 果肉入口,钱缺正想要说自己过关了,眼前便是一黑。 那一瞬间,他心头一凉! 娘诶,怎么就不检查吃了,中计了! 西北方。 秦若虚浑身无力地趴伏在地面上,手指上全是鲜血,指甲都翻了起来,看上去格外可怖。 显然,作为一个来自人间孤岛的凡人,杀红小界并未给他任何的好运。 凭什么…… 凭什么! 一个破和尚,随便念一句经,就能得到通关的青杏,可自己为什么不行? 佛祖…… 佛祖啊! 为什么庇佑了你的门下,却不能庇佑庇佑世人? “佛祖保佑……给我一颗青杏吧……” 嘶哑的声音,蔓延在冰面上。 前方,一双脚仿佛凝在冰面上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西门绿嘻嘻笑着,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正西方。 眼前的冰原,消失得一干二净,熟悉的地牢又出现在了张汤的眼前。 阴暗的角落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都是他已经玩得得心应手的,甚至非常老套和过时的。 看上去,这里就像是自己在大夏时候的牢房、 当然,他是负责审问犯人的那个。 不过,张汤也很清楚,这里只是像而已。 像,却不是。 他掌管着的大牢,他掌管着的刑狱,里面绝对不会空无一人,甚至找不到一名狱卒。任何时候来,都有皂隶跟在身边,好好给牢里那些犯了事儿的人喂刀子和烙铁。 如今,这里人影都找不到一个,所以张汤很冷静。 酷刑。 各种各样奇特的酷刑,乃是张汤喜欢研究的事情。 他慢慢地从牢房门前的台阶上走了下来,潮湿的地面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依旧是他的习惯。即便是在大牢这样充满了阴暗和绝望的地方,张汤也不希望脏了自己的鞋。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在脏自己的手。 官靴的粉底踏在黑沉沉的地面上。 张汤忽然慢慢停下了脚步,一道殷红的血迹,从远处缓缓淌了过来。 目光,顺着这一道还在流动的血迹,朝着前面移了过去。 张汤看到,就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具身体挂在墙上,两根尖利的钩子,挂在那人的肩胛骨,鲜血不断从他的胸膛上落下来。 地面上,躺着一颗安静的心脏。 这是剜心。 “刀笔酷吏……还我命来……” 幽幽的一声叹息,简直让人寒毛都要竖起来。 一名披散着头的女子,穿着染血的白色囚服,脚上拖着长长的镣铐,脖子上戴着枷锁,一步一步朝着这边挣扎了过来。 张汤眼皮一掀,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一排排刑具,就在他面前。 缓缓迈步,他重新走了出去,面前是滚烫的油锅,靠边放着一只大铜勺,用以搅拌。 张汤走过去,将铜勺拿起来,看了看,忽然自语一声:“油温够了,若在里面放一根银针,让人去捞,约莫是个好刑罚……” 习惯性地开始思考起了比较新颖的刑罚。 那白衣女子依旧机械而僵硬地,朝着站在油锅边的张汤挪过来。 然而…… 张汤看了她一眼:“与奸夫合谋毒害其夫,二家凶手后红杏出墙,罪为杀,此罪为淫。按律,死。” 云淡风轻的声音一出,那白衣女子原本森然的模样,骤然一变,竟然变得疯狂起来,怪叫一声,立刻就要朝张汤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张汤随手将面前的油锅一掀! 哗! 整整一锅滚油泼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那白衣女子顿时惨叫了起来,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又有滚油加身,霎时间浑身冒血! 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顿时出,那白衣女子竟然像是熔化在这滚油之中了一样,化作一阵青烟,一下飘散不见了。 地面上,只有滚烫地、混杂着血污的油…… 张汤略一垂眸,便将两手往袖子里一揣,相互地拢着,慢慢踱步,离开了此地。 此地,有无数的刑具; 此地,有无数已死之人,名之曰—— 恶鬼。 然而…… 每当张汤看到一只恶鬼,便要停下来,细数此鬼生前所作之恶,或大或小,或巨或微。 有时,不过仅仅是件非常小的事,也要禁受异常痛苦的折磨。 “咔……” 烧红的烙铁,被他慢慢拿起,烙印在了眼前这一只恶鬼的胸前! 可怕的火光,穿透了恶鬼的身体。 张汤淡淡的面容上,透着一种优雅的狰狞。 长长的道上,无数的刑具,仿佛永无止境。 长长的道上,无数的死人,都是他犯过的杀孽…… 然而,在他看来,这些人都该死。 即便是做鬼,其中一些也没资格跑到自己面前来寻仇。 所以,张汤—— 阳间杀人,阴间杀鬼!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不断响起。 不变的,只有张汤慢慢远去的脚步。 他眉心那一道青莲灵火留下的竖痕,在这个过程之中逐渐变深。 终于,在以五马分尸之刑处决了当初犯上作乱的谢家家主之后,张汤看见眼前出现了九级新的台阶。 一道大门,便在眼前。 他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稳而淡。 “吱呀。” 大门被他轻轻推开。 雪白的亮光,终于重新进入了他的眼底。 张汤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是方才的冰天雪地,口中还有残余的苦涩之味…… 西门绿歪着头,近乎惊异地看着他,仿佛想要推测一下他的本质。 “有杀之因……这果也是杀,也是奇……这一关,你过了。” 张汤虽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并不多问。 之前被一点火光灼出的一片平湖,此刻重新冻结成了冰面,张汤微微点了点头,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着前方而去。 石盘上,正西方的这一道红光,终于脱出了原地打转的困境,成为了第一道朝前而去的光。 很快,他便走到了尽头的山壁下,抬眼望去,一只晶莹的玉盏,主动飞到了他的手中。 张汤接过,一饮而尽。 背后,西门绿近乎玩味地盯着张汤的背影。 他手指落到自己的下巴上,似乎就要思考什么,然而,他忽然之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一道透明的斧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胸膛! 正南方。 说来也怪,孟西洲那鱼竿一甩,吊钩便从高高的地方,划过一道巨大的弧线,在撞到巨大的冰面上那一刹那,竟然视若无物! 吊钩一下穿透了冰面,准确地勾到了树上的青杏! 啪! 青杏终于被勾起! 孟西洲鱼竿一甩,便控制着吊钩重新甩了起来,将青杏送出了冰面! 他毫不犹豫跳起来接过,在西门绿的打量之中,一口咬了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 眼前,西门绿的表情一下变化了。 他戴着滑稽的绿帽子,僵硬地低下头去,看自己胸前的巨大破口…… 这是…… 东南方。 一柄剑,忽然穿胸而过。 顾青眉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时之间,她竟然难以看清对方逆光的面庞! 到底,是什么表情? 是微笑,还是漠然? 为什么…… 顾青眉竟然不明白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师兄……”她的声音很沙哑,艰涩。 “今生我负你。若有来世,你尽可找我索命。” 淡漠的声音,仿佛他整个人一样,什么感情也没有,甚至显得机械而僵硬。 来世? 顾青眉心痛如绞。 十九洲的凡俗修士,哪里有什么来世? 自打六百年前极域一战后,九头鸟亡于鬼门,西域密宗强改九头江源,十九洲的修士们,便丧失了进入轮回的资格。 她痴痴地望着他:“为什么……” 谢不臣注视着她,又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他缓缓地收剑,剑上的鲜血落地。 这一柄剑,顾青眉看着好眼熟。 不就是谢不臣挂在墙上的那一柄吗? 随着剑身的抽离,更多的鲜血,从顾青眉的身体里涌了出来,也将剑刃上一寸一寸打磨精致的花纹染红。 那一瞬,顾青眉看清了。 剑刃上,刻着简单的三个篆字,似是谢不臣亲手所铸—— 七分魄。 此剑,七分魄。 顾青眉的眼前,渐渐黑了下来。 可转瞬,又一下亮了起来。 眨了眨眼,身上的剧痛,仿佛只是一场梦。 她恍惚了许久,抬手一摸,脸颊居然有泪痕—— 西门绿就在前面看着她,歪着头笑。 幻境?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顾青眉终于出离了愤怒,竟然失去理智,恼羞成怒之下,竟然一剑朝着西门绿劈去! 西门绿嘻嘻一笑,并不当顾青眉的攻击是一回事,直接两手抬起,就要一架—— 一道巨大的孔洞,一下穿过了他的胸前…… 西门绿诧异地低头看着。 顾青眉的一剑终于劈来,却没能劈中西门绿。 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然消散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正东方。 西门绿轻轻“咦”了一声,看着倒在地上的见愁。 此刻,见愁的身体,竟然渐渐漂浮了起来! 见愁脑海之中的世界,依旧是那样一片的苍茫! 迎面而来的河水,仿佛倾了整座天河! 巨斧一击,便是惊天动地! 凶焰滔天的斧影一出,周遭所有的恶鬼,仿佛都开始颤抖…… 轰然的水声一下近了。 这悍然而出的一斧头,竟然一下将整条大河劈成两半! 然而…… 水无定形! 在一斧头劈开河水之后,原本的一条大河分成了两路,却像是有生命一般,挣扎了起来,诡异至极,在经过了巨大的斧影之后,原本的两道河流,竟然又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斧影,仿佛江心之中的一座孤岛,纵使能一时分开水流,却不能分开永久! 轰! 大河重新汇合的声音,震天撼地! 见愁就持斧立在河水奔涌的正前方! 根本来不及躲开! 猛烈的浪头,一下淹没了持斧的身影。 见愁的意识,霎时从原地脱开了…… 她仿佛飘散到了半空,就在这一条奔流的大河上空,俯视着整个只见修士鲜血的战场! 持斧的那个,并不是她。 那是一道魁梧而告状的身影,遒劲的肌肉让他看上去如同上古武神,巨大的斧头还保持着挥出时候的姿势! 斧头的脊背上,一颗黑白色珠子,在河流巨浪冲来的瞬间,被击飞了出去,混杂在流水之中,消失不见。 那一道伟岸的身影,终于被浩瀚的河水淹没…… 一道天河,铺了开去,蔓延到整个战场上…… 所有的恶鬼,沐浴在这一条河里,仿佛得到了更大的力量,仰天狂呼起来! 而所有的修士,在这一道天河洗刷过去之后,都仿佛遭受了剔肉之刑…… 河水过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被带走,修士们身上的血肉仿佛都消融在了河水之中,待得河水流过荒原之后,便只有一具具森白的尸骨,静静地、僵硬地伫立在河水之中。 一场大战,便这样结束了。 只有少数的人存活了下来,悬崖的高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前面悬浮着几道身影…… 见愁虚空之中的目光,终于朝着河水的来处看去。 那是一条奔流在荒原之中的长河,河边,一块巨大的石碑伫立了亘古。 ——黄泉。 浩浩的黄泉之水中,残缺了一颗珠子的斧头,慢慢出了光芒,从那白骨尸身的手中飞起,脱离了浑浊的黄泉之水,竟然朝着远处阴沉的高空,飞去! 它冲破了漫无边际的压抑,也冲破了百鬼呼号的禁地,终于冲入了无垠的蓝天! 它脱离了黑暗的时间,由东而西,越过莽莽群山,经过奔流的九头江,终于来到了九头江支流的附近。 一座群山环抱的盆地,已近在眼前。 鬼斧的光芒并不强烈,然而在接近盆地的时候,那盆地之中陡然炸开了万千的光华,訇然中开! 巨大的石柱冲天而起,一座石宫已然打开! 鬼斧度不减分毫,直直朝着那石宫之中撞去! 一圈涟漪,陡然泛开。 无尽的冰川雪原,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崖山武库! 鬼斧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进入这一片冰原之后,便直直朝下坠落,砸入了亘古的冰雪之中,陷入了长达六百年的沉睡。 直到…… 一名魂魄残缺的崖山门下,来到这里,将同样残缺的它—— 唤醒。 见愁的眼睛,一下睁开了! 手中握着的鬼斧,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她五指松了松,又重新紧了紧。 悬浮在半空之中的身体,慢慢直了起来。 抬眼望去,远处便是那高高的山崖,又如天柱一般。 然而,落入见愁的眼底,也不过就是一些虚无的画面罢了…… 她看的,似乎是花褪残红这一关,又似乎是自己方才所见,那惨烈又壮阔的战场! 嗡…… 鬼斧之上,猛然传来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心神相连之感。 战意! 复苏的战意! 见愁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度,将鬼斧抬起,凝滞的度,却有磅礴到令人咋舌的恐怖力量! 前方的西门绿,瞳孔剧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转身就要跑开! 然而—— 迟了! 就在他转身,刚刚出去三尺的一瞬间,一道斧影,从背后席卷而来,穿透了他整个身体,悍然的力道,立刻将他身体里所有的灵气都打散,再也无法重聚…… 怎么……可能…… 在这花褪残红一关里,他本是无敌啊! 不…… 绿色的身影,终于渐渐消散。 西门绿的最后一眼,唯一看到的,是忽然出现在正前方很远很远处的见愁。 在那一斧辟出之后,她的身影,仿佛瞬移一样,站到了悬崖前面。 她面前,两只晶莹的杯盏悬浮,缓缓朝她飞去。 一个想法,忽然从西门绿的脑海里出现。 原来,老祖在这一关设定的,是杀死他,便能得到全部的奖励啊…… 他,已经…… 死了? 最后的意识,终于消散。 天地间,一片的平静。 见愁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抬望着那两盏冰藤玉沁。 这一关,结束了。 又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第060章 又来 两盏冰藤玉沁,竟然都到了她面前。 那一时间,见愁忍不住微微讶然。 直到此刻,目光落在这两盏晶莹的液体上,她脑海之中,才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来。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中。 鬼斧。 狰狞的花纹。 古拙的触感。 她的手握住斧柄,只感觉她手掌的血肉,都贴着斧柄,仿佛与之连体而生,它便是她的手臂和血肉。 直到这个时候,鬼斧才算是真正地属于了她,与她心神相连。 脑海之中的画面,依旧在回放。 见愁想起的,是那种澎湃的战意,高昂到了极致,所以才会让她近乎控制不住地一斧头劈出。 回首看向身后,西门绿的身影,早就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死了? 或者,只是暂时的消失? 见愁不清楚。 她重新将视线调转,望向了两盏冰藤玉沁。 算了,管它到底是怎么获胜的呢,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吗? 一抬手,那两盏冰藤玉沁就直接朝着见愁飞来,她一手一个,颇为满意。 翠色的杀盘,静静悬浮在她身边。 此刻,上面的几道红线,除了早就抵达的正西方那一根之外,其他的好像都消除了阻碍,竟然像是疯了一样,疯狂地朝着尽头奔来! 见愁看到,东南方的顾青眉是最快的一道! 只一眨眼间,她便来到了山壁之下。 然而…… 什么也没有。 “不对……我是第三个,冰藤玉沁呢?” 疑惑的声音,从石盘之中传出。 东南方。 顾青眉一路疾奔,虽然不知道西门绿怎么忽然就消失了,但是眼前没人挡路,却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好事。而后,她又看见正东方的那一道绿光一下就到达了终点,实在诡异至极。 这一下,顾青眉再不愿落于人后,拼了命地飞奔而去! 然而…… 在到达山壁的那一瞬间,并没有任何的奖励出现。 上一次,在第一个到达了山壁之后,青莲灵火主动出现,但是现在却空无一物!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东西被人拿走了。 可顾青眉转头一看,直到现在,自己的确是第三个到来的,就在那两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怪物之后,虽然心里不爽,但顾青眉这一次也无话可说。 可凭什么她没有? 由此,顾青眉一下没忍住,问了出来。 她不是在询问任何人,只是在质疑罢了。 其他方向上的所有人,也都是一怔。 不管他们到底进行到了哪个地步,有没有进入因果幻境,整个闯关都被强行结束了。 于是,他们也都没命一样朝着尽头奔去。 可谁也没有想到,现在还没跑到,就听见了顾青眉这样的一句话…… 第三个抵达者,没有拿到冰藤玉沁? 那么…… 闯关之前说,一共有三盏,到底是真是假?是谁多拿了?又怎么可能多拿? 一瞬间,所有人都想到了之前仿佛被人一刀捅死的西门绿。 原本强悍得可怕的守关者,一下消失得一干二净,而且他自己的脸上还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这…… 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做了手脚。 正西方那个只说过一句话,自称“本官”的,乃是第一个抵达,在这个过程之后,一直没有出事;其后正东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忽然就抵达了终点,西门绿消失,所有正在闯关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会是,巧合? 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能想到这一层上的,都是聪明人,上下一推测,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 也许,西门绿就是被正东方那一位强悍的前辈干掉的。 于是,冰藤玉沁,也有可能是被正东方的那一位拿走了。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谁也不敢出声质疑一下。 见愁默默地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掌心之中的冰藤玉沁。 两盏。 乳白色的液体之中,有一丝一丝清爽的翠绿,看上去实在赏心悦目。 她可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心里对第三个抵达,却没有得到任何奖励的顾青眉,没有半点的愧疚。 想起自己因为机缘巧合,一下就达到了的《人器》第二层,再想想《人器》炼器之法原篇目上对其艰辛过程的叙述,见愁陡然觉得自己之前倒了半辈子的霉,到现在运气似乎终于回来了。 抬手,她就要直接将这一盏冰藤玉沁饮下。 没想到,石盘之中忽然传来了一片惊呼声—— “我靠这是怎么了?” “啊!” “砰!” “好痛……” “不带这么坑人的!”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 …… 见愁回头看去,霎时间为之震撼。 方才她从那一片巨大的冰面上来,一路穿行来到这山壁之下,背后的冰面上,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半透明的冰面下,隐约着一片杏林的影子。 然而此刻…… 巨大的冰面竟然陡然融化,碧湖万顷! 而后,这一片碧湖竟然凌空抽起一道瀑流,朝着天际倒卷而去。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耳边水声呼啸! 整个平台上的冰面,都被这一道瀑流卷起,只一会儿,就已经全数凝结到了半空之中,朝着见愁,朝着见愁的手,朝着见愁手中握着的杯盏,朝着这杯盏之中的冰藤玉沁,飞驰而下! 哗啦! 巨大的声音,霎时间到了见愁的耳边。 那一道瀑流简直是从天上掉了下来,朝着见愁砸下! 见愁根本来不及反应…… 也,不需要反应。 巨大的瀑流,竟然在这奔流的过程之中不断缩小,等到了见愁面前的时候,已然化作了一点凝结着冰雾的小水滴! 滴答。 一声轻响。 一点冰晶一样的液体,一下落入了见愁手中握着的一盏冰藤玉沁之中。 霎时间,一道冰蓝的光芒在杯盏之中蔓延开去。 原本一模一样的两盏冰藤玉沁,立刻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其中一盏,依旧是原来模样。 而落入了冰晶液体的那一盏,整个液体表面都腾起了一层凉凉的白雾,仿佛冷气一样,在盏中缓缓流动。一层白霜,结在了杯盏花纹翻覆的外表,冻得见愁险些握不住。 回首一看,来时被覆盖在冰面下的杏林,在这一瞬间,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 地面上是正常的山岩,杏树都扎根在岩石之中,枝头有零星的残红,挂着一颗又一颗的青杏! 冰面不见了,围绕在树木周围的冰块也都消失了。 满地一片翠色,之前的冰面好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仿佛一场梦…… 见愁隐约明白了。 这一滴冰藤玉沁,约莫乃是精华,曾被人一下点在了地面上,于是冰封了整座杏林。 如今被自己拿走,也或许是西门绿消失的原因,所以玉沁之精,终于重新回到了杯盏之中。 都不用仔细地研究,见愁只粗略一感觉,就能感觉到那一盏有了玉沁之精的冰藤玉沁,明显灵气更足,只一闻,就能让人觉出不凡来。 那么…… 问题来了。 《人器》第三层,天脏地腑,到底要用哪一盏呢? 见愁陷入了思索之中,努力的回忆起《人器》第三层修炼篇目上的内容。 石盘之上,代表正东方的那一条绿色光线,没有亮起。 周围的其他红色光线,很快已经到了近处。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了—— 这一次,正东方的那一位剽悍前辈,在到达了终点这么久之后,竟然…… 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大家伙儿的心很凉。 正北方。 钱缺抱着自己的金算盘,近乎失魂落魄的走在道上,在看见眼前这一道山壁的时候,他眼底也没有冒出任何喜悦的光芒来。 相反,他脸色越发灰败下来。 每走一步,都在流血。 钱缺也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 真的好贵,好贵,好贵的! 他的灵剑啊,他的剑阵啊…… 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啊! 盘算了好一阵,终于爆了一套剑阵,炸掉了冰面,得到了青杏,并且已经吃下去,进入了一片金山银海的幻境之中…… 然而,西门绿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 刚才顾青眉也说了,第三盏冰藤玉沁,她没有得到。 那么,事情就已经明摆着了…… 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还损失了高价买回来的一套剑阵。 肉疼…… 森森地疼着啊! 钱缺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停下脚步的瞬间,半点也不关心正东方那一位前辈到底走不走,他只仰天一声哀嚎:“我的灵石啊,我的剑阵啊……我的心肝,我的血和肉啊……好疼啊……” 真是太欺负人了! 这样凄惨的声音,简直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石盘旁边,许许多多人都沉默了下来。 用脚趾头猜也能知道,一定是正北方这一位用了什么法宝过关,结果什么也没捞着…… 其实,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一时之间,大家心里又是愤恨,又是恐惧,却隐隐还有一分两分的佩服…… 能不服吗? 想想之前孟西洲的惨叫声吧。 想想忽然消失的西门绿吧。 一片寂静,只有钱缺的哭喊声。 东南方。 顾青眉听见钱缺哭号,想起自己也没能得到任何一盏冰藤玉沁,心底亦是不平。 只是,她并不怎么敢说话。 万一正东方那个有脾气的再来一次半路停下,让他们等上很久,那就是真正地倒霉了。 然后,再想想,这个现在哭得惨的,不就是之前让自己“不服憋着”的那个吗? 哈。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原本还有些感同身受,觉得自己跟对方一样倒霉,可等到这时候再听,竟然觉得这钱缺怎么哭怎么好听,句句都让自己高兴。 顾青眉心头一口恶气终于出来,真是顺畅得不得了。 只是…… 也只有一开始爽罢了。 因为,顾青眉很快注意到了石盘上的角落,那一道绿光—— 为什么…… 为什么又不动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心底慢慢升起。 不…… 不会吧…… 顾青眉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巴望着正东方的那一道绿光动上一动。 石盘上,钱缺的哭声,也慢慢止住了。 忽然之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约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石盘上。 然后,那少年僧人了空的声音,从石盘上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崩溃的感觉:“那什么……前辈还有事要忙吗?又、又……” 又不走了。 入杀红小界,闯这三关,眼看着就要到最后一关了,结果竟然遇到正东方这位前辈这样的奇葩! 所有人心里也都只有一个大写的字—— 服! 娘的服得不要不要的! 顾青眉更是有种白眼一翻晕过去的冲动! 这一次不是她的锅,不背! “这一次到底又怎么不走了?没招你没惹你的!” 帝江骨玉很可能就在下一关了,结果这人又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停住了,真是有一种让人想跳起来一把撕了他的冲动! 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叽?! 显然,顾青眉的疑问,也是大家的疑问。 顾青眉这一次表现很好,即便那冰藤玉沁很有可能是被正东方的前辈拿走了,她竟然也忍住了没发出半句怨言。 估摸着,也是顾青眉怕了对方再故技重施,用自己带着杀盘的优势,将他们拖死,所以非常克制。 没想到…… 即便是如此克制,该奇葩的也依旧奇葩。 不过,顾青眉这一句话到底会不会得罪那一位前辈,就不好说了。 但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所有人表面平静,内心其实已经在疯狂咆哮:前辈!前辈!祖宗!咱们挪挪步,挪挪步好不好!!!真是要等死在这里了…… 包括顾青眉在内,所有人遇到这位奇葩“前辈”,真的只有一个崩溃的感受—— 我晕! 第061章 谁为敌手? 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小说 他们便是那清风,便是那明月,而见愁,只是那山岗,那大江。 听不到就是听不到,听得到也装作听不到。 爱等不等。 见愁往日是个脾气很好,甚至称得上是温驯的人,可如今也不知道是被这十九洲染黑了,还是被扶道山人以及他座下一群不靠谱的弟子给染黑了,总之…… 在发现跟敌人作对,会让自己身心舒畅之后,见愁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一条“通天坦途”。 她的通天坦途,旁人的穷途末路。 见愁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鬼斧摆在身侧,面前左边是普通的一盏冰藤玉沁,右边是坠落了一滴玉沁之精的冰藤玉沁。 按着《人器》所言,冰藤玉沁已经是品级极高的炼体材料了。 这《人器》炼体之法,第一层是最好过的,当然这是对于能忍受痛苦的人而言,因为不过就是痛而已了;可等到第二层,第三层,除了痛之外,更重要的问题是寻找材料。 没有好火,难以淬炼骨骼;没有好水,难以保护脏腑。 所以,《人器》炼体之法,不仅是苦活儿、累活儿、脏活儿、痛活儿,还是家底丰厚有点小金库的修士才能玩得起的。 十九洲炼体修士少,除了炼体太难没必要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大家没有那个丰厚的实力。 见愁是运气好,第一关得了火,第二关得了水。 能在两盏冰藤玉沁之中选择,只怕在别的修士们看来,已经是一种奢侈至极的事情了。 随便选哪一盏,都足够了啊! 现在见愁纠结于到底选哪盏,分明是“甜蜜的烦恼”,别人想有也不能。 过了很久,见愁仔细算了算,一狠心,直接将普通的那一盏用一只小玉瓶收入了乾坤袋中,留下一只玉盏在手里,见愁看了看,也将这玉盏一扔,也丢进了乾坤袋。 能出现在这杀红小界之中的,约莫不会是凡物。 将东西收好之后,见愁便望向了那剩下的一盏冰藤玉沁。 端起来,见愁喝了一大口。 《人器》第三层,天脏地腑,修炼起来极其简单,只需要按照《人器》之中提供的简单法门,引导着冰藤玉沁在自己的五脏六腑等处形成一个防护,并且对脏腑进行滋养,走的是比较温和的路子。 由此,这一次见愁竟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 玉沁的滋味,有些发甜,饮进口中的时候,又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清爽。 冰藤玉沁,乃是冰原之中生长出来的特殊冰藤凝结出的汁液,本来就很温和。 一进入见愁的体内,被她一引导,立刻包裹着五脏六腑。 原本脆弱的脏腑,吸收着来自玉沁的灵气,也渐渐得到了强健…… 整个过程,其实不慢,又因为其性情温和,所以见愁感觉不到任何像之前一样的痛苦。 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像是浸泡在凉水之中,由内而外地感觉到了一种舒爽和通透,神智清明,仿佛出云破月。 一时之间,见愁竟然巴望着这样的时间更长一点,更久一点…… 只可惜,终究有尽头。 石盘之中,众人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流。 依旧是了空先开口:“真是太可怕了……还好正东方这一位施主大发善心,让西门绿消失了,不然小僧还不知要救多少次人呢。” “幻境里面你在救人?” 一只无精打采的钱缺终于开了口,说了两句。 “对……一共救了有三次,每次都死了……” 想起来,了空也是一把辛酸泪。 钱缺道:“奇怪,我只看到好多好多的钱,还有个穷孩子……” “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呢……”正南方的孟西洲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摘到的青杏,最终也没派上用场,“不过每个人的幻境好像都不一样,不知道前辈的又是什么。对了,昆吾的顾姑娘也过了幻境,不知到底是什么?” 很明显,这家伙竟然想跟顾青眉交流。 顾青眉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可实际上,她的神思,却忍不住飞回了当天的幻境里…… 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样的幻境?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把剑,一直挂在墙壁上,自己曾经看过。谢师兄说,那是他从人间孤岛带回来的剑,看着平平无奇,所以顾青眉也就是看了看,便再也没有在意过。 这一把剑,从未在她面前出鞘过。 所以,顾青眉敢肯定,自己绝对不知道这一把剑的剑名。 幻境之中所见的乃是“七分魄”三字,但凡是人,一般有三魂七魄,三分魂,七分魄,这一把剑的名字,却是取得很奇怪了。 最重要的是…… 这一把剑,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幻境之中所示,又到底是真是假? 顾青眉一时有些怅惘,想想,再一看那纹丝不动的绿色光线,便直接将通讯灵珠拿了出来,准备问一问谢不臣。 催动灵珠,那灵珠便发出一阵濛濛的白光。 顾青眉闭上了眼,将意识沉入灵珠之中。 此刻的昆吾。 谢不臣已经走到了漂浮在苍穹之顶的广场边缘,诸天大殿便在他身后,绝于云层之上。 袖袍之中一动,一枚灵珠飞出,他脑海之中,立刻就响起了顾青眉的声音。 “谢师兄,你那一把挂在墙上,从人间孤岛带回来的剑,可是名为‘七分魄’?” “……” 七分魄。 谢不臣眼帘一垂,看着这一枚灵珠,皱了皱眉。 这一柄剑,他甚少示人。 又因为这不过是一柄普通的凡剑,所以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它。 如今顾青眉无缘无故问起这一把剑,倒是奇了怪。 而且,她从何处得知这一把剑的剑名? 沉默片刻,谢不臣淡淡道:“是。” 然后,一句为什么也没有问。 心底或许有疑惑,可谢不臣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能由自己决定和掌控的事情,旁人说再多,也与他无关。 杀红小界之中的顾青眉闻言也沉默。 好像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顾青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里骂着自己:干什么没事就去找谢师兄呢?现在不知道说什么,尴尬的不是自己吗?真是够了! 她张口就想要再说一句话,结束今日突兀的对话,可就在这一瞬间—— 石盘上,变化又起! 一直没动的那一道绿光,竟然忽然冲出,朝着下一关去了! 顾青眉简直目瞪口呆,一时之间顾不得再与谢不臣说话,只一声大喝:“又这样!无耻!” 她毫不犹豫直接将灵珠一收,一脚踩在飞剑上,也朝着前面冲了过去! “帝江骨玉,非我莫属,与我争者,杀无赦!” 她冷峭的声音,通过石盘传了出去。 其余众人则顾不得理会她的狂言了。 第三关,就在眼前! 只要能到这里的人,应该都有机会挑选到一些东西,这里不是先到先得,也不是闯关的奖励,而是一个所有人都有机会的地方! 帝江骨玉? 谁他娘的搭理你! 前辈简直大好人,终于又冲出去了! 除了正西方与西北方的两个人依旧慢吞吞的之外,其余众人的速度,简直像是一道光! 一路飞驰的见愁一听顾青眉这话,只一挑眉,立刻又加了一口气上去。 鬼斧将迎面而来的风破开,带着她的身影,又快了一层。 先有青莲灵火淬炼骨骼,后有冰藤玉沁滋润脏腑,处在《人器》第三层上的见愁,身体强度和韧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普通修士难以望其项背的水平。 她普通的姿态里,仿佛潜藏着无限的力量,看似松散,可仔细一看,却让人不敢出手攻击。 因为,她仿佛随时都有还击的空间和余地! 见愁的修为,也在这两层的火速淬炼之中,得到了提升。 尤其是那一盏冰藤玉沁,灵气充裕,竟然足足又让见愁的斗盘朝着外面扩展开了小半尺。 只要后面再加上一股力,她应该很快就能达到筑基后期的境界。 思绪涌动间,从第二关通向第三关的山壁,也终于结束了。 见愁抬眼望去,竟然只是一片普通的山壁。 眉头一皱,她没有犹豫,直接御着鬼斧冲了过去。 噗嗤。 仿佛是冲过去,撞破了一只气泡。 气泡一下破裂,见愁眼前的世界,竟然骤然一变。 第三关,一碧倾城! 无边无际的湖水,水面上乃是接天的莲叶,无穷的碧色,从见愁的脚下一路铺展开去。 她回转身,朝身后一看,身后也是无穷无尽的莲叶…… 没有半点别的颜色,甚至连这湖水,都映衬成了一片碧。 果真,是碧色倾城。 这样赏心悦目的颜色,让见愁的心境,一下开阔起来。 她四下里望了一眼,目光却忽然在某一处停住了—— 那是? 一片巨大的莲叶上,竟然斜斜靠着一名香肩半裸的美人。 美人穿着一身翠色的衣裙,连头发都是深深的墨绿色。 她斜挑着妖冶的眼尾,看着见愁,又看了看她身边的虚空几个位置…… 见愁眉头一皱。 下意识的,她跟着转过眼,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也或许,是有人,但自己看不到。 绿裙的美人,扭着纤细的腰肢,如同水蛇一样,在莲叶上换了一个比较舒坦的姿势,才开口道:“多少年没人来过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让我给等到了。我呢,叫叶翩翩,你们可以叫我叶姐姐。呵呵呵呵……” 说到这里,她竟然吃吃笑了起来。 石盘就悬浮在见愁的身边,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叶翩翩却忽然看向一个方向,目光一冷。 “这位小友,把你的剑收起来吧。在这里,你们只可以看见我,却看不见别人,更不可能伤到别人。第一次,我可当你是冒昧,若有第二次——” 她声音一顿,竟然又恢复了之前的艳冶与温柔。 “会被杀的哦。” 清淡的声音,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见愁微微皱了皱眉。 从叶翩翩的这一句话,见愁立刻就能推测出来—— 有人在发现其实叶翩翩是对他们一群人说话之后,竟然直接拿了剑出来,还好像想要伤人,或者已经对周围发起了攻击,约莫是想要找出这些隐藏在“虚空”之中的同伴们。 然而,叶翩翩发现了,所以才有现在的一句话。 用剑,还想要先发制人。 这个人会是谁? 见愁想想,竟然很难判断每个人的武器。 叶翩翩的目光,也慢慢的变得慵懒起来。 她靠回了莲叶上,仰首看向天空。 晴好的天空,也被染成了古怪的碧色。 老祖就是这样的喜好啊…… 心里一叹,叶翩翩拖着那旖旎的音调,再次开口:“第三关,并无任何指定要给优秀通关者的物品,不过,这一碧倾城之中,又处处都是宝贝。只可惜,世上从无不劳即可获之事。因此,一碧倾城也有一条规矩——胜者入场,败者出局。” 胜者入场,败者出局。 见愁陡然一怔。 有胜负,就有争斗, 叶翩翩这话,在暗示什么? 所有人,不管他们此刻在虚空的哪一个角落,都注视着叶翩翩,等待着她说话。 叶翩翩一笑:“不必紧张,不过只是一场比试。你们有七个人,唔,看来注定是有一个幸运儿了。不过修行本就是看运气的时候多,幸运也是一种实力。现在,你们之中会进行一场抽签,看看能相互抽中哪个对手……抽中之后,就要进行一场比斗,只有赢了的人,才能进入一碧倾城,采摘果实。反之,将会被踢出局。” 没有人说话。 这一幕,简直透着一种没有来由的滑稽。 所有人,包括见愁,都在担心一些事。 叶翩翩打量一圈,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她水蛇一样的腰肢随着身子颤动,露出了更多的白皙的皮肤。 “哎,真是好玩,好玩……太好玩了!看你们一个个的表情,姐姐我真是不明白了。你们之间,好像有仇呢……唔,有石盘,大家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又是互不干涉,只有杀红盘传声的闯关,你们竟然也能相互结仇!修士修士,真是妙极妙极……” “……” 毫无疑问,她说的是真的。 一路上见愁都没有说话,她以为这样的状况应该可以持续到最后。 没想到,现在刚刚进入一碧倾城,还没摸到进入的门槛,就被人当头砸了这么一个消息,见愁想起自己一路上作的“孽”,真有一种满头乌鸦飞的冲动。 若是让人知道她的身份…… 崖山门下,力压谢不臣的天才见愁,一个在杀红小界之中拉尽仇恨,却还隐藏自己身份的…… “前辈”。 如果真的会让所有人之间的身份公开,见愁怀疑,不管其他人的争斗如何,自己可能会先被所有人合力打死在这一碧倾城之中。 先殴死,再讲道理。 莫名地…… 开始有些心里发冷。 见愁慢慢地抬眼,仔细打量打量叶翩翩,一颗心,又慢慢放了下来。 既然用了杀盘和红盘,那么这一个杀红小界原本便是要看修士们相互猜忌,只是如今没见到帝江骨玉,即便是这一位杀红小界的主人有意看大家厮杀,也不会这么早。 更何况,看叶翩翩这乐不可支的样子,约莫只是笑他们胆小罢了。 某个角落里的钱缺,这会儿早已经吓得啃手指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还出言讽刺过顾青眉,叫人家一个光辉堂堂的昆吾门下“不服憋着”! 哎哟,我这一张臭嘴啊! 钱缺恨不得掐死当初的自己。 叫你一时爽,一时爽,回头得给自己买棺材了! 一颗心啊,紧张得怦怦跳,钱缺简直快要紧张而死了。 其他人也有紧张的,当然也有兴奋的,比如孟西洲,早就自报过家门,所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这会儿,他竟然跟叶翩翩一样,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四下看着,仿佛想要穿透这一片虚空,发现其中某个人一样。 如果能知道那位特别爷们儿的前辈是谁就好了,还可以问问他收徒不收徒呢。 叶翩翩没有让所有人紧张太久。 她看够了,笑够了,慢慢抚着自己的胸口,将气喘匀了,才施施然道:“好了,不用担心了,你们不可能知道所有人的身份的。不过呢,因为对战的缘故,所以,你们能在争夺一碧倾城入场机会的时候,知道自己对手的身份,完全可以听到,看到……哈哈,这一下,你们会希望碰到谁呢?来,愉快地抽个签吧!” 众人黑脸。 这更坑了! 在这一局里被杀了会有人知道吗? 几乎就在规则宣布的这一瞬间,所有人脑子里几乎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千万千万不要抽到正东方! 你娘! 那会出人命啊! 然而,他们没有反抗规则的机会。 见愁也将眉头皱了起来,如其他人一样,心绪并不平静。 会抽到谁? 希望抽到谁? 抽到谁会有什么效果? …… 一切一切的疑问,都无法得到解答。 就在这一刻,悬浮在她身边的石盘上,那一道绿光忽然疯狂的旋转了起来。 同时,杀盘上其他的光芒也跟着旋转了起来。 速度太快,快到见愁根本无法判断到底哪两道光跟自己的重合在了一起,也根本再分不清那一片的红光之中,到底哪根是哪根。 但是,其他人却能看见这一道绿光的轨迹! 所有人都能从石盘上看到绿光,他们都知道—— 这就是那位前辈! 钱缺抱着金算盘,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念叨:不要遇到顾青眉不要遇到顾青眉,那前辈也不要遇到,不要正东方,不要绿色,不要不要都不要……我一个对手也不要……空,空空…… 毕竟,还是有一个人,会没有对手,直接晋级。 所有人的神经都被紧绷了起来,紧张到了极点! 那叶翩翩随手一点,只一声轻喝:“定!” 急速旋转之中的石盘,霎时停下! 见愁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道绿光,稳稳地与一道红光重合在了一起。 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有什么波动,像是一个神秘的空间被打开了—— 另一道气息,终于露出了痕迹! 在自己的背后! 只在转身那一瞬间,见愁已浑身紧绷,如同一根放在弦上的箭! 一道身影,静静地伫立在见愁的身后。 这,就是她下一刻的敌人与对手! 目光抬起,屏住呼吸。 她终于看清楚了—— 第062章 半旧识 他是? 一身官袍,威仪堂堂。m.乐文移动网 长长的袖摆拖了下来,让他看上去,更有一种沉稳的气势。 眉目清俊,眼神冷漠,在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之感,刻刀一样尖而薄,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之感。 的确是高高在上。 这是“官威”,见愁当初在谢家待了那么多年,总是见过几个来往的官员的,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厚重的“官”气,与眼前这人有些类似,却又跟他不一样。 这人的“气”很清,很冷,只一瞬间,见愁便判断了出来:若以世俗界的目光来看,这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 然而…… 十九洲还有这样奇怪的修士吗? 她忌惮地皱了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在她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 张汤为官的时日不短了,即便因为为人太过刚正不阿、太过独断专行、太过寡言少语,而在朝中人缘不佳,可从来没有人敢否认他如今的位置。 谁人见了他,不装作一副恭敬的模样,道一声“张廷尉”? 他只是性情偏了一些,可真论起来,察言观色的本事,却还要高出人一截。 因为,他审理的都是朝中大案要案,牢里折磨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今发现了见愁这种打量的眼神,张汤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规则,他理解。 只是…… 眼前的这名女子,给他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素衣被风微微地撩起,那一柄巨大得夸张的鬼斧,就悬浮在半空之中,被她踩在脚下。 鬼斧之上的万鬼图纹,落入张汤的眼底,格外狰狞。 只是,之前就已经在花褪残红境见识过了恶鬼的张汤,再看到这个,却没有很多心惊肉跳的感觉了。甚至,他很喜欢这一柄斧头。 虽然…… 人竟然能站在斧头上,斧头竟然能飞在天上——这样的两个细节组合起来,多少让张汤有些惊讶。 眼前这一名,大概就是之前那些人对话之中说到的“修士”了。 在之前说过话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一名是女子。 记性很好的张汤记得:那一名女子,声称自己乃是昆吾的修士,名为顾青眉。 而唯一没有说过话的那一位正东方的前辈,约莫是很强健的男子。 所以,眼前这人,有极大的可能就是顾青眉。 只是…… 张汤办案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点问题。 见愁的一张脸,乍一看平淡,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她脸上几乎没有妆容的存在,以至于眉眼都变得浅淡,让人难以注意。 可若是仔细一看,便能发现那眼角与眉梢,都带着一种难言的清雅。 微微上挑的眼尾,约莫还有一点点的妩媚。 不过,也就是这一点点了,仅能算作是一点点缀。 张汤看着这一张脸,看着看着,眉头就缓缓地朝着中间拢。 一缕淡淡的煞气,出现在了他的眼底。 为什么…… 这一名女修的脸,会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心中有疑,张汤却没有开口发问。 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问题,都可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虽然,对方是修士,而自己不过是凡人。 见愁也没有说话。 她心里,也有一种浓重的忌惮。 七个人之中,除去自己,有顾青眉,眼前这人肯定不是;有僧侣,眼前这人也不是;有一个性格粗豪的汉子,眼前这人有可能,但见愁下意识地排除,因为不像;也有一个是登上仙路十三岛的凡人,求仙若渴,当不会有这七分的淡静;有一个很抠门,很像是商人的男修,还曾嘴快得罪过顾青眉,眼前这个太沉,同样不像。 那么,就剩下一个人选了。 正西方那个自称过一句“本官”的—— 一个在路上走得很慢,但是意外走得很稳的人。 见愁曾对此人的身份有过猜测,因为她曾发现正西方这一位与西北方那个人间孤岛来的凡人,行进的速度相差无几。只是在后来,此人破关的速度变快,甚至先于了自己,才让她怀疑自己的判断。 只是现在,眼前见愁所见的官服,终于又跟“本官”两个字对上了。 她该不该说自己运气好,竟然撞上了同样最神秘的“正西方”这一位。 张汤站在巨大的莲叶上,而见愁则悬浮在半空之中。 两人对望,在相互打量,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周遭静寂。 只有那歪歪坐在巨大莲叶上的叶翩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四周,似乎是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咯咯笑了起来。 这奇怪的笑声,让见愁忍不住分出去一些注意力。 叶翩翩能看到,那一定是有谁发生了比较滑稽或者有意思的事情。 可是自己听不到,石盘之内也什么动静都没有。 也就是说…… “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哦。” 异常友善地出声提醒,叶翩翩雪白的藕臂支着自己歪歪的脑袋,任由满头深墨绿的头发顺着莲叶的边缘滑落,她似有似无地扫了一圈,目光在见愁与张汤两人这一处停留了许久。 “呀,大家都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呢。” 好玩? 见愁皱了眉头。 既然…… 规则是开始比斗之后,石盘立刻失去传音的效果,那么—— 见愁忽然一扭脖子,发出“咔嚓”的一声响,仿佛在活动筋骨,然后她朝着瞳孔缩了一下的张汤微微一笑,手一伸,鬼斧从脚下飞来,稳稳落入她掌中。 血脉相连之感再起。 对方是什么身份,几乎昭然若揭,只是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却是没人知道的。 那么,对方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紧? 她要做的,只是用最快的时间击败此人,拿到一碧万顷的入场机会! 所以,在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地直接一斧头飞出! 劈空! 三道残影刷刷闪过,便已经到了张汤的面前! “啧啧……真是狠心的女人呢……” 叶翩翩感慨地摇着头,一副很疼某些人的样子。 她施施然的口吻,其实半点也听不出关心的感觉来,倒像是一种看戏的幸灾乐祸。 一个角落。 顾青眉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那名男修,眉头一皱,直接拎起了剑,就要直接劈过去。 听见叶翩翩这一句话,她不由得一窒,侧头看去—— 顾青眉以为,叶翩翩在说她。 狠心? 这算什么狠心? 顾青眉知道自己斗不过那个妖冶的女人,所以很干脆地直接转过了头来,看向对面。 钱缺这会儿简直有一种日过自家八代祖宗的感觉,这得是倒了多大的血霉,才能遇到这么坑爹的事啊! 千祈祷万祈祷,就怕遇到顾青眉或者正东方那一位主儿之中的一个,谁想到,真是他娘的怕什么来什么,现在居然遇到了顾青眉! 自打见到这倒霉婆娘的一瞬间,钱缺就被气运这玩意儿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见着顾青眉就要一剑砍来,叶翩翩居然说这里说话别的地方听不到? 那么……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钱缺心里一狠:就这么做! 那一瞬间,钱缺的眼神,陡然变得昂扬起来,似乎有一种悍然的正气。 金算盘早就被他收了进去,随时准备掏出攻击力更大的法器来,现在他手一抖,竟然直接从自己的乾坤袋之中猛然一抖! 一根金灿灿的长矛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顾青眉一见,顿时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钱缺大笑了一声,声音竟然也随之一变,硬朗而浑厚,中气十足:“这一位便是昆吾的顾姑娘了吧?先前在石盘之中交流颇有不便,在下孟西洲,请姑娘赐教!” 娘的! 如果被倒霉婆娘知道自己是之前出言讽刺她的那个,还能有命在? 所以,在命面前,脸算个屁! 他现在不求通关,但求保命! 钱缺可没有跟昆吾的核心弟子硬碰硬的底气。 抓紧了长棍,他伪装出一副斗志昂扬的表情,心里却已经十分猥琐地盘算好了认输的一百零八种姿势。 另一个角落。 孟西洲还不知道,他顶天男子汉的形象,已经被人用强力手段疯狂抹黑。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面不远处的男子身上。 那是一个落魄撂倒的普通人,看得出皮相不错,却有掩不住的满面尘土风霜,过于疲惫,看着他的目光有一点奇怪的畏缩。 “我、我我……” 秦若虚的声音一出,孟西洲就知道是他了。 眉头紧皱,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抽到了自己曾经承诺要帮助的人。 孟西洲一直觉得自己其实很古道热肠…… 只是到了如今。 他望着对方,道:“是秦若虚秦兄吧?你还是认输吧。” 秦若虚原本遇到了修士,就知道自己一定凶多吉少,可在看见孟西洲的时候,他脑海之中就浮出一种奇怪的希冀来! 万一呢? 可就在他脑子里那个“万一”的念头出来之后一瞬间,孟西洲便一句话将他所有的梦,都打碎。 他怔然望着孟西洲,有些不能接受:“为什么?你不是说要帮我吗?” 为什么? 孟西洲都被问懵了。 他忽然觉得:嗯,以后还是不要满嘴跑火车了!要像是正东方的前辈一样沉默! 沉默,造就男人味儿! 所以…… 在思考明白这个问题之后,孟西洲自己点了点头,然后走出去,毫不犹豫直接抬脚一踹! “你——” 秦若虚整个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一脚踹飞! “啊!” 原本他站在莲叶之上,如今却霎时间变做了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消失在了远处! 孟西洲手搭凉棚,远远眺望了一眼,便叹气道:“我真是个纯爷们儿啊!” 一言不合就踹人,端的是崖山大师姐那般的霸气呢! 孟西洲想起自己近日来的传言,深感荣耀,不由得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决定了,以后还要一直这么帅下去! 叶翩翩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有意思…… 这七个人里,大部分都很有意思啊。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朝着已经结束了战斗的孟西洲抛去一个令人魂销骨蚀的媚眼。 “入场之战结束,杀红二盘就会重新开启,诸位要小心喽~” 好深的心机啊! 一个人站在旁边,虽然看不见其他人,但是了空能从叶翩翩的种种言语之中听出一些事情的进展来。 这一次入场之战,一共有七个人参加,除却一个幸运儿之外,六个人会分成三场开始交战,也就是说,最终忽有三个人被清扫出场。 然而…… 除了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的叶翩翩,没有一个人能知道,留下的到底是谁! 也许是实力强的,也许是狗屎运太好,强者们撞上,被淘汰出去,弱者却捡了便宜的…… 之前有仇的人,在经过这一次之后,说不定就能伪装起来。 越往下走,这一局便会越加诡谲。 谁知道会不会出一些多智近妖的人物? 还好,还好。 佛祖保佑,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了空擦了一把头上冒出的冷汗,想想自己能成为这个没有对手的幸运儿,真有一种莫大的感动—— 看来,多行善事,果然是有好报的啊。 依旧是角落里。 “砰!” 火花四溅! 见愁完全没想到,这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眉心这一道竖痕竟然如此诡异。 她一斧头劈成,就被对方眉心之处冒出来的涟漪给挡住! 用青莲灵火淬炼过骨骼的见愁,对这一气息,实在再熟悉不过。 那就是青莲灵火! 不用说了,乱红飞花一关的青莲灵火,一共被三个人得到:她自己,顾青眉,还有正西方的那一名修士! 又一件事对上了。 见愁对这人的身份,可算是确定无疑了。 她紧皱着眉头,只觉眼前这人其实什么术法也不会,甚至从来没有修炼过,只是凭借着眉心这一道灵火的本能在“战斗”,或者说—— 防御。 完全被动的防御。 这样的战斗,没有太大的感觉,见愁打得无聊。 眼见着先前出去的一斧头已经被那涟漪阻挡,见愁猝不及防地直接将斧头整个朝着那男子扔了过去! 巨大的斧头被她横空砸出,威风赫赫! 张汤虽然冷静,却完全不理解这一场所谓的“战斗”。 这不是他的世界,也不是他的战场,从一开始就出于完全的劣势。 只是…… 对那鬼斧上的花纹,自己奇异地感觉不到半分害怕。 眼见着巨斧扔来,张汤只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更大的危机,并不在斧头上! 而在—— 眼前这女子的腿上! 见愁不喜欢这种纯碾压式的战斗。 所以,她要速战速决了。 已经完美地达到了《人器》第三层的身体,施展起翻天印来,简直无往而不利! 一腿扫出,便有巨大的腿影在她撞出的一瞬间,奔了出去! 轰! 巨大的青莲灵火爆了开来,荡开一阵涟漪,竟然有一片片青莲一般的光华,从张汤的眉心铺开! 可尽管如此,翻天道印的一撞之力,也完全不是张汤能抵挡的! 只一瞬间,他整个人的身体,便朝着后面爆退了开去! 他眉心竖痕之中的青莲灵火,终于朝天一倾,一下将见愁那一道翻天印的攻击引开,然而此刻,张汤本人,也已经到了莲叶的边缘。 三步,两步,一步! 最后一步,险险止住! 张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内里气血似乎翻涌不停。 然而他强行忍住,将冷锐的目光抬起,落在见愁的脸上。 “你不是顾青眉。” 没有证据,只有一种敏锐到令人发指的直觉。 见愁脸上没有笑意。 这一瞬间,这样的目光,让那种奇怪的熟悉感,更强了。 见愁曾在谢家见过形形色色的官员,更对大夏官员的服制很了解,显然,眼前这一位是廷尉,掌管的乃是刑狱之事。 这样的面庞,自己印象不深。 印象最深的,应该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她曾在谢家见过,虽然,只有那么匆匆的一个照面! 叶翩翩的声音从另外一片巨大的莲叶上响起:“哎呀,你们这一场也结束了呢——那么,败者出局。” 说完,她便抬手轻轻一挥。 一阵风吹了过来,莲叶飘摆。 张汤站在莲叶的边缘,落在见愁脸上的目光没有收回。 他一字一顿,平静又笃定。 “本官见过你。” 第063章一碧倾城 ,。 见过 的确见过。 见愁看着他,没有说话。 当年谢府还没倒的时候,见愁送东西到谢家去,却被谢母看中留下来在石亭里抄佛经,这一位大人正好穿着官服,从石亭不远处的小径上走过。 一个照面,不过就是那个时候。 见愁能记得这一位,完全因为他是一名官员,并且有独特的眼神。 甚至,就这一会儿,见愁已经想起了他的名字。 朝中最年轻的权柄酷吏,廷尉张汤。 只是,放到张汤的身上,见愁相信,他只是觉得自己看起来眼熟罢了。 当年的见愁又算是什么呢 气运,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念头说来纷繁复杂,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见愁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没有移开,淡淡道:“廷尉大人记性不错,不过那又怎样” 那一瞬间,张汤瞳孔剧缩 一种极致的危险,蔓延开来。 不过,是在心里。 他的确是只记得自己见过见愁,却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是什么场合,更不知道见愁到底是什么名字。然而对方却能轻而易举的说出他的身份来 这种不对等,让习惯于掌握大局的张汤心里很不舒服。 他下意识就要再开口问一句什么,可没想到,叶翩翩袖底的风,终于吹到了 呼啦。 一阵大风,张汤毫无反抗之力,像是被一面墙拍中了一样,一下被这一阵风从莲叶上拍下,霎时间像是穿过了虚空一样,消失在了原地 没了。 见愁的对面,空空如也。 “败者出局。” 叶翩翩含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她微微直起了身子,像是个小姑娘一样,做出一副纯真的姿态,将两手一拍,便有“啪”地清脆一声响:“好了,最后一个啰嗦的家伙也被清走了,恭喜你们四位留下,现在就来进入真正的一碧倾城好了” 虚空里,应该还站着其他三个人,但是见愁根本看不到。 她只能注视着叶翩翩,看着她的目光朝着四面扫去。 然而,叶翩翩的一个动作,转瞬便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回去 水蛇一样的腰肢扭动起来,雪白的长腿在翠色的裙摆之间掩映,简直像是青山白雪一样,清丽之间带着一种孤高的艳色。 长发落下,如同瀑布一样,随着她缓缓起身,被风吹起。 素手抬起,五指纤纤。 然而,在这五指紧绷的瞬间,一种可怕的气息,倏忽笼罩而下 “一碧,倾城” 声音,从叶翩翩的唇齿之间发出,弹出了舌尖。 轻缓,轻柔,又仿佛是来自亘古之前的叹息 一碧倾城 叶翩翩的手臂,缓缓抬起,莲叶之下,是这广阔无边的无尽湖泊,平静的水面,波澜陡生,竟然有无边的浪涛,随着她缓缓抬起的手指被唤醒 湖水在涨 暴涨 浪涛轰然而起,转瞬撕破了所有的平静 叶翩翩这一抬手,竟然像是将整座湖的湖水都拔了起来一样 湖面上的莲叶,顿时都要被水给淹没。 站在莲叶上的见愁等人,更是霎时之间感觉到了一种不稳。 一碧倾城,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眼睛变得无比明亮,头发乱舞,叶翩翩站在莲叶上,恍如这上面盛开的一朵青莲 眼见着湖水已经在霎时间漫起来,她毫不犹豫,直接朝着前面一拂 像是狂风吹卷着巨浪,像是海岸忽然阻挡了浪涛的前进,叶翩翩面前,竟然立刻升起了一种巨浪,朝着正在莲叶上站立不稳的几个人撞去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见愁反应虽快,却也只来得及升到半空之中。 然而,巨浪太高 一个浪头直接朝着还在面前的见愁扑了过来 凶猛的巨浪,一下将悬浮着毫无支点的见愁打了下来 轰 湖水直接将见愁淹没,浸在了无边的浪潮里。 “呜呜呜” 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声。 见愁已经被这蕴含着巨大力量的一个浪头打翻,竟然觉得浑身无力,只能随着这疯狂的巨浪朝着某个方向而去,如今一听见这声音,她立时一怔。 小貂 自她进入花褪残红之后,小貂就一直很安静,如果不是特别注意,见愁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也是因为她之前在闯关,并且陷入幻境,之后又在修炼之中 似乎,从某个节点开始,它就没什么声音了。 如今忽然听见这已经有些熟悉的叫声,见愁立刻担心了起来。 她竭力地朝着四面望去,终于在起起伏伏的浪潮之中看见了小貂小小的影子 原本柔软的皮毛,都被湖水打湿。 小东西惊慌失措地拍打着水面,往往刚刚冒出头来,就被刚过来的一个浪头按下去,吃了满嘴的水,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叫声,仿佛极为艰辛。 见愁连忙朝着它靠过去,笨重的鬼斧早在这个时候被她收了起来,一把将小貂捞了过来,抱在怀里。 小貂瑟瑟发抖,在她怀里抬起头来,近乎惊惧地望了一眼湛蓝得发绿的天空,眼珠子骨碌碌地。然后,便看向了见愁的背后,立刻叫了一声:“叽” 这是示警 没有任何征兆地,见愁甚至也感觉不出任何异常,一道凶猛的巨浪,竟然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轰” <:。:br/> 见愁抽身就要躲开的那一瞬间,浪头已经砸了下来 像是当头一棍 同样刚刚稳住身型冒出头不久的见愁,便被这一道巨浪砸了下去,再次被巨浪席卷着朝前而去。 巨大的湖面上,浪涛远去。 整个湖面,仿佛都变成了一条巨大的河流,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的浪花,将这几个入场者,送去了远处。 叶翩翩脚下的那一片绿色的莲叶,却没有被这巨浪掀翻,更没有被暴涨的湖水给淹没,仿佛像是一叶小舟,载着她,漂浮在这水面上。 四名一碧倾城的入场者已经消失在了眼前,消失在了那一瞬如洪流一般巨大的潮水中。 叶翩翩眯着眼,微微一笑:“机缘机缘,只看机缘了” 能留下的,无一不都是幸运者。 没留下的,却也并非都是不幸者。 此刻,十九洲西海边某处岛礁。 怀里抱着金色长矛的钱缺,对着天空,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杀红小界之中的一切都消失了,自己被顾青眉打败了 “昆吾的修士,竟然强到这个地步吗” 呢喃之声,从钱缺的嘴里发出。 哗啦啦。 浪花拍击着礁石。 钱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抱着的金色长矛,那一瞬间冷哼了一声:“哼,死婆娘就知道他娘的欺负人昆吾昆吾有什么了不起在你算盘爷爷的超凡伪装之下,你懂个屁还不是被老子蒙在鼓里” 孟西洲 老子才不是什么孟西洲呢 一想起顾青眉竟然真的被自己蒙蔽了,钱缺顿时就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混杂着波浪,荡漾在整片大海上。 附近路过的修士,都诧异地望了过去。 然而,钱缺半点不收敛。 他长着嘴巴,抱着长矛,扬天大笑,前仰后合,难以抑制。 顾青眉那嚣张小娘皮的样子,至今还刻在他脑子里,根本磨灭不去。 就是不知道真正的孟西洲到底有没有出局,若是出局了,自然一切好说;若是没有出局,入场的顾青眉若是发现,真正的孟西洲竟然还在那里,到底会是什么表情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声。 一想到自己玩弄的乃是高高在上的昆吾修士,钱缺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觉。 爽 真他娘爽 可是 也痛 好痛好痛 “哈” 钱缺的笑声,戛然而止。 金色长矛扎眼得很,那尖尖的模样,简直像是一矛头扎到了钱缺心里头。 他的飞剑,他的灵石,他耗费的无数无数的精力 一趟杀红小界之行,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的收获,还被打了个半死,甚至更结下了昆吾这样大仇要是日后被顾青眉知道自己乃是伪装的,估摸着有他苦日子过了。 钱缺顿时颓然起来,心痛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开始严肃地思考起一个问题来:一矛头戳死自己,会不会就不这么心塞了 人间孤岛,大夏,大狱。 神秘消失了十来天的张汤,终于又原模原样地坐在了大狱的长案后面。 阴冷的大狱,今天出奇地没有一声哀叫,也没有一声惨嚎。 一名狱卒迈着醉汉一样慵懒的脚步,朝着这边走来。 今天廷尉大人也不在,皇上都念叨好多天了,整个大夏官场简直像是炸了一样,竟然还有官员能凭空失踪,真是见了鬼。 有人说是张汤作恶太多,终于被恶鬼们抓走了;也有人说,张汤惩恶扬善,一日得道,直接飞升而去了;当然更多的猜测是张汤犯了事儿,畏罪潜逃,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狱卒这几日的耳朵就没清闲过。 廷尉大人不在的日子里,牢里关着的犯人们,也终于迎来了自己入狱以来最清闲最幸福的生活。 就像是此刻,没有烧滚的油锅,没有烧红的烙铁,也没有绷紧的铁鞭,更没有磨亮的薄刃 整个大狱之中,简直安静得像是灵堂。 无端端地,狱卒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腰上撇着朴刀,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还打了个呵欠,慢慢地从那长案之前经过,准备巡逻一遍大牢。 然而,就在他走出去三步之后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狱卒一下觉得脖子后头有些发凉。 他转过头来一看,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大大大、大人” 沉思之中的张汤,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来,看了狱卒一眼,倒也没什么表情。 自己在杀红小界的这一段时间里,朝中必定起了不少的波澜,要处理肯定还有许多棘手的地方,就在刚刚这一段的时间里,他已经想了很多。 然而,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个提着巨大斧头的女人。 一个自己见过,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女人。 到底是哪里 张汤一面想着,一面看向狱卒,随口道:“起来吧,去把近日的卷宗给本官找来” “大大大大大人,你你你你你你什、什么时候回、回来的” 狱卒吓得腿软,根本爬不起来。 张汤的眼风有一点点的奇怪,又带着冷冽。 眉头微皱,一个怀疑忽然上来。 只是 有些不确定。 狱卒的反应并未被他看在眼底,手指点在长案表面,轻轻扣了扣,“咚咚”,张汤忽然改口道:“不,你去把谢氏一门的卷宗找来” 谢氏一门 &nb:。:sp;狱卒都要哭了。 “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家都要找疯了,您还想着办案哪” 杀红小界。 水声渐渐变得潺潺起来。 “哗啦” 一片平铺在水面上的莲叶,忽然翻了上去。 “呼” 水面上一下溅起浪花,见愁整个人终于从水面下钻了出来,整个人身上都是水,她手里拎着早可怜巴巴的小貂的脖子,直接一个旋身就跳上了莲叶。 这动作看似极重,可落下来的时候,,却轻得好像鸿羽一样。 “啪啪” 只有见愁身上的水珠,从她从身上、从发梢甩落,像是水银一样,从莲叶的表面滚落。 “呼。”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愁看了身侧一眼,石盘依旧悬浮在身边,但是上面原本有的几根光线都已经变化了 几根光线原本是八个方位,现在却完全打乱了格局,一共就只有四个方向,而自己原本在正东,现在却换到了正南。四根光线代表了四个人,除了见愁之外,其他人的光线还是红光 在看清楚石盘上格局的一瞬间,见愁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这杀盘 有时候也挺坑的啊。 从自己绿色光线的位置变动,见愁可以准确地推断出,原本的格局已经被打乱了,也就是说原本的认知也被推翻了。 按着叶翩翩所言,败者出局之后,石盘传音之能便会开启。 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显然大家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次战斗,一次胜负,相当于把原来的格局洗掉。 他们相互之间不知道到底谁留下,谁出局。 可见愁例外。 因为她一直是这杀盘之上唯一的绿光 她无法确定到底谁出局了,谁没出局,但是别人却一定可以知道,自己没有出局。 这感觉,简直如同芒刺在背。 只是,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见愁索性懒得去看,掌心里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呜呜呜”,像是要断气了的虚弱叫声响起,一低头,见愁就看见了小貂吐着舌头一副快要阵亡的模样。 一时之间觉得好笑,她蹲下来,将小貂放在了这一片莲叶上。 小貂浑身柔软的皮毛,在被浸湿之后就黏贴在了一起,原本毛茸茸的一直小貂,竟然顿时变成了干干瘦瘦的一只,像是被人剃了毛一样。 此刻,它哆哆嗦嗦,哆哆嗦嗦,腿软地趴在了莲叶上,还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简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啧啧,瞧着怂样,有这么怕吗 见愁伸出手去,慢慢地摸着小貂的头。 “呜呜呜” 出气多进气少,真是吓死貂了,好大的水啊 小貂惊魂未定地抬起自己的爪子,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擦去。 见愁看着这动作,简直觉得这小貂是成了精,这动作分明像是狂擦冷汗啊 小貂仿佛感觉到了见愁的惊讶,直接转头一个白眼甩了过来。 见愁顿时更为愕然。 若不是现在不能说话,她简直想拎起这小东西问个究竟:你到底是不是成精了 可惜,不能。 莲叶边有水流划过。 见愁慢慢地转过眼,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却忽然在心里“咦”了一声。 方才湖上掀起的那一片巨浪,也不知道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 放眼望去,水面茫茫,有一些破碎的莲叶和水草,漂浮在水面上,水底有游鱼的影子。只是,这一片水面有岸,长长的绿色的岸。 脚下的水,竟然在流动,浩浩向前 这,竟然是一条大河 见愁能看见,两侧的绿色堤岸虽然变化不大,却的确有微小的变化,证明她正在顺着这一条大河而下。 大河 这杀红小界之中,竟然也有大河。 见愁着实诧异了一把。 修界奇异之事不可胜数,可这一次的经历,却着实让见愁大开了一把眼界。 茫然立于大河中心漂浮的莲叶上,见愁被水打湿的衣袍,被江风打得猎猎飞舞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江上泛舟的洒脱之感。 只是,低头一看。 江面上漂浮着不少的东西,都像是被刚才那一场巨大的浪涛给打破的。 不仅有莲叶,似乎还有一些碎木,一些树叶,甚至,还有一些破衣烂衫 见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哪里是什么“泛舟饮酒江上”,分明是洪灾过后,坐在破烂的小船上,看着水里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起漂过 不知,其他人那边到底是怎样 又是一堆杂物漂了过来,见愁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刚才叶翩翩抬手便令平湖起波澜,着实令人惊艳,也让见愁吃够了苦头,只是如今恢复过来,身体却没受到任何的伤害。 漂在江面上始终不好,见愁想,还是重新飞起来比较安全。 她转身就想要将莲叶上的小貂拎起来。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正在抖着身上水珠,想要恢复一身干燥漂亮貂毛的小貂,那一只灵动的小眼睛,忽然定定地望向了湖面上某个方向 下一刻 “呜呜呜呜” 没等见愁反应过来,小貂竟然朝着河中飞奔而去 它去干什么 不是才被这一场大水淹没了半条命吗 见愁下意识地就要出手将它拦住,没想到,小貂的身影竟然直接化作了一道灰色的闪电,在她手掌接触到它之前,便从她指头尖前面一分,飞逝而去 “哗啦” 是小貂终于入水的声音。  :。:;刚才还被水淹得要死要活的小貂,竟然像是一只飞镖一样破水而去 在它的正前方,正是飘过来的那一堆破烂杂物 只一看,见愁就明白了。 是那一堆东西里有什么吗 一时之间,见愁回想起了自己与这一只小貂的初遇 那在自己脚边堆成了一堆的破烂,还有最后出现的杀盘。 正是这一只貂儿,成就了自己这一次的杀红小界之行。 呃 忽然想起崖山招收新弟子的事情。 见愁无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完了 这件事完全被自己忘记了。 不知道,现在崖山到底是什么模样,对自己的失踪,又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想到扶道山人吃着鸡腿,阴森森瞅着自己奸笑的模样,见愁就觉得脊背一寒。 就在她出神的这一会儿,小貂已经到达了那一堆漂过来的破烂处。 它一下钻了过去,一会儿跳到破烂上面,一会儿跳到破烂下面,一会儿又忽然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钻了出来。 “啪。” 左边小爪子一刨,一块破木头被扔到了水面上。 “哗。” 右边小爪子一刨,一块浸湿的烂布被甩了出去。 “咚。” 两条后腿一蹬,一块烂得只有一半的石头印章掉进了水里。 稀里哗啦,一阵乱翻 整个河中央简直像是下了一阵破烂雨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见愁,简直目瞪口呆。 这小东西 约莫有一种囤东西的习惯。 想起当初它那一堆所谓的“宝贝”,见愁就忍不住森森牙疼起来,她直接朝自己眉心一抠,鬼斧出来,便要御着去把捣乱的它给抓回来。 “呜呜呜” 小貂忽然一头钻进了还在漂流之中的破烂堆里,头朝下,向着下面一叼,两只小后腿蹬住后头一块烂木头,两爪子则按在前面,仿佛将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然后 使劲一拽 哗 一大堆的破烂终于被破坏掉了最稳定的结构,一下就从江面上散开了。 咻 小貂毛茸茸的尾巴一甩,在最后一块烂木头上一借力,竟然蹬腿就朝着见愁所在的莲叶上射了过来 两只小眼睛乌溜溜地,简直像是捡到了宝贝 它落在见愁的脚边,一低头,松了口,将自己淘到的宝贝放了下来。 “嗷呜呜呜呜呜” 像是炫耀自己卓越的功勋一样,小貂再次学起了狼嚎。 见愁眼角一跳,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强忍住了把小貂捉住打一顿的冲动,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边 这是一只银色的汤勺,看上去早已经斑斑驳驳,与之前那一大堆的破烂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同之处。要说唯一吸引人目光的一点,约莫就是这一只汤勺的勺部,竟然做成了一个人的舌头的形状 到底什么人才能用这么恶心的勺啊 小貂骄傲地在这一只银色的汤勺周围踱步,简直有一种趾高气昂的感觉,仿佛满脸都写着“主人你赶紧夸我啊”这几个字。 它踱了约莫有一会儿,忽然发现见愁好像很沉默,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爪子一伸,小貂指了指银勺。 见愁没动,目光幽幽地看着它。 小貂急了,又使劲指了指,然后把自己的舌头吐出来。 见愁依旧只是看着它,仿佛看着一个智障。 “呜呜呜” 仿佛终于受不了见愁如此的轻慢,小貂直接走上前去,舌头使劲伸出来,直接一舔 肉色的舌头,与勺子那舌头形状的勺部舔在了一起 嗡 见愁头皮发麻,脑海之中的那一根弦,一下就崩断了。 捡破烂这种恶习可以忍,但是 这个不能 见愁额头青筋直跳,直接一把将它拎着脖子从银勺旁边拽了起来,让它的舌头脱离了勺子。 “呜呜呜” 小貂骨控诉的目光,顿时投向了见愁 “呜呜呜呜” 干什么不让人家舔 “呜呜呜呜” 放人家下来,还有没有天理了 “呜呜呜呜” 竟然连人家这么可爱的貂都欺负 “呜呜呜呜” 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 “呜呜呜呜” 你简直貂狗不如 见愁凉凉地看了它一眼:“” “呜” 小貂缩了一下脖子,声音一下就弱了下去,怂了,被见愁拎破布一样拎着,也不敢再动一下。 看它老实了,见愁心里这才满意了。 她直接一个眼神递了过去:跟了我,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小貂仿佛能看懂她这个眼神,顿时有一种貂心拔凉的感觉 这银勺着实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见愁这辈子都没看见过这么挑战人忍耐力的汤勺 她一手拎着小貂,防止它又去碰这勺子,同时弯腰下去,小心地拿了勺柄,不碰到汤勺上小貂的口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准备将银勺扔出去 没想到,就是这一眼,让见愁看见了勺柄上的几个字。 “天地一勺烩。”,。 第064章 进退两难 好大的口气! 天地一勺烩? 就这一条一言难尽的舌头? 见愁看了勺柄上这五个字,忍不住用手指头敲了敲,又直接在银勺上灌注了灵力,银勺也半点反应都没有。&乐&文&小说.lwxs很明显,如果见愁的常识不出错的话,这就是一把顶多算是奇形怪状了一些的银勺。 似乎,只是凡器而已。 也敢妄言“天地一勺烩”? 原本见愁半点也不喜欢这奇怪的造型,总觉得邪得慌,可看这“天地一勺烩”五个字,还当真不敢确定了。 一时之间,见愁踌躇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小貂一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看她入神,小貂两只眼睛就骨碌碌地转了一下,它小心翼翼地将两只爪子并拢在身前,见愁还看着那勺子沉思,它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一、二、三! 咻! 小貂身体一绷,直接化作了一道闪电,竟然瞬间爆发出不小的力量,一下挣脱了见愁的手掌,朝着她另一只手冲去! 见愁在感觉到小貂挣脱的那一瞬间,就直接看了过去,没想到,小貂的目标竟然是她拿着的勺子。 一时之间,她没握稳,银勺脱手,立刻就被小貂叼走了!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呜呜呜!” 小貂仿佛一个胜利者一样叼着银勺,站在了莲叶的边缘,高高地昂起了自己的头。 然后它一低头,把银勺放在了自己的脚下,一爪子按了上去,另一爪子指了指银勺的勺部,又将自己舌头一吐,指了指见愁。 见愁嘴角抽着。 小貂的动作表达很到位,她完全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这是要她也去舔勺子啊! 你做梦! 都不用说话,见愁的眼神已经完美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呜呜呜……” 小貂仿佛有些想不明白,它低下头舔了舔那舌头形状的勺部,而后将头一抬,左右晃动着自己的小小的身躯,小眼睛眯着,一只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做出一副已经吃饱喝足好像很美味的样子。 美味? 是这勺子上沾过什么东西,所以小貂才舔得这么开心吗? 见愁又不禁思索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思索的这会儿,小貂仿佛已经确定了见愁不会接受自己的善意,跟自己一起享受这无边的美味,所以干脆地直接添了起来。 它小小的,沾满口水的舌头,从银勺的每一个部分舔过去,仿佛要将这一只银勺都舔化了一样。 刚回过神来的见愁,看着这一幕,内心简直有些崩溃。 小貂也算是通灵,这勺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一条舌头与另一条舌头一直接触…… 而且,其中一条长得还那么奇怪,真有一种小貂在舔一头恶兽舌头的感觉。 …… 罢了,懒得管它了。 见愁这么一想,心思变便立刻回到了正路上—— 帝江骨玉。 顾青眉到底有没有出局,她实在是不清楚。 只是不管她还在不在,这帝江骨玉也不能落到旁人的手上,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落到谢不臣的手上? 绝对…… 不能放过。 鬼斧一扔,见愁直接踏了上去,回头一看,小貂还舔个没完,她直接袖子一甩,一阵狂风飞了出去,直接把小貂卷了起来! “呜呜呜!” 干什么! 这是要干什么?! 小貂大惊! 它的身体一下就脱离莲叶,可是莲叶上还有它的银勺! “呜呜呜!” 一时之间,小貂更急了起来。 它简直挣命一样朝着外面挣扎出去,竭力伸长了自己两只小爪子,狠狠朝着外面一抱! 银勺! 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抱回来了! 下一刻,小貂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见愁卷回了袖中。 简直惊魂未定! 吓死宝宝了! 小貂夸张地吐着舌头,两只爪子紧紧地抱住银勺,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见愁,就怕见愁又扔掉勺子。 没想到,这一次见愁只是看了它一眼,便直接御着鬼斧,渐渐从这江面上升高,升高…… 脚下奔流浩荡的江水一下就远了一些,见愁眼前的视野,也就越发开阔起来。 平坦的地表上,大江朝着前面而去,偶尔还有一些支流汇入。 小貂眼见着见愁没管自己了,一颗貂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它试探着顺着见愁的手臂爬了上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见愁的肩膀上,尾巴自然地环在见愁的脖颈后面。 两只前爪抱着银勺,小貂又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一人肩头坐着一貂,貂儿两爪抱着银勺,伸着舌头舔个不停。 见愁心里顿生无力之感。 她一面升高,一面侧头看了小貂一眼。 小貂一个激灵,立刻停了下来,两只爪子抱着银勺的动作依旧,但是舌头却飞快地缩了回去,嘴巴紧闭,仿佛一个认真听书院里夫子们讲课的好孩子。 装! 见愁微微地一笑。 小貂只觉得背后冒寒气,正想要再做点什么讨好的举动,见愁却已经转过了头去。 脚下的视野,更加开阔了起来。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平坦而辽阔的原野。 大江奔流,竟然好像还不止一条。从这一条大河上望过去,远远近近,竟然还有不少条河流一起交织在整个绿色的平原上,像是蜘蛛网一样连接在一起。 溯流而望,见愁的目光渐渐放远。 这一刻,她终于惊讶地睁大了眼…… 那是…… 他们之前待着的那一片大湖? 大湖在这一片蜘蛛网一样的河流中心。 无数条河流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分散到各处。 在见愁看来,这是很奇怪的流水分布。 她皱起了眉头。 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继续朝前面飞着。 一碧倾城之中有一些物品的奖励,有机缘之人就能得到,只是见愁的目标,并不是这个,她感兴趣的,只有帝江骨玉! 必须要在顾青眉找到之前,将帝江骨玉夺回来。 只是,大地茫茫,谁知道帝江骨玉在哪里? 见愁一时头疼了起来。 正西方。 一座高山,突兀地出现在了了空的面前,吓得他手里的法器都差点掉到地上。 在岸边的平原上走了这么久,一直都只看到平地,若有突出于地面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一些植被,还有一些被河水冲刷而成的小土堆。 一路走来,了空才知道,一碧倾城之中到有多好。 满地都是法器,随便停下来一看地上,几乎都能看见一样好东西。 他虽然是个没有什么物欲的僧人,但能找到一些很不错的法器,又有什么不能高兴的呢? 所以,了空捡了不少的东西。 此刻,他呆呆望着前面高山。 这一座山,出现得古怪,形状也很奇怪—— 像是,一口锅? 正北方。 四道光线重新调换过位置之后,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 顾青眉最希望的,便是之前该死的那一道绿光战败出局,没想到,在得到入场机会之后,顾青眉仔细一看,那一道绿光还在,如今就在正北方! 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 谁也不知道到底留下来的都是谁,以至于这最后的一局反而充满了变数。 原本承诺她不会抢夺帝江骨玉的人,现在没有一个出声。 到底是他们已经出局了,还是此刻情况变化,又产生了新的想法呢? 在杀红小界,大家相互不知道身份,即便是抢走了骨玉,也完全可以推到别人的身上…… 顾青眉这样一盘算起来,只觉得危险。 不知道其他人的打算和身份,实在是压抑至极。 她要做的,只能是在所有人发现帝江骨玉之前,找到它! 两手一摊,便有一张古旧的兽皮地图出现在了她手掌上。 哼。 顾青眉站在河滩上,目光之中有些微的得意。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到底为这杀红小界付出了多少的努力,那么多的典籍,看得人天昏地暗,但总有一些有用的记载,会被自己记录下来。 最后,才找到了这一张残缺的地图。 之前的两关都很清晰明了,所以根本不需要地图;可到了如今,什么东西都需要自己找寻,拥有地图的顾青眉,立刻就会成为这里最强最有优势的那个人。 她仔细地看了过去。 一座山,画在地图的西南方。 依着典籍之中记载,这就应该是当年那一口锅所在的位置了。 帝江骨玉,一定也在这里! 定好了方向,顾青眉毫不犹豫,直接御剑而起,直直朝着西南而去! 一道流光从天空划过,霎时不见了影子。 正西方。 天山有神,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孟西洲回忆着这一段话,心里叹息。 帝江骨玉啊…… 乃是古书之中记载的“神”,或者说,神兽。 不知道,那一位顾青眉到底还在不在。 若是对方不在,自己不上去抢这一件宝贝,也实在是太不明智了一点吧? 想着,孟西洲就从江水之中爬了出来,石盘悬浮在他身边,他随意地侧头看了一眼…… 你大爷。 那一瞬间,孟西洲简直彻底懵了! 那一道绿光还没出局啊! 他还想夺帝江骨玉?这根本就是在做梦! 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除了顾青眉之外,还有原本正西方和正东方两位十分强大的前辈。 自己这种小虾米,能勉强进入这一局,已经是万幸了。 他就当是来开了次眼界,还是不能想太多。 滴答。 被江水打湿的衣服,不断向着下面滴水。 孟西洲一脚踩到河滩上,却忽然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了,移开脚一看,河滩的淤泥里竟然躺着一柄古旧的大刀! 那一瞬间,他眼前一亮! 难道,这就是机缘? 孟西洲毫不犹豫,直接弯腰,一把将大刀举了起来,灵力灌注之下,那一柄刀,立刻发出了灿灿的银光! 是把好法器! 总算是有收获了啊! 看来,老天爷还是怜悯他的。 孟西洲想起一路走过来什么也没得到的艰辛,真是给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他抱着大刀就想要仰天长号一声,然而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忽然看见了石盘…… 咦。 有点古怪。 石盘上的四道光芒,依旧会显示众人的踪迹。 孟西洲自己这一道光线,依旧在西边这个位置没变,可是其他的三道光芒,竟然无巧不巧地开始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某个位置聚拢! 孟西洲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 难道,他们找到了? 正南方。 见愁原本只是随意走动,可是在看见石盘上某一道红光目标明确,竟然半点弯路也不走地直接奔向某个方向之后,见愁就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了…… 这一道红光,太不寻常了。 她想了一下,众人之中唯有顾青眉对这杀红小界似乎表现出了一定的了解,而其他人都并不清楚。正西方那一位原本见愁也有些怀疑,但是很明显,这一位张廷尉已经被自己踢出局,于是剩下的—— 只有顾青眉! 她还没走! 并且,直奔某个方向而去! 轻而易举地,见愁立刻就知道——她是奔着帝江骨玉而去! 那么,对此地根本不熟悉的见愁,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跟上她就好了。 那一瞬间,见愁就做了决定,直接御斧而去,一下改了方向,盯着杀盘之中显示出来的自己的行进路线,不由慢慢笑了起来。 正北方。 一路疾行的顾青眉,原本没注意石盘。 可那一道绿光,实在是太刺眼了,并且竟然很快跟了过来! 只一眼,顾青眉就立刻知道—— 这一道绿光在跟着自己! 无耻! 简直无耻! 上一次看的时候,这一道绿光还根本找不到北,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能够准确地判断帝江骨玉所在的位置了? 说白了,还不是跟着她! 顾青眉直接一个法诀打出,控制着飞剑停下。 她豁然回首,朝着四周看去。 空无一人! 然而,石盘上那一道绿光,正在飞快地逼近自己!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甚至她一剑朝着那一道绿光挥出,也似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反应。 这跟在入关的时候看见叶翩翩的情形一样。 杀红小界,着实诡异无比。 只要他们持着杀盘,便像是在这一方世界之中隐形,他们能看见这世界之中的每一样东西,却不能看见同样持有杀红盘的彼此,甚至连相互攻击都做不到! 也就是说,就算顾青眉知道有人在跟踪自己,想要伺机而动,也根本无法阻止! 憋屈! 强烈的憋屈! “卑鄙小人!” 忍无可忍的顾青眉,终于不能再压抑自己强烈的情绪,大骂了一声。 这还是洗牌重来一回之后,头一次从石盘之中发出人声来。 还在这一碧倾城里面的其他三个人,自然都听见了这声音。 了空距离那一座山已经很近了,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看了看红盘,忍不住劝道:“是昆吾的顾施主吧?阿弥陀佛,还请顾施主不要着急上火,小僧绝不与施主争夺帝江骨玉。” 没你争夺有什么用? 顾青眉没觉得一个与世无争的僧人能抢得过自己。 她忌惮的,讨厌的,不过都是别人罢了! 另一边的孟西洲听着这一句,简直愣住了。 在仔细将红盘看了好一阵之后,他总算是明白了顾青眉说出这一句话的原因! 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前辈竟然如此无耻! 要争人家非常需要的东西,竟然还要跟随对方的行踪,这无异于要杀人,还要对方主动把刀递出来! 真是…… 深得我心啊! 孟西洲的目光一下灼热了起来,尽管知道自己应该没有那个实力争夺,但是在这里竟然少见地能够看见大家的行踪和方向,那么…… 有热闹,为什么不凑? 几乎毫不犹豫,孟西洲直接一根棍子甩出去,踏上去便御棍绝云而去! 昆吾的顾姑娘! 俺也来啦! 一道红光,从正西方石盘边缘,朝着另一头那三道光线即将汇聚的地方,猛冲而去! 那边好不容易将怒气平息下去的顾青眉,此刻刚刚陷入一种困难的选择之中。 走,还是不走? 去找帝江骨玉,那就是引狼入室,很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不去找帝江骨玉,固然可以杜绝那一道绿光的跟踪,可是她自己也永远无法得到帝江骨玉! 如此两难! 心绪起伏,难以抉择。 脚下那一道长剑的光芒也随着她的心绪,流转变幻。 就在这时候,石盘之上,又一道红光凑了过来,顾青眉抬眼一看,险些被气了个半死! 原本远远在正北方的那一道光芒,竟然也像是发现了这边存在的机会,嗅着腥味儿就杀了过来! 在其他三个人眼中,顾青眉已俨然一块肥肉! 那一道绿光也已经停了下来,并且,顾青眉可以清楚地看到,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这种感觉,真是憋到了极致。 什么破绿叶老祖,什么烂杀红小界! 这种设置,真是能把人往死里坑! 顾青眉手里有地图,也知道帝江骨玉的存在,可偏偏有这样的几只实力可能比自己强的跟屁虫! 一旦不小心,她很有可能不仅得不到帝江骨玉,还要被人往死里阴一把! 这众多“跟屁虫”里面,就属这一条绿光最不要脸,像是跟自己有仇一样,就站在这么近的地方! 她可以从石盘上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胸膛起伏之间,顾青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进也不能,退也不能,又该如何? 不远处,见愁其实也看不见顾青眉。 只是看见这一道红光停在那里,半天没动,她心里无端端有些好笑。 这真不是自己无耻,实在是…… 事情就有那么巧。 不跟着顾青眉,凭她对这杀红小界的一知半解,只怕找到天荒地老也未必能找到帝江骨玉一根毛。 哦,不对,帝江骨玉应该没这东西。 咳。 总之吧,见愁只是相机行事。 看看旁边那一道红光,不也与自己一样的做法吗? 见愁觉得,她不过一个不能免俗的普通人罢了。 两只眼睛眯起来,狭长的眼尾仿佛被神色的墨一碧晕开,有一种无端浮起的艳冶。 见愁微微勾唇,凌空立在这一片巨大的江河平原之上,轻轻伸手,摸了摸还在舔勺子的小貂。 可怜的顾青眉,下面要怎么做呢? 石盘上,四道光线,一时就陷入了一种极端诡异的微妙之中。 三道光线静止不动,相距极近。 远处,一道光线正在飞速地接近着。 动与静之间,每一弹指,都难熬至极。 顾青眉面色阴晴不定起来,时而愤怒,时而狠辣…… 恨不能将身后这几人剁碎! “嗡……” 一声轻响,忽然从顾青眉袖中发出。 她微怔了一下,通讯灵珠? 下意识地将灵珠取出,一道讯息,便出现在了她脑海之中。 “顾长老又问起师妹的行踪了,杀红小界之行,可还顺利?” 是谢不臣的声音! 那一瞬间,顾青眉只觉得胸口堵着的那一口气,一下消解了下去,竟然是师兄主动给自己传讯…… 她握着灵珠的手,一阵颤抖。 想起自己如今面临的这种窘境,不过是想要为师兄寻找到合适的法宝,修炼一枚道印罢了,老天爷竟然也要这般为难自己吗? 问顺利? 她可一点也不顺利。 顾青眉忽然觉得又无力又委屈,只将自己如今的处境慢慢道来。 到了最后,竟都带了几分哭腔。 “……师兄,他们都欺负我!现在跟在我后面,叫我半点不敢去寻骨玉……” 灵珠那头,一阵的沉默。 “呵。” 好半晌,才有一声轻笑传来。 已经被逼得抹眼泪的顾青眉听了,又是诧异又是恼羞:“师兄你笑什么!” “有何不敢?” 淡淡的声音响起,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顾青眉哭得眼圈红红,眼底还有泪光,听见这一句,却是彻底愣住了:有何不敢?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 “挑一个差不多的方向,用更快的速度御剑而出。” 谢不臣没有解释很多,只是这样说道。 昆吾的山间小屋内,谢不臣坐在简单的雕花长案后面,面前还排着许许多多的玉简。 此刻,他说完了那一句话,便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伸出左手去,用无名指点住了一枚青色的玉简,按着玉简表面,轻轻一用力,便将它滑到了自己的面前。 通讯灵珠发着濛濛的光,悬浮在他身前三尺处。 顾青眉带着轻微哽咽的声音,从灵珠之中传入他脑海。 “我……我已经御剑飞出去了,师兄是、是有什么计策吗?” 计策? 谢不臣手指轻轻一敲玉简表面,嘴唇有轻微的弧度起来,只侧头一看旁边翻开的旧书。 微微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很旧的墨迹。 一阵风吹来,吹动着书页,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待得风去,那一页才重新落了回来。 边角上,四个墨字,清晰又陈旧。 ——请君入瓮。 淡淡地收回目光,谢不臣将书合上,重新看向了通讯灵珠。 有人要抢帝江骨玉? 那就试试,他们是不是有这本事了。 第065章 请君入瓮 “以为跟着我就可以得到帝江骨玉了吗?做梦!除非你们比我还快!” 石盘之上,发出了一道轻蔑得近乎是挑衅的声音。本文由首发 见愁听着,就皱了一下眉。 小貂坐在她的肩膀上,不断地用舌头舔着那一根银勺,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在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它百忙之中翻了个白眼出来,显然颇为不屑。 见愁注意到小貂这一番举动,倒是忍不住失笑了一下。 回头看向石盘,代表顾青眉的这一道光芒,在之前停顿了许久之后,终于出乎意料地重新冲了出去。 正如顾青眉自己所说—— 快! 仿佛用尽了全力一般的快! 迟疑了那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吗? 看样子,即便是要冒着被人夺走骨玉的危险,她也要凭借着自己的速度和对这第三层的了解,来拼一把了。 若是没有人比她更快,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只是…… 真的会没有吗? 见愁手诀直接一起,便有一座斗盘升了起来,光华灿灿! 左手的拇指和无名指朝内一合,只消相互一碰,便立刻会有汹涌的灵力从自己的身体之中奔涌而出,灌注到鬼斧之上— 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见愁皱了眉头。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是顾青眉,面临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会如何抉择? 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神光闪烁,见愁的眼底,透着几分深沉的思量。 她竭力想要回想之前顾青眉飞的路线,却发现刚才根本没注意,无法确定现在顾青眉的方向,是否与之前的又偏离。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顾青眉会不会带着他们在这里兜圈子? 不,即便是带着他们兜圈子又怎样? 见愁既然已经不记得原来的路线,那么跟着顾青眉才是唯一的选择。 眼珠一转,见愁左手拇指与无名指,终于还是碰到了一起! 轰! 近乎澎湃的灵力,霎时间从见愁身体血肉“经脉”各处涌出! 鬼斧的旋转速度加快,见愁也化作了一道光线,追了上去。 几乎就在她出发的同时,后面的了空与另外一人也改变了方向。 这一次,照旧是顾青眉再前面,后面三个人齐齐跟着她追! 三狼逐一兔?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一个词来,见愁忍不住弯唇一笑。 目光落在石盘上,几道光芒在石盘上迅速地移动着。 顾青眉的速度,也是真的很快。 放狠话,也不是没有实力。 见愁必须得承认,她有放这一句狠话的实力。 地面上的平原与河流,换了一条有一条,一片又一片。 他们渐渐在追逐之中去远。 破风的声音很大,整个石盘之中,其他人也是静寂无声。 想来,大家都是一个想法了。 “啪。” “啪。” …… 原本只有一片风声,可在不久之后,石盘之中忽然传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像是有谁在拿石头敲东西。 这声音很奇怪。 见愁看了一眼,乃是顾青眉那边传出来的。 她在干什么? 见愁一下皱紧了眉头。 还在急速前行之中的顾青眉,速度没有任何的消减。 她还不知道这细小的声音,已经通过石盘传了出去。 此刻,她脚下踩着飞剑,如同一道光一样,朝着某个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飞驰,左手却端着一座阵盘,阵盘上有不少的凹槽,乃是为方便安放灵石留下的。 顾青眉的右手上,还捏着几块灵石,正准确无比地朝着里面放进去。 “第七十九,坤位一百三十八;第八十,乾位四十二;第八十一,坤位一。” 传讯灵珠之中,传来谢不臣不疾不徐的声音。 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动容。 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大约便是形容他的。 顾青眉有些紧张,近乎聚精会神地听着,同时将灵石放入。 啪。 一颗。 啪。 两颗。 啪。 三颗。 成了! 阵盘上白玉一样的灵石镶嵌着,像是星河上亮着的一座又一座的星星。 修士在对战之时布置阵法,往往会耗费很多时间,为了节省时间,并且在战斗之中取得先机,就有人发明出了阵盘这种东西。修士可以提前在用特殊材质刻成的阵盘上面安放灵石,排布阵法。 等到了战斗的时候需要,直接将阵盘一扔,便会立刻炸开,将原本已经排布好的阵法释放出去。 这种做法,可以让战斗之中的修士,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座阵法释放出去,其威力不可小觑。 不过,阵盘材料难得,顾青眉也不过只有两座,这阵盘上原本有的不过是一些简单的小阵法,派不上什么大用场。更何况,精通阵法的修士,在十九洲并不多。 就像是顾青眉,即便是按照谢不臣的指示,将这八十一颗中品灵石并着一颗做阵眼的雷灵珠放入了阵盘之中,也无法辨认出这一座阵法到底有什么作用,是什么威力。 还好,顾青眉也半点不需要知道。 反正,谢师兄不会害她。 在这一刻,他们师兄妹乃是在并肩作战!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青眉有一种说不出的战栗之感,仿佛浑身的鲜血都为这个认知而沸腾。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在望向石盘之中的时候,那一种压抑不住的得色,便蔓延了出来。 谢不臣乃是金丹以下第一人,而杀红小界之中却没有一个人会超过谢不臣。 他们,与谢不臣相比,与昆吾相比,不过都是蝼蚁! 区区蝼蚁,也敢与自己争? 顾青眉勉强平静地对着通讯灵珠道:“师兄,完成了。” 石盘上,三道光线紧追不舍,顾青眉的速度也没停过。 那一道扎眼的绿光,在某一刻,速度忽然开始放缓,顾青眉只轻蔑的笑了一声:“不是有本事吗?继续追啊!” 在这一刻,杀盘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到了一碧倾城之后,便是各凭本事! 没我快,就跟在后头吧! 顾青眉正想要再提上一分的速度,没想到,通讯灵珠之中传来了谢不臣的回答。 “现在折转路线,去帝江骨玉所在之地。” 依旧淡静,依旧从容。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顾青眉无法理解。 “为什么?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改变过一次路线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谢不臣让她稍微改变一点路线,所以现在顾青眉走的路线根本就不是去帝江骨玉所在的那一座山的;如今谢不臣又说要去那座山,这不就更把所有人往那边引了吗? 顾青眉忍不住开口问了。 “上次你改变路线,没有人察觉,所以还跟着你。若是师妹再改一次,正常人便会觉得你这一次才是在误导他们。若所有人都弃你不追,向着之前的方向去,师妹就可以脱离险状,不费吹灰之力拿到帝江骨玉。” 淡淡的声音,从通讯灵珠之中传入她脑海。 顾青眉一怔,的确如此。 谢不臣续道:“若是他们再跟上来,师妹尽管走一段之后停下,他们看不见师妹,但是能知道师妹在何处停下,会怀疑师妹所停之处有骨玉。只需在此刻将阵盘放下,便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师妹无法对他人出手,他人亦无法对师妹出手,可是师妹却能通过影响杀红小界之中的东西,引动攻击。别的不一定能用,但阵法一定可以。届时,师妹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取得帝江骨玉。顺便……报个一箭之仇。” “师兄你真好!” 顾青眉已经忍不住眼前一亮! 她早就看那一道绿光不顺眼了,一口恶气横亘在胸中已经甚久。只是她根本无法对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以至于这一口气自己只能憋着。 如今虽然不知道谢不臣的阵法到底有什么作用,可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自己还有什么不相信? 手持杀盘? 从一开始就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而后在闯关过程之中又百般破坏,半点不愿意给自己面子。到了现在,还对自己紧追不舍!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都让顾青眉恨在心头。 从小在昆吾她便是明珠一样的存在,又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心里想着这一口气就要出了,顾青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按着谢不臣的计划,顾青眉毫不犹豫,半点没有预兆地,直接转了个方向。 “你们要跟,我就让你们跟个够!” 这一瞬间,后面跟着她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见愁先前在听到那奇怪的“啪啪”的撞击声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速度压下来一截。 若只有一声两声也就罢了,可偏偏顾青眉那边传来的声音还持续了一会儿,有时候高,有时候低,有时候根本听不清楚,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见愁曾粗粗算过,大概有三五十声。 是顾青眉在做什么? 还是什么东西断了? 或者,只是她周围的声音? 见愁完全无法预料。 只是,若顾青眉一面疯狂赶路,一面还在做别的东西,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若她是顾青眉,必定不会甘心就这样给人带路,让自己身陷险境。所以,最差的也要带着所有人兜一阵圈子,然后想方设法在这个过程之中将人给灭掉,消除了隐患,再去取帝江骨玉。 就像是…… 捉水蛭。 水蛭,见愁也听村里的老农称之为蚂蟥,经常在农田里活动,会趁机钻进人的皮肉里,蜷缩在血管之中吸取人血,向来极其恐怖。 所以村里每年农活之前,都要组织村民们先捉蚂蟥。 大家会制作血粥,将之放进竹篾编好的笼子里,趁夜放入水田之中。 血腥味一散开,水蛭便会闻着血腥味儿而来,钻进笼子里,享用美餐。 次日,农夫便走上田垄,将笼子提起来,上面便会密密麻麻布满水蛭。 农夫们会将所有的笼子快速堆到一起,用烈火焚烧,将这些邪门的玩意儿全部烧死在火中。 见愁还记得,谢不臣第一次在村里第一次见到这场面的时候,正在读一卷兵法,烈火熊熊,落在他眼底。 他卷着书,负着手,眼底明灭不定,开口说:“以兵法论,类于关门捉贼,不过……兴许用‘请君入瓮’来比,更为雅致些。” 那时候,见愁最怕的便是水蛭,听他这么一比,将黑黑小小、可长可短,还长着吸盘的丑物,称以一个“君”字,真是哭笑不得。 昔年的画面从脑海之中闪过,见愁本以为自己会伤心欲绝,可脚下御着的鬼斧竟然半点没有颤抖,悬停在半空之中…… 她很平静,并且很快思考了起来。 顾青眉如今忽然转了方向,像是终于难以忍受他们的跟随,想要带着他们兜圈子了。 若按常理而论,顾青眉之前乃是直奔目标而去,之前的方向便是正确的方向,可偏偏,见愁怀疑她在上次停下来的时候换过一个角度,只是这怀疑没办法得到印证罢了。 那么,这个时候,到底是选从原来那一个方向上走,还是跟着顾青眉改变方向? 这一次,陷入两难抉择的,竟然变成了见愁。 她皱了半晌的眉,终于下了决定,鬼斧重启,飞了出去! 孟西洲那边也是懵了。 到底走哪边? 一系列的分析从孟西洲的脑海之中划过:顾青眉之前的路线是没有偏离和改变的,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会面临眼下这种被人跟踪的情况,所以一定是直奔目标。 只要顺着那一条线走,一定有机会可以碰到帝江骨玉。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孟西洲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跟就不跟,也没什么大不了。 脚下的长棍不断的发出光芒,并且转动着,眼见着就准备不跟上顾青眉,朝原来的路线走。 然而,就在此刻,石盘上那一道之前同样停下的绿光,终于动了! 一看之下,孟西洲简直目瞪口呆! 开什么玩笑,这一位前辈的选择怎么跟自己不一样? 他竟然追着顾青眉去了? 完了完了,懵了懵了。 到底走哪边? 前辈到底怎么想的? 孟西洲嘴巴张大,简直能塞得下一个鸡蛋。 就在他怔神的这一会儿,那一道绿光已经追出去好远,另一道红光还在后面停着,这是已经说过话的少年僧人了空,孟西洲估摸,他也蒙着呢。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跟前辈走呢,还是跟着自己的想法走? 脑海之中,霎时回放出当初自己一拳头砸到冰面上的惨状。 那一瞬,孟西洲眼底迸射出奇异的光芒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跟前辈这样有气概的大人物?! 前辈! 我来了! 念头落地,孟西洲毫不犹豫直接改了方向,朝着那一道绿光,朝着顾青眉,直追而去! 最后面,还停着没动的了空,愣了一下。 之前大家都去凑热闹追顾青眉,了空想大家追我也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错,所以他离开了那一座长得特别像锅的山。 可现在,一看顾青眉现在去的方向—— 不就是他之前离开了的那一座山吗? 了空不禁想,佛祖说得果然对,回头是岸,看来这边才是岸。 那自己还是去“岸”上比较好。 了空脚踩着钵盂,秉承着“大家走,贫僧也走”的原则,也跟了上去。 另一头,目睹了石盘之上所有人选择的顾青眉,险些被气得半死! 怎么都没有受到迷惑? 真是见了鬼了! 尤其是那最后的一道光芒,不就是了空吗? 顾青眉恨声:“死秃驴,你方才明明说过不与我争夺帝江骨玉!” “啊……” 了空愣了一下。 听得顾青眉这一句“秃驴”,他竟然也好脾气地没有生气,只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阿弥陀佛,顾施主误会了,小僧绝无与顾施主争夺帝江骨玉之心,而且小僧也不叫秃驴,小僧法号了空——” “好个满嘴胡言的死秃驴,本小姐能信你?!” 才怪! 顾青眉绝不相信了空的话。 嘴上说着不要,可偏偏行动上却是跟着那两道光线一起追了上来,不过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要抢帝江骨玉? 有本事你们就来好了! 正好,顾青眉其实还担心他们真的直接转身全部朝着另一边跑,让自己没了报仇的机会呢。 如今么……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阵盘,顾青眉笑着对谢不臣传音道:“他们都追了上来,没受到迷惑,看来谢师兄的仁慈他们是要辜负了。” “……”那头的谢不臣沉默了片刻,才道,“不过是想少一些争端罢了,也免得将师妹陷于危险之地。此阵乃是我近日最新算出的地缚之阵,乃是以阵法借地力压阵中人,威力奇大,有颇多凶险,恐造杀孽。不过既然他们太聪明,不识趣,也就随师妹开心了。” 威力奇大? 恐造杀孽? 这一瞬间,顾青眉的眼神,彻底亮起来了。 石盘上,那三道光芒,齐齐朝着她这边而来。 前方不远处,便是那一座形状奇怪的高山! 而后方不远处…… 空空如也。 顾青眉看不到一个人,却知道,他们三个,都在后面。 一路向前,半点不停顿。 她既然已经能够看到那一座山了,那其他人应该也能看到了。 这一瞬间,顾青眉一看石盘,立刻就能感觉到,那三人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这一座山,就是帝江骨玉所在之处。 想必,他们也都猜到了。 唇角缓缓勾起,顾青眉要的就是他们看见! 跟她斗? 也不看看她来自什么宗门,背后又站着谁! 后面的孟西洲在看见那一座山的时候,已经明白了一切,陡然将速度加快,就要冲上去! 踩着钵盂的了空原本距离这里就更近,此刻看石盘上的光,即将于孟西洲会合在一起。 而那一道独特的绿光,无巧不巧,竟然也就在附近! 真是天赐良机! 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这一瞬间,顾青眉毫不犹豫,直接将手中准备已久的阵盘,从高空之中,狠狠拍下! 请诸君—— 入瓮! 阵盘激射而出,一下撞在了这一座山山脚下不远处! 碰! 巨大的撞击声起来的同时,阵盘早已经撞成了无数的碎片。 然而,上面刻画着的阵法,却在这一刹那,从地面上疯狂朝着外面扩张而去,整个第三关一碧倾城之中的灵气,都朝着此处疯狂用来,地脉之中的灵气,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汇聚! 一眨眼间,地缚阵已成! 距离最近的孟西洲首当其冲,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顿时变得有千千万万斤重,根本无法在御器飞在半空之中,竟然像是半点修为也没有的凡人,直直从高空坠落! 砰! 整个人砸到地面上,即便*强悍程度不低,孟西洲也狠狠地吐了几口血。 他整个人都趴在地面上,像是一块铁被强力的磁石给吸住了一样,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却怎么也起不来。 地缚! 不远处的了空,也只是支撑了一瞬间,便立刻掉了下去,被这千斤巨重压得喷了两口血,僧袍上一片的血红,一张脸憋得通红,连指头都动不了一下! 好可怕的阵法! 好可怕的压力! 整个阵法运转之时,有可怖的“嗡嗡”之声传来! 周围,还不断有灵气在汇聚而来! 堪称疯狂! 随着灵气的汇聚,阵法之中的压力,也在逐渐地增长! “啊啊啊啊啊——” 孟西洲忍不住嚎叫了起来。 他原本撑起来一半的身子,竟然像是又加上去千斤重物一样,狠狠的朝着地面上一沉。 咔嚓咔嚓。 身体之中的骨骼,仿佛也发出了崩断的声音! 压力在涨! 阵法却不停! 那一瞬间,孟西洲红了眼睛—— 若这阵法持续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压成一滩烂泥! 好狠好毒的手段! 了空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面朝下趴在地上,比孟西洲更为不济,连惨叫声都无力发出。 “哈哈哈……” 悬空而立,见事已成的顾青眉终于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一回,还敢与我作对,与我昆吾作对,与我谢师兄作对不成?!这阵法便是我谢师兄的手笔,你们尝着,滋味如何?哈哈哈……” 真是从未有过如此爽快的时候。 顾青眉伸手,竟然一把将悬浮在身前的石盘抓了过来。 她只听见了先后的惨叫声,却无法看见地面上到底是什么情况,杀红小界的规则也不会让自己看见。 不过,石盘可以。 目光朝石盘上一投,三道光芒都已经静止不动。其中两道红光挨在一起,看来是在自己启动阵盘的时候就在附近,另一道绿光则离得远了一些,然而也是一动不动。 哈…… 让你嚣张! 顾青眉畅快极了,张口便道:“你们不是很厉害,要追着我来吗?现在可敢动一动?动啊!有本事动——” 话音,忽然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落在石盘之上,死死地盯着那个位置—— 那一道绿光所在的位置。 刚才是不是眼花了,那一道绿光竟然动了一下! 不可能…… 顾青眉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阵法的覆盖范围很广,并且随着灵气的不断吸收正在自动扩大。 这样的阵法,顾青眉也是头一次见。 谢不臣不愧为昆吾成百上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只是…… 为什么动了一下? 那一道绿光,一直是顾青眉最恨,最忌惮的所在。 她咬紧了牙关,重新收回了目光,死死地盯着石盘! 没有动…… 方才的那一切,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顾青眉慢慢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既然人已经困住,他们迟早会被这逐渐加大的压力给压死,谢师兄的阵法既然已经是“凶险至极”了,那自己也就不用担心。 当务之急,还是帝江骨玉。 顾青眉将目光投向了那一座高高的,怪怪的山,像是一口锅。 脚下一动,飞剑重新朝着前方移动而去。 顾青眉终于吐出了一口气来,然而…… 就是这一刻! “呜呜呜呜!” 一阵欢快得近似讥讽的叫唤声,忽然从石盘之中传出! 在杀红小界的这一路上,这样的声音,顾青眉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这…… 顾青眉浑身一下僵硬下来,重新低头,看向了石盘。 她的眼底,是满世界的静止,只有一道翠色的光芒,像是要划破整个苍穹一样,一时间毫无阻碍地在石盘上划过一道弧线,像是绕开了什么,朝着前面飞去! 那个人,没有被困! 这一瞬间,顾青眉像是被人当头拍了一座地缚阵一样,晕头转向! 怎么可能?! 那一瞬间,她明明算好了! 然而,更让顾青眉心颤的,还在后面—— 对方的目标,无比明确,就是那一座山! 帝江骨玉! 第066章曾煮帝 半个身子像是从血里拉出来的,淋漓的狰狞之感。 迎面吹来的风,似钢刀刮骨,见愁想到这顾青眉应当会有什么杀招在,所以只是故意靠近了那两人试探了一把,没想到,当头就是一个阵盘砸下来。 若非她反应极快,早有准备,原本就在边缘一些的位置上,没有被阵法完全罩进去,只怕现在就要与其余二人一样了。 不过,饶是跑得快,却也在威力最大的一个阵脚边,强撑着那当头落下的巨大压力,将半个身子扯出来,那滋味,见愁只觉得又来了一次炼体。 只是…… 根本不在乎! 她拥有的,堪称是整个筑基期修士之中最强悍的身体! 一旦把自己从阵法之中拔了出来,见愁毫不犹豫,仿佛看不到自己半个身子的鲜血,直接踩着鬼斧就朝着前年的那一座山飞了过去! 蹲在她肩头的小貂,有一瞬间被见愁的剽悍给吓傻了,下一刻就疯狂地欢呼了起来。 “嗷呜呜呜呜!” 简直示威一样的声音。 见愁不能说话,但是小貂能说话。 它这一喊,无疑于宣誓胜利,抱着银勺,小貂欢快地舔了一口,又眼睛发亮地望着前方! “嗷呜呜呜!” 就是那里! 上吧! 主人! 嗷呜呜呜好吃的好喝的都在那里! 仿佛是听出了小貂的兴奋,见愁笑了一下,直接将喉咙口出来的血腥味儿给压了下去。 她都这么惨了,那两人能好吗? 还有一个可怜的僧人。 狂风依旧扑面,可是见愁身上的骨骼却在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不断修复,在即将从阵法旁边绕过去的那个瞬间,她直接一抽斧头,脚下斗盘霎时出现! 旋转! 旋转的斗盘,绝对没有地面上这一座可怕的阵法大,但是也足以分走它正在吸取的一部分能量了。 而且,正因为靠近这一座阵法,就在被它汇聚起来的灵气漩涡之中,见愁吸收到的灵气,竟然比平时还要多上一分。 而这一分,在她举起鬼斧的时候,便拥有了一种开山之力! 高高举起! 鬼斧凌空朝下划出一道惊艳的弧度,黑色的斧影带着从地下出来的鬼哭狼嚎之声,狰狞之中,带着一种让人心潮澎湃的精粹力量! 刷! 一道斧影出! 刷! 斧影消失,出现在了距离地面仅有十丈高的空中! 刷! 第二次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直直撞在了地面上! 轰! 在斧影落地的瞬间,阵法上顿时亮起了一阵强光,乃是防止别人破坏阵法的光罩。 噼噼啪啪…… 一阵电蛇从阵法中心处那一枚雷灵石上发出,蔓延到了外面的光罩上,仿佛想要抵御外来的入侵。 以见愁在崖山藏经阁之中的典籍来看,这样的一座阵法,堪称是登峰造极了。 不仅操作简单,能通过阵盘来建造,而且瞬间可以凝聚的力量简直超乎想象,更不用说这种借地力来压迫旁人的手段。灵力越大,能借到的地力越大。甚至…… 还有这一枚雷灵石作为辅助和防护。 若见愁真的是自己持着斧头上去砍了一下,此刻势必已经被这电蛇钻上身来,不死也要落个重伤。 好手段! 昆吾的人,真都是好手段啊。 然而…… 依旧没有用。 鬼斧带出的波动,触发了阵法的防护,可是斧影本身,却并非瞄准的阵法。 仓促建造阵法的坏处就在这里了…… 轰! 斧影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一个巨大的斧头状深坑! 霎时间,只见微红的泥水,如同无数的瀑流一样,被砸飞了出去! 两枚深埋在地底的灵石,被这一斧头下去,终于偏离了原来的位置,一枚轰然破碎,一枚朝着外面飞驰出去。都脱离了原来的阵法范围! 没有足够坚硬的地面和保护,破坏阵基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只一眨眼之间,见愁就能看见阵法防护的光芒顿时弱下去三分! “啊啊啊啊啊……” 一阵高亢的叫喊声,夹杂着无边的愤怒,再次从石盘上传了出来。 这声音,听着有些像是孟西洲。 只是在极度的疼痛和压力之下,已经嘶哑变形,带着难言的痛苦,声嘶力竭…… 一斧头辟出之后,见愁几乎没有停顿,甚至都没有多看脚下一眼,便再次飞驰了出去。 帝江骨玉在前,稍稍破坏阵法减轻阵内两人的压力,已经是见愁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若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自己可能会与帝江骨玉失之交臂。 至于这两人是不是能等到自己回头来救他们,就真的是看天命了。 见愁自问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便当—— 一往无前,去也! “该死……” 顾青眉微微扭曲的声音,从石盘之中传了出来,见愁听了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趁着在阵法旁边不远处,吸收能力更快,竟然又加快了一丝速度! 飞奔而去! 反应慢了一下的顾青眉,这时候才连忙踏剑而上,又感觉到下面的阵法已经被破坏,更是恼怒不已! 不可能!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能进入杀红小界的,一定都是金丹以下的修士,其中实力超群者,最厉害也就当初的筑基期第一人周承江,自己也曾与此人交过手,绝对不应该有这么强! 更何况,周承江后来败于谢师兄之手,对他的实力,顾青眉也有一定的了解。 什么时候,筑基期修士之中,又出了这样可怕的人物? 一种无端的恐惧,从她心中升了起来。 不管阵法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困住此人,可对方的目标是帝江骨玉,这一点却是无比清楚的。被困的那些人下场如何,顾青眉都不关心,她只是要拿走帝江骨玉! 绝对,绝对不能被抢走! “师妹,如何了?” 仿佛是久久没有听见顾青眉那边有声音,身在昆吾的谢不臣,终于在通讯灵珠之中问了一声。 顾青眉牙关紧咬,已经拼尽了全力,驾驭着脚下的长剑,化作一道流光,与石盘之上那一道绿光一起,齐头并进! 就看,到底是谁先到了! 这一刻,顾青眉没有说废话。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也盯着那被杀红小界规则藏在半空之中的人,对着通讯灵智传音道:“青眉一定会为师兄带回帝江骨玉!” 话音落地,顾青眉看向了自己左手手腕上古银色的小铃铛,直接轻轻一甩。 “铃铃铃铃……” 清脆的声音,顿时传了开去,顾青眉的眼神,亦冷然至极。 她唇边的笑意勾起,竟陡然之间生出一种难言的意气风发来。 谁敢挡她的路? 本事再大,又如何? 她乃昆吾出身,千百年下来,底蕴身后,光是身上各种出奇的法器,都能砸死他们! 这铃音一出,顿时通过石盘传了出去。 还在疾行之中的见愁一听,只觉脑海深处有“嗡”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尖锐地扎着她。霎时间,脚下鬼斧不稳,险些跌了下去。 无数的幻象,在她脑海之中生成,让她如同坠落在五里云雾之中。 小貂抱着银勺,紧紧地抱住见愁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却在一瞬间,近乎狰狞地看向了发出声音的石盘! 原本黑亮的双眼,霎时血红! 那一瞬间,它竟然像是一头怒狮,嘴巴一张,奇大无比,嘴里两排獠牙白森森地,只站在见愁肩头,张着这样的“血盆大口”,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 “嗷吼——” 声浪阵阵,冲天裂地! 整个杀红小界之中朝着阵法汇聚的灵气,都仿佛被这震天撼地的狂吼之声给震散了一瞬间! 地面上无数的植被,被这一声巨吼给掀翻! 刷拉拉! 草翻了,树倒了,泥土飞了! 地面上顿时露出了难看的黑褐色。 这声音,有如丛林之中的兽王,有如上古的神兽,愤怒滔天,吼声震地。 连一直悬浮在虚空之中的石盘,也仿佛被这样的声音震慑住,从来泛出周围一尺的光芒,竟然也被压缩成了薄薄的一层,像是一层膜一样,紧紧贴在了石盘上。 一吼之威! “啊!” 石盘之中,传来了一声惨叫。 方才还在摇着手腕上铃铛的顾青眉,顿觉自己被石盘之中传出的这一声巨吼给当胸撞上! 一时之间,整个意识都跟着混混沌沌起来,叫人难以忍受的恶心和眩晕之感一齐涌来,同时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那到底是什么? 那个人的身边,到底带着什么?! 什么东西,才能拥有这样的一吼之力? 顾青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在这样的一声之中炸裂掉了,她双手按住自己的头,终于控制不住地惨叫了一声,脚下的飞剑顿时脱出控制,再也无法朝前继续飞行,更直直从空中落下! 疾行之中的顾青眉,顿时从高处倒栽而下! 地缚阵中。 孟西洲简直快要死了,如果夸张一点说,他觉得早被自己忘记的吃奶的劲儿,都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之下复苏了。 奶奶个熊。 这昆吾来的女人,下手真他妈狠!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要人命。 够辣,够味儿! 以后千万不要给他机会,不然他一定把她往死里弄! 心里不断用这些不靠谱的狠话激励自己,孟西洲的手指用力,“啪”,巨大的压力之下,指骨已经直接折断,戳出皮肉来,白森森的骨头混混着鲜血,真是像极了白骨里开出的花朵。 只是孟西洲踏入修行这么多年,还真没在自己身上看到过! 真爽! 比上次砸冰面还爽! 阵法的压力,还在不断上涨,孟西洲眼前一黑,即将支撑不住。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巨响,从他身边不远处的地面上传出。 一个巨大的斧头状的深坑,出现在了前方! 两枚布阵的基础灵石,在那一瞬间飞了出去! 靠! 斧头形! 那一瞬间,孟西洲的关注重点竟然不在“娘的压力终于轻了下来”上面,而是—— 果然是真爷们儿啊! 阵法没有被完全破坏掉,可缺了这两枚灵石,一个完整的体系便被打破,孟西洲陡然开声大喝! “喝!” 身形陡然拔起! 孟西洲竟然一条腿直接半跪了起来,长棍支撑着身体,眼看着就要站起来! 铃铃铃…… 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声音响起,孟西洲心里顿时骂了一声“干你顾青眉八代祖宗的”,脑子里便混沌一片,直接被头顶上那千万斤压力拍了下去! 砰! 整个人重新倒在了地上,孟西洲简直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嗷吼……” 一声巨吼,终于从石盘之中传出。 了空那边,却是更加狼狈了。 他一张脸,虽算不上是什么俊俏,可透着一种年轻僧人独有的灵气。 这时候,这一张脸却被深深地埋进了泥土之中。 不仅是脸,还有他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什么压住一样,死死朝着泥土之中按。 阵法的压力虽然轻了,可他身上的伤势已然加重。 更何况,铃声响起,心神失守,竟然再无任何反抗的力气。 他整个人一下被地力束缚,仿佛要一直被压进地底一样! 就在这时候,一声金刚狮子吼忽然从石盘之中传出! 轰—— 那一瞬间,了空只觉得灵台清明,脑海之中竟然像是响起了重重的梵音,这一声巨吼,简直如同当头棒喝,让混沌之中的了空,霎时间觉得灵台之上有千万佛莲盛开! 他无力地蜷缩在身侧的手,终于动了动,又动了动。 用力! 撑住了地面! 了空一个咬牙,满面的泥土与鲜血,可却无法掩盖,他眼底那任善的佛性!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了空竟然真的站起来了! 他一身僧袍上沾染了无数的污迹,只有一双眼睛,朝着前方望去! 前方的虚空里。 在小貂这一吼之下,见愁总算是没有掉到底,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在那一瞬间,她竟然超乎寻常地冷静,直接一个手诀重新打出。 小貂这时候已经因为掉落而下的巨大冲击力,从见愁的肩头落下。 鬼斧重新飞回见愁的脚下,在御斧乘风而起的刹那,见愁伸手在虚空之中一捞,眼见着就要掉下去的小貂,霎时间被她捞在手中,伴随着重新冲天而起的鬼斧,一起冲破层云! 那一座奇形怪状的山,终于完全出现在了见愁的眼前。 山腰以下,有无数的洞窟,都开凿在石壁之上,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 不经意之间,见愁竟然发现了悬挂在洞口的一具骷髅…… 山腰以上,则是一口巨锅的形状,从上往下望去,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凹陷,里面生长满了植被,这像是…… 一口被人弃置很久的锅。 不过,这么大的锅,见愁是头一次见。 她稳住了心神之后,感觉到自己手里毛茸茸的,只低头一看。 小貂之前因为发怒而出现的一双血红的眼睛,已经重新变得乌溜溜水汪汪,略带了一点点委屈地看着见愁,一只小爪子朝内抱着舌头形状的银勺,另一只爪子则捂在自己的嘴巴上,仿佛害怕自己再张口一样。 “呜……” 人家下次真的再也不敢把嘴巴张大了,形象都没了! 见愁默默地看了它好半晌,尤其是嘴…… 现在就知道跟自己装傻扮可爱,结果嘴巴一张开,里面简直像是藏着巨大的怪兽! 罢了,一切等结束了之后再好好地“拷问”。 她叹了口气,定了定神,看似淡定地将小貂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抱着勺子捂着嘴巴的小貂眨巴眨巴眼,仿佛觉得有些奇妙。 咦,竟然没有追究自己耶。 真是太好了! 它毫不犹豫,直接伸出舌头朝着见愁脖子上一舔! 那一瞬间,那种肉肉的,滑滑的,黏黏的感觉,完全占据了见愁的脖子! 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扭过头去,只与小貂无辜的眼神对了个正着,牙关紧咬,见愁就要一伸手将它捉下来扔到下面去,没想到,小貂像是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一样,连忙“嗷”了一声,接着在见愁的肩膀上蹦起来,小爪子指着前面:“呜呜呜!” 见愁诧异回头。 她御斧,已经终于到了这一座山脉之上,仿佛是经过了某一条界线,触发了什么东西一样,前方不远处,竟然冒出了一道巨大的通天光柱! 莹润的绿色,像是青翠的莲叶,又像是温润的美玉。 光柱之上,浮现出一片绿叶的形状,与见愁之前在杀盘上看见的那一枚绿叶一模一样。 一行行的古篆字,伴随着亘古而悠长的叹息,出现在了石柱上。 “天地一勺烩,江河一锅煮!” “帝江釜中沸,万鬼釜底燃!” “至味矣,至味矣!” 第067章骨玉 至味…… 见愁终于知道那一把银勺到底是谁的了。 天地一勺烩,不就是这一句吗? 仰头而望,绿光冲天。 那一片绿叶缓缓浮出,在过了某个点之后,竟然又直直朝着地面陷落! 发光的叶片,沉入那巨大的锅形之中,轰然合在一起,消弭无声之后,便有一道翠色的光芒,朝着四面弹射开来。 “呜呜呜!” 一阵惊叫声,从见愁肩头发出。 转头一看,小貂两只爪子死死地抱住怀里舌头状的银勺,嘴里发出愤怒的叫声,同时使劲儿地瞪圆了一双小眼睛,怒视前方那一口如大锅般的山! 银勺,此刻竟然也发出了一层濛濛的翠光,若不是小貂往死里抱着,只怕立时就要脱飞出去! 自“巨锅”之中弹射而出的那一道翠光,仿佛是见唤不回银勺,竟然发出剧烈的震颤,空气震动,隐约有嗡嗡之声。 见愁大骇。 眼前小貂死抱着银勺不放,仿佛与这一道绿光进行着拉锯战。 只是两只爪子毕竟没有多少力气,只一瞬间,银勺就脱爪飞出! 呜呜呜! 简直过分! 小勺子是我捡的凭什么你敢抢! 小貂愤怒无比,“嗖”地一下激射而出,一口咬住了银勺的勺柄! 然而,银勺去势极快,小貂奔出去,也不过是用牙齿咬着勺柄,被带着飞向下面那一口巨锅! 见愁一见,真是头疼无比。 那巨锅形状的山,只怕是诡异无比。 方才那绿色光柱之上浮现的字迹,分明是这杀红小界的主人留下,曾经在此地造“天地一勺烩”与“江河一锅煮”,用这一口大锅煮食神兽帝江,把万鬼塞入这山壁之中作为柴禾! 以刚才见愁在山壁山洞之中所见到的骷髅看,这“万鬼”到底是不是“万修”或者“万人”,只怕还要挂上个疑问。 可以说,若眼前这一口“巨锅”是煮食过帝江的大锅,那其间凶险,自不可预料。 虽然刚才才被小貂舔了那么一下,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脖子上黏糊糊地,可若是叫她眼看着小貂犯险,也是万万不能。 见愁一个咬牙,灵力直接注入鬼斧。 鬼斧立时呼啸一声,朝着前面冲去! 见愁直接一伸手,在接近的刹那,一把将去势极狠的小貂尾巴一把拽住! “嗷呜呜呜!” 那一瞬间,小貂痛得大声叫唤起来! 这一叫,牙齿立刻就松开了,之前被它紧紧咬住的银勺,立刻就被那一道弹射出来的绿光,带了回去! 一点银光,如同灿烂的星光一样,终于坠向了那凹陷的山顶! 在坠落的过程之中,那一把原本就被见愁判断为“应该就是凡器”的银勺,竟然光芒大放,每下坠一分,便放大一分! 咻—— 银勺落地,直直地插在那一口巨锅的正中央,高得像是一道巨柱,那舌头一样的形状在放大之后,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狰狞和怪异! 拽着小貂的见愁,看了这一幕,不禁一怔。 小貂眼看着自己的银勺被人抢走,简直捶胸顿足,从见愁手里一蹦,就直接站到了见愁的肩膀上,两只爪子微微蜷曲起来,使劲儿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仰天长叫起来:“嗷呜呜呜呜!” “……” 见愁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这小貂到底是什么品种的? 老鼠? 狗? 狼? 狮子? 猿猴? 怎么什么都会?! “嗷呜呜呜呜……” 愤怒的叫喊声不断从小貂的嘴里发出。 见愁悬停在半空之中,刚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它的头,可忽然之间,就僵硬住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 那银勺落地,插在巨锅底部的一瞬间,便有一层绿光,像是被银勺落地给溅起,朝着四面飞洒而去。 一路追着小貂过来的见愁,此刻首当其中,一下便被这一片绿光笼罩在其中。 见愁的心紧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身体紧绷起来,便见得自己眼前的绿光,渐渐消散。 “吼——” 一声怒吼从天上传来,地动山摇! 这可比之前小貂的一声吼,来得气派多了,也恐怖多了! 见愁抬起头来,便看见一道巨大的影子,被人从天空扔下! 那竟然是一头帝江! 如同小山一样庞大的身躯,却有六足四翼,没有眼耳口鼻,长得像是一只大口袋,此刻却有咆哮声从它身体里发出。 然而…… 没有任何作用。 砰! 整头帝江狠狠地摔在了锅中。 巨大的翅膀扇了扇,却也无法将它的身体从锅中带起来。 轰…… 巨大的流水生出现了,四面八方,无数条河流朝着锅中汇聚,一点一点将无力反抗的帝江淹没。 凶恶的帝江一次又一次想要站起,想要露出水面,就在水面到了最高点的时候,它疯狂地怒吼起来,四只翅膀一起扇动,便有狂风从它翅下生出! 山顶巨锅之上,如同出现了一整片巨大的天湖,此刻风起浪生,竟然威势赫赫! 只可惜,将它从高中摔下之人,明显更强。 天际之上,立着一片绿光,仿佛有人影站在那绿光之中,眼见得帝江挣扎,便有一道绿光从天际打下! 轰! 看似轻飘飘的绿光落下,竟然像是巨大的牢笼,一下将帝江锁住。 一声清泠泠的冷叱从九天之上响起:“孽畜食吾门徒万千,今日吾便以吾门徒之怒,煮尔食之!” 见愁被这一声冷叱,喝得心旌摇荡。 恍惚之间,她怔然了片刻:这声音,是名女修? 一段已经埋藏了许久的对话,忽然从见愁的记忆深处浮了出来。 “绿叶老祖是谁?” “一个很厉害的老妖婆,不许你提她!” “明明是师父您先提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 …… 这一瞬间,见愁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煮帝江而食,畅快曰:至味矣,至味矣! 绿叶老祖,何等风采? 但见得眼前绿光乍起,无力的帝江终于重新跌落回了那一片平湖之中。 山腰之下的山壁上,无数的洞穴,被狂风一吹,便有一声一声的鬼哭响起,千万鬼火如同烈火! 无数具骷髅,或新或旧,齐齐从洞穴之中站起,举起白骨双臂,仰天作嚎叫状! 呼! 鬼火更甚! 巨湖之中的帝江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在湖中挣扎滚动! 咕嘟嘟…… 湖水上霎时冒出了一枚一枚的气泡。 转眼之间,燃万鬼为火而煮的大湖,已完全沸腾! 帝江的惨叫声,震天动地。 然而,无法震动那一名高高站在九天之上的身影。 一点银光从虚空之中浮出,见愁抬眼一看,是那一只勺子。 表面光滑的银质上,还有浅浅的花纹,在不断流转,不过那舌头一样的形状,却是半点没有改变。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云层之中伸出,握住了勺子。 于是,那银勺见风就长,终于从云层之中,伸出了沸腾的巨湖里。 哗啦,哗啦。 勺子搅动着湖水,里面的帝江,已经奄奄一息,不知什么时候,才没了声音。 一缕幽幽的光芒从它头顶冒出,逐渐凝实起来,眼看着就要朝远处遁去,没想到一根银勺当头打下,含着凶猛的巨力! 原本即将凝实的光芒,竟然一下散成了十道! 九道被无力地打飞到各处,飞出去一会儿之后就烟消云散,未剩下一道正正好被打回了帝江原身之中。 这是帝江的“三魂七魄”。 帝江乃是“神鸟”或者“神兽”,更有人直接称之为“上古神”,与人一般,有三魂七魄。 方才那十道光芒,便是帝江的魂与魄。 只是见愁无法分辨出,到底回到帝江身体之中的是魂还是魄。 不过,魂魄既散,帝江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躺在湖中任由烹煮的,已经是一头死帝江。 …… 见愁顺着那一根银勺抬起眼来,竭力想要看清站在云端之上的那一道绿影,然而,眼前的绿光却陡然强盛起来。 巨大的沸腾湖泊,一下扭曲了起来,化作一道绿光,从见愁眼前消失。 湖中的帝江,也霎时没了影子。 就连天上的身影,也模糊不清…… 绿光渐渐消散,见愁眼前一切一切的幻象,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原本是巨大湖泊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满是泥土,似乎是经年累月岩石风化形成的,已经有无数绿色的植被,生长在这巨坑之中。 没有帝江,只有那一柄斜斜插在坑底的巨大银勺! 坑底距离银勺较近的地方,大约是被银勺下落的冲击力给震荡,所有的绿色植被全都被卷翻了出去,露出了其下颜色惨白的岩石。 而在勺部边缘,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骨头,白森森如玉,安静地躺着。 那是—— 帝江骨玉? 这是帝江后颈之上的一块骨头,聚集了帝江身上的全部精华。 可不是每一头帝江后颈之上的这一块骨头,都能形成骨玉,天时地利人和,都极其重要,所以才会显得帝江骨玉珍贵无比。 只不过,这一件至宝到底有什么用处,却是很少听说。 见愁曾思考过,一是因为帝江骨玉少见,能得到的人极少,自然也没有研究的机会;二是,这帝江骨玉本身就有一定的问题。 不知,这一块骨头,又是怎么形成的。 在看到这一块骨头的瞬间,见愁便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了。 若无这一柄银勺带着,只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东西。 见愁无心他顾,脚下一动,鬼斧便朝着下方直直冲去! 她的身形,迅疾无比。 代表着她的那一道绿光,从石盘之上,飞快划过! 这个时候,后面了空那两人的红光,基本保持着原地不动的状态。那一座阵法虽然被见愁破去了一些,但是依旧能够运转,并且在不断地增强,想必现在两人已经是苦不堪言了。 而顾青眉那一道红光,之前被小貂怒吼一声之后,就直直栽落,停在那边,动也不动一下。 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 帝江骨玉,便在眼前! 十丈! 三丈! 一丈! 三尺! …… 见愁已经直接伸出了手去! 那一块骨头,凑近了看,竟然半点尘土也没有沾上,虽然是帝江身上的骨头,不过没有半点筋骨的粘连,兴许是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被化掉了。 霎时间,见愁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抓住它! 然而,下一刻,迎接她的是一阵猛烈的波动! “呜呜呜!” 小貂大叫了起来,可已经迟了! 噗噗噗! 七八声轻响! 原本平静的石坑之中,竟然霎时间刺出了七八道冰棱! 尖锐的冰棱有如利剑一般,将帝江骨玉环在了坑底! 已经近得不能再近的见愁,立刻被其中一根冰棱刺中了肩膀,她咬紧了牙关,就竟然没有去看伤口,也没有去看冰棱,而是看向了石盘! 原本早被小貂一吼之下栽倒的那一道红光,此刻竟忽然闪了闪。 见愁感觉到,自己身前不远处,霎时间出来一阵奇怪的波动! 同时,石盘上那一道红光竟然原地消失,转眼之间就出现在了见愁所在那一道绿光前面不远处! 瞬移! 从虚空之中缓缓出现,顾青眉手里握着的一张卷轴,瞬间光华褪去,剥落成了一层灰烬,从她指间消失无踪。 顾青眉的心也在滴血。 她有丰厚的家底,却也不是这样烧的。 顾平生给自己留下的这一道瞬移卷轴,可是危急时刻保命用的! 真是好厉害的宠物,方才竟然让她整个人都抵挡不了! 若非那吼声只有一阵,只怕她立刻就有被音魔反噬之威。不过饶是如此,她也是猛吐了几口鲜血,才缓过劲儿来。 眼见得石坑之上异象连连,顾青眉再也等不了了,直接动用了卷轴,同时利用地面攻击! 这一来,只需要看一眼石盘,顾青眉就能确定,那人已经被自己阻拦了。 眼前就是那一块帝江骨玉。 顾青眉大笑了一声:“任你们再快,这帝江骨玉还不是我囊中之物!” 抢? 他们有什么资格! 她直接伸手朝地面上一抓,眼底露出一种灼热的快意来! 地面上的那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骨头,立刻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一样,朝着顾青眉飞去。 顾青眉的脸上,喜色更甚。 然而,便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那骨玉之上,忽然冒出了一道幽光,呈一个拳头大小的气团状! 呼! 一阵大风忽然刮来! 那气团状的幽光之中,竟然伸出来一只十几丈长的翅膀,朝着前方的顾青眉,狠狠一扇! 杀红小界之中,持着杀红两盘的人于人无法相互攻击,可是别的却可以! 顾青眉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翅膀扇来,立刻倒飞了出去! 砰! 帝江骨玉之中冒出的这一道幽光,神秘异常,小小的一团光里,竟然能伸出这么巨大的一只翅膀,简直如同奇迹! 顾青眉不过一个筑基期修为修士,哪里受得住这般巨力! 这一翅膀扇下,她重重砸到了山坑的边缘,重伤之下,竟然直接晕厥! 见愁那边看不见顾青眉,可是看石盘也能知道,对方忽然之间出现在自己的前方,一定是使用了什么秘法。 然后,见愁就看见帝江骨玉飞了起来,霎时间那一缕幽光出现,就幻出一只巨大的翅膀,将顾青眉扇飞了出去! 石盘上,代表着顾青眉的那一道光,去势真是快得叫人头皮发麻,一停下,便再也不动了。 不用说,这一次应该是真的摔晕了。 一时之间,见愁竟然忍不住新生同情。 若是她不与自己抢,只怕承受这一翅膀的会是自己。 见愁自问身体强悍,却也不一定能比顾青眉好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心有余悸。 抬眼望向那一块骨头,见愁一下睁大了眼睛,她肩膀上的小貂更是连嘴巴都张开了—— 原本被顾青眉一爪子抓起来的骨头,上头有一团幽光,翅膀已经收了回来,依旧缩在那一团幽光之中。然而骨头本身,类似于圆柱形状,不过矮矮地一块。 此刻,那骨头一阵震动,竟然有两只小脚从白白的骨头上伸了出来! 咻咻! 两声之后,两条腿就位。 帝江骨玉稳稳落地,竟然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拔腿就跑! 两条小短腿疯了一样朝着外面迈开,速度竟然还不慢! 见愁愣了好半晌。 小貂一看之下,简直口水直流:“嗷呜呜呜呜!”想吃! 它不断地拍着见愁的肩膀:“嗷呜呜呜!”快追! 追不追? 见愁回头看了一眼石盘上的红光位置,对了一下,直接脚下一扫,将这石坑之内的无数泥土,朝着那个顾青眉所在的那个方向扫去! 落井下石,谁不会? 可怜顾青眉这会儿已经晕了过去,如今又被土埋了个正着。 杀红小界便是如此奇妙,见愁看不见,但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有什么效果,也不多看,抽身就走! 帝江骨玉虽然危险,但是她有鬼斧在手,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嗷呜呜呜!”上啊! 小骨头,你跑慢点! 我们吃你来啦! 第068章哭泣的骨玉 巨大的石坑之中,中心处靠近勺子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的石皮,半点没有植被的痕迹。 那帝江骨玉忽然之间长出了两只脚,实在是大大出乎见愁的意料。 眼见着帝江骨玉两腿飞旋,很快就跑出了石坑之中这一块全是石头的区域,穿入了不远处的林中,身影只在密林之间隐现。 见愁一下皱紧了眉头。 小貂依旧坐在她肩膀上,兴奋不已,口水真欲直下三千尺。 可是,见愁对方才骨玉之上悬浮着的那一团阴影有不小的顾忌。 在刚刚进入这一口巨锅范围的时候,曾出现绿叶老祖当年煮食帝江的幻象,见愁清楚地记得,十道魂魄冒出来,一起被打散,其中还有一道落回了帝江的身上。 见愁清楚地记得,方才帝江骨玉上那一团幽光,与当年的模样很像。 难道…… 这么多年过去,帝江的一魂或者是一魄,依旧没有散去,还附身在帝江骨玉上面? 如果真是这样,要得到帝江骨玉就麻烦了。 别看之前被骨玉一翅膀扇飞的是顾青眉,说不准下一个就是她。 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要对抗当年的帝江,即便只是一缕残魂,也无疑是痴人说梦。 见愁之所以敢追,只是因为鬼斧。 石盘上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发生。 见愁想,兴许自己要赌一把了。 一路踩着鬼斧,飞驰而去,很快就直接到了林木茂密的区域,顿时便见古木参天,树木葱茏,简直像是到了一片巨大的森林之中。 那帝江骨玉紧贴着地面跑动,灵活无比。 半空之中飞动的见愁,已经将速度提到了最快,却需要时不时地避让迎面而来的树木,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为反应不及将自己拍在老树的树干上。 有好几次,她都是在距离树枝树干仅有毫厘的刹那,擦这边儿过去。 兴奋的小貂,都被她这种玩儿命一样的速度给吓住,两只爪子拽住见愁的衣襟,一个劲儿地“嗷嗷”直叫。 只三五息之间,见愁早已经看不见背后那□□的岩石和巨大的银勺了。 此刻,她目光专注,只能看见那逃窜的帝江骨玉。 帝江骨玉又是一个转弯过去,像是极力要将见愁甩掉一样,在它正前方,正好是一个小小的土坡,土坡前面正好是一个小小的洞穴,有些像是老鼠留下的。 帝江骨玉毫不犹豫就要往里面钻。 一瞬间,见愁险些乐得从天上掉下去。 这骨玉,真是丢帝江的脸! 曾经呼风唤雨凌立于万寿之巅、令万禽俯首的帝江,虽然只是一块骨头,却也沦落不到钻老鼠洞的地步吧? 而且…… 有那么大的实力,何必还要跑? 见愁有些不明白,只是在看见帝江骨玉逃窜的一瞬间,她已经有了些隐约的猜测,眼看着骨玉竟然连老鼠洞都要钻了,立时眼前一亮。 呼! 她直接化作一道闪电,从密林之间穿过! 眼看着骨玉已经到了老鼠洞前面,见愁一把将鬼斧抓在了手中,同时脚下一个用力,立刻有光滑璀璨的斗盘在她膝盖上亮起! 翻天印! 同膝盖! 狠狠一撞! 半空之中,一条虚影陡然从她腿部脱飞出去,目标却不是那帝江骨玉,而是帝江骨玉前面的小土坡。 轰! 只听得一声泥土崩裂的巨响,帝江骨玉身前不远处的小土坡,立刻被见愁这一腿抽得四散飞去! 乱溅的泥土一下砸到了帝江骨玉的身上,骨玉两条腿细细小小,脚板也小,一下就被这一堆泥土砸得一下倒在地上。 泥土覆盖了白白的骨头“身子”,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不断蹦跶。 那模样,简直像是一只乌龟倒翻在地,又像是一个人被倒栽葱一样埋在地里。 一瞬间,见愁愣了一下。 “……” 小貂也是愣了一下,接着立刻“嗷呜呜呜”地欢呼起来。 它直接两条后腿一个用力,就从半空之中跳了下去,直直奔向了那被困在泥土之中的骨玉。 然而,帝江骨玉毕竟是帝江骨玉。 在小貂急速朝着这边奔来的时候,它仿佛感觉到了危险,两只不断乱蹬的脚更加迅速了起来,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无奈它没有多生出两只手来,只有两只脚,整个骨头倒栽葱一样被掩埋在土里,那叫一个凄凄惨惨。 眼看着就要被过来的小貂捉补,帝江骨玉浑身立刻发出了淡淡的白光,一团幽光立刻破土而出! 一股莫名的气息,忽然从这深深的林间冒出。 见愁心里一惊,直接冲上前来,左手一抓,就要将小貂唤回,同时右手立刻抡出去一斧头! 同时,方才从幽光之中伸出来的那巨大翅膀,终于再次出现! 见愁霎时间如临大敌! 然而…… 在看见那翅膀的时候,见愁愣了一下—— 变小了? 方才十几丈长的翅膀,这一瞬间,竟然只剩下三丈长。 尽管三丈看上去也很可怕,但是对比之前那震天撼地的气势,差距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劈空斧的斧影已经狠狠地撞了出去! 万鬼图纹在斧头上不断地亮起,隐约之间仿佛有鲜血不断地流转在鬼斧之上,就连已经劈出去的斧影上头,也有无数只恶鬼的虚影冒出来。 它们在不断消失又不断出现的斧影上挣扎着,在感觉到那一只翅膀的气息的时候,个个都红了眼! 呜呜呜…… 空气之中一片鬼哭! 恶鬼们带着一种贪婪的眼神,灼热地注视着漂浮在骨玉上方的那一团幽光,有的甚至极其恶心地流下了口水…… 鬼斧曾斩万鬼,自然而然地拥有一股煞气。 如今冒出来的这些恶鬼,都是曾经被这一斧头斩杀过的恶鬼,估计都有一缕惊魂在这斧身之上,凶性不减。 也不知到底是它们看到那一团虚影之后,受到了什么吸引,竟然个个如狼似虎。 电光石火之间,见愁只觉得耳边仿佛有一声巨大的相撞声。 可事实上,什么也没有。 鬼斧的虚影,与帝江翅膀的虚影碰撞,像是两团影子撞在了一起,一下就消弭了个干净! 只有轰然的灵气波动,将整个林间无数的树木震动,狂风吹过,枝叶残败! 还被埋在泥里的帝江骨玉,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样,两只小腿蹬了蹬,像是有几分虚弱。 那一团浮在上面的幽光,见一击不得手,见愁提着鬼斧的身影也越来越近,立刻慌乱了起来,竟然开始原地转圈,像是要找什么地方躲藏起来一般。 小貂这会儿已经扑到了骨玉的面前,毫不犹豫就要张口一咬。 那一团幽光立刻幻化出一个小型的四翼六足的兽形来,将四只翅膀全数张开,露出一个攻击的架势来,同时从它口袋一样的身体里发出了怒吼的声音。 “吼啊——” “吱——” 小貂的爪子在地上擦出了一道磨痕,险险将自己的身子稳住,只被这一道狂吼带出的风声,吹得头上的毛都乱了。 它龇牙,忌惮地注视着那一团幽光。 帝江没有眼耳口鼻,只有那口袋一样的身体,眼下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团光,可也有极其骇人的威势。 眼见得将小貂唬住,它的一只翅膀立刻举了起来,迎风就涨,不断变大! 然而,就在这翅膀涨到刚刚三尺长的时候,便有一只巨大的斧头当头砸下! 轰! 可怜帝江翅膀还没举出来,竟然就直接被这一斧头砸了下去! 尽管只是一团幽光,可这斧头上却有一种令自己畏惧的气息锁定了它,让它四翼六足都一起发软。 到底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帝江如今只剩下了一道残缺的魂魄还缩在这里,这斩杀过万鬼的鬼斧,对所有魂魄类的东西,都有一种克制之效,尽管它是帝江,可这么多年的削弱下来,早没有了当年的风光! 正所谓是“趁你病,要你命”,见愁在方才这一缕帝江残魂出翅膀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对方的实力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可怖。 仔细思考一下,这鬼东西竟然还挺有心机。 刚才一翅膀扇开顾青眉的时候,那叫一个可怕,那叫一个壮观,简直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 若非见愁也是对这帝江骨玉志在必得,怎么也不想这东西落入昆吾的手中,为谢不臣的进阶铺平道路,只怕也没那个胆气追上来。 一旦没有人追上来,帝江的计谋便算是得逞了,可以成功逃过一劫。 可是它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见愁! 小骨头实在是太蠢了,竟然被这女人砸倒在了泥土里,怎么也翻不起身来! 由此一来,逼得帝江残魂不得不二次出“翅”,这一出就彻底露了馅儿。 只在那一瞬间,见愁便什么都知道了。 第一,帝江残魂需要依附于这一块骨头行动,或者二者根本就是一体的,不能单独自己逃跑,不然在刚才的危急情况之下,残魂早就抛下骨玉自己跑路了,没道理再出手; 第二,帝江残魂的实力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可怕,一定因为种种原因被虚弱,更何况帝江虽强,留在这里都不过是一缕残魂,又能强到哪里去?之前扇飞顾青眉的那一下,不过是虚张声势; 第三,鬼斧上留下的恶鬼影子,在看见残魂的一瞬间,竟然生出了对帝江这种神物、凶物的觊觎之心,半点没有尊敬,也就是说,在鬼魂们的世界之中,帝江残魂绝对在食物链的底层! 而且,鬼斧对帝江残魂有克制之效,果然不假!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这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堂堂帝江,混到如今这个地步,也实在是令人唏嘘,同情和怜悯啊,见愁都忍不住要掬一把辛酸泪了。 当然,在同情帝江残魂的同时,见愁毫不犹豫,一斧头劈出!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可怜帝江落平阳,今日竟被一修士欺辱,顿时怒从心头起。 只是鬼斧上散发的气息,又简直令它残魂为之颤抖,根本不敢有丝毫的靠近。 一只翅膀在接触到鬼斧斧头表面的瞬间,便直接腾起了一阵烟雾! “滋!” 仿佛是新鲜的鸡翅被扔到了烫红的铁板上,顿时有一阵烧灼的声音。 帝江怪叫了一声,毫不犹豫立刻收回了翅膀,身子一缩,原本幻化出来的帝江形象,立刻重新变成了一团幽光,直接朝着还在地面上的小骨头一投! “滋溜”一声就直接消失在了帝江骨玉的身体之中! 那一瞬间,帝江骨玉挣扎的两条腿儿停了一下,然后,仿佛感觉到更大的危险即将来临,立刻开始用更猛烈的力气挣扎! 这一幕…… 简直惨得见愁不想看了。 她提着鬼斧,看着传说之中无比珍贵的帝江骨玉被埋在土里,怎么也不能够将自己给□□,简直可怜至极。 小貂凑上去看了看,嗅了嗅,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接着竟然直接一只爪子指着骨玉,一只爪子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发出极其近似于人的“哈哈”大笑之声。 这声音在山林之中回荡,惹得被埋在土里的帝江骨玉一阵恼羞。 两只脚抗议一样不断地蹬着,可就是出不来! 出! 不! 来! “叽叽叽叽……” 小貂的笑声又变了,它直接上前去,一只爪子一提,就拎着帝江骨玉的一条腿把它从地里拽了出来。 同时,一片灿烂的星光,忽然从后面铺了过来。 小貂诧异地回过头一看,竟然是见愁脚下延展开的斗盘。 她保持着斗盘唤出的状态,走了过来,只是害怕这帝江骨玉再逃跑。 被小貂一只小爪子拎着,帝江骨玉不断地挣扎着,在爪子下面晃动着,简直可怜极了。 小貂使劲儿地晃了晃,骨玉上面的泥土顿时都被晃了下去。 莹润如玉的颜色,立刻透了出来。 整个帝江骨玉看上去简直赏心悦目,这才是一块好骨头嘛! 小貂一看之下,简直口水直流,毫不犹豫直接一舔! 哧溜! 肉肉的舌头,带着黏黏的口水,从那挣扎着的帝江骨玉身上一舔而过! 那一瞬间,帝江骨玉不动了,不挣扎了。 下一刻,一声婴儿啼哭一样的声音,霎时间从帝江骨玉身上发出,响彻山林—— “呜哇……” 撕心裂肺! 小貂被这哭声吓了一大跳,直接一爪子就把骨头扔飞了出去! 嗷呜,这是什么怪物! 还好见愁眼疾手快,直接一把将骨玉抓住,握在了手中,触手莹润,感觉极好,只是那吊在骨头下面的一双小脚,看得见愁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 这骨头真的是成精了吧? 不就是被舔了一下吗? 有什么好哭的! 见愁顿时头大如斗,一时也不知将这东西怎么办,难道要…… 哄哄? 她还没思考出个结果来,悬浮在她身边不远处的石盘里,顿时传来了一声闷响! “砰。” 是有人倒了下去。 孟西洲的声音,随后从石盘之中传出:“奶奶的……小师父,你别是死了吧?啊啊啊啊啊疼死老子了……” 巨大的石坑之外,那一座阵法积累的灵气,已经到达了一个可怖的程度。 肉眼可见的暴风就环绕在阵法外面! 瘦削的了空已经满脸是血,再次被那可怖的压力砸到了地面上! 危在旦夕! 第069章英雄本色 石坑之外,平原与河流,交错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此刻,无数肉眼可见的灵气流,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朝着山边飞奔。 山下不远处,原本小小的一座阵法,竟然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地旋转着。伴随着旋转,无数的灵力被阵法吸收进去,同时引动地缚之阵之中的地力,压在了阵法之中。 万物都在阵中匍匐,无有敢直身而立者。 而敢于直身而立者,往往无有与地缚相抗之力。 孟西洲与了空也不例外。 此前好不容易凭借着那一声“狮子吼”站起来的了空,再次难以承受这般恐怖的压力,一下扑到了地上。尘土满地,一下在他视野之中扩大,充斥了起来。 砰。 人落地,却再未弹起。 一个人形的深坑印在了地面之上,了空能听见孟西洲的嘶吼,却无法回应对方,鲜血已经染红了僧袍,甚至了空已经能听到自己头骨骨骼被压迫时候的轻响。 咔嚓咔嚓。 像是要断裂。 他深深地,将一张脸埋入土中。 不管是他,还是孟西洲,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阵仗。 天下阵法虽大,这般高明、这般可怖、这般刻毒的,却还是头一次见。 可以不断扩大的阵法,若投放到十九洲,将是一场巨大的灾祸。 了空不是什么对十九洲了如指掌之人,甚至可称得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即便如此,他脑海之中竟然也冒出了一个无端的念头:“昆吾之强,超乎想象。能研究出这般阵法的,又该是何等人物?一个筑基期的顾青眉便能掌握这样的巨力,昆吾其他人,又该如何?” 这是一种对于大势力的恐惧。 了空不过初初修行,六根暂未清净,此刻危急之下冒出的这些念头,却偏偏极有道理。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咔嚓咔嚓…… 骨裂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鲜血,已经将前面的地面给染红。 另一头的孟西洲也没好到哪里去。 男子汉岂是那样好当的? 此刻要站起来,简直像是要撑着一座小山一样,他的两只肩膀已经完全垮了下来,呈现出一个扭曲的角度,显然已经全然断裂。 两只眼睛满布着血丝,牙关紧咬,颧骨突出,整个人看上去早没了先前的浑厚之气,只有一种人到绝路的狰狞。 痛。 超乎人忍耐力的痛。 石盘之上,那一位绿光前辈与对方争夺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他们也完全不关心了。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的命就悬在半空之中,随时会落地。 见愁这边,一听这声音,这才想起两个人的处境来。 那阵法的歹毒之处,见愁也不是没有体会。 在阵法初初覆盖而下的时候,她也在其中,拼着骨肉碎裂的危险,才直接从阵法之中脱出。 即便如此,她半边身子也全被鲜血染红。 在与顾青眉争夺骨玉之前,见愁曾随手破去一块阵脚,让整个阵法的威力减弱,聚集灵气的能力减弱,可整座阵法已经在运转之中。 阵法之中的孟西洲与了空,一时之间的压力应该可以减轻,多支持一会儿。 可只要等到阵法继续运转,地缚的压力会越来越强,他们迟早会支撑不住。 此刻…… 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了。 “呜哇哇哇哇……” 手里捏着的帝江骨玉还在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见愁真是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小貂在初时被吓住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蹲在地上,一副不屑的模样。 舔你又怎么了?真是,看你好吃才舔你好么! 没办法跟小貂讲道理,也没办法跟帝江骨玉讲道理。 见愁只通晓一些很简单的封印之法,如今帝江骨玉的情况,显然不能以寻常而论,见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她下意识就要直接将帝江骨玉收入乾坤袋中,只是在施展的时候却发现,乾坤袋竟然拒绝收纳帝江骨玉。 这一瞬间,见愁彻底愣住了。 乾坤袋什么都能收纳,除却品级太高的东西,以及…… 活物。 鬼魂不算是活物。 也就是说,藏身于帝江骨玉之中的帝江残魂,并不能导致乾坤袋做出“不接纳”这样的选择。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 帝江骨玉上,还有一个活物。 ——成精了。 这一瞬间,见愁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边还有两个人,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吧? 可是帝江骨玉也还没处理好,甚至还在不断大哭,要怎么办? “呜哇哇哇……” 小小的身体里,竟然爆发出巨大的声音来。 整片山林都沉浸在这样的哭声之中,帝江骨玉耷拉着两条腿,哭得震天撼地。 小貂忍无可忍,嘴巴一张,便有一声大吼:“嗷吼——” 伴随着这一声巨吼,狂风吹卷而来,树木乱颤,树叶乱飞。 巨大的吼声,一下就盖过了帝江骨玉的哭声。 “哇呜呜呜呜——” 哭声骤停。 帝江骨玉仿佛感觉到了这吼声之中隐含的威胁,在见愁的掌心之中一颤,竟然害怕地将两条腿缩了起来,贴在白白的身体下面。 小貂在下面踱了几步,简直像是森林之中王者,接着指了指见愁,指了指帝江骨玉,最后指了指自己,而后竟然猛地一跳,一下从地面上跳起来,跃到了见愁的手边,直接把帝江骨玉衔了下来! 见愁目瞪口呆。 帝江骨玉两腿一颤,立刻就发出了一声呜咽。 然而,在它呜咽声出的同时,小貂就毫不留情地一声狂吼:“嗷吼!” “……” 帝江骨玉立刻再次一颤,没了声音。 “呜……” 轻微又委屈的声音,从他白白的身体里传了出来,竟然是在也不敢乱动一下,乱叫一声了。 这一幕,真是叫见愁明白了什么叫做欺软怕硬。 很明显,在这两只小东西的面前,小貂便是那一只仗势欺人的恶霸,而帝江骨玉明显便是被欺负的那个。 仿佛已经被小貂的“淫威”慑服,帝江骨玉再不敢乱动上一动。 见愁思索了一下,这骨玉之中藏有帝江残魂,万万不敢大意。她技艺虽拙劣,却也小心又仔细地在骨玉上画了一枚镇压和示警的印符,这才一咬牙,直接把小貂往自己肩上一放,御斧朝着石坑外飞出! 这杀红小界之中没有日月,却也见得晴天朗朗,白云悠悠。 从石坑边缘一冲而出的时候,但见天际浮云一片又一片,整个绿色的大地像是一块又一块的棉花一样柔软,无数的河流,如同人体经脉一样交错在大地上,形成流淌着的血脉。 风吹动了见愁的头发,脊背挺直,自有一种坚毅之气,可柔滑的秀发,又增添了那么一分的婉约。 鬼斧在脚下飞动,见愁的身形,一闪便已经朝着远处那恐怖的灵气漩涡靠近。 高高的漩涡,仿佛接天一般,骇人无比。 天和地的光芒,在这里仿佛都被吸引了进去。 被困在其中的,乃是孟西洲与了空,石盘之中已经只有一片咬牙坚持的声音。 平心而论,这两人,见愁虽从未与之交谈,可相比起印象糟糕的顾青眉而言,已经是好到不能再好。 若叫她袖手旁观,眼看着这两人被压死在阵中,只怕良心难安。 更何况,但凡是顾青眉想要得到的,自己都要抢走,因为这是谢不臣想要得到的,现在骨玉已经在自己的手中了;而了空与孟西洲,却是顾青眉想要杀、并且以昆吾来威胁的人,见愁一向不待见昆吾,切也不待见顾青眉,如何能视若无睹? 所以,见愁停下来,直视着眼前这一座漩涡。 何等壮阔的场面? 何等滔滔的气焰? 何等高明的手段? 何等刻毒的心肠? 见愁心里,隐约有什么开始朝着外面蔓延,只在一刹那之间,便充塞满她整个心田。 似汹涌的河流,终于漫上了堤岸,又似狂猛的浪涛,终于拍倒了礁石。 于是,一时之间,怒波满湖,怒浪满海! 与昆吾作对? 又如何?! 正因为你是昆吾,我才与你作对! 平生不与人为难,昆吾除外! 那一瞬间,胸臆之中陡生出一股冲天的豪气来。 见愁手一伸,直接持斧,狂风吹卷她长发,如墨飘洒,映照在这一碧倾城的原野上,有一股墨笔绘开的潇洒! 阵法而已! 用阵盘布置的阵法,最脆弱的便是阵基。 只要给自己时间,没有什么不能破解! 她毫不犹豫俯冲而下! 轰! 落下的刹那,便是一斧劈出! 一重斧影直接落地,霎时间碎土乱崩,乱石飞溅! 噗。 一枚深陷入地底的灵石,被见愁一斧头砸碎! 嗡。 整个阵法,立刻光芒乱颤,原本巨大的漩涡,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一道灵光,因为阵法不稳,立刻从这巨大的漩涡边缘脱飞了出去,被这一枚灵石控制着的阵法角落,也立刻崩陷,阵法外面的漩涡,一下就小了一些。 被破坏掉一处阵基不算什么,破坏掉两处,问题就开始大了起来。 困在阵中已久的孟西洲与了空,这时候已经不指望还能活着出来了。 太倒霉了,太倒霉了! 谁能想到忽然开启的杀红小界之中竟然还会有昆吾的修士呢? 谁能想到这昆吾来的修士下手竟然还如此狠辣呢? 眼看着这一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孟西洲简直觉得冤枉:“老子还没活够,老子还没修炼成金丹,老子还没参加左三千小会!老子还没扬名立万!老子——” “不想死!” “噗!” 一口血喷了出来。 孟西洲早已经不知道骂了顾青眉乃至于昆吾一派多少回,嘴皮子都要说烂了。 然而…… 阵法的压力是如此强大,他再次被压进了地下。 “砰!”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身处于阵法之中的孟西洲,立刻感觉到了阵法的震颤。 这种…… 熟悉的震颤! 那一瞬间,孟西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朝着石盘看去! 同时,了空亦是同样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看向石盘! 石盘上,顾青眉那一道红光已经停在那边许久了,动也没动一下。 而那一道绿光,竟然从前面折返回来,在他们所在的这一座阵法周围停了下来! 刚才那动静,是前辈搞出来的! 孟西洲顿时大叫了一声:“前辈救我们!” 石盘那头,没有声音。 回应他的,只有见愁利落的行动,只有一下又一下的爆裂声,只有那一道飞快地停下又行进的绿光! “砰!” 一斧头劈出,必定有一道光芒乱颤! 其后绿光再闪,已经出现在了阵法另一个角落! 纯黑色的斧影,霎时间闪现,再狠狠劈落! “轰!” 又是一声巨响! 一枚灵石应声而碎! “砰!” “砰!” “砰!” …… 每一次停下,必定伴随着一声爆响! 见愁的动作,既快且狠,每一斧头出去,必定是拼尽全力! 她的身影,迅疾地移动在这一个圆之中! 半空之中被阵法凝聚出的那一道灵力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不断地缩小,不断地缩小,一阵阵电蛇,仿佛被触怒一样,疯狂地在阵法表面攒射! “好棒!前辈厉害!” 原本只能趴在地上的孟西洲,现在竟然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他手撑着自己那一根长棍法器,眼睛发亮地追随着石盘之上的那一道绿光,同时听着耳边的砰砰之声,只觉得热血沸腾,好像冲出去,像是前辈那样,一棍子一棍子,将这阵法敲个稀巴烂! 爽! 真他娘的爽! 前辈真爷们儿! 了空虽不像是孟西洲那样夸张,可如今压力骤减之后,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眼见着阵法上空的漩涡一点一点消失,他顿生一种心有余悸之感,双手一合十,叹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屁!明明是前辈保佑!还信个什么佛!赶紧改信啊!” 孟西洲听见了了空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他,可说话却是半点也不客气。 了空忙道了一声“罪过”,之后便开始念叨“好人一生平安”。 在听见这一句话的刹那,见愁真想一斧头给他栽下去—— 不用你念,我也会一生平安的! 见愁心里长叹了一声。 整个脚下的地面已经坑坑洼洼,反正看不见孟西洲与了空的身影,攻击也不会落到他么的身上,但是她通过自己的力量造成的对一碧倾城的改变,却能传递到他们那边。 所以,见愁出手,毫无顾忌! 用大的力量! 最用力的斧头! “轰!” 最后一声炸响! 第八十一枚灵石,终于被见愁一斧头从泥土山石之中崩出! 噗嗤! 一声锐响,灵石立刻碎裂成了一片烟尘。 然而,就在最后一枚灵石炸裂的瞬间—— “噼啪!” 天际之中划过一道震撼的雷声! 之前一直在阵法表面闪烁的电蛇,竟然像是疯了一样,扭成了一股,地面上某个位置,更是一道电光激射而出,与这无数的电蛇纠结到一起,仿佛要将见愁吞没! 轰隆。 雷声滚滚。 这一道闪电,霎时间便汇聚在了一起,朝着的破坏这一座阵法的见愁,当头劈来! “前辈!” 孟西洲的惊呼声,从石盘之中传出。 然而,见愁听不见! 一切一切的声音,都被滚滚的雷声淹没;一切一切的光亮,都被炽烈的闪电掩埋! 见愁的耳边,除了雷声之外,再无任何声音;见愁的眼前,除了电光之外,再无任何光亮! 整个世界之中,其余的一切东西,都消失无踪。 唯有—— 这震天裂地的一道闪电! 虚空之中的某处,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的叶翩翩自语了一声:“帝江骨玉总算是有归属了……这一关,也算是结束了。” 是时候,起来送所有人出去了。 然而,就是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划破整个杀红小界的雷声,一下钻入了她的耳中! “什么!” 叶翩翩脸色骤变。 能入杀红小界之人,修为绝不可能超过金丹期,怎么可能还会有攻击力如此恐怖的雷电出现在界中? 眼神一冷,叶翩翩身影一闪,已经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石坑之旁。 天际,那一道闪电,已经吞没了一切! 见愁瘦削的身影,也被这一道闪电的强光埋入其中…… 没有人能看到见愁。 孟西洲看不到,了空看不到,他们能看到的只有那一道朝着旁边而去的闪电,唯一能昭示见愁存在的,只有石盘之上那一道绿光! 叶翩翩也看不到,因为,此刻见愁的身影,已经完全被吞没到了那一道通天彻地的电光之中。 原本只是一颗普通的雷灵石,只是杀红小界之中灵气充足,乃是实打实的洞天福地,所以整座阵法已经积累到了数量可怖的灵气。 于是,原本普通的雷灵石发出的垂死一击,竟然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 设计精巧的阵法,也是这雷灵石能逞一时凶威的原因所在…… 漫天的电光,满眼都是明亮。 见愁的眼底,没有了河流与山川,没有了晴空与白云,没有了石盘,也没有了要救的人,只有……这一道闪电,这一声滚雷! 轰! 如雪一般的电光坠落,雷声贯耳! 见愁只觉得自己脑海之中轰然的一声,一下炸响! 巨大得如同一道光柱的电光,从天而降,一下炸到了她的身上,“噼啪噼啪”一阵电蛇乱窜! 原本坚硬如玉的骨骼,在如此凶悍的雷电之中,也不禁为之炸裂! 咔咔咔! 一道又一道骨缝,出现在见愁的骨头上。 她听不见小貂的惊叫声,也听不见帝江骨玉的哭声,更听不见雷声,她能听见的,只有从自己身体深处发出的声音! 细小的骨骼碎裂之声,生长之声,拼接之声! 电光噼啪的响动声,电光之中蕴藏着的灵气,在自己身体血肉之中炸开的声音,她贪婪的血肉不断吸取灵气的声音…… 如同干枯的河流,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的滋养! 又阵法凝聚,又经电光提纯的灵力,是何等的精粹? 在它强行进入见愁身体的一刹那,便占据了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只可惜,见愁的身体并非那么脆弱,她竟然硬生生凭借着坚硬的*和强悍的恢复能力,承受住了电光每息成千上万次的破坏! 破坏! 修复! 破坏! 修复! …… 这样的过程,不断重复。 一道又一道蓝色的电光,在她骨骼之间游走,已经开始渐渐变弱。 这时候,电光的力量,已经不能破坏她身体一分,本来的无主之物,更无门而出。 那一刻的见愁,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她竟然,将全身的窍穴都封闭! 所有可以让电光逃脱的路径,都被封死! 所有的电光,只能在她身体之中横冲直撞! 这是一个,来了就走不了的地方。 “噗噗噗……” 一阵阵的血雾,从见愁的身体之中炸开,漫散到了半空之中。 远处注视着这一幕的叶翩翩,眼底忽然异彩闪烁。 借雷电炼体…… 太狠! 太霸道! 这女修,倒有一点枭雄的风范。 然而,这一切偏偏是为了救人…… 阵法之中的孟西洲沉默了。 阵法之中的了空沉默了。 没有人说话。 耳边只有从石盘之中传出的爆响,那种电蛇攒动的声音,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那一位出来救他们的前辈,此刻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然而,他没有任何声音。 一时之间,孟西洲也不知自己胸臆之中到底是什么在涌动,他想要仰天长号一声,可张口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的力气。 他竟不敢。 眼眶热热地。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他鼓动的胸腔之中喷薄而出,充斥了他整个身体。 不过素不相识,萍水相逢,更不知他是何身份! 即便如此,也能出手相救! 孟西洲怔怔地注视着虚空之中的那一处,已然无言。 了空所有的呢喃声,也都一下消失。 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一团渐渐消失的电光。 这一团电光,渐渐被见愁吞没了。 极大的痛苦之后,是一种复苏的畅快。 电蛇洗过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她浑身都被鲜血浸透,可这一切过后,所有电蛇带来的力量,都被她疲惫的筋骨和血肉吸收。 一点,一点。 一点,一点。 “刷!” 巨大的斗盘,无法控制地出现在了见愁的脚下,飞速地旋转了起来! 一寸,两寸,三寸…… 一尺,两尺,三尺…… 见愁的斗盘,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问心之下,都是力量的积累,只要有足够强大的身体和经脉,一切都不是问题! 境界,在以一种可见的速度提升! 远处观望之中的叶翩翩,已经满脸都是震惊! 这种修炼方式…… 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地将力量凝聚在自己的双眼之中,那一双乌黑的眼珠,立刻变成了绿翡翠一样的颜色。 这一次,她重新看向了见愁。 “……魂魄残缺……” 怎么会这样? 叶翩翩完全没想到,眉头皱了起来,不久之后又松开:兴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吸收力量。只是,在这样以魂魄换来的天赋到顶之后,迎接她的又是什么呢? 叶翩翩不清楚。 见愁也不清楚。 她不愿意去想,也懒得去关注。 此刻,一种空前强大的力量,已经将她填满。 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精粹到令人想要尖叫的力量。 太多,太多…… 毕竟是一座庞大的阵法凝聚了太久的力量,见愁已经觉得自己身体血肉之中出现一种胀痛的感觉,已经到了极限了,只是身体之中还有这么多的力量…… 见愁一下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夺目的神光,从她眼底迸射而出! 手中,还有斧! 心中,还有斧! 救个人而已,都要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今日,帝江骨玉已在手中! 今日,她还要救出这被昆吾所困之人! 往昔,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如今她有通天机缘,即便只到问心,也要一往无前! 谢不臣又如何? 不该他的,他得不到! 该他得到的,自己也要一件件抢过来! 境界在爬升,筑基后期! 那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刻,她心中的一切。 她与人为善,却绝不与谢不臣为善! 鬼斧,举起! 浩然之力,霎时间从她手臂之中涌出! 原本困在见愁身体之中的无数灵力,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朝着外面宣泄而出! 轰! 像是洪水决堤,像是天河倒卷! 鬼斧之上,一道又一道的幽光,像是被鲜血点染,彻底亮了起来。 漆黑的斧身,锈迹尽洗而去! 无数恶鬼从鬼斧上浮现出来,万鬼哭号! 鬼斧之上,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血色的图纹,在发亮,在颤抖—— 多少年没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了? 它也在兴奋! 呼! 巨大的风声! 刷! 巨大的斧影! 手起斧落! 在一斧头挥出的瞬间,见愁感觉自己身体里多余的灵力都咆哮着,朝着斧头之中汹涌而去! 虚影如同实影,遮天蔽日! 轰! 落下! “啪!” 最后一枚雷灵石,终于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压力,轰然破碎! 斧影重重落地! 整片柔软的地面,竟然没有半点泥土溅出,也没有半块碎石飞起。 只有…… 一个巨大的斧头形状的塌陷,缓缓出现。 一碧倾城的地面,竟然仿佛只有薄薄的一层,一下被见愁这一斧头砍穿了。 叶翩翩头一次瞪圆了眼睛。 好半晌,她才瞪着那明显被打穿了的地面苦笑了一声,道:“一碧倾城一关已了,诸位都是有机缘之人,还请离开吧。” 素手一挥,悬浮在虚空之中的杀盘与红盘,同时朝着各个方向古飞出,光芒大放,凝聚出一个个巨大的漩涡! 孟西洲此刻就站在那巨大的塌陷旁边,整个人都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这一斧头…… 难道是劈到了地心? 他忍不住倾身过去一看,却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 巨大的塌陷之下,竟然是一片流水…… 这一刻,四周的景物骤变。 长满了植被的地面消失了,变成了一种通透的绿色;交错纵横的河流消失了,变成了无数分布在这一片绿色上的脉络。 他们此刻,没有站在任何一片大地上,只是站在一片大得接天的翠色莲叶上! 从来没有江河,他们只是在叶脉之中漂流;从来没有原野,他们只是在叶片之上奔行。 此刻那一块巨大的斧头形状的塌陷,不过是见愁一斧头将叶片砍出了一个孔洞。 一切的一切,终于无法遮掩,露出了真实的形状。 叶片上,地缚阵残留的最后一分力量,也随着雷灵石的破碎,而消散不见。 孟西洲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这么轻过。 他的目光从周围的一切上扫过,难掩震惊…… 最后,这目光落到了前面的虚空之中。 那里,应该是前辈所在的地方,只是他看不到任何一片影子。 可这并不妨碍,孟西洲畅想那一道身影的英武不凡! 也许,是一个苍颜白发的老者,却拥有一身古铜色的肌肉;也许,是一个身着玄袍的狂放男人,有一双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眸…… 一把斧头,英雄盖世! 好男儿,该当如此! 隔着那巨大的斧头形状的塌陷,见愁同样看不到任何人,她抬头,只能看见身形妖娆的叶翩翩,对方也看着她。 胸腔之中鼓荡着的那一口气,渐渐地平息下去。 见愁身体之中的力量,依旧精粹,她抬手将斧头朝肩膀上一扛,照旧大得夸张,可终于就不过陪衬。杀盘形成的巨大漩涡就在前方,告别的时候也到了。 见愁看了这无边的一碧倾城一眼,总算是明白了意思。 一碧倾城,不过就是一片叶子罢了。 他们一切的争斗,都在这一片绿叶上。 一叶障目,一叶倾城。 见愁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笑容来,眼神平静,直接转过身,朝着那巨大的漩涡而去。 背后,一声大喊传来:“前辈,你还收徒吗?!” 见愁一听,笑意加深,虽然知道没人能看到,却也还是摇了摇头。 小貂抱着帝江骨玉,蹲在她肩膀上,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顿时发出一阵“叽叽叽叽”的嘲笑声,大笑了起来! 巨大的漩涡,有巨大的光芒,见愁面朝漩涡而去。 身影逆光,边缘好似被镀上一层亮边。 天地何其大,偏我独行,一人一斧一貂,任逍遥。 她一步踏入漩涡之中,终于消失不见。 崖山,弟子归来矣。 第070章鹏之影 巨大的漩涡,在人影没入之后,倏忽缩小,最后还原成了那一只中心处雕刻着绿叶的石盘,一闪便消失在了杀红小界之中。 凌立于半空之中的叶翩翩,过了好久才收回目光来。 自老祖飞升之后,多少年没在十九洲看见过这般对人胃口的女修了? 外面的世界,还很精彩啊。 她微微一笑。 然而,她毕生的使命,也不过是守护此地罢了。 回首,石坑之中还埋着顾青眉。 叶翩翩手一挥,便有一道风吹过去,将她送入了扩大的漩涡。 下面站着的那两个人,还在望着那女修消失的方向。 巨大的翠色叶片,一眼望不到头。 原本阴霾的天空,已然放晴,虽然没有日月,却有朗朗的蓝天和白云。 风吹过来。 孟西洲只觉心中怅然若失:“前辈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日有缘,定能再见。” 了空是个修行佛法之人,对这些聚散离合,倒是看得很浅,他虽看不见孟西洲,却也能感觉到孟西洲心中的情绪。 杀红小界一行,堪称是劫后余生。 了空心中,亦是别有一番感悟。 他本是一番好意安慰,没料想,孟西洲听了,回头就朝着石盘那头咕哝了一句:“你懂什么,这是英雄,英雄你懂不懂!我的盖世英雄啊……“ “……” 一时间,了空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眼见着前面的漩涡越来越小,他忙打了个稽首:“孟施主,你我二人亦当道别了。” “唉,但愿山水有相逢。” 也不知道这话说的是了空,还是那一位神秘的前辈,孟西洲也朝着石盘那边拱手,算是为礼。 两人分头,分别投入了那巨大的漩涡之中。 深红色的光芒,一下将他们的影子吞没。 杀红小界之中,再次安静的一片。 天上的云,不再流动,地上也没有了河流与山脉。 站在原处的叶翩翩,遥遥地朝着地上一招手,于是那广阔如大地的叶片,一下朝上飞起,越飞越高,越飞越小,化作了一片晶莹的莲叶,被叶翩翩拿在手中。 广阔的叶片离开之后,被藏在地面之下的景色,终于露出。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水,荡漾生波,一片又一片莲叶,与叶翩翩手中的莲叶一个模样。 这,正是见愁等人才入第三关时候看见的那一片莲湖。 呵…… 不知,下一次进入杀红小界的,又会是何等有趣的人呢? 叶翩翩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个转身,墨绿色的长发飘飞,便化作了一道绿色的烟云,消散得无影无踪。 …… 西海。 “真是赔死我了……” 蹲在礁石上,钱缺一下又一下地打着算盘,木然着一张脸。 在杀红小界之中那么多天,没怎么修炼不说,生意也没做,更流失了不少的大客户,还在小界之中损失了那么多的东西。 就这,足足能郁闷死个人。 只要一想到那些灵石,钱缺就恨得咬牙。 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金算盘,钱缺一声又一声地数着:“一百,两百,两百四十二……” “师妹,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海面上,远远有几道流光划来。 钱缺手一停,抬眼一看,顿时眼睛冒光:“生意来了!” 他立刻将算盘一收,便要起身。 这一刻,远处的几个人也都近了,钱缺定睛一看,立刻皱眉:“昆吾的弟子?” 往日,一说到昆吾,钱缺会想起修为高绝的横虚道人,想起昆吾无数的修士,想起近日来,昆吾那厉害的天才谢不臣…… 可现在,他脑海里浮现的,只有顾青眉那尖刻的声音! 昆吾? 钱缺一双小眼睛闪烁了起来,摸了摸下巴,便嘿嘿笑了起来。 杀红小界是你昆吾坑我,到了这西海之上么…… 吃了钱某多少,钱某就让你们十倍吐出来! 想着,钱缺毫不犹豫飞身上去,热情地朝着那几名昆吾修士打招呼:“哎呀,几位道友这是要寻宝还是探险去啊,钱某这里有……” 仙路,斩业岛。 秦若虚做梦一样在海边停留了许久。 一场仙缘,就这样离自己远去? 那种感觉,像是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腥咸的海风吹了起来,他嘴唇干裂,想起在杀红小界之中遇到的孟西洲,只恨得烧心! “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若有一日,叫他有机会拜上仙门,登临万人之上,必将此人碎尸万段,以报今日大仇! 昆吾,木屋之后。 “师兄……” 虚弱地睁开了眼,顾青眉只觉得自己周身经脉剧痛,仿佛有万蚁噬咬。散乱的灵气,不断冲撞着她身体每个角落,让她痛得身体蜷曲,竟无法支撑自己站立。 谢不臣眼神一闪,之前传信给顾青眉,便没有听她再回,便以为顾青眉大约已经陷入交战之中。 有阵法在,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挡上一挡,更何况杀红小界之中无法相互动手—— 顾青眉有筑基后期的修为,怎会如此不堪? “师妹可还好?” “咳咳咳……” 顾青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皱起眉头。 在那叶翩翩将她送回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过来。 缓缓撑着桌面,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顾青眉脸色惨白,看不到半分的血色,想起自己遇到的一切,眼底立时浮现出一片的愤恨来。 然而,一开口,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悲怆。 “好?哪里还能好……师兄,我竟输了……” 先是没有算到有人会在自己开启红盘之前开启杀盘,引更多的人进入了杀红小界;其次是没有算到,进入杀红小界的人之中,竟然有这么多诡异而实力超群之人;更次,是没有算到,昆吾的名号在这种相互不知道名姓的场合,似乎也不那么管用;她还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能逃脱谢不臣给的阵法的笼罩—— 最想不到的,还是那一枚帝江骨玉! 明明已经被自己握在手中了! 最后那样的变故,谁想也不甘心! 在杀红小界之中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顾青眉的心底,让她气血翻涌,一怒之下,竟然再次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噗!” 衣襟上点点鲜红。 谢不臣看得一皱眉,手指一动,只摸了一只紫玉小盒出来。 他掀开盒盖,将之递到了顾青眉的面前:“师妹内息不稳,还是先服用一粒培元丹吧。余事,再说不迟。” 顾青眉苍白着脸,抬起头来,眼底浮出泪光,有几分羞愧,又有一种难受。 终究还是伸手,将紫玉小盒接过,里面那一粒培元丹金灿灿的,顾青眉尖尖的手指头捏着丹药,那眼底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师兄,凭什么……凭什么还有人比我更强……” 进入杀红小界的修士,必定都是金丹期以下。 这一点,谢不臣无比清楚。 他站在窗前,微风撩动他衣摆,长案上排着的数十枚玉简还没收起,几卷书已经合上,放在旁侧,整个山屋清雅无比,隐约有几分书香气息。 谢不臣远望而去,便能看见山下重重的碧树,已经染着几许微黄。 这秋,将深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有人比我等强,不足为奇。” 谢不臣的声音,淡得缥缈。 他乃是同辈修士中最强之人,说这话的时候,倒也有充足的底气。 只是他渺远的目光之中,的确藏有一分思索。 顾青眉已是筑基后期,杀红小界之中那个与她作对的神秘人,不仅能力敌筑基后期,甚至还破去了自己地缚之阵,实力堪称恐怖。 然而…… 能进入杀红小界,也不过是筑基期修士罢了。 筑基期能修炼多久? 再怎么算,也必定是个才踏入修行不过百年之人。 一时之间,谢不臣竟无法控制的露出一点点的感兴趣,还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欣赏。 望尽世上无敌手,终究也不怎么好玩。 兴许,日后这一位神秘的对手,终将与自己碰面呢? 谢不臣缓缓收回了目光,唇边带着浅笑,踱步而回,见顾青眉眼圈红红,终是叹了一声:“此事我会为师妹保密,不过还请师妹勿要沮丧。两年之后便是左三千小会,何愁不能扬名立万呢?” “……左三千小会?” 哽咽的声音一停,顾青眉红着眼睛抬头,眼底带了几分期许。 “那师兄你也去吗?” “……” 谢不臣淡淡一垂眸,沉默片刻,道:“或许。” 那就是不确定了。 顾青眉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一枚丹药,无精打采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帝江骨玉的踪迹,如今却不知这骨玉到底落于何人之手……” “没有帝江骨玉也无妨。”谢不臣摇了摇头,并不很在意,“虎蛟有骨,可代帝江骨玉而修之,他日再寻即可,不必挂心。” 顾青眉慢慢点了点头,将那一枚谢不臣亲手递过来的丹药送入了口中。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又落回了挂在墙壁上的那一把剑上—— 七分魄。 这一把剑,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幻境中? 人间孤岛,大夏。 “吱呀。” 院落里有人推门出来。 “呱呱呱……” 庭中树上栖息着的乌鸦,立刻拍着翅膀,呱呱叫着飞走。 张汤换了一身便服,腰上系了块玉佩,从屋内出来。 一步步走下台阶,他一张脸上半点情绪都不透出来,依旧像是昔日的廷尉张汤,滴水不漏。 这是他在京城自己的庭院,此刻直接走出门,外面便是热闹又繁华的大街,人来人往不断,不时有货郎叫卖的声音响起,从街这头,到街那头。 烟火气。 这是他之前待过的杀红小界里,不曾有过的烟火气。 张汤觉得,还是眼下这样子瞧着舒适自在一些,只是那几日之所见,在他脑海之中,却已经刻下了永恒的印记。 人人都当他是被仙人拉去传道了,回来继续辅佐君王。 只有他知道,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 “大人,大人!” 身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几名差役远远看见张汤的身影就追了上来。 张汤头也没回,脚步更没停,只往前走。 在那差役走上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开口:“何事如此慌张?” “又是那该死的赵国舅找您喊冤来了,您看要不赶紧过去?”廷尉衙门的事情可也不少呢,俩人连忙擦了一把汗。 张汤眼皮子一搭,只道:“让他候着。” 半点也不客气。 出了名的软硬不吃,铁板一块。 差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只好跟在张汤后头,苦思冥想,能不能解决这问题。 前方,忽然有无数人抬起头来。 “哎哟,这天怎么忽然就阴了?” “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好黑。” “真是倒霉……” …… 张汤抬眼,但见高高的层云之上,仿佛有一片巨大的阴影飞来,一下将明晃晃的日头遮盖,霎时间便再看不见什么光亮。 云气涌动。 无边的大地上,只有一片浓重的黑暗。 天阴了。 无数人开始慌乱地收拾着东西,只有一名穿着浅青色古旧长袍的少年,慢慢从长街的那头走过来,脚步不疾不徐,似乎是徜徉,似乎是悠然,似乎是在体味这人间百态。 他便站在那一片阴影的最中心,五官浅淡,一眼看过去,竟然难以让人记住他到底长什么样。 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只有那浅青的衣袍,沧桑的花纹…… 一步,一步。 近了。 张汤不由得看了过去。 那少年款步而来,似乎感觉出了几分奇异,不由得望了张汤一眼。 那目光,在他眉心停顿了一瞬,似有几分迷惑。 不过,他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像是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只微微一笑,对张汤太过直接冷酷的注视,回以了一个浅淡的微笑,便从街道那边慢慢走了过去。 天上浓重的那一片阴影,慢慢地移动着。 距离京城很远很远的山川与河流,都被一片厚重的阴影覆盖,像是一片巨大的云影,又像是别的什么庞然大物的影子。 它从整片平原上,挪移而去。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捕捉到它的移动,因为太大,太大了。 张汤的脚步,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 那少年的目光,太过奇异,太过妖邪。 明明只是平淡,却偏偏让人有一种难以忘却之感。 那少年,慢慢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在他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后,光与暗的分界线,也终于从距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慢慢挪移到了张汤的脚边上,一晃而过。 天空中的太阳,终于大放光明。 “事出有妖……” 张汤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那一道原本不怎么明显地竖痕,也随着这一皱眉而深了下去。 走在他身边的差役诧异:“妖?什么妖?” “抓他回来!” 豁然转身,张汤望向那少年消失的方向,毫不犹豫下令! 差役一听,险些吓趴在地上。 原本他想要反驳两句,可一看张汤脸上那肃穆的冷然,顿时屁也放不出来一个了。 廷尉张汤,有一巨大的喜好,乱抓人! 这一点曾为无数人诟病,可偏偏,张汤又无比敏锐的直觉。 抓人?一抓一个准儿,必定都是犯过事儿的! 差役连忙朝着街道前面冲了出去:“站住,别跑!” 其实,人早不知去了哪里。 张汤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一路闹得鸡飞狗跳的差役们,慢慢转过了身,朝着廷尉府走去。 一踏入大堂,森然冷肃的气氛,便将他笼罩。 无数的卷宗堆放在他案头上,一盏热茶已经沏好,张汤走了过去,将厚重而肃穆的官袍一掀,端正地坐了下来。 卷宗,谢氏一案。 张汤的手指指腹,搓着已经翻毛了的页角,将之掀起,一行行早已经读过无数次的字,便在眼前。 他一页一页翻了过去,目光没有半点停留。 直到最末尾。 最后的几页,是全新的。 这上面,是陈县县衙最新传回来的消息。 张汤的目光平静而深沉,一点一点读了下去。 陈县秀才谢无名,确为谢氏子,以字为名;安居陈县,娶妻谢氏见愁…… 谢氏,见愁。 …… 移动着的目光,终于完全停顿了下来。 脑海之中的那一张脸,当年在谢家所见,日前在杀红小界所见,渐渐与这名字重合到了一起。 十九洲。 崖山。 千修冢。 巨大的漩涡,霎时从半空之中出现,见愁从漩涡之中一步踏出,满身血污都已经呈现一种干涸的颜色。 青天白云,阳光照着河滩上的千修冢,竟然也有一分难得的宁静。 见愁能听见山林之中鸟雀的鸣叫,也能听见九头江上一片的奔流声。 崖山索道横在江面上,如同一道险绝的天梯。 “嗷呜呜呜!” 小貂兴奋地大叫了起来,两条后腿用力,一下从见愁的肩膀上跳了下来。 那一片破烂东西堆成的小山还在原地,它像是见到了自己遗失的财宝一样,立刻就蹦了上去,站在这一座小山上,仿佛一个拥有自己领地的国王! 帝江骨玉早被它一把扔在了地上,滚了满地的泥。 那一瞬间,帝江骨玉毫不犹豫大哭了起来,两条细细白白的短腿站在泥里,哭得震天撼地。 见愁正在看着崖山那高耸如云的峰顶,还有一条腰带一样环着的崖山道。 猛然听见这一声大哭,见愁立刻就叹了一口气。 无奈回头,她一把将污泥里的帝江骨玉拽了起来,看它可怜巴巴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把口气放软了,哄道:“好了,别哭了,现在还不打算弄死你,不怕不怕。” “……” 安静了一瞬间,接着两腿一蹬。 “呜哇哇哇哇!” 大哭! 小貂站在那小山上,看了半晌,两只短短的爪子抱着自己的肚子,直接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大笑声。 只那一瞬间,见愁就黑了脸。 一个在哭,一个在笑。 随便安慰下人,不,骨头,居然也是这效果。 见愁只觉得,下次还是不要说实话好了,她慢慢地摸了摸帝江骨玉的头,一下又一下,道:“猜你是块成精的骨头,眼前便是崖山了,你还是别哭了,我真怕你一进去就被人一口吃了。” “呜呜呜——” 戛然而止。 帝江骨玉在见愁的手掌之中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像是终于被吓住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见愁忽然领悟了一个道理:安慰不管用,没关系,还有威胁;威胁不管用,那一定是你的威胁还不够大。 她呼吸了一口带着江上潮湿之意的空气,直接伸手一招:“小貂,走了!” 笑得打滚的小貂终于听见了,倒也干脆利落,有些小兴奋,一下就蹦回了见愁的肩膀上,雄赳赳气昂昂。 见愁弯唇一笑,一手握着不再哭泣的帝江骨玉,一手将鬼斧甩出,直接踏了上去,升到了半空之中。 崖山索道,已在眼前。 她从索道的中央,一掠而过,飘忽的身形有残留的鲜血,一下飞到了索道尽头。 一名年轻的弟子,穿着青色的道袍,从摘星台那头跑了过来,兴奋极了。 这就是崖山! 他已经是崖山弟子了! 站在崖山道前面瞭望出去,视野一片开阔。 好像大喊一声啊…… 忽然之间,一道血红的人影,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一瞬,他脑海之中升起无边的恐惧来,同时又一股凛然的正气—— “妖孽站住,此乃崖山禁地,尔敢擅闯?!” “……” 见愁正待上崖山道,陡然听见这声音,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道童模样的少年,英姿勃发,三分恐惧三分正气四分凛然,手中长剑一拔,直直指着自己。 她…… 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妖孽? 小貂险些又要从她肩膀上笑掉下去。 见愁低下头,慢慢看了自己一眼—— 满身血污,都是在一碧倾城那一关之中染上的,基本都是自己的鲜血;手提鬼斧,万鬼狰狞,简直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一群秽物……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妖孽。 “咳……” 见愁咳嗽了一声,也知道眼前这是崖山弟子,下意识地就想要解释自己的身份。 这时候,后面一道青光掠过,乃是丹堂的执事弟子“小萝卜”,真名罗小博。 新弟子入门,就知道乱跑,回头抓到了要打屁股! 过一把当师兄的瘾! 罗小博愤愤地追着那新弟子出来,岂料一抬眼竟然就看见一条血色的人影! 啊呀!哪里来的妖孽? 罗小博立刻冲了上去,正要拔剑,然而立刻就按住了! 在看清那人长相的瞬间,罗小博简直两腿一软就要跪下去了! “大大大大大拜见大师伯!” 他结巴了好久,才响亮地见了声礼。 丹堂的小萝卜? 见愁还记得他,这一下,倒是不用自己再介绍身份了。 一时之间,见愁倒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许久没看见崖山了,没想到,好像有不少新弟子入门了—— 完了,那天一个冲动就去杀红小界了,不知道招收新弟子的锅到底是谁背了。 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见愁忍不住嘴角一抽。 那新来的崖山弟子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 大、大师伯? 这就是那个传说之中神秘失踪的“大师伯”,居然一身鲜血,倒提大斧! 这这这这这这就是崖山吗! 好恐怖,好帅! “啪!” 一个巴掌忽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罗小博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拜见大师伯!” 新来的小愣头青立刻麻溜儿地朝着见愁行礼:“拜见大师伯。” 见愁笑了一笑,微微点头。 小愣头青见了,愣了一下,望着见愁那一张白生生的脸,也不知就怎么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罗小博心说回头再跟这兔崽子算账,一面直接一摆手让开了道:“大师伯失踪的这几天,师伯祖可是担心坏了,您请您请。” 见愁走了上来。 背后那小愣头青又乔乔抬起头来,望着那一道背影,满身血污,走在崖山道上,脊背挺直,却自有一种风骨:大……师伯? 罗小博这里,简直兴奋得不行。 一面朝前走,他一面大喊:“大师伯回来啦,大师伯回来啦!!!大师伯活着回来啦!” 回来啦! 云气震动,响亮地声音,一下传遍了整座崖山。 见愁脸上原本的笑意,霎时僵硬。 什么叫…… 活着回来了…… 崖山后山上。 正盯着见愁那命牌琢磨的扶道山人师徒几个,这会儿正嘀咕着“大师姐的命牌怎么还不碎”这种艰深的问题,陡然听见外头这一声震天彻地的大喊,都齐齐打了个激灵! 见愁大师姐回来了?! 扶道山人一没留神吓得吞了鸡骨头,瞪眼道:“个小王八蛋还知道回来,看我不打死她!” “咻!” 话音落地的瞬间,人已经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弟子们一时无言。 过不多时,外面便传出了扶道山人异常荡漾的声音:“小见愁你回来啦——” 那一瞬间,从寇谦之到姜贺,都齐齐骂了一声:个臭不要脸的老家伙! 第071章你再装 随着那一声“大师伯回来了”,灵照顶下霎时间人满为患。 失踪了有十多天了……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崖山新弟子的招收,应当是由见愁大师伯来负责,没想到那一天晚上,大师伯竟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扶道长老等人几乎要将整个崖山都翻了过来,却半点没找寻到她的踪迹。 唯一能显示大师伯没有出事的,约莫只有那一枚命牌了。 后来,扶道师伯祖对大家说,见愁大师伯是忽然出门历练了。 没想到,没过多少天,见愁大师姐竟然又回来了。 在崖山,见愁可是出了名的人! 第一名女修,扶道山人的弟子,崖山的大师姐,有望力压昆吾谢不臣的超绝天才! 她是最高高在上的一个,也是最平易近人的一个。 几乎任何时候,在路上见到她,打上一声招呼,都能得到一个浅笑的回复。 这样和善的大师伯去哪里找? 想想当初曲正风当大师兄的时候,大家简直都要感动出一把辛酸泪了! 有这样温柔的大师伯,一定要珍惜啊! 如今大师伯忽然回来了,大家就可以摆脱那个叫做“曲正风”的噩梦了,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所以,大家如何能不激动? 随着外面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喊,所有听到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里的事情,直接飞身扑到了灵照顶上,抬头一望! 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才飞身出来的扶道山人。 崖山道,在灵照顶上数十丈,恰好能俯视整个灵照顶。 无故失踪了许久的见愁大师伯,就站在崖山道的正中央,那熟悉的身影,像是她第一次来到崖山时候那样好看。 只是…… 今日归来的大师姐,满身血污。 原本素色的衣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已经干涸的血迹,仿佛诉说着她这几日以来的峥嵘战绩。 与大师姐离开时候的温和相比,原本的气质,似乎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改变。 不一样了。 他们的大师伯又不一样了。 血染的衣袍,像是一件战袍,披在她身上。 她肩上蹲着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貂,小貂一双灵动的眼睛,正骨碌碌地转动着,似乎也在注视着下面的他们,两只抓着抱着一块长有两只小脚的骨头,时不时地舔一下,那骨头便狠狠地颤抖起来,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 她手上,斜斜持着一把鬼斧,狰狞的形状与这一身血色的衣袍,竟然相称无比。 穿过崖山道的风,从她身边掠了过去,带起了她衣袍猎猎。 原本总是很温和的大师姐,脊背挺直地站着,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硬朗,带着一种可以崩碎任何东西的力量感,强大。 那一瞬间,迎风招展的,竟然像是一杆血色的战旗。 隔得太远,很少有人能看见见愁那一瞬间的眼神,可偏偏—— 无数无数人,在很久很久以后,都能清楚地回忆起这一幕。 第一次看见染血的见愁大师伯。 这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筑基期就成为崖山大师姐,可能被人质疑名不副实的普通修士。 “真的回来了……”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叹了一声。 接着,便是如浪潮一般的见礼声:“拜见大师伯!” 见愁站在上面,提着斧。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好像还不会有很大的感觉,可是此时此刻,随着这一声“拜见大师伯”出现,却陡然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像是…… 她这沉重的一身血袍一样。 扶道山人远远站在那边看着,喊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凑上来。 见愁看了一眼,只对所有人道:“诸位同门不必多礼,见愁已平安归来了。” 说完,她直接纵身一跃,鬼斧立时跟上了她的身影,漂浮在她脚边上,送她到了扶道山人面前。 “徒儿拜见师父。” 见愁行了礼。 扶道山人看了一眼灵照顶下面已经开始离去的众人,摆了摆手道:“行个屁的礼啊,有这行礼的功夫,你能不能让山人我省点心?啊?你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你可是个姑娘家啊!你说,你说,好端端地失踪,被人劫财了?还是劫色了?” 其实以扶道山人的眼力,如何能看不出见愁现在的状态? 虽则一身血污回来,可她的身体里却充满着一种坚实的力量,像是《人器》炼体之法又有了长足的进步,还有充盈在身体各处的灵力,都能让人感觉到她饱满的精神。 眼底的神光,简直压都压不住。 可以说,穿着这一身血袍,看似狼狈的见愁,实则正在她最巅峰的状态上。 原本一颗担心的心,也就放了下去,扶道山人默默想,自己真的是老了,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只装作自己像是个没事儿人,也暂时不去问见愁这十几日来到底有什么奇遇,他半开了个玩笑。 见愁抬起眼来,望了望扶道山人。 虽则看扶道山人一脸开玩笑的表情,可他眼底露出来的关切,却依旧落入了她眼底。 见愁微微垂了首,咕哝道:“此次是徒儿考虑不周,脑子一热就去了,半点没想到师父会在这里担惊受怕……” “呸!你再瞎说!” 眼睛一瞪,扶道山人手一抬,就有一个鸡腿出现在他手中,眼看着就要朝着见愁砸去。 没想到,手伸到一半,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油鸡腿打见愁,有去无悔,傻子才干呢!” “……” 为什么我师父总能把所有的气氛都破坏干净。 见愁脑子里浮出了这一个所有扶道山人座下弟子都有的疑问。 好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徒儿就不说、不说失踪这件事了,那什么……但是徒儿出去历练一趟,倒也没什么损失,劫了点财,勉强也算劫了点色……” “咳!” 猛地一声咳嗽! 扶道山人险些被自己刚塞进嘴里的鸡腿给噎死。 还没把那一口肉给咽下去,扶道山人眼睛瞪圆了:“你说什么?劫财劫色?!你最近到底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师父……”见愁彻底无力了,“怎么说我也是崖山的大师姐了,你说我偷鸡摸狗多丢崖山的脸,至少也要来个打家劫舍吧?” “有道理。” 扶道山人鸡腿一指,肯定了见愁的说法。 “偷鸡摸狗是太丢脸了,下次记得出去打家劫舍。” 崖山有这种长老,有这种大师姐,简直是山门不幸!山门不幸啊! 附近有人听见这师徒俩不靠谱的对话,简直险些一个跟头把自己摔进归鹤井里去! 只可惜,扶道山人与见愁师徒两人,半点没有自觉。 扶道山人看了看四周,道:“那什么,你劫了什么财,什么色?单独跟师父聊聊?” 说着,他挤了挤眼睛,又有点小荡漾了。 见愁有种一巴掌拍飞他的冲动。 眼见着周围还有不少人,见愁实在不忍自家师父已经掉到地上的脸再被人踩上两脚,连忙道:“那什么,财是有,色也有,只是……师父您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吧。” 扶道山人一拍脑门,对哦,法不传六耳! “好,走!” 说着,他直接落了地,朝着崖山灵照顶山壁下面的大堂而去,见愁连忙跟上。 大堂里。 自扶道山人出去之后,剩下的几名弟子就开始私底下抨击师父。 沈咎撇了撇嘴,将自己雪白的袖子一甩,给自己扇了扇风,忍不住冷哼道:“真是,最见不得师父这个样子了,实在是太虚伪了。明明之前就是他在念叨大师姐的命牌为什么不碎,现在大师姐回来了他还跑得最快!” “唔……其实我觉得,也许师父只是跟我们一样,比较好奇大师姐到底断了手还是断了脚呢?” 姜贺小胖子想像是个小老头子一样,摸着自己的下巴,提出了一种可能和设想。 寇谦之一向少话,这个时候只抱着剑,站在旁边点了点头。 沈咎看了一眼,直接翻了个眼白:“我说寇师兄,咱们这里也没外人,你就别端着个架子了。觉得师父不靠谱就直说嘛,反正师父也不在。” 寇谦之依旧不说话,冷着一张脸,假装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嘿嘿。” 呆子陈维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了一声。 众人立时有一种诡异的毛骨悚然之感。 陈维山是个呆子不错,但是这人说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妙处,比如,此刻—— “大师姐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十九洲大地如此危险,即便没被别的门派拐走,也说不准断了胳膊还断了腿。” 这得是有多惨啊! 十九洲也是有人贩子存在的…… 唉。 忧心忡忡的沈咎长叹了一声:“你们这群人啊……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十块灵石,我压大师姐断了一条胳膊!” “大师姐主要拔腿,我压大师姐断了一条腿!” 小胖子姜贺立刻眼前一亮,直接掏出了灵石压了上去! 沈咎连忙张罗起来:“快快快,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呆子老六,寇师兄,你俩呢!寇——咦,师父你回来啦,快说说快说说,我们已经开好赌局了,大师姐到底断了几条胳膊几条腿啊?” 扶道山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堂门口。 沈咎看过去的时候,连忙兴奋地问了一下。 众人也期待了起来,齐刷刷看故去。 “对呀对呀,失踪了好几天,肯定很惨,几条胳膊几条腿啊?” “断了五百六十九只胳膊,五百六十九条腿。” 清越的嗓音里,带着平和的笑意,却偏偏又一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沈咎一袭白衣,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摸下巴:“五百六十九只胳膊啊……那赔率多少来着?”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对面的小胖子姜贺,就在刚才,姜贺还非常积极。 然而此刻,他看过去,只接收到了鄙夷的目光。 姜贺不屑道:“大师姐一共就两条胳膊两条腿,哪里开的五百六十九?你是不是傻——” “傻”字刚落地,姜贺的声音,就一下哑了,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一样。 不…… 不对…… 刚才答话的那个声音,根本不是出现在门口的师父啊! 那一瞬间,姜贺小胖子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好耳熟,好耳熟的声音! 咔咔咔…… 同样这一瞬间才反应过来的众人,同样一起齐刷刷朝着背后扭过去的脖子。 同样,僵硬得快要断掉的声音。 大堂的门口,铺着一条白光。 这几日,这里都被扶道山人师徒霸占,也没有旁人来,所以透着一股奇怪的冷清味道。 扶道山人的身影,逆光站着,依旧邋邋遢遢,透着一种难言的猥琐。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那不知何时,从扶道山人背后慢慢走出的身影。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都觉得自己的视线被染红了。 朝阳的光芒,斜斜穿入,将她周身的红色都点亮,原本因为干涸变得暗淡发褐的颜色,一时通透了起来,夺目了起来,仿佛连经过她身边的光,都有一点点暖暖的血腥色调。 一时间,如凡气尽洗去,带着一种崖山修士独有的峥嵘味道。 战。 是崖山魂。 何时,他们的大师姐看上去,已经这么像是大师姐了? 方才说出“五百六十九条胳膊,五百六十九条腿”的大师姐,脸上带着笑意,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步一步。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不过短短十几日,这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改变,到底是什么? 是消失的里外镜和忽然握在手中的鬼斧,是这一身来处不明的血污,是她眉眼之间那一种沉默的英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刚强。 偏偏,她眼角眉梢,都是一片温和。 “师弟们好。” 见愁的声音,便是刚才的声音,淡淡道出,一片平和。 好久不见了,这一群黑馅儿又不靠谱的家伙。 不适应。 大家都有点不适应。 最不适应的是小胖子姜贺,他修为最低,只有金丹期,在看见见愁走进来的一刹那,便吞了吞口水,他开始使劲地掐着手指,不断地算起来。 掐了好半天,仿佛是有了结果。 姜贺小胖子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结巴着问:“大、大大师姐你……你的修为……” 修为? 见愁明白了过来。 她右手持着鬼斧,左手一拎肩膀上的小貂,直接往正中的大桌上一放,坐在了桌边,顺手把一直被小貂挟持着的帝江骨玉拽了出来,开口道:“略有奇遇,不过依旧不及诸位师弟,如今筑基后期而已。” 小貂气得“嗷呜呜呜呜”地示威大叫,帝江骨玉却像是终于遇到了救星一样,两条腿卷了起来,勾住了见愁的小指便不放了,还委屈地呜咽了起来。 “呜呜呜呜……” 一时之间,这大堂内,除了这两只小东西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别的。 沈咎等人连对望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贺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好想对大师姐说一句:你再装!你再装我们真的会殴死你的! 第072章 点睛笔 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 怎么可以这么快! 众人内心都是崩溃的。 见愁大师姐失踪的时候,才刚刚筑基中期不久,十来天没见,凭什么就后期了?! 什么时候十九洲的修炼速度可以像是这样磕了药一样猛窜了? 还要不要普通人活了! 众人的表情,已经完全能说明问题了。 见愁就知道自己说出来一定会有这种效果,她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曲正风,不由道:“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换了个贪生怕死的说不定已经哭了呢。对了,曲师弟不在?” “好像又闭关了一段时间吧。” 沈咎倒算是了解,竭力忽略见愁那飙升的境界带来的震撼。 “说起来,二师兄好像是要准备冲击出窍了吧?” 扶道山人甩了对白眼:“得了,都坐下来吧。看看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表情,昆吾出了个变态,咱们崖山就要出个更变态的。现在算什么?以后会更快呢!” 说着,他自己也坐了下来,一副“见愁的修为都是我的功劳的”表情。 众人心里又是一阵鄙夷。 见愁只是唇角一勾,并没有怎么说话。 修为跑得越快,对她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一到问心就没命这一点,见愁还是很清楚的,只是希望,不管能不能找到办法,若能在问心之前与谢不臣一决高下,那后续如何,也已经不重要的。 小指头上忽然一动,见愁低头看去。 帝江骨玉仿佛感觉到了长桌周围似乎坐下了不少人,有些害怕地颤抖了一下。 见愁又好气又好笑,抬头一看,小貂虎视眈眈地蹲在旁边,似乎随时会冲上来舔帝江骨玉一口。 这两个小东西啊…… 见愁无奈,一把将帝江骨玉掰了下来,按到了长桌上,道:“站好了,不许动!” 帝江骨玉不明白,两只小脚动了动,最终还是立在了原地,白白的身子朝着左右两边转了转,像是在“看”到底来了几个人,是什么情况一样。 眼见得帝江骨玉被放下,小貂立刻就要冲上来,张开了等待已久的“血盆大口”。 没想到,见愁手指同样一指,冷声喝道:“你也不许动,一边儿坐着去!” “……呜!” 小貂委屈地叫唤了一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是你的貂还是它是你的貂!不就是一块臭骨头吗! “呜呜呜呜!” 见愁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小貂的爪子,终于还是收了回来,端正地坐在了桌子上。 这一来一回的动静,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扶道山人的目光落到小貂身上,搓了搓微热的掌心:“你这貂哪里捡回来的?看着毛色油亮,大小合适,刚刚好能凑一锅啊!” 小貂狠狠地一抖。 姜贺小胖子的目光从小貂上挪到了帝江骨玉上,不自觉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大师姐的这一块骨头看上去好奇怪啊……” “对啊,居然还有腿。” 沈咎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戳帝江骨玉下面晃着的两条腿。 那一瞬间,帝江骨玉直接一抬小脚,毫不客气地踹了过去! “哎呀!还挺有脾气!” 看着自己没怎么受伤却红了一块的手背,沈咎瞪大了眼睛。 见愁头疼地扶额,一看所有人的眼神,全部聚集在了桌上这两只小家伙身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扶道山人依旧搓着手,看着口水都要流下去了,只两只眼睛发光地盯着小貂,头也不回地对见愁道:“徒儿啊,你刚才跟师父说劫财又劫色,这小貂是不是也算啊?要不,这小家伙就孝敬给师父了?” “嗷呜呜呜!” 不要! 不要! 才不要! 小貂一下子就窜到了见愁的身边,躲了起来,一只眼睛瞪圆了看着说话的扶道山人。 “好了,师父别闹了,小貂听得懂咱们的话,你还是别吓它了……” 见愁摸了摸小貂的头,以示安抚。 为了防止这几位黑心的,尤其是师父,对小貂或者是帝江骨玉下毒手,她干脆地把这两只小东西都放到了自己的面前来,然后道:“我失踪,都是小貂的功劳;至于这块骨头,就是最大的收获啦……” 好歹也是要交代一下自己最近的行踪的。 见愁只把那一日之后,自己离开灵照顶,来到崖山索道,在千修冢里面遇到了这只古怪小貂的事情,慢慢说来。在说到杀盘的时候,扶道山人的脸色明显变化了。 他几次想要插嘴,可看见愁还在慢慢地说,只强行忍住了,继续听下去。 “所以,在小貂的引导之下,我就进了那个地方,他们都叫它杀红小界。” 见愁看了扶道山人一眼,果然看见对方已经两眼放光,恨不得扑过来。 她连忙道:“不过,跟我一起进去的,还有六个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有其中几个人说了自己的身份。其中一个是昆吾的顾青眉……” “她也去了?” 沈咎瞪圆了眼睛,简直看怪物一样看着见愁。 为什么在听说顾青眉去了之后,再看看见愁大师姐这一身的血污,自己竟然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大师姐你这一身的血,到底是怎、怎么来的……” 早料到见愁经历过了一场血战,可是万万没想到会是顾青眉这种人啊! 这是要跟昆吾开战的节奏不成? 众人已经有点懵了,任由想象力驰骋。 扶道山人更是差点一下忘记了还有杀红小界绿叶老祖的事情,直接凑过来问道:“你把她砍死了还是砍残了?” “……” 说不下去了。 真的说不下去了。 见愁站起来,转身就走。 扶道山人连忙出手一把拉住;“说说嘛,说说嘛,你杀人灭口了也没关系,这里就我们师徒几个,绝对不会有人把你卖了的。当然昆吾的赏金如果太高的话,师父也不敢保证……” 你还是闭嘴吧。 见愁只觉得自己心跳和血液的速度都加快了。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转头对扶道山人道:“我没有杀人灭口,更没有毁尸灭迹,砍死砍残也没有……” 众人目光之中,见愁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这一路上,与顾青眉有关之事,还不少呢。 她一件件道来,听得扶道山人目瞪口呆。 在说到得了青莲灵火直接炼体的时候,沈咎一拍桌子:“不愧是大师姐,就要这么解气!” 在说到得了两盏冰藤玉沁,再次炼体的时候,沈咎习惯性地一拍桌子,却忽然僵了,嘴角一抽:“大师姐你……简直是有病啊!” 其他人也都说不出话来。 《人器》炼体之法,第一大鼎煮肉,第二要烈火烧骨,第三要玉沁养脏腑…… 的的确确是把人当做“器”来修炼的一种丧心病狂的法门啊! 整个崖山有几个人跟大师姐一样有病? 众人一想,真是忍不住狂擦冷汗。 见愁倒不很在意,顶多是有点高兴。 毕竟,如今已经是第三层了。 而且,在最后的时候,她曾被雷电淬炼过全身,不知会不会对《人器》之法的修炼产生什么影响。 见愁一件件道来,众人的脸色,也跟着或沉重或古怪了起来。 说道最后顾青眉下场的时候,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帝江骨玉,道:“这一路上,我与此人作对,不过都是顺手,万万不至于生死相搏。她下手,倒是狠辣果决,与我昔日所见的吴端却不是一种风格。最后她没能得逞,反而被我带走了这帝江骨玉,也算是因果报应吗?” “因果报应么……”扶道山人摸着下巴,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只道,“昆吾家大业大,门派也大,偶尔出几个败类也是常见的事情。趾高气昂的时候多了去了,习惯就好。照山人我看,原来都是一批好苗子,进了昆吾就被养成了歪瓜裂枣,天知道昆吾是不是该洗洗了。” 这话说得…… 有些奇怪。 见愁忍不住抬眼望他。 扶道山人连忙打了个哈哈,摆摆手道:“既然这顾青眉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徒儿你这一口恶气也算是出了一半了。嘿嘿,至于这剩下的一半么……” “剩下的一半如何?” 见愁好奇。 扶道山人得意地挤了挤眼睛:“这还不简单吗?你早知道左三千小会了吧?我中域左三千宗门之中青年才俊,几乎都会参加此次小比,同侪之中也要拔个高个儿出来。如今你是筑基后期,要到左三千小会上扬名立万,一口恶气不就能出了么?说起来,那小姑娘还不知道对手是你吧。哈哈哈哈……” 这么一想,扶道山人简直暗爽。 昆吾顾平生的独女啊,被人坑得这么惨兮兮的,一趟杀红小界之行,什么都没得到不说,竟然好像还受伤了。那感觉,就像是到死了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一样! 惨,惨! 惨绝人寰啊! 扶道山人老怀大慰,毫无形象地捶桌大笑起来:“不行了不行了,山人我真想两年赶紧过去,要叫那顾青眉知道是你,哈哈哈哈……” 见愁嘴角一抽:“师父……你不觉得,若是徒儿失踪的消息传出,对方就会猜到是我吗?” “啊,是啊。”扶道山人一下就清醒了过来,连忙一拍自己脑门,还想让小见愁再藏藏,抓紧这两年时间好好修炼,回头再给那昆吾一群人一巴掌呢。“现在,这要怎么办?” 沈咎在旁边听了半天,无奈一扯嘴角:“我们都说大师姐出去历练了啊,除了少数人,谁知道大师姐出去了?咱们都不说不就好了?” 见愁忽然失踪这件事,毕竟事出有异,叫人有些琢磨不透,命牌又没碎,证明没有太大的危险,此后又没有出现别的弟子失踪的事情,所以掌门郑邀选择了隐瞒这个消息,只说见愁是外出历练去了,并没有太多人知道真相。 至少说,传出去的消息都是崖山大师姐外出历练了。 而在十九洲,外出历练这几个字,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少有几个人会注意到,这样的消息,应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以,见愁与扶道山人的担心,其实没有很大的必要。 沈咎这么一说,见愁也就明白了。 她无端笑了一声:“这么算来,还要很久,她才能知道了……” 也或许,她站到对方面前,对方也不认识自己呢? 这种暗搓搓当坏人的感觉…… 真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酸爽啊。 “那顾青眉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还早呢,咱们都当是不知道。”扶道山人直接一句话把这件事揭了过去,接着就直接问了一句,“我说,你说了这么说,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还有吗?” 除了张汤的事情,以及在幻境之中所见不方便现在说出来之外,其他的基本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见愁有些莫名其妙,看着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你去的杀红小界可是我绿叶老祖的杀红小界啊!你就没看见什么别的?!” “……” 老妖婆的杀红小界么…… 见愁实在想不起来了,试探着开口:“要不,师父您给说明白一点?” “……” 被这二傻子徒弟给气死了! 扶道山人鸡腿一咬,愤愤道:“你都不知道绿叶老祖的吗?她虽然是个老妖婆,但是个很会吃的老妖婆!那一口锅既然煮过帝江,你都不乘两口汤回来给师父喝的吗?!!” “……” 还能不能靠谱点了。 她去的时候汤都没了! 见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地一指帝江骨玉,道:“肉没有,汤也不剩,就这一块骨头。” 帝江骨玉立刻一缩,像是被吓住了。 扶道山人看了过去,一看这白森森的骨头,上头真是半点肉丝都看不到…… 一口老牙若是啃这骨头…… 扶道山人忍不住一摸自己腮帮子,连忙摇了摇头,他正待言语嫌弃见愁这骨头,可下一刻,却立刻瞪圆了眼睛! “有残魂?!” “真有?” 见愁之前大略地说了一下相关的情况,却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有残魂在内,所以在听见扶道山人这一句的时候,也是暗自心惊。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一眼—— 帝江残魂? 这意味着什么? 大堂外面传来一声通禀:“师伯祖,龙门庞长老携其弟子周承江来访崖山,说是想要见见您,掌门请您去揽月殿一……” 外面话还没说完,里头的扶道山人已经直接伸手朝前面一捞,一把将帝江骨玉捞在了手里。 同时,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外面的话:“吵吵吵吵个屁!他龙门算什么?让他们等着!山人我空了再见!” “……” 外头一阵沉默,似乎是不敢再说话了。 见愁一听,看一眼扶道山人的动作,却问道:“周承江?” 扶道山人像是没听到,他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小小的一块帝江骨玉,眼睛一眯,瞳仁之中便透出了幽幽的蓝光,仿佛要看穿这骨头里到底藏着什么一样。 白白的身子,短短矮矮,的确就是帝江身上一小块骨头,还是经年累月之后变化出来的骨玉。 扶道山人的目光,越发奇异起来。 沈咎瞅了一眼,知道师父开始研究东西了,便主动回了见愁刚才的疑问,道:“龙门也是我中域很出名的门派,周承江乃是龙门庞长老的弟子,前段时间是九重天碑上筑基期第一人,直到被昆吾那个姓谢的打败。大师姐你是听过?” “听过。” 就那么一次。 见愁的表情,微微变化起来。 第一次看见九重天碑的时候,便听过这名字了。 原本九重天碑里的第二重天碑上第一个名字是周承江,乃是筑基后期的修士,后来败于才筑基十三日的谢不臣之手,名字便从九重天碑之上消失,从此天碑上只有“谢不臣”,再无“周承江”。 龙门,周承江。 一个曾败于谢不臣之手,在九重天碑上留下过名号之人。 见愁想着,压下了心头莫名的想法,看了一眼扶道山人:“师父,研究出什么了吗?” “嘿嘿……” 扶道山人的眼睛,已经亮得不能再亮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帝江骨玉,道:“这帝江骨玉本身,长年累月在那杀红小界之中,竟然也养出了灵智,成了一只骨头精。这骨头里还有一滴帝江骨玉的骨髓,这可是好东西啊。见愁丫头,这一回你可算是赚大了!” 骨髓? 放了那么多年的骨头了,还有? 见愁忍不住惊讶:“可以取出来?” “那是当然,不过就是麻烦了一点。” 扶道山人得意一笑,想想这一次见愁丫头从头到尾的奇遇,简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比自己得到了异宝还要开心。 他说着,将手伸到自己的袖子里,左摸摸,右摸摸,咕哝道:“让山人看看,到底放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找到了!” 眼前一亮,扶道山人大喊了一声,接着将手缩了回来,摊开手掌!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都“咦”了一声。 扶道山人干干瘦瘦的手掌里躺着的,竟然是一管细细的黑色毛笔,一根根毫毛都乱糟糟地,整个笔杆子也破旧斑驳,看上去像是与破烂无异。 你掏掏掏了半天,就掏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众人一阵无语。 见愁也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被扶道山人抓在手里,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的帝江骨玉。 “师父,这是?”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这支笔,哼。”扶道山人直接用舌尖舔了舔笔尖,瞬间获得了一大堆的白眼,他自己半点不嫌弃,一看毛笔笔锋已经顺了,顿时一笑,得意得不行,“年轻人哪,总是容易受到自己所见的迷惑。这东西,可是当年老子从横虚那边抢过来的,全十九洲找不出第二根来。” “……” 众人保留了自己的语言。 沈咎默默地退开了一步,姜贺小胖子也是直接一扶额。 寇谦之无言地看了一眼站得距离师父最近的见愁大师姐,心生同情。 陈维山插口道:“师父拿这个出来干什么?难道能取出帝江骨玉之中的骨髓?” “当然不能。” 扶道山人毫不犹豫就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把笔杆朝见愁一递,道:“来,给它画个眼睛鼻子嘴巴。” “画?” 见愁看着被硬塞到自己手中的笔,笔尖黏糊糊的,着实让人无语。 扶道山人不耐烦,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把帝江骨玉朝桌上一放,道:“放心放心,我不会害这小骨头的,只是为了取出骨髓。它只是骨头精,有这一枚帝江的骨髓,对它还不是好事呢。反正你先给它画上,我再跟你说。” “好吧……” 见愁看着扶道山人这兴奋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 这一管毛笔,上头没有半点花纹,看上去平平无奇,破烂之中还带了几分恶心…… 都是因为扶道山人的口水。 要用这口水在帝江骨玉身上画? 见愁看了看,帝江骨玉仿佛觉察到了危险,两腿一拔,就要逃跑。 然而…… 终究逃不过。 见愁眼疾手快,一只手直接伸了出去,按住了帝江骨玉,心里道了一声“对不起”,便直接将笔一点,在帝江骨玉的身体上画了起来。 “呜哇哇哇……” 一阵大哭声,顿时从这身体之中传来。 见愁画了一条眉毛,两条眉毛,一只眼睛,两只眼睛,一个小鼻子,一张小嘴巴…… “画完了。” 她收了笔,只看见帝江骨玉的身体上有一条条湿湿的痕迹。 帝江骨玉犹自哭泣不停,仿佛知道了自己到底在遭受什么样的待遇。 然而,便是在见愁收笔的那一刹那—— 刷! 一道金光忽然从之前见愁落笔处冒出! 帝江骨玉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化,一下止住了哭声。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奇异的一幕。 扶道山人摸着自己的下巴,嘿嘿笑着,堪称是得意洋洋。 “怎么样?厉害吧?” “……”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 方才见愁点下一笔一划的地方,竟然都冒出了金光,一条一条,一道一道! 帝江骨玉的身体正面,立刻满布着光芒。 刷拉! 金光过后,一条眉毛出现! 刷拉! 第二条眉毛出现。 接着,是两只大眼睛,一只小鼻子,还有一个圆圆的嘴巴。 见愁拿着笔,愣愣地看着。 这又是什么术法…… 竟然直接让帝江骨玉长出了眼睛嘴巴鼻子! 帝江骨玉自己好像也觉得蛮新奇的,眉毛动了动,眼睛动了动,鼻子皱了皱,接着张了张嘴,做出一副奇特的表情来。 沈咎目光灼热地看着见愁手上的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睛笔?!” “刷!” 扶道山人劈手将众人目光聚焦的毛笔夺了过来,飞快地放回了自己袖子里,哼声道:“现在长见识了吧?还敢嫌弃!多看一眼都不成!” “……” 正待将这一只点睛笔骗来玩玩的沈咎,顿时陷入无言之中。 见愁还看着那帝江骨玉。 帝江骨玉张张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还跟着说了一句“点睛笔,点睛笔”。 神乎其技…… 其他几个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只是…… 众人盯着帝江骨玉这五官看了看,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呆子陈维山歪着头看了看,忽然开口:“它左眼跟右眼是不是一个大一个小啊?” “好像有点……” 哪里是有点,分明是有很多好么! 姜贺都不忍心说了。 还在牙牙学语的帝江骨玉,一下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众人。 那被画上去的黑葡萄一眼的眼睛,嵌在白白的身体上,眨了眨,接着嘴巴一瘪,像是明白了他们说的意思,竟然眼睛一闭,仰头大哭起来! “哇呜呜呜呜……” 扶道山人立刻痛心疾首地指着见愁:“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好好一张脸让你给人家画成什么样了!太丑了,太丑了啊!” “……” 见愁盯着帝江骨玉那奇形怪状的脸看了半天,讷讷道:“还、还能重新画一张吗?” “哇呜呜呜呜……” 帝江骨玉还在哭。 扶道山人摇摇头:“只能画一次。”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见愁真有一种晕厥的冲动,被帝江骨玉这爱哭鬼折腾得头大如斗! “忘了……”扶道山人心虚了一下,又立刻补道,“你也没问啊,再说了这样蛮好看的……” “哇呜呜呜呜……” 帝江骨玉哭得更凶了。 “叽叽叽叽……” 小貂在旁边笑得打滚,极其夸张。 简直一出闹剧。 见愁自知自己画技不好,再看看帝江骨玉那拙劣的五官,尤其是一大一小的眼睛,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愧疚感,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想要开口说话,哄上两句,又怕现在已经有了嘴巴的帝江骨玉,会吐自己口水。 真是…… 进退两难啊。 大堂之中,一片鸡飞狗跳。 灵照顶上。 轰隆隆……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石块从崖山顶上滚落! 接着,一片惊呼声骤然响起! “老天爷!” “你们快看!” “好厉害!” “那是谁?!” …… 一片耸动。 大堂内,还在头疼的见愁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就连帝江骨玉哭着哭着都眨巴眨巴眼,停了下来,看向了外面。 “怎么了?” 沈咎朝外面看了一眼,只看见了无数的人影。 扶道山人站的位置在最外面,看得最清楚,一下就皱了眉,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方才来大堂外传话的弟子还没敢走,一看见扶道山人出来,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师伯祖!” “外面这是怎么了?” 扶道山人只看见灵照顶上不少人都停了下来,朝着山壁下某个地方望去,在大堂门外左边百余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玄黑色劲装的男人,两手高高举起,上面竟然托着一块小房子那么大的巨石!少说也有万斤! 周围不少人都都用骇然的眼神望着。 那弟子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刚才山顶上不知怎么掉下来一块石头,眼看着就要砸落灵照顶,被龙门来的这一位给接住了。” 龙门? “周承江?” 扶道山人慢慢地眯了眼,朝高高的崖山还鞘顶上看去,霎时像是看见了什么,立刻叹了一口气。 见愁走了出来,站在扶道山人的身边,刚好听见这个名字。 她怔了片刻,抬眼望去。 说起来…… 她也是筑基后期了。 第073章 周承 人都言,谢不臣乃是金丹以下第一人。 怎么说也都是一个很风光的称呼,然而落到周承江这里,却成了一种难言的讽刺。曾经,同样的名号冠在他头上,可如今…… 大家都说,周承江乃是“谢不臣以下第一人”。 何其大的讽刺? 只是不知…… 这一位昔日的第一人,今日的第二人,到底是何想法了? 崖山上下虽然不怎么关心十九洲的事情,只是最近有关于昆吾天才的传闻实在沸沸扬扬,所以连带着提到周承江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原本周承江名气也不低,如今却经常被人拉出来与谢不臣一起比较。 众人是听过周承江名字的居多,却没见过他真人,如今听人一喊,再看这一手轻轻松松将巨石举起的男子,都有一种震骇之感。 龙门,周承江? 原来也不是个浪得虚名之人啊。 见愁的目光,落到了此人身上。 周承江生得一副好面相,眉星目朗,透着一股英气。纵使天上无骄阳,他也像是站在骄阳下一般,身上,有一种昂扬之气,又如刚出鞘的雪刀,锋锐得让人难以逼视。 他手臂上的肌肉,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下面,只有结实绷紧了的手掌,能窥见一二分的力道。上万斤的巨石就这样轻轻松松举在手里,额头上看不见半点汗珠。他目光明亮,脸上还带着微笑,不过此刻有一二分的狐疑,看向了崖山最顶上。 方才他走到此处,高高的崖山顶上,便坠落了这样一块巨石,竟然直直朝着周承江而来。 那一瞬间,周承江下意识地直接伸手接住了这一块巨石…… 却没想到…… 在崖山献丑了。 周承江咳嗽了一声,锋锐的目光扫过了瞪圆了眼睛看自己的一众崖山弟子,作为一个仅有筑基期修为的修士,他可没胆子在崖山造次。 看着自己身周没人,周承江便两手一抱,将巨大而粗糙的灰白石块慢慢放在了地上。 “呼。” 他松了一口气,朝着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一名崖山弟子道:“师兄见笑,没吓到吧?” 周承江乃是跟随其师尊庞典来拜访崖山,原本是由这一名崖山弟子带着在崖山四处走动走动,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这一名崖山弟子修为也不低,正好也是筑基后期。 只是…… 不是哪个筑基期,都有周承江这样一把力气的。 他忍不住抱拳道:“龙门周师兄,果真是名不虚传,今日算是见识了。” “过奖过奖。” 周承江笑了笑,被这么多人看着,还有几分不大好意思。接着,又看向这块石头:“这块石头放在这里不方便吧?要不我帮你搬走?” “不劳动周师兄大驾了,崖山自会有执事堂的弟子来清理。”崖山弟子笑笑,直接一摆手道,“周师兄请,下面便去看看崖山后的风音谷。” “有劳师兄了。” 周承江依旧很客气,环顾一圈众人都还看着他,他竟然也不惧,直接拱了拱手,便跟着那一名崖山弟子离开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出了人群,从容离去。 原地,留下一块两人多高的巨石。 见愁的目光,从周承江的背影上收回来,看向了这块巨石,道一声:“这人好强的力量,好重的气势。” “嘿嘿,曾经列名九重天碑之人,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扶道山人眯着眼,慢慢地啃了一口不知何时拿出来的鸡腿,笑了一声。 话是这么说不假,只是…… 见愁皱了皱眉,道:“听闻天才大多不好相处,各有各的怪脾气。这一位周承江,似乎也才修炼没几年吧?看上去,却很随和。” “大师姐你还真以为他随和呀?” 沈咎踱步上来,也看着那周承江消失的方向,思索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那巨大的石头上。 见愁初听沈咎这话不明白,可正待要问,又将嘴闭上了。 仔细一想,其实也就明白了。 龙门,这一个门派曾有时间不短的传承,只是如今式微,一开始便难以与崖山相比,更别提现在了。纵使是天纵奇才的修士,在他只有筑基期的时候,站在高手如云的崖山地界上,又有几个敢狂,几个敢傲? 只要想想方才扶道山人赶人的话便明白了。 龙门算什么?也就让扶道山人随手打发了的。 咳。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家师父太狂。 见愁默默觉得,师父太狂的可能占了大多数。 一旁的小胖子姜贺也挤了过来,挠了挠自己两层的下巴。 “听说龙门的功法来自上古,乃是炼体士留下的,向来身体力量强壮。这周承江虽才修炼没多久,于这一点上却也是薄有天赋,不过龙门的功法却有一种特性,气脉较为薄弱,若遇上真强的修士未必能讨了便宜去,不过……我怎么也想不通,他这么强,怎么会败给昆吾一个才筑基三天的人?” 别看小胖子又矮又胖,可如今实打实是个金丹修士,放到别的门派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他如今说的这一番话,都算是颇为有见地。 连扶道山人都忍不住点了头,道:“若是庞典能引导着他这得意弟子,好生修炼一番气脉,配以他龙门独有的修行法门,只怕未必不能闯出一条新路来。罢了,这老家伙人都来了,老子跟他三百年没见了……” 自己咕哝了一句,扶道山人转身就要直接去揽月殿,没想到,临走时候又把脚步停下,回头喊道:“见愁丫头!” 见愁对周承江还是颇感兴趣的,只是如今还不能接触,便待回去研究自己拿两只小东西。 听见扶道山人这一喊,她扭头:“师父?” “你这又失踪了几天了,山人我看掌门也挺担心你的,好歹过去见上一见吧,我先去,你换身衣裳再来。”扶道山人鸡骨头一声,潇洒地就吩咐了下去,接着脚下一晃,人影竟然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见愁诧异抬眼看去,便看见高高的石亭里,扶道山人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好快…… 见愁顿时有些默然:她一个只能御器的,要跟上这速度,还真是有点难啊。 叹了口气,她回头:“沈师弟……” 声音顿住。 见愁看见了沈咎怀里抱着的小貂和帝江骨玉,嘴角一抽。 沈咎摸了摸小貂的头,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那什么,大师姐你安心去吧,这貂就借我们玩一会儿,你回来我们就还给你,我们一定照顾好它!” “对对对!” 姜贺小胖子站在旁边,点头不迭。 咳…… 到崖山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东西,忍不住也想要研究一下。 大师姐要跟着师父去,正好啊! 寇谦之抱着剑,目光从小貂柔软的皮毛上扫过去,眼底似乎也有几分纠结,不过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剑痴剑痴,当然还是练剑重要。 陈维山则是一副痴呆的表情看着见愁,信誓旦旦道:“没事,大师姐你去吧,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照顾好它们的!” “……” 为什么你说了这话,我更不敢相信了。 陈维山说的话,基本都是反着灵验的吧? 见愁头疼了起来,可看着小貂缩在沈咎的怀里,眯着眼睛一副很舒服的表情,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鬼斧一甩,见愁直接御器回到了自己简单的小屋,将满身血污的衣裳换下,难得挑了一件色调偏重的深蓝色长袍穿出来,来到石亭之上,便要穿过长长的穿山走道过去。 “咻!” 御器飞过的声音,骤然从耳边划过。 见愁一下停了脚步,抬头望去。 一道深灰色的法宝毫光,落在了并不宽阔的石亭内,距离站在走道口上的见愁仅有三丈。 玄色的衣袍,带着一种无端的厚重感觉。 一口看不清形状的深灰色长剑,被周承江收入袖中,他抬步就往走道里面走,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自己正前方站着的那一名女修。 乌黑的长发,面颊白皙,眉目透着一种难言的清秀,只是眼眸如同两汪深深的寒潭。她过于挺直的脊背,和交叠在腰间的双手,微微紧绷着的身体,无一不让周承江感觉到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那是…… 即将捕食猎物的猛兽。 这女修领口袖口上都绣着古拙的云雷纹,有一种沧桑的味道,变形的闪电,盘旋过衣袖的边缘,却仿佛一道炸雷在他脑海之中劈响! 熟悉的感觉。 那种…… 一触即发的危机感! 周承江的脚步,怪异地没有停下,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在一步一步踏出的过程之中,他的目光没有从这女修的身上离开一分。 一步近,一步险。 每走近一步,他便感觉自己耳中能感觉到的心跳速度快了一分。 血脉奔流。 是一种强烈的战意。 那种感觉来得太快,太急,太无端! 见愁忽然也有那种奇妙的感觉。 方才在旁边看着对方的时候还不明显,可在此刻,注视着对方走过来的瞬间,这种感觉却强烈到了极致。 她感觉自己身体的骨骼在一寸寸地爆响,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汹涌的膨胀,呼啸—— 一切,只发生在一个气机的交汇之间! 三尺!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出的手! 砰! 周承江身体之中,立刻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一柄光滑璀璨的剑,霎时间拔起,带起无限华光! 那一刻,竟然毫无保留! 屈膝一撞! 汹涌澎湃的力量,如大海浪潮席卷,宣泄而出! 只是,周承江没想到,迎接他的,也是这样刚猛狂暴的一撞! “轰!” 深蓝色的衣摆飘飞,深色的云雷纹划过一个堪称绚丽的弧度! 见愁的腿很长,也很笔直,这一刻却连残影也看不到,只有一道光! 一道迅疾的光! “砰!” 一触即分! 两个人如同闪电一样撞到一起,又霎时倒飞回来,几乎同时,只一脚狠狠一踩地面,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便已经稳住了各自的身形。 此刻,巨大的气浪,才从两人交手之地轰然爆开。 刷拉拉…… 坚硬的岩石地面,处于这一撞的中心,竟然直接被爆出了一个大坑,周围的岩石表面也都龟裂开来。 周承江玄黑色的长袍,与见愁深蓝色的衣摆,在这一片烟尘之中,猎猎飞舞起来。 平手。 一个瞬间的较量。 好硬的骨头…… 周承江眉头一皱,难掩心中的震惊。除却谢不臣之外,同修为的同侪之中,竟还有这样出色的人物。纵使不如谢不臣,恐怕亦相差不远了。 唯一的一个猜测,浮了出来—— “你是那一位崖山大师姐!” 见愁平静而冷静的目光,落在周承江的身上。 这,便是惜败于谢不臣之手的修士吗? 是个强敌。 只一个照面,见愁便已经能肯定自己已经用上了自己最强的攻击力,然而,不过平分秋色! “哈哈哈,真是没想到啊,咱们两个老不死的还没交上手,小辈们竟然已经是不打不相识了,真是老喽,老喽。” 一声大笑从背后的山道之中传来。 一名身穿道袍的老头,摸着自己满下巴的白胡子,走了出来,干瘦的身子藏在宽松的道袍下面,瞧着有几分伛偻,可那一双眼睛,却是精光闪闪。 他袖子上用金线绣着一条金龙图纹,想也知道是那龙门的长老庞典了。 老辣的目光,从见愁与周承江两人中间那一个大坑上扫过,庞典已经很清楚方才忽然爆发的这一场交手的最后结果了。 平手。 那一瞬间,他瞳孔缩了缩。 扶道这老东西,当真收了个可怕的徒弟啊。 要紧的是…… 居然是女修。 他不由得扫了一眼周承江,又看向了见愁。 直到这时候,掌门郑邀才与扶道山人走出来。 郑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扶道山人却是得意洋洋,瞅一眼见愁,便招了招手,示意见愁过来。 同时,他懒洋洋地对着庞典开口道:“我这徒儿没教调好,收来踏入修行路也有三两个月,都是她自个儿摸索着在道上走,学艺不精,这一门《人器》炼体之法,也才初初到了第三层,骨头还不够硬,倒叫你老庞你见笑了。” 才初初到了第三层…… 见愁自然看见了扶道山人的招手,她与周承江没说一句话,却对对方略略一拱手,便转身走回了扶道山人的身边:“师父。” 扶道山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极其不明显地朝她扬了扬眉毛。 站在那边的庞典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只是在转眼看向站在原地的周承江之时,这样的僵硬,又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高声一笑,只道:“唉,也是我叫扶道老兄你笑话了。承江跟随我修行虽已有三年,却从一年半之前便困在第四道门前,也就近日才有了点突破的眉目。实在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惭愧,惭愧啊。” 周承江也走了上来,朝扶道山人一拜:“晚辈周承江,拜见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一挑眉,夸一句:“英雄出少年,再过两年左三千小会,就看你了。” 说完,他又一看站在对面的庞典,笑着道:“见愁,这一位庞典长老你师父我乃是挚交,你也见过吧。” 见愁原本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边,此刻便走出来一步,见了个礼:“晚辈见愁,拜见庞长老。” 庞典的目光,从见愁那看不出半分心思的脸上掠过,心里道一声“日后该是个棘手人物”,脸上却笑得像是要开花了。 “早听说扶道老兄收了个堪与昆吾谢不臣相比的女修为徒,今日一见,当真厉害。只怕扶道老兄那话是说错了,左三千小会,当看崖山新秀才是。”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郑邀,这会儿心里已经骂开了,嘴里没半句实话的老东西,瞅瞅这虚伪成什么样了。扶道山人一直这么贱,他都知道了,可庞典故意拉出“堪与谢不臣相比”这几个字来,可就有点损了。 毕竟,方才见愁与周承江不过是平手,而周承江却是切切实实地败于谢不臣之手。 见愁自然也听出这比较和挑拨的意味来了,她乖觉地闭嘴没说话。 阴险又不要脸的长辈们说话,自己还是听着就好。 另一头的周承江,似乎也深谙这个道理。 他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站在了庞典的身边,七尺身躯一衬,便显得庞典更加枯瘦起来。 扶道山人听了方才庞典这话,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姓庞的,你这明里暗里,是说我扶道的徒弟不如人喽?” 庞典连忙拱手:“扶道老兄真是冤枉我了,我哪里敢说这话?只不过是觉得,我这徒儿他日必能跃过龙门,成这十九洲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屁!” 先前还跟庞典高来高去的扶道山人,一下原形毕露! 他白眼一翻:“连我新收的徒儿都打不过!” 庞典的脸色难看了一瞬间,然而转瞬就恢复了。 他笑眯眯道:“打不过?今日打不过,日后谁知道?” “哈哈哈……”扶道山人大笑了起来,那叫一个气焰嚣张,“哎呀,我说你老庞啊,老是不死心。我这徒儿修炼极快,谁也拦不住,别说是你了,就是那昆吾的谢不臣,迟早也是要被我家徒儿往死里打的。日后?日后也是我崖山第一!” 这话,够狂! 周承江的目光之中,顿时放出一种异彩来。 他虽没说话,却已经看向了见愁。 同样看过去的,还有庞典。 扶道山人的话,说得太满,依旧是他昔日的狂傲风格,带了点封魔的崖山味道。只有在这个时候,庞典会觉得,扶道还是昔日那个扶道。 他大笑起来,但喝一声:“既然你扶道老兄放下如此狂言,我老庞倒不能不奉陪到底了!不如你我以身家来打个赌,两年之后,左三千小会之前,叫你我徒儿两人对战一场。我若输了,小龙门水底湖送给你!你若输了,便要将你那乾坤十六洞拿出来!你可敢一赌?” “赌!有什么不敢赌的!” 扶道山人毫不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只是在应下来的瞬间,他已经直接问候了庞典祖宗上下十八代! 娘的你有种私底下叫老子打赌试试! 老子不跟你大战三百回合不叫扶道! “哈哈哈……”庞典一听,就大笑了起来,仿佛有万般的得意,他摇着头,竟然直接转身而去,“扶道啊扶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子最见不得你这目中无人的样子,这一回,你且看着吧!好徒儿,我们走!” 说完,他竟身化一道白光,朝远处投去。 周承江目光之中,有难以言喻的奇妙。 他看了见愁一眼,将那灼灼的战意藏起,略行了一礼:“晚辈告辞。” 说完,便跟了出去。 见愁摇摇望着那一道身影,又看了一眼地上留下的深坑,不由将眉头皱紧,久久无语。 庞典…… 最后那一声“老子”,可也算是面目毕露了。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扶道山人的所谓“挚友”,也就这德性了。 “师父……” 她转头就要对扶道山人说什么。 没想到,扶道山人幽幽地抬起头来:“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呃…… 什么意思? 见愁永远跟不上扶道山人的思路,不由诧异。 “你为什么还不去修炼?”扶道山人问了一句。 见愁愣了半天:“师父,我才回来……” “见愁啊!!” 震天的喊声,一下响了起来。 见愁简直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眼前一道黑影扑过,竟然是扶道山人直接一把扑了上来,拽住了她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泪,捶胸顿足,哀嚎:“师父的身家性命都赌进去了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师父的几百年的小金库,你可千万不能输出去啊!!!师父心好痛啊……” 第074章 明争暗斗 “……” “……” “……” 沉默。 恒久的沉默。 整个山道口,只有扶道山人夸张心痛到了极点的大哭声。 见愁看着自己刚换的衣裳上那一枚黑黑的手掌印,嘴角一抽,终于咬着牙,开了口:“师父,你有小金库,徒儿等竟都不知道呢……” 呵呵。 成日里穿得破破烂烂,拿出来的法宝更是没一个能让人看得上眼的,哪里像是个堂堂的崖山长老?还是辈分特别高的那种! 结果现在跟打赌,押了自己的小金库,就开始哭天抢地了? 早一阵你怎么那么抠门呢? “呃……” 扶道山人一听,停下了哭号,望了见愁半天。 “……这个么……”扶道山人顿时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小金库么,大家都有的吧……” “是么?” 见愁依旧微微笑。 扶道山人嘴角一撇,看见愁一副“师父你有小金库好厉害哦”的凉飕飕的表情,终于忍无可忍,决心—— 耍赖皮! “山人我不管!你说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懂不懂照顾老年人的脸皮?人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挑衅我呢,我能不答应吗?你不答应?丢得起这个人吗?你的面子,我的面子,崖山的面子!是吧?” 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见愁霎时没话。 旁边的郑邀“呵呵”了一声,就一句话:“活受罪。” 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的就是扶道山人这种不靠谱的! 扶道山人闷了半晌,跌脚叹气,拍了拍见愁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见愁啊,当了师父的徒儿,你就要负起责任来——” “帮师父收拾烂摊子打补丁擦屁股吗?” 郑邀两手揣在自己的袖子里,眼皮一掀,补了个刀。 扶道山人霎时跳脚:“要你他娘的多话!” “……” 郑邀立刻闭嘴。 见愁沉默。 赌约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下来了,她倒也没什么抗拒的。 周承江的修炼功法,似乎颇有几分妙处,着实让见愁好奇。十九洲天才之辈不可胜数,周承江三年筑基后期,曾名列第二重天碑,亦能算是风流人物…… 只是不知,击败他,需要多久? 掐指一算,见愁踏入修行之路将有三月了。 “罢了……”见愁忽然大度了起来,望着自家师父,挺纯善模样,“反正不过是打一场,输了也不是徒儿的小金库。”“哎哎哎哎话不能这么说!” 扶道山人连忙抓住了见愁的袖子,两眼放光。 “见愁丫头你亏得还是我徒弟,怎么可以这么没志气呢?你也不想想,师父赌上了自己的小金库,庞典那臭老头不也赌了小龙门水底湖吗?” “哦?” 见愁挑眉。 扶道山人连忙笑着道:“我跟你说啊,水底湖里有一条龙架子,听说还有好多龙珠,甚至有玄宝级的法器!这一战,你务必死命修炼,一定不能输!等你赢了,师父一定分你几件好东西!这不仅仅关系到你的尊严,还关系到师父的小金库,关系到重宝!但凡有宝贝,我们便当全力以赴!” “……” 郑邀已经看不下去了,对见愁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那可是一个水底湖的小金库啊,赢了才分你一点,这得是有多抠啊? 见愁方才与周承江猛然之间一交手,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可被扶道山人这么一拽,真有一种软倒在地,给他跪下的冲动。 兴许,这就是师父修炼的神奇术法呢? 让你不知不觉想给我下跪! 见愁想,若有机会,自己也一定要学习这般夺天地之造化的好术法。 眼下,她默默看了扶道山人一眼,终于还是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师父,还有两年呢。徒儿才踏入修行三个月,便能堪堪与周承江打个平手,再等两年,便是他有千万般的奇遇,又如何能盖得过我去?” “这么说也对……” 只是龙门的修炼之术,多少有些隐秘。 扶道山人并不是很放心,他咕哝道:“你说得也很对,不过师父这不是关心你吗?你放心,回头师父就督促你,好好修炼,必定为你再找几个合适的道印来。” “见愁大师姐天赋卓绝,乃是我崖山近年来第一人了。”郑邀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想到不用再听扶道山人哀嚎,简直有种谜一样的感动,“多日不见,大师姐真是风采依旧啊。” “见愁拜见掌门。” 终于回到正常的话题上,见愁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今日来,原本便是来拜见郑邀的。 郑邀只道:“外头不方便,我们还是里头来吧。” 说着,他便直接一挥手,带着见愁与扶道山人回到了揽月殿。 巨大的铜炉里照旧燃烧着无尽的火焰。 见愁来过这里几次,却从无一次仔细研究过,这一次站定的时候,才发现这些火都是无根之火,凭空就在铜炉之中燃烧,让她不禁想起自己屋里那一只玉色的火盏来。 揽月殿上摆了好几把椅子,郑邀随意的坐了上去。 “说来大师姐这十几日不见,真是急坏人了。” 扶道山人随手拉了一把椅子也坐了下来,鸡腿也拿了出来:“这丫头片子消失,乃是去了杀红小界,有一番奇遇,屁事儿没有。” 郑邀听见“杀红小界”几个字,倒是惊异了一番,笑着道:“看来,要恭喜见愁大师姐了。” 只是恭喜,对见愁在杀红小界之中得到了什么,却是半点也不问。倒并不一定一点不感兴趣,却一定是半点没有觊觎,这一声“恭喜”,来得真心实意。 见愁自然能感觉出来,也是一笑:“能入杀红小界固然是幸,只是那一日本是崖山招收新弟子,弟子无故失踪,怕叫掌门一阵好找。” “那算什么大事啊,反正都有别人去做嘛。” 郑邀半点也不在意地摆了摆自己长满了肉的手。 见愁一听就明白了,这意思,反正有人顶了锅了。 “日后,崖山山门之中的俗务,我都会交代下去,大师姐都不用参与,只要好好修炼就好。毕竟,先有周承江在前,又有左三千小会在后,只怕大师姐到时候才是忙的时候。” 与龙门周承江约定的时间,并不是左三千小会,而是左三千小会之前。 郑邀算算,其实也不远了。 按着寻常修士的修炼速度,两三年的时间,一个小境界都未必能爬上去,更别说是一个大境界了,只是见愁不能以常理论。 “那时候岂止是她忙,明明是山人我比较忙……”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扶道山人忽然截去了话头,一副悲愤的口气。 见愁奇怪:“师父怎么了?” “唉……” 扶道山人长长叹了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都是破事儿,都是破事儿!” 见愁看向郑邀。 郑邀也无奈,却不像是扶道山人这般不耐烦,他解释道:“今日龙门庞长老,并非从龙门来,乃是游历归来,曾路过剪烛派,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因而特意经行崖山,少坐片刻,将此事告知于我等。” 一句话起了个话头,见愁已经听出关键了。 剪烛派。 “前些日子,我崖山与剪烛派之间多有摩擦,对方气焰嚣张,有恃无恐,竟然联合了周围几个门派,一起传讯给昆吾横虚真人,要求撤换掉师伯这个左三千执法长老。” 郑邀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的鸡腿吃着吃着就没了味道,他皱眉抬起头:“看山人我干什么?你继续说啊!” 郑邀无奈,叹气回来,继续看见愁。 见愁倒是听得聚精会神,隐约感觉出了什么。 “师父执法长老这一个位置,弟子也有听闻,听说得要德高望重之人才能担当,只是分明是苦活儿累活儿,剪烛派为何要抢着?” “这也正是我等奇怪的地方。” 郑邀的目光,一下睿智了起来。 他起身,慢慢走下来,在殿内踱了两步,望着殿外一片晴蓝的天空。 “执法长老之位,无非是处理左三千之中各大门派无法解决的棘手事情,偶尔会有奇遇,但更多的时候,乃是折损人力物力。这位置,在此前上千年,都在昆吾崖山两超然门派之中轮流,只因两派底蕴深厚,熬得住这般消耗。一般小门派想要维护这左三千的种种事情,无异于痴人说梦。” 见愁听到这里,不由道:“剪烛派在中域宗门之中不过为中层,仅在中五十六之列,哪里来的底气?上五门都没争,怎轮得到他们?” 中域左三千,昆吾、崖山两派地位超然,其次有“上五”“中五十六”“小三千”三层之分。 上五门派,分别是五夷宗,封魔剑派,龙门,通灵阁,白月谷。 中五十六则有很多了,剪烛派不过是中层宗门之中的较强者罢了,不说与昆吾、崖山相比,便是连上五门派,他们都还差得远。 如今竟然有底气来争夺“执法长老”这一个位置,实在古怪。 郑邀摸着下巴笑了一声,眼底透出几分奇怪的意味。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怎么想呢。” 见愁听了,望郑邀一眼。 郑邀却不解释更多,只看扶道山人一眼,道:“我崖山六百年前曾历一场大战,损耗严重,要撑着这执法长老的位置也颇为艰难,所以其实得知扶道师伯离山门出走,我心里是高兴的。”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说对了,山人我就是为了宗门着想。” 郑邀摇摇头,半点也不信扶道山人的话。 只是他也没反驳,不过转头来看见愁:“前阵子大师姐曾递了个封魔剑派弟子传来的消息,怀疑剪烛派的许蓝儿在青峰庵隐界之中得了某些东西,才导致了剪烛派近日来的一系列动作。” 见愁回想一下,道:“是有此事。” 乃是张遂在登天岛那一次偶遇说的。 郑邀道:“我思来想去,又派了曲正风去查,不过也没什么头绪。倒是对方一意要得到执法长老之位的意图,太过明显。大师姐有所不知,执法长老满身事务,能得的除了名之外,还有一件可以保管在执法长老手中的法器,名为皇天鉴。此鉴传为伴随十九洲而生,有通天彻地之威能。” 这么厉害? 见愁不禁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你听他吹!” 郑邀闻言一笑,摸了摸自己肚皮:“话虽有夸张,可这东西却的的确确是一件凌驾于玄宝之上的圣古之器,纵使师伯不能发挥其威能,要借此器轰杀入世以下修士,亦是易如反掌。” 轰杀入世以下,易如反掌! 现在扶道山人的境界也不过才出窍啊! 越级轰杀,毫无难度! 她只觉得心头一冷:“这东西……” 仿佛看出她想什么,郑邀接道:“皇天鉴乃是中域至宝,若有人借此宝作恶行凶,将极其棘手,所以皇天鉴才一直在昆吾崖山两门之中流传。如今我们虽不知道剪烛派到底最终是什么目的,却也有八成肯定,就是为了皇天鉴。” 眉头顿时皱紧,见愁思索了起来。 “不知如今师父与掌门如何打算?” 昆吾,诸天大殿。 哗啦啦…… 庞大的水银光芒,从数十丈周天星辰盘上流淌过去,却漫散出了一片不规则的痕迹,仿佛被孩童随手泼在地面上的水一样,无法找到半点规律。 背后是一重又一重的台阶,悠悠浮云在台阶下浮动。 横虚真人就站在最高的圆台上,望着这一片混乱的水银痕迹。 在他身后一级台阶上,一名男子,长眉入鬓,着一身墨灰色的银纹长袍,面色沉静,如同一条深而远的河流,右耳的耳背上烙印着一条又一条银黑色的图纹,像是河流的波纹,一点一点。 整个昆吾都知道,这般打扮,有这图纹的,乃是扶道山人的二弟子岳河。 岳河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诸天大殿大门—— 谢不臣才从这里离开不久。 “师尊为何派谢师弟去探青峰庵隐界?” 一个之前一直隐藏的疑问,终于冒了出来。 岳河的声音,也像是一条流淌的河流,听来十分舒服。 横虚真人没有转身,岳河也看不清他表情,只能听到他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剪烛派生了妖心,觊觎皇天鉴,只怕的确是在青峰庵隐界之中发现了什么。不臣天赋卓绝,修炼要紧,历练也不能少了。青峰庵隐界,正好合适。” 天赋卓绝? 的确是天赋卓绝。 岳河想起前阵子吴端师弟身上的伤,想起横虚真人教谢不臣修炼的东西,微一垂眸,似乎敛去了某些情绪,再抬头的时候,便问:“江河剑意本是徒儿绝学,师尊却叫谢师弟去领悟,会否太早?” 岳河成名绝技便是“江河剑意”,人与江河合一,因而能在剑上凝合江流之意,变化莫测。 前一段时间,却听闻谢不臣久不归山,只在九头江上领悟修炼,横虚真人时不时去看一眼…… 岳河不是善人。 横虚真人终于侧了身子,看他一眼,道:“昆吾将有大劫,我座下十三亲传弟子,仅有两人知道,你是其中之一。百年后,他将取我而代之,我又怎能不悉心教导于他?” “可师父不觉得,他修炼得未免也太快了吗?” 岳河皱了眉头,面色虽然平静,可他右耳后面慢慢流动了一下的河流图纹,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太快?” 太快…… 横虚真人慢慢回头看了看那一片杂乱,什么也算不出来的周天星辰盘,搭下了眼皮。 “为师修行已有一千三百余年,当年与扶道并声而起,他当年百日筑基,一时传为十九洲第一人。如今又如何?慢也好,快也罢,天道自有定数。” 扶道山人当年百日筑基,被称为当初的崖山同侪弟子第一人,乃是整个十九洲独领风骚之存在,如今修为…… 不说也罢。 岳河只觉师尊这一番话里,藏着太多东西,到底叫自己难以预料。 横虚真人只慢慢一笑,叹道:“你闭关才出来几个月,也别闭关了,不如到这十九洲大地上走走,游历一番去吧。回来若有什么传闻,也与为师讲讲。” 游历? 岳河一怔,不过师命不敢违,依旧躬身道:“是。” 崖山,揽月殿。 见愁一个问题,让扶道山人与郑邀对望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扶道山人才道:“执法长老之争,按例还在左三千小会之后,倒是一时不急。我自己一时走不开,倒想叫你曲师弟去青峰庵隐界一探,若能寻得什么线索,那是再好不过。” “皇天鉴事小,剪烛派包藏祸心事大。” 郑邀咂咂嘴,又忽然想到一件趣事。 “对了,大师姐你听说了吗?当初与你在西海之上交过一次手的许蓝儿,出关了。” “哦?” 见愁一下感了兴趣,瞧郑邀那幸灾乐祸的模样,只知道一定有让自己开心的消息。 果不其然…… 郑邀朝她眨巴眨巴眼:“出关了,听说也有了不小的进步。剪烛派上下,正说此女也是天造之才,乃是剪烛派的希望,有问鼎一人台之实力呢!” 一人台? 左三千小会唯一的胜者才能站下去的一人台? 见愁看着他,没说话,等下文。 郑邀脸上的笑容一下变得带了几分猥琐起来,终于吐出了见愁最关心的话题:“闭关前筑基初期,闭关后筑基中期。” 筑基中期…… “哦。” 一挑眉,见愁淡淡点了点头:“那还真是恭喜了。” “哈哈哈哈……” 郑邀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听听大师姐这不咸不淡的口吻!太坏了,太坏了! “笑得我不行了,看见大师姐你这样,我真是一点也不担心什么剪烛派了。就算他们有什么阴谋针对我崖山,也是在左三千小会之后。哈哈哈,不用等那么久,在小会上,只要他们敢递过脸来,看我崖山不狠狠抽肿他们!” 最后几个字,郑邀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真是老虎不发威,把崖山当病猫了。 扶道山人在旁边补了一句:“他们对真传弟子进入筑基中期这么高兴,那什么……咱崖山也是中域一等一的门派了,郑邀啊,你给人家送份道喜的贺礼去。” “……” 郑邀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扶道山人:“师伯你……好禽兽啊!” 我们崖山可是有见愁大师姐的宗门好不好! 给区区一个突破到筑基中期的弟子送贺礼…… 明摆着跟你作对啊! 师伯好坏好坏的! 不过…… 他喜欢! 郑邀一口道:“就这么定了,我立刻派人去!” “……” 见愁原以为自己心已经够黑了,没想到扶道山人竟然不动声色之间想出了这么狠的一招。 来自崖山的贺礼…… 剪烛派,接得住吗? 第075章 崖山来贺 “让她敢暗箭伤人,让她敢仗势欺人,区区剪烛派,也不照照镜子!”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肉。 郑邀抚掌,嘿嘿道:“好戏还在后头呢,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自古以来,英豪无数,大师姐有如此多的故人要赴此盛会,却不知这一人台之争上,剪烛派能算哪根葱。” 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 败者庸庸不过三千流,胜者独凌绝顶一人台。 浩浩左三千宗门之中无数修士,许蓝儿又算是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无数的影子来。 聂小晚,张遂,周狂,周宝珠,江铃,顾青眉,陶璋,周承江……杀红小界之中的孟西洲等人……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也许是朋友,也许是仇人,也许只是认识,非敌非友…… 扶道山人一看见愁表情,便知道她已有几分心驰神往。 想当年啊…… 嘿。 鸡腿一扔,他直接走过来,顺手一拍见愁肩膀,留下个油腻腻的手印:“别想了,抓紧了修炼才是,你那帝江骨玉还没处理,且跟山人来,这回啊,让你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为师的手段!” 话音落地,他人已经跑出去很远,消失了踪影。 见愁一愣,皱眉看向自己的肩膀,顿时没了话说。 郑邀笑得咳嗽:“大师姐还是赶紧去吧,免得一会儿师伯闹出什么事来。” 帝江骨玉…… 想想可怜的小骨头,见愁也是没了话说。 她躬身一拜:“弟子告辞。” 郑邀点头,目送着见愁转过了身,朝外走去。 正前方,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脸色严肃,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见愁一看便要行礼,这是崖山毕言长老,乃是四大长老之首,惯以严肃著称,不苟言笑。 没想到,她架势都摆好了,这一位长老只死拧着眉头,直接朝殿内走去:“掌门,今日——” “哎呀,毕长老,你来得正好!” 郑邀一看,正愁没人帮自己办事呢,没想到就瞧见眼前这白胡子老头了,他格外高兴,连忙跳起来打招呼,道:“其他事都先搁下,那什么,咱们先给剪烛派送个礼呗?” “送礼?” 这都什么跟什么? 毕言长老生得一张国字脸,一根根皱纹挤出来,有点苦大仇深,嘴角下拉,是个不大讨喜的面相。崖山之中的小兔崽子们最怕的就是他了,浓浓的粗黑眉毛,像是用墨笔画上去的一样。 一听郑邀的话,他就皱了眉:“剪烛派虽是中层门派,却也不值得我崖山打破原则,送他们贺礼。掌门可有什么理由?” 听听这声音! 你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 郑邀眼睛一瞪,就想发作。 然而一瞅毕言那黑沉的脸,霎时改口。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郑邀负手道:“我崖山虽已不插手世事许久,却也容不得他人觊觎我扶道师伯的位置。有什么冰刀霜剑,叫他们明着来,暗箭伤人的事情,崖山不屑为之。此次送他们东西,便是要他们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我崖山都清楚。若有胆子,尽管放马过来!” 剪烛派。 出崖山,过无数平原与山岭,一路往西南而行,越过一片巨大的平湖,便能看见一座秀雅的山脉连绵而去,苍青的颜色带着一种文人墨客吟咏之中的气韵。 无边竹海,在风中摇摆。 沙沙,沙沙。 一重山,一重竹海。 无数竹林精舍掩映在疏密不一的竹林之间,偶尔有挂在屋前的风铃被风吹响。 “叮铃铃……” 靠近山崖处,一间竹林精舍外面,风铃响起。 一名身着青色衣裙的剪烛派女弟子来到了精舍之前,躬身一拜,声音清脆:“许师姐,今日师尊改在排云殿议事,请师姐前去。” 满地都是掉落的竹叶,或是枯黄,或者还带着一点惨绿。 这都不是许蓝儿喜欢的颜色。 她盘坐在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 眼睛睁开,熟悉的小屋又在眼前,窗外是一片碧色的竹海,她将搭在膝盖上的手势收了,起身来,拿了放在桌上的剑,便将竹林精舍的门拉开。 那女弟子仿佛受了惊一样,将头埋得更低:“许师姐。” “我这便去。” 许蓝儿没有多说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甚在意,便直接御剑而起。 蓝光通透,霎时划过了一片翠绿的竹海。 出了竹林,便是一片巨大的湖泊,夹在两山之间。 湖泊边缘靠近两山山壁狭窄处的地方,修建着一片宫殿式的建筑,飞檐檐角高高翘起,亭台楼阁都凌立于半空中,看上去颇有几分雅意。 正中一座大殿,名为“排云殿”。 许蓝儿飞到的时候,殿中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剪烛派弟子了。 剪烛派乃是个以女修为主的门派,所以门中各种装潢也偏向雅致,并不那么粗犷,进殿来便可见琉璃灯盏无数,雕花窗格排布四周,地面上铺着细绒毯,穹顶上则绘制着西窗烛、美人影、绿竹林…… 大殿之上,剪烛派掌门人烛心,人称“烛心仙子”,面目清秀,皮肤倒比二八少女还滑嫩,只是眼睛里的莫测与沧桑掩不住。 她修行至今,也有数百年了。 今日,她穿一身月白的道袍,宽宽松松,坐在上首,正侧头与身旁的周宝珠说话。 “五夷宗那边没意见,便一切好说。那陶璋虽与你许师姐有几分龃龉,可在五夷宗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正说着,明眸一转,烛心便瞧见了刚入殿的许蓝儿。 “蓝儿,你来了。” 许蓝儿正好上前行礼,看了侍立在侧的周宝珠一眼,俯身一拜:“徒儿拜见师父。” “起来吧,便差你一人了。”看见这一名修炼进境颇快的弟子,烛心的眼底露出了几分满意,“此次闭关,不仅将伤势治愈,甚至还能更进一步,于你而言,真是因祸得福。你修炼不过十年,便已经到了筑基中期,只怕金丹也指日可待了。资质虽不能与龙门周承江这等惊才绝艳之辈相比,可若配以我剪烛派秘法,未必不可一争。” 秘法?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许蓝儿一下睁大了眼睛。 她微微诧异,试探着抬起头来,开口问:“师尊的意思是?” 烛心笑了起来,直接从座中起身。 她裙摆逶迤,美艳不可逼视的一张脸也微微扬起来,踱了一步,殿中所有人便都看了过来。 烛心朗声道:“今日,诸位长老也都在。想必近日我们剪烛派的动静,大家也有所耳闻。中五十六宗门这名头,落在我们头上太久了。而崖山,早已今非昔比。再过两年,便是中域左三千小会之盛事,正是我剪烛派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蓝儿与宝珠、江铃,都是我近年来收的出色之徒,日后大有可能为宗门争光,所以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乃是宣布一件事——” 诸位长老和门中的重要弟子,都抬起了头来。 左三千小会,之所以称之为“小会”,乃是因修行限制,约定俗成乃是两界小会之间的新一辈修士才能参加,每一次小会都会划分出一批“同侪”来。 如今名列长老席位与诸多修为已深的真传弟子,都是之前参加过的了,并无此资格。 门中今日动作比较大,大家也的确有所耳闻。 身份高一些的明白为什么,身份低一些的,却是一头雾水,甚至忧心忡忡。 眼见得一直只做事不说话的烛心今日站出来说话了,众人都忍不住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烛心笑了一声,目光落回许蓝儿的身上。 “我剪烛派先辈曾为门中留下一个隐界,专为我门中弟子修炼寻找机缘之用。如今距离左三千小会仅有两年余,时机正好。所以,我打算将门中十名弟子送入隐界之中修炼,闭关两年,待得左三千小会之时再行出关。不知,诸位长老意下如何?” 俨然一女皇。 烛心面目艳丽又柔和,只是眼底的冷光,却是犀利无比。 下面站着的江铃悄悄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一眼,所有长老皆静默无声,想必不会起来反对了,而站在前方的周宝珠与许蓝儿,脸上便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也是…… 她们两个乃是同辈之中修为最高之人,自然巴望着进去了。 眼见没人反对,烛心便满意地一甩袖袍,重新坐了下来。 “此次蓝儿出关,着实让我满心惊喜,我剪烛派也并非不能出天才,只是我等该舍得下力气去培养。昔日青峰庵隐界一行,蓝儿为我剪烛派立下大功,只是回来便立刻闭关,门中还未来得及奖赏。今日蓝儿既然出关,师尊也为蓝儿备下了几件法宝——什么人!” 话都还没说完,烛心便猛然一抬头,神色冷凝,朝着大殿之外看了过去。 一声鹤唳,从平湖之上传来,陡然划破长空,响彻整座大殿! 通体雪白的仙鹤,飘飘摇摇,竟然从天际飞来,身带五色霞光,卷着五彩祥云,竟然直直朝着大殿之内飞来。 守在大殿门口的弟子,出手便挥出一剑,想要阻拦仙鹤,却没想一道剑光只是从仙鹤身上划过,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众人一时骇然。 烛心已经身体紧绷,紧紧地注视着仙鹤,雷霆一击,已蓄势待发。 没想到,那仙鹤飞到了大殿的正中,竟然张嘴一吐。 “咻!” 一道赤红色的火光从它口中飞出,飞到半空之时,立刻一阵闪烁,霎时化作了一道红色的闪电,劈落在了剪烛派大殿之上! “噼啪!” 赤红色的闪电在落地的瞬间炸开! 众人大骇,但觉一股沛然之力,随着这一声炸响而澎湃。 赤红色的光芒充斥了整个大殿! 同时,一道森然而冷肃的声音,带着千年不变的死板,从红光之中传出。 “得闻烛心仙子爱徒出关,修为大进,竟至筑基中期,可喜可贺。掌门有命,念及我门中大师姐昔日受仙子爱徒恩惠,特替大师姐送上听魂钟一口,鼓励后辈,愿更上层楼。” 话音落地,那仙鹤竟然自动消散。 夺目的光芒,也逐渐散去,众人心里都讶异不已,只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定睛一看:落在排云殿正中的,竟然是一口巨大的铜钟! 听魂钟,通体古铜之色,一看就不是凡品,虽没一声响动发出,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浩淼之气。 不愧是底蕴深厚的崖山,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不少人看着,眼睛都有些发红。 只是…… 真是崖山送礼? 他们掌门脑子没毛病吧? 现在剪烛派要夺崖山执法长老之位这件事,在十九洲早不是什么秘密了,堪称沸沸扬扬。 怎么如今剪烛派小小一名弟子出关,都要引得对方来送礼? 示威? 还是道贺? 不明白情况的只觉得一头雾水。 然而,明白情况的,却只觉得被人当头一巴掌摔在脸上,鼻青脸肿! 谁不知道崖山近日那一名“十三日筑基,负有天盘”的女修? 寻常门派之中,几年之内筑基,都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了,可在崖山昆吾,这样的人是一大把,根本不值钱! 听听那传音是什么意思! 崖山门中大师姐受许蓝儿的恩惠?如今却说“鼓励后辈”。 好一个鼓励后辈! 许蓝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霎时间想起自己昔日在青峰庵隐界门外的时候,那所谓的崖山大师姐见愁也不过只是个刚刚踏入修行的炼气修士。 可在她闭关两月余出来之后,情况便天翻地覆! 十三日筑基,还是天盘。 其后不久,竟然又迅速地冲破了筑基中期,如今到了什么境界,还没什么人知道,只听说她出门游历,至今没回崖山。 一个昔日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崖山女修,看不出半点的天赋来,甚至不过是从人间孤岛来的一介凡夫俗子,不过短短几个月,竟然就直接凌驾于自己之上! 不管是修为,还是名声,甚至是地位! 一个是崖山大师姐,一个只是剪烛派掌门的亲传弟子。 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 许蓝儿只觉胸闷气短,握着水蓝色长剑的手指,已经紧得找不到一丝缝隙! 崖山见愁…… 崖山见愁…… 凭什么? 像是一脚踩在她脸上上位一般! “欺人太甚……” 因为太过咬牙切齿,所以反而显得低沉的声音,终于从这大殿之上响起! 烛心仙子目光明灭不定地看着这一口听魂钟。 “好一个崖山,好一个高高在上的崖山,这是来我剪烛派护短了!” 甚至,不仅仅是护短。 以崖山在中域之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说,不可能不知道有关剪烛派的任何消息。在知道剪烛派在谋夺执法长老之位的时候,竟然还送上贺礼来,自然不是什么软弱可欺。 相反,这是明晃晃地指着剪烛派的鼻子告诉她—— 想跟崖山作对?掂量掂量自己斤两吧! 表面上只是为崖山大师姐出一口恶气…… 可实际上,烛心想到的是近来剪烛派的所有动作。 她曾以为,自己策划一切,堪称完美,纵使被崖山知道又怎样?她根本不怕!可当崖山这么明晃晃一巴掌伸过来,摔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崖山分明知道一切,却半点不在私底下使手段,就这么简单粗暴一道贺礼送过来! 剪烛派,收是不收? 收了,那是崖山大师姐对她徒弟许蓝儿的“赏识”与“鼓励”,无疑于把剪烛派放在了一个矮得不能再矮的位置上,在剪烛派提出要争夺执法长老之位的当口上,一旦示弱,还有什么脸面? 一个蝼蚁一样的宗门,也妄图取代崖山?! 可若是不收,无疑于伸手打了崖山那一位“大师姐”的脸,也打了崖山掌门的脸。 原本水面下的矛盾,立刻就会被摆到台面上,剪烛派将再无一步退路!而且,一旦一切摆到台面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烛心根本无法预料! 进退,两难。 整个排云殿里,所有人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口钟,心里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怯生生的江铃站在下面,亦觉得胆战心惊,这时候,又抬眼一看许蓝儿。 许蓝儿脸上那平淡的神情,早已消失干净,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一口大冢,眼底仿佛要滴出血来。 一时间,江铃脑海之中浮现出拔剑台上,那逆光的身影。 崖山大师姐…… 心底涌现出几分复杂,江铃缓缓垂下了头。 这一手,崖山玩得很绝,也很无耻。 西南的剪烛派尚在一片震骇惊疑之中。 崖山,灵照顶上,扶道山人手里抓着才从沈咎等人处拽过来的帝江骨玉,身后跟着见愁,快步走到了归鹤井前。 见愁知道,扶道山人这是准备帮助自己研究这帝江骨玉,只是来归鹤井干什么?取信? 似乎不是。 “师父,你说那贺礼送出去,会不会……太无耻了一点?” “无耻?” 扶道山人站在了归鹤井旁边,一摸下巴,笑得那叫一个老奸巨猾。 “啧啧,小见愁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无耻?无耻又怎么了?身为我崖山弟子,最要紧的一条,就是不要脸。至于那剪烛派……嘿嘿,看老子不玩儿死他们!” 虽然执法长老之位,扶道山人自己是蛮嫌弃的。 但是,他自己嫌弃可以,旁人要来抢,那是做梦!他不要的骨头,随便扔了都行,但谁要觉得这骨头他不要,就上来指着他鼻子说:“你不配拥有这骨头。” 呵呵,看他不把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往死里弄! 山人我纵横十九洲的时候,你们还没生出来呢! 脸上略过一道不屑,扶道山人哼了一声,直接招手道:“跟我来。” 说完,他竟直接纵身朝归鹤井中一跃! 大白鹅吓得扑棱着翅膀,连忙逃开。 令人惊异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一点水花溅出,扶道山人的身影,一投入归鹤井,便再也看不见了。见愁微微愕然起来,这归鹤井里,又有自己不知道的好地方? 她走到了旁边,一咬牙,也纵身朝下一跃! 透明的水波,从眼前一晃而过。 见愁只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在经过一片漫长的黑暗之后,一阵说话声,忽然远远传了过来。 身体一轻,随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见愁抬眼,竟已经站在了一片巨大的地底通道之中。 扶道山人就站在她身边,笑呵呵道:“这里,便是崖山困兽场了,取……困兽犹斗之意。” 见愁一怔。 扶道山人朝前面一看,正有一群人围绕着圆形的困兽场,似乎正在议论着什么。 他顿时“咦”了一声:“曲正风那二傻子竟然在这儿,正好,郑邀找他呢——老二,过来!” 扶道山人高声喊了起来。 第076章 困兽场 崖山困兽场,乃是将崖山底部一大块区域开凿出来,作为一个宽阔的演武场。 不同于上面的灵照顶,困兽场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酷烈气息,因在地底,光线不足,又兼周围都是黑沉沉的石头,抬头望去,只让人生出一种压抑之感。 周围的石壁上,都刻绘着古老的图案,似乎是崖山先辈所留。 整个困兽场呈圆形,地面凹陷下去一部分,留有一圈不窄的位置,作为看台。 此刻,一眼望去,上方挤挤挨挨全是人头,竟然是有不少崖山弟子都聚集在周围,聚精会神地朝着下面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随着下方传来“砰”地一声人体落地的声响,上面陡然之间爆发出一阵惊叹声! “好强!” “厉害啊……” “不愧是二师兄……” 场内,曲正风慢慢地收回了拳头,飘摆的衣袂,也渐渐落回了原位。 身穿赭色长袍的少年,摔倒在地上,朝外翻滚了两圈,终于狼狈地停了下来,旁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人,也已经嘴角带血,用一种骇然之中带着敬仰的目光,望着这一幕。 在场之人都知道,摔倒在地的那个,乃是崖山四大长老之一的戚伯远长老之子,前两天刚刚结丹,名为戚少风,一张脸上还有点青涩少年气,算是崖山近年来颇为出色的弟子之一。 站着的那个也结丹不久,乃是长眉毛的羲和长老座下弟子,名为孙潮,看上去成熟又稳重,只是在看着眼前的曲正风时,眼底会涌现出难以抑制的狂热。 崖山弟子中修为第一之人,曲正风。 纵使他困在元婴巅峰已经有一百余年,却从来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今日这一场,原本是戚少风与孙潮两名刚刚结丹的弟子,联手与曲正风交战,而且曲正风绝不使用超出金丹期的修为,纯粹凭借*力量,竟然就可达成堪称□□一般的成效! 完全无法与之匹敌! 孙潮站在原地,目光从狼狈的戚少风身上收回来,才对曲正风行礼道:“多谢二师伯赐教。” 还在地上的戚少风,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带了三分尴尬七分羞愧,耳根子都红了,急急开口跟上:“多谢二师伯赐教,少风学艺不精,叫二师伯见笑了。” “你二人都是初初结丹,根基不稳,学艺不精,道印太杂,被我击败乃是寻常事,也不必挂怀。” 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两人,曲正风的声音还算得上是柔和。 崖山困兽场便是这样一个相互切磋的地方,大多数时候崖山弟子都在这里,曲正风也会偶尔来一趟,自然也少不了指点指点修为低的后辈。 像今日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发生过不知多少次,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 在切磋完之后,指点一番,更是会令所有人都受益匪浅的事情,更何况曲正风又是出窍以下第一人,能得他一席话,于修行必定有益处。 只是,今日的曲正风,并没有能够将他的话说完。 “老二,过来!” 响亮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所有人一怔,接着都是嘴角一抽,能这样喊的,全崖山上下除了扶道师伯祖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了。 曲正风回头看去,目光越过一层一层的人群,便瞧见了站在远处的扶道山人,还有…… 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见愁。 眉头微微一挑,曲正风回头道:“你二人自己修炼去吧。” “是。” 孙潮与戚少风两人都连忙抱拳行礼,目送着曲正风去了。 其中,戚少风忍不住远远看去,只瞧见了站在扶道山人身边的那一位身穿深蓝色衣袍的女子。 虽只是远远见过几次,不过…… 这不是大师伯吗? 竟然回来了? 那边,见愁站在扶道山人的身后,朝着的远处望去。 曲正风那边的情形,自然清晰地被她收入眼底,崖山的热闹,原来都在这里看,不少人听见声音都转过头来,离得近的还跟扶道山人行礼。 从困兽场内走出来,两旁的人都为曲正风让开了道,像是分水一样。 他一身玄袍,脚步不紧不慢地走来,终于到了他们面前,笑着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 接着又一看见愁,眼神之中似乎带了几分好奇:“大师姐竟然回来了……” “好了,你大师姐的事情你师弟们都知道了,你要感兴趣回头就去问。” 扶道山人不耐烦地代替见愁回答了,直接摆了摆手。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那边,正出困兽场的戚少风与孙潮,不由皱眉道:“又在教训人呢?” “戚师侄与孙师侄都结丹不久……”曲正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一声,“他们想要试试自己的斤两,我岂有不配合的道理?” “少风这小子乃是戚伯远那老货的宝贝儿子,你也不怕打残了他回头被人穿小鞋。” 咕哝了一声,扶道山人叹了口气。 曲正风听了,眼帘一垂,倒有些无奈:“论护短,戚长老可比不上师父你。” 说完,他莫名看了见愁一眼。 见愁这时候正注视着他,没来由地被他这么一看,倒有些一头雾水,还没思索出这眼神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旁边的扶道山人就炸了。 “护短?说谁呢!你说谁呢!” 毫不犹豫一脚踹出去,扶道山人脖子一梗,眼睛一瞪。 “护短怎么了?护短不好吗?以前要不是老子护着你,你她娘的早被四个长老打残了,还能在咱崖山横行无忌?” “别踹了……” 这么多人呢。 曲正风强忍住那种打师父一顿的冲动,微笑着开口转移话题:“师父,你找我什么事?” “哦……” 一脚踹到一半,扶道山人慢慢收了回来,一拍自己的脑袋,道:“郑邀那边找你有点事儿,你去一趟,挺要紧的。” 见愁想,应当是那青峰庵隐界的事情。 曲正风自己却是不知道的,他只看了见愁一眼,心里疑惑扶道山人带见愁来这里干什么,不过却没多问,一拱手便道:“那徒儿立刻去揽月殿一趟。” “去吧去吧。” 扶道山人摆了摆手,一副嫌弃的表情。 曲正风无奈一笑,便朝见愁他们的来处走去。 一步,两步。 他脚步很沉稳,似乎不疾不徐,只是在经过见愁身边的时候,忽然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十余日不见,见愁大师姐修为又进一步,恭喜了。” 声音太浅,太淡,仿佛真心实意,又仿佛虚情假意。 见愁实在听不出什么东西来,她不由得转过头,看向了曲正风。 这时候的曲正风也还看着她,不过在看见她转头看向自己之后,却没再说一句话了,微微一勾唇,朝着见愁一颔首,便重新转身朝外面走去。 在这光线并不怎么充足的困兽场,他玄色的身影,仿佛要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再走两步,那轮廓,便一下模糊了起来,终于消失不见。 来时,见愁与扶道山人乃是从归鹤井而来,这下面似乎有一个什么特殊的通道,曲正风似乎便是从这个通道离开的。 见愁皱着眉,久久没收回目光来。 扶道山人本准备走了,都迈出去两步了,却发现没人跟上来,不由回头一看:“怎么了?” “……没怎么。” 见愁连忙回过头,笑了一笑,走到扶道山人的身边,目光又从前面的困兽场上略过,之前与曲正风交战的那两名崖山弟子,此刻早已经出了困兽场,朝着旁边走去。 “曲师弟经常在这里与人比斗吗?” “差不多吧。” 扶道山人顺着困兽场圆形的边缘,一路走了过去,在对面似乎还有一条长长的通道。 “有时候,打打架,反而会舒坦不少,更何况……” 声音忽然怪异地停了一下,扶道山人笑了一声:“如今这一批崖山弟子,是欠揍了些。” …… 见愁一下没了话说。 脑海之中,无端浮现出的,是在杀红小界之中所见的幻境。 她有心想要问一句什么,却发现扶道山人走在前面的背影,有点奇怪的沉默,于是那种我问个究竟的心思,也一下收了起来。 转过困兽场,前面竟然又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此刻,正有不少弟子从里面走出来,有的打着哈欠,有的伸着懒腰,还有的手里捏着一块玉简在研究。他们出来,一见到扶道山人,都会停下来见礼:“拜见师伯祖,大师伯。” 扶道山人带着见愁,随意点点头,便直接走了进去。 这一处的通道,就狭窄了起来。 见愁看见通道里又不少的窄门,有的上面挂着崖山弟子的名牌,有的则是空白的。 扶道山人解释道:“你修行也有几个月了,对如今十九洲之事,应该也有最基本的了解。修士的修行是一切的基础,只是修行并不等于人在战斗时候的强弱。也就是说,你的修行并不等于战斗力。崖山困兽场,便是由此而来,这是一个磨砺弟子的地方。” 修行并不等于清心寡欲,甚至意味着更加残酷的变局。 崖山虽高高在上,却也不能免俗。 甚至,越是超然的门派,越不该熄去争斗之心。 因为危险时刻都在。 目光从这一扇又一扇门上扫过,扶道山人道:“往日没带你来这里,是因为你修行尚浅,不过如今你进境挺快,又恰好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正是战力会高于修为的那一种。日后若有时间,倒不妨常来。” 见愁点了点头。 “徒儿明白了。” 对这困兽场,她倒是挺好奇的,不过更好奇的是,扶道山人不是为了解决帝江骨玉的事情来这里的吗? 念头刚刚一起,扶道山人的脚步就停下了。 原来,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一条通道的尽头,竟然也有一道门,可却比之前那些小门宽敞得多,扶道山人的手心往门上一按,那门便立刻发出柔和的光芒,变得透亮起来。 “进来吧。” 扶道山人往前一迈,便消失了。 门里,他的身影重新出现。 一座巨大而华丽的石窟,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地面上用金色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阵法的轮廓,从地面的中心蔓延开去,似乎有隐约的金色液体,在线条之中流动,一眼望去,竟有一种流光幻彩之感。 巨大的阵法,甚至蔓延到了高高的山壁上,一圈一圈地围拢上去,又在山壁的穹顶上留下了一个阵法的中心。 头上脚下,两个中心遥遥相对,似有呼应之感。 地面上的中心处,离地三尺高的地方,竟然悬浮着一块巨大的黑铁圆盘,圆盘中心有两个尖尖的铁椎,另有十六只尖锥则分布在铁盘周围一圈。 整只悬浮在空中的铁盘,竟然给人一种狰狞冷肃之感。 见愁一脚踏入之时,一眼便看到了,顿时为这铁盘冰冷的颜色、狰狞的造型,吸引了目光。 而后,她才慢慢注意到头上脚下刻画着的金色阵法。 “这是……” “这是崖山开印之地。”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声音里带了几分自豪,只把手里的帝江骨玉往铁盘上一放,“这一只大铁盘,被称作万法归宗轮,其制作方法早已经失传。整个十九洲大地上,估计不超过五个。咱们崖山就有一个。” 万法归宗轮? 这名字起得有些奇怪。 见愁目光落了过去,便瞧见一路上一直睁大了眼睛打量四周的帝江骨玉,已经在万法归宗轮上走动了起来,还时不时地蹦跶两下,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它这样不会有事吗?” “当然不会有事了。”扶道山人绕着万法归宗轮走了两圈,目光开始灼热了起来,搓着手嘿嘿笑道,“这万法归宗轮,乃是为了研究本命道印用的。如今能研究道印的东西还没出来呢。” “本命道印?” 见愁在藏经阁看了那么多的东西,却没一个提到过“本命道印”,一时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扶道山人戳了乱跑的帝江骨玉一把,仿佛在研究从哪里下刀才好一样。 帝江骨玉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危险之中,还迈着自己两条细细白白的腿走到了那石盘最中间的尖锥周围,用身子拱了拱,可惜尖锥纹丝不动。 “修士修行的道印,乃是根据自身经脉来研究的。也有人会夜观星象,看天上的星斗是如何运转,从而得到道印的灵感。所有的这种道印,都是修士自己的创造的,叫做普通道印,也就是我们如今说的这种道印。只是……道印之所以称之为道印,乃是有原因的。” “原因?” 见愁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扶道山人一笑:“道印,遵循天道而成只印,代表的是修行的法门。修士们自以为道印遵循天道,却少有人知,有的东西一生下来就有道印,称之为本命道印。” “有的东西?” 那说的应该不是人了? 见愁一下有了隐约的预感。 “正是。” 对见愁的敏锐,扶道山人一向是满意的。 他忍不住踱了两步,回头来又眼睛发光地看着帝江骨玉。 “除了人之外,天下还有精怪妖物,时日长久,吸收天地精华,或有机缘,便也能踏上修行之路,谓之妖修。” “此等妖修,弱者修炼与人无异,可强者如帝江,却是一出生便有自己天赋的能力。” “其中天眷者,有的呼风唤雨,有的力能扛鼎,有的吞山吐海……这些能力,便是本命道印赋予的,生来就印刻在妖修的灵魂之中,或许一出生便在,也可能修行到了某个境界才会自动出现。” “因其乃是天生,而非人造,往往有人力无法推测之威能。” 说到这里的时候,扶道山人忽然耸了耸肩膀。 见愁不解。 扶道山人道:“修士修行,无非追求长生,追求举手投足之间排山倒海之能,所以对这种强大妖修的本命道印觊觎已久。终于,有一个天才,研究出了这一万法归宗轮。” “万法归宗,便是能破解非人修士的一切道印。只要,你有足够的材料……” 扶道山人的声音,顿时变得阴测测地,他整个人都伏在了万法归宗轮上,两只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最中间的帝江骨玉。 见愁顿生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材料? 难道是猎杀? “师父你该不会——” “放心啦,只要一滴骨髓就好。”扶道山人白眼一翻,回头不满地看向见愁,“你看看你,什么眼神?你是不是怀疑师父会对这小骨头下毒手?啊?师父像是那种残忍的人吗?!” “像。” 见愁严肃地点了点头。 “……” 一瞬间,扶道山人恨不得跳起来掐死这不孝的徒弟,眼睛越瞪越大。 见愁连忙补道:“师父像,却不是。” “算你识相。” 眼看着就要炸了的扶道山人,见见愁还算有眼色,冷哼了一声。 不跟这二傻子徒弟计较,正事要紧。 扶道山人一指帝江骨玉,开口道:“这帝江骨玉是自己成精,却不是帝江骨玉,只是骨头精。它体内有一滴帝江骨髓,你说你所见的帝江残魂,便寄托于此骨髓之中,不过经年累月削弱下来,已经没有多少力量。” 这与见愁此前的推测差不多。 她点了点头。 扶道山人又道:“对骨玉而言,有这一滴骨髓,不是什么好事,还要受制于帝江残魂,所以,一会儿师父会取出骨髓,正好放到万法归宗轮上试试,运气好,说不定就能推衍出上古帝江的某个本命道印。若真能成功,可就赚大发了……嘿嘿,以你的体质……” 实在是忍不住,一想到有可能成功,扶道山人就忍不住猥琐地笑了起来。 龙门?庞典?周承江?修炼秘法? 那算个屁啊! 老子的徒弟可是天虚之体! 天!虚!之!体! 早几千年又不少修士觊觎上古神兽或者强大妖修的本命道印,只是等他们好不容易通过推衍得到了道印,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修炼! 人体有人体的经脉窍穴,而妖修却不是人体。 更何况,神兽或者妖修,种类繁多,每一只的经脉都各有其特性。 正常修士哪里能完全比照本命道印去修炼? 所以,这万法归宗轮研究出来了,却慢慢变成了一种鸡肋。 纵使强大的修士们猎尽神兽妖修,也无法完美复制它们真正的天赋能力。 久而久之,随着上古神兽纷纷陨落,妖修势力亦被驱逐出境,修士有关于本命道印的研究,也终于宣告走入尽头,再也没有人提起。 就连这万法归宗轮,也渐渐消失在了时光的长河里。 只有崖山,又偶然从一个上千年的秘境之中得到了一个,由此保存下来,完好无缺。 扶道山人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他的手指,从□□上那细密的花纹上抚摸过去,粗糙又干燥…… 这一只□□上,曾沾染过无数妖修的鲜血。 “唉……” 长叹了一声,扶道山人看向了见愁,道:“你有天虚之体,身体之中没有固定的经脉。所以在玄奇诡异的道印,在你这里,也都是能够修炼的。若是运气好,用这万法归宗轮推衍出一枚道印,何愁不能制霸左三千?纵使修炼得慢一些,战力提高了也足够。” “……” 见愁一下说不出话来。 纵使修炼得慢一些…… 她一笑:“师父果真还是怕我修炼得太快,死得太早。” “呸!你懂个屁!”扶道山人白眼一翻,咆哮起来,“山人我分明是怕你输!那可是山人存了好几百年的小金库!你要偷懒了不修炼怎么办?啊?到时候山人的面子往哪里放?!你——” “好好好徒儿知错了,徒儿知错了……” 这声音,真是震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 见愁心里失笑,心里头却暖暖的,赶紧换掉话题:“那师父现在是要取出骨玉里的骨髓了?怎么取?” 每次认错都快! 扶道山人想要再数落,都数落不出来了,所有将要出口的话,都只能硬生生地吞下去。 简直哽死山人了! 心里骂了见愁一百遍二傻子,扶道山人才一伸手,不知从哪里摸了个鸡腿,凑近了帝江骨玉,同时对见愁道:“取骨髓,你放心。方才山人已叫你用点睛笔给它画了嘴巴,便可避开帝江骨玉坚硬的外表,从它嘴里取骨髓。” “嘴里?” 见愁眼角一跳,忽然之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扶道山人的全副注意力,都已经在帝江骨玉的身上,倒半点没注意见愁。 他晃悠着手里的鸡腿,第一次将它递到了帝江骨玉的面前:“小骨头,看看这鸡腿,多嫩,多肥,多油啊……想不想吃啊?” 简直一副哄骗小孩子的口吻! 帝江骨玉歪着头,那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眨了眨,看了看扶道山人,又看了看眼前的鸡腿,好像有些感兴趣。 扶道山人见状,脸上的笑容越发慈和了起来:“好香的鸡腿,想不想吃啊?小骨头……” 背后,见愁脑子有些蒙,她觉得自己都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师父……你到底在干什么……” “嘘……” 扶道山人正用鸡腿勾引帝江骨玉,听见她问话,连忙一回头来,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正经到了极点:“我在勾引它流口水。” “……” 见愁幽幽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扶道山人顿时不满:“你什么意思?你什么眼神?师父为了你的道印,连自己的色相,哦不,连鸡腿都出卖了!你简直忘恩负义!” “徒儿还没来得及……” 见愁想要为自己辩解。 “好啊!原来是还没来得及!”扶道山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山人我的心好痛啊……” “师父……” 见愁的目光,不经意落到了他身后,一下瞪大了眼睛。 扶道山人依旧捂心口:“不要跟山人说话!山人没你这样的逆徒!” “师父!” 见愁试图开口。 扶道山人依旧不耐烦:“你能不能别打断我骂你?!” “……” 好吧。 眨眨眼,见愁伸手一指他背后。 “师父,你的鸡腿。” “嗯?” 鸡腿?! 扶道山人忽然一个激灵,立刻转过头去,一看之下,险些气得三魂出窍! “我的鸡腿!” 就在刚才他转过身的那一会儿,帝江骨玉竟然一口咬在了鸡腿上,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只这一眨眼的功夫,鸡腿就被啃去了大半! 扶道山人的心都在滴血,眼睛立刻红了。 “哎呀呀呀呀该死的的骨头,你把鸡腿还给我!” 站在原地的见愁,只看见一道白影闪过,被点了眼睛的帝江骨玉叼着比自己还大的鸡腿,拔腿就跑! 扶道山人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也是跑得飞快! 一边跑,他还一边喊:“敢吃我的鸡腿,看我不打死你!给我站住!!!” …… 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空空的一片,有些无力。 见愁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听着身边的大呼小叫,默默想:我还是先出去吧。 这么想着,她直接返身,从刚才那一道巨门迈出。 扶道山人愤怒的叫声和帝江骨玉奔逃的身影,一下都被隐在了石门之后。 见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跟着清醒了起来,回头一看这泛着柔光的巨门,她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大、大师伯?” 就在见愁感叹的这一刻,一个略带着几分迟疑和羞涩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 见愁抬眼一看,站在前面不远处的,是一名身穿赭色长袍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里透着几分灵气,不过脸上有点青紫的痕迹,透着几许青涩之意。 这不是之前与曲正风对战的少年吗? 见愁认出了他来,不过不知他身份。 戚少风自然知道见愁不认得他,连忙拱手道:“戚少风拜见大师伯。” 戚少风? 见愁记了一下名字,走上前来两步,脸上带笑:“不必如此多礼。我方才见过你,你与另一人在场上与曲师弟比试。” 刚才见愁的确在场。 戚少风有些小尴尬,耳根子又红了起来,似有几分局促。 “方才与我一同向曲师伯讨教的乃是羲和长老的弟子,孙潮师兄。不过曲师伯现在走了,他也就没有多留,我……我初初结丹不久,还差太远,唯恐父亲责斥,准备再修炼一会儿上去。” “父亲?” 见愁还是第一次在十九洲听见这个词,尤其是在崖山,不由诧异了一下。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番,忽然想起来曾听人提起过。 如今崖山四大长老之中,仅有长老戚伯远曾有过道侣,膝下有一子。 目光回到戚少风的身上,见愁一下明白过来:“你父亲是戚长老?” “呃……”戚少风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很是难为情,勉强道,“叫大师伯笑话了,我总丢父亲的脸……” 崖山长老无一不是出窍以上的修为,他却不过初初结丹,修为也难以与门中顶级的天才相比,在刚才还被曲正风轻而易举击败,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见愁并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根由,只觉得这少年似乎过于腼腆。 她回头看了一眼石门内,半点动静都没有,想必扶道山人还跟帝江骨玉较劲儿呢。 干脆…… 自己偷个懒? 目光微微一闪,见愁看向他,好奇道:“你也经常来这困兽场吗?” “也不算经常来,孙师兄来得更勤一些。” 戚少风对这一位“大师伯”也好奇很久了,只是听说大师伯不是在闭关就是在游历,这几个月来竟然半点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一说上话,却觉大师伯平易近人,与曲师伯完全不一样。 戚少风忍不住话多了些。 “孙师兄最敬仰的便是曲师伯,曲师伯常来这边,他们也就常来这边。” 见愁听着,不由挪动脚步,朝着外面去。 困兽场的轮廓,又渐渐在眼前了。 “曲师弟也经常来么……” 戚少风点了点头,不是很明白见愁的意思,只将自己知道的说了:“是经常来,不过出手的时候都很克制。曲师伯都不用道印,也不使用修为的,即便如此,我们也没人能打败他。” 这时候,外面那一片巨大的圆形场地,已经全然显露在见愁的眼前了。 戚少风此言一出,她忽然眉梢一动。 侧头,见愁看向了戚少风。 戚少风顿时脸红:“大、大师伯,怎么了?” “不用道印,也不用修为,此言何解?”见愁直直问道。 戚少风没想到见愁竟然问这个。 他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不用道印,也不用修为,便是曲师伯只凭借自己血肉筋骨的力量与我们交战。不过说来惭愧,这几十年下来,我等竟无一人能击败曲师伯——不管是哪个境界……” 后面的话,见愁已经没听进去了。 眼前的困兽场,不知何时已经冷清了下来,再看不到一个人,似乎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这里便不会再有人关注。 她脑海之中,浮现出曲正风的背影来。 还有…… 昔日还鞘顶上,那刚猛凌厉的攻击。 他果然在炼体。 很强。 目光顿时变得奇异起来。 见愁看向这一片巨大的地底空间,竟然忍不住地眯眼微笑。 她慢慢地回过头,看向了身后这一名青涩的崖山少年:“你刚结丹?” 戚少风一怔,只觉得见愁的目光…… 格外摄人。 不是威压,却明亮得让人忍不住震颤。 他顿了片刻,才回道:“才结丹三日。” “还有力气打一场吗?” 见愁的目光落在戚少风脸上的青紫伤痕上,淡淡问了一句。 打、打一场? 戚少风一下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见愁。 第077章 此战无看客 半个时辰后。 “砰!” 一声闷响! 戚少风整个人终于力竭,朝着后面倒飞出去,像是一块沙包一样,一下砸在了坚硬的石质地面上。 尘土飞扬! 骨碌碌。 滚了三圈,停下来的时候,戚少风是面朝下的。 他满身都是尘土,却竭力地伸手撑住了地面,想要爬起来,然而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朝他叫嚣,半点不愿意移动。 痛,酸,麻! 自从成为修士之后,戚少风已经绝少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怎么可能…… 见愁就站在他身前三丈远的地方,慢慢收回了自己已经有些酸痛的腿。 酣畅淋漓。 乌黑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十分分明。额头上也都是细密的汗珠,胸膛不断起伏,显然也是有些用力过度。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缓缓迈步,朝着摔在地上的戚少风走去。 “还站得起来吗?” 她的声音,因为这一场近乎消耗掉她所有力气的战斗,已经不复先前的平静。 然而,戚少风依旧能听出她先前的淡然与从容—— 半个时辰前,这一位崖山最年轻的大师姐,问他:还有力气再打一场吗? 不可否认,那一刻的戚少风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竟然是崖山大师伯问自己这一句话? 听说大师伯辈分虽然高,可修为也只有筑基中期,即便修炼再快,游历归来,也不应该有太大的变化。 所以,戚少风不觉得自己会输! 然而,现实残酷得让他不敢相信! 这一场战斗,艰难到了一个让他无法想象的地步。 即便是先前与曲师伯交手,也没有这么痛苦。 看似柔弱的见愁大师伯,打起架来,简直像是个疯子! 戚少风敢相信,在出手的时候,大师伯绝对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人形武器!怎么刚猛怎么来,怎么凶狠怎么来! 完全就是曲师伯的路数! 甚至,更凶悍,更有一种酷烈之意。 在整个战斗过程中,戚少风无数次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然而回应他的,都是见愁大师伯面无表情的脸。 于是,趁着他因为诧异或者是震惊而分神的一个刹那,更猛烈的攻击,便降临了…… 简直是一个噩梦。 一个比曲正风更可怕的噩梦。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 第二次感觉到自己脆弱到不堪一击! 一个,是元婴顶峰的曲师伯! 一个,却是只有筑基期的见愁师伯! 无力地伏在地面上,戚少风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太难看,他干脆坐了下去,大口地吸气呼气。 见愁停在了他面前不远处,望着他,没说话。 戚少风也望着她很久,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金丹与筑基,原本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 戚少风觉得自己输给曲正风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若有哪一日赢了,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可输给见愁,却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 现在回想起方才难熬的一分一秒,戚少风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一切,只有能用四个字来概括—— 竟然输了。 “还能站起来吗?” 见愁停在他面前许久,看戚少风脸上添了许多许多的青紫,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这个少年,兴许修炼的时日比自己长,不过看上去比自己要年轻许多。 她站在一个长辈的角度,来看对方,竟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虽然…… 她是筑基,他是金丹。 戚少风输了,却没有半点的不服。 在整个战斗的过程中,他也曾思考,为什么,为什么大师伯一拳一脚都这么坚硬有力,简直不符合一个筑基期修士的正常修为!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一下一下,狂潮一般席卷而来的攻击。 不服? 不服又怎样? 迟早也会被打服。 听见见愁问了第二遍,他艰难地伸出手去,按住了地面,咬牙道:“能!” 手一用力,整个人重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戚少风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不断喘着粗气,那眼神,竟然像是小兽一样,带了一种野性。 眼看着人还能站起来,见愁便放心了。 她点了点头,原本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对着这一双年轻的眼睛,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失败的滋味。 她也尝过。 只是不知自己当初的眼神,是不是也是这般滚烫? 唇角勾起一丝奇怪的笑容,见愁摇了摇头,转身便朝着那通向开印处的通道走去。 一句话不说就走? 背后,刚艰难站起来的戚少风一愣。 眼见着见愁就要离开困兽场了,他也不知自己抽的什么风,竟然开口大喊一声:“大师伯!” 见愁停下脚步,正好站在这一片巨大困兽场的边缘,回头望去。 清透的目光,越过半个困兽场,落到戚少风的身上。 这一瞬间,戚少风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言语,竟然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或者说,在大师伯转头看过来的这一瞬间,他奇异地觉得:问了又有什么用? 就算他的怀疑是真的,那也是大师伯与二师伯之间的事,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失败。 戚少风的眼神,一下平和了下来。 眼见着见愁望着自己,他顿觉尴尬,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讷讷道:“那什么……我……我想问,大师伯与二师伯,都是炼体吗?” 唯有炼体,才能有如此强悍的身体力量。 见愁原本以为他要问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想到憋了半天,竟然只憋出来这么一句。 顿时失笑。 她摇摇头,回转身,道:“我是炼体,至于曲师弟,是不是你得问他去。” 咦? 难道用的不是同一种功法? 可是…… 给他的感觉是完全一样的啊。 戚少风正自迷惑,还想再问清楚一点,可再抬头的时候,见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长的甬道之中,隐没不见。 一时间,戚少风竟然觉得有些怅惘起来。 这困兽场空无一人,他举目四望,也没有了曲师伯在时候的热闹。 这一场筑基对金丹的战斗,除了大师伯与自己,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又输了。 那种挫败感,终于涌了出来。 戚少风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了甬道,仿佛竭力想要看出见愁的身影一般…… “炼体,炼体……” 拳头一阵紧握,戚少风有些犹豫,然而最后,眼神却在挣扎之间,变得坚定起来。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困兽场,上了归鹤井,从灵照顶入了执事堂。 执事堂内,崖山四大长老有两个坐在这里,一个是戚伯远,一个是长眉毛的羲和长老。 戚伯远紧紧地皱着眉头,掐着手里一枚玉简,道:“昆吾竟然派了那新弟子谢不臣去,岂不是要与我们的人遇上?” “遇到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羲和长老倒不很在意,慢慢端起了茶盏。 这时候,戚少风从外面走了进来。 羲和长老一抬眼就看见了:“少风回来了……你、你怎么搞成这样?” 前半句还好好的,到了后半句,羲和长老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戚伯远也抬起头来,在看见自己这生性一贯有些怯懦的独子的时候,也是惊讶又震骇。 一身脏污自不必说,脸上也都有青紫的痕迹,不过毫在都是皮外伤,就是骇人了一点。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向爱干净的戚少风,汗水打湿了衣袍,从头到脚都是汗津津地,简直一副才逃难出来的模样。 “你又去困兽场了?” 戚少风闷闷地点了点头:“是。” “可不对啊。”羲和长老忍不住插话,道,“姓曲的虽然心黑,可不至于下手这么黑吧?” “……” 戚少风默默看了羲和长老一眼,开口道:“大师伯与我乃是君子之战,还请长老明鉴,勿要抹黑大师伯。” “大……你说谁?” 羲和长老一下瞪圆了眼睛。 就连旁边的戚伯远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戚少风知道说出来别人也不信。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回答羲和长老的问题,他只侧头巴巴望着戚伯远:“父亲,孩儿有……有个请求。” “……” 戚伯远沉默了下来,他这一名独子,天赋其实不错,只是在天才辈出的崖山,的确算不得拔尖,又因自己是崖山长老,所以他从小性情便过于内敛,与其余同龄人不同。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这孩子主动提出请求。 一时间,戚伯远竟忘了到底是谁下手打了自己儿子这件事,迟疑了片刻,开口道:“你说。” 戚少风眼前一亮,鼓起勇气大声道:“孩儿想要炼体!” “噗!” 才慢吞吞含了一口茶的羲和长老,毫不犹豫一口直接喷了出来! 你在逗我们!!! “少风,你没病吧?!” 困兽场,万法归宗轮旁。 扶道山人两手死死掐住帝江骨玉:“你吐不吐吐不吐吐不吐!” “不吐不吐就不吐!坏人,坏人,放开我!” 一个嫩嫩的声音,从帝江骨玉的嘴巴里发出。 …… 是的,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掐架之后,帝江骨玉已经掌握了基本的语言技巧。 扶道山人气得眼前发花。 “你你你你偷吃我的鸡腿,还不吐口水,到底是你坏还是我坏!你信不信我煮了你!!!” 啪嗒。 脚步声。 虽然轻微,却一下让争吵不休的一人一骨安静了下来。 扶道山人一对明亮的眼睛,帝江骨玉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同时望了过去。 见愁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了门内。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死掐着的一人一骨:“师父……” “你被人打了?” 没等她说完话,扶道山人看着她这精疲力尽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声。 见愁听了,真想说您能不能盼着徒弟点好。 她走了过来,把帝江骨玉从扶道山人乌黑的手掌之中解救下来,随口“嗯”了一声:“是被人打了,可惨了。” “为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信了?” 扶道山人怀疑地看着她,倒一时忘了去抢帝江骨玉。 摸了半天下巴,他忍不住问道:“你揍谁了?” “师父你想多了。” 见愁看着帝江骨玉,白白的身子上全是乌黑的手指印,不由得眼角狠狠一跳。 半个多时辰过去,这一人一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无奈叹气,慢慢用手指指腹将帝江骨玉身上的痕迹都给擦去。 帝江骨玉被扶道山人欺负了大半个时辰,就啃了一口鸡腿,竟然就跟自己死掐了好久…… 一时之间真觉得“骨”生无望。 如今一见温柔可亲的见愁回来了,慢慢擦着自己身上的脏污,它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一挤,竟然一下坐在了万法归宗轮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哇呜……”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山人我还没哭呢,你哭个屁!你还是骨头呢,能不能有点骨气?” “师父!” 见愁忍不住回头无奈看他。 扶道山人顿时委屈,愤愤道:“你果然是被人揍了!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我是你师父,它算什么!你居然偏心一个骨头不偏心我?” “……” 好吧,我被人揍了。 见愁已经不想争辩这个话题了,她正想要转回头去,继续给帝江骨玉擦身子,却没想,扶道山人所有抱怨的声音一下停了下来,整个人瞪圆了眼睛,看着万法归宗轮上! 怎么了? 见愁跟着回过了头去—— 第078章 本命道印 黑色的巨大的万法归宗轮上,小小的帝江骨玉就坐在上面,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这会儿倒是一样大了—— 哭的。 原本见愁给它画上去的小嘴巴,现在已经长得老大,仿佛要一口把自己都吞下去一样。 “哇呜呜呜呜……” 震天撼地的哭声,不断撞击在周围的石壁上,荡出一阵又一阵的回响来。 然而…… 此时此刻,不管是扶道山人,还是见愁,都不关心它到底哭得有多伤心。 只因为,帝江骨玉的左眼眼角,竟然挂着一滴晶莹的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莹润的玉色,周围还泛着一点点莹白的光芒,才一出现,便漫散出一种温然又浩淼的气息,让人有一种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它身上的吸引力。 见愁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师、师父……” 扶道山人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见愁的话一样,在看见那一滴帝江骨玉的“泪水”的瞬间,有一种难以接受的感觉,呢喃道:“竟然是……哭、哭了……说好的吐口水呢!!!” “呜哇哇哇……” 帝江骨玉还在大声地哭喊着。 那一滴挂在它眼角边的泪水,眼看着就要从它眼角边滑落,见愁知道这一滴“骨髓”至关紧要,一下着急起来:“师父!” “嗖!” 就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扶道山人已经速度极快地直接窜了出去。 笑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还要等到见愁这二傻子提醒! 这时候的扶道山人,身形简直化作了一道闪电,直接窜到了帝江骨玉的身边,在骨髓即将落地的时候,伸手接住! 滴答。 在液体坠落于扶道山人掌心的刹那,见愁仿佛听见了这么细微的一声响。 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知道,在这液体落下来的瞬间,自己的心也跟着安定了起来。 连忙走到扶道山人的身边,见愁问道:“师父,怎么样?” “山人我出手,还有不手到擒来的道理?一点也没洒啊。” 扶道山人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也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滴眼泪,纵使哭得烦人的帝江骨玉这会儿还在扯着嗓子干嚎,可落在他耳中,却奇异地悦耳起来。 白玉一般的帝江骨玉骨髓,其实并未落在他掌心之中。 若仔细看,便能发现,扶道山人的手掌掌心之中泛着一层浅淡的青蓝色光芒,仿佛一层光膜,将他的手掌与骨髓隔开,同时以灵力覆盖在掌心之上一寸处,放置这骨髓有一分一毫的流失。 “见愁,把你这小骨头扔出去,咱们得开始了。” 在勾引帝江骨玉吐口水的过程中,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今骨髓一到,扶道山人可半点也不敢浪费。骨髓这种东西,尤其是为了研究本命道印之用,半点时间也不能耽搁,据说时间太长,保存不够完好的骨髓,在推衍本命道印的时候会受到影响。 这道印自己用倒无妨,可若是见愁使用,扶道山人便生怕出半点的差错。 他直接一伸手,将还赖在万法归宗轮上的帝江骨玉一把扫了出去,自己掌心里捧着那一滴骨髓,端正地站在了轮前。 可怜帝江骨玉正哭得起劲,冷不防就被人掀了出去,在空中惊叫一声,翻了好几个跟头,眼见着就要摔到地上,吓得连哭都忘了。 “啪!” 见愁眼疾手快,在帝江骨玉落地之前,竟然将骨玉一把接住。 眼睛一眨,一眨,再一眨。 帝江骨玉似乎有点没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嘴巴一瘪,就要再次大哭起来。 见愁一抬眼,便发现扶道山人的手掌已经按在了石盘上,整个黑色的石盘上,那些金色的光芒竟然如同有生命一般,开始逐渐地蠕动,原本微弱的光芒,也开始逐渐变得刺眼起来。 抢在帝江骨玉大哭之前,见愁干净利落地一把将骨玉的嘴巴捂住,防止它发出半点声音来。 接着,毫不犹豫地一个转身,穿越石门,见愁带着帝江骨玉来到了甬道之中。 她把帝江骨玉举在自己的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它:“我可以放你下来,但是你不许出声,也不要再哭,不然里面那个怪老头还要把你抓走,知道了吗?” 委屈至极,帝江骨玉其实到现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它的表情是泫然欲泣的,在听见见愁这么一本正经地要求自己之后,画得一大一小的眼睛里,竟然透出了几分害怕,仿佛是对见愁所说的“怪老头”心有余悸。 它两腿之上就是身子,因为见愁把五官画在它的身子上,勉强也算是个脑袋了。 于是,帝江骨玉连忙点了点头,果然没发出一点声音。 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哄骗小孩子的愧疚来,见愁心里骂自己越来越不要脸,竟然连什么都不懂的帝江骨玉都骗,唉…… 强行将心里这种古怪的养孩子的感觉压下去,见愁慢慢弯腰,捧着帝江骨玉将它放下。 “说好了,不许大喊大叫也不许大哭啊。” 说着,她将捂住帝江骨玉的手给挪开。 帝江骨玉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呜”之声,不过小很多,有点类似于强行忍耐的抽噎。 它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见愁。 原本用点睛笔画出来的眼睛其实没有这种光泽,不过在会动之后,似乎便自动焕发了神采。 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见愁是半点也狠不下心来。 唇边忍不住挂起笑容,见愁伸出手指,点了点帝江骨玉的头,道:“小骨头最乖了,现在我跟怪老头要在里面做事,你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跑好不好?” 帝江骨玉看了见愁好半晌,又看了看见愁身后的那一道门。 “老头,坏。” “……” 这一瞬间,见愁愕然无比,同时有一种就要笑出声来的冲动。 帝江骨玉充其量只像是一个普通才出生不久,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却能如此精准地用三个字表达完自己对扶道山人的全部感官,的确是…… 够可爱。 见愁强忍住笑意,想扶道山人在帝江骨玉这里应该是半点形象都没有了。 她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小骨头放心,他嘛……打不过我,所以我进去没有事,你能,就站好在外面等我,不许乱跑,好不好?” “……好、好吧。” 有些迟疑的声音。 帝江骨玉两只眼睛都看着见愁,点了点头,就站在原地,将双腿并拢了,果然不再动一下。 总算是将这小家伙搞定了。 见愁笑一声,便要转头回去看看扶道山人那边的进境,只是在穿越石门的那一刹那,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小小的帝江骨玉,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就乖乖站在黑暗的通道里,注视着自己,像是个听话的小孩子。 石门上,迷幻的涟漪,忽然泛起,渐渐将眼前的画面淹没。 见愁脑海之中的画面,却才刚刚浮起。 给孩子做的小衣服,买的小拨浪鼓,还有那一把刻着字的银锁…… 涟漪消散。 见愁已经站在了石门之内,扶道山人的身影,就在石窟的正中,那周围长着十六根尖锥的石盘,已经开始了越来越快的旋转。 就连,石盘上那一圈一圈的花纹,都像是长满了金色的刺一样,带着那尖锐的金光,在虚空之中滑动漫散。 本命道印的推衍,已经开始了吗? 见愁眨了眨眼,没有走得很近,只是看着。 平时看扶道山人,永远一身邋遢的模样,手边永远不离开的是鸡腿,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总是给人一种路边老叫花子的感觉。 可若是站在他的背后看,便会发现,这一身破烂的衣衫,其实是一身墨绿色的道袍,不过约莫是因为长久懒得洗,所以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油腻黑色。 他的背影,就藏在这样一身脏污的道袍之下。 竟然,显得有些高大。 乱糟糟的头发,在金光的映衬下,有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 他张开的手掌,慢慢移开。 那一滴泛着温润白光的骨髓,在这漫天的金光之中,竟然直接悬浮了起来。刺一样的金光,在流转之中,竟然渐渐引得这一滴骨髓朝着石盘中心移动。 扶道山人的眼眸,被这一片金光照耀着,带着一种灼热的神光。 另一手压在石盘上,汹涌又澎湃的灵力,如同浪潮一样,无声地涌入了万法归宗轮之中。 嗡! 空气都为之震颤了起来。 强烈的金光,从石盘之中爆发了出来! 霎时间,见愁眼前便是一片的金光。 她耳边竟然也响起了大河奔流的声音,仿佛脚下凭空生出了一条河流,只一眨眼间,这样的声音又出现在了她的头顶上。 见愁低头,地面上刻画着的花纹,全部流淌了起来,见愁抬首,穹顶上刻着的图腾,也都像是沸腾了一样。 头顶脚下,所有的图纹,都带着滚烫的金光,朝着中心处汇聚! “铮——” 仿佛利剑出鞘! 扶道山人破烂的衣袍,霎时间被眼前骤然爆炸的金光掀起,满头的乱发也都被吹着朝后倒飞! 这一刻,他的身影,已然模糊在了这一片金光之中。 金色的光芒,在黑色石盘上流动,纵贯石盘的那一根尖锥,终于发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 头顶脚下的图纹,也汇聚了所有的力量,在中心处出现了一座金色的漩涡。 沧桑而玄奥的气息,霎时间便出现。 一条细细的金线,从漩涡之中牵出。 穹顶上的一条垂落下来,贯穿了那一滴漂浮在万法归宗轮上的骨髓,而后与上方凸起的黑色尖锥连接到一起。 脚下的图纹,同样朝上生长出了一条金色光线,爬了起来,与万法归宗轮下方的尖锥状凸起接合。 轰! 在那一瞬间,见愁只觉自己耳边炸响! 眼前,只有一片璀璨如星河一般的金光! 看不见扶道山人,也看不见自己! 头顶脚下,万法归宗,全数被这纵贯的金线连接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 整个石窟之中满布着无数的图纹,此刻全部的金光,都汇聚着特殊的力量,通过那两条金线,传递到了黑色的□□上,于是,整个石盘忽然停止了旋转! 嗡。 一声轻响。 像是人心脏的跳动。 咚。 有力的一下。 黑色石盘之上的金色图纹,一颤,再一颤! 于是,整个石盘,霎时弹射出一道巨大的虚影,朝外扩散了五丈不止。 本体与虚影,都有金色的图纹闪烁,衔接完美,看上去像是一个圆盘的内外两层,原本便是如此一般。 闪烁。 熄灭。 再闪烁。 再熄灭。 巨大的圆盘,不断从石窟上下的图纹之中吸取积蓄依旧的能量。 闪烁的金色图纹,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呼吸,在震颤。 它颤动一下,那被金色光线贯穿的骨髓,也膨胀一下,再收缩一下。 一道残魂,忽然从这一滴骨髓之中挣扎而出—— “嗷吼——” 那是帝江的虚影,四足六翼,状如黄囊,没有眼耳口鼻。 它凶恶地咆哮起来,虚影立刻膨胀起来,一丈,两丈,三丈! 其中一只翅膀,更是立刻朝着站在石盘之前的扶道山人扇了过来,似是含怒一击! 在这般庞大的虚影之下,宽敞的石窟,也显得狭小了起来。 华丽的金黄色羽毛,一枚又一枚,覆盖着帝江残魂的整个翅膀,在高高扬起之时,明明是虚影的羽毛,竟仿佛吸足了力量,变得真实又耀眼。 隐约间,竟然还有细小的电光,不断在羽毛之间攒动。 整个石窟中,除却金光的震颤,帝江的咆哮,巨大羽翼挥动时的风声,竟然还有噼啪作响的雷电之音! 金色的帝江之翼,甚至比帝江残魂的整个身体都要巨大,举起来的瞬间,变已经充斥满整座石窟! 疯狂地朝前面挥动,只有一道残影! 见愁已经忍不住要惊叫出声,只因扶道山人便站在那巨大的翅翼之前! “师父!” 然而,扶道山人纹丝不动。 在这巨大的风力之前,他竟然豁然抬首,近乎惊叹地望着这华丽之间充满了威压的帝江之翼! “呼!” 帝江之翼,霎时便已经到了眼前! “噼啪!” 石盘上金色的纹路,竟然一下全部从石盘上脱出,如同一片巨网,覆盖在帝江之翼上,在它挥出的刹那,完全锁住。 竟然,再不能动分毫! 那咆哮的帝江残魂,陡然惨叫了一声。 这金色的电光,仿佛电网一样,将它巨大的翅翼困住,金色的羽翼霎时有一片焦黑的颜色,帝江的残魂被这金光困缚,仿佛遇到天敌一样,疯狂挣扎起来。 然而…… 没有任何作用。 帝江残魂,疯狂惨叫着,在一片挣扎之中一点一点变小。 见愁仿佛能听到那种水滴溅入油锅之中炸响的声音。 巨大的金色羽翼,终于在金色电光的威慑之下,化作飘散的金色烟雾,散落在黑色的石盘上。 残魂,也在一声哀鸣之后,消失无踪。 石窟中,所有疯狂的金光,终于渐渐消散,头顶脚下也恢复了平静,那如有生命的金色图纹,也开始渐渐暗淡。 与其同时,那帝江残魂与金色羽翼化作的金光,一点又一点,却开始重新凝聚,像是星空之中的某几颗星星。 见愁睁大了眼睛。 原本悬浮于半空之中的骨髓,仿佛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支撑,霎时—— 下坠。 崖山,揽月殿。 郑邀刚刚将青峰庵隐界的事情,全部交代给了曲正风,又想起不多时前执事堂那边的羲和长老传来的消息。 “剪烛派的心思,只怕是连昆吾也起了怀疑。就在刚才,昆吾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横虚真人也派了他座下得意弟子谢不臣前去,你此一行,说不准要与他碰上……” 话还没说完,曲正风已经皱了眉头。 他眼底浮出淡淡的冷意,唇角却一勾,正待说话,却陡然转身一望! 一股沧桑浩渺的灵力波动,已然从灵照顶下传来,震颤整座崖山! 郑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开、开印?” 他刚说完这几个字,身影便陡然消失在了揽月殿中,再出现已是在外面的石亭上,俯视下去! 灵照顶上,归鹤井中,那一只大白鹅已经受惊,连忙从水里跑了出来,撒开脚丫子在灵照顶灰白的地面上走动。 想来平静不起什么波澜的井水水面,所有的风信和雷信,都发出了光芒。 继而,一道冲天的金光从水下腾起,一下冲入了云霄高处,将头顶上厚重的云层都穿破,金色的日光从云层的破孔之中照落而下,水面顿时灿烂无比。 拔剑台上。 沈咎与站在对面的寇谦之,同时手剑,注视着那一道金光投射而出,又慢慢消失在云层中,目光之中是止不住的骇然和好奇。 这是? 执事堂内。 “炼体炼体!我看你是需要练练自己的脑子了!” 长老戚伯远气得不行,现在他相信扶道长老千不好万不好,却有一点说得不错:崖山门下量产二傻子! 人家炼体你也炼体,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啊? 戚伯远胸膛剧烈起伏着。 戚少风站在两位长老面前,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眼神里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倔强。 “我就是想炼体!” 戚伯远听得火大,终于忍无可忍一下站起来,就要给戚少风一巴掌,好叫他清醒清醒。 没想到,就在他抬起手来的那一刹,一道充满了狰狞与威压的金光,忽然从灵照顶上传来。 他愕然望去,霎时间像是看明白了什么,难以抑制地露出一种震骇之色。 “万法归宗轮……被启动了?” 困兽场,开印石窟。 在扶道山人与见愁的眼底,这一滴白玉一般的骨髓,落下的速度极慢,通体流转着莹润的光芒,只看着,便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滴答。 在寂静到了极点的空间里,这坠落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人的心门上! 黑色的石盘上,帝江羽翼化作的金光,已经变成了石盘上一个又一个的金色光点,像极了万象斗盘上的“道子”! 如玉般的骨髓坠落,正好点在那尖锥之上。 于是,一滴骨髓,瞬间通过这尖锥,通过石盘之上那些已经不再闪亮的图纹,朝着四面八方漫散开去,在接触到“道子”们的时候,又迅速地汇聚起来! 骨髓一滴,坤线全现! 玉色的线条,一下在石盘上勾勒而出,每一条都贯穿了一枚金色的道子! 一枚道印,终于浮现! 无数金色的电蛇,游走在道印之上,仿佛远古的一道雷电劈落,在大地上留下了金色的伤痕。 荒古的气息,在这一瞬间,澎湃而出,仿佛漫漫时空长河里,一声亘古的叹息…… 见愁呆呆地望着,扶道山人亦是满眼的震撼! 本命道印—— 帝江,风雷翼! 第079章 魂善魄恶 “风雷翼……” 多少年没看见过本命道印出世了? 扶道山人的声音,有种做梦一样的迷幻之感。 十甲子之前,拥有本命道印的大能修士,还不在少数,如今一个个却都已经成为了隐匿十九洲的老怪,轻易看不见身影。 一场大战,改变如斯。 如今这一枚道印,竟然在他的手中成形,无疑让他有一种亲手打破了什么禁忌的感觉。 目光落在这一枚已经彻底成形的道印上,扶道山人的目光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慨叹。 见愁就站在他身后。 满石窟的金光已经敛去,纯黑的石盘上,却还有那金玉一般的道印。 九枚道子如棋子,骨髓滴落抽现的线条,将这九枚道子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翅翼形状的道印。 这,便是上古帝江的本名道印了。 扶道山人没有动,见愁也没有出声。 过了好久,扶道山人才将手一伸,五指尖上冒出一道道蓝色的光焰,朝着那道印一抓,竟然凭空将那金色的道印从石盘之上抠出! 霎时间,那道印就被他虚抓在了掌心里。 转过身,扶道山人看了一眼掌心,便回过头来,看向见愁。 “帝江本命道印已出,你这小丫头果真是个有气运的,过来吧。” 见愁看着他,站着没动。 扶道山人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顿了顿,见愁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师父看上去好像有点不一样。” 一怔,不一样? 扶道山人用空着的那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拧着眉头思考了起来。 “难道,是山人我又变帅了?” 自语了一声,扶道山人顿时眼前放光,重新看向见愁:“快说说,为师哪里不一样了?眼睛好看了还是鼻子好看了?” “……” 脏兮兮的脸上嵌着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还巴巴望着她。 见愁沉默地回望他半晌,在他期待无比的目光下,只觉心里有些梗,好半天才吐出来一句:“当徒儿什么也没说过吧。” “你说你这人,怎么半点也不实诚?你不是说山人有哪里不一样了吗?你倒是说说啊!多少年没人夸我长得英俊了?” 扶道山人忽然忧郁了起来,掐着指头一算,惆怅地低下了头。 “唉……果真是英雄老矣,无人问津,行情降了啊……连小见愁都不搭理我了。想当年山人我纵横十九洲,一根鸡腿,哦不,是一把木剑,打遍十九洲无敌手,到如今竟然沦落到这般田地——” 一声,有一声。 扶道山人的声音越发哀怨起来。 见愁只听得头皮发麻,眼看着扶道山人就要开始回忆自己昔年光辉岁月,她知道,此刻再不打断,只怕就没有打断的机会了。 “师父,道印要怎么处理?” “呃?” 眼底满是回忆之色的扶道山人,愣了一下。 目光一转,一下落到眼前的道印上,他才连忙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大事!” 见愁见他不再念叨,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笑了一声。 扶道山人也不是个没轻重的,依旧朝她一招手,道:“择日不如撞日,这本命道印不同于其他普通道印,普通道印乃是一种修炼的法门,人人皆可修炼;可本命道印却是一种天赋的技能,推衍形成一枚道印,只能按在一个人的身上,并且还不一定能够修炼。所以,本命道印珍惜无比,你是赚大发了。娘的,帝江骨玉这样的好事都被你给撞上!” 说话间,冒出一种浓浓的感叹来。 见愁听了,也算是明白这本命道印的特殊之处了。 也就是说,在她拥有了这一枚风雷翼道印之后,整个修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同样的道印,除非也有旁人用帝江身上的某物,推衍出了同样地道印。 不过,眼下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 至于说气运和机缘…… 见愁想起的是谢不臣。 这原本不是自己的气运,也不是自己的机缘。 听闻,这乃是昆吾谢不臣修炼一个道印需要的东西,也就是说,这是她从谢不臣手中夺来的。 他曾夺了她的命,夺了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的命,她夺一分机缘,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间,见愁失笑,走上前来:“照师父这样说,徒儿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否极泰来? 扶道山人闻言看她,但见她脸上笑意浅浅,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更是半点苦色都没有,顿时一翻白眼:“嘚瑟!赶紧站好,斗盘呢?” 见愁依言唤出斗盘。 筑基后期的斗盘,已有一丈六尺多,初时出现,便庞大无比。 扶道山人看了,顿觉自己后槽牙都跟着痛了起来,捶胸顿足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天才前浪真是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又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见愁万万不敢接话,生怕扶道山人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喷个狗血淋头,只做出一副异常诚恳的表情来,咳嗽了一声,询问道:“那什么,师父,这道印我要怎么学?” “哦……这个简单。” 扶道山人回过神来,嘿嘿一笑。 斗盘上,一条一条的坤线,全部亮起,像是将夜空用四个方向交叉的线条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又像是大地上延伸出无数纵横交错的脉络,绘制出一幅复杂的画卷。 天元处,一尺方圆的区域内,仿佛放着一只玉碗,灵气有如实质一般粘稠,化作了晶莹的液体,被盛放在这天元“玉碗”之中。 不断有灵气被吸收到整座斗盘上,顺着每一条坤线朝着中间汇聚,缓缓注入天元。 那玉碗之中如液体一般的灵气,以一个微不可见的速度,缓慢增长着。 见愁的斗盘上已经有一些道印,分别是她修行过的红尘破妄指、翻天印、劈空斧等术法。 扶道山人此刻就站在见愁的斗盘上,手里虚抓着那一枚道印,仔细地分辨着见愁的斗盘。 “斗盘对道印会有天然的亲近之意,一会儿我便将道印缓缓落入你的斗盘之中,你只需用抱元守一,用心感受,让它落在合适的位置即可。你魂魄不全,这东西又曾凝聚过帝江的一缕残魂,更要格外当心。” 说着,扶道山人仿佛有些放心不下。 他抬起头来,看着见愁许久。 思索片刻,他左手手指一伸,便有一枚深紫色的玉刺出现在了指间。 “我记得你说自己在杀红小界之中遇到顾青眉用铃音攻击,曾有魂魄不稳的情况,这一点倒是师父疏忽了,也是没想到你竟然机缘巧合就出了山门,竟未来得及为你备下几件防身之物。这是一枚定魂钉,可将人魂魄定住,安稳在体内,同时有防护之效。” 定魂钉,长也只有一指,周围有淡淡的莹润紫光流转。 见愁听见扶道山人的话,不由看向了他指间。 扶道山人道:“原本我十九洲很少有此物,远也不是为了在寻常修士身上用的,只在与某些棘手的东西交战的时候才会为防万一用上。不过,此刻于你而言,倒是刚好合适。你缺了四分魂、三分魄,若再遇上顾青眉此等针对修士心神的攻击,只怕处于劣势,往后在心神的防护上倒是要花点心思了。” 说完,他抬手直接持着那定魂钉,朝见愁眉心一按! 见愁只觉眼前一道紫电闪过,在自己眉心祖窍之中一没而入,有一股凉凉的感觉,顺着这一道电光,穿入自己脑海之中,霎时间消失不见。 扶道山人手指从她眉心处拿开,见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眉心。 光滑平坦,半点被扎伤的痕迹都没有,那一枚定魂钉,竟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兴许是觉得见愁摸眉心这动作充满了傻气,扶道山人竟然忍不住嘿嘿笑了一声:“瞧你这傻样,定魂钉有形而无实,你摸得到个屁!知道它在就好了,往后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知道它在了。现在还没到修心——” 话音戛然而止。 扶道山人的脸色忽然黯然了一下。 见愁依旧觉得奇妙,听他乍然停住,忍不住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扶道山人自己低声咕哝道,“真是他娘的迟钝!不过这样也好……” “……师父。” 骂人的时候您声音小点好不! “好了好了,不骂你了。”扶道山人连忙摆摆手,虚抓着道印退了一步,望向见愁,原本懒散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精气神顿时上来,吐气开声一喊,“站好了——道印,去!” 手诀一起,原本被他抓在手中的道印,竟然霎时缩小,化作一道金玉光芒,投向了见愁脚下的斗盘! 像是一道水流,落入了平静的湖泊,顿时有一片灵力的涟漪朝着周围漫散了开去。 那一枚道印,重新在见愁的斗盘上凝聚,舒展开来。 同时,见愁的斗盘,开始了疯狂的旋转! 斗盘旋转,而道印不动! 只旋转了短短的几息时间,见愁便忽然之间心神一动,喝一声:“定!” 咔! 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斗盘便已经停止了旋转,那一枚道印顿时朝着斗盘之上某个空白处落去! 斗盘上一条一条坤线,顿时与道印上的坤线重合在了一起;道印上一枚一枚金色的道子,都落在了斗盘上坤线交汇之处,成为了了斗盘上的道子! 只不过,这一枚道印,坤线为玉,道子为金! 噼啪! 无数绚丽的金色电光,在道印落下斗盘的瞬间,立刻盘绕在了道印之上,虽细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势! 见愁只觉得一股沛然之力,随着这一枚道印的落下,席卷了自己整座斗盘。 还存在于斗盘上的其余道印,在这一瞬间,竟然都仿佛不敢与这一枚道印争夺光辉,变得暗淡了起来。 普通道印尚有一到九品之分,可本命道印便是本命道印,到底威力如何,只有交战的时候才清楚,并无明显的等级划分。 然而,在这一枚帝江风雷翼落定的瞬间,见愁可以极其清晰地感觉出来—— 它绝对凌驾于其他道印之上! 背部右边的肩胛骨处,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仿佛有什么灼烫的东西,一下烙了下去。 “啊!” 隐忍地一声。 冷汗,伴随着灼痛,陡然袭来! 见愁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只觉仿佛有一把又一把钢刀,从她肩胛骨处穿插而出! 一把,两把…… 一共九把! 正好与那帝江风雷翼的道子数量相合! 一阵又一阵的金光,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剧烈的灼痛,从她背后发出! 扶道山人已经退到了旁侧,半点也不慌张,只是带着一种近乎惊叹的眼神,望着这一幕—— 有如,破茧涅槃。 脚下斗盘如星空一样明亮,金玉交织的帝江风雷翼上攒射着金色的闪电,见愁站在这斗盘的正中央,右肩胛骨后,却有一道又一道的金色光芒刺出,慢慢交织出一只巨大的金色羽翼! 那是他们先前看见过的帝江的羽翼! 金黄色的羽毛,一丝一毫都如此整齐,金光交织出来的羽翼,更有一种透明的流光之感,古老的符文在羽翼上闪烁。 那羽翼高高一扬,仿佛振翅就要飞起! 见愁的痛苦,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冷汗涔涔而下,她甚至已经无法站立,一下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上,用手掌撑着地面,才能勉强保持身体的平衡。 眉心处皱起一条竖痕,祖窍中顿时光芒大放! 这…… 到底是什么? 伴随着背后的剧烈灼烫,仿佛有什么东西闯入了她脑海之中。 她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泽之中,入目所见,奇花异草,都与寻常不同。 一阵阵兽吼,从远处传来。 六足四翼的帝江,体型尚小,从远处振翅飞来,整个大泽之中的兽吼,顿时疯狂起来。 “嗷吼——” 天际之上,长得像是一只巨大的囊袋的帝江,也发出了呼应的声音。 它右侧第一羽翼霎时举起,朝着大泽之下一挥,便见一阵狂风席卷,竟然将隐藏在密林之中的无数猛兽卷起,仿佛有无形的风刀同时穿入! 血肉横飞! 帝江继续朝前飞去,同样是这一羽翼! 第二次举起,朝下横扫而出! 噼啪! 比方才更快,更猛! 天际之间,竟然响起了炸雷的声音,无数的电光朝着更前方的猛兽们飞扑而去,无数生灵顿时化作焦炭,就连一棵参天的古木也瞬间炸裂,缓缓砸入了大泽之中! “嗷吼——” 帝江发出了得意地巨吼之声。 整个大泽,再无任何生灵敢质疑它的权威! 见愁的目光,落在庞大的帝江身上,迟迟难以收回。 还在向前疾飞的帝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下换了个方向,竟然朝着见愁所在之处飞来! 那一瞬间,它的吼声变得凶恶了起来! 见愁自然知道自己没有抵抗帝江的力量,立刻想要逃跑,可她这时候才发现,她两脚像是灌了铅一样,竟然动也动不了一下! 帝江的气息,已经将她锁定! 逃不了! 帝江挥动着四只巨翼,霎时间便逼近了见愁。 举翅翼,再挥。 这一次,风与雷齐动! 一阵狂风吹卷而来,环绕在帝江的羽翼之上,同时无数金色电光从羽翼之上冒出,充满着震撼天地的威能! “嗷吼!” 眼看着一场灾祸就要降临,见愁逃无可逃,可下一刻,原本庞大的帝江身上,忽然冒出了九缕幽幽的白光,一下飞入了天地之间,消失不见。 举起的巨翼停下了。 朝前奔飞的帝江也一下停住了。 它仿佛很困惑,晃了晃自己的身子,锁定见愁的气机也变得犹豫。 就在这一刻,见愁眉心之中霎时绽放出一片紫光! 定魂钉! 那困惑的帝江像是见了什么凶物一样,竟然吓得尖叫了一声,“砰”地一声响之后,在半空之中一“炸”,化作一片云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见愁被那一团紫光包裹着,忽然觉得精疲力竭,一下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砰。” 金光消散,那出现在见愁右肩胛骨后面的帝江巨翼虚影,也终于收拢了进去。 见愁浑身无力,失去意识,一下软倒在地。 地面上一丈六七尺的斗盘,也一闪之后消失。 石窟内,扶道山人看着,连忙上前。 “见愁,见愁?” *** “打赌打赌,你们说大师姐这一回能不能醒来?”是沈咎的声音。 “四师兄,这还用说吗?师父都说了,大师姐只是一时受不了道印的冲击罢了,你能不能盘着大师姐一点好?”是姜贺小胖子无奈之中夹杂不满的声音…… 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了外面一道微红的光线。 到底是日出,还是日落呢? 见愁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啧,你这没良心的丫头片子,终于舍得醒了。” 揶揄的声音,从近处响了起来。 见愁诧异,抬眼望去,先看见的是一盏火光,其后才是站在火光旁边的扶道山人。 熟悉的摆设,这是自己在崖山之中的小屋。 见愁认得。 屋内的木灯台上放着一只白玉小碗,小碗内的火焰闪烁着,从来没有熄灭。 扶道山人的手指从那火焰的焰心处划过,咕哝了一句:“这一座聚火阵玩得倒是出奇地精巧,这么小,还能运转无误……” “师父……” 从榻上坐起身来,见愁发现自己周身的剧痛都消失了个干净。 那一日在地下石窟之中的痛苦,仿佛都是一场梦。 她不由得皱了眉。 扶道山人打了个呵欠,走了过来:“这次还好,只睡了有一天多,就立刻醒来了。看看有什么不适?” 见愁下意识地引了一道灵气,在身体之中运转,半点没有阻碍…… 除了,她隐约感觉到,当灵气在走过后背肩胛骨的时候,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后面多了什么东西。 “我背后……” “是道印。” 扶道山人是了解这一切的,摸着自己的下巴,像是看个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看着见愁,像是要把她剖开来仔细研究一遍。 “本命道印乃是相伴妖修而生,一开始便烙印在它们的身上,无法复刻。不过经过万法归宗轮推衍的道印,就像是被打乱重排过一样,洗去了昔日天道留下的血脉联系,强行将它束缚在人的身上,依旧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你这一枚风雷翼,应该是帝江的第二翼,所以烙在了你右肩胛骨的地方。它不会影响你平时的修行,只到了你用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用的时候? 见愁起身,脚踏在了地面上,身体的确没有半点不适,即便能感觉到背后有道印存在,也不影响灵气的运行。甚至,在灵气走过肩胛骨的位置的时候,她还觉得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眉头一皱,见愁手诀一起,便吸引了更多的天地灵气朝着自身汇聚! 脚下斗盘霎时出现,金玉帝江风雷翼,依旧带着一种赫赫的威势,躺在斗盘的一个角落上,跟随着斗盘,慢慢旋转。 天地灵气一涌入,立刻朝着那道印汇聚而去! 同时,见愁背后灼热的感觉立刻出现,一道一丈长的翅翼虚影,陡然从她背后浮现! 夸张地一丈羽翼,闪烁着荒古的金芒,只有一边,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然而在它出现的一刹那,却有一种悍然莫当的强大感觉,霎时充斥着整个小屋! 见愁正欲注入更多的灵力,试试这一枚风雷翼的威力。 然而,她只是念头一动,帝江风雷翼道印顿时便像是个无底洞一样,猛然将她所有的灵力抽干! 空空荡荡,半点不剩! 并且,这种庞大的吸力,还在继续扩大! 身体一下虚弱了下来,周身剧痛! 扶道山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连忙一个手诀点过去:“停!” “呼!” 那巨大的羽翼,霎时从她背后消失。 见愁险些一下重新瘫在地上,剧烈喘息,浑身都是冷汗! “小祖宗,别乱玩啊!”扶道山人真是被她气死了,鸡腿一摸,就指着她鼻子开始数落,“以你现在的修为,撑死了也就能发动一次风雷翼的攻击,你还是刚醒来就试,试个屁啊!不要命啦!” “我……” 见愁说不出话来,她真的只是习惯性地试一试而已。 扶道山人一把把她拽起来,鄙夷地翻着白眼。 “年轻人就是莽撞啊。本命道印当然是好东西,不过在山人我那个英雄辈出的时候,一般出窍以上的修士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出窍以下的修士拥有本命道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现在才筑基,用一次能把你抽干了!这东西现在就是个防身用的终极手段,别乱用,当心玩儿死自己。” “这么吓人?” 见愁站直了,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发毛。 “师父还能骗你不成?” 扶道山人恨不得一指头戳死她。 “你说说你,之前晕了一次,刚醒来又给山人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你想干啥啊?” 之前晕了一次…… 见愁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心神之中见到的奇异景象,忍不住开口道:“师父,徒儿有事请教。” 她连忙将自己之前所见,一一道出。 扶道山人听得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帝江原本凶恶,眼看着就要一翅膀扇过来了,结果忽然九团光从它身体里飞出来,它就一下傻了不知道干什么,被定魂钉一吓,还自己炸了?” “对。” 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见愁看见的的确就是这个场景。 定魂钉既然起了作用,那一定是自己的心神世界受到了威胁。 “……这样么……” 扶道山人思索了片刻,最后一拍脑门,想到了。 “绿叶老祖曾煮帝江,打散了帝江的魂魄,你捡回来的这骨玉里藏着帝江的一只残魂。自古有三魂七魄者,皆魂善而魄恶。之前朝你飞来的帝江,三魂七魄齐全,受魄的影响,要找你寻仇;可实际上,它早已丢失了其余的两魂七魄。恶魄一旦离体,剩下的一缕残魂本是善念,自然不会再对你出手。定魂钉一吓,更无寄居之处,便自动消散了……” 见愁听懂了,却不禁沉默了下来,想想那出现在她脑海之中的帝江,最后那困惑而犹豫的模样,又想想在杀红小界之中绿叶老祖口斥帝江之言,一时竟有些怅惘起来。 魂善魄恶。 那一缕残魂,总归也是善的吧? “嘿嘿,别想那么多了。” 扶道山人早年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未必不与见愁一般,只是现在嘛,早就看开了。 “不必去想什么善和恶,魂魄魂魄本为一体,所以人分善恶,甚至一人有时善有时恶。究其因。只看魂在上还是魄在上。帝江作恶多端,曾食老祖门徒无数,老祖岂能因它三魂之善,便饶过了它七魄之恶?除恶务尽。”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 见愁只能说,自己听明白的一部分,还挺有道理。 她慢慢笑了笑,点了点头。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 沈咎等人已经在外头等候许久了。 “师父,大师姐醒了?” “进来吧。” 扶道山人这才响起,外头还有几个拖油瓶呢,连忙招呼了一声。 他随手往地面上一抓,便有好几只小木凳从地面上浮现了出来,他正正好坐在了其中一个上头,于是这一个小木凳又变成了舒服的靠背椅。 扶道山人整个人顿时没了骨头,一下懒懒地仰了上去,嘴巴一张,鸡腿便被啃下来一大块。 “唉,好吃啊……” “吱呀。” 推开门来的沈咎一眼就看见师父这赖皮狗的模样,顿时无语。 众师弟进来,皆行礼道:“拜见师父、大师姐。” 见愁看扶道山人这高人样子装过之后立刻没骨头的样子,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想抬起头来,望向远方——是的,她不认识这个人。 扶道山人眼皮一撩,随口道:“净来这些虚礼,有那孝心不如多给师父做点鸡腿,真是看见你们都饱了。老二呢?怎么又没看见他?” 沈咎被“虚礼”两个字打击得不轻,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姜贺小胖子机灵,连忙回道:“那什么,不是听说昆吾要派那个什么天才去青峰庵隐界,掌门也要派二师兄去吗?二师兄今晚就启程,说一会儿就过来辞行。” 见愁一听,忽然怔住。 扶道山人听了,却是眨了眨眼,好像才反应过来:“不说我都忘了……” 第080章 留他一命 青峰庵隐界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什么都查不出来,自然是小事一件,若真查出什么来,可能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派曲正风去,乃是如今崖山最为稳妥而且慎重的做法,实力够,声望够,可说得上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 落在见愁这边,关注的重点,却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当初讨论剪烛派事情的时候,她也是在场的。崖山派曲正风出去,她能预料,甚至也觉得这才是最好的人选,可为什么…… “师父,青峰庵隐界,崖山派的是……谢不臣?” 谢不臣。 这名字重新从她舌尖上冒出来的时候,竟不知为什么,透着一种全然的陌生之感。 仿佛,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可她知道,那不过是错觉。 扶道山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问什么。 见愁强压下自己心底的不平静,开口解释道:“当初师父带徒儿回十九洲,便是借道青峰庵隐界。那个时候,门内似乎有一头恶兽与师父争斗,实力不俗。以师父之修为,尚且与这孽畜纠缠许久,纵使昆吾那一位谢不臣再天纵奇才,也不该比师父厉害。派此人去,莫非横虚老怪背后有什么用意?” 当初青峰庵隐界门外,见愁是亲眼目睹过一切的。 如今她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是合情合理。 扶道山人方才的疑惑被压了下去,被见愁这么一说,新的疑惑也浮了上来。 “那孽畜乃是隐界之中生出的怪物,不过上次曾被我重创,应该没留下多少本事在。所以,你曲师弟去应当无虞。只是这谢不臣,撑死了也还是个筑基期的修为,进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横虚真人没这么傻吧……” 从扶道山人与见愁的话里,沈咎已经听出了一点端倪来。 他挠了挠后脑勺,忽然想到什么,嘿嘿一笑:“兴许,横虚真人正是算准了我崖山要派曲师兄去,所以才故意派了他们门中的天才去呢?崖山与昆吾虽不说交好,当年却也是并肩作战的两大门派,师父您跟横虚真人不对盘,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你们俩卡着对方脖子把谁掐死。所以啊,指不定横虚真人的意思是,叫二师兄照顾照顾那位呢?” 照顾? 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 扶道山人听了,垂下目光来,看着那油油的,肥肥的鸡腿,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横虚这老怪在想什么,山人我可是不清楚了。不过老二在的话,倒不妨真的好好‘照顾照顾’那个天才。” 说完,那隐晦的笑声,顿时变成了猖狂的大笑。 “……” 见愁的目光,从扶道山人的脸上,慢慢移到了沈咎的脸上,从站在屋里这几位师弟们的脸上,都看出了一种轻松的笑意。 昆吾与崖山的关系,并不差。 这感觉…… 多少叫见愁有些复杂起来。 曲正风,谢不臣。 两个名字,从见愁的心间划过,仿佛一条小船,从平湖之上划过。 那边,扶道山人只要一想曲正风与昆吾那小子之间的实力差距,便觉得心里爽快。 他兴头一起,直接一拍桌子,畅快道:“不行,这么好的机会,山人我一定要好好奚落他昆吾一番!” 探个青峰庵隐界,竟然也只派出一个筑基期的新弟子,你崖山是无人了吗? 山人我管你是不是无人,先抓住机会嘲笑一番再说! 想着,扶道山人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毫不犹豫直接伸手朝空中一抓。 “轰隆!” 一道闪电霎时间出现,被扶道山人握在手中,又随手一捏,变成一条细小的闪电,伸手朝着门外一投! 咻! 淡蓝色的闪电瞬间没入了外面一片又一片的云影之中,消失不见。 昆吾。 难得有一日,横虚真人没有在诸天大殿之中,而是从广场的这头,走到广场的边缘,似乎就要下去。 他身后跟着不少昆吾的弟子,穿着统一的蓝色袍服,恭谨又严肃。 就在此刻—— “轰隆!” 一道巨大的蓝色闪电划破天际,朝着横虚真人直直劈来! 又是雷信。 敢送雷信给昆吾的人,绝对不多;敢直接送雷信给横虚真人,还这样大张旗鼓,生怕旁人不知道的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了。 整个十九洲,除却昆吾的大仇敌们与崖山扶道山人之外,不做他人之想。 心里叹了一口气,横虚真人伸手朝后一摆,示意严阵以待的众人放松下来。 雷信已经直直降落。 横虚真人伸手一接,雷信就直接被他捏在了掌心之中,电蛇疯狂地炸裂起来,仿佛要在他手中掏出一样。 眉头一皱,横虚真人五指用力一捏。 啪啪啪。 所有电蛇一下彻底炸开,光芒消散。 这一下,留在横虚真人手心之中的,便只是一道普通的雷信罢了。 手指一摁,雷信展开。 竖着又一排的文字,写满了扶道山人的嚣张与猖狂。 “尔昆吾已无人哉,竟派一黄口小儿探青峰庵隐界,哀哉,哀哉!念及你我二人数百年交情,山人必嘱正风照拂一二,横虚老狗不必谢我。哈哈哈……” …… 当面叫人“横虚老狗”,这几年下来,扶道的脾气越发叫人生厌了。 随手一挥,大袖一甩。 一阵狂风席卷过去,雷信上的文字,立刻被这一阵风吹散了。 横虚真人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波动,只问:“他出发了吗?” 广场下,是无尽的云海。 一层又一层的白云,将昆吾山峦的轮廓勾勒。 谢不臣的木屋,虽在山腰,却也能有一个不错的俯视之景。 “咚隆……” 剑鞘与墙壁轻轻碰撞的声音。 谢不臣将那一把凡剑挂了回去,站在这一堵墙下面,抬头望了半晌。 就要出发去青峰庵隐界了…… 他目光微微一闪,墨绿色的衣袍,色调厚重,压在他身上,沉沉地。 转过身,谢不臣将书案上的一本本书,都收了起来,重新放回书架上。 只是,在即将把最后一本书合上的瞬间,他的手顿了顿。 这是一本看上去十分古旧的书,上面的字迹很稀少,正中处则简笔勾勒着一副图画。 那是个六足四翼,身如黄囊的怪物,右侧的第一片羽翼高高扬起,竟然占去了整页的大半篇幅,大得夸张,更有一道道代表着风的波纹和雷电的符号,环绕在这一羽翼周围。 旁边,一行小字注解: 帝江,本命道印,第二风雷翼。 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许久,谢不臣最终还是目光一敛,将书合上。 纵使与顾青眉一起进入杀红小界之人得到了帝江骨玉,也未必知道藏在骨玉之中的秘密,更不用说还有本事研究出本命道印这种稀罕的东西了。 只是他自己,注定与这一枚“风雷翼”道印无缘。 那么…… 便让这一枚道印,成为遗落于沧海的一枚明珠吧。 靠墙的书格上,已经排满了书。 谢不臣伸手,将这一本没有任何名字的古书,放入那无数的书籍之中,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来到十九洲三月余,修炼无数,学习无数,研究无数,心无旁骛,杂事不能扰心…… 横虚真人说,这是一场历练。 不知,青峰庵隐界之中,又会有什么等着他? 一步一步,谢不臣出了小木屋,返身细心地将门拉好,用一把毫不起眼的小铜锁锁住,随手把钥匙搁到门上头,便转身顺着山道行去。 崖山。 扶道山人发完了雷信,再一想横虚真人的反应,简直乐得不行。 见愁脸上,却并没有多高兴的神色,她看了扶道山人好半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师父,我的小貂和骨玉呢?” “呃?” 扶道山人一愣,停下大笑,诧异地抬起头来。 屋内,一片安静。 见愁见状,眉头一挑,目光从扶道山人的脸上,移到了沈咎的脸上:“四师弟,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下困兽场之前,小貂在你那儿?” “啊……” 沈咎脸上顿时露出一片尴尬的神色来。 那一瞬间,见愁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沈咎搓了搓手,颇为不好意思:“这个……大师姐的小貂脾气太大,我们抱着它它也不搭理,大师姐昏迷,哦不,睡过去的时候,它就直接跑到了前山河滩上去。我们都去看过了,还给它带了吃的,不过它怎么也不肯回来。那什么,我们绝对没有虐待过它,大师姐你千万不要误会啊……” 一连串的话语,从沈咎嘴里冒出来。 见愁却是一怔。 她倒不怀疑沈咎他们会不会虐待小貂,毕竟小貂的本事,自己很清楚。只是她原本以为自己带小貂回来,即便自己不在,小貂应该也已经跟沈咎他们混熟了,怎么还会回到河滩上? 脑海之中一下浮现出那一片破烂小山来,见愁的嘴角抽了一下。 眼看沈咎还在自责之中,见愁忍不住道:“四师弟不必紧张,小貂便是我从前面河滩上捡到的,大概还是不愿意住在崖山,在河滩上它比较熟悉,一会儿我去寻它回来就是。” 说完,沈咎一愣,竟然这样? 见愁却没继续搭理这个,回头又看向扶道山人:“师父,骨玉呢?” “……” 扶道山人眨巴眨巴眼,摇了摇头。 “那天你不是带着它出去了吗?” 完了。 见愁猛然醒悟过来,一拍自己的额头:“它不会还在那边吧……” “哪边?” 扶道山人一头雾水。 见愁哪里还顾得上解释,直接道:“师父我去一趟困兽场,一会儿再回来!” 说完,她斧头一甩,顿时身化一道乌光,便直接从小屋门口跃出,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直接投入了归鹤井! 困兽场尽头,长长地甬道里。 “呼,呼,呼,呼……” 沉沉的呼吸声。 帝江骨玉坐在石墙边,一大一小的眼睛已经闭上,整个头一点一点地,竟然已经陷入了熟睡。 “啪嗒,啪嗒……”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见愁一下停下了脚步。 帝江骨玉就缩在角落里,闷头大睡,半点都没觉察到有人过来了。 它沉在香甜的梦境里,被见愁勾得并不好看的嘴角也勾了起来,像是梦到了好吃的,又可能是梦到了什么别的人? 见愁不禁想,精怪们也会做梦吗? 整个通道的尽头,安静极了。 那一道大门,平平无奇地伫立在见愁的身前,帝江骨玉就在门旁的角落里,一片安静之中,这呼吸声就显得格外明显。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见愁终于还是慢慢地迈开了脚步,轻而无声。 她伸手将帝江骨玉从地上捧了起来,帝江骨玉仿佛觉得不舒服,迷茫地睁开了眼睛,一大一小的眼睛显得异常滑稽。 看了见愁一眼之后,它咿咿呀呀了两声,竟然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这小东西。 一瞬间,见愁满心都是柔软。 她无奈的叹了一声,将骨玉塞进自己宽大袖袍之中,它竟然也半点没有察觉,或者说…… 半点不在意,很安然,很放心。 在见愁的袖袍里,帝江骨玉沉沉睡着。 “小骨头放心,他嘛……打不过我,所以我进去没有事,你呢,就站好在外面等我,不许乱跑,好不好?” 当日哄帝江骨玉的话,回荡在见愁耳边。 心底忽然有点浅浅的愧疚。 见愁想,帝江骨玉毕竟是个小妖精,心智似乎只像是个小孩子,太蠢了……以后要少骗它,哪天被人拐走就不好了。 心里这样想着,见愁自嘲地笑了一声。 养只小妖精,还当自己养孩子呢。 她抬步,重新从困兽场中出去。 崖山上下,已经笼罩在一片残红里面。 又是落日。 归鹤井里,见愁的身影冒了出来,却没有直接回到的自己的小屋,而是直接飞出崖山道,来到了前山—— 她可没忘记,这里还有小貂呢。 长长的崖山索道出现在见愁的面前,见愁却没多看一眼,直接朝着河滩上飞去。 残阳之中,千修冢间的杂草,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紫色。 见愁还记得当初遇到小貂的位置,一眼看过去,立刻就发现了那一堆放在原地的“破烂堆”,似乎没有半点的改变。 小貂呢? 见愁原以为它是为了它那一堆破烂回来的,没想到这里竟然半点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小貂!” 见愁站在这一堆破烂之前,大喊了一声。 她清越的嗓音,混在江水之中,一下传得远了。 窸窸窣窣。 草丛里一下从传来了声音。 嗖! 见愁只见眼角余光之中,一道熟悉的闪电般的灰影窜了出来。 她顿时惊喜:“小貂!” “嗷呜呜呜!” 仿佛也没想到见愁还会来找自己,小貂灵活的身体,一下落在了见愁的肩膀上,亲昵地用尾巴蹭着见愁的脖颈,发出一阵“狼嚎”声。 见愁失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连这一堆破……财宝,都不要了。” “呜呜呜!” 小貂顿时不满,怒瞪见愁,用爪子指了指地上那一堆东西,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欺负貂! 欺负貂啦! 那都是人家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财宝,都是人家心爱的东西! 愚蠢的凡人,不懂欣赏就闭嘴吧! 见愁眨眨眼,一巴掌给它拍到了脑门上。 “啪!” “嗷呜呜呜!” “不是你巴巴要跟着我的吗?怎么一到了崖山你还敢跑路?你再跑一个试试?看我不打断你貂腿!”见愁佯装凶狠,瞪视着小貂。 一人一貂,四只眼睛。 小貂吓得浑身毛都耸起来了,顿时一下将自己两条腿都抬起来,艰难地用爪子抱着,只用屁股坐在见愁的肩膀上,竟然还挺稳当。 “呜呜呜!” 天哪,连貂的腿都要打断,有没有人性啦! “呵……” 见愁正打算好好跟小貂说说日后的事情,没想到,草丛之中,竟然传出了一声轻笑。 那一瞬间,她立刻握紧了手中的鬼斧,身体紧绷,循声望去。 夕阳照耀下的九头江支流,有粼粼的碎光,很像是见愁去杀红小界的那一日。 不过,今天毕竟没有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发生。 空气里,除了江水潮湿的味道,青草的香味,仿佛还有一点点炽烈的、醇香的酒味。 “不必紧张,小师妹……” 有些耳熟的声音,带着笑意。 前方某座坟堆旁,高高的青草丛里,一道颀长的玄黑色身影,似有几分摇晃地站了起来。 这一下,见愁终于看清了。 其实不必看,也知道是谁了。 崖山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讨人厌的叫她小师妹。 眉头一皱,见愁握着鬼斧的手指,却没松开,声音冷淡:“大师兄。” 听听这口吻。 曲正风身上沾着一些脏污的痕迹,似乎刚才就是靠坐在某座坟头,半点也没介意。 他笑着走了出来,带着几许云淡风轻的味道,目光落在见愁的脸上,微一挑眉:“心不甘情不愿,人后何必叫我大师兄?” 见愁面色不变,依旧冷淡:“心不甘情不愿,人前何必叫我大师姐?” 近乎辛辣的原话奉还。 曲正风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几分。 他听说了本命道印的事情,如今再看见愁,的确又是改变了许多。 她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即便连他,也忍不住要生出几许嫉妒之心。 又朝前面走了两步,曲正风终于完全出现在了见愁的面前。 小貂歪着头,灵动的两只眼睛打量着他,似乎有几分好奇。 曲正风的目光,也落在这一头小貂的身上,不过没有停留多久,便又放回了见愁的身上。 “小师妹本事见长。” 见愁没回答,只道:“方才我出来时师父在问大师兄行踪,沈师弟说大师兄回头会去辞行。” “没有辞行。” 出乎意料地,曲正风笑了一声,给了一个让见愁惊讶的答案。 没有辞行? 什么意思? 见愁忍不住皱了眉。 “为什么不去?” 曲正风今日显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看了见愁一眼,便转眸看向九头江。 “谁规定,每次离开,都要先行告别?” “……” 自然没有人规定过。 见愁只觉得曲正风的回答,让人猜不透,她忽然想起了青峰庵隐界之行,于是,曲正风的一切古怪,她都懒得思考了。 “大师兄可知,此次青峰庵隐界之行,凶险极大。并且,昆吾那边派去的乃是横虚真人座下新收的弟子,谢不臣。” 曲正风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知道。” 见愁道:“据我所知,大师兄并不喜欢昆吾。” “不喜欢?” 曲正风忽然挑眉,回头看见愁。 “你口气这般笃定,可要当心。昆吾崖山向来是中域的两根擎天柱,你此言,有挑拨离间之嫌。” “是因为十甲子之前的一役吗?” 见愁脑海之中浮现出自己于杀红小界因果幻境之中所见的一幕。 “战场上偷袭之人,乃是昆吾门下?” “……” 彻底冰寒的目光。 曲正风周身,仿佛霎时被一股戾气笼罩,他眼神如刀,落在见愁的身上。 一字一顿,近乎刻毒。 “谁告诉你的?” 那看来是真的了? 见愁望着曲正风,眼底忽然带了几分打量。 这样的打量,完全不是一个小师妹看大师兄的眼神。 曲正风身上那玄黑的颜色,陡然变得森然冷肃起来。 他也注视着见愁。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又喑哑:“你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师妹。炼体才到第三层,也敢来诈我?” “……” 见愁霎时望向了他。 炼体。 曲正风不用看她,都仿佛能知道她心底每一个想法。 唇边的微笑,缓缓浮现。 “《人器》炼体之法,我第五境黑风纹骨已成。小师妹如今不过天脏地腑,纵使借由身体血肉筋骨之力,打败了戚少风,便以为可以当个名正言顺的大师姐了吗?” 他竟然都知道。 然而…… 见愁只是开口道:“我与他交战,非为大师姐之名。” 不过是想知道,差距到底有多大。 曲正风懒得听。 残阳越沉越低,也是他应该出发的时候了。 “你出于什么目的,与我无干。” 说完,他脚下一动,海光剑的光芒涌出,竟然就要离去。 见愁忽然开口:“大师兄。” 剑光一凝,曲正风挑眉:“小师妹还有何事?” “无甚大事,只有一个请求。”见愁望着曲正风的背影,坦然而平静,“若大师兄在青峰庵隐界之中遇上谢不臣,但请大师兄留他一命。” “……” 曲正风慢慢地眯了眼,终于回过头来看她。 饶? 这是崖山的大师姐,小师妹? “我怎不知道,小师妹竟与昆吾之人有这般深厚的情谊,竟要为他求情了?再说……小师妹似乎断定我要对昆吾下毒手。” 对吴端那般的误伤尚且心狠手辣,对谢不臣,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见愁已经隐约明白曲正风对昆吾的不善与恶意,到底从何而来,所以心底更加笃定。 面对曲正风半含着嘲讽的话语,见愁竟不为所动。 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她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抬起目光来,与曲正风对视,见愁双手持斧,躬身一拜:“深情厚谊无,深仇大恨有。大师兄留他一命,他日,见愁当血刃之。” 第081章 出发,炼体 当血刃之。 四个字,淡静,从容,又沉稳。 听不出她有半分更强烈的情绪,然而话里却是让人听了忍不住心中冷寒的果断。 昆吾谢不臣,乃是近日十九洲风头最劲的人物。曲正风曾闻其名,听其声,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这个人。反而是见愁,竟然与此人有些牵扯。 同样的天赋绝伦…… 忍不住让人要怀疑点什么别的。 只是,即将出发了。 曲正风最后看了她一眼,竟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见愁正疑惑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抬起头的同时,便已经听见了一声呼啸的剑吟,曲正风脚踏海光剑,深海一样的光芒,霎时从天际划过,留下一道光痕,已消失不见。 这到底算是答应了,还是嗤笑呢? 见愁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不明白。 “呜呜呜……” 肩上,小貂不大明白地叫唤了两声,看看远处,又看看身边的见愁,伸出舌头来就要舔她。 在这关键的一刻,还在远望着天边的见愁,头没动,手却十分直接又准确地挡住了小貂的脑袋。 小貂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偷袭竟然会被阻拦,霎时恼羞成怒起来。 “嗷呜呜呜呜!” 见愁终于回过了头来,看着不断向着自己挥舞着爪子,张牙舞爪的小貂,不由得失笑。 她也懒得跟它计较,袖子里还有只懒东西在睡觉,看看自己养着的这些家伙,都是吃什么干什么的吧。十九洲修界,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人吗? 见愁想兴许有,不过反正自己现在没有遇到。 风里已经透着深秋的寒意,远山渺渺,近山苍苍,都在一片即将烧到尾巴上的艳丽之中。 残阳沉入西方深蓝的海洋里,让群山的影子,都在见愁的脚下连绵。 她提着鬼斧,肩上坐着小貂,一步步便要从低矮的河滩上走过去。 只是,在经过前面某座坟堆的时候,她的脚步,不由得停了片刻。 崖山山前的千修冢,并没有在任何阴暗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暴露在光天之下,没有一般坟冢那种幽深凄冷叫人毛骨悚然之感,反而透着一种堂堂正正的气势。 这里的每一座坟冢,似乎都长得一样,兴许不一样的,只有每一座坟冢上长得或者茂盛一些,或者稀疏一些的荒草。 每一座坟冢,都没有墓碑。 见愁眼前的这一座坟冢,同样无名。 在一片荒草前面,在一座土堆的前面,微微润湿的地面上,有水迹的残留,一只普通的小酒坛子就放在坟冢前面,内中的酒液,似乎只剩下了浅浅的一层。 小貂一看,鼻子动了动,似乎在嗅着这空气之中浓烈的酒香。 炽烈,醇香,辣辣的,醺醺的。 小貂顿时眼前一亮,嗷呜叫了一声,后腿用力,就要从见愁的肩膀上飞奔出去。 见愁察觉到了它的意图,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将小貂拽了回来。 “嗷呜呜!” 你又干什么! 前面有好东西啊! 小貂原本已经飞了出去,现在被到提着尾巴拽起来,简直疼得嗷嗷直叫! 你不要仗着我不是普通貂就这样欺负我好么! 两只爪子和后腿都在半空之中扑腾着,见愁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那留下的一坛残酒,只把小貂往自己肩膀上一放。 “崖山乃我师门,非是你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走吧。” “嗷呜呜呜呜!” 又欺负貂,你的师门干我屁事! 小貂凶恶地朝着见愁吼了两声,极其不满,然而在见愁这两句话之后,它老老实实地蹲坐在了见愁的肩膀上,只回头望着那一坛子酒,馋得口水直流,却只能吞进肚子里。 唉,惨啊。 见愁一路从无数的坟冢之中穿过,终于回到了崖山。 这时候,扶道山人还半点不知道曲正风已经走了。 见愁的小屋里,他们见见愁紧张自己那两只小东西,已经出了去,想了想也不多留,沈咎被召去了执事堂,小胖子姜贺生怕下一个被叫去打苦工的成为自己,毫不犹豫跑路。 转眼之间,人就散了。 扶道山人干脆站在见愁门外,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翻了一本小册子出来慢慢看着,甚至连椅子都被他挪到了外面。 崖山,在他脚边一根又一根增加的鸡骨头之中,慢慢沉入了黑暗。 灵照顶上,归鹤井中,仙鹤已飞,只有一只大白鹅,此刻也已经开始打盹。 一道乌黑的影子,透着隐约的赤红色光芒,仿佛要将周围的黑暗都吞没一样,从远处划了过来。 扶道山人听见了呼啸之声,连忙抬起头来,顿时抱怨:“你这回来得也太晚了一点吧?看看这天都要黑完了!你竟然让为师帮你守家门,实在太坏了!” 见愁落了下来,站在自“家”门前,原本脸上带着笑意,可空气里偏偏漂浮着一股油腻腻香喷喷的鸡腿味道,似乎还不淡。 顺着这味道,见愁低头一看。 一本小册子像是被随手扔在地面上,破破烂烂也不知写的是什么,而围绕着这一本小册子的,是…… 满地鸡骨头! 嘴角一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见愁慢慢说了一句话:“有劳师父为徒儿守家门了……” 这样的“看门的”自己宁愿不要! 扶道山人自然看见了见愁嫌弃的眼神,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他直接弯腰将那一本书捡了起来,接着却直接脚下一扫,叱一声:“去!” 所有地面上的鸡骨头全数朝着半空之中抛飞出去! 那一瞬间,见愁望着那些骨头在半空中留下的残影,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不愧是崖山的长老,不愧是整个中域都闻名的人物! 就这样一份朝着自己门中扔垃圾的本事,见愁是拍马也比不上的。 扶道山人做完了这一切,看着见愁这门口也顺眼干净多了,顿时得意地扬起眉毛笑了笑。 “这下没话说了吧?” “……” 的确是没话说了。 见愁无奈。 扶道山人把那小册子揣进自己油腻腻的衣袖里,只问:“你找只小貂,怎么去了那么久?” “在那边遇到大……曲师弟了。” 一个口误,险些出错,见愁连忙纠正。 扶道山人惊讶:“他?” “曲师弟好像直接走了,没有跟师父辞别。” 曲正风的一些想法,也挺有意思的。的确没人规定过离开必须要告别,但是这一句话听着,总是怪怪地。 见愁如实以告,总不能叫别人不知道曲正风已经走了。 扶道山人闻言沉默半晌,接着忽然骂了一声:“回来一定扒了他的皮!眼睛里还有没有山人我这师父了?真是,以为自己修为就要比我高了,就能当我师父了不成?做梦!呀呀呀呀气死我了!” “……” 不提,见愁都要忘记这一位师父的奇葩修为了。 虽然很想问问师父现在到底又退到什么境界了,但是想想有些戳人伤口,见愁就忍了。 “师父,曲师弟走的时候,一眼看破了徒儿的修为,还说自己已经到了《人器》炼体的第五重境……” “噗!” 扶道山人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见愁,简直不敢相信她说出的话来。 “他竟然告诉你了?” 霎时间,见愁皱了眉:“听师父这意思,倒好像对曲师弟的修炼很清楚。” “咳。” 扶道山人连忙四处看了看,遮遮掩掩了半天,开口道:“这个么……好歹还是能看出一点的,不过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三百年我也没在崖山,他什么时候修炼的我哪里清楚,也是后来你提,我才想起来。他应该也是从藏经阁找到了那炼体的功法,说起来竟然也到了第五重境,难怪那么厉害了……” 《人器》炼体之法。 第一层灵气塑造血肉,第二层以火淬炼筋骨,第三层以玉沁温养五脏六腑。 见愁正好完成了前面的三层,如今的境界称之为天脏地腑。 如今她已经能够凭借身体的力量,击败已经刚刚结丹,但是实力还不怎么强的戚少风。后面,却还有六层境界等着自己。 第四层,以灵珠嵌入关节,来保证关节的强韧,称为“交珠连璧”; 第五层,便是现在曲正风所在的境界,以可以侵蚀人血肉筋骨的黑风刻体,称为“黑风纹骨”; 第六层,则是雷电淬体,强健全身的骨肉,称为“行雷走电”。 在杀红小界之中,见愁机缘巧合,完成了第二三层的修炼,如今是需要找寻一些合适的灵珠,镶嵌入自己的关节之中,让之前强健的骨肉连接在一起,因而称为“连璧”。 灵珠应当十分好找,所以第四层对见愁而言,应当不是难题。 只是这第五层,则要求苛刻。 黑风,这名字听起来普通,可却是寻常修士闻之丧胆的地方。 此风从地底深处吹出,时而灼烫如火,时而寒冷如冰,吹过时如钢刀刮骨,薄刃剔肉,身体虚弱者被黑风一吹,很可能就只剩下一副骨架,从此身死道消。 十九洲大地之上,有黑风的地方极少,一旦有,那一定是险地之中的险地,基本都在寻常修士不可接触的地方。 因而,见愁接下来修炼的大难题,除了灵力的积累之外,便是寻找黑风所在之地了。 曲正风竟然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并且完成第五重黑风纹骨,抛却偏见,见愁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正好如今扶道山人也在,见愁干脆问了一句:“徒儿如今也到了炼体第三层上,第四层温和,倒是好过,不过到了第五层却难以找到一个有黑风存在的地方。十九洲大地,师父最了解,不知到底哪里能找到这样合适的炼体之处?” 曲正风既然能找到,那自己应当也能找到。 见愁望着扶道山人,扶道山人则思考了起来。 他两道眉毛皱在了一起,摸了摸下巴,咕哝起来:“这样的地方是有,不过都很远,北域禅宗佛林阴阳两宗应该都有,东南妖魔域应当也有,我还去过,但是那里对你来说太远了。还有两年便是左三千小会了,山人我还跟龙门那俩傻子打了赌呢,不能耽搁。这么算,只能给你找个近点的地方了。” 的确如此。 不管见愁炼体不炼体,炼体情况如何,两年多之后,总归是要参加左三千小会的。 若是去到太远的地方,一则因为见愁此刻的修为还不够横行十九洲,或有危险也不一定。即便出门安全,也不一定就能准时赶回来。 真要修炼,必须找个近点的地方。 见愁有些担心:“这般的地方中域没有吗?” “……我想想……” 扶道山人用手指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开始在这山壁之上踱步。 一步,两步。 他竟然发现自己的记忆是有些模糊的。 三百年没在十九洲,当初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事情,似乎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在角落。 扶道山人需要很用力,才能记起当年修炼的一个细节。 想着想着,他忽然骂了一声:“曲二傻子简直不安好心!既然说自己到了第五层,那一定是找到了合适的炼体地方,并且就在最近。若直接告诉你,哪里用山人我现在想得要死要活?” “……” 曲正风怎么可能告诉她地方? 见愁是没这么想过,不过对于自己与曲正风之间的恩怨,还是缄口不言的好。 她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真没有地方就算了,先修炼后面的境界应该也可以吧……” 一个白眼。 扶道山人毫不犹豫地翻给她看,忍不住训斥她:“你以为人家给你划定修炼的境界是那么简单吗?黑风纹骨,会在修士的骨骼上留下一些特殊的纹路,有说不尽的妙处。下一个境界就是雷电淬体,运气好能出现点不一样的东西来。先风后雷,万万不能差错。” “这样?” 见愁一下想起自己在杀红小界之中,曾经因为与那一枚雷灵珠对抗,经受过雷电淬体。 “那……若是先雷电淬体过了怎么办?” “凉拌。”扶道山人忍不住嘀咕,“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徒儿曾不小心被雷电淬炼过了。” 见愁终于还是“交代”了出来。 这一瞬间,扶道山人觉得脚底下的地面似乎有些太滑。 他扶了一把山壁,才勉强站稳:“你再说一遍?” “徒儿误打误撞,已用雷电炼体过了,不过约莫与《人器》之法不同吧。”见愁迟疑着开口。 “不同个屁!” 都是雷电淬体,有什么差吗? 扶道山人恨铁不成钢,有种打死她的冲动:“活该你是个倒霉孩子呢!现在没死算是你命大,回头等黑风纹骨过后,重新再练一遍吧!” 重新再练一遍…… 再练一遍…… 想想那雷电过体的痛苦,简直钻心一样。 见愁霎时间也有一种捂心口的冲动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扶道山人看着她这一副眼看着就要被打击倒的样子,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错了吧?让你不听师父的话。” “师父你之前有说过什么吗?” 见愁幽幽地望。 扶道山人瞪眼:“你再说,你这个穷鬼再说!师父还给你准备了交珠连璧的灵珠,你再说信不信我扔去喂狗也不给你!” 咦? 竟然还给自己准备了灵珠? 见愁顿时有些诧异。 扶道山人抱拳,一副“现在知道你师父我是个多好多贴心的老头子了吧”的表情。 他得意:“师父可是有小金库的。回头你就好好修炼去,一定要打败那个周承江!” 哦。 原来如此。 见愁了然地微笑了起来,再慢慢想想自家师父毫无羞耻感地骂自己“穷鬼”的情形,开始思考故意输掉这一场回头跟周承江分赃的可能性。 扶道山人半点不知见愁已经开始蔫坏,只当她已经被自己感动得言语不能,摆摆手道:“好了,反正你自己作的孽自己扛。那有黑风之地,师父已经想好了,崖山往西六百里处,过白月谷,有座山,名为采药峰。当年在山后悬崖下,我曾隐约看见有黑风从洞中出来,前人就称之为黑风洞。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黑风本身便是时有时无,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确定还在不在。”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 “不过曲正风那二傻子既然找到了地方,应该不会出这中域范围,回头你修炼完第四层,不如去这个地方看看。运气好的话,应该还在。若是没有,也只能认命,等往后有机会,师父为你寻更远的地方了。” 见愁听了,默默点头,记下了“采药峰”这个名字。 不知,在她到第五层之后,可能与曲正风匹敌? 崖山的月,慢慢地爬上了山峰,挂在了高高的还鞘顶上,那一把崖山剑的巨大影子,投落在灵照顶上。 这一日,正好是十五。 见愁决定闭关。 扶道山人给了一打灵珠,十分大方地让她放心修炼去。 第四层修炼起来,并没有那么痛苦,倒是与第三层有异曲同工之处。 手肘,膝盖,脚踝…… 每一个关节上,见愁都镶嵌了灵珠。 有的时候她会失败,灵珠会破碎,不过越到后面,见愁越是熟练,可以清晰地控制好力度,关节的软骨恰好能直接吸收灵珠的力量,形成一种玉珠形状的保护。 最后一颗灵珠,竟然是在喉骨处,已经不仅仅是关节。 见愁手指尖上,最后一枚灵珠呈现出淡淡的蓝色,只有鸽子蛋大小,她闭上眼,慢慢将这一枚灵珠靠近了自己的喉骨,屏住呼吸。 隐约之间,只听得“咔”一声响,特殊功法运转之后,那灵珠竟然直接隐入了见愁的颈中,仿佛霎时间有形无实一样,只有一个圆珠一样的影子,在她喉骨处一闪而逝。 重新睁开眼,见愁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看不到,但她依旧能感觉到,浑身上下,从血肉到关节,已经完成了一次“全副武装”。 那么…… 黑风纹骨,会是怎样? 见愁从蒲团上起身,慢慢地走到了门前,将门拉开。 又是一轮金黄的圆月,照耀着整座崖山。 一股寒气,从外面冒了进来,深夜霜色甚重,满地雪白,就连见愁门边不远处的藤蔓上,都已经覆盖着一层白霜。 约莫快要入冬了。 她这一次闭关修炼《人器》第四层,竟然花了一个月。 从屋内走了出来,见愁想,没多少时间了。 左三千小会之前,还有两年,她应该去往崖山西,过白月谷,到采药峰。 是时候,重新出发了。 第082章 药女香冷 第082章药女香冷 巍巍的高山,耸立在白云间,山头带雪,山腰上则是一片的松林。=乐=文=小说【鳳\/凰\/更新快请搜索】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上缓缓流下,因已是深秋,浅浅细细的一条,在汇聚到山脚小石涧的时候,也只有小小的一汪。 清澈见底的石潭,荡漾着波纹,一块又一块黝黑的石头铺平在小石潭底下。 石潭周围,乃是巨大的白石。 此刻,一只毛色油灰的小貂就懒懒地趴在白石上。 虽是深秋,这里却难得出了个大太阳,晒在石头上,看上去也暖暖的。小貂用爪子掩住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呵欠,终于拿眼睛去看石潭边的见愁。 见愁今日依旧穿着一身深蓝色,交领的右衽上滚着银灰色的绣纹,据说乃是用地底阴阳蛛所吐的阳丝刺上的。而这一身衣袍的其他部分,则都是阴阳蛛的阴丝织成。 “山人我跟你说啊,这一身衣裳,那叫一个冬暖夏凉,穿上之后特别好看。好歹你也是咱们崖山的大师姐,一块活招牌,出门千万要穿得好看点……” 伸手正要去石潭之中捧水的见愁,在看见领口袖口银色绣纹的瞬间,脑海之中就浮现出了扶道山人那一张心疼的脸,仿佛送出去一身衣裳像是要了他的老命一样。 “唉……” 这小抠门的样子,真是让人没话说啊。 见愁想着,长叹了一声,将石潭之中清澈的泉水捧起,略略饮了一口。 清甜的泉水,因是从山顶流下,又在深秋初冬,带着一种透骨的凉意。只一口,见愁就忍不住为之头脑清醒起来。 哗啦啦。 剩下的泉水,从见愁的指缝间滑落,溅起水面一片水花。 只润了一下干涸的口唇,见愁便随意朝着这四周望去。 东面是她来的地方,一片莽莽的平原尽头,似乎能看见无数的山峦,崖山便是其中最高的一座;西面是她要去的地方,群山由低矮而高耸,地势开始起伏,越往西北越高,隐约之间遥远的天边有一片一片高山雪顶的影子。 便是如今她身处的这一片山脉,也高得吓人。 昨日深夜,她便已经出关。 因为已经知道了有关采药峰黑风洞的消息,见愁便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去向扶道山人辞行,被极其抠门地送了一身衣裳,又塞了一些适合自己修炼的道印之后,扶道山人便摆手赶人,生怕见愁再刮走自己多少东西一样。 于是,见愁就这么被嫌弃着,踏上了去往采药峰的道路。 出崖山之后,一路往西行去,抬眼只见周遭景色不断变换,终于看出几分十九洲中域左三千的气象来。 道上时常会看见别的修士,从半空之中飞掠而过,偶尔会有人看见愁一眼,不过在发现只是个普通的筑基期女修之后,多半都是一掠而过。 中域左三千,筑基修士多如狗,金丹修士亦是遍地走。 见愁忽然就有一种叫旁人多看一眼的动力,至少也要修炼出个金丹吧? “唉。” 又是一声长叹。 见愁站起身来,准备琢磨琢磨继续往西走。 出发之前曾看过相关的地图,自己如今所在的这一座山,叫“白石山”,再往西六十里便是中域之中一个著名门派,只收女修、专出大美人的白月谷,在中域三千门派之中属于“上五”之列。 可惜了,若是平时,见愁多半会趁着这个机会“路过”一下白月谷,去看看里面的女修们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如今,还是赶时间为好。 已经在这里歇了一口气,还是赶到前面五十里外的飞天镇再停下。 她朝着小貂招手,想让它也喝上两口水:“小貂,过来。” “呼——” 天际层云,被忽然到来的一片光芒划破。 见愁下意识地皱了眉,袖中亮起了一阵琉璃金光,里外镜已被她准备好。 小貂一下从白石之上警惕地起身来,“嗖”地一下,直接窜上了见愁的肩膀。 一人一貂,齐齐望向了那几道光芒。 来的是一行七人,都是差不多的月白色裙衫,透着一种极致的柔美。她们落在了不远处,打头的一个看上去沉稳些,头上插了一把蓝色的珠钗,四下打量了一下,便发现那边有石潭,忙道:“陆师姐,我们去那边稍歇一下吧。” 其他女修听见这声音,都看向了站在最中间的那一名女子。 见愁隔得远,却也能清楚地听见她们在说什么,更能注意到每个人的举动。 顺着众人的目光,见愁也看向了这位“陆师姐”。 好标致的一位美人。 眉似远山罥烟,眉尖若蹙,带了一点点轻愁的病态,冰肌玉骨,皮肤雪白,不过两靥却偏偏给人一种苍白之感。琼鼻秀雅,樱唇紧抿,似乎忍受这什么痛苦。 她两手都被人扶着,似乎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站在地上。 宽大的月白色衣袍,将她的身体都遮掩了下去,像是天空颜色最浅处,有出尘之感;偏偏,金色的绣线爬满她衣衫的边缘,带了一种世俗的贵气,又让这一位美人显得真实了些许。 在听见那一名女修的话之后,她抬眸看向了不远处,那边站着见愁。 清透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达观的睿智。 她看着见愁,见愁也看着她。 只在目光对视的这一瞬间,见愁便感觉出来了,那种隐藏在虚弱与平静之下的睿智。 不同于在崖山的时候,小貂见到这一群陌生人,似乎有些不安,悄悄在背后将尾巴靠在了见愁的脖颈边。 见愁微笑了一下。 那一名女修的目光,从见愁的身上,落到了小貂的身上,似乎忽然有几分迷惑。 “咳咳……” 两声压抑着的咳嗽。 她终于回头,对方才那一名蓝钗女修道:“我们过去歇歇脚吧。” 蓝钗女修听她咳嗽,似有几分担心:“陆师姐,你不要紧吧?” “无妨。” 苍白的脸上,丝毫血色没有,透着一种十足的病弱。 她扶着身边两人的手,慢慢从那盘旋的山道上走,虽然只短短的一段路,她走来却花了很久。 见愁也在那边站了很久,袖中琉璃金的光芒一直在,并没有因为她不出发就消散下去。 眼看着这一群人来到自己的面前,见愁从她们统一的着装上,倒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白月谷陆香冷,见过道友。门中师姐妹经行此处,想留下来歇歇脚,还望阁下勿要见怪。” 细细弱弱的声音,带着几分中气不足,不过却是十足的有礼。 说完,陆香冷便十分自然地抬起头来打量。 站在白石上的这一名女修,有着与她之前所见的每一名女修都迥然不同的气质。 眉目之间的线条与轮廓虽然柔和,可一双眼睛底下,却透着一种莫测的沉和稳,像是已经经历过了一些事情,变得淡静。 她曾见过师父的一双眼,便是这样,带着一种红尘看破的感觉。 这,应当是一双耐得住寂寞的眼。 深蓝色的长袍,给人一种深海一样广阔又深沉的感觉,普通的女修穿不出这般纯粹的感觉来。再者,上面盘旋着的银纹,给了陆香冷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她的眼睛还没被地蝎毒坏得太厉害,没有看错的话,这一身衣衫约莫都是用阴阳蛛的蛛丝烧炼过后织成的,除了凉热一般之外,其实并无太大作用,胜在好看。 一件衣衫尚且奢侈至此,纵使眼前这一名女修仅有筑基期的修为,陆香冷也不能小觑了。 更何况,她本非无礼之人,更喜与人为善。 略略的一句自报家门之后,顺便打量一眼见愁,陆香冷就礼貌地垂下了眼帘。 见愁自然能感觉到这样的打量,不过没有敌意,反而是满满的善意。 她一摸还在不安之中的小貂,也微微笑了一下,道:“陆道友客气,白月谷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此处原非我所有,说不上什么见怪不见怪,还请诸位自便。” 说完,见愁也扫了这陆香冷背后几人一眼。 相比于陆香冷这般独特的气质,其余几名白月谷的女修,便要逊色一筹了,不过容貌仪态却都是一等一,也并没有半点的恶意与轻视。 一名女修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厚厚的蒲团,安放在了白石上,两名女修扶着陆香冷过去坐下。 蓝钗女修,则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几只玉碗来,用一只盛了水,端过来给陆香冷。 “白石山的水乃是天上泉,师姐先饮,我一会儿便取一些存下来,再继续赶路。” 陆香冷接过玉碗来,微微点了点头:“有劳冯师妹了。” 冯璃乃是陆香冷的师妹,还未入门便已经听说过“药女陆香冷”的大名,虽在修行一途的天赋不很高,却偏偏精通丹药之理。 平日在门中的时候,她们所用的丹药,大多都是师姐调制,更多番指点后辈们的修行。 哪里想到,此次她们陪着陆香冷一起去采药峰,竟会遇到这般的祸事。 冯璃的目光之中,带了几许自责。 远远地,见愁那边已经看出差距来了。 她开始思考,自己也带个玉碗出来喝水的可能性,可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是麻烦。 与白月谷女修们此刻所为一模一样的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当年谢家还不曾没落,也没有遇到那泼天的祸事,有次出门踏青,谢母的玉碗也很精致,见愁自己汲水用的白瓷小瓶也如玉一样晶莹。 那样精致得近乎小心翼翼的日子,她好像不那么喜欢。 出门赶路,风霜染面,没有水囊,也不必有很多的准备。 天为被,地为床。 何处去不得? 何处不可歇? 渴了捧一捧山涧水,饿了摘一摘林间果…… 日子,原本该悠闲一些过。 不过,像白月谷这样也没什么错。 见愁望着那一只玉碗,想起今日与往昔的差距,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堕落了,还是豁达了,或者是终于超脱于凡尘,像是那些不拘一格的仙人了。 握着玉碗的手,是陆香冷的手,苍白得没有一丝雪色,深青色的血管,仿佛就在莹润的皮肤之下。 只是,隐约有一丝一丝的黑气,在这血管里流淌。 兴许是见愁的目光不加遮掩,太过直接,陆香冷慢慢饮了碗中水后,竟然朝着见愁看了过来。 她也顺着见愁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背。 于是,忽然一笑,她开口道:“血脉之中流有地蝎毒,所以颜色不似普通血脉一般。” 她倒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见愁站在那边,也没走近,点了点头:“地蝎毒我知道,听闻生长在地下三千尺之下的地方,寻常难以见到,极其凶恶。一旦沾染上此毒,轻则经脉尽断,重则浑身溃烂。你竟然……” 至少看上去半点事没有。 陆香冷的目光,忽然变得奇异了一分。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略通药理,所以地蝎毒不曾溃散。” 见愁闻言,算是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倒也没多想。 只是,站在陆香冷身边的那些女修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了。 为什么……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眼前这一位看上去不俗的女修,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陆师姐已经自报家门了啊,白月谷的药女陆香冷,她难道没听过? 众人的目光,也都跟着变得奇异起来。 见愁看她们都用玉碗汲水,自己倒不好放小貂下去喝水了,正自纠结间,竟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抬起头来一看,忽然思考起来:为什么都这样看着她?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仿佛看出了见愁的疑惑,陆香冷微微一笑,道:“冒昧猜测,这位道友才修行不久,或者闭关了许多年吧?” “……不错。” 见愁一下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她不认得眼前这一位陆香冷。 陆香冷微微一摆手,示意蓝钗女修冯璃。 冯璃会意,取出一只玉碗来,走上前去,递向见愁。 见愁一怔,看向陆香冷。 陆香冷咳嗽了一声,虚弱笑道:“我观道友看水看碗又看小貂,约莫貂儿要喝水,正好我们带了多的玉碗,如道友不嫌弃……” “那便多谢了。” 见愁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接过那冯璃递来的玉碗,道了声“有劳”。 这正好解了自己的麻烦。 察言观色,细致入微,有礼有节,又不叫人讨厌。 这一位陆香冷,是个人物。 第083章肥羊来了 那头的陆香冷见她大大方方地接过了玉碗,似乎有些微怔,其后才点了一下头,微笑起来。 见愁自己倒是不怎么渴,只一拍小貂的脑袋,示意它下来。 小貂歪了歪头,一下明白了见愁的意思,从她肩头一跃,便落地,站在了那巨大的白石上,抬首望着见愁。 见愁拿着玉碗,俯身从清澈的石潭之中取了水,便蹲了下来,将玉碗放到了小貂的面前,笑道:“这下好了,赶紧喝水吧。喝完了,我们再赶路。” 小貂有几分欣喜,竟然绕着这一只玉碗走了两圈,“呜呜呜”叫了起来,还摇了摇尾巴。 它看着那玉碗的目光,显然闪闪发光。 这是…… 那一瞬间,见愁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貂的本性…… 念头只是一冒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小貂便已经只是舌头一伸,朝着玉碗舔去! “……” 满地沉默。 白月谷的冯璃刚刚递了碗给见愁,回到陆香冷身边来,才站好,回头正好就看见这一幕,顿时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为什么,这一只小貂舔的不是碗中水,而是这一只玉碗? 陆香冷这边,纵使是见识广博,此刻也不由得微微怔然,诧异地看着见愁那一只小貂。 这貂儿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不一般。 见愁则沉默了好久,慢慢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头疼。 爱捡破烂,爱收藏,看见好东西会忍不住舔…… 她应该思考一下,小貂还喜欢舔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个“好东西”吗? 不不不不,我不是个东西。 “……好了,不许再舔,喝水!” 见愁已经陷入了奇怪的思维之中,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轻轻用脚“踹”了小貂一下,严肃地看着它。 “呜呜……” 小貂呜咽了一声,有些委屈起来。 但是在见愁强硬的目光之下,它也不敢再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见愁的脸,只能连忙低头将碗中水喝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中,陆香冷的目光都在小貂的身上。 见愁眼看着它喝完了,心想应该就要结束了,正要伸手拿碗,没想到就在这一瞬,却有两只爪子动作更快! 刷! 灰影一闪! 再看的时候,那一只玉碗已经被小貂的两只爪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去…… 要不要这么快? 见愁近乎震惊地看着小貂。 “呜呜呜……” 好漂亮的小碗,看上去一定是好东西,好想要。 小貂可怜巴巴地望着见愁,只盼着见愁行行好,让自己带走这一只玉碗。 丢脸,丢脸,太丢脸了! 见愁真恨不得直接一把将小貂提起来扔出去,人家随便给的一个玉碗,你这么稀罕! 她正待直接伸手将玉碗从它手里抠出来,没想到,旁边传来温和的笑声。 “道友的貂儿,似乎颇有灵性。” 温温然的话出口,陆香冷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有一层淡淡的黑气,从她血脉之中浮了上来,又被她皱着眉头抬手一压,给压了下去。 陆香冷的目光,放在小貂的身上,似乎颇为好奇。 旁人一说,自己倒是不好出手抢小貂的碗了。 见愁叹了口气,索性无奈一摇头,站了起来,道:“灵性?哪里有什么灵性?我看倒是劣性多一些,半点不听话不说,老看见点东西就稀罕,抱着不松手。无非一只普通的小貂罢了……” 话是这么说,当然见愁心里没这么觉得。 只是小貂并不知道见愁在想什么,听见见愁竟然敢说自己“普通”,顿时抱着玉碗就嗷嗷直叫起来,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那叫一个嚣张。 白月谷那边歇脚的女修们都看愣了。 张牙舞爪,毛茸茸的小貂,无疑是俘获女修们芳心的杀手锏,立刻就有人移不开目光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貂可爱。 就连陆香冷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道友过谦了,我踏入修行之途亦有十余年了,如今见过的东西也不少,似这等灵兽精怪,更是不知凡几,似道友小貂这样通人性的却是少见,甚至都无从判断它深浅。这么粗粗一看,竟觉得它不过是只普通的貂儿。” “哦?” 听陆香冷这么说,倒好像要高看着貂儿一眼。 见愁忍不住伸出手,拎着小貂的脖子,把小貂拽起来,左右晃了晃看,摇头道:“越来越胖了……我闭关这几日,你倒是越来越逍遥。师父说得好啊,正好一锅……” “嗷呜呜呜!” 又来了! 又开始欺负貂了! 小貂气愤地在半空之中蹬腿,似乎就要去踹见愁,无奈它只有两条小短腿,怎么晃悠,也踹不到见愁。 为什么用腿呢? 因为…… 两只爪子还抱着玉碗啊! 连想踹主人都舍不得放手,也真是让见愁看得没了话说。 她直接一巴掌拍过去,瞬间把小貂拍老实了,才把小貂往自己肩膀上一放,回头看一眼陆香冷,道:“小貂喜欢上这玉碗了,怕是我也抢不回来,只好厚着脸皮请道友赠个碗了,他日若有再见的机会,在下当归还此碗。” “不过区区一玉碗,道友不必挂怀。”陆香冷看见愁似乎要走,不由朝东面看去,“我等从西边来,一路并未遇到道友,想必道友乃是从东面来,不知如今要往哪里去?” “往西,去飞天镇落脚,而后再往西去。” 见愁只说了一个大概的路线,却没有明说自己的去处。 陆香冷自然能听出这里面的意思,毕竟大家萍水相逢,有所保留才是真。 思索了一下飞天镇近日的情况,陆香冷开口道:“我等之前从采药峰回飞天镇的时候,曾闻镇上近日有不少修士丧命,不知是何人在背后出手,如今飞天镇已有些人心惶惶。丧命修士多在金丹期以下,若道友要在飞天镇落脚,当要小心为上。” “采药峰?” 见愁第一时间注意到的,竟然是这个名字。 这不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吗? 陆香冷自然是没想到见愁竟然会注意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她微微皱了眉,却依旧回道:“采药峰,之所以名为采药峰,乃是其山虽小,却有千般气候,所以能生长许多不同的灵草仙花,异常神奇。甚至悬崖之下还有黑风之洞,近几年来,竟然也吸引了不少十九洲的修士前去探险。我略通药理,会炼制几丸丹药,所以往采药峰去。” “采药峰的黑风洞如今还在?” 竟然又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见愁一下不急着走了。 既然撞上了陆香冷,不妨趁着这个机会,打听一下。 陆香冷也一下明白了过来,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笑意来:“原来道友的去处,乃是采药峰。” 不过…… 果真是个刚修炼不久,或者说闭关了太久的修士。 “采药峰黑风洞,乃是中域左三千一些奇怪的修士们喜欢去的地方,听闻前段时间有人在里面捡到过一把法宝,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就传说黑风洞中有宝藏,去了不少的修士,不过都无功而返。道友也是为这去的吗?” “一半吧。” 这倒是实诚话。 见愁是为黑风洞去的,却不是为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宝藏。 从陆香冷这里听来的消息,跟见愁在扶道山人那边了解到的又不一样了。 采药峰的黑风洞,竟然已经是这么有名的存在,那想必其中的黑风也在。扶道山人三百年没在十九洲,近日又只蹲在崖山啃鸡腿,所以外面消息是什么样,他大约也是不清楚的。 一开始见愁还担心黑风洞中无黑风,自己会无功而返呢。 现在听了陆香冷的话,她的心倒是一下放下来了。 陆香冷却越发觉得见愁身上透着一股子神秘的味道。 第一,对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却从容淡定,半点不为自己不知道而感到局促和紧张。 这样的一份气度,真不是人人能有的; 第二,再孤陋寡闻,总不该连上五白月谷都没有听说过。 在自己自报家门之后,见愁的反应堪称平淡,似乎没觉得白月谷有什么了不起。 这只代表两种可能:其一,对方的修为比自己高,不需要在意自己,可很明显,见愁不过只有筑基后期;所以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那就是—— 见愁出身于一个至少不低于白月谷的门派。 细数中域左三千,不比白月谷低的门派,统共也就那几个,并且其中几个基本不收女修。 所以只略略一思考,陆香冷便已经基本可以知道见愁可能出身于哪几个门派了。 不过…… 也只是这样罢了。 陆香冷的想法,都在心底里,念头转起来极快。 见愁尚未有任何察觉,也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她一摸肩膀上的小貂,又想起之前陆香冷提醒自己的话,忽然问道:“飞天镇也是修士聚集之地,那人只杀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想必修为应该不会很高,竟然无人将之绳之以法吗?” “说来惭愧。”陆香冷又咳嗽了两声,苦笑着道,“飞天镇距离白月谷较近,本该有我白月谷之人查找凶手。只可惜,第一个死在飞天镇的,便是我白月谷的女修,若这一次我未中地蝎毒,也该查探此事。只可惜,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来如此。 看来,修界的门派还有势力范围一说,在白月谷范围之内的地方,都应该受到就近门派的保护。 见愁又明白了一些东西。 陆香冷见见愁垂眸思索,只以为她是在担心去飞天镇之后的情况,不由道:“飞天镇如今虽危险,可道友也不必忧心。此事前不久已由我白月谷上报给崖山,崖山距离飞天镇也不过百里路程,不多时便到。想那歹人再如何凶残,也不敢力敌崖山。” 在提到崖山的时候,陆香冷的眸光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敬重,听不出半分的轻浮。 而在见愁这里,忽然有听到崖山的名字,却叫她有种莫可名状的感觉。 兴许,在所有人眼中,崖山都是很可靠的存在。 尽管只是提到一个名字,可见愁已经能隐约察觉到这简单的两个字下面,镌刻过多少峥嵘。 微微垂眸,见愁直接一拱手:“不管飞天镇如何,这一趟我是必须要去的,多谢陆道友指点。他日若有再相逢,当还今日赠碗之意。告辞了。” 眼见着见愁要走,陆香冷有些微怔:“可我还不知道友姓甚名谁,师出何门……” 后面众多白月谷的女修们,听见此言,却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下。 陆师姐何时对普通的一个路人这么在意了? 见愁手一抬,袖中里外镜已经飞出,璀璨又温和的琉璃金光漫散而出。 她直接踩上了放大的镜面,回头看陆香冷一眼,笑一声:“姓甚名谁,师出何门,何须知晓?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 说完,见愁竟然也懒得解释,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飞走。 白石山上,石潭边缘,陆香冷抬首望着。 待那光芒隐没之后,站在她身边的冯璃忍不住道:“师姐你……可是这人有什么不妥?” “不妥倒没有。咳……”两弯罥烟眉一蹙,一道黑气又浮了起来,氤氲在陆香冷白皙的脸上,“只是略猜了猜她身份,不过想必是我猜错了。” 用的是一面镜子,而不是传闻之中的那一把狰狞鬼斧,再说,也不曾听说崖山的大师姐还养着一只小貂。 慢慢地摇头,陆香冷打消了之前自己的一些想法。 不过是萍水相逢,觉得对方似乎不那么简单罢了,的确不应该再多想。 一道幽幽的紫光浮了上来,陆香冷面上的黑气终于又被驱散,只是待黑气散尽,那一张脸也就越发苍白了起来。 “我们走——” 声音戛然而止,陆香冷陡然之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霎时间便吐了一小口鲜血。 这鲜血,染在她月白色的衣衫上,竟然是紫红的颜色,看着诡异无比。 周围的女修们吓了一跳,纷纷着急道:“陆师姐!” 冯璃连忙过来扶她,看着陆香冷摇摇欲坠的模样,眼底泛着泪花,哭道:“陆师姐,你别说话了,我们这就回去。兴许师尊能有办法驱除地蝎毒……” 师尊能有什么办法? 白月谷又不是什么精通毒理与药理的门派,陆香冷自己很清楚,整个门派也就自己在这一方面最厉害了,师尊修为虽好,于这地蝎毒却只有束手无策。 “罢了,我都要认命了,你们又什么可哭的?冰藤玉沁早已消失几百年了,遍寻不得。许是上天不垂怜于我,生也好,死也罢,顺其自然便好。走吧。” 陆香冷说着,笑了笑,低头看一眼自己衣襟上的血迹,竟然觉得自己开始不在意起来。 “可是……” 怎么可以这样? 冯璃呆呆地看着陆香冷:“可是师姐两年后不还要去左三千小会吗?” 陆香冷没有说话,只是朝前面走去。 白石山往西,正好对着落日的方向。 见愁悠闲地踩着里外镜,听着耳边小貂不断舔玉碗的声音,忍不住问了一声:“貂儿,你说她身上的地蝎毒能解吗?” 这可是极其刚猛又霸道的一道毒,见愁曾粗粗翻过,对一个人的修行有莫大的影响。 她看不透对方的修为,肯定比自己要高,不过看情况也高不到哪里去,应该还在金丹期内。 若有地蝎毒影响,日后会怎么样,却是难说了。 小貂听得懵懵懂懂,又或许是根本没仔细听。 它随意地“呜呜呜”了几声,便低头下去,继续舔玉碗了。 见愁回头一看,顿时知道古时曾有文人雅士对牛弹琴,今有见愁对貂谈心,都是一般的没有眼色,浪费表情。 长叹一声,她干脆懒得说话,直接赶路。 赤红的日轮,在见愁不断往西的过程中,也不断地沉入了西方无尽的大地。 山峦都在见愁的脚下匍匐,眼看着大片的黑暗,已经将整片大地笼罩,见愁终于在最后一丝微光的照耀下,翻过了最后一片山脉,终于看见了山脉另一边一块不小的市镇。 十九洲大地之上,中域乃是门派最多的一个地方。 平原与山脉的交杂之中,很少有大门派诞生,反倒是出了不少的小门派;因为人员混杂,势力范围交错,更有不少的弟子会下山历练,渐渐在一些地方就形成了与凡人世界比较类似的市镇。 十九洲修士很多,却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修炼,有的人一辈子都在炼气期,也有的人一辈子都在筑基期,当然也有毫无修为的人在,这一类的修士基本都集中在市镇之中,做一些修士的小生意来养活自己。 飞天镇,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背靠着苍茫的群山和原野,物产丰饶,又在白月谷附近,寻常有什么事情,都有白月谷庇护。左右也是中域左三千上五门之一,少有人敢挑战白月谷的权威,所以飞天镇这些年来一直非常热闹繁华。 直到…… 出现了最近那一个神秘击杀不少金丹以下修士的“凶手”。 刚收了里外镜,走进飞天镇的一刹那,见愁就听见站在旁边一座凉亭下面的几名修士正在说话。 “听说白月谷的修士也拿这歹人没办法,已经要请崖山出面了。” “这种小事也惊动崖山,未免太大题小做了吧?” “唉,谁知道呢?” “最近难道真是左三千小会在即,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说不准呢,歹人的事情只算是一条,就今天上午,还有人看见白月谷的陆姑娘从采药峰上下来呢。” “药女陆香冷?” “正是她,也不知是不是又在采药峰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白月谷这一次左三千小会,只怕也是要大出一把风头的,陆香冷可也是独登一人台的热门啊!” …… 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 白月谷,陆香冷,独登一人台的热门人选? 见愁从街边走过去,心里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喧闹的人群,带着一种凡尘俗世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见愁竟然觉得自己是回到了人间孤岛。 只是一抬头,商铺上面挂着的牌子,都是售卖各种灵草仙药和灵气一类的,显然又与凡俗不同了。 见愁一下回过神来,笑了一声。 笑这错觉,也笑自己奇怪的想法。 因为那一瞬间,她竟然在想,讨人厌的曲正风与招人恨的谢不臣,这会儿该不会已经打起来了吧? *** 青峰庵隐界门外。 巨大的光球已经停止了旋转,三十丈高的大门上满布着深深的裂痕,当中门缝处更有一道深深的剑痕,似乎是哪个大能修士含怒一剑,留下这样恐怖的痕迹。 谢不臣站在巨门之前,微微皱了皱眉。 在来这里之前,横虚真人曾言,扶道山人曾一剑劈了门内的妖兽。 不知,如今是何情况? “叽叽叽叽……” 一只灰毛老鼠竟然一下从门前平台不远处的水潭里钻出,这偏僻少人来的地方,老鼠竟然半点没察觉到有人的存在,待得一头撞过去的时候,才吓得浑身鼠毛耸立! 原本普通的叫声,立刻变得尖锐起来。 “叽叽叽叽!” 谢不臣低头一看,只微微一笑,竟然退了一步,将脚挪开,给这一只灰毛老鼠让开了道,任由这冲撞了自己的老鼠重新跑回了水潭里面。 “哗啦啦……” 一阵水声,犹带着那一只老鼠的惊惶。 “昆吾竟有如此性善的门下,真是稀奇……” 一声笑,忽然从背后传来。 谢不臣听出了这话里藏着的尖锐嘲讽,不由皱了眉,回头看去。 来者一身玄袍,金纹滚边,脚踏着一柄海蓝色的长剑,轻飘飘地落在了隐界大门之外。 正是曲正风。 此地传送阵已经坏了,曲正风不得不从仙路十三岛一路赶来,中途做了些事情,耽搁了一点时间。只是他着实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就在门外遇到谢不臣。 有意思。 这可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管是崖山,还是昆吾,都只是才到隐界门外。 曲正风好奇谢不臣在这一段时间里干了什么,谢不臣却也是同样的怀疑。 两个人之前从未谋面,却都已经久闻其名。 一个是昆吾如今风头最劲的新秀天才,一个则是出窍以下无敌手的崖山曾经的大师兄,曾拥有无数光辉的战绩…… 谢不臣负手,平湖一般的心底,竟无半点波动,淡笑一声道:“硕鼠硕鼠,于我无妨碍,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何必与一小鼠为难?” 曲正风听着,并未再接话。 他望着那巨门之上留下的一道深深的剑痕。 这是木剑无留下的痕迹。 他的师尊,纵使修为倒退,攻击力也依旧强得可怕啊…… 一步,两步。 曲正风朝着这巨门走去,终于停在了巨门前面两尺处,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一阵深海般的通透蓝色,顿时泛起,贴合在了巨门之上。 “轰隆……” 特殊法门运转之下,头顶上那早已经停止了旋转的圆球,竟然再次旋转了起来。 五彩的霞光也渐渐升腾而起,绚烂夺目…… ——青峰庵隐界,开启中。 *** 十九洲,飞天镇。 见愁一面想着,一面朝前面走,已经走出去很远。 道路两旁不时有人议论,想来最近发生在飞天镇上的事情,还挺轰动,见愁也由此了解到了很多之前不知道到的消息。 整个十九洲的面貌,也开始渐渐在她心里有了一个切实的轮廓。 她需要找个地方歇歇脚,然后最好能找到一份最近的详细地图,再去探黑风洞。 念头这么一闪,见愁耳边响起了一串吆喝声。 “黑风洞,黑风洞!一起去探黑风洞的有没有!组个五人小队就走,采到吞风石就给十枚灵石,报酬丰厚!一起走的有没有啊?” 是个市侩又油滑的声音,像是凡俗界典型的商人。 而且…… 隐约透着一点熟悉。 “啪啪啪啪……” 算盘摇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见愁循声望了过去。 一个身型微胖的男子,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手里摇着一把亮闪闪的金算盘,简直俗气得让人惊讶:十九洲竟然会有金算盘这样的存在! 那男子此刻正不断地摇动着金算盘,站在一棵歪脖子大柳树下面,扯着嗓门对来往的修士叫喊。 “哎,这位道友,一起去吗?十枚灵石!十枚灵石啊!只要进洞百尺就好,采个吞风石就走,绝无危险啊。金算盘钱缺,童叟无欺,信誉保证!” 金算盘,钱缺。 见愁看了自己肩头的小貂一眼,忽然低声道:“不叫你出声就别出声,听见没有?” “呜?” 小貂迷惑极了,两只短短的爪子抱着玉碗,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连忙点点头,用玉碗把自己的嘴巴给遮了起来。 很好。 见愁满意地笑了。 这个时候,钱缺还在前面叫喊,她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忽然觉出十九洲真大,但是世界依旧很小。 这不是杀红小界之中坑了顾青眉的那个,又是谁? 一步一步,见愁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会儿钱缺嗓子都要喊冒烟了,一个人都没组到,真是着急上火。 其实只要五个人就好,五个人就能组成一个阵法,阻止黑风对人体的伤害,勉强也能撑到能采吞风石的地方,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大家都好像不感兴趣。 娘的,这飞天镇自己是初来乍到,看来是金算盘的金字招牌不好使了。 钱缺心里郁闷极了。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正琢磨着要不要加价,结果一抬眼,忽然瞧见前面走过来一个标致的女修,身量纤纤,似乎正在好奇地打量周围的情况,看着自己的目光也透着一种迷惑的打量,肩上蹲着的小貂更是憨态可掬…… 哎哟,这身上穿的还是阴阳蛛丝织成的衣裳! 钱缺几乎就要一拍大腿了! 肥羊啊! 一看就知道是大门派出来,修为不高,更没什么阅历的二世祖,对花花世界充满好奇,容易被人引诱,更适合骗过来宰一刀! 只一瞬间,钱缺心里的算盘就扒拉了个啪啪直响。 眼看着对方就走过来了,他毫不犹豫,算盘一摇就走了上去:“这位仙子,黑风洞,黑风洞去不去啊?” 仙……仙子? 见愁停下脚步,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张微胖而带着讨好笑意的脸,发怔。 她默默地抬手摸了自己的脸颊一把。 杀红小界中,是谁扯着嗓子喊“前辈真男人”来着? 钱缺这边,一看见愁动作,简直都要笑翻了,看来是拍对马屁了! 果然是刚刚出师门的二世祖啊! 嚯嚯嚯嚯…… 你钱爷爷宰肥羊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第084章 北域裴潜 见愁作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看了看钱缺,又上前了一步,问道:“听闻近日黑风洞挺热闹,在下正有去凑个热闹的意思,不知道……”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随便拉个生意都有肥羊送上门,钱缺简直激动得红光满面,看来自己从杀红小界出来之后的霉运已经被洗刷干净了,赚钱的好日子终于到了! 原来本来就是个准备去黑风洞看热闹的二傻子,这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钱缺连忙抱着金算盘就凑到近前来:“近几年都有修士说在黑风洞捡到东西,但都是在洞口的位置上,少有人能单枪匹马闯进洞内。那黑风一吹,真跟刀割一样,越往里面越是吓人,听说有人进去连血肉都没了,就一个光骨头架子挺在那儿,可吓人了。” “这么厉害?” 见愁一副惊讶的表情。 小貂蹲在见愁的肩膀上,听见这句,险些一个屁股蹲儿摔下去。 它连忙用爪子捧了玉碗,将自己的脸给挡住,感觉自家主人在干坏事呢,千万要憋住,不要坏事! 于是,钱缺只看见眼前这一位“肥羊二世祖”的肩膀上,那小貂竟然没站稳,差点摔下去。 一时之间,他忍不住感叹起来,真是二世祖啊,养个宠物也不知道养个能耐点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 钱缺只在心里盘算,什么时候抓几只小兽来,保管没两下子就能骗到眼前这二世祖的灵石。 他只将算盘一摇,望了一眼远处,一副对此地了如指掌的模样,叹道:“黑风洞是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所以才要组上五个人,若能结成百御阵,至少能进黑风洞百尺,说不准也能有什么奇遇呢?” “百尺?”见愁对黑风洞知之不多,正好从钱缺这里知道消息,于是问,“那黑风洞一共有几尺?” “……” 钱缺慢慢将目光挪移了回来,落到了见愁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钱缺觉得心很累。 “至今没有人知道黑风洞到底有多深,深多少尺。这位道友,如今只传有人曾进到黑风洞内五百尺,更多的一定还有,只是我等不知。钱某也奉劝道友一句,这黑风洞实在是危险,还是不要探太深了。” 哦。 也对。 见愁点了点头,目光之中思索之意却没减去。 一百尺能捡吞风石,不知进到五百尺的人又是谁? 钱缺眼见着见愁没继续在问什么了,连忙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仙子若想要见识见识黑风洞,跟钱某一组实在是最好不过了,一会儿我们再拉上三个人,便可以一起走了。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二世祖一般不缺钱,所以钱缺绝口不提灵石的事情,只说跟着自己安全。 他说完,便期待地看向了见愁。 见愁佯作一番考虑,最后抬起头来忽然问一句:“十枚灵石?” “……” 哈? 钱缺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愁心里早已经笑得不行,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半点都没露出端倪来,还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望着钱缺:“道友?” “啊。” 钱缺终于回过了神来,嘴角抽搐不已。 强忍住肉疼的感觉,他勉强笑道:“十枚灵石,有的有的,绝对童叟无欺!” “好,我加入了。” 见愁一听,笑眯了眼,便往钱缺身边一站。 这一瞬间,抱着金算盘的钱缺,唇上顶着那两撇小胡子,眼睛里忽然闪烁过一种如在梦中的虚幻光芒。 真的好像是做梦啊…… 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一位“仙子”,光这一身衣裳最起码都要百枚灵石了,更不用说炼制的手段如何精致,更何况还是一件中看不中用,没有特别大防护功能的衣裳。 绝对是二世祖中的二世祖,没想到…… 竟然这么在意十枚灵石! 钱缺顿时有一种自戳双目的冲动:这年头连二世祖都这么抠门了,生意还怎么做! 小貂捧着玉碗挡住自己的脸,但是整个小小的身子却在不停地抖动,像是在强行憋笑。 见愁就这么站在钱缺身边,看他脸上那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眼底不由得划过几分笑意,她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道友,我们是不是还要找其他人?” “对对对。” 钱缺一下回过神来,心想十枚灵石算什么,自己一会儿就赚回来了,若能找到几个人一起走,多的是钱赚。 他眼睛里又一下放出光芒来,扯开嗓门,摇着金算盘大喊:“去黑风洞,去黑风洞了,凑齐五个人就出发!再来三位道友,齐心协力,共探黑风洞了,付给十枚灵石的酬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队伍之中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原因,这一次钱缺吆喝的效果竟然极好。 没一会儿,前面就走来一男一女两名修士,极其亲密,男修温文,女修清秀,只是脖子上似乎有一条旧日的刀痕。 两个人直接表示自己要加入,倒也没有拖泥带水。 见愁与这二人往钱缺身边一站,立刻就只差一个人了。 钱缺不由得兴奋了起来,想起不多时就能去黑风洞,简直干劲满满,吆喝的声音更加卖力:“黑风洞,就差一个人了!哎,这位道友,去黑风洞吗?” 此刻,从老柳树前面走过的,乃是一名白袍男修,瞧着器宇轩昂,脚步沉稳。 一眼看过去,见愁立刻判断出这人的修为比自己要高,金丹期。 那男修听见声音,脚步顿住,回头来一看,老柳树下站着四个人,修为最高的也就是两个筑基后期。 “黑风洞?” 低哑而浑厚的嗓音传出,尾音微微勾起,似乎颇感兴趣。 钱缺一看这男修,顿时叹了一声:娘诶,什么时候飞天镇竟然也有这样的大人物来了! 这男修,眉星目朗,自有一种阳刚沉稳之气,声音低沉,中气十足,一看就知道修为不低。 最要紧的是,他右边的眉毛,竟然是透着几许灰白,左右两边眉毛竟不是同一个颜色。 再一看衣襟领口,一枚牙形徽记上端点着一枚纯黑色的墨迹! 这不是北域阳宗的修士,又是何人? 钱缺能看到的,见愁自然也能看到。 这一枚徽记,明白地昭示了这人的身份。 十九洲大地按照方位,分南、北、中、极四域,中域之中门派最多,普遍规模偏小,但偏偏名人辈出,天才不断,向来是群星汇聚之地,即便是规模小,也叫人不敢小觑。 不过北域就不一样了,整个北域几乎只有四大宗门,每个都无比巨大,分别是西海禅宗,阴阳两宗,雪域密宗。 其中,北域阴阳两宗的修炼法门截然不同,由来有隙已久,争斗不断,而被阴阳两宗隔开的西海禅宗与雪域密宗,却因相聚遥远而相安无事。 中域左三千乃是自成派系,更有十九洲皆仰其名的昆吾与崖山。 一直以来,北域修士也鲜少踏足中域。 如今竟然明摆着来了一个北域阳宗的修士…… 这一瞬间,见愁想起了鬼斧的来历,不由得越发仔细地打量起对方来。 强大又内敛的气息,透着一种光明的正意,却并不灼热,叫人觉得通透透,亮堂堂。 不过越打量她就越发现,那颜色不一样的眉毛实在是太显眼了,左边黑,右边白,约莫是左阴右阳一说,乃是阳宗修士最明显的一个地方。 钱缺这边判断出对方身份,眼珠子一转,连忙发挥自己商人的本性,笑着道:“阁下似乎是北域阳宗的修士吧?久仰久仰。” “听闻再过两年中域将有三千小会盛事,在下慕名而来,准备先在中域之宗游历一番,他日再去昆吾观看盛况。” 毕竟北域的修士在中域,可能会面临一定的敌视,这一位来自阳宗的修士,倒是很简单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情况。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为了中域左三千小会来的。 “此次小会还真不能错过了,我中域上五龙门的周承江,昆吾的早慧仙子顾青眉,还有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简直被人怀疑是天眷之子的谢不臣,甚至还有崖山那一位负有天盘的见愁大师姐……到底谁人能独登一人台?哎呀,想想都让人心潮澎湃啊!” 钱缺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向往。 然后,他毫无预兆一转头:“所以,这位道友,一起去黑风洞不?” 这一瞬间,方才被他一番话带着进入遐想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就连那刚站过来的阳宗修士,也是愕然了片刻。 随后,他失笑,一拱手道:“愿与诸位道友同行。” 终于成功了! 这一位至少也是金丹修士呢! 钱缺简直恨不得蹦起来跳两下,真是气运改了,气运改了! 他连忙跟着拱手:“欢迎道友,欢迎道友啊。我们这里也凑齐五个人了,哎哟,对了,还不知诸位道友如何称呼呢。” 一拍脑门,钱缺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连忙朝身后看去。 第一个是见愁。 她迟疑了片刻,直接开口道:“无姓,叫我无愁便好。” “原来是无愁仙子,久仰久仰。” “久仰”不过是个客气话,钱缺随口恭维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便又去看后面来的那一男一女两名修士。 男修拱手道:“在下秦朗,这位是我道侣周轻云。” “见过诸位道友了。” 周轻云微微一笑,也拱手行礼。 钱缺点了点头,也见过礼,最后看向了那一名北域阳宗的男修。 “不知阁下……” 来自北域的这一名修士抬手,将宽大的袖袍举起来,微微一笑:“北域阳宗,姓裴名潜。” “……” 钱缺幽幽地抬起了目光来,手指扣着金算盘,僵硬道:“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阁下高姓大名?” 第085章 三言两语 “姓裴名潜。” 裴潜虽觉得奇怪,却还是又说了一遍。 潜,取龙潜之意,迟早有一日将重新飞上九天,可算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裴潜,赔钱。 听完对方再次报完自己名字的钱缺,只恨不能一算盘拍死自己,到底是作了什么孽,何必开口拉这么一个人进来?北域四大宗之阳宗又有什么了不起? 怎么就取了这么个缺德的名字? 钱缺此人,这辈子真没什么太大的理想,无非就是卖卖东西赚赚钱,钱就是自己的命根子,半块灵石都丢不得。结果在这做生意的档口上,竟然来了个叫“赔钱”的。 哎哟,这给晦气的。 钱缺脸都要绿了,心里头一口气给哽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愁听着,对钱缺的本性也算是颇有了解了,只是念叨一下裴潜的名字,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可怜了钱缺了。 她是个内敛的性子,倒是没一下笑出来,不过旁边的那名叫秦朗的男修,却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潜一下看向了他。 秦朗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裴道友勿怪,不过是念叨一下这名字挺有意思。” 呵呵。 有意思。 有意思个屁! 金算盘钱缺心里冷笑了一声,一下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只慢慢对裴潜说了一句:“本人姓钱,名缺,西海绰号金算盘。” 说完,他没在说话。 见愁心里思量了一下,觉得这话的潜台词是:我俩八字不合,你赶紧滚蛋。 没想到…… 那阳宗裴潜,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两条眉毛微微一皱,竟然在钱缺报上自己名号之后,朝着他拱手:“原来是钱道友,久仰久仰。” 这一瞬间,钱缺感觉自己就要憋出血来了。 他脸色涨得通红,不一会儿又白了下去。 四下里一看,走来走去的都是筑基期修士,自己也不过是个筑基后期,眼前这人却是金丹期,算是一群矮子里面难得的高个儿,甚至还系出名门。 就算是名字差了点,这人也是共探黑风洞的不二人选。 罢了罢了。 裴潜赔钱,他赔钱干老子屁事! 钱缺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摸着自己的胸口,嘀咕道:“天灵灵地灵灵,保佑钱某人这一趟平平安安发大财啊……” 众人一听,全数无语。 大家都是抱着去探黑风洞的目的,有个人牵线搭桥,大家一起去,自然是好事。 不过这一位“金算盘钱缺”看上去实在有点不靠谱啊。 钱缺叽里呱啦地念完了,最后看一眼裴潜,狠狠地咬了咬牙:“罢了,最近几日钱爷爷气运好,你这点八字不合的冲撞算什么?架不住我鸿运当头!不说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抓紧时间去黑风洞吧!” 说完,他手一挥,直接一排灵石扔了出来。 “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钱某人做生意,从来信誉第一。诸位与我一同去找吞风石,这些灵石,一人五枚,算是钱某人的定金,也是钱某的诚意,还请诸位收下。” 五枚灵石,发着濛濛的白光,悬浮在见愁的身前。 她自己对灵石没什么概念,但是在十九洲,灵石便是通用的货币,像是人间孤岛的铜钱与金银,能够用来做很多事情。 这…… 竟然是自己踏入修行以来的第一桶金? 在看见这五枚灵石的瞬间,见愁忍不住眯了眼,也不客气,直接一把将五枚灵石都捞走了,握在手里,笑容灿烂:“钱道友客气了。” “……” 动作最快的就是她! 钱缺看着见愁那灿烂的笑容,真巴不得上去把她那一身衣裳脱下来看看,你这阴阳蛛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至于这么稀罕那五枚灵石吗! 其他人也不是没有眼色,毕竟见愁身上这一身衣裳颜色很亮,格外漂亮,简直浑身上下都在冒光一样。他们只觉得这一位“无愁”道友的脸上,仿佛都刻着“我不差钱”这四个大字。 然而…… 现实往往令人心碎。 一把将五枚灵石捞走,裴潜的表情才是真的不很在意,淡淡道:“听闻这黑风洞之中的风,也会根据时间变化。每个月都会有一段时间变得格外强烈,吹什么什么烂,曾有不少倒霉的修士不知深浅,平白无故就身亡在了洞中……” “是啊。” 钱缺之所以组队这么急,就是这个原因。 “来飞天镇之前,钱某已经了解过。再过三日,便是黑风洞比较凶险的时间了,钱某只采吞风石,也只进百尺,若按着前人的经验来估算,顶多两个时辰便可以解决。只是此处距离黑风洞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要劳烦诸位,一起趁早出发了。” 果然是跟着多人行动有好处,若是见愁自己去,对黑风洞的了解却不会这么多了。 看来,扶道山人不在的这三百年里,黑风洞已俨然成为一处圣地,可能有宝贝被人拾到,洞中也有一些独特诞生于黑风洞的东西,因而修士来往络绎,才会有这么多关于黑风洞的消息可以参考。 对见愁而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不是为了寻宝去,只是为了炼体去。 这里人多,难免眼杂。 看来,跟众人一起行动可以,但也不过就是去踩个地皮,等到回头与众人分开了,她再找个人少的时候单独行动,免得太过惊世骇俗。 主意一定,见愁的心也就定下来了。 环顾着与自己组队的这四人,她微微笑了一下,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钱缺果断地点头,而后看向众人:“诸位意下如何?”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众人自然纷纷点头,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就这么敲定,大家即刻出发。 方才众人寒暄的时候,金算盘钱缺已经直接出口道“崖山大师姐见愁”,是以见愁没敢亮出自己的鬼斧,反正一路上用里外镜赶路,也已经顺手,所以在出发的时候手一翻便拿出了里外镜。 琉璃金的光芒漫散开来,站在见愁身边不远处的裴潜立刻感兴趣地看了过来:“无愁仙子的法宝似乎颇有来头。” 来头? 见愁想了一下,这是掌门郑邀送的新弟子入门见面礼,至于来头么…… 微微一笑,她满脸自然:“不过就是好看了些。” 听见这话的钱缺有一种要骂人的冲动。 真是不想说话了! 这二世祖的法宝简直是用灵石镶嵌成的! 众人都看出见愁这一把里外镜的不凡来,心中暗暗猜测她身份,不过仅仅片刻之后,众人的注意力,便全部不在见愁的身上了。 只因为…… 那名字起得特别缺德的裴潜,手一挥,便有一柄赤红的长刀浮起,华光灿灿,周身每一条刻纹都精致得让人忍不住掰手指算是多少钱。 识货的钱缺已经在心里狂喊:去你娘的赔钱!这哪里是赔钱货啊,这分明是头大肥羊! 果真是北域四大宗之一的修士,这不出手则罢,一出手惊人啊! 看看这金灿灿红彤彤的刀身,分明都是以赤金石之精炼制而成,上面绘制图纹的线条上,全都闪烁着白云墨的气息!白云墨啊,一颗就要上百灵石! 烧! 真是有钱的烧! 整个这一柄大刀,只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粪土气息! 金钱啊! 这一下钱缺再也不敢嫌弃人了,恨不得冲上去舔他几口! 心里的小算盘啊,啪啪啪。 一只肥羊,两只肥羊…… 嚯嚯嚯嚯! 在心里莫刀! 都是钱爷爷的肥羊! “真不愧是北域四大宗的修士啊,出手不凡,钱某佩服佩服!” 钱缺心里已经流了一条九头江的口水,面上却是一脸道貌岸然的赞叹。 “此行有道友保驾护航,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说话间,秦朗与那周轻云也对望了一眼,唤出了自己的法宝,都是两把普通的剑。 十九洲修士用剑者居多,出来两把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见愁多看了一眼,两把剑都是深黄色,不过一大一小,似乎也是特别炼制的。 周轻云注意到了见愁的目光,抬起眼来,友善地朝她一笑,并未解释什么。 的确是道侣。 见愁也点头还礼,心底却是滋味复杂。 初见扶道山人,她便拜了师,乃是一丈的万象斗盘,可算是天赋绝伦,这并不受她天虚之体的影响,证明自己卓有修炼天赋。 谢不臣毫不犹豫杀妻证道,却从不考虑别的可能…… 到底她又算什么? 还是说,道侣不与俗世等同,没有什么羁绊呢? 见愁收回目光的刹那,便发现秦朗与周轻云两人含情对望的眼神,一举一动,虽没表现出亲密无间,却已经颇有默契。 这二人不过都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却已有水乳交融之感。 扶道山人曾说道侣不过互取所需,看来此言也不尽然。 “嗖!” 钱缺直接把手里金算盘一扔,人随算盘而上,竟然直接踩在算盘上飞了起来。 那金算盘散发着毫不掩饰的粪土气息,当先向更西而去。 见愁看了看钱缺的金算盘,又看了看裴潜那一把金灿灿的大刀,又低头看看自己这稍显温和一些的琉璃金里外镜,顿时有一种满头乌鸦飞的错觉。 罢了,赶路要紧! 见愁灵力注入,整个人便飞驰而出。 五个人先后从飞天镇大柳树下冲上天际,朝着采药峰黑风洞去。 采药峰。 过白月谷往西百里余,便是一座高高的山脉。 见愁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天上星斗稀疏,但见一轮已经被咬了一小口的明月高悬,白练千万匹,从夜空之中垂落,照得整座采药峰如同一名背着背篓的老者。 在这样的深夜里,采药峰各处,竟然都还有不少人影在晃荡。 “前面乃是采药峰舍身岩,我等从这里下去便好。” 钱缺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人最多的那一处。 高高的悬崖,像是一块突出的平台,横在千丈高的半空中,下面层云渺渺,黑沉沉的一片。不少人都在悬崖上,三五个聚在一起,也有人正在往悬崖下跳。 黑风洞便在这悬崖之下。 见愁落下的时候,周围正好有一拨人比较近,正在说话。 “孙师弟平白丧命,你们倒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如今竟然还要执意来黑风洞。若是我们不能在三两日之内出来,正赶上黑风洞黑风鼎盛之期,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名男修的声音,显得有些愤愤不平,似乎颇为不赞成所有人下去。 站在他对面的乃是两名女修,一个手握长剑,脸盘子圆圆,有些微胖;一个身材细瘦,腰上盘着一条软鞭。 那使鞭的女修对男修这一番话颇不赞同:“孙师弟平白出事,我们便不心痛了吗?只是许师姐有令,这个月必须带回东风烛,时不我待,又有什么办法?你方才所言,若传回门中,定没好果子吃。商师弟,还请慎言。” “许师姐许师姐,她算什么东西?若没她,我剪烛派至于——” “商师弟!” 那男修的声音,被使鞭女修的忽然拔高的声音给打断了。 姓商的男修,看着年纪颇轻,应该是门中后来入门的弟子,此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指也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见愁等人,便是在此刻落下。 这边剪烛派三人,立时看了过去。 虽然只那短短的片刻,不过见愁已经听出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 剪烛派,许师姐,平白丧命…… 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是仇人不碰面啊。 见愁挑了挑眉,只轻轻一眼,便发现这三人身上都有剪烛派的徽记,于是没说话。 钱缺也是耳朵尖,早将那边一番话给听见了。 他思考了一下,对众人道:“还请诸位稍等。” 说完,他竟然朝着那三个人走去。 剪烛派三人紧盯着刚落在这悬崖上的几个人,似乎颇为忌惮,尤其是在看见他们乃是五人,并且还有一个器宇轩昂的金丹修士的时候。 微胖的钱缺抱着金算盘走过来,满面都是笑意:“几位剪烛派道友好,这位仙子可是剪烛派赫赫有名的赵云鬓赵道友?” 使鞭女修闻言,一下皱了眉。 她的确是剪烛派的修士,在中域剪烛派新晋修士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眼前之人竟然能一口道破自己身份,绝对是个见多识广之人。 “不知尊驾?” “哦。”钱缺连忙晃了晃自己的金算盘,笑着道,“鄙人钱缺,金算盘钱缺,也曾与剪烛派做过生意。方才落下之时,听闻几位似乎还要采东风烛,不知……” “没有。” 不等钱缺把话说完,赵云鬓便明白了钱缺的意思,直接冷淡地打断了钱缺的话。 钱缺脸上那和善的笑容,一下僵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在修界也是通用的。 这剪烛派女修大概是在气头上,也大概是看钱缺不顺眼,竟然半点废话的意思都没有。 呵呵…… 连北域阳宗的修士我都能搭上话,你她娘的还要摆个臭架子! 钱缺心里已然开始骂娘,没别的想法,就一条,以后爷爷我一定把最烂的东西都高价卖给你剪烛派!看爷爷我坑不死你! 当然,表面上钱缺还是一眯眼笑了:“哦,那就算了。” 赵云鬓尖尖的下巴一抬,直接转身,也没多看钱缺一眼。 眼看着这舍身岩上的人开始渐渐变少,有的人走了,有的人下去了,她对自己身旁商姓男修与那微胖的女修道:“我们也走吧。” “是,师姐。” 微胖的女修看了还站在原地的钱缺一眼,眼底划过一分轻蔑的笑意,在朝着悬崖下飞去的时候,低声开口道:“还以为一口道破师姐的身份是个大人物,没想到不过是个与我剪烛派略有牵扯的小角色罢了……” 声音渐渐变低,人影也消失在了悬崖下。 原地站着的,只有商了凡一人。 见愁不由得将兴味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这一名男修握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又慢慢握紧,似乎挣扎无比。 最终,他还是看了下面无边的云雾一眼,抬步就要下去。 “喂。” 声音浅淡的一声喊,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之感。 像是夜风吹拂中的这月色。 商了凡一下停了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去。 只见方才才落在这悬崖上的几人中,竟然站着一名深蓝衣裳的女子,眉目温婉,一身缱绻,唇边带笑,正看着她。 商了凡一怔。 见愁走出来一步,道:“正是叫你。你师弟也为那飞天镇中的神秘歹人所杀?” “……” 平白无故问这个…… 商了凡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同门无故身亡的愤怒与不甘,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占据了上风,他眼眶微红,咬牙道:“是我门中孙师弟,才踏入修行不久,只有筑基中期,今日上午歇脚在飞天镇时出事。” “我来飞天镇时,曾在道中遇到白月谷药女陆香冷,她言此事已报给崖山,不久便会有崖山修士前来此处查明此事。若你真心牵挂师弟,想要为他讨回公道,此刻赶回去,说不准正好能遇到。” 见愁面带微笑,平静地将自己知道的事实说了出来。 这一瞬间,站在见愁身边的几个人,都不由得面色古怪起来。 道中遇到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这平平无奇的口吻,倒像是随便遇到了个普通人一样。 而且…… 人家这一位“商师弟”眼看着就要跟自己的同门师姐下黑风洞了啊,你这个时候出来叫住人家到底是什么用意?! 前面站着的钱缺,已然用一种惊悚而奇异的目光望着见愁了。 见愁只当自己没看到,也没感觉到。 她依旧看着商了凡。 在听见见愁这一番话后,商了凡立刻眼放异彩,有些激动起来。 然而,转瞬他就想起,剪烛派与崖山近日有隙,前不久崖山大师姐还送来了给剪烛派许师姐的贺礼,气得整个剪烛派上下不得安生,就连掌门烛心都上火了好几天,发誓与崖山不死不休。 如今孙师弟出事,却要仰仗崖山来处理,焉知崖山不会有记恨? 他这一番挣扎犹豫,几乎都表现在脸上。 见愁虽没关注过那一日之后的后续,不过猜也明白商了凡在顾虑什么,只看了那暂时还没动静的山崖之下一眼,淡然道:“飞天镇此事,关乎中域修士安危,也不止剪烛派一家受难。崖山又是中域脊梁,扶道山人更是执法长老,高风亮节,自不会因两派之间的龃龉而有任何偏颇。何必顾虑?” 是啊。 何必顾虑? 崖山即便是羞辱个人,也不阴着来,明明白白一巴掌甩到许蓝儿的脸上。 当时剪烛派上下看似一片恼羞,可也不知多少人心里暗爽呢。 崖山。 那毕竟是崖山啊。 被见愁这一番话一说,商了凡几乎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直接朝着见愁一抱拳,目光坚定起来:“多谢这位师姐指点迷津,我这便为孙师弟讨回公道去!” 说完,他脚下光芒一现,一道天蓝色的光芒抛飞而起,霎时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原地,空空的一片,仿佛根本没有过人。 见愁的目光,慢慢从明月高悬的天际移了回来。 然后,她发现四个人都在看自己。 钱缺抱着自己的算盘,看着她,简直像是在看禽兽—— 这一位“无愁队友”三言两语之间到底干了什么! 到底干了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位跟那赵云鬓要一起探黑风洞吧……” 钱缺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见愁点了点头,笑得人畜无害,听了钱缺的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呢。” 第086章 黑风洞 没话说了。 没人有话要说了。 钱缺分明从眼前这一张堪称秀美的脸上,看出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一片字,不管横着读还是竖着读,怎么看,都只能有一个读法,那就是—— 无耻! 对比她这半点不眨眼的坑人行为,钱缺只觉得自己之前要坑剪烛派的那一丁点消仇恨算个屁,这人简直明目张胆地要坑剪烛派啊! 二世祖! 真的是二世祖! 钱缺心里对见愁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能够坑剪烛派坑得这么光明正大,浑然无惧的,不是自身强,就是靠山大。 毫无疑问,眼前这一位是后者。 瞪着眼睛看了见愁好半天,钱缺把自己头上的冷汗擦掉,摸了摸自己心口,叹一声:“乖乖啊,这位道友,你与剪烛派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原本钱缺不过是这么随口一问。 没想到,见愁听了,竟然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钱道友难道喜欢剪烛派?她们口出狂言,如此不客气,我等正义之士自当替天行道啊。” 意思很简单很明白:我这是为你出头啊! 钱缺简直吓得腿一软,险些给这一位跪了下去。 他脸都绿了半截,哭道:“仙子啊,你可别吓我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啊!”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人! 说是给自己出头? 不是她脑子有毛病,就是心太黑啊! 钱缺依旧相信,眼前这一位是后者。 见愁自然是开玩笑,不过说实话也还真有那么几分的原因。 毕竟当初在杀红小界,钱缺一句话叫顾青眉“不服憋着”,听起来那叫一个悦耳。由此,见愁也知道,钱缺除了贪财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坏心眼。 这样的人,又曾是一起闯过杀红小界的,虽然相互不知道身份,却也颇有几分好感在。 剪烛派那两名女修,见愁原本与她们无冤无仇,只是听见她们提到“许师姐”,几乎立刻就觉得那是许蓝儿,又见她们眼睛往天上长,偏偏又让她撞到合适的机会,果真三言两语就把那姓商的修士诓走了。 见愁默默想,少了一个筑基后期的男修,对那两名女修的事情也没什么太大影响吧。 顶多…… 做起来艰难了一些。 不过么…… 世事多艰,多吃点苦头总是好的。 见愁觉得自己还真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人呢。 眼看着见愁一脸对自己所作所为异常满意的表情,众人都忍不住恶寒了一下。 这一位姑娘,面善心黑啊! 就连从北域阳宗这般大门派来的裴潜,也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人。 眼前这一位自称“无愁”的修士,一开始是不显山不露水,看着仿佛没有什么了不起,然则仔细瞧这行事风格,着实不像是普通门派出来的。 言语之间从容无比,优雅自然,半点看不出是在坑人。 甚至,她言语之间提到白月谷药女之时,口吻也异常平淡,提到崖山之时,也没有寻常修士那般带一点自然而然的咏叹,只是很客观而平静地叙述。 要知道…… 就连裴潜自己在北域的时候,听人提起崖山,也会带着不自觉的惊叹。 眼前这女修…… 到底是何来路? 裴潜打量见愁的目光,越发好奇起来。 这样不遮掩的目光,也自然引起了见愁的注意。 她回头一看,正好瞧见裴潜,顿时一挑眉。 裴潜被人发现,倒是半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情,随意一笑,便开口道:“无愁道友可是帮了方才那人一个大忙呢,如此正道直行,实在是我辈楷模。” “……” 众人齐齐无语。 秦朗与周轻云忍不住对望了一眼,内心有一个同样的想法:错上了贼船啊。 不过这会儿已经晚了。 钱缺已经无力去计较那些问题了,他遥遥看了一眼天际,那商了凡离开的方向,长叹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什么都没有看到。好了,走,我们下舍身岩吧。钱某还了解了别的一些情况,等到了洞口我们再说。” 说完,他当先一个,朝着悬崖下跃去。 见愁坑完了人,也不废话,跟着跳下悬崖。 五个人先后离开,从高高的舍身岩上乘风直下。 高高的天际,明月高悬。 光亮斜斜照进了悬崖之中,刚御器下来的一段路程里,尚且还能看见下面山岩的形状,可等到路程过半,世界便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 法宝的毫光,只能照见身前几尺处。 见愁每一次飞过,都觉得前面的山崖上蛰伏着巨大的野兽,深深浅浅的阴影,在一闪而逝的法宝毫光之下,显得格外狰狞。 越往下,见愁越觉得耳边风声的呼啸更响。 等到脚踩到坚硬的地面时,狂风刮面,简直像是站在海边的暴风中,无垠的狂野里。 四下里一望,周围竟然亮着不少的法器光芒,似乎都是在洞外守候。 在她们斜对面不远处,隐约能看见一个高约十丈的巨大圆形洞窟,里面漆黑无光,却不断有剧烈的大风从洞内吹出,见愁他们感觉到的呼啸风声,都是从这里来的。 果真不愧是黑风洞,炼体绝佳的去处所在。 即便没进去,只是在洞外,见愁也已经能感觉到里面黑风的强大。 整个洞窟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来,粗粗看上去颇为光滑,然而仔细一瞧,才会发现,洞窟内壁之中都有一条条细致的划痕,乃是黑风洞常年风蚀形成的。 钱缺道:“黑风洞一年比一年大,不过这里的石头也真是坚硬。前几年还有不少人把这边的石头带回去想要炼器,不过无一成功,听说是半点灵性没有,反而会毁坏别的材料的灵性。可惜了……” 黑风吹,这洞一年比一年大,乃是自然的事情。 能抗住黑风侵蚀的,自然都是好料。 钱缺需要的吞风石,也是在这样的烈风之下留存下来的好东西。 能吞没黑风,保持自身存在,算是十九洲之中一件颇为玄奇之物。 前段时间有名元婴期修士指明了要这东西,出大价钱买,钱缺自然不敢怠慢。 见愁打量的目光,从黑风洞口收回,转眼便看见了周围的一干修士。 钱缺解释道:“别以为外面这些人都是等着进去的,也有人是等着人出来的。” “等人出来?” 见愁疑惑。 钱缺嘿嘿一笑,莫名看了一眼裴潜,才道了一声:“等人出来打劫。” 霎时间,见愁明白了。 人人都说黑风洞之中有宝贝,就算是没有什么宝贝,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在十九洲也算是俏货。 所以,便会有些投机倒把之流,在外头守株待兔,都不用自己费神,瞧见谁出来了,把握大一些,就跟人家一路去打劫。 钱缺这个人,其实本事不小。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找了四个人与自己同行,估摸着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情况。 不过,方才钱缺看裴潜的那一眼,似乎颇有深意啊。 见愁自然知道裴潜乃是他们几个人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个,若是最后钱缺拿到什么好东西,裴潜见财起意,最终下了毒手呢? 只是转念一想,见愁醒悟过来。 若钱缺没什么把握,只怕也不敢让这个人加入自己。 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见愁不由得感叹起来。 殊不知,旁人才觉得她不是盏省油的灯呢。 心里的算盘扒拉了一遍又一遍,钱缺觉得这“无愁”与裴潜,应该不是一伙儿的,好歹自己还有许多杀手锏,到时候也不怕他们跳水。 这样想着,钱缺便直接原地坐了下来,从怀里一掏,竟然摸了一张地图出来,铺在面前。 一枚巨大的深海明珠被他捏在手里照明。 “诸位请看,这是钱某前不久从智林叟手里搞到的黑风洞的地图,一会儿我们便结成这个阵法进去……” 智林叟乃是十九洲百晓生一样的存在,手里经常有各种各样的消息,尤其是地图一类。 此人喜欢游历十九洲,真名以无人知,人人皆称其为“智林叟”,在望江楼边开着一个小铺面,收了几个徒弟打理,经常有各种地图放在铺子里寄卖,但他本人却不在。 从他手里出来的地图,除却某些大门派的不传之秘,基本就他手里的最全。 钱缺这一张地图竟然是从智林叟那边拿到的,那想必是最全面的黑风洞的地图了。 见愁连忙走了过来,低头一看。 原本传说曾有人最深进到黑风洞内五百尺处,这一张地图上,竟然画到了一千三百尺! 背着背篓的采药老翁一般的山峰形状被虚化,斜斜支出来的舍身岩下,便是黑风洞。 黑风洞乃是一个唢呐形,从采药峰的底部呈一个坡度,向下延伸。黑风洞洞口宽阔,越到里面越是狭窄,见愁一看地图上标注的尺寸,到了里面竟然只有一丈不到了,顶多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最前面的一段路程上,标注“风甚烈”。 第一个百尺处,则花了一把利刃的符号,注“过百尺,风如刃剥皮”。 五百尺处,一朵赤红的火焰,注“过五百尺,风如火焚肉”。 九百尺处,一枚冰棱雪花的形状,注“过九百尺,风如冰冻血”。 一千三百尺处,一枚骷髅的形状,注“友人至此驻足徘徊不能前,其风消全身骨,无奈转回,憾矣,憾矣”。 见愁看着,顿时只觉《人器》炼体之法,果真不是寻常人能忍受。 风刃,风如焚,风如冰…… 到了最后,黑风还能消去骨肉,着实毛骨悚然。 黑风刻骨,便是要在骨头上形成一道一道的刻纹,若一千三百尺之后乃是风消去全身骨,想必应该已经是《人器》炼体之法第五层黑风刻骨的极限了。 那么…… 一千三百尺之后是什么? 还会有更恐怖的存在吗? 智林叟最后标注于末尾的“憾矣,憾矣”四字,只留给见愁无限的遐想,同时,她也好奇起来:智林叟这一位友人竟能走到第一千三百尺处,必定不是个普通人。 所有人看见这一张地图,都是内心骇然。 同时,大家对钱缺的本事,也有了新的了解。 如今这么多在黑风洞外面的人,又有几个能拿出这么详细的一张地图? 钱缺生怕在黑风洞剧烈活动之前不能得到吞风石,所以也不废话,直接开始讲他们进去之后应该怎么做,包括阵法应该怎么结。 有隔音阵法在外防护,倒是也不怕别人听到。 众人都是已经有过修炼经历的,理解力远超常人,加之阵法简单,几个人一会儿就明白了,再敲定了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在钱缺得到足够的吞风石之后,剩下的其他人随意,他们即便是有自己的奇遇也与钱缺无关,大家不能在洞中相互下黑手。相当于,五个人结伴,若能走到更深的地方,获益的应该是大家,不必有什么介怀。 这样的说法,正好合了见愁的心意。 她倒不觉得他们这一队人里,会闹出什么杀人夺宝的事情来。 一则她自己不是这般的人,也不是为宝贝而来,二则她看五个人之中实力最高的裴潜,乃是北域名门出身,大概不会自降身价与众人争夺。 所以,他们这一组五个人,算是挺安全。 事情交代完毕,钱缺便撤掉了隔音阵法,直接走到了黑风洞前,正要进去。 没想到,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喊:“钱缺道友,还请留步。” 众人一怔。 钱缺转头。 见愁听着,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心里已经有了预判,转头一看,竟然真是之前剪烛派那两名女修,长得瘦高瘦高的那个正是赵云鬓。 这两名剪烛派的弟子,似乎才从上面下来。 但实际上,她们比钱缺一行五人更早下来。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们又上去过了。 裴潜等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见愁,剪烛派来人要干什么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就想知道,这一位同行的“无愁”到底心虚不心虚。 没想到,不看则已,一看惊人。 站在他们身后的见愁,竟然一脸关切地看着剪烛派那两人,面上毫无愧色! 钱缺看见了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剪烛派赵云鬓,周围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纷纷看过来,顿时有人认出了剪烛派,喊了一声。 赵云鬓在钱缺身前几步处站住了脚,上下打量一眼钱缺,这一次倒没有之前的轻蔑了,不过带着一种勉强与他说话的隐忍。 钱缺心里打鼓,不过脸上看不出来,道:“赵仙子,可是改了主意,要与我几人同行?” 同行? 赵云鬓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不屑。 她连看都没多看钱缺背后那些人一眼,即便其中有个金丹期的修士,但是都是小门小派甚至无门无派的杂碎,没必要挂心。 “钱道友误会了,我二人不是为了加入你们,不过是想问询一下我那商师弟的下落。方才在舍身岩上,他没跟下来,我二人在下面等了他许久,也没消息,传讯也不回,所以上去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空无一人。我们走的时候,几位都在近处,不知可有他行踪?” 钱缺的脸色终于古怪了起来。 身后除了见愁之外的其余三人,也都忍不住暗暗抽搐。 真是坑啊! 人家好好的三个人结伴一起探黑风洞,没想到商了凡竟然被见愁三言两语给骗走了。行踪?他们能说个屁的行踪! 反正大家对剪烛派的印象都不好,干脆一起看热闹。 如果带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思的话,想想这一幕难道不会很爽吗? 事不关己,大家的心态立刻就调了过来。 见愁的反应乃是最快的一个,为了防止一片沉默引来对方的怀疑,她直接插了一句:“那一位商师弟没跟你们说吗?他不是回飞天镇,要去查那什么孙师弟的事情了。” “什么,回飞天镇?” 这怎么可能? 赵云鬓脸色大变,简直恨得咬牙。 商了凡对孙师弟之死耿耿于怀,可是他们却要赶着时间带回东风烛。 东风烛乃是生长在黑风洞中一种晶石,手指长短的一根,顶端会呈现出火焰的红色,听闻在过了五百尺处的地方。原本为了取得东风烛,师门专门研究了一种阵法,正好能走到那个距离里。 但是现在缺了商了凡一人,只剩下两个人要撑起这阵法,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如今这局面,真的能顺利带回东风烛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赵云鬓才不相信商了凡会自己走,她实在是怀疑这一位师弟遭遇了什么,又因为之前与钱缺略有冲突,所以立刻怀疑上了。 见愁不由得走了出来,满面淡然从容,解释道:“两位仙子有所不知,方才在舍身岩上之时,有几个过路的修士在谈崖山将派人来查这几起修士死亡之事,正好被商师弟听见了。我们看见他直接拦住对方问了情况,还嘀咕了一句什么‘崖山’,在那儿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朝着飞天镇的方向飞走了。至于是不是真的去飞天镇,倒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了。” “崖山?” 赵云鬓听得眉头紧皱。 她看这女修一字一句说来,都是半点也不乱,而且有理有据,实在不像是假话。 而且…… 这也的确是最有可能导致商了凡直接走人的事情了。 “该死……” 实在是难以忍受,赵云鬓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俏丽的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是在思考整件事。 而且,现在没了商了凡,见愁又交代清楚了商了凡的去处,只剩下两个人的剪烛派,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哎呀呀,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呢。 见愁两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晃动着食指。 站在她身后的裴潜等三个人看了,简直内心崩溃。 这一位“无愁”道友,不但没有半点愧疚,还很得意啊! 瞧瞧这一番说辞,骗起人来简直脸不红心不跳,真得比什么还真! 什么过路修士,那分明是你! 什么犹豫了很久最后才走,分明是你直接一句话下了猛药,商了凡才走! 全部都是你做的,结果现在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推给了别人…… 真是要五体投地为之拜服了。 裴潜甚至忍不住用低得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呢喃:“中域左三千果真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啊……” 秦朗与周轻云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有前面的钱缺,站在赵云鬓的面前,简直有种踩在刀尖上的畅快之感,够刺激,够爽快! 他险些以为就要开战了,没想到“无愁”竟然脱口而出这一番话,立刻就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 看看眼前这剪烛派两个小娘们的脸色…… 爽,爽啊! 钱缺掀了眼皮,金算盘一摇,打量了赵云鬓一眼,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两位仙子,商道友估摸着的确是太在意那件事了,说来最近飞天镇也真是不太平,这样的事情竟然会被剪烛派遇到,真是令钱某没想到。如今商道友行踪已经明了,与我等无关,这会儿还要赶时间入黑风洞,就不陪两位仙子多聊了,告辞。” 老子就是要心里叫你小娘们儿嘴上喊你仙子,有种打我! 钱缺心里这样呐喊着,转过了身来。 见愁看了眉头紧皱的赵云鬓一眼,也转过了身,随着钱缺一起朝着黑风洞内走。 在剪烛派两人看不到的地方,钱缺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出来,递给见愁一个“高人啊我佩服你”的眼神。 见愁见状一笑。 裴潜几个人看见愁的目光,则已经完全变了。 可怜剪烛派那两人了…… 平白无故被坑了这么一把,看她们的模样,似乎对这一位“无愁”毫无印象,也根本不知道暗中还藏着这么一位“仇人”。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无愁”到底是谁?又跟剪烛派有什么恩怨? 说是给钱缺出气? 鬼信呢! 见愁悠闲的走在前面,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烈风,勾起了唇角。 黑风洞外。 那一名微胖的女修也是左右为难,战战兢兢,开口道:“赵师姐,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孙师弟没了,商师弟也去了,现在我们还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 即便是爬,也要爬进黑风洞! 赵云鬓看着那一行人消失的身影,恨得牙痒。 她总觉得有些地方有点问题,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这种古怪的感觉,让她说不出地烦躁。 在原地踱了两步,赵云鬓回头冷声道:“再给商师弟传讯!” “是。” 微胖的女修连忙摸出了通讯玉简,再次给商了凡传讯。 “商师弟,商师弟,我们已经在黑风洞口了,你人呢?赶紧回来!” 之前商了凡一直没有回传讯,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商了凡已经到了地方,终于有功夫搭理她们。 剪烛派这边两人竟然收到了回讯。 “两位师姐,了凡已经回了飞天镇。” “什么?” 竟然是真的! 赵云鬓一把夺过了通讯玉简,厉声道:“谁准许你私自回去的?许师姐的事情还没办完,你胆敢擅做主张,回去之后——” “孙师弟命都没了,还敌不过一根东风烛吗?!” 传讯玉简里,夹杂着悲愤的声音,咆哮而出。 赵云鬓愣住了。 下一刻,通讯玉简里的所有联系,都断掉了。 那头的商了凡毁了通讯玉简。 手指颤抖着,赵云鬓面容有轻微的扭曲:“好,好,好得很……” 微胖的女修吓得颤了一下,走上来问道:“师、师姐,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赵云鬓望了前面黑风洞一眼,将玉简一收,忽然笑了一声:“枉我聪明一世,竟然被人骗了。” 她就说有哪里不对,眼下终于想起来了。 赵云鬓直接道:“我们进去!” 微胖的女修诧异,半点也不明白赵云鬓怎么会这样,张大了嘴巴。 黑风洞里,一切已经幽暗了下来。 整个洞窟之中,头顶脚下都是空空荡荡,只能依靠那一颗明珠照亮。 五个人正准备结阵。 钱缺忽然问了一句:“你们说,那小娘们儿没了师弟,还会进来吗?” 众人一下面面相觑起来。 唯有见愁,淡淡笑了一声:“当然会进来。” 众人立刻瞪她。 钱缺惊慌道:“你别乌鸦嘴!” 这可不是乌鸦嘴。 见愁摇头,解释道:“剪烛派行事颇有几分不达目的不择手段之风,即便人数不够也会进来。另一则,我们在舍身岩上的时候,已经是在距离悬崖很近的地方了,如果有人路过,要么是下去,要么是上来。但实际上,在这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人上下。剪烛派两人一直在下面,只要心思稍微细一些,回想一下就会发现我方才所言的破绽。所以……” 一眨眼睛,她还挺淡定。 “她们一定会进来。” “……” 没话说了。 众人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裴潜忍不住皱了眉头,思索起来,其实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反倒是撒谎的“无愁”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破绽,不一定对敌人很了解,却很了解自己。 这样细腻的观察,缜密的心思…… 钱缺却是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她们要进来,岂不是还要寻仇?那我们怎么办?” “钱道友不必忧心。”见愁挑眉,目光明亮,主动手诀一掐,属于自己这一边的阵法已经直接亮起,“她们只有两个人,修为也不高,那么在意商师弟不来,显然是有重要作用。少一个人,实力也就弱一分,凭什么与我五人相比?即便进来,她们也在后面,不会坏事。” “咦,有道理啊。” 钱缺也跟着眼前一亮。 见愁还没说完呢。 “而且,若我们一直走在前面,钱道友看她们不爽,趁机在前面布置个什么阵法之类的,给她们制造点障碍,叫她们在后面吃土,不也简单?回来时候还能随手放个冷箭……” “……” 好…… 好歹毒啊! 钱缺简直忍不住要拍案叫绝了! 裴潜忍不住多看了见愁一眼,这一张脸上,那一双眼睛真是好看到了极点,但听了这一番话,简直忍不住背后发凉,到底是什么泼天的仇恨不成? 而秦朗与周轻云两人,依旧只有一个想法:上了贼船了,上了可怕的大贼船了!完了,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吗? 他们念头刚一出来,见愁身周濛濛的光芒已经亮到了极致,将她纤弱的身型也隐没了进去。 “诸位道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第087章 左移三分 看来,这贼船是下不了了。 秦朗摸了摸鼻子,周轻云则轻叹了一声,两个人倒也不矫情,手诀一掐,转眼也亮起了光芒。钱缺与裴潜更不犹豫,两个人身上的光芒先后亮起,一座五角阵法顿时成形。 整个黑风洞内,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酷烈的狂风从洞内刮出,落入众人的耳中,如同鬼哭一样。 没一道风,都带着强烈的阻力,在阵法搭建起来之前,所有人的头发都疯了一样舞动,阵法搭建起来之后,一切却平静了下来。 一道光罩,从五个人的中心处升起,并且逐渐扩大,将所有人笼罩起来。 隔着这一层光,见愁仿佛能看见之前那些狂风,都从光罩的边缘离开,朝着外面咆哮而去。 钱缺得意地扬了扬眉毛,道:“这阵法看着简单,却也是来之不易呢。哈哈,看眼下这情况,别说是一百尺,就算是五百尺也未必不能进。” 说完,他大笑起来。 见愁朝里面看了一眼,却不这么想。 能被《人器》之法列为炼体必须的东西之一,黑风又怎会简单? 不过是在里面,并不觉得罢了。 再说,一百尺,也不过十丈距离,若非这黑风洞中太黑,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吞没,入得洞中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看见对方,背后会被人使绊子还不一定呢。 钱缺已经当先朝前面走去,其他四个人以一个整齐的步伐前进。 几个人都保持着灵力的输出,同时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防备的心理。 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情况下。 硕大的明珠,照耀着他们前行的路,不过也就前面几尺罢了。 越往前走,风越大,他们撑起光罩,遇到的阻力也越大,才走了不过三十尺,众人便有寸步难行之感。 钱缺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气得不行:“娘的这黑风洞也太坑了!风怎么可以这么大!” 他们简直像是站在一处风暴里面,再往前一步都会被绞死! 不得已之下,所有人都只能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原本已经暗淡的光罩,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众人顿时觉得压力一轻,不过心里已经与钱缺一般,有了骇然的感觉。 周围的石壁已经开始以可见的速度狭窄下来,四处可见刀劈斧砍一般的痕迹,突出于岩石表面的都是一些晶体状的东西,或者是十分坚硬的岩石。 能在黑风之中不被摧毁的,怎么也算是好东西了。 黑风洞之中的黑风,像是一位称职的淘金者,将不符合要求的泥沙石块,全都扔出去。 同样,见愁等人也在这被筛选之列。 站在光罩内的见愁,极力地睁大了眼睛去打量四周。 同时已经在心里有了判断—— 五个人走固然稳妥,但实际上速度太慢,至少见愁已经粗粗感受过了前面一百尺的风的强度,自己的*完全可以承受。 如果她一个人入内的话,必定比五个人要快。 “啪嗒,啪嗒……” 几个人的脚步声落在这黑风洞中,转瞬便被呼啸的狂风淹没。 “五十尺了!” 钱缺咬紧了牙关,眼底终于露出几分兴奋来。 过了百尺,就有机会找到吞风石了,而他体内的灵力如今才消耗了四分之一,即便之后的消耗会加剧,也基本可以支撑到合适的地方。 太好了。 钱缺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撑在头顶,源源不断的灵气,从他掌心之中注入阵法。 见愁忽然说道:“我们逆风而行,背后若有人来,也什么动静都听不见。纵使钱道友不下黑手报复,也该布下一个示警的阵法,留待后来人吧?” 钱缺一怔,抬头来看见愁。 多淡静从容的一张脸? “话是这么说……” “赶路虽然要紧,但若在关键时刻被人夺走东西,岂不倒霉?凡事防患于未然,钱道友若担心无法支撑阵法,不妨请裴道友帮个忙。” 说完,见愁看向了裴潜。 这里所有人,就裴潜的修为最高,相应地也就能比旁人支撑得更久。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愁一说,他也道:“我观那剪烛派的两名女修也不是什么善类,便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钱道友,请。” 一个“请”字出口,所有人便感觉从裴潜的身上传出了一股沛然的灵气! 浑厚又如晴光一样的灵力,霎时间强力注入了阵法之中。 所有人顿觉压力一轻。 钱缺忽然觉得,以前那么多年找人一起寻宝探险,却没一次比这一次舒心。 多么靠谱又心善的队友啊! 哦,“无愁”除外。 想想现在竟然还有人主动顶上来,让自己给别人下套,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一时间,钱缺喜上眉梢,撤了一只手下来,直接在怀里一阵掏摸,最后摸出了一座小小的阵法,嘿嘿笑道:“这是一座灵雷阵,纵使我们逆风而去,到时候这声音也足够让我们听见了。哈哈哈哈,两个小娘们儿,有她们吃一壶的了!” 见愁心里一叹,这也不是个好货啊。 只见钱缺手一扬,再往地上一摔,那阵盘脱手飞出,立刻离开了阵法笼罩的范围,被黑风一吹,“啪”地一声脆响,就砸在了他们身后几尺处的地面上。 “嗡……” 一圈光芒从阵盘落地处霎时蔓延出去,十几颗灵石从阵盘摔碎的地方飞出,落入黑风洞四壁之上,一条一条的光线连接到一起,一座阵法立刻原地落成。 “噼啪!” 一道浅蓝色的电光从阵法这头游走到那头,不多时便消失隐没。 见愁看着这一道雷电,倒是平白想起顾青眉之前布下的那一座阵法来。 能够用那么快的时间布好一座阵法,明显不可能,那么对方也与钱缺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使用了阵盘。不过钱缺使用的阵盘,自然完全无法与顾青眉用的相比。 慢慢观察了那阵法一遍,见愁注意到了某个镶嵌在石壁之上的灵石,也不知怎么,竟然开口道:“这一枚灵石的位置,为何不向左挪动三分?” “啊?” 钱缺本来准备走了,忽然之间听见见愁这一句,简直愣住。 向左挪动三分?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都投向了洞壁之上。 那一枚见愁所指的灵石,在阵法的边缘,这时候已经隐没在了石壁之中,只有仔细地去感知,才能发现它的存在,隐约觉察到一缕细细的灵气从灵石之中抽离,汇聚到阵法中心。 为什么忽然说要挪动这一枚灵石? 裴潜不由得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一座阵法,复杂的路线,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阵法研究,向来是修界与“炼丹”“炼器”“炼体”并称的四大难题,没有积年累月的钻研,几乎不可能对阵法有了解。 北域阴阳两宗奉行八卦,对阵法之中特用的各种方位和搭配,有着其余门派难以企及的研究。 但即便如此,要完全弄明白一座小小的阵法,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更不用说要研究出比较厉害的阵法了。 所以,但凡三品以上的阵盘,在整个十九洲都能卖出天价。 阴宗之中研究阵法的八老,都是年过十甲子,老得快要掉牙的老不死了。 而眼前的“无愁”看着年纪轻轻,怎么看也只像是才踏入修行不久,顶多背后靠山大一些,系出名门,可怎么可以直接说出这一枚灵石需要朝左边挪动三分? 裴潜忍不住收回了目光,看向见愁。 见愁还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眼见着所有人都看自己,似乎一脸的思索,她眼神微闪,淡笑道:“不过是忽然之间这么想……” “不,还是改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钱缺竟然直接截然开口。 众人不由诧异。 见愁也看向了他。 钱缺也看向了见愁,他目光之中带着的探寻和猜测很明显,也没有半点的掩饰。 “无愁仙子,不知道为什么,老钱我总觉得你特别靠谱。这一座阵盘乃是从一名阵法高手手中购得,按理我不应该相信你,但是你说了,我总觉得如果不照做,一定会错失什么。” 钱缺这人有时候是相信直觉的。 这么多年在十九洲做生意下来,这样的直觉对自己帮助很大。 所以,这一刻,钱缺选择相信直觉。 再说了,不就是一座阵盘吗?钱爷爷缺那一点不成?烧得起! 说完,钱缺没看其余人惊诧至极的眼神一眼,直接转过身去,伸手一指! “啪!” 那一枚深深嵌入阵法之中的灵石,竟然被这隔空一指,凭空拔了出来! 钱缺手指一动,那一枚灵石便直接往左侧一移,手诀再次一掐,仿佛半空之中出来一只巨手,直接将那灵石朝石壁之中一按。 “啪!” 又是一声轻响。 灵石嵌入了石壁之中。 原本被这一枚灵石缺失暂时打断的阵法,重新运转了起来。 每一枚灵石上都冒出了灵光,拉长成一条一条的直线,连接到一起,一座阵法慢慢亮了起来…… 向左移动过三分的灵石上,一点灵光慢慢冒出来,越来越快,在黑暗的黑风洞之中,像是一道流星! 刷! 灵光终于奔驰到了阵法中心。 “噼啪!” 虚空之中,陡然一声炸响! 炽烈的蓝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被这一道灵光点燃! 电光,像是从天际落下,霎时间布满整座阵法,粗壮无比,如同一条狂舞的银蛇。 “噼啪噼啪……” 电光在持续地闪动,至少过去五息时间,才渐渐在阵法的作用下,隐没而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做出决定的钱缺。 在之前阵盘上的阵法落成的一刹那,他们都是看到的过的—— 一道电光,很小,很细,像是一条蚯蚓,一下就窜过去了,半点声势都没有。 而在挪动完了那三分之后,整座阵法简直如同新生了一样,威力强大,光是那一条电光银蛇,就能看出这轻轻一挪之后的改变! 裴潜并不精通阵法,但是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就这么一挪,变化简直翻天覆地! 他开始不确定…… 高强高明如阴阳两宗的八卦长老,是否能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一座阵法的薄弱之处,并且准确地调整? 裴潜不知道。 然而,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能,他们不能! 见愁看了半天。 眼前似乎划过了当初伏在案上,看谢不臣研究那些排兵布阵,实现兵书上种种阵法的画面…… “乾三坤五,上动下不动,移离者三,则此兵阵可全而吞吃……” 一座阵法,又一座阵法。 与眼前的阵法自然不同,然而似乎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妙。 眼见着那一座阵法重新隐没,藏进了黑暗里,甚至半点气息都查探不到,见愁眨了眨眼。 回头来,她道:“再不走,她们可真就要来了。” 一片沉默。 钱缺转过头来看着见愁,幽幽的光芒之下,见愁深蓝色的衣袍闪烁着流光,衬得她整个人气质拔俗,唇边的微笑,带着一种万事皆掌于手中的从容…… 简直如女神啊! 仙子? 之前那些仙子算个屁! 这才是仙子啊! 好半天,钱缺才回过神来,颤着声音说了一句:“仙子您先请……” *** 青峰庵隐界。 一座巨大的黑白棋盘上,谢不臣与曲正风之间相隔几尺而立。 周围都是一片的虚无,只有这一座黑白棋盘,在棋盘的尽头,有一条通道,那是他们的目的地。 曲正风负手而立,动也没动一下,只是注视着谢不臣。 谢不臣左手掐着手诀,右手却并指如刀,随手在虚空之中一点一落。 “刷!” 巨大的棋盘上,一枚棋子被高高拔起! “啪!” 谢不臣手指一落,这一枚棋子便随后换了一个位置,落下了棋盘,砸出一声巨响! 他冷静的目光环视过整座棋盘,有淡淡的推衍之光从他眼底划过,眼前的一切都很清晰。 这看上去像是棋盘,实际上是一座*阵法。 若一直在这棋盘上走,永远也到不了对岸,唯有将阵法调换回来,才会出现通路。 随着棋子起落,整个虚无的空间,都开始震荡起来。 曲正风微微眯了眼:谢不臣此人,顶多踏入修行三个月,在阵法上的造诣,却强得让人不禁骇然。 是昆吾,还是他自己? 一个又一个又秘密的人? 他没有说话,依旧注视。 “啪。” 最后一枚棋子落下,谢不臣的手指,终于微微蜷曲了起来。 他唇边露出笑意:“成矣。” 轻飘飘淡静静的话音落地,整个棋盘上,霎时掀起了一阵暴风。 从谢不臣与曲正风立足之处开始,如山崩海裂,轰然炸去。 黑白的棋盘,应声崩裂,朝着无尽虚空之中掀飞! 坚硬的岩石表面,终于露出。 一条大道,硬生生从棋盘之上开出,与平整又光滑的棋盘表面格格不入。 谢不臣侧身,朝曲正风摆了一个手势,示意曲正风先请。 然而,曲正风站着不动,一手负在身后,指诀起势已出,一旦掐下,便会是雷霆一击。 他脸上带笑,依旧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似乎有千般万般的友善。 “真是令人赞叹。听闻谢师弟修行才三月余,然则这一手阵法的造诣,却叫人叹为观止。” 谢不臣目中露出几许回忆之色,坦然道:“我从人间孤岛而来,曾习百家,兵者列阵,亦粗通一二。人言仙凡有别,其实不然。仙凡阵法,或许用处不同,可皆通一个道理。人或恐不得通天,人智却可。” 人,或恐不得通天,人智却可。 曲正风微微皱了眉头,松了背后掐着的手诀,望着谢不臣的目光之中,不由带了几分探究。 的确是叫人一见便可为之拜服的惊才绝艳之辈。 只可惜…… 出身昆吾。 他也是从人间孤岛而来,想必是在那边与见愁大师姐结仇了。 眼见着曲正风半晌不语,谢不臣淡漠一笑:“胡言乱语,叫曲师兄笑话了。” 曲正风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当先走了出去。 青峰庵隐界之中,无尽虚空,隐约沸腾。 *** 黑风洞。 赵云鬓齐整的发鬓,已经微乱,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 黑暗的深洞,不断朝外刮着狂风,像是下面有一座无边的深渊,即将吞噬所有朝着里面走的人。 微胖的那一名剪烛派女修,已经有些支撑不住,面色涨红。 三十尺…… 四十尺…… …… 额头上密布着因为苦苦支撑而出来的冷汗,赵云鬓看着前方—— 只差三步,便可到五十尺了! 漆黑的洞壁上,凹凸不平,全副心神都在抵御黑风之中的两个人,没有一人发现边缘上镶嵌着的微白痕迹。 那是…… 一枚枚的灵石。 第088章 超强战力 “啪嗒。” 是赵云鬓落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干净的山洞之中,整个地面上干干净净,连半块碎石也找不到。 即便是曾经有,也会在狂风吹卷而过的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过于坚硬无法被黑风摧毁的,则会被带出洞外,堆积在悬崖之下。 赵云鬓走在前面,极其勉强地支撑着整个阵法。 才五十尺…… 短短的五十尺罢了,以她一人之力,竟然只能走这么远。 在迈出第二步的瞬间,赵云鬓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之感。 微胖的师妹已经快要跟不上了,在狂风之中,身形摇摆。 赵云鬓都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她咬紧了牙关,终于又往前迈了一步。 不…… 支撑不住了。 她手诀一动,就要唤出自己身上的法器来,助自己一臂之力,没想到,就在她抬起手指的一瞬间,便仿佛听见了清脆的一声响…… 啵。 像是一条水下的鱼吐出了气泡,像是气泡冒出了水面,像是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气泡霎时破碎! 赵云鬓顿时心生警兆:“不好!” 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布下这一座阵法的人,便是那一条鱼,赵云鬓便是触破这一枚气泡的人! 刷刷刷刷! 一枚又一枚镶嵌在洞壁各处的灵石,相继亮了起来,只在一眨眼之间就已经连成一片,像是分布在浩瀚夜空上的星星。 它们亮了,赵云鬓的心凉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从触到阵法,到阵法出现,前后连半息时间都没有! “噼啪!” 一声炸响! 发光的阵法线条之间,灵力立刻汇聚。 整个黑暗的空间之中,一条长蛇一般的蓝色电光,狰狞而出! 浓稠得有如实质的黑暗,在这一刻,也仿佛屈服于这浩浩荡荡的电光。 周围的石壁,一下变得亮堂堂。 那些亮起“星点”的位置,是一个又一个的凹痕,周围还有石壁碎裂的痕迹,分明是刚刚被人布下阵法! 那一道电光在阵法的驱使之下,毫不犹豫,朝着站在最前方的赵云鬓,轰然劈落! “师姐!” 背后微胖的剪烛派弟子已经吓得心神俱散,竟然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赵云鬓咬紧了牙关,知道自己此刻避无可避,只奋力将双手抬起,一道灿烂的蓝光,顿时被她双手铺平在了头顶,将她牢牢地护在其中。 光幕落成的一刹,头顶雷电,狰狞扑来! 轰然一声巨响! 电光与光幕相撞,脆弱的光幕瞬间被电光击穿! 啪! 滚滚气浪,烈烈排开。 站在赵云鬓身后的微胖女修,一时之间竟然来不及抵挡,被爆开的气浪,一把掀翻在地! 黑风洞中狂风一卷,这一名剪烛派女修尖叫一声,便被吹飞了出去。 只觉被雷电一打,赵云鬓只觉半个身子都跟着麻痹起来,“噗”地一口鲜血吐出,立刻将衣襟染红。 她的左手已经呈现出焦黑的颜色,受到重创。 只有右手,还能勉强抬起。 黑风洞之中的狂风,在雷电消散之后,立刻重新扑了上来,赵云鬓顿时站立不稳,就要被吹飞出去! 这一瞬间,她袖中蓝光爆闪! “铮——” 剑吟之声顿时响彻! 一柄蓝剑立刻出现在她右手之中,被她猛地朝坚硬的洞壁上一刺! “当!” 剑尖一撞,立刻刺入了洞壁之中。 赵云鬓的身体朝着后面抛飞出去,手掌却死死地握住了剑柄,终于将自己的身形稳住。 一直乱窜的电光,终于渐渐暗淡下来。 整个阵法周围的光线,也跟着暗淡。 在整个黑风洞重新陷入黑暗之前的那一瞬间,赵云鬓终于看到了! 前面不远处,正好有着五个人的身影! 眼前一暗。 黑暗重新到来。 赵云鬓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瞪得老大。 是他们…… 竟然是他们! 看来自己还是大意了,在判断出了对方欺骗自己之后,竟然错以为对方根本不会猜到自己的判断,毫无防备就进入了黑风洞!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之前站在黑风洞前那一张温文秀雅的脸,忽然出现在了赵云鬓的脑海之中。 她不禁咬紧了牙关,恨意滔天。 就是那个女修,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告知了自己商了凡不见的经过,撒下一个弥天大谎。 一定也是她,设计了这个阵法! 何等歹毒的用意,何等缜密的心思! 赵云鬓头一次知道,原来除了许蓝儿之外,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狠毒的女人! 甚至,更甚许蓝儿! 被雷电劈中的地方,直到此刻,才开始渐渐恢复感觉。 赵云鬓身体里的灵力,也重新开始了流转,虽然不如之前流畅,但是也开始自动修复伤势,她好不容易重新落了地,回身一看,那一名跟着自己的师妹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孤军奋战。 竟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哈哈哈……” 赵云鬓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平白地大笑了起来。 这世道真是变了,随随便便一个无门无派的小修士,就敢踩到剪烛派的头上来,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深仇大恨? 那都不重要了! 赵云鬓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血色。 此次出门,竟然会这般不顺利,实在是让她始料未及,如今这身体状况,想要完成许蓝儿师姐吩咐下来的事情,怕是已经困难。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那些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呢? 只一瞬间,赵云鬓就做好了决定。 她笑声一下止住,插在石壁上的长剑,所有的光芒都一下熄灭下去,天蓝色的剑神,半透明,漂亮极了。 赵云鬓慢慢将眼睛闭上,嘴唇翕动,开始默念。 一声又一声的呢喃,从她唇瓣之中发出,长剑之上,一道符文忽然亮起,又熄灭,接着是另外一道,亮起,有熄灭…… 一枚又一枚的符文亮起,又接连熄灭,眨眼之间已经窜遍了整拔剑。 所有收敛起来的光芒,重新绽放! 赵云鬓慢慢地握紧了剑柄,这一瞬间,像是忽然拥有了无限的神力,湛蓝的光芒照亮了她整个面颊,却照不亮周围浓重的黑暗。 “铮……” 她重新拔了这一把长剑出来。 在最后一个音节从双唇之中吐出的同时,赵云鬓双手持剑,轰然一剑落下! 砰! 像是一剑插到巨湖之中一样,一股恐怖的波动,忽然从脚下坚硬的岩石之中传出…… 轰隆,轰隆…… 九十八尺处。 钱缺已经气喘吁吁,只差直接趴在地上了,勉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前行,汗水刚刚冒出来,就会被黑风洞中刮出的黑风带走。 裴潜成为了所有人之中输出灵力最多也最强的一个。 他看了一眼众人,忽然想提议自己撑一段时间,其他人轮流休息一下。 没想到,钱缺咬牙道:“只有三尺了!爷爷我就要看到吞风石了!” 黑风洞中基本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能留下来的才是好东西。 吞风石便是其中一种,其能留存,皆因可“吞风”。 一百尺是一个衡量标准,吞风石只存在于过了一百尺几步的地方。 只要能走过一百尺,再走上两步,基本就能看见吞风石了,然而,最后的这几步,艰难得无法想象。 所有人之中,唯一轻松一些的可能就是见愁了。 她眨了眨眼,从容地撑着头顶的阵法,只觉得周围的灵气似乎比外面的要稀薄一些,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有别的什么气息开始蔓延,不同于灵气,又似乎是一种类似的东西。 身体之中的灵气,补充的速度倒是很快。 她的身体经历过淬炼,又根本没有经脉这一说,原本的存量就够大,要吸收起来速度更是惊人,连旁边的裴潜都比不过她。 众人只觉得所有的灵气似乎都隐隐朝着见愁那边跑,支撑了这么久,也就见愁和裴潜那边的灵力输出从来没有减弱过。 同样是筑基期,怎么大家差距就那么大呢? 秦朗与周轻云这会儿不比钱缺好到哪里去,不断地喘着粗气。 见愁一面朝前面挪步,一面道:“还有几步就到了,若是这时候停下,指不定就要被风卷走,不如咬牙多走两步。我看裴道友似乎还颇有余力,一会儿若见到有吞风石,便请裴道友出手,岂不正好合适?” 裴潜一怔,听着见愁这流畅又平和的声音,心里有些异样。 有余力的,似乎可不只自己一人。 钱缺听了,则是重重地点头:“正是这样,回头——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诧异地回头看去! “阵法……” 阵法被人触发了! 众人眼看钱缺这般,立刻就要开口发问。 下一刻,便有一道炽亮的电光在这漆黑的黑风洞之中燃起! “噼啪!” 雷电! 那耀眼的光芒之下,隐约露出了一个女人抬手抵挡的身影。 然而…… 下场很悲惨。 只一瞬间,护身的光罩就被击破,那女修被抛飞了出去,关键时刻用一把剑插在石壁之中,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随后,炽烈的蓝色电光消散,世界重新黑暗下来,留在所有人脑海之中的,只有那一双含恨的眼! 果真是赵云鬓! 相隔不足五十尺,能有多远? 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警惕了起来。 见愁在看见赵云鬓目光的一瞬间,便立刻感觉到了危险。 “当心!” 她不由得大喝了一声。 众人之前还觉得赵云鬓似乎已经力竭,并且受到重伤,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见愁平地这一声大喝,着实吓了所有人一跳。 还没来得及问,一股忽然袭来的轰隆之声,一下将黑风洞之中的风声,都遮掩了过去。 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震颤! 轰隆! 见愁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都活了过来,隐约有什么东西,从之前赵云鬓立足之处磅礴袭来! 相距近五十尺,不过眨眼距离! 在她凝神一看的瞬间,那一道巨大的裂缝,便从他们来处,疯狂地蔓延开来。 目标明确,就是他们五人所站之处! 此时此刻,见愁等五人,几乎都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双手撑在头顶的阵法之上,一起注入灵力。 眼看着那一道深深的裂缝袭来,竟然没有一人敢松开手,去抵御这一道裂缝。 裴潜睚眦欲裂,眼神一狠,便有一股截然不同于先前阳刚之气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 撑在头顶的右手一动,似乎就要抽离阵法。 没想到,那一瞬间,还有人比他更快! 这一刻的裴潜,纵使金丹期目力惊人,竟然也只看到了一道残影! 之前坑人坑得不亦乐乎的“无愁”,就站在他的身边。 那一道裂缝,如同张开巨口的恶兽,疯狂地吞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到他们五人身前,秦朗与周轻云都忍不住吓白了脸。 只有见愁…… 眼神微微一闪,面容之上,竟然霎时带了无尽的冷漠。 两只手撑在头顶上,纹丝不动,下面却是一条紧绷修长的腿伸了出来—— 而后,便是裴潜看到的那一道残影! 快得根本难以捕捉轨迹! 裴潜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一种窒息。 因为灵气缺乏而导致的窒息。 整个黑风洞之中所有的灵气,都在这一瞬间,朝着他身边汇聚,朝着见愁的这一条化作残影的腿汇聚! 嗡…… 裴潜只觉耳边有一声响,一股沧桑浩淼的气息,从见愁的腿上蔓延出来,一下笼罩了他。 那…… 似乎是一道虚影。 一条腿的虚影。 近乎笔直的一条腿,在那裂缝袭来,张开血盆大口的瞬间,撞去! “轰!” 一腿翻天印! 坚硬似金铁! 这一条血肉之腿,竟然生生将经受多年黑风吹拂仍然完好的石壁撞烂,如同撞豆腐块一样,霎时间碎石乱溅! 见愁的一条腿,大半都陷入那一片碎石之中。 她咬着牙,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狠狠地抬腿朝前一拂! 像是人站在滚滚的江流之中,一腿扫出千万巨浪。 见愁的这一腿一拂,带起一条狰狞的碎石巨龙! 轰轰轰! 以见愁落腿处为起点,巨龙龙头一昂,霎时朝着那一道裂缝扑去! 噗! 像是一层纸一样,在被碎石巨龙撞上的一瞬间,巨大的裂缝被轰然击退,填满。 沿着这一条裂缝的来路,碎石巨龙咆哮而上,在撞碎了最大的那一条裂缝之后,去势不减! 吼! 黑风洞中,隐约传来恐怖的嘶吼。 站在五十尺处的赵云鬓,在看见那一条裂缝闪电一般朝着黑暗的深处窜去之后,脸上便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要你们,都葬身于此! 她手掌用力,体内空空,只想要将这一把长剑提起—— “轰!” 充斥着整个黑风洞的巨响,瞬间出现! 赵云鬓耳膜都要为之碎裂。 黑风洞中的狂风从不止息,碎石巨龙又是从上而下,乘风而来,更显得惊人无比。 势如破竹! 一节又一节的裂缝在弹指间被巨龙破坏! 赵云鬓还来不及瞪大眼睛,便感觉无数的巨石当胸拍来! 砰! 巨力袭来! 她整个人再也站立不住,被巨龙一撞,一下摔在洞壁之上,长喷一口鲜血。 炽烈的黑风席卷而出,像是卷破烂一样,只把赵云鬓的身体一带,瞬间越过短短五十尺的距离,将这昔日高高在上的赵云鬓仙子狠狠摔在地上! 又是一声巨响。 洞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一位又是…… “赵师姐!” 平地里一声惊呼,方才被吹出来的剪烛派女修,看见那满脸鲜血、昏死在地上的赵云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扑了上去,大喊了一声。 这一喊,无疑揭露了这狼狈之人的身份。 不少守候在黑风洞外的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起来。 这…… 也太惨了吧? 洞内,九十七尺,寸步未动。 一切已经平静了下来。 原本平整的地面上,无数碎石爆起,在洞内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痕迹。 所有人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见愁面无表情,将自己丝毫无损的腿从那碎石巨坑之中拔了出来,眼帘一掀,平直道:“解决了。” 第089章百尺壁 解、解决了? 姑奶奶诶,能不能麻烦你不要用这么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来好么! 钱缺简直腿一软,就要给见愁跪下去了。 为什么…… 跟自己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之前那个温婉柔和的“无愁仙子”哪里去了! 这么、这么恐怖的一条腿!!! 这种场面,简直给自己一种特别诡异的熟悉感。 然而,让钱缺仔细想想,又完全不知道这种熟悉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想想之前竟一眼判断她是个穿着漂亮衣裳的二世祖,钱缺恨不得回到那个时间点,把当时脑子里还有“宰肥羊”想法的自己,给吊起来,狠狠地抽上三百遍! 宰? 拿什么宰? 一刀砍在这堪比金铁的大腿上,弹回来捣碎自己的脑袋吗? 钱缺觉得自己还没活够呢。 用一种近乎仰视的目光,钱缺脸上带着那种做梦一样的表情,望着见愁。 方才还像是一把透骨剑一样架在众人脖子上的危机,在见愁这看似轻描淡写却威势骇人的一腿之下,消弭无踪。 巨大的裂缝,似乎从没存在过。 见愁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上去淡淡地,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咕嘟。 似乎有人吞了一下口水。 钱缺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然后朝着身后望去。 包括裴潜在内的三个人,每个人都望着见愁,然而都没有任何的表示,仿佛…… 刚才那吞咽口水的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 是他们在吞,还是自己在吞? 钱缺自己都不明白起来。 他们两手都还撑在头顶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样,同样的也是见愁。 好半天,周轻云才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她、她还能活吗?” 见愁一听,看了周轻云一眼,挑眉,略一思索,但道:“不知。但与我何干?” 不知。 但与我何干? 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 才一腿直接扫荡得剪烛派人仰马翻,如今果真像是自己什么恶也没做。 这一句话之间隐隐透出的蔑视,更叫人胆战心惊。 胸怀与气魄皆在,傲气与凛冽并存。 纵使她只是站在这狭窄阴暗的黑风洞中,众人竟也顿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来。 裴潜的目光,复杂极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一叹:“往日师门之中曾有颇多的长辈说,中域左三千是个专出惊艳奇才之地,我还不信。十九洲之大,奇才何其多?到如今见了无愁道友,方知昔日的自己,乃是井底之蛙。” 听着感慨的口吻,见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浮现在见愁脑海之中,只有方才千钧一发时候的场景。 身为北域四大门派之一的阳宗门下修士,这一位裴潜,在危机关头,身上却冒出了一股截然相反的气息。 如果说,先前他给人的感觉是山南水北,那一刻给人的感觉便是山北水南,一者阳,一者阴。 像是乌云遮蔽了旭日。 尽管只有那么短短一瞬,见愁却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北域阳宗,北域阴宗,乃是两个争斗不休,而且修炼法门近乎截然相反的门派。 这一位裴潜,给人的感觉…… 到底是阳宗呢,还是阴宗呢? 见愁慢慢隐去了自己眼底的探究:“人看人高,人看人低,君见我自觉如井底蛙,焉知他日我见君不觉自己如井底蛙?” 浅淡的嗓音,带着一种平和的谦逊,只让人如沐春风。 然而…… 听在裴潜的耳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他不确定见愁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裴潜垂下了眼眸,笑了一声:“无愁道友说的是。” 钱缺听他们两个高来高去,只觉得头大。 眼看着背后的危险已经解决,虽然方式有些骇人听闻,但总归是搞定了。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就这最后的几尺了,道友们,事情就要成了啊!” 钱缺的声音,一下激动起来。 秦朗与周轻云都复杂又好奇地看了见愁一眼,显然是内心之中已经开始了猜测。 但是…… 中域左三千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一名女修了? 纵使人人口中风传的那一位崖山大师姐,只怕也没有这么厉害吧? 到底是谁? 竟能拥有…… 这样的一条腿。 罢了,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透,两个人约莫知道这一位应该是有背景的,想不透索性也不去想了,只跟着钱缺,将自己最后的几分精力,都投注在了阵法之上。 见愁也收敛了心神,五个人齐心协力,共同撑起了阵法。 这一刻,再也没有人说话。 因为,人人都知道,成功就在眼前了。 呼啦啦…… 黑风狂卷。 一尺,两尺…… 风越来越强,见愁感受着阵法上传来的阻力,眼睛也就越发地明亮起来,不由得眯眼,看向了被钱缺的明珠照亮着的前方。 黑风洞中实在是太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没光线一样,并且随着他们越深入,明珠能照亮的范围也越来越窄。 整个洞一开始似乎还是平直往内,可到了现在,见愁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似乎已经成一个斜坡的角度,与之前智林叟地图之中所示的一样。 在他们如今所处的这个九十九尺所在的位置,果真已经“风刮如刀能剥皮”了。 地面上有隐约的黑色凸起,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钱缺跺了跺脚,连忙低头去看,顿时惊喜道:“这里曾有果吞风石了。” 不过,随后他就一叹,摇头道:“可惜都是曾经的,现在已经被人采走了。恐怕,还在前面……” 咬了咬牙,钱缺直接摸出一枚丹药来,含入口中,接着手中灵气溢出,竟然催逼着那一枚明珠,再次大放光明! 刷拉! 炽亮的光芒照射出去,终于将厚重的黑暗推开了些许。 于是,众人终于能看见前面五六尺远的地面。 由近而远,地面上凸起的石块,也越来越多。 见愁仔细一看,这些十块都呈现出一种磨圆的形状,像是光滑的鹅暖石,通体似乎是黑色,可真定睛看的时候,便会发现里面流动着深深的紫气。 每一枚吞风石上面,都有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被虫子咬出来的一样。 黑风洞之中的狂风从里面刮出来,吹在每一枚石头上,竟然都发出了空洞的声响,如洞箫一样,带着一种近乎凄怆的呜咽。 五个人站在这九十九尺处,竟然都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一枚枚吞风石,竟然都像是一只只号哭的恶鬼…… 钱缺这么一照,简直把自己给吓了个半死,大骂道:“花了爷爷我大把大把的灵石,连里面这么吓人都没讲清楚,智林叟,智林叟个屁!这是他娘的智障叟吧!” “……” 见愁听着,嘴角一抽。 这一瞬间,她觉得钱缺绝对是整个十九洲都少见的奇葩。 旁边的裴潜好心提醒道:“听闻智林叟耳目通天下……” “呸!” 钱缺一瞪眼。 “坑了人的灵石,还不许人骂了怎么着?就智障叟智障叟怎么了?回头若叫人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告的密!我赖上你们了!” “……” 终于,裴潜也不说话了。 世界回归到只有鬼哭的安静之中。 见愁道:“智林叟地图中所言,百尺为分界,想必也不是立刻改变。这黑风洞中的黑风,乃是渐进变化,我们如今能撑住,再走两步应该无虞。不知诸位道友意下如何?”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再说了大家都想体会一下黑风洞里面的威力,再差也不过就是被风一吹,掉点皮肉,被吹飞出去而已。 见愁这么一提议,没人反对,大家很快达成了一致,继续小心翼翼朝内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吞风石发出的鬼哭之声,在他们撑起的阵法外面咆哮。 见愁方才一记翻天印,身体之中的灵气早已经被抽走大半,如今也无法再贡献太多的力量,只能保持一个平稳的灵力汇入阵法之中。 每一步,都显得如此艰难。 然而,见愁的目光,却越发明亮起来。 随着前进,他们能看到的东西,也开始多了起来。 无数吞风石,都铺在前面的地面上。 一开始稀疏,后来密集,不过再往前一段,又重新稀疏起来,到更前面就只剩下一片平地了。 然而,在目之所及的尽头,见愁竟然隐约看见,洞壁之上插着几把残兵。 也只能用残兵来形容了。 它们插在洞壁上的姿态不一。 有的是刀,有的是剑,有的是□□,有的是钩,甚至还有一股三叉戟……但是,无一例外,每一柄法器,看上去都是锈迹斑斑,满布着无数的缺口,基本已经成为一堆废铁。 如今,它们还能存在于见愁等人眼前,无非要归功于它们的用材。 只是见愁也相信,再过几年,它们一样会慢慢消散在这如刀的黑风之中。 呜咽声中,见愁的目光,也渐渐地放远。 这兴许就是外面的修士们说的,有人能从里面捡到法器的原因所在吧? 只是…… 这些法器,到底是殒身于洞中的修士留下的,还是这黑风洞中原本就有的? 这样深的黑风洞,在智林叟的地图上,也不过才下去一千三百尺。 黑风洞有底吗? 又会是什么样? 一连串的疑问,让见愁陷入了奇怪的恍惚。 这边,眼看着身前不远处就是吞风石了,钱缺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娘的,这一趟生意真是太难做了! 他舌尖一动,原本被自己含在口中的丹药,立刻被压化,一股暖流霎时涌入身体各处的经脉之中,钱缺双目之中顿时爆出一团精光来,吐气开声,大喝一声:“石来!” “咻!” 一只手从阵法上撤下来,大袖一甩,一阵狂风朝着外面席卷而去,竟然将地面上那些石头连根拔起,像是拔萝卜一样拽了起来! 受到钱缺大袖的吸引,加之背后狂风推动,每一枚吞风石,都化作了一道深紫色的流光,钻入了钱缺的袖中! 只一眨眼之间,钱缺的面前就空了一块。 他犹不停手,袖子朝着另一边一挥,洞壁之中另一处,立刻也空空荡荡。 这手段,简直像是土匪进村啊! 众人一看,简直叹为观止。 钱缺,不愧是钱缺啊,真是为了材料和灵石不要命了! 心里一阵感叹,众人也不落后,纷纷各施手段。 秦朗张口一吐,竟然有一张小小的幡从他口中飞出,迎风便涨,朝着地面上一卷,立刻也收走了一片吞风石。 周轻云则是秀发一甩,原本插于发间的一根簪子,立刻坠落在地,“当”地一声轻响过后,整个黑风洞的地面竟然震动了一下,挨近簪子的那一片地面上,数枚吞风石霎时蹦出! 旁侧的秦朗连忙控制着小幡再卷,帮周轻云收走了吞风石。 裴潜这边见众人动手,也感了兴趣,撑着阵法的手没放下来,只轻轻朝着某个方向勾了勾小指,“嗖”地一声,便立刻有一枚吞风石从地面上跳出,落入了裴潜的掌心之中。 他抬头仔细地看了几眼,仿佛在仔细辨认研究,却没更多的举动了。 同样暂时没有动作的,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见愁。 只是…… 见愁没动,她肩膀上站着,一直没出过声的那一只小貂,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捧着那一只玉碗,眼睛发光地盯着阵法外面,焦急不已。 小貂的渴望,她自然感觉到了。 看看前面那一大堆的破烂,见愁心里长叹一声,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貂一看,立时就想要大叫起来欢呼一声,不过想起见愁之前的吩咐来,它立时两只爪子抱着玉碗,往自己貂嘴前面一挡,及时止住。 接着,两腿一个用力,小貂立刻窜了出去。 这一下,可吓住了钱缺等人。 小貂速度极快,一下从阵法之中穿出去,竟然在黑风之中通行无阻,仿佛半点也不惧怕,反而撒丫子跑开了。 嘴巴往地上一叼,再用牙齿一咬,吞风石就被它起出来一颗,它随意看了看,仿佛不很感兴趣,就直接把石头往玉碗里一放,再次朝着更前方冲了出去。 目标—— 墙壁上的无数破烂! 就知道是这样…… 见愁狠狠地抽了抽嘴角。 可于钱缺等人而言,这一幕已经不仅仅是抽抽嘴角,就能放下自己的震惊这么简单了。 貂…… 这一只貂,竟然在黑风之中,毫发无伤! 瞅瞅这灵活又优美的身姿,拔了这一把再去叼那一把,来回往返于见愁身前与远处的一片破烂之间,没一会儿,见愁面前就已经堆了一大堆的破烂法器。 钱缺感觉自己今天脑子有点懵,好像有谁硬把他的脑袋放到门缝里夹过一万遍一样。 一只,站在无愁仙子肩头,平平无奇的小貂…… 竟然这么生猛! 疯了! 这个十九洲已经疯了! 混不下去了! 穿的是阴阳蛛丝织成的衣裳,用的是一看就知道不凡的里外镜,拥有系出名门的风范与不择手段的果断心思,甚至,还有那一条刀枪不入的大长腿…… 对,现在还多了一只丧心病狂的小貂。 呵呵…… 钱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活到猪身上去了。 这一瞬,他想要拽着见愁的衣领咆哮:说,你还有多少法宝,还有多少绝招,统统都使出来,让你爷爷我一次死个够! 只可惜…… 如今两手都占着有事做,这只能是他脑海之中的幻想了。 就连在北域见多识广的裴潜,在这一瞬间也已经没有半句话。 见愁看了一眼“嗖嗖嗖”穿梭于无数废铜烂铁之间的小貂,自己的声音也跟做梦一样,开口道:“诸位道友见笑了,我家的貂,不是很能上得台面……” 就这一副丢脸的德性了。 “……” 众人终于彻底无话。 这都要上不得台面,你家的台面得有多高啊! 钱缺心里悲愤不已,只好化悲愤为力量,只当自己看不见小貂,疯狂地朝着外面甩袖子! 法宝不是我的,无敌的长腿不是我的,貂也不是我的,但是吞风石是我的!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刷刷刷! 袖子猛挥,钱缺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收割着吞风石! 见愁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吞风石,她兴趣不大。 趁着众人都重新开始收割石头,她忍不住再次开始了四处打量,没料想,这一看便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距离他们所站之处不远,洞壁上,插着一把深深没入石壁的长剑! 在那长剑上方的石壁上,刻着几个深深的篆字—— 黑风洞,百尺! 见愁心里一震。 这一把剑,似乎像是一个标记,乃是曾入过黑风洞的人在此留下的。 在这一把剑的周围,除了那五个大字之外,竟然还密密麻麻刻着不少的小字。 如刀黑风刻过的石壁,早已经坚硬无比,那一枚枚字迹,都像是烙印在上面一样,有的俊秀,有的狂野,有的端正…… 不同的字迹,似乎镌刻于不同的时期,由不同的人留下。 从右往左,一一排列。 “黑风洞黑风果真名不虚传,今日行至此处,仍有余力,插剑于此百尺处,以示后来者。吾将继续前行,探路去也。” “吐血三口,终止此地,难矣难矣。” “至此力竭,走不动了,娘的,老子回去了。” “庄皓到此一游。” “五夷宗庄道友?幸甚,幸甚。” “尔等逊毙,洒家一口酒一步路,踏此地如通天坦途矣!” “百尺何足道?假出家人口出狂言!老子非要进去,看看你走了多远!” “一百尺。” …… 一行又一行的字迹。 这百尺长剑标记周围,真是众生百态。 想来这些人都是在不同的时间到达了黑风洞,留下了新旧不一的字迹。 有的人来得很容易,有的人却知难而退…… 见愁一句又一句看下来,顿时生出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来。 她的目光,渐渐在石壁上移动,下一刻,却终于停了下来。 石壁上,刻着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一败何足道?吾生有涯修行无涯,他日卷土重来未可知。” 随后左侧,却跟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道友们,右边这是龙门周承江,半个时辰前我看见他进去的!” 更后面的字迹,越发新了起来。 有人在过百尺时,也留字唏嘘:“十年荣光第一人,一朝为昆吾天眷之子所夺,龙门周承江,可叹可惜。” “……” 周承江,竟然也来过此处。 一败何足道?他日卷土重来为可知。 终究还是个有气魄也有雄心壮志的人物啊。 见愁微微一笑,终于收回了目光,朝着黑风洞的更深处望去。 不知,在百尺处留字的这些人,最终止步于何处? 而她…… 又能到何处? 略一思索,见愁忽然并指如刀,在那百尺壁上,留下四个字—— 第090章拆穿 今我来矣。 看似平平无奇的四个字,镶嵌在百尺处的石壁上,与那些新新旧旧的一堆字迹拼排在一起,一点也不显眼。也许,过不久就会被淹没在无数人的留字之中。 见愁留字之后,便直接转回头来看,正好对上裴潜颇有深意的目光。 裴潜目力极好,早在见愁专心看洞壁上的字迹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见愁,眼看着见愁刻字,当然也一眼看见了洞壁上的内容。 要何等的胸襟和气魄,才能写下这样的一句话? 偏偏站在自己眼前的乃是一名女修。 裴潜看见愁望了过来,微微地一弯唇,表示自己毫无恶意,可同时也露出了满眼的好奇。 这样的眼神,见愁自能领会。 她平淡地垂了眼眸,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做过,倒是其余几个人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一幕。 秦朗跟周轻云都已经收好了自己的东西,看见那四个字没说话,钱缺大袖一兜,早已经鼓鼓囊囊,回头来一看,顿时诧异:“这洞壁上怎么有字迹?” “这是……” 见愁刚开口想要解释。 岂料,钱缺竟然直接语重心长望着见愁道:“仙子啊,润物细无声,我等做事怎能如此张扬呢?” 见愁愣了。 钱缺长叹了一口气,简直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而且你这刻得……怎么说,还是太张扬了。看钱某来刻个低调的!” 话音刚落,钱缺便伸手一指! “啪啦啦!” 一阵碎石崩裂的声音! 钱缺一指毫光射出去,巨大的石壁上顿时溅开了无数的碎屑,一行字出现在石壁上:“金算盘钱缺驾临此地,货通十九洲,童叟无欺,” 秦朗愣住了! 周轻云愣住了! 裴潜也愣住了! “……” 这他娘的写的都是什么鬼啊! 见愁也忍不住嘴角一抽,用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眼神,看着洞壁—— 相比起洞壁上其他密密麻麻的正常字体,钱缺刻下的字,每一个都有斗大! 一个个硕大的文字镶嵌在洞壁上,瞬间盖过了那一片字的风头…… “仙子啊,润物细无声,我等做事怎能如此张扬呢?” “怎么说,还是太张扬了。” “看钱某来刻个低调的……” …… 片刻之前,钱缺说的话,还在众人耳边回响。 闹了半天,你家低调长这样啊! 还有,“货通十九洲,童叟无欺”又是什么东西? 缺钱的钱缺大爷,你别是在这百尺壁上招揽生意吧?! 真是…… 商人本性,商人本性啊! 为什么忽然不想认识这个人了? 见愁觉得自己牙开始疼了起来。 钱缺自己半点没有羞耻之感,反而得意洋洋:“看看我的,回头所有来到这百尺壁的修士,都能一眼看见我捞钱,哦不,老钱的大名。回头等我出黑风洞,生意必定滚滚上门而来,哈哈哈哈……想想都爽快,多谢诸位道友相助了!” 畅快的笑声,简直连这黑风洞中吹出来的黑风呼啸之声都要给盖住了。 他一看众人,只瞧见众人对望了一眼,齐齐沉默,他满不在乎,晃了晃自己鼓囊囊的袖子,心满意足道:“好了,吞风石也收起来了,我们走吧!” “嗖!” 听见这话,还在远处的小貂立刻就窜了回来,一下落在见愁的肩膀上,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堆破烂。 见愁眉头狠狠一跳,只怕小貂跟自己闹起来出声露馅儿,也没多话,直接将地上一堆破烂收了起来。 那一瞬间,众人看见愁的目光也透着一种神奇的复杂。 裴潜咳嗽了一声,问道:“钱道友不再收集一点东西吗?前面似乎还有。” 钱缺是个贪财之人,他们几个人走到现在,其实都还有一点余力,若再往前行走得几步,兴许又有不一样的收获,为什么钱缺不趁此机会捞得更多呢? 裴潜的疑问,也是众人的疑问。 钱缺听了,直接嘿嘿一笑,看了一眼近处已经被自己采得一颗吞风石都不剩的地面,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拿命赚钱的事情我不干。黑风洞自来危险,又岂是浪得虚名?采够了石头就走,若再觊觎别的,只怕更多的都要赔出去,不划算,不划算。你们是留是走?” 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颇为理智的家伙。 见愁心里不由得赞叹了一声,贪财,但是有度,偏偏又惜命,这才是真正的“贪财”。 至于钱缺问走还是留…… 见愁看向了众人。 秦朗道:“黑风洞我与轻云已经见识过,自知若无旁人在,无力探寻,便不多留了。” 周轻云点了点头。 裴潜则道:“我也不多留。” “那我也不多留了。” 见愁其实还是需要入内炼体的,只是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她更愿意找个没人知道的时候进去,免得太过惊世骇俗吓到人。 “既然如此……” 钱缺一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来。 “那我们撤!” “撤”字一出,钱缺竟然直接松了手! 轰! 原本需要五人才能支撑的阵法,属于钱缺的那一角立刻崩碎! 呼! 黑风洞中的黑风一卷,整个阵法立刻散得连渣都找不到一点。 原本支撑着阵法的见愁,在看见钱缺那大大的笑容的瞬间,便觉得不好。 然而,这个时候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骂声还没来得及出口,酷烈的狂风如刀一样甩了过来,像是大海上的怒浪,从海面上澎湃而出! 包括见愁在内,五个人都被狂风一卷,扔破烂一样扔出了黑风洞! 短短一百尺出头的距离,何等迅疾? 钱缺这缺的不是钱,是德,是心眼啊! 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秦朗与周轻云,算是五个人之中实力最次的两个,毫无抵抗力,直接被狂风拍在了黑风洞口! 砰! 狼狈无比。 钱缺自己早有准备,保持着一个身子向前的姿势,双臂张开,便借着风势朝半空之中飞去:“哈哈哈,诸位道友相助,钱某感激不尽,怕被人抢,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回声在悬崖之下激荡,眨眼之前,钱缺已经不见了人影。 见愁被黑风携裹着出来,里外镜终于一翻,轻轻一挡,濛濛的金光散射出来,消减去部分的风力,她尚算从容地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地面上,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裴潜也落了下来,心有余悸地看了黑风洞一眼。 这时候,四个人才齐齐回过头去。 天色已然大亮,一棵老梨树的树叶早就掉光,盘桓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之上,显得枝干遒劲。 树下,数十名修士都停止了说话,望着被黑风拍出来的这四个人。 无言。 他们望着见愁,见愁也望着他们。 钱缺自己走得潇洒,却坑坏了见愁等人。 清晨的风,穿过崖底,透着几分冷意,对面那一群修士的眼睛底下,充满了一种忌惮。 见愁望着他们,裴潜也望着他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对视之中。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心虚了一下,竟然缓缓退了一步,原本僵硬又古怪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所有人齐齐退了一步! 那一瞬间,见愁竟仿佛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不对劲。 背后的黑风洞还呼啦啦地吹着大风,但只要离开了这一座洞,也就没什么异样了。 眼前这一群人,在退后一步之后,眼神里的忌惮,竟然都夹杂了一分害怕。 他们在怕什么? 见愁不明白。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心里骂钱缺太坑的同时,看向了裴潜。 裴潜也是一样的眼神,事出有异。 最后两个人一起看向秦朗与周轻云,这一对儿已经握紧了自己手里的武器。 剑拔弩张。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见愁的眉头紧拧起来,想起方才钱缺出来都没人阻拦,没道理拦自己。 里外镜的光芒,在掌中涌动。 见愁却放松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笑着朝对面老梨树下的修士们问道:“我等四人才与那金算盘探黑风洞出来,没料想这奸商竟然狠狠地算计了我们一把,如今还卷走了大半的东西逃跑。诸位若是要夺宝,怎么也不该看上我等四人吧?不知,如今可是有什么事?” 一边十来个人,一边四个人,真要打起来还够呛。 只是见愁嘴一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是谎话连篇,实在叫其余三人有些汗颜。 裴潜毕竟是北域修士,在中域的地盘上,向来不高调,也生怕惹出什么是非,坏了自己大事,如今有见愁出面,再好不过。 原本见愁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出来,对面那一拨人怎么也应该有点表示。 没想到,他们竟然都露出奇怪的目光来,有几个人甚至对望了一眼,似乎同时在用传音交流情况。 见愁的眉头又皱紧了一分。 看来,情况不那么简单。 过了好久,对面才有一年老的白发修士站出来,道:“不是你们杀了剪烛派那一名女修吗?” “什么?” 出声的不是见愁,而是秦朗。 他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见愁。 这一下,所有人也都随着他这一下,齐刷刷地看向了见愁! 是她杀的? 咕噜。 是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对面的修士,已经有人忍不住握紧了刀剑,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忌惮。 这是绝对的忌惮。 见愁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她自己下的手,自己清楚。 赵云鬓不可能给毫发无伤,却也不可能直接毙命,如今竟然说死了? 这怎么可能? 她的目光,慢慢从站在对面这一群人的身上掠过。 每个人脸上都藏着一分两分的畏惧。 见愁开口道:“还请诸位道友不要误会,我等五人虽与赵云鬓等二人发生争斗,却绝不曾伤及她性命。不知可否请诸位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我等?” 站在老梨树下的几个人,又不禁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个老成持重的老妪走了上来,摇了摇头:“如今剪烛派赵云鬓已经离开了采药峰,带走了那一名女修的尸身……” 他话音未落,见愁目光霎时锋锐如刀:“活着的是赵云鬓?!” 见愁身后,裴潜也是眉头立刻皱紧。 这怎么可能? 之前在电光一闪的时候,他们分明看见是赵云鬓站在那里,发动了针对他们五人的攻击,并且被见愁一腿反攻过去。 要说受伤最重,必定是赵云鬓。 难道之前那一名女修也受到了波及? 一开始这一群人说有剪烛派的女修死了,他们无一例外,都以为是赵云鬓! 谁曾想,眼前这老妪一句话,竟然说赵云鬓或者,另外一个死了。 竟是他们先入为主了? 站在他们对面的一行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惊讶什么。 老妪的声音显得沙哑又低沉,杵着拐杖道:“亲眼所见,难道有假?” “……” 见愁等人一时无话,完全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老妪续道:“老身观那剪烛派赵云鬓走时,面目狰狞,怕不像是个要善罢甘休的。这黑风洞前,怕将起风云。我等也不参与到这等的争斗之中,只想趁着黑风洞如今风还不大,进去一探。至于来龙去脉,诸位只需离开采药峰,回到飞天镇,想必就能得知。我等对诸位亦无恶意,但求两边安生。” 一句话,你们杀你们的,我们探我们的,两不相干。 见愁听了这一番话,依旧是沉默。 站在旁边的裴潜心知这局面似乎有异常,忍不住传音给她道:“先走为妙。” 脑海之中忽然响起声音,倒叫见愁一怔。 她侧头看了裴潜一眼,终于还是微微点头,而后回首对老妪拱手道:“多谢前辈提点,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说完,见愁毫不犹豫,直接身化一道琉璃金光,一路朝着亮堂堂的悬崖之上飞去! 裴潜看了一眼对面老梨树下一副戒备姿态,却没有动手的众人,心也放下来一些,立刻跟了上去。 舍身岩上,旭日已高高挂起。 因为即将到黑风洞风最大的时候,今日这悬崖之上,已经看不见更多的人影了。 见愁回首朝悬崖下一望,云雾在下面浮动,三道毫光先后冲出,正是裴潜、秦朗、周轻云三人。 三个人都落在了舍身岩上。 方才下意识一眼看向见愁的秦朗,颇为尴尬,张了张嘴,想要对见愁说话,却说不出来。 反倒是周轻云,对着见愁一拱手,声音略带沙哑,道:“飞天镇将成是非之地,我二人向来闲云野鹤,不爱掺杂在这纷争之中,便不多留了,两位,告辞。” 见愁嘴唇勾得极淡,却没说话。 裴潜礼数倒还算是周全,也一拱手,清风一吹,是朗朗正气:“后会有期。” 于是,周轻云直接一拉秦朗,两个人重新乘风而起,消失在了天际。 “裴道友还不走?” 见愁望着天际许久,终于慢慢收回目光,看了裴潜一眼。 天上的骄阳,镀在裴潜的身上,如同一轮红日一样灼灼,他也看着见愁,只道:“我从北域而来,也的确不愿沾染是非。不过,裴某心下却很好奇,无愁道友这般的人物,不该在中域毫无名声。” “裴道友,我也曾听过一个故事。” 见愁忽然笑了起来,眯眼。 裴潜一怔:“故事?” 见愁点了点头:“故事。相传数百,或者上千年前,北域的阴宗出了一名叛徒,后来拜入阳宗,竟然以一人之身,习得了阴阳两种截然不同的功法,并且成为一名炼器宗师。”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浓了起来。 裴潜瞳孔剧缩,然而下一刻便松了下去,垂眸再抬起,已经一片淡然:“阴阳两宗竟然还有过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人不敢相信,连我在门中的时候都不曾听过,看来中域左三千果真是风流人物尽出之地。” 那一个故事,是她得到鬼斧的时候,扶道山人讲给她听的。 对裴潜这样毫无意义的话,见愁不置可否。 裴潜似乎颇为感兴趣,竟然续道:“不过,这个故事裴某却不相信。阴阳两宗的功法,截然不同,这一点天下都知道,寻常人稍一修炼便会爆体而亡,这个人怎么还有可能成为一名炼器宗师?” “故事而已。” 见愁依旧没有反驳,声音浅淡得很,被风一吹也就散了。 “编故事的人还说,此人融汇贯通两家功法之后,竟然炼制出了一枚两仪珠,有沟通阴阳两界之能。这一枚珠子,原本镶嵌在一把巨大的鬼斧之上。” 两仪珠? 裴潜的目光顿时变得奇异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见愁,像是想要看穿见愁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呵。” 过了很久,他才忽然轻松一笑:“无愁道友这个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裴某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他一笑,见愁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她目光温和又平静,顺着裴潜的话道:“是啊,我自己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哈哈哈……” 裴潜的轻笑,一下变成了大笑,原本便是正气满身,如今站在这悬崖之上,竟然陡然爆发出一股奇异的狂气来。 他笑。 酣畅淋漓。 见愁就听着这样的笑声,静静地看着意态忽然张狂起来的裴潜,或者说…… 本性毕露的裴潜。 无言。 笑了好久,裴潜才停下来,像是终于尽了兴。 他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笑意,悠然开口:“无愁道友,你可知,这故事并不讨人喜欢?北域阴阳两宗争斗不休,若有此等事出,势必引发一场腥风血雨。你说,在故事中的人,羽翼还未丰满之前,要怎么对待这个乱讲故事的人?” 他望着见愁,见愁望着他。 眉心之中光芒一闪,霎时便有无尽的星点从她祖窍之中漫出,狂风从见愁脚下席卷,一座一丈六尺的斗盘,疯狂旋转。 那一点点的星芒,落入见愁慢慢展开的手掌之中,化作一道斧头虚影,渐渐凝实。 裴潜的表情,忽然变了。 近乎悚然! 一道流光从见愁指尖窜出,顺着斧柄上狰狞的恶鬼图纹盘旋而去,在斧头脊背上那凹陷的圆孔处转了一圈,终于渐渐点亮了斧身上那一枚“劈空斩”道印。 见愁手指缓缓收紧,手腕一转,沉沉一挥,巨大的斧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 鬼斧—— 斜斜指地! 怎么对待乱讲故事的人? 眯眼一笑,见愁似乎愉悦无比:“道友尽可一试。” 第091章嫁祸 “……” 一试? 裴潜的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落在毫无瑕疵的一丈六七的斗盘上,落在这一把斧头上! 声音,却变得无比艰涩,像是有谁用一把锉刀在他喉咙上磨一样。 哪里是什么无愁,分明是见愁! “崖山见愁!” 站在他面前这一名女修,一身蓝袍站在悬崖上,崖底吹来的狂风,掀起她的衣袍,也吹动了她满头的乌发。 “早该猜到的,我早该猜到的!” 能在那百尺壁上,留下一句“今我来矣”,又当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哈哈哈!哈……” 裴潜在怔然半晌之后,竟然忍不住,再次大笑了起来。 崖底吹来狂风,搅动云雾,也将这狂笑的声音,传到了采药峰各处,传到了更遥远的群山万壑,四处回响不断,仿佛震颤天地。 太有意思了,中域不愧是群星璀璨,专出天才的地方! 才踏入中域的地界,他就听说昆吾出了个旷世奇才,竟然只用了十日的时间便筑基成功,要知道,放在普通人身上,这时间是要按年计算的。 而就在他走到九重天碑处之时,竟然亲眼见证了此人的名字烙印在第二重天碑上! 龙门周承江,竟惜败于才筑基三日的谢不臣之手! 九重天碑一般按修为排名,但在有对战的情况下,则会抛却小的修为境界,以战力来排名。 所以,不管那谢不臣到底是筑基期哪个境界,在那一战之中他打败了周承江,便会成为第二重天碑的第一。 才筑基三日,与筑基已有十年的周承江对战,竟然赢得毫无悬念! 裴潜在北域形成的所有有关于修炼进境的认知,在那一刻被打破。 而第二个名字的出现,更是让这原本的认知,变得粉碎! 这个人,便是崖山见愁。 世上真有天盘存在,并且还被自己看见了。 他原以为他身在阳宗,偷师阴宗,能走那一位旷古烁今的鬼才前人的道路,一统阴阳,沟通两界,乃是这一辈子修士之中第一人。 却不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来这终于走一遭,不亏。 上一次,见愁或恐可以明白他在笑什么,这一次却是难了。 她不得不开口,略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疑惑:“裴道友因何而笑?” “笑世上风流人物千千万,你我不过宇宙长河一粒沙!” 裴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怆然的感慨。 “我知今日若不杀你,他日必成大患。”他停下了笑,看向见愁,“可我不能杀。” 这一句话,顿时让见愁皱了眉头。 她可没想杀谁。 踏入十九洲寻仙问道之途已有数月,见愁手下至今不曾沾染一条人命。 就连先前的剪烛派女修,她也不相信对方真是死于自己之手。 对裴潜,不过是好奇的试探。 见愁淡淡开口,声音里满满的笃定:“方才在黑风洞中,你因为心急救人,准备出手,才被我发现了端倪,说明你至少本心不坏。你不想杀我,我也不想杀你,不过相互试探,说什么大患不大患。” “今日不是,焉知他日不是?小事可为善,大事当为利。” 这是裴潜的原则。 可惜了…… 偏偏不能杀。 裴潜的目光,落在见愁那一把斧头上,粗犷的线条,狰狞的图纹,老旧而残缺的痕迹,的确是那一把。 他眼底忽然带了几分笑意:“按理说,这里是你们中域左三千的底盘,崖山又是中域的顶梁柱,我不敢杀你是正常,但你杀我不一样。可你不能杀,见愁仙子可知个中缘由?” “愿闻其详。” 见愁并不感兴趣,只知道裴潜不过是想说。 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好奇和“愿闻其详”的意思。 裴潜忽然不是很能看得出这崖山最新一辈之中最出色之人的深浅。 他手一抬,一道白光,忽然盘绕在他手指之间,如同有生命一般游走。 手指轻轻一捏! “噼啪!” 天际一道电光闪过,落在他指间! 雷信! 见愁霎时眯眼。 裴潜脸上的笑容变大:“见愁仙子既然知道这一把鬼斧与阴阳两宗的渊源,可也有人告知仙子,阴阳两宗自这一柄鬼斧失去踪迹之后,已经花了大力气,暗中派人探访了数百年,至今毫无音信?” “……” 一时无言。 见愁看向了裴潜手中那一道还未发出的雷信,眼底微霜。 “道友是逼我杀人灭口?” “不然。” 裴潜摇了摇头,倒是胸有成竹。 他轻轻地一摆手指头,那一道白光立刻从他指间消散,随之消散的还有那一道电光。 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见愁右肩,裴潜微微眯了眯眼,没动作。 “见愁仙子出身崖山,心有善念,又岂是滥杀无辜之辈?仙子戳着裴某的软肋,裴某手握仙子的把柄,不如都当做不知道吧。” 见愁手中握着的鬼斧纹丝不动,脚下踩着的斗盘,在慢悠悠的旋转之中,却有光华闪动,似乎跟随主人的心意。 一枚金色的道印,颜色极淡,被周围的光芒遮掩,倒有些模糊起来。 一缕流光,从道印上慢慢划过,悄然无声。 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危险之感,从见愁身周升起,比方才她亮出鬼斧的一刹,更让人心颤! 裴潜的身体一下紧绷了起来。 见愁却笑:“看来裴道友是不是打算一试了。” “……” 原本是觉得没必要为这样一件事而与崖山为敌,如今…… 裴潜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见愁的右肩上,总觉得这一名看似纤弱的女修肩膀后面,藏着一只可怖的巨兽! 要打不是不行,但他回付出惨重的代价! “试就不必了。约法三章,仙子意下如何?” 关键时刻,裴潜异常果断,直接开口。 见愁有些诧异,一开始不还想要杀人灭口来来着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见愁的疑惑,裴潜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咬牙,看似云淡风轻开口:“裴某还不想自寻死路!” 谁知道她背后一会儿会跳出什么怪物来! 竟不能一战。 见愁忍不住叹了口气,露出一种近乎失望的表情来。 “还以为这一次能与裴道友切磋,领略领略阴阳两宗的风采呢……” 她手腕一转,斜斜指地一直纹丝不动的鬼斧,被她随手杵在了覆盖着斗盘的地面上。 “当”地一声,鬼斧落地,一圈流光形成的波纹,随着声音荡了开去。 见愁已经是一副不准备出手的架势。 然而…… 裴潜可不是没看到她脚下还在旋转的斗盘。 这是一言不合就要继续开打! 抬起头来,裴潜一双眼,正好对上见愁那一双含着奇怪笑意的眼。 他倒也不惧,平静道:“裴某不知见愁仙子鬼斧之事,即便归宗也不会告知师门;仙子不提我身兼两宗功法之事,他日即便宗门知道,裴某也绝不怀疑仙子。你我便当今日之事不曾发生。” “原来裴道友真的身兼两宗功法啊。” 见愁恍然,点了点头。 “……你!” 这一瞬间,裴潜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望着见愁。 这话下面的意思—— “你诈我?!” 见愁见他此时才反应过来,终于忍不住大笑了一声:“约法三章,见愁毫无异议,裴道友,一路走好,不送。” 一路走好,不送! 如此崖山,如此见愁,开了眼界了! 裴潜闻言,脸上那叫一个精彩,变来变去,最终一拂袖,抽身便走,化作一道炽烈的白光,消失在天际。 “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么? 见愁望着他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难道自己有成为“万人仇”的潜质? 不过…… 没动手也好。 微微松了一口气,见愁脚下的斗盘渐渐隐没,蛰伏于右肩胛骨上的帝江风雷翼,也终于重新沉睡过去。 恐怖而危险的气息,消失无踪。 沙沙。 风来,山林间金黄色的树叶纷纷摇动。 舍身岩上,除了见愁之外,再无一人。 见愁一提斧头,往肩上一扛。 小貂吓得“呜呜”叫唤两声,赶忙一跳,整个人都站在了斧头上,怒朝见愁挥舞着爪子:“嗷呜呜呜!” 这是我的地盘! 把你的破斧头给我拿开! 见愁侧头看一眼,只见小巧的貂儿蹲在巨大的斧身上,柔软的脚掌踩着那一片又一片狰狞的恶鬼图纹,竟然透出一种精致的感觉。 她不由得一笑:“这斧头你站着倒是挺好看。” “……” 小貂愤怒挥舞的爪子一下停住了。 我好看还是斧头好看? “喵?” “喵你个头啊!” 在听到这一声从貂儿嘴里发出来的猫叫之后,见愁无奈一叹,一巴掌拍翻了小貂,直接收起了斧头。 有时候,真的是很怀疑,这一只貂的身体里到底住着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喵? 喵是什么? *** 往东百里。 裴潜已经朝前面飞了好一会儿了,眼见着飞天镇就在前方,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手诀一掐,停了下来,回首望去。 采药峰那背着背篓的老翁的影子,早已经模糊在了群山的轮廓之中,成为苍苍青山中的一个小点。 方才的一幕一幕,又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之中回放。 斗盘一丈六,兼为天盘;手提鬼斧, 而且对方还一口道破了他最大的隐秘,持着那一把鬼斧! 阴宗,阳宗,北域两宗掌门与许多长老觊觎已久,却苦寻而不得的东西,竟然掌握在崖山新一辈中最天才的一人手中…… 啧。 “可惜了……” 裴潜微微一眯眼,负手站在虚空里,轻声一叹。 能遇不能杀,竟然还被诈出了大实话,他虽不是什么惊世天才,却也没这般丢脸过的时候。 崖山见愁…… 大敌大敌矣。 裴潜袖袍一甩,回转身便要直接掠过前方飞天镇而去,却没想到,下方竟然隐约闪现出一道蓝色的光芒,去势极快,眨眼便消失不见。 一怔,裴潜皱眉:“赵云鬓?” 赵云鬓此刻内息混乱,袖中兜风,双目赤红,带着一种惊慌无措。 方才半路力竭,终于还是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只是不能停太久。 这般大事出了,她要怎么办才好? 飞天镇便在眼前,她毫不犹豫直接一头扎入其中,来到此前自己定下的歇脚院落里,推开了屋门,进入之后立刻返身关上,同时用自己仅有的灵力布下了一道警戒的隔音阵法。 “砰。” 掌中光芒一闪,一个人忽然被她从乾坤袋中抛出。 能收入乾坤袋中的,已是死人。 这尸体倒在地上,原本微胖的脸颊,竟然干瘪了下去,大大的眼睛不甘又不敢置信地睁着,仿佛没有预料到她死前一刻发生的事情。 可怖至极的姿态,即便是赵云鬓这般已经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害怕。 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走过去,弯下腰,将死了的同门翻了个身,面朝下。 这一下,终于看不见那一张恐怖的脸了。 赵云鬓一下颓然坐倒在地。 过了好久,她才咬紧了牙关,摸出玉简,注入灵力。 “许师姐,我是云鬓……” 玉简亮了亮,传出许蓝儿清雅的嗓音。 “云鬓师妹?可是东风烛已到手? 赵云鬓顿时觉得被人甩了一巴掌,想到无故丧命的孙师弟,想到不听话的商了凡,想到…… 躺在自己身边这一具尸体。 她心里一片的慌乱,声音里终于带了颤抖的哭腔:“不……许师姐,我……我杀了郑师妹……” 玉简那头,忽然一片沉默。 赵云鬓生怕许蓝儿也不站在自己这边,连忙开口道:“我不是故意对郑师妹下手的,我们在黑风洞遇到了许师姐那死对头,崖山见愁。都怪云鬓一开始没认出来,才被坏了师姐大事……” “崖山……见愁?” 许久没说话的许蓝儿,尾音上扬,终于开了口。 那声音里,透着一种难言的冷淡。 而后,许蓝儿一笑:“别哭了,你我还不知道吗?说吧,可已经嫁祸给崖山了?” 第092章一拳轰碎 许蓝儿还能不了解赵云鬓吗? 当初掌门烛心收徒,许蓝儿因心性与烛心很像,被收为了关门弟子,若无意外,他日烛心得成大道而去,许蓝儿便是剪烛派下一任的掌门。 彼时赵云鬓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士,却立刻在门派内斗之中倒戈向了许蓝儿,也由此获得了烛心的好感,在门中的地位高了一截。 见风使舵,是这女人最会的东西。 平白无故,怎么会杀了郑芸儿? 一定事出有因,既然有崖山见愁出现,说她不嫁祸,许蓝儿都不敢相信。 赵云鬓被许蓝儿一句话揭破,却是一怔,哭声渐渐停下。 她埋下了头,看了躺在地上的尸身一眼,道:“一开始是我被那崖山的贱人打了吹来,郑师妹救醒了我……我……我一时伤重,鬼迷了心窍,便用了蓝儿师姐教的功法,没想到郑师妹受不住,一下就……就没了。周围不少人都看着,我只好栽赃给了崖山……若不是她,也不会有这件事!”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淡淡的扭曲。 玉简那头,许蓝儿轻哼了一声。 “还算你聪明,这一次郑师妹没白死。既然有人看见,事实如此,都凭我们一张嘴说罢了。众口铄金,积销毁骨,我倒要看看,这一次崖山拿什么来抵挡。我会将此事禀报师尊,不日便派人来助你成事。你现在何处?” “我……我回了飞天镇。” 赵云鬓战战兢兢答道。 “蠢货!” 许蓝儿的声音顿时变得轻蔑起来。 “此刻那一位大师姐必定还在黑风洞中,你立刻离开飞天镇,去给我守着,若让她跑了,不能抓个正着,再多的栽赃都是白搭!” 毕竟,当时赵云鬓是被打出黑风洞的,却没人看见出手的是见愁。 若是叫见愁在这段时间里消失了踪迹,郑芸儿又已经死了,谁能一口咬定就是见愁? 所以一定要把见愁死死堵在黑风洞口! 赵云鬓只觉心惊胆战。 “许师姐你的意思是……” 竟然是要利用这一次的事情,与崖山为难到底,与见愁为难到底,赶尽杀绝! 这是赵云鬓万万没想到的,然而却是她希望看到的。 仅仅惊讶了片刻,她便握紧了玉简,点头道:“云鬓明白了,这就去。” “很好。” 许蓝儿回答了一句,直接掐断了玉简。 想必,应该是去找烛心汇报此事。 赵云鬓这边怔忡了半晌,低头一看放在地上的尸体,眼神害怕之中还夹杂了一丝厌恶。 如今既然要重新赶去黑风洞,这一具尸体,难道还要自己带着? 赵云鬓可不想用乾坤袋装着个死人。 随手一挥,她直接在地面上布下了一道保护的阵法,罩住了郑芸儿的尸体,这才摸出一枚丹药来含在口中,接着重新推开门,在门上下了一道禁制,终于飞身离开。 天际,一道蓝光消散。 院子里面静悄悄的,外面却传来喧嚣的声音。 在赵云鬓走后不久,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了院子中央,一身白袍,干净得纤尘不染。 正是裴潜。 他看了一眼早已经没了蓝光的天际,略一挑眉,回身一看那紧闭着的房门,心里不禁疑惑:“好端端的回来一趟,还设置了隔音阵法,又往黑风洞去,倒是她那师妹没了影踪……怪哉……” 思索片刻,裴潜眼珠转了转,嘴唇一勾,直接走了上去。 门上有禁制,然而算不得什么。 北域阴阳两宗,最擅长的便是阵法。 裴潜手一伸,手上便出现了黑白两道细细的光芒,缠绕在他手指之间,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一座禁制的时候,竟然自动浮现出了八卦的方位图,一阵急速的旋转。 噗。 一声轻响。 禁制消失。 裴潜表情平淡,轻车熟路,直接将门一推。 郑芸儿倒伏在地的尸体,就躺在门内中央。 那一瞬间,裴潜狠狠地拧紧了眉…… 纵使看不见正脸,也能明显感觉到,这一具身体,枯瘦了太多! 已经远去的赵云鬓,尚不知自己背后的小院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朝着黑风洞的方向,疾飞而去! 要围见愁,自然不能只自己一个人。 在疾飞的同时,赵云鬓已经直接取出了传音玉简,传音给商了凡。 如今又死了一个人,不担心这一位固执的师弟不回来。 “崖山见愁杀我郑师妹,还请商师弟速回,与我一同围追凶手!” 玉简传音之后,久久没有回复。 赵云鬓暗恨咬牙:“该死的东西!” 她手腕一转,将玉简收起,终于懒得再等,继续朝着黑风洞而去。 飞天镇中某处。 少年商了凡握着传音玉简,好半晌没出声。 站在他对面的两人,一个是崖山戚伯远长老之子戚少风,另一个却是崖山毕言长老座下首徒颜沉沙。此次白月谷向崖山报明飞天镇修士神秘殒身之事,执事堂便派了他两人而来。 其中,颜沉沙是此次主持之人,修为刚过元婴,头戴玉冠,腰上配一管洞箫,风度翩翩。 至于戚少风,当然是出来见见世面。 如今看这剪烛派的商了凡好半天不说话,颜沉沙不由得有些奇怪,开口问道:“商师弟,怎么了?” 商了凡抬起头来,似乎有些发愣,竟直接开口道:“我……我师门之中,赵云鬓师姐方才传音给我,说崖山见愁杀了郑师姐,要、要我与她一起去黑风洞围追凶手。” “……” 什么? 戚少风立刻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商了凡。 颜沉沙也诧异无比。 见愁大师伯再次外出游历修炼之事,才在崖山传出不久,他们竟然就在这飞天镇撞上了这种事? 杀人? 还是杀剪烛派的人? 不大可能。 眉头一时皱紧,颜沉沙手指勾了那一管洞箫起来,慢慢摩挲着,沉吟片刻,竟一笑:“既然剪烛派有冤,我崖山自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我们即刻动身赶往黑风洞,与赵云鬓仙子一同围追凶手,为剪烛派讨回个公道!” 戚少风望着颜沉沙,忽然说不出话来。 整个飞天镇,已开始渐渐汇聚崖山、白月谷、剪烛派三方势力。 而见愁,却一点也不知道。 她收了斧头,换了里外镜,思索了半天。 第一,她伤了赵云鬓,但是另一名女修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背后可能会有什么阴谋; 第二,不靠谱的师父跟龙门打了赌,若是自己在左三千小会之前不能打败周承江,只怕师父小金库不保; 第三,左三千小会在即,她更应该抓紧时间修炼。 眼下三件事都摆在自己面前,要办事,应该挑最要紧的几件办。 见愁皱着眉头,掰着手指头一数,终究还是修炼重要。 要做出选择很简单。 她干脆地直接一扔里外镜,整个人同时朝着悬崖之下一跃。 决定了,如今只管修炼,身后洪水滔天,亦与她无干! 山崖下的冷风扑面而来,见愁的身形下坠很快。 可是还没下到崖底,她就发现了情况异常。 呼呼呼…… 原本平静的山崖下滚动着的风声,竟然剧烈了许多,地面上无数的沙石被飓风卷起,充斥了整个崖底,隐约之间竟然还能看见几个狼狈的身影。 “不好了,黑风洞活动的时候到了,我们快走!” 有人在大声叫喊。 剧烈的疯狂吹得托着见愁的里外镜乱晃起来,见愁眉头一皱,手诀一掐,里外镜立刻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立刻在狂风之中稳住。 然而,下面的那些的修士,却已经被吹得到处乱飞。 整个场面,一时之间看着竟然滑稽无比。 见愁一下明白过来,这约莫就是他们说的黑风洞活动剧烈的时候了。 这些人,都是之前在老梨树下与见愁等人打了个照面的人。 他们相约一起进入黑东风,却没想到今年黑风洞活动似乎提前了一两天,原本准备深入到二百尺处,结果刚走了一百尺,里面立刻刮出如刀的黑风,霎时将所有人逼退! 不少人为风刃所伤,此刻身上鲜血横流,根本无法保持自己的平衡。 在被吹出黑风洞后,这些人几乎全都狼狈无比地被风卷着,在悬崖之下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前不久才与见愁说过话的那一名老妪,更是满头银发散乱,胸前沾着鲜血,几条巨大的血痕划在她手臂和后背上。 “黑风吹来了,都快躲!” “当!” 她手中的拐杖狠狠往崖壁上一捅! 老妪紧握着拐杖,终于算是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朝着下面还被黑风卷着的人大喊。 她的声音,被风夹着,根本听不清。 距离她不远处,另一名男修也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勉强听见声音,侧头一看,正想要对老妪说两句话,却霎时间睁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余婆小心!” 老妪听见声音,有些诧异,耳边忽然想起了巨大的破风之声! 一片巨大的阴影忽然袭来! 余婆侧头一看,那竟然是黑风洞口一块一人高的巨石,被今日这凶猛的黑风一吹,竟然跟着抛飞起来,朝着自己砸来! 此时此刻的余婆,两只手全部把在拐杖上,又是刚刚被黑风狂卷而出,别说余力,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那一刻,身为筑基后期修士的她,竟然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能吊在这悬崖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枚越来越近的石头,砸到自己头上! 一丝绝望浮现出来。 可是,无能为力! 巨石,越来越近! 旁边那一名男修睚眦欲裂,已经朝着这边飞身扑来! 只是,依旧不够快! 他飞到半道上,忽然愕然地看向了前方。 一只白皙的拳头,拎了起来。 有些秀气。 却握得很紧。 骨节发白,近乎透明的肌理之下,一根根指骨竟然泛出了青色光芒,像是一点又一点青色的灵火! 这是一只白皙的拳头,也是一只青色的拳头。 是一只秀雅的拳头,也是一只爆炸的拳头! 然而,在它紧握的瞬间,坚硬的骨骼,都仿佛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爆裂声! 拳头来势极快,明明后发,却偏偏先至! 悍然一拳! 越来越近! 余婆与后面那一名男修眼中的世界,都有刹那的静止。 拳头虽没到,拳头之上浮出的一层淡淡的青色灵火,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从拳头上狂涌而出! 烈焰如火凤,朝着巨石合翅一扑! “嗡!” 疯狂的火焰,仿佛包裹了整个巨石,也仿佛传到了巨石的中心。 一刹那,巨石立刻变得赤红一片,有如岩浆! 这时候,见愁的拳头,才终于到来。 静止的世界,重新变得疯狂。 “砰!” 血肉之躯,撞上了已被燃烧成一团熔岩的巨石! 无数细小的裂缝,瞬间布满! 仿佛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整个一人高的巨石,竟然在拳头撞来的瞬间,轰然爆炸! “轰!” 赤红色的巨大岩体,被一拳击碎! 像是一拳打爆了流星,像是一拳震动了星河! 璀璨夺目的光芒,比这黑风洞里的黑风更为嚣张! 再也没有人听得见风声,再也没有人看得见乱飞的黑风。 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只有这一拳! 哗! 无数碎裂的赤红岩块,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出去,顿时只听得地面上“砰砰砰砰”一阵密集如雨的剧烈响声! 满地狼藉! 余婆的脖子,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整个人望着原本巨石袭来的方向,久久难以动作。 要赶来救余婆的那一名男修也再动不了一步,悬停在半空之中,心神为之所夺。 余婆身前不远处,那一只拳头上沾着许多黑灰,不过半点伤痕也没留下,如玉一样的拳头,却有丧心病狂的战斗力。 拳头慢慢收回,余婆的眼神,也终于慢慢落在了眼前这一道身影上。 有些眼熟。 尤其是这一身衣裳。 是不久前才见过的…… 余婆还处于先前的震惊之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见愁望着自己这一只拳头,也有些一些怔忡。 方才情急之下,一拳头揍出来,却没想到…… 只心念一动,原本经受过青莲灵火淬炼的骨骼,竟然自动散发出灵火来,浮现在骨骼之上。 在一拳轰出的瞬间,身体之中蕴含的所有能量,仿佛都澎湃而出。 于是…… 才有了这样一拳的效果。 《人器》的妙处吗? 看来,自己还研究得不够深。 环视周围,黑风依旧在,众人也终于先后固定好了自己的位置。 只是…… 整个悬崖下,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 满地黑烟撩起,是被这一拳点燃的碎石落在地上,开始渐渐黯淡熄灭。 每个人,都用一种震骇的目光,望着半空中那一道纤细的身影。 这是之前杀了剪烛派那一名女修的人? 刚才…… 是为了救人吗? 璀璨而震撼的场景,深深镌刻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或许,再过许多年也难以忘却。 见愁没听见背后有声音,终于想起来刚才一拳是为了什么,连忙回头一看。 余婆还挂在悬崖上,安然无恙。 于是眉头一挑,见愁笑一声:“不谢。” 余婆愣住。 她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见见愁说完了这一句,竟然转身就朝着风吹得正烈的黑风洞飞去,顿时大骇:“恩人,你往哪里去?” 当然是去黑风洞了。 见愁奇怪,回首道:“探黑风洞去,前辈还有何事?” “这黑风洞正在风烈之期,寻常修士进去凶多吉少,你……” 余婆话说到一半,才想起,眼前这女修,怎么看也不能是寻常修士,只是今年黑风洞异于往年,黑风更为酷烈,实在超乎想象。 见愁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也不在意,只笑道:“多谢婆婆好意。” 不过,那不重要。 她依旧准备走,没想到,余婆的眼神,竟然变得犹豫了起来,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恩人,这黑风洞你去不得。剪烛派那一名女修已经带着死的女修回去,你若进去,她们说不准立刻就要来守株待兔了。” 剪烛派? 见愁一听,回首望向悬崖之上,摇了摇头,竟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她们来,与我何干?” 她师父虽然不靠谱,但有一句话,一直让见愁觉得很有道理,话糙理不糙,正所谓是:这世上所有烦人的事情,都可以用两句话解决,干你屁事,干我屁事。 剪烛派来人,只要不妨碍到她修炼,便是万事大吉。 更何况…… 她何必有后顾之忧? 后背,尽管交出去。 见愁一笑,脚下里外镜光芒爆涨,竟化作一道流光,直投汹涌的黑风洞而去! “崖山将至,剪烛派敢横行到几时?” 那声音并无半分的冷冽,只带着一种飘然而去的仙气与傲气。 在酷烈的黑风之中,竟然也清晰无比。 声音落地,人也消失无踪。 整个黑风洞外,舍身岩下,只有一群望着洞口无言的修士,还有满地狼藉—— 原本赤红的石块,早已变得焦黑,残留的高温,将周围的草地青苔都烧灼殆尽。 此刻,所有人内心之中,竟都只有一个想法:恐怕也唯有能说出这般傲骨之言的人,才能砸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一拳头吧? 第093章看你不爽 呼呼呼…… 黑风如浪潮,从洞内汹涌而来,见愁才一进入,便能感觉到那种明显的阻力。 不过此时此刻的黑风洞中,除却见愁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所以她毫无顾忌,也没有撑起任何防身的光幕,直朝着洞内横冲直撞而去。 一尺,三尺,五尺…… 黑风冲来,对见愁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影响,她前进的速度,甚至比之前五个人的时候还快了不少。 这一种逆风而上的感觉,只让见愁觉得畅快淋漓。 几乎是眨眼之间,她便已经可以隐约看见自己留过字的位置。 此刻,风已如刀。 显然与寻常时候不同,黑风洞的剧烈活动,导致了原本百尺处才能看见的如刃黑风,提早出现。 猝不及防之间,见愁只觉得耳边“撕拉”地一声响—— 还保持着一定速度前进的见愁,望着距离自己仅有三尺距离的百尺壁,终于停了下来。 她近乎僵硬地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衣袖。 被风刃划掉的那一段衣袖,早已经不知被黑风卷到哪里去了,失去了深蓝色袖袍的遮挡,见愁那一截皓腕顿时露了出来。 “刷……” 剧烈的黑风,带出了更多的风刃,排成了一整列,立刻从见愁全身上下不同的地方划过。 于是…… 那种噩梦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嘶啦……” 站在猛烈黑风中的见愁,原本完好的衣衫,霎时间变成了条状的破布! 白皙的肌肤露出来,又被一道道风刃划破,留下一道道鲜红。 然而伤口并不大,甚至很快又自动合拢,只有一点淡淡的痕迹。 唯一惨不忍睹的,只有那一身衣裳…… 扶道山人送衣裳时候那满脸不舍的表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再次出现在了见愁的脑海之中。 “见愁丫头啊,你看看你,入门之后也没找身比较好看的衣裳穿。这一身就算是师父送给你了。唉,这可是当初用阴阳蛛丝炼制而成的,全十九洲都找不出几件来。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你出门行走,有此一身,必定安全许多……你就拿、拿去吧……” 话是这么说,扶道山人的手却抠得紧紧地。 见愁当时从他手里扯了好久,才将这一件衣裳扯到自己的手里。 水火不侵? 刀枪不入? 见愁还在不断被出现的风刃割烂的衣裳,看着自己越露越多的雪白肌肤,终于忍无可忍! 只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跟被剥光了没区别! 就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也好意思跟自己说刀枪不入?! 也好意思扯着那么好半天跟宝贝似的不松手?! 也许,她此刻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黑风洞里没有第二个人,不然被看到的话…… 见愁忍不住以手抚额,嘴角狠狠地抽搐着。 为什么一向有涵养的自己,竟然也想骂娘? “真是要被坑死了!” “阿嚏!” 崖山往东北一百六十里,一座村庄外面,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一名邋遢的老头儿左手酒葫芦右手鸡腿,鼻子抽抽了半天,站在桥上,终于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不远处正在撒网捞鱼的壮汉手一抖,险些跑了一群鱼,一下回过头,在看见扶道山人的瞬间,立刻满脸惊喜:“扶、扶道长老!” 扶道山人这一个喷嚏,险些把自己摔到河里去。 他好不容易抖了抖腿,站稳了,抬起头来一看那壮汉,摆摆手:“老黑啊,没事没事,是我,是我……” “您这是怎么了?不要紧吧?” 蒲扇一样的粗糙大手,只把那渔网朝着桥头木桩子上一挂,就迎了上来。 “没事没事,就是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在背后骂我呢。”扶道山人揉着自己的鼻子,走了上来,看一眼那渔网里蹦跶着的几条鱼,忍不住流口水,“哎呀,今天的收获也不错呢。” “哈哈,是不错呢。今天长老您来了,一定要到咱们村子里好好坐坐,大家伙儿可都想您了。前段时间执事堂的赵前辈也来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修炼了,他说您最近要来走一趟,我们都还不信呢。” 壮汉头前引路,一面笑着跟扶道山人说话,一面朝着村子里面大喊:“大家伙儿都出来看看,扶道长老来啦!扶道长老来啦!” 掩映在一片青山秀水之中的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门都在这一刻打开了,不少人惊喜地探出头来,在看见扶道山人的那一刹那便欢呼起来。 更有一个面前系着红肚兜,光这白屁股的小娃冲了出来,一下抱住了扶道山人的大腿:“扶道爷爷,扶道爷爷,我要看变大树,要看变大树!” “好好好……” 扶道山人好脾气地应着,满面红光,倒是难得精神。 壮汉上去将那小娃抱起来,哄了两句,也笑着说话:“您这回来不急着走吧?我叫我家那口子给您烧上几个菜,刚打上来的鱼也做上两条。” “好呀!” 一听见有吃的,扶道山人简直笑眯了眼。 他看了看四周,眼见得人人都好,正想要问什么,没想到袖中忽然一动。 他“咦”了一声,摸出一枚玉简来,竟然是才派出去不久的颜沉沙。 他有什么事? 扶道山人口气轻松地问道:“沉沙,怎么了?” 玉简那头的颜沉沙正背着手御空而行,看上去潇洒无比。 此刻,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正在与人传音。 听扶道山人问话,他回道:“大师伯出事了,剪烛派说大师伯杀了一名剪烛派的女修,正在召集人去黑风洞围追大师姐,此刻弟子正与戚师弟和另外一名剪烛派弟子赶往黑风洞。师伯祖,现在要怎么办?” 扶道山人这边听了,瞪圆了眼睛:“你见愁大师伯真跟剪烛派死掐上,还见血杀人了?” “……都是剪烛派说的。” 颜沉沙忍不住有种扶额的冲动,怎么扶道师伯祖的关注点,总是跟寻常人不一样呢? “嘿嘿……” 扶道山人得意扬了扬眉。 “按理金丹才能见血,见愁这丫头果真不愧是我的徒弟,不走寻常路!你管是不是你大师伯干的,那重要吗?重要吗?你师尊在我面前夸过你好多回了,这一次山人我的意思你肯定也明白。好好干,干得漂亮一点,别给咱们崖山丢脸啊!” “……” 好好干? 干得漂亮点? 你的意思我明白? 明白个屁啊。 颜沉沙心里简直有些崩溃,刚想要再传音,问个清楚。 没想到,玉简竟然不亮了,扶道山人竟然直接高兴地掐断了与他之间的联系! 晕! 前面商了凡眼看着黑风洞就在前面了,忍不住频频回头看颜沉沙。 颜沉沙自然注意到了这样的目光,极其有礼的朝着商了凡点头示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心里却在骂扶道山人不靠谱。 手腕一翻,玉简消失,灵珠出现。 看来,还是得问真正靠谱的那个。 “曲师伯,弟子尘沙有事请教。” 灵珠光芒一闪,无人察觉。 远在人间孤岛的青峰庵隐界内。 悬浮在虚空之中的曲正风,看着两边高高的悬崖,还有悬崖之间交错纵横的生锈铁链,眉头微微一拧,掌心之中便浮出了一颗传讯灵珠。 风雷雨信显于外,玉简传音则无形,传讯灵珠可跨界。 一般等级不高的隐界,与整个十九洲乃是同一法则,所以可与外界交流。 如今,曲正风这一动作,很明显是有人给他传音。 同样脚踏虚空的谢不臣,跟着停了下来,看向曲正风,也看向他手中的那一颗灵珠。 曲正风手指一点的同时,颜沉沙的话,便出现在了脑海之中,他一面回话,一面对谢不臣道:“门中后辈有些小事。” “无妨。” 谢不臣倒是半点也不介意。 他正要收回自己的目光,却没想到,就在那一刻,曲正风自打进入青峰庵隐界之后,便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淡然表情,竟然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阴沉。 谢不臣一眼便看到了。 曲正风垂眸,把玩着手中的传讯灵珠,眼底划过了一丝兴味。 大师姐似乎又遇到麻烦了啊…… 还是心怀不轨的剪烛派。 既然如此,不如就借着保护大师姐的名义,干点坏事好了。 曲正风微微眯了眼,笑如春山,用灵珠给颜沉沙回了几句话。 采药峰上,颜沉沙怔怔地捏着传讯灵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黑风洞前,赵云鬓盯着那黑风涌动的洞口,简直想要大笑。 太蠢了! 她竟然在这种时候,重新进入了黑风洞,真以为能躲得过吗? 瓮中捉鳖,最是好玩了! 黑风洞如今正是最可怕的时候,她就不信见愁能待多久。 手中一道巨大的阵盘忽然出现,赵云鬓直接将一座大阵拍在了黑风洞前! “啪!” 阵盘破碎,大阵立刻闪现! 这是她当年花费三百枚灵石求来的一座“困”阵,虽然昂贵得让她心里滴血,可这一座阵法十分高明,威力奇大,至少能维持十日! 赵云鬓还真就不信了。 一个区区筑基后期修为的修士,能在黑风洞内待上十日? 痴人说梦! 一旦见愁出来,立刻就会被这一座大阵困住。 届时,再等许蓝儿派的同门出现,还愁这见愁不死在自己手上? 赵云鬓越想越是快意,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声被风声一卷,实在狰狞。 不过,笑声再大,也传不到黑风洞内。 见愁面无表情地走过了百尺壁,又往前走了五十尺。 此刻,黑风洞之中的黑风,已经带有一种强大的破坏力,见愁身体之中的灵力竟然已经不能外放,里外镜的琉璃金光都被黑风打散,逼得见愁不得不双脚落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一来,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 而且,风刃也开始变大。 一开始时,每一条风刃都像是针一样细小,后来渐渐变得像是一把小刀,每一道划过来,都能让见愁鲜血淋漓。 到一百五十尺的时候,见愁已经看见,这些风刃每一把都像是一柄匕首! 简直不敢想象,一百尺到五百尺可都是风刃啊,后面的风刃该有多大?或者会产生什么别的变化? 周遭的石壁,已经只有一丈高,越来越窄。 石壁上的纹理,变得奇异起来。 突出的地方,都有不少的小孔,风从里面吹过,呜咽有声。 见愁已经无力去验证,这到底是不是满壁的吞风石,因为,风刃的密集程度,已经让她头皮发麻。 越往前走,越是密集。 见愁已经像是一个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身上挂着的那已经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身破布。 如果让她完成炼体,回到崖山,见愁发誓—— 不管扶道山人是不是自己的师父,是不是自己的恩人,她一定要先把他拎出来打一顿! 太坑人了! 此刻若有第二个人在场,只怕看见见愁的状态,都要忍不住抹一把鼻血。 见愁竭力撑起了几片白光,勉强遮挡着身体,不至于太过失态。 刷! 又是一道风刃朝着她甩过来! 见愁迅疾地一个侧头,只被划破了脸颊,一道血痕再次出现。 她不禁望了望前方,无尽的黑暗,不断地倾斜向下,还不知前面到底是什么光景呢。 长叹一声,咬了咬牙,她歇了口气,再次迈步而去! 这一次,再不停歇,更不避让! 任由一道又一道的风刃,划破自己的血肉,任由鲜血恣意流淌,将自己浑身染红! 一步,一步,再一步! 一百五十尺转眼即过。 一百六十尺,一百七十尺! …… 刷! 风刃已如长刀! 这一次,这一道风刃深深地划在了见愁的肩膀上,鲜血长流,深可入骨! 她侧了一下头,便发现肩部的骨头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第一次,有风刃能在她的骨头上留下痕迹。 见愁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 石壁上,插着一柄残剑,又有无数的刻字出现在了石壁上。 最大最显眼的,依旧是先前留下百尺记号的那个。 “行至此处,又百尺,力竭无能,恐难为后来人再探,哀哉。” 见愁不禁猜想,这应该是之前那一个在百尺壁上留下一把长剑作为标记的人。 看来,对方走到这里也已经承受不住,准备放弃了。 心底不由得一叹,这黑风洞果真不是人人都能闯。 除了这一行字之外,其余的小字,也不像是之前在百尺壁前面那么热闹,写了那么一大片了,只有稀稀疏疏,寥寥十来个。 见愁竭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贴在了洞壁边缘。 这是她一路在行进的过程中发现的窍门,这黑风洞中心处的风力最大,可是贴着石壁的边缘,却要温和许多。 她为炼体而来,自然不必投机取巧,只是力有尽时,需要停下来休息,这靠着石壁的地方,自然就成为了避风港。 就在移动过来的过程中,见愁身上又是三五下剧痛! 刷刷刷! 全是风刃! 在落在她身上的刹那,便是无数的血花。 二百尺壁上,小字排列。 “能行二百尺,足矣!冲霄宗赵久。” “黑风洞黑风,实为流氓!” “哈哈哈,老兄也被割烂了衣服吧?在下金丹中期,有一身墨光袍,可挡同级修士七成攻击,如今已如破布烂衫,心在滴血啊!” 低头一看自己浑身破衣烂衫,见愁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大家都不好,她也就平衡了一些。 “黑风割哪里不好,偏偏割人下面,臭不要脸!” “实在好奇,右边被割了哪里……” “同右。” 见愁看完,无话可说。 还好,下一句就没人再接这话题了。 “尔等逊毙!洒家赤膊上阵,分毫无损,黑风毫毛不能伤也!” “又是假和尚,西海禅宗秃驴也?雪域密宗秃驴也?” “秃驴秃驴,天下一驴,何必较真?景阳宫如花公子。” …… 禅宗密宗乃是同源,不过自称“洒家”,约莫不是这两家的吧? 见愁不大清楚,只觉得…… 如花公子是什么鬼? “二百尺,身负风刃之伤三百余,尚有余力。” “老子吐血爬到这里就是想刻一句话:右边这个是龙门周承江!” …… 看到这里的一瞬间,见愁嘴角一抽。 爬都要爬到二百尺,刻字揭露前面那个是周承江,到底是多大的毅力啊? 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满脸鲜血,在石壁上刻字的人…… 那一瞬间,见愁只想说,佩服! 她摇摇头,正待想自己要不要刻字,一垂眸,却忽然发现,更左边一些的地方,竟然还有几个小字。 “二百尺,如履平地,如沐春风。炼体黑风洞,甚无聊。” …… 炼体黑风洞? 这字迹简洁有力,却偏偏看得出一种铁画银钩的味道来,颇有几分遒劲。 见愁不禁眼一眯,顿时猜到点什么,只看这一句不爽。 一时间,她懒得解释,直接在下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刻字评曰:看你不爽。 第094章好胜之心 距离崖山最近的,也就是飞天镇附近的这个黑风洞了。 需要疯狂到利用“黑风”来炼体的,据见愁所知,除却《人器》炼体之法外,恐怕没有第二种。 前不久曲正风去青峰庵隐界之前,才对自己说过一句已经完成了“黑风纹骨”,想必便是在此处完成的。 如履平地,如沐春风,甚无聊。 作为一个元婴期巅峰,他自然有说这一句话的本钱。 炼体这种事,其实是越早越好,毕竟到了曲正风这样的修为再炼体,一切都会变得有些简单起来,无聊是应该。 只是…… 到底他走在前面,叫见愁心里不很舒坦。 人总是对自己的失败耿耿于怀,而见愁只是一个寻常人。 见不惯曲正风才是正常的。 她默默地看着自己划下的那一个叉,好半天才回过了神来,直接沉下心,盘膝坐在了洞壁之下,坚如磐石,纵使狂风吹拂,也保持着不动。 斗盘重新亮起来,在脚下旋转,倒是可以丝毫不受到黑风的阻碍。 一缕一缕的灵气,被见愁抽了过来,汇集到身体之中。 她眉心祖窍之中,再次出现那种星空一样的光芒。 一点一滴…… 一路通过黑风洞损耗的灵气,又开始渐渐补充起来。 偶尔会有一道两道不听话的风刃飞到见愁的身上,戳开一道血花,见愁也视若未见。 很明显,越到后面,这风刃会越来越厉害,如今深可见骨,也不过只是个开始。 若身上没有足够的灵力,见愁只怕自己到了后面会被一阵风刮成白骨,扔出黑风洞。 炼体可以失败,但是小命还是要的。 之前的消耗太大,如今要补回来,要花的时间还不短。 见愁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斗盘中间放在天元处的那一只碗里,水似乎又更满了一些。在黑风洞内修炼虽然苦了一些,不过速度却是不慢。 因为苦,所以快。 这世间,付出与回报,总是在一定程度上对等。 筑基后期…… 自从进入筑基后期之后,斗盘大小增长的难度简直成倍增加。 毕竟,修士吸纳的灵气多少,决定了斗盘的增幅,而斗盘乃是一个圆形,越是外面的圆环,同样尺寸,覆盖的面越大,需要的灵气也就越多。 见愁粗粗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果真是修炼无岁月短长,若照着这个速度,自己修成一丈□□尺,一年半载是少不了。 而且…… 结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唉……” 长叹一声,见愁终于缓缓起身,重新慢慢站在了黑风洞的中央去,继续前行。 二百尺过后,风刃的大小变得更加夸张起来。 见愁已经不去注意自己的衣服了。 一刀又一刀,划破皮肤血肉,落到骨头上,霎时便冒出一小朵青莲灵火来,又转瞬愈合。 当初那种近乎变态的感觉,再次到来了。 骨头,碎裂又重塑。 每一次前进,都是踏着自己的鲜血! 见愁总算知道想要爬着走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风洞,仿佛漫无止境的折磨。 唯一的安慰,兴许就是出现在洞壁之上的种种刻字,都是当初的那些进入黑风洞的修士留下的。 三百尺。 “三百尺,衣不蔽体,白骨森森!冲霄宗,赵久!” “错大了,黑风洞黑风不是流氓,这是卖猪肉的,在下的肉掉了好多。” “墨光袍既毁,吾尚有玄光袍!三百尺何足道?” 见愁嘴角一抽,原来第三个留字的,家底颇厚啊。 玄光袍又比墨光袍高了个等级。 “蛋比心痛。” “右边……那玩意儿,安否?” “何等毅力,佩服,佩服啊!” 喂! 这话题还能不能好了? 见愁赶紧去看别的留字。 “尔等逊毙。洒家有金刚不坏童子身,过此黑风洞,如饮水耳!” “呵呵。” “秃驴的童子身么?本公子最喜欢了,呵呵。景阳宫如花公子。” 一阵恶寒! 这一位如花公子到底什么口味? 见愁扶额。 “三百尺。龙鳞道印觉醒,因祸得福,愿循诸道友旧路,一往无前!” “老子大腿骨都露出来了,爬到这里,还是只想刻一句话:右边这个是龙门周承江!”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下,一道迅疾的巨大风刃刚刚划过,见愁发誓,她好像看见自己内脏了。 所以,大腿骨算什么? 不过…… 觉醒龙鳞道印,龙门龙门,看来修炼法门有些奇特啊。 而且,这一位追着周承江进入黑风洞的人,能到三百尺,绝对也是奇人一个,毅力惊人。 见愁倒是好奇起来。 目光再次一转,这一次,见愁愣住了。 之前她判断曲正风来了这里,并且经过了黑风刻骨,怕不会止步三百尺,所以这里应该也有他的刻字。 只是…… 见愁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多! 密密麻麻的一片小字,从上到下,左右有三尺余,近乎布满了见愁目之所及的所有洞壁。 “龙门,龙鳞道印。” 开篇六个字,落在见愁的眼底,如同惊雷! 随后画着的,竟然是一枚道印的图符,其后更有无数详细的解释。 “龙门修炼功法,以龙为根基,传闻上古有五爪金龙落于龙门,被困浅滩,化出诸般道印,供龙门弟子修炼。龙鳞道印者,乃十九洲修界前三之护身道印,开启后将有龙鳞浮于身体表面……” 一字一句,清晰明了,简直娓娓道来。 末尾,这遒劲的留字,变得漫不经心起来:“龙鳞道印虽好,可惜不知逆鳞何处,憾矣。”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 见愁仔细将这一片的小字阅读下来,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之感。 她进入十九洲没多久,却也知道,龙门的修炼功法一向神秘无比,非内门亲传弟子不能学,更有真正的一道“龙门”存在,传闻凡夫俗子只要跃过龙门,就能获得来自远古的传承,从此踏上修炼的坦途。 这也是龙门虽然没落,却一直还保有自己“上五”排位的原因所在。 可是,如今整个龙门的不传之秘,竟然就被这样明晃晃地写在了黑风洞三百尺的洞壁上! 若是被人知道…… 一时之间,见愁竟然有些不敢想象。 是曲正风吗? 他从哪里知道龙门的不传之秘? 又为什么要这样将这样的机密堂而皇之地刻在洞壁上? 一旦被龙门知道,又会惹出怎样的轩然波涛? 前面周承江才说自己觉醒了道印,后面曲正风就直接分析了个完全,说是打脸也不为过。 根本就是坑人。 若被后来人看见,龙门周承江,便是笑话一个! 见愁下意识地想要一把将上面的字迹抹去,可临到要动手了,却怎么也抹不下去。 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旁人的留字,她有什么资格去抹掉? 见愁的手,慢慢地放下来。 眉头拧紧,好半晌,见愁才复杂地收回了目光,重新朝着前面走去。 黑风洞,还很长。 一步。 两步。 三步。 见愁走不动了,一行又一行的字迹,出现在她脑海之中,正是那一枚龙鳞道印! 十九洲排名前三的护身道印…… 旁人或许看了曲正风的留字也不能学会,但是见愁不一样。 她有天虚之体。 天下,几乎没有她不可以用的道印。 站在疯狂吹刮着狂风的洞里,见愁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风洞外。 赵云鬓盘坐在黑风洞对面不远处的悬崖上,几乎全副心神都在黑风洞口。 风已经吹了整整有十二个时辰了,然而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出来! 这跟她一开始的预期并不符合。 阴沉的目光,朝着左侧不远处一扫,商了凡与那崖山来的两人的身影,便落入了眼底。 忽然,其中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一动,颜沉沙侧头过来,仿佛是感觉到了赵云鬓那一眼的目光,竟然朝着她微微一笑。 赵云鬓立刻心惊肉跳,连忙狼狈地将目光收回,心底暗恨。 根本没想到! 她在向许蓝儿报过这边的事情之后,便想到了商了凡,于是去通知他,没想到商了凡竟然带回了这两个崖山的麻烦家伙! 修为高不说,心思也猜不透。 如今十九洲谁不知道剪烛派竟然敢跟崖山叫板,两家早就水火不容,如果不是都还有些名望,现在只怕早就火拼成一团了。 只是崖山名门正派,不好跟他们动手罢了。 现在竟然这么巧。 崖山两名修士正好来飞天镇办事,正好商师弟在跟他们说情况,正好自己传讯给商师弟,正好商师弟直接说了出去! 这么多的“正好”,霎时间便把赵云鬓坑了个半死! 一个元婴期,一个金丹期,刚来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还好赵云鬓斡旋许久,里面毕竟是崖山修士,如今处理此事的也是崖山修士,谁知道会不会包庇?所以,赵云鬓提出了避嫌。 剪烛派的修士不到,他们就一起守在外面,谁也不许动。 所以,现如今赵云鬓是跟这两个崖山修士耗上了。 可是…… 自家宗门的商了凡,竟然跟那两名崖山修士混在一起,这是最让赵云鬓恨得咬牙,却敢怒不敢言的地方。 她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强忍住怨气和怒气。 那边的颜沉沙,虽没见她爆发,却知道恐怕是差不多了。 手指勾着洞箫,轻轻这么一转,颜沉沙扬扬眉笑了,看向了黑风洞口。 大师伯…… 还真是挺出人意料呢。 一开始他们谁不以为见愁顶多三两个时辰就出来,还担心了好久,没想到这一天过去了,黑风洞里面除了碎裂的石头和一堆奇奇怪怪的破烂,其余什么都没吐出来。 别说是见愁大师伯了,就是个鬼影子都没有。 若不是赵云鬓一开始咬定见愁就在里面,还在外面布置了昂贵困字诀大阵,他可不相信里面有人。 现在整个崖山也都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有颜沉沙一个人已经足够应付,所以只是准备了人手,却还没派过来。 颜沉沙也气定神闲。 他掰着手指头算算,这一座阵法只能支撑十日,却要花费好多好多灵石,每过一息时间,烧出去的可都是灵石哪。 哎呀,真是立刻就巴不得见愁大师伯多在黑风洞里待上几天,看不耗死剪烛派这一帮穷酸! 坐在旁边的戚少风,已经盯着黑风洞那盘旋的黑风许久了。 眼见着那边的赵云鬓望着那一座不断燃烧的阵法,眼底仿佛要滴出血来,好像那阵法多要紧一样,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忍不住传音道:“颜师兄,那女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啊?我看她脸色好差。” “哦。” 颜沉沙勾着洞箫的手指停了一下,思索片刻,之后一本正经道:“一定是着急大师伯还没从里面出来,没事的。” 这样吗? 为什么看上去那赵云鬓更在意阵法的样子? 看来是自己的错觉了。 戚少风皱了皱英挺的长眉,又问道:“那我们也就在外面等剪烛派的人来?到时候他们会不会仗势欺人什么的?” 仗势欺人? 这话怎么也落不到剪烛派的头上吧? 颜沉沙忍不住看了戚少风一眼,心想这一次带他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对的。 金丹期了,该见见血了。 微微一笑,颜沉沙眉目间带着几分风雅气息,悠然传音:“等着,一群鱼儿正朝网里钻呢。至于仗势欺人,放心,我崖山乃是名门。” 戚少风一怔,半懂不懂道:“也是,我崖山乃是名门正派,他们也不敢仗势欺我们啊。” “唉……” 颜沉沙长叹了一声,终于不说话了。 空气里飘着寒气,冰冷的白霜结在黑风洞前老梨树干燥遒劲的树皮上。 秋已深,冬将至。 地面上已经是寒冷的一片,地面以下,原本应该更暖和的,只是…… 黑风洞除外。 呼啦啦…… 刮来的狂风,“刷”一下刮没了半个肩膀上的血肉,露出森然带血的白骨! “呼!” 在风刃飞过的瞬间,一道灵火从见愁的骨头上冒出来,竟然将黑风也熔炼了进去。 在以青莲灵火炼体的时候,她的骨骼已经将灵火永久地吸收了进去,不灭灵火,有见愁平日修炼的灵气温养,不仅不会衰弱,反而会越发强大。 此时此刻,《人器》炼体的强大之处,也就显现了出来。 而见愁,也终于明白了“黑风纹骨”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黑风的风刃,吹过见愁的筋骨,在碰到薄弱的关节处的时候,会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那是见愁炼体第四层的效果。 每处关节都填上了坚硬的灵珠作为保护,甚至喉骨也不例外。 黑风能伤到的地方,都是见愁的骨头处。 灵火冒出,熔炼黑风,霎时间便会留下一道淡淡的黑气,贴附在见愁的骨骼之上,形成一条细细的黑丝,像是渗入的墨迹一样。 一开始这样的墨迹还很少,可随着见愁行进路程的增加,黑风被熔炼之后,留在骨骼上的墨迹,也就越多。 一点一点累计下来…… “刷!” 一道风刃划过见愁的大腿骨。 这一刻,见愁看见了白骨之上仿佛被人用墨笔轻轻拉了一道的痕迹。 这,就是黑风纹骨。 见愁抬起头来,四百尺了。 她忍不住忧郁了那么一瞬间:曲正风完成了黑风纹骨,这意思就是……黑到骨头里了。 自己也要踏上这样的不归路吗? 面前的石壁上,依旧有几行字迹,见愁已经有些熟悉。 “四百尺,极限矣,他日再来一探。冲霄宗,赵久。” “走不动了,千金市骨,买吗?” “留下你的大腿骨,在下买了!” “千金市骨”,旁人是千金买骨,他是千金卖骨,开眼界了。 这三人之中,已经有两个准备在四百尺放弃。 果真,黑风洞不好闯啊。 若不是她这样奇葩的炼体方式,估摸着也撑不到这里,早在三百尺处已经到极限了。 这两人虽决定放弃,却已经是个人物了。 “谁言人死卵朝天?站出来看老子不打死你!” “难道竟成了阉人?” “见右二君,忍不住胯0下生凉,哀哉。” 喂…… 见愁无力了。 这仨有点小意思啊。 “……洒家竟在洞壁上捡了一只残留佛法的大木鱼,你中域黑风洞,难不成竟曾有高僧来过?怪哉,怪哉。” “见秃驴诳语,环扫四方,但见破烂满壁,材质虽好已无炼器之用。罢了,四百尺足矣,余尽兴而归。” “隔江犹唱后0庭花。木鱼者也,甚好。景阳宫如花公子。” 看完,见愁总觉得最后一句有哪里怪怪地。 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见愁也看了看四周。 洞壁因常年遭黑风侵蚀,那种蜂巢一样有如吞风石的结构,便越发明显起来。 看着这纹理奇异的石头,她只觉得脑海之中飞快地闪过一缕灵光,可待要捕捉,又消失无踪。 洞壁上的确挂着不少东西,不过都残破不能用。 小貂这时候已经只能死死趴在见愁的后颈窝,似乎也不愿被风刃一刀一刀剐了,见着这些东西都没跑出去。 见愁收回了目光,对那一只残留着佛法的大木鱼的确好奇。 其实,并不一定每个来过的人都会留字,兴许便是某位北域的高僧留下的? 还有那自称为“洒家”之人,称中域为“你中域”,肯定不是中域人了。 下一个,该是周承江了吧? 收敛了思绪,见愁还记得这一系列留言的顺序。 垂眸看去,她再次一怔。 “怎么可能?” 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仿佛是强行克制着自己兴奋和颤抖的情绪,也许还有一种特别奇妙的惶然。 一开始的“老”字划了很多下,才落成。 “老子居然先到了,难道流氓也有春天?走着走着,忽然就从这风刃中领悟了一道道印,莫非出了黑风洞,老子便可成为各大门派哄抢的绝世天才了?哈哈哈……” 在这显得异常累赘的一长句之后,才是周承江难以言喻的一句话。 “道友天赋异禀,在下佩服。然资质鲁钝,钻研风刃许久,一无所获,只叹无缘。” …… 一时间,见愁说不出话来。 这才真是“万万没想到”。 原本在后面要死要活的那一位“道友”,竟然意外跑到了周承江的前面,想必路上曾打过一个照面,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超越了周承江。 那可是龙门周承江,谢不臣之前的筑基期第一人。 见愁原本以为肯定已经不能再看见对方留下的语句了,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一个“惊喜”等着自己。 凭什么能超越?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道印”两个字上。 此人似乎天生一副混混脾性,颇为混不吝,竟然从风刃中领悟了道印? 这与自创功法绝招又有什么区别? 周承江知道能领悟,所以着意去参悟了一下,不过一无所获。 那么,曲正风呢? 念头一起,见愁立刻看了下去。 “得左二道友启发,领悟风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颇有妙处。” 这一行字,与之前铁画银钩的感觉不同。 见愁仔细伸手一抹,但见每一个字都深深没入洞壁之中,在她手指指腹掠过的瞬间,竟然有一道又一道细小的气刃从字中飞出! 那一瞬,见愁立刻撤手! 回头一看,指腹上已是淋漓的鲜血。 这便是“略用之,颇有妙处”吗? 见愁怔怔望着洞壁许久,慢慢将手指抬起来,舌头朝指腹一卷,便平静而冷淡地卷了点点鲜血入口。 血腥味儿。 她侧过眼眸,看向了无数疾飞而出的风刃。 到了四百尺处,风刃竟然开始重新变小,但是每一道风刃,都从原来的无色,渐渐变成一种灰黑的颜色,那种感觉却益发恐怖起来。 道印…… 会是什么? 见愁手指上的伤痕,已经霎时消失。 舌尖上温热的味道,一如昔日还鞘顶上,呛涌至喉间的鲜血。 大师兄? 龙鳞道印其一,风刃其二…… 呵。 大家都在领悟,自己岂能落后? 干脆地朝前走了三步,刷刷刷,三道风刃袭来,撞出见愁白骨上三道灵火。 她眉头一皱,却没退一步,竟然盘腿坐在了黑风洞正中! 前方,是无尽的灰黑色风刃。 见愁抬眸,无忧无惧。 第095章 指尖刃芒 黑沉沉的黑风洞里,远方的风刃,还在不断袭来。 见愁就盘坐在最中心,在风最大,也是风刃最多的位置。 目之所及,全是大大小小的风刃。 每一道风刃,都带着一种尖锐至极的感觉,那诡异的灰黑色,甚至让人觉得它是在吞噬落在它身上的光线。 见愁沉下了心神,极力地用目光注视,却发现,就连她的目光也仿佛不能看清楚它们具体的模样。 每一道风刃,乍看清晰,实则模糊。 没有清晰的边界,只在出现的时候,带着一片扭曲的涟漪。 见愁忍不住怔然片刻。 “噗!” 就在这一瞬间,先前被她目光所锁定的风刃,已经在转眼之间扎到了她的身上。 顿时,又是一阵血花。 剧烈的疼痛,霎时唤回了见愁的意识,她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只见血肉淋淋,深可见骨。 罢了,习惯了。 反正也死不了人。 这样的想法,轻而易举地便爬上了见愁的心头,她微微皱眉,重新看向了前方。 这些风刃,似乎不像是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好对付。 那一位超过了周承江的,必定是个奇才了。 现在,她要想个办法,观察一下风刃才好。 思索片刻,见愁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有什么好办法,抓住就好! 念头落定的一瞬间,她毫不犹豫,直接朝着自己身前三尺处一伸手! 仿佛有“砰”地一声轻响,那一道风刃一下就撞到了她的手心里,血肉溅开,可同时,见愁的灵力也跟了上来,覆盖到掌心,坚硬的骨头更发出一种近似于美玉的光泽。 那风刃,竟然一时难以划破见愁的手掌,遁逃出去。 困在见愁掌中的风刃,并不老实,锋锐的割裂之意,拉锯一样,与见愁掌心的灵力和坚骨碰撞,只有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剧烈的疼痛,钻心一样。 然而,见愁分毫不放,甚至眼眸发光。 抓住了! 她刚高兴没一会儿,手中一阵震颤。 原本被见愁稳稳抓在手中的一道风刃,竟然在她低头去看的一瞬间,消散成一片灰黑色的灵气,被后面来的风一吹,便无影无踪! 灵气? 见愁一下像是触摸到了什么,微微思索片刻,再次朝着前面伸出手去。 再抓一道来看看! …… 时间,便在这样的一抓一散之中,飞快地流逝。 洞外。 赵云鬓望着黑风洞洞口的目光,已经近乎呆滞。 此时此刻,星月满天。 黑风洞比之此前的狂躁,已经温和了许多,那一段活动期,在渐渐过去。 按理说,赵云鬓应该更高兴才是,可偏偏她的心越来越冷。 近日来,黑风洞没有人来。 九日多过去了,崖山从始至终也就两个人在这里,剪烛派却浩浩荡荡来了十几号人,似围追堵截。 他们是生怕见愁就跑了,以后再也逮不到这样的机会。 将崖山的大师姐赶尽杀绝,只怕是没有什么可能,崖山也不可能真的让剪烛派这样做,但是抓住机会,给崖山扣上一个蓄意报复,滥杀无辜的罪名,却是轻而易举。 难得的抹黑崖山的机会,众人怎能错过? 可是现在…… 一开始生怕见愁窜出来就跑了的众人,都有些傻眼。 一直没有人出来。 赵云鬓的阵盘摔下去,已经整整有九日多,接近十日了。 阵盘原本就是由灵石镶嵌而成,是一种一次性的消耗品,阵法的力量也是由灵石提供的,一旦灵石之中的灵气耗尽,阵法也就会崩溃。 现在,笼罩在黑风洞口的阵法,泛着濛濛的白光,原本还是璀璨的一片,在夜色之中可以一眼看见。 可现在,要仔细瞪圆了眼睛,才能看见那细细薄薄的一层光芒。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座阵法,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滴答,滴答……” 周围分明没有水珠落下的声音,可是赵云鬓竟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慢慢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恍惚之间居然有一种错觉—— 这是滴血的声音吧? 多少天了? 第一天,将阵盘摔在黑风洞口,赵云鬓料定见愁撑不到几个时辰,就要灰溜溜地滚出来,毕竟筑基后期的修为,能撑多久? 可是他们从日出等到日落,洞口竟然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那时候,赵云鬓想,一定是崖山的长辈们给了她很多的法宝,才能撑到现在。 顶多三天,三天之后,她一定滚出来了。 赵云鬓已近磨刀霍霍,正好剪烛派的人也都来了,胆气一壮,几乎立刻就放了狠话。 然而,崖山那边的颜沉沙和戚少风,却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说,我们跟你们一起等大师伯出来。 那时候,他们还不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 可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了。 是怜悯,是嘲讽,是兴叹…… 崖山大师伯见愁,以筑基后期的修为,在黑风洞里待了快十天! 剪烛派所有人,不敢与崖山发生冲突,只能站在外面等待。 可是没有人出来。 从一开始的笃定,到后面的不断失望,再到此刻,已经只剩下麻木。 第四天,见愁没出来; 第五天,见愁没出来; 第六天,见愁没出来; 没出来。 没出来。 没出来。 …… 坐在不远处的颜沉沙,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摇头啧啧地叹气。 戚少风望着那一黑风洞口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一种向往:“我就知道,大师伯一定不会那么早出来,让他们如愿的。颜师兄,你说大师伯在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奇遇?” 奇遇? 颜沉沙一怔,手指一甩洞箫,道:“或许吧。越迟出来越好呢。” 看看那边赵云鬓一副如土的面色,颜沉沙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没灵石就不要当自己财大气粗嘛。 真是,阵盘都甩出去了,如今在这里心痛,多没品? 不过,重要的还在后面。 眯着眼,颜沉沙愉悦地看向了黑风洞口。 一阵黑风吹来,那薄薄的阵法光芒一阵摇曳,阵脚的灵石眼见着颜色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白,没有什么光泽了。 简直像是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了这一座阵法上。 商了凡在剪烛派的人来了之后,也不好坐在崖山这边,便已经走了过去,与自己的同门们待在一起。 他也望着那一座阵法,看着这情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都快十天了,崖山的见愁前辈还没从洞里出来,根本不可能啊。如果真如你们所言,她只有筑基期的修为,怎么也撑不到这个时候。赵师姐,你是不是弄错了?” “之前那一群人亲眼所见,你们亲耳所闻,还能有错?” 在剪烛派的人来了之后,赵云鬓曾将目睹见愁入内的人都找过来问了一遍,谁不都说见愁已经进去了? 赵云鬓原本心里就火大,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近乎恶狠狠地瞪着他。 “商师弟难道怀疑他们说谎吗?杀了郑师妹的凶手,就在这黑风洞中,谁出来,谁就是凶手!难道,商师弟要为那女魔头开脱不成?” 这话一出,那边的颜沉沙与戚少风两个人齐齐变色。 颜沉沙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来,扬声道:“剪烛派的赵仙子,说话可要注意了。说大师伯是女魔头,可要拿出证据来……” 他话音刚落,近日来一直憋了一口气的赵云鬓,仿佛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一样。 她一下从盘坐的石壁上翻身起来,凛然站到了崖山的对面,冷喝道:“证据?还要什么证据?我死了的郑师妹就是证据!你崖山杀了人,还要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当我剪烛派活该不成?” 旁边剪烛派的弟子闻言大骇,只觉得赵云鬓这一句话也说得太过分了,不由连忙开口道:“赵师姐!” 然而,已经迟了。 “啪!” 澎湃着汹涌力道的一巴掌,狠狠摔在了赵云鬓的脸上! 那一瞬间,修为低微的她,竟然根本来不及反应! 原本娇俏的一张脸,在这一瞬间朝着石壁那一面狠狠摔去,甚至带动了她整个人的身体。 “砰!” 一声巨响。 赵云鬓整个人都被这一巴掌拍在了石壁上! 鲜血长流! 这巨大的动静,霎时震慑住了所有人,剪烛派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把手。 “枉批了一张人皮,谁料想满嘴吐狗牙。” 颜沉沙淡淡地说完这一句,收回了自己“隔山打牛”的一手,微微笑了一声。 “你!” 剪烛派中立刻有人忍不住,想要上来反驳。 然而,站在最前方的一名男修拦了住了他们:“都滚回去!” 冷声的一喝。 原本处于愤怒之中的剪烛派众人,一下清醒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名修为远高于他们的崖山元婴修士! 这一下,再没人敢反驳。 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的力量吓住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元婴期! 谁敢跟他争? 此前不过是仗着剪烛派在此事之中看似占理,崖山为了避嫌。 可现在呢? 颜沉沙就这么直直的一巴掌摔过来,谁还敢跟他讲理? 其实,若非名门正派,解决事情的手段相当简单。 一巴掌打过去,不服你叫唤,再叫唤我再打。 没有任何事情是暴力不能解决的,正如崖山拔剑派的座右铭:没有什么麻烦是一怒拔剑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拔腿。 商了凡只看见赵云鬓整个人在拍在悬崖峭壁上之后,整个人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竟然一下从峭壁上摔下,落了下去。 下面正好是她自己的那一座阵法。 又是重重地“砰”一声。 赵云鬓的身子,砸到了那一座可怜的阵法上。 一阵十分勉强的白光,从阵法一圈一圈的光罩上亮起,似乎就要大吼一声,爆发出自己强大的攻击力来。 然而…… 这在众人看来,不过是垂死之前的挣扎。 那一座原本便到了尽头的阵法,在赵云鬓这一砸之后,竟然发出了一种琉璃破裂一样的声音,随后“轰”地一下,整个阵法霎时间崩碎! “啪啪啪!” 一连串灵石爆裂的声音。 无数灵石的灵气已经被阵法给抽光,终于完全灰白了下去,承受不住如此的巨力,一下碎成了一滩白灰! 一座造价数百灵石的昂贵困字阵盘,竟然就这样烧没了…… 剪烛派的人,自然都知道这一座阵盘的昂贵之处,那一瞬间的表情,精彩无比。 站在悬崖壁上的颜沉沙,不由得一挑眉。 这一巴掌出去的效果…… 有点小惊喜啊。 自己苦苦支撑着的阵法被自己给砸没了,还好赵云鬓现在是晕过去了,不然现在要醒着,只怕也会被气得死过去又活过来。 可惜了。 颜沉沙微笑着,手指轻轻点扣着洞箫,不再说话。 戚少风则是吞了吞口水,心有余悸地看了下面瘫着的赵云鬓一眼。 直到这时候,剪烛派才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喊一声:“赵师姐!” 一道流光冲了下去,连忙将赵云鬓扶起来。 戚少风看了看,好像赵云鬓也没受什么重大的内伤,顶多就是一张脸肿成了猪头,整个人身上都是一片血污,没啥大事。 于是,他又将目光移向了黑风洞,忽然开口向剪烛派众人道:“如今没有阵法了,若是我见愁大师伯此刻从里面出来,你们也拦不住,是准备进去探探,还是继续布阵?” 剪烛派那边来“支援”赵云鬓的话事者名为潘启,面色偏黑,身材偏瘦,看着倒是个沉稳的,不过约莫是因为长得太黑,所以总给人一种阴沉之感。 他正皱眉看着下面的赵云鬓,心里暗骂这婆娘仗着有掌门与许蓝儿就会惹事,如今事情可难办了。 没想到,正在思考解决方式,戚少风竟然就开口问了。 这一瞬间,潘启愣住了。 进去探探? 不,他们剪烛派来的人虽然多,可十个他们都打不过一个颜沉沙,更何况是在黑风洞这样狭窄的地方? 如果大家一起进去,他们怎么能保证对方不趁机在黑风洞暗算他们? 伸手不见五指,里面也没别人,就算是把他们全部宰在里面,又有谁知道? 如果崖山的不进去,天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出黑风洞,万一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一样有崖山在外面守株待兔呢? 再说,黑风洞里面也不安全。 所以,绝对不能进去! 那么…… 就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潘启的神情,顿时变得为难了起来。 还要在黑风洞口布阵? 这是最稳妥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崖山也不敢对剪烛派怎么样。 可是…… 灵石从哪里来? 要覆盖黑风洞这样大的一个洞口,还要保证有一定的威力,每一座阵法至少也都是数百灵石的开销,还只能支撑十日。 那边的戚少风见他们半晌没回答,不由得有些疑惑。 颜沉沙心里早已经笑翻了,忍不住侧了一下头,阻挡自己脸上的笑意。 剪烛派这一帮穷酸啊! 他心里这样的念头刚刚落地,那边的潘启没回答戚少风的问题,却转身召集了剪烛派所有来了的人,开始传音商议什么。 戚少风一头雾水。 颜沉沙老神在在。 过了好久,但见得那边的几名修士都露出了一种为难的表情,好不容易都咬了咬牙,似乎才答应了潘启。 潘启召集所有人,自然都是要说灵石的事情。 因为要出门,所以他们向师门领了一批灵石,但是不多,加之每个人的身上还有许多灵石,应该足够再支撑几座阵法。 潘启希望大家都把灵石交出来,让自己去布阵,回头等回到师门,再将这些灵石还给大家。 反正是有借有还,应该也不会出很大的问题,顶多大家不能通过灵石恢复,只能打坐修炼罢了。 在筹完了灵石之后,潘启便有了底气。 他抬头挺胸地直接对着颜沉沙等拱手,道:“黑风洞之中实在危险至极,我等不敢冒险。反正赵师姐一口咬定崖山的见愁前辈就在黑风洞中,不如我们继续在外面等着。为防止万一,依旧由我剪烛派来布置一座困阵,二位没有意见吧?” “当然没有。” 颜沉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眼底却发冷。 一摆手,他风度翩翩:“请便。” 于是,潘启点了几个人,重新飞下去还是飞快地布置阵法。 在此过程中,他其实有些犹豫。 按进去的都是一枚又一枚的灵石,每一枚都是可以化作修为的东西,平时他们哪里有机会看见这么多的灵石?如今不过为了一个区区郑芸儿的死,就要浪费这么多,着实有些划不来。 只是不布置阵法,他们根本没办法有十足的把握捕捉到出黑风洞的见愁。 所以这一把灵石,是必须砸的,想省都没办法省! 强行忍住那种肉痛的感觉,潘启一边完成阵法,那脸又黑了一层。 “啪!” 最后一枚灵石按入。 “嗡”地一声,整个阵法重新被启动了起来,那一道明亮的光芒,顿时在舍身岩下亮起,照耀着每个人的脸。 只不过,崖山两人的脸上带着一种笑意;剪烛派几个人,却都是绿的。 潘启按剑站在这一座阵法前面,手指握得紧紧地,望着这一座大阵,心底咬牙。 不就是一座大阵吗? 剪烛派也不缺这么一点! 他还就不信了,也不过就是筑基后期的修为,那见鬼的见愁还能再在里面待上十日? 做梦! 如今颜沉沙与戚少风还能笑得出来,等见愁出来,可就没得笑了。 一步一步后退,潘启脸上露出了一种志在必得的笑容。 颜沉沙这边见了,只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看一眼通讯灵珠,曲师伯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若以见愁大师伯之能,在里面好生生地活半年绝对不成问题。 半年。 十天烧个大几百灵石,还不算是什么,若是一百多两百天,那可就是大几万了。一个宗门一名普通弟子,一个月才能领三五块灵石,一般一个大宗门之中真正踏入修炼的内门弟子,能有个大几百号人已经很厉害了。 也就是说,大几万的灵石,足够支撑一个普通宗门修士平日的修炼了。 至于炼器炼丹和精英弟子的开销,当然要另算。 算算剪烛派才几个人啊? 颜沉沙忍不住帮着剪烛派肉疼了起来。 在黑风洞跟见愁耗上半年,如果每次都整这么一座阵法,啧啧……惨啊! 颜沉沙心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整个黑风洞外,两股势力,保持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之中,无人打破。 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黑风洞内。 捕捉过无数次风刃的见愁,终于摸到了一点点的东西。 她开始闭上眼修行。 五感一时被放大到了极致,她能精确地感知到每一条风刃走过的路线,它们并不是直的,而是顺着风的轨迹穿行,将自己的阻力降到最低。 力量,也集中地凝聚到风刃的刃上,显得极为精粹。 刷! 又是一道风刃过来。 这一次,竟然直直向着见愁发光的眉心祖窍处! 原本闭着眼睛的她,在这一瞬间,霍然睁眼! 明亮的目光,全数落在了这一道如电般飞闪过来的风刃上。 那一瞬间,它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在见愁的眼底。 咻! 细小的声音。 实际上,在见愁看清楚它的一瞬间,它已经彻底没入了见愁的眉心。 然而…… 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没有血。 见愁的眉心,没有任何的伤痕,看不到血肉,看不到筋骨,没有受伤,甚至连风刃的痕迹都看不见了。 目光,忽然恍惚了那么一瞬。 见愁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前方,无数的风刃正在袭来。 而她,却视若不见。 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动,一颤。 见愁缓缓抬手,身体之中的灵气朝着手指汇聚而去,经过一个独特的轨迹,像是风刃在狂风之中的偏移一样,带着一种近乎玄奥的味道。 嗡! 巨大的斗盘霎时爬满了整个洞壁! 一根一根坤线,接连亮起。 在见愁手掌之上的灵气开始运行的刹那,一枚道子,忽然亮了! 灵气再走一寸,到了下一个穴位,第二枚道子亮起! 随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 一枚又一枚的道子,接连亮起。 见愁没有去看。 她全副的心神,都凝聚在这一只手掌上。 沾着自己血迹的手掌,每一寸血肉其实都是新生的,显得白皙又白嫩。 一点流光,忽然出现在了她手指的经脉上,而后飞快地沿着某个轨迹,朝着她指尖处冒! “刷!” 五声叠成了一声! 在这声音出现的一瞬间,见愁的五指指尖上,竟然冒出了五道一寸许的灰黑色刃芒! 每一道,都像是黑风洞中吹过的风刃! 精粹的力量,凝聚在指尖那小小的一处地方,不比黑风洞中的风刃大,但却显得更为精致,更为恐怖。 因淬炼到极致而恐怖! 便是见愁自己,在指尖这五道刃芒出现的刹那,也忍不住为之心颤了片刻。 落在见愁自己的眼底,便像是这五根手指上,忽然冒出了五道尖刺,五枚钢刃! 不经意间,她手指轻轻一动,一划—— 嘶啦。 才飞到见愁面前的一道同样为灰黑色的风刃,竟然被见愁一指切断,霎时溃散在了狂风之中! 狂风,吹着见愁乱糟糟的头发。 却吹不灭,她指尖冒出的这五点刃芒! 冷艳的刃芒。 黑风洞的黑风风刃乃是无人控制,一旦见愁从中领悟,便是有意识地控制,自然可以更集中,更凝聚。 所以,相对来说,威力会更大。 这便是那一名超越了周承江奇才所领悟的东西了。 这一瞬间,见愁无比肯定。 万象斗盘,旋转不停。 见愁张着五指,垂眸看去,一枚崭新的道印,由八枚道子组成,已经在自己的斗盘上生成,闪闪发光。 成了。 她不记得过去了多少天,也不在意过去了多少天。 这五点冷艳的指尖刃芒,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见愁侧头,望着距离自己很近的洞壁上一道又一道的字迹,终于伸着自己的指头,遥遥一划! “哗!” 无数的碎石,立刻崩碎,从见愁指尖刃芒遥遥指着的地方剥落出来,形成一道沟壑,深有数寸,比旁边曲正风留下的那字迹,更深! “噼啪噼啪……” 无数的细小刃芒,在那一划之后形成的沟壑之中乱弹,很快终于隐藏在了深处。 然而,见愁很清楚地知道,就像是之前自己无意之中触到了曲正风留下的字迹一样,他日若有人来,触到自己留下的字迹,只会触发更猛烈的攻击! 这一瞬,见愁终于愉悦地牵了一下唇角。 “得左二道友启发,领悟风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颇有妙处。” 这是曲正风留下的字。 见愁又看了一遍,淡淡地伸出手指,在石壁上轻划,留下比右边字迹更深、更深的沟壑,藏下更猛、更烈的刃芒! “同右,果出一道印,略略把玩,不过耳耳。” 字迹她更深,刃芒她更强,却言:不过耳耳。 若后来人看了,会怎么想? 见愁想想便觉得可乐。 若要问,这字刻完了亏心吗? 见愁摸了摸自己心口,骨头都黑了,这心,她一点也不亏。 曲正风敢装,她有什么不敢的? 第096章 狂气 装完了,就该继续往前走了。 见愁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下即便是看着这伸手不见五指,压抑得吓人的黑风洞,竟然也心情很好。 小貂就趴在见愁的颈窝边上,生怕自己被黑风吹到。 因为见愁身上的衣袍早已经破破烂烂,跟没有没什么区别,原本兜在她袖中的帝江骨玉也掉了出来,小貂早就欢欢喜喜地将帝江骨玉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时不时地舔上一口。 “呲溜!” 口水滑过的声音。 帝江骨玉一大一小的眼睛闭着,嘴巴微微张开,呼呼地睡着大叫,半点也没被惊醒。 估摸着,在杀红小界睡了太久了。 也许,平时它最习惯的事情就是睡大觉吧? 反正小貂挺开心的。 舌头一卷,它顿时嚎叫了起来:“嗷呜呜呜!” 肉汤味儿! 对小貂而言,帝江骨玉在自己怀里的日子,简直是一个美梦。 如果可以,它希望自家主人永远不穿衣服,永远在这黑风洞中修炼下去! 永远! 永! 远! 嗷呜呜呜! 一路朝前走的见愁,自然不知道小貂在兴奋个什么劲儿,甚至她都忘记自己袖中还藏着帝江骨玉的事情,只张开五指,一指划去。 面前来的风刃,皆应声而断。 四百尺之后,见愁的速度一下就快了起来,没一会儿,竟然就已经走出去八十尺。 只是在走动的过程中,见愁也发现了问题。 砍不断了。 她领悟的风刃,在四百八十尺处,只能在此刻飞来的风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口! 越往里,风刃越强。 也就是说,她想要保持这个速度行走下去,还要重新坐下来体悟新的风刃。 对见愁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只是,又有何难? 她从不是会畏惧困难的人。 一次一次的失败,不过唤起她骨子深处更深的倔强! 纵使,每一次停下来感悟,都要花上十好几天,甚至更久;纵使,每次重新出发,都只不过能朝着前面行走数十尺;纵使,她需要不断面对更强的风刃,不断根据新出现的风刃的轨迹和结构,调整自己已经领悟出来的道印…… 纵使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 她还在往前! 五百尺! 洞壁上还有八人留字。 原本的前三消失不见了,约莫已经退出黑风洞。 于是,这一次的前三变成了——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身上八重衣。衣飞过洞洒山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洞中群风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淫贼,公然脱我血肉去。心痛皮疼呼不得,倚壁捂蛋自叹息!护蛋难,护蛋难……编不下去了!黑风洞你爷爷我日了你八辈祖宗!!!” “兄台,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黑风洞没有八辈祖宗吧……唉,在下身上已没一块好肉,真不知还能撑多久。可莫名地想要为右二兄撑下去,就想知道——道友,你别光嚎,蛋到底咋样了?” …… 无法直视。 “洒家虽有金刚不坏之身,到五百尺,竟也坏了。” “坏了?憾矣。景阳宫,如花公子。” 一阵恶寒! “一路领悟,流氓的春天彻底到来了!那个牛逼哄哄的人还在我后面!老子要发达了,当上名门大派的内门弟子,娶美貌强大的女修做道侣,从此以后成为整个中域、整个十九洲最强的流氓!哈哈哈,爽翻了爽翻了!” “……再悟龙吟道印。龙门,周承江。” 同情周承江…… 下一句:“龙门,龙吟道印!” 在这一句提纲挈领、惊世骇俗的六个字后,跟了一枚画上去的道印,后面又是一片一片的解释,道尽这一枚道印的隐秘! “龙吟道印,声如龙吟,可震人魂魄……” “只憾此道印强于风吼,弱于帝江歌,实属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曲正风又来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真是敢说。 曲正风见识之广博,仗着在这黑风洞中无人知道,肆意点评别家术法,可谓气焰嚣张。 真不知他日若有人知道他身份,或者龙门周承江再回此地,看见跟在后面这些留字,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摇头。 见愁复杂地望了这道印一眼,对寻常人而言,看见就看见了。 于她而言…… 这是在“偷”与“不偷”的悬崖边缘徘徊。 那些字,一旦刻入她脑海,便再也难以磨灭。 见愁这一次没有留字,继续往前。 过五百尺,风刃变成了焚风,火刃。 这一次,见愁领悟了新道印:缠风火刃。 六百尺,留字有七人,没有曲正风; 七百尺,留字有四人,没有曲正风; 八百尺,留字有四人,没有曲正风! 见愁不断地停下,不断地前行。 她不知道在停下修炼与重新出发的交替中,时间到底过去了多少。 她只知道,按着智林叟所言,过了九百尺,这一层的焚风和火刃,就要变成冰刀霜剑了! 九百尺! 终于到了! 见愁刚刚停下来,就看见了洞壁上的夸张的留字。 “奶奶的,都快成烧鸡了!过九百尺就是冰刃,这他娘冰火两重天,要爽上天啊!不跟你流氓黑风洞玩了!老子去也!” “冰火两重天,口技矣,余甚擅长,可惜不得遇君。君归去,本公子亦去也。” “右边脑壳有病!本流氓又领悟了新道印,哇哈哈,果真是天才少年,从此以后纵横十九洲,杀遍天下帅逼!” “至此力竭,九百尺不负师门,周某亦去。” …… 过这九百尺,竟然只剩下那个小流氓了? 还天才少年呢。 见愁忍不住笑了一声,却一下停住,曲正风呢? 元婴巅峰的修为进入黑风洞,没道理太早就离开。 还是说…… 他急着赶路,并未留字呢? 见愁心里萌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来,朝着斜斜朝下的黑风洞望去。 九百尺之前,风是焚风,风刃乃是火刃,整个给黑风洞似乎都通向无数的熔岩,酷热难当;可在过了九百尺之后,那种火红的颜色,却像是忽然被冻住了,显得晶莹透亮起来,颜色也由红而白,而呈现出一种冷凝的蓝。 过了火焰炙烤,便是冰天雪地。 这里,是黑风洞第三层。 见愁咬了咬牙,一步踏入! 在第九百五十尺处,见愁领悟了第三枚道印:冰刀霜剑! 同样,在这第五十尺处,她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行留字—— “娘呀,流氓的冬天到了!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领悟,真是见了鬼了。爬不动了!该死的黑风洞,你爷爷我一定会回来的!” 最后一个“的”字,最后的一笔,竟然在洞壁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深痕,一直朝着洞外延伸出去,很久才消失不见! 这看着…… 像是实在是被黑风洞之中的风刃给逼到极致,用利刃插在洞壁上,竭力拖着,不希望自己被风吹走一样。 可是,看着一道可怖的深痕,见愁就知道,他反抗失败了。 为什么不能继续领悟了? 见愁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是成功的。 如果不算曲正风,她应该算是如今留过字的人之中,走得最远的一个! 再一步迈离九百五十尺的时候,一种奇妙的感觉,等待着见愁。 她有一种预感—— “啪嗒,啪嗒。” 是见愁沉稳的脚步。 她屏气凝神,一面走,一面用已经两寸长的指芒将迎面刮来的风刃断去,虽然慢,却很持久。 一尺,两尺…… 距离一千尺,越来越近。 见愁远远地看着,目光仿佛要穿透这一片浓重的黑暗,到达更前方! 九百九十九尺。 最后一步! 一千尺! 身体上发出的灵光,将身前不远处照亮,此时此刻的黑风洞已经只有七尺高,顶多仅能容纳两人同行,显得狭窄又逼仄。 然而……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落在洞壁上的字迹,也就越发触目惊心起来。 “崖山,曲正风!” 孤高的五个字,刻在这近乎无人能到达的一千尺深处! 恣意的五个字,飞扬的比划里,充斥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 若无人来此,便无人知他名姓。 若无人来此,也无人有资格留字与他并列! “……” 看着这五个字,见愁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地笑了一声:“又有何难?” 笑声落地,见愁抬手并指,只在洞壁上落下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崖山,见愁! 四个字与五个字并列,透着一种奇异的娟秀味道。 还有一种…… 举重若轻的狂气! 第097章 我 智林叟在黑风洞的地图上,只画了一千三百尺。 入到此洞之内的人不是智林叟本人,却是他的一位朋友,一位伙伴,依着如今见愁所见来判断,这人竟然很有可能是曲正风! 除非,这里也有旁人,一路行来,没有留下分毫的痕迹。 一千尺,不过是寻常人的终结罢了。 对炼体而言,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见愁体内的黑风纹骨,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大半的骨头都黑掉了,而身上除了骨骼之外的其他部分,早不知经历过了多少次的重新生长。 只要脑袋不掉,骨头不碎,练过《人器》的,在身体复原能力方面,简直强悍得如同不死! 《人器》上说,黑风纹骨,纹到三分之二,便算是已经完成。 可理论上,是越多越好。 见愁觉得自己还有余力,不想停在这里。 最后看了一眼那并列在洞壁上的留字,见愁自己都嗅出了一种奇异的火药味儿。 兴许…… 若有后来人,还以为这是崖山在炫耀吧? 她自己摇了下头,便转身继续朝着黑风洞内行进。 “呜呜……” 到了这里,风声穿过洞壁上的孔隙,已经变得轻柔而和缓,像是洞箫的声音。 踩在这样近乎乐声的风声里,见愁逆风而行。 洞内只有黑风的变化,不知外面已冬去春来,夏去秋来。 物换星移,白驹过隙,本就匆匆,眨眼不见。 *** 黑风洞三百里外,崖山,还鞘顶。 今天天气不错,即便是坐在还鞘顶的崖山剑上,也能看见下面涌流着的九头江的浩荡江水。 羲和长老拿着一堆玉简,絮絮叨叨:“二十多个月之前,剪烛派诬陷我崖山见愁大师姐杀人,如今却连他们自己门中弟子的尸体都找不到了,简直血口喷人!他们的人还敢堵在黑风洞口,闹得沸沸扬扬,扶道师伯您也不管管?还有七天就是小会了,这像是——” “你给山人闭嘴!” 坐在崖山剑上,正在啃骨头的扶道山人忍无可忍,一个鸡骨头就给羲和长老扔了过去! “啪!” 羲和长老雪白的头发上,立刻沾上了一片油污,怔怔看着扶道山人说不出话来。 自打颜沉沙那俩小子把消息传回来的一日开始,扶道山人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们整天说剪烛派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要找个机会干掉他们,也不想想,剪烛派是你想干就能干?咱们崖山还要不要点脸皮了?事儿不是这样做,我说你们啊,就是没经历过大风浪的,心不够黑!” “……” 到底什么叫心黑,羲和长老一向不知道。 他只颤抖着手,将自己头上那一块鸡骨头扒了下来,就要找扶道山人理论。 “扶道师伯——” “你闭嘴!” 扶道山人再次一瞪眼睛,举着一整只鸡腿对着羲和长老。 “山人我做事还要你教吗?啊?你厉害还是我厉害?有关注小见愁的时间,你咋不去看看曲正风那二傻子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快两年了,见愁去炼体了山人我理解,他娘的他一个青峰庵隐界也探两年,咱们崖山要都是他俩这种不靠谱的,早倒了!” “师伯……” 羲和长老觉得大师姐和二师兄都是很厉害的人,尤其是二师兄,不应该背这个黑锅啊。 他开口就想要帮曲正风说话。 没想到,扶道山人仿佛早猜到他要开口一样,断然大喝:“你也是个不靠谱的!” “……” 什么时候我也成了不靠谱的? 羲和长老简直冤枉! 这简直是凭空扣下来的一顶大帽子,扶道师伯你要脸不要! 扶道山人表示:山人从来没脸。 眼见得羲和长老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才算是满意,哼了一声,道:“对咱们修界中人而言,两年算个屁?就算见愁没赶上小会,我也不愁。反正,也没见昆吾的谢不臣能赶上。嘿嘿,曲老二指不定在里面干什么坏事呢。” 摸着自己的下巴,扶道山人愉悦地眯了眯眼。 他又啃了一口鸡腿,琢磨道:“我还是问问黑风洞的情况吧。” 说着,他直接摸出了一枚传音玉简。 “沉沙,沉沙!” 采药峰,舍身岩下,黑风洞前。 一直在盘膝打坐之中的颜沉沙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在传音玉简亮起的瞬间,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手掌一摊,玉简便已经在掌心了。 是扶道山人问情况来了。 唉…… 侧头一看黑风洞前老梨树上满树的青梨,快两年了。 颜沉沙想起这近两年来的经历,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辛酸之感—— 谁能想得到? 开始是来查飞天镇修士无故死亡之事,没想到死也没个结果,反而管上了见愁大师伯这一档子事儿,原本以为顶多跟剪烛派耗上一两个月顶了天了…… 现在,只要想起两个月或者半年的判断,他们都想齐齐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让你丫狂,让你丫猜! 活该被打脸! 黑风洞口,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人? 屁! 别说两个月,现在快两年过去了,影子都没一个! 谁当初信誓旦旦说见愁立刻就要出来的? 无数阵法,在剪烛派众人那滴血的目光之中崩溃…… 一座,一座…… 多少座了? 颜沉沙反正数不清点! 一开始时候斗鸡一样兴奋的潘启,这会儿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地盘坐在旁边。 近两年,剪烛派的阵法,越来越小,从原来的一次性消耗阵法,渐渐换成了可以自动吸收周围灵气的阵法,总算是让已经捉襟见肘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可即便是这样,要提供阵法运转的能量,也需要极其多的灵石。 期间,有剪烛派的弟子实在忍无可忍,向师门请求回去,没想到许蓝儿当初好言好语,现在却翻脸不认人,死活也不让众人回来。 大家暗地里把这婆娘往死里骂了一回,只好气鼓鼓地待在这里。 至于赵云鬓,在那一次被颜沉沙一巴掌摔晕之后,就老实了不少。 她老实的原因,还有一个—— 前段时间,实在是苦守见愁无果,崖山曾提出要查看剪烛派郑芸儿的尸体,赵云鬓扭扭捏捏,带着人去飞天镇看。 没想到,推开院门后,屋里竟然空空如也! 死了的郑芸儿,凭空消失! 天知道那一瞬间,到底有多惊悚! 赵云鬓大叫着不可能,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 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消失? 郑芸儿到底死没死,死了之后又去了哪里? 赵云鬓发疯一样朝着崖山大喊,一口咬定他们为了洗清见愁滥杀无辜的嫌疑,故意偷走了郑芸儿的尸体。 可惜…… 颜沉沙只冰冷地看着她。 在他看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栽赃陷害,只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若我见愁大师伯要杀人,多你一个赵云鬓又算得了什么?” 要杀,当然是一起杀了! 杀人不留活口,才是稳妥的做事原则。 见愁大师伯能在黑风洞中待那么久,已经足够证明实力,若这样都没有斩杀赵云鬓的实力,崖山才真是要丢脸了。 所以颜沉沙这话一出口,赵云鬓便面如土色,纵使心底有万般的憋屈,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死人没了,又是死无对证。 没有任何人看见崖山大师姐杀人,只有剪烛派一口咬定。 怎么看,都是一地鸡毛的事情。 只是颜沉沙另有自己的目的,倒是不急着一巴掌把剪烛派打落下去。 他们一行人,在一种诡异的默契之中,回到了那让人绝望的黑风洞前。 巨大的黑风洞,就像是一头张着巨口的怪兽,不断地吞噬着他们扔进去的无数灵石! 阵法本就是底蕴厚的门派才能玩的东西,一个大宗门布上两年的阵法,烧上两年的灵石,只怕也够呛,何况是剪烛派这等中等的门派? 经历的绝望多了,就成了麻木。 除了他们依旧滴血的心。 他们唯一学会的是沉默:一座阵法崩溃了,原本大喊大叫,愤怒无比,如今也不过就是漠不关心地扫上一眼,重新再铺一座。 颜沉沙对剪烛派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两年间也已经看了不少的笑话。 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他告诉扶道山人:“大师伯还没从里面出来。要不要……我进去找找?” “……还有七天了。” 传音玉简那头的扶道山人忽然叹了一声。 颜沉沙顿时沉默。 七天,指的是距离左三千小会开始的时候。 崖山七天之后的早上从宗门出发,前往昆吾。 七天之后的中域,将迎来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盛事,而昆吾的一人台,更会是整个中域万千修士目光聚焦的中心所在。 那将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无数新一辈的风流人物走向整个中域、整个十九洲的巨大舞台。 如果见愁大师伯因黑风洞之事,与左三千小会失之交臂…… 无疑是个巨大的遗憾。 颜沉沙的建议,最是稳妥。 之前不进去找见愁大师伯,一是想要坑剪烛派,二是这是大师伯自己的事情,他们不好插手。 可现在不一样了。 扶道山人那边一想,只回道:“也好,就按你说的办。三日之后,见愁还不出来,你就进去找她。若她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不用打扰,若没有,那就带她回来一起去昆吾。” “是,师伯祖放心。” 颜沉沙应了一声,心里却也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师伯祖还想着让见愁大师伯参加左三千小会就好。 这许久过去,每次问情况,师伯祖都一句话不提,他还以为师伯祖没这个意思呢。 没想到,心里还是有大师伯的。 又是一年左三千小会啊…… 今年才是真正的群星辈出。 龙门有周承江,白月谷有陆香冷,五夷宗有陶璋,通灵阁有苏无缺,封魔剑派有李博山…… 更兼之,昆吾不臣,崖山见愁! 目光之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回忆。 颜沉沙微微一笑,收起了掌中的传音玉简,随后朝着前面潘启所在的位置一望,随后一怔。 潘启现在竟然也在看传音玉简? 难道是剪烛派那边终于准备放弃了? 颜沉沙好奇了起来。 那边,潘启自己收到来自师门许蓝儿的传音也是很奇怪。 自从上次怀疑许蓝儿逼他们留在这里的用意,被许蓝儿训斥一顿之后,潘启就再也没跟石门联系过。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许蓝儿竟然主动发了传音来? 一怔之后,潘启原本想直接一手将玉简收起。 他不想搭理。 可是,在即将收起的那一瞬间,他又犹豫了一下。 眉头一皱,潘启还是查看了。 许蓝儿的声音,从玉简里传入他脑海:“潘师弟,近两年辛苦了。如今左三千小会在即,我们的机会也到了。崖山这十年间,最出色的天才便是这一个,还是唯一能与昆吾打擂台的存在。所以不管怎样,不管见愁在黑风洞里躲了多久,到现在她一定会出来。就算是不出来,跟你们一起守在这里的那两名崖山弟子,也会去找她出来。” 潘启听到这里,陡然一怔,眼底爆发出一团精光! 对! 对啊! 眼看着就是左三千小会了,见愁不可能不参加,只要参加,她就必须出来。 只有七天时间了! 还怕她不出来吗? 许蓝儿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死活不让你们离开黑风洞,只是为了让你们看住她,确认这个人没有在这一段时间内离开黑风洞。现在,你们在那里蹲了两年,总该发力了。我不管你们是借也好,偷也好,抢也罢,或者自己去凑,给我做出最好的阵法来,死死困在黑风洞前,连一只蚊子都不要给我放出去!” 原来…… 许蓝儿是这个用意? 潘启脑子里灵光一闪,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 “难道……难道,许师姐是要将她困在这里?” “还算你聪明。”那头的许蓝儿笑了一声,“左三千小会在即,到底是谁杀了人不重要,谁死了也不重要,到底最后能不能整到见愁这小蹄子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她不能准时出现在昆吾!” 果然如此。 潘启心底暗叹了一声,回想许蓝儿的话,却有些不是滋味。 原以为,是为了无辜丧命的郑师妹。 “不管是她出来得早,还是出来得晚,趁机将人拖死在这里,我们就已经赢了一半。至于崖山那修士,你们几个人,正好可以结成阵法抵挡,同时还可以去舍身岩上叫下来一批人,就说阵法最近七日会撤掉,他们一定会等在黑风洞外。” 许蓝儿的声音,已经得意无比。 “众目睽睽之下,崖山即便是想要出手,也得有所顾忌。我就不信,他们能舍下名门正派的颜面!” 好计谋,好毒的计谋! 潘启彻底听懂了,明白了,沉默半天,才咬牙道:“还请许蓝儿师姐放心,我们一定做好此事。” “那我就拭目以待,届时不仅我有赏,师父也会有赏下来的。” 许蓝儿说完,终于掐掉了传音。 捏着传音玉简的潘启,终于像是回过了魂来一样。 早已经在地面上盘坐了许久,无精打采的他,竟然手掌一个撑地,豁然起身! “都给我起来!” 他朝着一直麻木地坐在崖壁上的众人大喝一声! 剪烛派所有的弟子,全都齐齐吓了一跳。 他们不明,潘启到底是怎么了。 远处的颜沉沙,却陡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也警惕地缓缓站了起来。 潘启没有回头看一眼,干瘦的身体外面裹着一层黑色的衣袍,终于显出一种难得的干劲来。 “现在立刻把黑风洞口的阵法给我拔掉,换上五行生灭阵!” 众人顿时悚然。 五行生灭阵可是需要上千枚灵石,并且威力极大。 原本剪烛派为了削减在这一块的开销,已经换用了威力比较小的阵法,潘启疯了?! 面对所有人震惊的眼神,潘启不解释半个字,只是继续训道:“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你们左边这一列,都给我上舍身岩去,告诉所有人,顶多七天,我们便会离开黑风洞,撤掉阵法,叫他们可以下来等着了。” 众人面面相觑。 虽不知潘启在做什么,但是一听到“顶多七天就会离开黑风洞”,每个人都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神采飞扬了起来。 天哪! 终于要走了! 在这个鸟不拉屎黑风纵横的地方,早就待得身上要长毛了。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无数灵石的耗费,那种巨大的失落感,简直都要把他们逼疯了。 如今“离开”两个字从潘启嘴里说出来,简直如同仙音天籁! 一时间,竟有比较脆弱的人,险些就要感动得哭出来! 这一下,还有谁没干劲? 几乎所有人都听了潘启的话,行动起来,布阵的布阵,通知的通知。 只一句话,便唤醒了所有人的斗志! 这一幕,落入了颜沉沙的眼底,却是说不出的危险。 潘启难得笑了一下,却显得阴森森地:“两位崖山的前辈,我们也在这里耗费了快有两年了,再耗下去我剪烛派也撑不住了,就这最后的七日,若是见愁前辈出来,那自然是我们运气好,不出来我剪烛派也认了。颜前辈没什么意见吧?” 七日。 真是抠得无比精准的时间。 颜沉沙何等精明的人物,几乎立刻就猜透了他们的用意! 污蔑是其一,顺带着还要算计见愁大师伯,让她无法准时到达昆吾,参加左三千小会? 那一瞬间,颜沉沙缓缓地勾起了唇角,对着潘启,露出了一个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七天,我崖山当然没有意见。” 两个人说这一句话的时间里,下面的剪烛派修士已经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家底都掏出来,甚至有些是早先时候问别的过路修士以剪烛派的名义借来的。 一枚又一枚的灵石,被放入了合适的位置。 啪! 啪! 啪! …… 没一会儿,便有全新的五色阵法光芒亮起。 五行生灭阵,听起来简单,实则是个巨大的困阵与杀阵! 此阵曾被某些门派用做护山大阵,关键时刻有自毁之能,可以保证一个门派的安全。如今这一座虽然达不到护山大阵的规模,可在结构上却是一模一样。 一旦真的有人踏入此阵,不说死,至少也是个重伤! 最后这一把,剪烛派是要孤注一掷了。 此前的一次一次,他们都会失望,唯独最后的一次不会。 他们在赌,赌见愁要不要参加左三千小会,赌崖山想不想让她参加。 只要有任何一个是“想”,那么这一次,剪烛派绝不会输! 必胜的赌局! 随着剪烛派出去叫人,不断有陌生的修士聚集下来,等待着阵法开启的那一天。 消沉了很久的潘启,像是一头凶猛的鹰隼,一动不动地盯着黑风洞口,只要见愁出来,绝对逃不了! 崖壁上,戚少风已经能隐约感觉此处涌动着的风云。 他不由得看向了颜沉沙。 他能感觉到的,颜沉沙自然也能感觉到,他眉头虽然紧拧着,可手指却抠在身后,轻轻地敲击着那一管洞箫。 啪嗒,啪嗒。 所有人,都在等待。 一切平静都在酝酿着暴风雨。 *** 黑风洞内。 一千二百八十尺! “砰!” 一柄湛蓝色巨大冰剑,逆风而起,被一双白皙的手紧紧握住,朝着前方挥去! 剑光闪烁,顿使人生出一种冰天雪地之感。 剑锋所指处,所有顺着风向朝着外面奔袭的风刃,竟然都为这恐怖的剑气一顿,随后“咔嚓咔嚓”地冻结起来,竟然再不能动分毫! 那巨大的冰剑上,蓝色的灵光不断游走。 地面上,一座巨大的斗盘还在缓慢又悠然的旋转中,带着方才疯狂的余韵。 见愁收了势,倒提着那一柄冰剑,缓缓抬眸—— 无数的冰刃悬空,又被后面无数朝着这边飞来的新冰刃给撞碎。 这一剑的威力,便是她在黑风洞内,除了《人器》炼体的第五重“黑风纹骨”之外,最大的收获! 她名之为:无尽之刃! 悠然迈步,见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无数的风刃撞击之中绕开,一步步朝前面走去。 前方,不是黑风洞的尽头,却是智林叟所载地图的尽头。 一千三百尺。 见愁到了。 站在那洞壁上,见愁看见了自一千尺后,每一百尺都会看见的名字。 “崖山,曲正风。” 肆无忌惮,又堪称狂妄。 只是这一次,多了几句话。 “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放眼同侪,何人能败?” 相比于前面几次的气势纵横,最后这一句话,却有了一种负手看江山的从容之感。 放眼同侪,何人能败? 轻得,像是一声喟叹。 他倒还生出几分高手寂寞之感? 见愁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前面,便是一千三百尺外了。 曲正风既然敢称自己为同侪修士第一,明明是元婴巅峰的修为,见愁尚能走到一千三百尺,他不该不能再进寸步。 何人能败? 她不就最接近这个位置吗? 吹牛又不要钱! 再说了,单单说一千三百尺,自己不也做到了吗?更何况她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 所以,见愁轻轻松松,随手划下一个字:“我!” 第98章 月下乘风 何人能败? 我! 没有落款,更没有具体的名姓。 要论狂? 见愁狂起来自己都害怕。 她一挑眉,望着前方深沉的黑暗。 与之前的三层之中那风刃呼啸的场面不同,一千三百尺之后,似乎太过平静。 平静到,让人觉得危险。 见愁当然不觉得曲正风实力很弱,只能认为,这一千三百尺之后有鬼。 可是前方有路,叫她止步于此,又怎能甘心? 便算是死,也得要先试试才死! 还有余力,为何不试? 见愁的念头,落地很快。 她缓缓地抬起了脚步,同时浑身却紧绷了起来,身体流畅的线条,在这紧绷的一瞬间,展露无疑。 目光,也无比明亮。 抬脚,落地。 一步迈出! “呼啦!” 一阵阴风吹来,在她脚步落地的刹那! 见愁原本早已经准备好,如今却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撤回来! 浑身发冷! 这风的感觉,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每一道风,都是一道风刃,变化多端,却将风化为了肉眼可见之物,一千三百尺后的风,却隐隐约约有一种回归到本源,又超脱于其上的感觉。 这里的风,重新化作了一片虚无,无形而有感。 最重要的是,在这风吹到她身上的时候,那种虚冷的感觉,像是从灵魂深处冒出来一样。 仿佛…… 她残缺的魂魄,要被这风一吹,被下面什么东西呼唤指引着,要投入这斜斜向下的黑风洞! 见愁只觉得意识模糊,头脑中一片撕裂的疼痛,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朝前方栽去。 那一瞬间,她脑海之中,似乎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出现。 她…… 还不想死! 唯一一个清醒的念头,让她的舌头抵住上下牙膛,毫不犹豫,狠狠一咬! 血腥味儿,霎时蔓延。 舌尖立刻剧痛钻心! 清醒,也随之回到了她的身体之中! 近乎同时,“嗡!” 眉心处一震剧烈颤抖! 扶道山人赠给见愁的定魂钉,竟然在此刻冒了出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紫光! 一股温暖的感觉,终于笼罩了见愁。 整个头脑之中,原本撕裂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缓解。 在这一瞬间,她趁着先前那一股痛劲儿,一步退后! “啪。” 光着的裸白玉足落地。 声音传开,似乎荡开了一片波浪。 于是,虚无又阴冷的黑风消失了,撕裂她灵魂一般的疼痛消失了,那种从黑风洞深处隐隐传来的呼唤之感,也消失了…… 只有,那些普普通通的冰刃袭来,普普通通的风吹来。 见愁额头上一片冰冷。 她整个人都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身冷汗。 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见愁气喘吁吁。 骇然地望着一步之外的虚空,她根本不明白之前那一瞬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一千三百尺……” 艰涩的声音,从她的喉咙深处发出。 与之前的三层黑风完全不一样。 它更骇人,更恐怖! 让人完全生不出抵抗之心! 在这一千三百尺处,仿佛一片雷池禁地,一旦有人踏入,立刻就会被无尽的黑风摧毁! 从迈步到收回脚步,前后顶多一息时间! 见愁内心之中,却已经有了一个绝对的判断:寸步不能行,一步也不能往前! 鸿沟天堑! 此刻见愁回首再看那一句“十六日,止步一千三百尺”,顿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难怪元婴巅峰的曲正风也不敢往前…… 应该,不仅仅是她魂魄的原因吧? 若非那咬舌尖的断然一下,若非忽然出现保护了自己的定魂钉,只怕她真的就要投身那无尽黑风洞了。 见愁回想起方才一幕,依旧觉得心底发冷。 她缓缓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此刻,定魂钉的光芒,已经隐没进去,似乎只有浅浅的一点紫痕。 在原地,见愁站了好久。 脚底不断有冷气钻上来,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要被冻僵。 然而从前面不断吹来的风刃,却已经难以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在经过一轮炼体之后,她的筋骨已经强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是时候走了。 见愁心里有千般万般的疑惑,如今凭借她的见识,还无法得到解答。 不如,都留起来,回头去问师父。 对了…… 师父。 见愁脑子里电光石火的一下:好像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过去多久了? 离开崖山的时候,她与扶道山人约定,两年之内不管有没有完成炼体,都要回到崖山,参加左三千小会。 而如今呢? 见愁一路修炼,一路前行,一开始还能大致地估算一下时间,可到了后面,领悟的时候每一个弹指都像是一年那样漫长,见愁对时间的感觉也难免出错。 所以…… 天知道过去了多久! 完了…… 见愁忽然有些傻眼。 还能赶上吗? 她只觉得,大概、好像、也许、可能……过去了挺久。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如今炼体已经算是完成,黑风在她的骨骼上纹下了七成墨黑,坚硬无比,举手投足之间,似乎的都带能带起一股很纯粹的能量。 黑风纹骨的轨迹,似乎与风的轨迹,有那么一点点的类同。 可要见愁说出到底哪里一样,又极为困难。 除了黑风纹骨之外,另外一样最大的收获,肯定便是那一枚新学的道印了—— 甚至可以说是,三枚。 第一枚,指尖刃芒; 第二枚,焚风缠火; 第三枚,冰刀霜剑。 每一枚都对应着进入黑风洞之后的三个层次。 如果还要继续算的话,龙门那两枚道印应该也算。 见愁没有学,可那两枚道印已经深深印刻在了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样一算,此行已经算是圆满。 就连她的修为,也已经稳稳地固定在了筑基后期,甚至在这不断的修炼之中,臻至筑基期大圆满! 该回去了。 但愿还赶得上。 见愁从乾坤袋里扯了一件完好的月白色衣袍,往身上一披,再把鬼斧一唤,踩着便朝外面冲出去。 来的时候是逆风,时刻担心自己被抛飞出去。 走的时候,却是顺风。 风推着她,速度竟然比她自己御器而行,还要快上一分,甚至能追上与她同时从黑风洞中出发的风和风刃! 石壁上的种种字迹,在一掠而过之后,都变得模糊不清。 见愁的身影,快速地从漆黑的黑风洞之中飞去,风驰电掣! 无数的风刃撞在飞驰的鬼斧上,顿时碎成一片又一片的烟雾。 一时之间,她耳边只有“噼噼啪啪”地一片碎响,还有破风的声音,以及…… 柔和的呜呜之声。 这不像是在黑风洞的风,反而像是在林间,在山里,在水面上,在云层间…… 柔和得像是丝绸匹缎。 风如水,流过洞壁上无数的孔隙,无孔不入,夹杂在一片的嘈杂之中的“呜呜”声极其细小,却沁人心脾。 也不知是心境变了,还是这一回是顺风了,或者…… 是因为黑风曾在见愁的骨骼上镌刻下最妙曼的纹路,这一刻从黑风洞中飞速穿过的见愁,竟然能感觉到它们的呼吸和轨迹。 这洞壁上,原本每一块石头都是坚硬的。 常年黑风吹拂,才渐渐形成了独特的孔洞,可以让黑风从这些轨迹独特的孔洞之中穿过,却能保持自身的基本完好…… 天地造物,便是如此神奇。 在风中,隐藏在见愁骨骼之内的一条一条图纹,好像一下活了过来。 它们开始游走,有些着急。 见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异动,不由有些疑惑:它们在为什么而着急? 原本毫无头绪,可她却从一面洞壁之前飞速掠过! 又是那些孔隙! 见愁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了之前自己与钱缺等人一起,从地上捡起的吞风石! 小小的一块石头,却如同镂空的玲珑一般,有无数的孔洞。 风就从里面穿过…… 灵光,陡然出现。 见愁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 一时间,她忘了御器,甚至也忘了运转灵气,全靠着背后的黑风,推着她的身体前进…… 一千二百尺,一千一百尺,一千尺…… 见愁飞得越来越低,茫然睁大的眼底,倒映出越来越近的地面! 下一刻,就要撞上! 小貂趴在见愁的肩膀上,吓得立刻抱紧了帝江骨玉,尖锐地大叫起来:“吱吱吱!” 然而…… 见愁充耳不闻。 她两眼放出一团异彩来,竟然在险险就要撞到地面上粉身碎骨的一瞬间—— 闭眼! 这一刻,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有无数结构奇异、鬼斧神工的孔洞,只有之前那一枚小小的吞风石,只有周围呜咽而去的风声! 浑身的毛孔伴着窍穴,在这一瞬间,全部打开! 黑风洞的风,从她周身灌入,像是灌入了一个巨大的容器,又像是灌入了一枚吞风石,顺着某个奇异而玄奥的路线流出。 风从后面吹来,却没有受到见愁身体的阻挡。 它们,从她的身体之中穿过,仿佛她的身体,也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那一瞬间,见愁觉得自己轻了起来,像是一片叶,一瓣云…… 风,裹着她的身体,穿过她的身体。 而她的身体,亦如风本身! 近乎完美的契合! 鬼斧无人控制,自动从见愁脚下缩成一道流光,钻入她眉心,可她整个人却踩在风上,轻如鸿羽一般。 她依旧闭着眼。 风,托着她,裹着她,重新拔了起来。 前方,便是一片皎洁的亮光。 那是—— 黑风洞的出口。 素月在天,如同一轮圆盘垂挂,霜白的月色铺了满地。 也铺在了黑风洞前,那一座璀璨的五行生灭大阵上。 层林重染,又是一年深秋。 黑风洞前的老梨树上,已经挂着一颗又一颗的青梨,小小的果子看上去酸涩无比,也许是季节没到,也许是生存的环境太过恶劣。 此时此刻,崖壁之上,眼瞧着密密麻麻都是人。 “崖山见愁滥杀无辜”这一件事的纠葛,早已经在这两年间传遍了中域左三千,原本不算是什么好事,可在剪烛派与崖山两名弟子在洞外封锁,苦侯两年无果之后,坏事也就变成了好事。 一名筑基后期的女修,凭什么能在洞内待上那么久? 两年? 是化作了一副枯骨,还是被困在了其中不能出来? 或者…… 在里面有了奇遇? …… 人的好奇心,是没有止境的。 人人都在议论,然而人人都没有结果。 就在剪烛派说七日后重新开放黑风洞后,原本好奇的,想要看热闹却不敢来的人,这次都来了。 他们齐刷刷站在了崖壁之上,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 更近一些的地方,剪烛派在左,崖山在右。 颜沉沙与戚少风都紧紧地盯着黑风洞口。 潘启脸上的神情,则兴奋到了极点,全副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一座大阵上。 地面上一枚一枚的灵石,抽离出一道又一道的灵气,组成了无数玄奥的线条。 五行生灭,不断从周围汲取灵气。 一旦有人出来,避无可避,立刻就会撞到这一座阵法,触发之后,被阵法圈在其中。 到时候,崖山大师姐,不就任由他们处置了吗? 看看崖山那两个人的表情,简直如临大敌! 自打来到黑风洞后,潘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快意,他简直要忍不住笑起来了。 整个黑风洞外的形势,已是一触即发。 便在这种紧张时刻,一阵古怪的黑风,忽然从洞内席卷而出! “呼!” 明明已经过了黑风洞活动最剧烈的时期了,黑风竟然平白大了一截,外面顿时又飞沙走石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一刻被吸引了过去。 站得略靠近洞口的一名剪烛派修士,正好能直直看见里面,他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从黑风洞中奔出! 在这一瞬间,他一向伶俐的口齿,竟然都打了结! “出出出出来了!” 只在这人第一个字音出来的瞬间,整个悬崖上所有人便是齐齐一动! 潘启更是忍不住心里大叫了一声,面露喜色! 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出来了!” 他们所有人,都仿佛能听到那一阵风声。 一道月白的身影,仿佛一片轻云一样,从黑风洞深处飘然而出,明明看的时候还在里面,速度并不快,可一眨眼功夫之后,这一道身影竟然已经出现在了洞口! 霜白的月色打落,洒在这一道人影的身上。 那是宽大的月白色长袍,似乎只是随意而松散地披着,修长的脖颈上,是裸出的雪白肌肤,在夜色里好像会发光。 满头柔顺的乌发披散,飘在风中。 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柔美的女人。 甚至,她还赤着足。 脚尖朝下点,似乎踮脚站在风上,有一种出尘的美感。 隔得太远,他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是,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见愁! 崖山见愁! 消失了两年的那一位崖山大师伯! 在看到这一道身影的瞬间,在确定她身份的一瞬间,无数剪烛派弟子简直要欢呼起来,近乎热泪盈眶! 两年啊! 整整两年的蹲守! 他们耗费了多少灵石?期待了多少次?又失望了多少次? 每每有捉襟见肘之时,都是打碎了牙和着血朝肚子里吞,有谁知道他们这两年餐风露宿,不得归还宗门的苦楚? 可是都不要紧了! 在这一道身影出现的刹那,这些都不要紧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耗费的灵石,无数的期待和失望,都将在下一刻,得到回报! 五行生灭阵,就在前方! 崖壁上的颜沉沙脚下一动,手指扣紧了洞箫,手腕便是一翻! 潘启也同时按剑,隐隐与自己身后的十数剪烛派修士站在一起,与颜沉沙成掎角之势,只是他的目光,依旧近乎疯狂地落在那一座阵法上! 鱼儿,就要自投罗网! 悬崖之下,有人承受不住这一刻陡然来的惊吓或者说惊喜,竟然惊叫了一声。 可那朝着前方行来的月白身影,竟然丝毫没有停顿。 仿佛没有听见这一声惊呼,也仿佛根本不在意。 微微闭着的双眼,眼尾挑出一道狭长的弧度;唇边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笑,似乎体味到了什么真谛;她整个人的表情,像是外面的月色一样柔和又清冷。 衣袍,猎猎。 赤足,如仙。 没有半点尘埃。 皎洁的衣袍,终于完全显露在皎洁的月色下。 这一刻,周遭寂静,毫无声息。 明月在天,她乘风而出! 那一道风,从黑风洞中狂涌出来,像是宣泄的浪潮,一下扑向了巨大而璀璨的阵法! 见愁的身影,被这狂风携裹着,跟着这一阵风,扑向阵法! 风,一掠而过! 人,亦一掠而过! 阵法锁不住风,也锁不住见愁! 那一瞬间,所有人只觉得眼前那姿态冷艳又柔美的女修,竟如惊鸿般一闪。 “轰!” 月白色的身影,带起狂风如游龙! 穿入阵法! 进去了,进去了! 剪烛派众人霎时便欣喜如狂,立刻就要大声欢呼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们眼前所见的一幕,像是凌空拍下来的一座山壁,直接将所有人的狂喜,都碾压成了鲜血淋漓的碎片! 那一条狂风游龙,那一道身影,在进入巨大的阵法之后,竟然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没有意料之中光华大绽! 没有意料之中的狂暴攻击! 没有意料之中的鲜血淋漓! …… 在所有人震骇又呆滞的目光里,那月白色的身影,带着那一条风的游龙,就这样…… 就这样飞了过去! 潘启整个人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眼睛里,脑海中,只有那一道身影如白龙般从容从阵中穿过的画面! “过……过去了?” 怎么可能! 潘启,剪烛派其他弟子,甚至包括颜沉沙,戚少风…… 所有所有在这黑风洞前的修士,在这一瞬间,都忍不住追随着那一道身影,仰而望之! 风龙脱出阵法,与悬崖外面的风一混,霎时拔高而起,高高朝着墨蓝色的虚空之中飞去。 一轮银盘,照着她的身影,衣摆飘摇,眨眼间便已随风去远,消失不见。 月下乘风,仙气渺渺,吾将归去也! 第099章 名门 “吹……吹走了……” 大师伯被风吹走啦! 墨蓝色的夜空中,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 若非他们此刻的心怀还在激荡之中,只怕所有人都要以为方才所见不过是一场迷幻的梦境,怎么可能有这样飘飘渺渺扶摇而上的一幕? 太美,太美。 尽管人已经消失不见,可戚少风绝对认得。 那就是见愁大师伯,与自己交手过,并且打得他满地找牙的大师伯! 可是…… 昔日的见愁,与今日的见愁…… 怎么可能! 大师伯不可能这么柔美! 以前的大师伯是什么印象? 强大,暴力,鬼斧,长腿…… 如今呢? 衣袍飘飘,乘风而去,力量不失,气势不减,可却多了一种柔和的美感,从容又镇静,简直像是飞去的仙人,在云中,在月下,在飘扬的风里! 戚少风的声音,有些恍惚:“大师伯不是筑基后期吗……” 再说了,突破金丹的时候会有金色祥云出现。 他们守在黑风洞外面两年,根本就没看见过。 所以,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怎么可能双脚离地飞出来? 别说是剪烛派的众人了,就是崖山这边颜沉沙修炼多年,见识不浅,也几乎没见过这种事。 一般而言,筑基御器,金丹御空。 见愁大师伯这算是什么? 御…… 风? 但凡名之为“器”者,都是人打造而成,可不管是所谓的“空”,还是“风”,都是天然,都是自然。 御空与御风,到底有什么区别? 颜沉沙竟然也不清楚。 他怔怔地望了许久,才道:“兴许这便是他们区别于我们的地方吧?” 整个舍身岩下,黑风洞前,一片的寂静。 那一座五行生灭大阵,依旧静静地运转着,光华璀璨,似乎是在等待着猎物的入内。 可现在…… 猎物早已经跑了。 剪烛派众人齐齐傻眼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布置阵法,也是最有把握,甚至可以说是有十成的胜率! 可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一个大活人从里面经过了,阵法至今都没半点反应! 跑了…… 人出来了,他们竟然眼睁睁看着她跑了! 有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试图去寻找见愁的踪迹,然而那一条风龙,早不知道刮到哪里去了。 明月天山,苍茫云海,长风吹拂而去,踪影渺渺。 找? 从何找起? 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片沉默之中,潘启站在最前方,握紧了自己的手指,牙关紧咬,喉咙里竟然都有一种血腥的味道冒出来。 在收回目光之后,他死死地看向了那一座毫无反应的阵法! 那是剪烛派在苦守两年之后,用最后的一笔灵石布置下去的阵法,被所有人寄予了最大的期望,甚至就在片刻之前,在他们看见见愁身影的一瞬间,他们巴望着这一座阵法能够立刻将见愁拦下来,让她知道剪烛派不是什么软柿子! 可结果呢? 凭什么? 又怎么可能?! “不信……”潘启颤抖着嘴唇,终于朝着前面迈出了一步,“我不信!” 一声咆哮,陡然传遍了整个悬崖之下,崖壁上站着的无关修士,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潘启不信,其他人自然也有些疑惑。 好好的阵法,怎么恰好就在人出来的时候失灵了? 难道是见愁在出来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 可根本没看到啊。 难道是布置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 种种想法,千奇百怪。 潘启大步朝着阵法走去,两只眼睛都变得通红一片。 不信! 死也不相信! 他非要去看个究竟不可。 两年,整整两年的努力啊! 难道就这样付之东流? 后面的人见了,不由得有些担心。 尤其是赵云鬓。 眼看着潘启竟然朝着大阵走去,甚至半点也不准备停下来,赵云鬓脑海之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她大喊了一声:“潘师兄,快停下!” 然而,潘启竟然像是入了魔一样,仿佛根本没听见赵云鬓的声音,依旧恶狠狠地瞪着那一座阵法,一步,一步,又一步! 赵云鬓一下着急了。 旁边还有崖山的颜沉沙与戚少风冷眼旁观,若是潘启脑子一个发热,出了什么事,谁知道崖山会怎么拿捏他们? 那一瞬间,赵云鬓直接长剑一抽,大声喊道:“拦住他!” 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剪烛派弟子,这才连忙朝着前面扑过去,准备拦住潘启。 可是潘启的脚步并不慢。 毕竟是这一群之中的话事者,潘启大踏步前行,满身沉凝的怒气,根本不关心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是盯着那一座阵法。 在潘启靠近的一瞬间,安放在地上的灵石,闪过了一道流光。 而后,潘启一脚踏入! “嗡!” 一种轻微的震颤声,在这忽然嘈杂起来地悬崖下面响起。 初时只有这样轻轻的一声响,随后却猛然扩大,像是天河之水倒倾而下! 潘启的一脚,还踩在阵法之中,后面来阻止他的剪烛派修士还在往前冲,根本来不及停下…… 慢慢地抬起头来,潘启只觉得脖子很僵硬。 这样的声音,如果早半刻响起,绝对是天籁。 此刻,却是噩梦! 之前被愤怒与失望冲昏的头脑,在这一瞬间,彻底清醒了过来。 然而已经迟了。 潘启下意识地想要抽脚回来,可五行生灭阵中的地面,却像是一片黏土一样,吸附住了他的脚,竟然让他无法抽回! 整个阵法之中,也爆发出一种奇怪的吸力来,潘启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阵法的五行之力,带着冲入了阵法之中! 后面跟来的剪烛派修士简直大骇,跑得快一些的收势不及,竟然也被这吸力一带,一头撞了进去! 砰砰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 三五个修士一下就没了影子,被阵法的力量拽了进去。 隔得远一些的人,这会儿简直亡魂大冒,毫不犹豫就朝后退去! 赵云鬓虽然发话叫人去拦潘启,可自己却走在后面,五行生灭阵极其霸道,有一定的误伤几率,她就怕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没想到竟然还是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才是最倒霉! 在看见潘启被扯进去的一瞬间,赵云鬓已经抽身而退。 整个剪烛派顿时大乱,没来得及去拦人的纷纷大喊着:“潘师兄!潘师兄!” 悬崖上,顿时一片哗然。 谁会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阵法…… 遇到见愁的时候半点没反应,可在遇到剪烛派的时候,却毫不留情! 这阵法根本就是专坑自己人啊! 那边站着的商了凡已经愣住了,戚少风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就连颜沉沙也露出了一种诧异的表情…… 剪烛派,也是个挺有意思的门派啊。 脑海之中念头一闪而过,颜沉沙再抬眼时,便看见—— 阵法启动! 整个地面竟然开始颤抖了起来,宽阔的黑风洞前面,竟然立时碎裂开来,无数的巨石冲破了表层薄薄的泥土,拔了起来,朝着已经被困入阵中的几个修士砸去! “砰!” 一片巨大的声响! 立时就有几个倒霉的修士鲜血长喷,就连潘启也不例外。 另有几个没倒霉的修士,只化作一道流光,就想要逃开巨石的撞击,可飞着飞着没注意前面,竟然朝着前面一头撞去! 困阵,能进不能出! “砰!” 又是一声响。 这一次,是修士们一头撞在了无形的墙壁上,同样鲜血长流! 阵法之中,一时竟惨如人间地狱,叫人不忍直视,头皮发麻! 赵云鬓站着,望着这一幕,浑身冰冷。 剪烛派方才逃过了一劫的修士,也都站在远处,心有余悸地望着。 偏偏…… 没有一个人走上前去。 悬崖下,周围都是一片的沉默,只有满地的惨叫声。 方才还精神的潘启,这会儿已经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了,无数的藤蔓缠住了他的手臂,叫他只能面朝下匍匐在地,满身脏污! 原本,这些凌厉而缠人的攻击,都是为见愁准备的。 可谁想到,最后竟然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一幕,又一幕。 都是惨象。 颜沉沙也站在崖壁上,看着剪烛派那一帮毫无动作的人,唇边忍不住泛出了一丝冷笑。 商了凡则握紧了拳头,近乎愤怒地看着赵云鬓,她竟然不救人? 那一瞬间,商了凡身形一动,就要冲出去。 可颜沉沙更快。 商了凡只见得自己眼前虚影一晃,颜沉沙的身影就从眼前消失不见,再看时已经出现在了阵法的上空,朝着远处剪烛派众人冷喝一声:“还不救人,愣着干什么!” “……” 剪烛派众人面面相觑起来,可所有人都对那一座阵法心有余悸,即便是颜沉沙开口,都没有一个人往前走哪怕一步! 片刻的沉默之后,悬崖壁上,立刻又是一片哗然。 围杀崖山的大师伯见愁,在这里耗了两年也就罢了,毕竟见愁很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剪烛派若要为自己门中的弟子讨回一个公道,自然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他们自己门派之中的修士都已经被困在阵中,那些安全的人,在被崖山颜前辈提醒之后,竟然没有一个想要出去几救人! 剪烛派? 呸! 这算是什么门派? 原本众人都还觉得情有可原,如今不由得纷纷唾弃起来。 听着背后潮水一样的议论声,赵云鬓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若非一开始叫来了这么多的修士,眼下发生的这一幕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可是,他们这样做有什么错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凭什么去救人?要怪,只怪他们不小心! 强压下心头的不快,赵云鬓冷笑了一声。 前方,颜沉沙发现所有人都没有动,不由得一声嗤笑。 剪烛派么…… 同门都见死不救。 厉害,反正颜沉沙自己是佩服的。 这个名,他们剪烛派不要,那崖山便收着了! 手腕一转,手指一勾,颜沉沙那一柄挂在腰间的洞箫,霎时便出现在了手中。 他垂眸一看自己脚下,阵法还在疯狂的运转之中,耳边依旧有这许多剪烛派修士的惨嚎。 不过…… 他眼帘轻轻一搭,心也一下沉了下来。 惨叫声不见了,只有来自远方的风声,吹过树林时候的沙沙声…… 手抬起,将洞箫凑到了唇边,颜沉沙手指点按在音孔上,轻轻吹出了第一声。 “呜……” 洞箫的声音,本就带着一股凄厉,在这寒月的颜色下,在这一片阵法的光芒上,在恐怖的惨嚎声之中,却格外幽静。 随着这一声出去,顿时便有一股气浪排开,脚下安放着为阵法提供能量的地面,顿时一声爆响! 砰! 第一枚灵石炸开了! 颜沉沙吹的,是一个完整的简单曲调,却像是松风过云,白云在流光之中撕裂。 宽阔的两丈五斗盘,在他脚下闪现! 一枚道印,闪烁过了流光。 箫声在继续,爆响声也在继续。 明明是极短的曲子,众人却仿佛听了很久…… “呜……” 最后一声格外悠长。 空气里,似乎还有箫声的震颤。 众人一下回过了神来,朝前看去—— 颜沉沙依旧凌空而立,脚下的那一座光华闪闪、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大阵,在发出一声哀鸣之后,轰然崩溃! 巨石消失了,藤蔓也消失了…… 被困被折磨的剪烛派众人,都愣了那么一下,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伤得轻的,在反应过来之后连滚带爬地起了身来,立刻欢呼一声,也不管身边同伴的死活,便朝着赵云鬓等人所在的方位跑去。 至于伤得重的,则是露出一种挣扎的眼神,极力地想要起身,却不能够。 静静地看着脚底下这悲喜交加的一幕,颜沉沙的眼眸之中,淡泊到没有感情。 “如今见愁大师伯已乘风而去,连我也不知道她人到了何处。想必,黑风洞两年的困守,便应该算是结束了。你剪烛派如今伤亡惨重,还是尽早离去吧。” 明明不是崖山的地盘,却说出了一种主人家的风范。 背后,还有人议论纷纷,对剪烛派指指点点。 “怎么对自己门派中人都见死不救?” “这也太过分了吧?” “到底还是崖山仗义!” “是啊,崖山……” “这才是我中域脊梁!名门正派!” “剪烛派什么玩意儿……” …… 听着这些话,赵云鬓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即便是颜沉沙不说,她也不会在这里多留,手一挥,赵云鬓朝自己身边一群剪烛派修士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诸位同门走!” 这地方真是一点也不想待下去了! 潘启入阵出事了,如今这里自然就赵云鬓一个大,众人见危险解除,哪里还有不听话的道理,连忙冲了上去。 扶人的扶人,离开的离开。 赵云鬓一句话不说,眼见着众人都差不多了,潘启已经直接昏迷了过去,一时之间也懒得跟颜沉沙再废话两句,只冷笑一声:“我剪烛派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走着瞧吧! 一拂袖,她长剑一扬,便当先一个,划破了墨蓝的夜空,朝着远方去了。 后面数十剪烛派修士连忙跟上。 商了凡一直处于一个很尴尬的状态,没再被剪烛派当成自己人,所以此刻还站在崖壁上,如今见所有人一走,他也想要跟去。 可就在他脚步一动的瞬间,颜沉沙忽然看了过来:“商师弟也要回去吗?” 商了凡一下顿住,却是知道这一位崖山来的颜沉沙师兄其实挺好说话。 而且,他刚才出手救下了剪烛派那么多人,可见的确是光风朗月的作风, 他倒不好一走了之了,只拱手道:“他们都走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沉默良久,颜沉沙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剪烛派整体虽然很差,没半点叫人看得上眼的地方,可门派与门中弟子,又不能混为一谈了。至少,这一位商了凡,重情重义,明辨是非,颜沉沙是挺高看他一眼的。 望了一眼剪烛派众人远去的方向,这会儿应该已经走得挺远了。 “啪。” 洞箫往掌中一拍,颜沉沙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笑一声道:“你那孙师弟的事,回头若我们查清,会告知于你。一路回剪烛派,商师弟要多保重了。” 之前与赵云鬓作对,又将剪烛派要围见愁大师姐的消息告知于他们,只怕回了剪烛派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颜沉沙这一句“多保重”的意思,实在是含义深刻。 商了凡又怎会听不出? 他年轻的脸上泛出一声苦笑:“多谢前辈关心了,了凡告辞了。” 颜沉沙微微点了点头,戚少风也看了过去。 商了凡最后向着他们拱了拱手,也终于一个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前方,剪烛派众人快的已经看不见了,慢的,商了凡却还能瞧见,似乎有几个人惊慌失措地朝着地面上落去。 他们好像都落入了山林之中? 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有谁伤重? 商了凡一下疑惑起来。 “轰隆隆……” 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忽然传来! 即便是商了凡站在高高的空中,也仿佛能感觉到这大地的震颤。 过了采药峰,便是一片连绵的群山。 此刻像是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成群出动,一齐朝着某个地方扑去一样。 商了凡但觉心旌摇荡,低头一看,山林之中漫起烟尘滚滚,无数相互掩映着的翠绿之中仿佛有一群巨大的影子,奔袭而去! “吼啊……” 震耳欲聋的兽吼之声,一下响彻! “啊!” “快跑!快跑!” “救命啊,救命啊!啊——” “……” 一阵惨叫! 一片法宝的光芒,在素白的月下,在深墨色的山林之中亮起,方向都不一致,朝着四面八方,狂劈而去…… 空气里,一下浮动着血腥的味道。 那一瞬间,商了凡飞不动了,悬浮在半空之中,望着远处的山林,脑海之中,却飞快地划过之前颜沉沙开口叫住自己时候的面容与神情…… 舍身岩上。 戚少风跟着颜沉沙从崖下出来,一下落脚到了岩上。 他望着远方,仿佛也听到了那一声一声震颤心灵的兽吼,又看了一眼颜沉沙手中握着的洞箫,嘴唇一分,嗫嚅道:“颜师兄,我们、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太那个什么?万一被人知道了……” “知道又怎样?” 颜沉沙回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浅得很。 戚少风顿时愕然无比,好半天才开口接话:“可、可我们不是名门正派吗?他们那一群人,这一次不死也得重伤吧?名门正派怎么可以干这种暗地里坑人的事……” “名门正派?” 又从戚少风这傻孩子嘴里听见这四个字。 颜沉沙一时摇头,兴叹不已。 戚少风怪道:“有什么不对吗?” “岂止不对,简直大错特错!早在我当初入门的时候,便有门中长辈对我说过一句话,想必这一句话还没人对你说过……” 说话间,颜沉沙摸出了传讯灵珠,笑了一声,在戚少风无比好奇的目光下,续上了。 “我崖山,乃是名门大派!” 名门大派! 这一瞬间,戚少风彻底愣住。 颜沉沙却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这些年轻人,要走的路可还长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灵珠,一道光芒掠过,便消失不见。 “走吧,还不知大师伯去了哪里呢……估摸着是咱们没混个脸熟,大师伯闭着眼睛就过去了,真让人伤心啊!” 还在心神摇荡中的戚少风,听了这一句,嘴角一抽,陡然无语。 青峰庵隐界。 “所以,依着这石壁上刻字所言,剪烛派之所以觊觎执法长老一位,乃是为了得到皇天鉴,作为一把钥匙,开启远古仙界的传承秘地……” 谢不臣的声音,淡淡如流水。 他仰首望着这泛着无限金光的石壁,也有几分感慨。 此时此刻,谢不臣与曲正风两人,身处于一片巨大的荒原之上,四周都是漠漠的黄沙,一片巨大的戈壁山脉拔地而起,直插入云霄。 他们,就站在其中一座较为低矮的岩石山上,对面便是最高,最大的那一座。 无数的金光填满了对面的岩石表面,出现一个又一个难以辨认的文字。 听着谢不臣这感慨的话,曲正风却没看前面,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通讯灵珠。 这一路上,他看过通讯灵珠太多次了。 谢不臣负手而立,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青峰庵隐界的这一段时间里,外面一定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不过昆吾没人通知他,他也无心去管除了修炼之外的任何事情,所以并不关注。 “如今探寻青峰庵隐界之事,也算是圆满完成,可以回师门复命了。” “不错。” 曲正风的目光,从灵珠上拔回。 他挑了眉,脸上挂着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手指一转,那灵珠便从他掌心之中消失。 看着谢不臣立于这一片茫茫戈壁中的姿态,曲正风忽然问道:“掐指一算,小两年转瞬即逝,左三千小会在即,不知谢师弟可也要参加?” 左三千小会? 是了。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在这青峰庵隐界之中,谢不臣也算是有了长足的长进。 他两脚看似着地,实则还有一寸的距离,分明是悬浮在虚空之中。 也许原本还有些困难,可如今却是举重若轻。 冷凝的眉峰上,霜雪不减,谢不臣眼底如有寒潭一汪。 他平静地看着前方的戈壁,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风云际会,怎能不去?” 风云际会,怎能不去? 心有大抱负者,该当如此! “是啊,风云际会,怎能不去?” 曲正风听了,眼底闪过了一丝深意。 “可惜了,如今我得做个恶人。” 恶人? 谢不臣拧了眉,终于侧头看向了曲正风。 “这是何……” 他正待开口问一句,没想到下一刻便看见一路过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曲正风,眼底光芒乍现,一身玄黑色长袍鼓荡着飓风,金色的图纹爬了满身! 戾气! 妖邪的眼神! 抬手,遮天盖地的一掌! “砰!” 谢不臣的身影,顿时被抛飞了出去,撞在山崖上。 这汹涌澎湃的一掌,击在与天同高的尖尖山脉之上,霎时间只见乱石崩塌,整座山竟然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尖尖的山头,像是一顶尖尖的帽子,朝着前方一歪,竟然倒栽而下! 拍在山崖上的谢不臣,身影已经开始下落。 可落得更快的,是那一整片巨大的碎石,一整座高山! “轰……” 烟尘四起,顿时埋了整个戈壁。 一座山脉在脚下倒塌,也埋去了谢不臣的身影。 好像,从未出现过。 曲正风高高站着,只看了一眼,便冷淡地收回,一甩袖子,一步踏入虚空! 十九洲,中域。 一座…… 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山头。 一轮红日,隐隐从地平线上露出了自己的轮廓。 见愁赤脚站在这陌生的土地上,一望无垠的旷野,眼前是日,背后是月。 风,依旧从她身边吹过。 见愁的表情,在风中…… 凌乱。 不知道自己乘风飞了多久,更不知道出了黑风洞之后,到底是怎样一个方向,她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她眼前所见,就只有这一片连天的荒原了。 鸟不拉屎的地方…… 只有很远很远的远处,似乎有几间茅草屋。 如果没记错,她还要参加左三千小会。 所以—— “这到底哪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第100章 最后六日 采药峰在在崖山西三百余里,昆吾在崖山东三百余里。 黑风洞在采药峰北,洞口朝北而开。 见愁在黑风洞中,被那黑风吹拂着,又受到洞壁上那些吞风石结构的启发,竟然一下悟了。 她将自己浑身的毛孔打开,将自己化作一块吞风石,又感受着风吹的轨迹,黑风在她骨骼上刻下的奇异图纹,也在那个时候起了作用,自动开始了运行流转。 那一刻,她竟然奇异地合上了风的轨迹与节奏,霎时间感觉自己也化作了一道风,与这世界上无数的风,遥相呼应,随心所欲。 风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那样的感觉,太美妙,根本让人不想醒来。 《人器》炼体之法第五层“黑风纹骨”曾有言曰,这一层是很看机缘的。 想必所谓的“机缘”二字,便是自己所碰到的。 没有黑风洞,不会有吞风石,没有吞风石,自然也就没有见愁的领悟。而即便见愁有了领悟,没有事先完成了的黑风纹骨,只怕也难以感受到“风”。 她骨骼之上的每一条纹路,都是风留下的,不管是风刃,焚风,还是冰风。 她的骨骼,便是风的轨迹。 于是,乘风而出,她一路毫无阻碍。 黑风洞朝北而开,见愁掐指一算,倒觉得自己有很大的可能是朝北走了。 朝阳的光芒,笼罩着大地,见愁视线的尽头,那几座茅草屋里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这一片长满了无数荒草的原野上,只有那样的几间茅草屋,到底是什么人建的?现在还会有人住吗? 见愁心里实在是有些不确定。 可没办法,放眼四望,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活人。 见愁略略整理了自己一番仪容,乱糟糟的一片头发,都被重新理顺,一番清点之后,又仔细地抓起小貂来看了看。 “嗷呜呜呜!” 看看看,看个屁啊! 小貂不满地瞪视着见愁,将怀里睡得猪一样的帝江骨玉抱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这一幕的瞬间,见愁只想一巴掌抽过去:当然,是抽帝江骨玉。 这小骨头不是骨头精吗? 算算,它睡了多久了? 自打自己把它从困兽场带回来之后,它就一直在睡,见愁估摸着现在距离左三千小会已经近了,说不定还已经开始了,那骨玉最起码睡了有两年。 感情它是大爷啊! 收了两只小东西,一个只会窝里横,朝着自己大嚎大吼,除了会捡破烂之外好像一无是处,一个捡来之后大哭了一把掉了一滴骨髓,之后就只会睡睡睡。 这到底是收了两只小宠物,还是养了两只小祖宗? 见愁一时之间是闹不明白了。 她盯着小貂与骨玉的眼睛里,分明直勾勾地写着:迟早我要做一锅貂肉大骨头汤出来。 想必…… 师父也已经垂涎久了吧? 见愁心里无端冒出这个想法来,又是一声长叹:“罢了,不跟你们两个计较,我这就上前看看,却问个路。” 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其次是确定现在左三千小会是不是开始了,自己是不是还来得及。 唉。 作孽啊。 沉迷修炼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以后再给见愁一百个胆子…… 她也照样修炼。 如今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见愁见那茅草屋之中半天没出来人,说不定根本就没人居住,希望极其渺茫,不过还是得去看看。 万一呢? 她下意识地就要唤出鬼斧来,可在灵力涌动到全身的一刹那,见愁一下就愣住了。 为什么不试试新的本事? 风。 我欲乘风。 原野上,一片荒草,远远的风一吹,便匍匐在地。 那一瞬间,见愁感觉到了。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见愁回忆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脚下斗盘骤然一闪,一枚复杂的道印镌刻在斗盘的左右两边,一条坤线上串着许多道子,将这两边的道印练成了一个整体。 此印,乘风! 刷! 整枚道印在见愁将周身窍穴全部打开的瞬间,亮起! 一闪而逝! 仅仅眨眼之间,斗盘消失了,道印消失了,见愁的身形顿时变得飘飘渺渺起来。 若是此刻将眼睛闭上,根本不会察觉到前面还有人! 呼。 风来。 见愁双脚一下离开了地面,乘着那一道风,感觉着风的轨迹,这一次竟然也不是顺风而去,反而是逆风而上,朝着前方茅草屋而去! 衣袍猎猎,站在见愁肩上的小貂抱着帝江骨玉,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嗷呜呜呜!” 飞飞飞飞起来啦! 见愁微微一笑,原本以为是一次顿悟,没想到,竟然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自己最大也最复杂的一枚道印。 前方,便是那一座茅草屋的位置。 见愁从高处一掠而过,隐约好像看见了距离那茅草屋有一阵距离的位置有块残破的石碑,不过也没注意,直接地将周身窍穴一闭,立刻便切断了与风的联系,落在了那一座茅草屋前。 这里一共有三…… 三间茅草屋。 见愁站在前面打量了一下,此刻她站的位置,正好是在最中间一座茅草屋的前方三丈处。 不知从哪里拖来的老旧木头建成的房屋结构,上头盖着一片一片灰白的茅草,显然是年深日久没有更换,所以越发显得陈旧。 前面有一条窄窄的屋檐,两边各挂着一个看着阴森森,也不知到底是黑还是白的灯笼。 太旧,太破了。 两扇门紧紧闭着,木料上已经有了许多斑驳的痕迹。 有三级朽木台阶通向两扇门。 ……这里真的像是有人住的吗? 怎么感觉像是深山老林里给猎户歇脚用的? 难道,这一片原野上也是? 见愁看里面实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走了上去。 “咯吱……” 在她脚踩到台阶上的一刹那,那一截一截的朽木发出了难当重负的声音。 见愁顿觉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收脚,便听得“啪”一声响! 这朽木看着没用,断掉时候的声音竟然还挺大? 见愁的脚,陷入了一片断裂腐朽的木料之中,早已经朽烂的木屑洒在了她方才整理仪容时候才换上的银线白靴上…… 内心有些崩溃。 这多少年没人来过了,简直年久失修啊! 她摇着头,嘴角一抽,就待抽回自己的脚来。 “砰!” 就在她即将要动作的那一瞬间,茅草屋的门开了,发出一声巨响! “谁?!” 见愁简直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抽回脚,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闻言立刻抬起头去看。 接着便是一怔。 有人…… 真的有人! 虽然,矮了点。 那一瞬间,她目中发出奇异的光彩来。 紧闭的两扇门打开了,站在门里的,是一个仅有五尺来高的小个子,男,看着年纪不小了,绿豆眼,小小的,但是整个人却并不让人觉得猥琐或者下流,反而透着一种奇异的淳朴气。 这人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也有些大,是一件墨绿色的道袍,前摆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圆形图徽。 他在看见见愁的一瞬间,有些惊讶,仿佛是奇怪怎么会有人来到这里,可是低头一看她脚下,那原本的惊讶就变成了滔天的愤怒! “大胆小贼!” 哈? 小贼? 见愁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眼看着对方发怒,连忙抬起手来,就要解释:“这位……这位道友,我……” 小个子一脸的愤愤,大踏步而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擅闯我御山宗,还踏破了我宗门台阶,该当何罪?!” “……” 他在说什么? 宗门? 御山宗? 还该当何罪? 见愁脑子实在有些跟不上,她怔忡了好半天,才用一种做梦一样的语气说道:“这、这位道友,我真的是不小心,迷路到此处,本想叩门问路。没想到贵宗门的台阶,实在不怎么结实……” “哦?” 小个子皱眉看着她,似乎在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他警惕地扫视着见愁,一下就看出这是个筑基后期的女修。再看向她脚下,那一片碎了的木头,简直就像是碎了的法宝,心好痛…… “不结实?怎么可能不结实?本宗主这么多年在这台阶上来来去去多少次了,从来没坏过,怎么你一来就坏了?!”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小个子当着见愁的面,就直接站在了第二级台阶上。 见愁发誓,那一瞬间她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哀鸣声,仿佛整个台阶都跟着震颤起来,绷紧了一根弦,随时都要断裂…… 目光落在小个子那破了一个口子的鞋上,见愁默默的算了一把小个子的身高体重,顿时在心里大呼一声:冤枉啊! 可是这要怎么说? 见愁觉得自己要如实说出来,只怕立刻就会被打。 兴许是看见愁没说话,像是被自己给吓傻了,又像是在为自己无礼的行为忏悔了,小个子终于哼了一声,两只短手被在了身后,抬头…… 不,仰头。 仰头看着见愁,站在见愁的身影里,一副睥睨天下的表情:“现在没话说了吧?你擅闯本宗……咦,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小个子前面还得意洋洋,后半段的声音却猛然拔高! 这一刹,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见愁,惊悚无比。 伸出手指来,抖抖抖,点点点,颤个不停。 小个子吞了吞口水:“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 还能怎么进来? 见愁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就是乘风飞进来的吗? 愣了好半天,见愁回首看向自己来的方向,沉默了半晌,道:“我从那边飞过来的。” “你确定是那边?” 小个子脸上那种“见了鬼了”的表情,越发明显起来。 他近乎倒抽着凉气,伸手一指远处某个位置,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道:“你……你是说你从那边过来的?” 见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那里是一块…… 破石头? 不,看形状有可能是石碑吧。 上头还歪歪斜斜地画着字,像是很早很早之前的字迹,有些古老,也可能是……自创的文字。 “那是什么?” 见愁不懂就问。 小个子气得半死:“有眼无珠,那是我御山宗的宗门石碑!一入就会有护山大阵发动,把来人劈个半死,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么厉害? 见愁回首望一眼这三座茅草屋,再看一眼脚下碎裂的木阶,心里实在不大愿意相信什么威力奇大的护山大阵。 “可我就是从半空中飞过来的,也没看见什么护山大阵。” “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说不出来,小个子七窍生烟,大骂道:“你这姑娘好生无礼,叩我宗门,闯我护山大阵,坏我宗门财产,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道友,不,宗主见谅,我真的只是想来个问个路罢了。” 见愁拱了拱手,看着站在第二级台阶上也只到自己胸前的小个子,声音里带着诚恳。 真的不骗人啊! “问路?” 小个子原本还在想护山大阵的事,一下听见她说问路,一下奇怪起来。 见愁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现在想要离开这里,赶往崖山或者昆吾……那什么,你知道昆吾吗?” 这个什么“御山宗”,看着实在是太……穷酸了,见愁不是看不起人,只是担心眼下这一位宗主,的确没听过昆吾。这样的话,她只怕还有得一番折腾。 原本见愁心里担心,也没抱很大的希望。 可没想到,在听见这一句话之后,那自称是御山宗宗主的小个子,竟然瞪圆了自己绿豆大的眼睛,一下放出光来:“难道你是想去昆吾看左三千小会?!” 这…… 见愁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吧。” “真好!” 她话音刚落,小个子便立刻一拍大腿,大笑了起来。 见愁立刻看向了他。 “咳咳。” 小个子连忙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哼了一声,清清嗓子,道:“昆吾嘛,本宗主自然是知道的。此处乃是中域最北边,地接阴宗,方圆五百里内,只有我御山宗一个宗门。所以,你就不要想再去问别人了。我呢,便是这御山宗的第六代宗主,大名鼎鼎的御山行第六,你可以叫我御宗主。” “原来是御宗主,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虽然不是很明白御山行第六是什么意思,只是听着这话…… 见愁脑勺后面一群乌鸦飞过,连忙抱拳恭维了一声。 御山行昂首挺胸,明显不合身的道袍边角是用针线缝起来,才能勉强不掉到地上的。 听着见愁竟然如此上道,他实在有些刮目相看,笑了一声,道:“如今你既然迷路,又机缘巧合进入我御山宗,本宗主倒不好不出手相助。这样吧,正好我近日也收到昆吾邀请,要去左三千小会,还有六天,可算是绰绰有余,带你一程也无妨。” 见愁一怔,随即立刻惊喜起来。 一下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距离左三千还有多久,自己竟然还能赶上! 如今,甚至连带路的人都有了。 见愁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显得明丽无比,她连忙对着御山行一抱拳:“如此,就多谢——” “哎!” 御山行忽然一抬手,止住了见愁的行为。 见愁愣住,要反悔? 御山行哼了一声,鼻子朝天,伸出一根手指头,竖着朝下指着台阶:“别着急谢,你擅闯我宗门,破坏我宗门财产,这一根做成台阶的木头乃是许多年之前的第一代御山行留下的,你不把这木阶给本宗主修好了,本宗主可不会带你!” 就这么根破木头还是第一代御山行留下的? 见愁嘴角一抽,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两间茅草屋。 御山行注意到她的目光,骄傲道:“左边是我御山宗炼器炼丹之地,右边是我御山宗供奉历代祖师的祠堂。你想去看看吗?” “……不想。” 见愁十分果断地给了答案。 御山行顿时白了她一眼,不识好歹! 接收到这个白眼的见愁顿觉牙疼,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什么……这木阶,我给您重做一个。不过,怎么没看见贵宗门人?” 三间茅草屋,一片连天荒草。 一个迷路的人,一个自称是宗主的人。 对望。 御山行摸了摸自己的身前道袍上的图徽,移开目光,看向了远处:“嗯,十九洲大地广阔无垠,御山宗门下遍布十九洲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若是有缘,你必能看见。” “是这样吗……”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见愁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思。 “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御山行一看见愁陷入思考,立刻打断了她,高高地挥舞着手臂,大喊起来,“六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咱们也是要赶时间的,你还是赶紧把本宗主的木台阶给修好了!左三千小会就要开始了,你要想看热闹,可得要抓紧了啊,不然本宗主可不等你!” 第101章 出发,昆吾 “咚咚咚!” 破旧的茅草屋前,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蹲在台阶前面,手里举着一面冒琉璃金光的镜子,一下一下敲在木阶尽头的榫头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茅草屋檐下,也蹲着一个人。 御山行的身子矮矮的,蹲下来就成了一团,目光却紧紧地胶在了见愁的手上。 准确地说,是胶在了那一面里外镜上。 见愁手中的镜子举起来一下,御山行的眼睛就跟着抬起来一下,连带着整个头都仰起来;见愁手中的镜子往下,他整个人也跟着垂下头来;见愁的镜子往榫头上一砸,他整个人就跟着一颤。 那可不仅仅是身子颤啊,根本连心都一起颤起来! 金光闪闪的镜子,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眼前这女修竟然用这么好的东西当锤头,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这样镜子,怎么就不是他的呢? 不行不行,自己堂堂一个御山宗的宗主,怎么可以羡慕别人呢? 御山行想着,连忙甩了甩头,似乎要将这些污浊的念头都清理出去,可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唉。 大家都是修士,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兴许是他目光太过渴望,太过哀怨,敲下最后一“榔头”的见愁,终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蹲在自己面前,直勾勾盯着里外镜的这一位御山宗第六代宗主御山行……呃,为什么觉得他像是一只可怜的小青蛙,或者小乌龟? 一定是错觉吧。 见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开口道:“这木阶已经修好了,御宗主,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御山行一愣:“呃……” 见愁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头上薄薄的汗,看向这破旧茅草屋前面三条崭新崭新的木头台阶,还泛着树木的清新香气。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成就感爬上了她心头。 熟悉。 很久以前,似乎她也这样做过。 见愁恍惚了一下。 “没事没事了。” 御山行虽然垂涎见愁的里外镜,却也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去争。 站在台阶前面,他喜滋滋地搓着自己的手掌,一副满意的神态打量着脚下的木阶,还走上去踩了踩:“哎呀,道友厉害,厉害,真是厉害。不仅能无视我御山宗护山大阵,还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木阶。好了,既然木阶已经做好了,本宗主就原谅你了。” 回过神来的见愁,听见这句,终于眼中放光:“我们可以走了?” “当然。” 御山行大笑了一声,一步步踏过新修好的木阶,直接走到了前面。 “本宗主言而有信,说带你去昆吾就去昆吾。且等本宗主将护山大阵开启,护我山门。道友,你赶紧过来,莫要被我护山大阵所伤。” 虽然不知道见愁到底是怎么进入护山大阵的,但御山行还是相信如果阵法真正完全开启,见愁依旧会被阵法所伤。 他招呼了一声,便跑到了那几块破石头旁边去。 见愁顺着看过去,顿时想起自己之前乘风而来的时候,被御山行说是擅闯,她只觉得这护山大阵从未开启过,可看御山行模样又不像是作假。 这一回,她跟上了御山行,直接走到了他身边去。 御山行的手掌已经落在了那一堆石块上,见愁看见上面有一个又一个的字迹,忍不住问道:“这上面刻着的是御山宗的名字吗?” “是呀,你居然认识这些字?”御山行的目光一下发亮起来,得意笑道,“这是本宗主自创的文字,你竟能领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 瞬间,见愁觉得头顶上劈下了一道炸雷,外焦里嫩。 御山行浑然不觉自己到底说出了怎样惊人的话,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 “当初自创这些文字,可是花了我好久呢。道友你能认得,简直是本宗主的知音。你放心,以后你若有难,本宗主绝不袖手旁观,为你两肋插刀!” 见愁没话了好半晌,终究点了点头:“宗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哈哈哈……” 御山行笑了起来,猛然一巴掌拍在那稍微高一些的残破石碑上。 咔咔咔…… 见愁仿佛听到了石碑上那些裂纹无情扩大的声音,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石碑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 御山行也没比那石碑高上多少,此刻满头是汗,也是小心翼翼地盯着石碑,喃喃自语:“祖宗诶,祖宗诶,千万别倒,千万别倒,你要是倒了,我可是修不起啊。” 听着这话,见愁心里觉得好笑,倒也觉得这一位御山行是个颇有意思的人。 那一座石碑,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御山行内心之中的祷告,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可没想到晃一晃地,竟然真的彻底稳住了。 一道灵光,颤巍巍地从残破的石碑上冒出。 见愁看得大为惊讶:竟然真的有护山大阵! 顿时之间灵光扩大,变成了一座半球状的光幕,将方圆十丈笼罩,也包括了御山宗那三座小小的茅草屋…… 只是…… 这光幕,未免也太寒酸了一点吧? 薄薄的一层,见愁不用走上前去,都能感觉到这一层光幕之中的灵气到底有多稀薄。再一看光幕下面覆盖着的阵法图纹,见愁顿时有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即便对阵法没什么了解,可她凭感觉就能知道,这光幕根本只有个虚壳子,像是一层纸。 别说是攻击了,就是防护都不能做到。 如果自己乘风而来,撞到这一层光幕,可能都不会有感觉。 见愁心里叹了一口气。 回头来看,御山行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在看见光幕亮起的时候,却产生了一种骄傲的情绪,道:“这乃是我御山宗创派祖师,也就是第一代御山行创建的阵法,世代庇佑我御山宗。” “是么……”见愁不知作何言语,“那这三座屋子,也是第一代宗主传下来的吗?”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御山宗最悠久最古老的东西了。连带着传下来的,还有御山行这三个字的名号,每一代御山宗的宗主都叫御山行,第一代就叫御山行一。到本宗主这里,已经是御山行六了。” 御山行两手卡在自己的腰上,在说出“御山行六”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是神采飞扬。 见愁站在他身边,足足高出他一半。 目光穿过中间一片空旷的地方,看着前面三座小茅草屋,她笑了笑:“也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简单有趣。 御山行耸耸肩,看见见愁在笑,也不知她在笑什么,不过没有恶意却是可以肯定的。 那一瞬间,他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转开了话题,咳嗽一声,道:“护山大阵已经开启,我们就走吧。来,看我施展本宗秘法,带你一程!” 声音陡然高昂了起来。 见愁转过身来,但见御山行两手一拍,左右两手拇指食指中指甚至,指腹相对,无名指与小指交叉屈起,成一个法诀的起手式! “刷!” 地面上顿时冒出了一座八角形的光圈,正是万象斗盘。 呃…… 不过就是小了一点,见愁粗粗这么一看,似乎只有五尺。 天元处已经出现了一只玉碗,并且已经要满了,这分明代表着御山行的修为不仅是筑基期,甚至已经是筑基巅峰,与自己差不多了。 斗盘只有五尺,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天赋太低。 见愁脸上的神色变化了些许,不过御山行此刻都看不到。 斗盘一出现,他合上的两手便开始因为用力而颤抖了起来,整个黑乎乎的脸上也涨红一片,仿佛正在施展的这个术法对他来说是多大的负担一样。 轰隆…… 地面好像忽然震动了一下。 诧异地退后了一步,见愁明亮的目光,一下转向了地面。 震颤的地面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不断地在下面拱动着,冲击着。 御山行脸色紫红,怒瞪着一双小眼睛,仿佛要断气了一样,一声大喝:“我令出,青山出!” 噗! 一个“出”字如惊雷一般落地,见愁便听得脚底下一声响,一阵剧烈的震颤! 破土而出! 一座缩小了的山头,山顶仿佛被人一剑削平一样,留出一个圆形的站台,正好托起了御山行的身体,高了足足有四尺。 见愁这一下,只能仰望他了。 新冒出来的“山”,小小的,直径大约有六尺,高四尺,顶部的圆形平面直径也是三尺多,边缘上还有微缩的山岩脉络,看上去有些模糊。 御山行头上大汗淋漓,眼见着成功唤出了这一座“山”来,简直累得就要一屁股坐在台子上,气喘吁吁对见愁道:“道、道友,上山,我要御、御山了!” 御山? 见愁看着这一座小小的山头,只觉得脑子里梦幻的一片。 御山宗,御山行,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 这么小的一座山,真的要自己上去吗? 她嘴角抽了抽,犹豫道:“这个……御宗主,我有自己的法器,不如我自己御器——”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御山宗?”御山行眼睛一瞪,立刻大声叫起来,“我宗请人上‘山’乃是大礼,你怎敢拒绝?” “……” 无话可说。 见愁看着这小土包一样的山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只好一拱手叹气:“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嘛。” 一见见愁答应了,御山行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他摸着下巴笑起来,矮矮的身子站在这小土包一样的山上,看着前方广阔无垠的原野,竟然像是看着自己的疆土和子民一样。 见愁终于站上了这一座“山”,御山行于是一声大喝:“青山,去!” “轰。” 一声闷响。 脚下这一座小山,像是听懂了御山行的话,在他朝着东南方一指之后,竟然直接挪移而去。 风,扑面而来! 御山行道:“我们一路往东南,先出这一片荒原,很快就可以到无妄斋的地界了,再往东南就是昆吾。” 无妄斋? 那不就是聂小晚所在的门派吗? 见愁顺着御山行所指,一下望向了前方。 白云悠悠,青天苍苍。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荒草一片,在风里摇动。 脚下这一座小土包,像是一头凶猛的坐骑,承着见愁与御山行两人,极其平稳地穿行在原野之中。 望着四周飞逝的景物,见愁暗叹大千世界神奇,也觉得这御山行约莫还是个靠谱的。 她思索一番,抬手便捏出一道蓝色的雷信来,松手一放,噼啪之声作响,便见一道闪电穿破了云层,消失远去。 御山行一下好奇地望了过来。 见愁微微一笑:“我迷路许久,还未给师门报过平安,既然有宗主相助,便通知他们,叫他们不必等我,约在昆吾见面便可。” “原来如此。” 御山行点了点头,正应该这样。 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问见愁师出何门,可最后一想自己也是一门宗主,尤其还是御山宗的宗主,真要问出个什么来,以后还怎么摆高人的谱儿? 所以,御山行一想,干脆就不问了。 *** 人间孤岛。 出青峰庵,便是一片碧色的深海。 曲正风一身玄袍,负手站在海岸边,但见这凡俗世间的海边港湾里,停泊着不少出海打渔的渔船。海边依靠打渔而生的渔夫们,都站在渔船上忙碌,皮肤被海边的阳光晒得黝黑,脸膛红红。 风帆远去,只有一点尖尖的影子。 他看了很久,之后回望一眼还有个依稀轮廓的青峰庵,略略地一挑眉,看着自己的手掌。 明明是干净白皙的手掌,透着一股子温文气,可他却看见了沾染在上面的鲜血…… 此刻兴许只有那么寥寥几人,可以后会有很多,很多。 青峰庵隐界,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谢不臣,也只是一个开始。 抚摸着手掌上的纹路,曲正风慢慢重新抬眼,望向了这一片海。 在人间孤岛,凡人们把它叫做“东海”,可在那头的十九洲,修士们把它叫做西海。 海对面的大陆上,则有着被称为中域两大支柱之一的昆吾。 手指轻轻一捏,曲正风指尖多了一条小小的舞动银蛇,有隐约的银色电光从上面穿过去。他看了一眼,便手指一动,松了。 咻。 银色的电光一下越过了茫茫大海,一眨眼便像是穿透了虚空,彻底消失。 海对岸,越过无边海岸,十九洲最中心,便是昆吾。 十座高高的山峰环绕着昆吾主峰,顶端的云海广场上,上千昆吾修士,都静默伫立,等待着横虚真人从上方的诸天大殿出来。 站在前面的乃是几位昆吾长老,顾青眉的父亲顾平生赫然在列。 顾青眉则站在更后面一些的核心弟子所在的位置,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却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青峰庵隐界之行已经两年,谢不臣却还没消息。 明明…… 明明以谢师兄的能耐,一定会登上一人台的! 顾青眉想到这里,便有些恼怒起来,都怪掌门,好端端安排谢师兄去干什么?要出了事怎么办? 在她这胡思乱想之际,一道银色的电光,一下出现在虚空之中。 这不同于普通雷信的颜色,以及其出现时候带起的波动,都向众人证明着,这至少是个元婴期修士送来的特殊雷信,一般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才会这样用。 站在前方的几位长老,都诧异地对望了一眼。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后面一下有人叫了一声:“是掌门!” 几位长老,连带着后面所有的弟子,都抬头看去。 漂浮在云海广场上的一片白云,忽然一变,变成了一只轻轻摆动着的手,朝着那银色的雷信一招,那雷信立刻朝着诸天大殿飞去! 大殿内,周天星辰盘前,横虚真人伸手照着那飞来的雷信一点,银光便顿时化开,温和的雷电在他手指间无比恭顺。 文字立刻排开。 横虚真人一看,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沉了下来。 “崖山门下弟子曲正风,禀横虚真人,探青峰庵隐界,已查明剪烛派觊觎执法长老之位的因由,归来后当面禀。唯愧昆吾谢师弟,隐界中身陷险处,修为微末,正风救之不及,被困山石下,生死不知。正风归来,当领受责罚。“ 生死不知。 好一个生死不知! 横虚真人一步踏下了高高的台阶,手指一捏,那雷信便消失无踪。 站在下面的乃是他座下真传大弟子赵卓,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颇为沉稳,见状不由奇怪:“师尊,出了什么事?” “你谢师弟多半来不了了。”横虚真人的声音很平静,只望向大殿之外,“他命牌未碎,应当只是被困。你即刻前往青峰庵隐界,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派他去? 赵卓如今已经是元婴巅峰,堪堪与曲正风齐平,曲正风都不能搞定的事情,他去有用? 下意识地,赵卓想要问个清楚,可在抬头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师尊眼底那一片看不出情绪的平静。 一个可怕的念头…… 冒了出来。 赵卓忽然什么也不敢问,只道一声:“弟子领命。” 横虚真人微微点头。 距离左三千小会还有不到六日,昆吾也有一些要安排的地方,需要他亲自主持。 不再停留,他朝着大殿外走去。 数千里外,崖山。 此次要去参加左三千小会的弟子,都聚集在了灵照顶上,小声地议论着。 “大师伯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已经等了两天了。” “你们说大师伯会不会变成风飞走了?” “你怎么不说大师伯变成龙飞走了?” “……唉,大师伯会不会赶不上啊?” …… 自打那一日颜沉沙从黑风洞口带回消息,说重新失去了大师伯的踪迹,崖山这边所有人便都懵了。 不但乘风而出,没到筑基就可以不用御器,大师伯竟然还完全无视了剪烛派阵法的阻挡,飞得所有人都找不见了。 想想剪烛派也真是够倒霉的。 众人忍不住要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来。 围追堵截了大师姐那么久,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在距离黑风洞不愿的“万兽山”上被忽然狂躁起来的无数恶兽攻击,去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几乎都受了重伤,没个三五年养不好。 当然,剪烛派那边有人控诉,说是崖山做的手脚,故意坑人。 只可惜没人相信。 笑话! 当初颜沉沙一人一箫,出手救出了被困的剪烛派弟子,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要杀早就杀了,用得着在你们走了之后再下黑手吗? 就算颜沉沙站着不管,也没人敢说什么,更不用说他还可以偷偷放水,假装救不出人了。 剪烛派反咬崖山一口,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此前他们作茧自缚,在黑风洞前面请了许多人来围观,原本是为了牵制崖山,没想到却让所有人见识了他们对同门的狠心,见死不救,最后竟然需要他们一心要算计的崖山修士,来救他们的弟子。 至此,剪烛派名利双失。 中域修士,略知道一些是非的,提起剪烛派,也不过一声:“呸,宵小之辈!” “都怪剪烛派,搞得我们大师伯都不见,这次小会上,看见剪烛派咱们就上去揍!” 众人聊着聊着,就想起了剪烛派,忽然有一名崖山弟子这般开口。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人的兴奋的附和声:“对,揍到他们娘都不认得!” “加我一个!” “嘿嘿,反正是小会,我们就是切磋而已啊。” “不知道今年又是什么规则,听说上一次是渡江……” …… 嘈嘈的声音,被风一吹,混杂起来,一下听不清了。 扶道山人站在高高的拔剑台上,望着山崖下的云气,眉头不禁紧皱。 “扶道师伯,已经只剩下近六日了,我们是不是……” 掌门郑邀腆着肚子,走到了扶道山人的身边,看着他难得凝重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扶道山人哪里不知道时辰? 他回首望一眼灵照顶上的近百崖山弟子,有的是新近十年才入门,从来没参加过小会的,大部分却是准备一起去看热闹的。 大家都等着出发。 他看了一眼,只道:“再等等看——” 话音未落,他声音忽然一顿,似有所感一样看向了云层中。 “噼啪!” 在他目光过去的一瞬间,云层中便爆出一阵炸响! 整个灵照顶上,霎时安静。 一道蓝色的电光,穿破云层,朝着灵照顶最中心处的归鹤井射去。 这一瞬间,扶道山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直接一指头弹出,但见一道浅蓝色的微光从他指尖冒出,刹那间击中那一道雷信! “轰!” 原本小小的一片电光,竟然轰然炸裂开来,电蛇彼此交错,形成一篇文字! “崖山门下,弟子见愁,恭请师尊安。” “黑风洞炼体已成,然不幸沉迷修炼,竟无心间迷路至近北域一处荒原,幸得御山宗宗主相助,已急速赶往昆吾。左三千小会,见愁定不缺席,愿与崖山众同门昆吾再会。” “是大师伯!” “是大师伯啊!” “哈哈哈大师伯没事,大师伯没事!” …… 方才因为雷信安静下来的整个灵照顶,霎时陷入了另一种沸腾之中! 因为见愁的雷信乃是寄给整个崖山的,所以当扶道山人打破雷信,露出信中的文字时,在场的所有崖山门下都能看到。 原以为大师伯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是迷路了! 如今既然发了雷信回崖山,自然是没事了,不仅没事,还得到了旁人的相助,会直接赶往昆吾。 左三千小会,定不缺席,愿与崖山众同门,昆吾再会! 望着沸腾的灵照顶,站在拔剑台上的扶道山人,一愣之后也大笑了起来。 郑邀也露出一种快意的笑容:“大师姐安然无恙,师伯这一次总算是放心了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扶道山人眼睛一瞪,“说得像是山人我担心过她一样!” “……” 呵呵。 是啊,你没担心。 担心的那个是傻子。 郑邀腹诽了一句,只是也不敢当着扶道山人的面多说,直接提议道:“既然大师姐自己去昆吾,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吧。” “也好。”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接着转身面对整个灵照顶,朗声一喝:“都给山人我站好了,咱们即刻——出发!” 枯瘦的身体里,陡然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灵力,扶道山人破破烂烂的道袍迎风鼓荡,飘飘摇摇,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带起来。 “出发”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劈落,响彻整个灵照顶。 所有人,包括郑邀,不由得直了直自己的身体,站在地上的两脚都像是稳了许多。 灵照顶上,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落在了拔剑台上扶道山人枯瘦的身影上。 但见五指如同干枯老枝一样的手掌,高高扬起,狠狠压下! 轰! 澎湃的掌力,如同烈焰,一重又一重,从扶道山人手中轰出。 整座拔剑台,整座灵照顶,整座崖山,都跟着这汹涌的一掌颤抖起来! 轰隆隆…… 脚下剧烈颤动。 扶道山人咬紧了牙关,明亮的眼睛,豁然抬起,注视着高高的天际,而后竭力地将双手抬起来! 拔地而起! 整个灵照顶! 轰然的颤动,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他们脚底下的灵照顶,竟然整个全部升了起来! 扶道山人的这一掌,竟然像是揭开了一只厚厚的盖子,将整个灵照顶掀了起来,逐渐分离出崖山整个山体,碎石乱溅,山体摇晃,几乎让人怀疑整座崖山都要坍塌! 崖山山壁上,无数不准备去看热闹的崖山弟子,都站在山壁上,望着这一幕。 多久了? 多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三百年了! 崖山弟子,又要乘灵照顶参加左三千小会了! 无数人,心神激荡。 同样激荡的,还有扶道山人的心怀…… 他干枯的五指,像是将整个灵照顶抠出,而后无数璀璨的光华,便从灵照顶上激射而出,托着整座灵照顶从崖山飞出! 一片巨大的阴影升高了。 崖山壁上,所有人仰头而望。 困兽场里,还在比斗之中的崖山弟子震骇地抬起头来,从来不见天日的困兽场,三百年来,第一次投入了灼目的阳光。整个灵照顶下的石室和甬道结构,也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整个崖山,结构大变。 灵照顶越升越高,阴影也越来越大,像是一只巨鸟,悬浮在天际。 扶道山人但喝一声:“去!” 整个巨大的灵照顶,便绽放着无上的光芒,朝着东面的昆吾而去! 堪称恐怖的阴影,在飞行中,一路投落在十九洲大地上…… 地面上。 小山村里。 之前与扶道山人说笑的汉子,抱着自家小娃正在逗弄。 忽然之间,他抬头一看,顿时露出惊喜地大喊:“娃儿,快看,那是山人驾着灵照顶过去了!” 九头江支流边。 一垂钓的老翁正将破破烂烂的鱼篓收拾起来,准备离开。 江面上一下划过那巨大的阴影。 老翁顿时一怔,连忙抬头起来,在看清那阴影形状的时候,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三百年了…… 石头铺就的山道上。 一名肌肉遒劲的汉子背着重重的条石,朝着前面山路的尽头走去,那边还一片泥泞,他要用背上的条石,将山路铺起来。 “滴答。” 汗水从脸颊旁滑落,溅在脚下干燥的石板上,一下被蒸干。 他忽然一愣。 天阴了? 抬眼一望,那是…… 他一下露出比阳光还要灿烂几分的笑容来,朝着那一片阴影,朝着那高高站在拔剑台上枯瘦的身影,伏首一拜! …… 扶道山人负手立于拔剑台上,前方奔涌而来的云气,如山,如水,如钩,如兽…… 如我心! 他深邃的眼眸里,一下满是沧桑。 三百年,脾气减了,心气却没有。 却不知横虚老怪,担任昆吾首座已有多年,如今如何? 还有…… 见愁。 扶道山人回首一望,那是遥远的北域的方向,兴许就是见愁所在的方向。但愿这丫头能赶上吧,以她的修炼速度,再过十年只怕就没有参加小会的机会了。 此刻,见愁也朝东南而望。 周围的景物,在她视野的边缘,抖动,抖动。 然而…… 依然如故,草是草,山是山,树是树,并没有倒退回去。 “唉……” 她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御山行。 御山行额头见汗,挥舞着自己的手指,听见她叹气,连忙道:“哎呀,你别叹气,别急嘛。本宗主这御山之术修炼还不牢靠……” “你不是说这是你御山宗的看家本事吗?” 御山行一个时辰之前夸下海口,说三天之内把见愁送到昆吾…… 现在…… 见愁低头看看脚下的小土包,觉得这不像是一座山,只像是一只驮着两个人,已经疲惫得不行的小乌龟。 御山行手一抬,小乌龟就朝前面拱一下。 只是…… 也就是拱一下罢了,像是喘气的老牛,死也不往前走一步了。 眼下,他们已经是出了那一片巨大的荒原,到了一条大道前面了,见愁甚至隐约可以看见有修士驾着法宝,毫光一闪,从云间穿过。 御山行犹自嘴硬:“你这是看不起我御山宗吗?迟早有一天,本宗主要唤出一座大山,请你上山来!” 这“上山来”,怎么说得像是“上车来”? 见愁无奈摇头,终于将里外镜甩了出去,劝道:“宗主,时日无多,去太晚我们可就赶不上昆吾那边的热闹看了。要不,您看看,您指路,我带您一程?” “……” 一只在摆弄手诀,摆弄地满头大汗的御山行,忽然停了下来,绿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仔细地看着见愁,似乎在想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见愁只觉得好笑,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来,对着御山行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好像……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吧? 御山行老脸一红,咳嗽一声,其实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他自己去昆吾,根本做不到啊…… 酝酿了半晌,御山行终于抬了抬下巴,开口道:“既然道友相邀,那本宗主只好却之不恭……” “嗤。” 一声轻笑,忽然从头顶响起。 御山行最后一个“了”字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见愁与他都是齐齐一惊,几乎立刻警惕,抬头望去。 周围是起伏的群山,他们所在的大道旁有几棵高大的古木,纵使秋日了,也只一点点红黄染着。 一名身穿枫叶红长袍的男子靠在巨大的树枝上,正垂眸看他们,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来。 “二位要去昆吾?在下西海通灵阁姜问潮,不识得路,不知可否与二位道友同行?” 见愁怔然。 西海通灵阁,乃是中域靠海的一个宗门,在中域左三千中乃是“上五”。 眼前这一位自称“姜问潮”的男修,在他们上面待了那么久,无声无息,修为肯定胜过他们二人。 见愁皱着眉,不由看向了御山行。 却没想…… 御山行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两只眼睛里简直冒出一团绿光来,盯着姜问潮,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姜问潮?西海通灵阁原来的天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修为原地止步、一下变成了废物的那个姜问潮?!” “……” 树上,那男修陡然沉默。 见愁嘴角一抽,只感觉到了阵阵冷意和杀气。 第102章 预感坑爹 姜问潮生得一张颇为温文的脸,带着一种超出他年纪的沉稳,眼底神光凝而不散, 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在看了御山行很久之后,才忽然一笑。 冷意与杀气,就这么毫无痕迹地收敛了回去。 像是,从未出现过。 一声枫叶红长袍,带着一种热烈,像是秋到尽头,终于挣出了一片绚烂璀璨。 他将搭在树枝上的长腿一收,一下跳了下来。 御山行吓了一跳,险些从小乌龟,不,小土堆上跳下去。 姜问潮并无恶意,只道:“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正如道友所言,废柴一个,不值得挂怀。今次,在下也想去昆吾看看热闹,见二位实在有趣,因而想要同行。若是并无有助行路的法器,在下倒是能帮助一二。”“ 三十年了,左三千小会的夺冠热门,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已经没有他。 想起来,似乎也是件值得感慨的伤心事。 不过,那又如何? 姜问潮随手一扔,一座白色的飞舟飞到了半空之中,隐约之间有一只巨大的飞鸟虚影霎时展开,一闪后隐没不见。 “此舟名为并翅舟,镌刻有扶风阵法,速度极快。二位,请。” 姜问潮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样子,倒像是硬要请人上去。 御山行吞了吞口水,竟然下意识看向了见愁。走不走? 见愁心里觉得好笑,认识路的是你,怎么还看起我来了? 她只给御山行递过去一个“你决定”的眼神。 对善恶,她还是挺敏锐,这姜问潮,既然是昔年夺冠的热门,应该知道昆吾才是,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迷路,除非在这地方,他也不熟,找不到传送阵。 如今,只看御山行怎么想。 可怜的御山行终于陷入了纠结之中,依旧看见愁:要不,咱们就上去? 毕竟,那小舟看上去挺厉害。 若有这么个应该有金丹期的修士带他们走,岂不简单? 见愁没意见,点了点头。 得,就这样定了。 御山行连忙对着姜问潮一拱手:“姜道友实在是古道柔肠,叫人佩服啊。还请道友放心,这边我熟。” 姜问潮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颔了颔首,在见愁与御山行都上了飞舟之后,也跟了上去。 地面上,之前御山行唤出的那一座在他离开后下沉入地面,又消失不见。 见愁看了一眼,心道这术法还是有几分神奇。 随后,她看向眼前,飞舟不大,通体三丈长,一丈宽,他们三个人站上去倒是绰绰有余。 “姜道友,我们现在往西南而行,这地方太偏,找不到传送阵,但是前面不远无妄斋就有了。可以传送到九头江干流边上。不过等到了那边,就没传送阵了,飞渡九头江之后,一路只能用御器而行。” 御山行眼看着飞舟已经上升起来,连忙给姜问潮指路。 姜问潮笑道:“昆吾还是多年都没变啊。” 这话说得奇怪,见愁不很明白。 御山行知道她听不懂,迷路能迷到荒原上,说能听懂才是奇怪了。 所以,御山行直接跟见愁解释:“昆吾十一座山,所辖范围极广,九头江正好绕着这十一座山画了半个圈,圈里面都是昆吾的地盘。不过在这里,找不到一座传送阵,自古如此。所以,很多参加左三千小会的人,都骂昆吾是怪胎。因为一旦渡江入了昆吾地界,就没传送阵可用了,要慢慢飞到昆吾主峰去。” 昆吾大名在外,其实势力所辖与崖山差不多,但管理却比崖山严密很多。 毕竟崖山走质不走量,十甲子以来,门下就没超过四百人,地盘虽大,自己却用不着,干脆大方地放给了许多无处安身的小宗门和一些闲散修士,这些修士不属于崖山,却得益于崖山辖下的庇护,也能拥有安乐的日子,倒也逍遥。 有人戏称这些宗门都是“崖山客”,他们倒也乐得接受这样的称呼,称“愿为崖山门客”。 昆吾却不一样,下辖的所有地界,都有昆吾的修士严密控制。 九头江江湾之内,固若金汤。 主峰之外,更有十座辅峰环绕,卫护昆吾,森然无比。 若说崖山乃是中域两大支柱之中的隐士狂士,那昆吾便是一个缜密周全不容人轻侮的政客。 一者出世,一者入世。 两方截然不同,却都拥有同样超然于整个中域的地位。 至于昆吾内部为什么没有传送阵,一直都有人好奇,却一直都没得到过答案。 有人说是昆吾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威,不允许修士在地盘内使用传送阵;也有人说昆吾那一块地方乃是风水宝地,任何传送阵都会打乱空间规则,破坏掉这样的风水…… 到底是哪种,也没人知道。 反正就是一片谣传。 不过,这传送阵的事情,只对见愁他们之后的行程有影响,眼下还是直接飞到无妄斋附近,然后传送去九头江干流边。 姜问潮驾驭着飞舟,倒是熟门熟路。 他一路前行。 后面,御山行却忍不住给见愁传音:“今年有热闹看了!” “热闹?” 见愁有些疑惑。 御山行脸上勉强保持着平静,可看着前面姜问潮的背影,目光里是遮不住的狂热。 “姜问潮可是当年的夺冠大热门啊,那修炼速度,也就如今崖山昆吾那两位比他强。智林叟那一年的《一人台手札》里,直接把此人评为‘人莫能与争’的一档,只要他参加,登上一人台,简直板上钉钉的事。” 智林叟? 又听到这名字,见愁意会了一下《一人台手札》,大概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存在。 她忍不住继续传音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出了问题,也不知他修炼是怎么了,倾尽整个宗门之力,也无法阻止他修炼倒退的速度,距离左三千小会仅剩下五日啊,他的修为已经从金丹跌回了炼气,听说当时整个通灵阁都懵了……唉,天才陨落,三十年再未有半点声息,也不知道在通灵阁中又是如何境遇。” 大半的宗门,总是重视天才一些的。 可是姜问潮这种曾经的天才呢? 将面临多少非议,多少异样的眼神? 见愁重新看向那一道背影,忽然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眼下,姜问潮的背影看上去,也就是宽阔一些,半点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处。 他整个人,除开出现时候露出的一分杀气之外,都显得格外平和,像是从容,又像是已经被这三十年磨平了昔日的棱角。 心里思索半天,见愁已经明白了之前御山行说那一句话的意思。 “如今他忽然出现,还要去左三千小会,我们又看见他修为比我们高,想必应该金丹无疑,也就是说……” “嘿嘿。” 御山行兴奋地搓着手,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通灵阁可在西海,这里却在中域的陆地上,平白无故,姜问潮可不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准是有奇遇?反正是有别的原因。 他们两人断断续续传音聊了不少。 这会儿,山峦不断在脚下起伏,又慢慢消失。 飞舟已经出去了很远,姜问潮望着前方,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在下已经许久不问世事,不知中域这几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一问出,见愁一下就明白了。 原来是苦修太久,所以如今已经两眼一抹黑,所以顺便带个人,问问情况啊? 她看向御山行。 御山行竟然也不怯,更兴奋起来,直接将自己所知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见愁简直目瞪口呆,想起之前那一片荒原上的茅草屋…… 他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消息的? 不过,从御山行口中,见愁也得知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比如,三十年前那一场,是昆吾的修士拔走了头筹。 比如,这么多年小会下来,登上一人台的修士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出身自崖山昆吾,其余的三分之二来自群星璀璨的中域左三千。 究其原因,不过是两派收徒少,对比整个中域也不过弱水三千里的一瓢,能占到这个数额已经甚为可怕。加之前期修炼相对简单,所以小门派底蕴薄的问题,还不能体现在门中弟子的修为进境上。 越到后面,底蕴身后的大门派才能显露出成千上万年积累的能力; 比如,左三千小会,只有两种人可以参加。 第一种是各大门派十年之内收的新弟子,第二种是从来没有参加过小会,实力还在元婴以下的修士。 当然,没有门派的野路子修士也可以参加。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一个野路子修士登上过一人台就是了。 再比如,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每届都在变,最近三百年已经比较中规中矩了。 至于原因…… 竟然是因为扶道山人不负责任地出去玩了三百年,左三千小会只横虚真人一个人主持,没他瞎出主意捣乱,就没有那么多翻新的花样了,不至于将人折腾到半死。 今年嘛…… 御山行说着说着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估摸着又是人仰马翻的一年啊!” 见愁听着,忽然一阵恶寒。 扶道山人这种不靠谱的,竟然也是左三千小会规则的制定者? 我去……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第103章 潜伏 距离左三千小会越来越近,昆吾这边的准备也就越发忙碌。 而整个中域,也渐渐到了沸腾的边缘。 不只是中域修士纷纷朝着昆吾赶,便是许多南域北域的修士,也都悄悄进来,准备凑个热闹。 此时,西海边。 伫立着九重天碑的广场上,一眼看去,人头涌动,不断有人在传送阵里进出。 靠近九重天碑的一座传送阵,忽然亮起。 原本空无一人的阵法之中,便出现了一道织金玄袍的身影。 曲正风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脸上的神情半点没变化。 总算是掐准了时间,好歹卡在左三千小会之前回来了。 若是他没记错,他那不靠谱的师父还跟龙门约占,赌了自己全部家当…… 这热闹,得去看看。 下面应该就要去昆吾,将谢不臣的事,“如实”告知横虚真人。 他的目光,掠过了远方的西海,只有隐约影子的登天岛,还有一直被海水侵蚀着的闻道碑…… 以及,近处的九重天碑。 第九重天碑上,第一个名字是“殷钺上人”,这是很多年之前的名字了。修士的名字一旦挂上九重天碑,只有在被同境界的修士超过或者打败,才会消失。若修士在挂名之后死亡,或者在挂名之后提升境界,他的名字将会一直留在九重天碑上。 所以,第九重天碑上纵使有名字,也无人得知他们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因为,曲正风也不知道现在整个十九洲修为最高的人有没有到达第九重通天之境。 他的目光顺着看下来,在看到第四重天碑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只冒出一个念头来:这么多年了,昆吾也没人能超过自己。 莫名地一笑。 只可惜,他在这上面待太久了,该是时候让新的人到他名字上面待一待了。 至于他…… 目光返回第七重天碑,曲正风看见的,是第五重天碑第一人:扶道山人。 “……” 险些忘了,师父的修为跌落到了出窍,正该在第五重。 不过竟然是出窍第一人…… 若曲正风没记错的话,扶道山人现在出窍后期都够呛。 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眼底光芒晦暗,移开了目光。 第二重天碑。 那一瞬间,他瞳孔微缩,唇边的笑意没减,只眉梢微微一挑,低语一声:“这贱命,也真是够硬……” 谢不臣。 三个字,稳稳地烙在天碑顶端。 没有人盖过去。 说明,在此时此刻,谢不臣依旧是第二重天碑第一人,并且还没死。因为若他死了,周承江的名字就会自动出现了。 “一不小心就完成了小师妹的心愿……” 曲正风袖子一甩,转身走向另一座传送阵,也不知道为什么便笑了一声。 大约是个巧合吧。 一巴掌拍不死,下次兴许得两巴掌了。 而那个时候…… 他可以全无顾忌。 至于自己做的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引起怀疑…… 曲正风却不担心。 青峰庵隐界又经历一轮震荡,非元婴以下不能探,等昆吾的人查到他下黑手的真相,他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查不查他又有什么区别。 传送阵光芒亮起,又熄灭。 曲正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广场上。 在他身影消失后不久,另一道身着青色道袍的身影出现在了旁边的传送阵里。 昆吾赵卓。 在出现的一刹那,他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有所感地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边不远处的传送阵,刚才这里是有什么熟人过去吗? 为什么会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赵卓皱着眉,抬首望向那九重天碑。 第二重天碑上,谢师弟的名字仍在,人应当还没死。之后,他的目光移向了第四重天碑,元婴,曲正风。 看这人的名字都看烦了。 赵卓只觉得自己即便是先突破了元婴期,到达出窍,也未必就能在这九重天碑上盖过曲正风去,战力与修为,从来是两种说法。 强得变态。 说起来…… 他一下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复杂了起来。 但愿,情况不要最糟,谢师弟能撑到他到的时候。 从原来的阵法里出来,赵卓站到了左手边那一座阵法里,很快,身影也消失不见。 仙路十三岛上,修士已经很少。 如今所有人几乎都朝着中域昆吾汇聚,鲜少还有人在海上。 这一场盛会,过了海,便了无踪迹。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巨大的戈壁上,乱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惨白的岩石上,隐约还能看见干涸的血迹。 这一座乱石山的底部,压着一角藏青的衣袖,盘着的花纹带着一股书香气,此刻有一半被鲜血浸染。 一只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几根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指,从染血的衣袖里伸出一截来,透明的指甲修剪得很服帖。 风吹来,无数黄沙撒到岩石上,像是敲落了一片雨声。 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雨。 窗下,竹林里,执着书卷的读书人。 灯影摇摇。 一支简单的银簪伸了过来,将盏中埋进灯油里的灯芯挑起来,于是满室昏暗一下被驱逐,照亮了那一张含羞胆怯的脸。 雨声…… 敲打他窗的雨声。 一截埋在乱石下的手指,忽然动了一动。 更大的狂风吹来,更多的风沙飞来,霎时将所有鲜血的痕迹掩埋。 无影无踪。 104.第104章 前百排名 中域。 见愁一行三人,一路从荒原取道无妄斋,又从无妄斋附近的传送阵,才辗转来到了九头江干流边上。 沿江有一片宽阔的平底,被修剪成了一个高处地面约有三尺的平台。 平台中心处有一根圆形石柱,烙印着昆吾的图徽:中心一个点,四面都是缠绕着藤蔓的倒三角图案,共有十个,尖端都向着中心处的一点,朵朵云纹点缀其间,显出一种古朴的浑厚来。 石柱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座传送阵。 一片濛濛的白光,亮起又熄灭。 见愁、御山行、姜问潮三人,终于出现在了阵法中。 江边的空气,受江水影响,带着一股潮气,御山行在嗅到这种味道的一瞬间,便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着平台对面,大喊道:“昆吾,那就是昆吾了!是昆吾啊!你们快看……” 平台周围还有许多人。 听见这大喊大叫,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在瞧见那兴奋的矮子的瞬间,不由得都在心里暗骂一声:土包子! 再一看,旁边还有分别穿着红蓝两色的一男一女,多半也不是什么有见识的。 众人鄙夷地看了一眼,又都收回了目光。 “……” 见愁跟姜问潮都说不出话来。 那种目光,他们当然都感觉到了,甚至,已经很熟悉了。 半个时辰前,他们一路乘着姜问潮的并翅舟,赶路到了无妄斋地界。 无妄斋在一片大湖的湖心岛上,传送阵就在大湖边上。 御山行一从并翅舟上下来,便跳着脚大喊:那是无妄斋,那是无妄斋! 与他同行的见愁与姜问潮二人,因此遭受了不少鄙夷的白眼。 好在,不管是见愁,还是姜问潮,都不是很计较旁人言语的人,索性也就没搭理。 如今刚到九头江边,又听见御山行来这么一趟…… “唉……” 见愁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将头别过去,假装自己不认识到处乱蹦跶的御山行。 从传送阵之中跨出来,见愁抬起头,一下就看见了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座布满了传送阵的平台,距离九头江大约三百步。 此刻正是日中。 九头江的干流,宽阔得像是一片大湖,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像是天上洒下了金箔,将江面点缀得满满当当。 江对岸,一片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突兀得拔起十一座高峰,巍峨高耸,直上云霄。 十座高峰环抱着最中间最高的那一座,透过厚厚的云层,仿佛能看到云巅之上的巨大广场和去天三百尺的诸天大殿。 整个昆吾境内,一片森严肃穆。 江这岸,一条一条古朴的木栈道铺在江边上。 沿江有一片宽阔的平地,从无妄斋、从通灵阁、从西海、从白月谷……无数的修士通过传送阵,汇聚到了这里,站在这平台上,抬起了目光,仰起了头,遥遥望着江对岸的昆吾。 只是…… 见愁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江面上一个人也没有,不是说要去昆吾必须横渡九头江吗?” 而且,周围的人也似乎太多。 御山行早就四处跑得没影儿了,站在见愁不远处的只剩下一个姜问潮。 他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眼底好奇的神色虽没多少,却也习惯性地打量了一圈,自然与见愁现了一样的问题。 抬眸注视着远方良久,姜问潮忽然伸手朝前面一指:“江心上是不是有道光幕?” 光幕? 见愁一怔,顺着姜问潮手指的方向,朝江心望去。 本来便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炽烈的时辰,整个江面上都反射着粼粼的波光,之前见愁一眼望去的时候并没有现异样,如今仔细一看,才瞧见江心处竟然真的有一道光幕。 以整个九头江江心的一条线为界,整道光幕呈现出极淡的青光,高高地抛起,呈一个弧形,朝着江湾里面的昆吾盖去,像是将昆吾保护在了其中。 “这是什么意思?” 见愁一下又不明白起来。 “这都是正常的,你看大家不都在等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御山行又跑了回来,接上了她的话。 见愁回头看去,只见御山行手里竟然拿了一本七寸长的白玉折子,上头还有几个飘逸的字体:一人台手札。 不远处有个挂了“叟”字的摊位,上面还有不少这样的白玉折子,想必御山行便是在那边买的。 “因为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每年都不一样,昆吾内部也要专门为小会做很多布置。为了防止有人提前进入,生什么意外,所以在进行重要布置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渡江入内,这一道光幕叫做‘守正光’,不会伤人,也不会允许人进入。” 御山行一面将手札打开,一面开口解释。 “一般都要折腾上三两天,我刚才买手札的时候问过,这是第三天了,很快就会有昆吾的修士带着令牌来收走守正光。嘿嘿,不急,让我来看看今年的大热门……” 原来如此。 见愁不由得对御山行刮目相看起来:“方才还以为宗主乱跑去了,没想到连这都打听清楚了。” “那是,本宗主是谁?” 御山行得意地扬着眉毛。 这时候,手札已经完全打开。 玉折子一共只有一折,打开之后只有左右两面,竖着排着几行目录,文字都悬浮其上。 御山行伸手在第一行“本届前百”上一点,便见得一道绚烂的青光从玉折子上腾起,翻转几圈,便幻化出一行浮空的文字。 “出来了!” 御山行惊喜不已。 这《一人台手札》,见愁之前也听御山行说过。 此乃是智林叟的作品,会对本届的情况进行一些预测和点评。 “本届前百”,说的无疑是智林叟以为本届最出色的一百人。 姜问潮之前知道,不过今年的倒没看,见愁则是最近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东西,一下不由得也好奇了起来。 两人朝着那些文字看去,排名十个为一组,顺序显示。 第一,封魔剑派,夏侯赦; 第二,五夷宗,如花公子; 第三,昆吾,谢定; 第四,龙门,周承江; 第五,白月谷,6香冷; 第六,申陵,魏临; 第七,昆吾,顾青眉; 第八,通灵宗,贺九易; 第九,崖山,汤万乘; 第十,昆吾,谢不臣! 眨巴眨巴眼,三个人都没说话。 见愁是看见这十个人里,竟有一半的名字自己熟悉,不由有些惊讶。 “如花公子”四个字出现得惊悚,周承江、6香冷则在意料之中。至于顾青眉,见愁不是很理解。 当然,更不理解的是谢不臣…… 她拧眉:“这是跟着什么排的?” “当然是根据智林叟自己的判断,他乃是这中域消息最灵通的人,总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消息。明明第二重天碑第一人是谢不臣,怎么周承江还在前面?其他人都是金丹期,这两个……” 御山行解释了几句,便思索起来。 咬着自己手指甲,他忽然想到什么,打了个冷战。 姜问潮也已经想到了,笑着道:“看来,周承江已经突破筑基,成功结丹。这排位,竟比药女6香冷还高,想必长进还不止一星半点。” “这我倒没什么想法,可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御山行指着最后一个名字,简直纳闷。 “这排名简直有病!这个什么封魔剑派的夏侯赦,本宗主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过啊!还有这个谢不臣,踏入修行才两年吧?他就是个筑基期,凭什么跟这么多金丹期挂在一起?” 凭什么…… 见愁当然也不知道。 她看了看周承江的名字,又看了看谢不臣的名字,心底大片大片的阴影,蔓延了开去。 皱了眉,见愁道:“看看后面跟的是什么人就知道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御山行一拍脑门:“对哦!” 万一这一届的水平特别烂呢? 他连忙一点,将这一页翻过去,下一页便出现了。 第十一,剪烛派,许蓝儿; 第十二,小金; 第十三,五夷宗,陶璋; 第十四,玄阳宗,方大锤; …… 看愣了。 见愁盯着“许蓝儿”三个字,眉头越拧越紧。 御山行也看懵了:“看来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大事生啊……这许蓝儿简直跟磕了药一样,也太快了吧?就在第十一啊!等我看看后面……” 姜问潮倒是挺淡定,不过他略扫了一眼见愁。 见愁察觉到他目光,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解释什么。 的确,她表情可能挺凝重的。 御山行飞快地翻了过去,见愁聚精会神地看着。 第三十,无妄斋,聂小晚; 第三十八,崖山,戚少风; 第五十六,剪烛派,江铃; 第七十九,封魔剑派,张遂; …… 最后—— 第一百,崖山,见愁! 喂! 还能不能靠谱点了? 见愁在看见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傻了。 尤其是在前面还有那么多熟人的情况下,不带这么寒碜人的吧? 那边,御山行纳闷了。 “谢不臣乱排也就罢了,好歹有个周承江做参考,这个崖山见愁,虽然前两年风头盛,可现在也能排到前百?要知道前面可都是筑基巅峰,前八十都结丹了啊!论战力,也排不到她身上吧?” “智林叟对崖山修士,一向有看脸排名的坏毛病……你们说,该不会是因为她长得特别好看,所以被提前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愁嘴角一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算最近她声名在外,拔腿不拔剑,走的又是暴力炼体的路线,也……也没丑到那个地步吧? 第一百啊! 一个吊尾巴的啊! 她脑海之中,终于幽幽回荡起钱缺的一声咆哮:“什么智林叟,智障叟吧?” 105.第104章 漂浮的崖山 呃…… 好像也不对,到现在她都没有剑呢。 所以,应该是聊聊人生拔拔腿。 见愁忍不住忧郁了起来,憋了好半晌,才道:“好歹也曾是负有天盘十三日筑基的天才,这……修炼度应该不会慢吧?所以能名列第一百,约莫也算是合理?” “……” 眼睛一瞪,御山行直勾勾盯着见愁。 “怎么了?” 见愁心里一跳,还以为自己暴露什么了。 没想到,御山行竟摇头一叹:“亏本宗主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人,这崖山的大师伯,乃是本宗主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一位。你们可曾有听闻她什么事迹?好像在筑基期的时候击败过一个剪烛派的小喽啰?还有什么离谱的拔腿?听说前不久还在黑风洞,两年没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交代在里面了。唉,这些都是传闻,但有什么实绩吗?你们说说?” 姜问潮这几年修炼不问世事,知道的事情也少,更不用说什么昆吾崖山的两位天才了,那也是最近才在路上听到的。 所以,御山行这么一问,他只能看向见愁。 这一瞬间,见愁彻底憋住了。 实绩? 实绩当然还是有的。 比如跟周承江,跟戚少风,杀红小界,黑风洞…… 但是能说吗? 所以…… 憋了好半天,她忽然抬头起来看御山行,用一种极其肯定和赞赏的口吻道:“宗主说得对,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一定是因为长得太漂亮才被排在一百的!” 别跟她说什么是要脸,她没有这玩意儿。 姜问潮忍不住古怪地看了见愁一眼。 这话,有点奇怪的味道。 御山行却没察觉,一听见见愁竟然附和了自己,别提多高兴了。 他手里捏着那一本小折子,拍击着自己的掌心:“就是嘛,你总算跟本宗主站在一起了!两位道友,咱们都不靠脸吃饭的,以后一定可以踏踏实实,出人头地!” “传闻……崖山是个靠脸吃饭的门派?” 见愁忍不住嘴角抽搐。 “对啊,反正崖山出来的修士,大多都长得挺好看吧,而且……老觉得哪里的气质不一样。”御山行一副“我见过很多崖山修士对这个很熟”的样子,“反正当初崖山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个弟子,都被排到了第一,二弟子曲正风、三弟子寇谦之、四弟子沈咎、五弟子白寅、六弟子陈维山、七弟子余知非还有八弟子姜贺,无一例外!” 除去五师弟白寅和七师弟余知非在外历练已久,一直未归之外,其他几个见愁都见过,仔细一想,的确是仪表堂堂…… 不过…… 是因为脸? 她还是不信。 见愁忍不住问道:“这几个人都被排到第一,结果呢?” “结果么?”御山行仔细想了想,道,“曲正风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参加小会的时候是元婴中期,力压昆吾赵卓,好一场大战,最后独登一人台;寇谦之一把问道剑纵横千百修士,在最后一场混战里独得了第一……” 御山行竟然记得挺清楚,一一数来。 四弟子沈咎,恶战一场后,惜败于江流剑意岳河之手,听说左三千小会之后岳河就被神秘人狂揍了一顿; 五弟子白寅,力挫当时昆吾新一辈的天才王却,斩下了大旗,登上一人台; 六弟子陈维山,因为自言自语浪费时间,心地善良,被一名中域中等门派申陵出身的异才江含徵击败,事后当晚,江含徵被神秘人殴伤,掉了两颗牙。 七弟子余知非,一柄“我是剑”,拼着重伤,将横虚真人座下第九真传弟子崔十三与第十真传弟子靳封打落擂台,同样独登一人台。事后当晚,崔十三与靳封两人同样被神秘人狂揍一顿,三日没能下床。 “这里面啊,只有崖山那个八弟子姜贺,之前三百年每次都要排他进前十,但他从来不参加,修行已经有三百来年,可修为还是金丹期。在崖山,这么慢的度也真是够奇怪……” 一个人一个人地说完,御山行声音里带了点意犹未尽的味道。 “到了现在,智林叟似乎也知道这人不会参加小会,所以干脆没排了。” 是了,小胖子姜贺的修为现在也还在金丹期,之前从师门众人的言语中,见愁隐约能感觉出姜贺的修炼似乎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只是…… “为什么昆吾的人赢了都被揍了一顿?” 见愁听的时候就很目瞪口呆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么……”御山行笑了起来,一副神秘兮兮的口吻,“左三千小会十大难解之谜里,你这个问题,排第一。至于是谁,有人猜是昆吾有怨灵,也有人猜是崖山输了不服气,直接不讲理把人揍了一顿,也有人说是昆吾的弟子赢了回去,门派之中有人嫉妒,所以一起揍了一顿……哎呀,简直众说纷纭,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人被揍,哈哈哈!” “……” 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古怪? 见愁的脸色,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这些事情,姜问潮倒是已经听说过,不新鲜了。 他笑一声,也道:“三十年前,我也听说过,不过近年来崖山收的弟子并不多,所以这种事生的次数也少了,我总感觉的跟崖山脱不了干系。” “嘿嘿,所以这一次不知道会有几个人被揍。这一次有崖山的汤万乘,还有他们的大师伯见愁。”御山行搓着手,已经兴奋起来,“我相信一定有好戏看,如果那一位大师伯输了……哇哈哈哈——” “嗤。” 一声嘲讽的轻笑,忽然插了进来。 “……” 御山行的笑声,一下停住了。 循着声音,他皱紧眉头,气势汹汹地直接一个扭头,一下看见了平台的边缘,站着一名独身的少年。 一身暗红色的长袍,像是染着浓重的鲜血,一眼看上去便让人觉得阴沉压抑。 袖摆长长,边角似乎都要拖到地上,完全遮住了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这一件暗红色袍子,笼罩了个严严实实。 少年修士的眉目原本算是颇为清秀,可偏偏笼罩着一股聚而不散的沉郁之气,让人觉得阴沉而压抑。 幽深的一双瞳孔,带着一种淡淡的暗红颜色;一条暗红色的血线,似乎是一条浅浅的伤痕,从他眉心处,顺着整个挺直的鼻梁划下来,到鼻尖前半寸处止住,留下一道锋锐的尾线。 原本完整的一张脸,仿佛都被这一条血线分割,透着一种破碎的怪异感。 在御山行看来的时候,这少年也将目光抬起,淡淡看了御山行一眼,不过似乎不很在意。 御山行几乎是在看见这少年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危险气息,不仅仅是修为比他高的问题! 可看都看过来了,还是气势汹汹地,就这么草草收场有些奇怪。 硬着头皮,御山行开了口:“你笑什么?” “没什么。” 那少年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什么特别。 只是,他看向了见愁等三人。 目光明明平和,可在扫过去的时候,却平白透着一种冰冷的味道,仿佛要刺入人皮肤。 在看了御山行一眼之后,他没在意,顺着看了姜问潮,多看了一会儿不过似乎不很感兴趣,接着就将目光移到了见愁的身上。 见愁也在看他。 在他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一刹那,见愁耳边竟仿佛想起了刀兵相接的声音,峥嵘又冰冷! 少年的瞳孔似乎感兴趣地微缩了一下,接着竟然挑起唇角,近乎用一种赞叹和痴迷的目光,注视着见愁的眉心! “好漂亮的斧头……” 鬼斧! 少年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刺,像是穿破了见愁的躯壳,直达灵魂,看见了藏于见愁眉心之中、融于身体的那一柄鬼斧! 那一刹,见愁只觉得鬼斧隐隐震颤起来,仿佛就要投奔那少年而去。 然而她额头上,又闪现出一点隐约的紫芒。 定魂钉一现而逝! 光芒渐渐隐去。 震颤的鬼斧也终于安定了下来,沉睡在见愁的身体之中。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近乎骇然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只看见了少年残余着笑痕的双眸。 他目光里的赞叹,并没有收回。 但那不是对见愁的,而是对她眉心的斧头。 然后,他嗓音淡淡,再次开口:“我也有一柄不错的。” 大多数人都在平台与大江中间那一片平地上落脚,等待着昆吾来人收回守正光,便可渡江而去,平台上的人很少,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也就更少了。 甚至,生在见愁体内鬼斧之上的异动,除却见愁自己,其他人也根本不清楚。 御山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见愁,一头雾水。 “斧头?什么斧头,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姜问潮却能明确地看到,这少年的修为乃是金丹中期,但是周身除了压抑之外,还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凌厉之感。 至于斧头…… 看一眼见愁,姜问潮也能现她眼底那种如临大敌的姿态。 一路上只看见过这一名女修用一面金色的圆镜,却还不知道她有另一把斧头。 说起来…… 斧头? 用这种法器的女修,可一点也不多。 见愁站着没动,依旧紧紧看着对方。 说出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对方却一点别的反应都没有,过了很久,他才微微一垂眸,那眉心拉下的一条长长的血痕,只为他这一垂眸增添了几分难言的艳色。 转身,这少年没有再多说一句,缓缓走下了台阶。 平台之下,是更拥挤的人群。 暗红的身影很快成为见愁三人视线之中一个小小的背影。 在这平台之上一片诡异的静默中,下面的人群,却忽然沸腾了起来:“看,那是什么?!” “好……好大……” …… 所有人仰头望去。 天边,云霄之巅。 一座巨大的浮岛,自西而来,被白云环绕,穿破了长空的烈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平原上,一片巨大的阴影被这一座浮岛投落。 尽管隔得很远,可还是能隐约看见,浮岛前段有一座巨大的高台,上头站着三两道身影,衣袍飘飘,直欲乘风而去! 那是…… 拔剑台! 见愁一下睁大了眼睛! 这巨大的浮岛,难不成是…… “崖山!” “崖山,是崖山!” “崖山的灵照顶!” “天哪,一定是传说中崖山的灵照顶啊!” “三百年了,竟然又让我看见了,自打扶道山人离开十九洲后,贫道可就再没看见过了啊。” “真的是崖山……” …… 那一瞬间,无数修为不一定很高,却听过、看过这一幕的人,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声叫喊了起来! 江边一条栈道上。 白月谷的众多女修也都仰头而望。 “咳……” 6香冷修长苍白的手指上,已经是藏不住的紫黑色毒线。 她面上白得几近透明,咳嗽了一声,抬起头来,平和又出尘的目光落在那一座扶道上,也忍不住自己满眼的惊叹。 “早听说崖山灵照顶可驭而飞之,只因扶道山人三百年未归,所以无人启动,今日竟能有幸得见,算不虚此行了。” 她身中地蝎毒之事,一直是白月谷绝不外传的机密,只除了师门和曾偶然告知那一名带着小貂的女修之外,再没告诉其他人。 所以,就算是智林叟,也无法分毫。 这一届的《一人台手札》上,她还能名列第五,只怕等左三千小会一开始,洞悉世事的智林叟会毫不犹豫下调她的排名。 不过,都不要紧了…… 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呢。 6香冷微微地一笑。 巨大灵照顶投落的阴影,已经渐渐覆盖了过来。 江边,一棵大树下。 “啪啪啪……” 外面忽然嘈杂。 扒拉着算盘的手,忽然一停。 唇上挂着两撇小胡子的钱缺,还在思索到底渡江还是不渡江这种艰难的问题:今年顾青眉那小娘们儿还排进了前十,这智林叟是个瞎子吧?若他也去这左三千小会凑热闹,会不会被现?还有那个什么孟西洲,如果也出现在这里,当初自己冒充他的事情就会穿帮…… 哎哟,得罪过顾青眉的他真是伤不起! 远处声音传来,他抬起头来一看,原本没在意,没想到这一看之后,竟然再也收不回目光来。 那一座浮岛一样的灵照顶,从远处来的时候看似极其缓慢,可到了近前来,才能现度极快,几乎一眨眼之间,那巨大的阴影,便直接覆盖过来,让钱缺身处的地方,阴暗一片。 放眼周围,像是整个天都一下阴了一样。 灵照顶太大,也飞得太高! 沿江更远处。 剪烛派掌门烛心,带着自己门下的弟子,也停在了此处。 许蓝儿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正在跟烛心说话。 这一次,虽然没排进前十,但也已经在第十一,两年多的闭关,又有师尊相助,更有秘法在手,在出之前的最后几天,强行结丹成功。 谁能想得到? 更何况,她如今拥有的不仅仅是修为。 林叟知道的消息多,所以排了她一个第十一,可许蓝儿可不以为自己就在第十一了。 “师尊,如今排在第一的那个封魔剑派夏侯赦到底是什么来路?” 想起之前看的手札上的排位,许蓝儿忍不住开口问了。 烛心美艳的一张脸上同样划过疑惑,只摇头道:“这么多年以来,还很少见过这种情况,不是一出骗局,便是惊世的天才又要出了。封魔剑派,倒沉得住气。”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 烛心诧异,同时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头顶划过! 她抬而望,顿时瞳孔剧缩,面目之间一片扭曲。 许蓝儿也是恨意滔天。 “崖山!” “崖山……” “真的是扶道山人啊,他回来了。” “当年也是与横虚真人并列的奇才啊,天哪,我真的看到他了!高台上站在最前面的就是!” “灵照之顶,九天之上,乘风御之,浮岛飘摇。原来是真的……” “崖山!” …… 无数人仰头望之,或震骇,或惊异,或恐惧,或仇恨,或赞叹,或激动,或狂热…… 无数视线的交汇处,只有那飞行的灵照顶,只有那高高站在灵照顶上如仙人一样的身影! 扶道山人! 灵照顶快地从众人上空飞过,见愁的目光,却没离开灵照顶上的拔剑台。 这还是她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吗? 这个疑惑刚刚划过,身边便响起姜问潮有些凝重的声音:“不对,这灵照顶的度,未有半分减慢!” 前面,是守正光! 昆吾现在还没派人来将守正光收走,崖山却驾驭着灵照顶直直地飞冲过去,难道是…… 想要直接撞上? 姜问潮忽然之间的疑惑,也是下面所有人的疑惑,甚至令人目瞪口呆。 那一道阴影,已经很快覆盖了整个目之所及的江面,粼粼的波光不见了,江上因为水汽产生的虹影也不见了,只有那一片江水,还在黑暗里流动。 一片诡异的安静里,众人只听得到口水吞咽的声音。 “咻。” 一声御空的呼啸,划破了满地的寂静。 接着,便是一声大笑:“三百年后,又见崖山灵照顶飞来昆吾。扶道啊扶道,你要再撞这昆吾一次,我看横虚真人这回要跟你算旧账啦!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一道灰影从空中迅疾飞去,笔直得像是一条弧线,直直投向扶道山人所在的灵照顶。 正琢磨着撞碎守正光让横虚老怪吐口血的扶道山人,听见这一声“别来无恙”,一下就知道是谁了。这粗哑难听的声音,除了庞典老贼,还有何人?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转头过去:“又是你庞——” 声音戛然而止。 扶道山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平台之上的某个点上。 这时候,庞典正准备飞上灵照顶,一起凑个热闹,也好蹭一蹭,好先进入昆吾。 周承江这两年里也跃过龙门,成功结丹,觉醒了几枚新的道印,可听说崖山见愁的修为却还原地踏步,庞典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来嘲讽一番? 所以,他一想到就可以跟扶道山人炫耀,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丝毫没注意到扶道山人的异样,庞典眼看着就要飞上灵照顶,落到拔剑台上了。 没成想,直勾勾看着下面某处的扶道山人,竟然毫不犹豫,直接一巴掌甩出来,带起一道巨大的气浪,掀翻了半空中无数的云气,竟然把狠狠地,把庞典朝旁边—— 一拍! “砰!” 猝不及防之下,身躯干瘦,白胡子白头的庞典老头,竟然直接被这一掌拍飞了! 咻—— 一道更长的弧线,呈现一个下坠的姿势,朝着九头江江面投去! 目睹了这一幕惨剧的所有修士,下巴全都掉到了地上! 这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还蒙着,做梦一样看着那神仙一样活在传说中的扶道山人。 然后,就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方才还站在拔剑台上,凛然而立,飘摇欲仙的老头儿,这一刻竟然疯了一样,在拔剑台上跳起来。 向着地面上某个地方,扶道山人卖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半点没有什么所谓的高人风范,只兴高采烈地扯开嗓门大喊! “见愁,见愁!” “小见愁快过来!” “我是你师父啊!” “小见愁,小见愁!” …… 见愁? 扶道山人是在喊他的大徒弟? 可是人在哪里? 眼看着扶道山人是朝着下面挥手,又蹦又跳,众人只觉得脑海之间某种幻象忽然破灭掉,连渣都不剩。 巨大的打击之下,众人下意识地朝着四面看去,想看看哪里有动静。 “小见愁,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隔得远远的,拔剑台上扶道山人简直手舞足蹈。 见愁就这么眺望着,好像看见了他背后的掌门郑邀,正两手抱住自己的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她嘴角抽了抽。 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崖山大师姐了! 怎么办?! 站在她身旁的姜问潮,看了扶道山人许久,只觉得这个方向…… 他终于忍不住,侧头来看见愁。 可御山行这会儿还没察觉出异样,只不断地用力跳起来,一蹦一蹦地,想要透过挤挤挨挨的人头,去看周围是不是有一名叫“见愁”的崖山大师姐出现。 “哪儿?哪儿?人在哪儿?长得好看不?修为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在御山行蹦起来又落下去的瞬间,被他问了出来。 见愁看他蹦得实在辛苦,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按…… 我蹦! 蹦! 诶,怎么蹦不上去了? 御山行诧异地抬起头来,终于看见了见愁:“你干什么?别挡着我看美人啊!” “……” 美人…… 见愁想起之前关于“见愁一定是因为长得特别好看所以被排进了前一百”这个话题的讨论,不由得嘴角一抽,过了好半晌,她才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长得跟咱们差不多。这一路,多谢两位照顾。” 后半句,是对两个人说的。 见愁收回了按着郑邀肩膀的手,而后两手抱拳,对着二人行个礼。 姜问潮一下就知道,他方才的感觉没有错。 斧头。 同样抬起手来,他还礼:“一路赶来,尚不知道友身份,失敬了。” 失敬? 见愁倒不觉得有什么失敬的。 她淡然而从容,略一颔:“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而去,眉心处光芒一冒,鬼斧破空而出,在见愁踏出平台的一步之后,立刻飞到了她脚下,承载着她的身体,朝着高空而去!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无数人转头看去,只看见一道乌光,从汇集了无数传送阵的平台上拔起,冲天而去。 前方,便是崖山巨大宽广的灵照顶! 扶道山人的身影,就在拔剑台上,正在朝那一道乌光拼命招手。 “丫头,丫头!” 下方。 人群中,一身暗红的少年微微诧异。 十余名身背长剑的修士来到了他身边。 “夏侯师弟……” “无事。” 眼见着那一道乌光消失,落在了灵照顶上,少年眼眸微眯:原来是鬼斧。 他抬手,摸着自己眉心划下的那一道浅淡而凌厉的红痕,嘴唇翕动:“一线天……” 平台上。 姜问潮还站在那边,仰望着。 御山行傻了。 彻底傻了。 他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冷汗。 崖山大师姐一定是因为长得漂亮才被排到前百! 漂亮吗? 漂亮吗? 御山行都要哭了。 他好想借一百个胆子冲上去,扒住见愁道友的大长腿,痛哭流涕,忏悔一番,嚎一声:“道友我错了,道友我再也不敢了,道友你不美不美,一点也不美,全天下就你最丑!” 106.第106章 硬闯! “弟子见愁,拜见师父。” 才一落到拔剑台上,见愁便俯身一拜。 漂浮在云端的灵照顶上,不少崖山弟子都在上面。 见愁的几位师弟,也都在下面看着。 在瞧见见愁身影的一瞬间,又听见了见愁的声音,不少人都欢呼了起来:“真是大师伯啊!” “大师伯看起来好像变了。” “变白了!” “变漂亮了!” …… 下方的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见愁的耳朵里。 变白? 当然是因为肉啊皮肤啊,都是新长出来的,所以显得嫩一点,再过两年风吹日晒就不一样了。 “哼,小丫头片子,山人我还当你不认我这师父呢。在下面张望半天没上来,干什么呢?” 见愁的行踪,扶道山人是很清楚的。 更何况在出发之前,他们早就接到了见愁传来的雷信,眼下遇到见愁虽然是比预计得早了一些,但也惊喜了很多。 所以,扶道山人并没有问见愁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见愁起身回道:“徒儿从无妄斋附近的传送阵回来,一路都有下面两位朋友照拂,所以道了个别,还请师父莫怪。” 冠冕堂皇,完全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想装作不认识扶道山人,蒙混过关。 站在扶道山人后面的郑邀,递给见愁一个同情的目光,接着给见愁竖了个大拇指:大师姐,我们都理解你,辛苦了! 见愁无语。 看来,受苦的根本不止自己一个啊。 一开始看见扶道山人,站在崖山拔剑台上,那简直叫一个仙气飘飘,没想到还没等大家在心里将这形象畅想出来,扶道山人就挥舞着手臂,见愁长见愁短地叫了起来。 所以,她算是连累了扶道山人的形象吗? 转头一看扶道山人,道袍已经显出一种破破烂烂的感觉,腰上拎着酒葫芦,身上还有鸡腿的香味,应该是才啃过不久。 在闻见这味道的瞬间,见愁脑海之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一路上,扶道山人该不会是吃着过来的吧? …… 至于形象? 他有过这东西吗? 内心已经有了一片一片的感想,见愁没说话。 扶道则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半天:“如今你还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不过已经臻至圆满,随时都可以主动去筑基,不过没进入金丹期也是好的,算你沉得住气。结丹,还是顺其自然,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比较好。强行冲击金丹,容易导致根基不稳,境界上去了,实力却下来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对了,庞典那老货呢?” “……被……被扶道师伯你刚才的一巴掌,拍下去了……” 郑邀虚弱的声音,从扶道山人的背后响起。 他胖胖的手指指着一片白云下面,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在江面上不远处,正好站着一脸铁青的庞典,正气鼓鼓地看着扶道山人,似乎已经恨得咬牙切齿。 “哎哟,他该不会是气傻了吧?” 扶道山人一看,简直大吃一惊。 那明明是被你摔傻的!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见愁毫不犹豫,一看下面庞典还活着,心里也没半点愧疚,干脆道:“师父,咱们哈赶路不?” “赶啊!” 一说到这个,扶道山人立刻将庞典抛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地收回目光来,直接手一摸,鸡腿在手,一口啃了下去,含糊不清道:“你往后站站,叫你看看师父的本事!” 刷刷刷。 三两下,扶道山人就直接把鸡腿啃完了。 这速度简直看得见愁目露惊叹。 她退后了两步,倒是好奇扶道山人要干什么。 旁边的郑邀轻轻叹了一声,看向了正前方,只道一声:“作孽啊。” “起!” 前方的扶道山人,丢了鸡骨头,一声大喝! 地面上,灵照顶投落的一大片阴影,原本已经静止不动有一会儿了。 如今,那模糊的边缘,竟然忽然颤动了一下。 下面无数围观的人,几乎立刻就沸腾了起来! “飞起来了,又飞起来了!” “天哪,这是要干什么?” “守正光还没撤下来啊。” “……有好戏看了?” …… 众人仿佛都意识到,似乎即将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扶道山人嘿嘿笑着,手上灵光暴涨,连带着整个拔剑台,似乎也发出了一声长吟。 动了。 原本停下的灵照顶,竟然轰然而起,重新朝着前方飞出! 守正光竖在江心一条线上,卫护着整个昆吾。 它薄薄的一层,像是一名忠诚的卫士,婉拒着所有想要进入的修士。 然而…… 在气势汹汹,毫无停留之意的巨大灵照顶之前,它简直薄得像一张纸! 昆吾崖山,崖山昆吾,可是整个中域的支柱啊!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没见过这一幕,没听过这一幕的人,如今都要懵了! 扶道山人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兴奋的表情。 三百年了,最开心最痛快的事情,果然还是驾着灵照顶,直接撞入昆吾的防护大阵之中,那叫一个所向披靡,纵横无敌! 每次这样撞完一通,横虚老怪那脸色,就能黑得拧出水来。 哎呀,真是别提多好看了。 一想到这里,扶道山人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昆吾,你扶道爷爷我来也!”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完全不符合这个音量的干瘦躯体之中发出,仿佛震颤整个天地! “爷爷我来也爷爷我来也爷爷我来也!” 一层又一层的声音,透过那守正光,撞击到昆吾那十一座山峰上,霎时撞出了一片的回声! 整个昆吾,都被这一声大喊惊动! 好狂的口气! 好熟悉的作风! 无数昆吾长老一听,简直头皮一炸,近乎破口大骂:扶道这狗脾气,又来了!又来了! 巨大的灵照顶,重新启动之后,速度未有半分的减慢。 它像是从天边飞来的一块巨大的扁平状陨石,接着那股强大的冲力,要冲破这一层薄薄的光幕,还不容易? 眼看着就差那么一点了,从昆吾境内,竟然飞出了一道银白色的冷光,一道身影极速地御剑飞来,眼见着这惊魂一幕,连忙一声大叫:“扶道前辈手下留情!” 见愁听见声音,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 她凝神一望,透过守正光那一道光幕,便看见了一个眉目娇俏,自带着一股傲气的女修,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长裙,御剑而来,秀美的脸上挂满了着急。 难道…… 脑子里隐约浮出什么东西来,见愁想到了。 这时候,那女修已经直接自报家门,同时高高扬起了自己的左手:“晚辈昆吾顾青眉,奉命前来收起守正光,还请扶道前辈稍候——” “稍候?” 扶道速度不减,眼睛一瞪,直接一声嗤笑,空出一只手来,朝着里面一伸! 这动作,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跟之前拍走庞典的那一手好像! “三百年不见,昆吾的小娃娃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顾青眉掌心之中画着一枚印符,乃是专门为收起守正光用的。 一刻之前,她就已经接到了师门的命令,前来收走守正光,接引诸多修士渡江。没想到,眼看着就要到了,竟然看见这么惊魂的一幕! 她简直吓得心脏都要跳出喉咙口来,急急忙忙喊了一声,原本以为赶上了,可没想到,眼前这瘦老头嘴里竟然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这…… 这是什么意思? 顾青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只五六丈高的黑色大手,凭空出现在隔绝外界一切的守正光之中! 只一眨眼,便来到了顾青眉面前! 什么? 她大惊之下,连忙横剑一挡! “当!” 只有一声脆响! 那大手根本不在意,因为太大了,大得能将顾青眉整个人裹起来,握在掌心之中! 这一幕,堪称骇然! 巨大的灵照顶保持着先前的速度,朝着昆吾的守正光直撞而去! 扶道山人的手掌远远朝前面一伸,竟然便有一黑色巨掌出现在了守正光以内,将顾青眉狠狠一捏,随后扶道山人手掌一甩,那巨掌也直接往外一甩! 于是,前不久才出现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顾青眉竟然像是之前的庞典一样,直接被那巨掌拽住,往地上一扔,像是扔块破布一样! 扶道山人一声冷哼,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昆吾之外! “山人我跟你们首座打架的时候,你个小屁孩还不知在哪里呢,不知天高地厚的。横虚老怪都没说话呢,有你说话的份儿?!” 在他话音落地的时候,排名《一人台手札》有望登上一人台十大热门之七的顾青眉,毫无抵抗之力,已经直接被这一掌甩飞,从高高的天空上,朝着江面坠落而去! 干净,利落! 狠! 堪称痛快的一招! 见愁站在后面,默默看着代表着顾青眉的那一道弧线…… 好可怜啊…… 虽然她万万不该怜悯自己的敌人,还是一心仰慕谢不臣,对素不相识之人痛下毒手的顾青眉,可……眼下顾青眉的情况实在是太惨了。 好歹也是如今的夺冠大热门,有头有脸的昆吾修士,竟然被扶道山人毫不客气一巴掌拍飞? 啧啧…… “砰!” 一阵巨大的水花溅起! 顾青眉的身体终于落了下去。 被人从高空拍落,伤了狠狠一巴掌的滋味,绝不好受,身上虽然没受伤,可这一瞬间的巨大冲击力,却依旧险些叫顾青眉经脉逆行。 “咳咳!” 她在水中剧烈地挣扎了两下,终于浮出了江面,艰难地咳嗽了起来。 整个江边上,所有人都傻了。 “顾青眉?是那个顾青眉吗?” “天,那可是排名第七的大热门呢!” “好、好惨啊……” “挡谁的路不好,居然挡了崖山的路……” “还是当年的扶道山人,臭脾气啊!” …… 议论纷纷。 顾青眉脸色瞬间铁青,她悬浮在水中,在水下握紧了自己那一柄剑,周身寒气直冒,近乎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那一片巨大的阴影! 扶道山人的那一句话,犹自在她耳边回荡。 小娃娃? 有她说话的份儿? 这老头…… 心里一时恨极,顾青眉直接一拍江面,便要抽身从水中飞出! 然而,在她注意到下一幕的刹那,顿时面露骇然:“不要——” “嘭!” 一声巨响! 天上,扶道山人甩开顾青眉之后,都不屑于多看一眼,只驾驭着灵照顶,狠狠朝着前面光幕一撞! 嗡! 整个光幕霎时颤抖了起来! 灵照顶上,发出一片巨大的灵光,朝着守正光汹涌而去! 顾青眉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扶道山人这蛮不讲理的一撞,拍进了喉咙里,呛得她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 所有的修士,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见了这毕生难忘的一幕。 忠诚卫护着昆吾的守正光,笼罩着整个九头江江湾的守正光,在灵照顶撞来这一刻,轰然破碎! 哗啦! 像是裂开了一条缝的琉璃,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碎裂的灵光四散飞去,整个蜿蜒回环的九头江,从江心处腾起一条巨大的水龙,浪花四溅,落下时有轰隆的巨响。 顾青眉什么也听不到,只是望着这一幕。 扎根在江心一条线上的阵脚,在这一条水龙落下之后,已然全数崩毁! 昆吾的守正光,在眼看着就要举行左三千小会的时候…… 碎了。 彻彻底底。 “哈哈哈……” 扶道山人的大笑声,显得无比快意。 灵照顶解决了守正光,简直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耀武扬威一般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昆吾算什么? 有灵照顶在的地方,全是老子的地盘! “扶道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一声叹息,忽然在整个天地之间响起,沧桑又古朴。 扶道山人一听这声音,傲然立于拔剑台,只大笑一声,回了一句:“不必你迎,你昆吾的门,山人我自己开,自己进来!老朋友了,咱们诸天大殿见就是,不客气,不客气!” 不客气? 下面无数人一听,简直都要给扶道山人跪了。 那一声叹息,明显是横虚真人啊! 拆了人家的护山守正光,还说什么“你昆吾的门我自己开,自己进来,不客气”?! 你还要去诸天大殿? 真的不会被人打死吗? 众人尽皆无语。 泡在水里,宛如一只落汤鸡的顾青眉,一只秀气的手,已经攥紧成了拳头! 出来收走守正光,接引无数修士渡江,原本是一件风光的差事。 她如今又名列夺冠热门第七,堪称是光环满身! 可谁想到,竟然会遇到崖山! 她死死地盯着那远去的灵照顶,身子颤抖不已。 崖山…… 站在拔剑台上的身影有三道,扶道山人,掌门郑邀……还有,一名女修。 在顾青眉目光落到这女修身上的一瞬间,她竟然看见高高站在上面的那女修,竟然也朝她看了过来。 一个在高高的灵照顶上,一个在奔流的九头江里。 那一瞬间,顾青眉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俯视自己。 不仅是因为高度。 崖山的大师姐? 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一种极端的不喜,忽然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脸上的表情,呈现出轻微的扭曲。 崖山,太嚣张了…… 这一名高高在上的女修,也让人讨厌! 一个排在一百的女修罢了,也敢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顾青眉的身体,缓缓从水中升起。 那女修已经收回了目光,顾青眉却还紧紧盯着:崖山,见愁?又如何?还敢号称比谢师兄更天才,负有天盘?等到左三千小会,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见愁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恶意,甚至的确是可怜顾青眉,不过也不很在意,在看见顾青眉也看向自己之后,她便兴致缺缺了。 收回目光,她近乎看禽兽一样看向了扶道山人。 硬闯昆吾,恐怕整个中域也就他一个人有这胆气了! 扶道山人的背影,依旧如同以往一样枯瘦。 只是如今迎风,就透着一股子傲绝天下的气魄来。 崖山,昆吾…… 放眼朝前望去,十一座高耸入云的峰峦轮廓,一下变得清晰了起来。 横虚真人—— 那个亲自去人间孤岛,收了谢不臣为徒的昆吾首座吗? 见愁站在扶道山人的背后,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昆吾,慢慢勾起了一个恬淡的微笑。 107.第107章 请战 走了。 巨大的灵照顶的阴影,从所有人头顶划过。 炽烈的日光,没了遮挡,终于顺利照耀下来,重新平铺在江面上,碎了一江的流金。 江边上,所有人的脸上都映照着江水的流光,却没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都像是做梦一样…… 守正光已经破碎,此刻进入昆吾,便再无阻挡。 在沉默了好久之后,一道光芒从地面上拔起,直直投入了对岸! 可以渡江了! 在这一道光芒之后,其后的无数人,终于纷纷醒悟过来。 “渡江了!渡江了!” 或是驾驭着法器,或是御空而行,顿时便见一片蝗虫一样的影子朝着对岸扑去。 栈道上。 陆香冷的目光,还未从崖山飞远的灵照顶上移回,无数的人影一挡,却都看不清了。 “咳……” 轻咳一声,她远山似的眉颦蹙了起来,带着一种难言的病弱。 白月谷的几个女修,此刻都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有几分茫然。 那个人…… 不就是他们在白石山上看见的那一名女修吗?连肩头上那一只貂儿都一模一样。 陆香冷自然也认得,叹了一声,回过头来,便瞧见了众人脸上的表情。 她不由得一笑:“山外有山,也不必介怀。” 其实,也唯有那般叫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才能是崖山的大师姐吧? “走吧,我们也出发。” 陆香冷的声音,不疾不徐。 只朝虚空中一迈步,她便御空扶风而去。 在她身影腾空的一瞬间,周围无数人一下注意到了。 于是,惊叹声一片。 “是药女!” “陆仙子啊……” “白月谷的……” …… 平台上。 震惊的御山行,伸出手,强行将自己的下巴按回原位。 “乖乖……那可是昆吾啊……” 说撞就撞了。 那可是昆吾夺冠的热门人选啊,也是说扔就扔了。 “可那也是崖山。” 姜问潮心绪虽涌动不已,却这么淡淡说了一句。 御山行霎时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姜问潮。 姜问潮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只道:“如今守正光已破,想必不用再等,一路多谢宗主指路,就此别过。” 两手一拱,他转身而去。 只是才往前走了几步,姜问潮的脚步便顿住了。 前方,十余名没有佩戴任何法器的蓝袍修士站在远处,当中有一器宇轩昂的青年,被众人拱卫其中,正注视着姜问潮,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嘲讽。 通灵阁,贺九易。 如今排名第八,也算是很有可能会登上一人台的。 姜问潮也看着他,像是看着昔日的自己。 这样的倨傲,他也曾有。 可是后来,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贺九易终于慢慢迈动了脚步,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瞧见他一身枫叶红的衣袍,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多年没见,姜师兄还是原来的模样了。唔,好像修为也还是金丹初期呢,没往下掉,真是难得难得!” 姜问潮缓缓地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江面上,一道又一道修士的身影,直接划过。 江边大树后面,金算盘钱缺早吓得魂儿都要掉了,这个顾青眉,真是杀红小界那个顾青眉啊! 我呸! 之前他对顾青眉说一句“不服憋着”已经彻底得罪了她,在进入第三关一碧倾城的时候,若非他急中生智,假扮孟西洲逃过一劫,只怕就不是□□出杀红小界那么简单,而是碎尸当场了! 这一次小会偏偏还在昆吾的地盘上,金算盘的声音太独特了,更何况根本没几个用算盘的。 他这是一个不小心就要撞到这娘们儿啊…… 心里颤抖了半天,钱缺看着对面昆吾十一峰,真是纠结到了极点。 最终,他眼神一狠! 贼都不走空,自己到了昆吾又怎么能回去? 再说了…… “嘿嘿。” 钱缺猥琐地笑了一声,直接手一伸,便有一根长棍出现在了手中。 他五指用力,握住了长棍,往地上一杵! “砰。” 一声闷响。 “咳咳。” 钱缺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将有些微驼的背挺直了,霎时昂首挺胸起来。 嗯,很好。 从现在开始,本算盘就改名叫孟西洲了! 胆一下壮了起来,钱缺用豪放而睥睨的眼神环视四周,终于从大树后面走出去,汇入了渡江的人潮之中。 传送阵里。 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扛着一根黑色的长棍,在阵法光芒一闪之后,也出现在了平台上。 孟西洲! 他放眼朝着前方一望,霎时间心头火热,浑身热血熊熊燃烧起来! 前辈,孟某来了! 能进杀红小界的前辈,很有可能也会出现在这一次的小会上! 只是不知,到底是那些热门人选之一,还是隐藏在默默无闻的一群人之中了。 孟西洲简直兴奋得要大叫起来,也毫不犹豫,化身一道光芒,朝着对岸冲去! 我的盖世英雄,我来也! 浩浩荡荡的人潮,在天际汇成一道河流,蔚为壮观。 封魔剑派一行人中,那暗红长袍的少年,亦收回了目光。 见愁的身份在他意料之中,倒也不怎么惊讶。 眉目之间一层阴郁之色不曾散去,他直接一甩袖子,便踏着一道迷糊不清的光芒,飞身而去。 …… 江边上。 一名打着呵欠,箕踞坐在平地上的青年,懒洋洋地将摊开放在膝上的某种图册一收,伸了个懒腰:“啊,终于要出发了!被崇拜的人啊……本流氓来也!” …… 平台台阶上。 一名少年,身穿兽皮短褂、赤脚踩在地上,怀里抱了个大西瓜,正拿着铁勺,疯狂地挖着里面鲜红的西瓜瓤,不停往嘴里塞。 他一面吃,一面含糊地自语:“吃完最后一口我就走,最后一口!” 铁勺不断落下,却也没见人走。 …… 树林里,栈道上,无数无数的人,百态众生,都在这一刻,汇聚到昆吾。 顾青眉站在江水上,灵力一出,便已经将自己湿了的衣袍蒸干。 她冷冷地回头看了飞涌的人潮一眼,冷哼一声,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昆吾最中心处那一座主峰疾驰而去! 此刻,崖山灵照顶,已从外围十峰之二的缝隙之中穿过,渐渐接近了主峰。 昆吾主峰,从高处俯视,只给人一种惊险之感。所有的亭台楼阁木屋长道,都只剩下一点小小的影子,能看见个隐约的轮廓。 云海广场漂浮在主峰顶部的高空之中,浮云被阳光照耀得一片璀璨,烘托在云海广场周围,当真仙气飘渺。 一座恢弘的大殿,高高悬浮在广场之北,通体呈现灰白玉色,素有“去天三百尺”之说。一座扇形的台阶从大殿底部直直往上,两侧有两面高墙直立,像是两根长长的利刺,直插云霄。 一块悬空的匾额闪过金色流光,古拙的“诸天”二字镌刻其上。 这里,便是诸天大殿了。 扶道山人控制着灵照顶,很快接近了此处,接着便直接一声长笑:“横虚老怪,好久不见,山人我来啦!” 他身后,无数崖山弟子简直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 见愁也是无奈扶额:好歹也是两个中域顶尖的门派,见个面能正式点吗? 可扶道山人显然半点没有此意。 他把昆吾当成了自己后院,那叫一个自由自在。 大喊声方才落地,一声悠长的叹息,又从大殿之中传出来。 “轰!” 整个诸天大殿前方、云海广场之上,顿时白云翻涌,如同潮水,竟很快在灵照顶正前方凝聚起来,平铺筑成一条白云大道,直直通向诸天大殿的最高处! “三百年不见,扶道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请!” “好!” 扶道山人一见那白云大道,听见这一个“请”字,立刻眼前放光。 一步踏出,他整个人身形一晃,一下便从灵照顶拔剑台上消失,出现在了那白云大道上。 他头也不回一下,直接招呼崖山众人:“见愁,你们都下来吧,别客气,咱们崖山昆吾一家人,只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现在山人就带你们去看看昆吾的横虚老怪,哈哈哈!” “……” 一众崖山弟子,齐齐无语。 昆吾怎么没把你打死在这儿? 见愁站在拔剑台上,无奈一笑,眼底眸光之中,却带着几分沉重。 她同郑邀一起下来,跟上了扶道山人的脚步,一路从白云大道朝着尽头的大殿而去。 大殿无数台阶的最高处,便是一座圆台,隐约能看见那高高耸立着的三十丈周天星辰盘。 璀璨的银光,在星盘之中划动游弋,仿佛带着奥妙玄机。 横虚真人就背对着星盘,站在诸天大殿的高处,望着前面那一条白云大道上越来越近的扶道山人。 昆吾的守正光,三百年前已经被扶道山人摧残得难以启动,在他离开十九洲之后很久,才慢慢恢复过来。今日又被他驾着灵照顶一撞,又不知要修养个几年了。 “你师父这些年,还是本性难移啊……” 他想着,便平和地笑了一声,说了句话。 站在他身后的有两人。 左边一人,是他座下第三真传弟子吴端,身穿白袍,有几分凛然的帅气;右边那人,却是崖山曲正风,一身黑袍,唇角弯出一个自然的弧度,依旧温和,似乎无害。 方才昆吾横虚真人那一句话,便是对他说的。 曲正风乃是因青峰庵隐界之事先到昆吾,来说明情况的。 不过没想到这么巧,竟然也撞上了扶道山人。 他眼底的笑意,于是真实了几分,还算恭敬地回横虚真人道:“真人火眼金睛,半点没错。师尊出门三百年,回来其实也一个样。” “唉……” 横虚真人一下摇头叹了起来。 站在后面的吴端,眼神里却变得多了几分奇异:身为昆吾首座,整个中域的领袖人物,横虚真人的情绪,大半时候基本没有,或者处于非常稳定,根本不表露的状态。如今竟然叹息? 传闻,早在千年前,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乃是并列的两位天才,如今一者是崖山最老资格的长老,一者是昆吾德高望重的首座,交情也是极深。 三百年前的左三千小会,似乎也是这样吧? 时光匆匆,没有回头。 转眼,已经有这么多年过去了。 吴端想着,竟然也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前方,扶道山人已经到了近前来,直接一步来到他们面前,一眼扫来,看见了横虚真人,也看见了曲正风,最后看见了吴端,竟然也没先跟横虚真人打招呼,就“哟”了一声。 “这不是吴端吗?哈哈哈,伤好了没啊?” “……” 吴端那才起来一点的微笑,顿时僵硬在了脸上,脸色也顿时黑了下来。 简直是被扶道山人一句话给噎住了! 伤? 还能有什么伤,当然是之前跟曲正风一战的伤了! 吴端暗暗吐了一口老血,强忍住抽搐的冲动,躬身一拜:“晚辈吴端,拜见扶道长老。劳长老记挂,已然好全了。” “还挺快啊。” 扶道山人一副“居然就好了”的样子,无比欠揍。 他摇着头,看向了曲正风:“你也在啊。” “弟子拜见师尊。” 曲正风也顺势一上前来,顺便解释道:“曾传信给师父,已出青峰庵隐界,先将谢师弟之事告知昆吾,所以先来了。” 说起谢不臣,那也是个倒霉蛋。 扶道山人一听就明白了,摆了摆手,终于还是走到了横虚真人的面前。 他显得枯瘦无比,站在那里简直与整个恢弘的大殿格格不入,一身落拓的气息;横虚真人则是干净的道袍,隐约还能瞧见上头绘制的古朴花纹,像是用什么特殊材质制成,怎么看,都是一门的领袖。 两个人站在一起,顿时出现一种极其难言的不同。 似乎也是发觉了这样的差距,扶道山人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上下打量一把横虚真人,接着鸡腿就握在了手里,一边吃,一边开口。 “我来的时候,瞧见下面无数昆吾弟子,人好像又多了不少。你这三百年,也混得不错啊。” “如人饮水罢了。”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样,也就横虚真人自己清楚。 他早先就传过风信给扶道山人,说过了自己前两年窥伺天机,得到的那个“昆吾大劫”的指示,所以扶道山人应当也清楚昆吾的近况。 横虚真人没有多言,只看了扶道一眼。 扶道山人于是看向了横虚真人背后的周天星辰盘,道:“现在还能算吗?” “算不了了。” 横虚真人知道他在问什么,摇了摇头。 周天星辰盘演算天机也有限制,不可能无尽演算,上次预示昆吾大劫与谢不臣的所在,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回头再说此事吧。” 扶道山人也是一叹。 百年,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 说到就到。 昆吾的大劫,焉知不是整个中域的大劫? 横虚真人点了点头,接着便看向了白云大道。 “来了。” 是见愁等人来了。 崖山一行十数弟子,加上来看热闹的一些修为较高的崖山弟子,都已经来到了诸天大殿上。 横虚真人的目光,不由得扫了过去。 站在后面的是崖山的普通弟子,然后是扶道山人的几名弟子。 而最前面的,则是崖山掌门郑邀与一名身着月白长袍的女修。 温婉秀丽的面庞上,仿佛还带着一丝昔日柔和的痕迹,狭长的眼尾似用眉黛划开的一笔,晕染出一点点别样的美。月白长袍上有暗纹,却在腰上束紧,多了一分挺拔之气,更不用说她挺直的脊背了。 “晚辈等拜见真人。” 由郑邀带头,众人俯身一拜。 横虚真人落在见愁身上的目光,平静地收了回来,对着郑邀道:“崖山昆吾密不可分,诸位不必多礼。郑掌门,许久不见,有礼了。” 说着,横虚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算辈分,郑邀乃是横虚的晚辈,不过如今郑邀也是崖山掌门,所以横虚真人会单独同他打一声招呼。 郑邀当然不敢托大,忙一躬身,领了礼:“真人客气了。” “这一位,便是扶道兄新收的大徒弟吧?” 横虚真人一笑,终于对扶道山人说出了这句话,他指的是见愁无疑。 目光,也顺其自然地再次落在了她身上。 这一刻,见愁也抬起头来,望着横虚真人。 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头,苍颜白发,脸上有横生的皱纹,与扶道山人一般,是个任由岁月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修士。他的强大,不形于外,却透在他每一分的眼光之中,平静,沧桑,又睿智。 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头,收了谢不臣为徒吗? 那一瞬间,见愁脑海中划过了无数的画面。 刺穿自己的身体,染血的长剑;谢不臣持剑从她身边走过时,那一片沾湿的衣角;还有那个雨天,那被整个从树干之中剖出的棺木,潮湿的味道,埋葬她的巨大山坑…… 而且,离家很远。 心口处,曾被一剑穿过的地方,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种灼烫的感觉,像是一枚烙铁,要从她旧日的伤痕表面烙下,像是当日那穿心的一剑一样,烙穿她胸膛! 找他索命? 她的命好索,可孩子呢? 那一腔错付了的情,又向谁去要? 那一瞬间,有无数无数的情绪,在她胸腔之中涌动;那一瞬间,她的鲜血里混杂着仇恨的冰渣子,几乎就要破体而出;那一瞬间,她险些就要压抑不住那种冲动,厉声质问! 只是都没有。 当无数无数的恨意,累计到极致,竟然平静到让见愁自己都害怕。 面前没有镜子,然而见愁非常清楚。 此时此刻,她的表情一定与寻常无异,甚至带着一点平和的笑意。 只有心底深处,有一个不似自己的恶鬼,在桀桀怪笑。 然而,见愁的声音,却平静而淡然:“见愁见过真人。” 扶道山人也看了过来,倒是没看出半点异样,只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十三日筑基,负有天盘。啧啧,当年你横虚不如我,如今你收的徒弟也不如我的徒弟。哈哈哈……” “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往这殿上一站,不疾不徐,倒有点举重若轻的味道,修行才有两年,能有这般心性,实在难得。” 横虚真人的目光,通达无比,也平静深邃。 他看着见愁,露出了些微的赞赏,似乎也看出了见愁的天赋。 “听闻智林叟只将此子排在第一百,怕是走了眼。” “我家见愁才从黑风洞出来没几天,智林叟还没收到消息,也是寻常事。嘿嘿。”扶道山人一下笑了起来,“现在刚好在一百,不也很好吗?回头那老头儿还要修改排名,见愁丫头一定能震惊四座!” “……” 原来排名还是可以继续修改的。 见愁明白了过来。 只是她脸上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只因为,横虚真人提到了谢不臣。 横虚真人终于抽回了自己的目光,一手背在身后,去看了一眼那曾能预示一切的周天星辰盘。 “此子修为已筑基圆满,随时有契机便能突破,又有鬼斧在身,更有奇异的体质,只怕会大出我等意料。这般出色,心性也这般绝佳,倒叫我想起我那新收的徒儿。不过,不臣太冷,一心修炼,寻常连门都少出,倒与你这徒儿这般的平易近人完全不同了。” “啧,你也好意思提你徒弟?”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那好徒弟被困在青峰庵隐界,如今生死不知,连能不能参加小会都不一定呢,还吹?山人我都要替你脸红了。我家见愁,就你那破徒弟能比?别不要脸了!” “……” 一怔,随即失笑。 横虚真人摇了摇头:“江山代有才人出,你我不过都是前浪。” 文绉绉,又开始装了。 扶道山人最不耐烦这些,眼看着大家都站在这里没话,便直接道:“得了得了,大家也都见过了,那个谁,吴端吧。你带着这边这一群下去昆吾转转,山人我跟你师父聊点事儿。郑邀老二,你俩留下!” 横虚真人也看了过去,道:“去吧。” 这就是认同了扶道山人的意思。 吴端一怔,真是半点也没想到这种差事又落到自己头上。 他心里苦笑了一声,看了旁边不动声色的曲正风一眼,也大概猜到他们要说一下青峰庵那边的事情了,只躬身道:“弟子遵命。” 说完,他一拜,退了下来,走到了见愁的面前。 “见愁师姐……” 之前在西海边,他们也曾是见过的。 吴端脸上挂了一分笑容来,正想与见愁打招呼,没想到抬眼一看之时,却撞进了一双平静得难以言喻的眼底。 隐约间,他竟感觉到了一种血腥味儿,藏着一种难言的悲怆。 也似乎,有一丝泪光从眼前这女子的眼底划过。 只是一眨眼,这一张秀美的脸庞上,便绽开了一朵微笑,于是之前的一切,都像是错觉。 见愁毫无异样,微微弯着唇角,看吴端似乎有些发怔,只拱手道一声:“有劳吴师弟了。” 好半晌,吴端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摆手,头前引路。 “请。” 见愁点头,与众多崖山弟子,并吴端一起告别了扶道山人,下了重重台阶,终于来到了宽阔的云海广场上。 一下来,后面众多崖山弟子就沸腾了起来。 沈咎大笑一声:“好了好了,大家都别拘束了,那什么,吴师兄啊,昆吾咱们也都混得很熟了。今年来之前,赤灵仙子早给我发了邀请,要我带人去品尝一下山后的云灵果。沈某眼馋很久,老规矩,不客气,我先走一步了啊!” 说完,沈咎竟然毫不犹豫,抽身飞走! 小胖子姜贺一跺脚:“四师兄你太快了,别啊,等等我,给我留几个!” 话音落地,人已经直接化作流光,朝着云海广场下投落。 众多崖山弟子,早在来之前就听沈咎对昆吾的赤灵果大吹特吹,这会儿一见几位师伯带头,也都纷纷朝吴端表示追随沈咎而去。 没一会儿,广场上竟然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剑痴寇谦之抱着长剑,站在不远处,看着见愁,竟问了一句:“大师姐不去吗?” “……” 为什么他们真的好像把昆吾当成了后花园? 对山下的一切,崖山弟子,似乎都很熟。 的确,两派的关系,比她想的要好那么一点点。 不过…… 也许只是因为潜伏着的危机,还没有爆发。 见愁想着,摇了摇头:“你们去吧。” 好吧。 寇谦之于是道:“那我也先去了。” 说完,他也直接御剑而去,追上了远处一片法宝的毫光。 吴端在后面看着,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见愁看向他。 吴端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赤灵师叔掌管我昆吾灵植堂,经常会培植一些仙草仙果……她……额,就比较喜欢崖山修士,所以每次……” “我还以为是沈师弟的桃花呢……” 见愁笑说了一声,回望了一眼那很快被浮云遮掩的诸天大殿,目光难测。 倒是她这一句话,引得吴端忍俊不禁:“看来见愁师姐对沈咎师弟的秉性也算了解了。” “他不过爱玩笑。” 如此罢了。 见愁并不愿意深谈。 “有时候倒是挺羡慕崖山的修士们,无拘无束,个个都不一样。” 吴端朝前面走去,略略领先见愁半步,算是带路。 见愁微微诧异:“有吗?” “有。” 吴端肯定地点了点头。 昔日西海上,他与曲正风一战,堪称酷烈,可在这广场上走动之时,却没有半分的敌意。 其实准确地说,吴端此人一开始也没任何恶意。 见愁对他没有什么恶感,也就谈不上什么喜欢和讨厌。 她跟上了吴端的脚步:“现在是要去参观昆吾吗?” “对,见愁师姐可以看看下面的山门。因为两派交好,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昆吾都单独给崖山留出了住处,到时吴某也引师姐先去住处一趟。” 吴端解释一番。 见愁明白了,原来是这些事都交给了吴端了。 她想起在殿上听到的只言片语,一面走,一面像是不经意地开口:“听说贵门谢师弟去青峰庵隐界了?” 谢师弟。 这说起来还真是很别扭。 话出口的瞬间,见愁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啊,她如今是崖山大师姐了,谢不臣不过是横虚真人收的第十三真传弟子,连吴端见了她,都不得不喊一声“师姐”,真不知他日谢不臣若见着自己,昔日夫妻,又该如何称呼? 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让见愁笑了起来。 抛开仇恨,兴许这里头还透着一种荒诞的喜感。 吴端不明白见愁因何而笑,只是想起了谢不臣。 那一日的江上之战…… 不知为何,有些笑不出来。 吴端表情淡了些,只道:“是去了那边,与崖山曲师兄一起去的。不过如今没能回来,据闻已经被困那边,重伤垂死。师尊已派了岳河师兄前去青峰庵探看情况,至于能不能赶上小会,却要两说了。” 失望? 暗爽? 还是一种难以掩盖的沧桑变幻、白云苍狗之叹? 见愁一时也模糊了起来,只看着下方涌动的浮云,笑道:“吴师弟好像不大关心这件事。” 口气比较淡漠。 有这么容易听出来吗? 吴端看了见愁半晌,竟然一笑,十分诚实地说了一句话。 “不关心才是正常,我又不喜欢这一位谢师弟。” “……” 见愁怔住了,好半晌才笑出声来。 有意思。 像是曲正风不喜欢自己一样,昆吾又怎会不一样? 兴许,谢不臣的处境也挺好玩? 她忍不住思索了起来。 吴端只看着她笑,眼底却带了几分奇怪的探寻。 这一位崖山的大师姐,总给人一种藏着秘密的感觉。 人们只知道她从人间孤岛而来,却不知更多的信息,也没人关注。 可如今她表现给所有人的一切,偏偏不是毫无过去的人能沉淀出来的。 吴端发现,他有些好奇。 呼…… 风吹来,衣袍猎猎。 前方也忽然有了法宝破空发出的啸声。 吴端与见愁,几乎同时抬头望去。 晴蓝得毫无遮挡的天幕上,两道光芒一前一后飞来,一道朝前继续飞向了诸天大殿,另一道却直接落在了云海广场上。 那是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挺拔如山岳,宽大的衣袍下面,是蕴蓄着的、近乎完美的力量感。 太熟悉了…… 见愁有些没想到。 周承江? 在她看见对方的时候,对方也看见了她。 周承江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见愁。 昆吾吴端他以前没见过,只扫了一眼就过去,随后走上前来,打量着见愁,却是一笑:“承江见过崖山见愁师姐了,两年不见,恭喜师姐修为精进了。” “也恭喜周师弟名列第四。” 见愁同样客气了一番。 不过,她眼底却忽然迸射出了奇怪的光芒来。 战意。 依旧不一触即发。 《人器》炼体第五层的她,可以清晰感觉到周承江的变化,像是一个人忽然焕发了新生一样,站在那边,便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龙门的秘法,到底如何呢? 还有…… 周承江再黑风洞觉醒的两枚道印。 见愁一下挑了眉:真不知哪天曲正风会不会被龙门上下群殴。 她眼底的战意,自然也被周承江捕捉到。 那是两个炼体狂人之间的较量。 见愁身量纤纤,站在那边,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可她每一寸血肉,每一分骨骼,却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像是打磨光滑的玉石,透着一种温润的柔韧。 尤其是…… 当周承江凝神望去的时候,竟隐隐感觉她身体之内,贴着骨骼的地方,有一些流动的图纹。 见愁此刻虽站在他面前,却已有一种溶于风中之感。 他一下想起黑风洞前她乘风而去的传闻,竟有一种奇异的心颤之感:如临大敌! 心潮涌动。 周承江也知道,此刻的见愁,被智林叟排在榜尾第一百。 可能所有人都觉得见愁名不副实,能被排到这里,已经是给了崖山面子,可只有曾与见愁有过短暂一瞬交手的他,才能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一名女修,到底有多可怕! 前百? 前十都不止! 强压下那种浓烈到要爆出身体的战意。 周承江眼底,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也仿佛根本没看见吴端。 只有见愁! “今夜九头江上,月出时分,不知见愁师姐意下如何?” 108.第108章 九头江上 一怔。 见愁注视着周承江,只在目光接触的刹那,就已经明了他所有的意思。 战? 战! 她微微一笑:“霜月正当时,周师弟挑的时辰正好。” “……” 茫然的吴端左右看了看他们,眼底不由得出现几分难言的探寻来。 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可惜周承江至今的注意力也没在吴端的身上,自然也就无从解答他的疑惑了。 一身灰黑色的衣袍看上去依旧带了些陈旧,却难以遮掩周承江周身迸射而去的那种力量感,一个天赋异禀且有雄心壮志的人。 眼见得见愁答应,周承江脸上不由得带了笑容,只道一声:“那便届时恭候了。” 见愁点头,也不多言,只回头看向吴端。 吴端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见愁师姐?” “无事,我与周师弟有旧,如今相见叙叙旧罢了。”见愁并没有直说这一场乃是“约战”,只说是“叙旧”。 吴端这边听了,却立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看看见愁,再看看周承江。 啧…… 这俩,该不会有点那啥吧? 相约江上,旁若无人,还真是够可以的。 周承江这时才注意到这边有人,竟然半点也不尴尬,同样拱手为礼:“这一位便是昆吾白骨龙剑吴端师兄吧?久仰大名了。” 竟还认得他? 吴端忽然有些没话说,敢情你一开始不是不认得,是根本没注意到我呢。 “周师弟不必客气。” 他心里觉得可乐,倒也没计较。 “如今我要带着见愁师姐转转昆吾,不知周师弟可要同行?” “师父嘱咐我在此等候,便不与见愁师姐同行了。” 周承江摇了摇头,谢过了吴端的好意。 见愁与吴端也不强求,只直接与周承江道了一声“告辞”,便从云海广场上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身形很快远去。 站在原地的周承江,望着见愁的背影,在它彻底消失之后,终于将目光抬起来,看向了天际。 太阳依旧炙烤着,天空蓝得发白。 飞鸟已经无法到达这样高的地方,所以视野里近乎一片的空旷。 不知今夜月下,又当时何等风采? 周承江不由期待了起来。 见愁这边,跟着吴端在昆吾各处行走一圈。 下了云海广场,便是另外一座大殿,虽与天顶上诸天大殿那般的超然不同,却也格外有一种大派气象。 往下则是山壁上一些洞府,或者是修建的木屋精舍,也有依山而建的亭台楼阁,显得颇为雅致。身穿道袍的弟子们,就穿行在这一片建筑之中。 昆吾为崖山众人安排的住处,就在山腰这一片建筑的集群之中,单独出中间的一座院子来,也没门,绕进去就是。 见愁略略看了一眼,发现院中竟然还有从山上流下的山溪汇成的石潭,清澈见底,水中隐约藏着灵气。 昆吾十一峰,恰好开在一条巨大的灵脉上,与崖山一样,所以灵气充裕,即便是这山中的水,也都带着灵气。 见愁倒不怎么惊讶,平平淡淡。 往山下继续走去,便是一片巨大的演武场,正有不少弟子正在过招比试。 见愁没有停留,一直到了山下,才算是大致了解了昆吾的情况。 “那边还有十座辅峰,中间这一片还有不少的景致,见愁师姐可还要继续?”吴端停在山脚的石道上,问了一句。 此地已经到了山底,站在下面,朝前面望去,只有一片苍翠。 从上面走下来,竟然也花了不少时间,日头都斜了许多。 想到之前与周承江一场约战,见愁对昆吾的好奇心却是少了不少,只对吴端一笑道:“一道上也看了许多,晚些时候我还与周承江有约,就不继续往下走了。此番有劳吴师弟带路,我在下面随意转转便好。” 白骨龙剑吴端,修炼也有好些时日,脑子自然也好使。 一听见愁说“随意转转”,便知道应该是要转去九头江边,他于是会意,将一枚篆刻着图纹的蓝玉摸了出来,递给见愁。 “既然如此,那见愁师姐自便即可。这是我的神识印记,见愁师姐若还有什么问题,可随时传音给我,或者发风雷信。” 这一枚蓝玉乃是特制,通过上面篆刻的图纹可以储存一个人的神识印记。 见愁知道这东西,只是没想到,吴端这人似乎还算不错。 她一手接过来,道了谢:“吴师弟费心了。” “那我上去看看师尊处是否还有传唤,先告辞了。” 吴端站在台阶上,对着见愁一拱手。 见愁还礼,便见着吴端朝她一笑,随后平地里一道白光跃出,白骨龙剑森然威势乍起,便化作一道迅疾的白光,隐约一条狰狞的巨龙,顺着长长的山道,立时去远。 白骨龙剑吴端,也算是个周到的人了。 难怪…… 见愁一下想起曲正风对此人的评价来。 昆吾里泰半都是曲正风看不上的,吴端约莫能算其中一个? 想着,见愁摇摇头,并没有往深了思考。 她只是将自己所有的思考都放空,然后朝前面林间走去。 昆吾十一座山峰之间,都是巨大的平原,生长着无数参天的古木,此刻正有无数人从远处而来,驾驭着法宝,化作一道毫光,从头顶过去。 见愁却只在林间走着,耳边有凉风习习,舒适又惬意。 地面上有薄薄的一层落叶,见愁踩着,听着它们破碎的声音,慢慢走向九头江边。 九头江近乎环绕昆吾,而见愁所选的这一处地方,没有汇集着传送阵的平台,所以显得格外幽静,也距离那一处很远,除了见愁自己以外,一个人也看不见。 江心处竟有一座小洲,乃是江水里的泥沙石块常年堆积而成,小洲周围还有几块黑色的巨石。 见愁飞身而去,身影飘摇,似一展翅的白鹤,轻飘飘地落在了江心黑石上。 日已西沉,残红铺了满江。 盘膝坐在这江心上,见愁一身月白的袍子,也忽然被染上了一点点夕阳的残艳,这里是九头江的干流,却不是崖山前面那一条江。 一种极端宁静的感觉,让她整个心都沉下来。 眼帘渐渐垂下,见愁枯坐江心之上。 日落的时候,拍击在黑石上的浪花似乎小了一些,一轮霜月开始渐渐在深蓝色的天边显露出一道轮廓。 随着红日彻底彻底落于西海,黑暗的阴影铺平在整个十九洲大地。 天边那一轮霜月,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已是初秋。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 浩荡江水,滚滚而去;飘渺江风,猎猎而来。 坐在江心之中的见愁,似与这江、这风,融为一体,化身于自然之中,又仿佛变成了江心那一块顽石,被浩浩的江水冲刷,却巍然不动。 沙沙。 是林间的风声。 一缕一缕风,穿过了见愁周身打开的窍穴,将藏在风里的消息,传入她心底。 于是那一刻,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的波动,见愁却平静地睁开了眼,抬眸望向了江岸边。 一道身影,方才停驻。 周承江静静地立在林间江畔,如潜龙一样,也望向见愁,眼底已经是全然的赞叹。 她的气息,已经与这风融为一体,极其贴近自然。 若叫他闭上眼,必不会察觉这江心黑石上还有一个人。 月光撒在她身上,也柔美了她的轮廓,乌发如瀑,披散在她身后,更有一种娴静之感。 怎么偏偏就是这么温婉的长相? 一动则如雷霆。 一人在江岸,一人在江心。 只有江水滔滔,流淌不息。 周承江一时看得有些入神。 兴许,约战小会前,是个错误的决定。 两年前,筑基中期的见愁尚能在片刻的交手之间与他势均力敌,这两年间他跃龙门,醒道印,历尽无数苦修,终于结丹,修为迈入一个全新的层次。 而见愁呢? 黑风洞两载,岂是寻常? 第四对第一百,稳赢? 谬矣! 这一战,忽然超出了他原本的期待。 也许,在此时此刻的中域,在此时此刻的昆吾,只有他能体会到,眼前这一名女修的强大。 在见愁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之中,周承江踏前一步。 “仙子久等。龙门周承江,来赴江上之约。” 声音落下的刹那—— 风雷已动! 109.第109章 夜战! 见愁依旧坐在江心。 周承江脚步迈开。 第一步踏出,落在江沿。 风声起! 原本带着凉意的江风,忽然冷冽了起来,带着一种由深秋而寒冬的萧杀! 第二步踏出,已迈入江水。 江流止! 厚重的威势,仿佛阻断了整个江流,竟然为之停顿了那么一瞬! 第三步踏出,人竟凌立于浩浩九头江上。 于是,浪涛乍起! 先前停滞了一瞬的江流,像是被先前那一步死死压住,如今凶猛地挣扎起来,浪涛汇成一面浪墙,朝着中心处的见愁拍去! 哗啦! 惊涛击石,千堆雪起! 那江心之中的黑石,一时像是一颗孱弱的小石子,立刻就要被拍飞。 这样凶狠的威势…… 不过初初一出手,竟比之前厉害了那么多。 风,是冷的。 见愁周身的窍穴,依旧在打开的状态里,在怒浪袭来的一瞬间,她毫不犹豫直接抬手一拂! 纤长的手腕转过了一个弯,划过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又带着一种冷硬的酷烈。 天虚之体的优势,忽然展露! 见愁心念一动,经脉路线霎时改变! 所有穿过她周身窍穴的风,这一刻都顺着骤变的经脉路线,从她手臂的窍穴之中狂涌而出! 呼! 一道狂风,被她一手带出! 前方的浪墙已经高高堆起,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将要把见愁、连带着她身下坐着的这一块黑石,都拍翻在九头江滚滚的浪涛之中! 轰! 千钧一发之际,飓风携裹着强大的灵力,瞬间撞来! 风浪不再相和,而是相击! 这一刻,以江心黑石处为中心,无数的浪花溅落,水雾弥漫。 飓风,已将方才袭来的高大浪墙,拍了个粉碎!并且,去势未减! 凌立于江上的周承江,霎时露出一个意外的神色来:“风?!” 不…… 她到底在这两年里做到了什么? 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这比他初到时候感觉到的还要恐怖,一个人竟能在不到金丹期就融于风中,还能“呼风”?! 震惊,震骇,过后是极度的惊喜! 一个绝佳的对手,一个绝强的对手!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高兴? 周承江眼底的神色,一下炽热了起来。 那一道飓风在击碎了浪墙之后,不慢反快。 剧烈的风势,重新带起了江流,翻涌出一层巨浪。 整个江心之中的江水,在这一阵风吹出之后,竟然仿佛朝下落了数尺,于是只见一道悍然的浪涛,以远超此前的迅疾速度,轰然腾起,朝着周承江扑来,张牙舞爪! 宽阔的江面,两个人站在江心之中何等渺小? 偏偏这一道巨浪,却仿佛抽去了半片江水,横在两人之间,并向着周承江倒下去,呈压顶之势! 周承江深吸了一口气:“来得好!” 他直接拎了拳头起来,五指并拢的瞬间,已有气爆声轰然炸响,极快的速度,让他拥有了如雷霆闪电一般的威势! 迎着那一道五丈高的巨浪! 迎着那如霜刃扑面的烈风! 迎着江心处,见愁平静又淡漠的眼神! 轰! 一拳砸出! 身上的力量,在他出拳的这一瞬间,被完全调动起来,于是脚下的斗盘也无法控制地完全展露。 一根根坤线亮起,却是赤金的颜色! 如同五爪金龙身上那一枚又一枚闪耀的鳞片,在这江上绽放,璀璨夺目! 灵力环绕在他的拳头周围,在轰出的瞬间,环绕成了一道漩涡,冲入了那浪墙之中! 刚猛的一拳,灵力漩涡伴随而出,在浪墙中间旋转起来,霎时带起一道水龙卷! 初时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然而眨眼之间便席卷整个浪墙! 哗啦啦! 水声激荡! 高耸的浪墙,立刻扭曲了起来,以周承江的拳头为中心,在江面上形成了一道飞旋的巨轮! 周承江灵力再涌,整个拳头周围发出一阵涟漪一般的震颤,便有一股奇异的波动朝着四面震荡开去。 江水浪花组成的巨轮,被这细细的波纹一阵,忽然朝外一炸! “轰!” 巨浪霎时破碎! 一股波动弹射开去。 透明的江水被月华照着,带着冷冽的霜色,炸开的时候,变成无数银色的巨大的浪花,砸落在整个江面上,激起更加凶猛的浪涛! 周承江被这一拳轰碎之后的沛然力道一撞,整个人原本便凌立的半空之中,无处借力,此刻竟然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 “砰。” 闷声一响。 他身体竟然直直从江上平移开去,后脚跟落地,便听见了一点点细微的破碎声音。 那是他来时也不曾踏碎的干枯落叶。 半步之差。 见愁的衣角,已经被周承江一拳轰碎的无数巨浪溅湿。 不知何时,她已经占了起来,身姿挺拔地站在那一块黑石之上,望着重新被打回到江岸上的周承江。 这不过只是开始的试探而已。 周承江无比清楚。 只是这试探的结果,已经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何等惊艳的一拂! 带起这一阵飓风,击碎了巨浪,还击退了他才踏出的这一步。 即便只有半步,可他已然在这一瞬落了下风。 周围依旧是一片的安静,见愁披着满身的月华,方才拂出的右手,却也有轻微的颤抖。 她捏了一捏,让短暂停止涌流的鲜血,重新在自己身体各处奔流,带起那一种强烈的颤栗—— 棋逢对手,不战不痛! 微微眯起的眼眸底下,闪烁着一种灼灼的目光,像是期待着破开巨浪,又像是忽然炸裂的星云,带着一种磅礴之意。 “此战,你输了!” “周某竟不知崖山大师姐竟也是个口出狂言的人了。” 周承江闻言一怔,却已经大笑起来。 可下一刻,他笑声便陡然止住。 方才还在江心处的见愁,在话音落地之后,竟然霎时消失不见! 周承江顿时瞳孔剧缩,眼前白影一闪,风中又一道极其隐约的影子,那一刻,他汗毛直竖,只凭借着直觉,狠狠一拳出去! 轰! 一拳出去,正中那一道白影! 或者说,正中一个看似纤弱的拳头! 一道气浪过后,见愁的身影顿时从半空之中显露出来,那一张脸上的笑意,却是灿烂无比。 坚硬的拳头,与坚硬的拳头! 一碰即退! 势均力敌! 见愁被这一拳砸了回去,却脚尖一点江面,斗盘乍出,道印亮起! 风来! 乘风起! 被人用多快的速度砸回来,就用更快的速度攻回去! 既然炼体,何必绕弯子?直来直去,一拳对一拳! 轰! 见愁毫不犹豫再次与周承江撞到了一起,拳头与腿霎时碰撞,顿时只见鲜血淋漓! 这是一场在外人看来堪称惨烈的近身缠斗! 忽然抛开了技巧,忽然抛开了武器,就这么赤膊上阵,拼着筋骨血肉,谁更硬,谁心黑,谁对自己狠! 一道白影,一道灰影,迅速地接近又撞开,江面上只有拳脚碰撞时候惊心动魄的闷响! “砰!” “砰!” …… 一下,一下,又一下! 用肉眼,已经看不清他们二人的速度。 江岸边上,扶道山人嘴里的鸡腿都要掉下来了:“我的小见愁……居然这么生猛了……” 他旁边站着的是龙门那一位之前被他一巴掌拍下九头江的长老,庞典,此刻也是一脸凝重地望着江面上两道身影。 作为师父,庞典比任何人都清楚,周承江这两年以来,为了跃过龙门,到底把自己逼到了怎样的地步。然而即便如此,昔日与他有过刹那交手打平的见愁,竟然还能跟他打平,甚至在初初交手的那一刹那,略占上风! 所以…… 这一名女修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一瞬间,庞典有种倒吸凉气的感觉。 “大师姐的血肉没周承江硬,不过恢复能力极快;黑风纹骨之后,骨头的硬度,却完全不用担心了。” 曲正风的声音,也从旁边响起来。 他站在扶道山人的另一侧,黑色的衣袍,落入参天古木的阴影之中,除了一点点暗金色的图纹,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们三人,早在这一战刚开始的时候便过来了。 毕竟也算是一场大战,是这两个不靠谱的老头子之间的一场赌局,原本不要紧,可若真被旁人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却也关乎两个门派的脸面。 所以,扶道山人与庞典两人,合力拉起了一道屏障,以此地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都不会有人察觉到此处的动静。 如今三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见愁与周承江二人。 周承江的路数是刚猛,见愁却是强韧。 一个难以击破,一个击破了却能迅速复原。 这就像是两头怪物,一遍又一遍用身体的撞击,确立自己的领地,野蛮得震撼! “嚓……” 枯叶破碎的声音,忽然从黑暗里响起。 曲正风忽然眉头一皱,朝后面看去。 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后面的树林之中,正是吴端。 此刻的吴端看不见见愁与周承江,却能看见江边的曲正风。 前面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他的视线。 隐约间,吴端觉得自己好像赶上了什么。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在看见曲正风的一瞬间,又好像觉得自己来对了。 曲正风回头看他,眼神淡漠,略回头看一眼见愁,只随手一挥,那一道屏障便露出一道孔隙来,恰好能容一人通过。 在这一道孔隙露出的瞬间,屏障之内恐怖的波动,霎时传出! 一阵风扑面而来,吴端顿时露出骇然的神色! 因为,隔着这一道小小的孔隙,他已经完全看清了江面上激烈碰撞着的两道身影! 崖山见愁,龙门周承江! 约在月出时分? 闹了半天是约战! 而且还…… 吴端诧异不已,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一步踏出,直接来到了曲正风的身边,也不多话,只注视着江上那两道身影,眼底爆射出精芒! 好一场近身肉搏! 还是在一名男修与一名女修之间! 见愁的血肉会经常因为猛烈的撞击而崩碎,然而这对在黑风洞中经历了两年折磨的她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 相反,她会越战越勇! 整整两年没舒展过筋骨,见愁险些觉得自己每一块骨头都要生锈了。 这一战,正好将它们悉数磨亮! 而同样炼体的周承江,恰好是这样一块漂亮的磨刀石。 这一战,她绝不会输。 那种预感,也许是自信,也许是自大,来得毫无缘由,却如此强烈! 见愁拎起一个拳头砸过去,同时直接一腿飞出! 没有用翻天印,只有**的力量! 周承江咬牙,同样飞身撞上! 砰! 撞击的瞬间,他只感觉筋骨剧烈颤抖,简直要散架了一样的疼痛,简直变态。 拳头与拳头,腿与腿。 然而…… 这一次没有这么简单。 大汗淋漓的见愁,唇边忽然挑出一个笑意,在筋骨碰撞到达一个疼痛的顶峰时,竟然毫不犹豫直接朝着距离自己极近的周承江,一个头锤撞去! 那一瞬间的周承江,万万没想到见愁竟然还来这一手,这还是女修吗? 猝不及防之下,他竟然被这一头撞了个正着! 见愁的颅骨也是硬得可怕,那不像是美人螓首,只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块坚硬陨石! 砰! 见愁撞到的瞬间,一片金光,忽然从撞击之处蔓延开去! 周承江的额头上,一枚枚金色的鳞片,忽然自动出现,霎时抵挡了见愁这凶狠的一击! 而后,借着这一击的撞击力,周承江立时抽身后退,一下脱离了见愁的攻击范围,一步刹住,在江上悬停下来。 凛冽的江风,吹得他沾血的衣摆猎猎飞舞。 在见愁诧异又惊叹的目光之中,一片片龙鳞,以周承江眉心处为中心,朝着他整个额头、面颊乃至于脖颈、手臂、各个部分…… 覆盖开去! “龙鳞!” 是那枚道印吗? 黑风洞中的一切,忽然一一从见愁脑海之中划过。 她知道这是什么! 不过,却是第一次见。 那样流动的金色,在一片片的龙鳞之上,带着一种冷冽又强大的美感,惊心动魄! 周承江的眼眸,似乎也在这一刻染上了淡金。 他望着见愁,忽然笑了一声:“能逼出我这一身才练成不久的龙鳞道印,见愁道友这一战,便是输了,也足可傲然于群雄了。” 从“师姐”到“道友”。 一声称呼的转变,见愁很清楚地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 “输?” 见愁忽然笑了一声。 右手五指一张一绷,修长的手指,弧度僵硬起来的瞬间,五道黑色风刃出现在指尖! 左手五指虚虚朝中间一拢,五道冰蓝色的风刃在她掌心之中回旋! 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刃出现的刹那,周承江像是忽然看出了什么,顿时讶异不已。 她…… 黑风洞中领悟的那两种风! 即便是隔得很远,见愁也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于是,原本不怎么开心的她,心情一下愉悦了起来。 “咔嚓。” 将脖子一扭,发出近乎邪恶的一声响。 见愁的笑容里,也染上一点点难言的狂妄:“黑风洞一行,略有小获,听说周道友憾未领悟这些道印,可叹,可叹!” 这一瞬间,周承江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在激怒对手方面,这一位温婉的崖山大师姐,真有一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天赋啊! 他缓缓将自己的身体沉下来,心也沉下来,紧绷着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放松,却又更加危险的姿态,仿佛一条巨龙,朝后缩回了自己的龙爪,盘在天柱之上,俯视着下方的猎物,或者说—— 蝼蚁! “轰!” 巨龙穿出! 已经金丹期的周承江,力量凝练极为精粹,速度原本就比见愁快上一截,若非见愁有“乘风”之能,只怕早就落于下风。 如今周承江龙鳞加身,气流从每一片龙鳞上划过,都让他的力量收拢在身周,几乎没有半分的外散,达到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地步。 没有半分浪费的灵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绝高的攻击力! 在他冲向见愁的一瞬间,甚至在江面上带起一条巨大的浪花! 见愁绷紧了自己的身体,迎上的瞬间,五指再张! 啪啪啪! 双手之间缠绕的风刃再添三道! 同样凝聚到了极致的力量,压在一道小小的风刃里,虽小,却绝对无法让人轻视! 风托起了她的身体,让她以一个近乎不输给周承江的速度,激射而出! 悍然的一撞! 覆盖满龙鳞的手掌呈爪形,撞上见愁朝着中间并拢的两只手掌。 哗哗。 两道风刃在撞到龙鳞的瞬间,霎时崩碎! 周承江瞳孔之中的金芒很淡,透出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漠然。 哗。 又是一道风刃在接触的瞬间崩碎! 见愁的两只手掌,却没有半点退却,仿佛要在这瞬间抓住周承江袭来的手掌一般,轰然朝着中间合拢! 啪啪! 这一次又是两道脆响! 一道黑风风刃,一道冰刃,再次碎裂! 此刻留在见愁双掌掌心之中的风刃,各自剩下四道! 然而,周承江那覆盖龙鳞的手掌去势不减,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两只手掌全部轰碎! 就在这一刻! 见愁两只手掌,终于朝着中间合拢。 咔! 一道灰黑色的风刃,终于与冰蓝色的风刃相遇! 一股冷气,陡然散发出去。 周承江那一双淡金瞳孔之中,首次露出了一丝惊讶。 咔! 第二组风刃相遇! 见愁双掌之中忽然炸开了一朵冰蓝色的莲花! 咔! 第三组风刃相遇! 莲花中心处爆开一道强光,黑色的风刃与冰蓝色的风刃齐齐炸开,交缠而出,织成一柄巨剑的形状! 咔! 最后一组风刃相遇! 一声爆响之后,精粹的灵力,霎时灌入整朵莲花,填充满那一把巨剑!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见愁合拢双掌的这一瞬间,一道长约一丈的冰剑竟然在她掌中乍然出现! 冷月寒光,莲中有剑! 周承江眉头立刻紧皱,关键时刻侧身一避。 这一道巨剑,竟然猜着他腰腹处过去,衣袍顿时被割裂,露出腰腹处的片片鳞甲! 凌厉的剑刃外面,不断地弹射出细小的风刃,像是一条一条的黑线,看似极其脆弱,可每有一道风刃落在龙鳞之上,龙鳞的颜色便会变淡一分! 威胁。 巨大的威胁。 终究还是小觑了吗?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能更重视了! 周承江后撤了一步,双掌瞬间抱住那一柄巨剑,金色的沛然力道涌出。 咔咔咔! 见愁手中的冰剑霎时崩碎! 无数的冰块爆裂开去,四处溅落,然而才飞到半空之中,便变成一道又一道的风消失无踪。 见愁不打算给周承江任何的喘息时间。 再强,也不过是一枚道印! 黑风洞壁上虽未名言逆鳞何在,可在这一瞬间,见愁却已经窥破了它的弱点! 道印! 乃是由灵力支撑,周承江再强,此刻也不过是一个金丹期的修士! 一搏? 未必不可! 她屏气凝神,在周承江踏前一步的瞬间,后退了一步,便趁势融入了无边的江风之中,痕迹顿时变得缥缈起来。 五指再展! 依旧是风,依旧是冰! 江上她不会用火,毕竟五行相克。 啪! 双掌一合,依旧是冰剑! 没有剑的见愁,却拥有近乎无穷无尽的冰剑! 这一瞬间的周承江,竟然被逼入了一个困窘的地步之中。 他的速度快,可见愁的速度也快! 江上有风,她有最天然的优势。 一旦融入风中,身形便是缥缈难以捕捉,双掌一合便是冰剑,霎时间只见江上冰莲开落,巨剑凝了又炸,一道冰剑的残影未消,另一道巨剑便又出现! 见愁竟然凭借着速度,以一人之力,“围攻”了周承江! 一时之间,江岸边观战的三人,竟都觉得周承江快要成为一只刺猬。 龙门长老庞典的脸色,已经震骇至极。 只怕他死也没想到,初跃龙门的周承江,还未来得及大展身手,竟然便陷入了这样一场持久的苦战! 崖山见愁…… 旁人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一位却恰恰相反! 中间站着的扶道山人却已经险些要拍腿大笑! 哈哈哈! 他的小金库,他的小金库就要保住了啊! 见愁丫头加油,殴死了这个周承江算老子的!赢了庞典老头的小金库,山人我多分你两件! 右侧来了已经有一会儿的吴端,此刻眼底则是异彩连连。 一场筑基巅峰与金丹初期的战斗,竟然也能如此千变万化,精彩绝伦! 能在谢不臣手下走上十一招的周承江,果然非同凡响;然而,更让他诧异的是见愁,若说西海之上不过是认为她的确出色,身手利落,行事果决,堪当崖山大师姐,那如今展现在他眼前的,便是一个完全合格的狂战之士! 智林叟将她排在第一百,只怕不知要坑了多少轻视她的自大自狂之辈! “砰!” “砰!” …… 江面上,月已至中天。 曲正风的目光,也紧紧地落在了周承江的身上,落在了他那一片片排列整齐的龙鳞上,似乎隐隐之间带着一种玄奥的排列顺序。 两手背在身后,拢在袖中。 除却曲正风自己之外,再无第二人可以发现,他五指飞快地掐动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逆鳞…… 逆鳞何处? 微微眯起的眼睛底下,是飞快闪动过去的演算的光芒。 场中。 见愁的身影,依旧是残影,然而比起之前已经慢上了些许。 就是这个时候! 轰! 又是一朵冰莲炸开,这一次的周承江,竟然再也没有躲闪,直直地站在远处,只以迅雷之势,在冰莲炸开的这一瞬间,朝着见愁那一条残影狠狠抓了出去! 噗! 巨大的冰剑,终于狠狠地击中了周承江的身体! 一蓬血花散开! 可见愁没有半点高兴的神色,反而忌惮到了极点! 一道金色的爪影袭来,像是金龙的一爪,那金芒如旭日沉落时的一片影子,绚烂到了极点! 一直在“围攻”之中的见愁,被他这猛然来的一抓攻了个猝不及防! 瞳孔剧缩,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然而,这一刻的周承江,金色的瞳孔一缩一放之间,竟隐约散发出什么来。 见愁的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分散。 下一刻,便是警铃大作! 迟了! 只那么一晃神的时间,周承江五指成爪,已经落到了她的肩上! 剧痛袭来! 五个血孔顿时出现! 啪! 镶嵌在她肩部关节处的灵珠在这一爪巨力之下,终于破碎! 一股巨大的撕扯之力,霎时从周承江五指之上传来,这一爪若是落实了,见愁将会被卸去一条胳膊! 她咬紧了牙关,强忍住了剧烈的痛楚,豁然抬首,望向周承江的一双眼! 金色的瞳孔! 黑风洞洞壁之上,那清晰的一字一句,全数在此刻浮现在见愁的脑海之中,明明只有短短一个篇幅的文字,却像是霎时要将她脑海全部胀裂一样! 仿佛倒映着周承江那一双眼眸之中的淡金,她的眼底,也出现了那么一丝隐约的—— 淡金! 那一刻,周承江只觉得手底下的原本轻而易举就可以摧毁的血肉之躯,忽然变得坚硬了起来。 仿佛有一片一片鳞甲一样的东西,从见愁的肩上浮了出来。 然而,隔着一层衣料,他无法确认这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 很熟悉的感觉。 周承江甚至看见了见愁眼底的那一层金芒,可眨眼又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瞳孔,在她眼底的倒影! 是? 或者不是? 周承江一下不确定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 交战中不管发生什么,分神都是大忌! 转机已经到来,见愁毫不犹豫,一抖自己肩膀,任由周承江的五指,在她肩头留下五道刺目的血痕,霎时逃了开去,并在同时凌厉地一腿扫去! 一道狂风被这一腿带出,立刻撞上了周承江! 砰! 他的身体,顿时朝后倒飞出去! 哗啦! 一道巨大的浪花,在江面上一层一层地炸开! 这个时候,周承江也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竟然在这一战之中犯了大错! 可惜,见愁已经完全抓住了这个机会,并且迅速地反攻! 干净利落,毫无片刻拖泥带水! 她沉稳地俯下了身,极其贴近江水水面,周身窍穴打开到了极致,江上的风忽然大了! 呼呼…… 月白色的衣袍上,沾染上片片鲜红的血迹,随着这风猎猎起舞! 两手五指成爪朝着下方,见愁微微用力,竟然硬生生将这宽阔九头江江面上的一道江流扯出,如同抓着一条舞动的巨蛇,又像是一条飞舞的巨龙,朝着周承江抛飞出去! 哗! 清澈的江水,被月光染银,滔滔而去! 周承江已如临大敌。 他知道,见愁不会放弃大好的机会—— 下一刻,无数的风被她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凝聚起来,却只从双掌之中击出。 风刃,铺天盖地的风刃! 有的灰黑色,有的冰蓝色,颜色也是深浅不一,却密密麻麻,如飞蝗过境,形成了一条风刃卷成的巨龙,竟然在霎时间追上了前面的一条水龙! 在第一道风刃爬上水龙的瞬间,便听得“咔”一声脆响! 柔软的水龙,竟然霎时凝结起来,以一种比水龙本身更快的速度,化作一条冰龙,凶猛地扑了出去! 悍然气息,铺满整个江面! 砰! 江面上炸开了一朵一朵的水花。 那是周承江踩着江水暴退卸力时候,传入江水形成的浪花! 啪! 啪! 啪! …… 那一条冰龙来势凶猛,周承江覆满龙鳞的双掌狠狠地按住了龙头,却无法完全卸掉那巨大的冲击力,更不用说背后还有见愁无穷无尽的风刃! 冰龙还在没有止境地凝结! 只那么一眨眼间,周承江竟然就已经退了有整整三十丈! 江面上,一条狰狞的冰龙带着浑身奇形怪状的水溅冰刺,蜿蜒了三十丈! 啪! 脚下又是一道巨浪炸开! 周承江狠狠一咬牙关,一声咆哮忽然从他口中发出! “吼——” 龙吟! 悠长的鸣响,正对着这一头狰狞的冰龙! 啪。 一道细小的裂纹,忽然出现在了冰龙的身体上,随后以恐怖的速度扩大开去! 声浪整整排开,整个江上都掀起了无边的怒浪。 就连见愁双掌排开的无数风刃,都在这一刻倒卷飞回,甚至将她自己的身体割伤,霎时一片血色,染红了她脚下的江面。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那龙吟带起的狂风,就这样从她身上拂过。 月白长袍,乌黑长发。 飘飞。 巨大的龙吟之声,终于渐渐力竭而消。 在它怆然的尾音里,那一条冰龙发出了“咔嚓”的哀鸣,终于在龙吟声消失的瞬间,轰然崩碎,化作无数的流水,如银河落地,坠入江水之中,在相隔数十丈的见愁与周承江两人之间,砸出片片激荡的浪涛。 周承江身上的龙鳞迅速地退去,最终全数隐藏在眉心之中。 他脸色已然惨白。 可他依旧赢了。 唇角一勾,一点轻微的笑意,就这样绽了开来。 然而…… 就在这笑意出现的那一刹那,“咔”地一声响,周承江的身子忽然僵硬! 后颈处,一点令人悚然的冰寒之意陡然出现,仿佛要刺破他后颈处的皮肤! 江上观战的四人,都已经露出了不敢置信又惊叹至极的表情。 江面上,周承江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了身去。 然后,看见了他此生也难以忘怀的场景—— 一朵冰蓝色莲花,开在他身前三丈远的地方,从莲心之中爆出一柄巨大的冰剑,像是冰川上垂下的一根巨大冰棱,尖锐又冰寒的尖,在他转身的这一刻,直直对着他的喉咙。 在他转身之前,是对着他的后颈。 在这一朵冰剑之外的江面上,更有数以十计、数以百计的冰剑! 甚至,就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还有隐藏在黑暗江面上的一组又一组风刃,相互碰撞,迅速生成新的冰剑。 无穷尽。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大小,同样地—— 对准他一人! 一片恢弘又震撼的蓝! 满江蓝,满江莲,满江剑! 见愁就站在他身后三十余丈远的地方,方才受伤的手臂,此刻艰难地抬起。 沾着鲜血的五指,摆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虚虚拢着。 她余力亦不多,不过以气机锁定周承江,却已绰绰有余。只要他还敢妄动半点,她手指一拢,便能立刻用这成百上千的风缠冰剑,将周承江扎成只实打实的刺猬! 危险的感觉,周承江自然清楚。 他没有动一下,也或许是没有力气再动。 过了好久,他才微微一眨眼,问:“何时?” “用同一招围攻你的时候。“ 见愁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无比真诚起来。 周承江忽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何等缜密的心思? 眼前的这一片恢弘的冰剑,都是在此前围攻自己的时候顺手布下,她在一步步将自己逼入陷阱,待二人力竭之时,她只需保有小小的一点灵力,便能在此刻将全局掌控。 记得师尊庞典,曾在第一次指点他战斗的时候,夸赞他有极强的天赋。 然而…… 与此刻用这成千冰剑指着自己的见愁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敏锐与直觉,无一欠缺,缜密与冷血,兼而有之。 战斗天赋? 战斗天赋! 见愁站在后面,微微歪了一下头,注视着他的背影。 风在水上,这一战原本于她有利,更何况还有在黑风洞领悟的道印? 沾血的五根手指,尖尖地,在鲜血的映衬之下,在霜月的照耀之下,白皙得如同一段美玉,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残酷:“此战,周师弟便是输了,也足可傲然于群雄了。” 原话奉还。 110.第110章 小会开启 满江凛冽的冰剑,在月色之下,更有一种冻得人发颤之感。 周承江听了见愁此言,又是好半晌的沉默,最终颓然一笑:“此战,周某输得心服口服。多谢见愁师姐手下留情。” 赢了。 这一战的胜负,已经很明白。 江边上站着的四个人,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见愁最后的算计显露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惊艳无法掩饰,可当结果真正到来的时候,竟然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越级。 这可是越级的战斗啊! 见愁乃是筑基巅峰,距离金丹虽然就差那么一小步,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一步便是鸿沟天堑,多少修士卡在最后的门槛上,不得其门而入? 一步,便是永恒。 可见愁呢? 强大的攻击力,并没有限制在筑基这个境界之中,甚是领悟了另类的道印,竟然在没有达到金丹期的时候,也可乘风而起,拥有近乎与周承江相匹配的速度。 强大的攻击,疯狂的速度,缜密的心思,是她这一战能胜的关键! 同样,这也是堪称经典的一战。 以弱胜强,境界并不完全代表战力。 只可惜…… 知之者甚少。 江边这一道屏障一拉,除却屏障之内的六人,再也不会有第七个人知道这一战的结果。 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底,周承江依旧是本届小会独登一人台的热门第四,见愁依旧是吊在尾巴上,随时都可能跌出去的榜尾第一百。 江面上,见愁在听了周承江认输的话语之中,也没有多言几句,只道一句:“承让。” 话音落地,她举着的手掌,也渐渐落了下来。 僵硬收拢的五根手指,终于卸去了之前那紧绷的状态,放松了下来。 于是,江面上忽然“哗啦啦”一片巨大的响声,满江江面上悬浮着的冰剑,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撑,从半空中坠落而下,像是九天之上落下的银河。 整个宽阔的九头江面,顿时波涛荡漾! 见愁与转过身来的周承江对望了一眼,只瞧见了对方脸上那带着复杂与莫测的神情。 退后一步,见愁直接落到了江岸上。 咔。 是落叶在脚底下破碎的声音。 秋意浅浅。 见愁转身看去,看见了眼睛瞪圆的扶道山人、面色青黑的庞典长老、眼底带了一点轻微笑意的曲正风……还有,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吴端。 这眼神…… 兴许应该叫做惊艳? 扶道山人与庞典在这里,尚在见愁意料之中,出现一个曲正风已经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还有吴端? 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都没人围观,想必是崖山龙门这两位怕事情闹大,所以拉起了灵力屏障,没有让人靠近这里。 可既然如此,吴端又是怎么过来的? 见愁有些狐疑,不过没有多问。 能在这里,也没被人打走,也算是吴端有本事了。 “徒儿拜见师尊。” 见愁躬身,先给扶道山人行礼。 扶道山人慢慢地将几乎快被自己咬断的鸡腿,从嘴里扯下来,看禽兽一样看了见愁好半晌。 “怎、怎么了?” 见愁只觉得这目光隐约有些吓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个,整个九头江边,便陡然爆发出一串猖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扶道山人身子颤抖,拿着鸡腿,简直不可一世! 庞典原本就黑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几分:“小人得志便猖狂!” “山人我就猖狂,就猖狂怎么了?你有本事你也猖狂一个给我看看啊!我有徒弟我猖狂,你打我啊!” 扶道山人一听,毫不犹豫还嘴,好不忘直接扯下一大块鸡腿肉来,得意洋洋。 “别说那么多废话,赢了就是赢了,拿来吧。” 拿来吧…… 拿来吧…… 拿来吧…… 扶道山人悠悠的声音,在庞典的耳边不断地回荡。 庞典只感觉眼前这手里拿着鸡腿的扶道山人,忽然长着绿色的眼睛,血红的嘴巴,干枯的面颊,尖利的獠牙,要吸干他的血,吃净他的肉啊! 心好痛,在滴血。 “给不给啊!” 扶道山人一见他表情崩溃,磨磨蹭蹭,立刻不耐烦了起来,只将手朝着庞典一摊,简直跟个大爷一样。 庞典哆嗦着嘴唇,道:“给,给……” 伸手进怀里一阵掏摸。 掏摸,掏摸…… 最终手指一勾,摸出了一把金色的角状小锁,犹犹豫豫,颇有些舍不得! “别磨蹭了,拿来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怕个鬼啊!” 扶道山人直接劈手将那小锁夺了过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看庞典,还别说,一时之间还有点训人的气势。 这原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可庞典听了,却忽然一怔。 过了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有将近六百年没听你说过这句话了啊!” 那一把小锁,乃是由幼龙的金色龙角制成,雕刻着古拙的图纹,因为常年被人使用,所以边角都光滑圆润,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 隐约的灵光闪烁再小锁之中,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出不凡来。 扶道山人把玩着这一把龙角小锁,原本看得直流口水,眼睛里都像是放着金光一样。 庞典这话一出,他动作顿时一停,抬起头来,甩了庞典一对白眼:“有病!” “……你!” 庞典险些被这两个字噎得半死,瞪圆了眼睛,胸膛起伏,似乎就要跟扶道山人理论。 “得了得了!” 扶道山人有些不耐烦起来,直接将手里小锁攥紧了。 “别跟山人我攀什么交情,这赌局也算是完成了,那什么,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也别来咱们崖山要回你的小金库,愿赌服输,山人我也不会再还给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龙门攒起各种宝贝来最快,半点也不心疼的!” 龙门这些年虽也有些没落之态,可毕竟是有“龙门”传承的宗门,总是有一些别的门派拿不到的东西,门派之中更是经常出现一些令人惊艳的法宝。 若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关窍,扶道山人是不会相信的。 对他扶道而言,输了是丢了真正的小金库;可对于龙门这一位庞长老而言,丢了个小金库算个屁,一百年说不准就能重新凑出一个小金库来! 所以,扶道山人的态度,漫不经心。 庞典这边见他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狠狠叹了口气。 “罢了,承江,我们走!” 说完,庞典直接转身。 不知何时,周承江也已经从江上回到了江岸边,就静静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与见愁一样,他身上也带着血迹。 甚至…… 在他右手五指指尖上,还有着干枯的血迹,那是方才一爪按在见愁肩膀上时候,留在指尖的峥嵘。 听得庞典此言,周承江默默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跟上。 只是在即将跟上的那一瞬间,周承江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来,望着见愁。 见愁就站在他三丈远之外的地方,很近,身上血迹未干,甚至脸色也带着几近力竭的苍白。 两人目光对视。 见愁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周承江新历一败,此时心绪颇为复杂。 方才站在江上许久,回忆这一战之中的每个细节,周承江都可以说是心服口服,可唯有一点并不很明白——那一瞬,出现在见愁肩膀上的那些鳞甲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熟悉得…… 让他有些心惊。 有的东西,乃是一个宗门的不传之秘,是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甚至根本没可能为外人所知的。 龙门的道印,便算是其中一种。 望着见愁的目光,忽然带了一点点难言的复杂。 周承江嘴唇翕动,似乎就要说出什么话来,可他眼底的见愁去,却始终一副平静至极的表情回望着他。 那一瞬间,所有的话语都消失了个干净。 周承江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只对见愁道了一声:“若小会再见,周某还愿与师姐一战。” 说完,他唇边挂上点点笑意,终于跟上了庞典愤然的脚步,消失在了阴暗的密林之间。 原地,扶道山人诡异的目光在周承江消失的方向与见愁之间来回转悠了好久,啧啧了两声:“你们俩这打着打着,还打出感情来了不是?” “……” 都是哪里跟哪里的事? 只有见愁清楚,周承江离去时候的那一眼,到底意味着什么。 交战之中的那一刹,她其实是失控的。 已经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的记忆,无法磨灭,有关于那一枚道印的一切,都已经在黑风洞的洞壁之上写得清清楚楚,旁人看了也不一定能用,可对见愁来说一切却变成了可复制的东西。 于是,在周承江以龙鳞覆盖的爪抓向她肩膀的那一刹,她不自觉地用了属于龙门的道印。 那才是周承江出神了片刻的真实原因所在。 他终究没有问。 见愁也不知应该说什么,面对扶道山人的调侃,也只是笑了一声,并不作答。 只是…… 她却不知,这一个笑容,落在旁人的眼底,到底算是什么。 曲正风的目光,从她那还带着五个血印的肩膀上一晃而过,似乎有几分兴味,不过也没多言。 吴端则是摸着自己的下巴,忽然传音问曲正风:“你大师姐有道侣了吗?” “……” 曲正风微一眯眼,抬头起来看着吴端,脑海之中却一下想起了被他拍残了压在青峰庵隐界的那个谢不臣。 算起来,吴端也是谢不臣的师兄呢。 至于见愁与谢不臣…… 嗯,事情好像有点意思了。 “这一把龙角小锁,只要带到小龙门水底湖,就能自动打开了,哈哈哈……这回真是发了发了……” 扶道山人那边,使劲用自己油腻腻的袖子擦着那一把小锁,仿佛半点也不在意庞典师徒二人的离开,笑得那叫一个猥琐。 见愁看着,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月已沉落。 东方开始露出鱼肚白来,于是,霜月的轮廓,又渐渐隐去。 见愁看了一眼那边明显在传音交流之中的曲正风与吴端,终于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此战后,一夜已过。 三十里屏障彻底去除,一切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扶道山人带着三个人,一路原路返回,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距离左三千小会正式开始,已经只有三日。 见愁他们回到昆吾主峰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山底已经大变了模样。 不知何时,昆吾主峰山脚下,竟然多出了整整一百二十座十丈方圆的不规则高台。 所有高台,全都围绕主峰而立,各种形状都有,极其自然,基本呈现出倒三角的模样,顶部平坦,可以站人。 每一座高台,都尖端朝下,伫立在地面之上。高有七八丈,在地面上投落出一片厚实的阴影。 此刻,正有许多昆吾的弟子,忙碌在一座又一座的高台下面,似乎正在检查每一座高台,又时不时望望天,似乎在检查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见愁隐约觉得跟左三千小会有关,看着倒像是擂台。 扶道山人看了一眼,立刻摸着下巴嘿嘿笑起来,眼底露出几分得意的神采:“这当然是为了左三千小会准备的,这还是山人我的主意呢。只靠着横虚老怪这贫瘠的脑子,可真想不出这么好的点子来。山人我真是个天才啊!” “……” 那您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规则啊。 见愁心底无奈。 看扶道山人一副虽然得意,却偏偏守口如瓶的样子,只怕是不会说了。 她心底,一下竟也有些好奇起来。 听说每年小会的规则都不一样,而有扶道山人在的时候,每届小会都会变得惨绝人寰,惨无人道,不知……今年如何? 扶道山人仿佛看出了见愁的好奇,越发神采飞扬起来。 “不要急,不要急,三天之后你就知道了!” 见愁心底翻了个白眼,终于彻底打消了从扶道山人这里套话的念头。 新出现的百二高台,显然不止引起了见愁等人的注意。 此刻汇聚在昆吾的修士有无数,不管是想来参加小会的,还是来看看热闹、见见世面的,几乎都在关注昆吾。毕竟每年左三千小会的规则都不一样,要从这无数想要参加小会的人之中遴选出独登一人台的人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虽说扶道山人不在的三百年里,昆吾的规则已经倾向于简单,可谁不知道今年扶道山人回来了? 所以,一看见这百二高台出现,整个昆吾地界上都炸开了锅。 不是人人都能拥有崖山这等巨擘的殊荣,能被昆吾安排到主峰去住,大部分的修士都秉承着亲近自然的原则,直接在山林之中盘膝打坐。 反正昆吾地界上灵气充足,正好是修炼的好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也正好观察观察昆吾那边的准备情况。 这一年的小会,明显超出了往年小会的热度。 今年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了。 扶道山人归来,带给小会的是规则上的改变。 智林叟排出的榜上,又的人神秘至极,有的人不知所谓。实力出众一直是热门人选的英才之辈如如花公子、周承江、谢定、顾青眉者有之,猝不及防忽然出现在排行榜上的黑马如夏侯赦、小金之流有之,当然还有被人认为回水摸鱼去充数的滥竽者谢不臣、见愁等人有之…… 光是议论这些人,都占用了修士们不少的时间。 然而,说来说去,也几乎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这些人出手,一切一切的谜团,竟都只能留待左三千小会开始的时候,才能一探究竟。 三天,晃眼即过。 秋日的清晨,红日从东方陆地的尽头升起,将温度浅淡的日光撒满整个九头江江湾。 渡过粼粼的波光,一路顺着参天古木向着中部行走,昆吾十一座主峰,沐浴在璀璨的阳光之下,云气苍苍,带着一种傲绝于十九洲的巍然。 山脚下,围绕着主峰,已经密密麻麻全是人影。 有的站在地面上,有的高高坐在树枝上,也有的或御器或御空,悬浮在半空之中……有的人独自静坐,有的人则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交谈。 只是不管他们身处哪个地方,每个人的目光,却都无一例外地落在山前那一条通向山顶的长长山道上! 山顶被隐藏在云深之处,隐约间能看见一座巨大的钟鼓楼。 一口巨大的铜钟,高悬在半空之中。 一名昆吾弟子,身材挺拔,肃立于铜钟之侧。 日头越升越高,众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也越来越短。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山顶处那站着如一尊雕塑一般的昆吾弟子,终于动了。 他抬手,用了自己全身的力道,狠狠地撞响了那一口巨大的铜钟! “当——” 洪钟一声,忽然将这清晨阵阵的白云,全数震荡开去! 以整个昆吾主峰为中心,所有的白云都消散一空,将昆吾十一峰的轮廓,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的身影,也终于完全显露在金色的阳光之下! 山脚下,暗红长袍的少年,怀抱着西瓜的小子,还在无聊翻着小黄书的青年,拿着长棍猥琐站在人群中的两撇小胡子,一脸傲然之意的顾青眉,已满身平静的周承江,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的陆香冷…… 无数人,或是早已名传万里,或是依旧寂寂无闻。 在钟声响起的这一刹那,在那两道声音出现的一刹那,都变得平等。 所有人,仰头而望! 见愁亦站在山脚下,站在崖山众人之中,平静的目光投落在山道尽头的身影上。 风流人物,已尽汇于此。 今年,又是何人能力敌群雄、斩尽英豪? 一人台兮…… 角落里,一个鹤发童颜的红脸老头儿咬了咬淡金色的刻刀刀背,手里摊着一折足足有六尺长的《一人台手札》,眼底神光闪烁。 第111章 百二接天台 多少年过去了? 忽然看见这长长的昆吾山道上,多出来一个人,好多年轻一辈的修士,都有些不习惯。 山腰上,不知何时也多出一圈平台,上面的修士们或坐或站,几乎都是中域左三千各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他们踏入修行已经有不少的时日,眼见着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并肩而立,却都只有一种“又回来了”的兴叹。 崖山掌门郑邀,正在此列之中。 他抬首而望,瞧着上面依旧吊儿郎当站着的扶道山人,露出了一点难言的微笑。 旁边站着的就是龙门的庞典长老,虽然输了一个小龙门水底湖,当日还拂袖而去,如今再看,他脸上却已经看不出多少愤怒的痕迹。 眼见着郑邀脸上那一点微笑,他只凑过来,也仰首而亡,同样叹道:“如今郑掌门心里这一口气,总算是松了吧?” “算松了一半吧。” 郑邀听了,苦笑了一声。 庞典奇怪:“一半?” “庞长老忘了,这一届小会的规则,可都是扶道师伯折腾出来的。扶道师伯我是半点也不担心了,只担心这一届要参加小会的年轻修士们……” 只盼着,别被折腾得太惨才是吧? 郑邀想着,忽然多了几分莫名的心虚。 “……” 庞典也陡然无话。 有扶道山人在的左三千小会,几乎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他放眼朝下方山脚下那一片人海望去,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来:下面的修士,大半都是最近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踏入修行之路的,只怕对于三百年前那么久远的故事,一无所知。 看看这些人,满脸的期待和热忱…… 庞典慢慢地转过头,重新朝上看去。 昆吾的横虚真人,今日依旧一身威严的道袍,与平日没什么区别;扶道山人身上的袍子也是油腻腻的,并没有因为左三千小会这样的大事,就变得干净几分。 开玩笑,每十年一次左三千小会,对新近的修士们来说当然是难得一遇的大事。 可是…… 对于扶道山人、横虚真人这种上千年的老怪物来说,真是觉得稀松平常,甚至听见就想吐了。 扶道山人还好,好久没回来发过淫威了,横虚真人却是这三百年也在,所以越发无感。 下面每个人都在注视他们,横虚真人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的变化。 他乃是整个中域最德高望重的强大修士之一,也是昆吾所有人所仰视的领袖。 在那一声洪钟渐渐消失的尾音里,他的声音,也清晰悠远地传遍了昆吾十一峰整个范围。 下方修士,不管人站在那里,都能清晰地听到。 “又是一个十年,三千宗门,三千大道,今者诸位道友再次汇聚于昆吾,贫道心甚感念。左三千小会,由来已久,至今已是第三百六十一届……” “得了得了,客套话还没个完了是不是!” 原本横虚真人说得好好的,大家也听得好好的,没想冷不防地插了道不耐烦的声音进来。 下面众人简直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 这谁啊?! 竟然敢打断横虚真人说话,不要命了! 众人只觉得这一道声音虽然无礼,却也是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望了好半天,结果才发现,说话的竟然就是站在横虚真人身边的扶道山人! 我去! 这是要干什么啊?! 众人傻眼了。 下面以见愁为首的崖山众人,忽然都有一种捂脸的冲动。 扶道山人这德性,他们早就无比清楚了。 尤其是见愁,一早就觉得扶道山人站在横虚真人身边,怎么看怎么透着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下意识就觉得自己这不靠谱的师父只怕是要来搅局。 没想到,横虚真人还没说两句话呢,他就直接忍不了了。 站在高高的山道尽头,扶道山人插完了话,还转过头去看了横虚真人一眼。 横虚真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那你来。” “山人我来就我来。” 扶道山人手里没啃完的鸡腿一扔,直接就踏前了一步,扫了一眼下面,那小眼神儿颇带几分睥睨。 “咳咳。” 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始。 扶道山人开口道:“想必很多年轻人不知道我是谁,山人我就自我介绍一把,我呢,来自崖山,就是崖山扶道山人了。没听过的不要紧,现在听过就好。每十年办一次小会,客套话你们没听腻,我也听腻了。看看这天儿不早,咱们还是直接上正题吧。” 听腻味,客套话,上正题! 哎哟喂,您也真是敢说啊! 下头无数人已经开始狂擦冷汗了,见识浅的可能没听过扶道山人,可至少听过崖山啊! 能与昆吾横虚真人站在一起的,能是简单角色? 不用说,巨擘啊! 可是有您这样拆台的吗…… 虽然,一听到说“正题”,大家的确有些想听。 咳。 见愁在下面已经自动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名身着紫色劲装的青年,身负一把紫色长剑,便是如今排名一人台热门第九的汤万乘。更后面一些站着上次去黑风洞搭救见愁的戚少风,这会儿也是满脸的无奈…… 扶道师伯祖真是敢说啊。 好担心他的安危,真怕这届小会之后,他就被昆吾的人拖出去暴打一顿。 眼见得下面一句话没有,扶道山人还算满意。 没人抬杠就好。 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本届小会规则,不同于以往,你们最关心的也就是这个。所以,现在山人一条条为你们解释。相信,诸位都已经瞧见这周围的高台了,每一座高台都仿了昆吾主峰的形状,倒过来放在地上,昆吾四方每方三十座,名曰四方百二接天台。” 四方百二接天台。 见愁的目光,不由移了过去,仔细地瞧着高台的轮廓,的确很像是昆吾啊。 但是…… 把这个明显需要人站上去的“接天台”做成昆吾的缩小版,您老用心何在啊! 她只感觉额上冒汗,背上冒凉气,朝山道尽头横虚真人看去。 横虚真人脸上淡淡,一副平静的表情,胸怀之中若有天下,又似虚怀若谷,半点不与扶道山人计较。 心底一时又想起谢不臣的事,见愁的目光渐渐冷淡下来。 昆吾众人所在的位置,其实就在崖山不远处。 顾青眉与另一名青年当头,同样站在最前方。不过在听见扶道山人那一句一句话之后,顾青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心里对这曾经一巴掌拍开自己的老头子,是半点也不喜欢。 崖山? 再厉害也不该抢昆吾的风头!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看向了侧面,那站在前面的见愁。 第一百…… 哼。 所谓名声在外的崖山大师姐,也不过耳耳。 顾青眉心底觉得好笑,终于觉得一口气顺了许多,才转头继续去听扶道山人说话。 “本届小会,与会者众多,可一人高台一人独上,人太多,难免纠缠。这百二接天台,便是衡量诸位是否有资格参加小会的标准所在。总规则——” 扶道山人此言一出,所有人顿时精神一震。 戏肉来了! 他也没卖关子,手指直接在空中一点,那半空之中竟然就浮现出了一座高台的虚影。 “三日后,只有能站在百二接天台上的百二修士,才能获得入场资格!” 还真与以往不大一样啊。 众人都不由得惊讶起来。 一百二十人的选拔? 扶道山人脸上露出笑容。 “至于具体的规则……” “第一,照旧,任何出窍期以下且从未参加过小会的修士,都有资格参加本届小会。” “第二,若要登上此高台,需从昆吾诸执事长老处领取一枚道鉴,一人一枚,不可多得。道鉴,乃是开启接天台的钥匙,让修士顺利进入接天台,共有十次机会。” 说着,他手指再次一点。 悬浮在半空之中那巨大的接天台虚影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枚圆环一般的石鉴。 这便是道鉴,周身满布着古拙的花纹,十条从中心处延伸出来的长线,将道鉴划分出了十个小格,每一个小格都有青色的灵光闪烁。 “啪。” 扶道山人直接一个指诀打了出去,道鉴忽然缓缓下沉,接近着接天台。 “道鉴靠近接天台,则自动开启。” “每开启一次接天台,灵光熄灭一次。道鉴完全熄灭,则道鉴背后代表的修士再无开启接天台的资格。” 他话音落地,那虚影之中的道鉴,果然触发了接天台,在一阵强光过后,落在了接天台上,最上端的一格灵光果然熄灭。 众人一下看明白了,只是心底也有疑惑升起来:一枚道鉴,拥有十次机会,那到底又是怎样的规则? 见愁已经隐隐有些猜到,顿时大骂了一声:真能折腾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扶道山人脸上就露出了一种恶劣的笑容。 他施施然地随便点了两下,那高台之上竟然就出现了两个人的虚影,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横虚真人。 “想必你们也都好奇具体的用法。很简单,本次小会入场的考验,乃是守擂!” “持道鉴者,可开启接天台。” “当一个人进入接天台后,接天台还可容纳第二名修士的进入,随便你们怎么斗,胜者留下,败者被逐出接天台。若连败十次,自然也就跟一人台说永别啦。” 半空中的虚影上,扶道山人自己的虚影一巴掌把站在对面的横虚真人的虚影拍开,露出了一个胜利的表情,高高站在接天台上。 飞出去的横虚真人,露出一脸痛苦万分的表情,头顶上还悬着一枚道鉴。 此刻,可以清晰地看见,道鉴上已经只有九格还亮着灵光。 “……” 一片的静默。 无数人听懂了规则,却在狂擦冷汗! 你这展示规则的虚影,真不是在挑衅昆吾、挑衅横虚真人吗?! 山脚下的众多昆吾弟子脸上一片红光,手按腰间长剑,简直就是一副立刻就要开打的架势。 这边崖山众人却都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脸:个丢脸的长老! 山腰平台之上,诸多掌门人和长老,也是霎时腿软,就差给扶道山人跪下了。 为什么忽然觉得崖山昆吾两派大战,就在眼前? 也许,不幸中的万幸,是扶道山人仿佛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是横虚真人仿佛也不觉得扶道山人做了什么事。 在目睹了刚才“自己”被英明神武的扶道山人一顿胖揍的“惨状”之后,横虚真人竟然是面不改色,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众人忍不住感叹:这才是高人风范啊! 扶道山人勾勾手指,满意地看着自己高端大气的形象落在那接天台上。 “只要你们能在三天期限结束之前,站在这接天台上,便能顺利进入下一轮。当然,百二接天台,想挑战哪一座是你们的自由,什么时候挑战也是你们的自由。” “这里只有唯一的限制,每日日落之后,当时占有接天台的修士离开接天台,占有状态保留,道鉴不熄灭任何一格,接天台自动对其余一切人关闭。” “当然,如果这修士缺心眼,一直留在接天台上,其余人等依旧可以选择继续挑战。关闭状态,会持续到次日天明日出时分,接天台自动开启。若占有者未归,接天台尚可再容纳一人,等待旧的占有者一个时辰,在此期间,占有者不归,则接天台易主。” …… 谁晚上还留在接天台,那就是智障啊! 下面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翻了个白眼! 这规则—— 很好,很变态,很扶道山人! 尽管有日落之后关闭的限制,可整个规则明摆着的就是丧心病狂! 晚上也许一片平静,可白天,修士们要面临的是不断的车轮战和不断发起车轮战! 接天台只有一百二十座,并且几乎可以定论只有白天开启,三天时间也只剩下一半,可是这里有多少修士?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甚至数万,而且每个人有十次机会! 占有接天台,还要笑到最后…… 不用等到正式开始,所有人已经能预见这一场入场资格争夺战会有多惨烈,多狰狞! 可同时,他们也都明白—— 也许会有投机者非常幸运地站到最后,可能留下来的大部分人,绝对都是实力超群的强者! 昆吾山下,百二接天台,即将化作修罗场! 依旧是一片的静默。 但是这一次,却带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会是谁,谁也不知道到底自己会遇到怎样的事情,就连众多实力强横的人,也都皱紧了眉头。 若真有倒霉蛋运气比较差,连战强敌,即便是实力强横,也未必没有被刷下来的可能。 一套,富有了挑战性的新规则! 对自己造成的效果,扶道山人无比满意。 他嘿嘿笑了一声,直接用手臂捅了捅自己身边的横虚真人。 横虚真人看他一眼,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于是,扶道山人扬起了手,一根碧色的破竹竿举了起来,朗声道:“百二接天台,开!” 开! 一字落下的瞬间,横虚真人几乎与他同时起手! 刷! 刷! 一道碧绿色的光芒,一道苍青色的光芒,分别从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两人手中发出,像是从昆吾主峰高处洒落的天火流星,准确又猛烈地砸到了百二接天台上! 霎时间,只见每一座接天台上,都冒出了一层炫目的白光,将其笼罩! 所有人都明白—— 入场选拔,正式开始了! “当!” 又是一声洪钟敲响! 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朝着下方略一颔首,便直接飞身落到了各大门派掌门长老聚集的山腰平台上。 同时,昆吾长老顾平生自长长的山道而下,带领着一群长老走了下来。 “小会已正式开始,请有意参与的道友,到我昆吾诸位长老处领取道鉴。” 八位长老,分别站到了昆吾主峰山脚下的八个方向,准备开始为诸多的弟子发放道鉴。 下面诸多弟子,有心急者,几乎立刻蜂拥而上。 不过,当然也有半点也不着急的。 反正有三天呢。 从规则上讲,越早下场越吃力,不过往长远了看,实力不强的也不可能留到最后。 一百二十人虽多,可见愁想想,自己不过排在最后一个呢。 她望了一眼与横虚真人一起在山腰上与左三千宗门各位掌门、长老寒暄的扶道山人,终于收回了目光。 紫色劲装的青年已经有些跃跃欲试,看了见愁一眼:“大师伯不去领取道鉴吗?” “我倒是不急。” 见愁看了他一眼。 这是崖山近十年来的新秀,汤万乘,不过并不与见愁很熟,瞧着倒像是个古道热肠的少年郎,似乎想立刻去领取道鉴,可又碍于自己不去,有些不好意思。 见愁微微笑了一笑,又看了后面也有些激动的戚少风一眼,平和道:“如今我崖山弟子数十人,我是暂时不急,便请汤师侄带着大家去领取道鉴吧。” “……” 有些惊讶地看了见愁一眼,汤万乘这才连忙躬身。 “是,大师伯。” 见愁点头,只看着汤万乘遮掩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一挥手就带走了崖山数十弟子。 众人与见愁告别,便也挤进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我我我我拿到了!” 一声欢呼,从山脚下一位肌肉遒劲的大汉口中发出。 这会儿才刚刚开始发放道鉴,作为第一名拿到道鉴的人,这大汉不由得狂笑了起来。 “就让我第一个来尝尝首登接天台的感觉!” 说完,这大汉毫不犹豫,直接踏空而起,将圆环一般的道鉴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座接天台一扔! 啪! 在道鉴距离接天台仅有三丈高的时候,那一道之前隐没的白色光芒立刻亮了起来。 咻! 道鉴一碰那光幕,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接进入了光幕之内。 那大汉也随之直接入内,一下站在了接天台上。 “轰隆隆……” 一阵巨响。 整个山脚下,所有人都听见了,不由得带着骇然的目光转头望去。 见愁原本已经远远看见了无妄斋众人所在的位置,正待去找一下聂小晚,这一下,同样将惊诧的目光投了过去。 一片骇然的目光之中,方才还尖端朝下立在地面之上的接天台,在大汉进入之后,竟然剧烈颤抖了起来,缓缓脱离了地面,朝着虚空之中浮起,越升越高! 巨大的接天台,眨眼之间不同于其余一百一十九座,悬空整整十丈! 那大汉也是没想到:“开启接天台还有这样的效果?哈哈哈,爽,爽,爽!” 手中握着道鉴,大汉爽朗的笑了起来。 下面顿时有人认出他来,骇然道:“是玄阳宗方大锤!” 玄阳宗,方大锤,排名第十五,仅在五夷宗陶璋之后的那个! 暂时没人上去挑战他,众人只对接天台的设置比较好奇。 继大汉之后,立刻就有旁人连忙领了道鉴,直接飞身上了接天台。 果不其然,整个山脚下又起“轰隆”的一片响,接天台再次离地飞起,高悬于半空之中! 一座一座…… 许多人都开启了接天台。 昆吾四方,顿时出现一副壮观的景象。 一百二十座接天台,竟然一座接着一座,陆续升高,如同一座座孤岛悬浮! 无数人见了,都目露惊叹。 高高凌于半空之中,所有站在下方之人都只能仰头而望。 东面第十三座高台。 顾青眉一按道鉴,直接落在了高台上,也将接天台升了起来。 下面,顿时一片议论声。 “是昆吾顾仙子!” “天,顾仙子竟然这般早早上了接天台,想必对自己很有把握了。” “此次顾仙子排名第七,一定可以笑到最后吧?” …… 在随着接天台升高的过程中,顾青眉的视野,也随之宽广起来。 她自然也听见了下面的议论声,却半点也不在意。 如今她也突破了金丹,又是昆吾弟子,手握许多道印,为何不能狂妄一把? 顾青眉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尽显昆吾大派弟子的风范,更赢得了下方一片的赞叹之声。 远处的树林里。 八名身穿白裙的美人,玉足离地一尺,悬浮在地面之上,并未沾染地上半分的污秽。 她们环伺在一架浮空的花台上,精心搭配过的鲜花五颜六色,堆在一起,散发出迷人的清香。 一名男子,身上的衣袍上也绣着各式各色的花纹,甚至比堆在这花台上的鲜花,还要娇艳、华美几分。他赤足散发,就侧仰在花台上,一手肘立起来,慵懒地支着自己的头,望着已经沸腾起来的昆吾山脚。 “公子,我们不去吗?” 一名美人的声音清润,也望了前面一眼,疑惑问道。 那男子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竟给人一种莫辨雌雄的美感。 手指在自己润泽的薄唇上一点,他扯开了一个微笑,幽幽道:“还没瞧见叫人满意的猎物呢,不急。” 封魔剑派众人聚集处。 曾与初入十九洲的见愁在仙路十三岛同行的张遂,在领了道鉴之后,忍不住朝着四面望去。 他只是封魔剑派今年来参加左三千小会的众人之一。 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是那身着暗红长袍的少年。那一道血红色的划痕,从他眉心处落下,依旧带三分残艳,他两手垂在身侧,左手袖子里能看得到一角道鉴的影子。 目光朝周围一转,最后落在了张遂的身上。 那少年微微垂眸,竟然忽然开口:“听闻张师兄曾认识崖山那一位大师姐。” 正准备独自离开,去那边周狂、聂小晚二人会合的张遂,一下停住了脚步,看向了那少年。 人群之中。 一手按着自己两撇小胡子,一手捏着坚硬的长棍,金算盘钱缺强行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大摇大摆地从顾青眉那一座接天台下走了过去。 一直走出很远,他才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娘诶,虽然知道在这么多人之中被发现的几率太低,而且还有伪装,可还是很惊心动魄啊! 还好,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钱缺朝前面看去,正准备悄悄去领一块道鉴。 没想到,就是这一看,让他看见了人群之中一个牛高马大的身影。 孟西洲肩膀上扛着长棍,朝领道鉴的地方张望。 好多人啊…… 排队都要排一会儿了,要不,等等? 他思索了起来。 钱缺那边猛然有一种特别奇妙的预感。 转头一看握在自己手里的长棍,他盯着前面那牛高马大的青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起来。 当初急中生智冒充孟西洲,在遇到顾青眉那一瞬间逃过了一劫,可真的孟西洲又在何处呢? “哎,这位道友,帮我把这一枚灵石交给那边那个男修成吗?这是酬劳。” 钱缺直接朝旁边一名仅有筑基初期的修士肩膀上一拍,摸出了一把灵石,另一手则指着不远处的孟西洲,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那小修士有些发怔,还没见过这么多灵石呢。 几乎只在听见钱缺这句话的一瞬间,小修士便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另一边。 一名脑袋后面绑着小辫子的少年,一口啃了大半个西瓜的瓜瓤,脑袋从西瓜瓢里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满脸都是西瓜子儿。 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摸了摸自己的头。 奇怪,怎么刚才好像听见有谁在骗人? 难道是听错了? 嗯,一定是听错了。 少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白白的牙齿在朝阳下熠熠生光,重新埋下头去,“咵”地一下,吃瓜。 山林隐蔽处。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红脸老头儿咬着刻刀的刀柄,在那六尺长的《一人台手札》母本上轻轻一点,将“第十二,小金”这一行点了出来。 随后,他思索片刻,用刻刀轻轻一点“小金”两个字,稳而准地划出一条折线来,再刻下几个字。 “小金,爱笑,喜食瓜。” 最后,他收回了刻刀,用刀柄在六尺手札上轻轻一敲。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 整个十九洲上,所有最近售出的新版《一人台手札》,全数闪过一道细细的流光,形成一个代表最新修订的小刀形状的符号! 无数购买了手札之人,几乎立刻开始翻看起来。 “修订过了!” “哈哈,终于有对排名之上修士们的简单介绍了啊。” “我去,这都是什么?” “哈哈哈你们看第十二,吃瓜,哈哈,吃瓜!” …… 一片议论声,忽然传入了见愁的耳中。 她回头一看,便看见不少人人捧着那小小的一本折子,点看了起来,好像是《一人台手札》发生了什么变化? 要不…… 她也去买上一本玩玩? “见愁师姐。” 一声招呼,忽然从她斜前方响起。 见愁转眸一看,竟是吴端从山上走了下来。 “吴师弟?” 吴端来到见愁身前,也看了周围一眼,笑道:“眼看着要开始热闹了,我也下来看看,实在是想知道见愁师姐什么时候上台。见愁师姐莫要见怪。” “……只怕是要让吴师弟失望了。” 见愁心里叹了一口气。 自打那一日在九头江上与周承江一战之后,吴端便似乎对她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崖山弟子的住处都在昆吾之上,于是吴端时不时就要来找她说上两句,美其名曰交流修炼心得,实际问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见愁只觉得吴端脑子约莫是被门夹了,可心里又的确觉得吴端算个不错的人,每次也聊不久,所以懒得计较了。 如今,吴端又来了,见愁着实不大明白起来。 吴端倒是半点没有尴尬,只道:“那看来见愁师姐也是要先养精蓄锐了。正好,方才我看见智林叟的《一人台手札》新修了一下,好多见愁师姐未来的对手,也有一些信息了,听闻见愁师姐还未有准备一折手札,这一份不如给见愁师姐先看看。” 说完,他直接伸手一递,一本小小的玉色折子,便出现在了见愁的面前。 这与之前御山行翻看的折子一模一样。 见愁本想拒绝。 吴端只补了一句:“无非是一本折子罢了,见愁师姐对自己的对手都不好奇吗?” “好奇是好奇……”见愁看他一眼,忽然低声嘀咕了一句,“只是怕收了这礼,回头要还不起可怎么办……” 不过,话虽这样说,她最终还是接过了吴端递过来的折子。 见愁一面随着涌动的人潮随意走动,一面翻开了折子。 吴端就跟在她身边,注视着她柔和的侧脸,眼底带着笑意,开口道:“如今整个中域少有几个人知道见愁大师姐的真正实力,吴某勉强算半个,可我总觉得见愁师姐当日还未尽全力。虽则我一个元婴期修士说这话有些以大欺小,不过……吴某的确很想问见愁师姐一句,左三千小会之后,可否与见愁师姐一约?” “啪。” 一个不留神,那小折子被见愁手一抖给合上了。 她好不容易强忍住抽搐,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吴端。 呵呵…… 你也知道你元婴期,你也知道你有些以大欺小…… 就这还敢开口? 见愁心里想,我要元婴期早把你打成猪头了,不用你约。 “见愁师姐?” 见见愁久久不答,吴端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心里竟然少见地多了几分忐忑。 见愁回过神来,脸上挂上平淡的微笑:“若是切磋……” “吴师兄!” 一声娇俏的呼喊,忽然打断了见愁的话。 吴端原本听见愁开始回答,心里一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便被打断。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爽,一皱眉,抬眼望去。 那声音是从高处来的,正是在接天台上的顾青眉。 原来,不知何时,见愁与吴端竟然无巧不巧走到了顾青眉这东十三接天台下,被顾青眉瞧了个正着。 顾青眉与吴端原本是同门,吴端没什么出身,但却是横虚真人座下真传弟子,即便顾青眉是顾平生长老之女,也难以与之匹敌。 昆吾首座十三真传弟子,每一个地位都比其余任何弟子要高,每一个都是师兄。 所以,顾青眉唤吴端的声音里,难免带了几分热络。 见愁也抬眼看去,听着这声音熟悉,果然是那顾青眉。 这算什么…… 小貂还乖乖蹲在见愁的肩膀上,自进了昆吾就不曾说话,乃是见愁生怕小貂一叫唤就暴露身份,特意警告过的。 只是…… 在忽然看见顾青眉的这一瞬间,小貂藏在见愁背后的那一只毛茸茸的尾巴,便欢快地摇摆了起来,还立起来轻轻戳戳见愁:主人,主人!是杀红小界那个肥羊啊! 见愁感觉到了小貂尾巴的触碰,脸上的笑意却半点没有改变,仿佛自己以前从来不认识顾青眉一样。 这会儿,顾青眉也已经看见了见愁。 她这才注意到,吴端与见愁两人站得极近,一时倒有些犹豫起来。 吴端心里并不喜欢顾青眉与谢不臣那一挂的人,开口时也淡淡地,并不怎么热络,只带着普通的笑意:“顾师妹上得倒是早,如今便看着你与谢小师弟为我昆吾争光了。我带着见愁师姐四处走动走动,顾师妹可要自己加油了。” 顾青眉看了见愁一眼,发现见愁也看着自己。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难道,她竟然是吴端师兄看上的人? 呃…… 这样好像也不错吧? 一时之间,顾青眉竟然觉得自己不很讨厌见愁了。 这是崖山的大师姐,也是整个中域都闻名的人。 若能结交上…… 其实也算是自己面上有光? 心里心思一转,顾青眉也朝着见愁一抱拳:“原来是崖山见愁大师姐,久仰,青眉这里有礼了。” “……顾师妹不必客气。” 见愁淡淡一还礼,心里古怪不已。 坐在见愁肩头的小貂,一见两人这般,两只爪子迅速地一抱自己即将张开的“血盘大口”。 呜呜呜…… 不能笑,千万不能笑! 笑了会被打的,好辛苦…… 但是看主人这么假惺惺地坑人,感觉真的好棒啊! 小貂这般的举动,一下吸引了顾青眉的注意力。 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软软地,眼睛亮亮地,一下就吸引了顾青眉的注意力。 “啊,这是见愁师姐养的灵宠吗?好可爱!” “……呃……算是吧。” 比较蠢的灵宠。 见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甚至觉出了一种荒谬来。 眼瞧着顾青眉此刻看上去特像个傻姑娘,见愁心里竟不由得有些怀疑,在杀红小界下了那般重手的残忍之人,真的是她吗? 若被她知道,蹲在她肩头的小貂,曾一吼之下破了她夺魂的铃声,坏了她的好事; 若被她知道,站在她眼前这一位“见愁大师姐”,便是杀红小界里夺她机缘,坏她好事之人; 若被她知道,她曾是谢不臣的结发妻子,还抢走了原本属于谢不臣的帝江骨玉,并且修炼出了帝江风雷翼…… 见愁这么一想,简直有点酸爽。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帝江风雷翼悠着点用,鬼斧也能不出就不出,顶多一拳一脚打天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暴露自己在杀红小界之中的身份好了。 毕竟…… 谁知道眼前这“傻姑娘”回头一变脸会变成啥样啊? 还是如今这蠢蠢的模样,瞧着顺眼些。 心底这样打算,见愁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真切了起来。 顾青眉一时竟以为见愁对自己有着好感,此前对见愁的一切恶感,竟然开始渐渐消失,忍不住心生一种亲近之意:这崖山的大师姐,跟其他鼻孔朝天的崖山弟子,比如那个要死不死的曲正风,完全不一样啊! “我也想要这样一只可爱的灵宠,唔……不过谢师兄说这么小的灵宠一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我也就没养……” 吴端正想说“你有那么多灵兽环随意养着玩不就是了”,可袖中灵珠忽然一颤。 他手一伸,灵珠浮现在他掌中。 灵识一触那灵珠,吴端便一下皱了眉头:“什么,不能进?” 通讯灵珠! 顾青眉自然认得此物! 她一下想到什么,站在接天台上,竟急急问道:“吴师兄,可是赵师兄那边的消息?” 昆吾大师兄赵卓,奉横虚真人之命前往青峰庵隐界,探查谢不臣生死之事,在昆吾崖山两派,都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见愁一听,也一下明白起来。 谢不臣…… 曲正风还真是留了他一命么? 她也看向了吴端。 只是兹事体大,吴端也不多言,只对着见愁一拱手,道:“门中有要事,要上报师尊,大师姐,失陪了。” 见愁微微一笑,平静地摸了摸小貂的头。 “无妨,吴师弟请便。” 吴端遂直接化作一道雪白的流光,直接朝着如今横虚真人所在的山腰处飞去。 接天台上,顾青眉望着吴端的身影,着了急,一咬牙,一跺脚,竟然也直接离开了接天台! 啪! 几乎就在她离开接天台的同时,她身上所佩戴的道鉴,便立刻暗下去一格! 顾青眉竟然主动放弃了一次机会,追着吴端去了。 这…… 算是痴情吗? 见愁歪了歪头,忽然露出一种难言的讽刺笑容。 昔年她也曾沉迷于谢不臣风采之中难以自拔,即便是现在,她也不否认谢不臣本身的魅力,可这与他们的仇恨,又有什么相关呢? 不知,谢不臣是不是能赶得上这一次小会? 见愁翻开了新修订的《一人台手札》,直接点开了排名之中“第十,谢不臣”那一行,随后一行小字介绍浮现出来。 “昆吾谢不臣,横虚真人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 “十日筑基,十三日轻易击败彼时之龙门周承江,名列第二重天碑。” “疑似负有天盘,境界筑基巅峰。” “战力初判:金丹中期。” “小注:实力异常,天眷之子,现困于某位于人间孤岛隐界,暂未进入小会。” 望着这一行一行的字,见愁垂下了眼帘,慢慢合上了手札。 前方,一名红衣少女与一名魁梧的持斧壮汉结伴而来。 在看见见愁的一瞬间,那少女顿时高兴起来,叫了一声:“见愁大师姐!” 清脆的声音,一下传过来。 见愁抬眼望去,眼底顿时一片笑意:“小晚师妹!” 正是自打仙路十三岛一别后,便再也没见过的无妄斋聂小晚! 长身体的年纪,聂小晚足足高了一个头,见见愁满面笑意望过来,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反而红了脸,有些不敢走上去。 毕竟,见愁这两三年的变化也很大。 还是周狂放得开,虽知如今的见愁脱胎换骨,却觉得她绝非那种势利之人。 所以,周狂直接走了上来,爽朗地对着见愁一拱手:“拜见见愁师姐!” “周师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见愁也还礼。 “劳见愁师姐记挂,挺好,虽没接单,却也筑基巅峰了,所以今年也来参加小会了。” 周狂提着大斧头,摸了摸自己的头,憨厚地笑了笑。 聂小晚也终于凑了上来,怯生生道:“小晚见过见愁师姐。” “伤好了?” 见愁微微俯身问她。 聂小晚耳根子都红了,点着头,嗫嚅道:“都好了,有师尊相助,也有幸结丹了……” 连小晚都结丹了。 也挺快。 见愁心里也高兴起来,想起诡异地名列第十一的许蓝儿,却又不禁一皱眉,道:“这次难得都聚在一起,你们可都领了道鉴?说来……张师弟呢?” “张师兄还在封魔剑派那边,好像在说什么话,我们没好打扰,就先来了。” 周狂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不过已经都被人群遮挡,再也看不清封魔剑派众人的身影了。 聂小晚也道:“好像是那个什么夏侯吧……也搞不清楚。不过道鉴我们却还没领,见愁师姐也没拿吧?” “那我们一起吧。” 早拿晚拿都是拿,有备无患的好。 此刻那领道鉴的地方,人已经少了起来。 见愁等三人过去,制作道鉴的昆吾长老多看了见愁一眼,便手一捏,在空白的道鉴上划了一道,将道鉴递给了见愁。 道鉴,与之前在虚影上所看别无二致。 见愁拿到之后,周狂与聂小晚也很快就领到了自己的道鉴。 此刻,周围的百二十座接天台上,一部分已经陆续开始有人挑战了,下方都是围观的人,更有甚者直接浮到了半空之中,以期看得更清楚。 见愁抬眼一望,一下就听到了南面第三座接天台下,传来一阵惊呼声! 一道身影,被人凌厉地一掌拍出接天台,一下摔到了下方的地面上,顿时灰头土脸的一片! “赢了!” “不愧是排名第三,好厉害啊!” “谢小郎君,名不虚传啊!” …… 排名第三? 若没记错的话,第三乃是昆吾一名叫做谢定的修士? 见愁凝神看去。 一名文质彬彬的修士,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轻轻摇了两摇,只欠身朝着那被自己扔下接天台的修士一礼,施施然开了口:“承让了。” 昆吾的风,吹拂着他。 一身温文尔雅书卷气,眉星目朗,自又是个潇洒至极的昆吾高手吧? 只是…… 为什么这模样瞧着,竟给见愁一点熟悉的感觉? 聂小晚站在见愁身边,顺着她目光望去,小声道:“这是今年的夺冠大热门之一,昆吾的谢小郎君谢定,乃是昆吾内门弟子,虽不及那声名在外的天眷之子谢不臣,却也非常厉害。旁人唤他谢小郎君,便是因他与谢不臣有几分神似。” 周狂也走上来:“都听人说,如今那昆吾那谢师兄不在,谢小郎君能脱去这个‘小’字也不一定。” 见愁站在下面,白皙细长的手指勾着那一枚道鉴,微微眯着眼睛瞧上头。 怎么就是有那么一点看不顺眼呢? 手痒起来。 其实谢定入门更早,奈何不是横虚真人真传弟子。 所以,即便实际上是谢不臣后来,旁人也要叫他“谢小郎君”,真是憋屈至极。 他高高站在接天台上,只摆出一副风流姿态来,带着那么一股子清冷的书卷气,样貌五官之中,也的确与谢不臣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当然…… 谢不臣名声在外,又极得门内女修们喜爱,谢定的确也有不知不觉模仿谢不臣的行为,自认为即便不能是谢不臣,说不准也能成个谢不臣第二。 此次小会之前,他有了一次奇遇,智林叟竟然将他排在第三,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 如今谢不臣更没来参加这一次小会,说不准自己就有了机会,从此摆脱“谢小郎君”的称号,也能折桂而归呢? 这可是千载难逢啊! 谢定这样想着,眼神底下便藏了几分得意。 一时,无人再敢上前挑战这排名第三的昆吾天才。 面对众人的夸赞,谢定由是微微一笑,竟别有用心地谦逊了一句:“诸位过奖,谢某与本门谢师兄相比,不值一提,当不起诸位这般夸奖——呃?” 谢定还说着呢,忽然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便落到了他面前。 手指勾着的道鉴,已经灭了一格,在他说话之时出现的这一名女修,脚踏着一面金色圆镜,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用一种盈盈的目光望着自己。 下面,顿时一片哗然! 谢小郎君可才经历了一场战斗,竟立刻就有人敢胆大到再次跳上来挑战,好胆气啊! 要知道谢定排名第三,按理能胜过他的只有前头涉密的“夏侯赦”与奇葩的“如花公子”了! 眼前这女修,又是什么来头? 见愁对下面的议论声是充耳不闻。 一不小心任性了一把。 她手一伸,将圆镜握在了手中,笑得和善又灿烂:“崖山门下,见愁,请昆吾谢小郎君赐教了。” 谢定懵了。 崖山见愁?! 下面所有人也齐齐一怔,随后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排名第一百的那个崖山天才,还有天盘的那个? 一来就挑战排名第三的谢定?! 是不是吃错药啦! 巨大的喧哗声,险些将接天台一起掀翻。 整个昆吾山脚下的视线,几乎在这一瞬间全数汇聚到了此处! 这小会才刚刚开始啊,至于这么刺激吗?!! 下面的聂小晚跟周狂,也都有些傻眼。 一言不合就、就上去了…… 第112章 墨痕剑 这会儿,聂小晚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她相信在刚刚修炼便能凭借九节竹击退许蓝儿的见愁师姐,实力绝对不应该被排在第一百,就连自己看见见愁师姐,偶尔也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她比自己要强”的感觉来。 只是…… 不管怎么说,从第一百直接挑战第三,会不会太疯狂了一点? 光是站在下面,瞧着上头两个人的身影,聂小晚便有一种心颤之感。 她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另一侧,站在一棵老树下,同样注视着那一座接天台的周承江,却是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第一百挑战第三? 错大了! 当初周承江的排名,可仅仅在谢定之下。 一时之间,望着见愁淡然站在接天台上的身影,他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预感来:兴许,很久很久以后,他就只能仰望着这一道身影了。 对于她而言,周承江这个对手已经成为一个过去。 而她的新对手,会是一个又一个更强的人。 那边的山腰上。 “赵卓师兄已经仔细查探过,如今的青峰庵隐界并不稳定,约莫是里面发生了此前曲师兄所言的大事,所以现在至少赵卓师兄的修为若是强行进入,会引起隐界坍塌。但……” 吴端正将赵卓那边来的消息禀报给横虚真人,可话说到一半,便已经被下面的喧哗声打断。 众人回头看去,几乎同时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那不是昆吾的谢定吗?只是她对面那个…… 扶道山人险些把鸡腿塞进自己鼻孔里去:“这丫头片子真是要上天了!” 之前才约完了周承江,刚刚击败了第四,才几天啊?! 现在竟然就直接跑去挑战第三?! 要命了不要! 横虚真人一听,也是微微皱了皱眉:“谢定此子,素来实力一般,不过前几次略有奇遇,习得了几个绝招,颇有胜算,所以才被排到了第三。不过也不必很担心,此次小会才刚开始,他不敢轻易用。” “哦?” 扶道山人一听,忍不住扬了扬眉。 横虚真人淡笑:“所以扶道兄大可不必担心他对手的安危。” 扶道山人“吧唧”啃了一口鸡腿,对着横虚真人点了点头:“原来这样啊,我懂了。” 周围人都以为他是放心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太优秀的弟子太早对上,对谁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如果能没有伤亡当然是最好了。 没想到…… 下一刻,他们便全都傻眼了。 只见扶道山人直接一个转身,两手拢在自己的嘴边,毫不犹豫朝着见愁所在的南面第三座接天台大喊:“他有绝招不敢轻易使出来!干掉他你就是前三了!见愁丫头干他!往死里干!!!” 洪亮的声音,穿越了整片虚空,回响在这一片山林之中,有一种悠长得可怕的余韵…… 见愁丫头干他……干他……干他…… 悠悠。 这一瞬间,下面无数围观的修士,全都傻了。 所有人僵硬的扭过脖子去,一下就看见了站在山腰平台处,不断朝着下面挥手的扶道山人…… 他们是不是…… 听错了什么…… 站在扶道山人身边,才说了谢定有绝招不大会使的横虚真人,那一张平静的脸,也第一次有了一点奇怪的波动。 旁边站着的吴端更是险些直接吓得掉下悬崖去。 一心都落在谢不臣师兄消息上,前一刻还紧张无比的顾青眉,这会儿一愣之后,细细思索那话,竟然不由得耳根子一红。 …… 山腰上,无数的掌门和长老,全都傻眼了。 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老东西当师父,崖山那一位天才大师姐,真的还能好吗? 同一个疑惑,几乎同时从诸位掌门长老的心中冒了出来。 那一声震天撼地的呼喊,当然也如同飓风一样,从谢定、从见愁的耳边,卷了过去。 谢定摇着折扇的手不动了,看着对面见愁的目光忽然古怪了起来。 见愁在听见扶道山人那句话的瞬间,险些腿一软,直接给扶道山人跪下去。 不带你这样坑徒弟的啊! 什么叫“干他”啊! 我没有这种癖好! 见愁心里的血泪,已经淌成了一条河。 毁了…… 崖山大师姐的名声,从这一刻,已经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她不就是一个冲动,看谢定这假惺惺的样子不爽吗? 她不就是一个冲动,恰好又发现谢定排名第三吗? 不就是…… 一个冲动,恰好上了台吗? 万万没想到,等待着自己的不是风光一战,而是师父那丧心病狂的一句话。 “咳。” 对面谢定望着她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探寻。 “见愁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 见愁勉强微笑了一下,僵着一张脸。 “呵呵,谢某早仰崖山大师姐威名,毕竟大师姐与我昆吾谢师兄同有天才之名。谢某曾几次三番邀战谢师兄,可谢师兄约莫觉得我实力太弱,从来不应。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先与大师姐一较高下,幸甚,幸甚。” 谢定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见愁与谢不臣放到一起比较。 下头顿时出了一片嗤笑之声。 怎么说,谢不臣也在第十,可见愁只有第一百,可见虽然同为天才,可见愁这实力明显差了很多。 谢定这话里说谢不臣不应,又说第一个跟见愁交手,无疑是贬低着见愁呢。 这话,难免有些损人的意思。 下面的动静,见愁自然也能听见。 她抬眸注视着谢定,是有些没想到这一位打扮文雅的修士,也能口出这般有心机的一番恶言。 不过…… 她何曾也想到温文尔雅的谢不臣,竟会拔剑相向? 世间想不到的事情这样多,眼下这一件又是什么? 忽然之间,她觉得扶道山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这种人,往死里干就成了。 与自己一较高下,幸甚? 对战周承江,她没有出鬼斧,也没有出翻天印。 不知对战所谓排名第三的谢定,又当如何? 见愁脸上忽然露出了近乎灿烂的微笑:“的确幸甚。” 此言一出,下方默默看着的周承江,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的确幸甚? 谢定则忽然愣了那么一瞬间。 眼前这一位见愁脸上的笑意虽灿烂,却霎时间给了他一种危险至极的感觉。 “刷!” 琉璃金光暴涨! 方才还平平静静站在他面前的见愁,竟然一瞬间催动了里外镜,那一面镜子竟然霎时间迎风而涨,从一面巴掌大一样的镜子,旋转扩大到六尺! “轰!” 一团巨大的琉璃金光,被里外镜带着,由下而上,划过一道绚烂的光弧,直直朝着谢定砸去! 下方所有议论的声音,全数戛然而止! 方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动手了? 仓促之间,谢定简直想要破口大骂,可眼下根本空不出来。 在那一张里外镜来到面前的瞬间,他毫不犹豫手指一动,将那一把展开的折扇合拢! “啪!” 原本展开的折扇猛然一收,扇骨相互碰撞之时,竟然发出金铁之声,铿然有力! 谢定身上的气势也陡然为之一变,由文雅书生气,一变而为锋芒毕露的凌厉。 他脚下一踏,便见得斗盘在脚下旋转开来,足足一丈六尺余! 斗盘天元处,原本应该是一碗水的地方,已经漫散着淡淡的金光,在一片朦胧的星点之中,好似能看见一枚金丹的虚影在天元处浮动,煞是好看。 手指在扇骨上轻轻一点,再一甩,那一柄收拢的折扇,竟然霎时化作一柄剔透的水墨长剑! “天,墨痕剑!” “谢小郎君的墨痕剑!” 下面一些年轻的女修,竟然望着持剑的谢定轻声尖叫起来。 长剑迎风,雪白的剑身上,一道道墨痕竟然也似被风吹动,开始在剑身上游走,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的图纹。 若是寻常时候,谢定必定要长剑一指,再摆个风流潇洒的姿态。 可如今眼看着那琉璃金光已经逼到了自己的面门上,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 他咬紧了牙关,长剑在间不容发之际,直直朝着从下方来袭的里外镜劈落! 接天台下,已经有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不少人目露光芒,只等着墨痕剑撞上里外镜,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没想到…… 预想之中的猛烈碰撞没有到来。 谢定只觉得面前毫无阻挡,那眼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里外镜,竟然一下开始变小,朝着后方缩去! 于是,原本已经在刹那间被谢定灌满了灵力的墨痕剑,在眼前无物的情况下,便呈现出一种用力过猛的姿态,难以收回! 刷拉! 长剑划过一道山脉般逶迤的墨韵,剑气轰然撞在了地面上! “嗡。” 接天台上顿时冒出一阵濛濛的光芒,霎时将这一片汹涌的剑气抵消掉。 谢定来不及看具体的情况,只听得见自己心里“咯噔”的一声。 慌忙与惊诧之间,抬头看去—— 里外镜竟然朝着见愁那边倒飞了回去,飞到半程的时候,整个镜面一阵鼓动,竟然像是有生命,在呼吸一样,而后猛然一缩! 见愁对着惊愕的谢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伸手,凌空一拍! 才往后一躲,避开了墨痕剑方才一击的里外镜,光芒竟然再次暴涨一截,以一种比先前还快的速度奔袭而来! 轰! 才出一剑的谢定,哪里料到竟然还有这么无耻,这么应变的打法,匆匆就要横剑再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 里外镜这一回直接严严实实拍到了谢定的脸上,顿时发出一声铜钟般的响声! 一时之间,谢定只觉得远超自己预料的一股巨力澎湃涌来! 怎么可能…… 这哪里是女修走的路线? 刚猛霸道,狂得没边的强大力道! 他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整张脸都被拍进了头骨里去。纵使有灵气护身,竟也觉得眼睛鼻子嘴巴都疼到了一起,嘴里更是一片血腥味道…… 众人骇然的注目之中,原本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竟然被这猝不及防的一镜子,拍得直接结实地摔在了地上,满身狼狈! 墨痕长剑脱手飞出,重新化作了一把看似普通的扇子,啪啪的几下,竟然落到了见愁的脚边。 “……” “……” “……” 沉默。 除了沉默再无他物! 所有人都傻了! 无耻…… 这样的战斗方式简直堪称无耻,猥琐,下流! 一言不发就直接开打不说,还故意虚晃一招,引得谢定出神,再立刻一镜子把人拍死,何等不要脸的打法? 下方无数的修士简直为之震惊,甚至开始同情起了谢定。 然而,下方那一群沉默的人之中,却有另一批眼界见识更高的,从这一种堪称无耻的战斗方式里,看出了一些隐藏的东西。 比如,算计。 一言不发直接出手,或恐是巧合,总之这一来的效果是先打了谢定一个措手不及。 可随后她拍出一镜,谢定挥剑来挡,一般而言必定是一场硬碰硬,没想到见愁竟然在那一瞬间撤回了里外镜,让谢定这一剑落空,撞到了接天台上,被消弭了所有的威力。其后,她才在谢定诧异不已,却已经完全不会有时间再挥出第二剑的时候,拍出更猛更爆裂的第二镜! 如此一来,谢定哪里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在这第一招的来回之中,就已经落于一个彻底的下风! “而且……她的第一镜……是故意由下而上攻击,唯有如此,谢定才会一剑从上而下斩,恰好落在地面上,而不是直直朝她劈过去……” 旖旎的声音,从那堆满鲜花的花台上响起。 不知何时,林间那一名身着绣满花纹华袍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遥遥望着那一座接天台。 周围的八名女修,全都愣住了。 还从来没见公子…… 这么重视过谁的比试啊。 是个有可怕算计的女人。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细了。 花台上的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笑得带着几分浮艳之色:“精于战斗,战力远超修为的崖山大师姐么……” 好像有不错的猎物了啊。 崖山一剑,横绝九天。 崖山修士,从来战力惊人!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竟然也不例外! 摔在地上的谢定,并未受到太重的伤,只是气血翻涌,面上流下了鲜血,看着格外狼狈罢了。 他竭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抬眼望去。 里外镜已经飞回了见愁的手中,她正平静地注视着谢定。 谢定满脸的鲜血,看上去可怖至极,先前风流倜傥的姿态,早已经没了。 就连说话,都带着一种口齿不清的模糊,估计是被拍得太狠,再没了先前说什么“幸甚”时候的风度翩翩。 “你,你根本就是偷袭!” 见愁歪了下头,笑得和善而平静。 “我已经站上了接天台,自然随时出手。难不成,谢师弟竟以为你的敌人出手,还要先给你递上拜帖不成?” 言语之间,却透出一种难言的辛辣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发现,这一位大师姐,不一样,跟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直接,干净,利落! 这一句话里透出来的东西,也完全跟寻常宗门修士不一样。 她似乎将自己置身于一座修罗战场,而站在她面前的,并非比试的对手,而是夺命的敌人! 天生的敏锐,天生的危机感! 谢定也沉默了,或者说…… 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一场获得入场资格的比试,修士一旦站上接天台,便已经用掉了一次挑战机会。 不管前面说再多废话,后面也都是要手底下见真章的。 虽然极度不想承认,可他知道,见愁才是对的! 咬紧了牙关,谢定手一用力,就要从地上起身来。 这会儿,见愁说完那一句话,也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只落到了自己的脚边,用脚尖轻轻一点,那一把折扇动了动。 对这一把折扇,她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尤其是…… 方才谢定那一点,这一把折扇便化为一柄墨痕剑,实在有几分叫她惊艳。 不过,她记得,若是鬼斧被人击落,会自动回到她眉心之中,可此剑…… 眼帘微垂,见愁弯腰,白皙的手指触到那金铁之质的扇骨,竟然将那一把折扇捡了起来。 谢定见状,勉强一笑:“多谢见愁师姐。” 说着,他心念一动,伸手一招,召回折扇! 咔哒。 见愁手中的折扇动了一下,眼看着就要从她手中飞出,像是一只收到了召唤,即将归巢的鸟儿。 然而…… 下一瞬间! “啪!” 五根秀气白皙的手指狠狠朝内一合! “啾……” 仿佛听见了归鸟的哀鸣! 见愁的五根手指,出人意料地,稳稳压在折扇上! “嗡!” 即将脱手飞出的折扇有一股冲力,见愁的手掌却牢牢禁锢着它,冲突之间,空气里顿时起了一片的波动与震荡!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方有些毫无心理准备的人,惊呼出声! 谢定彻底愣住了,一个极端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了他脑海之中。 定定望着见愁,嘴唇颤动,他开口:“你……” 手中的折扇还在挣扎,然而见愁秀气的手掌,就像是一张邪恶的大网,任由它怎么挣扎,也动不了一下。 见愁面上淡淡,对着谢定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谢师弟客气,不必谢我。” 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还! 在谢定震惊的目光之中,在见愁话音落地的瞬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手掌中猛然爆出一团的灵光,朝着折扇狠狠一击! 啪。 谢定与那折扇之间原本就微弱的联系,顿时被这一片突如其来的灵力震碎! 原本颤动的折扇,霎时乖巧了下来。 见愁眼底笑意微浓:“不必谢我。因为,我没打算还你!” 白皙的手掌持着折扇,轻轻一转,修长的手指一点扇骨,而后一抖—— 刷! 折扇霎时扭曲盘旋起来,顺势化作了剑柄,而后一道雪白的光芒从顶端延伸而出,一道道的墨气从化作剑柄的折扇上飞出,迅速地爬在了雪白的剑身上! 山水画卷,墨韵长剑! 见愁左手持着里外镜,右手便持着这一柄长剑,一时间,目光里透着无限的惊艳。 “是把好剑啊……” 剑名,墨痕! 第113章 饮一樽翠竹 不、不要脸! 下面所有人都懵了! 这到底是怎样的强盗行径啊! 喂,上面站着的那个,你真是崖山大师姐吗? 无数修士都傻眼了。 下面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个徒弟,也早就等着见愁大出风头,没想到她一弯腰,竟然把别人的剑拿起来,顺手就拿起来用了! 为什么…… 这一瞬间觉得自家大师姐很可怜呢? 沈咎抄着自己怀里的剑,摸着自己的下巴:“大师姐好像真的缺一把剑啊……” “是啊。” 姜贺附和。 陈维山依旧一副壮实模样,呆头呆脑,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之后,竟说了一句:“但是墨痕剑……也就一般般吧?” “……” 有站在这几名崖山修士周围的修士,把耳朵竖起来,竟然听见这一句。 简直了! 墨痕剑啊! 那可是很出名的一柄剑! 十九洲修士的法器,大体分成三种,法宝、灵宝、玄宝,各分上中下三品。一个等级的法器,对应一个等级的修士。 如今的谢定虽然只有金丹期的修为,但手中这一把剑,不是与他修为相当的上品法宝,而是高了整整两个境界的中品法宝。 到底是不是昆吾那边的赐予,众人是不清楚,却知道这一柄法宝在这一类别的法宝之中,算是相当出名了。 即便是一名元婴期修士,拥有这一柄独特的长剑,也不会觉得面上无光。 如今听听,崖山这几个家伙说什么? 也就一般般? 真是…… 真是要被气晕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法器与法器相比,他们想杀人。 浑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已经得罪了周围一片的修士,陈维山只觉得自己背后一冷,有些奇怪地四处看了一眼,却见人人都认真盯着接天台上,一时有些奇怪起来。 “为什么刚才有点冷……” “老六啊,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你说话挺有道理的。”摸着自己的下巴,沈咎咕哝了一句,又将目光放回了接天台上,打量了墨痕剑许久,“花哨是花哨,就是攻击力差了点,的确一般般。” “……” 一直没说话的,乃是两手将剑环抱在胸前的寇谦之。 他没有搭理同门师兄们的胡言乱语,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一柄墨气氤氲的剑,道:“此剑亦有几分不凡之处,不过谢定并未认主,这倒是很奇怪。” “大师姐也没让这剑认主啊。” 姜贺看着上头,补了一句。 见愁的确没有让这一把剑认主。 无主只剑,若是灵性一般,或者有灵却对外人不抗拒,便可任意为人驱使。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剑的人来说,看见剑滚到自己脚边上了,怎么能不拿起来? 一道墨气从剑柄之上蜿蜒而出,爬到见愁白皙的手背上,又顺着绕着她的手指飞上,渐渐重新与整个剑身融为一体。 这样独特的剑,真真是头一次剑。 一把抖出墨痕剑来,见愁满意地瞧了半晌,半点没把台下的一片哗然之声听在耳中。 她抬眼望着对面的谢定,微笑不减。 谢定的脸已经黑下来一半:“见愁师姐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现在手痒心痒,一点也不想还给你罢了。 见愁心里这么说了一声,可实际上的动作,却是毫不犹豫直接将全副的灵力都灌注在剑身之上,做出一个横剑的姿态来。 嗡。 剑身一阵震动,一点,两点,三点…… 雪白的剑身之上,竟然氤氲出六七个墨色的圆点来,赫然是一枚法器被炼器者练成之时形成的道印! 那一瞬间,见愁眼底露出几许惊喜来。 站在见愁对面,严阵以待的谢定却陡然嗤笑了一声! 这把剑要这么好用,他又怎么会一直不能将之收为己用?那一枚道印他早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根本就不能用,说不定只是炼器宗师在剑身上留下的一个玩笑罢了。 手在脸上一抹,先前的血迹霎时之间消散干净,谢定已经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一名女修绝对有远超第一百的修为,之前他已经为自己的轻视浮出了代价。 至于现在…… 就是挽回错误,也挽回面子的时候了! 袖袍高高一掀,衣襟迎风鼓荡起来,谢定气势陡然一换,在见愁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的那一刹那,他毫不犹豫运力一掌,朝着见愁拍去! 一丈七的斗盘,在这时也疯狂旋转起来。 一枚又一枚的道印,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一枚是哪一枚,竟然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 见愁一见,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扶道山人曾言,道印的修炼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毕竟斗盘就那么大,能容纳的道印其实有限,即便是斗盘有扩展的空间,可十枚道印淬炼起来自然要比一枚难得多。 道印的修炼,是贵精不贵多,怎么这一位谢定,完全相反? 见愁的疑惑,同样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谢定那斗盘上密密麻麻的道印,即便是一闪而逝,也足够让所有人窥见一斑了。 不过…… 现在显然不是疑惑这个的时候。 谢定这一掌,来势汹汹。 与初时谢定给人的文雅感觉完全不同,在他没了自己的剑之后拍出的这一掌,竟然给人一种炽烈灼烫之感。 若说一开始这一掌只像是温水的话,在此掌距离见愁只有六尺的时候,他这一掌激起的掌风,已经有如焚风,而掌心处却像是推着一湾炽热沸腾的岩浆! 赤金般的红,一下从谢定手掌之中绽放出来! 见愁眼底一下再次露出一点点的惊艳来。 名列第三,到底还是有一些原因所在的! 这一掌,像是托着熔岩,像是托着金乌,像是托着一轮红日,就要直直投入江水之中,烤干整个大地! 谢定的眼底,也倒映着这一团火光的颜色,倒映着这一掌的颜色,绚烂至极。 方才被一镜子拍在地上的耻辱,仿佛都不存在,就这意气风发的一掌,他又输给谁?! 一掌,陡至眼前! 见愁纤细的身子,在这炽烈的一掌之下,仿佛下一个眨眼就要融化。 所有人都以为,面对这样锋芒毕露又含怒击出的一掌,见愁怎么也应该暂避锋芒,却没想到,她竟然也—— 一掌! 一掌对一掌! 谢定的一掌是火,见愁的一掌也是火! 里外镜一闪便从她左掌之中消失。 见愁手指一张,周身窍穴霎时打开,无数的风被她吸引,迅疾如闪电一般流转在她身体的经脉之中,刷刷刷刷,立刻就有一道又一道的火红色风刃密集地从见愁的手掌之中弹射出来,又被她的掌力给虚虚拢在手掌心! 一人一掌,半步不让! 见愁脚下竟然一寸地方都没挪动,直接抬起手掌来,跟谢定来了个硬碰硬! 那一瞬间,谢定觉得眼前这女人是在找死! 轰! 两掌霎时碰撞! 见愁手中的风刃霎时弹出,一下从谢定的五指之间乱切了出去! 谢定手中汹涌的掌力,也在接触到见愁手掌的那一瞬间澎湃而出! 在感觉到自己手掌剧痛无比的一瞬间,谢定骇然地睁大了眼睛,同时也看见见愁随着这汹涌的一掌而狂舞的衣袍,像是被大火吞没! 以两人交掌处为中心,炎浪乍起,朝着四周爆射开去! 不少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修士,无巧不巧正在一个高度上,几乎是瞬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炎浪一震,竟然纷纷下饺子一样从空中掉落下去! 无数人面露骇然! 好强的两掌! “噗。” 一小口鲜血一下吐出来。 见愁死死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但是衣襟之上已经多了一点点鲜血的痕迹,还举在半空之中的手掌,却是一片被烧灼之后的红肿伤痕。 反观谢定,则是噔噔噔难以控制地连退三步! “啪!” 最后他一个强行顿步,一脚的鞋底深深陷入接天台的岩石之中,才将退势止住。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指尖坠落,只在他停止的这一小会儿,竟然就已经在身侧染出一小片血泊来。 他看着见愁,见愁也看着他。 下面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承江也愣住了—— 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见愁的风刃了。 那一日,在江面上,她用的分明是冰风之刃,如今出现的竟还有火风之刃! 未尽全力! 江上那一战,还远远不是眼前这一名女修的全部实力! 周承江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这么一想…… 却不由得骇然起来。 底牌,见愁还有多少底牌? 没有人知道。 兴许,这一次小会,能一窥究竟? 周承江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 平心而论,这一战,他不希望见愁输掉! 对普通人而言,谁胜谁负都无所谓,他们看的不过是交手,不过是战斗。 只这一掌相交的锋芒,实在是太短,太快。 然而…… 却足够他们看清交战双方的性情! 谢定懂得变通,不会死扛,可见愁却不一样。 即便是拼着受伤吐血,她竟也死死站在原地,就是不肯后退一步! 何等地有脾气,有性情? 或者说,自大字自狂! 可又不得不说,这一份藏在骨子里的骄傲,着实让诸多的修士,生出一种奇怪的敬畏来。 谁不向往英雄? 那是所有人心中的一个梦,一个不退却的梦。 纵使千军万马袭来,也当横冲直撞,一往无前! 所以,一掌算得了什么? 见愁的心中,也有一个英雄的梦。 在她一掌对上谢定的过程中,她眼底推衍的光芒,从未熄灭,一直闪烁。 人体的经络穴位图,几乎霎时间便完整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一枚出现在墨痕剑上的道印! 第一道灵力,从她眉心处,缓缓流淌到了身体各处。 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的谢定,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见愁的意图。 她是要现学现用,直接用自己那一把墨痕剑上的道印? “哈!” 这一瞬间,谢定竟然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轻蔑至极。 “你以为这一柄剑上的天赋道印是那么容易修炼的吗?” 开玩笑! 在千辛万苦得到这一把剑之后,他曾花费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去琢磨这一枚道印! 可是—— 一无所获! 不管怎么推算,他身体之中,竟然没有任何一块经脉,可以容纳这一枚道印的生成。 这根本就是一枚不可能实现的道印! 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这一位崖山大师姐以为自己是谁? 天才? 怪才? 都是不可能的! 谢定仰天大笑起来,眼底已经出现了一片狠色:不能再留手了,再藏可能会输。 如果说第一次交手的一镜,她展露给人的是缜密的算计,那第二次交手的一掌,便是绝对的力量与心性的体现! 于谢定而言,这绝对是一个不弱并且难缠的对手! 这才是入场选拔的第一天,甚至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如果不尽快搞定见愁,那么等待着谢定的,无疑是一场苦战。待得与见愁一战精疲力竭之后,即便赢了只怕也是惨胜如败。 那时候,多的是人想上来捡漏,趁着他虚弱的时候给予重重一击。 很可能他没有败给崖山大师姐,却最终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 所以,不能再拖! 见愁给他的威胁感,可远远不是什么排名第一百的修士可以造成的。 谢定在心里狂骂智林叟。 打定主意,手上便不含糊,他袖子直接一抖,一只青铜酒樽竟然便从他袖中浮出! 巴掌大的酒樽上带着青色的锈迹,古老而斑驳,一根又一根竹节花纹被铸在酒樽外部,形成一种庄严与朴素并存的美感。 此酒樽一出,整个接天台霎时为之一肃! 见愁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眼底一片平静的光芒,只有眉心处,一点一点星尘一样的光芒,从眉心处漫散而出,汇入了她持着的那一把墨韵长剑之中。 似乎沉入了那一片的水墨画里,见愁微微眯了眼,连眉目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极其自然地,她手腕一转,竟然挽了一朵剑花。 墨痕剑在空气之中划出了一道逶迤的墨痕,像是掉入了清澈泉水之中的一点墨迹,韵味儿十足。 哼。 谢定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耍花样! 墨痕剑的道印,原本就是一个鸡肋,研究不出什么花样来。 他花了两年都没研究出来的东西,崖山大师姐即便是再天才,也不可能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有任何突破。 抬手,谢定毫不犹豫地将那青铜酒樽一握! 轰! 空气里似乎陡然有一声洪钟响起! 众人视线之中的谢定,竟然仿佛戴上了高高的冠冕,化身山林之间狂放不羁的文士。 无数的灵气在他身体各处之中奔流,汇成一条磅礴的大江,尽数倾入这深不见底的酒樽之中! “一樽翠竹,但请见愁道友,满饮此杯!” 朗朗的声音,在这乾坤之下清晰无比。 谢定仿佛化作一名高士,只在那刹那间,在即将握不住酒樽的一瞬间,将手腕一转,灌满了灵气的青铜酒樽顿时朝下一倾! 哗啦啦! 众人仿佛听见了无数琼浆玉液从酒樽之中滚滚倾泻而下的声音! 然而…… 落入众人眼底的,却是一泓碧色! 那不是一道被倾出的玉液琼浆,竟然是一片磅礴的竹海! 整个接天台上,忽然一片翠色! 一根根的翠竹,一片片的竹叶,随风摇摆,连成一片的大海。随着谢定这手腕一转,酒樽一倒,竟然就直接倒在了这接天台上! 无数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上面一片的碧绿,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什么术法? 第114章 首战胜 这一刻,不管是接天台下,还是山腰之上,无数人将目光投了过来,全数骇然! 就连扶道山人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头也不回,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绝招?” 不会用的绝招?! 横虚真人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将平静的目光投向了那一道站在这一片竹海之中的月白色身影。本文由首发 满饮此杯。 一樽翠竹。 在谢定一手倒出杯中翠竹的刹那,见愁便被完全笼罩了。 她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绿色蚕茧之中,连月白色的身影,也变得隐约起来。 旁人眼中,一大片的竹林覆盖了整个接天台,甚至朝着周围的虚空延伸。 而在见愁的眼中,这一切更加恐怖起来。 入目所见,只有竹林,只有竹海。 风吹来,竹叶与竹叶摩擦,一片沙沙的声响。 她站在一片覆盖满了干枯竹叶的地面上,提着那一把从谢定手中抢来的墨痕剑,转过了眸光,打量着四周。 幻境。 或者,阵法。 再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见愁不认为此刻的谢定有用移山填海、举手投足之间改换空间的能力,所以,她其实并不很着急。 想要打败她,光困住自己是不行的。 若这是个幻境,谢定必须入阵;若这是个阵法,又不是杀阵,谢定也必须入阵;若这是个杀阵…… 她应该如何? 见愁沉下了心来,目光从入目能见的每一根翠竹上划过去,这一片竹海的世界,除了竹,再无他物。 风,依旧在静静地吹着。 隐约,有几分杀机藏在它的痕迹里。 见愁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手中墨痕剑,在这一刻,忽然白光大涨,而后墨气如一头蟠龙,顺着墨痕剑的剑柄,朝着剑尖处盘旋而去! 在墨龙盘旋游走之间,剑身上,道印灭了又明! 呼! 一阵狂风平地而起! 见愁脚下的斗盘疯狂地旋转起来,若是竹海之外的人能看见,只怕此刻立刻就要咋舌不已! 金丹期的谢定,万象斗盘一丈七,可筑基期的见愁,万象斗盘却已有一丈九! 一条一条的坤线,在灵力注入的瞬间被点亮。 一枚道子凝结而出,接着延伸出一条坤线,到交界处再次凝结出一颗道子,而后继续延伸坤线…… 一条,一点,一条,一点。 …… 眨眼之间,一枚由七枚道子组成的全新的道印,出现在了见愁的斗盘上! 刷! 道印光芒大放。 见愁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阵长龙吸水般的吟啸! 古者有人竹杖芒鞋行风雨中,今者有她仗剑吟啸于竹海间! 道印:墨客仗剑! 四个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她心中。 这是这一把剑在被炼制出时便带有的天赋道印。 隐隐约约间,见愁竟仿佛看见了几名文人墨客,提笔落墨时,无尽自如的挥洒。 她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的黑暗。 所有的光芒,都被她遮挡在了外面。 她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它们有一种虚无之感,似乎轻飘飘无处着力;她也能听见风吹过虚空的声音,呜呜地作响,震动的是空气,透着一种悲鸣般的尖锐;她也能听见…… 人,穿行在风中的声音。 杀机! 滴答。 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从尖尖的竹叶边缘坠落。 这一刻,见愁豁然睁眼! 她目光有如实质,投向了虚空中的某一处! 在那虚无的人影朝着她冲来之时,她也毫不犹豫,酝酿了许久的一剑,断然挥出! 墨色如虹,蟠龙潜出,霎时划破长空! 一点雪光,一点墨光,全数倒映在那一点晶莹露珠之内! 剑影惊鸿…… …… 这一刻,接天台下。 鹤发童颜、脸蛋红红的智林叟,不断在六尺手札上挑动的金色刻刀一下停了,近乎呆滞地看着台上; 脸上还沾着无数西瓜子的辫子少年,那灿烂的笑容,也变成了一张长大的嘴,“啪”一声,还没啃完的西瓜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心疼得要死要活; 封魔剑派众人中心的那一名暗红色长袍的少年,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平静又森然的微笑:原来不仅是斧头,也有剑; 山溪之侧,眼底方才露出几分遗憾悲悯之色的陆香冷,脸上那淡淡的苦笑,也忽然全数僵硬了下来。她暗淡的眉眼之间,竟然焕发出一种夺目的异彩来,带着一种惊叹! 破茧而出! 青铜酒樽,一杯倾倒,直下的是一片竹海,像是一枚密不透风的翠绿色蚕茧,将持剑的见愁包裹在了绿茧之中。原本悬浮在半空之中的谢定,在见愁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也直接朝着绿茧之中一隐而入,消失其中。 死寂。 一片的死寂。 所有人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此刻,却有一道雪亮的剑光,扶摇而起! 剑声吟啸,霎时间穿透整座绿茧! 噗嗤! 虚空之中,那厚厚的绿茧,竟然被破开了一个孔洞。 像是一道千里长堤,忽然被打开了一座蚁穴,于是墨光如长河之水奔流,汹涌而来,霎时冲破整个孔洞,笼罩整个接天台! 那是一片近乎璀璨的墨光! 占据着人的整个视野,盛放! 隐约间,一道身影,被夹杂在这滔天的墨光之中,被抛飞出去! “砰!” 那一道身影从绿茧之中飞出,划过一道弧线,直接撞到了另一座接天台的底部,顿时一口鲜血洒落,他整个人也顺着那一座接天台,摔落在了地面上。 青铜酒樽“当”地一声,失去了控制,如破铜烂铁一样砸落在他身侧。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先前还风流潇洒的谢定又是谁? “呼、呼……” 大口的喘气声。 谢定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真是第一次觉得没有形象躺下来,也这么舒服! 研究了半年多,他绝不相信那一枚道印竟然是真的可以施展的! 可是…… 就在方才,就在他进入竹海,隐匿身形准备偷袭的那一瞬间,崖山这一位被传名不副实的大师姐,深刻得教会了他什么叫“做人”! 万事皆有可能! 无力的谢定,疲惫地翻着眼,朝上一望,南面第三座接天台,正好倒映在他眼底。 可这一刻的谢定,却只遥遥望着那接天高台之上。 见愁持剑的身影,从那一片逐渐消散的竹林虚影之中走出。墨光退去了,竹林的虚影也退去了,只有她一身染血的月白色长袍,摇摇地晃着人的眼睛。 一步一步,其实见愁的脚步已经很虚浮。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镇定,以至于人们根本察觉不到这小小的一点细节。 见愁慢慢走到了接天台的边缘。 隔着中间无数的人群,她也看不清此刻谢定到底是什么表情。 抬手,墨痕剑便在掌中。 垂眸,那一枚强得骇人的道印,便烙印在剑身上。 的确如她先前所言,是一把好剑。 可惜…… 不过尔尔。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崖山武库那一把封在冰川之内的一线天的傲绝姿态,见愁一下摇了摇头。 此剑虽好,非吾所爱。 目光微微一敛,她抬手,只将这长剑朝着远处一投! 刷! 长剑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黑白相间的光芒,深深地刺入了谢定手边一尺处的地面! 白光墨气在落地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灵力支持,重新化作了一柄合拢的折扇。 这一瞬间,谢定怔住了。 见愁站得高高地,烈风吹动她衣襟,让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模糊起来。 用了他的剑,击败了他的青铜酒樽…… 还练成了他剑上的道印? 结果此刻,这么轻描淡写地将剑一投,只像是将一管狼毫投入画缸一样…… 还给他了? 谢定一时之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早在被见愁那唤醒道印一刻的惊艳一剑,给打没了脾气,此刻眼见着折扇回到自己手边,只忍不住吟呻般骂了一声:“这啥毛病啊!” 早要还给我你先前还捡它干个屁啊! 简直怪物! 见愁却似完全没听见。 一击抽空身体里所有灵力,险些失控的情况…… 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她遥遥望了一眼山腰上站着的扶道山人的身影,也觉得眼前发花。 就地盘坐下来,见愁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站着,只将双手往膝盖上一靠,眉心祖窍打开,周遭的灵气,终于一丝一缕地进入了她干涸的身体。 眼睛闭上,她竟然直接在这接天台上打坐。 台下,是一片一片的沉默。 第三对第一百,惨败! 留在接天台上的,乃是仅有筑基巅峰的崖山大师姐见愁! 说干就干,真是他娘的一点也不含糊! 众人之觉得此刻心跳如雷,整个人都在颤抖,望着接天台上那一道纤瘦的身影—— 此刻,绝对是一个最佳的时机! 一场短暂却凶狠的恶战,绝对耗费了见愁大半的力气,此刻上台挑战,几乎必胜! 然而…… 没有一个人上台。 那惊鸿一剑的影子,那打败了第三谢定的余威,依旧笼罩在她的身影上,在众人眼中,甚至多了一层难言的神秘。 而在智林叟这里,却只有咬牙切齿…… “个王八蛋……” 曲正风! 亏他们还是这么多年的挚友! 天虚之体这么要紧的事,他竟然半个字都不知道!!! 手指紧紧地握着金色刻刀,智林叟恨不得直接拿这一把刀,把曲正风那一张还能看的脸给划烂了! 黑心肠的东西,连脸也该烂掉! 只可惜…… 曲正风不在眼前。 智林叟恨得磨牙,原本红润的圆脸,更是通红一片,手指关节一片因为用力过猛而出现的苍白颜色。 望着六尺手札上那一行“第一百,崖山,见愁”七个字,智林叟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声,直接一刻刀划去—— 刺啦! 一道金色的光芒拉过,六尺手札上,这一行字消失不见! 115.第115章 此夜此月 “崖山,见愁……” 呢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似乎惊叹,又似乎忌惮,更似乎敌意的味道,从薄薄的唇瓣之中溢出。 原本俊秀的一张脸,被那一道眉心处蔓延而下的血痕划破,加之那身上越发浓重的阴沉压抑,站在人群之中的这一名暗红长袍的少年,更让人觉得恐惧。 张遂就站在封魔剑派众人之后,沉默地望着这少年。 作为一个修炼了三五十年也才刚刚摸到金丹门槛的天赋平庸之人,对所有的天才,张遂都只能仰望。只是这一位“夏侯师弟”的实力,来得叫所有人都想不到,甚至摸不透。 闭关四年,一朝出关,便击败了所有门内所有同侪修士,在整个封魔剑派留下了新一辈中无人能与之抗衡的神话。 年轻,阴沉,看似有礼,实则强大到冷漠。 今者智林叟将其排名为本届左三千小会第一,来得不是毫无缘由。只是封魔剑派远在中域西北角,地处颇为偏远,很多消息传出来并没有那么快,加之封魔剑派故意封锁消息,只有智林叟神通广大能得闻一二,由此才有如今的排名。 只是…… 很多人看见他排在第一,却不一定认同此人排在第一的实力。 喉咙里忽然一阵发苦。 张遂没有说话,只是顺着那被众人环绕在中间的夏侯赦的目光,朝着接天台上的见愁望去。 见愁,就静静地盘坐在原地。 下方兴许有无数蠢蠢欲动的修士,却没一个冲上去,在这个时候将见愁斩落。 “无能的废物……” 嘲讽的声音,从夏侯赦口中发出,却带着一种平和。 是个明白人都能看出,此刻的见愁已近力竭,三拳两脚就能撂倒。 只是撂倒了见愁之后,不一定能保住接天台的位置罢了。 他深深地望了见愁一眼,眼底带着一种难言的好奇:什么时候,她的斧头才会出现? 眼帘一垂,夏侯赦扫了一眼,如今所有接天台上之人,竟无一个再能引起自己的注意,也没人挑战见愁,索性他也不留了,转身便走。 封魔剑派众人则还要观看一会儿,并不打算离开,因而只跟夏侯赦告别。 没想到,便在此刻,周围传出了不少修士的惊呼之声。 “天!” “手札改了!” “疯了吧?” “智林叟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娘的……我眼瘸了不成?” …… 一片不可置信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所有手中没有《一人台手札》之人,此刻都知道恐怕是排名修改了,却不知道到底修改成了什么样。 即将离开的夏侯赦,脚步也一下顿住,看了过去。 昆吾山脚下,原本便是人山人海,以每一座接天台为中心,无数人在此聚集。 南方第三座接天台下,一战结束之后已经有不少人散去,可因为先前围观之人甚众,散了这好一会儿,也没散干净,也有人干脆就地盘坐下来,似乎对见愁的下一个对手很是好奇,不打算走了。 由是,在《一人台手札》被修改完毕的这一刹那,接天台下一声惊呼,霎时引来无数议论。 无数修士连忙翻开了小小的一本折子,点开那排名,霎时间便出现了第一页,前十排名! 第一行—— “第一,崖山见愁!” “无限潜力,无限战力,未卜!” 开、开什么玩笑?! 莹莹的光芒,透着一种圆润的玉质,仿佛雕刻在虚空之中一样。 众人瞪着眼睛看,可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没记错的话,原本这一位天赋惊人的崖山大师姐只被排在第一百吧?那时候还是众人的笑柄呢,怎么这一战之后智林叟说翻脸就翻脸,一言不合就改排名呢? 改就改了,毕竟方才这一战虽未必是两人的全部实力,却也能见着冰山一角了。 但是! 直接从一百改到一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最后一个“百”被那老头儿吃了不成?! 你这是倒着排的吧!!! 众人看着,简直无法接受。 可是继续往下看去,原本就算是黑马一匹的封魔剑派夏侯赦,这会儿已经变成了第二,五夷宗如花公子第三,其他人基本顺序往后挪动了一位,只是原本被排在了第五的白月谷药女陆香冷,却不知为何跌出了前十,甚至在前面几页都找不到名字。 第五名之后的众人,排名基本没动。 真是晕了,陆香冷可是夺冠的大热门啊,一眨眼就被排不见了,其他人没动,说明智林叟还真是认真的。 这个排名,就是实打实的最新排名! 也就是说,在智林叟的心目之中,崖山见愁便是本届左三千小会独登一人台的人选! 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另一个角落里,许蓝儿看着最新出炉的排名,眼角那一刻浅红色的泪痣,都忍不住因为极端的愤怒和不解抖动了几下。 第一百,那见愁原本是第一百! 智林叟老眼昏花了不成? 即便是见愁击败了昆吾谢定,至多也只能排到第三,凭什么碾压了前面五夷宗的如花公子和那神秘的封魔剑派夏侯赦?谁都看得出来,此刻的见愁也不过才筑基巅峰,还没到金丹,凭什么跨越两个小境界,压在那么多高手的上面? 见愁的名字,就这样高高悬在第一页的最上方,而她许蓝儿的名字,却在第二页的第一。 两个“第一”,却是天差地别! 明明方才还远远被自己甩到了身后去的死对头,此刻却像是登上了天梯一样,霎时间就踩在了她的头上,高高挂在了第一的位置? 智林叟真是疯了吧! 手指紧紧地攥住那《一人台手札》,许蓝儿的身子,带着隐约的颤抖。 无边的不平在她一颗心之中积蓄。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忽然落在了她的肩上,带着一种平和。 许蓝儿诧异了片刻,回头看去:“师尊?” 走上来的,乃是剪烛派美艳至极的掌门烛心,深紫色的头纱缀在她发间,让她看上去的的确确是众人传言之中缥缈出尘的“烛心仙子”。 对着许蓝儿微微一笑,烛心也看了还平静盘坐在接天台上的见愁一眼,她半点反应都没有,似乎对周遭世界里的喧闹沸腾无知无觉。 “且放下心来。” 放心? 如何能放心? 许蓝儿用力过度的手指,险些都要将那一本折子给掐裂了。 看着烛心,她眼底有几分迷惑。 烛心则是扫了周围一眼,道:“排名高了,似乎是好事,可高处不胜寒,私底下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呢?你排名与她相去甚远,尚且如此,那些离得近的呢?还有两日,甚至小会还有很多关,不定是谁笑到最后。蓝儿,何必挂怀?” 离得近的…… 许蓝儿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烛心的意思了。 见愁不过是打败了排名第三的谢定,就直接被智林叟排到了第一,而且就连理由也不写个清楚明白,只说什么很模糊的“无限潜力,无限战力”。 谁信? 谁又服? 前面几乎个个都是金丹期,一个筑基期排在前面,岂不笑掉天下英才的大牙? 自然会有人要试验试验,见愁这第一是不是真材实料。 左三千小会上,第一名这眼中钉肉中刺,又怎么能好过? 许蓝儿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终于变得平和起来,躬身对着烛心一礼:“还是师尊考虑周到,是徒儿鲁莽少思了。” 烛心笑笑,点了点头。 这师徒二人,几乎并肩而立,其余剪烛派众人便在她们身后。 少女江铃,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瞧着依旧带了点沉默怕事的感觉,听见烛心与许蓝儿说话,也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整个昆吾主峰之下,有关于这一份最新排名的消息,已经完全传开。 人人都在议论见愁凭什么排在第一,当然之前也被人莫名其妙排在第一的“夏侯赦”,也被人质疑是不是也是这样胡乱排上去的。 当然,这其中更引人注目的,还有一位药女陆香冷。 有人竭力翻了下去,终于在第六页发现了她的名字,白月谷陆香冷,排名第五十八。 于是,有关于药女的种种传言,也甚嚣尘上。 只是,对这一切,见愁都一概不知。 照耀着整片十九洲大地的日头,很快开始了西沉。 一缕一缕的灵气,全数汇聚到了见愁眉心祖窍之中,一片炽烈的星芒,渐渐蔓延到她周身窍穴之上,将之前干枯的天元,缓缓填满。 筑基巅峰的感觉,一点一点地回来。 她的修炼,已经隐隐约约到了一个瓶颈上,只要再往上冒出那么一点,便能迈入下一关。 可就是那么一点点,却成为了一道天堑。 灵气充溢之下,见愁整个人都像是泡进了温泉水中,四肢百骸都是一片的暖意融融。 她的意识,仿佛也跟着沉了下来,来到一片璀璨的星空之中,隐约有一片一片的星云从眼前划过,见愁想要伸手触摸它们,却发现中间好像隔着一层纱,一层膜,一层奇怪的屏障…… 无论她怎样努力,似乎都无法撼动它。 隐隐约约,她只觉得差了一点点什么。 只要一点点,就能打破这一切的隔膜,触摸到彼岸的世界。 …… 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思考,终于让她那长而浓密的眼睫一颤,睁开了眼睛。 红日似火西坠而去,碧蓝的天空边缘,像是燃起了一层又一层金色的火焰,绚烂到了极点。 这一个白昼,便要结束了。 周围另外一百一十九座接天台上,有的人已经结束了战斗,有的人还在今日最后的恶战当中,显得无比疲惫。远远近近的人们,都在议论着之后不断发生的战斗,倒是少有几人注意到见愁竟然睁开了眼睛。 除了…… 一只站在正前方极近处吃瓜的少年。 咔嚓咔嚓…… 雪白的牙齿一合,鲜红甜美的瓜瓤,霎时就进入了他口中。 夕阳的光芒,落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给人一种健康又有活力的感觉,兽皮短褂裹着他并不特别强壮的身体,却透着慢慢的朝气。 大西瓜被他两手捧着,大得离奇。 真是个吃瓜的好地方啊! 一口西瓜啃完,他满意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西瓜子,一口白牙露出来,笑容比天边的云彩还灿烂,目光顺势一抬起,一下就对上了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眸。 “哇!” 那一瞬间,少年毫不犹豫地怪叫了一声,险些吓得没抱稳还没啃完的西瓜,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睁、睁眼了! 见愁已经默默看了他有一会儿,只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大叫这么一声,倒是差点被他给吓住了,顿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莫名地笑了一下。 目光放远,周围不少人听见少年这一声怪叫,全数望了过来。 在这接天台上打坐了一天的见愁,此刻眼底神光奕奕,给人一种精气神都达到了一个完美巅峰的感觉。 在此期间,无人上去挑战她。 以至于,整个之后剩下的白天,都出现了一个奇景:别的接天台上打得一片火热,就见愁这里,死寂的一片,似乎成为了这一场选拔之中的禁区。 此刻,每个人看着见愁的目光,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见愁尚不知这样的复杂从何而起,便见下方那少年,在初时的震骇之后,已经毫不犹豫,直接双手将还没吃完的西瓜往怀里一抱,大叫了一声:“我我我我我只是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吃瓜,没有想要挑战你,我我我我我立刻就换地方去吃!” 话音还没落地,这少年两条结实的小腿,已经化作了两道转轮,飞毛腿一出,直接抱着大西瓜跑远了。 “……” 喂! 我有说要跟你打吗! 见愁心里颇有几分无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长了多么凶神恶煞的一张脸。 夕阳的余晖,将她纤瘦的影子,拉长到了身后。 百二接天台的影子,也都被投落到地面上,形成一片恢弘的阴影。 在红日西坠,终于沉入西海的那一刹那,昆吾主峰之上,一阵缓慢的擂鼓之声,传遍四野。 “咚、咚、咚、咚……” 一声,一声。 像是敲击在人的心脏上,合着浑身的热血,一起擂响。 第一个白昼,在这一刻,终于结束了。 “啊啊啊!” 有兴奋的人忍不住欢呼起来,直接从接天台上飞身而下。 一天的战斗,越是到了后面,越是难以支撑,而夜晚便是他们难得的恢复时间! 一时之间,只见无数的人影,在夕阳最后一道的艳影里飞身而下,投向各处! 也许是去看朋友,也许是回归师门,也许是独自找一个人去修炼…… 之前所有还聚在山脚下围观之人,也都朝着各方消失,眨眼便冷清了下来。 见愁就站在接天台上,看红日坠海,斜月渐挂梢头。 “啪嗒,啪嗒。” 有轻微的脚步声,并未有半点遮掩,从远处的林间传来,见愁一下看了过去。 一身玄黑色的衣袍,暗金色的图纹,在这一片昼夜交织的黑暗间,有些看不清晰。 曲正风的身影,像是从浓黑的阴影之中分离出来,再重新聚拢成一个人。 若他掩饰掉自己的脚步声,见愁势必不能发现他。 一步两步…… 很快,曲正风便来到了这一座接天台下,抬首望着见愁的身影,微微一笑:“小师妹如今独占鳌头,可登踏天而去登一人台矣,恭喜了。” 独占鳌头? 见愁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根由,只以为曲正风这一句话里带着无边的讽刺,也没回他,只直接飞身扶风而下,衣袂飘摇。 “咻”地一声,小貂不知从何处窜出,在这一瞬间,落到了见愁的肩膀上。 见愁落地,倒也不怎么惊讶,看着爪子里抱了几颗松子的小貂,只以为它又开启了自己另一种“貂格”,并不在意。 目光落到她身前的曲正风身上,见愁躬身一礼:“拜见曲师兄,不过并无什么值得恭喜的地方吧?” “与谢小郎君一战后,智林叟新排了一版《一人台手札》,你名列第一。” 曲正风口气淡淡,将这事实告诉了见愁。 见愁惊讶:“第一?” 这老头…… 该不会真的应了此前钱缺骂的那一句“智障”吧? 她原本笑一声,并不很在意,可下一刻,她便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些微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消失不见。 见她这般脸色,曲正风便知她心思灵活,已经猜到了。 排名第一,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真不知道这一次是他坑了智林叟,还是智林叟为他所坑? 想来,一半对一半吧。 成名早也不算坏事。 曲正风并不很在意,也半点没有要指点一下接下来的麻烦应该怎么解决的问题,只道:“小师妹似乎快结丹了。” 快? 见愁也不清楚到底是还是不是。 只是…… 她也不过是在方才修炼的时候,才感觉到了那种隐隐约约的屏障所在,至于就快要结丹? 见愁摇了摇头:“似乎总差了一点,大概缺临门的一脚。” 至于这一脚什么时候到来,天知道。 目光在见愁脸容上逡巡了一圈,曲正风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又奇异地停了下来。 见愁却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黑风纹骨我已经完成,骨骼有七成半刻上了黑风图纹。不知,曲师兄纹骨几何?” 同是人器修炼之法,同是在黑风洞修炼,甚至同是在那一千三百尺处止步,曲正风又完成了多少? 这一句问话,着实带了一点挑衅的味道。 曲正风扯开了唇角,眯起了眼睛,微微笑一声:“小师妹可知,下一刻我可能拧断你脖子?” “当初我拜师父为师时,问师父斗盘几何,师父说一丈多一寸时,与大师兄你此刻的神态一般无二。” 见愁平静至极,望着曲正风。 “……” 这一刻,曲正风怔然了,随即却是难以抑制地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在小师妹心目中,我与师父那老糊涂才是一挂啊……” 差不多吧。 反正都不很靠谱的样子。 见愁心里已经肯定曲正风在人器第五层上的完成度绝对没有自己高了,这让她的心情多少舒畅了一些。 好半天,曲正风才笑完。 待他停了一些,见愁才问:“有一件事,这几日以来一直不得师兄踪迹,所以不曾询问,如今既然见到师兄,便请师兄为我解惑。” “你要问谢不臣?” 曲正风微微挑眉,只一看见愁表情,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见愁眼底一片的波澜不惊,对谢不臣猜到这件事一点也不惊讶。 “听闻他此刻被困青峰庵隐界,不知师兄到底如何处理?” 留了谢不臣一条命兴许是真的,只是天知道以后如何? 曲正风眯着眼睛瞧她,看着她白皙的脖子,开始思考真的拧断她脖子的可能性。 小师妹一点都不可爱,师父收她有何用? 面对着见愁这平静的目光,曲正风也无比平静地回了一句:“死不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我只好奇,我提崖山大师姐,他从未提过你名字,似乎痴迷修炼,根本不闻外事。看来,他果真与小师妹有不浅的瓜葛了。” 这不是曲正风第一次怀疑了。 见愁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月儿圆圆。 跨越茫茫的西海,人间孤岛之上,早已经夜色深深。 青峰庵隐界里,那一片巨大的戈壁山石之下,空旷又寂寥的风,从每一块山石上吹过。 黄沙漫漫。 “轰隆。” 那不知道静止了多久的巨大石块,忽然颤动了一下,像是那山石之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这是破碎的隐界,危险的隐界,也是辽阔的隐界。 自成一个空间,自成一个世界。 只有天地间的法则,与外界一般。 一缕又一缕的灵气,游弋在巨大有破碎的棋盘上,游弋在旷野山林之间,游弋在那一片一片浩瀚的虚空里……在中心戈壁处那山石震动的一刹那,所有游弋的灵气,都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为之一顿。 随后,恢弘的奇景,便在这空无一人的隐界之中展开! 灵气一顿之后,竟然像是受到了什么的吸引,轻轻颤动,而后猛然调转了原本的游弋方向,混杂在一道一道的风里,像是一颗有一颗流星划过的尾焰,璀璨无比! 一道又一道发光的灵气,从青峰庵隐界各处,从四面八方,全数朝着山石之下汇聚! 它们竭力地钻过了山石的每一个孔隙,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朝着那被压在暗无天日之中的干枯身体,奔流而去! 哗啦啦…… 明明是一片黄沙,明明是一片戈壁,干涸得生不出一片绿草。 可空气中,却偏偏有了水流的声音。 灵气如实质,汇聚成长河,全数朝着那山石冲刷! 一点一点的璀璨的星尘,在山石的孔隙之中闪烁。 狂风涌来,被掩埋在黄沙之下的一角染血的衣袖,再次露了出来,纵使尘土沾满,也无法掩去那五根手指透出的书卷雅气。 枯瘦的五根手指,已经有如枯枝。 此刻狂风吹来,灵气涌来,便忽然又动了那么一动。 一座三丈方圆的巨大斗盘,在这一刻,终于贯穿了碎裂山石的阻挡,在这空无一人的隐界之中,缓缓旋转。 天元处的星尘,不断地增加,银光璀璨到了极致之时,便忽然出现那么一点点隐约的金色…… 青峰庵隐界大门外。 半圆的平台上,赵卓转过了身去,便要御剑而起,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波动。 然而,在他转身朝着隐界紧闭的大门之内看去的时候,又全无踪迹。 来到人间孤岛这几日,他已经试过了无数的办法,却迫于隐界被破坏太严重,已经无法承受高阶修士的威压,至少元婴期的修士无法进入了。 消息已经通报给吴端师弟,赵卓想,他也应该回去了。 眼底一抹疑惑,终究还是被赵卓压了下去。 他直接化身一道流光,冲出了隐界。 一片璀璨的星空,赫然出现在眼前。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俗世也美得惊人呵。 赵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回望这轮回尚存的俗世一眼,终于重新投入了茫茫大海,消失不见。 夜色越发深沉。 俗世中,千门万户紧闭。 大夏都城,更是一片的肃然,廷尉衙门,诏狱之外,十余名老百姓伏地跪拜,恸哭哀求:“冤枉啊,张大人冤枉啊……老天爷,求求你睁睁眼,为何不给他一条生路!” …… 衙门外,重甲在身的兵士们,一脸冷肃,甚至对这些苦苦哀求的言辞嗤之以鼻。 酷吏张汤,明日处斩,乃是大快人心之事,也只有这些愚民,才会以为他做了那么一点点事,便是好官了。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更何况,还是张汤? 小小的一方窗,将皎洁的月色投落。 张汤就枯坐在这狭窄的诏狱之中,坐在他折磨过无数犯人的地方,赤着的双脚已经被沉重的铁链磨出了重重恐怖的血痕,脖子上的枷锁更沉重得让他难以抬起头来。 可他依旧僵硬着脖子,在这牢狱之中坐得挺直。 抬目望向窗外,对明日来的死亡,张汤全无畏惧。 那一声一声的哀求,也传入了他的耳中,可无法让他心底的死水有半分波动。 眉心一道深深的竖痕,为此刻的他,增添了一种凛然难犯的威严。 他死,朝野上下,一片欢呼。 便是大夏无数的百姓,也拍手称快。 待得这一轮月落下,新的朝阳从东方升起,他的人头,也将伴着溅出的三尺血,滚落在断头台上。 秋意深深。 明日,一切便要结束。 张汤缓缓地垂眸,将双眼闭上。 而对十九洲中域左三千的修士而言,却恨不得今夜再长一些,明日来得再迟一些。 天一亮,钟声一响,便又是新一轮更残酷的战斗。 百二接天台下,见愁站在原本自己的那一座下面,对面便是曲正风。 她已经沉默了良久,只道一句:“仇人。” 没有回答,没有确认,却也没有否认,只道一声:仇人。 曲正风忽然摇头笑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去。 与见愁大师姐说话,总是这般有意思又没意思。 见愁望着他昂藏的背影,站在原地没动,想起自己《人器》第五层的修为,想起曾经在还鞘顶上那一场争斗…… 一种强烈的战意,忽然在她心绪之中涌动。 那一刻,见愁忽然朗声开口:“小会之后,曲师兄可愿与我一战?” 脚步顿住。 曲正风似乎想要回头,却又没有,只侧头看了一眼周围浓重的黑暗,看了昆吾那月色下巍峨的影子,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漠。 “愿。” 只有一个字,愿! 说完,曲正风抬步而去,很快消失在了见愁的视野之中。 一阵风吹来,再没有半点踪迹。 见愁站在原地,细细思索着这一个“愿”字,却隐约觉出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来,可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回首望着高悬于地面之上三十丈的接天台,月光照下,下方也有浓重的阴影。 还有几个时辰才天亮,她却一点也不想离开。 明天,她会遇到怎样的对手呢? 见愁不知。 来者皆吾敌,一力战之! 第116章 英雄遍地 月坠日升。 长夜在逐渐到来的光亮之中消亡,见愁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连身上都带着露珠。 周围很快热闹了起来,修士们三三两两重新来到了昆吾山脚下。 “见愁师姐!” 聂小晚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见愁回身看过去,这一次终于完整地看见了聂小晚、周狂、张遂三人,这是她还没到十九洲的时候遇到的朋友们,如今三个人并肩从远处走过来,倒一下叫见愁生出几许莫名的感动来。 周狂与张遂待走近了,也一齐抱拳道:“见愁师姐。” “你们来得倒是挺早。” 昨日见愁一句话没说就直接上台去了,倒不知下面几个人到底如何。 她好奇地看了过去。 聂小晚脸蛋红红,长得虽然还没见愁胸口高,不过隐约已经能瞧见日后倾国倾城的美人模样了,她道:“昨日原本是想等见愁师姐修炼完再说走的,不过我们看见崖山的曲师兄也来了,便没过来打扰。师姐不会怪罪吧?” 原来是瞧见曲正风来了,所以他们倒不敢上来了。 看来,这一位凶名在外。 见愁心里觉得好笑,只问他们:“昨日我上去只顾着修炼了,你们呢?” “都还不曾上接天台去,毕竟只是第一日,不过今日只怕就要好好筹划筹划了。” 但凡是昨日出手的,要么是实力超强之人,要么是实力很弱,上去过一把瘾的。其实,依旧有大部分的人没有出手。 聂小晚对这些情况倒是一清二楚。 周狂也扛着斧头笑道:“我也算过,此次排名前十的修士里面,也就两位出过手,其余的八位不是掉出了排名,就是人不在这里,或者根本还没出手露面。我们几个,运气好或恐能入小会,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被扔在外面了。” 张遂听了,想起封魔剑派之中那一位强得诡异的天才,也是微微点头,倒似无比赞同。 他抬起眼来,瞧了瞧见愁,眼神微微一闪,没说话。 见愁也看了他一眼,只道:“不知张师弟又是如何打算?” “每名修士都有十次机会,我等排名也在前百,不至于夺不到百二接天台之一,入小会是不必担心,不过要一关一关留下来,却不一定了。” 张遂是很理智,淡淡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身负长剑,倒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排名前一百的修士,也都拥有十次机会,除非黑马太多,不然大浪淘沙之下,大家都是真材实料,不至于连个入场的机会都拿不到。 更何况,张遂、周狂、聂小晚几人,出身的宗门也都不差。 见愁回首看了一眼自己那一座接天台,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守在下面了,正低声议论着什么,想必也是好奇什么人会来挑战她吧? 忽然叹了口气,见愁道:“其实迟些上去也好。” “噗嗤”一声,聂小晚笑了出声:“大师姐是怕打得太累吧?” “没办法,自作的。” 见愁摇头苦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周狂与张遂对望了一眼,却都是一笑。 这才是真正的苦笑。 尽管崖山大师姐莫名被排在第一,让许多人完全不明白,但是打败了昆吾谢定却是不争的事实,真正敢挑战见愁的又有几个人? 而且,天才与天才之间也都有默契:眼下不过才是入场选拔,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跟最强的对手对上,乃是完全的不智。 所以兴许有人会对见愁的排名不满,但要发难也是真正进入小会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的接天台之战,已经可以说,见愁百分百拥有一个进入的名额。 毕竟,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一位见愁,乃是崖山的大师姐。 张遂曾想,她会成为一个对他们而言,触不可及的名字,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巨大的差距已经横亘在眼前,让他曾问的那一句“可有道侣”成为了一句十足的笑话。 张遂的目光之中闪过一分暗淡,渐渐垂了下去,不过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聂小晚乃是如今几个人之中修为排名最高的,她也看向了那些接天台,道:“师尊交代过,我修为并不算顶尖,不过也是时候上去挑一座接天台,也正好磨炼磨炼自己。所以,今天恐怕不能看见愁大师姐与人比试了……” 言语间,竟然透出一种遗憾来。 见愁只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并不在意:“我等必会在后面遇见。” 说着,她也将目光递向了周狂与张遂。 张遂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周狂这边却是长叹了一声,道:“你们都这样,这是要逼我拼命,也不能落在后面了。” “周师弟排名也不低,何必妄自菲薄?” 拿到入场的机会,哪里有那么困难? 见愁微微一笑,还想要说什么,眼角余光一闪,却忽然瞧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周承江。 一身深灰色的长袍,带着一种潜藏着的力量感,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之感。见愁已经与周承江交过手,对他的气息已经无比熟悉。 只是今日再看周承江,她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惊讶来。 一切,只因为周承江那并不愉悦,甚至强忍着不耐烦的脸色。 “前辈,前辈,别走啊。给我签个名,咱们留个神识印记好不好?” 一个身穿普通青色道袍的青年,手里持着一个羊皮小簿子,手里拿着一管毛笔,脚步飞快地跟着周承江。 他面颊精瘦如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流氓气,看着周承江身影的眼神却像是在发光一样。 周承江似乎不耐烦与此人说话,所以脚步越发迅疾。 那青年的脚步,竟然也跟着快了起来,还着了急:“那什么,前辈,我们好歹也在黑风洞中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后来我跑到前面去了,但是我真的很崇拜你啊!你可是曾经的第二重天碑第一……” 喋喋不休。 周承江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再走两步,一下就看见了侧面正用一种古怪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见愁。 “……” 见愁一下也说不出话来。 跟在周承江身后的青年像个瘦猴一样,发亮的眼睛底下都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崇拜,好像见到了自己毕生仰慕的人一样。 这一瞬间,她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黑风洞内数百尺处的一句“流氓也有春天”。 种种细节,都在告诉见愁一件事—— 这家伙,该不会是那个无门无派、自称流氓、追随周承江进入黑风洞却一不小心超过了周承江的那名修士吧? “周前辈?你不跑啦?” 那瘦猴一样的修士,见周承江停下脚步,一下惊喜起来,以为对方终于要接受自己的崇拜了,无比兴奋地喊叫了一声。 周承江与见愁默默地对视了那么一眼,然后撤回目光,回过头去:“左流道友。” “前辈客气了,叫我小流子就好,什么道友万万不敢当的!” 瘦猴,也就是左流,连忙谦虚了起来,搓着手,眼睛像是两块发光的灵石一样,看得人瘆得慌。 周承江微微一笑:“左流道友天赋异禀,不必谦逊。方才道友说崇拜的人很多,不知可有听过崖山大师姐见愁?” “她?” 左流怔了一下,一双眼眸之中顿时射出灼烫的光芒来! 他迅速地翻着自己手中的小羊皮簿子,一下翻到了某一页,颤声道:“当然听过了。见愁前辈可是小人第一千三百六十七位崇拜之人啊!”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 你到底有多少个崇拜对象啊! 周承江嘴角一抽,勉强维持着脸上疏离而有礼的笑容,一下让开一步,朝着见愁那边看去。 “喏,那边那位便是崖山的见愁道友,待人温和有礼,从不拒绝他人,想必很愿意结识左流道友呢。” “咦?” 左流顿时惊喜地朝着见愁望了过去,在看见见愁的那一瞬间,便再次露出那种崇拜到了极点的表情。 “天,真的是见愁前辈啊!” 话音落地,他好不犹豫抛弃了周承江,朝着见愁跑了过去! “前辈,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可好,我可崇拜你了!” 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霎时爬上了见愁的脊背! 虽然不知道周承江为什么不耐烦应付这个家伙,但是光看着对方这眼神,听了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见愁就有一种谜一样的直觉:这个叫做左流的家伙,绝对是个难缠之辈! 什么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 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周承江这是甩了一口大锅过来! 见愁又不是傻子,哪里能接? 几乎就在那左流拿着他那一小羊皮簿子跑过来的刹那,见愁便咬牙切齿道一声:“周承江坑我也!” 聂小晚等人都还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见见愁已经里外镜一扔,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重新落到了南方第三座接天台上! “嗡。” 她腰上佩戴的道鉴,在进入接天台范围之内的时候,立时有一阵濛濛的光芒散发开来,接纳了见愁的存在。 接天台,开启! “当——” 几乎就在同时,红日升起,从地平线上缓缓冒出。 昆吾主峰的高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钟声,遮盖了这昆吾山脚下所有的喧闹,一时之间涤荡开清晨所有的雾气,四面山林里一片光明! 天,亮了。 人间孤岛诏狱之中,死囚张汤平静地睁开眼。 狱卒们带着他,跪在了断头台上,一道令签扔下,刽子手早将一把大刀擦干净,手起,刀落! 血溅五步,人头落地。 寥寥的百姓们将扎的纸人纸马堆在了刑场之外,忽然间一片哭声。 青峰庵隐界里,一缕一缕的灵气渐渐稀薄起来,像是清晨的薄雾。 仙路十三岛上,昆吾的大师兄奔行在辽阔的西海之上,遥遥望着远处十九洲恢宏的陆地,太阳就从那里慢慢地起来。 日出之处,亦是九头鸟载鬼而归之处。 中域昆吾山脚下,无数人亦望着那一轮红日,欢呼不已。 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战斗,也开始了! “今天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出手了。” “崖山的大师姐已经上去了啊。” “看那边,崖山的汤万乘!” “陶璋也来了!” …… 不断有人惊呼出声,似乎发现了之前没有出现的诸位排名靠前的修士。 见愁耳边尚回荡着钟声,将目光从那喷薄而出的红日上移开,想起方才还朝自己跑来的那一位奇怪的修士,心念一动,便转眸朝下方看去。 那一名叫做左流的修士,远远望着她的身影落在接天台上,顿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怎么就上去了…… 他长叹了一声,开始踌躇起来。 虽然是上了接天台,但是他应该也可以上去要个签名,留个神识印记什么的吧? 不过,在他还没思索出结果的时候,在人群之中顿时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那个是如花公子吗?” “那个家伙是不是传说中的夏侯赦啊?” …… 如花公子,夏侯赦! 一双暗淡的眼睛,重新焕发出无尽的神采来。 左流捧着羊皮簿子,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好多前辈啊……” 我来也! 一时之间,他立刻将见愁忘在了背后,挥舞着羊皮簿子就朝着人群之中挤了过去:“让一让,让一让,不要挡着老子去见前辈!娘的,你们赶紧让让啊!” …… 一片混乱。 见愁朝前面看去,却只看见一行身着白衣的美人儿抬着一座巨大的花台,从山林之中飘过,那花台上似乎还仰着一个人影,但隔得太远,见愁看不清楚。 如花公子? 夏侯赦? 都是排在很前面的人。 至于那一位如花公子…… 见愁想起黑风洞之中那些奇葩,顿觉牙疼,一下又想起想要甩掉麻烦却坑了自己的周承江,连忙去寻他身影。 没想到,这一看之下,周承江早没了影子! 好家伙,只怕是烦了那跟屁虫一样的左流,祸水一旦东引到见愁这边,他便趁机溜走了。 想想,竟然透着点诡异的狼狈? 见愁嘴角抽了一下,心里无言。 下方的聂小晚等人,见状也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真是要等得到入场机会之后才能见了。”聂小晚四处扫了一圈,一下看见了某一座接天台,便笑了一声,“两位师兄,小晚便先去了。” 周狂与张遂顺着她目光看去,便知道她已经选定了对手,便一拱手:“预祝小晚师妹旗开得胜了。” “借二位师兄吉言。” 聂小晚微微一笑,直接飞向了东方第二十九座接天台。 台上是名普通小宗门的男修,筑基期修为,昨日运气好,勉强保得了这一座接天台。 聂小晚只一抱拳:“无妄斋聂小晚,请师兄赐教。” “紫阳门王宇。” 对方亦还礼自报家门。 比斗开始。 一招! 两招! 三招! 对方露出了一个破绽,聂小晚瞅准时机,直接祭出明心镯,手腕一翻! 明心镯飞出,朝着对方一撞,将人撞下台去! 那修士没有受伤,在地面上踉跄了几步,终于停下,诧异地看着台上的聂小晚,摸了摸自己胸口,才松了一口气,赶忙抱拳道:“多谢小晚师妹手下留情。” “承、承让了。” 聂小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一笑,脸颊有些发红。 “好厉害!” “好可爱的小姑娘啊……” “不愧是无妄斋后起一支新秀啊!” “这才三招就击败了筑基期修士,即便是金丹,也太强了吧?” “无妄斋近年果真有起色啊……” 台下顿时起了一片惊叹之声,议论了起来。 身处众人议论中的聂小晚,不由得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尴尬。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南面。 见愁那边始终冷冷清清,无人去挑战。 众人都预测她可能要这样直接坐到第三天去,毕竟眼下没人愿意冒险挑战她:万一被打个重伤怎么办? 相比起心善留手的聂小晚,见愁明显是个狠角色。 她也乐得清闲,只盘坐在接天台上,看着四周,聂小晚那边一开战,她当然也注意到了。 见愁记起,当初的聂小晚。 仙路十三岛上,她年纪虽小,却以筑基中期的修为,站到许蓝儿的面前,说要带自己一起走。 那个时候她眨巴眨巴眼,暗示了十九洲的法则:强者至上。 彼时的聂小晚与张遂,乃是五人之中最强。 只要他们说了“可以”,许蓝儿就不能说个不字。 年纪虽小,却对十九洲的法则无比了解。 如今的聂小晚已经有金丹期的修为,可挑选的第一个对手只是筑基期,十分稳妥。 兴许在旁人看来,有些挑软柿子来捏的味道,可这不才是法则吗? 实力至上。 强者为尊。 挑选任何对手,都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能不能赢,有没有资格赢。 此刻,聂小晚看过来,正与见愁含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原本她是来找颗定心丸来吃的,没想到被见愁那温婉柔和的目光一看,反倒一颗心越发不受控制,小鹿般乱撞,顿时连耳根子都红了下去,想要说什么,又忘了。 最终,她只能对见愁微微笑了一笑,还带点小局促。 毕竟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这一幕,当然被无数的人看入了眼底,不由得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来。 东面第十六座接天台上,还空无一人。 身穿兽皮短褂的少年坐在下面,捧着大西瓜,原本是要一口啃下去的,可现在他只盯着那娇羞的小姑娘聂小晚,竟都忘记了眨眼。 “抱歉,叫诸位道友久等了,一时竟忘了时辰。” 忽然之间,一名修士急匆匆从远处赶来,脚步飞快地从吃瓜少年身边经过。 他一时没注意,竟然撞到了少年的手肘。 少年本在出神,对此也半点没有防备,手中捧着还没啃两口的西瓜一颤,直接砸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啪!” 清脆的一声响! 少年一下回过神来,两手已然空空:瓜、瓜呢? 那离去的修士回头看了一眼,见只是个瓜,便道:“对不住了,没注意。” 说完,他直接纵身一跃,落在了接天台上! “哇,是排名第二十三的冲霄宗薛云师兄!” 他一上去,立刻就有人道出了他的身份,惊叹不已。 薛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就傲然站在了接天台上。 下方,少年低头看着地面上一片一片红红的瓜瓤,鲜红的汁水渗入了泥土之中,看着狼藉不已。 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终于慢慢拉了下来。 抬首看向那一座接天台,他竟然站起身来,一个翻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光脚沾泥,也落在了接天台上! “哗!” “这小子是谁啊?不要命了!” “怎么感觉像是个野小子……” 薛云听着下面议论声,也是颇为诧异,仿佛没想到自己今日的对手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少年。 他神情古怪,咳嗽了一声:“这位小道友,你现在——” “轰!” 一拳! 猝不及防的一拳! 凶猛到极点的一拳! 薛云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只看见一个硕大的拳头,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不断放大,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砸到了自己胸口上! 凶猛狂霸的力量,带着十成十的野蛮! 薛云只觉胸口处像是被人砸了一座山下来一样! 金丹期的修士,竟然没有半分反抗之力,在拳头落到他身上的瞬间,便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砰!” 人影如同一颗从高空坠落的巨石,砸在地面上,顿时散开一蓬血花! 薛云顿时痛得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 众人一时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一拳轰晕了薛云! 这谁啊! 这野小子到底她娘的谁啊! 僵硬着脖子,回首一看。 一身兽皮短褂的少年,拳头已经收了回来,叉腰赤脚站在接天台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八颗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耀。 “我娘说撞坏了别人东西不赔的都是坏人!坏人就该挨打!” 坏人就该挨打…… 那他娘的只是个西瓜啊! 结果你把人家薛云揍成重伤! 到底谁更坏啊! 少年你…… 众人已经全然没了言语,只有一些敏锐的修士,颤抖着手,翻开了《一人台手札》—— 无门派,喜食瓜! 第十二,爱笑的小金! 简直坑死个人了啊! 薛云的对手竟然是他! 无数霎时间明白了少年身份的人,都忍不住为薛云默哀了一把。 那边,那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见愁的注意。 “好强的一拳……” 《人器》炼体已至第五层的见愁,自然清楚那一拳到底有怎样的威势。 只是…… 即便是她,只怕用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有这么恐怖的一击! 这少年,何许人也? 望着那一张灿烂至极的笑脸,见愁忽然有些技痒。 她从接天台上站了起来,也望着那个方向。 唔…… 反正还有好几次的机会,要不要去跟这少年过上两招? 见愁正自踌躇间,原本喧闹的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嗯? 怎么了? 自打小会开始,这昆吾山脚下就少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尤其是自己的周围。 见愁一下抬眸看去。 一行十余人,都没有佩戴任何法器,结伴走来。 周围人一见,竟然都纷纷让开了道路。 打头的一名青年,被众人拱卫其中,脸上带着一股倨傲之意,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来到了见愁这一座接天台下。 见愁瞧着对方这模样,一下认出他们身份来。 没有法器,身上有一股奇怪的轻灵之意…… 这样的气质,她曾在那一名三十年前被智林叟排在第一的姜问潮身上见过。 通灵阁? 一个念头闪过,见愁眉梢微微一挑,并未说话。 那一名青年走上前来,拱手为礼,面含微笑:“通灵阁贺九易,今日来请崖山见愁师姐赐教。” 通灵阁贺九易,排名第八! 见愁一下怔住,有些意外。 刺激的事又来了! 周围一群人的眼神已经暗暗激动了起来! 两天之内,排名前十的人里面,压根儿就没几个人出手,个个都拿着架子! 之前第一个出手的昆吾顾青眉,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回去了,到现在也还没出来;之后便是昆吾谢定,与崖山见愁师姐之间来了一场揍得你死我活的大战;到了今天,高手们又开始端着架子了! 眼看着崖山大师姐坐在上头都没人敢挑战,众人心里这个着急啊。 没想到…… 他们还在心里叨咕,见愁会不会就这么坐着过关,新的戏肉就来了! 又一个排名前十的上来了! 好戏呀! 只不过…… 与所有人的激动不同。 山腰平台上,扶道山人的懒腰才伸到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俯视着下面见愁那一座接天台。 曲正风就站在他身边,见状也不由得一挑眉。 “贺九易?” “这人怎么样?” 扶道山人直接一挥鸡腿,指着下面已经站在了见愁面前的贺九易。 三百年不在十九洲,对这些小喽啰,扶道山人的确是半点也不清楚。 曲正风看了自家师父油腻腻的鸡腿一眼,又把目光落回了见愁的身上。 贺九易么? 他淡淡笑一声,只道:“小杂碎一只。” “哦。” 扶道山人又啃了一口鸡腿,思索了起来。 曲正风不知他脑子里又在转悠什么念头,只道:“通灵阁这几年都没几个能看的。” 只有一个姜问潮。 可惜,自古雄才多磨难。 “通灵阁有没有能看的干山人我屁事!”白眼一翻,扶道山人心里可不高兴了,“娘的,个个都当我们见愁好欺负不成?小杂碎都敢挑战上门来了!不是如花不是那什么夏侯赦,也他娘的敢在我们见愁丫头面前晃悠?” “……师尊……” 曲正风似乎想要说什么。 扶道山人已经不耐烦了,尽管背后还有无数门派的掌门和长老,还是把鸡腿朝天上一挥,拍板道:“等他们打完,你下去找个没人的地儿,把那个什么叫贺九易的,给老子往死里揍一顿!最好揍得他娘都不认识他!” “师父,这样有些不好吧?” 曲正风脸上的微笑,带了一点点的僵硬。 扶道山人瞪眼:“哪里不好了?你以前不也揍得挺开心吗?!叫你去你就去,矫情个屁!” “……” 这一瞬间,曲正风有一种弑师的冲动,一点也不想说话! 山腰上,左三千宗门许多掌门和长老,都在这一刻望了过来。 好哇。 看来,昆吾当年那些无辜挨打的弟子们,冤有头,债有主了! 合着这三百年来,你她娘还揍得挺开心哪! 昆吾的几名执事长老,咔咔地扭过了脖子,看向了曲正风,已然开始磨牙。 第117章 拔腿之威 有苦说不出的是曲正风,磨刀霍霍的是诸位昆吾长老。@樂@文@小@说| 至于罪魁祸首扶道山人…… 在惊觉自己说错话之后,他心里咯噔一下,直接用鸡腿把自己的嘴巴塞上,僵硬的扭过头去:“哎呀,通灵阁那个小杂碎要对我家见愁动手啦!” 扶道山人直接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将目光挪到了接天台上,只当是半点没感觉到背后呲呲直冒的寒气。 接天台上,见愁已经退后了一步,倒是挺礼貌,请了贺九易上来。 贺九易拱手谢过,便直接踏空而上,显示出自己“御空而行”的金丹期修为来,顿时又引得周围一片惊叹。 在落到接天台上的一瞬间,他便朝见愁露出了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来。 只是,见愁却从这样的笑容里,看出了一派的倨傲和挑衅来。 来者不善,也就不必废话了。 见愁手势一比,只道:“久闻通灵阁的术法,与龙门一般,有别于我中域大多数修士的术法,颇有玄妙之处。今日,贺师弟既然声称来请我指教,我虽不敢当这指教的名,不过也想见识见识通灵阁的术法,便请贺师弟先来吧。” 嚯! 下头立刻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是这一位敢说了。 谁都听得出来,这什么指教赐教的,压根儿就是客气话,您别当真呀! 见愁对面的贺九易真是万万没想到见愁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句,原本脸上还算是完美的微笑,险险破裂。 “既然师姐有请,那贺某便却之不恭了。” 要挨打,也是你自找的! 通灵阁虽为中域上五之一,却也在靠近西海的地方,又因为修炼的方法与别的门派略有不同,在所有人眼中都带着一层神秘。 只是“神秘”所带来的后果,便是鲜有人知。 近百年来,通灵阁中真正出名之辈,数得出来的基本只有一个“姜问潮”,在那一届小会上直接被智林叟排在第一,顿时轰动了整个中域。 可没想到,后来姜问潮修行出差错,竟然硬生生错失了这一次的机会。 从那以后,通灵阁便再也没有原来那样风光过的时候了。 后来,长老们提起姜问潮,皆言此人乃是通灵阁有史以来最天才的一个人。 只可惜…… 命途多舛。 只怕是后来者,再无一人能有他昔日的荣光! 作为通灵阁新一辈之中的第一人,贺九易听了这话,又如何能甘心? 谁不知道姜问潮已经是废人一个? 就这样一个废物,凭什么还要压在他们的头上? 贺九易不甘心。 他只等着在左三千小会上一显身手! 原本他被排在了第八,又细数了自己前面的那些人,只道打起来怕都有难度,还以为自己应没机会了。 哪里想到,只在昨日过后,天大的好机会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排名第一百的崖山筑基期大师姐,击败了排在第三的堂堂昆吾弟子谢定后,竟被智林叟调整排到了第一! 第一,那可是第一啊! 放在任何时候,第一都是只能让人仰望的存在。 可如今呢? 如今排在第一的,不过是一个筑基巅峰的修士! 贺九易有什么理由相信,她真有与之相配的实力呢? 昨日她击败谢定,用的乃是谢定的墨痕剑,仰仗的不过是人家谢定法器之利,今日没了谢定的法器,她又拿什么来耀武扬威? 所以,今日的贺九易,绝无失败的可能! 功成名就,已在眼前! 而见愁,便是成就他无上荣光的垫脚石! 胸中,一股豪气顿时生出,让贺九易看着见愁的目光,都生出了一片的自信。 他忽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一抖,五指张开,像是中间绷紧着一条一条丝线一般,轻轻动了一下。 见愁站在原地,在看见对方动作的瞬间,已经将所有了解到的有关于通灵阁的事情,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 通灵阁,“通灵”二字绝非虚言。 万事万物,灵长者居上。 所以世间人生而有灵在第一,而其余万物仿而生智,谓之有了“灵性”。 通灵阁所通之“灵”,非指人之神魂,而指世间万物有灵者。 不过…… 到底怎么个“通”法,见愁却一无所知。 目光落在贺九易五指之上,她眉头一皱,只隐隐感觉出似乎真的有一道一道的丝线,从他五指之间牵引而出。 手指一动,无形的丝线一勾,地面之上瞬间起了一片涟漪。 嗡。 斗盘如湖,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般,一下显现出来。 一根根坤线,像是连接着每一颗星子的线条,将星空划分成了无数小格。 有的暗淡,有的明亮。 整个斗盘亮起来有四分之三,已经非常多了。 一丈七的斗盘,看上去璀璨无比。 只是,这一座斗盘,却与旁人的斗盘,有点小小的不同。 在贺九易身前三尺处,有一枚圆形的道印,由十枚道子环绕而成,勾连着这十枚道子的坤线亦有数条,此刻竟然凭空从斗盘上抽起,朝着上方延伸出去,勾在了贺九易的五指之上! 五指勾着坤线,坤线连着道子,道子依旧构成道印! 危险! 在这斗盘显露出来的一瞬间,明明面前什么也没有,可见愁却直接一抖手,璀璨的琉璃金光像是烈焰一样炸开,护在胸前! “砰!” 猛烈的撞击声,在她刚刚横镜挡在胸前的一刹那,爆炸开来! 似乎是有什么让人无法捕捉行迹的东西,一下撞到了里外镜上! 没有任何征兆! 轰然的气浪爆开,霎时间又是一片的震骇。 接天台下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吱”地一声尖叫,便见得一道濛濛的虚影,忽然从撞击处倒飞而回,砸到了贺九易那五指坤线连接着的道印上! “砰!” 又是一声闷响,那一枚道印的光芒忽然亮起,又霎时变成一片灰暗。 “嘣,嘣,嘣!” 贺九易五指之间勾起的一根根坤线,全数崩断! 他顿时诧异至极地看向了见愁:“你看得见?!” 见愁还站在原地,手持光华灿灿的里外镜,皱紧了眉头。 若有人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在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场碰撞之后,里外镜的光芒,已经有几分隐约的暗淡。 作为护身类型的法宝,里外镜在见愁手中一直没什么用武之地。 当初郑邀送出这一份见面礼时,曾言它可阻挡金丹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一直以来,见愁只有隐藏身份的时候会用到它,偶尔用来挡挡攻击,却从没有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光芒暗淡……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方才那一瞬间的攻击太强! 即便是可以阻挡金丹期修士全力一击的里外镜,在那一瞬间,也险些没能够抗住。 “咔。” 见愁忽然忍不住扭了扭脖子,显得怪异至极。 站在她对面的贺九易,甚至隐约听见了她脖颈上的骨头发出的声响。 莫名地,他心间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来。 只可惜见过见愁这个动作的人实在太少,也就少人有人能知这一个动作背后的含义了。 ——感兴趣,并且有点想要动真格。 见愁微微一笑,持着里外镜,盯着贺九易的斗盘,绕着走了两步。 “通灵阁果真不同凡响……” “一式通灵,一式通天,役使有灵万物为己所用,实在厉害。” 三言两语,一下道破了通灵阁术法的本质。 贺九易见她没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索性也不遮掩,两手同时伸出,十指轻轻弹动,一时有如在弹琴一样,他脚下斗盘之中,便有无数的坤线弹了起来,自动吸附到他手指之间,被勾引着不断颤动。 一点一点的星尘,顺着坤线,在他指头与斗盘之间来回移动。 一枚又一枚道印,终于全数浮起! 中域通灵阁,一式通灵,每一枚道印便是一“灵”! 飞禽走兽成妖者可为灵,树木花草成精者可为灵,奇山怪石成怪者可谓灵……只要这些东西愿意,便可以特殊法门,将自己的某一种或者是部分力量投影于修士斗盘之上,形成道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上古诸多在籍的妖兽神兽“本命道印”的弱化版,又略有不同。 见愁已有一枚“帝江风雷翼”,乃是以帝江骨髓化出的一枚本命道印,代表的乃是帝江第二翼所拥有的天赋能力。 只要见愁的实力足够,他日未必不可发挥出风雷翼的全部水平。 而通灵阁的“灵印”却不一样,再厉害,也不过只有道印原主一部分的能力,还得要有灵精怪愿意将能力分享给修士,订立相关的契约,受限极大,没有远古修士制作本命道印时那般残酷霸道。 早在那一道虚影从贺九易道印之中飞出,撞向自己之后,见愁就大略明白了这通灵阁特殊的修炼法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如今修界之中对本命道印还有了解之人已经甚少,可若是知道,再一想通灵阁之事,也就会明白许多。 不过,明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贺九易的攻击才刚刚开始,他的斗盘上统共有十数枚道印,每一枚的形状都不相同,此刻一道又一动的虚影从道印之中飞出,逐渐幻化出不一样的形状来。 一时之间,下面人人惊叹! “好多!” 身前有一只威猛的狮子,头顶处有一只三足青鸟,手臂上方则盘着一条巨蛇,正嘶嘶地吐着猩红的蛇信…… 更有甚者,竟然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竟然连石怪之灵都有! 见愁也是看得眼花缭乱—— 当然,下面便是手忙脚乱了。 贺九易手指轻轻一翻,便有一枚道印闪动,随之便会有一道虚影朝前飞出,猛烈地朝着见愁撞击而去! 巨蛇蛇信一吐,一道黑气从它的信子上冒了出来。 “当!” 见愁毫不犹豫,挥镜一拍,琉璃金光澄澈无比,霎时将这一道黑气驱散。 可同时,里外镜上的光芒再次暗淡下去一分! 嗖! 又是一道虚影袭来! 这一次是雄狮! 见愁里外镜才收,便又急急挥出,一把打入那雄狮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打得那影子倒飞了回去。 然而…… 这才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贺九易额头见了薄汗,已经是咬牙关,半步不退,修长的手指不断弹动,无数的虚影围绕在他身边呼啸,而后朝着见愁飞扑而去! 一时之间,整个接天台上,只见里外镜光芒璀璨,一道接着一道,不断将来袭的虚影挡开。 只是,所有仔细看的人,都已经发现那一道琉璃金光越来越弱! 呼啦! 一条灵狐,一头雄鹰! 两道虚影,竟然在见愁手中里外镜光芒摇摇欲坠的那一瞬间,齐齐窜出! 轰! 两道虚影,几乎同时撞在了见愁的里外镜上! 原本就已经淡薄得只剩下一层的光芒,在这一轮重击之下,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之后,破碎成一片流光,彻底消失。 这一刻的见愁,与这灰白的里外镜一样,终于从一片琉璃金光之中显露出来,毫不设防! 绝佳的机会! 贺九易在门中也算是经历过不少场战斗的人了,见状,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直接手一挥,竟然身子前倾,做出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来。 呼! 风声呼啸而过! 一直悬浮于贺九易头顶的那一只三足青鸟,终于将羽翼一挥,俯冲而去! 青色的旋风霎时间环绕在了它双翅之上,青鸟虚影迎风就涨,霎时间已经覆盖了大半个接天台,气势汹汹! 见愁的身影,霎时显得渺小了起来。 她抬眸注视着青鸟,脚下微动,霎时有一种直接唤出帝江风雷翼把这傻鸟扇飞的冲动—— 只是,如今毕竟在昆吾地界上,谁知道顾青眉现在何处? 见愁强压下那种冲动,眸光微微沉落,瞄准了那一只庞大三足青鸟袖长的脖颈。 传闻青鸟乃是上古祥瑞之鸟,可如今朝着见愁扑来之时,却只有一副凶恶的神态,像极了贺九易! 此时的贺九易,已将己身化作青鸟,人与道印合一。 他的心意,控制青鸟的举动;他的动作,便是青鸟的动作;他的眼神,也自然都是青鸟的眼神! 眼见着接近了见愁,贺九易忽然颈项一低,前方青鸟亦直接一低头,竟然以喙为先,狠狠啄向见愁眉心! 眉心祖窍,对一般修士而言,乃是命门之所在,距离意识之海最近,关系到出窍之后的修心,更影响着寻常时候的修炼,甚至还封印着自己的法器。 这一击,若是下狠了手,只怕是连修士整个人都要废掉! 见愁如何能让青鸟得逞? 惊险一幕! 那一刻,所有人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心跳骤停! 也几乎所有人都确定,见愁如今血肉之躯,必定无法硬抗这一击,会朝后退开。 可是下一刻…… 所有人便忍不住瞪圆了眼睛,骇然得倒抽一口凉气! 不退反进! 她大大地跨前了一步! 见愁的脚步,是如此地坚定,又如此的壮阔,隐约之间,竟有一种山岳移动时候的厚重震撼之感! 不过一步,豪迈之气顿生! 这一幕,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也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疯了吧?! 护身的里外镜虽然没毁,却也在那狂猛的攻击之下暂时失效,无法庇护修士,这个时候的贺九易明显已经与青鸟合一,攻击力更会大得可怕! 此时不躲,竟然还要上前一步? 你她娘的缺心眼吧?! 无数人内心咆哮起来。 就连还站在附近接天台上观战的修士,都不由得被见愁这迈出的一步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不讲道理,不合逻辑的一步! 崖山见愁大师姐的一步! 见愁抬起眼来,看着那一头三足青鸟,灼烫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虚影,看到了青鸟背后的贺九易! 这一瞬间,青鸟猛然低头一啄! 尖利的喙,霎时划破见愁眉心处的皮肤,隐约间有一蓬血花散开。 见愁眉心剧痛,视野之中更是一片的血红。 然而,她目光之中没有半分的惊,也没有半分的痛! 只有一种计谋得逞的狂热! 青鸟之喙刺破眉心,几乎就在瞬间碰到了额头薄薄一层血肉的同时,便碰到了人骨,如玉的人骨! 青鸟一双眼睛底下,霎时露出一片骇然之色。 那不是青鸟的眼神,而是贺九易透过青鸟之眼看见见愁额骨之时传递出来的眼神! 那是如玉一样还镌刻着玄奥黑色纹理的骨头,隐约之间还有一层青色的火焰,在骨骼之上缓缓流动,如同活物一般。 不管是黑纹还是青火,在这一刹那,都给贺九易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下意识地,他心里浮出一片巨大的恐惧。 只在青鸟之喙触划破血肉,碰到见愁额骨的刹那,贺九易便想抽身而退,直接斗盘一撤,便想要将自己的心神从青鸟身上抽离。 只可惜…… 来不及了! “蓬”地一下,一团灵火一下从见愁骨骼各处汇聚而来,在眉心处一炸! 尖锐的青鸟之喙还完全来不及离开,就一斤被殃及了个正着! “砰!” 只这一瞬间,一层薄薄的火焰,便顺着青鸟之喙朝着整个青鸟蔓延而去。 可怜的贺九易,抽身不及,刚抽到一半,那青莲灵火已经全数覆盖了整只青鸟,他顿时惨叫一声,仿佛连灵魂都被灼伤,再也无力控制青鸟! 一只素白的手掌,掌心处带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沾着眉心处冒出来的血花,终于伸了出来,一下稳准狠地掐住了那青鸟修长的脖颈! “呦——” 青鸟顿时一声哀鸣。 见愁眼神动都没动一下,覆盖着灵火的手掌只狠狠一捏,便听得“噗嗤”地一声响,那一道青鸟虚影竟然直接化作了一道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之相反的,却是贺九易。 在青鸟消失的一刹那,他手指间的所有坤线,几乎全数崩碎,就连脚下的道印也立刻变成一种灰黑的颜色。 青鸟毁,坤线断,道子没,道印消! “噗!” 那一瞬间来的巨大伤害,叫贺九易立刻吐出了一口血来。 “啪嗒,啪嗒。” 一步,两步。 见愁的脚步,仿佛根本没有停顿过一样。 在一巴掌捏死了贺九易的三足青鸟之后,她竟然阔步朝着贺九易而来,而后—— 刷拉! 斗盘乍现! 一丈七八的斗盘霎时出现在接天台上,并在见愁行走之间,虽她而动。 明明是筑基期,竟然拥有几乎与贺九易这个金丹期差不多大小的斗盘! 下方无数人都忘了自己之前在想什么,之后要干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一座斗盘:每一根,每一根坤线,都是亮的! 真他娘是天盘啊! 见愁还在朝着站在接天台边缘的贺九易走去。 贺九易两眼充血,满面的狰狞与痛苦。 青鸟意外被灭,他更有一部分附在青鸟之上的灵识也随着青鸟一起,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损害,整个人看上去与先前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了。 这样的惨状,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动一动恻隐之心。 只是,这里面不包括见愁! 一上接天台,便没有道友,只有对手;没有生死,只有输赢! 更何况,若非他要先对她眉心祖窍出手,她又何必来这样一场绝地反击? 见愁走动之间,斗盘的旋转速度也变得飞快。 一片模糊的璀璨光芒之下,一枚又一枚的道子亮起。 啪! 当一个完整道印被启动之时,见愁耳边仿佛有轻微一声最后一颗棋子落到棋枰上的声音。 几乎就在同时,她看似平平无奇地一脚踹了出去! 嗡! 整个昆吾南面,所有的灵气都疯了! 它们像是受到了什么强大的感召,在见愁这一脚踹出的瞬间,朝着她疯狂涌来。 只一瞬间,无数的灵气便聚拢到一起,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巨大的虚影,并在见愁抬脚的这一瞬间,轰然撞出! 受到重创的贺九易毫无反抗之力,被虚影一撞,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 “砰!” 狠狠砸在了距离见愁很近的南面第五座接天台下,直接昏死过去! 站在第五座接天台上的,乃是一名身形壮硕的汉子,肌肉遒劲,手中挺一杆丈六破军神铁枪,正是排名第十四的紫阳门方大锤。 他原本正看着见愁那边的战斗,为崖山的名不虚传而啧啧惊叹。 谁想到,见愁直接刚猛地一脚就把贺九易踹飞了出来,吓得方大锤一愣。 下一刻,祸事降临! 一道恐怖的气息,破开了第三、第五两座接天台之间的窄窄的虚空,几乎瞬间就来到了方大锤的面前! “这操蛋!” 方大锤简直吓蒙了! 这你们打你们的,怎么还杀过来了! 那一瞬间,他真是亡魂大冒,匆匆提铁枪狠狠往前一甩! 一道长龙般的气浪携裹着奔出,撞向那一脚的虚影。 “哗!” 泥牛入海,不起半分波澜! “你娘啊!” 方大锤只来得及骂了这么一声,便只觉排山倒海一般恐怖的力道朝着自己撞过来,像是一个头顶天脚立地的巨人一脚给自己踹过来,破军枪顿时被撞飞。 他一下不知自己七姥姥二大爷哪个是哪个,眼睛一翻,嘴巴一张,白沫一吐,两腿儿一蹬,也被掀翻在地,昏死过去! 后面同在这一脚翻天印攻击路线上,还有两座接天台! 那两名修士,见了前人的“尸体”已经铺开,哪里还敢再有反抗之意? 毫不犹豫,两人直接抽身而退,将两座接天台让出! 恐怖的虚影擦着接天台上方,畅通无阻,终于朝着昆吾正南方那一座辅峰撞去。 一道光幕在翻天印到来的刹那打开,将这一脚的威力全数挡在了辅峰之外。 轰然一声巨响! 几乎抽空了整个昆吾主峰南面灵气而形成的翻天印,终于重新化作了无数暴烈的灵气流,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刷刷刷,咔咔咔。 …… 辅峰之外,一片莽苍森林,全数被轰平,露出肥沃的黑色土壤来。 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张好好的美人脸,被人削了一块皮走一样,立刻丑得血淋淋。 “……” “……” “……” 一种,诡异而骇然的沉默。 所有人的脖子,都呈现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望着远方那一片遭殃的平原。 昆吾啊昆吾,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呼。” 打破这一片沉默的,不是下面围观的任何人,也不是还站在接天台上的见愁。 而是…… 另外三座接天台! 见愁站在第三座接天台上,南面第五座、第六座、第七座接天台上,都空无一人。 无疑,这就是在见愁那一脚翻天印行进路线上的倒霉蛋们留下的。 然而此刻,原本静止不动的接天台,竟然都在那一瞬间,朝着见愁这方平移飞来! 越来越近! 见愁怔怔站在接天台上,便见得距离最近的第五座先靠拢了过来。 “轰!” 拼在了一起。 紧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轰!” “轰!” …… 在无数人震骇的仰视之中,四座接天台,以见愁为中心,竟然直接拼合到了一起,变成了一座足足有近百丈方圆的巨大平台! 一阵风吹来,这如一座小广场一般的接天台,竟然扶摇直上,朝着高处升去! 一尺,两尺,三尺! 一丈,两丈,三丈!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 足足升了有九十丈! 终于稳稳停下! 高处的风,变得微冷。 已经有些低一些的白云,漂浮在接天台前。 见愁愣了。 昆吾山脚下所有观战的人愣了。 山腰上的长老们也愣了。 当然,设计规则的扶道山人也愣了。 “啪嗒。” 一只还没啃完的鸡腿,从他嘴里滑落在地,沾了一片尘土。 他听见了四座接天台合一的声音,也看见了险些把自己狂霸傻了的二傻子见愁站在上头的身影,可是…… 那些都不重要! 沧桑又悲怆的目光,简直含泪一样,落在了远处。 南方辅峰的护山大阵已经收回,只留下山前无数抛飞的巨石,被拦腰撞断的巨树,无数掀开的泥土,像是被谁抖着那一大块地皮,把上面的植被全掀翻了一样。 一片狼藉。 …… 扶道山人站在主峰山腰上,迎风流泪,带着哭腔哽咽:“这是要赔掉老子裤腰带啊……” 第118章 逆着人潮 裤腰带? 这时候谁还会去在意你的裤腰带! 明明跟赔钱相比,你徒弟拥有这么丧心病狂的战力这件事更重要好不好! 咱们能不能关注点中域修士应该关心的大事,关注关注你徒弟? 山腰上众多其他门派长老,听见扶道山人那一句话,简直险些气得吐血。 昆吾诸位长老原本还在磨刀霍霍,只等着今日太阳下山,就拉上人直接去找曲正风好好干一架,哪里想到这太阳出来,才刚斜了没几分呢,下面就炸了。 这一回,是真炸了。 崖山大师姐见愁又对上通灵阁这一辈的新秀也就罢了,还直接一脚把人给踹下去了! 一脚把人给踹下去也就罢了,你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吗? 连远处的昆吾辅峰都险些遭殃,还直接荡平了一片地面! 除此之外,其他几座接天台上的倒霉修士,为了避免被见愁那一脚的余威波及,也都自动离开了接天台,于是四座接天台一下拼到了一起…… 所以…… “咳,扶道长老,不知这接天台是个什么情况?” 昆吾这边,负责日常主持事务的长老顾平生,终于咳嗽了一声,开口问出了所有人最好奇的问题。 扶道这会儿还在心里泪流成河呢。 他听见此问,头都没回一下,只道:“原本是为正式的关卡设置的规则,没想到被人先打破了罢了。正常的情况……” 不是说要进入接天台才能挑战,两座接天台的主人要一言不合干上了,败者将失去接天台,胜者将得到败者的接天台,拼成一座全新的。 并且,每增加一座接天台,其高度相应上升三十丈。 若是到了第三局的末尾,最后剩下的人基本都能与昆吾那漂浮在天上的云海广场齐高。 正如扶道山人所言,规则被打破,不过是一个意外。 谁能想到,竟然会有见愁这种奇葩,在这争夺入场机会的出线比试里,竟然就直接一脚干掉了三个对手,将别人淘汰出局,并且一个人占走了四个名额! 这仇恨,可是大发了。 四个名额并成一个,意味着原本的一百二十名额,到最后可能只会剩下一百一十七个。 平白少了三个名额啊…… 真不知道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在这一届之后,会不会被很多人扎小人了。 扶道山人一解释,众人也都明白了过来。 顾平生有一张严肃死板的脸,中年男人,胡子有点花白,眉头皱紧,乃是本届热门第七顾青眉的父亲。 他听了扶道山人的话,又看了下面一眼,迟疑道:“既然现在新规则已经出现,那是不是要做调整?” “调整个什么?” 昆吾这群傻子净会瞎折腾!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半点面子不给。 “反正这是下一关的规则,他们要现在就把人数杀到了六十个以下,还省得山人我做小会正式第一关了。爱玩不玩,反正咱们不解释就对了。” 不解释,那不就是任由下面的修士们自己猜? 至于猜出个什么结果,全看个人了。 顾平生一听,顿时皱了眉头,只觉得若不做个什么新规则出来,本届小会只怕是在入场选拔这一环上就要出乱子啊。 他下意识想对扶道山人建议点什么。 没想到,扶道山人直接一摆手,仿佛知道他要开口一样,颇不耐烦:“你做主还是山人我做主啊?!” “……” 得,还是只能闭嘴。 顾平生真是被憋得不行,终于还是没说一句话。 上方,一道森然白光滑了过来,直接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后。 吴端落下来,直接对着扶道山人一礼:“山人,师尊有请。” “……” 横虚真人有请? 扶道山人“咔咔”地扭过了自己的脖子,用一种近乎杀人的目光看着吴端,一字一顿道:“山人我还要看下面比试,就不去了吧……” “师尊说有要事相商。” 下面发生了大事,连吴端都知道了,横虚真人又怎能不知? 这种时候,只怕是要找扶道山人谈谈心了。 吴端心里感叹了一番。 扶道山人真是要哭出来了,有种立刻跪在地上去叫横虚大爷的冲动。 他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自己的腰。 这里放着才从龙门庞典师徒那边赢来的金库小锁,这好东西还没在怀里揣热乎呢! 真是撞了邪了…… 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扶道山人最终还是朝着山巅望去,道:“大不了就是砍价……山人我怕什么?去也!” 咻。 流光一道,飞速划过。 扶道山人霎时没了影子。 曲正风站在原地,没说话。 吴端站在原地,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开口问:“砍价是什么意思?” 昆吾的地皮被崖山大师姐坏了一大块,按理的确是该赔的。 只不过么,横虚真人不像是要跟扶道山人掰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怕是…… 翻天印。 曲正风淡声一笑,并不回答吴端的问题,道:“字面上的意思。” 他目光放远,看向了下方。 跟别的接天台相比,见愁的那一座接天台,足足高出九十丈、宽出二十余丈,凌立于众人的头顶,一枝独秀。 此刻的见愁,就站在接天台上。 对于接天台忽然自动拼了过来这件事,她似乎也有些惊讶。 能不惊讶吗? 其实一脚踹过去,踹飞了三个人这件事,是见愁没有想到的。 翻天印一直以来都是见愁最强的攻击之一,只是见愁对于这一击的掌控力实在不高。 道印太强,相应而言,对修士来说,便变得难以控制。 如今不过只有筑基期修为的她,乃是借了天虚之体的便利,才能顺利地使出这一招翻天印,只怕还不是真正的翻天印的威力。 在之前用过几次之后,这一枚道印几乎就被见愁封了起来,不断磨练自己别的本事。 她倒是没想到,如今的自己已经是筑基巅峰,随时会踏入下一个境界的修为,再次使出翻天印,威力明显又上了一个台阶了。 不知,等她真正达到金丹之后,一记翻天印能干掉几个同阶修士? 见愁眨了眨眼,慢慢走到了接天台的边缘,朝下看去。 这一瞬间,下方无数的视线,凝聚而来,全数落到了她的身上。 下方密密麻麻无数人,无数的目光。 通灵阁门人分开了人群,挤到了昏死过去的贺九易身边,着急地围拢成了一圈。 玄阳宗的修士们,也都冲了过去,将倒霉的方大锤扶了起来,折腾了半天,方大锤终于悠悠睁眼。 一个白胡子老头顿时喜极而泣:“大锤没死,大锤没死!” 旁边不远处,两名才躲过了一劫的修士,丢失了自己的接天台,此刻傻傻地看着那倒霉的两个人,也露出一脸心有余悸“能保住一条命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的表情。 …… 无数人还在议论她刚才的那一击。 “怎么会那么强?” “到底是什么道印?”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道印? “不愧是崖山啊……” “哈哈哈看来崖山新一代拔腿派的传说是真的啊!” “拔剑之外又拔腿,不愧崖山!” “这也行?” …… 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声音,太多太多的视线。 见愁扫了过去,也看见了吃瓜少年小金,看见了压抑着激动满面通红望着自己的聂小晚,也看见了沉默的张遂,笑容满脸的周狂,还看见了人群之中一个猥琐持棍的身影,竟然是钱缺。 当然,她还看见了封魔剑派的众人,那站在人群中心的夏侯赦。 即便隔着这么远,她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眉心划下的那一道血线带来的压抑与阴沉。 以及…… 陆香冷。 在一条山溪之畔,白月谷的几名女修聚在一起,以陆香冷为首,周围没多少人靠近,倒有一些打扮风雅的修士在旁边徘徊,似乎想要借机引起美人的注意。 不过陆香冷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见愁的身上。 在见愁望过来的一瞬间,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了个正着。 “……” 一时间,有些微的惊讶。 只这一眼,陆香冷便知道,正如自己还记得见愁一样,这一位崖山的大师姐,应该也记得自己。 天下有能者何其多? 昔日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人,看似平平无奇,可说不准,已经名动天下。 世事奇妙,又环环相扣。 陆香冷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似乎是礼貌,又似乎是自然的流露。 她身边不远处,白月谷弟子冯璃“啪”地一声,合上了发光的《一人台手札》,愤然不已。 “这个什么智林叟,又把陆师姐的排名往下放了!他什么意思!” 刚来的时候,白月谷药女陆香冷位列第五,乃是热门之中的热门。 可在陆香冷露面之后,她的排名却开始疯狂下滑。 直到上次,直接掉出了前十。 可就在刚才,手札再次修订了一遍,这一次更夸张,前一百里都找不到陆香冷的名字了! “这陆香冷到底是怎么了?” “嘿嘿,不会又是一个姜问潮吧?” “唉,谁知道啊……” …… 已经有站得近的人开始议论。 冯璃听了,气得红了眼,又着急又心疼,立刻就朝着那边看过去,脚步一迈,便要上去赶人。 一手修长素白的手,忽然按了过来,压住冯璃的肩膀。 陆香冷含笑的声音响起:“你跟他们计较什么?” 不过都是一群无干的看客罢了。 旁人的言语,不影响她的行与立,生与死。 冯璃眼底都要掉下泪来,咬住嘴唇。 “我就听不得他们说这些话,平白叫人讨厌!陆师姐……” 她抬起头来,带了几分委屈,看向陆香冷。 陆香冷的手掌,慢慢收了回去。 一条黑气凝成一道黑线,如同尖锐的蝎尾,扎在她指腹之上,只差一点点,就要贯穿她整根修长细弱的手指。 宽大的袖袍,很快直接拢了上来,将这一切都遮掩下去。 下调排名,乃是智林叟已窥破她如今的状况了。 虚弱。 就连站在这里,她都觉得费力。 只是最近的情况,她都没告诉冯璃罢了。 冯璃埋着头,声音里带着强压的哽咽。 “师姐风光的时候,人人上来巴结,如今走到哪里,人家都要奇怪地看一眼,倒好像咱们成了什么祸害一样。一双眼睛都恨不得贴上来,好看看咱们出了什么事……” “……” 这不才是常态吗? 陆香冷的目光,朝着周围一扫,便有不少人连忙收回了自己大量的目光。 一时间,她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一下想起了见愁前些天面临的种种质疑,只是…… 又有谁去在意? 缓缓地勾出一个静谧的微笑来,她浓密的眼睫一颤,乌黑的眼仁里,带着一种难言的神采。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是陆香冷,而他们不是。” “……陆师姐……” 冯璃一下怔住了。 她抬起头来,有些不明白这一句话,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可是那种感觉太玄,太说不清楚。 只觉得,此刻的师姐,与寻常不一样。 陆香冷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的见愁,也不解释,只在心里想:也正因为如此,见愁才是见愁,而他们不是。 她回身,慢慢从热闹的人群之中走出,朝着冷清的外围走去。 一道纤弱的身影,逆着人潮,逐渐远去消失。 高处的见愁,注视着她的身影,只觉有一种出尘之感,扈江离与辟芷,纫秋兰以为佩,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总高绝于世。 智林叟将她排出了第一百,所以—— 她的毒,还未解吗? 119.第119章 翻天印之引 陆香冷已经离去。 可这里的战斗,不过才刚刚开始。 见愁这个时候可还不能离开,所以即便是看见了陆香冷的身影,似乎也不能上去给这一位昔日萍水相逢的美人打上一声招呼。 她望了许久,有些出神。 接天台下,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已然炽烈了很久。 “不愧是我崇拜的第一千三百六十七人啊!见愁前辈,见愁前辈——” 他忽然放声大喊起来。 正在出神的见愁,一下听见这声音,有些诧异。 收回目光来,她朝前一看,便见一道瘦削的身影,直接御着一把破刀飞了上来,手里抓着羊皮小簿子和一管破毛笔,满脸的兴奋:“见愁前辈!我可崇拜你了,给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可以不?!” “……” 不用说了,当初那个追着周承江要签名和神识印记的左流! 在看见他的这一瞬间,见愁有些头大。 台下看热闹的全都傻眼了。 我去,这傻小子是谁啊! 他竟然直接就飞上去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会被崖山大师姐一腿飞开的啊! 一时间,众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就连见愁自己都在想,要不要直接一脚把人飞开,免得再打一场实在太麻烦。 只是下一刻,让人没想到的一幕就出现了—— 满脸兴奋、两眼冒光的左流,眼看着就要落到接天台上了,接天台却猛地弹出一道深红色的光芒来,升起一道全新的屏障,在左流飞过来的瞬间,直接将人一挡! 直直飞来的左流,收势不及,竟然直接一头撞在了屏障上! “砰!” 一声闷响。 左流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撞了满眼的金星,直接倒飞了出去,砸回了地面上! 他整个人头晕目眩,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将挂在腰间的道鉴一拉,上面还有六道亮着的格子,代表自己还有六个进入接天台的机会,怎么会进不去? 目睹了这一幕的修士们,也都忽然露出了惊奇的目光。 明明有道鉴,却发生了这种情况,怎么可能? 难道,这里面还有隐藏的规则? 一时之间,有人不很信邪,当下便有一个虬髯大汉朗声道:“鄙人也还有十次机会,第一战便是败给见愁仙子也是荣幸,且让我来一试!” 话音落地,这虬髯大汉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也飞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接近接天台。 见愁方才也没想到,接天台竟然会自动弹开来人,一时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也就没有动手,静静注视着那虬髯大汉。 方才接天台弹射出的一道红光已经开始渐渐消散,只有薄薄的一层。 虬髯大汉开始慢慢接近,也没见红光有什么反应。 他一下有些狐疑起来。 见愁也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然而,就在他心放下来一半,就要准备落下的时候,距离接天台刚好十丈! “嗡!” 灵气震荡,虚空之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落在虬髯大汉耳中,却好似一声惊雷! 一道红光,刹那间弹射而出,就在他眼前! 明明有所准备,可虬髯大汉还是来不及反应,被这忽然出现的屏障,撞了正着,整个人也朝着半空之中倒飞出去,足足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这是!”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下方无数人也都诧异至极。 方才左流上去的时候,太过突然,众人也没注意到。 可等到虬髯大汉上去的时候,大家一直都在注视,所以看得格外清楚:一旦接近到十丈这个位置,接天台上便会自动发出一道屏障,将来人挡在接天台外面。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见愁的这一座接天台,竟然不接纳别的挑战者了? 这一个猜测可着实不得了。 下面一下就炸了锅,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 四座接天台合为一座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自动排斥外来的挑战者,难道这一位崖山见愁要凭借这一座接天台直接过了这一关不成? 规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昆吾都没人出来解释一下吗?” “怎么都不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 “太让人着急了,这规则简直有病吧?” “嘘,你他娘的不要命啦?” “怎么了?” “这一届的规则是扶道长老设的,你还是赶紧闭嘴吧,老子可不想哪天帮你收尸!” “啊……” “难怪这么坑了……” …… 一层又一层的议论声,简直让整个山脚下陷入一片沸腾之中。 站在高处的见愁,却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呃…… 好像一不小心就成为了诸多修士之中最特殊的一个。 最大最高的接天台,现在还自动排斥外来人的进入,真是奇怪了。 扶道山人本性坑爹,故意隐藏一些规则不说是正常的。 如果见她一脚干掉三个对手,并了四座接天台,在规则之中,那么其他人在拥有接天台的情况下,干掉了别的接天台上的对手,是不是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那由若干接天台拼成的一座大接天台,是不是都能自动排斥新对手的挑战? 或者说…… 只是他们如今的挑战资格不够呢? 全是谜团。 见愁约略地知道自己此刻可能已经处于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期,干脆就原地盘坐了下来,两手掐了手诀,缓缓沉落下来,放在膝头上,打开眉心祖窍,开始吸收来自四面八方的灵气,补充掉之前的消耗。 只是这一次修炼,见愁并非将全部心神都沉入其中,而是分出了一部分,注视着外界的情况。一则是想知道昆吾的长老或者扶道山人,会不会出来公布新规则的情况,二则是防止有对手上来而自己沉入修炼之中一无所知,输得冤枉。 与见愁一般,其余接天台上的修士,也是面面相觑,只以为昆吾迟早会来给一个解释。 谁想到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一个主事长老出来说话。 这时候,大家内心的想法一般无二:这小会也是坑得没谁了! “看来,一切都要慢慢来研究了啊……有趣……” 一声喟叹,在四溢的馥郁花香之中慢慢地浸透了开来。 花台之上仰卧的那名慵懒的长发男子,将狭长的眼睛眯起来,隐隐精光闪烁其中。 “公子?” 其中一名侍女微微躬身行礼,声音甜美而清脆,似乎想询问自家主人的想法。 没想到,一只美玉一样白皙又修长的手掌抬了起来,阻断了她的言语。 男子缓缓地从花台上起来,长身而立。 衣袍上绣满的一片繁花灿烂绽放,空气中那种馥郁的芳香,终于浓重了起来。 他另一只手手指之间,夹着一朵娇嫩的兰花,如同美人垂下的面颊,染着一丝微红,可爱至极。 “名花当赠美人,可惜美人在云端……” 将兰花凑近,在鼻前轻嗅,这慵懒男人将悠远的目光,投向了高高悬在一百二十丈虚空之上的接天台。 大大的一片阴影投落在了他的眼底,仿佛点燃了什么。 “一个人在这么高的位置,肯定很冷吧?看来,本公子应该去温暖一下美人的心了。” 说着,他唇角轻勾,站在堆满了香花的花台上,赤着足,朝前迈出一步! 一步,三百丈! 那一道带着浓重花香的身影,霎时跨越了这三百丈虚空,出现在了东面第一座接天台上。 赤着的双足,被遮掩在宽松的长袍衣袂之下,依旧悬浮在地面上,不沾染半点尘埃。 接天台上的修士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满身绣着鲜花的男人,朝着他微微一笑:“在下五夷宗弟子,尊驾可唤我如花公子,如今想借尊驾的接天台去上面陪伴美人。**一刻,千金不止,不知尊驾可否行个方便?” “……” 傻眼。 这他娘哪里来的智障? 站在对面的修士简直为这无耻的言论所震惊,所以几乎都忽略了方才这男人的自报家门,下意识就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说借我就借,我的脸往哪里放?” “脸?” 自称“如花公子”的男修,似乎迷惑了片刻,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他朝着这修士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脸么,当然是扔地上了。” “什么?!” 那修士一怔,头皮瞬间发麻! 呼! 眼前忽然一片繁花璀璨,竟然是一片宽阔的大袖甩了过来! 这一刻,他竟然生出一种人如小舟行于大海怒浪间的无力之感! “砰!” 毫无反抗之力! 这修士直接被这一袖子甩翻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脸着地! “噗!” 一口鲜血吐出。 这修士好不容易翻身过来,颤颤地抬手来,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知道自己错过什么了! 他骇然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了然—— “如、如花……” 一人台手札,排名第三! 五夷宗,如花公子! 轰…… 周围的人群,顿时一片炸响。 议论声铺天盖地响了起来。 早传言说五夷宗如花公子乃是五夷宗近年来不世出的奇葩,原以为只是夸张的言语,没想到果真名不虚传! 还在修炼之中的见愁,眉梢微微一挑,也睁开了眼睛。 五夷宗,如花公子? 目光落在下方那一道堪称艳丽的身影上,看似随意的站姿,看似艳丽的外表,内里,却似乎藏着无边的强大。名列前三,岂是庸人? 虽则…… 这一身打扮,着实奇怪了一些。 见愁眼底露出了几分忌惮来。 下方,如花公子仿佛很满意自己出手造成的效果。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 这才第一座接天台呢…… 验证的时候到了。 他侧头过去,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东面第二座接天台,上面站着的是一名女修。 如花公子微微一笑,说辞几乎不变:“这位仙子,不知你的接天台借还是不借?” 一听此言,那女修顿时面如土色,身子颤个不停。 上方见愁见状,心底不由得微微一叹。 如花公子…… 瞧这模样,只怕还真是黑风洞中那如花公子。 不过方才他出手太快,对手太不堪一击,倒只看见了他实力的可怕,还未见到什么具体的本事。 不知,这一次又如何? 见愁不由得关注了起来。 一下又有一个排名前十的人物出手,还是如此奇葩,如此嚣张,着实叫人大开了眼界。 昆吾山脚下,越发沸腾起来。 只是下方的喧嚣,却没有一丝一毫传到了高高在上的诸天大殿上。 横虚真人站在那周天星辰盘前,等待着。 殿上响起了脚步声,不一时就到了近前。 “咳咳。” 两声咳嗽,带着一种奇怪的心虚。 扶道山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那什么……横虚老怪,你找山人我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横虚真人看着那在周天星辰盘上漫无目的游走着的水银色光芒,听见声音,终于转过了身来,看见了手里拿着鸡腿,眼神却东晃西晃的扶道山人。 一时之间,他目光深沉了几分,却暂时没说话。 是他叫吴端请扶道上来的,如今却沉默着不放半个屁。 扶道山人瞅了半天,有些着急起来:“你不是有事吗?娘的,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可要下去看热闹了啊!” “方才你那得意弟子的一战……” 横虚真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片怪异的平静。 “好了好了,老子早该知道你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 扶道山人一听他起的这个话头,顿时头大如斗。 与其让横虚在这里拐弯抹角地说,他心想还不如自己直接认了,索性道:“不就是弄坏了你昆吾的花花草草吗?至于这么抠门吗?你们昆吾好歹也是成千上万年的大派了,又不像是我崖山人丁稀薄穷得叮当响……” 横虚真人依旧只看着他,没说话。 扶道山人一看,头皮发麻,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山人我不就开个玩笑吗?咱们崖山有钱是有钱,一个武库当半个中域,但你要用这个理由宰我们,我跟你说,就算是山人我看在咱俩的交情上让你宰了,郑邀那王八蛋也不同意啊!他现在可是崖山掌门,那叫一个威风了。所以赔钱这种事,你得找他去谈……”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扶道山人东拉西扯,就一个意思:反正老子没钱,就算崖山有钱,那也是郑邀做主的事情,要怪别怪老子! “扶道。” 横虚真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步,只淡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扶道山人叹一口气,头大如斗:“说吧,赔多少?” “翻天印是怎么回事?” “……” 一瞬间,扶道山人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住了。 翻天印。 这三个字从横虚真人的口中出来,真有一种惊雷之感。 他僵硬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这一位当了昆吾六百年首座的人身上,依旧是死板,严肃,冷刻,带着一种昆吾天生的规则。 横虚真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两年之前,青峰庵隐界有异动惊天,十九洲大能修士无不注目,却无一人能得那道印真谛。若他没记错,留给扶道的风信,正在青峰庵后山被打开。 所以…… “道印出世之时,你和你的徒弟都在,她还因此机缘巧合,又借天虚之体之利,修成道印,虽威力不足,却也声势骇人。可在今日之前,我横虚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四个字,代表着很多东西。 扶道山人没有说话。 横虚真人面容平静:“问心之后便是修心,你的修为却节节倒退,又故意隐瞒你座下弟子翻天道印之事,浑然不顾我十九洲诸多宗门在青峰庵隐界之事上的盟约。纵使崖山乃中域、乃十九洲人人敬仰之宗门,又有极域……” “又如何?” 扶道山人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横虚真人停下,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平静之中带着莫测的目光,注视着他。 此刻的扶道山人,脸上亦没有什么表情。 “世上只我徒儿一人有天虚之体,他人觊觎亦是无用。十九洲若谁人对山人做法有异议,尽可来我崖山拔剑!” 尽可来我崖山拔剑! 何等猖狂? 横虚真人想起南北两域,沉默良久,终究道:“当年之事,你依旧耿耿于怀。” “哈哈哈……” 扶道山人陡然大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 他摇着头,难以抑制这从心底生出的荒谬之感,只将鸡腿拔了出来,另一手拍了拍横虚的肩膀。 “六百年了,六百年了!” “哈哈哈,横虚啊横虚,这六百年你都在担惊受怕之中度过不成?” “山人我岂是那般小气之辈?不过区区千条人命,我崖山怎会与你昆吾斤斤计较!哈哈哈,不怕,不怕……” 不过区区千条人命,我崖山怎会与你昆吾斤斤计较! 一句话,震荡云霄。 大笑声中,扶道山人收回了自己的手掌,身影渐渐运去。 于是,这高得寒冷的诸天大殿爽,只剩下横虚真人一个,站在原地。 灿烂的光芒,从无边的天际投射而来,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的光晕里,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第120章 得知 扶道山人一路直下,重新回到了山腰平台之上。 此刻,接天台上,已经是一片的如火如荼。 五夷宗如花公子入场上台,引起了一片轰动。 在一袖子甩翻了一名修士,夺了一座接天台后,他似乎也想要尝试新的规则,于是隔空对另一名女修出手,毫无疑问,三招过后便将对方干掉。 于是,众人的猜测一下被证实了—— 那一座无主的接天台,朝着如花公子轰然靠拢,两座接天台合而为一,霎时升高了三十丈! 只是…… 不久之后,让所有人掉下巴的一幕又出现了。 如花公子想要继续攻击别人,夺取接天台,却发现他竟然无法对场中任何一座接天台下手! 朝上方的见愁攻击,接天台自动一道红光,将他的攻击拦下,半点水花不起;朝下方的接天台攻击,则攻击根本不能出他自己这一座接天台的范围! 如花公子站在那六十丈高的接天台里,忽然真正地领悟了中域那一个可怕的传言:每一届有扶道山人参与设计规则的小会,都会成为与会者的噩梦。 真。 真得不能再真了! 这一下,所有人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规则里还有坑在等着众人呢! 普通修士或者只有一座接天台的修士,无法挑战拥有四座接天台的见愁;可同时,拥有两座接天台的如花公子,无法挑战见愁,也无法攻击其余只有一座接天台的修士。 也就是说,只有拥有相同数量接天台的修士,才能相互挑战攻击,否则一切无效! 于是,如花公子惨了。 因为此时此刻,场中只有见愁一座接天台乃是四座拼成,却偏偏比他高了两级。 如果他想要挑战见愁,必须等待第二个跟自己一样的人出现。 见愁能有四座合一的接天台,乃是因为她一脚干掉了三名修士,一口气合到这个地步。其余修士若想要一招干掉三个人,几乎是痴人说梦! 即便是有人与如花公子一般,有能力隔空干掉一个对手,抢占两座接天台。 可他的下一个对手,无疑会是实力强劲的如花公子! 这样一来,一下就没有谁再动规则的念头了。 一身绣花纹的如花公子,赤足站在不上不下的接天台上许久,心里思量了放弃这座接天台,同时干掉三个人的可能性…… 最终,他摇了摇头,竟无十足的把握,只好长叹,道一声“*一刻,就这么坏了”。 而后,他也直接盘坐在虚空之中开始修炼。 整个昆吾山脚下,立刻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来。 修为太高或者排名太高的修士,即便是占据了接天台,也少有人敢挑战,因而都坐在那边修炼,倒好像这里是个道场一样;而修为一般、排名也不靠前的修士就惨了,或恐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打败他们,所以不断进行着挑战,接天台上的人更换速度极快,但是能留长时间的,一般都是有真材实料之人。 眼看着第二天的时间,就要这么过去,围观之中的众人,也差不多能判断出这一场入场之战的大概趋势了。 太阳落下很快。 在那钟声重新响起之时,见愁终于睁开了眼睛,四下里一看,接天台上的人又不知换了多少个。 那一位六十丈高接天台上的如花公子,直到这一天结束,也没能等到自己的对手,就站在下面,手指间掐着那一朵已经枯萎掉的兰花。 在见愁看过去的时候,他亦抬首来望,朝她露出了一个妖娆的笑容。 “……” 这种一瞬间来的毛骨悚然,到底是怎回事? 见愁皱了皱眉,实在对这一位的行事作风有些发憷,思索片刻,眸光一转,已看见聂小晚下了自己的接天台,站在地面上朝自己挥手了。 她遂不再多想,只当自己没注意到这一位如花公子,飞身一跃,落在了聂小晚的身前。 “小晚师妹。” “见愁师姐。” 聂小晚今日经历了一番苦战,虽然辛苦了一些,不过到了下午,已经没几个人上来挑战她了。 无疑,这是一种对她实力的证明。 两年的养伤加闭关,聂小晚的日子过得着实不轻松。 看见见愁,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道:“恭喜见愁师姐,如今在四合的接天台上,可算是稳稳能出线入选,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见愁摇摇头,只道,“不见得。“ 她虽一直在修炼,却也不是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 抬眼一扫,周围的接天台上,亦有旁人下来。 手里捧着个大西瓜的少年小金,满脸笑意,吃一口西瓜就仿佛满足无比;崖山另一位夺冠热门汤万乘,亦是一脸的意气风发;倒霉的贺九易满脸阴沉,朝她这边看了一眼,也从另一座接天台上飞身而下;五夷宗另一位故人,陶璋,也是轻松从接天台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哪一个,不是英豪? 就连昆吾顾青眉,此刻见着虽恍恍惚惚,眉心打结,似乎有什么忧愁之事,可离开接天台时,身上也无半点伤痕。 想来,对真正的精英而言,入场不过是个开始。 很多人没有费力去挑战第二座接天台,可能是不感兴趣,也可能是不想跟如今横在中间的如花公子交手。 毕竟如花公子现在成为了普通修士与见愁之间的一道屏障,想要挑战见愁,怎么也得先走如花公子那一关,不管是胜是负,赢了的那个再升六十丈,与见愁齐高,可此人之前才经历一场大战,实力必定受损,不会维持在巅峰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见愁再与此人交手,那得天独厚的位置,简直像是看鹬蚌相争的渔翁,绝无再输掉的道理。 若以此来看,聂小晚说的“高枕无忧”,乃是有很大的可能,甚至非常有道理的。 只是…… 见愁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一遍,却没找见那一名曾对自己说“你的斧头很漂亮”的少年。 封魔剑派的夏侯赦,至今没有出手。 明天,便是最后的一天,谁又知道会如何? 见愁微微地一笑,正待再与聂小晚解释一二,却忽然看见了那边走过来的几位同门。 沈咎在前,寇谦之、陈维山、姜贺几个人在后。 几个人很快来到见愁面前。 沈咎笑嘻嘻地,先也是朝着见愁一拱手:“恭喜见愁师姐了,不愧是我崖山大师姐,大手笔跟昆吾作对,实在是我崖山弟子楷模啊!” “……” 大手笔跟昆吾作对…… 你为什么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见愁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来做什么?” 聂小晚还站在见愁的身边,没插话,静静地看着,有些好奇。 这些都是见愁大师姐的同门吗? 看上去跟想象中的崖山修士,又有些不一样。 “那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沈咎左右看了看,似乎也没旁人在偷听了,天已经开始黑,所以他干脆直接开了口。 “师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吧,交游广阔,整个中域的优秀修士,我都认得,一直混得不错。不过他们都是一群倒霉光棍,这一回见了大师姐在接天台上的风采,个个鬼哭狼嚎,央求我来问问大师姐——” “问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出现。 见愁望着沈咎。 沈咎身后,几个同门师弟都有一种憋笑的冲动。 沈咎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问……问大师姐有没有道侣。若是大师姐没有道侣当然好办,若是大师姐有了道侣……他们……他们问,大师姐你还要不要第二个道侣,就是第三个第四个也成。那种会打架、会修炼、会疼道侣的……哎,大师姐!” 见愁已经不想说话,转身就走! 这个十九洲跟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聂小晚在旁边则是听得满面通红,左右看了看,还是跟在了见愁的身后,亦步亦趋。 “哈哈哈……” 姜贺等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沈咎心想一定是因为大师姐是人间孤岛来的,所以可能对十九洲修士们对美的狂热欣赏有些不了解,他身负诸位单身道友的重愿,哪里敢轻易放弃? 一狠心,沈咎追了上去:“大师姐你别走嘛,考虑一下不?他们大多都是元婴期的修士,前途一片大好,大师姐你做这笔生意绝对不亏啊。”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沈师弟竟然也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人呢?” 见愁被他跟得不耐烦,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问他。 沈咎也跟着停下来,眨巴眨巴眼:“这不还是大师姐你带来的商机吗?要不……他们都不满意,大师姐你考虑考虑我?” “……” 一个白眼翻过去,见愁实在是没什么风度了。 “开玩笑开玩笑啦。” 沈咎挥了挥自己的手。 “其实也不怪大家都问我,实在是大师姐你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好看,那一脚踹得,简直让人神魂颠倒啊。咱们十九洲就是这么耿直的地方,大师姐你习惯就好啦。嘿嘿,现在你可已经成为比陆香冷还要抢手的道侣人选啦!” 陆香冷。 一下又听见这名字。 见愁忽然一怔,道:“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是。”沈咎点点头,主动解释道,“十九洲正统修士多,炼丹炼器都是急缺,所以异常珍贵。药女陆仙子,精通炼丹,在此一途有鬼才之称,自己修炼虽难与崖山昆吾大半修士想比,可放之整个十九洲,都是算快的。因此许久之前,就有许多人想问问这一位药女要不要道侣,不过没人能撬动美人心就是了。如今,是可惜了……” “可惜了?” 这又是怎么一说? 见愁一下想到了陆香冷身上的地蝎毒。 果然,沈咎用一种惊讶的眼神望着见愁,不过下一刻又了然。 “忘记大师姐你都在接天台上,并不知消息了。左三千上五修士之中都传陆香冷中了地蝎之毒,她又是极阴之体,比寻常人格外难捱,听闻是必死无疑之毒,如今仅靠她自己炼制的丹药强撑。智林叟将她排出一百之外,不是没有道理。此毒非冰藤玉沁不能解,可十九洲之大,却早没了此物的踪迹……所以,人人都说天妒美人,将香消玉殒。” “……” 见愁默默地抬眼,只想起陆香冷昔日在白石山赠的那一只饮水之碗。 小貂就坐在她肩头,似乎听着他们说话,又似乎半点没在意,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身后晃荡,一片的悠然。 “大师姐,怎么了?” 见见愁不说话,沈咎有些奇怪。 抬眼一看远处昆吾山道上,扶道山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啃鸡腿,见愁一怔,哑然失笑,道:“没什么事,不过萍水相逢故人,一点滴水之恩罢了。师父在那边等急了,我们怕还是先过去吧。” 不然…… 估摸着又要被臭骂一顿了。 见愁叹了口气,当先朝着那边翻着白眼的扶道山人走了过去。 “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可没你这么败家的徒弟!”扶道山人眼睛一瞪,见她一脸的笑意,险些气得把鸡骨头扔出去。 “怎么了……” 见愁有些无辜。 扶道山人气不打一处来,一副愤愤的模样:“你知道你之前一脚坏了人家昆吾多少灵草灵花灵树吗?咱们崖山要赔多少钱你知道吗?啊?山人我告诉你,现在庞典那小金库都要赔进去!” “啊?” 这是见愁连带着几个傻眼徒弟的表情。 扶道山人白眼一甩,手里鸡骨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昆吾干净的山道上:“所以,之前说要给你分的那几件脏,现在没了。” 没了…… 第121章 把酒对弈 虽然从未真正觊觎过龙门庞典长老那小金库里的“赃”,可在听见扶道山人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时候,见愁心里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怀疑:“师父你与横虚真人这样的交情,他竟也问你赔昆吾?” “……咳。乐文小说w-w-w..c-o-m。” 交情深不深,那都是另算了。 扶道山人望了望天,眨巴眨巴眼,梗着脖子道:“这可不是我与横虚老怪的事情,乃是崖山与昆吾之事,又如何能逃脱?再说了,还不都怪你!还不都怪你!!!” 搞什么,山人我心虚什么? 明明搞破坏的是见愁啊! 扶道山人一下醒悟过来,立刻拔高了声音,朝着见愁咆哮。 这一瞬间,沈咎等人都将同情的目光,递向了见愁。 大师姐,遇到师父你就从……哦不,认了吧。 见愁也彻底无语,回首一望之前被自己破坏的那一片主峰前的对面,也觉得这动静的确是有点大,一时之间心里憋屈,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扶道山人见她老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却还装出一副“勉强原谅你”的样子,带着众徒弟一起回了崖山在昆吾的住处。 月已挂上梢头。 住处内有一厅堂,当中有一大桌,上头摆着几多灵瓜灵果。 扶道山人一进来,就直接扑了过去,一把将瓜果端起来,眉开眼笑:“哎呀,昆吾还是这么财大气粗,山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么,徒儿们,天色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师父我就先走啦!” 哇哈哈哈,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不给这群蠢徒弟! “师父你好歹留点啊!” 沈咎站在后面,一脸的无语。 姜贺看着那一道在月下蹦跳,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声音,好半天才道:“昆吾这么好,他为什么不住在昆吾?” 这倒是一个疑问呢。 大个子陈维山在原地站了很久,思索了很久,终于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这很简单啊,因为昆吾肯定养不起师父,如今是不得不款待。平日师父来,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 一片沉默。 见愁忽然觉得这几位师弟,都挺能瞎想的。 她摇了摇头,眼看着时间不晚,也想回自己的屋里打坐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就在她打算告辞的那一刻。 沈咎直接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大师姐留步,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见愁有些诧异,接过了小册子。 沈咎有些得意:“师姐你看了就知道了,这可是咱们崖山独家,别的地方没有。我与几位师弟,遵循我崖山传统,为师姐搜集了这一份东西,想必师姐日后会用到。我们敢保证,这上头写的东西,绝对比智林叟的手札更多!” 比智林叟的更多? 见愁一看那小册子,拿起来一翻,便有一行一行的文字迸射了出来。 “第三,五夷宗如花公子,修炼百花杀心法,至少有道印一十六,分春夏秋冬四季……” “无排名,白月谷陆香冷,号为药女,精通丹道,除身负丹药无数外,修炼天香心法,有阑珊豆蔻十印……” …… 后面,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信息,甚至包含了每个人修炼的心法,各自的道印,甚至战斗的风格和弱点! 即便是没有更多信息的,也根据其师承分析过了每个人最有可能的战斗方式和弱点,以及其师门的特点! 见愁顿时一怔:“你们……” “感动吧?”沈咎又要继续炫耀,“做起来可费力了。” 见愁正要道谢。 陈维山在后面憨厚地补了一句:“是啊,自打姜贺师弟不参加小会开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东西了,以前都是二师兄带着我们做,现在他人又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们做起来的确有些不熟练。” “……” 这二傻子! 沈咎简直要用一种吃人的目光等着陈维山了。 真是要被气死了,本来想要主动在大师姐面前表表功的,结果现在这二傻子直接说这是崖山扶道山人门下的传统,那还表个屁的功啊! 寇谦之抱着剑,则是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见愁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倒是有些没想到。 原来是每一届小会,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们就要齐心协力搜罗这样的一份东西出来。而她是这三百年来扶道山人收的唯一一个徒弟,所以他们的确是第一次主动来做这件事。 望着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见愁只觉得拿在手里有些分量。 “多谢诸位师弟了,为我费心了。” “咦?” 居然道谢了? 沈咎一下忘了跟陈维山对视,有些惊诧地转过头来。 见愁正用一种难言的温和目光注视着他们,眼底暖意绒绒,唇角轻轻勾起,竟给人一种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感觉。 那一瞬间,沈咎有些恍惚。 见愁并未察觉到沈咎的这种恍惚,看了一眼外面斜斜挂着的月亮,又听周遭只有浅浅的虫鸣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便道:“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我回屋好生看看诸位师弟为我准备的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那诸位师弟……” “大师姐不必挂心,我们呀,还准备去昆吾四处逛逛呢。” 沈咎一下明白了见愁的意思,大大咧咧表示他们早就有自己的“夜生活”了。 去昆吾四处逛逛…… 的确是把昆吾当自家后花园了。 再一想想扶道山人在昆吾随地乱扔鸡腿也没被人逮起来的待遇,见愁心下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 她脸上笑容不变,只点了点头,便道:“那我先回房了。” “大师姐慢走。” 见愁转身离开,沈咎等人目送她出去。 出了这一间厅堂,见愁便能看见外面许多昆吾弟子的住处,片片的云气漂浮过来,让昆吾山上的这一片建筑,都在朦胧之间。 她的房间,便在厅堂的东面,最靠里的一间。 见愁推门而入,手指一弹,一点灵火弹出,点亮了屋内的灯盏。 她原想要盘坐下来修炼一番,却发现白日修炼太多,如今又在筑基巅峰的瓶颈上,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只灌满了水的容器,再修炼也不过是往里灌水溢出。 境界不提升,修炼也没有用处。 临门一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见愁算是深深感觉到了瓶颈的艰难,虽然她本人并不很在意。 修炼不能,索性直接看看沈咎他们给的那一本小册子了。 见愁这么一想,便将小册子取出,慢慢翻看了起来。 与会修士甚众,由沈咎他们判断对见愁有威胁或者小有特色的人,才会被记在在内。 在这小册子里,她甚至看见了姜问潮的名字。 “姜问潮,所通之灵疑为四方朱雀!战力当有金丹中期,因其暂未出手,未知者甚众。” 朱雀? 见愁曾在与贺九易交手的时候,明白通灵阁的功法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与本命道印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所通之灵越厉害,所施展的道印也就拥有越强大的威能。 史载,宇宙分三纪。 初为荒古,鸿蒙一片混沌,只有众多生灵各自在长夜中厮杀。 次为上古,天地分清浊,星辰诞生,垂挂于天。众荒古生灵纵横,人则生于天地,仿天地而行道,斩杀诸多妖神,将漫漫时光长河推到了如今。 朱雀,作为四方神兽之一,与帝江一般,也是遗留自荒古的幸存者。 见愁仅得到帝江风雷翼为印,便以难以驾驭。 那么…… 姜问潮呢? 三十年前惊世的天才,却无故修为倒退,会与沈咎等人记录的这一句“所通之灵疑为四方朱雀”有关吗? 见愁一时怔忡了起来。 “呼!” 虚掩着的雕窗,忽然颤动了一下,似乎窗外有一阵疾风掠过。 星月之下,似乎有人飞快地从外面过去。 见愁一下警觉起来,下意识将小册子一合,来到窗前,推窗而望。 昆吾满山月色皎洁,却与崖山孤高的冷清不同,带着一股世俗的烟火气,隐约间可见山屋楼台等建筑。 此刻,便有一道赤白的光芒,逃命一样从远处的山屋边掠过。 后面另一道白光迅疾地跟上,灵气的波动霎时惊动了一些人,只是眨眼之间,随着前面那一道白光投入昆吾境内茂密的山林之中,后来的那一道光芒也随之没入,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好大的胆子啊。 在昆吾主峰边上,也敢这样追来追去,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见愁皱了眉,这样的动静却也没见一人出来围观,倒是奇怪。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明白过来:昆吾虽大,可如今来人却多,谁知道人家又是什么恩怨情仇?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有些事即便是昆吾都不好处理,没出什么大事之前,索性不搭理。 既然如此,她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见愁这么一思索,便要两手将窗合上,没想到,远处山道上一条淡静的身影,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怀抱着什么的女子,似乎也是被那两道飞掠的光芒吸引,抬起头来,看了上头一会儿。 不过,她也不很在意,又缓缓顺着喜山林间的长道朝着远处而去。 雪白的衣裳,在一轮素月的映照下,更似月宫仙子,拔俗而出尘。 见愁忽然想,在她进入十九洲之后,见过那么多的人,许多女修都被人称为仙子,可也真只有陆香冷这么一个,算是真正当得起“仙子”之名。 只不过,这一位明显不是什么在意虚名之人。 “呜呜呜……” 原本还在打瞌睡的小貂,被外面来的山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在简单的蒲团上头缩了缩身子,半点没有醒的预兆。 见愁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只乘着这吹来的一阵风,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窗外,飘摇如仙鹤一般,掠过了昆吾半个山头,朝着山下林间落去。 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上,皆空无一人,不复白日的热闹。 清溪一条,从昆吾山顶流下,顺着长满了草木的林间,一路蜿蜒而去。溪流两旁的林木,因已入深秋,已经带着几分枯黄,被打上一层白霜,偶尔从林间碎落的月光坠下,铺在草木枝叶上,更有一种凄冷之感。 见愁落下来,已失了陆香冷踪迹,索性信步顺着这林间走去。 幽冷的月,最易引起人愁思的一片。 见愁忽然想起,她曾与谢不臣有花前之盟,月下之誓。 在这样的一轮月下,她曾为他忽然来的低低一句“何堪揽月青天上”而怔忡,也曾与他两人奔袭在深巷之中,躲避着追杀而来的仇人,曾携手在这晓月之下,去到陌生的小村庄,隐姓埋名,彼时他还叫谢无名,后来改名不臣改字无名。 也是在这样的一轮月下,死而复生的她,带着扶道山人回了依稀如故的村屋,在针线篓中看见了她那未出世孩子的银锁。 “嗡……” 琴弦震动,霎时有淙淙的琴音流出。 见愁深陷于思绪之中,想着如今站在谢不臣曾修道两年的昆吾地界上,却不得仇人相见可拔剑相向,竟也觉出一种讽刺来。 那琴音入了她耳中,流淌到她心里,只带着一种难言的平和之意。 这是很简单的琴音,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似乎只是信手一拂,随便出来试音的调子。 然而,越是随心,越是自然。 见愁脑海之中翻涌的思绪,没有平息,只循着这琴音而去。 溪水在她脚边,渐渐变得宽阔了那么一些,淌过长满了青苔的山石,终于汇入了前面忽然出现在见愁视野之中的湖泊。 一片茂密的森林阴影,环绕着中间那平滑如镜的湖泊。 几乎不起半点波纹的水面上,倒映着天上那一轮霜月的影子。 湖边有一条木头栈道,朝内延伸出几丈,瞧着有些古旧。 一道素白的身影,便在湖心这木道的尽头,面前有一张木台,上头摆了一樽酒,她双膝之上摆着一把新制的木琴,正轻轻用手指拨动才上的琴弦,带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见愁慢慢从林间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到了湖泊之畔。 琴音一下止住,像是主人察觉到了有人的到来。 陆香冷侧过眼眸来,朝左边一望,果然瞧见了一身月白长袍的身影,不过在认清她身份的时候,也有几分诧异。 一时静默。 “星夜难眠,见着外面有人追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所以顺路下来走走,没想到有陆道友雅兴饮酒抚琴,所以循声而来。” 见愁慢慢地走上了栈道,一举一动倒是极为自然。 “昔日得陆道友赠碗一只,没料想今夜又偶遇一番,见陆道友独自饮酒,不知是否又能讨上一盏佳酿来饮?” 陆香冷之前远远见过见愁一眼,如今切切实实看她走到自己面前,果真还是昔日在白石山上所见的那一名女修,心底顿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原来是见愁道友。” “星夜前来,只怕是搅扰了陆道友的雅兴,不过故人相见……”见愁微微一笑,“久仰,久违。” 久仰。 久违。 陆香冷微微一怔,只觉得此四字颇妙,有几许值得玩味之处。 她那缠着黑气的手指,压在琴弦之上,一片静默无声后,亦笑:“是久仰,是久违。美酒佳酿虽无,却有清泉几盏,见愁道友如不嫌弃,或可一叙。” “如此,却之不恭。” 见愁于是走上来。 陆香冷将那未完成的木琴放到了身侧,取出另一只酒盏来,手指一按,便有一长颈酒壶出现在她手下,一倾,便有汨汨琼浆坠落,注入酒盏之中。 见愁顺势落座在陆香冷对面,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两边放着酒盏的木台,竟然是一座棋台,上面还错落着不少黑白二子,拼成一局珍珑残局。 一时之间,见愁颇感兴趣。 “不知这又是哪一位高士所留……” 一口道出“高士所留”,却不言是陆香冷所留,只因为见愁一眼便判断出陆香冷才来不久,也没有落棋的时间,所以连询问是否是陆香冷留下的棋局都审了。 观察力和下意识的思考,让她的判断与言语有别于庸人。 眉似罥烟微蹙,陆香冷整个人在月下仿如透明。 她看了见愁一眼,微微笑道:“我来时便有,也未损坏此一局,只是做了一回俗人,将棋台作了酒台。” “如此却是有些浪费了……” 见愁的目光,从这棋盘的一子一目之中划过。 这棋盘与俗世间棋盘毫无差别,一枚一枚的棋子,材质都为石质,伸手轻轻一触,粒粒圆润。 陆香冷道:“这棋子乃是湖底的黑白石头,被人随手抓起,轻轻磋磨,便成这一颗颗圆润的棋子,黑白棋子之间,颜色其实有隐约的不同。这一位执棋者,也似随性之人。” 见愁闻言,望着这棋盘,摇了摇头。 她琴棋书画不精通,却有耳濡目染,也曾看过不少的琴谱棋谱,瞧过不少珍珑棋局。 眼下的这一盘棋,黑白两子都是同一个棋路,明显是一人的手笔,估计是自己跟自己下。 只是执棋者思维缜密,考虑周全,每落下一子,都算下很多步来,以至于眼前这一盘棋,竟像是怎么下怎么和的一盘死局。 黑白相战,步步杀机。 可这杀机,都是同一执棋者所留。 随性? 当然不是了。 见愁摇头,引起了陆香冷的疑惑,她低头一看,一下也明白了她摇头的原因。 “竟是我没想到了。” 约莫是人之将死,所以也懒得去思考那么多了。 陆香冷莫名地一笑。 见愁见了,手指敲在这木棋盘边缘,盘算着一黑一白的走势,只觉得心意浮躁,搅在这一局的杀意之中。 “陆道友可也会下棋?” 陆香冷一下抬头看她。 两人目光对视,于是她一下明白了过来,只抬手轻轻朝湖水之中一指,便有一枚白色的石头沾着润湿的湖水,落到了她掌心之中,轻轻一捏,便成了一颗圆润的白子。 “略会一些,不过……” “也没人知道是咱们干的。” 见愁自然知道陆香冷在想什么,毕竟乱动旁人的棋局似乎不大礼貌,不过…… “反正原来这一盘棋,下到最后不过是自己跟自己下,又怎会分出胜负?人怎能战胜自己?还不如,将这一局棋给旁人下了。陆道友若是担心,回头复盘便好。” 陆香冷有些惊异,亦有几分愕然。 见愁也从湖底挑了几颗石子上来,见她这般望着自己,隐约猜到她在想什么,便道:“看上去我不像是这样的人?” “……见愁道友比旁人来得洒脱随性。” 陆香冷眼底浮出隐约的微光,唇边的笑容里,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感慨。 她本忘了,眼前这一位乃是崖山的大师姐,纵情而行,率性而为,再合适不过。 “如此,你我便就着这一局,过上两手吧。” 见愁执黑,在如今的棋盘上,正好先行。 于是,她当先落下了一子。 陆香冷思索片刻,亦落了子。 制了一半的木琴,再无人理会。 这一盘残棋,从月东升,下到月西沉。 一手,又一手。 原来留下棋局的也不知是何人,思虑之周全,简直超乎想象,只有下起来的时候,才知原来看似闲笔的一颗棋子,可能会有不同的作用。 只是不管是见愁还是陆香冷,都非这原来的执棋者,也就不知她们落子时赋予这些闲棋的作用,是否是原主的用意了。 “……罢了,我棋力不济,白白废了原先一盘好局……” 一颗白子已在指尖,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陆香冷微微一叹,终于一收手,将棋子放在了棋台旁侧。 见愁左手手心里还握着几枚黑子,正用右手指尖的黑子轻轻敲击,似有几分百无聊赖。 她听得陆香冷此一句,只道:“执棋的原主,走的是缜密周全、一击必杀的棋路,陆道友却是心有善念,每每到了可下狠手的关头,却会因一时的软弱失去先机。虽然……在这一局中,你并没有什么先机可言。” 因为先机都在见愁这边。 这一番话,着实不算是客气,甚至带着一种辛辣之感。 陆香冷听得一怔,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失笑道:“见愁道友说得极是。” 只是…… 她观见愁此盘的棋路,竟与那下棋的原主相差无几,该吃她棋子的时候,毫不留情,能吃多少是多少,绝没有半点的犹豫。 只这一份果断刚毅的心性,已不知胜过陆香冷所识所谓“豪杰修士”几倍。 见愁也知道这一盘的胜负如何了,倒也没在意,将手中棋子重新投入了湖中,笑着道:“下棋时候太狠太直,刀刀见血,真怕陆道友此刻与我翻脸。” 陆香冷依旧失笑:“见愁道友是可引为知己之人。” 可引为知己。 药女陆香冷,原本也不是个心气儿低的人,能说出这一句“可引为知己”,若叫旁人听了,只怕都要大骇一会儿的。 “那看来,你我算是有缘了。” 见愁将之前放在棋台旁的那一盏酒端了起来,轻轻一嗅,没有半点酒味,便知的的确确不是什么美酒,竟直接将手一翻,干脆将这琼浆倒进了湖水之中。 陆香冷顿时惊讶。 “见愁道友这是……” 见愁也不解释,又一伸手,把陆香冷面前的酒盏也端了过来,倒入了湖水之中。 “昔日白石山上,曾得香冷道友赠小貂一碗,有饮水之恩。今日手谈一局,也算神交,香冷道友有仙人之姿,这区区山泉琼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如何能配仙子?” “……” 陆香冷无言。 她未告诉见愁,这斟上的两盏琼浆,乃是地底灵河之中的水精流冰所制,有解毒醒神之功效,于普通修士而言,亦是难得一见。 不过见见愁已经倒掉了,她也并未多言,只一叹:“仙子不敢当,香冷只愿自己俗人一介。” 将死之人,这水精流冰也不能解她地蝎之毒,无非最后挣扎一番,延缓个几日罢了。 如今见愁倒掉,倒也干净。 见愁将空空如也的酒盏并到一起,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明朗的笑容来。 手一翻,一只杯盏,霎时出现在她手中。 那杯盏之上,盘旋着古拙的花纹,镌刻着上古的文字,盏中有玉液冰寒,一层薄薄的寒气笼罩在水面之上,被天上将沉之月一照,顿时有一种迷离如雾的美感。 一种清寒之感,伴随此杯盏一出,顿时溢出,蔓延到整个湖泊! 霎时间,连整片湖泊表面都结了一层薄冰! 陆香冷放在棋台上的手指,顿时僵硬。 她愣住了。 见愁却没有,只心里嘀咕出了杀红小界,这一盏冰藤玉沁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要大很多。 她手一倾杯,将盏中冰藤玉沁倒入了略小的两只酒盏之中,只一摆手。 “月下有美人,你我皆英豪。此时此地,又怎能没有真正的玉液琼浆?还请香冷道友,满饮此杯。” 122.第122章 第三日 …… 空气里,浮着幽幽的冷意,像是连飘在空气中的这些淡薄的雾气,也都要被这盏中乍泄的寒意冻住。 陆香冷只觉得那寒气贴着她的面颊,却并不叫人觉得寒冷刺骨,只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 地蝎生存在有地热的地方,往往在地面以下千尺处,不同于寻常的蝎毒,属于火毒,奇邪无比,又极霸道。偏生陆香冷又是极阴之体,两相抵触之下,不仅浑身经脉被地蝎毒摧毁,长此以往更有修为倒退之危。 更不用说,她本身实力,被此毒所限,从智林叟下降的排名便可观一二了。 冰藤玉沁乃是成千上万年冰藤所滴的汁液,只是时日长久,有如玉质,遂被寻常人名之曰“玉沁”。 《大药经》有载,此物性极阴纯,驱天下所有阳火之毒,莫有能当者。 陆香冷中毒之后,翻遍了医术药典,也不过是在《大药经》上寻到了这样寥寥一行字,便知道其余再多的所谓灵丹妙药都无甚作用,若无冰藤玉沁,或恐她修为尽废,甚至一死也难逃。 只是冰藤玉沁早在上古时代便没了踪迹,又叫她一个如今的修士去往哪里寻? 这两年多以来,白月谷暗中寻访冰藤玉沁,甚至求助于左三千之中的“上五”宗门,甚至求助于崖山、昆吾,所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没有”。 连昆吾崖山这般的底蕴,都没有这样的东西。 陆香冷想想也知道,再得到冰藤玉沁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没想到…… 让整个白月谷踏破铁鞋,寻了千山万水也没着落的东西,如今便以这样一种让她毫无预料,又轻描淡写的姿态,被人放到了她面前。 这一瞬间,陆香冷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在这两盏冰藤玉沁上停留了许久,才回到了见愁的身上,张口想要问一些什么,可真待将两片嘴唇分开了,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见愁也这样注视着她,却并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一个晚上,能遇到不也是缘分吗? 她伸手自己端了杯盏起来,同样不说话,只对着陆香冷一举杯。 于见愁而言,这一盏冰藤玉沁也算珍贵,可炼体已过,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或许它可以换很多的灵石,但在崖山的见愁,至今也没有过需要灵石的时候。所以,用一盏没什么用的冰藤玉沁去换没什么用的身外之物,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而今日失了陆香冷的踪迹,却还能遇到,不能不说是个缘分。 善缘难结,遇到了又为什么不能交个朋友? 再说,陆香冷此人,的确与自己投缘。 率性而为,心至意至。 她自己开心了就好,至于旁人会不会说自己暴殄天物,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素白的手掌握着苍青色的杯盏,玉液琼浆只在盏中浮动,晃荡着一盏的月色。 见愁背对着满面平湖而坐,身材纤瘦,可脊背挺直,自有一股卓然的风采。 陆香冷踏入修行之路亦有不短的时间,却还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个人——冰藤玉沁,随手斟入杯盏之中,竟不过是为了还请她昔日所赠之碗,为着一句“区区山泉琼浆如何能与仙子相配”,便放在了她的面前。 此时…… 能说一句果真不愧是崖山大师姐吗? 不过,都不需要了。 这一份情,她记在心里头了。 见愁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她又何必在意这些? 也只一伸手,将面前的酒盏端了起来,两手奉着,陆香冷微微一笑:“香冷却之不恭。” 见愁微一颔首,与陆香冷一道,将酒盏往袖中一遮,皆满饮而尽。 冰藤玉沁本就是极霸道的一种灵物,见愁炼体之时也是直接饮用。 于陆香冷而言,整整的一盏冰藤玉沁,有多无少,即便是直接饮用,也似乎完全不怕不够用。 只在冰藤玉沁入口的那一瞬间,她身上浮动的黑气,几乎立时受惊一样,被逼了出来,在她体内翻腾成一片! 手指指诀一掐,一道紫金光芒霎时在她指尖上亮起。 原本一道黑气已经凝成了一条线,从她心肺处延伸而来,穿过手臂的经脉,蔓延过她的手掌,险险已经抵达她指尖。然而在紫金光芒亮起的这一刻,黑线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天敌一样,竟然猛然朝后退缩而去! 它像是一条择人而噬的虫子,被那一点紫金色的光芒催逼着,又不甘心这样退走,竟隐隐有反扑之势。 紫金光芒顿时有摇曳之感。 陆香冷缓缓将双眸垂下,心神一定,手指掐得更紧,紫金光芒重新稳固下来,光芒大放! 顿时如摧枯拉朽一般,那一道黑线疯狂地朝着后方退去,朝着陆香冷心肺之处缩回! …… 见愁只注视着这一幕,虽有些微的惊讶,不过也还在意料之中。 冰藤玉沁的功效太过霸道,一入体内,便引发了一场与地蝎毒的战争。 不过在她自己这里,因为之前已经饮过一盏冰藤玉沁,并且还有一滴精华在内,所以这半盏玉沁,于她却是没有什么作用,只不过感觉自己浑身的血肉,又得到了一层滋养,效果已经不很明显。 毕竟见愁此刻的身体强度已经达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只怕是再喝十盏玉沁,也不会有质上的突破。 所以,从始至终,她都颇为平静。 陆香冷在驱毒,见愁也不打扰。 瞧瞧天边西坠的月,她此刻也没有半分的睡意。修士的精神,也偶尔需要通过睡眠来放松,可今日的她并无此意。 目光从陆香冷的身上渐渐收回,见愁又看向了眼前这棋盘。 陆香冷已经投子认输,可见愁却不敢说自己是真的下赢了。 这一盘棋的原主,应当是个棋力甚强之人。 见愁一下起了更深的好奇,便将棋盘之中的一颗颗黑白棋子捡了起来,趁着天色未亮,不如复盘来看看。 几乎快要满满当当的棋盘,很快就被见愁清了出来。 在之前与陆香冷对弈的过程中,她已经牢牢记住了方才那一局棋的模样,而且分析过了对方的棋路,虽无棋谱,却推出了唯一的行棋路数,于是一颗一颗棋子重新放了回去。 黑子先行,白子随后。 棋子落下无声,一开始便围绕着天元与四角上的“星”厮杀起来。 一步一步,见愁下到某一手棋的时候,忽然心惊了那么一瞬。 …… 这棋路,她是不是有些熟? 依稀记得,曾在昏昏的午后,为人复盘一局,便是同样的感觉,同样的满盘布局。自己与自己斗,下到最后,也不过是一盘死棋。 人智之高,或可通天,或可胜天,却偏偏不能胜己。 按在一枚白子上的手指,忽然松了些许。 见愁眸底的神光,就这么冷了下来。 木作的棋台乃是随意用周围的树墩削成,还带着很多细小的木刺,树木天然的年轮一圈一圈盘在棋盘之上,将棋盘分割。 昆吾境内,距离主峰很近的地方,空旷无人的棋台,一点也不新。 “啪。” 见愁终于还是没控制住,手指离开白子的时候,便听得一声轻响,在这有虫鸣之声的夜晚,并不很明显。 只是当她挪开手指,原来用指腹按着的白子,已经散成了一堆粉碎的石屑。 好一盘棋。 一点点的杀意,在她眸底凝聚。 冷月,如霜! 隔着一片茫茫的西海,遥远的人间孤岛。 青峰庵之内,同样一轮素月笼罩。 隐界里面,无日无月,不分昼夜。 流动的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青峰庵隐界之内动荡,几乎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自成的一方规则本就薄弱,如今被抽空了所有灵气,竟也鲜少能得到补充,整个隐界之中显得空荡荡的。 戈壁滩上的黄沙,不知何时化作一片虚无,消失在隐界中。 无数的山石,也因为规则的损毁而纷纷坠入虚空。 满目的黄消失无踪,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虚空里悬浮着一道带血的身影。 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来自他身下旋转的斗盘。 一条一条坤线延伸开去,光芒却似乎于它的主人一样,有些虚弱和暗淡。于是,万象斗盘不断地向外吸取灵气,却始终难以填满整个斗盘。 天元之中那一点金光,却已经逐渐扩散开来,变得刺目无比。 来不及了…… 纯粹的金色,像是在流动一般,终于渐渐达到了一个极致。 于是,一片虚影忽然浮出。 黑子,白子,都如道子,一枚一枚地落下,在这八角斗盘上,凑成一盘近乎完美的和局! 在最后一枚白子落下的刹那,忽然有一片金灿灿的光芒自天元处冲天而起,直贯虚空,像是要将整个如夜的隐界都照亮! 一道烈火,似从天元处燃起,将一片流金炙烤,逐渐凝练…… 无数的金光散去,开始显露出一点一点金色的浑圆虚影,初时还小,只在不断的旋转之中变大! 若有任何一名修士在场,只怕立刻就能认出来—— 结丹! 谢不臣的眼,始终没有睁开。 他身上还有斑驳的血迹,甚至连之前被山石砸落的伤口都依旧存在。每当一道灵气从恐怖的伤痕上流过,想要愈合伤口的时候,隐约间便会出现一道深蓝色的剑气,从伤口之中浮出,将愈合的进程阻断! 崖山,曲正风! 好一把海光剑…… 谢不臣眉目之间忽然浮出了几分痛苦之色,那漫天的金光,巍巍一颤,竟隐隐有几分不稳…… 天边,渐渐有了鱼肚白。 见愁望着那一轮逐渐模糊掉轮廓的月,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陆香冷,借着冰藤玉沁之功效,她眉心之间闪过一道霜青之色,指尖的紫金色光芒在一刹的炽烈之后,终于缓缓平和下来。 一缕黑气,从她眉心之中抽离,忽然如烟雾一般飘散到了虚空之中。 风一吹,一下就散了。 在陆香冷指尖的紫金光芒逐渐暗淡的同时,见愁低垂下目光来,伸手轻轻将棋台上的碎屑拂去。 这一盘棋,已经厮杀到了中盘,只是见愁依旧没能完成它。 留在这里的是一盘残棋。 没有胜负,也没有和局,只有戛然而止。 慢慢地收回了手,棋台干净的一片,这时,她才从容地看向了陆香冷。 指尖的紫金光芒,这才完全消失。 陆香冷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际一道金光,刺破了昏沉的黎明,进入了她眼底。 “当……” 昆吾主峰之上,远远出来一声悠长的洪钟之声。 入场选拔的最后一日,也终于到来了。 一夜竟就这般过去。 流淌在陆香冷身体里的,是这两年多来难得的清澈灵力。 不再有污浊的黑气,破坏着她的修行,就连曾被地蝎火性之毒损害的身体经脉肺腑,也在冰藤玉沁的滋养之下,回复了原来的活力,甚至更为精粹! 神光奕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丰满。 她脸上的苍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健康的白皙,就连嘴唇都恢复了一点明艳的血色。 只在这天地昼夜交汇的一刻,昔日的药女陆香冷,又回来了。 见愁还不曾见过这样的陆香冷,只觉她如瑶台的月娥,清冷不可方物之间,又多一种因强大而生的从容。 “驱毒耗时甚久,让见愁道友久等了。” 陆香冷长舒一口气。 见愁笑道:“香冷道友谦逊了。听闻地蝎毒甚是难缠,我虽不知丹道医道如何,却也知若换了寻常修士,即便有冰藤玉沁,没十天半月,也不能成功解毒。相比较起来,香冷道友只用了半夜,若说出去只怕会骇人听闻了。” “也比不得见愁道友一出手便是冰藤玉沁,来得震骇。” 陆香冷摇头叹了一声。 只怕她若将自己昨夜的经历,对白月谷同门与长辈去说,也会引起一片的目瞪口呆吧?不过因为昔日一碗结交,竟能认识崖山大师姐,且还莫名地饮了对方一盏冰藤玉沁。 这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好运。 见愁却不觉得有什么。 杀红小界一场奇遇,她还有帝江骨玉,风雷之翼呢。 区区一盏冰藤玉沁,似乎也只是杀红小界之主绿叶老祖给小辈们的小礼物。 “如今你我看这冰藤玉沁都觉珍贵,只是若他日你我皆在通天之境,看此物又算得了什么?”见愁乃是有感而发,只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笑道,“小会接天台,昨日还余下一百一十六座,一百一十六接天台中,独少香冷道友一人矣。” 是了。 左三千小会入场的资格争夺,还有最后一天。 陆香冷同样一笑,眼底亦有通透的神采,修为虽未尽数恢复,瞧着身形纤弱,还有几分扶风的病态,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 只今日虽不一定能凌于群英之上,但拿下一座接天台,却还是绰绰有余。 “毒既已解,他日当与见愁道友同台。” 新的一日,见愁也需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返回。 按照规则,有主而其人未归的接天台,在新的一天开始之后,其人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回来,否则接天台便重新变成无主之台。 如今见愁的那一座接天台,乃是四座合一而成,是所有接天台中最大的一座。 若是丢了…… 见愁思索一下,嗯,有点可惜。 所以,还是尽快赶回吧。 从棋台旁起身,见愁最后看了那棋盘一眼,便面容冷淡,与陆香冷并肩离开了这湖心长道,顺着那一条林间的小溪,朝着昆吾主峰山脚而去。 山脚下,已经是一片的喧嚣。 眼见着便是最后一日了,先前没有出手的高手们,也都终于不再保留,先后出手。 所以钟声一响,随着一个又一个人上台,不断有欢呼声,低喝声,哀叹声,议论声…… 接天台上争斗不休,众人都看得眼花缭乱。 只是依旧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最高的那一座接天台上。 有来得早的修士,一早就发现上头没人。 那一位崖山的大师姐,竟然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下面人群的一个角落,小胖子姜贺瞪着眼睛瞧着上面:“真的没人……” “真是怪了……” 沈咎也是有些傻眼。 昨日给了大师姐那一本小册子,他们就等着今日看大师姐大发神威,来个入场第一的好名次,没想到今早起身的时候,去大师姐屋门口敲了敲,里面竟然没人。 原以为大师姐一定是跟之前一样,早早就已经在接天台上了,没想到,竟然是他想多了。 大师姐竟然不在。 下意识地,沈咎朝着自己身前不远处望去。 曲正风一身玄色长袍,负手而立,身边站着的是昆吾白骨龙剑吴端,两个人也都齐齐抬起头望着上头。 吴端思索了许久,竟道:“难道你崖山大师姐又与人相约江上?” 曲正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了几分莫名的神色:“听吴端道友此言,倒似质疑大师姐的行事了。” “我说的是约战。” 吴端一本正经地纠正了一下。 当然,眼看着曲正风眼神变化,他很聪明地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转移话题道:“不知曲兄觉得本届何人能登一人台?” 这还用觉得吗? 曲正风终于懒得再与吴端交流。 昆吾没问题的人,脑子里多少都有几个坑。 吴端平白吃了闭门羹,顿时一脸的悻悻,索性也不说话了。 还就不信了,见愁能不来不成? 另一边。 白月谷众人也慌了神。 冯璃站在原地,四下里望了许久,只觉得手脚冰凉。 “不在,不在……陆师姐不见了……” “冯师姐,你别急,陆师姐不会出事的。”有人安慰。 “你知道什么?” 一向性情温和的冯璃,一下厉声呵斥。 那相劝的女修吓得一怔:“冯师姐……” “……” 冯璃一下醒悟过来,她朝旁人发什么火? 一时之间想要笑一声,却不知怎地掉下了眼泪。 陆师姐的毒,已在心脉肺腑之上,如今又在第三日之前消失,叫她怎能不担心? “陆师姐……” 她低声呢喃。 “快,看那边!” “我没看错吧?!” “快快快……” “看!” …… 一片惊诧至极的声音,忽然从人群的边缘响了起来! 还在垂泪的冯璃,一下就听见了这声音,原本不怎么感兴趣。 却没想,她身边的女修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直接一拽冯璃的袖子:“冯师姐,冯师姐你看!是陆师姐!” “什么?” 冯璃一怔,几乎是立刻回头看去。 这一刻,密密麻麻站在场中之人,也都听到动静。 从人群的边缘,逐渐向着人群的中心,每个人都因为好奇,转过了头去! 在看清那从林间并肩走来的两道身影的瞬间,每个人都是心头一震! 一道月白,一道雪白。 一个是崖山大师姐,一个是白月谷药女。 见愁与陆香冷! 冯璃在认出陆香冷的那一刻,几乎立刻就要奔过去,可在迈开第一步的瞬间,她忽然瞪圆了眼睛,望着陆香冷那一张白皙得毫无瑕疵的脸! 没有人比冯璃更清楚这两年受地蝎毒所侵的陆香冷,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今这分明是没有半分阴郁黑气缠绕! “师姐的毒……” 解了? 另一边,崖山众人并着一个吴端,也都齐齐扭头去看。 这一看,顿时傻眼了一片。 “呃……为什么大师姐会跟白月谷药女在一起?”小胖子姜贺在看见那明显认识才一起走回来的两个人的一刹,顿时有种无法理解的感觉。 沈咎亦喃喃:“我问谁去……” 明明昨天大师姐还在问陆香冷的情况啊! 这特么你们俩要认识你还问我干什么?! 到底啥情况啊! 曲正风眼底,却带了几分奇异之色。 他没说话,只不发一语地瞧着。 见愁一路与陆香冷行来,也随口聊着本届小会的一些热门人物。 她们也不着急,从湖泊那边行来,走到山脚下,也不过花了两刻,时间是绰绰有余。 “所以见愁道友是以为,本届除却那几人之外,另有几个高手不曾出手,其中便包括这三十年前的天才,通灵阁的姜问潮……” 在听见愁说了姜问潮有关的情况之后,陆香冷也有了些微的思索。 她正走出林间,来到人群边缘,周围便起了一片惊呼之声,似乎颇为惊讶。 于是,只在那么一瞬间。 站在人群边缘的见愁与陆香冷,便看见整个场中人,一个带一个,竟然全数望了过来! 一时之间,气氛奇怪。 这么齐刷刷的目光,到底是要干什么? 见愁默默看了一眼顶上还空无一人的最高接天台,心底已经隐约有几分了然。 如花公子不知何时已经将那一座花台搬上了接天台,此刻正懒洋洋地倚在上面,同样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见愁,也注视着她身边站着的陆香冷。 “看来,大家已经等久了……” 陆香冷微微地一笑,如解冻的冰面。 见愁点点头,目光从人群中一闪而过,便已经瞧见了那边傻眼看着自己的崖山众人,当然包括一个曲正风,附送吴端一只。 陆香冷也看见了。 见愁道:“香冷道友的同门不见道友影踪,只怕也等急了。来日方长,容后再叙。” “容后再叙。” 陆香冷一拱手,与见愁简单道了个别。 见愁点点头,便直接在众人或是惊讶或是狐疑或者充满挑战性的目光之下,直接穿过了人群,朝着崖山众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师姐。” 诸人都开口叫了一声,曲正风站在旁边没说话。 待得众人话音落地,见愁看了他一眼。 曲正风也瞧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对视之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隐约的深意。 唇角一勾,曲正风莫名笑了一声,也唤道:“大师姐。” 啧。 心不甘情不愿啊。 见愁想起之前与曲正风约的一战,脸上的笑意也加深了,也道了一声:“诸位师弟久等了,昨夜出去偶遇了一位朋友,没想到聊久了一些,险些耽搁了时辰。现如今,没什么状况吧?” 状况? 那倒是没什么。 只是…… 曲正风看了一眼见愁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东面第二十八座高台。 曾与见愁在困兽场有过一场交手的崖山戚长老之子,戚少风,脸上带着一点沉默的腼腆,将身子沉了下来,戒备地站在上面。 双眸里满带着警惕,他注视着自己的对面。 一身暗红色长袍,将身躯的每一处都遮挡得严严实实,指尖都没露出一点。 眉心一道划痕落下,一线血痕! 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是金阳照残艳,就连眸光里,似乎也带着隐约的暗红。 少年脸上笼着一层阴郁,却冷淡地没什么表情。 见愁顺着曲正风目光望去,顿时心头一震。 封魔剑派—— 夏侯赦! 第123章 天河剑浪 《一人台手札》 第二,封魔剑派,夏侯赦。 万兵之主! …… 见愁想起在手札上所见智林叟之批语,只这寥寥四字,万兵之主! 沈咎等人也为她做过一份小册子,可这里面依旧没有与“封魔剑派夏侯赦”相关的消息。 左三千小会开始已有两日,此少年曾与见愁有过一面的交道,甚至一眼就看破了她藏在眉心的鬼斧。彼时鬼斧曾有异动…… 见愁即便不知他身份,也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更何况,后来曾在封魔剑派众人之中见过此人的身影,又加之众人议论,便知这一直没有出手的少年,是本届除了自己之外,最出人意料的一匹黑马。 只是见愁怎么也没想到,戚少风竟然会这般倒霉,竟会撞上夏侯赦。 看眼下这情况,怎么也不像是戚少风主动去挑战旁人,倒是有十之八、九是夏侯赦上来,为他所戒备。 曲正风虽一字不言,可眼神直直朝向此处,便是很明白地告知了见愁:这就是状况所在了。 对这一位“第二”的实力,见愁实在很是好奇。 如今的她以区区筑基期的修为排在第一,实在不是很符合常理。可夏侯赦,却是实打实的金丹中期,半点水分都没有。到底对方有怎样的本事? 反正上接天台的时限是一个时辰,见愁干脆不着急了,还有大半个时辰可供挥霍,她干脆直接站在此处观看,也不回去了。 见愁的归来,陆香冷的出现,疑似已经不再虚弱,见愁也不上去,只在下面观看…… 着实都引起了一番讨论。 只是很快,众人的注意力,便都与见愁一般,全数转移到了这一座接天台上。 封魔剑派夏侯赦的第一次出手! 很显然,这才是关键。 在一片的目光之中,戚少风显然不是很适应。 然而,更让他不适应的,是站在对面的少年,那面无表情的脸。 阴郁之气缠绕在他眉眼之间,只让这秀气俊美的面容,都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夏侯赦的目光也是没有温度的,冷的。 上台之后,他没有动手,始终只是垂手站在上面。 长久的敌不动我不动,让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就能不动呢? 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 戚少风一咬牙,直接顿步而出,手一提,便拔剑而起。 他使的是一柄明黄长剑,是为“天得”,起剑时便有三道光芒从空气之中凝结而出,附在剑身之上,咻地一下流过整个剑身,在他出剑之时汇聚到剑尖。 这三道光芒,谓之三才之气,一旦汇聚到一起,便立时炸出一道扎眼的强光来,朝着暗红长袍少年前心口偏左三分袭去! 剑势迅疾,眼见着天得剑便要刺入夏侯赦前胸! 观战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夏侯赦一直拢在袖中的手凭空一抓,空气之中立时一片涟漪般的波纹隐现,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被他信手一般拉出。 苍白的少年,在那持剑的苍白手掌露出之时,众人竟已经分不出到底是手握着剑,还是剑带着手! 他的人,与他的剑,竟似融为一体! 台下崖山众人,几乎在瞬间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崖山弟子素来使剑,所以比寻常人更能清楚地感觉到—— 人剑合一! 只在他出剑的这一瞬,已然明了! 夏侯赦的目光,从戚少风的身上收回,原本毫无温度的视线,在落回黑剑身上的一刹那,竟似乎有了一点难得的人味儿。 他注视着剑,像是注视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带着一种刻骨的柔情与缱绻。 戚少风的天得剑已到眼前。 夏侯赦眼睫微微一颤,终于重新抬头,对着直冲而来的戚少风,挑起了唇角。 一抹,讥诮的讽笑! 笑蚍蜉撼树,谈何易! 笑螳臂当车,不自量! 手腕一转,那一瞬间竟似有电闪风雷之势绕他手腕而行,一段乌黑的剑光在他纵剑一劈之刻,倏忽拔起! 这一刻的夏侯赦,仿佛化身他掌中的黑剑,变成一座凶神! 当! 精准至极的一剑! 剑尖对着剑尖,以一股磅礴之力,在出手的瞬间,将天得剑死死往后压去! 天得剑柔软的剑身霎时弯曲,原本凝聚在剑身上的剑气,在弯曲的瞬间崩碎! 砰! 戚少风手腕剧震,只觉这一剑着实力道骇人,稳准狠辣,凶气四溢,他竟迫不得已,在这一往无前之势下后退了一步! 只一步,已失去这一战! 两剑原本呈僵持之势,戚少风这一退,已弱了三分! 夏侯赦眼底微光一闪,手腕再抖,竟在那瞬间催逼着黑剑,光芒大放! 剑意袭来! 戚少风竟似感觉到了此剑本身带有的强烈意志,又或许是,夏侯赦赋予它们的意志! 此剑,有灵! 在夏侯赦第二次催着黑剑袭来的瞬间,戚少风只觉自己都要握不住天得剑。 它在颤抖! 在害怕! 啪! 不退反进的黑剑朝前进了一寸。 天得剑一震,剑尖的三才之光陡然爆开! 啪! 黑剑朝前进了第二寸! 啪! 一道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在了天得剑剑身上! 戚少风竟隐隐有一种天得剑将脱手朝着夏侯赦飞去的错觉。 剑身已有损毁,如今又出现这般古怪的感觉,实在让戚少风无暇他顾。 就在这一瞬间,黑剑再进第三寸! 沛然莫当的浩瀚之力,几乎立时袭来! 砰! 戚少风半边身子被这黑剑带起的巨力一撞,像是岸边一块礁石被狂浪所撞一样。 天得剑顿时难以握稳,朝着后面倒飞出去! 戚少风潮红的面色,霎时转为惨白,顿时也如同一叶小舟,直接被这巨力拍飞出去! 遍地沉默! 背后便是无数的人群,他浑身经脉剧震,却再无力量调动一丝一毫的灵气,眼见着就要砸在地上,灰头土脸。 一道沛然温和的力道,却在这一刻落在了他的背后。 曲正风站在前方,伸出手掌来,朝着被击飞到半空之中的戚少风轻轻伸手一抓。 虚空之中似乎也幻化出一只手掌来,搭住了戚少风的肩膀。 那沛然的巨力,被曲正风轻轻挥手一挡,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戚少风,直接让他平缓地落到了近处。 “噗!” 几乎就在双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戚少风便立时喷出了一口鲜血来,染红衣襟! “戚师弟!” 沈咎等人立时骇然,纷纷走上前去。 曲正风站在原地没动,只静静看着,见愁也站在原地没动,眼底带着一种难言的神色。 两剑,三寸! 击败崖山戚少风! 接天台上,夏侯赦的身形一动不动,似乎也不觉得自己震裂了戚少风的长剑,是何等狠毒的一件事。 他只是转过了落在戚少风身上的目光,转而注视着曲正风,似乎隐约打量了他许久,唇边那一抹讥诮的笑容并未有任何的收回。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见愁的身上。 那一刻,那种被人看穿看透的感觉,再次出现在了见愁的心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眉心。 是了…… 他又看见了那一柄斧头。 然后,夏侯赦对着见愁露出一个微笑,眉心处划下的那一道血线,颜色陡然浓郁了起来,鲜艳欲滴! 这样充满了电光石火的对视,自然落入了众人的眼中,也落入了曲正风的眼中。 无人不在猜测,这样针锋相对的敌意之下,若是崖山众人碰上夏侯赦,又当如何? 戚少风面色惨白,带着几许灰败。 原本充满了朝气与活力的少年,这一刻竟然像是一个垂垂老者一般虚弱,那飞回他手中的天得剑,更是满布着恐怖的裂痕! 若是一把剑伴随修士已久,除却顺手之外,往往还心意相通。 长剑出事,修士又怎能独善其身? 戚少风身形委顿,险险就要倒在地上。 沈咎出手一扶,面色已然沉了下来,手中输出一道温和的灵力,直接给戚少风喂了两颗丹药,便道:“戚师弟静心调息。” 丹药入口,药力立时化开。 戚少风却回首看向了那高高的接天台上。 到底,是他太弱,还是对方太强? 封魔剑派,今年到底出了个叫人骇然的怪物。 一切,都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戚少风横了袖子,擦去自己唇边的血迹,声音因为无力而断续。 “纵使我全力以赴,也不能胜他。我的剑,不听我的话……” 见愁闻言,浑身一震。 她霎时看向了戚少风,戚少风却只似乎无意之间呢喃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便直接闭上了眼睛,盘坐在原地,调息起来,吸收着温和的药力,修复着自己身上的伤势。 曲正风的目光,从见愁身上一扫而过。 他道:“此人修行法门,甚为古怪。大师姐日后若对上他,得要当心了。万兵之主,自然不止会剑。” “……” 难得听见曲正风说话。 在他话音出口的一瞬间,沈咎便诧异地看了过去:先前叫他们给大师姐做小册子,自己不愿意做的是他,现在开口补充提醒的还是他。你到底想怎样啊? 只是见愁毕竟不知道。 她闻得曲正风之言,沉凝地点了点头,玩味了此言半晌,道:“我与此人曾有一个照面之缘,他一眼就看见了我的斧头,似乎很感兴趣。” “看来早晚有一战了。” 曲正风微微挑眉,笑得和煦。 见愁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虽则人人都觉得这封魔剑派夏侯赦出手太过狠辣刁钻,半点不给人留余地,可输了就是输了。崖山上下对夏侯赦再不喜,也只能强忍。 唯独吴端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这孩子要倒霉。” 但愿事后不会被打得很惨吧。 连左三千小会怪谈都不曾听闻过,便敢上接天台,还直接伤了崖山修士,啧啧…… 果真是年轻人,气盛啊。 吴端摇着头,不知从哪里学了两声阴阳怪气,竟道:“看着他们,我就觉得自己老了啊……” 莫名其妙。 崖山众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没搭理。 见愁也只觉得这一句话似乎影射着什么,不过并未细想。 *** 夏侯赦与戚少风这一战,几乎只在两个呼吸之间便分出了结果,实力差距极大。 并且因为与之交战的戚少风伤势颇重,在后面的半个多时辰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挑战于他! 一剑之威,竟至于厮! 如今连夏侯赦都已经出手,上头还悬着见愁与如花公子的两座接天台,剩下诸人,还有哪个不出手? 昆吾此次排在前十的弟子足足有三人。 除却一个一直没有到场的谢不臣外,顾青眉很快也随后登场。 不过与初日的意气风发不一样,她脸上似乎带着一些恍惚与隐藏得很深的焦虑,在轻松击败一名修士之后,便似乎没有再前进的*,若无人上来挑战,她也就不动一下。 而之前败在见愁手下的谢定,今日早早就在接天台上。 昨日的谢定便已经重新挑了一座接天台守着,可也不知是不是头天被见愁教训狠了,这一回倒是收敛了那一股耀武扬威的气,便是赢了也不多言。 崖山除却见愁与戚少风之外,另有一个排在第九的汤万乘。 一身紫衣,也的确有几分人莫能当的气质,在前两日的接天台之战中便立于不败之地,去挑战他的大多中等水平,无一例外被他斩下台去。 见愁顺着余下的这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一一看去。 龙门的周承江,实力她很清楚; 通灵阁的贺九易,曾败于她之手,一腿可毙之,无甚威胁; 剪烛派的许蓝儿,澜渊一击用得倒是出神入化,不过见愁对她实力不同于寻常的暴涨,实在很有兴趣。 若没记错,她与剪烛派之间,还有两桩旧怨。 说来,出了黑风洞一直在赶路,竟都忘了问问黑风洞那枉死的剪烛派女修到底如何了。 其后,吃瓜少年小金,在见愁注意着他的这一会儿里,正好有人来挑战他。 与最开始时候没有任何不同,一拳头砸出去,毫无花哨的恐怖力量,砸沙包一样直接将人砸飞! 唔,他都不会换一招的吗? 见愁隐隐叹了一声。 那边,西面第二十一座高台上,是五夷宗陶璋。 也许是因为有了他那奇葩同门如花公子的映衬,与众人一样,见愁竟然觉得陶璋看起来还像是一个正常人,除了出手太狠,动辄叫对手割肉见血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不好。 还有那个使一根□□曾被她误伤的方大锤,也换了阵地,似乎觉得见愁那一座接天台附近太过危险,直接换了更远的地方,一杆□□使得出神入化,博得了台下一片片的叫好声。 呃…… 那个拿着长棍,一副威风凛凛,却长了两撇小胡子的家伙,不是钱缺吗? 他金算盘哪儿去了? 见愁心底不由疑惑起来。 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 她一看,另一侧,无妄斋的聂小晚师妹,轻松地击败了来人,脸上虽然怯生声,出手却半点也不含糊。 封魔剑派的张遂也占据了一席,不过此刻战斗之中,有些艰难。 这些都是在见愁意料之中的。 意料之外者,比如曾来过崖山的剪烛派弟子江铃与周宝珠,竟然站同一座接天台上。 啧! 同门相残啊! 见愁顿时兴味地一挑眉,瞅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日崖山之行,为两人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周宝珠出手格外狠辣,招招不留情面。 外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是多大的仇人,一问才知道这竟然是同门“相残”,顿时咋舌。 江铃被周宝珠一剑逼得左支右绌,实在避无可避,只问了周宝珠一句:“周师姐为何如此迫我?” “迫你?” 周宝珠冷声一笑:“在接天台上,我当然要迫你!” 话音落地,便是凌厉的一剑扫出! 江铃的肩膀顿时被她一剑划过,鲜血长流! 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打起架来,竟然也这般不留情,着实让人眼界大开。 此刻是江铃落在下风…… 不过…… 见愁脑海之中浮现出当日她直接挡在周宝珠面前,面对着拔剑台上的自己之时,脸上那浮现出来的刚强与坚毅,心里觉得江铃隐藏之中的性子,不该如此柔弱。 果然,见愁念头才一出现。 江铃似乎已经被逼到了极致,在听得周宝珠一句“接天台上无同门”之后,她终于咬紧了牙关,长剑一荡,肩头血流如注,却挡不住她近乎惊艳的澜渊一击! 砰!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周宝珠,竟然直接被她一剑击中,倒飞出去,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吐血的换成了周宝珠。 她瞪大了眼睛,近乎不敢相信地看着接天台上的江铃:“你,你……” “你”了半天,什么也没“你”出来,周宝珠是在气急攻心,又伤在本门澜渊一击之下,竟然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台下,顿时一片的哗然。 “嘿,这剪烛派真是有意思啊。” “同门下手尚且如此之狠……” “不敢相信啊。” “啧啧……” ……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 更何况,这皮下本不是什么软弱的兔子。 关键时刻有担当,心性不知比许蓝儿之流好上千倍百倍。 若剪烛派都是江铃这种人,何愁不能居于上五之列? 站在她身边的曲正风听了这话,淡淡扫了她一眼,只道:“剪烛派除却许蓝儿,几乎都不堪一击,大师姐有闲暇,不如看看那边的两位。” “嗯?” 见愁看过了江铃之后,已经在那边看见了之前在黑风洞遇到的剪烛派弟子商了凡,暗自想他们这一年人还挺多,念头才起就听见曲正风这一句话,顿时奇怪。 两位? 曲正风顺手指了过去。 见愁抬眸一望,顿时头皮一炸:左流?! 那个手里捧着老旧的小羊皮簿子跟一管毛笔的家伙,满脸都是猥琐气,见愁曾见过他两面,每次都是他手里扬着东西,高喊着“道友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呗”的左流! 那个…… 被周承江避之不及的家伙。 这一次,站在他对面,一脸“为什么周围没有墙我好想去撞死啊”表情的,是一名见愁从来没见过的修士。 一身黑白拼接的衣裳,一张死人脸,年纪似乎不小,下巴上有许多没有剃干净的青色胡渣,瞧着有几分邋遢,不过气质之间却给人一种颓废落拓的感觉。 他腰上挂着一串小铁牌,每一枚铁牌上好像都刻画着什么。 此刻他指间夹着一枚铁牌,几乎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的对面。 “我说过,流氓也有春天!你不要小瞧了我!来来来,再战一场,你这个铁符太好玩了!” 兴奋的声音,满面猥琐之气不曾消失,一双眼睛里却已经都是兴趣盎然。 他两手一搓,羊皮簿子和毛笔都消失掉,两手再一拉,竟然有一道狭长的黑色风刃在他双掌缓缓拉开之时生成! 足足三尺! 风刃如一轮弯月! 见愁一见这风刃,顿时面露骇然之色! “他!” “黑风洞。” 曲正风已经猜到了见愁在想什么,既然知道见愁黑风纹骨成功,也就知道她肯定也注意到了黑风洞百尺壁上一条又一条的留字。 那满面猥琐之气,一直吵着自己有很多崇拜之人的修士,不是旁人,正是那追着周承江进去,声称吐血也要揭露前面那个是周承江的奇葩家伙! 甚至…… 后来他在黑风洞中领悟了风刃,还跑到了周承江的前面去。 见愁还记得自己看见那留字的一瞬间,骤然对周承江充满同情。 “果真是他……” 之前就有所猜测了,如今曲正风一说,再看见那风刃,见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 为什么她看看这风刃大小,竟觉得对方领悟的风刃,似乎跟自己有不同之处,而且瞧着大一些,好像要出色不少啊! 这一刻,她似乎也尝到了周承江昔日的微妙滋味。 “他的对手,乃是本次排名第六的申陵弟子,据闻年过而立,才因情伤踏入十九洲进仙路,名为魏临。” 在见愁一片恍惚之中,曲正风状似漫不经心地投下了下一颗炸雷! 第六,申陵,魏临! 见愁只觉得头皮一麻…… 黑风洞可超越周承江,现在呢? 场中。 这一场比斗,以一种所有人都万万想不到的方式,开始了逆转。 左流的风刃,竟然直接辟出,挡住了魏临从铁牌符箓之中激发出来的一道剑气,虽然被砍了个七零八落,但是余下的剑气已经不能对他产生威胁。 哗! 残余的剑气砍在左流的血肉之躯上,顿时一片鲜血长流! 魏临皱着眉头,颇为无奈。 他原本不想这么快上大招。 申陵在左三千之中,不过名列中等,不能与人才济济、天才辈出的“上五”相比,只是也曾有弟子在往年的小会之中,夺得过第一,独登了一人台。 不过据说一人台下来只有就被人揍了个娘不认。 不管怎么说,申陵也有几分底蕴在。 这一门的修炼重点,都在他腰上挂着的这一串铁牌上,名为“千机铁符”,进可当法器,有千变万化之效,中则储术法,以备不时之需,退能落地布阵,可算是一物三用,十九洲仅有。 三十多岁踏入修行之路,多少也见晚了,只是魏临在千机铁符之上的修炼实在太多惊人。 一般筑基期修士能练出三枚,金丹期修士能有六枚,可魏临此刻不过金丹初期,竟然已经有了整整一挂,足足二十七枚! 原本他与众人都是一个想法,在左三千小会的前期,被必要暴露自己太多的实力。 可没想到…… 竟然遇到这么个奇葩。 千机铁符一出,魏临再不留情,纵使砍了对方满身的鲜血,他也全然没看见一样,一拍腰间一串当啷作响的铁符,又是一枚铁符出现。 然而,就在他即将激发第二道藏于铁符的剑气之时。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左流竟然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陷入了什么难解的谜题之中,然后忽然眼前发亮,顿时“啪”一声打了个响指:“流氓的春天!我又想到了!” 流氓的春天? 什么鬼? 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 魏临完全不明白! 然后…… 左流毫不在意对面魏临的表情,欢天喜地地拉出了一道狭长的风刃,而后两手一捏,风刃顿时变形,霎时间剑气纵横! 轰! 一剑落下! 直接将魏临劈倒在地! 魏临傻眼了。 下面所有人也都傻眼了:你娘啊!这什么情况! 左流半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骇人的事情,只兴奋得手舞足蹈。 “哈哈哈领悟到了!不过好像还有一点点小不足,魏临前辈,你再来一招,再来一招呗,就刚才那一道剑气!” 才从地上起身的魏临闻言,面色一沉。 他果真一拍腰间,却释放出了一道火龙! 你想要,我就给! 众人吓了一跳,继而幸灾乐祸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那个奇葩的青年到底是怎么领悟的,但众人都以为不过是巧合。 现在魏临毫不犹豫换了火龙,看你还怎么办!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了起来,根本不相信这无名之辈能打过魏临。 只是…… 见愁脸上的表情,却完全相反。 “咦,前辈不是这个啊!” 左流在发现火龙的那一刻,就大叫了起来。 “嗷!” 他一声怪叫,直接被火龙吹没了半件外袍,露出里面补了好多回的破布衣裳…… “噗……” 一喷气,吐出了满嘴的黑烟。 左流瞪圆了眼睛望着对面的魏临,眨了眨眼。 然后他再次陷入了思索,接着再次打了个响指—— “啪!” 噩梦一样的响指! “前辈,刚才那招是这样吗?” 轰! 一头巨大的火龙从左流双掌之间飞出! 我靠! 今早出门是日了什么邪物吗?! 魏临简直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 匆匆一拍千机铁符,唤出一枚明光盾来,他毫不犹豫朝三丈高的盾后一躲。 巨大的火龙冲了过来,被挡在明光盾外,终于朝着四面溃散而去。 魏临狼狈不已。 还就不信邪了,他换了个威力更大的千机铁符,再次催发出一道澎湃的掌力! 可怜的左流直接被轰倒在地! “这一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轰!” 第二掌到来! “疼疼疼疼!”左流鬼哭狼嚎。 “轰!” 第三掌到来! “痛死我了,嗷,流氓的春天又到了,我好像知道了!” 一声惨叫过后,左流再次打了个邪恶响指。 “啪!” “是这样吗?!” “轰!” 一掌!汹涌澎湃! 魏临一口鲜血吐出来! 再来! 新的千机铁符,刷刷刷,转眼就去了七枚! 而左流…… “春天!是这样吗?” “这招是这样吗?” “这招呢?” “前辈你看我这招耍得怎么样!是这样吗?” “还是这样?” “哎前辈你刚才那个再来一下,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 “前辈,哎,前辈你怎么走了!” 左流正掰着手指头算刚才领悟的一招有哪里不对,结果看见对面的魏临一擦自己满脸的鲜血,竟然转身就走! “喂喂喂!魏临前辈你别走啊!我可崇拜你了,你是我一千三百六十九个崇拜的人呢,留个签名呗,留个神识印记呗!” 话音落地,他毫不犹豫直接离开了接天台,追着魏临而去! 魏临才找到了一座接天台,正准备上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没想到,后头左流竟然尾随而至! 你娘,这还怎么玩?! 魏临终于确信:果然是日了邪了! 他毫不犹豫,再次一转头—— 我跑! 两道身影顿时在这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上奔跑飞驰,追逐了起来…… 快得,只有两道残影。 没话了,所有目睹了这一战的人都没话了! 角落里的智林叟啃了一阵刻刀。 一开始虽知白月谷私底下朝上五乃至昆吾崖山求问冰藤玉沁,却也没想到地蝎毒上去。白月谷的药女,是可惜了。可就在他将之调出前百之后,她又面颊红润有光泽地回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你们一个个这变来变去的,到底要脸不要? 正在心里愤懑着,他刚抬起头来,就看见了那堪称丧心病狂的一幕。 魏临…… 左流? 那一瞬间,智林叟又一种折断手中刻刀、摔破手中手札,干脆回老家放驴的冲动! 全场都傻眼了,沉浸在一片难言的震撼之中,拔不出来。 见愁好歹有个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有这样逆天。 难怪曲正风叫自己注意了…… 方才交手的两个人,不管是魏临还是堪称妖孽的左流,都强得可怕。 千机铁符之变化莫测,见愁也算有所领教。 曲正风则是一叹:“得天眷者甚多……” “他应当还无门无派。” 见愁忽然补了一句。 这一瞬间,曲正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倒是个好主意。” 只是…… 这样的一朵奇葩,真的适合崖山吗? 一想到他拿着东西,追着人满山遍野跑,要签名,要神识印记的场面,见愁就有一种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痛感。 ***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见愁虽看了这么多人,可也没停留多一会儿,她看了已经站到附近不远处接天台上的陆香冷一眼,只见得一点紫金光芒升起,陆香冷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见愁回首对曲正风,也对崖山众人道:“一个时辰期限将过,我先上去了。” “大师姐去吧!” 沈咎立刻精神满满地喊了一声。 曲正风只淡淡点了点头。 里外镜还未修复,见愁又暂时不打算在顾青眉面前露出鬼斧来,便直接往吹来的风中一踏,霎时便乘风而起,一时在天际划过一道惊鸿之影,便已经翩然落下。 于是,满地惊艳。 陆香冷瞧着,亦有一种难言的惊叹。 她的对手,也已经站在对面许久。 陆香冷裣衽一礼,声音轻柔而和缓:“白月谷陆香冷,请赐教。” 见愁落在了最大的那一座接天台上,注视着下方的战局。 恢复了几分实力的陆香冷,挑选了一个普通的对手,赢得也算是中规中矩不痛不痒,似乎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有那一点紫金的光芒,似乎与寻常人修炼的灵力不同。 约莫是她独特的功法导致。 不知…… 等到日后,她是否会遇到陆香冷? 若遇到,倒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在她那一座接天台之下,是无比的热闹,只是却没人可以来挑战见愁。 实在无聊透顶…… 她只能将小册子翻出来,趁着眼下有机会,将小册子上的人名与下面的每一个人对应起来,再顺便顺便观察一下他们的战斗,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在日到正中的时候,一直处于追逐之中的魏临终于忍无可忍。 再这样追下去,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他干脆地直接落在一座接天台上,将原来的修士干掉之后,直接拍出了威力骇然的一张千机铁符,激发出了一道惊人的刀气,又正与左流的风刃相合。 于是,几乎只用了三次,左流就立刻领悟了几分,施展出来! 早有准备的魏临毫不犹豫直接抽身一退,离开了刀气的攻击范围! 他一退,他背后的那一座接天台也就露了出来。 轰! 一片炸响! 在左流惊讶的目光之中,那一道刀气竟然遥遥劈中了对面接天台的修士。 那倒霉修士直接被撞飞了出去,竟然又是方大锤! “你老母啊怎么又是我!” 之前见愁一腿,他首当其冲,立刻被波及;没想到正以为自己安全了,怎么也不会遇到见愁这样的猛人了,谁料隔壁打假,竟然出了个坏心的魏临!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被一道劈翻在地。 好不容易守住的接天台,竟然朝着左流那边靠拢而去! 轰! 第三次! 两座接天台拼成一座,缓缓升起,拔高三十丈。 站在接天台上的左流自己也有些傻眼,视野范围内,渐渐开始出现另一座接天台,接着是放在接天台上的花台,最后是…… 一道横卧在满台香花之中的旖旎身影。 那一瞬间,左流腿软! 如花公子撑着头,盯着左流,用一种堪称妖娆的姿态。 左流连忙使劲儿摇手,吓得面无人色:“如如如如如如花公子!小小小小小小人绝无冒犯之意!我我我我我我一点也不崇拜你,不想跟你打架啊!” “嗯?” 一声轻哼。 如花公子眯着眼,只留一条眼缝,注视着左流。 “本公子有那么面目可憎吗?” “有……不不不不有个屁啊!” 左流简直都要哭晕在接天台上了。 追着魏临前辈满山跑,哪里想到一不小心被算计到了这里来,现在他也不能下去追魏临前辈,更没办法冲到自己旁边这一位兄台的接天台上去要什么签名和神识印记? 眼前这一位,为五夷宗弟子,自号景阳宫如花公子,就是那个在洞壁上留字的“如花公子”啊! 左流缩到了旁边去,就怕对方对自己出手。 他不好男色啊! 如花公子默默看了他许久,过了好半晌,才忽然畅快地大笑了好几声。 他笑一声,左流就哆嗦一下。 不过还好,笑完了之后,如花公子竟懒洋洋道:“瞧你瘦瘦的,本公子也没兴趣,放过你好了。” 谢天谢地! 左流简直感动得泪流,默默捧好了手里羊皮簿子和毛笔,开始假装自己不存在。 下方的魏临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暗暗道一声晦气,轻松地随便选了剩下的一座接天台,总算安定了下来,不用到处乱跑,也不用担心那个死变态再追上来了。 魏临松了口气,见愁却微醺了。 完了…… 下面二合一的接天台上,一个是排名第三性情极其古怪的如花公子,一个暂时没啥排名但是已经用变态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左流。 有这两个人在,她这得是要坐到今天结束啊。 见识过如花公子那诡异脾性的人,不会愿意跟如花公子交手;见识过左流那变态本事的人,也不会愿意跟左流交手。 这在六十丈高地方的两个人,也没自己打起来。 下面不会再有人上去触什么霉头了。 即便是原来想要上来的,这会儿也都打消了念头。 *** 日升日落。 于旁人来说精彩至极的一天终于迈向了终结。 于见愁来说无聊至极又异常折磨的一天,也终于迈向了终结。 暮色四合,场中还在战斗之人寥寥无几。 见愁环视四方,在心里计算着。 一时之间,没看见那人,只觉得有些遗憾。 姜问潮,竟然不在? 下方,通灵阁的贺九易,也在这最后的时刻里,环视一圈。 没有。 那个人没有来。 心中一直沉着的一块石头,似乎终于落了地。 贺九易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转头便要望向山顶—— 红日坠落,今日便要结束。 “贺师弟刚才是在找我吗?” 一道浅淡的嗓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贺九易的身子,一下僵硬。 他转过身来,只看见了一道枫叶红的身影,在这西坠的落日之下,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如同一只浴火的朱雀! 姜问潮! “你果然还是来了……” 贺九易脸色阴沉,几乎是在瞬间,便唤出了自己的斗盘,蓄势而动。 姜问潮笑了一声,道:“姜某一介废物,贺师弟不必如此紧张,我很少记仇的。” 话音落地,他双脚也落了地。 贺九易毫不犹豫,五根手指便要往斗盘之中的道印一牵,可下一刻他就发现了异常。 热…… 如同被烈火炙烤。 贺九易只觉得一股粘稠的灼热,从脚底升起,几乎刹那间燃遍己身! 骇然低头,脚下竟然是一片火红的岩浆! 若从下看去,此刻姜问潮与贺九易所站之处的接天台,竟然已全数化作了熔岩,一片火红! 原本仰在花台上的如花公子,豁然起身! 静静盘坐在一旁调息的夏侯赦,两眼睁开,阴郁的眼神之中,首次透出一分锐光; 周承江、陆香冷、魏临、顾青眉…… 无数无数人,都骇然望了过来! 也包括见愁。 早在注意到姜问潮出现在接天台上那一刻,她便已经站了起来,静静注视。 朱雀…… 姜问潮? 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三十年的天才,重新出现。 也许有人不记得他了,但总有几个人记性好。 智林叟对自己排过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 此刻骤然看见姜问潮,他竟有一种老泪纵横之感:眼见得天才惊世而现,又见得天才泯于众人消失不见,甚至被人蔑为废物,心意到底难平! 没想到,今日竟有能见姜问潮重回天日的机会! 改! 毫不犹豫将如花公子的名字划掉,智林叟添上了“姜问潮”三字! 场中。 贺九易已是一片的骇然。 他入门的时间,绝对没有姜问潮久,却眼见得他在门中潦倒,平日多有辱骂嘲笑之言,最难忍受便是师门长辈提起此人时候的一脸惋惜。 一个半路夭折的天才,也配称之为天才? 那他贺九易又算什么? 嫉恨,因此而生。 可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日…… 双脚困于岩浆之中,近乎刹那就有一种烧灼的痛感。 即便是有灵气护体,竟然也无法阻挡熔岩的炙烤! 一座血红色的斗盘,两丈有三,在这炽烈的岩浆之上,盘旋转动。 火红色的光芒,从姜问潮脚下的斗盘中发出,霎时顺着岩浆爬出,缠绕在了贺九易的身上! 毫无反抗之力! 姜问潮看似普通一出手,堪称杀招! 那一道红光缠住了贺九易的脖子,他使劲儿地伸手出来掰住,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一片窒息之感。 姜问潮迈步出来,似乎感慨地望着他,然后伸出了自己宽大而粗糙的手掌,一把掐住了贺九易的脖子! 台下通灵阁众人,目睹此情此景,只觉一片毛骨悚然! 三十年落难,平阳之犬何其多? 只是他乃龙虎之身,其灵可通朱雀,何必与一群狗计较? “放心,我不杀你。只是看上了你这一座接天台。” 姜问潮笑了一声,提着贺九易的脖子,移到了接天台的边缘,使其双脚悬空。 而后,他轻轻一松手! 三十丈高空! 轰然坠落! 贺九易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在姜问潮松手的一刹那,便直接掉落下去! 砰! 在他身影落地的一瞬间,红日最后一丝光线,终于缓缓落下。 漫天赤色的霞光,如同锦缎,铺满了姜问潮全身。 他脚踏着那一座化为岩浆的接天台,抬首望天—— 这是晚霞,亦是他—— 迟来的荣光! “自古雄才多磨难……” 见愁一声呢喃,脑海之中回放着方才姜问潮提着人脖子把人放下的动作,举重若轻,却沉淀着三十年的艰辛! 之前站在下面,她听曲正风这般评价姜问潮,竟是一点也不错。 “当——” “当——” “当——” 今日,不再是一声,而是接连的三声悠长钟声,从山巅响起,回荡在昆吾境里,九头江江湾之中。 暮色照耀着站在接天台上的每一个人。 而每一个人,都转过了目光,望着从山道上徐徐走下,站定在山腰处的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 昆吾负责主持事务的执事长老顾平生,站在山道之下,朗声宣布:“选试接天台之战结束!此三百六十一届小会,夺一人台者百十五!” 横虚真人站在高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掠过。 这里面有中域修士,也有从外域而来藏得很深的修士,有正心持道之人,亦有心怀不轨之辈…… 但是在这一刻,天地之间的光芒尽管暗淡,却都将荣光加于其身! 优也好,劣也罢。 天地,一视同仁! “自此刻起,昆吾不分晴雨、寒暑、昼夜,直至,正关三试后,胜者踏天独登一人台。” 横虚真人话音落地,便抬手虚虚从山巅一抓! 一道夺目的光芒,竟被他抓在了手中,如同一轮骄阳! 他五指一放,那一团光芒冲天而去,高高挂于夜空另一端,顿时如日月同辉,遍地光明! 若在此刻,从九头江江湾之外望去,便能见这一片天地自成一块,仿佛已独立于整个世界。 传闻昆吾横虚真人乃中域明面上修为最高之人,实为正道领袖,如今一见…… 果然厉害。 见愁遥遥望着,只觉光明慢眼,即将到来的黑暗,被这一轮光芒驱走,世界又一片光明。 站在横虚真人身边的扶道山人,目光隐隐有几分复杂。 他亦负手而立,一摸自己下巴,笑了那么一声:“三百年不见,修为已臻化境。” 横虚回首,却并未说话。 本届小会一切规则都是扶道山人敲下,此刻,也由他朝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一片目光之中,朗声道:“小会三试,皆出于山人之手。想必你等早已听山人恶名,当知前路艰险。” “若有心生忧怖者,速退而去之。” “一旦三试开始,再无回头之路,唯一往无前者,堪成大道!” 无人离去。 每个人都稳稳站在他们各自的接天台上。 扶道山人扫视一眼,眼底露出几分慨叹:“离开十九洲三百年,时易世变,唯我左三千小会,绝无一人退却不变。” 横虚真人也难得露出了一点的微笑。 “有志者百十五,昆吾一人台只一座。” “前路艰险,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第一试之前,山人便送你们一份礼!” 扶道山人一字一句,异常清晰,传遍四野。 话音落地,他手中裂痕斑驳的木剑无,陡然出现。 一剑! 横绝! 炽烈的蓝光过于强烈,一时竟已灼亮如白! 轰然一剑,朝着最高处见愁那一座接天台砸落而去! 师父…… 见愁怔怔立在原地。 剑光如同狂浪,笼罩了这一座接天台。 接天台内,却安然无恙。 三粒圆润又饱满的珠子,散发出三团柔软又温和的光芒,带着一种静谧之感,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接天台外,壮阔的异象,才刚刚开始。 扶道山人惊险的一剑,像是劈开了天河,万里剑浪倒倾而下! 以见愁所在的接天台为开始,向下流去,第二层是如花公子与左流,再后面是剩下的一百一十二座接天台! 每个人的身前,都出现了三团柔光,一粒粒圆润的珠子,静静地悬浮。 每一座接天台,都似沐浴着天河之水。 剑浪像是飞下了一层一层的悬崖,挂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瀑布,遮挡了外界所有人的视线和灵识的查探。 扶道山人的声音,在高高的地方回荡。 “心意珠者三,触之可封存文字、术法、器物、灵识,一切想封存可封存者。文字灵识传递消息,器物可交换,术法可善可恶可治愈可攻击……” “诸位小友可往珠中封入各自心意。” “半刻后,百十五人,三百四十五心意珠,将无序交换。” “以此刻为始,半刻为止,请诸位各封心意!” 各封心意…… 望着眼前这三枚圆润的珠子,柔和的光芒微微闪烁,明灭在见愁的眼底。 可传递讯息,可攻击,可治愈,可交换器物…… 只是最终这三枚心意珠将汇聚到三百四十五枚之中,无序交换,天知道自己的“心意”会到谁手里,天知道自己又会收到怎样的“心意”。 这便是扶道山人为众位入选者送上的第一份“礼”吗?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见愁隐约明白了此举的用意。 那么…… 她要封什么呢? 124.第124章 心意珠 如天河倒倾般的剑浪,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隔绝了灵识之间的交流,就连通讯灵珠,在这一刻也将失去作用。 除了在接天台上的众人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心意珠之中封入了什么。 只是扶道山人给的时间只有半刻。 见愁一时陷入了踌躇之中。 与见愁一般,都在剑浪笼罩之下的所有人,也都是一个想法。 正如扶道山人所言,“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这一百一十五人之中,有的人素不相识,有的人是点头之交,有的人互为知己,也有的人结怨已久…… 若将善意封入心意珠中,最终它到了仇人手中要怎么办? 若将恶意封入心意珠中,最终它到了朋友手中要怎么办? 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确定,似乎只能凭借各自的“运气”了。 扶道山人送的这一份“礼”,还真是够惊喜的。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不少接天台上已经有资格进入小会的修士,都在心中破口大骂。 在思索自己到底应该往心意珠中封存什么的时候,他们同时也在祈祷,等到无序交换心意珠的时候,千千万万不要碰到什么全是“恶意”的珠子。 当然,也有人一点也不在意…… 东面第二十八座接天台。 封魔剑派,夏侯赦。 一身暗红色长袍,如同鲜血染就。 少年的身子还带着一种单薄的感觉,全数笼罩在袖袍之下的手掌,终于伸了出来。 扶道山人的话,对其他人来说,或许都有用处,会让所有人开始思考到底应该封入什么,可对夏侯赦而言…… 知己?朋友? 他没有! 举世皆敌! 善恶? 又有什么差别! 抬手,斩之一剑! 抬手,劈之一刀! 抬手,刺之一枪! 三种法器,一样惊人而强悍的攻击! 三道惊人的攻击,先后朝着三枚心意珠奔袭而去! 刷! 在它们接近心意珠时,珠子外表柔和的光芒,忽然变得炽烈起来,唯一一样的,还是那种海纳百川一般的包容! 白光大放,霎时将所有的攻击全数吞没。 剑光刀气枪影,在这一刻全数消失在了白光之中,被收拢封入心意珠里。 夏侯赦静静站在无穷剑浪之中,残艳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一缕浅笑。 东面第一座接天台。 五夷宗,如花公子。 花台上的香花,似乎永远不会枯萎。 如花公子慵懒地坐在花台上,望着这悬浮在自己身前的三颗心意珠。 “心意珠么……” 兴许,其他人都觉得很难抉择吧? 只是…… 在这左三千小会上,一人台只有一座,于有志于一人台的他而言,多干掉一个对手就多一个机会。更何况,他最喜欢看别人狼狈的样子了。 嗯,做个伪装好了。 如花公子脸上霎时露出了倾倒众生的微笑,直接从花台上捡起了一朵红艳艳的杜鹃,手指在杜鹃的花蕊上轻轻一点,留下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灵光,便直接放在了第一枚灵珠里。 其后,是一朵雪莲;最后,是一朵兰花。 三朵花尽数放入,如花公子便伸了个懒腰,开始等待半刻过去了。 南面第十三座接天台。 通灵阁,姜问潮。 脚下化作熔岩的接天台,已经在这剑浪的威势之下,变成了原本灰白的颜色,姜问潮负手站在上面,看了这三枚心意珠,却是摇了摇头。 无善无恶,也懒得往里面封什么心意。 他抬手一甩袖子,便直接将三枚心意珠推开,闭目养神起来。 东面第二十九座高台。 聂小晚看着面前的三枚心意珠,也有些傻眼。 封存心意…… 可是是灵识,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攻击等等一切可以封存的东西。 思索了好半天,聂小晚忽然眼前一亮,直接在心意珠中留下了三道灵识:“剪烛派,许蓝儿,阴险狡诈之人,弃同行道友于危险不顾,暗中加害,栽赃嫁祸,实为我百十五接天台上最下作之鼠辈!” 东面第十六座接天台。 小金。 咔嚓咔嚓…… 还在吃西瓜的少年,近乎茫然地望着三枚心意珠。 呃…… 到底放什么呢? 虽然老头子叫自己出来多见见世面,但是他身无长物啊。 能给什么新意? 小金咀嚼着口中红色的瓜瓤,目光忽然一垂,落到了自己捧着的大西瓜上。 脑子里灵光一闪,他顿时惊喜:“我知道放什么了!” 西面第七座接天台。 剪烛派,许蓝儿。 “封什么?” 这种事情,对她而言也是半点不需要考虑的。 对手能少一个就少一个,若能将接天台上的对手击出接天台,岂不两全其美? 扶道山人这一件“礼”,总算还是送得得她心意的。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台。 昆吾,顾青眉。 她身上倒是有法宝无数,自然也有很多厉害的手段。 只是放哪一种合适? 顾青眉思索了起来,最终做了决定。 手腕上的铃铛一摇,招魂音传入了第一枚心意珠中;头上玉钗一拔,便划出了一道玉色的瀑布,被心意珠纳入其中;最后是一张雪白的绫帕,盖天遮了过去。 眼见得三枚心意珠都已经封好,顾青眉眼底露出了几分得色。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就看看谁倒霉了。 …… 一座座接天台,一名名入试者。 时间已流逝过半。 外面的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 东面第十一座接天台上。 陆香冷打开了手中一只小盒子。 里面躺着三枚圆润玉雪的丹丸,乃是她之前曾花三个月时间炼制的天山雪丹,服之可治愈普通伤势,温养灵台,清心明性。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善意恶意,都是心意。 可她只选择前者。 微微垂眸,陆香冷将这三丸天山雪丹,一一放入了三枚心意珠中。 柔和的珠光,漫散开来,弥漫到整个接天台上。 最大的一百二十丈高接天台上。 见愁已经沉思了许久。 参与小会的一百一十五人之中,有被她引为知己的友人,也有曾经结下大仇的敌人,可同时,不管是敌是友,在出现在接天台上的时候,他们都是接下来的对手。 “心意珠……” 见愁呢喃了一声,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左手一抬,掌心之中霎时笼了一团小飓风。 飓风急速旋转之间,很快有一条又一条细小的黑色风刃生成,可是力量却精粹到了极点。 一道一道的风刃,像是一片又一片的花瓣,整个飓风朝着内部缩去,外面围绕的一道一道风刃,也朝着中心聚拢,霎时间在见愁的掌心之中形成了一朵由风刃构成的黑色莲花。 一股难言的尖锐与恐怖,伴随着这一朵莲花的生成,席卷了整个接天台。 只可惜,除却见愁自己之外,这一座接天台上再无第二个人。 没有人知道这一朵黑莲的恐怖,也再没有第二个人目睹见愁将这一朵莲花放入心意珠时候的平静。 这是她的“恶意”,为敌人准备。 在看见风刃黑莲消失在一片柔光之中后,见愁的目光转向了第二枚心意珠。 能封存灵识与器物,那阵法应该也可以吧? 见愁一笑,若是没什么妨害,但是又最损,估计是这一招了。 她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张空白的简单阵盘,随手在上面按了几颗简单的灵石。 这是十九洲最通用也最简单的一座困阵,但是有别于其他需要对此有所了解才能破解的阵法,见愁设置的这一座阵法很简单,只要回答对了她的问题,就能出阵。 微微凝神,见愁在阵法之中刻画下了自己的问题,最后拍下一枚灵石作为阵眼。 阵成,她抬手一扔,便将这一座阵法扔进了第二枚心意珠中。 此阵,无善无恶,为萍水相逢无仇无怨或者素不相识之人准备。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见愁抬手,只在这一片柔和的白光中,留下寥寥数言。 “江山胜事,我辈登临。” “不识吾者如君卿,愿得为挚友知交,渺云汉四方台,放白鹿青崖间,海内知己,天涯比邻。” 落款:崖山,见愁! 最后一笔勾出,见愁轻轻一弹指,便将这数十字拍入心意珠中! 三枚心意珠,对仇敌者恶,对无关者无善恶,对素不相识者,则是满满的善意。只看,到底是谁会得到第三枚心意珠,见了她留在珠中的言语,又会否选择与她结交? 见愁不知。 半刻时间,终于结束。 覆盖满整个接天台,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剑浪,终于像是冲刷完了一般,顺着最高那一座接天台坠落,依次下去,很快完全消失在了地面之上。 百十五接天台,在半刻之中,重新展露在了无数人的目光之下! 此刻,每个人面前都浮着三枚心意珠! “半刻时止,三百四十五心意珠已成。” 扶道山人依旧站在山腰上,直接一甩大袖,每个人面前的心意珠,都忽然大放光芒! 最高的接天台上,三枚雪白的心意珠,一下从原处高飞而去,朝着昆吾的更高处! 见愁抬首而望,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期许。 她的友人若被误伤,必不会以为自己有恶意。若是她的仇人,被那一朵黑莲误伤,那就好玩了…… 她的世界,善恶清楚,泾渭分明。 但愿…… 这三枚心意珠,都能顺她心意。 一枚,两枚,三枚…… 无数的心意珠,全数在扶道山人一挥袖之下飞起! 它们一枚一枚地汇聚起来,环绕着整座昆吾主峰飞行,变成了一道环绕山腰的白色圆环,每一枚珠子都在这圆环之中,不断转动。 白光隔绝了所有人的探查,这一下,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枚珠子是自己封存的了。 扶道山人也抬首看着那一圈绕山而飞的心意珠,自有一股温和之中带着磅礴的味道。 心意珠,心意珠。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顺心顺意? 谁的善,谁的恶? 又要怎样分辨? 且看这一群小辈,会做出怎样的事了。 “现在,请诸位小友各取心意,并在半刻之内开启。” 他一摆手,便退了一步,站回了横虚真人的身旁,不再言语。 百十五接天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由三百四十五枚心意珠组成的白色圆环之上。 顾青眉毫不犹豫,直接抬手一挥,便点着三枚心意珠,脱离了白色圆环,朝着自己飞来。 其后,不少人纷纷效仿。 反正,这一轮是怎么也躲不过的,只能祈祷幸运加于己身,不要真的来什么全是攻击的心意珠了。 汇聚起来的心意珠,一枚一枚地脱飞出去,转眼就少了一半。 见愁站在最高处的接天台上,也一笑,动了动手指,一道灵光如同一条柔韧的丝线,捆住了三枚还在飞行之中的心意珠,朝着自己这方拽了回来。 三枚散发着柔白光芒的心意珠,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只是,这已经不是她初时送出的那三枚。 125.第125章 百态善恶 只要抬手或者用灵力接触一下,便可以开启心意珠。 见愁慢慢地伸出了手去,不过在即将接触到第一枚心意珠的时候,到底有那么几分忐忑。 现在这种时候,只怕没一个人比自己淡定吧? 她略一思考,朝着周围望了一眼。 取了心意珠的人不少,但是打开的人却不多。 大家伙儿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似乎都在等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东面第十六座接天台上。 换了一个新西瓜来啃的少年小金,抬手就抓来了三枚心意珠。 这约莫向来是个最单纯的人,见了这三枚珠子,竟半点没有寻常人的犹豫。 “要开宝箱了,呼!” 他朝自己右手手心里吹了一口气,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片,似乎是想给自己带来好运。 这一刻,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 当然,也有不少人在心里嗤笑一声:傻小子。 就在这一闪念的功夫,小金的手已经伸了出去,甚至摸到了心意珠! 刷! 一阵柔白的光芒大放! 所有人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会是什么?攻击?术法?还是一道灵识? “哇!这是什么?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就在他们好奇无比的这一刻,站在那一片柔光之中的小金,已经直接一捏那柔光之中的东西,一蹦三尺高! “好像是传说中的丹药诶!哇哈哈哈,好开心,好开心啊!” 咻咻咻! 他穿着一身兽皮短褂,赤着脚,竟然在自己的接天台上又翻了三个跟头! “……” 哈? 丹药? 这开什么玩笑? 不少人都傻眼了,作为第一个打开心意珠的人,这家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不不不不,不对! 最重要的是,竟然会有人在心意珠里面放一枚丹药?! 众人瞪圆了眼睛,甚至包括见愁,都带了一点点的惊讶。 隔得比较近的人,几乎一眼就能看见那丹药雪白的丹皮,透着一种冰沁清新的感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多半是什么回复灵力的滋养类丹药。 这…… 真是财大气粗又滥好人啊! 眼见着好运的小金还在大喊大叫,简直像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不少修士都不禁看红了眼。 见愁这边也是有些没想到。 小金的运气很好,在这一枚心意珠里放丹药的修士,心也很好。 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虽然对其他人来说,看见一个不靠谱的家伙开出了丹药,实在有一种无奈的感觉,可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下—— 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在里面封存了恶意。 早开晚开都是开,有了第一个好运的小金之后,众人也都纷纷打开了第一枚心意珠。 下一刻…… “我靠!” “砰!” “啊!” “你娘啊!” “刷!” “啊啊啊啊痛死老子了谁这么缺德!” …… 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哀嚎! 数十近百道攻击,从心意珠之中发出,狠厉无比。 众人虽然早有防备,却也实在是出手不及,纷纷被打了个狼狈不已! “……” 还没来得及打开第一枚心意珠的见愁,忽然沉默。 继小金之后,似乎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这一轮“礼”的本质开始暴露出来。 恶意纵横! 东面第十一座接天台上。 陆香冷眉头一皱,手中包裹着一团紫金光芒,几乎在打开心意珠、感觉到那一道水蓝色剑气的刹那,便直接抬手一挡! 砰! 紫金与水蓝相遇,立刻炸开一层深色的灵雾,被打散的剑气,朝着下方飞落,一时璀璨如雨! 陆香冷倒退了三步,修为还未完全恢复的她,要接这一剑,竟然也有些吃力…… 与旁人不同,陆香冷除却炼丹之外,有大把的时间,堪称博览群书。 这一剑来势汹汹,堪称精妙至极,只是经过了伪装,似乎是怕人看出自己的师承门派来,看不出什么特别有标志性的特征。 只是…… 陆香冷却感觉出了一种熟悉来。 接了这一道剑气之后,她忍不住朝着剪烛派那入关三人看去。 许蓝儿、江铃、商了凡。 此刻那三个人都已经打开了各自的心意珠,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这一幕,更没有投过目光来。 西面第七座接天台上。 在许蓝儿手上发出的一道灵光飞出,触动了心意珠的刹那,一道玉色的灵力瀑布,忽然从心意珠中倾泻而出! 轰然作响! 许蓝儿大吃一惊,暗叫倒霉,真不知是谁手段如此狠辣,竟然在这心意珠里封入了这般威力奇大的一招! 她黑沉着一张脸,不敢只当其锋,只迅速地朝着上方闪避而去,同时横剑一挽,甩出一轮剑花,护在自己身周。 饶是她逃得很快,也在刹那间被这巨瀑的尾巴扫到! “噗!” 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她吐了一小口鲜血出来,这才险险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中,彻底避开了这一道瀑流! “轰隆!” 那一道瀑流冲出了接天台,外面的屏障忽然亮起,瀑流这才消失无踪。 不少人都骇然地望了过来:谁出手这么狠啊! 这一道“心意”,真是够人吃一壶的! 许蓝儿可也是这一届现在已经算排进前十的人物,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这一道瀑流袭击,乃至于受伤! 许蓝儿心有余悸,面色铁青。 她森然的目光朝着四周望了过去,却只见每个人不是在忙着开心意珠,就是在忙着抵挡心意珠中出来的东西,或者已经安全度过了一劫,正面色平静看周围的人。 看不出来…… 那一瞬间,许蓝儿心头恨到了极点,持剑的右手握得死紧,因为过度紧绷,甚至产生了一种疼痛的感觉。 到底是谁?!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台上,顾青眉见状轻哼了一声。 剪烛派小杂碎罢了。 不过居然抵挡住了她用玉钗划出的一击,还算有点本事。 只是…… 也就是有点本事罢了。 顾青眉半点也不在意,抬手一点心意珠,顿时讶然:居然是一枚空的? 最高这一座接天台上。 见愁自然注意到了许蓝儿那边的动静,只淡淡笑了一声。 虽不知到底是谁送了许蓝儿这么大一份心意,可想也知道,许蓝儿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决计不会在心意珠中体现半点的善意。 如今被人算计,那也是有来有往,没什么冤枉的。 见愁的目光,从许多人的身上掠过,夏侯赦、姜问潮等人都收到了攻击,只是于他们而言,都不痛不痒,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这时候,不少人也都朝着见愁看了过来,想要看看这个在《一人台手札》上的崖山大师姐,到底能收到怎样的心意。 见愁也不再犹豫,只绷紧了身体,手指轻轻一点! 刷! 白光大放! …… 一片平静。 没有任何攻击。 白光渐渐散去,露出了漂浮在空中的一个有绿有白有红的物体。 这一瞬间,所有关注着见愁的人们,都愣了一下。 接着,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笑死我了!” “你这是在逗我吗?” “缺心眼儿的干的,哈哈哈笑死我了!奇葩,绝对是奇葩啊……” “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呢……” “西瓜皮!” “居然是一块西瓜皮!还是啃过的!” …… 西瓜皮!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西瓜皮! 见愁只觉得嘴角一抽,顿时什么防备什么期许都是扯淡了,她默默望着这一块西瓜皮,听着下面陡然爆发出来的一阵大笑,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丢人现眼的感觉。 不仅为自己,也为旁边那个吃瓜少年。 方才得了丹药的少年小金,啃西瓜啃得正欢快呢,听见下面这一片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朝着见愁那边看去。 在看见见愁身前漂浮着的那一块西瓜皮时,他健康的小麦肤色上,顿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来。 好像…… 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对着见愁,露出了自己白白的八颗牙齿,原本灿烂的微笑,忽然变得有几分腼腆起来。 见愁见状,心里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别人打开心意珠,至少都能收到攻击,自己居然开出一块西瓜皮来,也是没谁了。 她忧郁地看向了第二枚灵珠,正琢磨着要不要一起打开。 没想到,下面又爆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你们快看,第二块西瓜皮!” “我的娘,这是谁干的!” “太得罪人了吧!” “嘘……” “居然在顾仙子那边,笑死了……” …… 顾青眉看着这从第二枚灵珠之中开出的西瓜皮,脸色铁青,眼底一片冰霜。 她侧过眼眸,看了那边还捧着瓜吃个不停的少年小金一眼,直接劈手便是一掌! “啪!” 脆脆的西瓜皮,被她这掌力一劈,顿时粉碎,炸开,霎时便只有无数的碎末! 捧着瓜的小金不由得一怔,脸上原本开心又灿烂的表情,忽然就浅了一点。 看了顾青眉半晌,他不喜地皱了皱眉。 哼。 不爱西瓜皮扔掉就好,还一掌劈碎,至于吗? 早知道会是这女人接到西瓜皮,他直接就一拳头封进去! 见愁侧过眼眸看了顾青眉一眼,暗自摇头。 她直接伸手将那西瓜皮拨开,不再犹豫,直接打开了第二枚心意珠。 “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响声! 隐约间,带着几分熟悉。 见愁只觉脑海深处一炸,似乎有谁拿金针在扎一样,面色顿时煞白。 幸而,她额头上的定魂钉及时出现,紫气一闪,立刻护住见愁灵台。 铃音持续不久,约莫只有三息的时间。 三息过后,见愁额头上的紫光,才慢慢地隐没。 第二枚心意珠中,已经空空如也。 见愁的目光里,陡然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森然。 当时杀红小界之中的一幕一幕,再次回放在眼前—— 顾青眉! 除却她,再无第二个人选! 她再次用了这于修士神魂有损的铃音,只是见愁却思索,她是否知道昔日小界之中的对手,亦在此百十五接天台上? *** 就在见愁开出第二枚心意珠的时候,其余人也都差不多打开了第二枚,甚至第三枚。 南方第九座接天台上的方大锤,这一次开出了一朵杜鹃花,他顿时吓得怪叫了一声。 “妈呀!” 拔腿就跑! 只可惜那一朵花跑得更快,血红的杜鹃瞬时化作了一只啼血的鸟儿,在方大锤的肩膀一啄! 噗嗤! 血花四溅! 方大锤欲哭无泪。 “我去你个姥姥!” 东面第一座接天台上。 “啧啧……” 如花公子见了方大锤的惨状,心情极其愉悦。 他抬手一点,也放出了第二枚心意珠中的东西。 “咦……” 没有出现第一枚心意珠打开时候的剑气,只有一道灵识化作的清风—— 风信。 如花公子轻轻一捏,那风信顿时炸了开来,在他面前形成了一行文字。 “剪烛派,许蓝儿,阴险狡诈之人,弃同行道友于危险不顾,暗中加害,栽赃嫁祸,实为我百十五接天台上最下作之鼠辈!” 在看清这上面所写之时,如花公子不由得有些诧异起来,朝着许蓝儿那一方望了过去。 西面第七座接天台上的许蓝儿,还未感觉到这一道古怪的注视。 方才抵挡第一枚心意珠之中出来的攻击,已经让她身负轻伤,如今开启心意珠的时间也只有半刻,还必须抓紧,根本没有太多给她恢复的时间。 一颗丹药含进口中,许蓝儿朝着第二枚心意珠伸手。 “啪。” 轻轻的一声,心意珠顿时光芒大放。 许蓝儿浑身警惕了起来,可是这一次居然无比平静。 在看见那一道风信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真好。 不是攻击。 放松无比的许蓝儿,随意捏开了这一道风信,下一刻,所有放松的神情全数消失不见。 “剪烛派,许蓝儿,阴险狡诈之人,弃同行道友于危险不顾,暗中加害,栽赃嫁祸,实为我百十五接天台上最下作之鼠辈!” …… 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许蓝儿端丽的面容近乎扭曲,眼角下一颗泪痣,也因为无边的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她咬紧了牙关,用一种狠厉的眼神,朝着那边的聂小晚看去。 最下作的鼠辈? 南面第三十座接天台上。 昆吾谢小郎君谢定,也心有余悸地打开了第二枚心意珠。 一看,风信。 他顿时也长舒一口气,捏开来一看,却与之前如花公子一般,不由愣住,朝许蓝儿那边看了过去,只见得一张阴森可怖的面容。 那边的许蓝儿,面前也浮着一些文字,正死死盯着另一侧的聂小晚。 唔? 好像有点意思。 不小心掺和到了什么争斗之中呢。 谢定思考了半晌,抬手挥散了这一道风信。 看这许蓝儿的确不是什么善类,回头还是得小心一些,剪烛派最近有鬼,门中早就传过了。 想着,谢定抬手点开了第三枚灵珠。 一朵冰冷的白色雪莲出现在他眼前,顿时爆出一阵恐怖的气息! 吓! 够吓人! 谢定简直亡魂大冒,毫不犹豫,拔剑而起! 同一时间。 最高处的见愁,也打开了第二枚心意珠。 第一枚是西瓜皮,第二枚只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手指指尖一触心意珠的刹那,见愁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花香。 一朵秀雅的兰花,出现在了她面前。 只在这一瞬间,见愁就想到了如花公子! 名列第三,手段骇人! 如花公子的兰花绝不简单! 见愁毫不犹豫直接在手中凝出一道黑色的风刃,对着那朝自己飞来的兰花砍去! “砰!” 意料之中的一声炸响! 风刃与兰花撞在一起,顿时爆出一层恐怖的气浪,甚至在高空之中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受到这气浪的冲击,见愁身上顿时浸出了一层鲜血。 骨骼之上的一道一道黑风纹路霎时开始转动,卸去了外来的恐怖力量。 抬了袖子,擦去唇边的一道鲜血,见愁看向了下方六十丈高处的如花公子。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她的惨状,朝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见愁顿时脸一黑,看向了第三枚心意珠。 不管了,这样提心吊胆拖着也不是办法。 直接开出来吧。 神色冷凝,见愁毫不犹豫,直接打开了第三枚心意珠! 她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攻击和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片平静…… 空空如也。 这一枚心意珠之中,什么也没有。 一瞬间,所有的紧绷都卸去了。 见愁竟然忍不住失笑了一声:是啊,她竟然没想到,扶道山人只说让所有人封存心意,却并未说一定要封存心意。空着,也是可以的。 只是不知,到底是谁人有这般难得的豁达了。 *** 此刻见愁的三枚心意珠已经全数开出,她还稳稳站在这接天台上,顿时松了一口气,有时间看看别人如何,以及…… 仔细找找自己那三枚心意珠到了谁的手里。 东面第二十九座接天台,聂小晚的第三枚心意珠,打开来是一道水蓝色的剑光; 东面第二十四座接天台,周狂的第三枚心意珠,打开来却是一道仿如能刺破人灵魂的枪影!周狂根本抵挡不住,霎时就被这一枪撞飞出去,成为了第一个被心意珠里的“心意”击下接天台的倒霉鬼! 东面第二十一座接天台上,另有一名玄阳宗的弟子,被迎面而来的一张巨大的幕布一样的雪白手帕一盖一裹,顿时像是裹粽子一样,被扔下了接天台。第二个! …… 台下,顿时有人悚然。 上了接天台,还要被这心意珠之中的“心意”撵下台去,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见愁沉默着,继续看了下去。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台。 “啊!” 顾青眉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这是她的第三枚心意珠。 里面竟然漂浮着一丸玉雪可爱的丹药! 下面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继爱笑的小金之后,竟然又有第二个人从心意珠之中得到了丹药,简直叫人眼红! 见愁见了,微不可见地拢了眉。 这一枚丹药与之前小金得到的丹药,一模一样,如今修士之中能出手便是这样丹药的可已经不多了。 而且…… 顾青眉的运气,似乎也不差。 第一枚心意珠是一块西瓜皮,第二枚心意珠是空的,第三枚心意珠居然还得了一丸丹药。 不过…… 也没什么用处。 见愁不再关注,侧头继续望向东面第十三座接天台。 见愁的“老熟人”,钱缺,不,现在应该叫他“孟西洲”,已经有惊无险地打开了两枚心意珠,眼前就是第三枚了。 他之前在这里看见了真正的孟西洲,悄悄将那小子用红灵果酿造的美酒灌醉,扔在昆吾后山一个山洞里。 之后,他还用智林叟急缺的雪湖寒铁跟智林叟打了个交情,请他以“孟西洲”的名字来写自己,最终还是打动了那老头儿。 于是,此时此刻,钱缺是以孟西洲的名字,大摇大摆地站在这接天台上。 顾青眉那臭娘们儿就在不远处,不过估计没注意到自己。 只是钱缺猜想,若自己也能安然度过扶道山人这坑爹的一“礼”,那娘们儿注意到自己是迟早的事。 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就是当初嘴臭呛她“不服憋着”的那个人,不然怕是要炸!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钱缺断断不会放弃。 他注视着那第三枚心意珠,在心里祈祷不已,念了足足十遍绿叶老祖之后,他才伸出手去,战战兢兢地打开了心意珠。 刷! 一张阵盘忽然出现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 钱缺一愣,下意识想跑,可那阵盘比他更快! 砰! 猝不及防之间,一座阵法已经轰然展开,将钱缺笼罩其中! “你大爷的!这还给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了!” 钱缺顿时破口大骂,直接将那长棍横在了身前,警惕地四处观望。 咦…… 居然没有攻击? 是一座困阵? 钱缺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刚要露出笑容来,脚下的地面上,就忽然出现了一条又一条接在一起的直线曲线,稀奇古怪的图案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问:一中同长者为圆,则圆周长比圆直径几何?注:十九洲周三径一过陋,无取,可继而精之。” “……” 你、你娘啊!!! 在看清图案下面一行字的瞬间,钱缺简直有种喷血的冲动! 参加个左三千小会竟然还能遇到这种奇葩! 算圆周率! 尼玛十九洲用周三径一已经很久了,谁他妈在乎啊! 求求求求个屁! 谁知道怎么求啊! 一时之间,钱缺满心都是悲愤,恨不能以头抢地,以谢天下! 是谁!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这么坑! 高处,见愁看了,顿时强忍住内心之中那一点笑意,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看来,修士们还是需要加强在算学方面的修养的。 钱缺在杀红小界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了,想必回去之后没有荒废吧? 见愁心里半点没有愧疚,继续去找自己那一朵黑莲和“知交信”的去处。 东面第二十八座接天台。 封魔剑派夏侯赦,两手垂在袖中,收回了落在已经被打开的第三枚心意珠之上的目光,似乎感应到了见愁的目光,在这一刻,也转过头,朝着见愁看去。 两道平静又隐晦的目光撞在一起。 夏侯赦看见了见愁脸上的轻松,眉心微微一蹙,阴郁便浓重了许多。 那一道从眉心处划下的深痕,延伸到了他俊挺的鼻梁上,让这一张脸破了相,多了几分别样的艳丽和恐怖。 看来…… 夏侯赦也安全了。 见愁没来得及看他应对来自心意珠的变化,不由觉得有些无趣,略略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风刃黑莲…… 风刃黑莲…… 见愁心里念叨着,一路看过去,只怀疑是不是在自己集中注意力打开心意珠的时候,其他人就已经打开过那一枚心意珠了,自己可能没办法找到。 眼角余光一扫,她一下看见了一道银亮的刀光! 西面第七座接天台,还是许蓝儿! 第一枚心意珠开出了一道灵瀑,第二道心意珠开出了一句蔑称自己为“鼠辈”的风信,第三枚心意珠竟然开出了如此可怖,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刀光! 许蓝儿简直没地儿喊冤了! 她看着自己之前封入心意珠之中的水蓝色剑光袭击了一个又一个人,却也被其他人的恶意伤害着。 刀光银亮,像是由实质的水银制成,威风凛凛,带着一种骇人的杀意。 犹如实质! 这一道刀光的气机,甚至已经锁定在了她的身上,让她避无可避! 抬剑,澜渊一击! 轰! 刀剑之气相撞,许蓝儿被击飞了出去,鲜血长流,摔在接天台上,滚落到了边缘,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关键时刻,她强忍着浑身经脉的剧痛,伸出五指,在接天台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色划痕,才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去势,停留在了接天台最险的那一线边缘! 唉,没掉下去啊。 见愁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目光。 远处的夏侯赦,阴郁的面庞之上,更是带了一分不悦,似乎对自己斩出的一刀竟没能瞬灭许蓝儿感到不满。 不少人也都觉得许蓝儿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死死抓住接天台,实在是“毅力可嘉”。 一共就三枚心意珠,她遇到的其中两枚都是超强攻击! 啧,真是够倒霉的。 有人可怜,有人幸灾乐祸。 见愁注视着缓缓爬起来的许蓝儿,只盘算着什么时候找她算算旧账。 不过现在么…… 还是找自己的风刃黑莲比较要紧。 继续在场中移动目光,在看到北面第十九座接天台时,她眼前一亮! 找到了! 风刃黑莲! 站在北十九接天台上的修士,并不是见愁之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一身纯黑色的道袍,两道剑似的眉毛也是雪白,只有右眉尾端染着一点点深浓的墨色,一双墨蓝色的眼珠灵动无比,带着一种神秘而深沉的美感。 此人面部轮廓极深,一眼看过去,便叫人印象深刻。 见愁顿时“咦”了一声,略感兴趣。 若是没记错,当初遇到自称是从北域阳宗而来的裴潜的时候,对方的眉毛是黑中染白,换了眼前这修士却恰好相反。她曾在之后查过相关典籍,只在一段残篇之中找到,说眉色代表了北域阴阳两宗修士截然不同的修炼方法。 那么此人…… 眼睛微眯,见愁凝神细看。 一朵堪称精致的黑色莲盏,一下从心意珠之中飞出。 黑袍修士顿时露出一分惊异! 好厉害的一朵黑莲! 中域左三千小会之中高手辈出,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眉头顿时皱得更紧,脚尖一个点地,眨眼之间退开,牙关一咬,双掌霎时一拍。 “啪!” 一声脆响。 一层玄青色的光芒顿时从他双掌闭合处荡漾开去,隐约间透着极致的阴柔冰冷之意。 黑莲一阵旋转,只在瞬间已经逼近! 黑袍修士眼神一冷,高傲又疏离的墨蓝色眼珠里,顿时有一道暗光浮出。 咔。 双掌一分,两手五指虚虚打开,似乎拢着什么。 那边的见愁,忽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另一朵冰冷的黑色莲花,竟然也出现在了那人双掌之间! 以黑莲对黑莲! 莲心与莲心相对,莲瓣与莲瓣相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两朵莲花轰然相撞,见愁本以为必定有一片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却没想,只见得一片一片由风刃组成的莲瓣纷纷坠落,只在炸开的同时,出现了细小的波动,转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没入黑袍修士推出的黑莲之中,消弭无踪! 一瓣,一瓣,又一瓣! 眨眼之间,从心意珠中飞出的黑莲,便消失在了另一朵黑莲之中! 黑袍修士见状,却没有半分轻松的表情。 手诀一打,他下意识想要将这一朵黑莲收回,可下一刻便脸色血色尽失,一阵苍白! 被黑袍修士两手幻化出的这一朵黑莲,在吞噬了风刃黑莲之后,竟然难以容纳里面一道又一道迅疾的风刃,尽管勉强将黑莲吞噬,可依旧控制不住! 被吞噬掉的风刃黑莲,竟然在他的黑莲之中全数炸开! “噗!” 一声轻响,并未有很大的动静。 漂浮在黑袍修士身前的那一朵莲花,竟然霎时泯灭成烟! 除了见愁,几乎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这一幕。 那黑袍修士犹在震惊之中,也没有察觉到见愁的注意,更不知这一朵风刃黑莲到底是何人的手笔。 *** 心意珠的开启,基本已经走到了尾声。 场中不少接天台上的修士,已经打开了三枚灵珠。 有幸运的人开出了一枚空的心意珠,也有的收到了一只破鞋,倒霉一点的基本都是各式各样的攻击,三轮下来简直灰头土脸…… 只是,见愁依然没发现有谁拆开了自己的“知交信”,也没发现有哪个修士看自己的目光变得奇怪。 她的第三枚心意珠,到底到了谁那儿? 见愁一时迷惑起来。 很快,场上便安静了下来。 没结束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远处的钱缺,长棍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放在了地上,宽阔的接天台上密密麻麻全是一行又一行的小字,众人一眼看去只觉得眼晕。 他手里拿了一块墨,整个人都趴在地上,一脸悲愤地奋笔疾书! 自打上次杀红小界过后,钱缺就已经深感自己在算学方面的不足,恶补过一通。 老虎不发威,真当你金算盘爷爷是病猫不成! 快了,快了! 就要算出来了,在给他一点时间! “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 “三,一,四,一,六!算出来了!” 钱缺来不及擦自己头上的冷汗,“啪”地一声,将墨块朝接天台上一扔,大喊道:“以十二觚之幂率为消息!” “嗡……” 一声轻响。 整座困阵的光芒,顿时消散一空,那种压抑的感觉也立刻消失不见! 算对了! 钱缺简直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 流了一阵鼻涕眼泪之后,他立刻仰天狂笑了起来:“想难住我,做梦去吧!” 周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钱缺到底在干什么,见他这般狂态毕现,顿时都狐疑起来:这一位“孟西洲”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心意”,这看上去简直像是精神失常,要疯了一样! 做梦? 见愁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实原本还是挺赞叹的,毕竟在半刻之内解出了人间孤岛高智之士近乎毕生为之演算的答案,还是挺厉害的。不过,现在么…… 嗯,希望在她下一次有机会出题之前,钱缺已经去人间孤岛把算学补上了吧。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姜问潮。 那个沉寂了三十年蒙尘的天才。 在钱缺大喊一声的时候,他便已经伸出了手去,在一片平静之中,将手探入了那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取出了一枚圆润雪白的天山雪丸。 眼角眉梢,忽然都带了一点点的笑意。 似乎拿到这一枚天山雪丸,正在姜问潮意料之中。 他转眸看向了东面第十一座高台上的陆香冷。 在这所有人都等待着结束时刻的寂静之中,他朝陆香冷微一拱手,竟开口道:“姜某早猜,百十五接天台上,唯白月谷药女陆仙子有此妙手仁心。早看其余两枚天山雪丸出,姜某猜仙子一定放了第三枚,却一直没见出,便猜它可能在姜某这里,没想到信手一取,果然成真。仙子仁善心意,姜某谢过。” 整个昆吾之上,忽然一片的寂静。 每个人都在听见姜问潮这一番话后,将目光投向了陆香冷。 那白月谷的药女,只清冷地立在接天台上,有一种高华的气度,听得姜问潮此言,她似乎也有微微的讶异,而后同样拱手还礼,淡笑道:“姜道友客气了。” 原来是这个仙女姐姐送的丹药啊。 那边抱着西瓜的少年小金歪着头,老头子说有恩就要报。 所以,少年小金想了一会儿,也对着陆香冷道:“仙子姐姐,我也收了你的丹药,以后你就是我小金的朋友了!” 众人闻言,都翻了个白眼。 人家白月谷药女,稀罕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 回家把你的衣服换了,鞋穿上再来勾搭陆仙子好不好! 没想到,陆香冷听了竟然也不怒,只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另一个得了陆香冷丹药的,乃是昆吾顾青眉。 她听得那边两人都感谢陆香冷,又想想对方竟然在三枚心意珠之中都放上了丹药,竟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对手的问题,再想想自己的三枚心意珠,一时之间,心底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复杂来。 复杂之后,便是一种不高兴。 只是姜问潮与小金都道了谢,她也不能端着。 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顾青眉亦别扭地一拱手:“青眉亦得香冷姐姐一粒天山雪丸,在此多谢了。” 香冷姐姐? 陆香冷为人清冷,其实并不随和,疏淡又礼貌罢了,倒没听谁第一口就叫她“香冷姐姐”,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拢,她脸上的笑意还在,只淡淡道:“顾道友不必客气。” 顾青眉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香冷姐姐,顾道友。 谁能听不出问题来? 那边的见愁则开始思索起来:她之前直接改口叫香冷道友,会不会那啥了一点? 此时此刻,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陆香冷一人的身上。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仁心的药女。 重伤的许蓝儿,此刻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数枚丹药吞下,便听见了这一番往来的言语,回首一看,几乎所有人都对陆香冷露出了一种敬佩或是赞赏的神情。 一时之间,她竟有一种难言的不平! 不过在心意珠中放了三枚丹药,竟然就能得到这许多的好感,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许蓝儿被这场景一刺激,险些因极端的不忿而气血逆行,差点就晕过去了! *** 山腰上的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横虚轻声一叹:“这便是你的目的吗?” 扶道山人一甩袖子,朝前面走了一步:“人善人恶人分别,年轻人嘛,多受些磨练,免得日后吃亏。” 说完,他懒得再搭理背后这老怪,也只当没看见他那慨叹的眼神,只朗声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这边来。 “半刻已过,接天台修士余者,九十有六!” 九十六! 之前有一百一十五人,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九十六个! 众人一听,再一看周围许多已经空无一人的接天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在方才心意珠一轮之中,竟然有十九个修士没能挺住,被刷了下去。 “按规则,胜者得接天台。” 扶道山人袖子一甩,霎时便见飞沙走石。 那些空无一人的接天台,竟然都在这一瞬间快速移动了起来! “砰!” “砰!” …… 一声又一声的碰撞拼合声,一座又一座的高台拼合在了一起! 只在眨眼之间,格局大变! 见愁身边,一下多了好几个人。 封魔剑派,夏侯赦,大约是下手挺狠,三枚心意珠干掉了三个对手,直接多了三座接天台; 其后,龙门周承江、申陵魏临两人也多了三座。 于是,现在是见愁、夏侯赦、周承江、魏临,四人并排而立。 昆吾谢定、五夷宗陶璋、之前曾接了见愁一朵风刃黑莲的黑袍修士,皆得了两座,加上自己原有的一座,一起有三座。 此外,五夷宗如花公子、昆吾顾青眉、崖山汤万乘、剪烛派许蓝儿各得一座。 强如左流、小金等人,却是因为无心以心意珠攻击人,所以一个人也没干掉。 当然…… 对左流来说,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借着心意珠表白自己的心迹:不知有多少人接了自己的心意?会不会之后有人主动给自己签名呢? 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眼下这一片格局,落入扶道山人的眼中,却是一派高深莫测的平静。 他慢悠悠地拿出了一根鸡腿来,轻轻摇晃着,油汪汪的鸡腿表面,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九十六人,皆可真正进入第一关。雄关漫道,很多人还没开始走,就冤枉地死了。不过也怪不得谁,心意珠,恶意善意,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他看了下面姜问潮一眼,眼底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 能一口道出陆香冷封丹于心意珠,不仅心思与观察到位,更是心有一分善念之人。 左三千小会,愿比寻常人想的要残酷那么一点。 姜问潮这一说,至少对大部分人而言,陆香冷已经得到了许多的好感,纵使有生死相搏之时,亦会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或许,就连心有善念的陆香冷自己,也不曾会预料,善行竟能得善报吧? “有心意珠在,余者九十六人,何者为友?何者为敌?何者曾施君以善?何者曾降君以恶?都要靠你们自己在之后的三试之中分辨。” “被施以善者,不知施善者谁;降人以恶者,却知被将恶者谁。” “天下善恶,时隐时现;天下敌友,有分有合。” 扶道山人一笑,只啃了一口鸡腿,意味深长。 “接下来的小会第一试,将是组队搏杀。谁知道,你们下一刻的队友又是谁呢?” “……” 组队搏杀?! 整个昆吾山脚下,陡然一片诡异的沉默。 就连见愁,都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这一轮“心意珠”,说是“礼”,其实是“劫”。 正如扶道山人所言,许多人没有受到心意珠的攻击,也不会在意施善者是谁;但他们一旦被心意珠之中的“心意”攻击,遍寻过去,却少有能分辨这一道心意到底是谁留下,除非早就对施之人有过了解。 而在心意珠中藏下攻击之人,大多知道自己的心意珠攻击了何人,可被攻击之人却半点也不知道! 于是,“恶人”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小会第一试,竟是“组队搏杀”? 一时之间,一种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接天台上众人,更是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压抑之中。 扶道山人立在高处,啃了一口鸡腿,看着众人表情,竟然生出了一种愉悦之感。 他望了望天,又看了看下面,直接一弹指,一道灰蒙蒙的光芒,一下穿入了半空之中。 “心意珠,心意已成。下面,将无序而凑,八人一组,穿行迷雾中,先得十座接天台及以上者,可选择自动晋级下一试。” 轰! 扶道山人话音落地,那一道灰蒙蒙的光芒,霎时化作一片连天大雾,立刻将整个昆吾山脚笼罩,也将仅剩的九十六座接天台笼罩! 视线,顿时受到了重重的阻隔,就连灵识也难以穿透身前十丈距离。 见愁也一下陷入了这重重的迷雾之中,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浓重的灰色雾气之中,忽然有无数绿色的藤蔓生长出来,接天而起。 “呼……” 虚空之中,似乎不断有接天台飞来的声音。 见愁诧异之间,自己这一座接天台,也朝着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这是? 心底不由升起某种猜想。 很快,这猜想便落地了。 包括她在内,八座接天台,从不同的方向汇来,聚在了一处! 重重迷雾之中,扶道山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一样,洪亮又沧桑。 “第一试,迷雾天!” 126.第126章 一试迷雾天 迷雾天。 就在扶道山人话音穿透整片迷雾之时,众人顿时觉得脚下的接天台,都一阵剧烈颤动。 几乎在那一瞬间,见愁毫不犹豫踏风而起,便见眼前一道灿然的金光闪过,原本一直悬浮于脚下的巨大的接天台,竟然霎时缩小! 啪啪啪啪! 四声脆响之后,见愁那四座合为一座的接天台,竟然变成了四枚穿在一起的巴掌大石令,而后自动挂到了见愁的腰间,变成了一串佩环一样的存在。 四枚石令上皆篆刻四字—— 接天台印! 接天台…… 变成了一枚一枚令牌? 见愁抬手便将这四枚接天台印捏在手中,转身望去,果然看见之前汇聚于此处的其余七人也都是一样的情况。 第一试,迷雾天。 规则是先得到十座接天台者可以直接脱离迷雾天,当然这一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凑齐了十座接天台,也可以选择继在迷雾天里争斗。 不管怎么说,这一轮争斗的重点就在接天台上,也就是“接天台印”上了。 见愁思索了片刻,目光却没从那七人身上移回来,仔细打量起来。 不打量不要紧,一打量,她有些傻眼了。 好多熟人啊! 七个人里,竟然有四个是旧识。 一个昆吾顾青眉,一对曾在黑风洞遇到道侣,秦朗和周轻云,还有…… 钱缺?! 见愁下意识就要开口:“钱……” 那一把金算盘早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刻的钱缺,长袍长棍,昂首挺胸,似乎豪气干云,偏偏留着两撇小胡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这会儿他看清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简直有一头撞死的心! 看看都是什么人! 黑风洞里知道自己金算盘钱缺身份的秦朗、周轻云、见愁,这也就罢了,他娘的旁边还有一个炸雷一样的顾青眉! 他这么改换自己的气质到底是为了什么? 居然在小会第一试就撞到了枪口上! 如果被顾青眉听出自己的声音,或者听到那独特的算盘声,那自己就不会再混了,一定会被这个刁蛮狠辣的顾青眉一剑卸成八块! 当修士就是麻烦,人人都长个灵识,直接窥破真相,想要伪装成旁人,最好的就是夺舍。 可他哪里有那个本事? 娘的,眼下麻烦了。 钱缺心里正自崩溃,顶着旁边顾青眉的目光,已经有点头皮发麻,猛然一听见愁嘴里竟然蹦出个“钱”字来,简直亡魂大冒! 姑奶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当初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崖山大师姐是我错了成吗? 别开口了! 更何况旁边还有秦朗和周轻云啊,任何一个人暴露自己的身份,都可能引起危险! 钱缺毫不犹豫,直接开口,粗着嗓子豪爽地打断了见愁:“前阵在黑风洞遇到见愁仙子,没想到现在在小会上遇到,真是幸甚,幸甚!秦道友,周道友,孟西洲这里有礼了!” 孟、孟西洲? 见愁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那秦朗与周轻云也是一样的表情,对望了一眼,聪明地选择了暂时观望,没有立刻揭穿。 顾青眉只觉得这几个人之间气氛古怪,不过也没多想,续道:“没想到,这里的旧识还不少,看来中域左三千也不大。孟道友,杀红小界一别,如今又见,你我也算是有缘了。” 杀红小界,一碧倾城一关上,钱缺急中生智,冒充孟西洲,总算没被顾青眉殴死在杀红小界,逃了一命。 如今看见知道自己两种身份的人,都在这里,他简直都要哭了。 走钢丝都没这么刺激的好么! 如果被顾青眉知道他就是那个嘴贱的…… 娘呀,不活了! 听得顾青眉主动提起杀红小界的事情,钱缺强忍住哭丧脸的冲动,继续豪气干云。 “孟某学艺不精,当日败在顾仙子手下,心服口服。如今能同在一队之中,实在是孟某之幸。此时起,便要仰仗仙子照顾了!” 听精明算计的钱缺,用这种粗豪的嗓门说话,见愁、秦朗、周轻云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除他们五人外,其余三人几乎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有站在最边上的一名男修,身穿灰色长袍,长得高高瘦瘦,吊梢眉,三角眼,透着几分阴沉,一管鹰钩鼻挂下来,更给人一种凶险之感,手里持一柄黑色的精铁长钩。 听了“孟西洲”的话,他目光在这五个人之中逡巡了一番,无声地怪笑一下,并没有说话。 顾青眉这边,听“孟西洲”如此上道,将自己在杀红小界之中的事情隐晦道出,捧着自己,不由露出笑容来。 只是下一刻,她便由此想起了与孟西洲相关的东西。 比如,杀红小界,帝江骨玉…… 杀红小界一役之后,顾青眉倍受打击,心情低落了许久,甚至险些成为了心魔所在。 好不容易突破了金丹,她以为那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没想到,竟会在这小会第一试之中,遇到杀红小界之中有果一次交手的“孟西洲”。 昔日几乎要忘却的一幕一幕,全数浮现在了心底…… 顾青眉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手指,恨上心头! 若他日她修为大成,必定揪出那修为诡异的持斧男修,尽报昔日之仇! 见愁观察周全,一下就发现了顾青眉那娇俏面容上一闪而过的阴沉。 钱缺化名孟西洲,不敢在顾青眉面前露出身份来,他们交谈又说杀红小界,很明显,在一碧倾城那一关里面,钱缺必定是伪装成了孟西洲。只是现在,偏偏碰到三个知道他身份的人…… 还有自己,一个在杀红小界里一句话不说却扛着鬼斧抢走帝江骨玉的家伙…… 若是被顾青眉知道…… 见愁不禁有几分忧郁,他们这队伍,真能长久? 这么复杂的关系,也是没谁了。 一想就头疼,见愁直接开口道:“如今我们有八人,虽有人认识,不过也有新朋友,不如都相互认识一下吧。” 这正是其余几个的愿望。 顾青眉与钱缺等人都不再“叙旧”,停下来一一自报家门。 除却自己认识的之外,还有三人陌生。 其余两个都平平无奇,见愁没很在意,却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面目阴沉的持钩修士。 “在下赵扁舟,见过诸位道友了。” 那持钩修士朝着几个人露出一种讨好的笑容来,与他阴沉的面目极端不符合,立时就给人一种谄媚之感。 顾青眉见惯了这种笑容,顿时露出轻蔑的眼神来。 不过她也没多说,只道:“如今大家已经认识,不如聊聊第一试的事。我等在迷雾之中,也无法得知其余队伍的情况,不知诸位可有想法?见愁师姐?” 问她? 见愁一怔,看了她一眼,见她笑意盈盈,似乎对自己也没什么敌意,不由又想起在杀红小界里你死我活的争斗,只觉牙疼不已。 “想法倒是没什么,早闻顾师妹早慧于昆吾,想必已经有法子了?” 又一个上道的…… 顾青眉微微惊讶,心底暗喜。 之前听闻本门吴端师兄与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走得有点近,还经常听见吴端对见愁多有赞誉之言,似乎人人都对见愁评价不俗,顾青眉还有几分不服气。 如今见愁这一句话出来,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善解人意,如此贴心,谁又能不喜欢? 顾青眉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觉得见愁很懂人情世故,脸上的笑容自然真实了几分。 在昆吾,她无疑端着一种主人的气度。 面容娇俏,又早有慧名,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两点的笑意,虽眉目之中有几分难以接近的高傲,可表面上还是很得众人好感。 尤其是…… 她背后乃是昆吾,乃是《一人台手札》之上高于其余众人的排名。 她看向周围迷雾之中的一根又一根接天的藤蔓,笑道:“我常年住在昆吾主峰,对山下很是熟悉,昆吾山中地面之下,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这种东西。想必,这是扶道长老设置在昆吾山中,自成一届的所在。我们不如落到地面上先看个究竟,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用意,能让我们遇到其他队伍之人。” 虚浮于空中,这无数的藤蔓,就像是无数的巨网,的确有些令人发憷。 顾青眉提出的想法,倒与自己的想法相合,见愁于是一点头:“顾师妹所言有理。” “我等也没有意见。”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表示赞同。 于是,顾青眉一笑,当先踩着那一柄寒冰剑,道:“那我们便下去吧。” 说完,她直直朝着下方无尽的迷雾之中沉去。 浓雾之中看不到几个人,其余七人很快跟上,越沉越低。 只是才走了一会儿,见愁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接天台高有一百二十丈,他们距离地面也顶多一百二十丈,御器飞行,几乎是眨眼就到的事,可好几息过去,也没有尽头。 看来,扶道山人放出的那一道灰色的光芒,并不仅仅是一道雾气,很可能乃是一个独特的空间。 越往下,周围的雾气,越见稀薄,景物也越发清晰起来。 视野里已经能看见越发粗大的藤蔓,隐隐约约有一些通天般高的大树,望之骇然。 浓雾之中的绿色,越来越多,渐渐让所有人心头震悚。 只是在这一路下沉的过程中,除了他们这八个人之外,竟然再没看见过别的人。 不知,其他人又在何处? 百二十座接天台,得十座者可通关,也就是说,这一关其实最多只能留下十二个人。 可是,他们这一队,就有八个。 …… 八个,十二人。 脑子里灵光一闪,见愁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毛骨悚然! 衡量是否通关的唯一标准,乃是接天台的数量。 扶道山人说八人一组参与搏杀,可并没有说不能对自己的同伴出手! 他说八人一组,所有人便下意识以为出现的都是自己的同伴…… 这是规则导致的一个思维盲区! 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同行的不一定是同伴,也有可能是仇敌! “……” 真是受够了这鸡贼的师父。 完了,想明白这一点,她觉得自己看前面那七个人的目光,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动手? 不动手? 是个问题。 犹豫了半晌,她终究还是一摇头,打消了那个念头。 谁知道旁人是不是也想到了,只是没动手呢? 再说,无冤无仇,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相机行事就好。 见愁收回目光,忍不住抬首朝上方望去。 苍穹之上,一片茫茫的浓白。 某处。 “如今我们八人一组,也算是同伴,不知诸位有什么主意?” 说话的,是一名普通修士,看着有些战战兢兢。 他目光从几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一身暗红长袍的少年身上。 夏侯赦站在那一片浓雾之中,阴沉又压抑的长袍披在他身上,遮得严严实实,一张清秀的面容上,半点感情也没有,暗红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微光。 他腰上悬着三枚接天台印,缓缓抬了目光。 “同伴?” 似乎疑惑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其余七人一怔。 方才说话的修士,知道这是一个下手狠辣又半点不好接近的主儿,听他此问,越发心底发憷,回道:“夏、夏侯兄,同伴怎么了?” 同伴怎么了…… 他缓缓勾了唇,眼底浮出几分讥诮来,脚尖轻轻一点,两丈余的血红色斗盘霎时出现在半空之中,一柄又一柄法器的虚影,静静地悬浮在这一片血光里! 夏侯赦,就站在这斗盘的血光上,万器的虚影中! 众人悚然! 一群蝼蚁,也配与他同行? 夏侯赦眼底的讥诮,彻底变冷:“同伴,尔等也配?” 双手缓缓抬起,一刀一剑,自动从斗盘上拔起,落入他掌心之中,夏侯赦暗红的眼眸微眯:“七枚,正好。” 手起,刀剑落。 杀戮已开! 浓重的白雾,被染上了一层深红。 只是一重又一重,都被遮了个严实,半点看不出来。 见愁从浓雾之中收回目光,随着朝下一望,终于能看见了地面,无数树干上长满青苔的巨木,冲天而起。而之前延伸到藤蔓一条一条,竟然都朝着地面某个方向蜿蜒而去,似乎发源自同一个地方。 众人凝神望去,浓雾已经稀薄到如烟程度,再不会对众人的视线产生任何影响。 地面上长满了柔软的青苔,参天的古木。 下方一块巨大的平地上,隐约有一处修建在林中的雪白大殿,过于老旧,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而那无数的藤蔓,便是从这一座沧桑古老大殿许多门窗之中钻出,巨蟒妖蛇一样,张牙舞爪的探向天顶浓雾最深处。 那大殿的殿门上下,竟然有两排狰狞的兽齿! 像是…… 有一颗种子,落在了什么东西的头颅之中,被滋养起来,于是生根发芽,从眼耳口鼻七窍,疯狂钻出! “那是……什么……” 顾青眉的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干涩与骇然。 眼前这一幕,有一种奇异的邪魔之感,如同一柄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见愁静静站在了半空中,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迷雾天…… 看来,还是有不少“惊喜”的。 127.第127章 比目之目 整个昆吾主峰周围十里,都被浓雾所笼罩。 昆吾主峰,在那一道灰白的雾气被扶道山人扔出的刹那,便开启了护山大阵,像是浓雾之中唯一清晰的一座浮岛,只是除却昆吾之人,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浮岛”的存在。 此时此刻,九十六人分成了十二组,每组八人,全数进入了迷雾天中。 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并肩而立,站在高处,不远处的山腰平台上还有各大门派的长老。 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清晰地出现在了那一片浓雾的边缘,竖立在护山大阵与迷雾天的边界上,如实又及时地通过虚影反映迷雾天里面的一切情况。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漂浮在半空中的虚影。 在看见最终聚拢到一起的十二个八人组之时,各大门派之中顿时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声音,有的叹气,有的大笑,有的咕哝出声。 若是回头看去,便可发现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也都不一样。 高兴自己门中的弟子遇到了好队友的,开颜大笑;看见自家弟子竟然才是那个队伍之中最强的人的,却只有苦笑一声,唉声叹气了。 听见旁边那些声音,扶道山人拿着鸡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横虚真人头也没回,笑道:“他们似乎都忘记你才是这一次小会的规则制定人,只怕是高兴得太早了吧?” “嘿嘿。” 扶道山人收回了目光,阴险地笑了一声。 “山人我的本事暂且不提,只说这些老家伙啊,实在是道行还不够,这要么唉声叹气,要么喜形于色的,实在是丢咱们中域的脸啊。” 横虚真人只仰头盯着上方的虚影,忽然隐隐皱了一下眉:“那是什么?” “嗯?” 扶道山人不大明白他在问什么,听见声音,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下就瞧见了八个人影—— 一身月白色长袍的见愁,就静静站在那一片山林的空旷处,前面是无数钻出大殿的妖藤,看上去就像是几只小蚂蚁,站在了一头巨蟒的面前。 他们这一组八个人里,有见愁,也有顾青眉。 扶道山人一看,顿时想起之前见愁回来说的杀红小界的事情,瞬间就有一种拍鸡腿狂笑的冲动。 “哈哈哈,大好,大好啊!” “……” 所以他的问题是被忽略了吗? 横虚真人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只重复问了一遍:“那是什么?” 抬手一指,是虚影里那一座巨大而老旧的白骨殿堂。 “哦,那个么?” 扶道山人一看,不大在意。 这一座迷雾天,并非昆吾所有,所以横虚真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正常的。 当然…… 扶道啃了一口鸡腿,笑了一声。 也有可能是看出来了是什么,所以才问。 他耸耸肩,不在意:“横虚老怪啊,你真是老了,这你都不认识了?这就是鱼骨殿啊!” 鱼骨殿。 他竟将鱼骨殿藏在了这种地方! 如今还出现在了左三千小会上,这是…… 横虚真人陡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脸上忽然出现了一股森然之气,就这么看着扶道。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正想直接扔他两根鸡腿一起啃,没想到,旁边忽然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天!他在干什么?” “封魔剑派今年是出了个疯子吗?” “那是什么?” “好多法器……怎么可能……” “这人没毛病吧?怎么对同伴下手!” …… 没来得及出口的话,没来得及递出的鸡腿,一下就收了回去,扶道山人循声望去。 “啪。” 最后一个人夏侯赦一剑击出,属于那一人的接天台印,轻轻落在了他的手中,与其余九枚接天台印撞击,发出轻微的声响。 十枚! 在这十枚接天台印碰撞在一起的刹那,一道清明的蓝色冷光,忽然穿破了这虚空之中的重重迷雾,照落在了夏侯赦的身上! 原本被浓雾遮挡的昆吾主峰,在这一道通透蓝光之下,也终于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道苍老而冷漠的声音,同时在整个迷雾天之中响起! “封魔剑派,夏侯赦,十枚接天台印,允许通关!” 这一瞬间,无数还在迷雾天,甚至才刚刚相互认识完的修士们,全都仰头而望,目光之中是难以言喻的震骇。 太快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夏侯赦原本有三座接天台,他还需要夺到七座。 整整七座,就是车轮战也得耗时不久。 曾经被智林叟排在第一,实力就这么恐怖? 无数人心底骇然。 当然,也包括了陆香冷。 迷雾天某个角落,她抬头望着那隐约的蓝光,却看不见半点人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聂小晚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张师兄,你们封魔剑派这回是要出个大人物啊。你认识他吗?” 这一次,他们运气很好,正好跟陆香冷一组,三个人都认识见愁,相互之间多有礼让,气氛还算不错。 如今听得聂小晚此言,他苦笑了一声:“夏师弟是个不世出的鬼才,平日里连人都不见的,便是师门中长辈亦要敬他三分,我认得他,却不算认识他。” 认得是认得,张遂可不敢说认识。 陆香冷听了,眼底露出几分奇异的神光来,只道:“看来还有一番故事了。不过既然已经有人通关,我们也要抓紧了,走,我们下去看看吧。” 说完,紫金色的光芒亮起,陆香冷当先,身后七人随即跟上。 茫茫的白雾,还没有消散的征兆。 那一道穿破迷雾的蓝光,在渐渐地消散。 “他会选择留下,还是出局?” 站在见愁的身边,顾青眉也望着那一道蓝光,有些怔忡起来。 天下之大,一个昆吾又算是什么? 上五之中其余门派,也并非浪得虚名。 今日昆吾能出一个谢不臣,崖山就能出一个见愁,封魔剑派也能出一个夏侯赦。 惊才绝艳之人无数,她顾青眉又到底算在哪一种里面? 手指悄然握紧,她嘴唇紧抿,心情有些阴郁起来。 见愁脸上却是平淡,波澜不惊。 在他们还在摸索,还在思考旁人踪迹的时候,夏侯赦已经完成了第一试十枚接天台印的最低通关标准,实在是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哪里会那么巧,就让他撞见一群人? 更何况他原来有三枚,现在十枚,也就是说刚好干掉了七人。 在听到夏侯赦晋级的那一瞬间,见愁已经肯定了夏侯赦通关的方法—— 无疑,他对自己的同伴出手了。 冷血,冷静,冷酷,并且聪明。 见愁心里有几分感慨,开口道:“我曾与此人有过三两句话,只知此人性情乖戾莫测,似乎极难相处。他到底是出是留,还真不一定。” “说来也是这规则太坑,既然告诉了我们他能过关了,却又不说他是不是还在,这叫人提心吊胆的,万一咱们遇到怎么办?” 钱缺在旁边不满。 只是话说完,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来看着见愁,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孟某不是有意要编排扶道山人的,这、这……” “无妨。” 见愁一笑,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她那师父到底有多不靠谱,她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编排编排又不死人。 更何况,规则坑人乃是他自己都承认了的事情。 将目光从天际那一道已经快没痕迹的蓝光上收回,见愁对众人道:“夏侯赦是去是留并不要紧,我们一共有九十六人,即便不遇到夏侯奢,他日也会遇到旁人,时刻警醒一些就好。眼下该考虑的,该是这一座大殿。” 大殿。 之前被夏侯赦通关吸引走的注意力,一下全部回来了。 那一座大殿,依旧静静地伫立在他们视线的尽头,并且占据了他们视野的绝大部分。 森森的白色覆盖在大殿的外表,大门上下那两排巨大又狰狞的牙齿,像是恶兽之口,等待着猎物的进入。 无数妖异而又充满了生机的绿色藤蔓,就从大殿之中伸出。 见愁远远地绕着这一座大殿走了两步,盯着那白森森的外墙看,藤蔓不少,也落了许多的灰尘,一看就知道年份太久,也根本无人来打整。 顾青眉也跟着去打量,问道:“见愁师姐看出什么来了吗?” “是白骨。”见愁随口答了一句,然后道,“像是鱼头之骨,大殿上头有字,不过隔得太远,又被藤蔓挡住,实在看不清。诸位呢?” 她反问了一句,想知道众人又没有发现什么别的信息。 钱缺等人顶多也就跟见愁一样的判断,哪里说得出什么来,纷纷摇头。 只有顾青眉,在打量了大殿一番,依旧无果之后,脑子里灵光一闪,跑去看那无数的藤蔓。 越看,她眼底的光芒越亮,惊喜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七个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见愁也看着她,问道:“藤蔓?” “对。这些藤蔓颇为古怪,从殿中出来,刺天而去。见愁师姐有所不知,前阵我因事曾翻阅昆吾无数典籍,恰好读过了一本《万木志》,此藤名为‘枯叶藤’,只生长在生前修为通天的大能修士埋骨之处,吸取其肉身腐化时候的能量,沟通天地,所以才能如此妖异。” 顾青眉望着那一座大殿的眼神,顿时带着一种好奇。 思索片刻,见愁也想起来了,问道:“这也叫‘枯骨藤’吧?” 顾青眉闻言,顿时有些惊讶。 “原来见愁师姐也知道,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顾师妹不必如此,我哪里记得那么多,不过是经顾师妹一提,才忽然想起罢了。”见愁说的是实话,也给足了顾青眉面子,续道,“这枯骨藤长在大能修士埋骨之处,那这里,岂不是……” 其余六个人的眼睛,一下跟着亮了起来。 钱缺立刻一拍大腿:“这是有机缘在等着咱们啊!随便得个道印,捡个法宝什么的,岂不容易?” “而且,我们乃是在左三千小会的第一试,扶道长老即便再坑,也不至于要了我们的命吧?”另一边的周轻云似乎也感了兴趣,附和了一声。 顾青眉索性建议道:“要不我们结阵,靠近大殿看看,若有异常有阵法抵挡,我们也可以迅速撤除。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钱缺一听说是大能修士兵解坐化之地,早就垂涎三尺了。 不过碍于眼下他是“孟西洲”的身份,不能太过夸张,只用一种隐藏着热切的目光看着前面那一座大殿,原本妖异的感觉,此刻全数退去。 钱缺眼底,那一座大殿,已经全数变成了灵石构成的了。 其他人也都差不到哪里去,纷纷点了头。 其余七个人都有这个意思,见愁自然也不好阻拦。 更何况…… 她一点也不担心通关的问题,毕竟自己眼前也有七个人。 出去一个顾青眉,其余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而她比夏侯赦幸运的是,如果她想,不需要干掉七个人,只需要六个。因为,她原本就拥有四座接天台。 所以,在发现众人都同意之后,见愁也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进去看看吧。” 八个人结成了一座简单的八极阵,由对阵法颇有了解的顾青眉作为阵心,一起朝着那一座鱼骨殿接近。 地面上是柔软的青草,厚厚的青苔。 他们的脚步,落在青草和青苔上也都无声,每个人的脚步都没有落实,为了不出什么意外,都是离地一寸。 越近,鱼骨殿的形态也就越清晰。 见愁已经能看见那鱼骨上面一条又一条的裂痕,像是被里面穿出的无数藤蔓给撑裂一样。 一步…… 一步…… 越来越近。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谨慎和小心。 作为打头阵的人,见愁走在最前面,同时查探着前方的情况。 每一条藤蔓都静止不动,周围也没有任何埋伏的阵法。 这就像是一座已经被人废弃的大殿,除了恐怖在狰狞一些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特殊。 见愁微微皱了眉,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便迈步前行。 五十丈。 四十丈。 三十丈! …… 异变陡生! “嗡!” 像是忽然触动了什么一样,在他们进到鱼骨殿三十丈范围内的时候,整座鱼骨殿像是有生命一般,微微一颤! “当心!” 明明是很轻微的颤动,可落到众人眼底,简直惊骇欲绝。 见愁毫不犹豫停了下来,同时张开双臂,眉心处隐隐有光芒闪烁,似乎随时都要抽鬼斧而出。 其余七人亦紧紧地握住了法器,浑身紧绷到极点! 那一座建在地上的鱼骨殿,只颤了那么一下,便已经停止。 然而下一刻,它的颤动,便惊动了那无数探向天穹高处的藤蔓,那一瞬间,所有的藤蔓都像是疯了一样,如同一条一条巨蟒,一头一头巨龙,从高空之中缩回,带起一道又一道的狂风! 才停止颤动的鱼骨殿,顿时以一种更可怖的速度震颤起来! 明明是一座并不很宽阔的大殿,可无数的藤蔓全数缩回来的时候,竟然被这一座大殿全数容纳! 只在眨眼之间,所有人的防备与惊讶都还没来得及收起,那些藤蔓便如被长鲸吸回的水一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这…… 这是怎么回事? 那鬼玩意儿,竟然像是被她们吓到了? 顾青眉皱紧了眉头,看着那忽然露出了所有门窗的大殿,困惑道:“枯叶藤虽吸收大能修士身死之后的灵气,可本身只会疯长,应该不会这么有灵性。难道……” “枯叶藤成精?” 钱缺自动补了一句。 顾青眉看他一眼,一下想起了当初在杀红小界之中的帝江骨玉,面色难看了起来:“若是如此,只怕一切就要难办了。” 她想着,转头便对见愁说话:“见愁师姐,此处情况诡异,只怕不是我们所能应付的,不如我们……见愁师姐?” 顾青眉的声音一下拔高了起来,惊诧地望着见愁! 只因为,在他们说话的手,见愁竟然脱离了他们八人组成的阵法,朝着鱼骨殿又走了三五丈! 听见背后的声音,见愁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绿色的藤蔓抽走,终于露出了大殿前面森白的几级台阶,白骨外墙两侧则镌刻着褐红色的字迹,像是干涸的鲜血,只是这文字似乎太过斑驳,见愁竟不能辨认一字。 只有那两排牙齿上,似乎千百年不曾褪色的血红,清晰可见—— 鱼目坟! 一颗黯淡无光的白球,就悬浮在那白骨大殿的正中,在见愁的目光里,似乎平平无奇。 …… 人间孤岛,乱葬岗。 “呼……” 黎明前最是黑暗。 呼啸的北风吹过,乱葬岗上,有野狗穿行其中,将裹在草席之中的一具具尸首拖出来。 边缘上,却有一座新立不久的新坟。 坟头矮矮地,周围摆着一圈又一圈扎给亡者的纸人纸马,墓碑前还留着一些香烛纸钱的残烬,被风一卷,霎时便飞到了空中。 奇怪的是,这一座坟前的墓碑乃是空白,一个字也没有。 一名少年,身上穿着花纹老旧的浅浅艾青色长袍,头发却不知怎地白了一片,在凄冷月华的照耀下,苍白如死灰。 明明是一副少年的身体,少年的面容,却偏偏有着难言的沧桑目光。 并不是说这样的目光苍老,而是跨过了时光与岁月的长河,甚至跨越了年轻与苍老的界限,变得模糊,难以分清。 风吹动他长发,他只抬手轻轻一拍那墓碑,唇边有一抹淡笑。 修士真是很有意思…… 杀人也可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比如这一座新坟里躺着的倒霉张廷尉…… “十九洲修界已无轮回,不知半人半修之辈入阴司,又当如何……咳……” 自语了一声,却忽然眉头一皱,咳嗽一声。 一种虚弱的感觉,像是从地心之中钻上来,侵袭了他全身。 日落,日出。 于他而言,便是一个轮回。 他撑着那墓碑,缓缓地坐了下来,一点也不介意满地的残灰,也或许是没力气去介意了。 抬首望月,月光渐薄。 一道巨大而模糊的阴影,从远处覆盖了过来,眨眼之间便遮蔽了月亮,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一道白光忽然从这一片黑暗之中飞出。 少年抬手,轻轻一接,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指,拢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像是一根根枯柴,不过已经稳稳将那一枚白珠握在了手中。 眉头微皱,他脸上毫无血色,目光落在这一颗白珠上。 “比目之目?” “上古时,吾乃海之神,一傻鱼求吾办事,留了此目,如今已可窥天机矣。你一介垂死之蜉蝣,借此物可一窥阴司轮回之究竟。” 与身影一样模糊的声音,飘飘渺渺,像是从整个天穹上传来,进入了他耳中。 “何来的垂死?我已……”少年手指一转,将白珠拿起,放在眼前看了看,却呢喃一声,“永生不死。” 仿佛听见了他这一声呢喃,天际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一片遮天的黑影,似乎绕了一个圈子,又盘旋离开了。 永生不死,傅朝生。 少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落在这一枚比目之目上。 人间孤岛一行,已小有收获。 张汤之死,乃是他这“妖邪”一手促成…… 人死之后,当入地下,清算恩怨,重入极域轮回。 他手指微微一动,似乎摩挲了那鱼目一下,便轻轻松了手。 于是,鱼目发出一片并不明亮的暗光,照耀在他苍白的脸上。 颤动,颤动。 它最终悬浮在了少年的身前,一只巨大的比目鱼的虚影,缓缓出现。 迷雾天中,也是一只鱼目。 顾青眉等人见见愁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从后面走了过来。 他们一眼就看见了那大殿的名字,也看见了那殿中漂浮着的一颗鱼目,眼底有微微闪烁的神光,却都站在见愁身边不动。 “那是什么?” 顾青眉不敢确定,问了一句。 “鱼目。” 为人妇时,也曾烹煮过不少的鲜鱼,鱼目是什么模样,见愁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回望那殿上三个大字,她依旧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鱼头做殿,白骨为阶,竟只是为了葬一枚“鱼目”? 第128章 出斧 “鱼目?” 顾青眉也瞧见了上面颜色鲜艳,似乎用血书写的三个大字,不由思索了起来。-乐-文-小-说- 见愁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已经走上来了。 秦朗与周轻云并肩而立,神色之中充满了警惕,那手持一根铁钩的赵扁舟则不断往里面瞧着,似乎想要看透里面是什么东西。 钱缺则是两只眼睛放光:“两位仙子啊,咱们别光站在里面啊,我怎么觉得,是咱们的运气来了?” 本性暴露了…… 见愁瞥了他一眼,心下发笑。 不过顾青眉此刻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钱缺身上,更何况她对“孟西洲”此人并不了解,自然也不可能怀疑到钱缺的身上。 所以,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算是安全。 见愁道:“这一座殿堂名为鱼目坟,殿中正好有一枚鱼目,只是方才的枯叶藤已消失无踪。方才我们来这里,乃是此地还无异动。如今已见此地诡异,纵使有机缘也是危险重重,我等正在小会第一试之中。接天台一共只有那么几座,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按理不该困于一处,寻找其他人尽早通关才是要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落在众人身上的目光依旧柔和。 顾青眉心思还算灵敏,已经隐约明白了见愁的意思。 她没说话。 见愁续道:“以我之意,这鱼目坟不进为好。只是我八人为一组,当共同进退,我一人说了也不算,不知诸位是何意见?” 一时之间,众人为难了起来。 那赵扁舟听见了见愁所言,多看了她两眼,见众人都不说话表态,于是先开了口。 “方才顾仙子说了,这枯叶藤乃是要有修士身亡之后肉身*的灵气才会生长出来,这一片枯叶藤更是如此妖异,很明显这里面一定藏有重宝。不过赵某想,这修为高强的修士应当不存在,只怕枯叶藤生长的力量来源,乃是这一座大殿。” 见愁立刻看向了他,见此人一副有条不紊的模样,心下已经皱眉。 周围几个人本来就游移不定,颇有几分为难。 其实于他们而言,参加左三千小会的意义没有那么重大,多半排名在后面,前面有无数厉害的对手,登上一人台的可能性极低。 人人向往一人台,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个梦,为了这中域人人的瞩目。 于中域修士而言,左三千小会是永远不能缺席的盛宴。 可这样享受不到最后果实的盛宴,在一个可能的重宝面前,微不足道。 赵扁舟又道:“区区一枚鱼目,竟然要用这样骇然的一座大殿为其作坟,由此,其厉害已经可见一斑。我等适逢其会,焉知不是扶道长老为我们设置的机缘呢?而且……” 他说着,笑着看向了见愁,似乎无比真诚。 只是这人一双带着几分阴鹜的眼神,实在叫见愁喜欢不起来。 他道:“我们是在左三千小会上,再怎么也不用担心丧命这个问题吧?” 众人顿时越发沉默起来。 钱缺看了看见愁,又看了看赵扁舟,显然纠结了起来。 倒是顾青眉眼底露出几分兴趣来,这赵扁舟,竟然也算是一号人物。这一番话的意思可不那么简单。 虽然见愁这崖山大师姐的排名实在来得任性又没道理,可谁能否认她乃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的身份? 不说她才是有希望问鼎一人台的那个,而其他人没什么可能,单说她是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的身份都足够了。 这迷雾天乃是扶道山人放出,山腰上又有两位巨擘主持大局,断断不可能看如今崖山新一辈之中的领袖人物,就这样折在一个试炼之中。 若出了什么意外,扶道山人不会坐视不理,那他们剩下的这些人,亦可沾沾光,遇到危险也不会面临死亡了。 顾青眉能听出来的意思,见愁自然也能听出来。 崖山大师姐的身份是一种荣耀,但同时它也可能成为其他人很容易利用的一个点。 见愁微笑起来,不生气也不着恼,平和地开口道:“赵道友此言也有道理,不如我们八人一起决定,是否入内一探?” “我自然是支持进去的那个。”赵扁舟第一个说了话。 钱缺用有些肉肉的手掌摩挲着那一根用来伪装的长棍,思索了半天,终于为难出了结果,道:“有机缘不挣简直是傻子,孟某也想进去看看。这大殿之中必定还有许多东西。” “如此,我二人也赞同进去。” 秦朗与周轻云两个乃是道侣,进退一致,商量一阵之后也给了结果。 八个人之中,已经有四个选择了入内。 这结果在见愁意料之中,她平静侧头看向顾青眉:“顾师妹呢?” 顾青眉笑道:“我无所谓进去不进去,跟着大家走就是了。” 也就是说,最终结果如何,她都跟着走。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偏向性,可实际上…… 见愁在四个人已经赞成入内的节骨眼上问她这个问题,也是有用意的,这是最关键的一个答案。 在这个答案上,顾青眉选择放弃,看似中立,实则已经选择了赵扁舟那边。但表面上,她是一个中立的老好人。 见愁心思一转,便什么都明白了。 后面的结果,基本已经不需要再猜。 剩下的那两名普通修士,也很直接地选择了“赞同入内”。 于是,最终结果是反对的一人,弃权的一人,赞同的六人,八个人要入内一看。 “看来,是要一探鱼目坟了。” 说话时,见愁回头朝那一座大殿看去,只在这二十来丈的距离里,也看不清大殿之中有什么。 八个人重新小心地结成了阵法,朝着那一座白骨大殿接近。 一路相安无事。 之前的枯叶藤似乎完全退缩了回去,再不剩下半点影子。 越是暴风雨来临之前,越是平静。 每个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唯有见愁,手无寸铁,看上去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顾青眉忽然问了一句:“大师姐的里外镜呢?” “坏了一半。” 见愁淡淡答了一句,同时意识到:顾青眉不知道自己有鬼斧,或者说即便知道,也不算特别清楚。毕竟至今以来,她用得最多的都是里外镜,尤其是里外镜的品级还不算低,所有人会下意识地忽略鬼斧,而以为里外镜才是她主要的法器。 没想起斧头就是好事。 见愁答了一句,笑着道:“不过我有腿,你们倒不必担心。到了……” 鱼骨坟已经在眼前了。 那鲜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清晰无比,像是在沧桑岁月的洗礼之下,浸入到了那白森森的骨头里。 近了看,真的是一只巨大的鱼头骨。 长大的鱼嘴上,还有两排狰狞的牙齿,就在门上门下两端,他们站在这门下,竟有一种这两排牙齿会合上的错觉,胆战心惊! “你们看,台阶上有字!” 钱缺忽然拿手朝地面上一指,竟是眼尖地发现了地面上纂刻着的一排排字迹。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这些字迹清晰无比,但是颇为陈旧。 “示后来人。” “痴情不改终为祸,尘缘不斩空自羁。” “何苦混珠俗世间?鱼目窥天谁与争!” “笑世间人,痴情苦难。然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人法天,道法自然矣。” “今立鱼骨殿,作鱼目坟,愿葬天下七情六欲,使我辈修士皆成大道!” 分明是平淡至极的言语,可众人却从这一笔一划之中,感受到了无边的锋芒。 还有……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人法天,道法自然! 法自然,又是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霎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一柄剑的剑光,那拂过她手指尖,浸透了雨水的冰冷衣角…… 那一瞬间,她注视着面前这一行一行字迹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了起来。 早在踏入修行的时候,扶道山人便说,斩断尘缘,才能寻仙问道。 先有一个谢不臣,如今又看见这不知留在多少年前的字迹,便知这整个十九洲多半都如此修炼。 七情六欲全舍去,唯有天道存心中? 寻仙问道,寻的便是这般的“仙”,问的便是这般的“道”? 唇边忽然浮出一分轻蔑的笑意来。 透过这几行字,见愁已经约略地猜到了这一座鱼目坟到底因何而来, 背后,顾青眉也咀嚼着这一字一句之中的味道,在看见那一句“笑世间人,痴情苦难”之时,竟不知为何感同身受,一时竟怅惘了起来。 钱缺只扫了一眼,对这鱼目坟的由来并不感兴趣,只道:“只怕又是某个大能修士留下的吧?看这字形,至少也是上古时候末期的了……” 见愁没听他絮叨,直接往前一步,竟然踏上了台阶。 那地面上的字迹,顿时被她踩在了脚下。 还有人正在一字一句,细细研究,哪里想到忽然看见见愁走了上来,恰好将这字迹挡住,一时惊诧无比! 她对这留字的前辈,竟无一丝一毫的尊重! 走过去就走过去,还可以从旁边绕啊,说踩过去就踩过去,真是…… 有脾气啊! 还在絮叨的钱缺,简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见了见愁这般行为,简直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呛死!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只觉得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实则也是喜怒不定,难以捉摸,该是个很好相处但并不容易走近的人。 顾青眉也难免有几分诧异。 眼见着见愁已经毫无波澜地从那一片字迹之上踩了过去,就像是一脚一脚踩在别人脸上一样,这样的沉默,这样的行事风格,不知怎么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可她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竟也记不起自己何时认识这样的人了。 眼下正事在前,也容不得顾青眉细想,她绕过那字迹,跟上了见愁的脚步。 走过地面上那一排狰狞的牙齿,站到大殿之内的地面上。 见愁放眼看去,但见整个地面也是白森森的一片,于外墙并无区别,只是因为乃是在鱼头骨的内部,所以凹凸不平。 大殿的顶部,更如同一座山洞的穹顶一样,突兀起伏着不少的骨刺,有因为外界的光芒无法照入其中,显得阴森可怖。 周围排放着不少简单又拙劣的木质长桌,上面有一些早已不再燃烧的灯烛,歪倒在桌上,有一些堆满了灰尘的果盘,像是原来盛着东西,后来却在时光洪流之中变成了一抔尘土。 这一座鱼头骨建成的大殿里,竟然像是有过人生存的痕迹。 大殿正中,一丈高的地方,便悬浮着之前众人看见的那一枚鱼目。 直径约有两寸,圆球状,通体森白,却没有什么光泽,就连散发出来的光芒都有几分暗淡,照不亮顶上那一片的黑暗。 它缓慢地旋转着,悬浮着,似乎完全感知不到众人的到来。 只有在它正下方的位置上,生长着一从绿草,每一根草叶都细细地,尖尖地,像是一条又一条的细长的虫子,在那鱼目的照耀下,轻轻摇摆。 周围没有任何危险的痕迹。 可见愁的目光,在经过鱼目之后,便立刻移到了下面这一从“绿草”的深山。 顾青眉正好走到了见愁的身边,看见之后,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么小的一片……难道……” “只怕是了。” 环顾四周,再也没有别的可能是枯叶藤的东西存在。 见愁站住脚,不再走动,身周却泛起了一阵濛濛的白光,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后面,众人也跟了进来。 “咦,居然真的没有埋伏诶。” 钱缺见前面两人都没事,就放下了心来,一步迈入,顿时被这殿中的场景给震惊了一下。 “难道不是一只鱼怪,这怎么看上去还有布置?难道是之前那留字的前辈布置的?这心细的,像是大姑娘一样。” 其余人闻言无语,暗暗对钱缺翻了个白眼。 钱缺也不在意,四处查看着。 那赵扁舟也进来,瞧着周围一片的东西,眼见得见愁站在那一枚鱼目之前,没好接近,只绕着四周走了一圈,道:“看来这迷雾天中,果然是没有什么别的危险的。毕竟也不能拿咱们的命来玩……” “当。” 他拿起了一盏古旧的青铜灯台,没想到,整个灯台竟然直接从他手握住直接断裂,一下砸到了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下一刻,被砸到的那一张木桌,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发出了艰难的“嘎吱”一声响,随后轰然倒地,变成了一堆尘土朽木! 赵扁舟手里,只余下半柄烂灯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钱缺“哈”地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道:“咳,看来这一座鱼目坟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成千上万年下来,能留个模样已经很不错了。是吧?” 说着,他也随便一转眼睛,看见了那个盛着一盆灰的果盘。 钱缺伸手出去,就在碰到果盘的一瞬间,那大大的盘子便化作了一片飞灰! “咳咳咳!” 太多的尘土扬起来,顿时呛住了他。 其余几个人,也都四处查看了起来,企图在这四周翻找出有用的东西来。 当然,每个人的眼角余光都注视着站在鱼目正前方的见愁和顾青眉,时刻关注着两人的动向。 “顾师妹也觉得这一蓬细草,便是我们之前在外面所瞧见的枯叶藤?” 见愁开口问道。 顾青眉拢了眉头,有些迟疑,似乎是觉得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枯叶藤本体极大,可眼下这一蓬,怎么看也太小了一些。而且正常的枯叶藤不过就是粗一些、长一些罢了,但我总觉得……这一从,像是活物。” “活物”二字一出,那森然之感越发浓重起来。 见愁等人之前都亲眼见过枯叶藤顺势收拢时候的情景,分明便是有生命有感觉之物,而后便消失无踪。 如今也唯有这一个可能—— 眼前这小小的一丛,的确就是枯叶藤,这也就能解释无数接天般的藤蔓,怎么会忽然消失了。 枯叶藤便在鱼目之下,鱼目的光芒照在其上,似乎在给予它养分。 而枯叶藤,又恰好是鱼目最完美的保护。 就像是天地生出灵物,旁侧一般会有一些强大的精怪妖物守护一般,寻常人不可近。 眼下这枯叶藤与鱼目,只怕也是一样的道理。 “何苦混珠俗世间,鱼目窥天谁与争……”顾青眉缓缓念出了初时在台阶上看见的几行字,道,“那一位前辈留字说‘鱼目窥天’,只怕这一枚鱼目,来头还不小。难道,这区区一枚鱼目,即便是类似于妖丹,类似于法器,又怎能窥天?” 这也是见愁的疑惑。 她定定注视了这一枚鱼目许久,目光一错,忽然看见那赵扁舟已经走到了大殿最里面那一面墙下。 与摆满了种种器物的大殿周围不同,正面的这一面墙下,竟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幅三尺挂画。 挂画上画的乃是一名柔婉的女子,站在一片海边的礁石上,手中捧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作画的人,在勾勒她轮廓之时,似乎极为用心,每一笔都透出一种小心翼翼的仔细来。 即便是画纸在这岁月之下经久,已经泛黄,几遍连原本深刻的墨迹,都变得模糊,即便是这画作的技法显得有些拙劣,也难以遮掩那种透纸而出的美感。 赵扁舟就站在这画下面,对这画中的女子不大感兴趣,目光往下一落,一下就看见了画轴的上下两根暗红色的卷轴。 轴体看上圆滑的一片,有隐约的光泽,暗红的颜色并不浑浊,相反,正是因为内里的红色太过纯粹,叠加起来,因而显得暗暗的一片。 一眼看去,他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凝神辨认片刻,赵扁舟竟然控制不住地惊呼了一声:“竟然是血珊瑚!” 他这一声惊呼,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在这一刻,赵扁舟已经毫不犹豫,直接朝着那一幅画的画轴伸出手去! 见愁的目光原本只在那画上,努力想要从这一幅画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能被人挂在这鱼目坟的正中,且周围全无一物,足见这画作的特殊之处。 她脑海之中顿时飞快地闪过此前在台阶之上所见! 痴情不改终为祸,尘缘不斩空自羁! 一道灵光,在见愁脑海深处猛然炸开。 “别碰!” 眼见得赵扁舟已经伸手出去,见愁一声大喊! 她眉心之中一片星光璀璨,已然大放光华,鬼斧霎时出现,被她紧握在手! 然而,来不及了。 赵扁舟的手,握住那血珊瑚做的卷轴的刹那,整个大殿之中,忽然一片翠色! 无数的藤蔓从那小小的一丛草之间疯狂钻出,铺天盖地,投向了这殿中八个方向,八个人! 一道愤怒又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座鱼目坟中怆然响起:“辱吾阿柔,杀无赦!” “砰!” 无数藤蔓钻出,立刻撞向了所有人! 见愁护身灵光暴涨,整个人已经被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中,只有那近乎有一丈高的鬼斧,被她持在手中,带出一道狰狞的巨影,血红的锈迹投射出无尽鬼影! 呼号! 一斧斩出! 站在见愁身边的顾青眉,只觉得一股强大到震天撼地的气息,陡然从自己身侧爆起! 熟悉…… 惊人的熟悉。 那一瞬间,她竟然忘记了去抵挡袭来身前的枯叶藤,只侧头望去—— 一道斧影,狰狞又峥嵘,霎时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第129章 一撕到底 顾青眉完全不知道杀红小界之中那一名修士,到底是什么模样。;乐;文;小说.lw+xs 即便是在最后一关,他们相互之间也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只能看见对方的攻击造成的痕迹…… 而她清楚而深刻地记得,落在地面上一道又一道恐怖的痕迹,便是斧头印! 在顾青眉的判断之中,那应当是一名强大的男修,手持巨斧,力量惊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 站在她身边的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这一位看着脾气温和又温婉,极好相处的见愁,竟然会在这危急时刻,唤出一柄巨斧,劈山斩海一样,向着那藤蔓而去! 噩梦一样的记忆,几乎如同潮水一样涌出! 她听说过崖山大师姐有腿,还有斧头,可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悍然的一柄巨斧,甚至高出她整个人丈余! 大得夸张。 那像是一柄巨人用的斧头,却绝不该是这样温婉之中带一丝秀美的女修应该用的! 初入小界之时不发一语,却实实在在的作对; 乱红飞花与花褪残红时候的悍然攻击,从红盘之中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孟西洲高声大气喊着的“前辈”; 一碧倾城之中在她夺魂铃音之下几乎无损,还能一力争夺帝江骨玉,甚至最后还毁去了谢师兄给她的一座地缚大阵! 拂她面子! 夺她机缘! 抢谢师兄的帝江骨玉! 为了找到红盘,她辛辛苦苦,花费了多少心血? 可最后时刻,竟然被人拿着杀盘,捷足先登! 不仅引入了其余几个大麻烦,就连帝江骨玉都被抢走! 那是她谢师兄的东西! 她也敢抢? 明明已经亮出了昆吾,可她照抢不误! 又何曾把她、把昆吾放在眼底! 一桩桩,一件件。 霎时全数涌上心头来! 她曾以为那持杀盘进入杀红小界之人,实力惊人,应该不止金丹,可她这样的猜想本就是错的。杀红小界的总则便是实力在金丹以下的才可进入,谢师兄虽是筑基,可其战力惊人,早已超越金丹,杀红小界不会接纳他的进入。 但世上有几个谢不臣?! 杀红小界,非金丹以下不能入! 所以能进入杀红小界的持斧修士,必定与她基本同在一个境界,而中域这个境界的修士,一般还未参加过左三千小会。 此人若是中域修士,势必出现在小会之上。 如此强大的实力,又怎可能不名列一人台手札? 错了! 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实打实的金丹以下修士,并不是什么超越那个境界的大能“前辈”! 持斧修士,还是大得这么夸张的一柄斧头。 还能是谁? 顾青眉的面容,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控制地扭曲了起来。 先前对见愁产生的一切好感,全数灰飞烟灭! 她从杀红小界重伤而归,后来两年的修炼之中无时无刻不想起昔日所受的□□,险些产生心魔,举步维艰,所非有她父亲顾平生一力相助,只怕已走火入魔。 深仇大恨,刻骨铭心! 见愁的肩膀脖颈之间,时刻趴着一只小貂,可她竟从未听这小貂叫唤过一声…… 一点一点的蛛丝马迹,全数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杀红小界,持斧修士,崖山见愁! 她自问与见愁无冤无仇,她凭什么一开始就处处针对于她? 所有的仇恨,只在这一瞬间,怒浪一般倾泻而出! 顾青眉握着冰剑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眼底也有择人而噬的冷光…… 前方,见愁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顾青眉? 识破又怎样? 她,凛然无惧! 纤瘦的身影,夸张的巨斧,一齐飞出! 天柱一般粗的枯叶藤迎面撞下,像是一条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 迎接它的,是凌厉的一斧头! 纯粹的力量感,陡然爆发! 迎难而上,分毫不让。 斧影一闪,二闪,三闪,瞬间便到了张牙舞爪的枯叶藤面前! 刷! 斧影撞在枯叶藤翠绿的厚实表面,顿时爆开一蓬艳丽的绿色汁水! “砰!” 丈粗的藤蔓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深可见底,一斧之后,这枯叶藤竟然只剩下一层茎皮还连着! 枯叶藤似乎吃痛,朝着来处疯狂地倒了下去。 见愁一斧辟出,直接一脚踩在鱼目坟的鱼骨地面上,身形便向后爆退。 乘风起! 她持斧的手纹丝不动,满头如墨的长发却飘飞而起! 此地不宜久留,很明显是该撤的时候了。 突突突! 就在见愁双脚离地的刹那,整个鱼目坟的地面上,霎时突出一根又一根狰狞而尖锐的骨刺,如同一挺一挺长矛! 在它们出现的瞬间,鱼目坟中便起了好几声惊呼,显然有人急于应付枯叶藤,没注意脚下,一下被骨刺伤到。 见愁侧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钱缺一声叫唤,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棍—— “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砰!” 脚底下一根骨刺出现,钱缺的大腿立刻被穿了一个血洞! “嗷!” 那一瞬间,他杀猪一样大喊了起来,剧痛之下再没有注意眼前的力气。 前面那一根枯叶藤等待已久,早已经蓄势待发,一见这情状,竟然毫不犹豫直接扑上! 藤蔓一撞,而后迅速收紧,竟然缠粽子一样将钱缺死死缠住! 丈粗的枯叶藤,力道何等霸道刚猛? 只在被缠住的一瞬间,钱缺就白眼一翻,整个人面上顿时呈现出一种紫涨的颜色,甚至还能听见全身血肉被挤压到极致,压迫骨骼时候产生的爆裂之声! 更可怕的是…… 那一条枯叶藤还在渐渐收紧…… 见愁眉头一皱,凌立于半空之中,抽空直接挥出一斧头! 全身的灵力运转到极致,又是在生死大局之中,注意力也集中到了极致,鬼斧上那些红色的斑斑锈迹,顿时如同浸了鲜血一般。 鬼影呼啸而去,立时撞在了困住钱缺的那一根枯叶藤上! 鲜绿色的汁水四溅,那枯叶藤顿时为之一松。 全身血肉骨骼都要爆开的钱缺,在那一瞬间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有些惊讶地看了见愁一眼,在这种危急的时候出手相救? 他们有什么别的交情吗? 还有这把斧头…… 真他娘的大啊! 脑子里霎时闪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可他手上却不含糊,把长棍朝前面一砸! 砰! 直直砸在了那藤蔓最大的伤口上! 长棍的去势,立刻将藤蔓的伤口扩大,几乎立刻就要断裂。 “娘的,让你卷老子,看你还敢不敢了!” 钱缺大骂了一声,手上用力,就要将长棍收回,再给这“强弩之末”的枯叶藤来上两下子,送它见祖宗去。 没想到,他一用力—— 我拔! 拔不动。 我拔! 还是拔不动! 钱缺傻了,定睛一看,那已经被见愁一斧头劈开的藤蔓断裂处,竟然迅速地交织出一片绿色的经络来,同时不断有绿色的茎体从断面处生长出来,眼看着就要愈合。 而那些新生长出来的部分,却像是具有极强的粘性,竟然粘住了钱缺的长棍,任由他怎么使劲儿也拔不出来! “我的姥姥!” 钱缺怪叫了一声,再也不敢耀武扬威,直接一转身,拔腿就跑! 因为方才劈出一斧头,见愁被微微阻断了后退的过程,此时此刻,才刚刚退到门口。 整个鱼目坟里,头顶脚下全是森白的骨刺,中间还有无数十数根绿色的藤蔓疯狂在鱼目坟中扫荡。 顾青眉被两条枯叶藤围攻,那边的赵扁舟已经自食恶果,与之前的钱缺一般被枯叶藤举了起来,秦朗周轻云等人更是没好到哪里去,身上已经见血,显然是被地面上突出的白骨长矛刺中。 这从地上突出的白骨长矛,似乎只对他们这些外来者有效,在绿色的枯叶藤经过的瞬间,却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根本是共生又心意相通的一体! 见愁心生骇然,又见钱缺那边出现的异变,顿时知道这事情更为棘手起来。 心电急转,她速度却未减半分,只在这一瞬间就要退出鱼目坟去! 可同样是在这一瞬间,一种极致危险的感觉,却让她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整个背后都跟着发凉! 眼看着就要退出那一道大门,见愁凭借着那一瞬间的直觉,逆转风力! 面前正好有两根枯叶藤朝着她飞扑过来,间不容发! 见愁闪身一扑,在两根枯叶藤合拢的瞬间,像是一道闪电一样,从那缝隙之中跃过! 轰! 一声巨响在她离开门口的瞬间响起! 之前那一道大开的巨门,竟然像是一张巨口般,上下一撞,轰然合拢! 狰狞的牙齿,像是锋锐的铡刀,要将经过之人一口拦腰咬断! 上下齿列已经有些残缺,并不算严丝合缝,却坚固无比。 那两条朝着见愁扑来的藤蔓扑了个空,难以收住去势,一下撞在了那一道利齿大门上,便有悍然的一声巨响,整个鱼目坟都为之颤动起来! 见愁回望一眼,只觉险之又险,心有余悸。 大门已经合上,整个鱼目坟内顿时暗了下来,白骨森森,尘土厚厚,竟当真像是一座“坟墓”了。 只有那一枚鱼目,静静地悬浮在正中的位置,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光芒在流转,下方的藤蔓在疯狂地舞动。 似乎,是一个顺着另一个的心意。 呼! 风声破空! 之前那一道被见愁一斧头劈开的藤蔓,此时此刻竟然又追了上来,立时就要向见愁缠去。 见愁心里暗骂了一声,斧头连挥,逼退这藤蔓。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出不去,也耗不起! 目光一下落到那中心处的鱼目上,鱼目坟,鱼目坟,这一枚鱼目才是关键! 擒贼先擒王! 见愁毫不犹豫劈砍开一条绿色汁液铺就的道路,朝着那一枚鱼目飞去! 骇然的杀意,顿时扑了开去。 无数的鬼影在欢呼,在高喊,狰狞着它们的诡异可怖的面庞,围绕在见愁的身周,像是要开启一场饮血的盛宴! 那一枚鱼目像是感知到了这巨大的杀意,那一瞬间竟然光芒大放起来。 于是,在见愁扑出去的瞬间,七八条巨大的藤蔓直接从白骨地面之上爆出,像是一团又一团绿光,疯狂地扑了上来,仿佛有排山倒海之力。 见愁一斧头出去,却只能劈砍开一两条。 噗嗤! 斧身切切实实地陷入了那深绿色的藤蔓之中,竟然如同冷水溅入滚油,顿时起了一片的滋滋声响。 鬼斧上的图纹疯狂亮起,每一只恶鬼,都张开了大口,像是吮吸着鲜美的血液一样。 绿色的藤蔓表面,忽然浮现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凸起,像是修士们的血脉,里面流淌着的东西竟然瞬间被鬼斧上的图纹抽走! 见愁顿时为之一怔。 那藤蔓像是碰到了什么天敌一般,疯狂地甩动着,竟然如同巨蛇一样朝着后方退去。 可同时,其余几条没有受伤的藤蔓,却恼羞成怒一样,从其余几个方向袭来,见愁应对不及,这一次终于被扑了个正着。 铺天盖地的绿色,直直砸下来! 见愁整个人立觉气血翻涌,还来不及挥动斧头,便有数条藤蔓全数缠上来,将她封在了其中,动弹不得。 握住鬼斧的手,被藤蔓狠狠地挤压着。 巨大的力道从藤蔓之上传来,似乎要挤爆见愁的血肉筋骨。 若换了其他人,只怕在数条藤蔓的包围挤压之下,立时就要爆体而亡,可她修炼过《人器》,如今还是第五层,根本凛然不惧。 只是无法挣脱…… 一条又一条的藤蔓,不断从外面包裹而来。 见愁很快就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无数的藤蔓,绕成了一枚巨大的了绿茧,封住了所有人的神识探查,也封住了见愁所能吸收的所有灵气。 远处的钱缺见状大骇。 可眼前,却有一条藤蔓巨鞭一样抽来! 砰! 钱缺直接被这一下抽得撞在坚硬的墙面上,长吐一口鲜血。 失去支撑,他从墙上滑落在地,滚了好几圈,顿时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一样的感觉。 鲜血落入地面上森然白骨之中,半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奶奶个熊!老子真是受不了了!” 这他妈的什么破长棍! 一点也不趁手! 用长棍这种武器的根本就是异端! 钱缺看着手中那一根已经沾满了绿色汁液的长棍,怒从心头起,市侩的一双眼底满是血红,他竟然直接将长棍朝地上一摔! “砰!” 爆裂声起! 一根长棍竟然直接被他摔断成数截! 周围还在苦苦支撑的赵扁舟等人见了,心里顿时大骂:这人他娘的有毛病!毁自己的武器干什么? 可就在心里这骂声刚刚起来的时候,一片金光,忽然照亮了这一片昏暗的空间。 真正的金色。 俗气得难以言喻,整个鬼气森森的鱼目坟,在这光芒的照耀之下,竟然像是一座装满了金子的藏宝库。 一把金光灿灿的纯金算盘,一下出现在了钱缺的手中。 一道藤蔓猛地扑来! 钱缺红着眼,直接把算盘一抡,举得高高地。 金算盘见风就涨,竟然变得门板一样宽大。 “砰!” 钱缺狠狠一板子砸了出去! 金算盘是何等的坚硬? 算珠摇晃着,发出啪啪的响声,一下就把那一根藤蔓拍飞了出去! “来啊!” “不是能耐吗?!” “娘的不拿算盘你把老子当什么了?啊!” 钱缺提着巨大的算盘,横眉怒目,气势逼人! 周围人全都傻眼了。 前面见愁猛然掏出一把巨大的斧头,已经很骇人了,结果现在又来了个掏出这么大一纯金算盘的。 兄弟,你长棍不要啦?! 这些人简直他娘的个个藏拙啊! 每个人,不到最后,都是不肯露出底牌的。 钱缺进来之后就一直被这藤蔓压着打,心头早就一股邪火往外面飚。 眼下一算盘抽飞了藤蔓,他趁着这一股怒意,直接将算盘一摇! 哗啦! 算盘上百余算珠齐刷刷一晃,发出整齐的撞击声。 一手捧着算盘,钱缺一手直接快速地在算盘上拨动了起来,脚下一座斗盘刷地一声,在打算盘的声音之中直接展开。 “啪啪啪啪!” 急促又清脆,纯金的声音,每响动一下,似乎都有千万的银钱与灵石流动! 纯金算珠的每一次撞击,都会爆出一团金光,如同火炮一样朝着正前方发射而出,轰然撞在那巨大的藤蔓上头。 一时之间,竟然只见得绿雾弥漫,一片狼藉! 只凭着这算珠拨出来的金光,一腔怒意,钱缺竟然将眼前这几根藤蔓打得节节败退,着实让人跌掉下巴。 旁边的顾青眉一手持着冰剑,一手持着一枚深紫色的灵珠。 灵珠一照,紫光漫散,所有嚣张的绿色藤蔓都像是对这紫光有忌惮,并不敢近顾青眉的身。 她铁青着一张脸,眼看着前方的见愁已经被包裹在了藤蔓之中,冷笑了一声,恨不能上去添上两剑! 眼前一条藤蔓在紫光外面晃着,蠢蠢欲动,她毫不犹豫,对准那藤蔓挥手便是一剑! 噗嗤! 破碎的藤蔓顿时溅出了无比恶心的汁液。 顾青眉袖子一拂,直接将这汁液挡在了外面。 紫极玄阴珠在手,何物能近她身? 一时之间,顾青眉有恃无恐,抬步就朝前踏去。 无数的藤蔓,像是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将见愁整个人都裹在了里面,只能隐约看见见愁那染了脏污的月白色衣袍。 厉害? 你不是厉害吗? 现在不也落得这个下场! 顾青眉面容上带着一丝快意,提了剑,便要在那一瞬间对准藤蔓的缝隙出剑。 “你干什么!” 背后一声怒喝! 同时,伴随着一声清脆至极的算珠撞击,一蓬金光忽然从后方箭射而来! “砰!” 直直砸在她冰剑之前三寸的地方,在粗大的绿色枯叶藤上擦掉了一大块! 绿色的汁液顿时四溅而出。 顾青眉猝不及防,根本没来得及挡住,便被溅了一身! 她脸色难看,一双美眸染了无边的冷意,豁然回头,便看见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孟西洲”,不知何时竟然丢了长棍,手中捧着一把巨大的金算盘,正一只手拨着算珠,无数的金灿灿的光芒,带着无边的铜臭气,朝着前方的绿色藤蔓猛打而去! 噼啪作响,清脆无比。 在看见钱缺的一瞬间,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顾青眉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出一幅又一幅的画面…… 在杀红小界通关之后,她曾因为不满那神秘的持斧修士,抱怨几句。 可没想到,红盘之中竟然传出一声十分不客气的“不服憋着”! 其后,顾青眉很清楚地听见那边有奇怪的清脆响声,只觉得像是谁在快速地打着算盘…… 孟西洲? 眼前这个分明不是什么孟西洲! 顾青眉恨得牙痒痒,她何等聪明的头脑,几乎只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自己被骗了! 一碧倾城之中随机抽选对手交战,自己看见的那人自称“孟西洲”,也就是眼前看见的这个拿金算盘的。可实际上,在听见这算盘声的一瞬间,她就知道—— 被骗了! 很早之前就被骗了! 好一招瞒天过海! 顾青眉一手举着紫极玄阴珠,一手持着冰剑,竟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真是好算计,好算计!你根本不是什么孟西洲!竟是我顾青眉一时眼瞎了!” “哼!” 钱缺冷笑了一声,见这臭娘们儿终于脱掉了那昆吾弟子的面具,露出这张牙舞爪大小姐的恶毒本性来,已经在心里啐了一口。 “好歹也是同伴,见人有危险,还想上去捅上一刀,这般虚伪做作,也配称昆吾弟子?你他妈给老子听好了,老子姓钱名缺,绰号金算盘,童叟无欺!” 眼下的钱缺,心里那一股邪火还没散去。 财迷是他本性,可偏偏又在这鱼目坟里面被打急了。众人之中最强的就是见愁,方才又因为一斧头劈出来救自己而受困,钱缺虽是个财迷,可不代表心里没有根准绳。 谁正心持道,是心思毒辣,他门儿清! 人家救他,关键时刻他怎敢袖手旁观! 娘的,今天他还就真的不信这个邪了! 昆吾? 昆吾算个屁! 人家见愁还是崖山大师姐呢! 就算是选边儿站,他站的这也是正确的队伍! 钱缺毫不犹豫,拨动算珠的右手快得简直像是要抽筋。 他咬紧了牙关,砰砰砰朝着顾青眉弹射出一片灿烂的金光,简直将整个战况混乱的鱼目坟都照得一片通明! 顾青眉冰剑一甩,勉力拦住了这几道暴烈的金光。 “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 老子雕虫小技又怎么了? 钱缺心里骂了一通,可实际上他的目的也不过是阻拦顾青眉一下罢了。 趁着这个空档,他毫不犹豫直接将一蓬又一蓬的金光击飞出去,纯金的算珠因为剧烈的碰击,都像是要撞碎一样! 这一次,金光向着困住见愁的那一条一条藤蔓飞去! 原来是这个目的。 顾青眉笑了起来,看着里面那越收越紧的藤蔓,里面的见愁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举着紫极玄阴珠,她踏着满地的狼藉,先前身上沾染的绿色汁液,透着一种脏污的感觉。 从小到大,除了上次在杀红小界,她哪里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上一次是这些讨厌的家伙,这一次还是这些人! 一种极端的厌恶,浮上顾青眉心头。 她冰剑一挥,顿时有无穷无尽的白气朝着她长剑汇聚而来。 顾青眉乃是金丹期的修为,凝聚一道术法所需要的时间极短。 钱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眼前剑光灿烂,剑气纵横,一柄长剑似乎穿空而过,一瞬间就来到了他的眼前,“噗”地一声,直接穿透了他整个右肩! 一蓬血花顿时洒开! 钱缺拨着算盘的手指,顿时一阵抽搐,再也难以维持算珠的波动,众人上方那一片一片连着飞出的金光,顿时再没了后续。 他整个人都被这一剑撞得朝后倒飞出去! 先前被藤蔓扔来撞在墙上,现在是被顾青眉。 被藤蔓扔在墙上的时候没有受伤,可现在他肩膀上却有一个大大的血洞。 猛然来的这一撞,鲜血顿时全数从伤口之中涌出。 钱缺的面色顿时煞白起来。 顾青眉持着剑,慢慢走近来。 “不服?你怎么不憋着呢?” 两年前在杀红小界之中的原话,从她口中吐出,带着无边的嘲讽。 她越走越近,钱缺痛得要死,不大能动弹,但是嘴里也不大干净:“我老钱就不憋着!什么仇什么怨!你这等道貌岸然之辈,还是趁早被昆吾逐出师门的好!我告诉你……” 砰! 顾青眉眼也不眨,直接甩出一剑! 钱缺再次撞在墙上,又吐一口鲜血。 “还要嘴硬?” 顾青眉冷笑。 “咳咳咳……” 钱缺嘴里冒血,一般来说他整个人都很圆滑,有钱不赚王八蛋,可这个时候,娘的,他这暴脾气! 脖子一梗,他开口便骂:“小娘皮,你有种再戳你爷爷我两下!” “砰!” 又是一剑。 顾青眉眼底露出狠色来,便要再给钱缺一个结果。 没想到,就在被第三剑戳中的刹那,硬骨头钱缺终于撑不住了,脸一垮,就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受不了了,见愁前辈,见愁师姐,见愁姑奶奶,见愁仙子,你快点出来啊,别死在里面了!昆吾要杀人啦,崖山不出来主持公道吗?!” 其他还在浴血拼杀之中的几个人,闻言险些脚下一个跟头就跌了下去。 你娘的,之前的骨气哪里去了?! 这节骨眼了还不忘挑拨一下崖山昆吾的关系,这家伙有点贼啊! 先前还他娘看你大义凛然的! 钱缺简直一脸血啊,尽管满身疼痛,他直接手一撑地面,同时给自己灌了一瓶丹药,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跑。 一边跑,他嘴里还一边哭号,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眼看着顾青眉就要追上来,钱缺忽然目露惊喜,看见顾青眉的背后,大叫一声:“见愁仙子!” 什么? 提剑直追钱缺的顾青眉大为惊异,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空空如也! 除了藤蔓什么都没有! 顾青眉霎时间醒悟过来,一看面前,钱缺已经不见了影踪! 该死! 钱缺化作了一道流光朝前面不断地奔逃,甚至直接经过了赵扁舟那边。 那赵扁舟已经力有不逮,哪里想到钱缺竟然将顾青眉往自己这边引? 他眼底闪过一道印痕,竟然直接一钩子朝着钱缺打过去,将钱缺打得倒飞而去。 钱缺眼底顿时露出一种日了你全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已经重新进入了顾青眉的攻击范围! 顾青眉一声大笑:“还跑吗?” 钱缺踉踉跄跄站在地面上,说不出话来。 冰剑的寒气,简直让人瑟瑟发抖。 顾青眉白皙的手掌持着冷寒的冰剑,眼底终于带了一分残忍,左三千小会又如何?眼前这狂言侮辱自己之人,她必须手刃! 挺剑一刺,她再不犹豫! 然而,这一刻的钱缺,忽然第二次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后,露出一种惊喜的感觉:“见愁仙子!” 见愁? 顾青眉不为所动! “故技重施,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她才没那么傻。 头也没回一下,顾青眉的长剑,依旧稳稳的。 可是…… 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钱缺竟然没有谎言被识破之后的扭头就跑,而是瞪圆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见鬼的事情一样,呆愣愣地望向她的身后! 顾青眉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可能不是在耍她。 她骇然转身,只看见无数的藤蔓交织起来,将见愁包裹起来,像是包裹着一只巨大的绿茧,半点光芒都照射不进去,就连灵气也都难以投入。 所有的藤蔓原本都应该被越收越紧,可是这一刻,它们却都静止了一瞬。 一瞬过后,便开始了轻微的震颤…… 一种难言的恐怖霎时席卷了整个鱼目坟! 那巨大的藤蔓绕出的绿茧,竟然在那轻微的震颤之中,轰然爆炸! 砰! 那一刻,顾青眉根本来不及抵挡! 站在钱缺前面的她原本就距离绿茧的中心极近,眼下更是首当其冲,无数碎裂的藤蔓全数炸开,变成无数的碎块,朝着四面八方抛飞出去! 顾青眉的身体也难以阻挡这忽然炸开的狂狼,立刻被扔高了,撞在墙上! 狠狠地一下! 先前钱缺怎么吐血,现在顾青眉就怎么吐血! 无数的碎裂的藤蔓炸开之后,那一枚巨大的绿茧消失无踪,留在原地的,竟然是一片黑色风刃组成的巨大的龙卷风! 一身月白长袍染了脏污的绿色,见愁的身影,在黑风刃的龙卷风之中,模糊不清。 所有人自冲击之中骇然回首,能看见的只有一条延伸到龙卷风之中的藤蔓。 这一条藤蔓也有丈粗,从外形上看似乎与别的藤蔓没有什么不同。 唯有枯黄! 这条藤蔓,颜色竟如落叶一般,带着一种枯萎之感。 它虽也有丈粗,可却坚韧得太多,在无数黑风绞杀之下也没有半点炸裂的痕迹,反而在不断地挣扎。 只可惜…… 它的尖端,被见愁死死地掐在手中! 她被困于枯叶藤包围之中,幸得有一身超乎常人的强悍血肉筋骨,在那般的重压之下,竟然也毫发无损,还借了风刃之力,直接将绿茧绞杀! 欺负了她这么久,是时候欺负回来了。 见愁眼底透出一片平静的冷光来,可手上的动作,却疯狂得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她一手一扬,无数的黑风之刃全数调转了方向,不再围绕成一座龙卷,而是全数指向那一根枯黄色的藤蔓! 噗噗噗! 无数的风刃一下穿入藤蔓之中,留下百孔千疮! 见愁两手抓住那藤蔓的尾部,只这么用力地朝两边一撕! “嘶啦!” 枯黄色藤蔓是何等坚韧又顽强的存在? 就算是修士的攻击落到它身上也不痛不痒,可就在见愁这悍然的一撕之下,那尾部竟然直接被见愁撕成两半! 这一瞬间,整个鱼目坟中都想起了一声尖锐的痛鸣。 明明听不到,却震颤着人的灵魂! 包括顾青眉钱缺在内的所有修士,只觉得像是谁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棍子,一片嗡响! 钱缺傻眼了! 徒手撕枯叶藤!这种霸道又熟悉的感觉! 你娘啊!不会吧?!! 他小心肝有点受不了啊! 顾青眉彻底咬牙冷笑了。 是她! 绝对是她! 这么纯粹的力量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夺机缘,抢她辛辛苦苦寻找的帝江骨玉,还是崖山大师姐? 好! 她强撑着站起来,眼神发狠地看着。 其他人也傻眼了。 站在半空之中,无数森然白骨长之上的见愁,简直像是一座浴血的战神! 鬼斧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她的武器,便是她的身体,她的双手! 那明明是修士的*啊,又怎可与枯叶藤这等的妖物想比? 可她就是这么悍然地伸手一撕—— 如鲜血四溅开去,一条恐怖的枯叶藤竟然直直被她撕成两半! 这还是人吗? 这还是普通修士吗? 便是纵横山野的一些妖兽,也没这么强大的力量与强横的*吧! 撕! 撕出一条血路! 见愁明眸不染纤尘,一撕到底! 整条枯叶藤顿时萎靡了下去。 它像是一条巨大的空管子,撕到后面的时候,便能看见下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腔,里面是无数的汁液,全数炸裂开来! 一片灿烂的绿! 枯叶藤顶上悬浮着的鱼目,也猛然间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剧烈震颤起来。 不断的颤抖,如临大敌! 在见愁两手终于将那一条枯叶藤撕扯到了底部的那一刻,那一枚鱼目陡然漫散出一片森白的光芒,同时发出尖锐的一声鸣响! 森白的光芒,几乎刹那间便到达了见愁的眼底,像是在她眼底映照出了什么一样。 在整场混战之中的那一幅挂画,也发出了无数的墨气,像是与之呼应。 先前响起的那一道沧桑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毁吾手足,入吾世界!” 霎时间,见愁便被一片森白与浓黑笼罩…… 130.第130章 纵横宇宙 昆吾山脚。 “那边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那鱼目坟一关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会发生了什么危险吧?” …… 各式各样的议论声,接连响起。 正前方的屏障虚影上,只有那一座见捡漏的“鱼目坟”,也就是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之前所说的“鱼骨殿”。 此时此刻,站在山腰上的扶道山人紧紧盯着那一座大殿,犀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厚厚的鱼骨,抵达里面一样。 画面上分明什么也没有,可他却像是看见了。 扶道山人“呸”地一声吐出了嘴里咀嚼了许久,早已经没有了味道的鸡骨头,只冷笑了一声:“你昆吾这两年,真是越发没规矩了。这样歹毒的后辈,竟也是顾平生□□出来的?” “他就这一个女儿,难免娇惯一些……” 横虚真人说着,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说辞也很勉强。 “我会提醒于他。” 扶道山人看着他的目光顿时讥诮起来:“前有你师弟紫宸剑‘误伤’曲正风那二傻子,今日有你昆吾早慧神童顾青眉娇惯要对我大徒弟下手……横虚啊横虚,老子可是手里有皇天鉴的人!” 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 “……” 横虚真人望着他怒意汹涌的眼眸,一句话也没有说。 周围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针锋相对的这一幕,更没有任何人听见方才扶道山人那一声怒吼。 过了好半晌,横虚真人才道:“小会之后,便是左三千宗门例会,你执法长老之位尚且难保……皇天鉴又如何?扶道兄,不必以此要挟于我。你我二人本当同心协力,才可令昆吾崖山并肩于世。” “并肩?” 扶道山人仰天大笑一声。 “山人我还以为你昆吾想独尊于十九洲呢!” 横虚真人摇了摇头,面色平静:“至少我从无此意,你当再清楚不过。” “……” 这一下,扶道也没说话。 他的目光,重新放回了屏障投下的虚影上,那一座鱼骨殿中的情形,全数在他心中。 迷雾天毕竟是他所有,一切都是他了如指掌。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他最清楚。 鱼目之上发出了黑白两色的光芒,似乎代表着什么。 只在它们袭来的瞬间,见愁就进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之中。 她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泥塑木偶,动也不动一下。 鱼目坟里,所有的藤蔓都消失了,只有那一枚鱼目与墙上的挂画还散发着光芒。 倒在地上的所有人,过了初时的惊骇,终于纷纷反应了过来,全数从地上爬起来,或者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有了那些诡异藤蔓的攻击,整个鱼目坟里忽然平静下来,竟然叫人有点不习惯。 钱缺龇牙咧嘴地起身来,只看见那黑白两色如同一道光罩,将见愁罩在其中,灵识也无法穿透这一层黑白的光芒,她整个人像是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不会是出事了吧? 钱缺有些担心起来。 其余人等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顾青眉咳嗽了一声,撑着那一把冰剑,从地上起身。 紫极玄阴珠的光芒敛去,她擦去了自己唇边染上的血迹,抬起头来,望着见愁的方向,目光闪烁。 该说是恶人有恶报吗?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之前想要趁着见愁被困藤蔓之间来一剑,好一报当日杀红小界的仇怨。 可没想到被钱缺打断,如今,还有谁能拦住自己? 她提剑,朝着前面走去。 “见愁仙子小心!” 钱缺见状大骇,几乎立时惊呼出声! 见愁乃是他们几个人之中的最强战力,若是此刻顾青眉趁人之危,只怕他这个剩下的小角色,就会被这个大小姐搓扁揉圆,揍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了。 钱缺如何能坐视顾青眉对见愁下手? 可是…… 他的惊呼,没有换来见愁的半点反应。 她站在那儿,像是根本没听见一个动也没动一下,就连浑身的气息,都似乎被那黑白两色掩盖。 “哈……” 顾青眉顿时笑出了声来。 她回头看了钱缺一眼,直接将双手摊开来,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看样子,这回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 钱缺咬紧了牙关,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一位顾大小姐,脾气真是半点不改。 只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早已经被顾青眉三剑戳在身上,即便能动,也发挥不出多大的战力了。 眼看着钱缺缩在那边老实了,顾青眉才哼了一声,转过目光来,提剑朝着站在那边不动的见愁一刺! 锋锐的剑尖,闪烁着幽幽的冷光,成为这鱼目坟中最亮的所在! 叮! 出乎意料的一声轻响! 顾青眉的剑竟然撞在了那一道黑白的光罩上,简直像是要擦出火花了一样,直接被这一道看似虚无实则坚硬的光罩给挡在了见愁身外三尺! 顾青眉霎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事情! “怎么可能!” 明明都……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 一愣。 紧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 钱缺捧腹大笑了起来,才吃了丹药,正在迅速愈合的伤口,因为他这一连串大笑的震颤,再次震裂了开来! 不愧是见愁仙子,本届左三千小会排名第一的人物,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战力,或者说这一份幸运,都让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 她现在全无防备,就站在那儿,顾青眉都砍不死她! “气人,气人,气死个人啦哈哈哈!” 钱缺猖狂至极的笑声回荡在鱼目坟中,听得人心惊胆战。 顾青眉气得浑身发抖,险些都要连剑都拿不稳了。 怎么可能…… 明明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怎么可能动不了她? 她不信! 持剑起,顾青眉脚下一座一丈八的斗盘霎时飞旋而出,一枚拳头大的金丹虚影镶嵌在天元的中心。 无数的灵力从她身体注入斗盘之中,一根又一根坤线飞快地亮起。 一枚十三道子组成的道印,霎时璀璨! 顾青眉手中的冰剑忽然发出了“铮”地一声响,一道虚虚的剑影,一下从无数的长剑的剑刃之上漫散开去,拢住了整把剑。 眼底一道狠色划过。 她还在筑基期的时候,就已经残败于见愁之手,可如今她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了,怎么可能还败于她手? 这一次,所有的屈辱她都要找回来! 剑影既起,顾青眉落剑之时再没有半分的犹豫! 轰然一剑! 砸在了那鱼目留下的黑白光罩表面,顿时有一阵剧烈的响动,就连整个光罩都隐约颤动了起来。 可最终…… 黑白的光芒一点也没有消散。 顾青眉愕然。 下一刻,一道剑光被弹射出来,竟然朝着顾青眉所站的方向袭来! “什么!” 之前她刺出一剑明明没有反击的! 大骇之下,她匆忙提剑一挡,来的那一道剑光正好撞在她冰剑之上,将她整个人击飞出去! 砰! 高高在上的顾大小姐终于撞在了墙上! “噗!” 体内气血翻涌,她再也难以忍受,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 “……” 这一瞬间,周围无比的静默。 为什么顾青眉作为昆吾的弟子,会对崖山大师姐见愁下如此狠手?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昆吾与崖山,向来是中域的两根顶梁柱,可他们几人如今眼见的场景,却似乎完全不是这样。 他们…… 是不是不小心撞破什么秘密了呢? 只有钱缺,隐约猜到一点根由在。 要知道,之前顾青眉对见愁还算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会忽然变了脸色? 杀红小界之中那一位…… 说不准还真是见愁。 毕竟刚才那种强悍的力量,如今参加左三千小会的人里,怕找不出第二个了。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比见愁更符合他猜想的人了。 这里面,还有顾青眉的态度…… 钱缺只觉得一颗小心肝颤抖了起来。 见愁莫名被困,他们一群人更是根本困在这鱼目坟中出不去…… 顾青眉摇摇晃晃,重新站稳了。 她阴沉的目光从见愁站在原地的身影上掠过—— 明明那么近,那么近了…… 却难以损伤她毫毛。 何等的憋屈? 回转身来,顾青眉朝着自己身周的其余六个人看去。 秦朗周轻云几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赵扁舟手里还拿着那一把铁钩,警惕地望着他们。 还有…… 钱缺。 顾青眉看向了他。 钱缺只觉得心里咯噔的一声,暗叫一声不好,大喊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顾青眉冷笑了一声:“我杀不了她,还杀不了你吗?杀红小界之辱,本小姐可还放在心上呢!” “你什么意思!” 钱缺亡魂大冒,立刻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想起自己曾与秦朗周轻云两人并肩作战,他下意识地就朝着那边靠过去。 顾青眉一声嗤笑,顺势看向了那两人:“崖山见愁被鱼目困住,你们要帮助钱缺,阻拦我吗?” 阻拦她顾青眉,便是阻拦昆吾! 她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冒出来,钱缺回头看向了秦朗与周轻云。 这一对道侣也看了他一眼。 而后,他们两个,无声地朝后退了那么一步,只小小的一步。 顾青眉顿时笑了起来。 钱缺却看向了更右边以赵扁舟为首的三个人—— 整个鱼目坟中,一片一片的死寂。 那一枚悬浮在半空之中的鱼目,散发着暗淡的白光,那一幅挂画上则透出墨气,两者交织到一起,难以分解。 见愁就站在这一片交织的光芒之中,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 于她而言,此时此刻的世界,变成了一片虚无。 鱼目坟消失了,满地森然的白骨长矛消失了,狂舞的藤蔓也消失了。 甚至,没有了那一枚鱼目,没有了那挂在正面墙上的一幅画 什么也没有了。 她似乎站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睁开眼睛,并不觉得一片黑暗,只觉得什么也没有,不是黑,却胜过黑! 这一枚鱼目的主人说,毁他手足,入他世界? 那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见愁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在这一片虚无与混沌之中,她感觉不到半分灵力的存在,也感觉不到任何法器的存在。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她跟她的里外镜、乾坤袋,乃至于鬼斧,全都失去了联系。 又或许…… 在她身处的这一刹那,这些东西,根本都不存在。 一线细弱的光芒,忽然从一片混沌与虚无的尽头飞来。 古朴,沧桑,浩淼。 带着无穷无尽的玄奥与莫测。 见愁一下抬头望去。 那一线细弱的光芒,霎时近了,近了,化作一片滔滔的洪流,朝着她席卷而来! 那是…… 漫漫的时光洪流,从一片混沌之中飞出,立时将她淹没,像是携裹走一粒微尘! 无尽的星点,从她面前飞过。 见愁心上,忽然有些莫名颤动。 在长河撞在她身上的一刹那,她眼前的世界,陡然改变! 混沌,依旧是混沌。 浩瀚的宇宙,清浊一片,天地不分,浑然一体。 可混沌,并非空无一物。 万古的长夜之中,这一片混沌中生出了无数纵横宇宙,叱咤洪荒的上古神祇,祂们有的大,有的小,也难以分辨到底是何长相,更不知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混沌中的虚无。 祂们,都生存在这一片没有光明,也不分天地的混沌中,在万古的长夜里厮杀。 无尽…… 祂们似乎永远不知道停止,也从不会停止。 这一场自宇宙诞生起就有的大战,持续了多久,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只知道,到了这一场大战的末尾,最大最强的神祇,也轰然倒在了地上。 强大的混沌之力,伴随着祂的死亡,无尽的力量被重新释放到了宇宙之中,终于打破了某种平衡,于是…… 无尽的炸裂开始了。 宇宙的某个方向,忽然出现了一丝细细的微光刺破了黑暗。 宇宙的荒古,结束了。 新的时代到来。 这一道光,诞生于无尽的混沌之中,像是一柄利剑,破开了整个宇宙的蛋壳。 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从宇宙的各个方向亮起。 它们是一颗又一颗悬浮于宇宙之中的巨大球体,也是一片又一片模糊了亮块的星云,还是那吞噬着一切的巨大黑色漩涡…… 清浊终于区分,宇宙中有了光的存在,所有在这一场万古长夜的混战之中幸存下来的神祇,也终于暴露在了这璀璨的光明之下。 在看清这些神祇模样的瞬间,见愁眼底忽然出现了无边的震撼。 那是对于混沌宇宙我神奇之力的无限敬佩! 这些神祇,分布在宇宙的各个方向,最大的有一片星域般庞大的躯体,柔柔软软,漂浮在无尽虚空之中;也有的长着一双翅膀,在广阔的世界里纵横…… 各种各样,奇形怪状。 甚至,还有小小的几只蜉蝣,仅有米粒一样大小的身体,扇动着薄薄的翅膀,飞行在漫漫的星云之中。 宇宙,开始了漫长又稳定的无尽衍化。 神祇们并不在意的一颗颗圆球之上,万物生长。 弹指千万年过去,人,终于出现在了宇宙之中,他们遵循着一些神祇留下的旨意,为祂们的奴仆,受祂们教导,奉祂们为神,对祂们顶礼膜拜。 可是宇宙的环境在变化。 一条一条无形的丝线,自光出现开始,开始贯穿宇宙。 初时疏,继而密。 这些丝线无法影响弱小的人,可却渐渐束缚了强大的神祇。 原来纵横宇宙间的荒古神祇,在越来越密完整的丝线之中,变得虚弱,甚至行动受限。 残存的神祇们,感觉到了来自宇宙深处的巨大威胁。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忽有一日,一条巨大的道路,穿破虚无,出现在了星空之中。 星空古路! 一名又一名强大的神祇,在这一条古路出现之后,便开始神秘地失去了踪迹。 而留存于世间的神祇,大多虚弱,甚至为强大修士所猎杀,从祂们的身上取得无尽道印…… 当最后一名可纵横宇宙的强大神祇消失,这一个旧时代,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落下帷幕。 上古,结束。 无数的土地上,弱小的修士们,成为了主宰。 …… 时光的长河,携裹着见愁。 所有这长河之中的画面,都飞快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迅速,却又生动。 见愁看见了修士们建造的巨大祭坛,可看见了举手投足间覆灭整片大陆的大能修士,还看见了无尽出没于丛林的妖兽,翻涌在怒海上的波浪…… 一粒光,忽然近了。 不偏不倚,正正好撞在了见愁的眉心之上! 于是,她眼前的画面骤然一变。 腥咸的海风吹来,眼前竟然是一片无尽的大海。 天空蔚蓝。 一条小鱼在海边游动,灰黑鳞片,映着天上下来的光彩,有一种半透明的感觉。 见愁认得,那是一只小小的比目鱼。 它甩动着尾巴,划着水,却避开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小鱼小虾,游到了岸边,又游回了更深一些的海底。 见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它,也进入了海底。 礁石如同黑色的丛林,深蓝色的海水将天光遮住七分,整个海底在一片萤亮的昏暗之中。 小比目鱼游过一片颜色鲜艳的珊瑚,游过一只一只通体水晶白透明的大虾,游过几只八爪的章鱼,也游过了一只趴在地上半天不动一下的大螃蟹…… 最后,它停在了一块礁石前面。 礁石前面,一只足足有两丈长宽的大海龟,在海水的涌动之中纹丝不动,背后的龟壳上长满了绿色的水藻海草。 “小比目回来啦……” 苍老的声音。 比目鱼顿了一下,在大海龟的眼前游弋了几下,道:“今天还是没有看见她,洞元先生,她不来了吗?” “她会来的。” 老龟的话语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比目鱼却晃了晃脑袋,怎么也镇定不下来。 “可她就是没有来!我要怎么才能看到她?” “呵呵,”老龟笑了起来,“你若想早日见到她,就好好修炼。比目双目可窥天机,左目为横,可通宇,观四方上下;右目为纵,可通宙,察古往今来。等你练成窥天之目,探看宇宙,想要看见她不就简单了吗?” 一切的对话声,都自然而然地传入了见愁的脑海之中。 她心神忽然一阵震荡! 左目为横,可通宇,观四方上下; 右目为纵,可通宙,察古往今来! 自古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而她之前,站在那一片漫漫的时光长河之前…… 131.第131章 入我世界! “可是还需要很久很久……” 听了老龟的话,小比目鱼低落地回了一句。 见愁的注意力,也终于被重新拉了回来。 老龟洞元先生看着它,声音里全是慈爱。 “可是你不修炼,就不会拥有宇目与宙目,又怎么可以在她没来的时候看见她呢?” 小比目鱼摇动着尾巴,绕着老龟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老龟的面前:“我听族中长辈讲,凡人的寿命仅有百年不到,等我修炼好,她会不会已经……” “宙目可窥古往今来,若她老去,你还可从这漫漫时光长河里面,去窥看她的影踪……” 老龟终于动了,又慢慢地将头像后面缩去,最终慢慢地缩入了壳中。 水中立刻散发出一片碧色的霞光,老龟彻底隐匿了所有的气息。 小比目鱼知道,洞元先生不会再回答它一句话了。 它慢慢地游动在水中,初生不久的小比目鱼,两只鱼目还长在两边,此刻鱼目之间的骨头已经开始渐渐软化。等到它真正成年,修炼有成,宇目便会朝着宙目那一边移动,便是世人说的“比目”。 宇宙合二为一,才是世界。 比目同理。 他似乎有些迷惘,喃喃自语:“是啊……” 好像觉得洞元先生讲得很有道理。 于是,见愁看见这一只小比目鱼穿过了茫茫的浅海,朝着颜色渐渐变深的大海游去。 它真的开始了修炼。 虽然,比目鱼一族的修炼,见愁并不很看得懂。 与修士不同,海中的妖族普遍吸收海水之中的天精地华进行修炼,它每次修炼总有个大几日,不过从修炼中醒来,这一只小小的比目鱼,依旧会游去岸边上,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见愁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一幅画上捧着珍珠的女子。 于是,眼前一切的场景忽然化为了虚无,又渐渐聚拢在一起。 她的视野,重新回到了岸上,一名少女穿着简单的浅蓝色布衣,背着鱼篓,跟随着家中的大人,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了海滩上,沿着海滩,踩着那一枚一枚好看的贝壳走着。 海面下,比目鱼就这样看着岸上的少女。 它极力地想要跃出水面,但是并没有足够的力气,不由得沮丧起来。 少女沿着海滩一路走,于是比目鱼就一路地跟过去,直到少女跟随着大人们,将靠海渔船上落下来的一些小鱼捡回去,离开了,他还望着那个方向,直到月出海上,才终于离开。 少女每次出现,都会长大一些。 相应的,比目鱼的修为也会高上那么一线。 渐渐地,少女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偶尔会给她打招呼。 这个时候的比目鱼已经可以通过妖识与人交流,但是害怕吓到她,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 他们相遇的时候,总是在海边月亮最圆的时候。 少女每个月会来一次,渐渐也会为比目鱼带来一些东西。 她说阿柔,是海边渔夫的女儿,但是家中父母病弱,只能靠在叔叔的海船上捡一些海货为生,她希望自己能很快帮到家中的父母,以后也能出海打渔。 比目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而温柔地望着她。 这个时候,它的两只鱼目已经长到了右边,是一只很大很大的比目鱼了。 少女的身段已经玲珑了起来,显出一种清秀的柔美,她叹着气离开,比目鱼却待到了日出的时候,才游回海中。 洞元先生依旧在那个地方修炼,他是整个海底知道事情最多的所在。 比目鱼再次靠了过去:“洞元先生,我想要修炼得快一点。” “可怜的小比目……” 老龟长长地叹了一声,也没有问为什么,只告诉它:“往西深海三百里,十三天后,海底火山将要喷发,有大机缘在,看你敢不敢挣。” “……” 比目鱼的眼睛亮了起来。 它在老龟的面前左游了三圈,右游了三圈,最终坚决道:“我要去试试。” 于是,趁着大海的浪涛,它飞快地朝着最西面游去。 三百里的路程,对这样的一只比目鱼来说,还是太过艰难了一些。 在见愁看来,这游去的过程,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可中间却经历了潮涨潮落,怒浪漩涡,纵使它是一条修炼小成的比目鱼,也难以抵抗整个变幻莫测的大海。 它曾被怒浪拍得满身伤痕,也曾被漩涡搅得晕头转向,甚至一度迷失方向…… 可在最后的第十三天,它终于赶到了。 见愁的视野里,只有海底地脉下,你朝着外面熊熊而起的岩浆。 海面上忽然冒出了烟雾…… 那是火山喷发时候的模样。 一座全新的岛屿,于是在海面上形成。 比目鱼被滚沸的海水卷着,失去了意识,飘出了很远。 但是见愁知道,它成功了。 因为,在下一个画面里,他已经化身为一名朴实的青年,来到了海边,幻化出来的一双脚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他踩在沙滩上,像是踩在那个名叫阿柔的姑娘留下的足迹上。 在这里,比目鱼等了很多天,阿柔终于又来了。 于是,他们终于“相遇”了。 阿柔来等那一条比目鱼,但是这一次没有等到,只等到了一个让她莫名产生好感的青年。 他们在海边交谈,谈阿柔遇到的那一只比目鱼,谈海上其他的事情。 阿柔知道的凡人界的事情不多,但在比目鱼的世界里,都是很新奇的存在,都是老龟洞元先生很少讲述的存在。 青年说自己是被迷航的船只送到这里来的,无家可归。 最终,他跟着少女回了家,成为在那个小渔户家里一名帮忙的人。 渔村里的人都说这是阿柔家给阿柔找的丈夫。 阿柔虽然脸红,却也从没否认过。 一切都很顺利,虽然比目鱼对在渔村所见的一些东西,感到有些不舒服……那些悬挂起来的鱼干,一名一名同族的尸体,还有用它们身体各个部分制成的药…… 直到有一天,阿柔的父亲摊开了说,自己时日无多,希望将阿柔托付给他这个外乡人,但是他们在这个渔村,靠海捕鱼而生,要比目鱼上一条大船家的渔船学习捕鱼。 看到这里,见愁心底已经叹息了一声。 她心底隐隐生出的那种不祥预感,也终于被证实。 漫漫的时光长河里,她所看见的只不过是一粒沙。 一粒比目鱼想让她看到的沙。 青年最终还是出海了,在一个合适的季节,与渔村所有青壮年一起登上了夹板。 阿柔就站在海边,脸上带着羞红的笑意,在清晨海上阳光的照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明艳。 可是比目鱼的心底,却是一片的阴霾。 这一次的出海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风浪,大船上的渔夫们,在鱼群聚集的地方撒下了大网,捞起了无数的鱼。 见愁听见他对自己说:弱肉强食,应该的。 整个过程比目鱼只是看着,不断对自己说着什么,并没有上前参与。 直到,有人叫他过去拉网。 收拢的大网不断从海面上被拉出,无数挂在网上难以挣脱的小鱼,甚至还有一些海蜇,到了最后,拉上来一只足足有两丈大的黑色老蚌,像是老龟洞元先生一样,许多陈旧的海藻贴在紧闭的蚌壳上。 比目鱼忽然就愣住了。 可他身边所有的渔夫都大叫起来:“好大的一只老蚌!我的老天爷啊,该不会已经成精了吧?” 漂在海面上的这一条渔船,顿时热闹了起来。 老蚌就放在甲板上,不断有人高声呼喊着。 最后连船主年轻的儿子都出来了,指着这一只老蚌大喊:“掰开它,都给我掰开它,古书上说了,这么大的老蚌里面一定有珠母!!!快,还愣着干什么!” 每个人都是兴奋的…… 他们的眼神,灼烫地落在了老蚌坚硬的外壳上,已经有人开始抄家伙准备上了。 他们的心都是滚烫的,只有比目鱼的心是冷的。 一群人花了好多时间,直到日落了,也没有弄开老蚌的蚌壳。 船主的儿子气急败坏,下令让渔船回航,把这足足两丈大的老蚌运回海边,再拿工具来开蚌。 海底的世界,并非凡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这一只老蚌,早在水下修炼成了精怪,乃是与老龟一样渊博的所在,此次不知是遇到了什么,竟然全无意识。 小时候,比目鱼还曾依偎在她的蚌壳前面,看过她那一颗巨大又柔美的万珠之母…… 她是蚌母。 而他不能看着凡人对她下手。 在船即将靠岸的这一个黎民,他趁着所有人睡熟,来到了甲板上,将蚌母从渔网中翻了出来,放回了大海。 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次日清晨,所有人才发现蚌母不见了,纷纷大怒不已。 船主的儿子气急败坏,怒斥了所有人,却依旧没有蚌母的踪迹。 船最终靠岸了。 这一趟他们是满载而归,阿柔就在岸边等待他,像是迎接一个英雄。 比目鱼出过海了,也终于获得了阿柔父亲的承认,承诺将阿柔许配给他。 他以为这一切就算是结束了。 可祸事在后面。 船主的儿子不知道怎么查到了比目鱼的身上,带着一帮人闯了过来:“就是他放走了老蚌,放走了珠母!” 船主的儿子拿手一指,所有人便一拥而上。 比目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发现。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迟了,海边的渔村,有船,有大船的人家最是富庶,往往掌握着整个村子,甚至是整个海岸。阿柔一家根本无力抵抗,甚至连阿柔都被抓了起来,要赔偿渔船这一次出海的巨大损失。 比目鱼问要如何才能赎回阿柔,船长的儿子说:“珠母,我要的是珠母,可以延年益寿的珠母!” 珠母,诞生于千年老蚌的体内,凡人得知可延年益寿。 曾有古国的文字记载,说得知甚至可长生不老。 所有凡人都向往它。 阿柔用费解的目光望着比目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走老蚌,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陷一家人于险境…… 比目鱼忽然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他必须找回一枚珠母,才有可能救人。 虽然那一刻,他很想屠戮,可老龟说:修界不通凡俗,凡俗有修士维护,妖族作祟,将为修士驱之,你修为尚浅,不要冒险。 面对阿柔的目光,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半分,只能答应了船主儿子的要求,给了他一艘小船,出海寻回蚌母,拿回珠母。 其实谁也不知道那一只老蚌体内到底是不是有珠母,可船主儿子仗势欺人,却是谁都清楚的。 偏偏,没有人敢站出来多说一句。 比目鱼才来人世间不久,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他在海上风浪最大的时候出海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此去乃是九死一生,别说是找到老蚌,寻得珠母了,能保一条命,都是海神佑护了。 可是比目鱼不是人。 他在海上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只是…… 哪里去找珠母? 这海底是他的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另一头的岸上,却是他心仪的姑娘,等待他拿着珠母回去救她,救她的父母。 他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 海很大,可他知道,蚌母只有一个,珠母也只有一枚。 那是于他幼时有恩的长辈,他又怎敢将屠刀举起,向着有恩的同类? 在海上,他漂了很久很久。 海风吹拂,让他头发变得枯黄,皮肤变得黝黑,嘴唇变得干裂。 让他痛心的事有很多,包括阿柔不解的眼神。 也不知是多少天之后,他终于难以忍受这无数的煎熬,在海上大喊了一声,于是波涛震怒,狂狼迭起,烈烈的海风带起一道疯狂的水龙卷,冲天而起! 他重新化作了一条鱼,一条巨大的比目鱼,从船上扑入了大海中。 遨游,遨游。 他满海地寻找,寻找那个在他年少时为他答疑解惑的洞元先生。 终于,他还是找到他了。 画面也只到这一幕。 见愁并没有看到老龟怎么答复比目鱼,只看见在问过了洞元先生之后,它在浅海游弋了很久,不断地观看着岸上的世界,似乎回忆起了自己还是一条小鱼时候守望的时光。 它最终还是一甩巨大的鱼尾,一路向东而去。 这是广阔无边的西海。 它从西海的这一头,游到了那一头,寻找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 那是…… 大梦礁! 见愁眼底忽然露出几分惊讶来。 因为她知道,那不是礁石,而是…… 鲲! 比目鱼来到了礁石前面,带着一种卑微的虔诚望着。 大海中的波涛,忽然平静了那么一瞬间。 然后,又什么沧桑又宏大的声音响起,那是一种见愁听不到的声音,但是她能听到比目鱼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激动,在这一片巨大的礁石下面,匍匐下了自己的身躯。 “海主!” 海主…… 鲲? 那巨大的礁石,一动也不动。 比目鱼又说了什么,可所有的声音也都模糊了起来。 他们一定在交流。 比目鱼的神情很快变得怔忡起来,最终沉默了很久,一咬牙,还是下了决定。 见愁终于又能听见声音了。 比目鱼说:“百年后,比目将来此处,将宇目献给海主!” 于是,一道光芒忽然从礁石之中发出。 周遭的海水顿时滚沸了起来,喧闹了起来,像是无尽的欢呼,像是无尽的呐喊,又像是…… 无尽的悲鸣! 比目鱼的一双眼,忽然变得有了一点神采,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它带着无限的悲哀,却充满感激地再次匍匐下自己庞大的身躯,对这无尽大海最强大的所在致以自己的尊敬,而后带着满心的希望离开。 它回去了。 回到了那一片希望已久的海岸,重新化作了人身,还与之前一个模样。 见愁看见,他伸出手来,在自己右眼处使劲儿地一抠,于是将那一枚眼珠抠下,它顿时光芒大放,变成了一颗巨大又圆润的珍珠,被他捧在手心里。 他的眼底还在流血…… 海岸边忽然穿来一阵笑声。 “那我先去海边看看。” 是那熟悉的声音。 阿柔。 比目鱼一下惊喜起来,阿柔还在,阿柔没事! 他像是再也感觉不到那剜眼的巨大痛楚一般,带着满脸的笑容转过头去,大喊了一声:“阿柔!” 阿柔穿着一身崭新的绫罗绸缎,戴着满头华丽的珠翠,身边跟着几个小丫鬟,提着精致的裙摆,刚刚在海滩一块大大的礁石上站稳。 在听见这声音的瞬间,她浑身一僵,转过身去,却吓得大叫了一声。 他知道是自己吓住她了,只连忙将那一只被剜了的眼睛捂住,用颤抖的声音道:“阿柔,是我,是我啊!” 阿柔终于仔细地瞧着他,认出来:“是你!” 于是他连忙走了上来,献宝一样拿出了那一枚巨大而美丽的珍珠,纯粹的白色,带着一种堪比月盘的圆润,柔和的光芒落在人的眼底,顿时给人一种舒适而沁人心脾的感觉,像是柔和的海风吹拂着面颊,像是无尽的海水拂过人的窍穴…… 清透。 那是一种极端不凡的感觉。 阿柔惊喜极了:“是珠母,你终于找到了珠母!” “对。” 这一刻,他满心满眼都是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即便答应了百年后将宇目献给海主鲲,即便将宙目变成了珠母,即便百年后,他将一无所有…… 可他无悔! 阿柔捧着那一颗珍珠,海风垂着她精致的衣裙,她望着珠母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欢喜。 真是美极了。 那高高绾起的发髻,鬓角服服帖帖…… 见愁看着看着,唇边便挂出了一抹讽笑。 多可怜的人啊…… 可惜她毫无兴趣。 手指抬起,见愁只轻轻一个弹指,划过一道微光,便将附着在她眉心的那一粒微尘一样的光芒弹开了。 倏然间,所有的画面便消失一空。 她面前依旧是那时光的洪流,一片无尽灿烂的光点。 “为什么不看了……” 一道沙哑又沧桑的声音响起。 这与见愁听到的比目鱼的声音略有不同,可见愁知道,这就是比目鱼。 她抬起头来,时光的洪流,还不断地从她身体之侧穿梭而过,永无止息…… 视线的尽头,却是一片汪洋的大海。 那是未来的世界,那是无限的可能。 只这么远远地一望,见愁便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 “为什么不看了……” “你对自己的未来,丝毫不感兴趣吗?吾可窥宇宙,探看古往今来……” “你的未来,亦看一观……” “是这个,还是这个……” 在这缓慢又带着一点蛊惑人心的声音传来的同时,时光的长河里,缓缓游来了一只巨大的比目鱼的虚影。 它宽大的身躯,像是要覆盖整个长河,又像是只是长河里一点些微的光点。 它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空空荡荡。 它来得很缓,可在见愁看见它的一瞬间,它却已经到了眼前! 那是一线灰暗又锋锐的光! 像是一柄斩断时光的利剑! 见愁只觉得眉心一痛,那佑护着她魂魄的定魂钉发出一片颤抖的紫光,却在这一线灰暗光芒到来的瞬间,发出琉璃破碎一般的声音—— 一声脆响。 那一道沙哑又沧桑的声音,立刻变得疯狂了起来,就在她脑海之中响起! “为什么不看!” “人世有丑恶种种,你为什么不看!” …… 见愁脑海之中剧痛的一片。 在那一道灰线进入的瞬间,她只感觉自己的意识跟随着混乱了起来,一种极端又凶恶的感觉,霎时将她席卷,真心,牺牲,大爱,背叛,和…… 杀戮! 无穷无尽的血色! 那是染血的渔村,那是被锋锐的长矛刺死的阿柔,那是掉在地上,蒙了尘的巨大珍珠…… 那是,暗淡了,消散了,一切光芒散去的鱼目! 鱼目混珠,何堪怜? 整个海岸,被无尽的怒浪吞没,所有的村庄,都消亡在这怒浪之中…… 杀,杀,杀! 负心者杀! 背叛者杀! 杀一切可杀之人,唯我独尊,唯我独法! 那一道灰线,似细小,似庞大。 它穿破了见愁佑护魂魄的定魂钉,直直闯入了她意识之海。 那是修士到元婴才会堪破的所在。 可它,只直直一闯! 于是,进入了一片全新的残破世界…… 无尽的痛苦,如同要撕裂见愁整个人。 脑海之中侵入的东西,让她如千刀万剐一样难受。 那个声音,还在她脑海里回荡! “为何不看,为何不看,为何不看!” 为何不看! 她凭什么要看?! 不就是负心,无非是背叛! 她所经历过的,她所失去过的,她所一直恨着的,远比它一只鱼目来得更重、更痛! 宙目? 宇目? 又算得了什么! 她死过了一次,残缺了魂魄,痛失了自己腹中的骨肉! “你,又算什么!” 来自她心魂之中的悲苦,忽然响彻整片识海。 灰线化作了那一道比目鱼的虚影,就在整片识海之前…… 那是一个残破的世界。 残缺的山和水,残缺的人和物,简单的农家小院是残缺的,远处墨泼一样的山林是残缺的,村中那一棵巨大的古榕是残缺的,就连从村中走过的人,也都是一张残缺的脸…… 巨大的裂痕,分布在整个世界之中,不规则地穿插着…… 就连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都是鬼怪一样的断续和模糊。 站在那一片巨大的虚空里,站在那滔滔滚滚的时光长河中,站在过去和未来的交界上,她睁开了自己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目。 冰冷的眼眸底下,藏着她隐晦而无尽的苦痛。 请她入它世界? 可这一点点的苦痛,又算得了什么? 淡淡的血色,忽然染了她眼底深处! 见愁望着那无尽的长河,却感觉不到任何时光的流淌,只有那冷漠甚而冷酷的声音,回荡而起…… “君既至门前,何不入我世界!” 132.第132章 你借,还是不借? 见愁的魂魄是残破的,世界也是残破的。 她从未想过要对谁打开自己的世界,她还指望自己像个寻常人一样行走于天下…… 何必敞开自己的心门,任由旁人一刀戳开那坚硬的外壳,看到她软弱的过去? 何必拨开自己的伤疤,把那些过往的灰暗血淋淋地呈现在人面前? 谁没有过去? 谁没有苦痛? 大千世界,众人皆苦。 比目鱼不过也这冥冥众生的一员罢了。 那一点,又算什么? 同路人,同路行。 她空茫的目光,放远到了整个长河。 站在这长河之中,她的心神世界里,却演绎着另外的一番场景。 比目鱼变成了不久前站在海岸边的她,而拨开伤疤的那个人,成了她自己。 巨大的比目鱼的虚影,甚至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残破不堪的世界碾压。 可也许是她世界之中的这一片村落太过淳朴,太过宁静,竟让比目鱼想到了昔日它曾待过的那一个小渔村。 也不知为什么,它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 站在那两扇简陋的柴扉前,它听见了见愁的话…… 入她世界? 她的世界,又有什么好看的? 比目鱼半点也不在意,只化作了一道清风一样的阴影,将这一扇柴扉“吱呀”地一声推开。 就在同时,它听见了一声笑:“我回来了。” 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也在同时推开了门,穿着简单的布衣,手臂上挽了一只用篾条编成的小筐,筐里装着八只毛茸茸的小鹅,正在筐里不断地往外探着脑袋,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好奇。 衣着打扮虽然简单,可却能看出一股娴静而舒雅的味道,眉目之间满满的温婉柔美。 她皮肤白皙,自与这山村中的其余村妇有那么一点的不同之处。 一路进门,顺着庭中的小道来到屋前。 屋檐下面摆了一张矮凳,一名长相俊秀儒雅的男子,将儒衫的袖口挽起来,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拿着一柄小斧头,正在面前的几块“木架子”上敲敲打打。 他身侧还放了一卷翻开的书,似乎是累了便停下来翻一翻。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在看见见愁的那一刻,便停下来,笑了一声,连忙将斧头扔下,把她那有些沉重的小筐拿了下来:“自己提着多累,怎不叫我去?” “想你要在家读书的,”见愁拗他不过,还是将筐给了,只道,“方才去村口五婶儿家坐,她正好要卖家里几只小鹅,我便顺便也买了几只下来,想着若养上一两个月也该是肥了。正好赶上回头你赶考……”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便见得那儒雅男子正目不转睛又温柔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脸红起来,剩下的话也就莫名其妙地说不出口了。 谢不臣望着她,叹了口气,只把筐放下。 筐里的鹅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满院子地乱串。 甚至有几只跑到了比目鱼的身前身后,让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宽阔的掌心里,看了看她掌心些微的茧皮,伸手慢慢地触着:“这些粗活累活,原不该你做。” “如今你不也修理这些桌椅板凳吗?旁人做得,我们有什么做不得。” 见愁倒是笑笑,带了几分窘迫,又有一点小小的羞赧,那种神态便是刚出嫁的女儿家,却又透着一种世事加以的稳重。 “更何况,我原也不是什么太高的出身。” “是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叫你受苦了。” 他伸手理了见愁被风吹到一旁的一缕头发,挂到她耳后,回看了一眼摆在斧头旁边那一卷书,笑道:“县里这一场,我成竹在胸。争取早日为我的见愁挣个凤冠霞帔出来,可好?” 她自然满心望着他好。 虽则,在小山村中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那是于她而言。 抬起头来,她双目都注视着他,只点了点头:“好。” 他是人中的龙凤,自不会永远困囿在这小山村之中,迟早会登青云路,成为万人之上的那一个。 而她,只需要站在他身边。 无疑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比目鱼看着,不由得有些讽刺。 只是…… 这出现的女人是残破的,出现的男人亦是残破的,时不时会有一道裂缝,眼前这些人和物的身上穿过去,让整个画面变得支离破碎。 夫妻相亲相爱,似乎没有任何的波澜。 丈夫改名易姓,在县学读书,还考取了功名;妻子隐姓埋名,只如一个普通村妇一般料理家务,偶尔翻看一下那堆在案头的书,打发打发时间。 有时候他们依偎在破陋的窗前看雨,有时候有相约拉着手,上不远处的山去看那一夜的星和月。 从对话里能知道,他们相识在很久之前,妻子自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被人收养,在丈夫还未落魄之前便遇到了他,在他落魄之时,却是唯一一个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一个甘心陪伴,一个还有青云之志。 一切,似乎都开始好起来。 妻子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每日晨起会为丈夫做好早饭,中午便自己独自在家,只有县学不上课的时候,会与丈夫一起享用难得的闲暇日子。 在晚上,她会将屋内的灯早早点亮,等待他的归来。 一幕又一幕的画面过去…… 出现在画面中的裂缝也越来越多。 于是,忽然有一日,每个月来村里走一趟的游方大夫下来了,为见愁一诊脉,竟然是喜脉。 她高兴得坐立难安,不时抚着自己的腹部,似乎有些惊喜,又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是第一次,她什么也不知道。 丈夫今日照常去了县学,还没回来。 妻子便在货郎手里买了一只拨浪鼓,自己摇了摇,吃吃地笑起来。 天阴阴,欲雨。 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坐在了屋里,拿起了针线篓里的针线,一针一线地将放在桌案上的衣服上的一些小小的破口,或者不结实的地方缝起来。 看得出,女人的女红也不错。 她的针脚,与阿柔的一样细密……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焦急的女人终于还是被惊得下不了一针一线,起身关窗,又在门口徘徊,似乎在担心丈夫现在的情况。 没想到,丈夫回来了…… 画面里的裂缝,顷刻间占据了一半。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清晰的。 但是比目鱼看见了,妻子的丈夫回来了,撑着一把苍青色的油纸伞,脸上的神情似乎因为被雨水浸湿而显得有那么一点的冷。 这一种冷…… 妻子毫无所觉,而在比目鱼却无比清晰…… 一种,还在挣扎犹豫,在拉锯的,杀意…… 那一瞬间,它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它是一个无法为人所知的旁观者,清晰地见证了一切的发生。 阴暗的雨幕,屋内没有点灯。 却有一道惊人的剑光,反射了门外窗外忽然闪过的巨大雷电,照亮整个屋子! 也照亮,男人那一双忽然淡静的眼—— 那是一种明显的改变。 就在顷刻间—— 挣扎不见了,犹豫不见了,拉锯也不见了。 留存在这个男人身上眼底的,只有那一种淡然的杀意! 冷! 透骨的一剑! 比目鱼只觉得一道剑光在自己的眼底炸开,一蓬血花在自己的眼前散开,满世界都是剑光,满世界都是血花。 这一片心神世界,在这一剑震荡之下,支离破碎! 这一片心神世界,在这一蓬血花清洗之下,蒙上微红的光芒! 那一道柄剑,像是没落在那女人的身上,反而像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于是,只那么一个念头的瞬间。 比目鱼发现,一把剑…… 穿透了它的胸膛。 它变成了站在男人面前的那个女人,变成了长剑所指处的无辜者,变成了整个故事里最绝望,最无助的那个人! “这是……什么……” 它听见了自己从心神里发出的沙哑滞涩的声音。 见愁答:“这是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 比目鱼的声音透着一点恍惚。 执剑之人,那一张平静又儒雅的面庞,忽然一阵颤抖。 于是,青烟一散。 持剑的变成了先前那一名妇人,她带着一种哀悯的目光,看着他,也许这目光不是为他而哀悯,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持剑的手很稳,慢慢地从比目鱼胸膛之中将剑抽回。 “是我的世界,我的杀戮,我的心和我的魔。” 我的心,和我的魔。 比目鱼知道,自己比她强大很多…… 即便,留在此处的只有一缕残魂。 剑缓缓离开,带出一线又一线的鲜血。 “他为什么杀你……” 为什么? 见愁微微地笑起来,一张平静的脸上,顿时有了无限的生动,只是她抽剑的动作,不见半分的停滞与犹豫。 “你想问的,亦是我想问的。” “铮!” 长剑离开的刹那,仿佛有一声龙吟! “轰隆!”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炸雷,像是要劈碎整个世界! 比目鱼慢慢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巨大的剑孔。 穿胸而过。 这是人要死时候的感觉吗? 痛到极致,就是麻木,一颗心底再无多余的感觉。 它试图用仅剩下的一只眼睛蛊惑她:“不求因果,不如杀戮!天下负你,何不负此天下?” 见愁听得不耐烦,眉头一皱,眼底浮出一道煞气来! 原本已经收下的一剑,再次往前一劈,直直落到它身上! “善恶我自分明,是非我自明辨,与你何干?!善恶不分,是非不辨,屠戮无辜,是为妖邪!” “轰!” 一剑之上,忽然有无数的金光炸开! 一道一道,如同金乌再世! 极致璀璨的金光,晃得人眩晕,可在这一片绚烂之中,却有一块一块太阳黑子一般的存在…… 那是分布在阳面上的黑色斑块,忽然从中腾出无数的恶鬼! 张牙舞爪! 比目鱼那仅剩在眼眶之中的一只眼睛,忽然瞳孔放大…… 金光,还在扩大。 那黑子一般的存在,亦在不断地扩大…… 昆吾山腰上。 扶道山人捏着鸡腿的手指有些发紧,鱼目坟至今紧闭,可是在这一座屏障的周围,却已经重新出现了数人,以夏侯赦为首,其次乃是周承江,如花公子等人。 这几个都已经通过了第一试。 然而,崖山见愁,昆吾青眉,却都不见影踪。 鱼目坟的异常情况,显然让所有人关注不已。 曲正风缓缓走到了扶道山人的身边,似乎也能透过这一座屏障看见什么。 横虚真人回首看了他一眼,曲正风颔首还礼。 扶道山人压根儿没注意这两个人,只忽然看着迷雾天之中那鱼目坟,露出了惊讶的眼神:“什么……” 横虚真人亦看了过去,道:“总算是还赶得上。” “……” 哪里是那个问题。 扶道山人眼底忽然出现了一丝一丝的心疼,何必用这等最酷烈的方式,去折磨自己?他宁愿他的见愁丫头,再不回忆起任何往昔。 这他娘的欠抽的死鱼,看会后你爷爷我不把你往死里弄! 恨得咬牙的扶道山人红着眼,一口吞了手中整只的鸡腿! 鱼目坟中。 “砰!” 钱缺手中扣着的三十六金环,终于在顾青眉强横的攻击之下,轰然破碎! 啪啪啪。 三十六金环的碎片砸落在地,也砸在了钱缺的身上,扎入他身上无数的血孔之中。 这一战,近乎耗去了钱缺身上所有的天材地宝! 时间不长,损失巨大! 顾青眉冷漠地望着他,轻笑了一声:“轮家底厚实,你一个普通修士,如何能与我昆吾相比?” 作为昆吾早慧的天才,她有无数昆吾长老的喜欢,更有父亲的支持,就连掌门首座,也曾给过自己不少的赐予。 野路子的修士,在这一点上又如何能与她硬拼? 能撑住这十招,已经是钱缺祖上积德了。 钱缺心里早发了狠,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微胖的身躯摇摇晃晃,一把金算盘被打得算珠都不剩下几个,那叫一个凄惨。 森然的目光朝着周围这些人看去,钱缺心里有一万个不甘! 同行? 这就是所谓的同行? 顾青眉注意到了钱缺的目光,也看向其他人,索性悠然地迈开了步伐:“你好像很在意大家不帮你啊。可是这世道不就是如此吗?诸位,麻烦都上前两步,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让人上前两步的意思很简单:此刻其余人都在这鱼目坟中的各个方向,一旦各自上前两步,便相当于将钱缺围住。 瓮中捉鳖! 其他人已经冷眼看着钱缺被顾青眉攻击很久了,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这一次,在顾青眉开口之后,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走上了前来。 一步,两步。 钱缺忽然大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你们这么没骨气,师门长辈可知道!” “嘿嘿,都是对手,讲什么道义?” 赵扁舟阴沉地笑了一声。 秦朗与周轻云对望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顾青眉,道:“时间的确已经够久了。钱缺道友,不过是比试罢了,输了这一场也不会丢了性命,还请道友恕我等不助了。” “呸!” 钱缺毫不犹豫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老子自己就是小人,还能不知道你们?先前见愁仙子修为最高打头阵,走在最前面,一有异动,你等不都等着没事了再上前询问人家有没有事吗?不过比试?不过比试你们要把老子往死里逼!” 操你个老母的,睁着眼睛说他娘的瞎话呢! “小人看小人,老子心里门儿清!乌龟面前装什么王八!” 顾青眉的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自以为是,你知道什么!” “一入杀红小界便仗势欺人!昆吾了不起啊!” 当初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呢! 今天既然要骂,他就骂个痛快! 钱缺这人是块牛皮,不砸不蹦跶,一砸蹦跶得比谁都狠,他还真就掐上了。 “人说昆吾崖山六百年前曾并肩而战,你却在背后捅人刀子……” “哈……”顾青眉轻蔑地笑了起来,“杀红小界若非她从中作梗,开启杀盘,带来一群不相干的人,我早就夺得了帝江骨玉!你以为还能轮到你站在这里不成?夺我骨玉,是谁在背后捅谁的刀子?” “哈哈哈……” 钱缺大笑了起来,看着顾青眉的目光简直充满了讽刺与不屑! “杀红小界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你昆吾的,还是你家的?还是你谢师兄的?!你不过拿到一个区区红盘,就敢耀武扬威,我还敢说那骨玉本就是见愁师姐的东西呢!你的?没本事与人争,还当人家与你作梗!呸!” 就他一个当生意人的都不敢如此无耻! 顾青眉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其余几个人也早被先前钱缺的话戳中了痛脚。 赵扁舟眼看钱缺废话老多,眼神一狠:“顾仙子不要中计,姓钱的在拖延时间,我们尽早动手解决,送他出局,我等也好与顾仙子一起破开这鬼地方!还等什么?” 说着,他便狠厉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铁钩! 顾青眉瞥了这赵扁舟一眼,眼底同样略过一道狠色,冰剑一抬,便同时向着钱缺而去! 所有人都围住了钱缺,此刻的他,再没有任何的退路。 等待着他的,哪里会是出局那么简单? 或许他不会死,可若修为尽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钱缺不甘心! 死也不甘心! 一双眼忽然变得赤红,紧紧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剑尖,然而……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顾青眉的脸上,露出了几许畅快的笑意。 那边的赵扁舟也终于露出了几分兴奋的神情来,似乎将为钱缺的离场而狂欢一把。 剑光冰冷,铁钩更是弯曲出一道险恶的弧度! 就要得手了! “嗡……” 空气里,像是忽然有巨大的波浪涤荡开去。 一声鸣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轰然唤醒! 庞大的力量,忽然从他们的身后爆炸开去! 一道巨斧的影子,从后方碾压而来,瞬间撞在了出手的顾青眉与赵扁舟的身上! “噗!”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喷出一口鲜血来。 顾青眉心底大骇:这是?! 她身上一道护身灵光腾起,硬生生在受到重击之后,突地弹射而起,避到了一旁,回头看去! 可她身边不远处的赵扁舟就没这么幸运了,修为本来就不算高,被这轰然的一斧头一砸,整个人的背部,似乎都塌陷了下去,纵使修士有灵气滋养**,这样恐怖的伤势没个三五年也好不全乎。 他整个人亡魂大冒,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一铁钩使出去,便狂喷了一地的鲜血。 在倒地之前的那一刻,他竭力地转过了头去—— 那是一片璀璨到了极致的金光,太阳一样耀眼。 站在这一片金光之中的见愁,身影模糊。 被她握在手中,那一柄镌刻满恶鬼图纹的巨大鬼斧,便是光的来源。 一向鬼气森然的斧头,竟然爆发出了无上的神光! 只在这神光之中,有一种纯粹到了极致的干净黑色! 她持斧站在这里,像是荒古的神祇。 一双眼,似乎还残留着与比目鱼拼了一场之后的疲惫,似乎还沾染着无尽痛苦回忆的怆然,似乎还夹杂着一种忽然出来的明悟与决绝…… 清透的眼神,并非一无所知,而是经历过了很多。 或许还不够通达,却已有万般苦痛的历练。 她手中的鬼斧之上,靠近脊背的位置上,有一小片血红色的锈迹,忽然开始了慢慢的脱落。 那锈痕落到了半空之中,便消失不见。 一枚一枚的血红色的圆点,出现在了先前被锈迹覆盖满的位置。 那是…… 一枚全新的、属于鬼斧的天赋道印! 见愁一手持着鬼斧,一手却朝着旁侧摊开,那一枚悬浮在丈高处的鱼目,忽然便光芒一敛,安静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五指并拢,便收了这一枚鱼目。 还站在门口处,原本围着钱缺的几个人,在转过身来,看见这一幕的刹那,都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见愁还是那个见愁。 方才他们未奈她何,如今她站在所有人面前,依旧强横! 她拿到了鱼目! 还有那一柄…… 忽然散开了金光的鬼斧…… 赵扁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见愁扫了面如白纸的顾青眉一眼,又看了看箕踞坐在那狰狞牙齿巨门之前的钱缺,最后目光从其余五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在她睁开眼,将意识拔回了迷雾天的刹那,所有声音便都传入了她的耳中。 同行? 同伴? 她慢慢地迈步,一步,两步,三步,来到了他们近前。 这一刻,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对她出手。 见愁低首垂眸,看向了重伤在地的赵扁舟,脸色淡漠,毫不犹豫一脚踹出去! 砰! 一蓬虚影撒开,翻天印用了三分力,便将赵扁舟狠狠抛起,砸在了巨门之上! 同时,见愁伸手一招。 “啪!” 一枚接天台印从赵扁舟的身上飞来,稳稳地落向了见愁,自动挂在她腰间那一串四枚接天台印之上,再加一枚!五枚! 而后,她转过身。 一脚! 再一脚! 砰砰! 顿时又有两名修士被踹飞! 一枚,两枚! 七枚接天台印! 一串接天台印挂在她身上,不过眨眼之间! 她的速度太快,在击出每一道三分力的翻天印之时,几乎不需要蓄力,一抬腿就能解决一个! 直到她的身影,缓慢地来到了周轻云与秦朗的面前。 “看来,昔日黑风洞前‘无意’惊呼,惹得众人怀疑于我,并非两位道友无心之失了。” 周轻云的目光里,顿时生出无数的忌惮来。 秦朗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按住腰间剑:“见愁道友,我等……我亦属无奈,本是比试,弱肉强食,我们也没错……” “是,你二人没错。” 见愁微微勾了唇,露出一个简单的笑容来。 周轻云与秦朗顿时有些惊讶,难道终究还是黑风洞曾一起探险,所以还有几分情分,不至于下杀手? 可就在他们放松的这一瞬间,就在见愁露出简单的笑容这一瞬间—— 她也同样做了一件事。 简单的挥斧! 漆黑无光的鬼斧,金光已经散去,只有那血红色的锈迹斑斑,还有无数的残留。 她只用这沉重的丈高鬼斧,轰然拍了过去! 一斧头直接拍飞了周轻云与秦朗二人! 坚硬的斧身,无惧任何攻击! 泯灭! 飞灰! 秦朗与周轻云两个人只觉得眼前一黑,霎时便没了踪影! 见愁站在原地,轻轻一勾手指,两枚接天台印落在她纤细的手指间,她随手将两枚印朝腰间轻轻一挂,九枚! 斧头一扛,她微微挑了一下眉:“没错,但我不喜欢。” 好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枚了。 这一刻,见愁还是很感谢之前拦住了他们去路的大门的。 至少,他们这一组的人还能让她凑出十枚接天台印来。 见愁转过身来,看向了仅剩的两枚“硕果”。 钱缺简直傻眼了,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见愁。 说拍飞就拍飞,一点道理也不讲啊! 一枚两枚三枚…… 九枚! 他目光落在了见愁腰间挂着的那一串接天台印上,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见见愁站在自己面前,他心里就咯噔的一下:完了,屠刀终于要落到自己的身上了! 不过…… 好歹不是顾青眉那娘们儿手刃自己,挺好。 钱缺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主动把脖子递过去,看着见愁,他刚想开口说什么。 没想到,见愁扛着斧头看了他一眼,竟然轻飘飘地就转过了目光去,似乎不大感兴趣。 “……呃?” 钱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忍不住诧异地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见愁转过身,扛着那斧头,却举重若轻。 她走了两步,站到了面上一片颓败的顾青眉面前,露出一个极其友善的笑容来、又温婉又柔和:“顾师妹,我还缺一枚接天台印。也不过分,瞧师妹还有两枚,多一枚也没用,不如借我一枚?” 多一枚也没用? 还借?! 钱缺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有借无还的节奏! 这他娘的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啊,给跪! 顾青眉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彻底黑了下去,气得浑身颤抖! 她死死瞪着见愁,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满眼的敌意,甚至怨恨。 见愁眼睛微微一眯,好看的瞳孔底下没有半分暖意,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再开口只一片霜寒。 “你借,还是不借?” 133.第133章 出试第九 借? 这哪里是借? 分明是抢! 顾青眉简直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崖山大师姐,她怎敢如此无耻! 一时之间,她颤抖得越发厉害起来,咬紧了牙关,露出一副愤怒无比的表情,可内心却在一片的天人交战之中。 借,便是有去无回;不借…… 方才被困在那鱼目光芒之下,他们都只以为见愁是倒了大霉,必定经受一番苦难。 可没想到,现在她毫发无损地出来了,甚至眼底神光聚拢,不仅没有受伤,竟好像修为还上来了一线! 不借? 那就是一场战! 因为先前攻击鱼目留下的那一片华光,顾青眉已然受了轻伤,又万万没想到见愁会忽然从中脱出,又突然出手,由是又来了一场伤上加伤。 掰着手指头算上一算,林林总总大小伤也不少了。 她竟然这么倒霉! 眼下的她,若与见愁一拼,又有几分胜算? 顾青眉站在那里,眸光闪烁,挣扎又犹豫,实在痛苦到了极点。 见愁只淡声一问:“可考虑好了?” “……” 一时间,顾青眉没有说话,她手指扣紧了腰间的一枚接天台印,弯曲的弧度十分僵硬,似乎有千万般的不情愿。 那边的钱缺一见她这般动作,傻愣了半天之后,终于在心里捶桌狂笑! 叫你他娘的嚣张! 叫你他娘的猖狂! 叫你他娘的背后伤人! 傻眼了吧? 懵逼了吧? 知道自己错了吧?!! 知道遇到硬茬儿了吧? 晚啦! 钱缺心里已经开始了彻底的狂欢! 顾青眉一侧眼就能看见钱缺那即将露出的狂喜,眼底不由得杀意迸想现! 她的手指,已经取下了那一枚接天台印。 见愁见状,思索了片刻,心意一动,之前被她收起的那一枚鱼目,顿时有一道淡淡的流光闪过,先前还紧闭着的大门竟然轰然打开! 昏暗的鱼目坟中,于是终于透出了一缕光。 钱缺微微诧异。 “这是……” 见愁看了他一眼:“还不快走?” 快走? 钱缺一愣,继而看向见愁,脑子有些跟不上节奏。 可接着一看完全在见愁气机笼罩之下的顾青眉,霎时明白过来:娘呀,见愁只借顾青眉一枚接天台印,那顾青眉就还剩下一枚。 见愁凑齐了十枚通关,自己呢? 自己还有一枚啊! “我去!见愁仙子不带你这么坑的啊!” 只这么一想,钱缺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吓得怪叫一声。 还不快走? 走? 走个屁啊! 要用跑的! 尽管身负重伤,可钱缺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动作可干脆可利落了,丹药不要钱一样地朝嘴里倒,他悲愤地扭过了屁股:“要命啦,要命啦!” 说着,毫不犹豫一飞冲天! 他破烂的金算盘重新发出六尺金光,载着他直直冲入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之中! 法宝的毫光,留下一道流星一般的尾焰! 见愁肩上扛着斧头,带了几分笑意看过去。 钱缺那种忽然获得了新生一般畅快的笑声,响彻整个迷雾天:“哈哈哈哈老子出来啦!老子出来啦!小杂种们老子还是出来啦!” “昆吾弟子顾青眉臭不要脸,对同伴出手,对崖山大师姐出手,臭不要脸!” “见愁仙子救命之恩,钱缺没齿难忘,他日必定结草衔环而报!” “钱某先走一步!” “哈哈哈……” …… 彻底没了影踪。 只是这一番话…… 所有还在坤位山脚下仰头看着的人都愣住了。 之前见愁那边的一队进入鱼目坟之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转入了别的小组,谁料眼看着在迷雾天之中的人越来越少,鱼目坟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直到方才,好几条人影以一种狼狈的姿态飞出了迷雾天,砸在地上,昏死过去,众人才知道,鱼目坟里一定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这才没一会儿呢,那紧闭着的狰狞大门就打开了。 只是眼下这“孟西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傻眼了。 昆吾弟子顾青眉臭不要脸?对同伴出手?对崖山大师姐出手? 这…… 这怎么可能?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了起来。 场中,崖山大师姐见愁与虚弱苍白的昆吾顾青眉,还面对面地站着。 还真相是掐起来了。 只在钱缺跑出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鱼目坟之中! 眼见得钱缺已经跑掉,顾青眉暗恨咬牙。 见愁亦看了一眼这洞开的大门,眼底一线微光闪过,眼见得顾青眉扣住了那接天台印,怎么也不舍得递出来,只笑了一声:“顾师妹。” 这一声,唤回了顾青眉的注意力。 手指紧扣着那一枚接天台印,她目光落回了见愁的身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仗势欺人,咄咄逼人,便是你崖山作风吗?” “当然不是。” 见愁微微一笑,淡静极了。 “这是顾师妹身为昆吾弟子的作风!” “你!” 顾青眉气得瞪眼。 见愁细细的眉梢冷冷地一挑:“接天台印!” 给,还是不给! “哼。” 一声冷哼,顾青眉像是狠了心,一把将接天台印拽了下来,往前递去:“不就是一枚接天台印吗?” 如今倒大方起来了。 见愁抬手,就要将接天台印从顾青眉手中接过来。 可就在她手指指尖触碰到这一枚灰黑色接天台印的瞬间,一股极其阴冷冰寒之感,从接天台印上传出! 果然有诈! 见愁豁然抬首,便瞧见了顾青眉脸上那得逞的笑意! “想借接天台印,痴心妄想!” 她落在接天台印上的手指连点三下,顿时就有一层深蓝色的寒冰覆盖其上! 寒气化形,顿时如利剑一般射出! 顾青眉打算得很清楚。 见愁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帮助钱缺打开了大门,不该让她看到一线希望! 之前之所以不得不妥协,乃是因为空间狭小,自己无法与见愁硬拼实力,逃又无处可逃,可现在见愁自己打破了这个封闭的空间! 真是千百年也求不来的好机会,再也不会碰到这么傻的人了! 所以,她伪装答应给接天台印,实则早就在印上动了手脚。 猝不及防之下,只要见愁一碰到,必定缩手。 她在此刻再补上重重的一击,运气好能重创见愁,即便是运气不好,也必能带着接天台印躲过一劫! 心里的如意算盘扒拉得啪啪直响,念头却只有一瞬! 在那几道如剑寒气发出之后,顾青眉下意识地往回一抽! 抽…… 抽不动! 整个巴掌大的接天台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如同一块深蓝的冰,寒气扎手! 可见愁搭在其上的手指,却半分也不见移动,稳稳地。 怎么可能! 顾青眉见状,只觉得当头被人狠狠锤了一榔头! □□刺她修炼虽浅,可因道印本身高明,即便她修为尚浅亦能于无声处杀人个措手不及、丢盔弃甲! 此前这一招曾屡试不爽,今日怎么就偏偏失去了效用? 她哪里知道,见愁最擅长的便是炼体,更不用说已经经过了五层《人器》炼体之法的修行。 用玄冰刺来攻击她? 正正撞在了口子上! 纯黑色的骨纹透体而出,几乎只在寒气凝成玄冰刺的一瞬间,便已经将之轰然搅碎! “砰!” 惊骇至极的顾青眉还来不及思考着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便感觉到那一枚接天台印上传来一股汹涌的巨力! 糟糕! 被算计了! 顾青眉心下大怒,匆忙之下手中冰剑一挺,竟然就在与见愁极近的这一小段距离里,刺出了一道凶悍的冰龙! “受死!” 两年内突破筑基,结出金丹,背后又有昆吾强大的底蕴支撑。 顾青眉修行的每一枚道印,可以说都算是精挑细选。 尤其是这情急之下刺出的一剑冰龙,更可谓是危急之下难得的一次超常发挥! 寒冰剑剑尖顿时涌出一片雪光来,无穷无尽的冰寒之气涌出,凝结成一条庞大的冰龙! 精致的龙角,琉璃一般的身体,在迷雾天这普通光芒的照耀下,竟然也有一种熠熠生辉之感! 好美,好冷的一头冰龙! 只在这一瞬间,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见愁与顾青眉两人之间的孔隙如何狭小? 冰龙甫一出现,便已碾压之势朝着见愁扑去! 见愁一手持斧扛在肩上,一手却搭在接天台印上,即便是要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中挥斧,也根本施展不开! 只怕就连顾青眉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情急之下的一刺,竟然会有这般惊艳的效果。 她心底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得意来! 手上用力,她就要在冰龙席卷的同时,将接天台印抽回…… 然而,依旧纹丝不动! 见愁淡静的眼眸,只有那么微微的一抹惊艳,像是天边涂抹着的一股深色的云彩。 那一瞬间,冰龙已经到了她的眼前,便要轰然撞上! 时间,恍若静止! 没有了声音,只有一幅静止的画面。 见愁垂下的几缕乌发,忽然飘飞了起来,撩过她尖尖的下颌。 “砰!” 打破这窒息一般的平静的,是一朵乍现的冰莲!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就在她避无可避之时! 三尺蓝莲,由冰刃交缠而成,更有一道一道纯黑色如丝线一般的风刃穿梭其中,为这一朵冰莲,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息! “什么?!” 顾青眉顿时惊叫了一声。 “铮!” 冰蓝色的莲花中心,一道炽烈的剑光亮起。 剑吟! 剑响! 如横绝于世的宝剑出窍,要让天下都听见它的声音! 她的声音! 冰之一剑,对冰之一龙! 噗嗤! 一声轻响! 极近的距离,极端的碰撞,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只在这一瞬间,这一柄巨大的冰剑已经从冰龙的头部穿入,贯穿冰龙整个身体! 狂风,也在瞬间,毫无来由地席卷! 它们,来自见愁身体各处的窍穴! 原本耀武扬威的巨大冰龙,被见愁一剑捅穿,再来一阵狂风吹卷,霎时间便发出支离破碎之声! 咔咔咔咔! 无数的裂缝出现在冰龙的身体之上,从头部开始,正头冰龙,如同山洪席卷而来时候的村庄,霎时间被摧毁,只剩下无数的废墟! 轰! 冰龙彻底崩溃。 无数雪白透明的冰晶炸开,漫天飞舞! 骇然的冲击力,将此刻正虚弱的顾青眉一卷,她整个人也如同那些碎裂的冰晶一样,再也握不住那一枚接天台印,高高地抛飞了出去! 在她手指离开接天台印的一瞬间,见愁灵力一冲,那一层玄冰便霎时破碎,化作无数的碎片,掉落在地,露出了接天台印原本的模样。 随手将这一枚朝腰上一挂! 十枚! 可是见愁没有多看一眼,她只是遥遥地望向了高处的顾青眉! 被抛飞而出的顾青眉,并没有反抗这一股力量,反而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既然已经争不过,不如壮士断腕,干脆舍弃一枚接天台印! 迷雾天如此之大,势必还有别的目标给自己猎杀。 一念及此,她直接凌空拍出了一道印符贴在自己的身上。 顿时有一道青色的灵火从印符之上燃起,而后一股飓风吹来,托起了顾青眉的身体,竟然趁着方才冰龙被见愁破去的冲力,将顾青眉送得更远! 她整个人,霎时便像是化作了一道清风,就要去远! “崖山见愁?又能奈我何!” 原本清透的嗓音,因沾染了几分怨毒,显得格外扭曲。 算计不成,终究还是丢了一枚接天台印! 顾青眉简直恨得抓狂! 这种感觉,与在杀红小界之时别无二致。 每当她以为自己要成功了的时候,总会有个人跳出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用行动告诉她:凭你也配?! 每当她以为自己的绝招已经使出来,旁人必定无法应对的时候,也总有这么一个人跳出来,一招一式地破解掉她的攻击! 都是她! 都是她! 顾青眉眼底一片扭曲的怨毒,只在一片迷雾之中恨声道:“夺我接天台印之仇,来日必加倍报答!” 咦。 加倍报答? 还有这样的好事? 见愁微微诧异起来。 既然是加倍报答,身为一个合格的赌徒,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加码呢? 再说…… 能耐你何? 眼底暗光一闪,她慢慢将扛在肩上的斧头拿下来,看了一眼。 在原先最简单的一枚劈空斩道印之后,斑斑锈迹脱落,竟然又出现了几个深红色的血点,便应当是属于这一柄法器的“天赋道印”。 眼下明显不是研究的时候。 她手指从斧头身上轻轻抚摸而过,便有一道淡淡的金光流淌而过。 明显经历了一次蜕变的斧头。 在方才金光弥漫的时候,见愁已经很明白了。 不知…… 焕然一新的斧头,用劈空斩如何? 见愁晃了晃手腕,看向了只剩下一道模糊影子的顾青眉。 而后—— 高高地抬手,朝前一挥! 不是一出斧,而是连着整把斧头一起扔出! 轰! 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在斧头被见愁一扔而出的瞬间炸裂,因为不稳而不断震颤! 那是迅疾的一斧头,就连见愁自己都是一万个没有想到! 甚至可以说,那已经不是一柄斧头,而是一道金红色的闪电! “留你一枚接天台印乃是好心,顾师妹既然不领情,不妨也将第二枚留下!” 黑色的斧头化作了一道锋锐的利光,在脱离见愁之手的刹那,那一枚斧身之上的道印,便一点一点亮起,像是用人的鲜血点亮! 弥漫的金光,更是刹那间从斧身之上发出! 太快,快得见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金红色的闪电几乎是在脱手从见愁手中飞出的瞬间,便来到了那一道模糊黑影的背后。 太快的速度,带来了恐怖的威势! 站在见愁这边,只见得金红色的闪电,朝着托着顾青眉不断前行的那一道青色的符火一击! 青色符火霎时如星流爆炸一样熄灭! 砰! 巨大的声响之下,悬挂在顾青眉腰间那一枚接天台印,竟然也轰然炸裂! 原本由一座接天台化成的接天台印,在破碎的这一瞬间,现出巨大的本体来! 三十丈高的巨大的平台,四分五裂,变成了无数的碎块,轰然砸落! 所有在昆吾山脚下目睹了这一幕的人,全数沉默! 那可是左三千小会的接天台! 就这么一斧头! 击碎了! 该是何等恐怖的攻击力! 这一柄鬼斧,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恐怖! 顾青眉佩戴着接天台印,此刻正在这一片炸裂的中心,又遭受鬼斧重重一击,几乎立刻便如同一块石头一样被拍向了地面! 此刻,无数巨大的碎石围绕在她身周,也一起落下! 轰轰轰轰! 一片混乱至极的巨响,才刚刚放完了狂言没两息的顾青眉,竟然就被直接埋在了无数的巨石之下! 呼! 风声袭来! 金红色的闪电近乎欢呼了一声一般,在袭击了顾青眉之后,在天际滑过了一道平滑却又锐气十足的圆弧,飞回了见愁的手中。 啪。 鬼斧粗糙的斧柄落在见愁的掌心,她稳稳握住。 巨大的鬼斧之上,那种震颤的感觉,这才开始渐渐消散。 万鬼图纹,像是燃烧的血液一样,滚烫滚烫。 见愁的目光落在上面,也像是霎时被点燃了一般。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神相连之感传来。 她的心也微微滚烫…… 心跳如擂鼓。 十年磨一剑,今日试霜刃! 她知悉了它重见天日的喜悦,也知悉了它击碎一切的决心与野心。 她手里握着的不是剑,又胜过剑! 鼓荡而澎湃。 见愁任由那一股情绪在她身体之中冲刷驰骋,只抬首远望! 薄薄的雾气里,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青眉早已经昏迷了过去,只是那残存的气息,却已经在瞬间消失。 顾青眉,出局! 被见愁收入袖中的那一枚宙目之上,一道灰白的光芒从上抽离出来,投落回了鱼目坟正面墙上挂着的那一张画像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比目鱼毫无感情的声音。 “从一开始,你便没打算让她带走第二枚道印……” “有吗?” 见愁唇边挂了一丝莫名的微笑,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名秀美的女子,捧着硕大的珠母,站在海岸边,身上的线条极尽柔美,满满透着一股爱意。 那一道从宙目之中剥离而出的灰白光芒,逐渐隐没在了画中。 所有的枯叶藤已经不见了影踪,化作了地面之上一滩又一滩难看的汁液,很快又被这一座鱼目坟吸收,消失不见。 比目鱼飘飘渺渺地开口:“心思缜密,故意只要一枚接天台印,明知她若存活,必定对那金算盘下手,所以开门让金算盘先走。于旁人而言你的一切行之有理,于那可怜的蠢货而言,这是你为她点燃的一线虚假希望,让她毫不犹豫地在关键时刻算计你,于是你好名正言顺地出手。纵使她在昆吾,你在崖山,也无人敢说你有半分错处。” “堵了昆吾的口,护了昆吾崖山的关系,报了自己的仇怨,还救了钱缺,得了接天台印。一举五得,好妙计!” “你们人,真有意思。” 见愁望着这一幅画,眼前无数的虚影划过。 那是一道雾气之中模糊的妖娆身影,倒提长剑,如虹剑气从高处坠落,将海岸边屠戮了全村的比目鱼一剑斩杀,剜去了它仅余的一只眼珠,斩了巨大的鱼头,将鱼身洗净扔进海中。 她素手一挥,在海边划了个圈。 于是,海底岩浆涌流,火山爆发,将这一个圈中的海水煮沸,比目鱼鱼身霎时泛白。 一海的鲜香鱼汤,不多时便烹煮出来。 “煮海烹鱼,美哉美哉!痛快痛快!” 一声大笑,仿佛从这画面之中传来。 绿影伸出一只素手,手中持着一只玉碗,只将下面的“鱼汤”一舀,仰头饮尽! “蠢鱼与老祖亦结果腹之缘,今便曾汝鱼目坟、鱼骨殿一座,永镇邪魄恶魄,永世不得超生!” 砰! 扔在海边的鱼头被扔进了一片迷雾之中,轰然落地。 啪! 弃若敝履一般,一枚珍贵的宙目被她信手一扔,直接砸到了鱼头之内,深深嵌入! 绿袍身影一步踏天,霎时消失无踪。 浮现在见愁眼前的画面,也终云歇雨散一般,消失无踪。 比目鱼的声音,已渐渐远去:“沦落人,宙目赠你,勿再搅吾清净。” 天涯沦落人? 见愁伸手,那一枚鱼目落在她手中,已光华尽敛。 可窥时光的至宝…… 她缓缓从这鱼目坟中踏出,再看见台阶上所刻“愿葬天下七情六欲,使我辈修士皆成大道”一句时,已生出无限的复杂来。 只是…… 七情六欲,有什么不好? 兴许,是她还未堪破吧? 见愁照旧一步踩在了这台阶的字迹上,一步,两步,三步。 鱼目坟在她身后缓缓落下了大门,轰然合拢,彻底锁闭。 层层厚重的雾气里,一道迟来的璀璨蓝光,从高空之上照落,像是之前照落在夏侯赦身上一样,照落在了见愁的身上,像是一条通天的光柱。 鬼斧上的滚烫,渐渐熄灭。 她站在这里,一抬首,已经能清晰看见昆吾主峰的轮廓。 沧桑古朴的冷漠声音,响彻整个迷雾天。 “第一试第九人,崖山见愁,十枚接天台印,允许通关!” 134.第134章 请战云台 允许通关? 摆在见愁面前的,依旧是两个选择。 继续,还是直接出去? 仅仅思索了片刻,见愁便不再犹豫。 百二接天台,原本最多能让十二人通关,可是现在接天台已经被自己毁去了一座,只怕这左三千小会的第一试,是怎么也不可能凑得出十二个人了。 她既然是第九人,那前面应该已经有八个人通关。 这一场迷雾天之试,便已经到了尽头。 所以,她直接顺着这一道通透的蓝色光芒,朝着上方清晰的世界飞去! 之前怎么也跨不过的迷雾,霎时间消失无踪。 见愁只觉得像是穿过了什么屏障,身心都为之一轻,九头江湾之内,一道清风吹来,霎时间只听得“砰砰砰砰”地接连巨响! 腰间整整十枚接天台印飞出,一枚一枚拼在一起,在见愁出迷雾天的一刹那,便重新化作了一座百丈接天台,托住了见愁下坠的身影。 于是,扶摇而上! 十座,三百丈! 人虽接天台而站在了高处,见愁的视野,瞬时为之一空。 浮云在身周漂移,见愁能越过这浮云,看见九头江外,那无尽而广袤的原野! 脚下的地面上,人已密密麻麻,有些看不清楚。 此刻,见见愁忽然出现,一座巨大的接天台的阴影顿时投落在了地面之上。 寂静,仅仅是一瞬间。 下一刻,一阵震天的欢呼顿时如同潮水一般汹涌! “出来了!” “第九个!” “好厉害啊,刚刚那一斧头好厉害啊!” “娘啊,她才筑基期啊!” …… “那一把斧头是什么来头?” “好大好漂亮的一把斧头,不愧是崖山,这出手真霸气!” “早听说崖山大师姐也有一把斧头,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大?这得有一丈高吧?奶奶的,真吓人!” …… “唉,可怜了顾青眉啊……”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 “好厉害,崖山大师姐好厉害!” “见愁仙子!” …… 有的人纯粹为见愁而欢呼,有的人则为见愁手中忽然出现的那一把斧头而惊诧不已,更有为那无辜破碎的一座接天台而惋惜…… 自然,也有人对昆吾顾青眉的行为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怎么昆吾就是那种作风?” “偷袭也太不要脸了吧?” “此等小人行径,真让人大开了眼界。” …… 还好昆吾长老顾平生才抱着重伤的顾青眉离去不久,并未听见这些怀疑质疑的言语,否则只怕要勃然大怒,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顾青眉的名声是立刻就坏了,毋庸置疑。 众人议论之间,已然一片的鄙夷。 当然…… 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见愁前辈,见愁前辈你好厉害!小人最崇拜你了,你最厉害了,回头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好不好?!” 左流的声音,兴奋极了,从见愁身后不远处响起。 刚站到接天台上,还在看迷雾天里情况的见愁,冷不丁听见这声音,下意识地头皮一炸。 有左流? 回头一看,那家伙手舞足蹈地挥舞着羊皮簿子和那一杆破笔,眼光直勾勾落在见愁的身上,无比狂热! 他脚下,乃是一座与见愁等大的接天台。 同在这三百丈的高空之上,只有零星飞鸟的影子,除却见愁之外,竟还有三座巨大的接天台! 一者便是兴奋不已的左流,二者却是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陆香冷,只是与见愁平时所见之她有些区别,此刻的陆香冷脸色有些微的凝重。 不过见见愁看过来,她拱手一礼,露出笑容:“恭喜见愁道友通关。” 见愁观她周身气息有些不稳,只怕是在迷雾天中有过一场恶战。 当下也不好多问,只也还了一礼,道:“也恭喜香冷道友了。” “香冷此次能侥幸通关而过,还有见愁道友三分的恩情在。” 见愁不问,陆香冷却不避讳,眼底神光微微闪动,说话的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那巨大屏障上某处的虚影:许蓝儿。 “此次香冷与聂小师妹与封魔剑派张道友同行,与许蓝儿遇上,她术法颇有几分诡异之处,最终我缺两枚接天台印,乃是聂师妹与张道友赠了我,才可站在这三百丈高之地,实在惭愧。” 也就是说,陆香冷与聂小晚、张遂两人一组,而且还在迷雾天之中遇到了许蓝儿? 见愁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她被困鱼目坟中,对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入内之时只有一个夏侯赦通关,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第九个,可见中间必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聂小晚与张遂二人都是明辨是非,想必是不想接天台印落在许蓝儿的手中,才将东西交给了陆香冷。 以陆香冷之品格,这种情况实属正常。 见愁只道:“旁人的都是同路人,唯独香冷道友的乃是同伴,非是惭愧,可喜可贺也。” 其他人厮杀争遍,怎敌陆香冷受同伴一赠之美? 陆香冷听了,似亦释怀。 她微微一笑,清风拂过般清透,点了点头:“见愁道友所言有理。” 于是,见愁不再言语,顺势将目光一转,看向了最后一人—— 封魔剑派,夏侯赦。 她望过去的时候,夏侯赦的目光就在她身上,不闪不避。 此刻的见愁才刚刚站稳说没两句话,鬼斧被她斜斜持着提在手中,大得夸张的斧身曲线大胆而怪异,斑斑锈迹血红,覆盖了大半个斧身,万鬼的图纹如同鲜血染就,望之生畏! 这是一把残缺的斧头,即便有斑斑锈迹,即便脊背处属于两仪珠的位置有了缺痕,可在夏侯赦眼底,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强大美感。 那是他说的“漂亮斧头”。 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看见了。 一身阴郁之气的夏侯赦,穿着那暗红色的长袍,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庞上,陡然浮出了一分带着尖锐的笑意。他的眼神依旧毫无感情,眉心微微一拢,却有一道鲜红的血珠自那划痕的顶端流下! 划痕从眉心到鼻梁的中部,那一滴血珠,也缓缓落了下去,又隐没不见。 这一张脸给人的残艳之感,越发浓烈起来。 阴沉。 压抑。 危险。 还有,艳。 这是一名很艳的少年,却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见愁知道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鬼斧,甚至也能感觉到之前在迷雾天中熄灭下去的滚烫,重新炽烈起来。 它在她手中微微颤抖,似乎就要迫不及待地飞出去,鏖战一场! 用鲜血的荣光,洗去斑斑锈痕! 可见愁,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握紧了它。 她没有让它从自己手中飞出,只是注视着夏侯赦。 朝着她看,似乎也同时看出了她的戒备与紧张。 夏侯赦抬手,缓缓沾了高挺鼻梁上那一点鲜血的残痕,那种刺破灵魂的痛,让他觉得自己隐隐有克制不住的冲动,万器嗡鸣,却也都被他压制了下来。 随着他的手指往那一条血线上一按,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呵呵呵……” 一声轻笑,从高处响起。 “哎呀,见愁仙子终于跟昆吾顾青眉撕破脸出来了呢,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声音…… 如花公子。 只是未免太高。 见愁的目光,从夏侯赦的身上移开,朝着高处望去。 三百丈高处加她有四人,更高处还有五人。 三百三十丈,十一座接天台。 一身枫叶红,面容淡淡。 金丹初期,通灵阁,姜问潮! 三百九十丈,十三座接天台。 兽皮短褂、赤脚,手里捧着大西瓜吃得忘我。 金丹初期,无门无派,小金! 四百二十丈,十四座接天台。 人过而立,胡渣青青,一身落拓,腰悬数十千机铁符。 金丹中期,申陵,魏临! 四百五十丈,十五座接天台。 花台堆满香花,慵懒地卧在群芳之中,长发披散,面目阴柔,指间夹着一支一品红,笑得倾国倾城。 金丹后期,五夷宗,如花公子! 最后…… 四百八十丈,十六座接天台! 一身玄色长袍,遮盖了遒劲的躯体,昂藏有力,风一吹,只见得衣袍猎猎,其人眉宇间隐约有几分意气风发! 金丹初期,龙门,周承江! 此刻,所有人见见愁看过来,都算是颇为礼貌地一点头,算是致意了。 如花公子的目光显得尤其感兴趣。 见愁头皮又是一阵发麻,不仅为这人奇怪的性格,更因为…… 细细一数,加自己等下面四人在内,迷雾天外总共有九人,却整整占据了一百一十座接天台! 也就是说,余下的接天台数目只有九座! 通关的标准,是十座。 见愁一下回过头去,看向了迷雾天。 虚影一道接着一道,在内还有几道身影,不过普遍都没有撞在一起,独自行进于迷雾之中。 还有九座接天台,剩下的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晋级的。 但出局的标准却是失去接天台…… 见愁一时皱起了眉头。 下面无数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议论了起来。 扶道山人站在山腰之上,慢吞吞地啃完了一只鸡腿,见自家见愁丫头全胳膊全腿儿地出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传遍整个昆吾。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扶道山人微微一笑,算是红光满面:“九人已出试晋级,不过迷雾天中仅余九枚接天台印,不足以再令一人晋级,而未失接天台印者亦不算出局。所以,请迷雾天中六位小友出!” “出”字一落,整个迷雾天倏而重新化作了一道灰线,飞回了扶道山人脏兮兮的袖子里。 于是,困于迷雾天之中的几个人,顿时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砰砰几声响。 接天台印重新化作接天台,几乎都向着下方沉落。 见愁仔细一看,乃是六个人。 崖山同门汤万乘,三座接天台,高九十丈; 五夷宗旧识陶璋,两座接天台,高六十丈高; 金算盘钱缺,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高; 玄阳宗方大锤,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剪烛派许蓝儿,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还有…… 那个见愁暂不知其名姓却曾破去她黑风刃莲的黑衣修士,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戚少风、商了凡等人,实力稍欠,运气不佳,也没能留下。 见愁看着这些人,心下有几分惊讶:昆吾顾青眉被她一斧头劈中,出局是在意料之中,可昆吾另一名初时排位甚高的弟子谢定,在这种时候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昆吾今年竟然没有一个人通过第一试! 罕见至极! 不少昆吾长老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许蓝儿站在低矮的三十丈高的地方,仰头望着上方一层又一层的接天台,心下简直有一种抓狂的冲动。 她太倒霉了…… 一开始以为与谢定、如花公子两人一组,她又与这两人无冤无仇,必定能混得如鱼得水,跟着沾光,运气好说不准还能拉拢拉拢这两位年轻一辈之中的风云人物。 之后不久,他们遇到重宝在前。 许蓝儿对此物势在必得,因此想要暗中动个手脚。 哪里想到,谢定与如花公子两人竟然像是早就有了防备一般,一言不合,直接对着她一弱女子大打出手! 许蓝儿险些当场交代在那边! 她哪里知道,聂小晚的心意珠便是飞到了这两人手中,因此两人早有提防,都算是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又怎容许蓝儿一个蛇蝎心肠在背后算计? 谢定与如花公子一合计,直接对许蓝儿出手。 还好许蓝儿自己跑得快,总算是逃过一劫。 如今只见如花公子高高在上,不见了谢定,想必这两人自她逃跑之后又各生了什么意外。 许蓝儿心底一片猜测,暗恨的同时也暗爽起来。 总算还有个算计她的谢定倒霉! 见愁自是不知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最终还是朝许蓝儿落了那么一点。 不过…… 此刻的许蓝儿实在是太低太低了,见愁不怎么看得清楚。 眼下六个留在接天台上又凑不齐十枚的修士都出现了,扶道山人于是朗声道:“出试标准为十座接天台,尔等六人不足,却也不算出局。因此,诸位小友,各自修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是为‘到了战’!” “到了战?” 众人都疑惑起来。 这名字,起得有些奇怪。 横虚真人从始至终只是淡淡看着,并未插话。 扶道山人则知道所有人听不明白,只做了一个总结:“八人一组,同组非同伴。你们都算是聪明,泰半人晋级都抢了同行之人的接天台印。很好。想必经过迷雾天一场大混战,许多人关于心意珠一环的疑惑,也都有了解答。所以,一个时辰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恩报仇,是‘到了’时候!” “……” 一片诡异的沉默。 本届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悉数出自扶道山人之手,正如他本人对自己的评价:坑。 众人几乎都是被坑得一脸血。 多少人没有想到竟然也是可以杀同伴的?他们都无辜地陨灭在了台下。 站在这接天台上之人,泰半系心狠手辣、出手果断之辈! 先前又有阴险至极的心意珠一环,许多人通过心意珠发出了攻击。 而此刻…… 扶道山人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经历了迷雾天一场大战,只怕的确有不少人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在作祟。 同理,即便有人侥幸没在第一试中暴露,可之后呢? 还有两试在后面等着! 该来的,迟早要来! 扶道山人,好黑好毒的心肠啊! 一时之间,接天台上之人都有一种心里骂娘的冲动。 “到了战”,还真是“到了战”啊! 扶道山人眼见众人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心里简直都笑出花来。 他喜气洋洋开口:“通关者九人,未通关未出局者六人。规则为,通关者在先,未通关未出局者再后,双方可相互挑战,仅有一战机会。击败对方可得对方之接天台;未通关未出局击败对方者,可得对方之接天台晋级,无人对战者,不管接天台数目如何,亦自动晋级下一试。凡败者,统统出局!” 又来坑了! 居然是相互挑战! 也就是说,即便是他们从迷雾天中出来,也不是绝对的安全,若是被未通关未出局者击败,同样会失去自己所有的接天台,无缘一人台! 通关者有九人,要比未通关也未出局者多出三人。 出战权都在自己的手里,可以选择出战对方,也可以选择不动。 只是如果所有人都选择不出战,而未通关也未出局者也都不选择出战的话,这一轮晋级的人数,将达到十五! 所以…… 问题的关键,就是谁会出战谁了! 扶道山人之前说的的确没错:这会是一场看仇恨的比斗! 见愁的目光,不由得从下方六个人的身影上扫过去。 他们可以选择出战对方,对方同样也有资格选择挑战他们。 许蓝儿一身水蓝色纱衣的身影,就静立在下方。 陆香冷说他们遇到了许蓝儿,想必那一场恶战里,聂小晚与张遂都吃了大亏。 这的确是一个有仇报仇的好机会…… 许蓝儿这等卑劣的品格,又凭什么有资格通关? 顾青眉已经被扫荡出局,下一个么…… 见愁的眼眸微眯,许蓝儿正好看过来,在瞧见见愁眼神这一刹那,她陡然心底发寒! 这一场“到了战”,怕是不能善了了! 场中,暗流汹涌。 扶道山人就喜欢看这些人掐得你死我活。 他喜得又啃了半根鸡腿,直接道:“现在你们各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疗伤修整,可离开接天台,都抓紧时间吧。一个时辰后,钟声为令,开到了战!” 众人尽数拱手,算是明白。 见愁亦打算盘坐下来,进行一番修整。 鬼斧之上出现了一枚新的道印,她还没来得及研究。 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 “见愁丫头,见愁丫头!” 兴奋的声音一下从前方响起。 见愁抬起头来,便瞧见扶道山人踏空而来,手里握着一只油肥的鸡腿,直接挥了挥手:“下来。” 说完,他朝着下方沉落。 见愁有些诧异。 左三千小会开始这么久,扶道山人基本都没找过自己,如今这是? 她思索一番,只觉得怕与今日迷雾天之试有些关系。 当下,她直接踩着鬼斧,亦从三百丈高处投向了远处的山林之中。 *** 人间孤岛,乱葬岗。 初升的朝阳,从一座一座凄冷的坟头之上缓缓出现,穿行于坟间的野狗有的直接在裹尸的草席上睡下,整个乱葬岗上,显得冷冷清清。 穿着浅浅艾青色古旧长袍的男子,依旧靠坐在墓碑前。 一头原本灰白的头发,在阳光照落的时候,隐隐从发根处开始渐渐地染上一层墨色。 他面前展开如画卷一般的场景里,见愁的身影也从高处一掠而过。 在比目鱼残魂开启宙目窥看时光长河的瞬间,傅朝生所持的宇目,便有了感应,由此轻而易举地查探到了左三千小会的情况。 故人。 宙目。 左三千,一人台。 …… 傅朝生平静的眼底,忽然带了一点点微微的闪烁。 他垂下了眼眸来,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苍白如枯枝一般的手指伸出,轻轻在画卷之上一点! 轰! 一指指尖点中画卷,整幅画卷顿时破碎,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星点,尽数被吸收进了旋转的宇目之中! 天,一下暗了下来。 乱葬岗的上空,忽然一阵狂风卷过,无尽的日光消失了,只有黑暗的虚空! 万万亿星辰,在旋转的宇目周围铺开,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透着一种让人无比舒适又熟悉的气息。 它们有的明亮,有的昏暗,有的正在陨灭,有的却刚刚生成。 万象纷呈,震撼人心! 然而,傅朝生眼底淡漠的一片。 他再次信手一点,于万万亿星辰之中点出了一枚明亮的,于是宇目顺着他的心意旋转,霎时将之拉近。 此星,名曰“元始”。 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于是,如同一叶孤舟漂浮在海上的人间孤岛出现了,辽阔壮观的十九洲大地出现了,无边无际的蔚蓝色西海出现了,那如纽扣一样,连接着人间孤岛与十九洲大地的极域,也出现了。 极域者,九头鸟载鬼归处,死生阴阳交汇地。 乱葬岗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画卷。 越过了浓浓的黑暗,穿过一片迷幻,一片阴沉惨淡的茫茫荒原,出现在了画卷之上。 一条长长的古道,两侧开满血红色的鲜花,徘徊着无尽桀桀怪笑的鬼影。 一只又一只死后的凡人魂魄,或者哭哭啼啼,或者面如死灰,或者仰首大笑,俱从这一条黄泉路上过。 那无数的恶鬼,就在这一条路的两边,看着里面走过的一只又一只生魂,张开沾血的口,露出狰狞的獠牙,滴出粘稠的口水。 每一只过路的鬼魂,都怀着无尽的颤栗与颤抖,独独一人除外。 傅朝生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这是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看得出他生前主要是个做官的,并且曾有过无限的风光。 不同寻常的是,他身上竟然隐约泛着一层薄薄的灵光,像是火焰,又像是烟雾,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眉心一道浅淡的竖痕,更为他增添了几分森严肃穆。 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张汤死了三日,未因死有半分伤怀,更未因周遭惨然恐怖的场景而生出半分畏惧。 无数徘徊在黄泉路两侧的恶鬼见了他,纷纷露出忌惮又害怕的神情来。 张汤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可是他身前身后,却看不见几只鬼,只要数十脸上画着拙劣眼耳口鼻的人和马,就像是凡俗世间烧给死人或为人陪葬的纸人纸马一样,红红的脸蛋,黑黑的眼睛,惨白的皮肤,僵硬的手脚。 它们迈动着步伐,有的在张汤的身前开道,有的跟在他身后护行。 黄泉路上吹刮着无尽怒号的阴风,一道又一道灰黑色的风刃夹杂其中,锋锐无比。 这一支队伍,顺着黄泉路不断前行,看上去有一种浩浩荡荡又排场颇大的感觉。 隔得远远的,其余鬼魂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 这一幅画面,清晰地出现在了乱葬岗的虚空上,出现在了那无字碑新坟之前。 傅朝生眼底忽然现出一分异色,他侧眸一看—— 大夏廷尉张汤,午门斩首已有三日。 堆放在他这一座坟前的纸人纸马要么已经被烧掉,要么被风雨所侵,上面涂着的颜色化开,一片狼藉,在这乱葬岗上,更给人一种诡异滑稽又凄凉的感觉。 纸钱的灰烬被风卷起,吹散在空中。 人死了,竟真的带走了纸人纸马。 而且…… 独独他一个。 有点意思。 “到了极域轮回处,也有这般大的排场,这官威不小啊……咳……” 又是一声咳嗽。 眉头拧起来,他眼底浮出几分淡淡的煞气,看了无尽虚空里那红日的影子一眼,又将目光投回了那无尽的轮回之地。 黄泉路的尽头,伫立着一座漆黑的巍峨险山,山前,无尽忘川长河流动着血黄色的河水,破开黑气笼罩的荒原,在在无尽的深暗里流动。 又名曰:黄泉。 一座长桥如虹,横跨而起,坐落在黄泉之上。 几名青面獠牙的恶鬼,皮肤黝黑,面目狰狞,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持着三股叉,站在桥头之下,所有新鬼全都在他们面前排成了一条长队。 一切,似乎很正常,很平静。 直到,那一道冷肃的身影,慢慢行至这黄泉路的尽头。 他身上有淡淡的一层光焰,见了这几只守着奈何桥的恶鬼,也只是皱了皱眉,他走一步,身前身后由纸人纸马化作的滑稽森然的队伍,也走一步。 整个奈何桥头,忽然一片诡异的寂静。 几名恶鬼见了,大为骇然,不由得面面相觑了起来。 一名缺了一只耳朵的恶鬼,将三股叉一挺,走上了前去,厉声叱骂道:“新鬼悉数押解至一殿秦广王处分明生前善恶,尔等纸木傀儡还不速速退去!” 哗啦哗啦…… 黄泉流动,浪涛乍起。 水浅处,一根根白骨在水下隐现,偶尔还能瞧见一些沉沙的折戟与残铁。 张汤的目光从黄泉上移回,看向了那恶鬼,看了一眼他耳朵上凹凸不平的痕迹,竟浑似不曾听见对方言语一般,低声道:“割耳之术,甚劣。” “哈哈哈……” 乱葬岗上,傅朝生闻言竟不由得抚掌一笑。 好个张廷尉! 早翻阅古籍,他知这阴曹地府已生恶鬼,无数强者起于争乱,在六百年前极域一战之中击溃十九洲修士,掌得了一部分轮回大权。 战后,幸存者中有八位强者,各占阴曹地府一方,号曰:八殿阎罗! 秦广王,便是六百年前这八殿阎罗王中的第一殿! 他倒要看看,这八殿阎罗,当如何掌握轮回,判别死生! 呼啦。 狂风卷过。 天边一道巨大的阴影缓缓行进而来,地面上,宇目呈现而出的画卷,还在生动地演绎。 *** “宇目窥看四方上下,宙目观探古往今来……” 昆吾九头江湾附近的山林里,扶道山人接过了见愁递过来的这一枚宙目,念了一句。 有关于比目鱼宇宙之目的效用,见愁在鱼目坟中便已经了解,并且曾有体会。 扶道山人来此,只是为了看看她情况。 或者说…… 想要知道她在进入宙目时光长河幻象之时,是否有遇到什么。 见愁一五一十地说了,倒是没有什么隐瞒。 扶道山人只难得地长叹了一声。 见愁不欲再多言,所以及时转移了话题,将宙目递给了扶道山人看。 “师父也知道这比目鱼双目之效用?” 扶道山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直接把宙目扔回了见愁手里:“我哪儿能不知道?还不是老妖婆吃剩下的渣渣?” “……” 呃…… 虽然见愁也觉得那煮海烹鱼的女子非绿叶老祖莫属,可听扶道山人来这么一句“老妖婆”,还是有些许的汗颜。 她聪明地没有接话。 扶道山人顿时白了她一眼:“怂货!” “……” 我忍着。 见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及时扯开话题,看了看掌心之中这一颗消散了光芒就变得平平无奇的珠子,掂了掂,像是石头一样。 “还挺沉。” “天下少有比目鱼能修炼出宇宙双目来,这一只算是有奇遇也肯拼命,遗留自荒古的血脉也不错。深海与天空之神祇鲲鹏,赠他以伟力,这双目才成。” 对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扶道山人十分清楚。 “只是以你眼下区区筑基的修为,基本驱使不动这一枚宙目。想要查看过去简单,要查看未来却是困难,更不用说是要查看与自己有关之未来,所以你想要查看与自己相关之事将难上加难。” 横虚真人曾因测算天机寿数大减,扶道山人又不是不清楚。 “道”对此有限制,因而纵使宙目在手,也并非就能知道整个宇宙的生和灭了。 见愁早有心理准备,扶道山人一番解释也在情在理,她点了点头:“那什么修为能开启这一枚宙目?” “至少出窍之后。” 也就是问心之后。 扶道山人说到这里,莫名烦躁起来,摆摆手道:“不就是一枚破珠子吗?何必在意?大家不知道过去不知道将来,不也都活得好好的。你就别折腾了,给山人我看看鬼斧。” 见愁隐约知道他为何不耐烦,只将宙目收起,换了鬼斧递出。 鬼斧虽沉,扶道山人却稳稳地握住了。 他仔细地查看着新出现的一枚道印,顿时大笑了起来:“劈空斩之后,乃是红日斩,好东西,好东西!” 红日斩? 多半是鬼斧之上出现的第二枚道印的名称了。 见愁也打量着鬼斧,目光落在那凹陷处,莫名想到了裴潜,也想到了之前那一名诡异的修士。 鬼斧乃是当初学贯阴阳的大能修士所制,与北域阴阳两宗有说不出的渊源…… 扶道山人满意至极地开口:“只等着你修为不断精进,鬼斧将不断觉醒。若你他日有机缘能得回两仪珠,填回鬼斧上,必定能重现昔日鬼斧之威能。” 说着,他讲鬼斧递了回来。 见愁接过,却问道:“师父提起两仪珠,徒儿想到了北域阴阳两宗。此前心意珠一节之时,我曾以黑风刃组一朵莲花,被一黑袍修士接过,如今他有两座接天台,不知……” “你猜得没错,那小子的确是阴宗来的修士。” 扶道山人早就看出来了。 他半点也不惊讶,瞅了鬼斧一眼,道:“师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不用担心。哼,我崖山的东西,慢说是北域阴宗,就算是它阴阳两宗合为一体来抢,老子也不给!” 这气势,真是混不吝。 见愁看笑了,也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徒儿就放心了。” “成,你没事就好。”扶道山人夸张又搞怪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在鱼目坟里真是要吓死山人我了。现在时辰所剩无几,你还是抓紧时间恢复修炼吧,我上去跟横虚老怪商量商量第二试的事,走了啊!” 说完,他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无踪。 原地就剩下见愁一个,她还有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可是一看扶道山人都没了影子,只好把有关于许蓝儿和剪烛派的疑惑咽了下去。 的确,时间所剩无几。 见愁干脆地直接回了接天台,直接盘坐了下来,将巨大的鬼斧放在两膝上,两手结印,靠在鬼斧的两边,眼睛一闭,周身窍穴打开,无尽灵气开始了流转,迅速地补充了起来。 同时,见愁的心神完全沉入了全新道印的领悟之中。 一道淡淡的灵光,覆盖在了她的身上。 时间,开始流逝。 一个时辰后。 “当”地一声,钟声响起。 见愁身上的灵光散去,缓缓睁开眼睛,但见得眼底神光丰润而内敛,可浑身的气势却像是即将溢出的湖水,有一种凌厉之感。 其余接天台上的十四人,也几乎同时睁开了眼。 站在高处的扶道山人正在与横虚真人说话,听见钟声也知道时辰到了。 横虚真人一点头,扶道山人直接一挥手,抓来天边无数的白云,聚拢到一起,竟然构筑成了一座漂浮在半空之中的云台! 他朗声道:“到了战到了,通关者先行!” 到了…… 九名通关者,若有想要对战之人,这个时候便可以提出主动的对战了。 九座高高的接天台上,一时静默无声。 如花公子一声轻笑,看向了下方的几条人影,目光在方大锤与许蓝儿之间逡巡,一副为难的模样:“哎呀,一个小杂碎,一个身材好好的汉子,好难选择啊……” 见愁听见了,只将膝头上鬼斧一抓,站了起来。 高空的冷风吹拂她的衣摆,显出几分卓然的拔俗。 她只朗声道:“烦请诸位道友相让首站之机,见愁今日,有一桩小小的旧怨要了!” 下方,许蓝儿眼角泪痣一颤,陡然间面色铁青,阴沉无比! 通关的其余八人正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也没想到见愁竟然站出来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能不出手便不出手,见愁这般客气,乃是给人面子。 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有什么“小小旧怨”?又到底会挑选谁作为自己的对手? 聂小晚、张遂两人脸色不大好,在迷雾天之中撞上许蓝儿,一番恶战下来吃了不小的暗亏,周狂也站在他们身边。 此刻见愁话一出,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昆吾山脚下,一片沸腾!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在迷雾天之中出手果决凶狠,直接干掉了昆吾顾青眉,听闻顾青眉已然重伤,被长老顾平生匆忙带回救治。 如今是一波未平,众人都还在担心昆吾与崖山之间的关系呢。 哪里想到,这“到了战”她竟然也第一个站了出来! 一波又起! 众人又是兴奋,又是好奇: 三人对望了一眼。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他们三人却无比明白! 这一桩旧怨,到底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聂小晚握紧了手中的明心镯,盯着高台之上,眼底浮出一分泪光来,又被她强硬地逼了回去。 这一战,终于也到来了。 见愁说完那一句,直接从自己的接天台之上飞上了白云高台,鬼斧握在手中,斜斜一摆,已经拉开了阵势。 抬眸,面向下方,见愁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昆吾。 “崖山见愁,请剪烛派许蓝儿道友,一战云台!” 135.第135章 天碑无姓有我名 一战云台! 直接宣布与许蓝儿开战,她真是半点也不客气啊! 无数猜到的,没猜到的,此刻全数静默在了这昆吾的山脚下,这一座高高的云台之下! 崖山与剪烛派有旧怨! 见愁与许蓝儿有旧怨! 这是谁都听说过的事情!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听到了什么?站在云台上的那一名女修,竟然真的直接开口叫许蓝儿出来一战! 简直了! 简直嚣张得没边了! 道友,道友,你听说过“避嫌”吗? 再怎么也不能这么明显吧…… 早有人猜到是许蓝儿,可心里一直觉得这未免特太直白,太露骨,太粗暴了,所以对自己的猜测有所怀疑。 可这结果一出来,简直叫人五味陈杂。 下面崖山众人听见了,也都不由得对望了一眼:大师姐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啊,更似乎…… 一点也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山脚下,有人议论开了。 “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仗势欺人、公报私仇啊?好欺负人……” “仗势欺人?仗什么势了?公报私仇又怎么了?你是不是剪烛派的走狗啊?再说了,啥叫仗势欺人?你没见见愁仙子还是筑基期吗?” “可她的战力……” “战力个屁!你就说谁金丹谁筑基吧!谁欺负人了啊你说!” “我……” 我他妈还能说什么? 就算见愁只有筑基期,可是那一斧头险些把顾青眉劈死的战斗力,谁敢说她只有“筑基期”?! 不是欺负人? 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有争辩的修士险些被气晕了! 当然,也有人快爽死了。 “刚刚迷雾天一节看这女人小心机一个接一个的,被谢定跟如花公子干了还不死心,险些害得我陆美人没通关,简直臭不要脸!见愁仙子干她,往死里干!” “对,干她!” “……” 满地沸腾。 眼见得一场好戏已经在眼前,众人忍不住眼冒绿光,兴奋不已,甚至已经有人克制不住,直接开盘:“来了来了买定离手,谁输谁赢赶紧下注啊!抓紧时间啊!” 一片热闹。 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定会是一场精彩的龙争虎斗,你来我往的鏖战! 下方的许蓝儿早就变了脸色,手握着她那一柄水蓝色的长剑,只有一种冲上去将见愁给剁碎了的冲动! 只是规则如此,见愁点了她的名要她出战,她若不出战,势必失去此次晋级的机会。 还有选择吗? 没有! 许蓝儿强忍住怒意,飞身而上,落在了云台之上,踩着漫天漂浮的云气,勉强露出了笑容:“承蒙见愁师姐高看一眼,能与师姐一战,不管结果如何,都将是蓝儿的荣幸。” 虚伪。 又是场面话。 偏偏见愁不大喜欢与自己看不爽的人说什么场面话,她一点面子也没打算给,甚至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淡淡道:“第一,我从未高看你一眼;第二,此战,你的荣幸,我的耻辱。” “……” 忽然之间…… 昆吾脚下,一片骇然! 接天台上,一片沉默! 山腰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用一种看禽兽的目光看着见愁,内心之中简直要为这样不给面子的一句话给震撼到颤抖! 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 妈的智障! 无数人简直有一种戳聋自己耳朵的冲动!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会被群殴的! 太无耻了,太霸道了,太不要脸了! 又是颤抖又是激动,他们恨不能冲上天嚎叫两声。 地面上,顿时人声鼎沸! 可剪烛派修士,全数黑了脸,全数怒了目! 山腰上剪烛派掌门烛心那一管玲珑的鼻子,也都在瞬间被气歪! 只有扶道山人拍腿大笑,险些笑出了眼泪! “好见愁,好见愁!天塌下来,还有我扶道顶着!怕个屁!战个痛快!” 听见扶道山人的声音,见愁心里叹了口气。 尽管周围人全数用一种惊悚的目光看着她,可她只不过是说出自己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感受罢了。 对自己厌恶的人,还费劲虚伪? 她不想活得那么累。 见愁看向许蓝儿,开口道:“你我之间,不必废话,动手吧。” 许蓝儿面色黑沉如水,眼角那一颗原本显得有几分羸弱风采的泪痣,在她此刻的面容之下,竟也透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狰狞。 将手中剑握紧,空前的怒意,几乎就要席卷去她所有的理智。 太嚣张了。 一点也不给面子。 她笑脸相迎,她却直接一个巴掌拍了过来! 崖山? 大师姐? 稳赢? 统统都是做梦! 能从谢定与如花公子夹攻之中逃过一劫,更能在狭路相逢之时算计了聂小晚、张遂与陆香冷三人,若非那两人竟舍弃了接天台印,赠给陆香冷,她必定能算计得此三人丢盔弃甲! 只可惜,终究还是她功亏一篑。 如今对上一个见愁,她势必有轻敌之心。 人人都好奇她在青峰庵隐界之中到底得到了什么,只有她的师尊烛心仙子知道得一清二楚。 修炼《不足宝典》已有两年余,许蓝儿敢说,自己已经脱胎换骨! 见愁再厉害,也绝不能敌过宝典的霸道。 这一战,谁赢谁输还未有定论呢! 她脸上扬起一抹难言的笑意:“便请崖山见愁师姐赐教!” 许蓝儿话音落地,见愁的身体便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同时,一道细细的传音,出现在了她脑海。 “许蓝儿功法怪异,恐有歪门邪道,有损人补己之能,见愁道友当小心为上!” 是陆香冷的声音。 见愁听得这一道传音,有些微微的诧异。 眉头皱起,她侧眸看了一眼,陆香冷站在远远的接天台上,正凝神注视着她这边,对见愁点了点头。 “刷!” 背后一道剑光,在这一瞬间袭来! 下面顿时有人骂了一声:“臭不要脸,竟然偷袭!” 见愁只觉颊边一冷,那是一道水蓝色的剑光,在这蔚蓝天幕之下,显得澄澈又美妙。 闪身一避,她重重一踩脚下! 砰! 整个高台之上,所有云气,顿时受到震动,朝着周围流散! 一座无限接近两丈的斗盘,瞬时绽开,坤线根根分明,璀璨到了极致! 这,是一座筑基大圆满的斗盘! 这,是一座即将突破金丹的斗盘! 在见愁拔地而起的瞬间,那一道剑光从高空之中穿过,消失了影踪。 见愁低头一看,许蓝儿持着长剑,站在方才偷袭她的位置,脸上挂着娇俏的笑容:“见愁师姐还算是警觉呢,好歹也是师姐点了我的名请我来战,怎可如此不专注?这样下去,只怕不出十个回合,师姐就要败于我手了!” 吓! 好不客气的一句话! 下头无数人都要吐唾沫了:这他娘才是真正的无耻啊! 见愁凌立于高空之中,踩着那近乎两丈的斗盘,眼底神光聚拢,凝而不散,自有一种冲天而起的凌霄战意。 她听了许蓝儿的话,只难得一声笑。 “十个回合?” 许蓝儿面色一沉,露出一丝嘲讽来,同时透着一种阴险的算计。 有宝典在身,越是到了后面,越是对她有利。 只是见愁不知道罢了。 她说的话,可不是毫无根据。 “见愁师姐不信,尽可一试。” “一试?” 见愁手指轻轻在鬼斧之上一点,顿时有一股炽热的气息,从鬼斧之上腾起,像是一轮红日升起,又像是无数滚烫的鲜血忽然涌流! 沸腾! 她握着一柄沸腾的斧头! 三百丈接天台上,夏侯赦眼底忽然射出一道锋锐又狂热的光芒,目光落在鬼斧之上,满满的忌惮与惊艳! 气势,陡然拔升。 见愁脑海之中,划过了鬼斧斧身之上镌刻的第二道道印,一枚一枚的道子,在她心神之中亮起,也在她脚下的斗盘之上亮起! 鬼斧之上,传来那种压抑已久的跃跃欲试。 那是那一枚全新道印的呼唤…… 它在呼唤她,让她使用它。 它诉说着自己的强大,赋予了她无尽的自信。 于是,斗盘旋转之间,那种澎湃的危险,越加浓重! 许蓝儿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心下一冷,几乎就在见愁斗盘出现,道子落成的瞬间,提剑而起! 不管她到底要施展什么,只要在她施展之前打断就好! 许蓝儿忽然不是很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能赢。 她竭力地咬紧了牙关,两手持着长剑,将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剪烛派出名一招,尽数释放! 此刻的许蓝儿,远远超越了昔年的自己。 一道道剑气聚合成通透的剑光,顿时只听得周围空气发出一阵爆裂之声。 除却脚下云台,周围的云气的顿时被这一剑涤荡一空! 闻名中域,澜渊一击! 剑光澄澈无比,向着见愁奔去。 它像是要一剑劈开无尽的深海,像是要一剑斩裂蔚蓝的苍穹! 一出手,便是最强一击! 只这一个表现,足以证明许蓝儿心中到底有多害怕。 只可惜…… 在这一瞬间,一股比蓝光更烈、更强的光芒,终于腾跃而出。 那是一道红光,惨如血,炽如阳! 见愁斜斜持着鬼斧的手,稳稳当当,根根纤细的手指在鬼斧的漆黑衬托之下,更有一种透亮的白皙。 亮起来了,鬼斧之上的道印。 深红的道子,如人鲜血染就。 一亮起来,就像是一点火星,落入了沉寂的熔岩,于是霎时间,整个鬼斧斧身,都被点亮! 轰! 一股恐怖的热浪席卷出去! 如血一般的红! 见愁手中持着的鬼斧,所有的漆黑都被烧灼,成为一片浓烈而明亮的红,所有的斑驳的锈迹,也都在这样的一片红中隐没不见。 一柄,血红的斧头! 一柄,燃烧的斧头! 弯曲的线条,勾勒出一种惊人的狰狞轮廓,它巨大的身躯,让所有持着它的人,都显出一般的伟岸。 见愁仿佛看见了一座身如小山的巨人,将这一柄血红的鬼斧提起,斩向前方千千万万的恶鬼! 所向披靡! 那一瞬间,一切都被触动,一切都感同身受。 见愁眼底,不可控制地涌出一种因强大而起的悍然与狂气! 她看见了! 看见了无尽的恶鬼,看见了阴惨的地狱,看见了无尽的厮杀! 看见了…… 那一道冰冷又炽烈的蓝光,那一道中域闻名的澜渊一击! 鬼斧在她手中颤抖,这一刻,与她的心意何其契合? 妖魔鬼怪,莫随我身。 走狗小人,莫乱我心! 许蓝儿? 她淡然地一笑,听在众人耳中,却有一种惊雷一般的轻,与狂! “十个回合?鼠辈如尔,也有资格?!” 凭你! 敢放狂言? 凭你! 可在我手下走过十个回合? 凭你! 也想要赢?! 纵使千般万般手段,怎敌我,惊艳一斩! 鬼斧抡起,如同万鬼狂舞。 曼妙的弧线,洒出一道令人怦然的血光。 在崖山长辈们的眼中,这是一道久违了的血光。 在无数观礼之人的眼底,这是一轮骤出的—— 红日! 它带着无尽的血光,带着无尽的杀戮,带着无尽的唯我独尊,将天地清浊照亮,见阻挡在眼前的一切神鬼覆灭! “噗嗤。” 只一声轻响,那璀璨的澜渊一击,在这红日面前,只如同青烟一样消散! 而站在下方的许蓝儿,则仅一蝼蚁,微不足道! 见愁的眼底,一片沉静。 她没有看见许蓝儿,因为她已经在红日一斩祭出的瞬间,被掩埋在了这一片血红之中,再也寻不到半分的踪迹。 这一片血色,如同全新的天幕,以见愁为中心,她手中所持鬼斧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向着天地**,无尽扩散开去! 站在下方的所有人,怀着震撼与骇然,抬首而望。 湛蓝的天空被遮蔽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是一片血海! 冉冉如红日般的鬼斧,沐浴在这遮天蔽日的一片血色里,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峥嵘而巍峨! 扶道山人望着,只有一种仰天大笑的畅快,可在笑声即将出口的瞬间,只化作了一种流淌在心底的悲怆。 横虚真人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难言的震动。 某个角落里,曲正风抬首望着这一片血幕,望着持斧立于云台之上的那一抹月白影子,亦难以发出半点的声音。 …… 西海广场,九重天碑。 依旧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只有少数人驻足于那九根立在广场边缘的天碑之下。 昆吾赵卓才从海上来,站到了广场一座传送阵中。 他已将谢不臣的消息传回昆吾,到了三师弟吴端手中,只是细节方面,还待面见师尊才可禀明。 面色难免有几分凝重,赵卓抬手间,便要启动传送阵。 “天,天碑!” 忽然一声惊呼! 一名正站在第二重天碑之下的修士,骇然地抬起了手指,指着最上面! 周承江的名字,早已经在昔年与谢不臣一战之后,消失在了玄黑色的天碑之上,取而代之的乃是如錾银错金一般的“谢不臣”三字! 可是此刻,“谢不臣”三字丝毫为动,于其上却出现了新的两个字! 海风吹拂,整个广场上一片寂静,继而一片沸腾。 赵卓站在传送阵里,远远一望。 要么是死在了筑基这个境界,要么是已经不再此境界的第一。 谢师弟…… 他心底,忽然如同潮水蔓延,沉沉的一片。 伫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老九重天碑,依旧用最古老的文字,镌刻着那些如流星一般划破夜空的名与姓。 出现在“谢不臣”三字之上的,仅有两字—— 见,愁! 136.第136章 奇点 死寂。 死寂。 死寂,是此刻的昆吾。 山抹微云,却在见愁那一斧头的余威之中发红。 红日之下,血色缠绵,带着一种斩尽一切的壮阔。 许蓝儿早早坠落下去,生死不知。 山腰上的剪烛派掌门烛心,霎时变了脸色! 还在山脚下开盘赌输赢的弟子们,手中握着灵石,吆喝的话还在舌尖上,却再也蹦不出一个字来。 多少人还没来得及下注好,战斗便已经结束! 无数修士都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原以为会有一场精彩至极的鏖战,可在结果出来的一瞬间,他们才知道,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见愁是要了解恩怨,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将私仇了解。 换到任何人的身上,只要最后能赢,都是好结果。 可换到见愁的身上…… 她是崖山的弟子,又怎么可能在区区一个许蓝儿的身上浪费太多的功夫? 单单说她以崖山大师伯之尊,与一小小弟子缠斗分胜负,说出去都丢人! 所以…… 一招斩杀! 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许蓝儿有心机有手段,却唯独敌不过这硬邦邦的悍然一斧! 可怜,可叹! 见愁持斧,望着这被她一斧头劈出的无限红色天幕,亦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整个人的身体,都仿佛在燃烧,都仿佛在冒出火焰。 可是她知道,那是她炽热的错觉。 “砰。” 脚下有一声巨响。 属于许蓝儿的接天台,在无主之后,自动朝着她脚下飞去。 完美融入! 于是,见愁眼前的视野,一下更加开阔了起来。 巨大的接天台从那一片红色的幕布之中穿过,再升三十丈! 三百三十丈,十一座! 到了第一战,见愁胜! “恭喜见愁道友了。” 淡淡的一声,带着一种友善。 同等高度,一身枫叶红的男子站在不远处,在见愁升到这高度的时候,便微微朝她拱手。 是姜问潮。 他原本有十一座接天台,现在见愁由十而十一,自然做了他的邻居。 毕竟曾同行来昆吾,见愁对他印象不错,更何况在初选之时,他还有那般惊艳的一手? 见愁同样拱手:“侥幸罢了。” 接天台上众人听了这话,只当是一阵风从耳边吹过。 到底是不是侥幸,他们所有人都很清楚。 此时此刻,还能站在接天台上的,又有几个是侥幸? 第一轮可能有,可等到残酷的厮杀开始之后,所有泥沙都会被冲刷而去,留下璀璨夺目的真金。 而见愁,便是这十数真金之中最为耀眼的一颗。 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 站在山腰上的扶道山人,看着见愁的身影,只有一种老怀大慰之感,拿着鸡腿,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横虚真人眼底也有几分难言的感慨,正想要说话,可没想到,那一瞬间竟然面色一变:“那是……” 一道微微的光芒,从西南方向亮起,霎时间别这山腰上无数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察觉。 横虚真人终于忍不住踏前了一步:“九重天碑……” “是天碑!” “天!” “这是怎么回事……” “好厉害啊……” …… 突如其来的议论声,而且是从山腰之上发出,霎时间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见愁忍不住转头看去,只看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横虚真人忽然踏前了一步,竟然直直抬手朝天边一挥! 呼啦啦。 好似一阵大风刮过,又像是直接一袖子甩开了所有残余的红色幕布,将湛蓝的天空擦出了一块缺口,于是,所有人透过这一块苍穹的“缺口”,霎时间看见了此时此刻,西海广场之上,那九重天碑的情况! “天哪!” “快看,快看!” “二重天碑第一人换了!” “到底怎么回事?” “天,谢不臣的名字上面是……” ——见愁! 站在最高处的周承江,忽然也有些怔忡起来。 曾经,他的名字也镌刻在那个地方,只是后来,一战惨败,这第二重天碑第一人的名头便易了主。 直到他达到筑基大圆满,成功结丹,也再没有能从谢不臣的手中夺回这个留名。 如今,谢不臣的名字并未消失,只是在其上多出了见愁…… 在看见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就连见愁自己,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 前后有数次从天碑之下经过,她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踏上十九洲大地时候所见的场面…… 人头攒动,尽数围在天碑之下。 所有的修士,都站在天碑下面,仰头而望,而在天碑之上,则镌刻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姓,他们无一不是天碑所代表境界的最强者! “十日筑基,谢不臣,第二重天碑第一人……” 她也永远记得当时这些回荡在她耳边的话语。 谢不臣先她十余日,用鲜血铺就一条路,踏上了仙途。 一直以来,他是见愁恨不能追得的目标,恨不能手刃的仇人。 而这一刻…… 旧日的场景,似乎一下从记忆里涌了出来。 她还记得自己站在天碑之下,仰望别人名姓的场景,而如今,她的名字,便高高悬挂在那天碑之上,就在谢不臣的头顶上! 昔日是她站在下面看,如今是旁人站在下面看她。 一路走来,时光匆匆,竟然还恍如在昨日。 高空的长风从远处吹来,似乎带来了九头江江水流淌的声音,也带来了远处山林里的欢歌。那一块苍穹的“缺口”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下方沸腾的人群,无声的天碑! 可她心里,却有巨大的响声。 它在喊:可以,你可以! 衣袍猎猎,见愁提着鬼斧,朝着那画面望去,背后是十余座高高的接天台。 这一刻,无尽荣光加在她身。 万人瞩目! “恭喜见愁师姐!” 下方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于是,霎时间声浪汇成一片。 “恭喜见愁师姐!恭喜见愁师姐!恭喜见愁师姐!” …… 无数的修士,无数的声音,全数聚集在一起,响彻云霄,在这昆吾十一峰之间不断地回荡,不断回荡…… 见愁亦激荡盈怀,可转瞬间,便如白云漂浮于青天,静谧无声。 天碑上镌刻下自己的名字,感觉是如此地新奇又陌生,她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山腰上看去。 扶道山人也怔怔地看着那天碑,过了好久,他才畅快地大笑起来:“天碑,天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横虚真人默然无言,他瞥见了那九重天碑旁边一座传送阵里消失的身影,已经知道赵卓就在回来的路上,只怕片刻就到。 当下,他也不言语,脸上带了几分沉重,淡淡道了一声:“也恭喜扶道兄了。” “山人我早就说过,我的徒弟,差不了!” 扶道山人高声大气地喊着。 即便是隔了很远,见愁也能听个一清二楚,脑海之中立刻回想起自己当初拜师的时候,自己师父一脸嫌弃的模样,到如今…… 原是有些没话好说,可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唇角的笑意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目光放远了看去,下方一众崖山弟子,个个喜气洋洋,姜贺等人更是兴奋地朝她挥舞着手臂! 谢不臣天碑留名固然轰动,可谁也不知道当初他与周承江那一战到底是什么结果。 如今的见愁,却是在左三千小会之上,无数宗门掌门、长老和弟子的眼皮底下,施展出惊艳的一招,不但干掉了许蓝儿,更是直接凭借这惊艳的一斧头,天碑留名! 一时之间,整个昆吾,尽数沸腾,甚至更甚于之前见愁那一斧头出现的时候。 谁都知道,昆吾谢不臣因外出历练缺席了左三千小会,谁都知道,崖山见愁乃是眼下年轻一辈之中唯一一个可与谢不臣比肩的天才人物。 如今崖山大师姐来了,昆吾谢不臣却不在,多少想要看热闹的人失望不已? 可是现在! 继谢不臣之后,见愁的名字也出现在了天碑之上。 这是一种另类的比拼和交锋,谁也不会忽略各自的存在感,甚至有不少人忍不住转过头去,想要看看如今昆吾首座横虚真人,到底是什么脸色。 只可惜,隔得太远并不能看清。 而隔得近的,却只能看见一片高深莫测的平静! “叫你娘的当初收了个徒弟,就得意洋洋给我发风信,哈哈哈,十日筑基,好厉害啊!” 扶道山人想起当初的种种,如今简直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他挥舞着手中的鸡腿,眼底放光,简直猖狂不已。 “结果呢?现在被打脸了吧?后来者亦可居上,更何况是我家见愁!老妖怪,当初你我左三千小会的时候就斗了个半死,今天我叫你知道,我徒弟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 是吗? 横虚真人听着他那豪言壮语的一片,目光不由得从见愁的身上掠过,又发现了下方已经忽然朝着某个方向汇聚而去的剪烛派众人。 半生不死,生不如死。 见愁这一斧头,固然惊艳了整个中域,可随之而来的,却有可能是无穷尽的麻烦。 心底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横虚真人瞧着这接天台上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只回过头来,声音很轻:“九重天碑的规则,你我再清楚不过。” “你什么意思?”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不客气地问了。 横虚真人道:“天碑留名者乃是本境界最强,若一个人已经在天碑之上留名,再被人击败,他的名字就会从天碑之上消失。若此人在此境界之内一直无人能败,他的名字将永远保留在这一境界的天碑上,或者……若此人突破了这个境界,成为了下一境界的修士,其名也将永留天碑。” “也就是说,我那十三弟子的名字还在天碑,只有两种可能:在你得意弟子见愁的名姓落下的那一刻,我徒儿死了,或者突破了。” “……” 死了,或者突破了? 扶道山人脸色忽然有几分难看,眯起眼睛来,恨不能用鸡腿糊他一脸:“看来你徒儿被困青峰庵隐界,真是命不好,这么早就死了。” “他命牌未碎。” 横虚真人淡淡地回了一句,侧首一看,一道光芒已经朝着他飞速奔来。 先前还在西海广场之上的赵卓,已经直接进了传送阵,到了九头江边,而后直接进入,来找横虚真人禀报情况了。 横虚真人微微一笑,眼底却有一种难言的凝重,道:“大徒弟回来,想必是青峰庵隐界之事有了一些眉目,此地之事有劳扶道兄主持,我先失陪一会儿。” 赵卓已直接落在了不远处,遥遥向着横虚真人行礼。 昆吾大弟子赵卓可是人中之龙,即便一直难以在天碑之上超越曲正风,可在诸多方面却已经展露过自己惊人的实力。 如今他忽然回来,自然也引起了山腰上不少人的注意。 扶道山人面色不定,横虚真人随和地拱了拱手,便直接朝着赵卓走了过去,也不说话,领先两步走在前面,一路向着山道尽头的山顶而去。 两人脚程甚快,很快便不见了影子。 高空之中的见愁,将这一幕收入了眼底。 横虚真人好像说了什么话,师父的表情一下就不那么高兴起来了。 到底是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顿时迸现出一线又一线的灵光来,她朝着那天边伴随着横虚真人消失,已经渐渐消失的画面看去。 谢不臣……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 一片虚空里,漂浮着隐界里无数物件的碎片,像是一座虚空里的废墟。 简单的一身儒雅青袍,早不怎么看得出原来的模样,所有的光芒已经尽数敛去,像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像是他身上从未爆发过最巨大的能量。 只有那一种悬浮于虚空之中的状态,只怕会让所有看见的人觉得诡异。 脸色苍白,没有几分血色。 眉宇之间,似乎也笼着几许惨淡。 一切平息下来,就连身体之中无数混乱的灵气,也终于顺着经脉运行的轨迹,渐渐平静。 他睁开了眼睛。 终于。 于是,已经乖觉了的灵气,顺着他全身经脉流转开去,霎时间在他身下凝聚成了一座巨大的斗盘,坤线每一根都点亮,乃是世所罕见的天盘! 只是,在看见这一座斗盘的瞬间,谢不臣的眼底出现了三分苦、三分笑、四分莫测…… “两丈五……” 境界压制在筑基期大圆满的时候,他尚且有三丈斗盘,谁想到竟被堂堂崖山扶道山人座下二弟子背后一掌…… 元婴期足足高了筑基期两个境界,更何况他不是吴端,不是当初的师兄弟比斗,会留有余地。 曲正风的一掌,悍然又凶狠! 他已经受了重伤,垂死一线,强行结丹,乃是九死一生之法。 没料想,兴许正如横虚真人所言,他乃天眷之子…… 这样行险竟也成功了。 只是…… 不增反减的斗盘,终究预示着青峰庵隐界一行的得失。 “咳咳……” 袖子一举,咳嗽声起,他霜冷般淡漠的脸上,红白交错,竟有一种淡淡的虚弱和病气浮现出来。 经脉受损,斗盘锐减五尺,于他而言,终究是重重一击。 抬步,谢不臣一步迈过了虚空,竟然直接出现在了隐界之中那一座巨大的棋盘上面,朝前走去,很快便看见了隐界的大门。 曲正风下黑手之前那一言一语,悉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掐指一算,小两年转瞬即逝,左三千小会在即,不知谢师弟可也要参加?” “风云际会,怎能不去?” “是啊,风云际会,怎能不去?可惜了,如今我得做个恶人……” “恶人……” 曲正风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经登过了一人台,乃是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的佼佼者,对他下手,只是因为小会?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身为崖山弟子,对自己悍然出手,曲正风出了隐界之后,对外是如何的说辞? 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生死? 若是知道了,又将如何应对? 若他活着出了隐界,横亘在崖山与昆吾之间的,又将是什么? 一重又一重的谜团,全数浮现在谢不臣脑海之中。 他缓缓地停住了脚步,抬首看向这一座高达百丈的巨门! 只要推开这两扇巨门…… 一切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切的迷雾,都将散去! 谢不臣修长又苍白的五指,极其缓慢地,搭在了那粗糙的石门之上。 用力—— 推开! 无尽璀璨的光芒,从这百丈巨门之上传来,站在巨门之下的谢不臣,渺小得像是一只蝼蚁! 可在那一瞬间,一座阵法轰然旋转而出,镌刻在了巨门之上。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道微光,忽然从谢不臣正前方那一道狭窄的缝隙里泄露而出,渐渐扩散,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飘飞的微尘里…… “这一条贱命啊……” 昆吾,天边的残影,已经消失了无踪,曲正风负手而立,微微眯着眼,终于收回了目光。 是时候了。 眼帘一垂,他看了还站在前方兴奋不已的师弟们一眼,沉吟片刻,又将目光投向了还站在接天台上的见愁一眼。 她像是天边明丽的一道影子,淡然又从容,与其他的崖山弟子相比,显得温柔又包容。 若昔日的她柔弱不堪,那此刻倒提鬼斧的她,已然是崖山一座新的荣光…… “小会之后,曲师兄可愿与我一战?” “愿……” 他还记得自己的答复,可…… 已经来不及了。 抬手,手指顺着绣纹精致的衣领,缓缓滑落,将织金长袍上的每一分的褶皱压平。 曲正风的目光,久久才从见愁身上移开。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的事,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只看了一眼拥挤的人潮,而后逆着人潮的方向,无声无息地从师弟们的背后离开,走向了山林的边缘。 一个穿着破衣烂道袍的老头儿,身子矮矮,身边鼓着一座小小的土堆,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曲正风走了过去。 御山行一下看见了,想要开口。曲正风却似乎谁也不想搭理,只随意地摆了摆手,朝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愣了好久,御山行才一下反应过来,给了自己一巴掌,连忙跟上了。 “哗……” 那一座小土堆,霎时消散无踪。 同时,天空之上,西海广场九重天碑的残影,终于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影子了,天幕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见愁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当日,她曾请曲正风留谢不臣一名,她好手刃之…… 如今呢? 谢不臣到底是死了,还是突破了? 下意识地,她的目光移向了山脚下站着的诸多崖山弟子,小胖子姜贺,花花公子沈咎,呆呆的大个子陈维山,抱剑而立的寇谦之,丹堂的小萝卜…… 唯独,没了曲正风的影子。 记得先前,他还站在后面。 微微皱了眉头,见愁思索着,只怕还是要得空了再问了。 至于谢不臣…… 回不回来又如何? 见愁看了看手中的满布着血红色万鬼图纹的鬼斧,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昆吾主峰的最高处,那一座高高在上的云海广场—— 纵使有万敌在前又如何? 她将为了这一座人人向往的一人台,浴血而战! 第137章 有一人 一切杂念,忽然都从她脑海之中消失,心思通明,又澄澈无比。<乐-文>小说.しwxs 看一眼周围山水,只觉得满眼苍翠,都是一般的生机勃勃。 她与许蓝儿的到了战已经终结,不管许蓝儿如何去想,于见愁而言,她们两人之间的旧怨已经终结,一报还一报,自己下手也不轻,算是讨回了昔日的债。 至于许蓝儿死没死,或者剪烛派是不是觉得添了“新仇”,那已经与见愁全然无关。 她,问心无愧。 其实她也有些惊异于自己刹那间的平静。 即便是…… 猜到谢不臣可能没死,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但是那又如何呢? 在这样的平静与坦然之中,见愁盘腿坐下开始了调息,同时分心出来,看向了前方的众人。 到了战,还未结束。 众人的注意力,也都随着见愁盘坐下来,回归到安静之中,渐渐重新转移回了小会之上。 规则乃是强者先挑弱者对战,接天台数目多的修士拥有优先的决定权,见愁之后,又会是谁? 不少人好奇了起来。 最顶端十六座接天台的周承江似乎有些恍惚,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见愁身边不远处的姜问潮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同样没有动手的意思; 陆香冷天性似乎不爱与人争斗,这会儿也只是静悄悄站着。 至于剩下的…… 一个抱着西瓜猛啃,用一种懵懂眼神看着周围的小金,满脸写着“奇怪你们为什么还不开打”的表情; 一个一脸阴郁邪气的夏侯赦,正用目光不断打量下方剩下的几个人,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对谁出手; 一个躺在花台上卖骚的如花公子,一双眼睛只在下方那壮硕汉子方大锤的身上打量,眼光还朝着某些奇怪的地方放,方大锤感觉到这种目光,简直有一种去死的冲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半点不靠谱的左流,和之前被折腾得很惨的魏临。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打量着打量着,一不小心目光就撞上了,诡异地看了对方半天。 一片沉默。 只有可怜巴巴一座接天台的钱缺,仰着脖子去看高高在上的那些修士们,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真是亏本了:扶道山人说参加就要一往无前,自己哪里敢退? 人人都说登上一人台之后,将站在距离天最近的地方,获得一个沟通天地的机会,兴许有无尽的大机缘。 可他怀着侥幸来一趟,屁机缘都没看到。 现在没有凑齐十座接天台的修士,简直都像是被人放在砧板上的肉,待人家一个错眼看上你,再咔咔两刀给剁吧了。 钱缺这样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身上肥肉不保,一时悲从中来,不由哆嗦了两下。 他忍不住朝后面缩了缩。 本来就跟在跟顾青眉一战之中被凌虐了个悲惨,现在哪里还能禁得住一场战斗? 钱缺简直要哭出来了,眼瞧着一道又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见愁。 见愁忽然一怔,有些没明白钱缺的意思。 钱缺只在下面悄悄跟她摆了摆手,接着竟然指了指十座接天台的陆香冷,而后两手抱起来,对着见愁拱了拱,一副哀求的表情…… 这模样,实在是…… 太可怜了。 见愁顺着他手指眼看的方向望过去,陆香冷似乎也看见了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她算是明白钱缺的意思了…… 如今拥有十座接天台的人里,也就陆香冷一个妙手仁心,绝不会对人下黑手,而见愁似乎又与陆香冷有些交情,所以钱缺求到了见愁的头上。 救人救到底,更何况这不是什么坏事。 对着钱缺,见愁微微一笑,便转而对陆香冷传音道:“香冷道友,下面那一位无门派的钱缺算我半个朋友,他如今不愿再继续参加小会,不知能否请你手下留情,帮个忙?” “……” 微微讶然。 陆香冷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件事,她看了见愁一眼,又看了钱缺一眼,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所有接天台上之人还没有人站出来。 陆香冷应了见愁之后,便微微一笑,两手一张,宽大的白色袖袍飞起,她翩然地直接落在了高空云台之上,气度高华,只对着钱缺一比:“钱缺道友,请。” 钱缺见状,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慌忙朝着见愁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连忙上台了。 这场景落入旁人眼底,自然不可能毫无痕迹。 看出这中间猫腻的几个人都说话,毕竟又不是什么大事。 如花公子倚在接天台上,看着见愁的眼神,也就越发地明亮了起来。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说是善良吧,对顾青眉下手,对许蓝儿下手,都称得上是杀伐果断,半点不拖泥带水;说狠辣吧,偏偏救了钱缺,就连陆香冷忽然之间解毒的事,只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如今还再次帮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钱缺的忙…… 善? 恶? 她只是,分得很清楚很明白。 高空云台之上,陆香冷手持那一道紫金光芒,出手很留意。 钱缺倒也不是立刻就放水认输了,倒是勉力认认真真与陆香冷过了两招,你来我往竟然也颇有几分看点,但是相比起之前见愁与许蓝儿一战时候的毫不留情,这两人的比斗乃是点到为止,更有一种展示的味道。 下方不少修士都认真观看起来,居然也有人从中受益不少。 毕竟钱缺重伤,没多久便败下阵来,陆香冷紫金光芒一撞,他退了几步,三两步便站稳了。 “承让。” 陆香冷也一抱拳,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很是客气。 钱缺擦了一把头上的薄汗,也收了金算盘,笑着陆香冷抱拳行礼。 “钱某自愧不如,多谢陆仙子手下留情了。看来这左三千小会人才辈出,我老钱就不来凑热闹了。仙子,没别的说,他日你过西海买东西,老钱我给你打八折!哈哈,告辞了!” 下面众人顿时无语。 陆香冷却不由得笑起来,一时倒有些明白,见愁怎么会叫自己来帮助他。 钱缺说完话,已经直接一飞冲天,消失在了昆吾山林之间,很快不见了影踪。 那一座接天台也成了无主之物,很快飞到了陆香冷的脚下。 于是,陆香冷也终于到了见愁的身边来。 见愁看过去。 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是一笑,并无更多的言语。 并非不善言辞,而是此刻的默契不需要言辞。 到了战已进行了两场,未凑齐十座接天台也还未出局的依旧有四人。 在陆香冷与钱缺一战之后,剩下的人似乎也都不再犹豫。 五夷宗的如花公子随后点选了玄阳宗的方大锤。 那家伙顿时就怪叫了一声,恨不能一头碰死,在与如花对战的过程中那叫一个□□,最终被无数香花掩埋,口吐白沫,悲惨认输。 封魔剑派夏侯赦似乎对崖山“情有独钟”,直接挑了崖山还有三座接天台的汤万乘为对手。 汤万乘当初也是排在智林叟《一人台手札》前十的人物,在夏侯赦的手底下竟然没走过十招,被他忽然请出的一柄重锤狠狠砸落! 于是,夏侯赦轻而易举收走了汤万乘的三座接天台,总共便有了十三座。 申陵魏临最后没有太多的选择,只好挑了倒霉的五夷宗新晋天才弟子陶璋,这一位见愁的老相识。 陶璋固然厉害,可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也没能挣扎多久,一刻之后便直接被“请”下了接天台,丧失了竞争一人台的机会。 五场对战已过,输的都是先前便没有凑齐十座接天台的修士,堪称被悍然“收割”。 至此,留在场中的,只剩下了一人。 在魏临离开云台之后,全场的目光,便聚集到了此人的身上。 见愁一见此人,便微微皱了眉头:道袍纯黑,剑眉雪白,右眉的眉尾染着墨色,墨蓝色的眼珠配着那深刻的轮廓,叫人一眼看了便印象深刻,是个一张异域人的脸孔。 是在心意珠一环之内破去自己攻击的修士,据她判断,疑似来自北域阴宗。 而在迷雾天早凑齐了十座接天台的人里,还没出手对战过的只剩下了四个人:左流、周承江、姜问潮、小金。 眼看着这一轮已经到了尾声,所有的人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在看见这一名黑袍修士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忍不住惊呼起来:“右边白眉染墨,这分明是北域阴宗的修士啊!竟然来咱们中域凑热闹了!” “哈哈哈,不过眼下这人也就剩下一座接天台,只怕一般般吧?” “也对……” 下面人议论了起来。 接天台上,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左流虽然喜欢找各种各样的名人要签名,留神识印记,可是这个黑袍的家伙自己根本不认识,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姜问潮从初选开始就没有过多的出手,一直保持在一个“只要晋级就可以了”的状态上,心意珠一节送出去三枚空的心意珠,这一次他也依旧懒得动手,老神在在地盘坐在原地调息。 小金专心致志地啃西瓜,眨巴眨巴眼睛,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于是,只剩下了周承江。 他可以选择此人对战,也可以直接放过此人一马。 寻常人没看出此人的深浅来,所以才有下面那些说此人很寻常的话,实际上…… 在周承江的眼底,此人深不可测。 气氛一时沉凝。 周承江在打量对方,对方唇边也难得地勾了一丝笑,抬起头来看向他。 在看见对方这一抹笑的瞬间,见愁内心顿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周承江都还没说话,这人竟然就直接站了起来,对着远处山腰上的扶道山人一拱手:“久仰扶道山人大名,对左三千的规则在下并不很熟悉。请问扶道山人,若是无人选晚辈对战,是否便轮到晚辈选人对战?” “咔嚓。” 嘴里一块鸡骨头,不小心被扶道山人坚硬的牙齿咬碎了。 他眼皮一掀,终于扔了这人一个正眼:“啧,阴宗的小兔崽子也来咱们中域凑热闹了啊,修为还可以嘛。你说得不错,规则便是如此。” “晚辈谢扶道长老解惑。” 黑袍青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对着扶道山人行了个谢礼,便转过身来,面对周承江,竟然直接一步踏上云台! 哗! 下面顿时炸了。 “他什么意思?” 周承江亦皱了眉头。 黑袍青年道:“即便是周道友不选在下对战,在下也会选周道友。我在师门中时,久闻师门长辈夸奖龙门道术与炼体之法,实在好奇不已,不知龙门之炼体比之我阴宗顽石炼体之法如何。今日难得有机会,能趁此盛会一番切磋,不知周道友可否给个机会?” 说完,青年淡淡笑了起来,那带着几分奇异的右边白雪般的剑眉眉梢,墨色微微一挑,是他挑了眉,颇有几分挑衅之感。 好大的口气! 真真是北域阴宗来的不成? 这就要放狂言用自家炼体之法跟龙门一较高下? 霎时间,不少人都有一种大牙都要笑掉了的冲动。 “他在开玩笑吗?龙门的炼体之法,乃是承继自上古乃至于荒古的真龙血脉,大成之后会有真龙一般强悍的身体,便是拿法宝都捅不穿。这人多大的口气,竟然敢跟龙门比这个?” “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 上古近古之交,一场大乱之后,十九洲便被诸多势力划分出了南北中极四域,彼此之间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一般而言,很少有普通弟子在两域之间走动,即便是走动也大都低调无比,生怕在别人的地盘上惹事。 可没想到今日这来自阴宗的修士,竟然这般高调,还要挑战龙门?! 真当我中域无人了不成? 下方,顿时一片群情激愤。 就连接天台上,一时也是暗流汹涌。 站在山腰之上的龙门长老庞典,面沉似水,难看极了。 他一身白色的宽大衣袍遮住了他枯瘦但是遒劲的身体,冷哼了一声:“如今的阴宗弟子,真是越来越狂,都跑到咱们中域来横行霸道了!” 扶道山人听了,嘿嘿一笑,挑了挑眉没说话。 啧啧,有好戏看了。 他乐呵呵地把目光投向了高台之上。 周承江在出迷雾天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十六座接天台,可以说是异常恐怖。 甚至,若去掉到了战这一环,以接天台来看,他才是最有可能登上一人台的热门人选。 北域来的黑袍青年,也不是随意就挑上了周承江,久闻龙门之名想要较量较量是一点,可周承江乃是实打实的战绩第一才是关键原因! 这黑袍修士,要争,便是争个第一! 其心,昭然若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事做到这个地步,几乎已经是明晃晃拿巴掌在龙门、在周承江的脸上拍了。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整个龙门、整个中域,颜面何存? 周承江绝非怕事之人。 他缓缓走到了接天台的边缘来,一步踏出,身形立刻下坠! 白云高台虽高,可实际上周承江早有十六座接天台,比大部分人都要高,旁人看云台乃是仰视,他则是俯视。 眼下这一落,真有一种自然又轻巧的风范出来。 周承江稳稳地落在了云台之上,看向了对方:“中域龙门,周承江,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自报家门的目的,是为了听对方自报家门。 “高姓大名称不上,不过一无名小卒。”那黑袍青年似乎随口一说,颇不在意,可谁都听得出他言语之间那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傲慢,叫人不大舒坦,“北域阴宗,唐不夜。” 北域阴宗,唐不夜! 无名小卒?! 屁! 下方顿时有曾去过北域的修士听见,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声:竟然是他! 山腰之上,不少门派的掌门与长老,也都皱紧了眉头。 唯独扶道山人半点没在意,啃鸡腿啃得欢快,连什么时候横虚真人重新回来了也不知道,直到横虚真人站在他身边了,他才“哎呀”了一声:“回来看戏了啊?” 横虚真人的脸色很淡,只有最熟悉他的人能看出那一点浅浅的阴霾。 听了扶道山人的话,他并未接话,只是也看向了前方,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云台之上,而是落在了十一座接天台上的见愁身上,眼神微微闪烁。 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于温婉之中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英秀之气。 见愁并未察觉到旁人的注视,眼底神光聚拢,格外专注地观察着云台之上的两个人。 既然已经相互认识,两个人便直接动起了手来。 唐不夜毫不客气,手臂一抖,便有健硕的肌肉虬结而出,显得极为有力,脚下一跺,便直接冲向了周承江,同时右手挥出一拳头,一片弯月状的黑色虚影顿时凝结在他拳头之上,伴随着这一拳头出去! 一拳头,来势汹汹! 单单看这一拳头的力道,周承江便知道对方果真不简单。 早在与见愁那一战的“残败”之中,他已经知道在战斗之中用脑子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如今应付起来动作虽大开大合,可心里的算计一点没少。 脚下斗盘散开,道印霎时就被点亮。 一股巨力在他手臂一抖的瞬间,直接灌注到了他的拳头上,与唐不夜来了一个对轰! “砰!” 巨大的冲击霎时席卷开来,凛冽而骇然。 只这一拳对撞,两个人竟然堪堪打成平手! 云台之下,顿时一片寂静。 “砰!” “砰!” “轰!” …… 撞击声霎时频繁了起来。 在经历最初步的试探之后,周承江便直接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可唐不夜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在这样刚猛的攻击之下,虽有左支右绌之态,可竟没有半点落败的趋势。 战斗,一时陷入了胶着。 在与见愁对战的时候,周承江的力量并没有这么强,应该是他方才启动了新的道印,单纯加强了在力量方面的输出。只有对战过周承江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大的力气。 在加成的情况下,站在他对面的修士,都能与他战成平手…… 这实力,不一般。 “见愁道友怎么看?” 另一旁的陆香冷观这战局,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起来。 侧头一看,见愁正看得皱眉,她不由得轻声开口,问了一声。 见愁摇了摇头,道:“不好说。” 不好说? 陆香冷有些诧异:“除却与昆吾谢不臣一战之外,周承江对外全无败绩,又得龙门重力培养,更在之前的两年之中跃过了龙门,领悟了真龙道印,按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见愁不喜欢把话说满了。 虽然…… 她也觉得周承江不应该输。 念头刚一落下,见愁看着前方,便忍不住瞳孔一缩! “轰!” 唐不夜直接一腿扫出! 这一腿,虽无见愁一记翻天印掀出去时候的威势,却也浩浩荡荡,有沛然莫当之力。 周承江早见过了更厉害的,倒不见得对这一腿如何反应,便将身子一翻,同时揉身而上,从唐不夜腿侧脆弱处发起了一撞! 肉搏肉!带起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强力的灵力波动! 唐不夜似乎没想到周承江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攻击,更没想到周承江的应对竟然如此自如,倒好像经历过了很多次相同的攻击一样。 在被撞之后,他一个闪神,周承江便直接一肘子撞向了他心口,对准的乃是心脉薄弱之处! 台下顿时有无数人喝彩:“厉害!” “要赢了!” “哈哈哈,真不愧是龙门啊!” …… 只因为那一闪神,唐不夜已经失去了先机! 之前一直没有现出败势,此刻却不一样了! 一股钻心的疼,从大腿外侧传来。 同时还隐约有一种压迫的感觉,靠近了自己的心口,唐不夜不用低头都知道,是周承江几乎没有间隙的攻击来了! 明明万般危险,可这一刻,唐不夜竟然大笑了一声:“来得好!” “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周承江坚硬如金铁的肘部已经撞向了他的胸口。 然而,想象之中的伤害,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只有一声筋骨血肉砸在坚硬石头上的脆响! 咔! 周承江坚硬的肘部,竟然像是撞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几点鲜血,顿时溅开! 周承江一击不成,立刻退了回去,手肘的位置已经鲜血流淌。 “看来,龙门的炼体之术,也不过如此。” 唐不夜面不红,气不喘,脸上还带着笑容,声音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 整个昆吾主峰周围,所有听见这话的龙门修士,齐齐变色! 唐不夜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得罪了整个龙门,甚至还笑了一声:“我曾打上禅宗,闯十八铜人阵而出,自问在北域炼体同辈之中无人能出我右。听闻你龙门乃是中域横练体修最强,倒是叫我有些失望。” 失望? 真是个口气狂得不像话的人。 并不讨人喜欢。 周承江忽然发现,打架想要打得酣畅淋漓,首先得要找个对的对手:比如见愁。 而眼前的这一位唐不夜……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五根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一点淡淡的金光,忽然在他眉心一闪! 只在那一瞬间,他手肘处方才撞破流血的地方,竟然也同时流淌出了金色的光芒。 一片片金黄的鳞甲从伤处覆盖而出,霎时间朝着他全身铺了出去…… 仿佛被这样的金光渲染,周承江一双幽深的瞳孔,竟然也带上了淡淡的金色。 眉心处一片涟漪荡漾而过,金鳞顿时连他面颊一起覆盖。 “呼。” 伸手一拽,一身已经破了口的灰黑色长袍,就被周承江这么一揭而下! 炽烈的骄阳,就照耀在所有人的头顶,也照耀在周承江的身上! 灿灿的金光,在云间浮动。 所有人忽然都瞪圆了眼睛,露出一种骇然又惊叹的目光来…… 云端之上,周承江将身体沉了下来,暗金色的瞳孔,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疯狂,身上所有□□的皮肤上都覆盖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鳞甲,就连脸部都是一片的金色。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像是披着黄金甲的怪物,又像是一头徜徉于白云间的巨龙! 龙气! 龙鳞! 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战意与野蛮,周承江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唐不夜的身上:“再来!” 再来! 话音都还在空气里飘荡,周承江整个人便已经化作了一道残影,毫不犹豫撞了上去! 砰! 猝不及防之下,唐不夜直接倒飞了出去,在巨大的云台之上足足滚了好几圈,他狠命地直接一撑,才将自己的身形稳住,牙关紧咬:“原来还是藏拙了……” 周承江一语不发,身形一闪,便化作了一道金芒,再次奔袭而去。 “好快的速度……” 见愁可能是在场之人中,为数不多的早已看见过周承江施展龙鳞道印的人之一,比起之前在九头江上一战,周承江的龙鳞,颜色明显深了一些,更接近金色。 在龙鳞覆体的状态之下,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会飙升,速度,力量,敏捷……都将远超常人。 而且,周承江的道印,似乎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在那一瞬间,见愁终于还是没忍住,手指挪下,一面看着周承江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一面在地面上无声地点画起来。 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那一战上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见愁这边的一幕。 她眼底有衍算的微光划过,周承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灵力的流转,都全数刻入了她的心底,越来越清晰…… “砰!” 强大的力量,疯狂的速度! 周承江再次悍然朝着唐不夜撞去,同时右手五指成爪,龙鳞颜色顿时更深一层,隐约之间竟然有如实质,变得更加真实起来,像是一只龙爪! 在他冲出去的瞬间,龙爪便向着唐不夜前探而去! 唐不夜面色难得染上了几分凝重。 比他想的要强…… 他可已经是一个实打实的金丹后期了! 就这样,竟然还被一个才结丹没一年的周承江压制,奇耻大辱! 原以为,将实力压制在与周承江同境界的线上就能赢的…… 看来,终究是他轻视了! 眼见着那龙爪探心而来,唐不夜竟然直接一抬手,猛然朝着自己天灵盖上拍了一巴掌! 下面不少人都看傻眼了:好家伙,打不过你也不用自杀啊! 这念头,几乎同时在众人心中冒出来。 可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情况便发生了—— 咔咔咔! 在唐不夜一巴掌拍向自己天灵盖的瞬间,竟然有一种山石破碎又重新组合碰撞在一起的声响,一层深灰色的石质,伴随着这一层响声,忽然从天灵盖蔓延而下,霎时间将唐不夜整个人覆盖。 他原本正常的肤色,霎时间变得像是灰色的石头,就连头发都像是染上了一层霜。 这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出现,周承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方才那一爪已经直直抓在了唐不夜要害的头部。 不管什么境界的修士,身体坏了可以自动愈合调整,可脑袋一旦出了问题,便是大大的不好。 所以于凡人修士而言,头都是一样的重要。 可唐不夜,在这一刻竟然不闪不避,任由周承江一爪落下! 咔吱—— 周承江化作坚硬龙爪的指甲,竟然没能陷入唐不夜灰色皮肤之中半分! 龙爪划下,竟然只刮下来一道一道长长的白印子,像是在唐不夜的脸上随意拉了两道一样,除此之外,别说见骨头见血,就连皮都没怎么破! 这…… 这怎么可能? 所有观战之人懵了,山腰之上的庞典骇然色变,立刻便踏前了一步,暗道一声:不好! 来不及了…… 周承江这一击竟然落空,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这唐不夜,竟然留有后手! 那一瞬间,唐不夜与周承江隔得极近,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他缓缓地拎起了自己的拳头…… 咔嚓咔嚓的拼合之声越来越响,初时还是一块两块石头撞击的声音,可仅仅片刻之后,竟然就演变成了一片巨石洪流的声音! 唐不夜的整条右臂,在这一片声响之中,竟然迅速地被无数坚硬的石块包裹! 一条与他身材完全不符合的右臂,就这么出现了。 一切说来很长,实则不过是瞬息。 周承江还没来得及逃离,唐不夜这看似笨重的一条手臂,却反常地后发先至,轰然一拳印在了他胸前! “轰!” 成千上万斤的力量,全数伴随着这一拳头砸出! 无数汇聚在唐不夜手臂上的巨石,瞬间如同崩溃的泥石流一样,朝着周承江胸口倾泻而去! 纵使此刻的周承江有龙鳞护体,在这一股巨力之下竟然也被砸得倒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他瞳孔之中的暗金色光芒,一下颤抖了起来,气息也委顿不已。 一缕一缕的鲜血,从他胸口伤处慢慢地渗了出来。 被这鲜血一冲,原本就不怎么能支撑得住的龙鳞颜色开始浅淡了起来。 唐不夜提着拳头,慢慢地朝着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周承江走去。 他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咔”的声响,紧接着在周承江即将站起来的瞬间,再次一拳头砸下! 包裹着无数巨石的拳头,带着一种远远超过金丹初期和中期的力量,形成一种碾压一般的灭顶之感! 刚刚起身的周承江,在这瞬间便被砸飞出去! 砰! 他身体又一次重重摔落在地,鲜血洒落,周身龙鳞破碎,浸满了鲜血! 整个昆吾主峰,忽然一片的寂静。 见愁也说不出话来,还在地面上轻轻划动着的手指,也不知因何停了下来。 她看着凌立于高空云台之上的唐不夜,他挥出了第二拳之后,便没有再继续了,因为周承江周身的龙鳞已经悉数破碎,他吐了一小口鲜血,染红了下方漂浮着的白云,堵着的一口气血,才算是稍稍通畅了一些。 擦去唇边的血迹,周承江强撑着站了起来,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那浑身的疼痛。 多久没有这样的疼痛了? 周承江已经不记得了。 他看着站在对面的唐不夜,喘着粗气。 “金丹后期,果然厉害。” 唐不夜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了,只是他并不在意。 目光放远,前方便是山腰上无数的掌门和长老。 这么多的门派,放在北域是绝无可能的。 中域,乃是传说中的“群星璀璨之地”。 这里有无数林立的宗门,复杂的实力,却以昆吾崖山二者为尊,每十年一次的左三千小会上,便会涌现出无数闪光的人物。 可这一次,夺走所有人目光的,将是他唐不夜! 修行十三年,金丹后期! 这样的速度,即便是放眼整个十九洲,又能找出几个? 这十年间,他走遍了北域山川河流,为了炼体,甚至还偷偷潜入了禅宗十八铜人阵,安然而出。 北域同辈已无敌手,中域之中纵使群星璀璨又如何? 他要以一外域修士的身份,踏天而去,独登一人台! 一时之间,有万般的豪气,撞上了心头。 唐不夜负手而立,自有一种卓然的信心:“中域炼体第一,迷雾天战绩第一!听闻周道友此生少有败绩,进入金丹期之后更是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如今看来,所谓中域第一,不过尔尔!” 下方,无数中域修士黑了脸色。 龙门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冲上来,将这口出狂言的北域修士打成猪头。 可就在那一刻,一声大笑忽然传来! “哈哈哈哈……” 声震云霄,带着一种莫名的爽直与狂放! 那竟然是周承江的笑声! 他仰头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在大笑的同时,这一战的胜负,已经被他彻底放下! 一笑,万丈豪情! “第一?哈哈哈,第一……” 第一? 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都不知道周承江在笑什么,甚至担心了起来:该不会是忽然输了,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吧? 先前才放下狂言的唐不夜顿时皱了眉头。 与旁人不同,他隐约从这笑声里,敏锐地差距到了一丝嘲讽。 尽管…… 只有那么淡淡的一丝。 见愁也听出来了。 或者说,她比眼下绝大多数人更清楚周承江大笑的愿印。 远远望着云台之上那一道染血的身影,见愁盘腿坐着,接触着接天台的手指,已经收了回来,眼底衍算的光芒,也褪了个干净。 心底,忽然就起了一声叹息。 可惜了,周承江…… 这一战,若他有同等的金丹后期实力,哪怕是金丹中期的巅峰,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哈哈哈……” 周承江还在笑。 唐不夜已经忍了许久,终于眉头一皱,忍无可忍:“你笑什么!” 笑? 其实也没笑什么。 周承江停下来,看着唐不夜,眼底却露出几分回忆的颜色来,好像是通过他,在回忆另外一个人,进行着比对一样。 其实,在九头江一场夜战之后,周承江以为自己不会再输了的。 没想到…… “井底之蛙,又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下面所有人听了这话,都一头雾水,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唐不夜同样不明白周承江的话,墨蓝色的眼珠里透出一丝阴沉,站着没有说话。 周承江只忽然地一叹,笑容却并未从脸上退去,反而如拨开了乌云看见一轮金色的太阳。 “中域之大,天才辈出,英雄遍地!我周承江,算什么第一?同辈修士中,唐道友不是第一个击败我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在我金丹期击败我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什么? 所有听见这一句话的人全部傻眼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知道,第一个击败周承江的人乃是昆吾谢不臣,那个时候周承江只有筑基期,还算不得什么。 以龙门的修炼特性,越到后面,战力越强,更会因为领悟龙门天赋道印而叠加战力,形成独特的“越级战斗”,若与同辈修士对战,落败的可能性极低! 可周承江竟然说除了谢不臣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同辈修士”在他结丹之后击败了他! 你简直在逗我们! 而且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啊! 一片震惊之中,周承江的话语还没结束。 他续道:“更何况,炼体一途,即便是在中域,周某亦只敢称自己是第二。” “……” 掰! 你再瞎掰! 下面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翻白眼了! 龙门炼体是第一,周承江的*强横程度,更是绝对无人能出其右的所在? 说自己第二? 你让谁敢称自己是第一啊? 不少人觉得周承江是输了开始瞎扯,可在接天台上的八人,却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周承江有多强,他们这些共同参加小会的人,再清楚不过。 而且,看他此刻的神情,分明是对那一位“第一”的人物佩服不已。 唐不夜更没想到周承江竟然只认自己是“第二”,他眉头皱得更紧,冷笑了一声:“若依周道友此言,同辈之中竟还有人在炼体一途比道友更厉害?” “自然是有。” 方才一战,已留下暗伤。 周承江咳嗽了一声,慢慢将外袍披上了,脸色被风一吹,却显得惨白了起来。 “有?” 唐不夜四下里一看,环顾一圈,颇有几分猖狂味道。 “既有此人,不知他高姓大名,又在何处?周道友,何不请他出来,与我一战,较个第一的高下?” 见愁搁在膝头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在膝盖上一敲,眼底露出几分奇异之色,看向了唐不夜。 周承江听了,只摇头笑起来。 “在中域,有她一日,周某穷尽一生,也只能屈居第二;在十九洲,有她一日,唐道友只怕也只能屈居第二。道友虽强,可在周某眼中,却还差她一线!” “你!” 唐不夜不想周承江说话如此难听,竟还断定自己不能赢,顿时眼底霜寒。 “哈哈哈……” 周承江又笑起来,只将袖子一甩,竟然懒得再搭理唐不夜,直接从高台之上跃出,化作一道惊鸿飞去! 只有他豪爽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 “此人远胜你我,而唐道友你,终将遇见。等你遇见了再败于她手,自然就知道她是谁了……哈哈哈……何必着急……” 何必着急! 周承江的声音,渐渐远去,一会儿便渺渺然没了影踪,只留给昆吾无数修士无数的遐想…… 他? 到底是谁? 唐不夜站在原地,一时也有些怔忡。 有个人,炼体强于周承江,在他之前击败了周承江…… 而自己,终将遇到? 周承江还断言自己会输? 轰隆…… 原本属于周承江的十六座接天台全数拼合到了唐不夜的脚下,托着他越升越高,成为这整个昆吾此刻唯一一座五百一十丈高的接天台! 十七座,北域阴宗,唐不夜! 只在一战之间,局面大变!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见愁盘坐接天台上,琢磨琢磨周承江留下的话,只有一种口里发苦的感觉…… 不就赢过他一场而已,至于这么坑她吗? 纤细的手指头再次动了一下,在膝头上一敲。 一点幽微的淡淡金光忽然出现,如同一片金鳞,覆盖在她中指指甲上,一闪,霎时又隐没不见。 罢了。 见愁终究还是歇了心底想要追出去再把周承江打一顿的冲动。 再看那落在那傲然立于所有中域修士头顶的外域人,唐不夜,见愁眼底微光闪烁。 唇角一勾,她眉眼间陡然温和似水的一片。 打败了周承江的炼体怪物呢…… 到了战已了,共计九人晋级。 不知…… 第二试,会是什么? 第138章 第二试 第138章第二试 眼看着一场好戏结束,扶道山人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鸡骨头。小说.しwxs 目光一侧,他一下就看见了旁边脸色不大好的庞典,只笑了一声:“以龙门功法的霸道,你脸黑个屁啊。老子可早听说过你这徒儿是什么资质了,那可是龙皇……” “你他娘闭嘴!” 庞典心里本来就一口气,听着扶道山人这能气死个人的安慰话,简直七窍都要生烟了。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想让山人我说,我还不肯了呢!”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终于懒得搭理了。 他伸出手指头来,点着场中剩下的几个人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嗯,九个,差不多。咳咳!” 忽然提高声音,清了清嗓子。 下方,所有人顿时看了过去。 扶道山人异常自然地将鸡腿骨扔到了昆吾干净的山道上,脸上挂上了笑容,朗声道:“到了战结束,第一试也正式结束,晋级者九。” “北域阴宗,唐不夜,接天台十七。” “五夷宗,如花,接天台十六。” 下面忽然一片笑声。 如花公子的脸色,头一次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僵硬:可惜,扶道山人是长辈,还是老古董级别的长辈。 扶道山人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继续数道:“申陵,魏临,接天台十六。” “封魔剑派,夏侯赦,接天台十四。” “吃瓜的那个……” 小金一下抬起头来,叫他? “咳。”扶道山人咳嗽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道,“小金,接天台十三。” 合着你是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了是吧! 见愁心头顿时一阵无言。 整个昆吾山脚下都有一种无语凝噎的寂静。 扶道山人浑然不觉得自己有多丢脸,继续点人头。 “白月谷,陆香冷,接天台十一。” “通灵阁,姜问潮,接天台十一。” “崖山,见愁,接天台十一。” “最后,左流,接天台十。” 九个人数完了,原本压抑的气氛也被扶道山人给数没了。 原本大家都还在为周承江惋惜,哪里想到他直呼如花公子为“如花”,那叫一个惊悚骇然,后面还不记得小金的名字,直接以“吃瓜的”来代替…… 即便是内心有再多的感慨,这一瞬间也半点发不出来。 这种执法长老,放眼十九洲南北中极四域,又找得出几个来? 勉强也算是中域特色了吧。 众人心中安慰着自己,却也都不由得暗暗为终于的未来捏了一把冷汗。 “数完了,横虚老怪你看?” 扶道山人拍了拍手,高高兴兴转头去看横虚真人。 “要不,咱俩凑个局?” 第一试结束,自然就要开启第二试了。 只是凑个局么…… 横虚真人早先曾与扶道山人聊过了后续的关卡,如今一听扶道山人开口,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道:“既如此,便凑个局吧。”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凑个局? 凑个局是什么意思? 见愁眼见着这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倒真有点中域三千宗门领袖的味道,之前布局都是扶道山人一人来,现在两人凑局,难道是要横虚真人出手? 第二试又是什么样? 疑惑方才升起,下面便有人惊呼一声:“快看!” 昆吾首座,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横虚真人,终于动手了,在这左三千小会上的第一次! 他抬起手来,宽大的袖袍随着他动作飘飞起来,五指虚虚朝着空中一抓! 这一双手,与扶道山人的手没有什么两样,一样地苍老,一样的干枯,一样地镌刻着岁月的痕迹…… 然而,就在他五指虚虚一抓的瞬间,昆吾上上下下,从山腰之上,到接天台上,到山脚之下,所有人的耳边,竟然都出现了轻微的水声…… 那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远处来。 见愁忍不住抬起头来,想着那声音的来向看去,西边! 整个蔚蓝的天幕上,还漂浮着一朵一朵的白云,可在水声响起的那一刻,天边竟然涌来了蓝色的海水,由少而多,渐渐积累。 潺潺的水声,一变而为浪潮滔滔! 那是从西海飞来的无尽海水,就这样逐渐地蔓延而来,填满整个天幕。 漂浮在天空之上的无尽海洋! 整个西海,都为横虚真人这虚虚的一抓而怒浪翻涌,无尽海水被倒抽而上,形成可怖的龙吸水,蔓延到了天空之上,将那一层淡淡的蔚蓝染得更明丽,更生动。 所有人站在下面,仰视上方漂浮的大海,只有一种颤巍巍的心惊之感! 这大海悬浮在苍穹之上,真的不会掉下来吗? 见愁亦为之震动。 在她还是凡人之事,人便言,神仙有搬山填海之能,倒转天地之力,如今横虚真人的这一手,岂不正是如此? 白发苍苍的老道,仿佛没有听见下面一片又一片的惊呼之声,他手腕一转,接着随手用手指轻轻地朝着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圈,便见那无尽的海水全数朝着苍穹的顶部汇拢。 苍穹边缘的水迹,都渐渐朝着中心爬行,成为了一个大致为圆形的大海。 近乎奇迹! 无数人为之屏息,有一种难言的惊叹。 横虚真人做完这一切,便回头看了一眼,声音里带了些微的笑意:“凑个局,我凑了一手,不知扶道兄以为如何?” “嗯……” 扶道山人看了看上方的情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副不大在意的口吻:“还算是不错吧,就是太高贵太冷艳了,一点也不符合咱们普通修士的需求……” 喂! 什么叫“还算是不错”?! 无数昆吾弟子正在激动之中,没想听到扶道山人这样一句话,一下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扶道山人实在是个敢说的。 下面无数人暗自翻了个白眼。 见愁却很好奇,自家师父肯定也是要凑一手的,只是到底要如何凑呢? 这显然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只见扶道山人不疾不徐,慢悠悠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打量着上方。 接着他一转身,竟然在地面上寻找了起来,最后竟然手往身上一摸,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铲子来,就在昆吾山道旁边挖起来了。 当! 铁铲边缘碰到了昆吾山上坚硬的山石。 “哎哟!奶奶的好硬!” 扶道山人顿时就骂了一声,气愤地扔了铁铲! 然后…… 蹲在了山道旁,直接用手将山道上的泥巴给抠了几团出来,里面竟然还有一条蚯蚓!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简直眼前放光,将那一条蚯蚓捏出来,放声大笑:“妙极妙极,还有一条小龙,刚刚好啊!” 小龙? 那明明是一条小蚯蚓! 您啥眼神儿啊! 站在他身边的横虚真人,只有一点点的无奈。 因为,只有他最清楚扶道山人的脾气。 这老家伙,一手捏着几团泥巴,竟然直接用力朝着那苍穹之上的大海一扔! 哗! 一片水花溅起。 泥巴顿时没入了苍穹之海中,在接触到海水的那一瞬间,竟然像是吸饱了水一样,疯狂涨大! 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无尽的海水翻涌起连天的波浪,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一团一团的泥巴,竟然变成了漂浮在海上的一座一座巨大的岛屿,并且很快地生出了树木花草! 扶道山人笑一声,接着看向自己右手扯着的那一条小蚯蚓,它不断在自己手中扭动着,像是一点也不喜欢被人捏着,又是恐惧又是慌乱。 “好龙,好龙,不要着急,山人我不是什么坏人……” “……” 一地沉默。 那小蚯蚓死命地甩着身体挣扎着,恨不得把肚子里的泥巴全吐出来,喷他一脸! 扶道山人半点也没差距到人家的恐慌,弯起眼来,笑眯眯地。 抬手,他看准了那穹顶上的大海某个方向,再次抬手一扔! 咻! 可怜的小蚯蚓,被扶道山人这一扔的巨力带着,一头扎入了茫无际涯的大海之中:它不会游泳啊! 滴答。 像是一滴水掉进了大海。 与这一望苍茫的海相比,一条小蚯蚓不过渺若一粟。 然而…… 就在它的身躯坠入深海的那一瞬间,怒浪翻腾而起! “吼——” 一声龙吟,震天彻底! 海水起伏,冲刷着那黑色的鳞甲! 一条蚯蚓竟然顿时化作一头百丈黑龙。 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 威风凛凛,好不风光! 长而有力的龙尾,从海水之下伸出,又在海面上疯狂地拍击了一下,溅起无数浪花,让下面无数人以为浪花就要掉出来。 可那一条龙尾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溅起的浪花,也向着上方倒卷而回,大海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傻了。 凑个局…… 抬手一抓,便能将千里之外的西海之水吸到天上,汇成新的大海;随手一扔,无数烂泥就能化作海中的巨大岛屿,一条小小的蚯蚓,竟然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黑龙…… 何等高妙又玄奥的术法? 崖山与昆吾,扶道与横虚。 这两人一个吊儿郎当,一个一本正经,站在同一个高度,都抬首望着上方,隐约之间,身上有无尽的荣光。 横虚真人叹道:“修为虽然倒退,这术法却依旧高绝于十九洲……” “哈哈哈,过奖过奖。” 扶道山人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看了一眼接天台上一个个都傻眼了的表情,尤其是见愁,顿时心里美滋滋的,只朗声道:“左三千小会第二试,空海猎龙,要求保有接天台并抽得龙筋。” 猎龙? 扯淡!明明就是一条蚯蚓啊! 接天台上所有人,从唐不夜到左流,全然无语。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第一试方过,空海生成完善亦需要一个时辰,你们在此期间可以休息,其后听为令。可都明白?” “弟子等明白。” 众人都清楚,头顶上这一片海,便是他们半个时辰之后的战场,于是齐声应道。 扶道山人于是随意一摆手,直接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一个时辰的休息。 不少人都直接开始在接天台上打坐,下面的修士们却难以平静下来,依旧用一种震撼的目光看着头顶上漂浮的大海。 不管是从整个十九洲的哪一个角度看去,在这一刻,都能看个清楚。 无数大能修士隔着广袤的十九洲大地望去,都是无奈摇头:一看这么浮夸的阵仗,就知道是扶道山人又回来折腾小会了,想必不出一个时辰,有关于这一片空海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十九洲大地。 能像他一样折腾,也是本事。 大能修士们头疼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见愁这边,目光却从接天台上一一划过。 最终,落在了最高处的唐不夜身上。 炼体…… 永远不会是一个修士的全部本事,一定还有更强的所在。 不过,真的很好奇啊。 偏偏,与唐不夜有过真正交手的,只有一个周承江。 手指又轻轻一敲,见愁盯着自己那透明圆润的指甲盖看了很久,终于还是缓缓起身。 旁边的陆香冷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有些诧异:“见愁道友?” 见愁回头笑看她一眼道:“总归还有一个时辰,我去找位故人。” 故人? 陆香冷有些不大明白。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认识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故人”两字的含义,见愁已经纵身一跃,如同一块石头一样,从高处坠落。 下方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地抬起头来:她干什么? 呼。 风吹来,又在这惊险无比的一刻,忽然托起见愁的身体,带着她划过一道柔软又自然的弧线,抛起来,投落在了远处莽莽的里,消失了行踪。 接天台上,好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心底都免不了升起了疑惑。 夏侯赦皱着眉,盯着那一片山林,陷入了沉思。 此刻的见愁,早已经不管旁人在想什么了。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她怕再过一个时辰来不及了。 从接天台上飞下来之后,见愁并未落地,而是乘风御空,在山林之中疾奔,偶尔有横斜而出的枝桠,都被她有惊无险地避过了。 一路向着西南而去,见愁很快就穿过了昆吾境内这一片山林,来到了之前与周承江一战的江岸边。 当初乃是晚上,今日她来的时候却是红日高照,满江的波光粼粼。 江岸两旁,一片碧色。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正是周承江。 蜷坐在江岸边上,看江岸对面一条小小的行船漂过,他手里拎着一小坛子酒,刚喝了一口,忽然听见背后有风声,于是一回头,便瞧见了见愁。 见愁乘风从山林里出来,自然地落在他身侧。 “周道友好雅兴啊。” 开口时云淡风轻,颇有一种遇到老友的感觉。 周承江有些惊讶,这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她,仿佛没想到见愁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愣了好半晌,才洒然笑起来:“见愁道友不是要参加第二试吗?” “你没看见上面吗?”见愁随手一指自己头顶上,空海与早不知踪迹何处的黑龙,“扶道长老发话,空海尚需要一个时辰完善,其他人都在修炼,我无所事事,所以找你来了。” 无所事事,这可不像。 周承江新历一败,这会儿其实还没怎么缓过劲儿来,本想找个地方安静坐会儿,哪里想到正好走到了上一次失败的地方,一时也是无言,干脆就坐下来喝酒了。 如今见愁找上来,他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见愁道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吧。” 见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反正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过来了。 她看周承江靠坐在地面上,手里还提了一坛子酒,不由问道:“酒还有?” “有。” 周承江直接从乾坤袋里拎出来一小坛子扔给她,见她接了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时思索了起来,便问道:“你无所事事,所以找我来了,只怕就是有事。” “周道友敏锐。” 见愁微微一笑,揭了封,闻了闻酒香,便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之后才道:“莫名被周道友扣了一顶炼体第一的帽子,我这会儿也有些缓不过来。” “……” 周承江一愣,接着竟然大笑了起来。 “见愁道友自谦了,如今同辈修士之中,你若称自己炼体第二,谁敢称第一?” 见愁可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厉害。 她看了周承江一会儿,便道:“恐怕周道友有所不知,早在周道友与此人交手之前,我便已经与此人有过一次过招了。” “此前?” 周承江没想到,眉头一皱,又明白过来:“心意珠?” 微微一笑,见愁点了点头。 “正是心意珠一节。我的三枚心意珠里,有一枚正是攻击,无巧不巧落到了唐不夜那边。这一道攻击,周道友也曾是见过的,只是没有在江上一战那般厉害。” “莲?” 那一夜,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一件事了 周承江一问,便算是问对了。 就是黑莲。 见愁伸出手来,持着酒坛子,朝周承江一举。 周承江亦一举,两人对着喝了两口。 见愁道:“正是那一招。只是当时,却被此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只怕除我之外少有人注意到。此人不仅修为惊人,炼体之上亦卓有成效,实在难得。不知周道友与他对战之时如何?” 对战之时如何…… 经脉之上,还有隐约的疼痛。 那一战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带给周承江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打击。 可谁又能永远赢下去呢? 周承江笑了一声,如实道:“顽石炼体之法,算是阴宗独有。我与他对战,也并非旁人看见的那么简单,他最后出现的两拳,周围有顽石作为护甲,这石头有一股奇怪的吸力,会将人压在他身上的力道全数卸掉,所以会让人左支右绌。我输给他,倒有一小半,是吃了不知他功法妙处的亏。” 攻击的力量被卸掉? 这倒是一个很新奇的说法。 见愁思索了片刻,却无法想象,只能叹一口气道:“恐怕只有我交上手了,才能明白了。” “见愁道友炼体之法亦是世间少有,周某虽不知到底是哪一种,可猜也知道,崖山出手,必定比阴宗要厉害。所以,周某相信,见愁道友可完胜他。” 他们没见识过见愁在江上一战的风采,而他没有见识过今日见愁亮出的惊艳一斧。 可以说,见愁还有所保留。 并且,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有底牌呢? 周承江对见愁的信心是有来由的:“毕竟,你是打败过我的人。” 说得跟打败你很光荣一样。 见愁心里念叨了一句,可转念一想:周承江可不是个万年老二的角色?打败了他的,是第二重天碑第一的谢不臣,是被他称为炼体第一的自己,是此刻站在接天台上战绩第一的唐不夜…… 打败了曾经的第一,自己便是第一。 能不荣光吗? 眼见着见愁陷入了思索,周承江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由笑了起来。 “所以,能打败我,算是见愁道友你的荣幸了。” “荣幸”这个词,见愁真是听见过太多次了。 可唯有这一次,她竟有一种心悦诚服之感,于是她再次举起了酒坛子,跟周承江酒坛子轻轻一碰,道:“的确荣幸。” “当。” 一声轻响。 堪遇知交一杯酒。 见愁仰头便饮了半坛子酒,心中只有一股难言的畅快之意。 周承江身上虽有伤,可修士的身体没那么多讲究,他照样喝得痛快,袖子一擦下巴上沾上的酒液,他看着见愁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慨:“换几年前,我可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输。” 见愁没有说话。 周承江一时也没有说话。 江上只有长风吹过,水声滔滔。 远远地飘来渔船上的歌声,这昆吾外面的九头江上,也还有凡人或者修为低微者生存的土壤。 见愁听着这歌声,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只是…… 那一个在心底浮现了很久的想法,终于还是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周承江今日施展的龙鳞道印,颇有几分奇妙之处,比起之前来,对速度和力量的增幅也更大了。 一旦开启了龙鳞覆身,他整个人便像是一条巨龙。 只是她方才推衍了许久,却依旧只差一丝才能窥破…… 就这么一线。 她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将酒坛子放下,侧头过去。 另一边,周承江也思考了很久,也忍不住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扭头去看对方,同时开口—— “龙鳞道印……” “炼体之法……” 然后齐齐愣住。 周承江的眼神顿时变了,见愁望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好半晌,也不知怎地,竟然同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见愁是真没想到,她与周承江,原是一路人! 早在九头江上一战的时候,周承江便发现了见愁与自己对战之时使用的道印,颇有几分古怪之处,却不知见愁从何处习来的极其类似龙鳞道印的术法,让他分了神。 当时他怀疑无比。 即便是在中域,偷师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容忍的事情。 只是周承江并不敢确定,也一直没有机会再用此事询问检出。 没想到,就在他想要询问见愁炼体之法的时候,见愁竟然也主动开口问了“龙鳞道印”。 这几乎算是不打自招了! 周承江心下感慨不已,可某一处心思,也不由得活络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炼体之法呢…… 他转过眸,看向见愁。 此刻的见愁,也已经渐渐停了笑,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周承江。 两人再次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不如……” “不如……” 话音没能全数落地,周承江已经读懂了见愁的眼神,见愁也明白了周承江眼底的野心。 两个人相似一笑,竟然直接击掌为盟,齐声大笑,惊飞鸟雀一片! 鸟儿们扑楞着翅膀,从九头江边,向着远处飞去。 昆吾后山。 某处山坳。 钱缺蹲在一处草丛边,里面躺了个魁梧的男人,身边还放着一根长棍。 “醒醒,醒醒!” 手上带了一股灵力,钱缺拍打着孟西洲的脸颊。 本来他都要走了,只是关键时刻一拍脑门,这才一下想起还有个孟西洲被自己坑晕在那边,若等他被昆吾弟子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阵麻烦。 更何况,昆吾还是顾青眉的地盘。 即便是为了见愁,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于是,那一刻的钱缺竟然跑了回来,重新找到了孟西洲。 三两下拍下去,孟西洲醒转了过来,睁开眼睛,竟然就看见自己面前蹲了个手里拿着金算盘的微胖男人。 他有些惊讶,脑子里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 孟西洲是之前被钱缺灌了太多灵酒,直接昏睡过去了,他只记得钱缺的脸:“你……” “醒了没事了就好,别什么你你你的了,孟西洲道友啊,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杀红小界那一位前辈就在左三千小会上!” “什么!” 孟西洲所有的瞌睡瞬间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翻身起来,顺手一捞长棍,两只眼睛简直在发光。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钱缺翻了个白眼,“昆吾顾青眉亲口证实过,现在外面就要进行小会的第二试了,你不需要出去看看?” “去!我去!我当然要去!” 天! 孟西洲简直有点眩晕了。 他拿着自己的长棍,心底里一片的沸腾。 一把斧头,他的盖世英雄啊! 当下,他竟然完全忘记了跟钱缺计较自己错过小会的事,毫不犹豫问道:“哪边走?” “那边。” 钱缺直接一指方向,掐指一算,一个时辰也快过去了,嘿嘿,就看孟西洲是不是认得出来了。 真希望现在顾青眉的伤势不是很重…… 不然…… 钱缺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以后非要给这昆吾的毒辣家伙一点颜色看看,现在就放孟西洲出去恶心她算了。 杀红小界里,顾青眉根本就没个朋友,可见愁正好相反。 钱缺想想,心里也是感慨。 当时的见愁可没公布自己任何的身份,全程一语不发,最终还是收获了众人的好感。由此可见,出身和地位都不能代表一切。 做人才是关键哪。 心底感叹一番,钱缺再抬头的时候,孟西洲已经没了踪影。 “当——” 悠长的一声钟响,回荡在整个昆吾。 前山,孟西洲前脚刚刚落地,天际便有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远处投落而来,落在了那三百三十丈高的接天台上。 接天台上其余八人,几乎同时向着见愁看来。 唐不夜,夏侯赦,姜问潮,陆香冷,魏临…… 一个又一个。 如花公子笑眯眯地看着,手指点在自己丰润的嘴唇上,露出一副暧昧至极的眼神。 …… 见愁不为所动。 下方,孟西洲的目光一一扫过,只有一种脑袋懵懵的感觉:呃……不是说前辈参加了小会吗?眼前这些人怎么没一个有结实的肌肉、健硕的身材? 看看这一个个虚弱又病歪歪的样子…… 孟西洲顿时皱起了眉头:前辈人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试图从这九个人里找出自己崇拜已久的前辈,竟也不能够。 钱缺后面跟上来,瞧见孟西洲不断瞧着台上九人看的模样,心里简直要笑翻了。 见愁还不知道下面已经来了一个棘手的家伙,她是暂时收起了鬼斧,不过眉心之中光芒闪烁,随时可以唤出。 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见愁并不给予任何的回应。 她脑海里还回荡着之前与周承江的一番“无私交流”,颇有几分顿悟之感。 扶道山人已走到了前面来,一拍手便朗声宣布:“时辰已到,第二试空海杀蚯蚓……不,猎龙,正式开始!你等投入空海之中,落点不定,黑龙死,则本试终结!入海!” 入海! 伴随着扶道山人这响亮的一声喊,接天台上,每个人都站直了身体。 见愁两手垂在身侧,眉心处的光亮却有一种震撼心魄的感觉,她微微眯了眼,向着高处的唐不夜看去:一个北域的修士,来到中域的地盘,偏偏听扶道山人所言,这一轮其实没有任何的规则…… 也就是说,先玩转了的人就是规则! 也许…… 她能玩一票大的。 见愁收回了目光,眼见着夏侯赦等人都是毫不犹豫直接投入了高空深海,她也直接乘风扶摇而上。 在接近苍穹之上的空海的一瞬间,便自然地有一股海水从无尽的海洋里分离出来,像是要接引见愁一样,将她一拢。 见愁整个人立刻被海水包围,随后眼前场景忽然一换,自己竟然像是忽然投入了一面镜子一样。 天地倒转。 背后的天空里镌刻着昆吾山上的一草一木,面前却一下变成了无尽的汪洋大海! 一座不大的岛屿,忽然出现在了见愁视线的尽头。 可同时,她也看见了不远处另外一道朝着这一座岛屿投落的人影—— 139.第139章 空海孤岛 “哎呀,真是好有缘分呢!” 一身宽松的衣袍在下降的整个过程之中,鼓荡满了风,衣袍上绣着的各式各样的花朵,顿时在风中盛开,带着一种俗艳的美感。 如、如花公子!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险些就要直接投偏了,一头撞进海里。 整个空海横无际涯,一眼望不到边界,隐隐约约之间更有无数的小岛。 也许某个小岛上,就有着自己这一关的对手们…… 可是,那么多的小岛,为什么竟然让一个如花公子降落到了自己的身边? 几乎在看见如花公子的同时,见愁已经毫不犹豫地伸手从眉心之中拉出了一道漆黑夹杂鲜红的影子,鬼斧霎时紧握在了手中! “唔……真是一点也不友好呢……” 眼见着见愁竟然直接对自己拔出斧头,如花公子身形一闪,已经直接落在了地上,望着同样落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见愁,一副心痛难当的口吻。 海岛之上一片的郁郁葱葱,他们所在的位置却正正好是一块毫无遮挡的平地。 见愁皱了眉头,横斧在身前,只道了一声:“我们不熟。” 不熟……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客气地对他说话呢。 可是,他喜欢! 就是这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如花公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是啊,见愁道友说得不错,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既然我们不熟——” 刷! 在他拉长了“不熟”这一个词发音的时候,一只秀雅的手掌已经直接从宽大的袖袍之中伸了出来,一朵血红色的杜鹃花含苞待放! “不如打一场吧!” 慵懒的眼神,透着一种没睡醒的倦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叫见愁头皮一炸!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还美其名曰“认识认识”,这破习惯,真是比崖山还崖山! 你是入错门派了吧! 见愁心下无言,握紧了手中鬼斧,夸张的曲线,顿现狰狞! 眼见着那一朵杜鹃几片花瓣开始慢慢绽放,她思考了片刻,就在如花公子即将出手的刹那,果断开口:“一定要打?” “不然呢?” 手中那一朵花险险就要扔出去。 如花公子挑了眉,似乎有些没想到,见愁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唔,跟自己想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呢。 原来以为,这一只“猎物”,应该很喜欢打架,难道是自己错了? 见愁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微微一笑:“如今你我二人才入空海,四望茫茫,连黑龙的影子都没看见一点,何必在这个时候打起来?虽则如花公子乃是金丹高手,可见愁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如此下来两败俱伤,岂不让他人得利?” ……有道理。 如花公子看着见愁的目光,越发奇妙起来。 见愁续道:“更何况,所谓空海猎龙,更无具体的规则。统共只有一头黑龙,又是扶道长老的手笔,龙筋难道要斩断了分吗?所以,这一场空海猎龙,必定有陷阱。” 外面,刚刚擦干净了手上的泥,扶道山人才把鸡腿拿起来,就听见头顶的空海之中传来见愁这不疾不徐的一番话…… 他瞪圆了眼睛:“好个小丫头片子,见了这不人不鬼的家伙,就把师父我扔到脑袋后面,还敢编排起我来!” 这恐怕算不得什么编排。 横虚真人望着头顶那一片海,海中人不知外界天地,他们却能将其中情况一收眼底。 见愁…… 她的存在,对崖山又意味着什么? 赵卓一回,曲正风便直接从昆吾消失,据闻是要“闭关”了。 巧合? 一重一重的画面,一重一重的声音,全数出现。 横虚真人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诸天大殿之上,赵卓所言:“青峰庵隐界破损甚重,弟子不得其门而入。只是……在隐界门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说话的时候,赵卓的表情里,带了几分不确定。 他看了看横虚,迟疑了很久,才重新开口:“像是有人在隐界门口动过手脚,不过手段高明,弟子只知是个阵法,破去了三枚阵基。师尊,此事只怕……” 剩下的话,赵卓已不敢说了。 关系太大。 去探青峰庵隐界的前后也就那么几人,自扶道山人从隐界救回许蓝儿等人后,便是谢不臣与曲正风结伴而去,再无其他人。 曲正风修为更甚于赵卓,赵卓能发现,他一定也能发现。 可直到赵卓去,这“手脚”还在…… 几乎,只有一个可能。 想到这里,横虚真人心底忽然添了几分阴霾,就像是漂浮在昆吾穹顶上这一片空海一样…… 三百年的元婴期,忽然闭关…… 不成者,身死道消;成者…… 或恐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横虚最终还是淡淡道:“且看看你这得意徒儿如何说吧。” 空海岛屿之上,如花公子已经沉默了有一会儿。 他瞧着见愁,忍不住绕着她踱步:“照你所言,空海如此凶险,那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规则,便是乱世。乱世之中,谁占先机,谁便是规则。中域左三千小会一切都好,只多了一位……” 见愁笑了起来,在看如花公子没动手的时候,已经知道大概安全了。 如花公子闻言,将手里那一朵枯萎的杜鹃碾碎了,想起先前周承江的一败,还有那北域唐不夜…… “不就是一北域小小修士,你怎么——” 戛然而止! 不对!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脑海里闪过了一道电光! 有一人,强于你我,而唐不夜终将遇见…… 难道…… “你……” 第140章 龙影 “我?” 见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听得这一个“你”字,顿时闻出点不一般的味道来,因而感了兴趣,微微扬起了声音,开口问了这么一个字。&乐&文&小说.lwxs 如花公子遂立刻住口。 他望着见愁的目光变得奇异了起来:见愁的实力按理说绝对不应该在周承江之上,那么周承江所言的那个人,是她吗? 海面之上吹来了腥咸的海风,哗啦啦的海浪声一重又一重。 整个空海之中,显出一种喧闹之中的平静来。 如花公子望了她许久,久到见愁险些以为他要对自己下手,他才忽然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最后变成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这一次轮到见愁疑惑了。 如花公子摇着头,似乎是觉得见愁很好玩,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玩,乐呵了很久,才感叹道:“周承江实力其实与我等无差,本公子自问不比唐不夜差了多少。周承江能遇到,本公子亦终将遇到。等真正遇到的时候就知道了。” 心头一凛,同时觉出几分头疼来。 见愁算是明白了,闹了半天原来如花公子是在怀疑这件事。 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言,这件事还真没什么好纠结的,等到真正的“遇上”了,一切就明白了。 只是周承江给自己挖的这个坑,也真是够吓人的…… 她无言半晌,才笑着开口道:“如花公子说的正是。” “那你的打算呢?” 如花公子不再纠结于她是不是那个人,只开口问她。 见愁现在不愿单打独斗,尤其是在对手就是如花公子的情况下,此人修为诡异,自己与他相争,只怕会被他人得利。 所以,见愁开口道:“你我二人,结伴同行如何?” 结伴同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如花公子内心有一种荒谬之感,他手指一掐,就有一朵狗尾巴草在他指间生成,然后一指自己:“你要跟我结伴同行?” 连“本公子”都省了,而用了“我”,足可见如花公子内心的诧异。 见愁瞥了他手中的狗尾巴草一眼,这一根草…… “咳。结伴同行,便是至少在此刻,你我不相互算计。不知如花公子意下如何?” “……”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如花公子盯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久,他忽然一拍手,慵懒的眼睛里透出几丝明悟的光来:“哦,明白了。本公子魅力无边,想来连崖山大师姐都将折服于我,真是太好了……”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见愁听完之后已经不知作何感想。 空海之外,昆吾山脚,所有人见了,也都是一片骂声:“这脸皮厚的!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 …… 然而,才议论了没几句,见愁沉默片刻,已经重新开口:“如花公子为五夷宗同侪第一人,自然魅力无边。” “……” 这一刹,如花公子愣了…… 昆吾山脚下,也忽然一片寂静。 方才才讽刺了如花公子的所有人,只觉得脸上生疼:魅力无边……魅力无边……真是要哭了,见愁大师姐你为了跟人合作不起冲突,昧着良心说这话,你到底心虚不心虚啊?! 背脊骨上忽然窜出了一股寒气,见愁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心下有些奇怪:怎么觉得像是有谁在背后说自己? “呵呵呵……” 过了好久,如花公子才从那种诡异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竟没忍住,笑了个花枝乱颤:“本公子竟不知,见愁道友竟也是同类之中的同类,看来你我注定臭味相投,一路同行了。” 谁跟你臭味相投啊…… 见愁顿有一种无力之感,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四下里一看,依旧只有茫茫的大海。 “如今要紧的是要寻找黑龙,并且找到其他人的所在……只是不知到底应该如何去找寻……” 说着,她向着海岸边走去。 如花公子看她一眼,也跟着走到了海岸边。 几乎就在两个人的脚踏落到海边礁石上的一刹,岛上礁石忽然剧烈颤动起来! “不好!” 如花公子面色一变,几乎在瞬间拔地而起! 可是礁石之上的“埋伏”,比他速度更快! “砰”地一声巨响,礁石竟然在瞬间炸裂,一道深蓝色的灵光从礁石之中飞射而出,竟然后发先至,追上了如花公子,“咻”地一下,没入了如花公子眉心中。 “……” 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如花公子一下停滞在了半空之中,两眼空茫一片。 见愁动作不比如花公子慢,可在这个时候也躲不过脚下那一道深蓝色光芒的速度。 太快了! 避无可避之间,见愁直接抬手一举,将斧头一翻,满布着恶鬼图纹的表面,立刻对准了那一道光芒。 深蓝光芒眨眼便至,可想象之中的剧烈碰撞,竟没有到来。 那一道光芒,竟视鬼斧如无物,直接透斧而过,同样“咻”地一下,如同活物一般,钻入了见愁眉心! 嗡…… 整个心神之间,似乎都有一丝震颤。 深蓝色的光芒陡然炸开,化作了一团柔白的光芒,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光芒之中响起,在见愁整个脑海之中响彻。 “深海有界,我心无垠!” “念汝有缘人,赠空海御岛之能!” “滴答!” 那声音落地之时,所有的柔白光芒,霎时凝聚起来,成为一滴纯粹的深蓝色海水,滴落在见愁灵台之上。 于是,一道涟漪顿时化开…… 一枚完整的道印,呈深蓝色,如同一座小岛的形状,出现在了她心神之中…… 这是…… 那一瞬间,见愁睁大了眼睛。 御岛之能,范围:空海! 站在虚空之中的如花公子,似乎也是满脸的惊讶。 他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而是用一种带着迟疑的目光,看向了见愁。 光芒同时没入了两个人眉心之中,意味着什么? 会是一样的东西吗? 见愁也思索了片刻,最终开诚布公道:“那一道光芒赋予我御岛之能,不知公子是什么?” “我?” 如花公子面色古怪,接着手在空中一挥,见愁面前竟然出现了一座沙盘一样的东西,上面一道一道的雪白光芒,漂浮在深蓝色的虚影里。 “这是……” 见愁心底隐约有一种震悚之感。 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如花公子那难以言喻的目光。 也不知到底是用什么口吻,他终于开口:“窥探全海。” “……” 这不公平! 见愁简直有一种晕厥的冲动! 看来,论运气,自己真是一般啊! 如花公子看着那深蓝色的“沙盘”,或者说“海盘”之中的一枚一枚小点,还有那长长的一道黑影,接着看见愁的笑容,顿时暧昧了起来:“不必不平,其实好歹你我同行,也算是你的好运了,是吧?” 见愁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那海盘之上。 如花公子皱了眉头,以为她在想“运气与偏颇”一事:“你……” “你看。” 见愁的眼底,带了一种难言的悚然。 她慢慢伸出手指来,指着海盘之中靠得很近的两个白色的点,然后缓缓朝着后面移去,在那里,有一道玄黑色的线条,就静静蜷伏在海岛的正下方…… “海盘之中,只有这两个点靠在一起,无疑是你我二人……那么……这是什么……” 那一条玄黑的线。 如花公子也是满脸的诧异,然而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大喝一声:“动手!” 动手! 御岛! 这玄黑色的线,无疑是那一头蚯蚓化作的黑龙啊! 几乎在如花公子开口的同时,见愁已经毫不犹豫,手诀一起,心念一动,隐约之间,竟然有一道丝线从她眉心之中投射而出,投入了海岛之上。 轰! 一声恐怖的巨响! 整座海岛随着见愁的心意,竟然直直朝着右侧横移出去,霎时间怒海生波,掀起惊涛骇浪! 在海岛之上的见愁与如花公子,随着海岛移动。 然后…… 便看见了。 那一道在海岛移开之后,露出的影子…… 一条巨大的黑龙,将百丈身躯盘了起来,蜷缩在一起,正瑟瑟发抖。 在海岛移开的瞬间,天上无数的光芒照落下来,将黑龙盘旋在海面之下的身躯照得庞大无比,那是一道巨大的阴影…… 可怕极了。 小蚯蚓化作的那一条黑龙,在光芒照落的瞬间,就怪叫了一声,可是发出来的,却是巨大的龙吟…… “吼……” 震撼天地,整个海面上都回荡着这恐怖的一声咆哮。 咆哮声出的刹那,黑龙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一下,它低下头来,正对着它自己的身躯投落在海面上的那一道巨大的黑影! 娘啊! 怎么又来了! 被人扔到水里也就罢了,扔进去之后就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在水底下跟着自己,它游到哪里,对方就跟到哪里。 蚯蚓吓坏了,它躲了好久才藏到了海岛下面,以为摆脱了这一道“影子怪物”,哪里想到现在它又出现了! 黑龙尾巴狠狠一甩,惊恐万分地拍打出无数的巨浪,竟然在出现的瞬间,就逃也似地跑远了…… 嘤嘤嘤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人家,好恐怖啊!!! “……轰隆……” 海面上无数的巨浪甩开,那一道百丈长的黑龙,霎时间就将见愁和如花公子甩在了身后。 见愁愣住了。 如花公子也愣住了。 为什么觉得…… 这一条“小蚯蚓”,额……有点奇怪? “我们……现在怎么办?” 如花公子当然也发现了这里面的古怪,四下里一看,周围也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啊。 难道,这一条黑龙天生敏锐? “黑龙遁去,只怕是此地有我们不知的危险,不宜久留……” 其实这样想很有道理。 可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地…… 见愁琢磨着,最终还是心念一动,直接御岛而出,像是驾驶着一艘巨船,破开无尽深海,荡开无数巨浪,朝着黑龙直追出去! 昆吾山脚下,扶道山人已经笑得站不稳了。 这小蚯蚓太有意思了…… 哈哈哈,“此地有我们不知的危险”,笑死他了! “好玩好玩!” “……” 横虚真人看他一眼,沉默了良久,并未言语。 到底是他看不透扶道,还是他想太多了? 目光,不由得朝着正西方投去,那是崖山,他强大的灵识扫过,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的白雾…… 崖山。 “嗯?” 巨大的、满布着灰尘的弥天镜上,盘坐着的白骨骷髅,忽然发出了一道亮光。 空洞的瞳孔朝着东面昆吾的方向望去,老不死的骷髅低笑了一声。 “怎么了?” 一道平缓的声音。 曲正风一身织金黑袍,站在弥天镜前不远处,除却身上的金纹,整个人都仿佛要融入这地底的黑暗之中。 咔咔…… 骷髅白骨,缓缓转过了脖子。 “没什么,又感觉到来自昆吾的灵识罢了……” 他,或者“它”,终于看向了曲正风,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扎人的沧桑:“三百余年了,后辈啊,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挣扎多年,正邪之间,可有抉择?” 141.第141章 不死蚯蚓 抉择? 曲正风笑了一声,并未回答,只是在弥天镜前坐了下来,取出了两坛子好酒,一坛放在了枯骨的面前,一坛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道:“世事艰辛不能阻我顺心而行,太师祖何必再问?” “唉……” 那一副枯骨忽然长长一声叹息。 曲正风只将一坛子酒抓了起来,喝了一大口,同样不再说话。 壁立千仞,崖山一剑从还鞘顶插下,带着一种雄奇壮美的气魄。 无尽的朝阳光辉洒落在山顶之上,石质的剑身仿佛没有半点生气,沉寂已久。 整个崖山内外,一片平静。 那一道徘徊在崖山之外的灵识,终于还是渐渐收回了。 横虚真人得到的结果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在突破。 他只对扶道山人道:“听闻你座下二弟子曲正风已回崖山闭关,准备突破,你竟一点也不关心吗?” “突破就突破,有什么好担心的?”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似乎在嘲笑横虚真人没见识,嘴里牙齿咔吧咔吧啃个不停。 “三百多年都没突破元婴,到达出窍,你指望他这三两天一下开窍了不成?真是……” “……” 这话不无道理,只是横虚真人并不相信,个中缘由不能为外人道。 他终究还是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空海之中,依旧一片沸腾。 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呼出声:“快看!” 原本大家的注意力都还在见愁与如花公子的身上,随着这一声惊呼出现,众人不由得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跟着惊呼出来! 见愁与如花公子,此刻在空海的正南方上。 而在空海东北方向上,哪来自北域的修士唐不夜,之前站到了一只大鱼的鱼头之上,好像也触发了什么,一道光芒没入了他的眉心。 一眨眼之间,唐不夜竟然瞬间消失! 大鱼一下沉入了海底,惊惶逃窜。 唐不夜呢? 所有人诧异起来。 仔细一看,还是有人眼尖,一下瞧见了远处一处水面:“在那儿!” 方才瞬间消失的身影,竟然重新出现在了三十里开外的海面上! 水空遁,范围,空海! 近乎瞬移! “什么?” 空海正南方,站在海岛上,手中还拖着那地图一样的海盘,如花公子原本一派的淡然,此刻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哗啦啦啦…… 海浪依旧咆哮,无数的浪花拍上来,砸在深黑色的礁石上,一片雪白。 见愁站在海岛最高处的礁石上,身上却都没有溅上半点浪花。 前方那一条黑龙已经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正思索着要怎么追上那一头龙,听得如花公子这一声惊呼,不由得回头看他:“怎么了?” “……” 如花公子暂时没有说话,只将海盘凑到了见愁的面前,伸手一指东北方向上一个光点。 那光点像是星星一样,闪烁了一下,竟然在这瞬间消失在了海盘上,而后出现在了海盘上的另一个位置,毫无预兆! 见愁骇然:“这是……” “瞬移。” 出窍期修士的元婴可以瞬移,出窍以上修士体悟了天地规则也可以瞬移。 但这绝不应该出现在空海之中,在一群金丹期修士之中…… 如花公子一身的慵懒之气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一个想法,缓缓升了起来。 见愁望着海盘,开口道:“公子有窥探全海之能,我有御岛之能,却不知其他人……是否也有这一份运气,如果有,有该是怎样的本事?” “只怕是人人都有份了。” 如花公子答了一句。 海盘之上,那一枚光点,依旧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不断在海面之上移动,仔细算来,每一次移动几乎都是三十里。 这还只是如花公子与见愁能看见,而在他们不能看见的方向…… 西北。 申陵魏临惊喜地一抬手,甩出了一道银光,顿时化作了一道巨大的光圈,漂浮在海面上,而后狠狠往中间一缩,银光如同一道巨网,竟然将海水之中无数的大鱼小鱼甚至虾米都捞了起来,不管它们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深海之缚! 范围:空海! 正东。 赤脚奔跑在海面上,小金抱着个大西瓜,兴奋不已:“哼,让你们这些坏鱼抢我的瓜!都待着吧!” 话音落地,在他跑过的地方,陡然炸开一团巨大的浪花! 咔咔咔! 深蓝色的海面瞬间被冻结,膨胀的冰体瞬间炸开周围的海面,变成无尽浪花。 绊海石! 范围,空海! 东南。 一块孤独的礁石上,姜问潮蹲了下来,伸手放入深海之中。 无尽的海水拍打着他的手背,也带来了一些小鱼小虾,它们盘旋在他的手边,翕张着鱼嘴,将海中的消息,悉数倾吐给他。 “黑龙向东北去了!” “有个怪物捞了我们好多同伴!” “天啊,有一座海岛一直在往前跑!” …… 奇妙言语无尽。 姜问潮已然会意,重新站了起来,举目向东北看去。 与鱼语! 范围,空海! 西南。 一身白衣的陆香冷悬浮在海面之上,手指从眉心之中划过,似乎有一点点的疑惑。 她眼底露出几分思索的光芒来,而后手诀一掐! 嗡! 一阵恐怖的震颤之后,竟有一道光芒从她身上弹射而出,平铺出去,覆盖身周三丈! 一种人莫能当的气势顿时出现。 无敌领域! 范围,空海! 正西。 海岛边,深蓝色的海水里,漂浮着暗红色的袍角,夏侯赦整个人都浸泡在海水之中。 那眉心划到鼻梁上的一条血痕,似乎终日都没有个愈合的时候,此刻更有一缕一缕的鲜血濡出…… “三倍增幅?” 可惜只有三次机会,否则他可纵横整个空海了。 慢慢地,夏侯赦垂了眼帘,只从海水一跃而出,无数的海水顿时从他衣襟之上滑落,溅起一片粼粼的波光。 他,向正东而去! 正北。 “嗯,这样可以?” 在那一道光芒没入眉心之后,左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瞪圆了眼睛,朝着自己左右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 三丈方圆的小岛上,只有一颗大树,左流就站在这树下,他啃了啃笔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最后一咬牙道:“试试!” “砰!” 一阵青烟撩起,左流整个人竟然直接从树下消失不见! “又来!” 如花公子本来正在观察海盘之上的变化,正为了那一枚还在不断跳闪的光点而惊讶不已,忽然之间,位于正北方的一枚光点,竟然也消失了! 这一幕,自然也落入了见愁的眼底。 她同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猜测道:“难道又是谁得到了一个瞬移的本事?” “……” 如花公子没有说话。 之前那一枚光点的瞬移距离是三十里,如今这一枚呢? 按理说应该不会差很远。 所以,如花公子的目光一直在正北方光点附近的位置徘徊,可没想到…… 足足有半刻过去,海盘之上原本在正北方的那一个小点,竟然依旧没有出现! 这怎么可能? 见愁眉头紧拧起来:“这不是瞬移!” “是隐身!” 如花公子断然开口,接上了见愁的话。 入空海者一共九人,如今怎么数,这海盘之上也只有八个光点,其中一个人凭空消失,分明就是海盘无法探看到它的存在了。 原本应该有两种可能:其一,此人已经被淘汰出局;其二,空海赋予此人的本事,便是隐身,避开海盘的探看! 才入场这么一点时间,如花公子可不觉得谁真正这么快就被淘汰了,所以绝对有理由相信,他们遇到的乃是后者。 “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扶道山人的确是个有想法的执法长老。 如花公子手指一勾,便凭空出现了一朵浅蓝色的凌霄花,被他夹在指间。 “空海自成一界,所以赋予了每个进入者不同的本事,相生相克,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见正好与自己得到的能力相冲的本事……” “何必担忧?” 见愁思考了片刻,却是豁达了起来。 如花公子一下看向了她:“见愁道友倒是看得很开。” “我等乃是修士,修炼时间虽有早晚,修为或许有高低,可我们手中掌握的本事却是不变的。空海给的本事不知何时就会被收回,可我们自己的本事却永远不会。与其寄希望于空海的本事能帮助我们猎龙抽龙筋,不如多想想自己的本事。” 说完,见愁一笑。 她看了一眼海盘上黑龙,原本是向着正东而去,只在他们说话的这一阵时间里,它竟然转了方向,又向着正北而去。 好机会! 这一瞬间,她毫不犹豫,直接操纵着脚下这一片巨大的海岛,向着东北方向疯狂冲了出去! 轰隆! 无尽浪花破碎,溅起一片雪白! 整座海岛都因为这疯狂的速度而颤抖了起来。 站在海岛之上的如花公子,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见愁方才所说的一句话,便猛然之间一震,被见愁忽然飙升的速度给吓住了。 “这是?” “抄近路,黑龙就在前面!” 见愁果断回答,速度又飚了两成上去! 只一眨眼之间,他们竟然就都已经能再次看见黑龙的轮廓了。 它依旧疯了一样甩动着巨大的尾巴,在无尽的深海里游动,一副惊恐到了极点的模样:逃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影子怪物还跟着我! 黑龙,或者说小蚯蚓,百思不得其解,只一个劲儿地朝着北方逃窜。 它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它斜后,它身后西南方,一座海岛已经破浪而来! 在看见黑龙的那一刹那,见愁直接开口:“你我合力斩杀黑龙,龙筋对半,如何?” “成交!” 如花公子这时候也抛开了因为海盘之上种种异状而产生的杂念,竟然直接一抖自己的袖袍,上头绣着的百十种花卉,在这一抖之下,仿佛是吸饱了水,瞬间鲜活起来。 于是,近百的鲜花竟然从他袖子上全数飞出,被如花公子一拉,成为一柄五颜六色的鲜花长刃! 然而,鲜花长刃之上的每一片花瓣,都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在见愁驾驭着海岛靠近了黑龙的一瞬间,如花公子直接凌空飞出,一刀砍向黑龙! 无尽的鲜花,顿时在刀光之中闪现,无尽的花香,也在这一刀砍出之后弥漫而出。 整个空海的海面上,一时竟弥漫着一种玄奇至极的异香! 刀光席卷了巨浪,在黑龙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声势浩大地撞在了黑龙巨大的身体之上。 百丈巨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然被如花公子这一刀拦腰斩断! “吼——” 巨大的吼声震天撼地,透着一种吃痛的疯狂! 黑龙身体的前半截去势不减,依旧朝着远处冲去…… 只是…… 没有半点血迹! 那一把长刃砍断了黑龙的身体,一变而成了两截,可在伤口处竟然只有一片雪白的龙肉,看不见半点的血红。 没有脑袋只有尾巴的那一截龙身,砸进海水之中,像是还没死一样,还在挣扎,就连被切掉的伤口,也开始了出神入化的愈合…… 龙尾没有任何的变化,可在愈合处的伤口,却似乎有新的形状开始生成,隐约之间,竟然像是一个新的龙头。 这一瞬间,见愁脑子里“嗡”地一声。 黑龙…… 个鬼啊! 这所谓的“黑龙”,本质上不就是被扶道山人随手挖出来的一条蚯蚓吗?! 而蚯蚓…… 一念及此,她顿时悚然,忍不住咬牙暗骂了一声:师父太坑了! 眼见着如花公子追着那剩下半截身子的黑龙而去,见愁毫不犹豫一声断喝:“道友住手!此局有诈!” 142.第142章 两肋插刀又何妨? 那一柄无数鲜花构成的短刃,已经腾起了凛凛的威势。 如花公子只想一鼓作气,三两下干掉了黑龙,免得多生事端。 哪里想到见愁凭空这么一声喊? 眉头一皱,他阴柔慵懒的眉眼底下浮出几许冷意,险之又险地将这一刀硬生生收回,回看见愁一眼:“见愁道友……” “你看。” 见愁知道正常人都不会理解自己,干脆直接一指海面之上。 如花公子凌立于半空之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情况的同时,头皮一炸。 先前被他斩断的一头黑龙,前半截身子有脑袋,还在逃窜之中,剩下的半截眼见着就要掉进海里,还在挣扎不已,可在挣扎的同时,被斩断的伤口却还在不断愈合。 没一会儿,竟然有一个新的黑龙龙头从断口处生出来! “这是……” 如花公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震撼。 “是蚯蚓不死。”见愁叹气解释了一句,补充道,“这一头虽是黑龙,可原本却是由一只蚯蚓变成,所以可能保留了蚯蚓的某一种特质吧……” 至少现在看是这样。 天知道如花公子再来一刀,会不会出现第三头黑龙。 眼下这样的情况,简直让人悚然到了极致。 蚯蚓不死,他们也就不敢下刀,可谁知道蚯蚓的这种复生能力到底保持了多少? 万一只能进行一次完整的“复生”呢? 可是…… 谁也赌不起。 至今这一头黑龙都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战斗力,可百丈的身躯已经让人有一种望而生畏之感。 猎龙猎龙,必定不会那么简单啊。 别到时候他们一刀一刀砍过去,没猎到龙,反倒被一群龙围攻,那才好笑了。 如花公子现在整个人已经面色阴沉,说不出话来。 见愁朝海里一看,已经重新生长出龙头的黑龙,因为兴奋腾空而起,整个龙身上挂着海水,一片片黑色的鳞甲,在天光海色之下,竟给人一种熠熠生辉的之感。 原本五十丈的身子在龙头重新生成之后,竟然在海水之中猛然一涨! “吼——” 龙吟恐怖,海面生浪。 五十丈龙身一变而为百丈,绵延出去,在海面上凶恶地翻滚…… 一双威风凛凛的龙目,在一片浪涛之中,定住了,直勾勾地看向半空之中的如花公子。 它甩着自己的尾巴,长长的身躯躬起来,一只龙爪按在水面上,紧绷极了,呈现出一种即将攻击的姿势。 这眼神里,分明带着无比的痛恨恐惧。 很明显,它记得之前对自己动手的乃是如花公子! 见愁见势不好,直接操控着脚下那一座海岛靠了上来,声音镇定:“下来吧。” “下来?” 如花公子笑了一声,眯起眼睛来,眼底生出无数潋滟的光彩,竟有一种风华绝代之感。 一身艳丽的衣袍唯独右边的袖子没有半点花纹,素净极了,此刻迎风猎猎,纯粹到了极致。 他回看了见愁一眼:“见愁道友可知,不是什么东西都配当我的猎物的。” 猎物? 见愁不是很能听懂他说的话。 如花公子也懒得解释,只是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另一手将披散下来的长发一甩,顿有一种极致阴柔之感。 他盯紧了前面的黑龙,手中的刀刃刃口上,有一点一点的光华散开,变成一片一片四溢着芳香的花瓣。 在他盯紧黑龙的同时,黑龙也紧紧盯着他。 长达百丈的身身子,就蜷在身后,它转动着硕大的龙头,眼珠子转动,也对如花公子抱以完全的警惕,似乎就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扑上去,给如花公子致命一击。 但是…… 这场面,落在见愁眼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头黑龙毕竟是蚯蚓变的,见愁竟然觉得它现在与如花公子对峙的姿态,半点没有传说中的巨龙威严,就连周承江的龙鳞道印开启之时,似乎也比它气势凛冽。 心念触动之下,见愁手中的鬼斧悄然握紧。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不断在海面上游动的巨龙竟然给人一种长蛇一般的感觉,呃,还是比较怂的那种。 这一种念头出现得很奇怪,甚至毫无来由。 连见愁都觉得自己这个错觉真是绝了,可偏偏…… 下一瞬间,她与如花公子,便见证了这整个空海之上最神奇的一幕。 原本一人一龙正在紧张的对峙之中,仿佛只要下一刻对方露出破绽,他们就要相互撕咬上去,却没想到,那一头黑龙在不断地晃动脑袋之中,一个低眼,竟然看见了海面上一片堪称“巍峨”的黑影。 嗷! 这是什么鬼! 那一瞬间,整条黑龙狠狠打了个寒战,接着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如花公子手握着那一柄无数香花汇成的短刃,险险就要动手。 可下一刻,那一头黑龙竟然像是吓傻了一样,在剧烈颤抖之后,一甩龙头,“吼”地发出了一声惊恐的龙吟,随后竟然一甩长长的龙尾,砰然拍击在海面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接着竟然一转头,疯狂逃窜! 怪物,有怪物啊! 好大一条怪物在水底下啊,嘤嘤嘤不要追我! 哗啦啦啦…… 一条黑影甩开了见愁与如花公子两人,尾巴晃动之间拉出了无限的浪花,在海面上延伸出了一条雪白的长线,简直像是一个被吓傻的小孩子。 没一会儿,两人的视野之中已经没有了那一条黑影。 如花公子近乎僵硬地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海盘:原本代表一条黑龙的长线,已经化为了两条,一前一后,齐齐向着西北方向而去,像是…… 逃命。 为什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纵使如花公子觉得自己是见多识广,这一会儿也实在是有些思考不过来。 先前见愁说蚯蚓不死,他才想起典籍之上介绍的有关蚯蚓的一些细节,说是蚯蚓被斩断之后依旧不死,身体的其他部位依旧可以变成新的蚯蚓。 可现在呢? 好好的一头黑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疯狂逃窜…… 之前第一次看见黑龙逃窜的时候,他觉得是那个地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可现在呢? 难道那可怕的东西还跟着他们? 如花公子手中由鲜花汇聚而成的一柄兵刃,忽地散开,重新化作无数的花朵,飞回了他袖口上,转而凝结成一朵又一朵精致的花纹。 于是,他那素净的白色袖袍,立刻又恢复了先前俗艳的模样。 只是见愁是再也不敢小看这一件衣裳了。 如花公子疑惑道:“这一头黑龙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看向见愁,见愁思索了片刻,却露出了笑容来,道:“我心里倒是有了一个想法,却不知对还是不对。” “愿闻其详。” “公子见多识广,可曾设想过,若有一日,蚂蚁变成了大象,当会如何?” 蚂蚁变成了大象? 如花公子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看向了见愁,却见见愁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似乎已经窥破了一切的真谛。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中的这一只猎物很厉害。 中域向来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更何况是崖山?更何况是崖山的大师姐? 略略一思索,如花公子也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它怕的是它自己?” “不敢确定,不过差不离。” 见愁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如花公子的猜测。 看一眼海盘,那一头黑龙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见愁开口道:“我们方才在此处打斗,动静也有些大。如今除却那一个能瞬移的和一个能隐匿的,其余人到底是什么本事还不知道,为保险起见,只怕我们不能在此多作停留。现在是朝哪边去,公子可有什么意见?” 意见? 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如花公子忽然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名女修,身上带有一种天生的领袖的气质。 这一番心思,堪称考虑周全,看似是让自己选择,实际上她已经定下了大的基调:他们之前的动静太大,不能在此多作停留,以免被人发现。可偏偏,她问自己的是“朝哪边去”,也就是说必须得走。 好一个“可有什么意见”。 按理说他应该为此不爽并且生气的,毕竟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一般都是由他做主,无人敢为自己拿主意,见愁还是头一个。 偏偏…… 他竟然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尽管已经为自己做了决定,却让人不讨厌,甚至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这一年小会,崖山到底出了个怎样的人啊? 如花公子内心有一种难言的感慨,他看了见愁半晌,最终还是扬起了自己的嘴角,勾出一缕明媚而慵懒的笑意来:“有龙初便有风云,不管猎龙不猎龙,总归寻龙而去,不会错。” “有道理。” 见愁露出一个赞同的表情来,好像如花公子说了什么好了不得的真理一样。 接下来,她心念一动,整座海岛顿时由静而动,再次破开了深海,荡起了重重的浪涛,朝着西北方向追去。 如花公子也直接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站到了见愁的身边。 在腾起的无尽浪花之中,他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见愁: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没有普通女子的娇弱,只眉目之间还有一股动人的秀雅,站在深黑色的礁石上,面对着迎上来的无数巨浪,眼神明亮,只有一种难言的端丽。 少有人给他这样的感觉,站在这巨浪之前,却给人一种巍巍乎如高山之感。 睿智,机警,却还保有善念…… 在这十九洲,何等难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襟之上繁花无数,忽然无奈地长叹一声:“见愁道友啊,真不知与你同路而行,同台而战,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见愁并未回头,迎面来的浪花溅起了无尽的水雾,她的目光却在高远的苍穹上。 脸上同样有些微的笑意,不过并不明显。 “于见愁而言,能与诸位英豪同路而行、同台而战,幸事也。” 幸事也。 这声音很快被海上腾起的狂风吹散了,却深深地镌刻在了如花公子的心中,也深深地镌刻在了昆吾山脚下无数听见这一句话的人心中。 海底无数的游鱼被忽然来的海岛惊动,吓得四散逃开。 在见愁驾驭着海岛经行而去的路线上,也是一片的波澜壮阔。 就在她与如花公子离开之后不久,这一片海面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身影。 身穿兽皮短褂的小金看着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平静的海面,困惑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奇怪,刚才明明感觉到这边有动静来着……” 说着,他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停下来,朝着自己的南面抬起头去。 一片灿烂的枫叶红,静静地立在这一片海面上。 通灵阁姜问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小金。 “有、有人……” 居然有人! 小金抱着怀里的大西瓜,赤脚踩在海面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还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喂,你好啊!我叫小金!你刚才有看见黑龙过去吗?” 姜问潮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略略一思索,便凌空朝着小金走了过去。 诶? 为什么不回答? 小金有些奇怪,可在姜问潮迈出第三步的时候,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连忙一搂自己的大西瓜,怪叫了一声:“娘呀!我没想跟你动手啊!不要打我!” 说完,他毫不犹豫,像是生怕姜问潮冲过来打他一样,拔腿就跑! 砰砰砰! 浪花溅起! 一脚接着一脚,他赤脚在海面上跑,竟然也如履平地。 更可怕的是…… 他一脚离开之后,他所在的海面便会瞬间炸开,腾起一座一座被冻结的冰山,眨眼之间阻拦了姜问潮的去路。 “这是……” 姜问潮不由得诧异了一下。 可接下来,他就明白了:之前只听闻小金会一招制敌,再也不会什么别的招数,可如今他脚下却出现了实实在在的的异术。 是…… 空海赋予他的新本事? 倒是有点意思。 不过…… 姜问潮霎时苦笑了起来:他长得有那么凶吗? “小金道友,还请不要误会,我并无动手之意,不过觉得你我二人恰好结伴而行……” 还在奔跑之中的小金听见这一句话,顿时傻眼:“诶?不是要打我吗?” “……不是。” 姜问潮第一次对自己的人格魅力产生了怀疑。 小金拍了拍自己怀里的西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八颗牙齿,灿烂极了:“你也不早说。不打我不抢西瓜就好,那咱们一起走吧!” 说完,他竟然半点也没怀疑,直接走向了姜问潮。 姜问潮一时无言。 这孩子,好单纯。 同一时间。 空海北。 得了“深海之缚”的魏临,原地没有找见黑龙,思索一下便向着南边而去。 眼见着就要到前面一座海岛上,魏临思考着:这大海茫无际涯,这么久了也没碰见一个人,更没有看见黑龙的影子,难道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想要降落在海岛上,好好分析一下。 可没想到,就在他即将落下的一瞬间,眼前不远处的半空之中忽然起了一阵波动。 空气如同水面一样,荡起一阵波纹。 一道身影忽然从这波纹的中心出现,毫无征兆! 魏临吓了一跳,可仅仅是一愣,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一拍自己腰间那一串千机铁符。 丁零当啷,一阵响动。 只一瞬间,三枚铁符就已经被他攥在了掌中。 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出现在那一片涟漪正中的,正是此前悍然击败了周承江的唐不夜! 在看见魏临的第一眼,他眼底似乎也露出几分惊讶来。 毕竟他只是随意地朝着一个方向瞬移,可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看见另外一个人,不过也好! 在空海便是对手! 能遇到,就是“缘分”。 所以,在魏临出手的同时,他也直接欺身上前来,身形一晃竟然已经凭空消失,再出现,却在魏临的背后! 何等鬼魅之事? 魏临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只在这一瞬间,一身冷厉黑袍的唐不夜,面部轮廓带着一种来自异域的深刻,抬手便是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可澎湃的掌力已经从掌心之中传出,下一刻便印到了魏临的背上! 霎时间,魏临只觉身子剧震,体内经脉竟然有一种冰寒之感,寸寸炸裂。 手竟然已经攥不稳那三枚千机铁符。 魏临头脑之中一阵模糊,便朝着下方无尽海水之中倒栽下去,“砰”地一声,浪花溅起。 唐不夜收回了手掌,站在海面之上,只看见魏临的身影如同被海水吞没了一般,转瞬消失不见,只细细一思量,便知道自己这一掌已经送了魏临出局。 三十里范围的水空遁,已堪比瞬移。 在赶路方面,这一种遁法可能显得太费力,可在战斗的时候,却往往有旁人意想不到的奇效。 这样一想,唐不夜唇边便露出一丝笑容来,竟给人一种高旷之感。 他一个转身便想要离开,像是自己什么也没做一样。 可就在即将转身的一刹那,一道幽幽的白光竟然从海水之中浮起来。 一下止住了脚步,唐不夜盯着这一道白光,只觉得有些眼熟。 这跟之前钻入他眉心之中的白光,不是一模一样吗? 它像是一条细细的虫子,慢慢地浮上了海面,然后飞起来,贴在了唐不夜的眉心之上,如雪花坠入沸水之中一样,霎时消失不见。 唐不夜脑海之中再次炸开了一团柔和的光芒。 海风拂动着他的衣袍,海浪就在他脚下荡过去。 过了好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唇边那一缕笑意,顿时加深,眸子里明亮的一片:“原来如此……” “轰!” 一抬手,唐不夜一个指诀打出去,竟然便有一道银色的光环飞旋而出,立刻坠落在宽阔的海面上,将一块方圆百丈的海面圈了起来。 随后无尽的银光漫散开去,交织而起,竟然形成了一张巨网! 在它形成的瞬间,在这个范围之内的鱼虾海物,不管大小,竟无一例外,全数被这一张巨网捞起! “哈哈哈哈!” 唐不夜见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忽然之间开始期待遇到其他人了啊……” 空海之中原来还有隐藏的规则—— 干掉一个对手,让对方出局,便能得到对方在空海之中拥有的能力! 那么,其他人又各自拥有什么样的本事呢? 唐不夜微微眯眼,直接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白色的海鸥张开了翅膀,从无尽深蓝的海面上一掠而过,在那一瞬间,朝着海面一探脑袋,便衔起了一条小鱼。 它振动着翅膀,很快又飞远了,成为天边一个白色的小点,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见愁远远望着那一只衔鱼而去的鸟儿,终于又低下头来看了一眼海盘。 代表着她与如花公子的两个光点始终并在一起,而前方那两条代表黑龙的黑线此刻已经交缠到了一起,大约是已经在前面聚首,撞在一起,成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你说,这空海之中会不会还有什么隐藏的规则,没有被我们察觉?” 见愁忽然开口问道。 如花公子正在心里计算他们跟那两头黑龙之间的距离,骤然听见见愁这一句话,他愣了一下,随后随意在自己衣袖上一摸,竟然摸出一朵浅蓝色的小花来,随手一弹,那一朵小花竟然就直接落到了见愁的鬓边。 见愁顿时看了过来。 如花公子一摊手:“只觉得你打扮也实在是太素了一点,总归要跟本公子一样艳丽,才有那么几分意思。” 说着,他竟然又在自己衣袖上一摘,摘出一朵艳丽的牡丹来,往自己头上一放…… “……” 见愁忽然不是很想说话。 她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当方才与如花公子之间的一番对话没有发生过,将话题拉上了正轨:“空海之中最变幻莫测的便是规则了,可有什么探测规则的方法?” “我得到的本事是探测空海,可不包括规则。照我说,担心规则,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干掉那一头黑龙。” 想想也是悲哀。 如花公子干脆懒懒地横躺在了见愁的脚边,无数的香花,在他躺下的瞬间便铺在了礁石上,铺在了他的身下。 “你说我们到底是有多惨,怎么也算是中域新一辈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吧?现在居然一群人追着一条蚯蚓,还要发愁怎么杀掉它……” “……” 话是这么说…… 好吧,好像的确不怎么光彩。 真不知道这一届小会的细节若是传扬到别的地方,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见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不再去想这个话题,开口道:“我们距离那两头黑龙已经很近,不过御岛过去的动静太大,会不会惊动他们,要不还是……” “御岛只能在海里跑,不能在天上飞吗?” 如花公子忽然很困惑地问了一句。 这一瞬间,见愁愣住了,她眼底顿时迸射出一片灵光来,看向如花公子的目光,也顿时充满了一种盎然的意趣:“公子不提,我还不曾试过。” 是了,御器尚可在天上飞行,怎么御岛就不能了? 不过是她先前以为在海中,从未去想过罢了。 心念一动,见愁回忆着御器时候的口诀,一个手诀打出来,那一瞬间,连接着见愁与海岛的那一条丝线,陡然全数变成了灿灿的金色! 轰! 整个海岛都颤动了一下。 懒懒躺在礁石上的如花公子,也一下站了起来。 随后,震撼的画面便出现了。 原本不断在深海之中前行的海岛,竟然在这一条金线出现的刹那,从海中拔起! 哗啦啦! 无尽的海水从礁石之上落下。 在海岛飞离海面的瞬间,整个海岛周围竟然都挂下了无数的瀑布,雪白的一片挂在深墨绿的海岛上,一时之间竟然如同海上仙山! 见愁眼前的视野,一下宽阔了起来。 脚下的海面,也距离她越来越远,头顶上一层一层漂浮的白云,则越来越近。 从海边礁石上挂下去的瀑布很快消失了,这一座海岛,在见愁的驾驭之下,脱离了海面,朝着高处飞升而去,转眼之间就冲入了层云之中。 如花公子站在见愁身边,欣赏着眼前终于换了颜色的美景,想到不用再看那一片深蓝色的海面,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果真还是本公子要机智一些……” 他手中端着海盘,上面一点又一点的虚影不断地被勾勒出来,如花公子随手点着,正想将现在那两头黑龙的方向告知见愁,可目光在扫过某一个点的时候,却忽然一顿。 “见愁道友……” 见愁心神还未完全歇下来。 她站在这一座海岛的最前方,竟然直接想起了当时驾驭着整个灵照顶飞去昆吾的扶道山人。 那是何等令人心驰神往的景象? 驾驭着一座海岛已经这般,却不知站在拔剑台上驾驭灵照顶,又会是何等的感受? 乍一听见如花公子叫她,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可有何事?” “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 如花公子的目光直直落在海盘之上,伸手一指:在代表着见愁与他的两个点前方,很近很近的地方,几乎就要重叠到一起的位置,竟然还有两枚不断追逐着移动的光点! 近乎重叠? 在看见这另外两枚光点的瞬间,见愁头脑之中的念头已经开始了飞速的碰撞。 因为之前他们原本在海面之上飞行,后来因为如花公子一句话,见愁御岛飞到空中,此刻看这两枚光点竟然跟他们重叠,不用说,只有一个可能了。 “在下面。” 几乎就在如花公子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见愁已经断然开口。 下一刻,一道炽烈的紫金色光芒已经穿破云层,将一切被云层阻挡的一切展现在了见愁与如花公子的眼前。 “刷!” 一蓬紫金色的光芒斩出,撞向了半空之中直飞而来的那一身暗红的影子。 夏侯赦! 在紫金光芒到了眼前的瞬间,他脚下顿时浮现出一枚道印,一面青铜盾牌的虚影霎时出现,他头也不回,直接伸手一握,在他手指接触到虚影的一瞬间,那青铜虚影竟然瞬间凝实,变成了一面货真价实的盾牌! 夏侯赦扯着盾牌,往身前一举! “砰!” 难得凌厉的紫金光芒撞到盾牌之上,竟然没有能对盾牌产生任何伤害,霎时间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手指一转,夏侯赦身上那暗红色的长袍顿时给人一种鲜艳欲滴的感觉,衬着他满面冷酷的杀意,更有一种邪肆之感。 只是他一双眼睛里,始终覆盖着淡淡的一层薄冰,就像是他的手指抚摸过的无数没有温度的法器,表面或许有温润的光泽,可触手的时候才能知道,它们都是一个模样。 再有灵,也不会给人一种有生命的感觉。 夏侯赦,更像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他这毫无感情的目光,在紫金色光芒消散之后,便淡淡地落到了他前方。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一身白袍已经染上了鲜血,点点凄冷,带着一种雪地初绽红梅之感。 她手中那一团紫金色的光芒已经隐约有暗淡的感觉,似乎随时会熄灭。 他们是在一刻之前遇到的,按理说即便药女陆香冷修为尽复,也不该在他手底下撑了这么久。 夏侯赦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周那三张泛着淡淡白光的区域上—— “看来,空海给了你不错的本事。” 三张无敌领域! 能跟他打斗这么久,靠的就是这个。 陆香冷胸口起伏,纵使已经吞下了好几枚疗伤的丹药,身体之中的经脉也还是疼痛的一片。 太可怕了…… 只有与夏侯赦交手,才能明白眼前这个人的战力到底达到了多恐怖的地步。 她身体之中的灵力已经近乎枯竭,即便是通过吞吃丹药来补充也已经无济于事:经脉受损,可储存的灵力也会受到影响,现在她的身体只像是一只破了的碗,再也容纳不了更多了。 眼见着夏侯赦一步一步逼近,她心底苦笑了一声。 终究还是她技不如人。 不过…… 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不正是她所期待的吗? 药女? 药女又如何? 没有人说过她不可以举起屠刀! 伸手,那一道紫金色的光芒开始渐渐灿烂,陆香冷眼底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道紫黑色的纹路,隐约从她手臂之上盘出,慢慢延伸到了她手腕之上,露出来一个卷起来的隐约尖。 像是…… 什么东西的尾巴。 一步,两步。 夏侯赦随手转着那青铜盾牌,已经来到了陆香冷的面前,在她目光注视之下,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宣告道:“无敌领域,也得你有能力撑起。所谓的无敌根本不存在……” 刷。 青铜盾牌消失。 脚下道印再次一闪,一柄紫黑色的三叉戟竟然出现在他手边,每一股叉的顶端都盘旋着一道深紫色的雷电,并不显眼。 可在夏侯赦一把握住它的时候,三道雷电图纹竟然霎时变得闪亮! 噼啪! 三道淡紫色的电光交织而出,顿时让持着这一柄三叉戟的夏侯赦有如掌握雷电的神祇! “荒雷戟。” 在淡淡报出这一柄法器名字的同时,夏侯赦已经踏步而出。 噼啪! 三枚雷电印记顿时再亮,竟然同时投射出三道电光来,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一股紫黑色的雷电,向着陆香冷而去,而此刻,那一片三丈无敌领域,已摇摇欲坠! 夏侯赦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失手。 可以说,因为陆香冷的无敌领域,此刻的他,已经展露了自参加左三千小会以来的最强战力,虽然还不是全部,不过已然骇人。 还有谁,能阻挡? 他荒雷长戟挥出,已有一种一往无前之势! 刷! 有破风的声音。 夏侯赦忽然一愣,这不是荒雷长戟发出的声音! 一股鬼魅般森冷的感觉,伴随着这一声炸响,忽然从身侧传来! 几乎就在同时,危险到了极点的感觉袭上心头,他明明已经挥向了陆香冷的荒雷戟,竟然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撤回,朝着自己左侧狠命一挡! 可惜,迟了。 “轰!” 一股巨力在荒雷长戟堪堪赶到之时,已经汹涌撞来! 无尽的恶鬼虚影忽然在夏侯赦眼前闪现,它们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择人欲噬。 这场面,顿时唤醒了他沉睡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记忆。 那一双暗红色的瞳孔,顿时如同被鲜血染了一样,变得亮了起来,也恐怖了起来! 深黑色的斧影,终于出现。 它来得如此迅疾,如此鬼魅,又如此地—— 浩荡! 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狂猛又霸道地砸到了夏侯赦的荒雷戟上。 “噗嗤!” 那一道由三股电光凝聚而成的紫黑色雷电,在斧影到来的瞬间,便轰然破碎,化作无数细小的电蛇消失不见。 “当!” 一声轻响,黝黑的斧身撞在荒雷戟上,顿时一阵火星四溅。 夏侯赦手中剧震,虎口崩裂,鲜血一下涌了出来,沾满他整个手掌。 荒雷戟一时再也不能握稳,从他手中飞出,顺着他脖颈旁边划过,掉进了下方无尽的深海之中消失不见。 一道血红色的深痕,顿时出现在了夏侯赦脖子左侧。 鲜血淋漓而下,只差一点便会将他整个头颅割下! 然而,夏侯赦不为所动,发红的双眼只死死地盯着那一道斧影。 斧影在撞飞了荒雷戟之后,竟然直接在半空之中划过了一道弧线,转了个大弯,朝着来处飞去。 淡淡的金光弥漫在斧身之上,顿时在鬼气森然之中,添了一点叫人为之仰视的圣意。 白皙的手掌一伸,五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收拢,已经持住了这一柄巨斧的斧柄,紧紧握住,而后轻轻一转,斧刃朝下,斧背朝下,斜斜指着下方的海面。 庞大的海岛缓缓从云端之中降落,投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一只手的主人,也终于渐渐露出了全貌。 月白色的衣袍,要比天空和海水的颜色都要浅淡很多,分明不耀眼,却夺走了一切的目光。 见愁持斧站在前方最高处的礁石上,身边便是一脸“好戏来了”表情的如花公子。 此时此刻,夏侯赦站在中间,半边脖子已经被染红,身上暗红色的衣袍也被染了一半,他一动不动,握紧了手指。 虎口处的疼痛,早已经麻木。 他左边是同样诧异的陆香冷,右边却是刚刚出现,一斧头砸落了自己攻击的女修—— 崖山见愁! “的确是一把漂亮的斧头……” 见愁没有搭理这一句看夸赞的话,只感觉到了从夏侯赦身上溢出的浓烈危险,握着鬼斧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她看了一眼那边的陆香冷,心下更是皱眉。 想必是陆香冷运气不好,竟然在空海之上遇到了夏侯赦,因此有一场恶战。 如今粗粗一看,便知道陆香冷此刻情况并不好。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么一想,见愁便看着夏侯赦开了口:“第二试为空海猎龙,只有抽得龙筋才能算是过关,如今浪费力气与人交战,殊为不智,还请夏侯道友高抬贵手,我等有黑龙踪迹,不如一同寻觅。” 这一瞬间,站在见愁身后的如花公子嘴角一抽,心里大叹:原来是个大骗子! 亏他先前以为崖山大师姐高风亮节,没想到现在竟然欺负起人家夏侯赦一个单纯少年。 我等有黑龙踪迹,一同寻觅? 屁! 那黑龙根本就是个不死的怪物,你找人跟你一同寻觅,居心何在?居心何在! 臭不要脸的! 当然,如花公子也就是在心里面感叹鄙夷一番,脸上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配合地亮出了自己的海盘。 可没想到的是,夏侯赦的目光竟然没有在海盘上多停留一秒,只一掠而过,便重新放回了见愁的身上。 “你既觉得与人交战是浪费力气,又为何浪费力气与我交战?” 见愁一怔,有些没想到夏侯赦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不过…… 却不是什么难以解答的问题。 见愁一笑:“我与香冷道友有知交之谊,杯酒之情,性情所至,两肋插刀又何妨?”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怔住了,完全没想到见愁竟然说出了这样随性的一句话来。 他不由得看向了那边的陆香冷。 那一位白衣的药女,向来是众人眼中高不可攀如孤月一般的存在,如今也带了几分怔然站在那边,眼底浮出一点点带着潮湿之意的亮光来。 知交之谊,杯酒之情。 性情所至,便可两肋插刀。 这…… 是她陆香冷的朋友。 那一瞬间,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紫金色光芒,闪烁了一下,又闪烁了一下,竟然又渐渐重新亮了起来。 陆香冷攥紧了手指,手腕之上那一个“尾巴尖”一样的图案,隐约之间动了一下。 她看向了站在三人包围之间的夏侯赦,重新沉下了心来。 腹背受敌,说的便是夏侯赦此刻的状态。 他伤口上的鲜血还在不断流淌,随意地抬手,苍白的手指按在脖子上的伤口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惨烈与阴沉。 缓缓抽手回来,放到眼前,满眼的红。 夏侯赦只将手指凑到唇边,轻轻一舔,血腥味在唇齿之间化开的瞬间,他扯开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明艳微笑—— “我曾说,你的斧头很漂亮,我也有一把不错的。” 这一个微笑,驱散了他满身的阴郁,竟然给人一种很好看的感觉。 就连见愁,都忍不住为之一怔,心生惊叹之感。 下一刻,夏侯赦已经化作了一道血红的残影! 呵。 两肋插刀? “你想,我便成全你!” 眉尖一蹙,见愁顿时感觉到了那种凛冽的煞气,可她又有何惧? 鬼斧一抖,她也笑了一声。 想插她两肋刀? “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第143章 她的龙鳞 没有更多的言语,甚至也不需要更多的言语。.しwxs 这一片空海的上空,陡然间已弥漫着重重的杀机。 见愁在话音落地的刹那,已经毫不犹豫地将灵力灌注满斧头,而后轻轻一震。 炽烈金光顿时亮起。 见愁早已经熟悉的劈空斩,这时候用来,堪称是得心应手,瞬发而出。 可不一样的,却是今日的鬼斧。 在鱼目坟,鬼斧已经觉醒了一枚天赋道印,于万般森然的鬼气之中多出了几丝明亮的金光,多了一种堂堂正正的浩大之感,像是要斩破世间所有妖邪,涤荡清天地所有脏污。 一重斧影直接从鬼斧之上飞出,朝着夏侯赦所向之处撞去! 夏侯赦亦在向着见愁飞冲出去,一座两丈四的斗盘,已缓缓从他脚下出现,坤线一根接着一根地点亮,随之将亮起的一枚一枚道子串联。 他飞起,整座斗盘也随之飞起。 霎时间,像是在这无尽深海的上空,点亮了天上的亿万星辰。 所有人在看见这一座斗盘的瞬间,都不由得骇然睁大了眼睛! 夏侯赦不是斗盘全亮的天盘,可他却几乎点亮了所有的道子…… 一枚又一枚的道子,彼此连接,几乎没有任何的空余,整个斗盘之上全是道印! 他面上阴沉之色散尽,只有眼底还有那么一点点沉郁的味道,只是整个人都仿佛超脱而出,面无表情。 一道炽烈的光芒,霎时从他脚下亮起。 数十枚道子一一亮起,组成了一个复杂的道印,于是,在一片光晕之中,一柄古拙的巨斧的虚影,缓缓出现…… 这时候,见愁那一道斧影也已经近了。 在斧影劈出的同时,见愁已经直接欺身而近。 夏侯赦没有看她,却能感觉到那种凛然的威势—— 曾经震动了整个阴阳两宗的鬼斧,自然不是寻常斧头所能相比,甫一出现,就有这般的威压,实在夏侯赦的意料之中。 出乎他意料的,却是见愁的修为。 明明是一个筑基期,即便接近大圆满也不该给人这么大的压迫力。 有意思。 眼见着那斧影已经到了近前,即将撞到自己刚刚唤出的那斧头的虚影之上,夏侯赦没有去管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只将右手抬起,指尖有轻微的颤抖。 轰! 一层濛濛的青光,凭空从他掌心之中出现,他像是握着什么东西一样。 他的手掌与见愁的斧影中间,正好是斗盘之上斧头的虚影。 夏侯赦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音。 冰冷的身体里,前所未有地有一种热血奔流之感。 他照旧伸出手去。 濛濛的青光之下,是他还沾着鲜血余温的手指指腹,只在那么一闪念的时间里,又像是度过了永恒的时光长河,他的五指终于触碰到了那虚影。 “砰!” 五指一合,他掌心之中濛濛的青光顿时化作了一蓬撒出的巨网,直接从那这一柄斧头的虚影之上穿过,直接把见愁劈过来的那一道斧影罩在当中。 像是终于打到了鱼儿一样,那巨网在扑中猎物的瞬间收缩起来。 “嗤嗤嗤嗤……” 冷水溅入了油锅一样,巨网之上带着的青色光芒竟然直接将见愁辟出的那一道斧影绞杀,在剧烈的收缩之下,竟然化作了无数灵力的碎片,消散一空! 五指冰龙接触斧头虚影的同时,便开启了应对见愁鬼斧的攻击。 在鬼斧虚影消散的同时,夏侯赦眼前的画面顿时变了。 温热指腹与冰冷鬼斧斧柄相触碰,瞬间像是无数的星流汇入了虚无的夜空,整个虚影像是先前那一把荒雷戟一样,凝实了起来。 于是,原本虚无的形态,也瞬间化为实质。 因为穿行的速度过快,迎面来的海风,都变成了一柄又一柄冰冷的利刃,吹刮在见愁的脸上。 她远远地看见了那一柄忽然出现在斗盘之上、夏侯赦手中的…… 斧头! 那的确是一柄漂亮的斧头。 与漆黑而冷刻的鬼斧不同,它堪称明艳。 幽蓝的表面,镌刻着一道一道森白的花纹,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飘逸,仔细看的时候又隐约着难以言喻的虚幻。 它们像是漂浮在夜空之中的云朵,柔软又缥缈,似梦似幻。 如果说鬼斧代表的是厚重,是笨拙,是大巧不工。 那这一柄斧头,代表的便是虚幻,是镌刻于大气之上的精致,是巧夺天工。 那一瞬间,纵使已经在崖山武库看过了那么多的叫人惊艳的法宝,见愁也不由得心生惊叹,低低叹一句:“是柄好斧头。” 似乎是因为这一柄斧头的出现,夏侯赦的眼底也带了一种难言的柔和。 他望着斧头的目光,幽暗,却不冰冷。 唇边挂了一分笑意,那浅淡的薄唇一勾,我手指从斧柄上那一片一片如梦般的云纹上抚摸过去,像是抚摸着自己身体与灵魂的一个部分,又像是触摸着旧日的伤痕。 “此斧名曰:幽梦引,乃三百年前巨匠欧恒子临死之前所炼制,只可惜淬火之时他已力竭。所以,幽梦引只是一柄中品灵宝。” 当然,能成为夏侯赦的斧头,“幽梦引”显然不止“中品灵宝”这么简单。 他没有多言,只抬首看向了见愁。 然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幽梦引,有美梦,也有噩梦,不知崖山的见愁道友,希望拥有一个怎样的梦境呢?” 梦境? 见愁一怔。 夏侯赦的这一句话,让她想起了在鱼目坟之中的经历。 那一瞬间,她一双眼眸陡然冰寒,眼见着夏侯赦已经高高举起了那一柄深蓝色的“幽梦引”,她毫不犹豫引斧在身周一划,顿时划出一道弯月般的黑影来,咆哮的恶鬼从鬼斧之中飞出,先于见愁一步,朝着夏侯赦冲去。 然而,夏侯赦视若不见。 他依旧只是高高举起了斧头,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种已然入梦的缥缈:“一斩,梦生!” 细如呢喃的声音,像是唤醒了沉睡之中的什么东西。 整柄“幽梦引”上的森白图纹,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样。 水流般从斧头的表面流淌过去,一缕白烟缓缓从斧头上飘了起来,在夏侯赦这一斩之下,又扩散而成无尽的白云,一下将靠无尽的恶鬼笼罩,也将后方的见愁笼罩。 数十恶鬼脸上尽数露出一种迷茫的表情,半空之中摇摇晃晃,缓缓闭上眼睛,竟然一点征兆也没有地,在这一片“白云”之中如烟散去。 见愁心头一凛,已然知道这“幽梦引”只怕与一般的斧头不大一样。 大多数修士的法器都是侧重攻击,而且还是单纯从力量出发的攻击,从人心神着手的,见愁至今也就在顾青眉的身上看见过。 偏偏,眼下夏侯赦的这一把斧头,极其像。 鬼斧之上寄居的这些恶鬼,其实都只有一缕残留的魂魄,只算一点点模糊的意识,根本不算是什么真正有灵魂之物,竟然也在这一片“白云”之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那么…… 没有生命也没有意识的呢? 劈空斩简单,但是威力可能不够;红日斩乃是她才领悟不久的道印,虽则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用出来,可启动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等白云扑出来,一切可就麻烦了。 心念一动,见愁毫不犹豫,月白长袍迎风猎猎,竟然直接拔腿而起,搅动着海面上凛冽的海风。 嗡! 那一瞬间,整个海面都仿佛跟着颤抖起来。 无尽的灵气,在见愁脚下道印亮起的瞬间,从苍穹之中,从云层之上,从大海之下……不断地被抽离出来,如同百川归海一样投入了那忽然出现的虚影之中。 另一侧的陆香冷,整个身体之内原本已经灵力空空,无敌领域早已摇摇欲坠。 现下见愁这一记“翻天印”一搅动,整个这一片空海之上的灵气已经全然混乱,只在瞬间,三丈无敌领域一阵摇动,竟然轰然溃散。 站在漂浮海岛之上的如花公子也是顿时一皱眉。 虽则早在百二接天台的环节之中,已经对见愁这一记翻天印的本事有所领略,可真到了置身其中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它的恐怖。 而且,较之此前,她此刻所使出的翻天印乃是在危急之中,力量不但凝而不散,甚至更有精纯之感。 左三千小会才开始多久? 光从这一记翻天印上,已经能窥见她惊人的进步。 这样一个堪堪踏入十九洲、拜入崖山门下两年的女修,拥有可怕的潜力…… 如花公子心思转动,最终还是袖手站在旁侧,一语不发地观看。 眨眼之间,灵气汇聚成了风暴,竟然形成了一片比白云更大的虚影。 它们不受“白云”的侵蚀,也无法阻拦“白云”,像是互不相干一样,直接从这一片雾蒙蒙之中穿过,朝着还持着“幽梦引”的夏侯赦撞去! 夏侯赦断断没想到,见愁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而果断,顿时眉头一皱。 右手握着“幽梦引”,夏侯赦左手却同时朝着虚空之中一伸。 先前抵挡了陆香冷攻击的那一面青铜盾牌,立刻幻化而出,迎风便涨,霎时间已经如同一面三长高的长墙,将夏侯赦挡了个严严实实! “轰!” 几乎在青铜墙盾出现的瞬间,见愁那一记翻天印也已经砸了过来。 摧枯拉朽! 一声巨响过后,整个青铜墙盾竟然轰然破碎,四分五裂! 翻天印余力不减,直接轰然撞上了持斧的夏侯赦,虚影从他身体之中穿过,直直砸落在了他背后无尽的深海之上,顿时炸开近十丈高的巨浪,扩开无尽的波澜! 夏侯赦顿时站立不稳,只觉得浑身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巨石碾过了一遍一样。 一直维持着青铜墙盾灵力供给的左手手臂,此刻更是经脉破碎,鲜血淋漓! 一个站立不稳,他险些一头从半空之中栽倒下去。 关键时刻,巨斧“幽梦引”上发出一道一道柔白的光芒,顺着斧柄攀缘而上,钻入了夏侯赦身体之中。 他顿时有一种被温水包围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最安全的领域。 无尽的疼痛,在这柔白光芒的滋润之下,似乎瞬间不存在了…… 夏侯赦重新睁开了因为痛苦而紧闭的双眼,脸色却苍白极了。 前方,尽管发出了一记翻天印,可有灵有识的见愁,却依旧不能挣脱那一片梦生之处的白云。 她一下被包裹了进去。 夏侯赦唇边顿时露出了一点难言的笑意:幽梦引,幽梦生。不仅仅能对自己的对手使用,也可以对自己使用。比如,他的手臂。 其实并未有任何伤势的好转,只是梦境让他忘却了这样的疼痛。 梦境有时好,有时坏。 一缕又一缕的白光从白云之中穿行而出,交织在见愁的面前。 一道虚幻的声音,幽幽从这一片白光之中发出。 “这是你的梦……” 于是,眼前的画面顿时一变。 无尽莽苍的平原,忽然出现。 她穿行在一片又一片的白云之中,下凡的地面上,无数无数的修士伏首在地,朝着高空之中一掠而过的她跪拜,像是有无限的尊敬,又像是有无限的恐惧。 脚下无尽的群山,也在她飞过的刹那,将起伏的曲线方向,匍匐成了一片坦荡平原,带着一种卑微的颤抖。 就连苍穹,似乎都在她飞过的时候,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前方一层一层的白云排开,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没有丝毫云气的通道。 放眼一看,前方一片光明开阔。 见愁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竟忍不住大笑起来:“幽梦引,幽梦引,所生之梦,不过尔尔!” 头脑之中的念头,再也没有这般通达过。 见愁灵台一片清明,只随手将眼前这万般梦境幻象一拨—— 无尽的层云扭曲了,蔚蓝的苍穹也像是忽然被一只手搅动一般,泛起了层层的涟漪,脚下的大地也像是被一只巨手撕裂,露出下方无尽虚无的地缝。 跪在地面上顶礼膜拜的万千修士,化作了一道又一道的烟雾,被吸入了那地缝之中。 原本堪称宏伟画面,在见愁这一拨之下,竟然全数崩毁消散! 哗啦啦…… 海水涌动的声音,重新出现在了见愁的耳边。 那一片交织着白光的白云,被腥咸的海风一吹,也终于没有了踪迹。 见愁安然无恙的毫发无损地站在虚空之中,手里提着鬼斧,看向了脸色煞白的夏侯赦。 “……怎么可能……” 夏侯赦几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巨斧“幽梦引”。 “你……” “梦者,日有所思,夜有所得。” 见愁甩着手腕,随手将鬼斧一转,只道:“你的幽梦引所生之梦,非我所梦之梦,又凭什么能乱我心神,毁我清明?” “可你难道不想登临绝顶,成为这十九洲人人敬仰跪拜之所在吗?!” 夏侯赦身上浸满了鲜血,手指握紧了幽梦引,却始终无法理解。 “我为什么要想?” 见愁觉出了几分好笑。 夏侯赦一声嗤笑,竟然看向了那无尽的苍穹。 这一眼,像是要透过这苍穹,看向外界无数的人,看向昆吾山脚下无数的修士,也看向山腰上那许许多多已经有了地位有了名望的长老,看向那些或者通过灵识、或者通过别的手段,观看这一场左三千小会的大能们…… 外面,无数人为这嘲讽的一眼,陷入沉默。 “为什么不想?” 夏侯赦看向了见愁,毫无感情的眼眸里,是无尽的讥诮。 “天下修士为何修行?无非为了长生,为了力量,为了凌驾于千千万万凡人之上,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等他们踏上修道之路,便有了门阀之争,于是才有这十九洲林立的宗门。人若无欲无求,何来的求长生,何来的求力量,何来这代表着权势的种种宗门,何来——” “你崖山崇高的地位!” 声如惊雷,顿时震了整个昆吾。 无数站在山脚下的修士,都露出一种震骇的神情来:这封魔剑派的夏侯赦,怎么敢说? 也有不少修士露出了不悦的目光来。 当然,更多的人在震惊与愤怒之余,只将目光抬起,望向了山腰之上的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 作为中域最大的两个宗门,作为当之无愧的领袖宗门,夏侯赦这一番话虽如刀枪,可真正扎中的岂不是这中域修界之中名望最高的人吗? 横虚真人望着头顶那一片发生争斗的空海区域,眼神淡静。 扶道山人却是嘿嘿笑了一声,拿鸡腿指着那夏侯赦的身影,故意将嗓子掐了阴声怪气道:“哎呀哎呀,听听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话。怎么单单这一句话就针对上我崖山了?要说领袖,昆吾才是我中域当之无愧地位崇高第一的领袖啊!是吧,横虚老怪?” “……” 横虚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调侃和嘲讽。 夏侯赦一句话说崖山却不说昆吾,分明是在他潜意识之中觉得“崖山强甚昆吾”。 可扶道山人再说这话,就有两个意思了。 一则嘲讽昆吾如今的声望地位虽强,却还在某些微妙的地方差了崖山一线,而这一线,便是昆吾与崖山之间的鸿沟天堑。 二则讽刺他昆吾如今有这样的地位,沽名钓誉,没有将欲与望斩尽,是讽刺昆吾,亦是讽刺他。 过了好久,横虚真人才道:“此子修为,颇有古怪之处。” “……” 霎时间,扶道山人翻了个白眼:横虚老怪转移话题的能力,真是生得可以…… 不过,夏侯赦么…… 他想着,嵌在苍老面颊上的那一双眼眸里微微眯了起来,透出几许睿智的光芒来,落在了空海之中。 见愁与夏侯赦此刻隔着范围不大的一片海,面面对站着。 他的质问,像是一柄又一柄的重锤,叩击在所有人的心门之上。 就连如花公子都忍不住开始思考起这个严肃的问题来。 没想到,就在这一片似乎长久的寂静之中,见愁轻描淡写地开口了:“天下修士为了长生、力量、地位而修行,可我只为我心中一抹执念而修行。我修行,正因为我有执念。万千修士修行,也正因为有执念。有执念,又有什么错?” “……” 有执念,又有什么错? 所有人闻言,全数一怔。 见愁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在她看来,旁人的修行都与她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也许喜欢强大的力量,也许有自己想要保护与守护的东西,也许有想要亲手了却的恩怨,可若有一入她失去了这样的力量,也不会因之歇斯底里。 “归根结底,幽梦引,引梦生。可众人的梦不是我的梦,纵使这十九洲人人为长生而苦修千万万载,我亦不会是其中一个。” 无名指轻轻一动,在鬼斧粗糙的花纹上一敲。 因为见愁正在说话,所以除却站在她身后的如花公子,几乎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这一点点小小的异动。 一缕灵力,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斧柄之中。 同时,见愁的声音也越发平静澄澈起来:“夏侯道友以庸人的梦境,来度测我的梦境,自然会南辕北辙。你我二人,原本无冤无仇,此刻一战已然费力,黑龙踪影全无,只恐被人渔翁得利。夏侯道友真不考虑就此收手,你我握手言和,将恩怨一笔勾销?” 握手言和,一笔勾销? 夏侯赦同样手持着巨斧,宽大的衣袍却在瞬间鼓胀,被风盈满:“一笔勾销,又怎及得过一斧了断了干净?” 说着,他便将身子沉了下来,无尽的森白云纹,像是穿行在墨蓝色的夜空里,很快又是一片虚幻。 这是准备动手的姿态。 只可惜…… 见愁比他更快! 那一瞬间,她脚下在虚空之中一踩,下方隔空数十丈之外的海面上竟然随之凹陷了一大片,海水翻涌的巨大力量,几乎在瞬间传回! 刷! 快得像是一道风! 见愁这一脚竟然于海上隔空借力,霎时朝着夏侯赦奔袭而去! 太快了,不管是反应还是速度。 不像是在夏侯赦准备动手之后她才动手,倒像是她早就准备,恰好在这一刻出手了一样。 陆香冷静静地站在旁侧,通达平静的目光,一直落在战局之上,看似毫无动作,可实际上,她手中那一团紫金光芒一直在不断闪烁。 那边的如花公子见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刚才他好像看见崖山大师姐见愁,在发表那一番义正辞严、发人深省的言论之时,轻轻用手指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敲了一下鬼斧的斧柄,那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攻击了。 这根本就是标准的“说一套做一套”啊! 长了一张温婉和善的脸,行事又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少有能挑得出错来的时候,偏偏在战斗之中说一句话要往后想上十步,心思并不恶毒,却深沉又缜密,行事果断又干脆。 这样的女人? 如花公子一时有些看不破那一张柔和面庞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副玲珑心肝。 昆吾山脚下所有人也都是一万个没想到。 见愁的反应,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早有算计,当然快了。 她的面前,只有无尽的冷风,她的眼底,只有对手的身影。 因为她的忽然出手,夏侯赦眼底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丝惊讶。 见愁唇边的笑意顿时勾了起来…… 猝不及防? 正好。 那种滚烫的感觉,重新从她掌心之中蔓延开来,像是燎原的烈火一样,顺着她经脉,烧遍全身。 漆黑的斧头之上,鲜血铸就的万鬼图纹,重新鲜活了起来。 一层又一层淡淡的金光取代了原本的黑气,像是火焰一样,霎时把整柄鬼斧烧得通红,似烈焰,似滚血! 不见了,笨拙的鬼斧;不见了,狰狞的图纹;不见了,夸张的曲线…… 见愁的手中,心中,只有被她托在手中的—— 一轮红日! 蔚蓝色的海面上,炽烈的红光,在这一轮“红日”出现的瞬间,铺满了整个海面。 红蓝两色相互交织晕染,竟然穿插出一片深深浅浅的紫来。 整个空海,顿时满布着绚烂的色彩,叫人为之目眩神迷。 夏侯赦的一切目光,亦为之所夺。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一轮红日更灿烂。 在到了战中,出现在许蓝儿面前的那一道“红日斩”,终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昔时看着这一轮红日袭去,已然有骇然心惊之感,如今眼见着这一轮红日朝自己斩来,更生一种周遭山河将尽数崩裂的震撼! 夏侯赦只感觉到了一种空前的压抑。 赤红的鬼斧越来越近,仿佛群山万壑压顶。 幽梦引亦算是一柄奇斧,中有“幽梦三引”三枚道印,如今他不过才有机会开启了第一引“梦生”,竟就没有再用的机会了吗? 鬼斧…… 鬼斧…… 夏侯赦在心里念着,只觉喉咙里有一点一点的血腥味儿蔓延开去。 那方才氤氲蜿蜒而出的一道道云纹,在越来越近的“红日斩”之下,竟然也像是被完全压制了一般,全数倒贴回了斧身之上,像是难以抵御鬼斧的威势,不得不蜷缩匍匐起来。 浩荡的一片红,像是要将一切的虚无扫荡。 于是只听得“噗嗤”一声响,所有森白的云纹,在这一瞬间,尽数崩裂! 夏侯赦顿时心神剧震。 幽梦引,引幽梦。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额头剧痛,无尽的画面,如同漫天的浪潮,席卷而来,将他掩埋入那尘封已久的回忆之中…… 是反噬。 他很清楚地知道,却第一次如此无力,无法逃脱。 封魔剑派后山深谷里,无头的邪魔,挥舞着沉重的镣铐,仰天大笑,意态猖狂。 “痴凡人,举世皆敌,何人能并肩?承我器种,你便是新的兵主……” “无友,无敌,万器从你号令!” 无友,无敌。 万器从他号令…… 那是一个邪魔的声音,可也是一个诱人的声音。 赤脚的少年孤零零站在铺满了碎石的地面上,在恐怖的夜里,用一种仓皇的目光看着那无头的邪魔,身上是一块又一块青紫的伤痕,瞧着瘦骨嶙峋。 山风吹来,他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只有腰上挂着的一块碎了的木牌,能代表他封魔剑派弟子的身份。 …… 无尽的虚影一闪,这一切又如同青烟一般泯灭。 他的身体如同无尽的深渊,深渊地下却爬上无数深埋在他记忆里的苦痛。 …… 少年匍匐在地,一枚深红色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眉心。 于是,一柄带着一线血痕的长剑,划破了无尽的虚空,在他眉心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一直拉到鼻梁之上…… 痛。 撕心裂肺。 在那长剑的虚影消失之后,深红色的印记终于没入了他眉心,将他双目一起染红。 刺啦—— 那一瞬间,无数无数的法器虚影,刀枪剑戟斧钺勾叉…… 不管是什么形态,全部从他身体深处扎了出来。 巨大的痛楚,让那少年仰起了身体,露出扭曲的面庞…… “啊——” 夏侯赦忽然睁开了眼睛。 面前,已经只有无穷无尽的红光,弥漫了他整个视野。 冷。 冷得发抖。 明明是这样炽烈的光芒,可他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无尽的寒冷。 无友,无敌。 兵主夏侯赦。 他此刻身处这无尽的空海之中,空海曾赋予他全新的能力:三倍增幅…… 见愁持着鬼斧,身形也隐匿在这无尽的红光之中,这是她的鬼斧,她的红日斩。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所以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之中。 在夏侯赦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似有所感,一下看了过去。 于是,一道清冷平淡的目光,一道沉郁痛苦的目光,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夏侯赦忽然一扯唇角,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来。 那一瞬,幽梦引重新在他手中焕发出了无尽的光华。 一闪,一闪,一闪。 不再是先前萦绕着的虚幻白云,而是更接近幽梦引斧身颜色的蓝。 那是,梦境的颜色。 最危险的梦境……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见愁眉头一皱,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忽然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她有空海御岛之能,如花公子有探测空海之能,那么…… 夏侯赦呢? 他有什么? 红日一斩,依旧一往无前去! 整个深蓝色的海面上,无尽血色顿时撒开。 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见愁那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的手指。 一点金光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深红色的斧影,已经到了夏侯赦的眼前。 它分明无比巨大,却好像瞄准了夏侯赦的眉心! 那一条由眉心处划到鼻梁的剑痕! 手指轻轻一动,身体各处却都有无尽的刺痛。 也许是刀,也许是剑,也许是别的什么…… 它们迫切地想要钻出他的身体,重见天日! 三倍的攻击增幅。 他想过会在这空海之中用到,却绝对不是在见愁的身上! …… 他握紧了手指,一股横绝的气势,陡然出现。 只是…… 用? 还是不用? 他的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落在那无尽红日笼罩的女修身上,眼底,第一次出现了那么一点点晦涩的情绪…… 不该有的犹豫! 所有的幻象,所有的痛苦,都不过是一刹那。 在他重新抬眼的那一刻,所有的契机都已经消失! 巨大的一轮红日,霎时遮蔽了他视野的全部,满世界一片红。 砰! 浑身的经脉都像是被海水倒灌的江流! 巨力涌出,顿时一片残破。 夏侯赦倒喷一口鲜血,普通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被直直砸落到了海面上! 一蓬浪花溅起,海面上顿时染出一片血红来。 还保持着持斧姿态的见愁,忽然有一瞬间的怔忡。 到底是她看错了,还是…… “不好!” 旁边悬浮于虚空的海岛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如花公子原本沉浸于那一斧威能之中的心神,在看见海盘上那陡然闪现的一枚光点之时,全数收回! 是那个获得了瞬移之能的人! 只在眨眼之间,那一枚光点便出现在了见愁光点所在的位置! 如花公子心头大骇:“小心!” 见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刚刚在无尽红光之中一个转身,便看见面前浮现出一片震荡的波纹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出现在她眼前! 清晰的五官,深刻的轮廓! 北域,唐不夜! “见愁道友,久仰了!” 他唇边勾出一抹笑意,似乎友善,出手时却毫不犹豫,直接重重一掌掀出! 澎湃的掌力,甚至将无尽的红光都逼退了几许! 这样的猝不及防,这样的咫尺之距! 见愁根本来不及反击,已经被一掌拍在身上! “砰!” 一声巨响! 唐不夜脸上还带着笑容,满以为这一次的渔翁当得堪称完美,可就在他手掌按在见愁身上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袭上心头。 掌下,柔软的月白色衣袍下面,有一片一片的纹路。 坚硬,光滑。 像是,无数的甲片。 唐不夜心底莫名地浮出一种危险之感,刹时抬起头来,只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睛,一双…… 淡金色的瞳孔! 道印,龙鳞! 只在唐不夜这一掌拍在见愁身上的瞬间,她眉心光芒一闪,无尽的金色龙鳞从眉心开始,不断在她白皙的皮肤之上翻开! 一枚,一枚…… 眨眼之间,见愁浑身上下都被金色的龙鳞铺满。 那一双原本纯黑的瞳孔,也渲染上了淡金。 淡漠,没有波动。 “久仰?” 她勾了唇角。 “见愁亦仰君久矣!” 什么? 唐不夜无法理解! 这出现在见愁身上的龙鳞,如此熟悉,甚至他就在不久之前遇到过! 那一次,是龙门,周承江! “你……” 戛然而止。 仿佛没有看见唐不夜眼底的震惊,见愁没有半点犹豫和怜悯,抬了手中丈高鬼斧,像是抡起一块板子,直直拍向唐不夜! “砰!” 还在震惊之中的唐不夜哪里反应得过来? 纵使修为高强,这一刻竟然也被拍了个正着! 狼狈得猝不及防! “轰”地一声,玄黑色的身影顿时朝着海面撞去,溅起一蓬与之前夏侯赦坠落时一般无二的浪花! 也在,无数人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海天之间,浪涛未平,红色的幕布中央,站着那一道让人觉得凛冽的身影。 她身上一片一片金色的龙鳞,在这无尽红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透着神秘与诡异。 整个空海,一片寂静。 整个昆吾山脚,亦一片寂静。 只有无数龙门修士,豁然起身,盯着那一道覆盖满龙鳞的身影,眼底忽然出现无尽的不解与愤怒! 144.第144章 硬碰硬 第144章你想看,我便给! 覆盖在她身体上的每一片龙鳞,都带着一种精美神秘之感,海天之间的光辉洒落到她身上,却被这薄薄的一层鳞甲折射,让她的皮肤也泛着隐约的金色。 耀目,不可逼视。 手中持着巨斧,纤细的身体上却覆盖着龙鳞,这一刻,是美貌与强大并存。 龙门长老庞典,宽大的衣袍下面,是干瘦得如同柴禾一样的身体。 此刻他身体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这不是龙门的龙鳞道印又是什么? 怎么可能…… 空海之中的见愁,只是盯着下方渐渐从海水之中挣扎而出的唐不夜。 庞典看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将目光收回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眼神,看向了站在前方的扶道山人。 这会儿,扶道山人也快握不住自己手里的鸡腿了。 虽然你们都看着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扶道兄……” 站在他身边的横虚真人忍不住开口,想要问个清楚。 扶道山人自己还凌乱着呢,听他一问,不耐烦地直接给他手里塞过去另一只鸡腿:“就你横虚他娘的话多!问老子干屁,老子还不知道呢!” 周围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傻眼了。 向来高高在上的横虚真人,那虽然苍老却无比干净的手掌上,此刻硬生生塞入了一只油腻腻的鸡腿,看着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正要走上来问个究竟的庞典,一张脸终于沉了下来,黑得能拧得出水来。 整个昆吾山脚下,依旧静悄悄地,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偷师,在宗门林立的中域,可不是什么小事。 更何况,谁不知道眼下出现在见愁身上的道印,乃是龙门的龙鳞道印? 龙门修炼功法独特,龙门的本命道印,只能由修炼这功法并且跃过龙门,得到上古龙神认可的龙门弟子才能修炼,如今那般震撼的龙鳞道印,竟然出现在崖山大师姐的身上? 一个是中域上五门派之中颇有底蕴的龙门,一个是闻名整个中域被视为楷模一般的崖山。 这中间…… 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众人心下,全数浮想联翩。 崖山,弥天镜上。 若有所感,刚饮过一杯酒的曲正风,忽然抬起眼来,望向头顶那一片深重的黑暗,像是透过黑暗,看见了发生在很远很远之外的昆吾的情形。 他对面盘坐着的那一堆枯骨,依旧没有半点声音,似乎根本不曾与他有过交流。 曲正风也不很在意。 空气里氤氲着浓烈的酒香。 一身织金玄袍落在地上,沾上了这弥天镜上的灰尘,他却视若未见。 龙门,龙鳞道印…… “小师妹,大师姐……” 唇边莫名地勾起了一分笑意,曲正风眼底神光奇异:看来见愁的确是个荤素不忌的,连龙门的道印都学,只怕是有麻烦了呢…… 不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曲正风眯了眯眼,起身来,拍了拍手,只道:“太师祖,弟子告辞了。” 白森森的枯骨静静盘坐,像是并未听见他的话。 曲正风说完也并不在意回应,只一转身,便直接一步踏下了弥天镜,穿过那一片浓重的黑暗,回到了崖山峭壁之上,推开了挂着“曲正风”三字木牌的简单木门。 还有四日。 是时候闭关突破了。 他缓缓走入门内,又折转身,将门合上。 门扉的阴影,逐渐扩大,投落在他身上;而门外的光亮,越来越窄,渐渐消失在了他的眼底…… “砰”一声轻响。 门终于关上了。 九头江依旧滔滔,从崖山满布着千修冢的河滩上奔流而过。 深秋已至,层林尽染。 江边的江水已经降下去好大一截,到了昆吾干流处,已经露出了江岸两边一些长了青苔的石头。 “哗!” 浪花溅起。 一只空酒坛子被随手扔在了江面上,随着江流荡起,缓缓流去。 周承江就站在江边,注视着这一只空酒坛子渐渐远去。 等到他的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它了,他才叹了一声:“物以类聚,真不该教我遇见了她……” 之前怎么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还无私交流…… 细细思考起来,见愁的龙鳞道印,可不是从自己这里“偷师”走的,结果现在却要自己去背锅收拾烂摊子。 周承江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跳动起来。 昆吾主峰那边,已经沉寂了很久。 似乎是经历了很久很久的震惊,就在周承江迈步向前的那一刻,一片震天的喧哗与议论,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爆发了出来。 这一瞬间,周承江有一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见愁道友,坑死我也! *** 当然,此刻的见愁思考一下,其实顶多是“一报还一报”。 谁坑谁? 天知道。 红日一斩刚出,便有唐不夜偷袭在后,一掌之下便暴露了见愁的龙鳞道印。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空海之中,不管是陆香冷,还是如花公子,短短的时间之内,都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好久,如花公子打量了打量四周。 夏侯赦近乎重伤坠入深海之中,虽不说半死不活,可即便是吞下灵丹妙药,那战力也顶多只能剩下一半,已经不值一提。 至于唐不夜,却是被见愁一斧头拍个正着。 这一斧头没有什么花哨,有的只有一股凶悍的拔山之力,拍得唐不夜脑袋嗡嗡直响,眼前一片金光闪烁,半边身子都麻了,掉进海水里好一会儿,才渐渐感觉出冷来。 满身龙鳞,似黄金甲覆盖。 见愁持斧站在半空之中,露裸在外的皮肤已经尽数变成一片淡金。 一种奔流在血液里的强大与强势,带着一种来自上古、甚至荒古的傲然之意,瞬间流转到她的全身。 这一刻,她才明白之前周承江在九头江边与她交流的诀窍…… 自黑风洞中,这一枚“龙鳞道印”便挥之不去。 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九头江一战,是她克制不住自己,为周承江龙鳞道印唤出的气机所感染,使用出了龙鳞道印。 在周承江与唐不夜一战之中,她又看见了更强的“龙鳞”。 又如何能忍耐? 见愁心底叹了一声:周承江是个战斗狂人,只可惜在心思上面,可能还是稍稍差了一点。 对唐不夜放的狠话,固然是“算计”了他,可之后没有抵挡住《人器》炼体之法的诱惑,与自己“无私交流”起龙鳞道印的心得,也算是…… 嗯,互取所需吧。 大家相互坑来坑去,这才是龙门与崖山之间的感情。 见愁心想,纵使天地间有再大的风雨,黑锅也是周承江先背。 至于她的锅,背是不背,也得等她从这里出去了再说。 唇边浮出一点莫名的笑意。 没有人知道见愁因为什么而笑,因而更觉神秘。 “哗啦啦……” 下方的海水一片响动。 见愁看了过去。 一身黑袍的唐不夜摇摇晃晃,终于慢慢从海水之中挣扎吹来,看人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恍惚,想必还没有从之前见愁那一斧头拍来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纵使他有强至金丹后期的修为,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斧头拍个正着,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冰冷的海水,浸湿了他的衣袍,也终于渐渐让他脑袋清醒起来。 晃了晃自己的头,唐不夜眼前一层又一层的画面,终于重叠到了一起,凝聚成了半空之中那一道淡金色的影子。 太熟悉了…… 这不是他之前那手下败将用的龙鳞道印又是什么? “唐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崖山弟子,竟也会龙门视为不传之秘的真龙道印了……” 这一句话没有错,可从唐不夜的嘴里说出来,就是居心叵测了。 见愁眼底那一点的笑意,终于慢慢封冻消失。 “我中域的事情,何时轮到唐道友一介北域修士来担心了?方才那一斧头用力了些,唐道友无碍吧?” 用力了些? 岂止是用力了些! 若非唐不夜自己也精修顽石炼体之术,只怕在见愁方才那凶悍的一斧头派来之时,就已经脑瓜崩裂,碎掉浑身骨头了,哪里还能安然无恙地站起来? 不过…… 如今的见愁才是筑基期,更别说女修的力量天生要少男修一线,虽然这样的差距会随着修为的增长而渐渐消失,甚至出现反向压制,可以眼下见愁的修为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筑基期的女修,抡起斧头来竟然能把他拍飞,甚至叫他浑身的气血为之震动? 这该是怎样恐怖的力量? 一时之间,唐不夜忽然陷入了一种迷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他看了见愁半晌,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久也没想起来刚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灵光到底是什么。 松了手,唐不夜脸上重新挂了笑意。 仿佛刚才忽然出现偷袭的人不是他,偷袭不成被一斧头拍飞的也不是他。 他竟朗声道:“见愁道友的事情自然不需要我来担心。不过,唐某忽然想要领教领教,见愁道友的本事!” 领教? 你要领教,那我只好赐教了! 见愁眉梢微微一挑,脸上虽有笑意,却如霜一般冰冷。 先战夏侯赦,又来唐不夜。 这一场空海猎龙之战,黑龙的影子尚且不知,龙筋更是半点没得到,她倒是先战了个痛快淋漓。 这些人…… 真是一点也不想通过第二试啊! 脑海之中无尽的念头闪过,最终留下的只有一种难言的压抑。 这些人不想通过,怎么就偏偏来阻拦自己? 瞳孔下面,那一层金光更加冷冽起来,见愁眼见着唐不夜已经从空海之中起身,便忍不住“咔”地一下…… 扭了扭脖子。 这一个动作,透着十分的诡异。 甚至…… 熟悉。 这是纯粹的力量感,投射出来的信息,再明显不过! 那一刻,唐不夜还来不及收起眼底的惊讶,那一道覆盖满金色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凌厉的金线,朝着他撞来! 还是猝不及防。 快到惊人的速度,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竟然拥有与周承江相差无几的速度! 因为先前的一斧头,唐不夜才刚刚恢复过来,仓促之间,只在皮肤表面腾起了一层灰白的光芒,根本来不及有更多的动作,就已经被狠狠撞上。 “砰!” 原本就处于下方的唐不夜,竟然再次被这一撞砸向了海面。 不过这一次没有上一次那么狼狈。 唐不夜一脚后错,踏在海面上,将见愁撞击之力卸在了海面上,掀起一片接天的浪花。 他手臂之上刚刚凝结而出的灰白色光芒还来不及化为实质,竟然就在一片震荡之中消失。 唐不夜的眼底,已经是满满的惊讶。 近在咫尺。 那一双隐约着淡金色的冷漠瞳孔,像是半点感情也没有,俯瞰蝼蚁一般俯瞰他。 唐不夜知道,这不是见愁的眼神,这只是那一枚龙鳞道印带来的威压。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好硬。 纵使有龙鳞覆体,一个普通修士的筋骨血脉也不应该硬到这个程度! 见愁不是没看过周承江与他的一战,甚至似乎还与周承江薄有交情,在这种情况下,竟然选择与一名炼体修士硬碰硬? 别说是唐不夜了,就连旁边的陆香冷、海岛之上的如花公子,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整个昆吾山脚之下,方才还沸腾着议论见愁身上龙鳞道印的众人,也都像是被人猛然拍了一巴掌一样,第二次死寂了下来。 所有人脑子里,几乎都是“嗡”地一声。 惜败于唐不夜之手,龙门弟子周承江…… 还记得,再落败之后,他曾留下一番豪言。 “同辈修士中,唐道友不是第一个击败我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在我金丹期击败我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中域,有她一日,周某穷尽一生,也只能屈居第二;在十九洲,有她一日,唐道友只怕也只能屈居第二。道友虽强,可在周某眼中,却还差她一线!” “此人远胜你我,而唐道友你,终将遇见。等你遇见了再败于她手,自然就知道她是谁了……哈哈哈……何必着急……” 此人,远胜你我,而他唐不夜,终将遇见! 幽深的一双黑眸,忽然亮起了一星弱火,随后渐渐变大,霎时间炽烈无比,燃烧了他整个心神! 汹涌的战意,澎湃而起。 唐不夜望着她,这一个同样一身覆盖满龙鳞的女修,强硬得可怕,强大得可怕。 若非他此刻的灵识探测非常清晰地告诉他,眼前就是一个筑基期修士,他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超强战力,远胜于筑基! 崖山,见愁! “哈哈哈,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也不需要任何的印证,因为再不会有第二个可能,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唐不夜相信,周承江说的那个人,就是她。 可是…… 昆吾山脚下,不少人都露出了一种“这他娘怎么可能”的表情。 那可是曾经名列第二重天碑第一的龙门周承江啊! 见愁什么时候跟他交战过?又什么时候打败过他?还有,一名女修是最厉害的“炼体修士”这个想法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一点?! 到底谁知道真相…… 所有人都有一种难以接受,甚至还报有一点幻想:万一不是呢? 他们可能在期望唐不夜判断出错。 可唐不夜浑身都在颤栗。 胸膛起伏,过度的兴奋,让他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远超寻常,同时也让他的战意到达了最高昂的顶点。 就是站在眼前的这个筑基期的女修,在他之前战胜了周承江? 还被周承江称为“远胜你我”? “唐某倒要看看,见愁道友是不是有这样的本事了!” 大笑声起。 唐不夜眼底一层氤氲的墨色瞬间深沉,像是有一团漩涡在深处旋转。 “啪。” 他双掌往中间用力一合,便有一声脆响。 咔咔咔! 接连而起的,是一层一层滚动的灰色石头,霎时覆盖满唐不夜的身体,膨胀开来,甚至撑破了他那黑色的长袍,露出一种充满了野性的暴虐。 这是一种奔走于山野之中,带着无尽原始味道的强大。 见愁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金色的瞳孔里,满满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淡漠。 蛰伏。 等待。 沉稳的判断。 随手一松,鬼斧脱手飞出,顿时化作了一道乌光,没入她眉心之中,消失不见。 这一刻的她,赤手空拳。 不需要出言承认自己就是周承江说的那个人,也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她的眼底,已经只有对手。 一拳一脚,干掉了她曾经苦战不下的周承江。 眼前的唐不夜,岂能没有两把刷子? 眼见着他身周一块一块的石头拼接了过来,就要覆盖到心口处,见愁惊人笑了一声,干净利落地一个俯冲,一拳头捣了上来! “砰!” 手背上覆盖着龙鳞,手指却格外纤细,不但不丑陋,反而有一种纤弱与强大并存的神秘美感。 偏偏…… 坚硬无比! 一拳头砸在还在顽石还未完全覆盖的胸口,见愁这一拳的力道如何猛烈? 才堪堪覆盖而来的所有灰色光芒,都为之震颤起来,被见愁这一拳头震退! 唐不夜闷哼了一声,看着见愁的目光顿时惊讶起来:“你!”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见愁一闪身便直接化作一道冷厉的光,从他身边擦过,声音淡漠,不带有感情:“许你偷袭,便不许人趁虚而入?” “……” 唐不夜陡然没话。 眼底一层一层的煞气浮了上来,过了好半晌,唐不夜竟然大笑出来:“不择手段,也不拘泥于这中域正道种种的陈规旧条,现在说你曾胜过周承江,我信!” 信? 他信不信,又与她何干? 见愁并未受到半分影响,龙鳞覆盖她满身,仿佛一下卸去了所有风的阻力。 光芒在龙鳞的表面流转,让她的速度比寻常快了一倍不止! 强大的防御,倍增的力量和速度! 龙门龙鳞道印,果真名不虚传! 见愁只觉得浑身都舒坦,只在唐不夜话音堪堪落地的刹那,竟没有半分的凌空借力,毫无预兆地从半空之中折转身来,照旧一拳头! 砰! 唐不夜已经快有吐血的冲动了。 方才见愁一拳头过来,在顽石覆体的最后一颗打断了他,现在又来? 刚刚凝聚而来的灰白色光芒,再次被一拳打散! 所有观战的人都傻了:这样的战斗风格,只让人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毛骨悚然之感…… 当然…… 也有人的眼底,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崩溃之感。 孟西洲手持长棍,傻傻站在昆吾的山脚下。 在看见那一位崖山大师姐拿出线条夸张的鬼斧之时,他已经有一种懵了的感觉。 是巧合吧? 当时的孟西洲这样想。 可是现在…… 听听这声音! 听听这力与力碰撞的声音! 听听这肉搏与激战的声音! 何等熟悉? 除了那一位前辈,还有谁?! 轰顶的五雷伴着盈眶的热泪,同时席卷了孟西洲,让他脸上露出一种又疯又傻难以言喻的表情。 “前辈……” 空海悬浮在所有人的头顶,那是一方战斗的新天。 对手就是对手,给对手以喘息,无异于自吞□□。 见愁从来不是傻子。 相反,她在战斗方面的天赋,卓绝到一种让所有人惊叹的地步。 砰砰砰! 一拳接着一拳! 因为过快的速度,这一串撞击声竟然全数连接在一起,震荡着人的耳膜。 数次想要凝聚战甲的唐不夜,只与见愁来一场真资格的硬碰硬,却偏偏被见愁屡次打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砰!” 又是一拳头。 唐不夜胸膛之上气血震荡,眼底却出现了一丝果断,手诀一起,一道涟漪一闪。 在见愁下一拳头袭来之前,唐不夜竟然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 又是瞬移! 这该死的空海,赋予旁人的能力都强得可怕,只有自己那么倒霉,得了那么鸡肋的“御岛”! 见愁心里郁闷了一瞬间,在一拳头扑空的瞬间,已经毫不犹豫一个闪身,踩着海面上的海风,瞬间拔高了自己的身形。 “轰!” 就在她拔起的那一刻,一阵猛烈的气浪从她方才所在的位置炸开出去。 整个海面上都腾起了巨浪。 先前消失的唐不夜竟然重新出现,轰出了恐怖的一击。 所有人一阵后怕! 只要方才见愁的反应慢上哪怕一瞬,都会被此刻唐不夜的这一击轰个正着! 三十里水空遁,赋予他的是神鬼莫测的变幻。 被唐不夜这一个反击,见愁也终于没能再次打断他顽石护甲凝聚的进程。 她从半空之中转过身来,只看见了唇边终于露出一抹微笑的唐不夜。 嗡。 一声轻响。 是他胸前那迟迟不能完成的最后一小块地方,倏然之间合拢,完美无缺。 见愁心中一凛。 下一刻,唐不夜竟然再次消失。 又来! 众人心里都忍不住大骂了一声“无耻”,利用空海赋予的能力与见愁战斗,在这里无疑会占据巨大的便利。 这一次,见愁依旧以最快的反应速度移开了位置。 可唐不夜又岂是省油的灯? 上一次一击不中,被见愁逃开,这一次他瞅准了见愁移动的方向,再次于瞬移之中出现,狠狠地朝着见愁撞去! “轰!” 那是何等威势凛然的一撞? 就连整个空海,都似乎为这一撞之力而颤抖。 巨大的浪涛,在海面之上炸开,恐怖的动静,传开了很远去。 正在空海之上游弋的几个人,如左流,小金,姜问潮等人,几乎全部感觉到了:前方,必有一场大战! 于是,如花公子的海盘之上,剩余的几个光点,竟然全数朝着这边移动而来。 这一刻,他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又露出妖娆的笑容来:空海啊,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场中。 见愁虽被撞了个没防备,可有龙鳞护体,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弥漫在唐不夜身周的气息,让她不很舒服罢了。 顽石气息覆盖,偏偏隐藏有一点点吞噬的感觉。 金光灿灿的龙鳞,在与那顽石碰撞的时候,竟会隐隐有一种被侵蚀之感。 眉头紧皱,见愁在这一撞之下迅速闪开。 可眼前,唐不夜再次没了踪影! 真是叫人防不慎防的本事! 见愁眼底一道幽光闪过,轻轻地呼吸了一口海上的空气,兴许因为此刻拥有最极致的专注,她的灵台竟然在这一瞬间便清明了起来。 于是,所有的风都为她所感知。 风里的所有信息,都被传入了她的耳中。 见愁,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眼睛,轻轻一闭! 这是干什么? 所有人都不明白起来,齐齐一怔。 就连才瞬移而出的唐不夜,都有一种惊奇到了极点的感觉。 可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原本根本难以捕捉他行踪,处于无尽被动之中的见愁,在闭上眼睛之后,倒好像拥有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他的攻击! 见愁脸上露出笑容来。 金色的身影,在风中一闪,循着风的轨迹,竟然给人一种虚幻之感。 唐不夜睁大了眼睛,却头一次知道了之前见愁面对自己时是何种的感觉,那种因为捉摸不定而生出的没底。 呼。 是风声。 是见愁的身影。 是朝着他轰然撞来的一片灿灿的金芒! 冰冷的龙鳞之上,有一层一层淡淡的灵气,撞上他之时也没有半点的温度。 龙鳞与他皮肤表面坚硬的石质相撞,几乎互不相让。 砰! 巨大的冲击力散开,唐不夜整个人都被撞得倒飞了出去。 情势,从这一刻开始了逆转。 闭上眼的见愁,在吹拂的海风之中,清晰地捕捉着唐不夜留下的每一踪迹。 不管唐不夜怎样移动,她都能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得知他落脚之处,然后悍然撞上! 原本她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在龙鳞道印加持之下,更上层楼。 每一次撞击,都叫人心旌摇动,目眩神迷! 海面上,淡金灰白两道身影,开始了追逐,撞击,追逐,撞击…… 两个人的速度和身型都诡异到了极点,一个消失了再出现,一个在风中呈现出一种近乎虚幻的状态。 所有观战的人眼底都浮现出骇然来:这两个疯子! 一次一次的撞击之中,**的力量再不断地被消耗。 炼体炼体,也终究有一个极限。 覆盖在身体表面的龙鳞和顽石,也终究有因为身体力量耗尽而无力支撑的时候。 唐不夜水空遁的优势已经完全不见,干脆直接放弃,直接凭借速度,开始了与见愁的缠斗。 可是见愁强大的力量,却让他在每一次撞击之后,都有一种震荡之感。 纵使顽石有吞噬的特质,又怎么敌得过这样恐怖的消耗? 两个人几乎都已经大汗淋漓,肌肉酸痛,就连速度也放缓了不少。 最后一次凶猛的撞击! 唐不夜抬了肩膀,稳稳地架住了见愁横扫而来的凌厉一腿。 目光对上,俱是一般无二的兴奋! “砰!” 伴随着这一声响,巨大的力道也传入了他肩膀。 血花四溅! 却不是唐不夜的。 一片一片金色的龙鳞缝隙里,渗出了一缕又一缕的鲜血。 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强度太高,纵使见愁能承受得住,龙鳞也已经够呛。 一腿扫过离开之后,几片龙鳞终于溅落出来,崩碎入空气之中时,便化作点点金芒碎了个干净。 谁都能看出,见愁已是强弩之末。 可就是这样带着血的最后一击,却也试探出了唐不夜的底线。 像是终于难以负担传来的巨力,见愁笔直的长腿离开的瞬间,覆盖在唐不夜肩膀上那一块形状奇异的顽石之上,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咔嚓。 这声音也极其轻微,可落在唐不夜耳中,却有如山崩地裂。 所谓“顽石”,与见愁的龙鳞一样,在道印的引导之下,依托于强悍的**而生,抽取血肉的力量,在身体表面形成的一种防护,看似外物,实则从内而外。 一条裂缝出现了,代表的不仅仅是裂缝本身。 更重要的,代表着承受力的一个临界值。 这样的缠斗太久,更可怕的是,见愁在这无尽的缠斗之中,每一次撞击,都保持着近乎巅峰的力量。 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了。 唐不夜就没感觉出见愁的力量有过任何减弱。 即便她的龙鳞缝隙里已经开始渗出鲜血,却依旧不能阻挡她的疯狂! 什么时候崖山也有这样的疯子了? 唐不夜的心惊,早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的地步。 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与见愁纠缠这么长的时间:一切都因为她神鬼莫测的身法。 周承江的力量或许只弱见愁一线,可见愁的速度,却比周承江要快上很多,即便她只是筑基期,跟自己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而且…… 他满以为将无往不利的“水空遁”,到了见愁的面前,竟然也成为了鸡肋。 她竟然能先一步知道他的踪迹,并且凭借强大的速度,先发制人,让他屡屡处于被压制的位置。 不过…… 都差不多到头了。 筑基期的力量和恢复能力毕竟有限,见愁的龙鳞已经支撑到了极致。 此刻凌空站在他不远处的见愁,那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几乎都被龙鳞缝隙之中渗出的鲜血浸染。 唐不夜重重地喘息着,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硬碰硬,你也不过如此。所谓炼体第一,终究名不副实!”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液,顺着见愁几乎快要没有知觉的手指尖落入了深蓝的海水之中。 她看了唐不夜一眼,也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的夏侯赦一眼,他受了伤,脸色苍白地站在海面之上,还在注视着这一战。 嗯,是想看看她这重伤了他的人,将会有何等的下场吗? 这个奇怪的猜测,让见愁唇边浮出一分笑意来:她的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 环视一圈,不知何时,如花公子端着海盘已经站在了礁石的最前方。 而在他身周不远处,姜问潮,小金两人,竟然也都出现。 大家都来了啊…… 可惜黑龙还没有踪迹。 见愁收回目光,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终于还是轻轻一抖手腕。 这是一个轻灵到了极致的动作。 血珠被她甩开,在天光里闪亮。 满身的龙鳞,终于一枚一枚朝着中间翻回,从她眉心开始,潮水一样褪去,露出她因为力竭而过于苍白的肌肤。 龙鳞道印,消失! “哈哈哈……” 唐不夜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 第145章 结丹 全场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乐-文>小说.しwxs【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人器》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而言,还很陌生,可落在一些见多识广的修士耳中,却顿时带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味道…… 不知道的人因为见愁还有底牌而兴奋不已,心情在一个大起大落之间浮动;知道《人器》的人这会儿却已经有些懵了。 那可是人器! 见愁竟然已经修炼到了第五层! 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自残级炼体功法,竟然真的会有人修炼,而且还是看上去这么温婉柔和的崖山大师姐! 天…… 她到底是有多想不开! 无数人新下颤抖,简直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龙门长老庞典这会儿也是脸都绿了。 见愁到底修炼什么功法他当然清楚,可偏偏她要在用龙鳞道印跟唐不夜交战得差不多的时候来这么一句,阴险,狡诈,太过分了! 看在你打得精彩的份儿上,偷师的账咱们容后再算,可你这么直接地说自己主修人器,是不是太目中无人、太嚣张了一点! 可偏偏…… “见愁大师姐好棒!” “哈哈哈哈北域修士,算得了什么!” “叫你知道咱们可不是好惹的!” “金丹后期的修士,竟然连咱们见愁师姐一个筑基后期都吃不下,干什么吃的啊,回北域种地去吧!” “哈哈哈……” …… 无尽的欢呼,嘲讽,呐喊,嚎叫…… 有如破冰一般,所有压抑的气氛顿时被打破,重新被推上了一个震天撼地的□□。 喧嚣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要掀开整个天穹的盖子,传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就连扶道山人,这会儿也早就丢弃了自己的形象,再次蹦跶起来,挥舞着手里啃了一般的鸡腿大喊:“见愁丫头说得好,干他,干他!叫这北域的小兔崽子知道咱们中域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哈哈哈……” 再一看扶道山人身边的横虚真人,虽然没有大喊,但是眼底也露出了一点点欣赏的笑意。 很明显,见愁对战唐不夜之举,在此时此刻简直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 所有想要骂出口的话,在看见眼前这场面之后,全数被噎回了肚子里。 庞典简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冲动。 这样还能说什么? 那的的确确是崖山近百年以来最强的一个天才,无限战力,无限潜力,进步神速…… 距离九头江那一场夜战才过去多久? 她就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人,怎么就被崖山走了狗屎运捡到了……” 重要的是一个外人,修炼他龙门的术法竟然还有模有样! 还有没有天理了! 内心郁卒,庞典有一种以头抢地的冲动。 千万般的疑惑从心底涌起,他是真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万般吐血与无奈之中,他抬起头来一看,只看见人群的边缘,一道灰黑色长袍的身影,缓缓走近…… 承江? 庞典愣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整个昆吾山脚下,再次爆发出了一片震天的喊声! “动手了动手了!” 碧蓝的空海漫无边际。 外界的一切都不能传入他们耳中,整个海面上,只有一片压抑到了极点的肃杀。 唐不夜的表情已经沉到了极点,显得有几分阴晴不定。 他身上石质的护甲已经有了片片的龟裂,带着几分残破不堪。 从对面女子身上传来的极致危险之感,调动了他所有的感官,不管哪一个部分,都如此敏锐。 见愁说完方才那一番话之后,便再未有其他言语,只淡漠而有礼地朝着唐不夜一颔首。 紧接着,右手手掌托着的那一朵黑风刃莲,她直接欺身而上! 唐不夜瞳孔陡然极具收缩。 快! 太快了! 只见得她周身环绕的玄奥黑色图纹一动,竟然像是带动了整个海面上吹动的海风,见愁的身形也瞬间隐匿入了风中,甚至混在风里,在唐不夜几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悍然撞来。 唐不夜架起防备的姿态,朝前一挡。 他覆盖着坚硬石质的身体,瞬间与见愁血肉之躯撞在了一起。 周围观战的人几乎全都傻了:没有了龙鳞覆体,你还敢撞! “砰!” 顿时只见一蓬血色散开,那竟然是见愁肘部的血肉难以承受这一撞的恐怖冲击力,直接炸裂…… 还在吃西瓜的小金刚刚一口西瓜啃下去,见了这血腥残暴的一幕,险些以为自己嘴里红色的西瓜瓤就是崖山大师姐的血肉,差点吓得一把把怀里西瓜给扔进海里去。 就连如花公子见状也是脸上一白:其实女修还是跟他一样优雅柔弱惹人怜爱的比较好吧…… 姜问潮等人全数皱眉站在半空之中,看着场中情况。 与旁人想象之中的轻松不一样,此时此刻,唐不夜内心之中是满满的震惊。 血肉的力量兴许不如之前了,毕竟没有了龙鳞的保护…… 可是…… 深埋在血肉之中的骨头,已经硬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简直像是坚硬的武器! 横飞的血肉,在唐不夜眼前一晃而过。 见愁淡定似乎没有任何痛苦的脸,便在这样一片血色之中闪过。 右手处一直托着的那一朵黑风刃莲,在她目光落到他身上的瞬间,已经直直地拍了过来! 当时心意珠一节里,见愁留下了一段讯息,一座阵法,还有一朵黑风刃莲。 可以说最强的攻击,便隐藏在其中。 没想到,当时的唐不夜竟然用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化解了攻击,叫见愁大为惊讶。 这一次,她还想要试试—— 北域阴宗的本事! 黑风刃莲,飞出的时候悄无声息。 唐不夜却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心意珠那一节,这一朵黑莲简直是他的噩梦! 当下来不及再去思考见愁功法的变态与诡异之处,唐不夜牙关一咬,直接双掌再次一击,指诀同时翻出,顿时在空中交织出一片绚烂的光线。 “刷!” 这一次出现的竟然不是一朵莲花,而是一片灰黑色的漩涡。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顿时让见愁忍不住“咦”了一声。 她哪里知道? 在心意珠一节之上,唐不夜因为应对黑风刃莲已经吃了暗亏,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如今更不敢小视,当下便换了一种手法来处理,由此才有见愁看见的不同。 漩涡一出,便散发出一种与唐不夜顽石功法相类似的气息。 吞噬。 黑风刃莲在靠近漩涡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种吸引力,像是漩涡之中是另外一个空间一样。 组成黑莲花瓣的一道黑色风刃,在靠近漩涡的一刹那,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吞了进去。 这样不行。 见愁眉头一皱,在看见这场景的时候,便毫不犹豫手诀一掐,一声断喝:“爆!” 心意珠一节因为只是在心意珠之中储存了攻击,见愁并未保有对黑风刃莲的控制,毕竟当时还不能暴露自己便是“黑手”,可如今战斗已经到了这般白热化的境地,何必再遮掩? 黑风洞中苦修两载,她对风刃的理解,已堪称登峰造极。 一声“爆”字如春雷一般从舌尖绽开,眼看着就要被漩涡吞噬的黑莲,应声炸裂! “轰”地一声巨响之后,只听得“噗嗤噗嗤”地一阵乱响,组成黑莲的一枚又一枚风刃全数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出! 唐不夜应对黑风刃莲本已经在近处,哪里防备见愁这一朵莲花还有这般的变化? 仓促之间他直接引动“水空遁”,霎时消失在原地! “砰砰砰!” 一连串的乱响顿时炸开。 散开的风刃全数流星一样朝着他方才所处的位置激射而去,彼此碰撞,破碎,爆成一片。 可以说,只要唐不夜的反应慢上一线,现在便已经被这无数的风刃捅成马蜂窝了。 “嗡。” 在距离黑风刃莲炸开之处三丈处,一阵涟漪泛开。 唐不夜的身影忽然出现,一颗因为风刃还留有余悸的心,还未来得及平复下来,便感觉到旁边一阵风起! 又来了! 见愁那带着算计的笑容,霎时在他眼前放大。 照旧是没有任何花哨,纯粹凭借力量而起的一撞! 凶悍到了极点。 唐不夜心里已经有一种吐血的冲动了,她真的一点也不痛吗? 血肉之躯撞在他石质的皮肤上,照旧碎裂一片。 只是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她强悍的恢复力。 之前第一撞时候的伤,竟然已经重新愈合,几乎看不到什么痕迹了…… 怪物。 这简直是一个怪物! 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忽然从撞击之处朝着唐不夜浑身蔓延。 他低头一看,只见见愁肩膀处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下,竟然有一层淡淡的灵火,在两人撞击的这一刻,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身体。 灵火很少,也很小,细微到几乎让人看不到。 可那种烧心的灼痛,却在瞬间让唐不夜皱紧了眉头,更让他产生了一种从骨子里燃起的骇然…… 因为,这一缕灵火,乃是从见愁的骨骼之上传出! 青莲灵火! 脑海之中冒出这四个字的瞬间,新的攻击已经悍然袭来。 唐不夜勉力支撑应对着一轮一轮更猛烈的攻击,却无法熄灭自己身上哪怕任何一点火焰,只在十个回合之后,便听得“咔咔”一连串的声响。 坚硬的灰白石质护甲,终于在撞击与炙烤的双重夹击之下轰然破碎。 像是山崩一样,巨大的石块从山体高处坠落,将所有防护在表层的植被全数推落,于是露出了整个孤零零的山峰。 褪去了护甲,所有人便看见了唐不夜此刻的状态。 原本尚算白皙的皮肤上,是一片一片的血红,乃是抽取力量过度,在血肉之上留下了伤痕。 唐不夜也没有见愁那么变态的复原能力,在十多个回合的“肉搏”之后,竟然还能保持充沛的力量与强度…… 在护甲崩碎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支撑到极限了。 “中域炼体第一……” 竟然是真的。 周承江所说的那一番话,也没有任何的作假。 见愁手臂上那巨大的豁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骨骼之上一小朵一小朵的灵火燃过,将上面细小的裂纹烧合在一起,又有一道一道黑风的纹路透射到身体的表面,被冰藤玉沁滋养过的血肉,用一种远超寻常的速度吸收着空气之中的灵气,迅速地生长。 手指往眉心处一点,一道灵光闪过。 古拙又狰狞的鬼斧,霎时出现在了见愁的掌心之中,她以一种万般危险的姿态,将身体沉下来,分明温柔曲线之中,却紧绷着一种野性的美感,像是暗夜里蛰伏的野兽。 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含着笑意,她轻松开口:“道友护甲已碎,若再没什么旁的本事,只怕见愁便要对你不起了。” 话音落,她人竟然已重新化作了一道利落的光线。 几乎不给对手任何的喘息时间! 唐不夜方才被击溃了顽石炼体的护甲,现在便见见愁以一种更凌厉的攻势来袭,眉头一拧,心底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佩服之感。 尽管见愁只有筑基后期,而他已经是金丹后期,这是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在寻常人来看,这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可偏偏,她竟然凭借强横的炼体功法和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战了他一个痛痛快快。 棋逢对手? 棋逢对手! “哈哈哈哈……” 唐不夜忽然大笑了起来,眼底无限的神光已然被点亮。 纵使他身上还有无数的伤痕,可整个人的气势,却已然在这样的笑声之中骤然一变。 狂。 难言的狂。 唐不夜本身便是阴宗的天才,为追寻一个叛徒的踪迹一路寻来中域左三千,恰逢小会,曾闻师门长辈说中域左三千人才辈出,向来是十九洲最出天才的地方。 这一次,左右已经失去了那叛徒的踪迹,他便起兴直接参加,想要看看这左三千小会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原本以为不过尔尔,哪里想到对战周承江已经算是一轮惊喜,更没想到…… 现在还有一个见愁! 眼见着见愁举着那一柄巨大的鬼斧,恍如人斧合一了一般迅即而来,唐不夜眼底爆射出一团精芒,只道一声:“来得好!”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引颈受戮的这一刻,唐不夜竟然做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 他伸出双手来,返身朝着自己右边肩膀一握,像是握住了什么巨大的东西一样。 “轰!” 一阵恐怖的震荡随着他这一伸手席卷了海面。 一点一点摄人心魄的纯黑,终于慢慢在唐不夜五指之间显现。 冰冷的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天光。 整个器物的形态,随着不断扩散的黑色,逐渐完整。 那竟然是一架黑色的巨弩! 丈长的弩身,线条锋锐而冷峻,带着一种漠视苍生的酷烈。 这样巨大的武器,与见愁那一柄鬼斧,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才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唐不夜双手把着那巨弩,面对着见愁。 她来时携裹着飓风,而唐不夜就站在这忽然起来的一阵风中。 头发吹动,衣袍猎猎。 那极具异域风情的一张脸,轮廓很深,一看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刻,在这样的一张脸上,露出了一个同样让人印象深刻的笑容。 “此弩,九张机!” 九张机! 见愁只觉得这一“座”巨弩,虽与鬼斧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可是这种夸张的大小,甚至整体投射给人的感觉,都让见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若没记错,她的鬼斧也是来自阴阳两宗某位炼器宗师之手。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见愁没有往深了去想,只在这“九张机”巨弩出现的瞬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周身的灵力运转到极致,覆盖了她四分之三骨骼的黑风骨纹,也被催逼到极致,全数交织在一起,竟然在她身周形成了一道环绕的黑色飓风! 人随风而上,风环人而走。 这一刻的见愁,威势凛凛,像是站在黑色飓风之中的神祇,从高处落下,引动那万鬼哭号的一斧! 一线金光从无尽的鬼影之中闪现。 眨眼之间,人影斧影已经都在唐不夜面前。 他凌立半空之中,竟然也不后退半步,那姿态,恍惚之间竟然给人一种可与天地相抗衡的错觉。 与鬼斧一样,大得夸张的巨弩,原本就在他肩上,此刻被他狠狠一举,在见愁一斧头朝着自己劈来的瞬间,同样朝着见愁轰然拍去! 两道人影,在这样凛冽的威势之下,已委实不算什么。 此刻,所有观战之人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人,只有那一张巨弩,一柄巨斧! 轰! 刹那间的撞击,坚硬与坚硬,冷酷与冷聚,巨弩与巨斧! 无数人只觉得自己耳朵边上一声轰鸣,那巨大的撞击声不断回荡在人的脑袋里,天地之间,除却这撞击,再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那巨弩对上巨斧,竟然没有露出分毫的弱势。 悍然的一撞,凭借的乃是两柄法器本身的强大。 见愁只觉得从那撞击之处传来一股沛然的震动,让她几乎握不住鬼斧,气血震荡之下,整个人难以控制地便倒飞了回去。 于是,她看唐不夜的眼神里,便多了那么一点的震惊,与…… 兴奋! 早就知道这一战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就像她不仅仅只会炼体一样,分出胜负的方法往往不会如此简单,尤其是在两个人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没有保留的人,会全力以赴地战斗。 有所保留的人,则会一张一张掀开自己的底牌…… 此刻的唐不夜,便是掀开了隐藏的一张底牌! 真是好漂亮的一张! 见愁用发麻的手臂,将鬼斧横举而起,斧面迎风,阻力顿时出现,止住了她不断后退的身形…… 只是…… 唐不夜这一张巨弩,若是她猜测的来历,便是千万般的不凡。 速战,速决! 拖不起了。 在下了决定的那一刻,“嗡”地一声,脚下两丈斗盘疯狂旋转开去。 一条又一条亮起的坤线之上,一枚又一枚道子点亮。 随之亮起的,是见愁鬼斧之上曾出现的第二枚道印—— 红日斩! 没有留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时间,甚至连自己的时间也没有留下。 那“九张机”只给见愁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唐不夜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士,使用的武器又怎么可能差了? 更何况被他拿在手中,视为了最后的杀手锏,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要做的,便是在他真正出手之前,结束这一场战斗! 身体之中的灵力其实已经消耗掉不少,只是她**的力量,依旧强横到不像话。 风吹来,她已经保持着与它们最流畅的沟通。 鬼斧瞬间被点燃,烧成一轮赤红的太阳。 她就举着这样的一轮红日,在一击不成的情况下,第二次奔袭而去! 红日斩的威力,所有人已经在之前见识过了。 先有许蓝儿祭了鬼斧,后有夏侯赦惜败于此斩之下,那么…… 唐不夜呢? 众人无不悬了一口气。 唐不夜面现凝重之色,早已经不敢轻视。 有力的手指一扣,已经点住了九张机侧面的某一枚由晴珩玉做成的机括,他兴奋之中藏着冷静的目光却紧紧地锁定了见愁…… 只是…… 太飘忽了。 九张机虽好,偏偏太重,一则移动不便,二则目标太大,三则不如刀剑等轻武器灵敏。 锁定不了对手,什么都是空。 他试图以往日束缚对手的方式寻找见愁攻击来的踪迹,偏偏发现她身形飘忽不定,看似是一条直线朝着自己奔袭而来,实则忽闪忽闪,在风中不断错位。 这是见鬼了的身法! 她到底学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东西? 在发现自己无法锁定见愁的这一刻,纵使所学驳杂如唐不夜,也终于忍无可忍在心底狂骂了一声。 不行! 躲! 暂避锋芒! 嗡! 手诀一掐,水空遁再次引动,唐不夜竟然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只是仓促之间,他并未能选好离去的方向,重新出现的地方,依旧在见愁的感知范围之内,甚至旁边不远处还有一道暗红色的人影—— 正是此前被见愁一道红日斩劈落的夏侯赦。 一身暗红色的长袍早已经沾染了鲜血,夏侯赦的面色苍白得可怕,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冷漠地注视着唐不夜,暗红色的瞳孔里读不出更多的情绪。 当然…… 在触到这样眼神的一刹那,唐不夜就清楚了,反正不是善意。 不过,他难道不应该感谢自己吗? 之前一斧头将他劈落的见愁,险些被他偷袭成功。 若不是他在这里插了一脚,只怕他夏侯赦已经被迫出局了。 唐不夜莫名地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便感觉耳边风声又起。 原来几乎就在他重新出现的同时,所有的风已经将他的位置告知了见愁…… 那一斧头,依旧如影随形! 甚至,越来越炽烈! 近乎灭顶一样的威势,让唐不夜有一种有力气也施展不开的困缚之感。 这样下去,会输的。 他抿紧了嘴唇,手掌凌空一翻,便有一道银光从他掌心之中蔓延而出。 深海之缚! 红日已近,见愁的身影也近了。 唐不夜便要在这百发百中之际,抬手拍出一掌,用从申陵魏临出剥夺来的空海“深海之缚”困锁住见愁,没料想,就在他堪堪要动手的刹那,旁边一片透明的虚空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怪叫! “见愁师姐小心,是大渔网!” 大、大渔网? 这一瞬间,唐不夜自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可下一刻,他便立刻黑了脸。 这说的不就是“深海之缚”吗?! 银光飞出,化作一片巨网,瞬间朝着见愁罩去。 可因为方才那一道声音的炸响,唐不夜的动作比原先慢了那么一瞬,只这一瞬,见愁已经反应了过来,毫不犹豫,生生在原来的前进路线上偏移了一点! 于是,这一片银色的巨网,并未将见愁罩个严严实实。 因为那一点偏移,此刻的见愁正在巨网的边缘,随时可以逃出。 唐不夜恨得咬牙,原本百分之百的把握瞬间只剩下五成,如何能甘心? 只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哪里又有那闲工夫跟人计较? 当下憋着胸臆之中一股恶气,恨声道:“何等小人,藏头露尾!” “本流氓就是小人,干你屁事!打你的架吧,管你爷爷我干什么?” 出乎唐不夜的意料,反驳的声音竟然是从他右侧响起的。 隐匿! 绝对又是空海赋予的技能之一。 危险! 这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唐不夜心里简直崩溃,眼看着见愁身形一闪,就要从巨网之中挣脱而出,他迫不得已再次一掐手诀,直接一个水空遁消失在了原地,远离了之前发出神秘声音的那个地方。 再次出现,已经是在三十丈开外! 见愁依旧被困在“深海之缚”中。 还来得及。 唐不夜眼底冷光一闪,带着无限肃穆的神情,手指直接在九张机上一扣,顿时便听得“嗡”地一声响,他身体之中半数的灵力都朝着巨弩之中狂涌而去。 可就在他启动九张机的同时,一股莫名阴冷的感觉,从左侧袭来。 危险至极! 唐不夜几乎是凭借着直觉,一拳轰出! “砰!” 强大的**力量还在,一拳砸出去也很准。 一道暗红色的身影,直直地撞了上来! 夏侯赦的身形,终于出现。 他手里提着幽梦引,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唐不夜,苍白色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有一种森然。 “是你!” 万万没想到,一个水空遁,竟然是从狼窝到了虎穴! 好,好,好! 来得正好! 深海之缚毕竟是空海赋予的能力,还是他从魏临那边抢夺而来,没有那么容易就被见愁攻破了。 九张机尚在启动之中,他还有时间,解决掉一个讨厌的中域修士,夺得新的能力! 有意思,这算不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唐不夜手掌一握,便持着巨大的九张机朝着前面狠狠一砸! 制作九张机的材质异常厚重,本身便重达千斤,被唐不夜这一抡,虽不及见愁的斧头抡起来威风赫赫,却也别有一番骇人的声势。 “你我无冤无仇,我对战的乃是你的敌人,你为何要对我下手?” 唐不夜冷声喝问。 只是,换来的不过是一声讥诮的冷笑。 夏侯赦周身光芒再起,眼底是浓重的杀意:“我的对手,何时轮到你来抢!” 无名小卒耳! 纵使他此刻身有重伤,战力只剩下一半,可三次三倍攻击增幅的本事在手,杀这唐不夜一个猝不及防总能做到吧? 幽梦引巨斧之上,一层一层的白色云纹,重新涌现出一种虚幻之感,不断地凝聚而起。 如梦,似幻。 一切都是虚幻,只有夏侯赦眼底的冷意,如此真实。 唐不夜已经快完全不明白中域了。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这些人的想法,他竟都不明白。 不过…… 此时此刻,他只要明白一点就好! 见愁还被困于网中,而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招击杀夏侯赦! 从魏临的身上,他剥夺了“深海之缚”,那么夏侯赦的身上,又应该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看看眼下还在空海之中的人数,只怕除却他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空海隐藏的规则吧? 唐不夜的眼底,顿时带了一种难言的得意笑意。 只是这笑意才出,平地里又是一声无耻的大喝:“夏侯赦前辈小心,空海之中有隐藏规则,一旦被人击败,逐出空海,便会被胜者剥夺空海赋予的道印!” 什么? 还能这样? 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如花公子则是忍不住低头看着海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的确是有一枚光点,忽然就消失了。 眼下听着这个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左流啊。 如今场中只有人声,不见人影,除却那“隐身”之人,只怕再无第二人选了…… 眼底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来,如花公子抬头看着唐不夜,顿时生出怜悯之心来。 146.第 146 章 第146章帝江风雷翼 尽管先前并未领教过“无敌领域”的威力,可只在看见这一层濛濛光芒的刹那,唐不夜便已经清楚地判断出来:这应当又是一样空海赋予的道印。 眼前这一名女修,乃是白月谷的药女陆香冷。 此前唐不夜对她也有所耳闻,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到自己的面前。 在陆香冷冰冷的注视之下,唐不夜手指扣紧了九张机,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漠:“陆仙子何必强出头?我并无恶意。左三千小会各有输赢胜负,仙子如今身有重伤,勉力支撑,也不过能挡我一二,何必?” 何必? 陆香冷也想问自己一句“何必”,可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先前那一道凌空飞来的斧头,还有那一道素淡的月白身影。 纵使脸色苍白,她唇边却还有一点点端庄的笑意,血污满身,却不减半分气度。 “我也想问一句‘何必’,只可惜我想问之人如今为唐道友所伤。为了问出这一句‘何必’,香冷只好螳臂当车了。” 唐不夜此刻要问她一句“何必”,陆香冷又何尝不想问见愁一句“何必”? 可有答案吗? 她几乎已经可以猜到见愁的答案。 那么此时此刻,面对唐不夜的问题,她又何必回答? 唐不夜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 他忽然发现了那么一点点的异常:一张机强悍的攻击力,自己再清楚也不过,当初击败魏临,对方退场之后,属于对方的空海道印便自动到了他的眉心。 可如今呢? 见愁明明已经败了,那一枚属于见愁的道印,却并没有到自己这里。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她还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也没有被空海驱逐。 于他而言,那一片染血的海面之下,还有潜藏的危险。 望着陆香冷的目光,终于渐渐变冷。 唐不夜扣着九张机的手指也越来越紧:“既然陆仙子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就别怪唐某不客气了!” 话音落地,他整个人竟然化作了一道流光,直直朝着陆香冷撞去! “砰!” 无敌领域还在开启状态,只要陆香冷还有能力支撑,在这个领域之内,她便是无敌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这,是一种无敌的防御! 唐不夜哪里想到空海之中竟然还有这样逆天的道印存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拦截在了陆香冷三丈之外。 “什么?” “刷!” 一道紫金色的光芒擦着他脸颊飞过! 冰寒,凛冽! 一撞之力,终究骇然。 陆香冷身躯微颤,却咬牙站在了原地,手中捏着的那一道紫金色光芒虚弱了一瞬,似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可转眼之间,在她强行催逼之下,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道印……” 好强! 倒飞出去的唐不夜身体之中一片气血翻腾,可在抬眼的瞬间,注视着陆香冷的目光,已然隐隐发亮。 “不好。” 不远处的姜问潮一看,眉头已经紧皱了起来。 “唐不夜已经有两枚空海道印,如今陆仙子强弩之末,只怕支撑不了多久,若被他击败在手,只怕……” 只怕麻烦就大了。 手握一枚“深海之缚”,一枚“水空遁”,唐不夜的本事原本就已经很是恐怖,与其他人相比已经占据巨大的优势,若再被他得到一枚“无敌领域”。 后面的事情都不用想了。 这空海之中,谁还能是他的对手? 到时候别说是比试了,只怕他们在场之人,一个也跑不了! 抱着西瓜的小金就站在他旁边。 姜问潮当时是与他一同发现动静前来的,如今眼看着唐不夜已经认准了陆香冷不断猛攻,只怕陆香冷支撑不了多久,他干脆转头问小金道:“动手吗?” “啊?” 小金愣了一下,猛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对上姜问潮的目光之后,他一拍脑门儿,明白了,当即兴奋地大叫起来:“动动动动!打打打打!敢欺负给我丹药吃的陆仙子姐姐,坏人!走,揍他!” “咻!” 赤脚的小金,穿着他那一身野人一样的兽皮短褂,几乎在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已经拎起拳头,朝着唐不夜猛冲过去! 这速度,比起姜问潮都要快了一大截。 硕大的拳头带起一阵撕裂的风声。 “砰!” 一拳头砸到唐不夜的眼前! 还在专心致志强攻陆香冷的唐不夜,哪里想到竟然还会有人这么凶残地偷袭自己? 他心念一闪,便要启动水空遁而去,可根本来不及了。 一拳头狠狠砸到他胸口,唐不夜顿时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倒飞了出去。 “欧耶!成功啦!” 小金兴奋地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大声叫喊了起来。 姜问潮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宽大的枫叶红袖袍一挥,他气势沉凝,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已经直接站在了陆香冷的附近。 在陆香冷微微惊讶的目光之下,他一笑,颔首道:“心意珠一节得蒙仙子赠药,如今该是我们还礼的时候了。” “……” 这倒是个合适的理由。 陆香冷沉默了片刻,心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来,她终究还是没有再言语,只将手中紫金色的光芒攥紧了,眼底的战意缓缓升腾而出。 此时此刻,三对一! 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下去。 半空之中的左流简直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群殴!天啊,你们竟然敢群殴!太无耻了,太下作了,太不要脸了,这种事情你们怎么可以不叫上本流氓?带我一起啊!” 话音落地,他身形一闪,竟然凭空从半空之中消失! 刚刚在半空之中稳住自己身形的唐不夜,顿时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是那个可以隐身的家伙! 这一群人…… 脑子里灵光一闪,唐不夜顿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他无意之间对陆香冷出手,表现出了想要剥夺对方空海特殊道印的想法,很明显给了所有人一种深重的危机感:没有人敢让他对陆香冷下手! 只因为陆香冷获得的空海道印太过特殊,太过逆天! 此时此刻的唐不夜,就像是一匹误入的豺狼,因为他超群的强大,只会被所有人忌惮,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人会以为他怀有善意。 于是,即便原来各自为政的这些人,在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也会联合起来。 比如,现在的如花公子便陷入了这样的苦恼。 海盘之上,几道光芒可是一点也没少。 属于见愁的那一道光点,只是沉入了海中,却并没有熄灭。 也就是说…… 见愁还没出局。 这命,真是够大的。 不过现在么…… “哎呀,三个打一个,真是一点也不好看呢……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家一个外域的修士呢?” 掐着自己尖尖的下颌,如花公子看着前方战局,实在是有些犹豫不定。 “到底是站在这里看戏呢,还是过去一起打,或者干脆不管他们死活,去找寻黑龙的踪迹?” 真是艰难的抉择呢。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久,忽然之间打了个响指。 手在胸前衣襟上一抹,便见得一片粉红色的光芒铺开,如花公子竟然从自己胸口衣襟那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纹里,拉出了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好了,扯花瓣,扯到哪个是哪个!”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如花公子纤细的手指,透着十足的优雅,伸手便拽住了一片花瓣。 可就在要将这一片花瓣撕扯下来的刹那,他停住了。 “如此娇滴滴的一朵牡丹,堪与本公子争艳,我怎可辣手摧花?” 这么一声呢喃,他竟又将手缩了回来。 唔。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选择吧? 大家都在打架,三个中域的去打一个北域的,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中域修士啊。 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自己现在跑路或者现在袖手旁观,回头大家看见了面子上也不好看,尽管不是很想动手机,可装装样子,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 决定了! 如花公子手指一掐那一朵艳丽的牡丹,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比花还要娇艳的笑容来:“勉为其难群殴一个好了!” 说完,他指间夹着那一朵花,霎时踏着空海之上这一阵凛冽的凉风,攻向了唐不夜! 原本就已经在三人围攻之下左支右绌的唐不夜,此刻又增一层压力。 尽管有“水空遁”在手,不至于让他同时面临三个人的攻击,可急剧增加的灵力消耗,却大得让他也难以承受。 眼下又加一个如花公子,唐不夜的表情顿时阴沉了下来。 “……” “……” “……” 整个昆吾山脚下,静悄悄的。 五夷宗上上下下全数傻眼,通灵阁上下也是一片的面面相觑,白月谷的女修们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昆吾其他的围观修士,脑海之中只有无尽诡异的念头:这战局,是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四个人围攻一个人啊! 除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夏侯赦之外,全都动手了! 他们居然一点也不嫌丢脸! 陆香冷也就罢了,从她与见愁的只言片语之中已经可以判断两人交情不浅,站到唐不夜的对立面乃是正常的事;姜问潮与小金算是与陆香冷有心意珠一节的“缘分”在,毕竟曾得陆仙子善意赠丹,陆香冷有难他们出手帮忙,无可厚非。 可你如花公子上前凑个啥热闹啊! 五夷宗这边不少同门修士简直都怀疑自己的眼睛,陶璋更是嘴角一抽,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拿着一朵小花跟唐不夜打了个不亦乐乎的,竟然是高高在上性格乖僻的同门天才! 眼下空海之中已经是一场乱战。 唐不夜有金丹后期的实力,对其他人几乎是碾压级别的存在,更何况他手中握有两枚空海道印,更高出众人一筹,更握有不知何时就会发动的九张机,实在叫人忌惮不已。 所以,这一战打起来,竟然还算是有模有样,虽然处于绝对的下风,竟也不至于立刻落败。 这一战,越发激烈,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横虚真人依旧与扶道山人并肩而立。 只是…… 两个人的目光,却都没在战局上。 空海之中,见愁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海面上洒落的鲜血,眨眼之间也被无尽的蓝海稀释,暗再也寻不到半分的影踪。 “啵。” 一枚气泡忽然从海底慢慢浮上来,在冒出海面的瞬间破碎。 于是,一片波纹,就这样悠悠地荡了开去…… 尚在激战之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个小小的细节。 海面上顿时起了变化。 那一片波纹只是开始,随之而来的,是不断一个小小的漩涡,带动着那一片的海水缓缓旋转,声势,也越来越大…… 扶道山人的目光陡然就明亮了起来,随机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契机,契机,原来如此!” 横虚真人也是有些意想不到。 听得扶道山人这喜形于色的笑声,他淡淡点了点头,也微微地一笑,道:“恭喜扶道兄了。” “哈哈哈……” 扶道山人心底畅快不已,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笑起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只是,整个昆吾山脚下,还没有几个人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夏侯赦静静地站在海面上。 幽梦引不知何时已经从他手中消失,一身叫人深得叫人胆战心惊的暗红色长袍,将他身形完全遮蔽,两手垂下,似乎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海面之上。 在那一道小小的漩涡生成的同时,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发现。 同时被他察觉的,还有来自天地间的一种莫名的气息,浩瀚而深远。 苍穹之上,一层又一层的浮云,竟然在那小小的漩涡生成的刹那,从四面八方缓缓朝着中间聚拢,正好就在那一片漩涡的正上方。 …… 同样的场景,夏侯赦自己也曾经历过。 甚至可以说,此刻还在空海之中的所有修士,都不应该忘记这个场面! 答案,呼之欲出! 呼啦! 在夏侯赦心念一动的同时,海面上那一道漩涡,终于开始了疯狂的扩大。 像是海底忽然裂开另一条巨大的深渊,不断在吞噬上方的海水一样,整个海面,以那先前的一个小小漩涡为中心,竟然开始了疯狂的塌陷! 海面塌陷! 一个恐怖的巨大漩涡,霎时生成! 还在激战之中的唐不夜,忽然抬首望天。 海浪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在这一瞬间遮掩了天地之间所有其他的声音。 厚厚的云层堆在了一起,散发着一种恐怖的气息…… 那是天地之力,对于所有想要跨越境界修士的一种镇压。 劫云! 这分明是有人要结丹了! 可是空海之中,还有谁没结丹? 脑海之中飞快地划过了一道身影,唐不夜霎时间倒吸一口凉气! 深海之中。 纵使失去了意识,那一只秀气的手掌,依旧紧紧地握着巨大的斧头。 沉重的鬼斧,斜斜向下,带着见愁的身体,越沉越深。 天光从海面上照下,越到深海却越是昏暗,随着她沉落得越来越深,光线也就越来越暗。 于是,她像是回到了世界初始时的一片黑暗里。 叫人安心的黑暗。 可以让人卸下一切的伪装,一切的刚强,将疲惫释放给完全的黑暗,任由自己躺倒在一片的浮光之中。 生与死的边界,能让她知道什么?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在那一刻,为什么还是难以释怀? 死过一次,竟然不是看淡了生死,而是更珍惜眼下这一条命。 她不是不怕死,只是很敢用这一条命去拼。 崩裂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 它们从她的身体之中奔流出来,便汇入了无尽的海水里,消失不见。 可在它们不断流逝的同时,却不断有新的灵气,从深海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什么的吸引一样,从一开始的一缕半缕,渐渐增加,越来也多…… 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无数的灵力交缠起来,围绕着她的身体,竟然环绕成了一座漩涡! 于是,整个寂静的深海,霎时沸腾! “嗡。” 暗淡的斗盘,竟然以见愁的眉心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一根一根点亮的坤线,像是随着她的呼吸,随着她的心意,一闪一暗,一闪一暗…… 它们也像是在呼吸。 天元处,无尽的星尘一样的微光聚集起来,浓成了天元之中那一只玉碗里有如实质的灵气。 此刻,一点新的星尘,忽然在这无尽灵气环绕之中生成。 淡金的颜色! 那一刻,像是在无尽的虚空里忽然点亮了什么,只在这一粒星尘一样的光出现的刹那,见愁整个万象斗盘之上的天元,都被点燃! 轰! 寂静的深海里,仿佛出现了大火骤然烧起时候的轰鸣之声! 一点,两点,三点…… 无数的无数! 仿佛一片干燥的荒原,翘首以盼了许久,在这一点金色的光芒出现之后,整个天元全数化作了灿灿的金色! 128.第128章 出斧! “鱼目?” 顾青眉也瞧见了上面颜色鲜艳,似乎用血书写的三个大字,不由思索了起来。 见愁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已经走上来了。 秦朗与周轻云并肩而立,神色之中充满了警惕,那手持一根铁钩的赵扁舟则不断往里面瞧着,似乎想要看透里面是什么东西。 钱缺则是两只眼睛放光:“两位仙子啊,咱们别光站在里面啊,我怎么觉得,是咱们的运气来了?” 本性暴露了…… 见愁瞥了他一眼,心下发笑。 不过顾青眉此刻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钱缺身上,更何况她对“孟西洲”此人并不了解,自然也不可能怀疑到钱缺的身上。 所以,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算是安全。 见愁道:“这一座殿堂名为鱼目坟,殿中正好有一枚鱼目,只是方才的枯叶藤已消失无踪。方才我们来这里,乃是此地还无异动。如今已见此地诡异,纵使有机缘也是危险重重,我等正在小会第一试之中。接天台一共只有那么几座,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按理不该困于一处,寻找其他人尽早通关才是要事。”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落在众人身上的目光依旧柔和。 顾青眉心思还算灵敏,已经隐约明白了见愁的意思。 她没说话。 见愁续道:“以我之意,这鱼目坟不进为好。只是我八人为一组,当共同进退,我一人说了也不算,不知诸位是何意见?” 一时之间,众人为难了起来。 那赵扁舟听见了见愁所言,多看了她两眼,见众人都不说话表态,于是先开了口。 “方才顾仙子说了,这枯叶藤乃是要有修士身亡之后肉身**的灵气才会生长出来,这一片枯叶藤更是如此妖异,很明显这里面一定藏有重宝。不过赵某想,这修为高强的修士应当不存在,只怕枯叶藤生长的力量来源,乃是这一座大殿。” 见愁立刻看向了他,见此人一副有条不紊的模样,心下已经皱眉。 周围几个人本来就游移不定,颇有几分为难。 其实于他们而言,参加左三千小会的意义没有那么重大,多半排名在后面,前面有无数厉害的对手,登上一人台的可能性极低。 人人向往一人台,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个梦,为了这中域人人的瞩目。 于中域修士而言,左三千小会是永远不能缺席的盛宴。 可这样享受不到最后果实的盛宴,在一个可能的重宝面前,微不足道。 赵扁舟又道:“区区一枚鱼目,竟然要用这样骇然的一座大殿为其作坟,由此,其厉害已经可见一斑。我等适逢其会,焉知不是扶道长老为我们设置的机缘呢?而且……” 他说着,笑着看向了见愁,似乎无比真诚。 只是这人一双带着几分阴鹜的眼神,实在叫见愁喜欢不起来。 他道:“我们是在左三千小会上,再怎么也不用担心丧命这个问题吧?” 众人顿时越发沉默起来。 钱缺看了看见愁,又看了看赵扁舟,显然纠结了起来。 倒是顾青眉眼底露出几分兴趣来,这赵扁舟,竟然也算是一号人物。这一番话的意思可不那么简单。 虽然见愁这崖山大师姐的排名实在来得任性又没道理,可谁能否认她乃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的身份? 不说她才是有希望问鼎一人台的那个,而其他人没什么可能,单说她是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的身份都足够了。 这迷雾天乃是扶道山人放出,山腰上又有两位巨擘主持大局,断断不可能看如今崖山新一辈之中的领袖人物,就这样折在一个试炼之中。 若出了什么意外,扶道山人不会坐视不理,那他们剩下的这些人,亦可沾沾光,遇到危险也不会面临死亡了。 顾青眉能听出来的意思,见愁自然也能听出来。 崖山大师姐的身份是一种荣耀,但同时它也可能成为其他人很容易利用的一个点。 见愁微笑起来,不生气也不着恼,平和地开口道:“赵道友此言也有道理,不如我们八人一起决定,是否入内一探?” “我自然是支持进去的那个。”赵扁舟第一个说了话。 钱缺用有些肉肉的手掌摩挲着那一根用来伪装的长棍,思索了半天,终于为难出了结果,道:“有机缘不挣简直是傻子,孟某也想进去看看。这大殿之中必定还有许多东西。” “如此,我二人也赞同进去。” 秦朗与周轻云两个乃是道侣,进退一致,商量一阵之后也给了结果。 八个人之中,已经有四个选择了入内。 这结果在见愁意料之中,她平静侧头看向顾青眉:“顾师妹呢?” 顾青眉笑道:“我无所谓进去不进去,跟着大家走就是了。” 也就是说,最终结果如何,她都跟着走。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偏向性,可实际上…… 见愁在四个人已经赞成入内的节骨眼上问她这个问题,也是有用意的,这是最关键的一个答案。 在这个答案上,顾青眉选择放弃,看似中立,实则已经选择了赵扁舟那边。但表面上,她是一个中立的老好人。 见愁心思一转,便什么都明白了。 后面的结果,基本已经不需要再猜。 剩下的那两名普通修士,也很直接地选择了“赞同入内”。 于是,最终结果是反对的一人,弃权的一人,赞同的六人,八个人要入内一看。 “看来,是要一探鱼目坟了。” 说话时,见愁回头朝那一座大殿看去,只在这二十来丈的距离里,也看不清大殿之中有什么。 八个人重新小心地结成了阵法,朝着那一座白骨大殿接近。 一路相安无事。 之前的枯叶藤似乎完全退缩了回去,再不剩下半点影子。 越是暴风雨来临之前,越是平静。 每个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唯有见愁,手无寸铁,看上去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顾青眉忽然问了一句:“大师姐的里外镜呢?” “坏了一半。” 见愁淡淡答了一句,同时意识到:顾青眉不知道自己有鬼斧,或者说即便知道,也不算特别清楚。毕竟至今以来,她用得最多的都是里外镜,尤其是里外镜的品级还不算低,所有人会下意识地忽略鬼斧,而以为里外镜才是她主要的法器。 没想起斧头就是好事。 见愁答了一句,笑着道:“不过我有腿,你们倒不必担心。到了……” 鱼骨坟已经在眼前了。 那鲜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清晰无比,像是在沧桑岁月的洗礼之下,浸入到了那白森森的骨头里。 近了看,真的是一只巨大的鱼头骨。 长大的鱼嘴上,还有两排狰狞的牙齿,就在门上门下两端,他们站在这门下,竟有一种这两排牙齿会合上的错觉,胆战心惊! “你们看,台阶上有字!” 钱缺忽然拿手朝地面上一指,竟是眼尖地发现了地面上纂刻着的一排排字迹。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这些字迹清晰无比,但是颇为陈旧。 “示后来人。” “痴情不改终为祸,尘缘不斩空自羁。” “何苦混珠俗世间?鱼目窥天谁与争!” “笑世间人,痴情苦难。然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人法天,道法自然矣。” “今立鱼骨殿,作鱼目坟,愿葬天下七情六欲,使我辈修士皆成大道!” 分明是平淡至极的言语,可众人却从这一笔一划之中,感受到了无边的锋芒。 还有……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人法天,道法自然! 法自然,又是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霎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一柄剑的剑光,那拂过她手指尖,浸透了雨水的冰冷衣角…… 那一瞬间,她注视着面前这一行一行字迹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了起来。 早在踏入修行的时候,扶道山人便说,斩断尘缘,才能寻仙问道。 先有一个谢不臣,如今又看见这不知留在多少年前的字迹,便知这整个十九洲多半都如此修炼。 七情六欲全舍去,唯有天道存心中? 寻仙问道,寻的便是这般的“仙”,问的便是这般的“道”? 唇边忽然浮出一分轻蔑的笑意来。 透过这几行字,见愁已经约略地猜到了这一座鱼目坟到底因何而来, 背后,顾青眉也咀嚼着这一字一句之中的味道,在看见那一句“笑世间人,痴情苦难”之时,竟不知为何感同身受,一时竟怅惘了起来。 钱缺只扫了一眼,对这鱼目坟的由来并不感兴趣,只道:“只怕又是某个大能修士留下的吧?看这字形,至少也是上古时候末期的了……” 见愁没听他絮叨,直接往前一步,竟然踏上了台阶。 那地面上的字迹,顿时被她踩在了脚下。 还有人正在一字一句,细细研究,哪里想到忽然看见见愁走了上来,恰好将这字迹挡住,一时惊诧无比! 她对这留字的前辈,竟无一丝一毫的尊重! 走过去就走过去,还可以从旁边绕啊,说踩过去就踩过去,真是…… 有脾气啊! 还在絮叨的钱缺,简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见了见愁这般行为,简直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呛死!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只觉得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实则也是喜怒不定,难以捉摸,该是个很好相处但并不容易走近的人。 顾青眉也难免有几分诧异。 眼见着见愁已经毫无波澜地从那一片字迹之上踩了过去,就像是一脚一脚踩在别人脸上一样,这样的沉默,这样的行事风格,不知怎么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可她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竟也记不起自己何时认识这样的人了。 眼下正事在前,也容不得顾青眉细想,她绕过那字迹,跟上了见愁的脚步。 走过地面上那一排狰狞的牙齿,站到大殿之内的地面上。 见愁放眼看去,但见整个地面也是白森森的一片,于外墙并无区别,只是因为乃是在鱼头骨的内部,所以凹凸不平。 大殿的顶部,更如同一座山洞的穹顶一样,突兀起伏着不少的骨刺,有因为外界的光芒无法照入其中,显得阴森可怖。 周围排放着不少简单又拙劣的木质长桌,上面有一些早已不再燃烧的灯烛,歪倒在桌上,有一些堆满了灰尘的果盘,像是原来盛着东西,后来却在时光洪流之中变成了一抔尘土。 这一座鱼头骨建成的大殿里,竟然像是有过人生存的痕迹。 大殿正中,一丈高的地方,便悬浮着之前众人看见的那一枚鱼目。 直径约有两寸,圆球状,通体森白,却没有什么光泽,就连散发出来的光芒都有几分暗淡,照不亮顶上那一片的黑暗。 它缓慢地旋转着,悬浮着,似乎完全感知不到众人的到来。 只有在它正下方的位置上,生长着一从绿草,每一根草叶都细细地,尖尖地,像是一条又一条的细长的虫子,在那鱼目的照耀下,轻轻摇摆。 周围没有任何危险的痕迹。 可见愁的目光,在经过鱼目之后,便立刻移到了下面这一从“绿草”的深山。 顾青眉正好走到了见愁的身边,看见之后,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么小的一片……难道……” “只怕是了。” 环顾四周,再也没有别的可能是枯叶藤的东西存在。 见愁站住脚,不再走动,身周却泛起了一阵濛濛的白光,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后面,众人也跟了进来。 “咦,居然真的没有埋伏诶。” 钱缺见前面两人都没事,就放下了心来,一步迈入,顿时被这殿中的场景给震惊了一下。 “难道不是一只鱼怪,这怎么看上去还有布置?难道是之前那留字的前辈布置的?这心细的,像是大姑娘一样。” 其余人闻言无语,暗暗对钱缺翻了个白眼。 钱缺也不在意,四处查看着。 那赵扁舟也进来,瞧着周围一片的东西,眼见得见愁站在那一枚鱼目之前,没好接近,只绕着四周走了一圈,道:“看来这迷雾天中,果然是没有什么别的危险的。毕竟也不能拿咱们的命来玩……” “当。” 他拿起了一盏古旧的青铜灯台,没想到,整个灯台竟然直接从他手握住直接断裂,一下砸到了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下一刻,被砸到的那一张木桌,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发出了艰难的“嘎吱”一声响,随后轰然倒地,变成了一堆尘土朽木! 赵扁舟手里,只余下半柄烂灯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钱缺“哈”地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道:“咳,看来这一座鱼目坟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成千上万年下来,能留个模样已经很不错了。是吧?” 说着,他也随便一转眼睛,看见了那个盛着一盆灰的果盘。 钱缺伸手出去,就在碰到果盘的一瞬间,那大大的盘子便化作了一片飞灰! “咳咳咳!” 太多的尘土扬起来,顿时呛住了他。 其余几个人,也都四处查看了起来,企图在这四周翻找出有用的东西来。 当然,每个人的眼角余光都注视着站在鱼目正前方的见愁和顾青眉,时刻关注着两人的动向。 “顾师妹也觉得这一蓬细草,便是我们之前在外面所瞧见的枯叶藤?” 见愁开口问道。 顾青眉拢了眉头,有些迟疑,似乎是觉得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枯叶藤本体极大,可眼下这一蓬,怎么看也太小了一些。而且正常的枯叶藤不过就是粗一些、长一些罢了,但我总觉得……这一从,像是活物。” “活物”二字一出,那森然之感越发浓重起来。 见愁等人之前都亲眼见过枯叶藤顺势收拢时候的情景,分明便是有生命有感觉之物,而后便消失无踪。 如今也唯有这一个可能—— 眼前这小小的一丛,的确就是枯叶藤,这也就能解释无数接天般的藤蔓,怎么会忽然消失了。 枯叶藤便在鱼目之下,鱼目的光芒照在其上,似乎在给予它养分。 而枯叶藤,又恰好是鱼目最完美的保护。 就像是天地生出灵物,旁侧一般会有一些强大的精怪妖物守护一般,寻常人不可近。 眼下这枯叶藤与鱼目,只怕也是一样的道理。 “何苦混珠俗世间,鱼目窥天谁与争……”顾青眉缓缓念出了初时在台阶上看见的几行字,道,“那一位前辈留字说‘鱼目窥天’,只怕这一枚鱼目,来头还不小。难道,这区区一枚鱼目,即便是类似于妖丹,类似于法器,又怎能窥天?” 这也是见愁的疑惑。 她定定注视了这一枚鱼目许久,目光一错,忽然看见那赵扁舟已经走到了大殿最里面那一面墙下。 与摆满了种种器物的大殿周围不同,正面的这一面墙下,竟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幅三尺挂画。 挂画上画的乃是一名柔婉的女子,站在一片海边的礁石上,手中捧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作画的人,在勾勒她轮廓之时,似乎极为用心,每一笔都透出一种小心翼翼的仔细来。 即便是画纸在这岁月之下经久,已经泛黄,几遍连原本深刻的墨迹,都变得模糊,即便是这画作的技法显得有些拙劣,也难以遮掩那种透纸而出的美感。 赵扁舟就站在这画下面,对这画中的女子不大感兴趣,目光往下一落,一下就看见了画轴的上下两根暗红色的卷轴。 轴体看上圆滑的一片,有隐约的光泽,暗红的颜色并不浑浊,相反,正是因为内里的红色太过纯粹,叠加起来,因而显得暗暗的一片。 一眼看去,他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凝神辨认片刻,赵扁舟竟然控制不住地惊呼了一声:“竟然是血珊瑚!” 他这一声惊呼,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在这一刻,赵扁舟已经毫不犹豫,直接朝着那一幅画的画轴伸出手去! 见愁的目光原本只在那画上,努力想要从这一幅画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能被人挂在这鱼目坟的正中,且周围全无一物,足见这画作的特殊之处。 她脑海之中顿时飞快地闪过此前在台阶之上所见! 痴情不改终为祸,尘缘不斩空自羁! 一道灵光,在见愁脑海深处猛然炸开。 “别碰!” 眼见得赵扁舟已经伸手出去,见愁一声大喊! 她眉心之中一片星光璀璨,已然大放光华,鬼斧霎时出现,被她紧握在手! 然而,来不及了。 赵扁舟的手,握住那血珊瑚做的卷轴的刹那,整个大殿之中,忽然一片翠色! 无数的藤蔓从那小小的一丛草之间疯狂钻出,铺天盖地,投向了这殿中八个方向,八个人! 一道愤怒又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座鱼目坟中怆然响起:“辱吾阿柔,杀无赦!” “砰!” 无数藤蔓钻出,立刻撞向了所有人! 见愁护身灵光暴涨,整个人已经被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中,只有那近乎有一丈高的鬼斧,被她持在手中,带出一道狰狞的巨影,血红的锈迹投射出无尽鬼影! 呼号! 一斧斩出! 站在见愁身边的顾青眉,只觉得一股强大到震天撼地的气息,陡然从自己身侧爆起! 熟悉…… 惊人的熟悉。 那一瞬间,她竟然忘记了去抵挡袭来身前的枯叶藤,只侧头望去—— 一道斧影,狰狞又峥嵘,霎时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第146章 百里劫云 尽管先前并未领教过“无敌领域”的威力,可只在看见这一层濛濛光芒的刹那,唐不夜便已经清楚地判断出来:这应当又是一样空海赋予的道印。 眼前这一名女修,乃是白月谷的药女陆香冷。 此前唐不夜对她也有所耳闻,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到自己的面前。 在陆香冷冰冷的注视之下,唐不夜手指扣紧了九张机,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漠:“陆仙子何必强出头?我并无恶意。左三千小会各有输赢胜负,仙子如今身有重伤,勉力支撑,也不过能挡我一二,何必?” 何必? 陆香冷也想问自己一句“何必”,可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先前那一道凌空飞来的斧头,还有那一道素淡的月白身影。 纵使脸色苍白,她唇边却还有一点点端庄的笑意,血污满身,却不减半分气度。 “我也想问一句‘何必’,只可惜我想问之人如今为唐道友所伤。为了问出这一句‘何必’,香冷只好螳臂当车了。” 唐不夜此刻要问她一句“何必”,陆香冷又何尝不想问见愁一句“何必”? 可有答案吗? 她几乎已经可以猜到见愁的答案。 那么此时此刻,面对唐不夜的问题,她又何必回答? 唐不夜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 他忽然发现了那么一点点的异常:一张机强悍的攻击力,自己再清楚也不过,当初击败魏临,对方退场之后,属于对方的空海道印便自动到了他的眉心。 可如今呢? 见愁明明已经败了,那一枚属于见愁的道印,却并没有到自己这里。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她还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也没有被空海驱逐。 于他而言,那一片染血的海面之下,还有潜藏的危险。 望着陆香冷的目光,终于渐渐变冷。 唐不夜扣着九张机的手指也越来越紧:“既然陆仙子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就别怪唐某不客气了!” 话音落地,他整个人竟然化作了一道流光,直直朝着陆香冷撞去! “砰!” 无敌领域还在开启状态,只要陆香冷还有能力支撑,在这个领域之内,她便是无敌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这,是一种无敌的防御! 唐不夜哪里想到空海之中竟然还有这样逆天的道印存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拦截在了陆香冷三丈之外。 “什么?” “刷!” 一道紫金色的光芒擦着他脸颊飞过! 冰寒,凛冽! 一撞之力,终究骇然。 陆香冷身躯微颤,却咬牙站在了原地,手中捏着的那一道紫金色光芒虚弱了一瞬,似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可转眼之间,在她强行催逼之下,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道印……” 好强! 倒飞出去的唐不夜身体之中一片气血翻腾,可在抬眼的瞬间,注视着陆香冷的目光,已然隐隐发亮。 “不好。” 不远处的姜问潮一看,眉头已经紧皱了起来。 “唐不夜已经有两枚空海道印,如今陆仙子强弩之末,只怕支撑不了多久,若被他击败在手,只怕……” 只怕麻烦就大了。 手握一枚“深海之缚”,一枚“水空遁”,唐不夜的本事原本就已经很是恐怖,与其他人相比已经占据巨大的优势,若再被他得到一枚“无敌领域”。 后面的事情都不用想了。 这空海之中,谁还能是他的对手? 到时候别说是比试了,只怕他们在场之人,一个也跑不了! 抱着西瓜的小金就站在他旁边。 姜问潮当时是与他一同发现动静前来的,如今眼看着唐不夜已经认准了陆香冷不断猛攻,只怕陆香冷支撑不了多久,他干脆转头问小金道:“动手吗?” “啊?” 小金愣了一下,猛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对上姜问潮的目光之后,他一拍脑门儿,明白了,当即兴奋地大叫起来:“动动动动!打打打打!敢欺负给我丹药吃的陆仙子姐姐,坏人!走,揍他!” “咻!” 赤脚的小金,穿着他那一身野人一样的兽皮短褂,几乎在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已经拎起拳头,朝着唐不夜猛冲过去! 这速度,比起姜问潮都要快了一大截。 硕大的拳头带起一阵撕裂的风声。 “砰!” 一拳头砸到唐不夜的眼前! 还在专心致志强攻陆香冷的唐不夜,哪里想到竟然还会有人这么凶残地偷袭自己? 他心念一闪,便要启动水空遁而去,可根本来不及了。 一拳头狠狠砸到他胸口,唐不夜顿时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倒飞了出去。 “欧耶!成功啦!” 小金兴奋地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大声叫喊了起来。 姜问潮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宽大的枫叶红袖袍一挥,他气势沉凝,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已经直接站在了陆香冷的附近。 在陆香冷微微惊讶的目光之下,他一笑,颔首道:“心意珠一节得蒙仙子赠药,如今该是我们还礼的时候了。” “……” 这倒是个合适的理由。 陆香冷沉默了片刻,心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来,她终究还是没有再言语,只将手中紫金色的光芒攥紧了,眼底的战意缓缓升腾而出。 此时此刻,三对一! 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下去。 半空之中的左流简直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群殴!天啊,你们竟然敢群殴!太无耻了,太下作了,太不要脸了,这种事情你们怎么可以不叫上本流氓?带我一起啊!” 话音落地,他身形一闪,竟然凭空从半空之中消失! 刚刚在半空之中稳住自己身形的唐不夜,顿时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是那个可以隐身的家伙! 这一群人…… 脑子里灵光一闪,唐不夜顿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他无意之间对陆香冷出手,表现出了想要剥夺对方空海特殊道印的想法,很明显给了所有人一种深重的危机感:没有人敢让他对陆香冷下手! 只因为陆香冷获得的空海道印太过特殊,太过逆天! 此时此刻的唐不夜,就像是一匹误入的豺狼,因为他超群的强大,只会被所有人忌惮,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人会以为他怀有善意。 于是,即便原来各自为政的这些人,在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也会联合起来。 比如,现在的如花公子便陷入了这样的苦恼。 海盘之上,几道光芒可是一点也没少。 属于见愁的那一道光点,只是沉入了海中,却并没有熄灭。 也就是说…… 见愁还没出局。 这命,真是够大的。 不过现在么…… “哎呀,三个打一个,真是一点也不好看呢……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家一个外域的修士呢?” 掐着自己尖尖的下颌,如花公子看着前方战局,实在是有些犹豫不定。 “到底是站在这里看戏呢,还是过去一起打,或者干脆不管他们死活,去找寻黑龙的踪迹?” 真是艰难的抉择呢。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久,忽然之间打了个响指。 手在胸前衣襟上一抹,便见得一片粉红色的光芒铺开,如花公子竟然从自己胸口衣襟那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纹里,拉出了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好了,扯花瓣,扯到哪个是哪个!”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如花公子纤细的手指,透着十足的优雅,伸手便拽住了一片花瓣。 可就在要将这一片花瓣撕扯下来的刹那,他停住了。 “如此娇滴滴的一朵牡丹,堪与本公子争艳,我怎可辣手摧花?” 这么一声呢喃,他竟又将手缩了回来。 唔。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选择吧? 大家都在打架,三个中域的去打一个北域的,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中域修士啊。 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自己现在跑路或者现在袖手旁观,回头大家看见了面子上也不好看,尽管不是很想动手机,可装装样子,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 决定了! 如花公子手指一掐那一朵艳丽的牡丹,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比花还要娇艳的笑容来:“勉为其难群殴一个好了!” 说完,他指间夹着那一朵花,霎时踏着空海之上这一阵凛冽的凉风,攻向了唐不夜! 原本就已经在三人围攻之下左支右绌的唐不夜,此刻又增一层压力。 尽管有“水空遁”在手,不至于让他同时面临三个人的攻击,可急剧增加的灵力消耗,却大得让他也难以承受。 眼下又加一个如花公子,唐不夜的表情顿时阴沉了下来。 “……” “……” “……” 整个昆吾山脚下,静悄悄的。 五夷宗上上下下全数傻眼,通灵阁上下也是一片的面面相觑,白月谷的女修们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昆吾其他的围观修士,脑海之中只有无尽诡异的念头:这战局,是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四个人围攻一个人啊! 除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夏侯赦之外,全都动手了! 他们居然一点也不嫌丢脸! 陆香冷也就罢了,从她与见愁的只言片语之中已经可以判断两人交情不浅,站到唐不夜的对立面乃是正常的事;姜问潮与小金算是与陆香冷有心意珠一节的“缘分”在,毕竟曾得陆仙子善意赠丹,陆香冷有难他们出手帮忙,无可厚非。 可你如花公子上前凑个啥热闹啊! 五夷宗这边不少同门修士简直都怀疑自己的眼睛,陶璋更是嘴角一抽,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拿着一朵小花跟唐不夜打了个不亦乐乎的,竟然是高高在上性格乖僻的同门天才! 眼下空海之中已经是一场乱战。 唐不夜有金丹后期的实力,对其他人几乎是碾压级别的存在,更何况他手中握有两枚空海道印,更高出众人一筹,更握有不知何时就会发动的九张机,实在叫人忌惮不已。 所以,这一战打起来,竟然还算是有模有样,虽然处于绝对的下风,竟也不至于立刻落败。 这一战,越发激烈,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横虚真人依旧与扶道山人并肩而立。 只是…… 两个人的目光,却都没在战局上。 空海之中,见愁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海面上洒落的鲜血,眨眼之间也被无尽的蓝海稀释,暗再也寻不到半分的影踪。 “啵。” 一枚气泡忽然从海底慢慢浮上来,在冒出海面的瞬间破碎。 于是,一片波纹,就这样悠悠地荡了开去…… 尚在激战之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个小小的细节。 海面上顿时起了变化。 那一片波纹只是开始,随之而来的,是不断一个小小的漩涡,带动着那一片的海水缓缓旋转,声势,也越来越大…… 扶道山人的目光陡然就明亮了起来,随机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契机,契机,原来如此!” 横虚真人也是有些意想不到。 听得扶道山人这喜形于色的笑声,他淡淡点了点头,也微微地一笑,道:“恭喜扶道兄了。” “哈哈哈……” 扶道山人心底畅快不已,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笑起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只是,整个昆吾山脚下,还没有几个人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夏侯赦静静地站在海面上。 幽梦引不知何时已经从他手中消失,一身叫人深得叫人胆战心惊的暗红色长袍,将他身形完全遮蔽,两手垂下,似乎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海面之上。 在那一道小小的漩涡生成的同时,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发现。 同时被他察觉的,还有来自天地间的一种莫名的气息,浩瀚而深远。 苍穹之上,一层又一层的浮云,竟然在那小小的漩涡生成的刹那,从四面八方缓缓朝着中间聚拢,正好就在那一片漩涡的正上方。 …… 同样的场景,夏侯赦自己也曾经历过。 甚至可以说,此刻还在空海之中的所有修士,都不应该忘记这个场面! 答案,呼之欲出! 呼啦! 在夏侯赦心念一动的同时,海面上那一道漩涡,终于开始了疯狂的扩大。 像是海底忽然裂开另一条巨大的深渊,不断在吞噬上方的海水一样,整个海面,以那先前的一个小小漩涡为中心,竟然开始了疯狂的塌陷! 海面塌陷! 一个恐怖的巨大漩涡,霎时生成! 还在激战之中的唐不夜,忽然抬首望天。 海浪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在这一瞬间遮掩了天地之间所有其他的声音。 厚厚的云层堆在了一起,散发着一种恐怖的气息…… 那是天地之力,对于所有想要跨越境界修士的一种镇压。 云层越来越厚,也越来越广。 一里,两里,三里…… 十里,二十里,三十里…… 百里劫云! 怎么可能…… 修士结丹出现劫云的不在少数,一则惊才绝艳之辈,天地以雷劫考验之;二则有违天地之道者,天地以雷劫降罚之。 但凡十九洲有名在上的得道修士,无一不有雷劫。 唐不夜自己结丹的时候,曾有三十里劫云覆盖漫天,曾为北域近十年来的奇谈。 如今他看到了什么? 头顶一片,全数都是劫云! 百里! 百里劫云! 有人要结丹了…… 可是空海之中,还有谁没结丹? 脑海之中飞快地划过了一道身影,唐不夜已经倒吸一口凉气! 她么? 这算是惊才绝艳到极致,还是上天以为她有违天地之道到了极致? 深海之中。 纵使失去了意识,那一只秀气的手掌,依旧紧紧地握着巨大的斧头。 沉重的鬼斧,斜斜向下,带着见愁的身体,越沉越深。 天光从海面上照下,越到深海却越是昏暗,随着她沉落得越来越深,光线也就越来越暗。 于是,她像是回到了世界初始时的一片黑暗里。 叫人安心的黑暗。 可以让人卸下一切的伪装,一切的刚强,将疲惫释放给完全的黑暗,任由自己躺倒在一片的浮光之中。 生与死的边界,能让她知道什么?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在那一刻,为什么还是难以释怀? 死过一次,竟然不是看淡了生死,而是更珍惜眼下这一条命。 她不是不怕死,只是很敢用这一条命去拼。 崩裂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 它们从她的身体之中奔流出来,便汇入了无尽的海水里,消失不见。 可在它们不断流逝的同时,却不断有新的灵气,从深海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什么的吸引一样,从一开始的一缕半缕,渐渐增加,越来也多…… 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无数的灵力交缠起来,围绕着她的身体,竟然环绕成了一座漩涡! 于是,整个寂静的深海,霎时沸腾! “嗡。” 暗淡的斗盘,竟然以见愁的眉心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一根一根点亮的坤线,像是随着她的呼吸,随着她的心意,一闪一暗,一闪一暗…… 它们也像是在呼吸。 天元处,无尽的星尘一样的微光聚集起来,浓成了天元之中那一只玉碗里有如实质的灵气。 此刻,一点新的星尘,忽然在这无尽灵气环绕之中生成。 淡金的颜色! 那一刻,像是在无尽的虚空里忽然点亮了什么,只在这一粒星尘一样的光出现的刹那,见愁整个万象斗盘之上的天元,都被点燃! 轰! 寂静的深海里,仿佛出现了大火骤然烧起时候的轰鸣之声! 一点,两点,三点…… 无数的无数! 仿佛一片干燥的荒原,翘首以盼了许久,在这一点金色的光芒出现之后,整个天元全数化作了灿灿的金色! 墨蓝色的深海里,所有想要靠近的游鱼,都在这一刻被惊散。 原本两丈方圆的斗盘,在这金光出现的刹那,竟然急速地旋转了起来。 周围无尽的灵气,随着这旋转,疯狂地朝着见愁的眉心涌去! 于是…… 一寸,两寸…… 一尺,两尺…… 不断变大! 只几个短短的呼吸之后,见愁的斗盘,竟然已有两丈三! 坤线,一根接着一根地延伸出去。 …… 见愁的意识很模糊。 她只觉得有无尽的灵力不断从眉心处涌入自己的身体,她只能引导着它们不断地转变成自己身体之中的灵气,扩大着原本就已经两丈的斗盘。 可到了此刻,无论她怎么扩充,坤线都不再往外延伸。 越来越多的灵气积攒在她的身体里,让她有一种由内而外的饱胀之感。 浑身上下没有经脉,疼痛无比。 她颤抖的手指几乎就要握不住鬼斧! 一寸一寸的煎熬,比之当日炼体更甚! 在这一片模糊的意识里,见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放到了火上烤,又像是被人扔进了冰窟里冻,巨大的折磨,让她整个人都要发疯! 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她陷入了无穷尽的黑暗里。 黑暗里,有唐不夜惊艳的“一张机”。 那一支箭,朝着她,朝着她眉心射来! 她能感觉到上面所携带的来自金丹期的巨大威能,其纯粹与精炼,远超筑基期的修士。 那…… 便是金丹吗? 脑海的深处,扶道山人的一字一句,重新回荡。 “出窍之前修身,出窍之后修心。前者追求强大的力量,后者追寻的是天道……” “金丹者,由气化形,将气的修行,化为了实质,于练气筑基而言,乃是登天一步。” “放心神,悟万象,则天地灵气洗涤我身,道元金丹浇铸我命;抱元守一,释身宇宙间……” …… 所有的痛苦和折磨,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消失了。 见愁隐有所悟,只将那分散在无数痛苦之中的心神,全数集中到了天元处。 于是,那本已经璀璨的金光,霎时间聚拢在一起,而后轰然炸开! 砰! 一道金色的光柱,从天元处暴涨而出! 它从海底升起,破开这千万丈的深海,从那巨大漩涡的中心处升腾而去,霎时间刺入苍穹之上,那百里劫云之中! “噼啪……” 它的到来,像是触怒了天地。 无数道电光忽然出现,疯狂地游走在阴沉沉的紫灰色劫云之中,而后汇聚成了一道粗如儿臂的浅蓝色雷电,朝着那漩涡之中劈落! “轰隆——” 空海之中,雷霆炸响,霎时间暴雨倾盆! 147.第147章 帝江风雷翼 第147章帝江风雷翼 豆大的雨珠,一颗一颗砸在海面上,顿时整个漩涡之上,都溅开了一朵一朵晶莹的浪花。 这一场雨来得毫无预兆,伴随着头顶上轰隆的雷声,竟给人一种灭世的错觉。 每个人站在雨里,都被淋了个透心凉。 只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去在意这一场雨到底如何。 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一道被雷电劈落的漩涡里。 海水的颜色很深,如今又多了一层雨幕,越发看不分明。 只隐约有一道身影,在水底下,随着那漩涡而起伏,又像是根本没动,一切的晃动都是因为漩涡流动而产生的幻象。 粗大的电光劈落在漩涡之中,顿时,以整个漩涡为中心,众人脚下的海面上铺开了一片璀璨的电光! 噼里啪啦,混乱地爆响,骇人无比。 “真的是结丹……” 这是小金吞口水的声音,看着那一道漩涡,简直有一种目瞪口呆的感觉。 他抬起头来,便能看见那绵延百里的劫云—— 他们站在这下面,真的不会被劈死吗? 方才还在攻击唐不夜的所有人,这会儿基本也都停了下来。 不知道已经藏到哪个角落去的左流,也一副崩溃的口吻:“百里,百里劫云啊!见愁道友这是要玩儿命啊!” “是啊,我渡劫的时候,也不过劫云三十里……” 接话的是姜问潮,他对自己的修为非常了解,因为某个意外,他修为停滞了三十年,受尽了旁人白眼。 可一旦这三十年熬过,他的实力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达到一个恐怖的程度。 劫云三十里,那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了。 可见愁呢? 一言不合,百里劫云。 姜问潮抬首望着那一片劫云,不由叹道:“有惊世的绝艳,却不知这一劫见愁道友能过还是不能过了。” 这…… 算是天妒英才吗? 如花公子则是皱紧了眉头:“身受重伤还要结丹,一般将有三道劫雷,威力递增,只怕……” 只怕不那么容易。 这一点,陆香冷算是感触最深的那一个。 因为她此刻所处的位置,距离漩涡最近,方才那一道雷劫劈落,便是险险从她身边过去。 尽管它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可仅仅雷电经行那一瞬间的威力,已经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了。 听得如花公子此言,陆香冷望着满海的电光,心底生出几分隐忧来。 此时几个人除却夏侯赦没动手之外,都在围攻唐不夜一人。 四个人在四个方向,还有一个隐匿的左流,呈合围之势,是半点也不想让唐不夜逃脱。 因劫云与雷劫忽然出现一事,众人动手暂缓,总算是让唐不夜多了一分喘息的机会。 那种感觉…… 真是太可怕了。 尽管陆香冷已经是强弩之末,却每每在自己想要突出重围的时候一挡,叫他前功尽弃。 至于那左流,修为一般,偏偏有隐匿之能。 他也不强出头,知道自己打不过,就藏在一旁偷袭,那叫一个花样百出,叫人头疼无比。 看似纯善的吃瓜少年小金,应该是这几个人里面最单纯没心机的一个,也只是一招:就一拳头。 管你怎么招呼他,他反正就一拳头回敬。 单调,枯燥,偏偏够强! 最强的战力应该在姜问潮与如花公子的身上,一个拥有通灵朱雀之能,尽管在海上,也拥有可怕的战斗力,甚至连他们脚下的海水都要开始沸腾起来。 如花公子一朵一朵漂亮的花扔过来,就能炸得人头晕脑胀。 唐不夜发现,他可能遇到大麻烦了:诚然,他相信一对一这些人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对手,就算是一对二,自己也不一定就处于下风。 可现在,他们是五个人! 极其不要脸的五个打一个! 体内的灵力已经隐隐有枯竭的征兆,眼下好不容易留出了孔隙来,他几乎毫不犹豫直接吞了一枚灵丹。 这动作,顿时引起了旁边如花公子的注意。 只是…… 那又怎样? 绝佳的机会就在眼前。 唐不夜四下一看,整个包围圈里最薄弱的便是陆香冷的那一环,而且,此刻的陆香冷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 突破口,就在这里! 几乎在如花公子注意到他的一瞬间,唐不夜已经直接一个水空遁消失在原地。 “不好!” 姜问潮一看,想也不想直接朝着陆香冷的方向赶去。 用脚趾头猜都知道,唐不夜的目标是那边!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姜问潮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金丹期修士,一则没有金丹后期修士的强大的实力,二则没有姜问潮手中逆天的空海道印。 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刹那,唐不夜已经到了陆香冷的近前来! 冰冷漆黑的巨弩九张机一下从他手中消失了,两手空空的唐不夜,眼底爆发出一阵璀璨的精光。 右手一抬,一股阴冷的气息霎时爆发。 他并指如刀,竟然像是握着一柄利器,朝着陆香冷所在的位置狠狠砸去! 在他高高举起手掌再落下的瞬间,竟有一片浓重的黑影出现在他掌心之下,在下落的过程之中不断扩大,竟然变成了一轮黑色的弯月,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北域阴宗,金丹后期,唐不夜的本事自然也不是盖的。 阴月斩便是阴宗金丹期术法之中最强的那一道攻击! 冰冷,吞噬,充斥着一种锋锐的气息。 它所向之处,似乎一切都能吞噬,一切都能切割! 这种锋锐的气息,像是要刺破人的皮肤,在它还未近到陆香冷身前的时候,便已经让她有一种心神割裂之感! 还在想海底见愁结丹之事,陆香冷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 因为方才勉力支撑造成的疲惫,她现在的精神已经有些难以集中。 感觉到这无边的锋芒投射而来,接触到唐不夜眼底冰冷的杀意,她甚至还有些恍惚…… “陆仙子!” “陆仙子!” …… 周围几个人只陆香冷站在那边,竟然不知道躲避一下,纷纷吓得大叫了起来,惊悸不已! 唐不夜也有些没想到。 不过,这样正好! 干掉了陆香冷,一则可以得到对方的空海道印,二则可以从陆香冷这边突破,转眼之间便能逆转局势。 阴月斩在手,他顿生一种所向披靡之感! 可就在那一刻,陆香冷转过了目光来。 她依旧在般恍惚的状态,一双平时幽冷的眼睛底下,竟带着一种难言的空茫…… 这样的眼神。 不正常!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妙预感,唐不夜下意识地提高了自己浑身的防御,就在那一瞬间,厚重的顽石护甲再次被他强行凝聚出来! 几乎就在护甲初初凝聚出来的那一刻,一道深紫色的巨大阴影,忽然从陆香冷染血的宽大袖袍之中腾起! “嘶!” 猩红的蛇信吞吐,竟是一条十丈巨蟒! 水桶粗的身子,带着一种极致的危险,随即便是张大的血盆大口! 它竟然直接无视了锋锐的阴月斩,带着滔天的怒意,粗壮的尾巴狠狠一甩,霎时将来势汹汹的唐不夜拍飞! “砰!” 一击阴月斩几乎立刻就被撞破,只在那一条巨蟒坚硬的鳞片表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此时仓促之间凝聚的顽石护甲,自然没有之前与见愁硬碰硬时候来得厉害,因为他灵力被抽空,显得有些脆弱。 在那猛力的一抽之下,护甲顿时寸寸碎裂。 唐不夜只觉得像是一座山岳朝着自己砸了过来,一时喉头一甜,竟没能忍住身体之中翻涌的气血。 “噗”地一口血吐出来的同时,唐不夜整个人已经倒飞了出去,竟然被直直拍在了海面上,狼狈不堪! 还在朝着这边冲来的姜问潮,一下愣住了;紧张兮兮的小金也一下傻眼了;如花公子则是瞳孔剧缩,用一种难言的忌惮表情,看着此刻的陆香冷! 只有隐身在半空之中的左流,看不见半点的反应。 …… 海风劫云,蟒蛇与美人! 深紫色的巨蟒,身上的鳞片细密又阴冷,在一尾巴甩飞了唐不夜之后,它危险地盘踞了起来,粗大的蛇身一阵盘旋,竟然将一身白衣的陆香冷绕在了身体之中。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那所有人眼中最高华如月的存在,妙手仁心拯救人于水火的存在,端庄睿智又总是宽容地看着所有人的存在…… 她手背上那隐约的尾巴尖的图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干净。 巨蟒硕大的舌头亲昵而危险地挺在她身侧,一双竖着的金色瞳孔注视着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将他们视为敌人,眼底闪烁着森然的凶光。 这是一条有毒的巨蟒。 “嘶嘶……” 吞吐的蛇信,轻轻环绕着的蛇身,顿时让所有人为之心颤,不敢近前。 里里外外,都安静了。 就连海面上那无数乱窜的电蛇,也都像是被什么吸收了一样,渐渐平息下去。 陆香冷眼底的恍惚,这一会儿好像才慢慢消散下去。 蛇的身体没有半点温度,冰冷地缠绕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身上汲取一点点的温度。 陆香冷站着没有动。 她带着一点僵硬,转过了自己的脸,看向了之前还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所有人:忌惮,惊讶,迟疑,害怕…… 他们眼底的目光,似乎与她当年曾见的那些没有任何不同。 “嘶嘶……” 似乎是一阵阴冷的嘲笑声音。 巨蟒从陆香冷的身后转了过来,只将那血盆大口一张,竟然咬住陆香冷僵硬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在巨大的毒牙触碰到她手掌的刹那,巨蟒竟然化作了一道盘旋在陆香冷手臂之上的图纹,顺着她宽大的袖袍便爬了上去。 尖尖的蛇尾很快消失在她手背上,踪迹全无。 陆香冷又成为了那个孤独的陆香冷。 她站在原地,似乎与先前没有什么两样,却再没有人上前来。 空海之中,静得可怕。 昆吾山脚下,也静得可怕。 方才那恐怖而凶悍的一幕,简直像是留在所有人记忆之中的一场噩梦。 此刻梦境消散了,可那种恐怖的感觉,却永远地留存了下来。 “那是什么……” 有人终于艰涩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恐惧。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就连白月谷这边担忧陆香冷安危的一众女修,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一片,甚至有人忍不住害怕得后退了一步,用一种看着妖怪一般的目光,看着她们昔日端丽清冷的“陆师姐”。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与那一现便隐没的凶恶巨蟒…… 到底…… 发生了什么? 中域门派众多,因而谓之“左三千”。 每个门派都有其独特之处,虽不说都是正道,可即便是另辟蹊径之门派,也不会太过剑走偏锋。 尤其是可被选为“上五”的门派,多正心持道,为左三千众多门派之楷模。 药女陆香冷,是何等高华的存在? 如今变化穷尽的情况下,竟有如此凶恶残忍的一条巨蟒出现,与她状极亲昵,又如何能让所有人不起惊疑与猜忌? 甚至在那一瞬间,无数人觉得:那不是他们所知道的药女。 只一瞬间的寂静之后,人群便爆发了。 “那是什么?” “怎么可能?” “巨蟒,巨蟒!” …… “唉……” 忽然一声轻叹。 只是这样轻微的声音,又哪里能被众人听见? 一声过后,便被埋进了那无尽的质疑声中。 今年的“左三千小会”,只怕将成为后来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红脸老头儿智林叟,盯着《一人台手札》上工整的“陆香冷”三个字,想要落笔,终究还是不知道写什么,只将那刻刀在六尺玉折上轻轻一敲,作了罢。 “轰隆!” 空海之上,百里劫云之中,又是一阵电光涌动。 闷雷滚滚,眨眼之间便凝聚出了第二道粗壮的电光,照旧从高空之中劈落,直直撞落在漩涡之中! 哗啦! 浪花四溅。 这一次的雷电,又比先前的强大了不少,在落入漩涡之中的时候,竟然隐隐有一种将漩涡都击溃的恐怖力量。 海面上无尽的浪涛,都险些为之混乱起来。 结丹与渡劫,还在继续。 这恐怖的动静,也终于唤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距离陆香冷仅有数十丈距离的小金,有些摸不准现在的情况。 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同伙”,或者说“同伴”,姜问潮,却只看见姜问潮凝眸注视着陆香冷,一语不发,眼底似乎有浓重忌惮。 另一边的如花公子也有些惊疑不定:惊鸿一瞥之下,他并不能非常准确地判断出那一条巨蟒的来历…… 只是这样凶恶甚至残暴的一头巨蟒,竟然就在药女陆香冷的袖中,甚至之前没有一个人知道,实在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眉头一皱,如花公子看了其他人一眼,也看明白了所有人眼底的意思。 药女陆香冷乃是见愁的好友,此前她种种言行众人都看在眼中,甚至前一刻他们还为了阻止唐不夜并肩作战。 如今,不如直接问个清楚明白。 所以只一个眼神交流,如花公子已经迈步上前,便要开口相问:“陆仙子……” 他话音刚出口,便陡然感觉到一阵不对劲! 唐不夜! 方才被巨蟒一尾巴扫开之后,唐不夜便没了动静。 下意识地,如花公子猛然回头看去—— 茫茫的空海之上,只有一片因为劫云压抑的深蓝。 恐怖的电光流窜在整个海面上。 阴沉紫灰的劫云中间,已经隐约有一片淡淡的金光铺开。 见愁的结丹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可是…… 空无一人! 在方才唐不夜坠落的地方,竟然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目标,还是陆香冷! 如花公子心头一凛,想也不想,劈手在袖口之上一拉,便有一条缀满白色小花的荆棘长鞭握在掌心之中。 “啪!” 长鞭一抖,发出一声脆响。 上面朵朵白色的小花全数绽放出璀璨的星芒。 随着如花公子手一挥,那长鞭顿时化作一道厉光,朝着前方陆香冷卷去! 陆香冷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已经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眼底带着微微的苦涩。 长鞭未及,一道波纹已经毫无预兆出现在了陆香冷的面前。 唇边还挂着血痕的唐不夜,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直直朝着陆香冷伸出手去,就在那一瞬间掐住她的脖子! 两个人距离极近,纵使如花公子反应速度最快,这一会儿也根本救之不及! 糟了! 若是被唐不夜得到了陆香冷的道印…… 一瞬间,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全数骇然。 然而,陆香冷却忽然笑了起来。 在即将被唐不夜击败出局的这一刹那,她竟然转了头,眼底带着无尽的复杂,朝着自己身侧看去。 一片幽冷的白光,如同梦境一样,霎时将她笼罩。 下一刻,唐不夜的手掌已经狠狠掐紧。 可意料之中纤细的脖颈,却消失不见。 唐不夜掐紧的,只有自己的手掌! “什么……” 面前的陆香冷,整个大活人,竟然整个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 出局! 一柄镌刻着森白云纹的幽蓝斧头,缓缓从那一片氤氲虚幻的白光之中出现,随之显现而出的,竟然是一身暗红、面无表情的夏侯赦。 后发先至! 他在唐不夜动手之前,先一步击败了陆香冷! 一道白光从陆香冷消失的地方凭空出现,一下没入了夏侯赦那拉下一条红色伤痕的眉心之中。 “嗡!” 三丈无敌领域轰然开启。 距离夏侯赦极近的唐不夜,猝不及防之下,瞬间被弹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变化太快,一眨眼之间竟然有三个人先后出手,实在叫人始料未及。 如花公子的荆棘长鞭没有心怀算计的唐不夜快,唐不夜杀伐冷厉的一掌没有潜伏已久的夏侯赦快! 转眼之间,陆香冷便出了局,唐不夜算计落空,竟然让三丈无敌领域落到了夏侯赦的手中! 于唐不夜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夏侯赦此人极为棘手! 于如花公子、姜问潮、小金、左流三人而言,这也不算是一个好消息,顶多比唐不夜得到无敌领域好上那么一线,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线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之前在众人混战的时候他没有动手,一直在旁侧观战,之前与见愁对战时候的伤势,竟然也已经好了大半,此刻的夏侯赦,又恢复了那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尽管出身封魔剑派,也在上五之一,可在场之人竟然没有一个与夏侯赦相熟。 一个唐不夜,一个夏侯赦。 只这么忽然的一下,情势便复杂了起来。 谁会先动手? 要向谁动手? 夏侯赦又到底站在哪边? 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确定。 昆吾山脚。 陆香冷的身影,缓缓凝聚而出,脱离了空海,原本属于她的十一座接天台如今也已经自动朝着夏侯赦的接天台靠拢而去。 所有的目光,霎时朝着她投射而来, 陆香冷两手交叠在身前腰间,指腹却感觉不到半分的温度,她看了一眼空海之中的情况,终于还是慢慢转过身来,面对了所有人。 没有说话,也不会有人说话。 白月谷冯璃在原地愣了好久,望着陆香冷的身影,终于大叫了一声:“陆师姐!” 她奋力地拨开了人群,朝着陆香冷跑去。 陆香冷只孤零零站在半空中,忽然微微地一笑。 空海。 没来得及出手就遭遇了一系列的变化,小金现在还有些蒙,自觉整个脑瓜子像是被人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的大西瓜。 他看了看姜问潮,又看了看如花公子,还朝空中看了看,仿佛想要找到左流的踪迹。 在他简单到了极点的思维之中:他们四个人勉强应该算是一伙的。 “咕嘟。” 极度的紧张之下,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开口问道:“我们现在打谁?” “不知道。” 如花公子露出了一个近乎咬牙切齿的妖娆笑容,森然的目光却落在了夏侯赦的身上。 夏侯赦却没有看他们。 他只是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开始酝酿第三道雷电的劫云。 压抑的紫灰色之中,一点灿灿的金芒,已经越来越盛…… 百里劫云。 但凡十九洲叫得上名号的修士,突破境界之时无一不有劫云。 能走过来,她见愁便极有可能是未来十九洲风云人物之一;不能过,不过是无尽有违天道普通修士中的一个,不值一提。 不知结丹之后,那一把斧头又应该会有怎样的变化? 三道雷劫之后,刚结丹的修士纵使不死也会丧失大半的战力。 留在这里,于他而言似乎已经没有必要。 夏侯赦暗红色的瞳孔之中,闪过淡淡的一抹异色,竟在这一瞬间,甩了那沾血的宽大袖袍一把,直接御空而去。 从偷袭到离开,一语不发! 他身形迅疾,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只在众人怔忡之间,竟已经如一道流光般飞出了劫云笼罩的范围,消失在茫茫海天之中。 如花公子低头一看,海盘之上,不知何时那两头“黑龙”已经分开,分别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游走而去。 而夏侯赦离去的方向,正好是其中一头黑龙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间,他心底一沉。 “轰隆……” 头顶依旧是滚动的闷雷,声音越发响了起来。 那巨大的漩涡,如今已经与苍穹之上的劫云等大,方圆足足有百丈,像是从海底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海天之间的灵力,都在这一道漩涡的吸引搅拌之下,朝着下方轰然汇聚而去。 噼里啪啦。 无尽电蛇游弋在海面之上,看着一片明亮的紫蓝。 越是往下,电光越是密集,仿佛这深海之下有什么电光的源头一样。 月白色长袍上的血污,已经随着滚流海水的冲刷,消失干净。 璀璨的电光将她整个身体包裹在内,浸透了她的皮肉,血脉,筋骨,周身的各处窍穴…… 深海的各处,不断有电蛇朝着她的身体涌来,又很快被她吸收。 诡异,又玄奥。 《人器》炼体,第六层! 雷电淬体,留一粒“雷种”于身! 见愁双眼紧闭,眉心紧皱,长而浓密的睫毛在海水之中轻轻颤抖,隐约有几分痛苦之色。 炽亮的斗盘之上,天元处那一片璀璨的金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色丹丸,正在不断地旋转。 随着周围无尽的灵力涌入见愁的眉心,斗盘上的每一条坤线都越发明亮起来。 只是斗盘的大小却不再扩大。 所有的灵力经由坤线之后,全数倒流回到天元,注入那指甲盖大小的金丹之中。 灵气还是在“气”这一层次上,新的境界却是“金丹”。 力量的精粹,已经有了一个“质变”。 纵使有堪称磅礴的灵力汇入,旋转中的金丹,也只是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到的速度缓慢变大。 斗盘之上,一枚一枚的道子,也随之亮了起来。 一切,都似乎开始趋于稳定。 见愁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只有这深海之下漩涡里流动的水声,电光穿行于海水之间又敲打在她筋骨皮肉上的声音…… 还有,脑海之中隐约的歌声。 “嗡……” 一枚,两枚,三枚…… 自打落成之后便几乎不曾再亮起过的金色道子,竟然一枚接着一枚地亮起。 天元之中那一枚金丹在凝聚的过程之中,竟然自动地分出一缕金色的光线,顺着坤线爬了出去,注入道子之中! 霎时间,见愁便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开始微微发烫。 像是被人用烫红的利刺,狠狠穿过一般! 一枚又一枚的金色光点,从她月白的衣料之中透出,像是烙印上去的一样…… 那是,挣扎着,要苏醒的道印! “轰隆!” 震天撼地的一声巨响。 天际之上,那恐怖的一道雷声,竟然穿透了整片深海的浪涛,传入了见愁耳中。 金丹,越来越大。 苍穹之上那百丈劫云之上的金光,也越来越强烈,压抑的紫灰色渐渐被那金光驱退,竟然隐约给人一种光明而祥和的感觉。 成千上万条电蛇在云层之中穿行,最终凝聚成了一道紫色的电光,将整片劫云之中最后的一点紫灰色带走,坠落而下! 最后的关头了! 一直站在海面之上与众人对峙的唐不夜,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机会来了。 不管是多强大的修士,在对抗突破境界的雷劫时候,几乎不会有人毫发无损。一则刚刚进阶,手上没有适合这个境界的道印,二则因为对抗雷劫,金丹初成之后,一般都在一个最虚弱的状态里。 第三道雷劫之后,即便是一名普通筑基中期修士,应该也能将人直接斩杀。 所以很多宗门的长辈不建议后辈修士在无人护法的情况下单独结丹,因为危险太大! 可现在的见愁有人护法吗? 勉强算有。 唐不夜不用看都知道,如花公子等人没有动手,却隐隐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尤其是那个可以隐身的家伙,只怕正借着隐身之力,藏到了漩涡的正上方,防备着自己下黑手。 逃不掉,要动手也够呛。 除非自己拥有一击必杀之力。 海面上覆盖着无数的电光,阻挡了他的查探,所以不知道见愁到底人在何处。 只是…… 见愁金丹雷劫失败还好说,没有失败的话,电光一散,他就可以凭借远超所有人的修为,第一个知道见愁所在的位置,再利用水空遁瞬移之能,一击杀去! 筑基后期便能力战他一个金丹后期,固然有功法武器之利,可本身的实力已经叫人骇然。 若给她时间成功跨入金丹,只怕便要打遍金丹无敌手了。 以他们两人的“深仇大恨”,见愁若有机会势必不会让自己成功通过第二试,即便是他侥幸能到第三试,又怎么敢相信自己又绝对的把握击败见愁,击败她这一群“朋友”,成功登上一人台? 所以…… 最佳的机会,便在即将到来的那一刻。 心神沉落,眼底幽暗。 唐不夜玄黑色的长袍上,找不到一丝光泽,像是一片幽冷的暗夜。 他锋锐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身周忽然腾起一片翠色的冷光,环绕而行,乃是一个护身光罩。 左手轻轻抬起,搁在自己的右肩上,他的动作很古怪,却透着难言的危险。 “轰!” 整个空海,忽然腾起了无边的巨浪! 脚下百丈漩涡,在那最后一道雷电击落之后,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巨力,竟然轰然破碎。 漩涡中央那一片锥形的中空,立刻被澎湃的海水填满! “啪!” 两边的海水猛力朝中间一合,竟然扬起了数十丈高的浪花。 那浪花冲天而去,竟然霎时汇聚成了一道高高的圆柱,像是通天一样,接入那璀璨的金云之中。 整个海面上,海水深蓝,巨浪雪白,头顶则是一片灿烂的金色…… 三种色彩,一时之间美不胜收! 海面之上的众人仰头看去,一时竟都为之夺去了心神。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那无尽的深蓝之中,缓缓升腾而起。 流动的海水模糊了她的面容,也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有,那一种熟悉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浪花,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 她看上去,给人一种莫名的普通与苍白之感。 手里没有了鬼斧,只有那样一道单薄的身影,随着圆柱形的巨浪,冲天而去…… 是她! 唐不夜看见了。 148.第 148 章 第148章猎龙归 “本命道印……” 怎么可能…… 发出“两张机”攻击之后的唐不夜,身体里的灵力早就空了,又哪里想到本应该在渡劫之后的虚弱期的见愁,竟然会爆发如此强大的攻击力? 根本想不到去躲,也根本躲不掉。 只在那一瞬间,虚影顺着无穷尽的浪涛便朝着他砸了过来,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噗嗤”,几声撕裂的声响,是唐不夜身体某几条经脉破碎的声音…… 他眼底的骇然与难以理解,都还来不及收起,整个人便直接消失在了空海之中! 北域阴宗,唐不夜,出局! 海面上,风停了,雨住了。 明澈的天空里找不到一丝云。 姜问潮、左流、小金、如花公子三人,全数被方才那一翅的威压逼到了海面上,甚至受了轻伤的左流,已经半个身子浸入了海水之中,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丧气。 四个人,这一刻全数仰首看着见愁。 那一道金色的羽翼虚影,渐渐消失在了见愁的背后。 只是残留下来的荒古气息,却依旧震得人心神摇动。 如花公子有些怔忡的望着,脑海之中却不断地回荡着唐不夜被击败出局之前留下的那几个字。 “本命道印……” 喃喃一声。 那不是传说之中才存在的东西吗? 凌立于虚空之中,见愁收回了望向苍穹的目光,回眸一望,却觉整个空海都与之前有了一点不同的地方。 不管是海水还是海底的游鱼,还是四散惊飞的飞鸟,在她目光之下,竟都是丝毫毕现,清晰无比。 原本顶多能散到身前的灵识,也一下能覆盖身周十丈。 在此范围之内,一切仿佛都在她掌控之中。 而且…… 金丹可以御空。 见愁先前可不御器而飞行,皆赖她在黑风洞之中领悟的“乘风”道印,算是另辟蹊径。可此刻的御空,却是实实在在的金丹期的本事,不需要借助风力,凭借一枚金丹,便可以轻松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虽则是一项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本事,可与先前已经有了质变。 身体里的力量精粹到让她有一种一拳轰碎任何东西的冲动,整个人头脑清明,更甚于以往。 金丹…… 迈入修行两年余,始结金丹,至于斗盘…… 见愁垂眸一看,先前在结丹时候已经停止膨胀的斗盘,在经历第三道雷劫之后,竟然像是突破了极限,又硬生生地朝外扩大了整整一尺! 金丹初期,斗盘两丈四! 见愁只记得她那修为不断倒退的师父,斗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只剩下约莫三丈,而曲正风身为一个元婴期,斗盘也在三丈左右。 影响斗盘大小的因素有很多:一则天赋斗盘本身就有大小之分;二则筑基之时点亮坤线的多少,亦会影响后期斗盘的发展,亮起的坤线越多,日后同等境界下的斗盘自然会越多;三则冲击结丹时候的早晚,自身灵力的积累情况,亦会产生影响。 扶道山人到底修为跌落到了出窍期哪个境界,见愁暂时不知,只知其斗盘三丈; 曲正风的天赋斗盘大小,见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保持在元婴巅峰期已三百余年,乃是无数元婴期修士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峰,斗盘亦是三丈; 而自己…… 金丹初期,两丈四。 见愁拧眉思索了片刻,大致地判断了一下自己结丹时候的水平,只觉得对比寻常人而言只怕有些恐怖。 不过斗盘大小…… 与战力依旧没有很大的关系,顶多作为一个评判的标准罢了。 她很快放下了脑子里纷繁的想法,朝着下方的四个人看去,而后御空化作一道月白的残影,来到了海面之上,众人面前。 四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难言的古怪。 其实之前在唐不夜一箭射出“两张机”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兴许围观的人都不知道原因所在,可只有他们清楚:在唐不夜松开弩弦的那一刻,他们脑海之中同时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来即可。 那是彼时还在水柱之中的见愁的声音,清透,平静,带着一种全在掌握之中的自信。 打从接到这一道灵识传音之后,四个人便相互对望了一下,齐齐止住脚步。 于是…… 所有人便目睹了方才那震天撼地的一幕。 眼见着见愁过来,姜问潮算是最先反应过来,只道一声:“恭喜见愁道友结成金丹。” “恭喜见愁道友。” “恭喜见愁师姐!” 其余三个人也纷纷道贺。 只是左流与小金兴奋,如花公子的眼底却藏着隐约的一分异色。 见愁将这一切都看入了眼底,并不在意,笑着拱手还礼,似乎依旧与往日一般和善:“金丹能成,多蒙诸位道友仗义相助,见愁在此谢过了。” 她半点没有倨傲的神色,笑起来依旧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只是…… 到底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如花公子与姜问潮俱是敏锐之人,几乎同时察觉出了在突破金丹之后,见愁身上那一股“气”的变化。 筑基与金丹,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如果说筑基期的见愁像是一块玉,此刻便像是一块微露锋芒的美玉。 她依旧满含着与人相处的善意,却不会给人先前那种可以泯然众人的平和,反而由内而外的透着一种华光,仿佛整个人经过了打磨,有一种她自己都难以遮掩的光彩。 气度从容,神光隐现。 温婉的面容之上,藏着那么一点点的锋芒,照旧让人生出亲近之心的同时,却会让人多出一分敬畏。 他们不知这是方才那一翅“帝江风雷翼”造成的余韵,还是见愁本身就有了这样的变化。 只是,转念一想,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 在他们的眼底,见愁早已经变成了不平凡的所在,到底这不平凡是因为她周身气度变化,还是因为战斗之中留下的威慑,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他们只需要知道,云淡风轻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一名女修,乃是此时此刻,整个空海之中的最强者! 仅此而已。 见愁并不知旁人怎么想自己,她只是扫了一圈,问道:“不知白月谷香冷道友……” 陆香冷? 想必见愁在结丹之时,并不知外面的情况,如花公子与比较靠谱的姜问潮对望了一眼,终于还是将之前的情况一一说明,只是在谈到那一条忽然出现的巨蟒之时,却不知如何言语,只道:“大体便是如此,至于细节……待得出了这一片空海,约莫才能清楚。” 连他们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人都觉得惊讶无比,甚至出现了一种近乎颠覆印象的效果,天知道,在出去之后,向来被人视为“药女”的陆香冷,将会面临什么。 这话旁人不好说,也不能说。 他们只留了一半,暗示过了见愁。 见愁皱眉,心知事情有古怪,迟疑地看了众人一眼,终究还是知道第二试空海猎龙在前,他们既然说出去就知道了,那不如速战速决。 心念一转,见愁直接开口问道:“敢问如花公子,夏侯赦与那两头黑龙,现在何处?” 如花公子海盘一翻,伸手一指,道:“如今两头黑龙已经分开,夏侯赦去的方向正是其中一个,这里……什么……” 话才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了一下。 众人正随着如花公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了堪称骇然的一幕! 一东一西两条黑龙,夏侯赦向东而去,代表他的光点与正东方那一条黑龙已经相遇,可就在他们看过去的这一瞬间,那一条代表黑龙的长线竟然直接消失! 片刻后,代表夏侯赦的那一条光点,也消失在了海盘之上。 “封魔剑派夏侯赦,猎得黑龙,抽得龙筋,准予通关!” “好快!” 左流简直傻眼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听到了吗?” 该不会是他听错了吧? 他转过头去看所有人,却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跟他差不多。 所以…… 这应该是真的。 姜问潮的眉头顿时拧紧了,小金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抱着西瓜开始啃,只随口道:“他那么厉害,杀一头蚯蚓变成的龙,应该还是很简单的吧?” “……” 这一瞬间,见愁与如花公子对望了一眼,齐齐沉默。 简单? 这空海之中,除却已经通关的夏侯赦之外,也就见愁与如花公子见过那一头黑龙真正的模样了,一条黑龙变成两条黑龙便是他们的杰作,哪里又会不知道中间的关窍? 夏侯赦竟然在这短短的一会儿,就已经搞定了黑龙? 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 心下好奇,偏偏又无从得知,见愁与如花公子的面色,不由一起古怪了起来。 心思细致的姜问潮已经发现了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 “先前被扶道长老扔入空海之中的蚯蚓只有一条,怎么现在有两条黑龙?看见愁道友与如花公子神色,倒似乎知道一点两点隐秘?” “算是知道一点吧。” 见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平复了心神,朝着西面望去,只道:“那黑龙只怕不好对付,我等五人,正好结伴而行,路上再说黑龙之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一条建议,在众人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 如花公子多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见愁道友如今已经是我众人之中最强的所在,一击便能将我等送出去局外,却还愿意合作,带我等一程,真是叫本公子好生感动……” “没有公子海盘,如何能知道黑龙方位?” 旁人兴许觉得如花公子话里有什么深意,可见愁只听出了一种难言的“自作多情”。 她毫不犹豫微笑着撇清了关系。 如花公子脸上顿时露出悻悻的神色来。 袖子一甩,他哼了一声,端着海盘,直接御空而行,向西而去,道:“出发吧!” 他有海盘,在前带路,后面众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齐齐跟上。 五道毫光,直直从空海的上空掠过,一时去远。 昆吾山脚下,所有人看见了这一幕的人,都露出一种不大敢相信的神情来:这可是左三千小会啊,偏偏这剩下的几个人,竟然像是患难见真情一样,毫不犹豫就组队了? 在曾听闻过往届小会你死我活情状的众人看来,这根本是不能想象,也不会发生的。 偏偏,他们都亲眼见证了。 “崖山大师伯好厉害的本事啊……” “不愧出身崖山。” “刚才那一枚道印到底是什么啊?” “什么是本命道印?” “太厉害了,这样下去还有谁是她对手?” “智林叟所言果真不假,光是凭借着这一枚道印,她便能横扫所有人了,下面还比什么啊比?直接让她登一人台算了!” “那到底是什么啊?” …… 无数人惊叹于见愁实力的同时,也对那一枚恐怖的道印,产生了无限的好奇。 本命道印者,如今少有人知,所以即便是唐不夜在出局之前说了一句“本命道印”,也少有人能明白这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刷刷刷……” 无数晶莹的玉屑随着挥舞的刻刀四散纷飞! 智林叟那有些胖乎乎的手指,捏着那一柄刻刀,飞快地在折子上镌刻着什么。 申陵弟子魏临,惨败于北域阴宗弟子唐不夜之手,无缘一人台;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迷影重重,重伤之下为封魔剑派夏侯赦偷袭,遗憾出局,如今已经被白月谷忽然出现的师门长辈带走; 北域阴宗金丹后期修士唐不夜,两射九张机,实力尽处,不敌崖山见愁,功败出局。 …… 剪烛派弟子许蓝儿,到了一战重伤垂死,经脉尽废,剪烛派上下震怒…… 一场风云,又在眼前啊。 将最新的消息全数镌刻入折子里,智林叟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恰好看见一道暗红色长袍的身影从半空之中显现出来,封魔剑派,夏侯赦! 他手里持着一圈深紫色的龙筋,一下落在了接天台上。 入空海之前,他有接天台十三座。 出空海之后,他有接天台二十四座! 属于陆香冷的那十一座接天台,已经自动拼接到了他的脚下,托着他扶摇直上。 智林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高处注视着这一幕的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则是对望了一眼。 横虚真人道:“封魔剑派这两年,倒是真出了个本事人。” “哼……”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倒不是对夏侯赦有偏见,只是…… “再怎么厉害,能有我家见愁厉害?” 横虚真人一下就不说话了。 他抬眼看着空海之中,已俨然众人领袖的见愁一眼,微微点头,眼底赞赏之意浓厚:“你崖山,也是将出一大人物了。只是,寻常人能想到猎龙的方法吗?” “封魔剑派那小子下手太狠,烈火焚烧,终究害了蚯蚓一条性命……” 扶道山人摇了摇头,显然是想起之前夏侯赦猎龙取龙筋的方法来了。 “虽则小蚯蚓不算是死透,还有一条在,可并非我们本意。至于我家见愁丫头要怎么通关,就不劳你横虚老怪费心了。” 他相信,以见愁的聪慧,很快就能发现其中的关窍所在。 这其实根本不是一场以“力”取胜的比试,存在比试的不过是人心而已。 横虚真人听出他话中有话。 说话的口气看似轻松,实则带了那么一点点的疏淡。 他看了扶道一眼,终究还是没有说话,眼角余光一闪,只看见聚集在昆吾山脚边缘的白月谷众多女修,似乎得了什么消息,终于一起离去。 药女与蛇。 还是那样的一条蛇…… 看来,与封魔剑派一样,白月谷之中,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是…… 这上五宗门之中,又有几个没有秘密? 眼底似乎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闪烁而过,横虚真人终究还是抛开了这些念头,朝着空海之中看去。 昆吾之外,九头江江面。 一条乌篷小船,划破了平静,缓缓逆流而来。 它像是一条最普通不过的渔船,船尾摊放着一张渔网,被天上的太阳照着,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船头处放着一只简单的竹篾鱼篓,带着一点陈旧的颜色,像是用久了,里面没有一条鱼。 鱼篓的旁边,盘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垂钓者,平而稳的双手持着细细的鱼竿,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病态的青白。 江水缓缓地流去,江上有微凉的风吹拂。 这一名垂钓者,搭着眼帘,平静的目光落在那江面之下的鱼钩上,微微有些出神。 若有人在旁侧,仔细看去,便会发现,用以垂钓的那一枚鱼钩,竟然是笔直的一条,随着乌篷小船的前进,在水中微微摆动。 一条巴掌大的黑色鱼儿,从前方游了过来,凑到了鱼钩的前面,竟然一口咬住了鱼钩。 那垂钓者只瞧见垂钓的鱼线一动,眼神一闪,终于回过了神来,朝着那巴掌大的黑鱼看去,唇角轻轻一勾,有隐约的淡淡笑意:“这九头江太小,可还合鲲兄心意?” “水尚清,可惜没了九头……” 那黑鱼咬着直直的鱼钩,竟然稳稳地被挂着,一起随着水流前进。 九头江,九头鸟。 大约,也是他的故人吧? 心下这么一想,垂钓之人只将手抬起来,轻轻在斗笠上一放,随之抬眸,看向了头顶那一片悬浮在苍穹之上的空海,笑着问道:“西海之水,又如何?” 那黑鱼照旧无动于衷,声音里只有一种奚落的鄙夷:“有界之海,方寸天地,如何能容吾无尽之身?不去。” “呵。” 垂钓之人顿时失笑,只是那目光投入空海,却没有再收回。 “宙目……” 在她的手里,不知她这一试,结果又会如何? 一手持着鱼竿,稳稳不动,另一手却一抹,那一枚暗淡无光的鱼目却已经在掌心,轻轻一晃…… *** “恩?” 见愁忽然一怔,只隐约觉得乾坤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可在 112.第112章 墨痕剑 这会儿,聂小晚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她相信在刚刚修炼便能凭借九节竹击退许蓝儿的见愁师姐,实力绝对不应该被排在第一百,就连自己看见见愁师姐,偶尔也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她比自己要强”的感觉来。 只是…… 不管怎么说,从第一百直接挑战第三,会不会太疯狂了一点? 光是站在下面,瞧着上头两个人的身影,聂小晚便有一种心颤之感。 她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另一侧,站在一棵老树下,同样注视着那一座接天台的周承江,却是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第一百挑战第三? 错大了! 当初周承江的排名,可仅仅在谢定之下。 一时之间,望着见愁淡然站在接天台上的身影,他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预感来:兴许,很久很久以后,他就只能仰望着这一道身影了。 对于她而言,周承江这个对手已经成为一个过去。 而她的新对手,会是一个又一个更强的人。 那边的山腰上。 “赵卓师兄已经仔细查探过,如今的青峰庵隐界并不稳定,约莫是里面发生了此前曲师兄所言的大事,所以现在至少赵卓师兄的修为若是强行进入,会引起隐界坍塌。但……” 吴端正将赵卓那边来的消息禀报给横虚真人,可话说到一半,便已经被下面的喧哗声打断。 众人回头看去,几乎同时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那不是昆吾的谢定吗?只是她对面那个…… 扶道山人险些把鸡腿塞进自己鼻孔里去:“这丫头片子真是要上天了!” 之前才约完了周承江,刚刚击败了第四,才几天啊?! 现在竟然就直接跑去挑战第三?! 要命了不要! 横虚真人一听,也是微微皱了皱眉:“谢定此子,素来实力一般,不过前几次略有奇遇,习得了几个绝招,颇有胜算,所以才被排到了第三。不过也不必很担心,此次小会才刚开始,他不敢轻易用。” “哦?” 扶道山人一听,忍不住扬了扬眉。 横虚真人淡笑:“所以扶道兄大可不必担心他对手的安危。” 扶道山人“吧唧”啃了一口鸡腿,对着横虚真人点了点头:“原来这样啊,我懂了。” 周围人都以为他是放心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太优秀的弟子太早对上,对谁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如果能没有伤亡当然是最好了。 没想到…… 下一刻,他们便全都傻眼了。 只见扶道山人直接一个转身,两手拢在自己的嘴边,毫不犹豫朝着见愁所在的南面第三座接天台大喊:“他有绝招不敢轻易使出来!干掉他你就是前三了!见愁丫头干他!往死里干!!!” 洪亮的声音,穿越了整片虚空,回响在这一片山林之中,有一种悠长得可怕的余韵…… 见愁丫头干他……干他……干他…… 悠悠。 这一瞬间,下面无数围观的修士,全都傻了。 所有人僵硬的扭过脖子去,一下就看见了站在山腰平台处,不断朝着下面挥手的扶道山人…… 他们是不是…… 听错了什么…… 站在扶道山人身边,才说了谢定有绝招不大会使的横虚真人,那一张平静的脸,也第一次有了一点奇怪的波动。 旁边站着的吴端更是险些直接吓得掉下悬崖去。 一心都落在谢不臣师兄消息上,前一刻还紧张无比的顾青眉,这会儿一愣之后,细细思索那话,竟然不由得耳根子一红。 …… 山腰上,无数的掌门和长老,全都傻眼了。 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老东西当师父,崖山那一位天才大师姐,真的还能好吗? 同一个疑惑,几乎同时从诸位掌门长老的心中冒了出来。 那一声震天撼地的呼喊,当然也如同飓风一样,从谢定、从见愁的耳边,卷了过去。 谢定摇着折扇的手不动了,看着对面见愁的目光忽然古怪了起来。 见愁在听见扶道山人那句话的瞬间,险些腿一软,直接给扶道山人跪下去。 不带你这样坑徒弟的啊! 什么叫“干他”啊! 我没有这种癖好! 见愁心里的血泪,已经淌成了一条河。 毁了…… 崖山大师姐的名声,从这一刻,已经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她不就是一个冲动,看谢定这假惺惺的样子不爽吗? 她不就是一个冲动,恰好又发现谢定排名第三吗? 不就是…… 一个冲动,恰好上了台吗? 万万没想到,等待着自己的不是风光一战,而是师父那丧心病狂的一句话。 “咳。” 对面谢定望着她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探寻。 “见愁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 见愁勉强微笑了一下,僵着一张脸。 “呵呵,谢某早仰崖山大师姐威名,毕竟大师姐与我昆吾谢师兄同有天才之名。谢某曾几次三番邀战谢师兄,可谢师兄约莫觉得我实力太弱,从来不应。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先与大师姐一较高下,幸甚,幸甚。” 谢定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见愁与谢不臣放到一起比较。 下头顿时出了一片嗤笑之声。 怎么说,谢不臣也在第十,可见愁只有第一百,可见虽然同为天才,可见愁这实力明显差了很多。 谢定这话里说谢不臣不应,又说第一个跟见愁交手,无疑是贬低着见愁呢。 这话,难免有些损人的意思。 下面的动静,见愁自然也能听见。 她抬眸注视着谢定,是有些没想到这一位打扮文雅的修士,也能口出这般有心机的一番恶言。 不过…… 她何曾也想到温文尔雅的谢不臣,竟会拔剑相向? 世间想不到的事情这样多,眼下这一件又是什么? 忽然之间,她觉得扶道山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这种人,往死里干就成了。 与自己一较高下,幸甚? 对战周承江,她没有出鬼斧,也没有出翻天印。 不知对战所谓排名第三的谢定,又当如何? 见愁脸上忽然露出了近乎灿烂的微笑:“的确幸甚。” 此言一出,下方默默看着的周承江,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的确幸甚? 谢定则忽然愣了那么一瞬间。 眼前这一位见愁脸上的笑意虽灿烂,却霎时间给了他一种危险至极的感觉。 “刷!” 琉璃金光暴涨! 方才还平平静静站在他面前的见愁,竟然一瞬间催动了里外镜,那一面镜子竟然霎时间迎风而涨,从一面巴掌大一样的镜子,旋转扩大到六尺! “轰!” 一团巨大的琉璃金光,被里外镜带着,由下而上,划过一道绚烂的光弧,直直朝着谢定砸去! 下方所有议论的声音,全数戛然而止! 方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动手了? 仓促之间,谢定简直想要破口大骂,可眼下根本空不出来。 在那一张里外镜来到面前的瞬间,他毫不犹豫手指一动,将那一把展开的折扇合拢! “啪!” 原本展开的折扇猛然一收,扇骨相互碰撞之时,竟然发出金铁之声,铿然有力! 谢定身上的气势也陡然为之一变,由文雅书生气,一变而为锋芒毕露的凌厉。 他脚下一踏,便见得斗盘在脚下旋转开来,足足一丈六尺余! 斗盘天元处,原本应该是一碗水的地方,已经漫散着淡淡的金光,在一片朦胧的星点之中,好似能看见一枚金丹的虚影在天元处浮动,煞是好看。 手指在扇骨上轻轻一点,再一甩,那一柄收拢的折扇,竟然霎时化作一柄剔透的水墨长剑! “天,墨痕剑!” “谢小郎君的墨痕剑!” 下面一些年轻的女修,竟然望着持剑的谢定轻声尖叫起来。 长剑迎风,雪白的剑身上,一道道墨痕竟然也似被风吹动,开始在剑身上游走,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的图纹。 若是寻常时候,谢定必定要长剑一指,再摆个风流潇洒的姿态。 可如今眼看着那琉璃金光已经逼到了自己的面门上,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 他咬紧了牙关,长剑在间不容发之际,直直朝着从下方来袭的里外镜劈落! 接天台下,已经有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不少人目露光芒,只等着墨痕剑撞上里外镜,来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没想到…… 预想之中的猛烈碰撞没有到来。 谢定只觉得面前毫无阻挡,那眼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里外镜,竟然一下开始变小,朝着后方缩去! 于是,原本已经在刹那间被谢定灌满了灵力的墨痕剑,在眼前无物的情况下,便呈现出一种用力过猛的姿态,难以收回! 刷拉! 长剑划过一道山脉般逶迤的墨韵,剑气轰然撞在了地面上! “嗡。” 接天台上顿时冒出一阵濛濛的光芒,霎时将这一片汹涌的剑气抵消掉。 谢定来不及看具体的情况,只听得见自己心里“咯噔”的一声。 慌忙与惊诧之间,抬头看去—— 里外镜竟然朝着见愁那边倒飞了回去,飞到半程的时候,整个镜面一阵鼓动,竟然像是有生命,在呼吸一样,而后猛然一缩! 见愁对着惊愕的谢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伸手,凌空一拍! 才往后一躲,避开了墨痕剑方才一击的里外镜,光芒竟然再次暴涨一截,以一种比先前还快的速度奔袭而来! 轰! 才出一剑的谢定,哪里料到竟然还有这么无耻,这么应变的打法,匆匆就要横剑再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 里外镜这一回直接严严实实拍到了谢定的脸上,顿时发出一声铜钟般的响声! 一时之间,谢定只觉得远超自己预料的一股巨力澎湃涌来! 怎么可能…… 这哪里是女修走的路线? 刚猛霸道,狂得没边的强大力道! 他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整张脸都被拍进了头骨里去。纵使有灵气护身,竟也觉得眼睛鼻子嘴巴都疼到了一起,嘴里更是一片血腥味道…… 众人骇然的注目之中,原本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竟然被这猝不及防的一镜子,拍得直接结实地摔在了地上,满身狼狈! 墨痕长剑脱手飞出,重新化作了一把看似普通的扇子,啪啪的几下,竟然落到了见愁的脚边。 “……” “……” “……” 沉默。 除了沉默再无他物! 所有人都傻了! 无耻…… 这样的战斗方式简直堪称无耻,猥琐,下流! 一言不发就直接开打不说,还故意虚晃一招,引得谢定出神,再立刻一镜子把人拍死,何等不要脸的打法? 下方无数的修士简直为之震惊,甚至开始同情起了谢定。 然而,下方那一群沉默的人之中,却有另一批眼界见识更高的,从这一种堪称无耻的战斗方式里,看出了一些隐藏的东西。 比如,算计。 一言不发直接出手,或恐是巧合,总之这一来的效果是先打了谢定一个措手不及。 可随后她拍出一镜,谢定挥剑来挡,一般而言必定是一场硬碰硬,没想到见愁竟然在那一瞬间撤回了里外镜,让谢定这一剑落空,撞到了接天台上,被消弭了所有的威力。其后,她才在谢定诧异不已,却已经完全不会有时间再挥出第二剑的时候,拍出更猛更爆裂的第二镜! 如此一来,谢定哪里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在这第一招的来回之中,就已经落于一个彻底的下风! “而且……她的第一镜……是故意由下而上攻击,唯有如此,谢定才会一剑从上而下斩,恰好落在地面上,而不是直直朝她劈过去……” 旖旎的声音,从那堆满鲜花的花台上响起。 不知何时,林间那一名身着绣满花纹华袍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遥遥望着那一座接天台。 周围的八名女修,全都愣住了。 还从来没见公子…… 这么重视过谁的比试啊。 是个有可怕算计的女人。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细了。 花台上的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笑得带着几分浮艳之色:“精于战斗,战力远超修为的崖山大师姐么……” 好像有不错的猎物了啊。 崖山一剑,横绝九天。 崖山修士,从来战力惊人!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竟然也不例外! 摔在地上的谢定,并未受到太重的伤,只是气血翻涌,面上流下了鲜血,看着格外狼狈罢了。 他竭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抬眼望去。 里外镜已经飞回了见愁的手中,她正平静地注视着谢定。 谢定满脸的鲜血,看上去可怖至极,先前风流倜傥的姿态,早已经没了。 就连说话,都带着一种口齿不清的模糊,估计是被拍得太狠,再没了先前说什么“幸甚”时候的风度翩翩。 “你,你根本就是偷袭!” 见愁歪了下头,笑得和善而平静。 “我已经站上了接天台,自然随时出手。难不成,谢师弟竟以为你的敌人出手,还要先给你递上拜帖不成?” 言语之间,却透出一种难言的辛辣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发现,这一位大师姐,不一样,跟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直接,干净,利落! 这一句话里透出来的东西,也完全跟寻常宗门修士不一样。 她似乎将自己置身于一座修罗战场,而站在她面前的,并非比试的对手,而是夺命的敌人! 天生的敏锐,天生的危机感! 谢定也沉默了,或者说…… 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一场获得入场资格的比试,修士一旦站上接天台,便已经用掉了一次挑战机会。 不管前面说再多废话,后面也都是要手底下见真章的。 虽然极度不想承认,可他知道,见愁才是对的! 咬紧了牙关,谢定手一用力,就要从地上起身来。 这会儿,见愁说完那一句话,也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只落到了自己的脚边,用脚尖轻轻一点,那一把折扇动了动。 对这一把折扇,她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尤其是…… 方才谢定那一点,这一把折扇便化为一柄墨痕剑,实在有几分叫她惊艳。 不过,她记得,若是鬼斧被人击落,会自动回到她眉心之中,可此剑…… 眼帘微垂,见愁弯腰,白皙的手指触到那金铁之质的扇骨,竟然将那一把折扇捡了起来。 谢定见状,勉强一笑:“多谢见愁师姐。” 说着,他心念一动,伸手一招,召回折扇! 咔哒。 见愁手中的折扇动了一下,眼看着就要从她手中飞出,像是一只收到了召唤,即将归巢的鸟儿。 然而…… 下一瞬间! “啪!” 五根秀气白皙的手指狠狠朝内一合! “啾……” 仿佛听见了归鸟的哀鸣! 见愁的五根手指,出人意料地,稳稳压在折扇上! “嗡!” 即将脱手飞出的折扇有一股冲力,见愁的手掌却牢牢禁锢着它,冲突之间,空气里顿时起了一片的波动与震荡!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方有些毫无心理准备的人,惊呼出声! 谢定彻底愣住了,一个极端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了他脑海之中。 定定望着见愁,嘴唇颤动,他开口:“你……” 手中的折扇还在挣扎,然而见愁秀气的手掌,就像是一张邪恶的大网,任由它怎么挣扎,也动不了一下。 见愁面上淡淡,对着谢定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谢师弟客气,不必谢我。” 因为,她根本没打算还! 在谢定震惊的目光之中,在见愁话音落地的瞬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手掌中猛然爆出一团的灵光,朝着折扇狠狠一击! 啪。 谢定与那折扇之间原本就微弱的联系,顿时被这一片突如其来的灵力震碎! 原本颤动的折扇,霎时乖巧了下来。 见愁眼底笑意微浓:“不必谢我。因为,我没打算还你!” 白皙的手掌持着折扇,轻轻一转,修长的手指一点扇骨,而后一抖—— 刷! 折扇霎时扭曲盘旋起来,顺势化作了剑柄,而后一道雪白的光芒从顶端延伸而出,一道道的墨气从化作剑柄的折扇上飞出,迅速地爬在了雪白的剑身上! 山水画卷,墨韵长剑! 见愁左手持着里外镜,右手便持着这一柄长剑,一时间,目光里透着无限的惊艳。 “是把好剑啊……” 剑名,墨痕! 113.第113章 饮一樽翠竹 第113章饮一樽翠竹 不、不要脸! 下面所有人都懵了! 这到底是怎样的强盗行径啊! 喂,上面站着的那个,你真是崖山大师姐吗? 无数修士都傻眼了。 下面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个徒弟,也早就等着见愁大出风头,没想到她一弯腰,竟然把别人的剑拿起来,顺手就拿起来用了! 为什么…… 这一瞬间觉得自家大师姐很可怜呢? 沈咎抄着自己怀里的剑,摸着自己的下巴:“大师姐好像真的缺一把剑啊……” “是啊。” 姜贺附和。 陈维山依旧一副壮实模样,呆头呆脑,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之后,竟说了一句:“但是墨痕剑……也就一般般吧?” “……” 有站在这几名崖山修士周围的修士,把耳朵竖起来,竟然听见这一句。 简直了! 墨痕剑啊! 那可是很出名的一柄剑! 十九洲修士的法器,大体分成三种,法宝、灵宝、玄宝,各分上中下三品。一个等级的法器,对应一个等级的修士。 如今的谢定虽然只有金丹期的修为,但手中这一把剑,不是与他修为相当的上品法宝,而是高了整整两个境界的中品法宝。 到底是不是昆吾那边的赐予,众人是不清楚,却知道这一柄法宝在这一类别的法宝之中,算是相当出名了。 即便是一名元婴期修士,拥有这一柄独特的长剑,也不会觉得面上无光。 如今听听,崖山这几个家伙说什么? 也就一般般? 真是…… 真是要被气晕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法器与法器相比,他们想杀人。 浑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已经得罪了周围一片的修士,陈维山只觉得自己背后一冷,有些奇怪地四处看了一眼,却见人人都认真盯着接天台上,一时有些奇怪起来。 “为什么刚才有点冷……” “老六啊,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你说话挺有道理的。”摸着自己的下巴,沈咎咕哝了一句,又将目光放回了接天台上,打量了墨痕剑许久,“花哨是花哨,就是攻击力差了点,的确一般般。” “……” 一直没说话的,乃是两手将剑环抱在胸前的寇谦之。 他没有搭理同门师兄们的胡言乱语,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一柄墨气氤氲的剑,道:“此剑亦有几分不凡之处,不过谢定并未认主,这倒是很奇怪。” “大师姐也没让这剑认主啊。” 姜贺看着上头,补了一句。 见愁的确没有让这一把剑认主。 无主只剑,若是灵性一般,或者有灵却对外人不抗拒,便可任意为人驱使。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剑的人来说,看见剑滚到自己脚边上了,怎么能不拿起来? 一道墨气从剑柄之上蜿蜒而出,爬到见愁白皙的手背上,又顺着绕着她的手指飞上,渐渐重新与整个剑身融为一体。 这样独特的剑,真真是头一次剑。 一把抖出墨痕剑来,见愁满意地瞧了半晌,半点没把台下的一片哗然之声听在耳中。 她抬眼望着对面的谢定,微笑不减。 谢定的脸已经黑下来一半:“见愁师姐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现在手痒心痒,一点也不想还给你罢了。 见愁心里这么说了一声,可实际上的动作,却是毫不犹豫直接将全副的灵力都灌注在剑身之上,做出一个横剑的姿态来。 嗡。 剑身一阵震动,一点,两点,三点…… 雪白的剑身之上,竟然氤氲出六七个墨色的圆点来,赫然是一枚法器被炼器者练成之时形成的道印! 那一瞬间,见愁眼底露出几许惊喜来。 站在见愁对面,严阵以待的谢定却陡然嗤笑了一声! 这把剑要这么好用,他又怎么会一直不能将之收为己用?那一枚道印他早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根本就不能用,说不定只是炼器宗师在剑身上留下的一个玩笑罢了。 手在脸上一抹,先前的血迹霎时之间消散干净,谢定已经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一名女修绝对有远超第一百的修为,之前他已经为自己的轻视浮出了代价。 至于现在…… 就是挽回错误,也挽回面子的时候了! 袖袍高高一掀,衣襟迎风鼓荡起来,谢定气势陡然一换,在见愁脸上还残留着笑意的那一刹那,他毫不犹豫运力一掌,朝着见愁拍去! 一丈七的斗盘,在这时也疯狂旋转起来。 一枚又一枚的道印,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一枚是哪一枚,竟然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 见愁一见,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扶道山人曾言,道印的修炼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毕竟斗盘就那么大,能容纳的道印其实有限,即便是斗盘有扩展的空间,可十枚道印淬炼起来自然要比一枚难得多。 道印的修炼,是贵精不贵多,怎么这一位谢定,完全相反? 见愁的疑惑,同样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谢定那斗盘上密密麻麻的道印,即便是一闪而逝,也足够让所有人窥见一斑了。 不过…… 现在显然不是疑惑这个的时候。 谢定这一掌,来势汹汹。 与初时谢定给人的文雅感觉完全不同,在他没了自己的剑之后拍出的这一掌,竟然给人一种炽烈灼烫之感。 若说一开始这一掌只像是温水的话,在此掌距离见愁只有六尺的时候,他这一掌激起的掌风,已经有如焚风,而掌心处却像是推着一湾炽热沸腾的岩浆! 赤金般的红,一下从谢定手掌之中绽放出来! 见愁眼底一下再次露出一点点的惊艳来。 名列第三,到底还是有一些原因所在的! 这一掌,像是托着熔岩,像是托着金乌,像是托着一轮红日,就要直直投入江水之中,烤干整个大地! 谢定的眼底,也倒映着这一团火光的颜色,倒映着这一掌的颜色,绚烂至极。 方才被一镜子拍在地上的耻辱,仿佛都不存在,就这意气风发的一掌,他又输给谁?! 一掌,陡至眼前! 见愁纤细的身子,在这炽烈的一掌之下,仿佛下一个眨眼就要融化。 所有人都以为,面对这样锋芒毕露又含怒击出的一掌,见愁怎么也应该暂避锋芒,却没想到,她竟然也—— 一掌! 一掌对一掌! 谢定的一掌是火,见愁的一掌也是火! 里外镜一闪便从她左掌之中消失。 见愁手指一张,周身窍穴霎时打开,无数的风被她吸引,迅疾如闪电一般流转在她身体的经脉之中,刷刷刷刷,立刻就有一道又一道的火红色风刃密集地从见愁的手掌之中弹射出来,又被她的掌力给虚虚拢在手掌心! 一人一掌,半步不让! 见愁脚下竟然一寸地方都没挪动,直接抬起手掌来,跟谢定来了个硬碰硬! 那一瞬间,谢定觉得眼前这女人是在找死! 轰! 两掌霎时碰撞! 见愁手中的风刃霎时弹出,一下从谢定的五指之间乱切了出去! 谢定手中汹涌的掌力,也在接触到见愁手掌的那一瞬间澎湃而出! 在感觉到自己手掌剧痛无比的一瞬间,谢定骇然地睁大了眼睛,同时也看见见愁随着这汹涌的一掌而狂舞的衣袍,像是被大火吞没! 以两人交掌处为中心,炎浪乍起,朝着四周爆射开去! 不少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修士,无巧不巧正在一个高度上,几乎是瞬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炎浪一震,竟然纷纷下饺子一样从空中掉落下去! 无数人面露骇然! 好强的两掌! “噗。” 一小口鲜血一下吐出来。 见愁死死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但是衣襟之上已经多了一点点鲜血的痕迹,还举在半空之中的手掌,却是一片被烧灼之后的红肿伤痕。 反观谢定,则是噔噔噔难以控制地连退三步! “啪!” 最后他一个强行顿步,一脚的鞋底深深陷入接天台的岩石之中,才将退势止住。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指尖坠落,只在他停止的这一小会儿,竟然就已经在身侧染出一小片血泊来。 他看着见愁,见愁也看着他。 下面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承江也愣住了—— 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见愁的风刃了。 那一日,在江面上,她用的分明是冰风之刃,如今出现的竟还有火风之刃! 未尽全力! 江上那一战,还远远不是眼前这一名女修的全部实力! 周承江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这么一想…… 却不由得骇然起来。 底牌,见愁还有多少底牌? 没有人知道。 兴许,这一次小会,能一窥究竟? 周承江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 平心而论,这一战,他不希望见愁输掉! 对普通人而言,谁胜谁负都无所谓,他们看的不过是交手,不过是战斗。 只这一掌相交的锋芒,实在是太短,太快。 然而…… 却足够他们看清交战双方的性情! 谢定懂得变通,不会死扛,可见愁却不一样。 即便是拼着受伤吐血,她竟也死死站在原地,就是不肯后退一步! 何等地有脾气,有性情? 或者说,自大字自狂! 可又不得不说,这一份藏在骨子里的骄傲,着实让诸多的修士,生出一种奇怪的敬畏来。 谁不向往英雄? 那是所有人心中的一个梦,一个不退却的梦。 纵使千军万马袭来,也当横冲直撞,一往无前! 所以,一掌算得了什么? 见愁的心中,也有一个英雄的梦。 在她一掌对上谢定的过程中,她眼底推衍的光芒,从未熄灭,一直闪烁。 人体的经络穴位图,几乎霎时间便完整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一枚出现在墨痕剑上的道印! 第一道灵力,从她眉心处,缓缓流淌到了身体各处。 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的谢定,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见愁的意图。 她是要现学现用,直接用自己那一把墨痕剑上的道印? “哈!” 这一瞬间,谢定竟然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轻蔑至极。 “你以为这一柄剑上的天赋道印是那么容易修炼的吗?” 开玩笑! 在千辛万苦得到这一把剑之后,他曾花费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去琢磨这一枚道印! 可是—— 一无所获! 不管怎么推算,他身体之中,竟然没有任何一块经脉,可以容纳这一枚道印的生成。 这根本就是一枚不可能实现的道印! 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这一位崖山大师姐以为自己是谁? 天才? 怪才? 都是不可能的! 谢定仰天大笑起来,眼底已经出现了一片狠色:不能再留手了,再藏可能会输。 如果说第一次交手的一镜,她展露给人的是缜密的算计,那第二次交手的一掌,便是绝对的力量与心性的体现! 于谢定而言,这绝对是一个不弱并且难缠的对手! 这才是入场选拔的第一天,甚至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如果不尽快搞定见愁,那么等待着谢定的,无疑是一场苦战。待得与见愁一战精疲力竭之后,即便赢了只怕也是惨胜如败。 那时候,多的是人想上来捡漏,趁着他虚弱的时候给予重重一击。 很可能他没有败给崖山大师姐,却最终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 所以,不能再拖! 见愁给他的威胁感,可远远不是什么排名第一百的修士可以造成的。 谢定在心里狂骂智林叟。 打定主意,手上便不含糊,他袖子直接一抖,一只青铜酒樽竟然便从他袖中浮出! 巴掌大的酒樽上带着青色的锈迹,古老而斑驳,一根又一根竹节花纹被铸在酒樽外部,形成一种庄严与朴素并存的美感。 此酒樽一出,整个接天台霎时为之一肃! 见愁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眼底一片平静的光芒,只有眉心处,一点一点星尘一样的光芒,从眉心处漫散而出,汇入了她持着的那一把墨韵长剑之中。 似乎沉入了那一片的水墨画里,见愁微微眯了眼,连眉目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极其自然地,她手腕一转,竟然挽了一朵剑花。 墨痕剑在空气之中划出了一道逶迤的墨痕,像是掉入了清澈泉水之中的一点墨迹,韵味儿十足。 哼。 谢定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耍花样! 墨痕剑的道印,原本就是一个鸡肋,研究不出什么花样来。 他花了两年都没研究出来的东西,崖山大师姐即便是再天才,也不可能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有任何突破。 抬手,谢定毫不犹豫地将那青铜酒樽一握! 轰! 空气里似乎陡然有一声洪钟响起! 众人视线之中的谢定,竟然仿佛戴上了高高的冠冕,化身山林之间狂放不羁的文士。 无数的灵气在他身体各处之中奔流,汇成一条磅礴的大江,尽数倾入这深不见底的酒樽之中! “一樽翠竹,但请见愁道友,满饮此杯!” 朗朗的声音,在这乾坤之下清晰无比。 谢定仿佛化作一名高士,只在那刹那间,在即将握不住酒樽的一瞬间,将手腕一转,灌满了灵气的青铜酒樽顿时朝下一倾! 哗啦啦! 众人仿佛听见了无数琼浆玉液从酒樽之中滚滚倾泻而下的声音! 然而…… 落入众人眼底的,却是一泓碧色! 那不是一道被倾出的玉液琼浆,竟然是一片磅礴的竹海! 整个接天台上,忽然一片翠色! 一根根的翠竹,一片片的竹叶,随风摇摆,随着谢定这手腕一转,酒樽一倒,竟然就直接倒在了这接天台上! 无数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什么术法? 114.第114章 首战胜 这一刻,不管是接天台下,还是山腰之上,无数人将目光投了过来,全数骇然! 就连扶道山人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头也不回,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绝招?” 不会用的绝招?! 横虚真人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将平静的目光投向了那一道站在这一片竹海之中的月白色身影。 满饮此杯。 一樽翠竹。 在谢定一手倒出杯中翠竹的刹那,见愁便被完全笼罩了。 她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绿色蚕茧之中,连月白色的身影,也变得隐约起来。 旁人眼中,一大片的竹林覆盖了整个接天台,甚至朝着周围的虚空延伸。 而在见愁的眼中,这一切更加恐怖起来。 入目所见,只有竹林,只有竹海。 风吹来,竹叶与竹叶摩擦,一片沙沙的声响。 她站在一片覆盖满了干枯竹叶的地面上,提着那一把从谢定手中抢来的墨痕剑,转过了眸光,打量着四周。 幻境。 或者,阵法。 再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见愁不认为此刻的谢定有用移山填海、举手投足之间改换空间的能力,所以,她其实并不很着急。 想要打败她,光困住自己是不行的。 若这是个幻境,谢定必须入阵;若这是个阵法,又不是杀阵,谢定也必须入阵;若这是个杀阵…… 她应该如何? 见愁沉下了心来,目光从入目能见的每一根翠竹上划过去,这一片竹海的世界,除了竹,再无他物。 风,依旧在静静地吹着。 隐约,有几分杀机藏在它的痕迹里。 见愁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手中墨痕剑,在这一刻,忽然白光大涨,而后墨气如一头蟠龙,顺着墨痕剑的剑柄,朝着剑尖处盘旋而去! 在墨龙盘旋游走之间,剑身上,道印灭了又明! 呼! 一阵狂风平地而起! 见愁脚下的斗盘疯狂地旋转起来,若是竹海之外的人能看见,只怕此刻立刻就要咋舌不已! 金丹期的谢定,万象斗盘一丈七,可筑基期的见愁,万象斗盘却已有一丈九! 一条一条的坤线,在灵力注入的瞬间被点亮。 一枚道子凝结而出,接着延伸出一条坤线,到交界处再次凝结出一颗道子,而后继续延伸坤线…… 一条,一点,一条,一点。 …… 眨眼之间,一枚由七枚道子组成的全新的道印,出现在了见愁的斗盘上! 刷! 道印光芒大放。 见愁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阵长龙吸水般的吟啸! 古者有人竹杖芒鞋行风雨中,今者有她仗剑吟啸于竹海间! 道印:墨客仗剑! 四个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她心中。 这是这一把剑在被炼制出时便带有的天赋道印。 隐隐约约间,见愁竟仿佛看见了几名文人墨客,提笔落墨时,无尽自如的挥洒。 她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的黑暗。 所有的光芒,都被她遮挡在了外面。 她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它们有一种虚无之感,似乎轻飘飘无处着力;她也能听见风吹过虚空的声音,呜呜地作响,震动的是空气,透着一种悲鸣般的尖锐;她也能听见…… 人,穿行在风中的声音。 杀机! 滴答。 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从尖尖的竹叶边缘坠落。 这一刻,见愁豁然睁眼! 她目光有如实质,投向了虚空中的某一处! 在那虚无的人影朝着她冲来之时,她也毫不犹豫,酝酿了许久的一剑,断然挥出! 墨色如虹,蟠龙潜出,霎时划破长空! 一点雪光,一点墨光,全数倒映在那一点晶莹露珠之内! 剑影惊鸿…… …… 这一刻,接天台下。 鹤发童颜、脸蛋红红的智林叟,不断在六尺手札上挑动的金色刻刀一下停了,近乎呆滞地看着台上; 脸上还沾着无数西瓜子的辫子少年,那灿烂的笑容,也变成了一张长大的嘴,“啪”一声,还没啃完的西瓜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心疼得要死要活; 封魔剑派众人中心的那一名暗红色长袍的少年,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平静又森然的微笑:原来不仅是斧头,也有剑; 山溪之侧,眼底方才露出几分遗憾悲悯之色的陆香冷,脸上那淡淡的苦笑,也忽然全数僵硬了下来。她暗淡的眉眼之间,竟然焕发出一种夺目的异彩来,带着一种惊叹! 破茧而出! 青铜酒樽,一杯倾倒,直下的是一片竹海,像是一枚密不透风的翠绿色蚕茧,将持剑的见愁包裹在了绿茧之中。原本悬浮在半空之中的谢定,在见愁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也直接朝着绿茧之中一隐而入,消失其中。 死寂。 一片的死寂。 所有人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而此刻,却有一道雪亮的剑光,扶摇而起! 剑声吟啸,霎时间穿透整座绿茧! 噗嗤! 虚空之中,那厚厚的绿茧,竟然被破开了一个孔洞。 像是一道千里长堤,忽然被打开了一座蚁穴,于是墨光如长河之水奔流,汹涌而来,霎时冲破整个孔洞,笼罩整个接天台! 那是一片近乎璀璨的墨光! 占据着人的整个视野,盛放! 隐约间,一道身影,被夹杂在这滔天的墨光之中,被抛飞出去! “砰!” 那一道身影从绿茧之中飞出,划过一道弧线,直接撞到了另一座接天台的底部,顿时一口鲜血洒落,他整个人也顺着那一座接天台,摔落在了地面上。 青铜酒樽“当”地一声,失去了控制,如破铜烂铁一样砸落在他身侧。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先前还风流潇洒的谢定又是谁? “呼、呼……” 大口的喘气声。 谢定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真是第一次觉得没有形象躺下来,也这么舒服! 研究了半年多,他绝不相信那一枚道印竟然是真的可以施展的! 可是…… 就在方才,就在他进入竹海,隐匿身形准备偷袭的那一瞬间,崖山这一位被传名不副实的大师姐,深刻得教会了他什么叫“做人”! 万事皆有可能! 无力的谢定,疲惫地翻着眼,朝上一望,南面第三座接天台,正好倒映在他眼底。 可这一刻的谢定,却只遥遥望着那接天高台之上。 见愁持剑的身影,从那一片逐渐消散的竹林虚影之中走出。墨光退去了,竹林的虚影也退去了,只有她一身染血的月白色长袍,摇摇地晃着人的眼睛。 一步一步,其实见愁的脚步已经很虚浮。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镇定,以至于人们根本察觉不到这小小的一点细节。 见愁慢慢走到了接天台的边缘。 隔着中间无数的人群,她也看不清此刻谢定到底是什么表情。 抬手,墨痕剑便在掌中。 垂眸,那一枚强得骇人的道印,便烙印在剑身上。 的确如她先前所言,是一把好剑。 可惜…… 不过尔尔。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崖山武库那一把封在冰川之内的一线天的傲绝姿态,见愁一下摇了摇头。 此剑虽好,非吾所爱。 目光微微一敛,她抬手,只将这长剑朝着远处一投! 刷! 长剑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黑白相间的光芒,深深地刺入了谢定手边一尺处的地面! 白光墨气在落地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灵力支持,重新化作了一柄合拢的折扇。 这一瞬间,谢定怔住了。 见愁站得高高地,烈风吹动她衣襟,让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模糊起来。 用了他的剑,击败了他的青铜酒樽…… 还练成了他剑上的道印? 结果此刻,这么轻描淡写地将剑一投,只像是将一管狼毫投入画缸一样…… 还给他了? 谢定一时之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早在被见愁那唤醒道印一刻的惊艳一剑,给打没了脾气,此刻眼见着折扇回到自己手边,只忍不住吟呻般骂了一声:“这啥毛病啊!” 早要还给我你先前还捡它干个屁啊! 简直怪物! 见愁却似完全没听见。 一击抽空身体里所有灵力,险些失控的情况…… 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她遥遥望了一眼山腰上站着的扶道山人的身影,也觉得眼前发花。 就地盘坐下来,见愁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站着,只将双手往膝盖上一靠,眉心祖窍打开,周遭的灵气,终于一丝一缕地进入了她干涸的身体。 眼睛闭上,她竟然直接在这接天台上打坐。 台下,是一片一片的沉默。 第三对第一百,惨败! 留在接天台上的,乃是仅有筑基巅峰的崖山大师姐见愁! 说干就干,真是他娘的一点也不含糊! 众人之觉得此刻心跳如雷,整个人都在颤抖,望着接天台上那一道纤瘦的身影—— 此刻,绝对是一个最佳的时机! 一场短暂却凶狠的恶战,绝对耗费了见愁大半的力气,此刻上台挑战,几乎必胜! 然而…… 没有一个人上台。 那惊鸿一剑的影子,那打败了第三谢定的余威,依旧笼罩在她的身影上,在众人眼中,甚至多了一层难言的神秘。 而在智林叟这里,却只有咬牙切齿…… “个王八蛋……” 曲正风! 亏他们还是这么多年的挚友! 天虚之体这么要紧的事,他竟然半个字都不知道!!! 手指紧紧地握着金色刻刀,智林叟恨不得直接拿这一把刀,把曲正风那一张还能看的脸给划烂了! 黑心肠的东西,连脸也该烂掉! 只可惜…… 曲正风不在眼前。 智林叟恨得磨牙,原本红润的圆脸,更是通红一片,手指关节一片因为用力过猛而出现的苍白颜色。 望着六尺手札上那一行“第一百,崖山,见愁”七个字,智林叟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声,直接一刻刀划去—— 刺啦! 一道金色的光芒拉过,六尺手札上,这一行字消失不见! 116.第116章 英雄遍地 月坠日升。 长夜在逐渐到来的光亮之中消亡,见愁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连身上都带着露珠。 周围很快热闹了起来,修士们三三两两重新来到了昆吾山脚下。 “见愁师姐!” 聂小晚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见愁回身看过去,这一次终于完整地看见了聂小晚、周狂、张遂三人,这是她还没到十九洲的时候遇到的朋友们,如今三个人并肩从远处走过来,倒一下叫见愁生出几许莫名的感动来。 周狂与张遂待走近了,也一齐抱拳道:“见愁师姐。” “你们来得倒是挺早。” 昨日见愁一句话没说就直接上台去了,倒不知下面几个人到底如何。 她好奇地看了过去。 聂小晚脸蛋红红,长得虽然还没见愁胸口高,不过隐约已经能瞧见日后倾国倾城的美人模样了,她道:“昨日原本是想等见愁师姐修炼完再说走的,不过我们看见崖山的曲师兄也来了,便没过来打扰。师姐不会怪罪吧?” 原来是瞧见曲正风来了,所以他们倒不敢上来了。 看来,这一位凶名在外。 见愁心里觉得好笑,只问他们:“昨日我上去只顾着修炼了,你们呢?” “都还不曾上接天台去,毕竟只是第一日,不过今日只怕就要好好筹划筹划了。” 但凡是昨日出手的,要么是实力超强之人,要么是实力很弱,上去过一把瘾的。其实,依旧有大部分的人没有出手。 聂小晚对这些情况倒是一清二楚。 周狂也扛着斧头笑道:“我也算过,此次排名前十的修士里面,也就两位出过手,其余的八位不是掉出了排名,就是人不在这里,或者根本还没出手露面。我们几个,运气好或恐能入小会,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被扔在外面了。” 张遂听了,想起封魔剑派之中那一位强得诡异的天才,也是微微点头,倒似无比赞同。 他抬起眼来,瞧了瞧见愁,眼神微微一闪,没说话。 见愁也看了他一眼,只道:“不知张师弟又是如何打算?” “每名修士都有十次机会,我等排名也在前百,不至于夺不到百二接天台之一,入小会是不必担心,不过要一关一关留下来,却不一定了。” 张遂是很理智,淡淡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身负长剑,倒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排名前一百的修士,也都拥有十次机会,除非黑马太多,不然大浪淘沙之下,大家都是真材实料,不至于连个入场的机会都拿不到。 更何况,张遂、周狂、聂小晚几人,出身的宗门也都不差。 见愁回首看了一眼自己那一座接天台,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守在下面了,正低声议论着什么,想必也是好奇什么人会来挑战她吧? 忽然叹了口气,见愁道:“其实迟些上去也好。” “噗嗤”一声,聂小晚笑了出声:“大师姐是怕打得太累吧?” “没办法,自作的。” 见愁摇头苦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周狂与张遂对望了一眼,却都是一笑。 这才是真正的苦笑。 尽管崖山大师姐莫名被排在第一,让许多人完全不明白,但是打败了昆吾谢定却是不争的事实,真正敢挑战见愁的又有几个人? 而且,天才与天才之间也都有默契:眼下不过才是入场选拔,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跟最强的对手对上,乃是完全的不智。 所以兴许有人会对见愁的排名不满,但要发难也是真正进入小会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的接天台之战,已经可以说,见愁百分百拥有一个进入的名额。 毕竟,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一位见愁,乃是崖山的大师姐。 张遂曾想,她会成为一个对他们而言,触不可及的名字,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巨大的差距已经横亘在眼前,让他曾问的那一句“可有道侣”成为了一句十足的笑话。 张遂的目光之中闪过一分暗淡,渐渐垂了下去,不过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聂小晚乃是如今几个人之中修为排名最高的,她也看向了那些接天台,道:“师尊交代过,我修为并不算顶尖,不过也是时候上去挑一座接天台,也正好磨炼磨炼自己。所以,今天恐怕不能看见愁大师姐与人比试了……” 言语间,竟然透出一种遗憾来。 见愁只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并不在意:“我等必会在后面遇见。” 说着,她也将目光递向了周狂与张遂。 张遂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周狂这边却是长叹了一声,道:“你们都这样,这是要逼我拼命,也不能落在后面了。” “周师弟排名也不低,何必妄自菲薄?” 拿到入场的机会,哪里有那么困难? 见愁微微一笑,还想要说什么,眼角余光一闪,却忽然瞧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周承江。 一身深灰色的长袍,带着一种潜藏着的力量感,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之感。见愁已经与周承江交过手,对他的气息已经无比熟悉。 只是今日再看周承江,她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惊讶来。 一切,只因为周承江那并不愉悦,甚至强忍着不耐烦的脸色。 “前辈,前辈,别走啊。给我签个名,咱们留个神识印记好不好?” 一个身穿普通青色道袍的青年,手里持着一个羊皮小簿子,手里拿着一管毛笔,脚步飞快地跟着周承江。 他面颊精瘦如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流氓气,看着周承江身影的眼神却像是在发光一样。 周承江似乎不耐烦与此人说话,所以脚步越发迅疾。 那青年的脚步,竟然也跟着快了起来,还着了急:“那什么,前辈,我们好歹也在黑风洞中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后来我跑到前面去了,但是我真的很崇拜你啊!你可是曾经的第二重天碑第一……” 喋喋不休。 周承江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再走两步,一下就看见了侧面正用一种古怪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见愁。 “……” 见愁一下也说不出话来。 跟在周承江身后的青年像个瘦猴一样,发亮的眼睛底下都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崇拜,好像见到了自己毕生仰慕的人一样。 这一瞬间,她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黑风洞内数百尺处的一句“流氓也有春天”。 种种细节,都在告诉见愁一件事—— 这家伙,该不会是那个无门无派、自称流氓、追随周承江进入黑风洞却一不小心超过了周承江的那名修士吧? “周前辈?你不跑啦?” 那瘦猴一样的修士,见周承江停下脚步,一下惊喜起来,以为对方终于要接受自己的崇拜了,无比兴奋地喊叫了一声。 周承江与见愁默默地对视了那么一眼,然后撤回目光,回过头去:“左流道友。” “前辈客气了,叫我小流子就好,什么道友万万不敢当的!” 瘦猴,也就是左流,连忙谦虚了起来,搓着手,眼睛像是两块发光的灵石一样,看得人瘆得慌。 周承江微微一笑:“左流道友天赋异禀,不必谦逊。方才道友说崇拜的人很多,不知可有听过崖山大师姐见愁?” “她?” 左流怔了一下,一双眼眸之中顿时射出灼烫的光芒来! 他迅速地翻着自己手中的小羊皮簿子,一下翻到了某一页,颤声道:“当然听过了。见愁前辈可是小人第一千三百六十七位崇拜之人啊!”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 你到底有多少个崇拜对象啊! 周承江嘴角一抽,勉强维持着脸上疏离而有礼的笑容,一下让开一步,朝着见愁那边看去。 “喏,那边那位便是崖山的见愁道友,待人温和有礼,从不拒绝他人,想必很愿意结识左流道友呢。” “咦?” 左流顿时惊喜地朝着见愁望了过去,在看见见愁的那一瞬间,便再次露出那种崇拜到了极点的表情。 “天,真的是见愁前辈啊!” 话音落地,他好不犹豫抛弃了周承江,朝着见愁跑了过去! “前辈,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可好,我可崇拜你了!” 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霎时爬上了见愁的脊背! 虽然不知道周承江为什么不耐烦应付这个家伙,但是光看着对方这眼神,听了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见愁就有一种谜一样的直觉:这个叫做左流的家伙,绝对是个难缠之辈! 什么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 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周承江这是甩了一口大锅过来! 见愁又不是傻子,哪里能接? 几乎就在那左流拿着他那一小羊皮簿子跑过来的刹那,见愁便咬牙切齿道一声:“周承江坑我也!” 聂小晚等人都还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见见愁已经里外镜一扔,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重新落到了南方第三座接天台上! “嗡。” 她腰上佩戴的道鉴,在进入接天台范围之内的时候,立时有一阵濛濛的光芒散发开来,接纳了见愁的存在。 接天台,开启! “当——” 几乎就在同时,红日升起,从地平线上缓缓冒出。 昆吾主峰的高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钟声,遮盖了这昆吾山脚下所有的喧闹,一时之间涤荡开清晨所有的雾气,四面山林里一片光明! 天,亮了。 人间孤岛诏狱之中,死囚张汤平静地睁开眼。 狱卒们带着他,跪在了断头台上,一道令签扔下,刽子手早将一把大刀擦干净,手起,刀落! 血溅五步,人头落地。 寥寥的百姓们将扎的纸人纸马堆在了刑场之外,忽然间一片哭声。 青峰庵隐界里,一缕一缕的灵气渐渐稀薄起来,像是清晨的薄雾。 仙路十三岛上,昆吾的大师兄奔行在辽阔的西海之上,遥遥望着远处十九洲恢宏的陆地,太阳就从那里慢慢地起来。 日出之处,亦是九头鸟载鬼而归之处。 中域昆吾山脚下,无数人亦望着那一轮红日,欢呼不已。 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战斗,也开始了! “今天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出手了。” “崖山的大师姐已经上去了啊。” “看那边,崖山的汤万乘!” “陶璋也来了!” …… 不断有人惊呼出声,似乎发现了之前没有出现的诸位排名靠前的修士。 见愁耳边尚回荡着钟声,将目光从那喷薄而出的红日上移开,想起方才还朝自己跑来的那一位奇怪的修士,心念一动,便转眸朝下方看去。 那一名叫做左流的修士,远远望着她的身影落在接天台上,顿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怎么就上去了…… 他长叹了一声,开始踌躇起来。 虽然是上了接天台,但是他应该也可以上去要个签名,留个神识印记什么的吧? 不过,在他还没思索出结果的时候,在人群之中顿时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那个是如花公子吗?” “那个家伙是不是传说中的夏侯赦啊?” …… 如花公子,夏侯赦! 一双暗淡的眼睛,重新焕发出无尽的神采来。 左流捧着羊皮簿子,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好多前辈啊……” 我来也! 一时之间,他立刻将见愁忘在了背后,挥舞着羊皮簿子就朝着人群之中挤了过去:“让一让,让一让,不要挡着老子去见前辈!娘的,你们赶紧让让啊!” …… 一片混乱。 见愁朝前面看去,却只看见一行身着白衣的美人儿抬着一座巨大的花台,从山林之中飘过,那花台上似乎还仰着一个人影,但隔得太远,见愁看不清楚。 如花公子? 夏侯赦? 都是排在很前面的人。 至于那一位如花公子…… 见愁想起黑风洞之中那些奇葩,顿觉牙疼,一下又想起想要甩掉麻烦却坑了自己的周承江,连忙去寻他身影。 没想到,这一看之下,周承江早没了影子! 好家伙,只怕是烦了那跟屁虫一样的左流,祸水一旦东引到见愁这边,他便趁机溜走了。 想想,竟然透着点诡异的狼狈? 见愁嘴角抽了一下,心里无言。 下方的聂小晚等人,见状也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真是要等得到入场机会之后才能见了。”聂小晚四处扫了一圈,一下看见了某一座接天台,便笑了一声,“两位师兄,小晚便先去了。” 周狂与张遂顺着她目光看去,便知道她已经选定了对手,便一拱手:“预祝小晚师妹旗开得胜了。” “借二位师兄吉言。” 聂小晚微微一笑,直接飞向了东方第二十九座接天台。 台上是名普通小宗门的男修,筑基期修为,昨日运气好,勉强保得了这一座接天台。 聂小晚只一抱拳:“无妄斋聂小晚,请师兄赐教。” “紫阳门王宇。” 对方亦还礼自报家门。 比斗开始。 一招! 两招! 三招! 对方露出了一个破绽,聂小晚瞅准时机,直接祭出明心镯,手腕一翻! 明心镯飞出,朝着对方一撞,将人撞下台去! 那修士没有受伤,在地面上踉跄了几步,终于停下,诧异地看着台上的聂小晚,摸了摸自己胸口,才松了一口气,赶忙抱拳道:“多谢小晚师妹手下留情。” “承、承让了。” 聂小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一笑,脸颊有些发红。 “好厉害!” “好可爱的小姑娘啊……” “不愧是无妄斋后起一支新秀啊!” “这才三招就击败了筑基期修士,即便是金丹,也太强了吧?” “无妄斋近年果真有起色啊……” 台下顿时起了一片惊叹之声,议论了起来。 身处众人议论中的聂小晚,不由得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尴尬。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南面。 见愁那边始终冷冷清清,无人去挑战。 众人都预测她可能要这样直接坐到第三天去,毕竟眼下没人愿意冒险挑战她:万一被打个重伤怎么办? 相比起心善留手的聂小晚,见愁明显是个狠角色。 她也乐得清闲,只盘坐在接天台上,看着四周,聂小晚那边一开战,她当然也注意到了。 见愁记起,当初的聂小晚。 仙路十三岛上,她年纪虽小,却以筑基中期的修为,站到许蓝儿的面前,说要带自己一起走。 那个时候她眨巴眨巴眼,暗示了十九洲的法则:强者至上。 彼时的聂小晚与张遂,乃是五人之中最强。 只要他们说了“可以”,许蓝儿就不能说个不字。 年纪虽小,却对十九洲的法则无比了解。 如今的聂小晚已经有金丹期的修为,可挑选的第一个对手只是筑基期,十分稳妥。 兴许在旁人看来,有些挑软柿子来捏的味道,可这不才是法则吗? 实力至上。 强者为尊。 挑选任何对手,都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能不能赢,有没有资格赢。 此刻,聂小晚看过来,正与见愁含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原本她是来找颗定心丸来吃的,没想到被见愁那温婉柔和的目光一看,反倒一颗心越发不受控制,小鹿般乱撞,顿时连耳根子都红了下去,想要说什么,又忘了。 最终,她只能对见愁微微笑了一笑,还带点小局促。 毕竟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这一幕,当然被无数的人看入了眼底,不由得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来。 东面第十六座接天台上,还空无一人。 身穿兽皮短褂的少年坐在下面,捧着大西瓜,原本是要一口啃下去的,可现在他只盯着那娇羞的小姑娘聂小晚,竟都忘记了眨眼。 “抱歉,叫诸位道友久等了,一时竟忘了时辰。” 忽然之间,一名修士急匆匆从远处赶来,脚步飞快地从吃瓜少年身边经过。 他一时没注意,竟然撞到了少年的手肘。 少年本在出神,对此也半点没有防备,手中捧着还没啃两口的西瓜一颤,直接砸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啪!” 清脆的一声响! 少年一下回过神来,两手已然空空:瓜、瓜呢? 那离去的修士回头看了一眼,见只是个瓜,便道:“对不住了,没注意。” 说完,他直接纵身一跃,落在了接天台上! “哇,是排名第二十三的冲霄宗薛云师兄!” 他一上去,立刻就有人道出了他的身份,惊叹不已。 薛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就傲然站在了接天台上。 下方,少年低头看着地面上一片一片红红的瓜瓤,鲜红的汁水渗入了泥土之中,看着狼藉不已。 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终于慢慢拉了下来。 抬首看向那一座接天台,他竟然站起身来,一个翻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光脚沾泥,也落在了接天台上! “哗!” “这小子是谁啊?不要命了!” “怎么感觉像是个野小子……” 薛云听着下面议论声,也是颇为诧异,仿佛没想到自己今日的对手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少年。 他神情古怪,咳嗽了一声:“这位小道友,你现在——” “轰!” 一拳! 猝不及防的一拳! 凶猛到极点的一拳! 薛云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只看见一个硕大的拳头,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不断放大,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砸到了自己胸口上! 凶猛狂霸的力量,带着十成十的野蛮! 薛云只觉胸口处像是被人砸了一座山下来一样! 金丹期的修士,竟然没有半分反抗之力,在拳头落到他身上的瞬间,便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砰!” 人影如同一颗从高空坠落的巨石,砸在地面上,顿时散开一蓬血花! 薛云顿时痛得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 众人一时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一拳轰晕了薛云! 这谁啊! 这野小子到底她娘的谁啊! 僵硬着脖子,回首一看。 一身兽皮短褂的少年,拳头已经收了回来,叉腰赤脚站在接天台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八颗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耀。 “我娘说撞坏了别人东西不赔的都是坏人!坏人就该挨打!” 坏人就该挨打…… 那他娘的只是个西瓜啊! 结果你把人家薛云揍成重伤! 到底谁更坏啊! 少年你…… 众人已经全然没了言语,只有一些敏锐的修士,颤抖着手,翻开了《一人台手札》—— 无门派,喜食瓜! 第十二,爱笑的小金! 简直坑死个人了啊! 薛云的对手竟然是他! 无数霎时间明白了少年身份的人,都忍不住为薛云默哀了一把。 那边,那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见愁的注意。 “好强的一拳……” 《人器》炼体已至第五层的见愁,自然清楚那一拳到底有怎样的威势。 只是…… 即便是她,只怕用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有这么恐怖的一击! 这少年,何许人也? 望着那一张灿烂至极的笑脸,见愁忽然有些技痒。 她从接天台上站了起来,也望着那个方向。 唔…… 反正还有好几次的机会,要不要去跟这少年过上两招? 见愁正自踌躇间,原本喧闹的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嗯? 怎么了? 自打小会开始,这昆吾山脚下就少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尤其是自己的周围。 见愁一下抬眸看去。 一行十余人,都没有佩戴任何法器,结伴走来。 周围人一见,竟然都纷纷让开了道路。 打头的一名青年,被众人拱卫其中,脸上带着一股倨傲之意,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来到了见愁这一座接天台下。 见愁瞧着对方这模样,一下认出他们身份来。 没有法器,身上有一股奇怪的轻灵之意…… 这样的气质,她曾在那一名三十年前被智林叟排在第一的姜问潮身上见过。 通灵阁? 一个念头闪过,见愁眉梢微微一挑,并未说话。 那一名青年走上前来,拱手为礼,面含微笑:“通灵阁贺九易,今日来请崖山见愁师姐赐教。” 通灵阁贺九易,排名第八! 见愁一下怔住,有些意外。 刺激的事又来了! 周围一群人的眼神已经暗暗激动了起来! 两天之内,排名前十的人里面,压根儿就没几个人出手,个个都拿着架子! 之前第一个出手的昆吾顾青眉,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回去了,到现在也还没出来;之后便是昆吾谢定,与崖山见愁师姐之间来了一场揍得你死我活的大战;到了今天,高手们又开始端着架子了! 眼看着崖山大师姐坐在上头都没人敢挑战,众人心里这个着急啊。 没想到…… 他们还在心里叨咕,见愁会不会就这么坐着过关,新的戏肉就来了! 又一个排名前十的上来了! 好戏呀! 只不过…… 与所有人的激动不同。 山腰平台上,扶道山人的懒腰才伸到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俯视着下面见愁那一座接天台。 曲正风就站在他身边,见状也不由得一挑眉。 “贺九易?” “这人怎么样?” 扶道山人直接一挥鸡腿,指着下面已经站在了见愁面前的贺九易。 三百年不在十九洲,对这些小喽啰,扶道山人的确是半点也不清楚。 曲正风看了自家师父油腻腻的鸡腿一眼,又把目光落回了见愁的身上。 贺九易么? 他淡淡笑一声,只道:“小杂碎一只。” “哦。” 扶道山人又啃了一口鸡腿,思索了起来。 曲正风不知他脑子里又在转悠什么念头,只道:“通灵阁这几年都没几个能看的。” 只有一个姜问潮。 可惜,自古雄才多磨难。 “通灵阁有没有能看的干山人我屁事!”白眼一翻,扶道山人心里可不高兴了,“娘的,个个都当我们见愁好欺负不成?小杂碎都敢挑战上门来了!不是如花不是那什么夏侯赦,也他娘的敢在我们见愁丫头面前晃悠?” “……师尊……” 曲正风似乎想要说什么。 扶道山人已经不耐烦了,尽管背后还有无数门派的掌门和长老,还是把鸡腿朝天上一挥,拍板道:“等他们打完,你下去找个没人的地儿,把那个什么叫贺九易的,给老子往死里揍一顿!最好揍得他娘都不认识他!” “师父,这样有些不好吧?” 曲正风脸上的微笑,带了一点点的僵硬。 扶道山人瞪眼:“哪里不好了?你以前不也揍得挺开心吗?!叫你去你就去,矫情个屁!” “……” 这一瞬间,曲正风有一种弑师的冲动,一点也不想说话! 山腰上,左三千宗门许多掌门和长老,都在这一刻望了过来。 好哇。 看来,昆吾当年那些无辜挨打的弟子们,冤有头,债有主了! 合着这三百年来,你她娘还揍得挺开心哪! 昆吾的几名执事长老,咔咔地扭过了脖子,看向了曲正风,已然开始磨牙。 117.第117章 拔腿之威 有苦说不出的是曲正风,磨刀霍霍的是诸位昆吾长老。 至于罪魁祸首扶道山人…… 在惊觉自己说错话之后,他心里咯噔一下,直接用鸡腿把自己的嘴巴塞上,僵硬的扭过头去:“哎呀,通灵阁那个小杂碎要对我家见愁动手啦!” 扶道山人直接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将目光挪到了接天台上,只当是半点没感觉到背后呲呲直冒的寒气。 接天台上,见愁已经退后了一步,倒是挺礼貌,请了贺九易上来。 贺九易拱手谢过,便直接踏空而上,显示出自己“御空而行”的金丹期修为来,顿时又引得周围一片惊叹。 在落到接天台上的一瞬间,他便朝见愁露出了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来。 只是,见愁却从这样的笑容里,看出了一派的倨傲和挑衅来。 来者不善,也就不必废话了。 见愁手势一比,只道:“久闻通灵阁的术法,与龙门一般,有别于我中域大多数修士的术法,颇有玄妙之处。今日,贺师弟既然声称来请我指教,我虽不敢当这指教的名,不过也想见识见识通灵阁的术法,便请贺师弟先来吧。” 嚯! 下头立刻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是这一位敢说了。 谁都听得出来,这什么指教赐教的,压根儿就是客气话,您别当真呀! 见愁对面的贺九易真是万万没想到见愁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句,原本脸上还算是完美的微笑,险险破裂。 “既然师姐有请,那贺某便却之不恭了。” 要挨打,也是你自找的! 通灵阁虽为中域上五之一,却也在靠近西海的地方,又因为修炼的方法与别的门派略有不同,在所有人眼中都带着一层神秘。 只是“神秘”所带来的后果,便是鲜有人知。 近百年来,通灵阁中真正出名之辈,数得出来的基本只有一个“姜问潮”,在那一届小会上直接被智林叟排在第一,顿时轰动了整个中域。 可没想到,后来姜问潮修行出差错,竟然硬生生错失了这一次的机会。 从那以后,通灵阁便再也没有原来那样风光过的时候了。 后来,长老们提起姜问潮,皆言此人乃是通灵阁有史以来最天才的一个人。 只可惜…… 命途多舛。 只怕是后来者,再无一人能有他昔日的荣光! 作为通灵阁新一辈之中的第一人,贺九易听了这话,又如何能甘心? 谁不知道姜问潮已经是废人一个? 就这样一个废物,凭什么还要压在他们的头上? 贺九易不甘心。 他只等着在左三千小会上一显身手! 原本他被排在了第八,又细数了自己前面的那些人,只道打起来怕都有难度,还以为自己应没机会了。 哪里想到,只在昨日过后,天大的好机会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排名第一百的崖山筑基期大师姐,击败了排在第三的堂堂昆吾弟子谢定后,竟被智林叟调整排到了第一! 第一,那可是第一啊! 放在任何时候,第一都是只能让人仰望的存在。 可如今呢? 如今排在第一的,不过是一个筑基巅峰的修士! 贺九易有什么理由相信,她真有与之相配的实力呢? 昨日她击败谢定,用的乃是谢定的墨痕剑,仰仗的不过是人家谢定法器之利,今日没了谢定的法器,她又拿什么来耀武扬威? 所以,今日的贺九易,绝无失败的可能! 功成名就,已在眼前! 而见愁,便是成就他无上荣光的垫脚石! 胸中,一股豪气顿时生出,让贺九易看着见愁的目光,都生出了一片的自信。 他忽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一抖,五指张开,像是中间绷紧着一条一条丝线一般,轻轻动了一下。 见愁站在原地,在看见对方动作的瞬间,已经将所有了解到的有关于通灵阁的事情,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 通灵阁,“通灵”二字绝非虚言。 万事万物,灵长者居上。 所以世间人生而有灵在第一,而其余万物仿而生智,谓之有了“灵性”。 通灵阁所通之“灵”,非指人之神魂,而指世间万物有灵者。 不过…… 到底怎么个“通”法,见愁却一无所知。 目光落在贺九易五指之上,她眉头一皱,只隐隐感觉出似乎真的有一道一道的丝线,从他五指之间牵引而出。 手指一动,无形的丝线一勾,地面之上瞬间起了一片涟漪。 嗡。 斗盘如湖,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般,一下显现出来。 一根根坤线,像是连接着每一颗星子的线条,将星空划分成了无数小格。 有的暗淡,有的明亮。 整个斗盘亮起来有四分之三,已经非常多了。 一丈七的斗盘,看上去璀璨无比。 只是,这一座斗盘,却与旁人的斗盘,有点小小的不同。 在贺九易身前三尺处,有一枚圆形的道印,由十枚道子环绕而成,勾连着这十枚道子的坤线亦有数条,此刻竟然凭空从斗盘上抽起,朝着上方延伸出去,勾在了贺九易的五指之上! 五指勾着坤线,坤线连着道子,道子依旧构成道印! 危险! 在这斗盘显露出来的一瞬间,明明面前什么也没有,可见愁却直接一抖手,璀璨的琉璃金光像是烈焰一样炸开,护在胸前! “砰!” 猛烈的撞击声,在她刚刚横镜挡在胸前的一刹那,爆炸开来! 似乎是有什么让人无法捕捉行迹的东西,一下撞到了里外镜上! 没有任何征兆! 轰然的气浪爆开,霎时间又是一片的震骇。 接天台下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吱”地一声尖叫,便见得一道濛濛的虚影,忽然从撞击处倒飞而回,砸到了贺九易那五指坤线连接着的道印上! “砰!” 又是一声闷响,那一枚道印的光芒忽然亮起,又霎时变成一片灰暗。 “嘣,嘣,嘣!” 贺九易五指之间勾起的一根根坤线,全数崩断! 他顿时诧异至极地看向了见愁:“你看得见?!” 见愁还站在原地,手持光华灿灿的里外镜,皱紧了眉头。 若有人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在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场碰撞之后,里外镜的光芒,已经有几分隐约的暗淡。 作为护身类型的法宝,里外镜在见愁手中一直没什么用武之地。 当初郑邀送出这一份见面礼时,曾言它可阻挡金丹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一直以来,见愁只有隐藏身份的时候会用到它,偶尔用来挡挡攻击,却从没有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光芒暗淡……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方才那一瞬间的攻击太强! 即便是可以阻挡金丹期修士全力一击的里外镜,在那一瞬间,也险些没能够抗住。 “咔。” 见愁忽然忍不住扭了扭脖子,显得怪异至极。 站在她对面的贺九易,甚至隐约听见了她脖颈上的骨头发出的声响。 莫名地,他心间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来。 只可惜见过见愁这个动作的人实在太少,也就少人有人能知这一个动作背后的含义了。 ——感兴趣,并且有点想要动真格。 见愁微微一笑,持着里外镜,盯着贺九易的斗盘,绕着走了两步。 “通灵阁果真不同凡响……” “一式通灵,一式通天,役使有灵万物为己所用,实在厉害。” 三言两语,一下道破了通灵阁术法的本质。 贺九易见她没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索性也不遮掩,两手同时伸出,十指轻轻弹动,一时有如在弹琴一样,他脚下斗盘之中,便有无数的坤线弹了起来,自动吸附到他手指之间,被勾引着不断颤动。 一点一点的星尘,顺着坤线,在他指头与斗盘之间来回移动。 一枚又一枚道印,终于全数浮起! 中域通灵阁,一式通灵,每一枚道印便是一“灵”! 飞禽走兽成妖者可为灵,树木花草成精者可为灵,奇山怪石成怪者可谓灵……只要这些东西愿意,便可以特殊法门,将自己的某一种或者是部分力量投影于修士斗盘之上,形成道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上古诸多在籍的妖兽神兽“本命道印”的弱化版,又略有不同。 见愁已有一枚“帝江风雷翼”,乃是以帝江骨髓化出的一枚本命道印,代表的乃是帝江第二翼所拥有的天赋能力。 只要见愁的实力足够,他日未必不可发挥出风雷翼的全部水平。 而通灵阁的“灵印”却不一样,再厉害,也不过只有道印原主一部分的能力,还得要有灵精怪愿意将能力分享给修士,订立相关的契约,受限极大,没有远古修士制作本命道印时那般残酷霸道。 早在那一道虚影从贺九易道印之中飞出,撞向自己之后,见愁就大略明白了这通灵阁特殊的修炼法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如今修界之中对本命道印还有了解之人已经甚少,可若是知道,再一想通灵阁之事,也就会明白许多。 不过,明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贺九易的攻击才刚刚开始,他的斗盘上统共有十数枚道印,每一枚的形状都不相同,此刻一道又一动的虚影从道印之中飞出,逐渐幻化出不一样的形状来。 一时之间,下面人人惊叹! “好多!” 身前有一只威猛的狮子,头顶处有一只三足青鸟,手臂上方则盘着一条巨蛇,正嘶嘶地吐着猩红的蛇信…… 更有甚者,竟然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竟然连石怪之灵都有! 见愁也是看得眼花缭乱—— 当然,下面便是手忙脚乱了。 贺九易手指轻轻一翻,便有一枚道印闪动,随之便会有一道虚影朝前飞出,猛烈地朝着见愁撞击而去! 巨蛇蛇信一吐,一道黑气从它的信子上冒了出来。 “当!” 见愁毫不犹豫,挥镜一拍,琉璃金光澄澈无比,霎时将这一道黑气驱散。 可同时,里外镜上的光芒再次暗淡下去一分! 嗖! 又是一道虚影袭来! 这一次是雄狮! 见愁里外镜才收,便又急急挥出,一把打入那雄狮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打得那影子倒飞了回去。 然而…… 这才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贺九易额头见了薄汗,已经是咬牙关,半步不退,修长的手指不断弹动,无数的虚影围绕在他身边呼啸,而后朝着见愁飞扑而去! 一时之间,整个接天台上,只见里外镜光芒璀璨,一道接着一道,不断将来袭的虚影挡开。 只是,所有仔细看的人,都已经发现那一道琉璃金光越来越弱! 呼啦! 一条灵狐,一头雄鹰! 两道虚影,竟然在见愁手中里外镜光芒摇摇欲坠的那一瞬间,齐齐窜出! 轰! 两道虚影,几乎同时撞在了见愁的里外镜上! 原本就已经淡薄得只剩下一层的光芒,在这一轮重击之下,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之后,破碎成一片流光,彻底消失。 这一刻的见愁,与这灰白的里外镜一样,终于从一片琉璃金光之中显露出来,毫不设防! 绝佳的机会! 贺九易在门中也算是经历过不少场战斗的人了,见状,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直接手一挥,竟然身子前倾,做出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来。 呼! 风声呼啸而过! 一直悬浮于贺九易头顶的那一只三足青鸟,终于将羽翼一挥,俯冲而去! 青色的旋风霎时间环绕在了它双翅之上,青鸟虚影迎风就涨,霎时间已经覆盖了大半个接天台,气势汹汹! 见愁的身影,霎时显得渺小了起来。 她抬眸注视着青鸟,脚下微动,霎时有一种直接唤出帝江风雷翼把这傻鸟扇飞的冲动—— 只是,如今毕竟在昆吾地界上,谁知道顾青眉现在何处? 见愁强压下那种冲动,眸光微微沉落,瞄准了那一只庞大三足青鸟袖长的脖颈。 传闻青鸟乃是上古祥瑞之鸟,可如今朝着见愁扑来之时,却只有一副凶恶的神态,像极了贺九易! 此时的贺九易,已将己身化作青鸟,人与道印合一。 他的心意,控制青鸟的举动;他的动作,便是青鸟的动作;他的眼神,也自然都是青鸟的眼神! 眼见着接近了见愁,贺九易忽然颈项一低,前方青鸟亦直接一低头,竟然以喙为先,狠狠啄向见愁眉心! 眉心祖窍,对一般修士而言,乃是命门之所在,距离意识之海最近,关系到出窍之后的修心,更影响着寻常时候的修炼,甚至还封印着自己的法器。 这一击,若是下狠了手,只怕是连修士整个人都要废掉! 见愁如何能让青鸟得逞? 惊险一幕! 那一刻,所有人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心跳骤停! 也几乎所有人都确定,见愁如今血肉之躯,必定无法硬抗这一击,会朝后退开。 可是下一刻…… 所有人便忍不住瞪圆了眼睛,骇然得倒抽一口凉气! 不退反进! 她大大地跨前了一步! 见愁的脚步,是如此地坚定,又如此的壮阔,隐约之间,竟有一种山岳移动时候的厚重震撼之感! 不过一步,豪迈之气顿生! 这一幕,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也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疯了吧?! 护身的里外镜虽然没毁,却也在那狂猛的攻击之下暂时失效,无法庇护修士,这个时候的贺九易明显已经与青鸟合一,攻击力更会大得可怕! 此时不躲,竟然还要上前一步? 你她娘的缺心眼吧?! 无数人内心咆哮起来。 就连还站在附近接天台上观战的修士,都不由得被见愁这迈出的一步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不讲道理,不合逻辑的一步! 崖山见愁大师姐的一步! 见愁抬起眼来,看着那一头三足青鸟,灼烫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虚影,看到了青鸟背后的贺九易! 这一瞬间,青鸟猛然低头一啄! 尖利的喙,霎时划破见愁眉心处的皮肤,隐约间有一蓬血花散开。 见愁眉心剧痛,视野之中更是一片的血红。 然而,她目光之中没有半分的惊,也没有半分的痛! 只有一种计谋得逞的狂热! 青鸟之喙刺破眉心,几乎就在瞬间碰到了额头薄薄一层血肉的同时,便碰到了人骨,如玉的人骨! 青鸟一双眼睛底下,霎时露出一片骇然之色。 那不是青鸟的眼神,而是贺九易透过青鸟之眼看见见愁额骨之时传递出来的眼神! 那是如玉一样还镌刻着玄奥黑色纹理的骨头,隐约之间还有一层青色的火焰,在骨骼之上缓缓流动,如同活物一般。 不管是黑纹还是青火,在这一刹那,都给贺九易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下意识地,他心里浮出一片巨大的恐惧。 只在青鸟之喙触划破血肉,碰到见愁额骨的刹那,贺九易便想抽身而退,直接斗盘一撤,便想要将自己的心神从青鸟身上抽离。 只可惜…… 来不及了! “蓬”地一下,一团灵火一下从见愁骨骼各处汇聚而来,在眉心处一炸! 尖锐的青鸟之喙还完全来不及离开,就一斤被殃及了个正着! “砰!” 只这一瞬间,一层薄薄的火焰,便顺着青鸟之喙朝着整个青鸟蔓延而去。 可怜的贺九易,抽身不及,刚抽到一半,那青莲灵火已经全数覆盖了整只青鸟,他顿时惨叫一声,仿佛连灵魂都被灼伤,再也无力控制青鸟! 一只素白的手掌,掌心处带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沾着眉心处冒出来的血花,终于伸了出来,一下稳准狠地掐住了那青鸟修长的脖颈! “呦——” 青鸟顿时一声哀鸣。 见愁眼神动都没动一下,覆盖着灵火的手掌只狠狠一捏,便听得“噗嗤”地一声响,那一道青鸟虚影竟然直接化作了一道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之相反的,却是贺九易。 在青鸟消失的一刹那,他手指间的所有坤线,几乎全数崩碎,就连脚下的道印也立刻变成一种灰黑的颜色。 青鸟毁,坤线断,道子没,道印消! “噗!” 那一瞬间来的巨大伤害,叫贺九易立刻吐出了一口血来。 “啪嗒,啪嗒。” 一步,两步。 见愁的脚步,仿佛根本没有停顿过一样。 在一巴掌捏死了贺九易的三足青鸟之后,她竟然阔步朝着贺九易而来,而后—— 刷拉! 斗盘乍现! 一丈七八的斗盘霎时出现在接天台上,并在见愁行走之间,虽她而动。 明明是筑基期,竟然拥有几乎与贺九易这个金丹期差不多大小的斗盘! 下方无数人都忘了自己之前在想什么,之后要干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一座斗盘:每一根,每一根坤线,都是亮的! 真他娘是天盘啊! 见愁还在朝着站在接天台边缘的贺九易走去。 贺九易两眼充血,满面的狰狞与痛苦。 青鸟意外被灭,他更有一部分附在青鸟之上的灵识也随着青鸟一起,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损害,整个人看上去与先前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了。 这样的惨状,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动一动恻隐之心。 只是,这里面不包括见愁! 一上接天台,便没有道友,只有对手;没有生死,只有输赢! 更何况,若非他要先对她眉心祖窍出手,她又何必来这样一场绝地反击? 见愁走动之间,斗盘的旋转速度也变得飞快。 一片模糊的璀璨光芒之下,一枚又一枚的道子亮起。 啪! 当一个完整道印被启动之时,见愁耳边仿佛有轻微一声最后一颗棋子落到棋枰上的声音。 几乎就在同时,她看似平平无奇地一脚踹了出去! 嗡! 整个昆吾南面,所有的灵气都疯了! 它们像是受到了什么强大的感召,在见愁这一脚踹出的瞬间,朝着她疯狂涌来。 只一瞬间,无数的灵气便聚拢到一起,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巨大的虚影,并在见愁抬脚的这一瞬间,轰然撞出! 受到重创的贺九易毫无反抗之力,被虚影一撞,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 “砰!” 狠狠砸在了距离见愁很近的南面第五座接天台下,直接昏死过去! 站在第五座接天台上的,乃是一名身形壮硕的汉子,肌肉遒劲,手中挺一杆丈六破军神铁枪,正是排名第十四的紫阳门方大锤。 他原本正看着见愁那边的战斗,为崖山的名不虚传而啧啧惊叹。 谁想到,见愁直接刚猛地一脚就把贺九易踹飞了出来,吓得方大锤一愣。 下一刻,祸事降临! 一道恐怖的气息,破开了第三、第五两座接天台之间的窄窄的虚空,几乎瞬间就来到了方大锤的面前! “这操蛋!” 方大锤简直吓蒙了! 这你们打你们的,怎么还杀过来了! 那一瞬间,他真是亡魂大冒,匆匆提铁枪狠狠往前一甩! 一道长龙般的气浪携裹着奔出,撞向那一脚的虚影。 “哗!” 泥牛入海,不起半分波澜! “你娘啊!” 方大锤只来得及骂了这么一声,便只觉排山倒海一般恐怖的力道朝着自己撞过来,像是一个头顶天脚立地的巨人一脚给自己踹过来,破军枪顿时被撞飞。 他一下不知自己七姥姥二大爷哪个是哪个,眼睛一翻,嘴巴一张,白沫一吐,两腿儿一蹬,也被掀翻在地,昏死过去! 后面同在这一脚翻天印攻击路线上,还有两座接天台! 那两名修士,见了前人的“尸体”已经铺开,哪里还敢再有反抗之意? 毫不犹豫,两人直接抽身而退,将两座接天台让出! 恐怖的虚影擦着接天台上方,畅通无阻,终于朝着昆吾正南方那一座辅峰撞去。 一道光幕在翻天印到来的刹那打开,将这一脚的威力全数挡在了辅峰之外。 轰然一声巨响! 几乎抽空了整个昆吾主峰南面灵气而形成的翻天印,终于重新化作了无数暴烈的灵气流,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刷刷刷,咔咔咔。 …… 辅峰之外,一片莽苍森林,全数被轰平,露出肥沃的黑色土壤来。 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张好好的美人脸,被人削了一块皮走一样,立刻丑得血淋淋。 “……” “……” “……” 一种,诡异而骇然的沉默。 所有人的脖子,都呈现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望着远方那一片遭殃的平原。 昆吾啊昆吾,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呼。” 打破这一片沉默的,不是下面围观的任何人,也不是还站在接天台上的见愁。 而是…… 另外三座接天台! 见愁站在第三座接天台上,南面第五座、第六座、第七座接天台上,都空无一人。 无疑,这就是在见愁那一脚翻天印行进路线上的倒霉蛋们留下的。 然而此刻,原本静止不动的接天台,竟然都在那一瞬间,朝着见愁这方平移飞来! 越来越近! 见愁怔怔站在接天台上,便见得距离最近的第五座先靠拢了过来。 “轰!” 拼在了一起。 紧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轰!” “轰!” …… 在无数人震骇的仰视之中,四座接天台,以见愁为中心,竟然直接拼合到了一起,变成了一座足足有近百丈方圆的巨大平台! 一阵风吹来,这如一座小广场一般的接天台,竟然扶摇直上,朝着高处升去! 一尺,两尺,三尺! 一丈,两丈,三丈!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 足足升了有九十丈! 终于稳稳停下! 高处的风,变得微冷。 已经有些低一些的白云,漂浮在接天台前。 见愁愣了。 昆吾山脚下所有观战的人愣了。 山腰上的长老们也愣了。 当然,设计规则的扶道山人也愣了。 “啪嗒。” 一只还没啃完的鸡腿,从他嘴里滑落在地,沾了一片尘土。 他听见了四座接天台合一的声音,也看见了险些把自己狂霸傻了的二傻子见愁站在上头的身影,可是…… 那些都不重要! 沧桑又悲怆的目光,简直含泪一样,落在了远处。 南方辅峰的护山大阵已经收回,只留下山前无数抛飞的巨石,被拦腰撞断的巨树,无数掀开的泥土,像是被谁抖着那一大块地皮,把上面的植被全掀翻了一样。 一片狼藉。 …… 扶道山人站在主峰山腰上,迎风流泪,带着哭腔哽咽:“要赔掉老子裤腰带啊……” 118.第118章 逆着人潮 裤腰带? 这时候谁还会去在意你的裤腰带! 明明跟赔钱相比,你徒弟拥有这么丧心病狂的战力这件事更重要好不好! 咱们能不能关注点中域修士应该关心的大事,关注关注你徒弟? 山腰上众多其他门派长老,听见扶道山人那一句话,简直险些气得吐血。 昆吾诸位长老原本还在磨刀霍霍,只等着今日太阳下山,就拉上人直接去找曲正风好好干一架,哪里想到这太阳出来,才刚斜了没几分呢,下面就炸了。 这一回,是真炸了。 崖山大师姐见愁又对上通灵阁这一辈的新秀也就罢了,还直接一脚把人给踹下去了! 一脚把人给踹下去也就罢了,你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吗? 连远处的昆吾辅峰都险些遭殃,还直接荡平了一片地面! 除此之外,其他几座接天台上的倒霉修士,为了避免被见愁那一脚的余威波及,也都自动离开了接天台,于是四座接天台一下拼到了一起…… 所以…… “咳,扶道长老,不知这接天台是个什么情况?” 昆吾这边,负责日常主持事务的长老顾平生,终于咳嗽了一声,开口问出了所有人最好奇的问题。 扶道这会儿还在心里泪流成河呢。 他听见此问,头都没回一下,只道:“原本是为正式的关卡设置的规则,没想到被人先打破了罢了。正常的情况……” 不是说要进入接天台才能挑战,两座接天台的主人要一言不合干上了,败者将失去接天台,胜者将得到败者的接天台,拼成一座全新的。 并且,每增加一座接天台,其高度相应上升三十丈。 若是到了第三局的末尾,最后剩下的人基本都能与昆吾那漂浮在天上的云海广场齐高。 正如扶道山人所言,规则被打破,不过是一个意外。 谁能想到,竟然会有见愁这种奇葩,在这争夺入场机会的出线比试里,竟然就直接一脚干掉了三个对手,将别人淘汰出局,并且一个人占走了四个名额! 这仇恨,可是大发了。 四个名额并成一个,意味着原本的一百二十名额,到最后可能只会剩下一百一十七个。 平白少了三个名额啊…… 真不知道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在这一届之后,会不会被很多人扎小人了。 扶道山人一解释,众人也都明白了过来。 顾平生有一张严肃死板的脸,中年男人,胡子有点花白,眉头皱紧,乃是本届热门第七顾青眉的父亲。 他听了扶道山人的话,又看了下面一眼,迟疑道:“既然现在新规则已经出现,那是不是要做调整?” “调整个什么?” 昆吾这群傻子净会瞎折腾!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半点面子不给。 “反正这是下一关的规则,他们要现在就把人数杀到了六十个以下,还省得山人我做小会正式第一关了。爱玩不玩,反正咱们不解释就对了。” 不解释,那不就是任由下面的修士们自己猜? 至于猜出个什么结果,全看个人了。 顾平生一听,顿时皱了眉头,只觉得若不做个什么新规则出来,本届小会只怕是在入场选拔这一环上就要出乱子啊。 他下意识想对扶道山人建议点什么。 没想到,扶道山人直接一摆手,仿佛知道他要开口一样,颇不耐烦:“你做主还是山人我做主啊?!” “……” 得,还是只能闭嘴。 顾平生真是被憋得不行,终于还是没说一句话。 上方,一道森然白光滑了过来,直接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后。 吴端落下来,直接对着扶道山人一礼:“山人,师尊有请。” “……” 横虚真人有请? 扶道山人“咔咔”地扭过了自己的脖子,用一种近乎杀人的目光看着吴端,一字一顿道:“山人我还要看下面比试,就不去了吧……” “师尊说有要事相商。” 下面发生了大事,连吴端都知道了,横虚真人又怎能不知? 这种时候,只怕是要找扶道山人谈谈心了。 吴端心里感叹了一番。 扶道山人真是要哭出来了,有种立刻跪在地上去叫横虚大爷的冲动。 他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自己的腰。 这里放着才从龙门庞典师徒那边赢来的金库小锁,这好东西还没在怀里揣热乎呢! 真是撞了邪了…… 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扶道山人最终还是朝着山巅望去,道:“大不了就是砍价……山人我怕什么?去也!” 咻。 流光一道,飞速划过。 扶道山人霎时没了影子。 曲正风站在原地,没说话。 吴端站在原地,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开口问:“砍价是什么意思?” 昆吾的地皮被崖山大师姐坏了一大块,按理的确是该赔的。 只不过么,横虚真人不像是要跟扶道山人掰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怕是…… 翻天印。 曲正风淡声一笑,并不回答吴端的问题,道:“字面上的意思。” 他目光放远,看向了下方。 跟别的接天台相比,见愁的那一座接天台,足足高出九十丈、宽出二十余丈,凌立于众人的头顶,一枝独秀。 此刻的见愁,就站在接天台上。 对于接天台忽然自动拼了过来这件事,她似乎也有些惊讶。 能不惊讶吗? 其实一脚踹过去,踹飞了三个人这件事,是见愁没有想到的。 翻天印一直以来都是见愁最强的攻击之一,只是见愁对于这一击的掌控力实在不高。 道印太强,相应而言,对修士来说,便变得难以控制。 如今不过只有筑基期修为的她,乃是借了天虚之体的便利,才能顺利地使出这一招翻天印,只怕还不是真正的翻天印的威力。 在之前用过几次之后,这一枚道印几乎就被见愁封了起来,不断磨练自己别的本事。 她倒是没想到,如今的自己已经是筑基巅峰,随时会踏入下一个境界的修为,再次使出翻天印,威力明显又上了一个台阶了。 不知,等她真正达到金丹之后,一记翻天印能干掉几个同阶修士? 见愁眨了眨眼,慢慢走到了接天台的边缘,朝下看去。 这一瞬间,下方无数的视线,凝聚而来,全数落到了她的身上。 下方密密麻麻无数人,无数的目光。 通灵阁门人分开了人群,挤到了昏死过去的贺九易身边,着急地围拢成了一圈。 玄阳宗的修士们,也都冲了过去,将倒霉的方大锤扶了起来,折腾了半天,方大锤终于悠悠睁眼。 一个白胡子老头顿时喜极而泣:“大锤没死,大锤没死!” 旁边不远处,两名才躲过了一劫的修士,丢失了自己的接天台,此刻傻傻地看着那倒霉的两个人,也露出一脸心有余悸“能保住一条命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的表情。 …… 无数人还在议论她刚才的那一击。 “怎么会那么强?” “到底是什么道印?”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道印? “不愧是崖山啊……” “哈哈哈看来崖山新一代拔腿派的传说是真的啊!” “拔剑之外又拔腿,不愧崖山!” “这也行?” …… 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声音,太多太多的视线。 见愁扫了过去,也看见了吃瓜少年小金,看见了压抑着激动满面通红望着自己的聂小晚,也看见了沉默的张遂,笑容满脸的周狂,还看见了人群之中一个猥琐持棍的身影,竟然是钱缺。 当然,她还看见了封魔剑派的众人,那站在人群中心的夏侯赦。 即便隔着这么远,她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眉心划下的那一道血线带来的压抑与阴沉。 以及…… 陆香冷。 在一条山溪之畔,白月谷的几名女修聚在一起,以陆香冷为首,周围没多少人靠近,倒有一些打扮风雅的修士在旁边徘徊,似乎想要借机引起美人的注意。 不过陆香冷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见愁的身上。 在见愁望过来的一瞬间,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了个正着。 “……” 一时间,有些微的惊讶。 只这一眼,陆香冷便知道,正如自己还记得见愁一样,这一位崖山的大师姐,应该也记得自己。 天下有能者何其多? 昔日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人,看似平平无奇,可说不准,已经名动天下。 世事奇妙,又环环相扣。 陆香冷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似乎是礼貌,又似乎是自然的流露。 她身边不远处,白月谷弟子冯璃“啪”地一声,合上了发光的《一人台手札》,愤然不已。 “这个什么智林叟,又把陆师姐的排名往下放了!他什么意思!” 刚来的时候,白月谷药女陆香冷位列第五,乃是热门之中的热门。 可在陆香冷露面之后,她的排名却开始疯狂下滑。 直到上次,直接掉出了前十。 可就在刚才,手札再次修订了一遍,这一次更夸张,前一百里都找不到陆香冷的名字了! “这陆香冷到底是怎么了?” “嘿嘿,不会又是一个姜问潮吧?” “唉,谁知道啊……” …… 已经有站得近的人开始议论。 冯璃听了,气得红了眼,又着急又心疼,立刻就朝着那边看过去,脚步一迈,便要上去赶人。 一手修长素白的手,忽然按了过来,压住冯璃的肩膀。 陆香冷含笑的声音响起:“你跟他们计较什么?” 不过都是一群无干的看客罢了。 旁人的言语,不影响她的行与立,生与死。 冯璃眼底都要掉下泪来,咬住嘴唇。 “我就听不得他们说这些话,平白叫人讨厌!陆师姐……” 她抬起头来,带了几分委屈,看向陆香冷。 陆香冷的手掌,慢慢收了回去。 一条黑气凝成一道黑线,如同尖锐的蝎尾,扎在她指腹之上,只差一点点,就要贯穿她整根修长细弱的手指。 宽大的袖袍,很快直接拢了上来,将这一切都遮掩下去。 下调排名,乃是智林叟已窥破她如今的状况了。 虚弱。 就连站在这里,她都觉得费力。 只是最近的情况,她都没告诉冯璃罢了。 冯璃埋着头,声音里带着强压的哽咽。 “师姐风光的时候,人人上来巴结,如今走到哪里,人家都要奇怪地看一眼,倒好像咱们成了什么祸害一样。一双眼睛都恨不得贴上来,好看看咱们出了什么事……” “……” 这不才是常态吗? 陆香冷的目光,朝着周围一扫,便有不少人连忙收回了自己大量的目光。 一时间,她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一下想起了见愁前些天面临的种种质疑,只是…… 又有谁去在意? 缓缓地勾出一个静谧的微笑来,她浓密的眼睫一颤,乌黑的眼仁里,带着一种难言的神采。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是陆香冷,而他们不是。” “……陆师姐……” 冯璃一下怔住了。 她抬起头来,有些不明白这一句话,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可是那种感觉太玄,太说不清楚。 只觉得,此刻的师姐,与寻常不一样。 陆香冷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的见愁,也不解释,只在心里想:也正因为如此,见愁才是见愁,而他们不是。 她回身,慢慢从热闹的人群之中走出,朝着冷清的外围走去。 一道纤弱的身影,逆着人潮,逐渐远去消失。 高处的见愁,注视着她的身影,只觉有一种出尘之感,扈江离与辟芷,纫秋兰以为佩,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总高绝于世。 智林叟将她排出了第一百,所以—— 她的毒,还未解吗? 120.第120章 得知 扶道山人一路直下,重新回到了山腰平台之上。 此刻,接天台上,已经是一片的如火如荼。 五夷宗如花公子入场上台,引起了一片轰动。 在一袖子甩翻了一名修士,夺了一座接天台后,他似乎也想要尝试新的规则,于是隔空对另一名女修出手,毫无疑问,三招过后便将对方干掉。 于是,众人的猜测一下被证实了—— 那一座无主的接天台,朝着如花公子轰然靠拢,两座接天台合而为一,霎时升高了三十丈! 只是…… 不久之后,让所有人掉下巴的一幕又出现了。 如花公子想要继续攻击别人,夺取接天台,却发现他竟然无法对场中任何一座接天台下手! 朝上方的见愁攻击,接天台自动一道红光,将他的攻击拦下,半点水花不起;朝下方的接天台攻击,则攻击根本不能出他自己这一座接天台的范围! 如花公子站在那六十丈高的接天台里,忽然真正地领悟了中域那一个可怕的传言:每一届有扶道山人参与设计规则的小会,都会成为与会者的噩梦。 真。 真得不能再真了! 这一下,所有人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规则里还有坑在等着众人呢! 普通修士或者只有一座接天台的修士,无法挑战拥有四座接天台的见愁;可同时,拥有两座接天台的如花公子,无法挑战见愁,也无法攻击其余只有一座接天台的修士。 也就是说,只有拥有相同数量接天台的修士,才能相互挑战攻击,否则一切无效! 于是,如花公子惨了。 因为此时此刻,场中只有见愁一座接天台乃是四座拼成,却偏偏比他高了两级。 如果他想要挑战见愁,必须等待第二个跟自己一样的人出现。 见愁能有四座合一的接天台,乃是因为她一脚干掉了三名修士,一口气合到这个地步。其余修士若想要一招干掉三个人,几乎是痴人说梦! 即便是有人与如花公子一般,有能力隔空干掉一个对手,抢占两座接天台。 可他的下一个对手,无疑会是实力强劲的如花公子! 这样一来,一下就没有谁再动规则的念头了。 一身绣花纹的如花公子,赤足站在不上不下的接天台上许久,心里思量了放弃这座接天台,同时干掉三个人的可能性…… 最终,他摇了摇头,竟无十足的把握,只好长叹,道一声“**一刻,就这么坏了”。 而后,他也直接盘坐在虚空之中开始修炼。 整个昆吾山脚下,立刻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来。 修为太高或者排名太高的修士,即便是占据了接天台,也少有人敢挑战,因而都坐在那边修炼,倒好像这里是个道场一样;而修为一般、排名也不靠前的修士就惨了,或恐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打败他们,所以不断进行着挑战,接天台上的人更换速度极快,但是能留长时间的,一般都是有真材实料之人。 眼看着第二天的时间,就要这么过去,围观之中的众人,也差不多能判断出这一场入场之战的大概趋势了。 太阳落下很快。 在那钟声重新响起之时,见愁终于睁开了眼睛,四下里一看,接天台上的人又不知换了多少个。 那一位六十丈高接天台上的如花公子,直到这一天结束,也没能等到自己的对手,就站在下面,手指间掐着那一朵已经枯萎掉的兰花。 在见愁看过去的时候,他亦抬首来望,朝她露出了一个妖娆的笑容。 “……” 这种一瞬间来的毛骨悚然,到底是怎回事? 见愁皱了皱眉,实在对这一位的行事作风有些发憷,思索片刻,眸光一转,已看见聂小晚下了自己的接天台,站在地面上朝自己挥手了。 她遂不再多想,只当自己没注意到这一位如花公子,飞身一跃,落在了聂小晚的身前。 “小晚师妹。” “见愁师姐。” 聂小晚今日经历了一番苦战,虽然辛苦了一些,不过到了下午,已经没几个人上来挑战她了。 无疑,这是一种对她实力的证明。 两年的养伤加闭关,聂小晚的日子过得着实不轻松。 看见见愁,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道:“恭喜见愁师姐,如今在四合的接天台上,可算是稳稳能出线入选,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见愁摇摇头,只道,“不见得。“ 她虽一直在修炼,却也不是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 抬眼一扫,周围的接天台上,亦有旁人下来。 手里捧着个大西瓜的少年小金,满脸笑意,吃一口西瓜就仿佛满足无比;崖山另一位夺冠热门汤万乘,亦是一脸的意气风发;倒霉的贺九易满脸阴沉,朝她这边看了一眼,也从另一座接天台上飞身而下;五夷宗另一位故人,陶璋,也是轻松从接天台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哪一个,不是英豪? 就连昆吾顾青眉,此刻见着虽恍恍惚惚,眉心打结,似乎有什么忧愁之事,可离开接天台时,身上也无半点伤痕。 想来,对真正的精英而言,入场不过是个开始。 很多人没有费力去挑战第二座接天台,可能是不感兴趣,也可能是不想跟如今横在中间的如花公子交手。 毕竟如花公子现在成为了普通修士与见愁之间的一道屏障,想要挑战见愁,怎么也得先走如花公子那一关,不管是胜是负,赢了的那个再升六十丈,与见愁齐高,可此人之前才经历一场大战,实力必定受损,不会维持在巅峰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见愁再与此人交手,那得天独厚的位置,简直像是看鹬蚌相争的渔翁,绝无再输掉的道理。 若以此来看,聂小晚说的“高枕无忧”,乃是有很大的可能,甚至非常有道理的。 只是…… 见愁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了一遍,却没找见那一名曾对自己说“你的斧头很漂亮”的少年。 封魔剑派的夏侯赦,至今没有出手。 明天,便是最后的一天,谁又知道会如何? 见愁微微地一笑,正待再与聂小晚解释一二,却忽然看见了那边走过来的几位同门。 沈咎在前,寇谦之、陈维山、姜贺几个人在后。 几个人很快来到见愁面前。 沈咎笑嘻嘻地,先也是朝着见愁一拱手:“恭喜见愁师姐了,不愧是我崖山大师姐,大手笔跟昆吾作对,实在是我崖山弟子楷模啊!” “……” 大手笔跟昆吾作对…… 你为什么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见愁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来做什么?” 聂小晚还站在见愁的身边,没插话,静静地看着,有些好奇。 这些都是见愁大师姐的同门吗? 看上去跟想象中的崖山修士,又有些不一样。 “那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沈咎左右看了看,似乎也没旁人在偷听了,天已经开始黑,所以他干脆直接开了口。 “师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吧,交游广阔,整个中域的优秀修士,我都认得,一直混得不错。不过他们都是一群倒霉光棍,这一回见了大师姐在接天台上的风采,个个鬼哭狼嚎,央求我来问问大师姐——” “问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出现。 见愁望着沈咎。 沈咎身后,几个同门师弟都有一种憋笑的冲动。 沈咎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问……问大师姐有没有道侣。若是大师姐没有道侣当然好办,若是大师姐有了道侣……他们……他们问,大师姐你还要不要第二个道侣,就是第三个第四个也成。那种会打架、会修炼、会疼道侣的……哎,大师姐!” 见愁已经不想说话,转身就走! 这个十九洲跟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聂小晚在旁边则是听得满面通红,左右看了看,还是跟在了见愁的身后,亦步亦趋。 “哈哈哈……” 姜贺等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沈咎心想一定是因为大师姐是人间孤岛来的,所以可能对十九洲修士们对美的狂热欣赏有些不了解,他身负诸位单身道友的重愿,哪里敢轻易放弃? 一狠心,沈咎追了上去:“大师姐你别走嘛,考虑一下不?他们大多都是元婴期的修士,前途一片大好,大师姐你做这笔生意绝对不亏啊。”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沈师弟竟然也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人呢?” 见愁被他跟得不耐烦,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问他。 沈咎也跟着停下来,眨巴眨巴眼:“这不还是大师姐你带来的商机吗?要不……他们都不满意,大师姐你考虑考虑我?” “……” 一个白眼翻过去,见愁实在是没什么风度了。 “开玩笑开玩笑啦。” 沈咎挥了挥自己的手。 “其实也不怪大家都问我,实在是大师姐你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好看,那一脚踹得,简直让人神魂颠倒啊。咱们十九洲就是这么耿直的地方,大师姐你习惯就好啦。嘿嘿,现在你可已经成为比陆香冷还要抢手的道侣人选啦!” 陆香冷。 一下又听见这名字。 见愁忽然一怔,道:“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是。”沈咎点点头,主动解释道,“十九洲正统修士多,炼丹炼器都是急缺,所以异常珍贵。药女陆仙子,精通炼丹,在此一途有鬼才之称,自己修炼虽难与崖山昆吾大半修士想比,可放之整个十九洲,都是算快的。因此许久之前,就有许多人想问问这一位药女要不要道侣,不过没人能撬动美人心就是了。如今,是可惜了……” “可惜了?” 这又是怎么一说? 见愁一下想到了陆香冷身上的地蝎毒。 果然,沈咎用一种惊讶的眼神望着见愁,不过下一刻又了然。 “忘记大师姐你都在接天台上,并不知消息了。左三千上五修士之中都传陆香冷中了地蝎之毒,她又是极阴之体,比寻常人格外难捱,听闻是必死无疑之毒,如今仅靠她自己炼制的丹药强撑。智林叟将她排出一百之外,不是没有道理。此毒非冰藤玉沁不能解,可十九洲之大,却早没了此物的踪迹……所以,人人都说天妒美人,将香消玉殒。” “……” 见愁默默地抬眼,只想起陆香冷昔日在白石山赠的那一只饮水之碗。 小貂就坐在她肩头,似乎听着他们说话,又似乎半点没在意,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身后晃荡,一片的悠然。 “大师姐,怎么了?” 见见愁不说话,沈咎有些奇怪。 抬眼一看远处昆吾山道上,扶道山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啃鸡腿,见愁一怔,哑然失笑,道:“没什么事,不过萍水相逢故人,一点滴水之恩罢了。师父在那边等急了,我们怕还是先过去吧。” 不然…… 估摸着又要被臭骂一顿了。 见愁叹了口气,当先朝着那边翻着白眼的扶道山人走了过去。 “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可没你这么败家的徒弟!”扶道山人眼睛一瞪,见她一脸的笑意,险些气得把鸡骨头扔出去。 “怎么了……” 见愁有些无辜。 扶道山人气不打一处来,一副愤愤的模样:“你知道你之前一脚坏了人家昆吾多少灵草灵花灵树吗?咱们崖山要赔多少钱你知道吗?啊?山人我告诉你,现在庞典那小金库都要赔进去!” “啊?” 这是见愁连带着几个傻眼徒弟的表情。 扶道山人白眼一甩,手里鸡骨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昆吾干净的山道上:“所以,之前说要给你分的那几件脏,现在没了。” 没了…… 121.第121章 把酒对弈 虽然从未真正觊觎过龙门庞典长老那小金库里的“赃”,可在听见扶道山人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时候,见愁心里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怀疑:“师父你与横虚真人这样的交情,他竟也问你赔昆吾?” “……咳。” 交情深不深,那都是另算了。 扶道山人望了望天,眨巴眨巴眼,梗着脖子道:“这可不是我与横虚老怪的事情,乃是崖山与昆吾之事,又如何能逃脱?再说了,还不都怪你!还不都怪你!!!” 搞什么,山人我心虚什么? 明明搞破坏的是见愁啊! 扶道山人一下醒悟过来,立刻拔高了声音,朝着见愁咆哮。 这一瞬间,沈咎等人都将同情的目光,递向了见愁。 大师姐,遇到师父你就从……哦不,认了吧。 见愁也彻底无语,回首一望之前被自己破坏的那一片主峰前的对面,也觉得这动静的确是有点大,一时之间心里憋屈,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扶道山人见她老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却还装出一副“勉强原谅你”的样子,带着众徒弟一起回了崖山在昆吾的住处。 月已挂上梢头。 住处内有一厅堂,当中有一大桌,上头摆着几多灵瓜灵果。 扶道山人一进来,就直接扑了过去,一把将瓜果端起来,眉开眼笑:“哎呀,昆吾还是这么财大气粗,山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么,徒儿们,天色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师父我就先走啦!” 哇哈哈哈,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不给这群蠢徒弟! “师父你好歹留点啊!” 沈咎站在后面,一脸的无语。 姜贺看着那一道在月下蹦跳,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声音,好半天才道:“昆吾这么好,他为什么不住在昆吾?” 这倒是一个疑问呢。 大个子陈维山在原地站了很久,思索了很久,终于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这很简单啊,因为昆吾肯定养不起师父,如今是不得不款待。平日师父来,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 一片沉默。 见愁忽然觉得这几位师弟,都挺能瞎想的。 她摇了摇头,眼看着时间不晚,也想回自己的屋里打坐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就在她打算告辞的那一刻。 沈咎直接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大师姐留步,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见愁有些诧异,接过了小册子。 沈咎有些得意:“师姐你看了就知道了,这可是咱们崖山独家,别的地方没有。我与几位师弟,遵循我崖山传统,为师姐搜集了这一份东西,想必师姐日后会用到。我们敢保证,这上头写的东西,绝对比智林叟的手札更多!” 比智林叟的更多? 见愁一看那小册子,拿起来一翻,便有一行一行的文字迸射了出来。 “第三,五夷宗如花公子,修炼百花杀心法,至少有道印一十六,分春夏秋冬四季……” “无排名,白月谷陆香冷,号为药女,精通丹道,除身负丹药无数外,修炼天香心法,有阑珊豆蔻十印……” …… 后面,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信息,甚至包含了每个人修炼的心法,各自的道印,甚至战斗的风格和弱点! 即便是没有更多信息的,也根据其师承分析过了每个人最有可能的战斗方式和弱点,以及其师门的特点! 见愁顿时一怔:“你们……” “感动吧?”沈咎又要继续炫耀,“做起来可费力了。” 见愁正要道谢。 陈维山在后面憨厚地补了一句:“是啊,自打姜贺师弟不参加小会开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东西了,以前都是二师兄带着我们做,现在他人又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们做起来的确有些不熟练。” “……” 这二傻子! 沈咎简直要用一种吃人的目光等着陈维山了。 真是要被气死了,本来想要主动在大师姐面前表表功的,结果现在这二傻子直接说这是崖山扶道山人门下的传统,那还表个屁的功啊! 寇谦之抱着剑,则是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见愁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倒是有些没想到。 原来是每一届小会,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们就要齐心协力搜罗这样的一份东西出来。而她是这三百年来扶道山人收的唯一一个徒弟,所以他们的确是第一次主动来做这件事。 望着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见愁只觉得拿在手里有些分量。 “多谢诸位师弟了,为我费心了。” “咦?” 居然道谢了? 沈咎一下忘了跟陈维山对视,有些惊诧地转过头来。 见愁正用一种难言的温和目光注视着他们,眼底暖意绒绒,唇角轻轻勾起,竟给人一种柳絮池塘淡淡风的感觉。 那一瞬间,沈咎有些恍惚。 见愁并未察觉到沈咎的这种恍惚,看了一眼外面斜斜挂着的月亮,又听周遭只有浅浅的虫鸣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便道:“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我回屋好生看看诸位师弟为我准备的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那诸位师弟……” “大师姐不必挂心,我们呀,还准备去昆吾四处逛逛呢。” 沈咎一下明白了见愁的意思,大大咧咧表示他们早就有自己的“夜生活”了。 去昆吾四处逛逛…… 的确是把昆吾当自家后花园了。 再一想想扶道山人在昆吾随地乱扔鸡腿也没被人逮起来的待遇,见愁心下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 她脸上笑容不变,只点了点头,便道:“那我先回房了。” “大师姐慢走。” 见愁转身离开,沈咎等人目送她出去。 出了这一间厅堂,见愁便能看见外面许多昆吾弟子的住处,片片的云气漂浮过来,让昆吾山上的这一片建筑,都在朦胧之间。 她的房间,便在厅堂的东面,最靠里的一间。 见愁推门而入,手指一弹,一点灵火弹出,点亮了屋内的灯盏。 她原想要盘坐下来修炼一番,却发现白日修炼太多,如今又在筑基巅峰的瓶颈上,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只灌满了水的容器,再修炼也不过是往里灌水溢出。 境界不提升,修炼也没有用处。 临门一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见愁算是深深感觉到了瓶颈的艰难,虽然她本人并不很在意。 修炼不能,索性直接看看沈咎他们给的那一本小册子了。 见愁这么一想,便将小册子取出,慢慢翻看了起来。 与会修士甚众,由沈咎他们判断对见愁有威胁或者小有特色的人,才会被记在在内。 在这小册子里,她甚至看见了姜问潮的名字。 “姜问潮,所通之灵疑为四方朱雀!战力当有金丹中期,因其暂未出手,未知者甚众。” 朱雀? 见愁曾在与贺九易交手的时候,明白通灵阁的功法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与本命道印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所通之灵越厉害,所施展的道印也就拥有越强大的威能。 史载,宇宙分三纪。 初为荒古,鸿蒙一片混沌,只有众多生灵各自在长夜中厮杀。 次为上古,天地分清浊,星辰诞生,垂挂于天。众荒古生灵纵横,人则生于天地,仿天地而行道,斩杀诸多妖神,将漫漫时光长河推到了如今。 朱雀,作为四方神兽之一,与帝江一般,也是遗留自荒古的幸存者。 见愁仅得到帝江风雷翼为印,便以难以驾驭。 那么…… 姜问潮呢? 三十年前惊世的天才,却无故修为倒退,会与沈咎等人记录的这一句“所通之灵疑为四方朱雀”有关吗? 见愁一时怔忡了起来。 “呼!” 虚掩着的雕窗,忽然颤动了一下,似乎窗外有一阵疾风掠过。 星月之下,似乎有人飞快地从外面过去。 见愁一下警觉起来,下意识将小册子一合,来到窗前,推窗而望。 昆吾满山月色皎洁,却与崖山孤高的冷清不同,带着一股世俗的烟火气,隐约间可见山屋楼台等建筑。 此刻,便有一道赤白的光芒,逃命一样从远处的山屋边掠过。 后面另一道白光迅疾地跟上,灵气的波动霎时惊动了一些人,只是眨眼之间,随着前面那一道白光投入昆吾境内茂密的山林之中,后来的那一道光芒也随之没入,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好大的胆子啊。 在昆吾主峰边上,也敢这样追来追去,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见愁皱了眉,这样的动静却也没见一人出来围观,倒是奇怪。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明白过来:昆吾虽大,可如今来人却多,谁知道人家又是什么恩怨情仇?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有些事即便是昆吾都不好处理,没出什么大事之前,索性不搭理。 既然如此,她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见愁这么一思索,便要两手将窗合上,没想到,远处山道上一条淡静的身影,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怀抱着什么的女子,似乎也是被那两道飞掠的光芒吸引,抬起头来,看了上头一会儿。 不过,她也不很在意,又缓缓顺着喜山林间的长道朝着远处而去。 雪白的衣裳,在一轮素月的映照下,更似月宫仙子,拔俗而出尘。 见愁忽然想,在她进入十九洲之后,见过那么多的人,许多女修都被人称为仙子,可也真只有陆香冷这么一个,算是真正当得起“仙子”之名。 只不过,这一位明显不是什么在意虚名之人。 “呜呜呜……” 原本还在打瞌睡的小貂,被外面来的山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在简单的蒲团上头缩了缩身子,半点没有醒的预兆。 见愁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只乘着这吹来的一阵风,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窗外,飘摇如仙鹤一般,掠过了昆吾半个山头,朝着山下林间落去。 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上,皆空无一人,不复白日的热闹。 清溪一条,从昆吾山顶流下,顺着长满了草木的林间,一路蜿蜒而去。溪流两旁的林木,因已入深秋,已经带着几分枯黄,被打上一层白霜,偶尔从林间碎落的月光坠下,铺在草木枝叶上,更有一种凄冷之感。 见愁落下来,已失了陆香冷踪迹,索性信步顺着这林间走去。 幽冷的月,最易引起人愁思的一片。 见愁忽然想起,她曾与谢不臣有花前之盟,月下之誓。 在这样的一轮月下,她曾为他忽然来的低低一句“何堪揽月青天上”而怔忡,也曾与他两人奔袭在深巷之中,躲避着追杀而来的仇人,曾携手在这晓月之下,去到陌生的小村庄,隐姓埋名,彼时他还叫谢无名,后来改名不臣改字无名。 也是在这样的一轮月下,死而复生的她,带着扶道山人回了依稀如故的村屋,在针线篓中看见了她那未出世孩子的银锁。 “嗡……” 琴弦震动,霎时有淙淙的琴音流出。 见愁深陷于思绪之中,想着如今站在谢不臣曾修道两年的昆吾地界上,却不得仇人相见可拔剑相向,竟也觉出一种讽刺来。 那琴音入了她耳中,流淌到她心里,只带着一种难言的平和之意。 这是很简单的琴音,甚至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似乎只是信手一拂,随便出来试音的调子。 然而,越是随心,越是自然。 见愁脑海之中翻涌的思绪,没有平息,只循着这琴音而去。 溪水在她脚边,渐渐变得宽阔了那么一些,淌过长满了青苔的山石,终于汇入了前面忽然出现在见愁视野之中的湖泊。 一片茂密的森林阴影,环绕着中间那平滑如镜的湖泊。 几乎不起半点波纹的水面上,倒映着天上那一轮霜月的影子。 湖边有一条木头栈道,朝内延伸出几丈,瞧着有些古旧。 一道素白的身影,便在湖心这木道的尽头,面前有一张木台,上头摆了一樽酒,她双膝之上摆着一把新制的木琴,正轻轻用手指拨动才上的琴弦,带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见愁慢慢从林间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到了湖泊之畔。 琴音一下止住,像是主人察觉到了有人的到来。 陆香冷侧过眼眸来,朝左边一望,果然瞧见了一身月白长袍的身影,不过在认清她身份的时候,也有几分诧异。 一时静默。 “星夜难眠,见着外面有人追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所以顺路下来走走,没想到有陆道友雅兴饮酒抚琴,所以循声而来。” 见愁慢慢地走上了栈道,一举一动倒是极为自然。 “昔日得陆道友赠碗一只,没料想今夜又偶遇一番,见陆道友独自饮酒,不知是否又能讨上一盏佳酿来饮?” 陆香冷之前远远见过见愁一眼,如今切切实实看她走到自己面前,果真还是昔日在白石山上所见的那一名女修,心底顿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原来是见愁道友。” “星夜前来,只怕是搅扰了陆道友的雅兴,不过故人相见……”见愁微微一笑,“久仰,久违。” 久仰。 久违。 陆香冷微微一怔,只觉得此四字颇妙,有几许值得玩味之处。 她那缠着黑气的手指,压在琴弦之上,一片静默无声后,亦笑:“是久仰,是久违。美酒佳酿虽无,却有清泉几盏,见愁道友如不嫌弃,或可一叙。” “如此,却之不恭。” 见愁于是走上来。 陆香冷将那未完成的木琴放到了身侧,取出另一只酒盏来,手指一按,便有一长颈酒壶出现在她手下,一倾,便有汨汨琼浆坠落,注入酒盏之中。 见愁顺势落座在陆香冷对面,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两边放着酒盏的木台,竟然是一座棋台,上面还错落着不少黑白二子,拼成一局珍珑残局。 一时之间,见愁颇感兴趣。 “不知这又是哪一位高士所留……” 一口道出“高士所留”,却不言是陆香冷所留,只因为见愁一眼便判断出陆香冷才来不久,也没有落棋的时间,所以连询问是否是陆香冷留下的棋局都审了。 观察力和下意识的思考,让她的判断与言语有别于庸人。 眉似罥烟微蹙,陆香冷整个人在月下仿如透明。 她看了见愁一眼,微微笑道:“我来时便有,也未损坏此一局,只是做了一回俗人,将棋台作了酒台。” “如此却是有些浪费了……” 见愁的目光,从这棋盘的一子一目之中划过。 这棋盘与俗世间棋盘毫无差别,一枚一枚的棋子,材质都为石质,伸手轻轻一触,粒粒圆润。 陆香冷道:“这棋子乃是湖底的黑白石头,被人随手抓起,轻轻磋磨,便成这一颗颗圆润的棋子,黑白棋子之间,颜色其实有隐约的不同。这一位执棋者,也似随性之人。” 见愁闻言,望着这棋盘,摇了摇头。 她琴棋书画不精通,却有耳濡目染,也曾看过不少的琴谱棋谱,瞧过不少珍珑棋局。 眼下的这一盘棋,黑白两子都是同一个棋路,明显是一人的手笔,估计是自己跟自己下。 只是执棋者思维缜密,考虑周全,每落下一子,都算下很多步来,以至于眼前这一盘棋,竟像是怎么下怎么和的一盘死局。 黑白相战,步步杀机。 可这杀机,都是同一执棋者所留。 随性? 当然不是了。 见愁摇头,引起了陆香冷的疑惑,她低头一看,一下也明白了她摇头的原因。 “竟是我没想到了。” 约莫是人之将死,所以也懒得去思考那么多了。 陆香冷莫名地一笑。 见愁见了,手指敲在这木棋盘边缘,盘算着一黑一白的走势,只觉得心意浮躁,搅在这一局的杀意之中。 “陆道友可也会下棋?” 陆香冷一下抬头看她。 两人目光对视,于是她一下明白了过来,只抬手轻轻朝湖水之中一指,便有一枚白色的石头沾着润湿的湖水,落到了她掌心之中,轻轻一捏,便成了一颗圆润的白子。 “略会一些,不过……” “也没人知道是咱们干的。” 见愁自然知道陆香冷在想什么,毕竟乱动旁人的棋局似乎不大礼貌,不过…… “反正原来这一盘棋,下到最后不过是自己跟自己下,又怎会分出胜负?人怎能战胜自己?还不如,将这一局棋给旁人下了。陆道友若是担心,回头复盘便好。” 陆香冷有些惊异,亦有几分愕然。 见愁也从湖底挑了几颗石子上来,见她这般望着自己,隐约猜到她在想什么,便道:“看上去我不像是这样的人?” “……见愁道友比旁人来得洒脱随性。” 陆香冷眼底浮出隐约的微光,唇边的笑容里,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感慨。 她本忘了,眼前这一位乃是崖山的大师姐,纵情而行,率性而为,再合适不过。 “如此,你我便就着这一局,过上两手吧。” 见愁执黑,在如今的棋盘上,正好先行。 于是,她当先落下了一子。 陆香冷思索片刻,亦落了子。 制了一半的木琴,再无人理会。 这一盘残棋,从月东升,下到月西沉。 一手,又一手。 原来留下棋局的也不知是何人,思虑之周全,简直超乎想象,只有下起来的时候,才知原来看似闲笔的一颗棋子,可能会有不同的作用。 只是不管是见愁还是陆香冷,都非这原来的执棋者,也就不知她们落子时赋予这些闲棋的作用,是否是原主的用意了。 “……罢了,我棋力不济,白白废了原先一盘好局……” 一颗白子已在指尖,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陆香冷微微一叹,终于一收手,将棋子放在了棋台旁侧。 见愁左手手心里还握着几枚黑子,正用右手指尖的黑子轻轻敲击,似有几分百无聊赖。 她听得陆香冷此一句,只道:“执棋的原主,走的是缜密周全、一击必杀的棋路,陆道友却是心有善念,每每到了可下狠手的关头,却会因一时的软弱失去先机。虽然……在这一局中,你并没有什么先机可言。” 因为先机都在见愁这边。 这一番话,着实不算是客气,甚至带着一种辛辣之感。 陆香冷听得一怔,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失笑道:“见愁道友说得极是。” 只是…… 她观见愁此盘的棋路,竟与那下棋的原主相差无几,该吃她棋子的时候,毫不留情,能吃多少是多少,绝没有半点的犹豫。 只这一份果断刚毅的心性,已不知胜过陆香冷所识所谓“豪杰修士”几倍。 见愁也知道这一盘的胜负如何了,倒也没在意,将手中棋子重新投入了湖中,笑着道:“下棋时候太狠太直,刀刀见血,真怕陆道友此刻与我翻脸。” 陆香冷依旧失笑:“见愁道友是可引为知己之人。” 可引为知己。 药女陆香冷,原本也不是个心气儿低的人,能说出这一句“可引为知己”,若叫旁人听了,只怕都要大骇一会儿的。 “那看来,你我算是有缘了。” 见愁将之前放在棋台旁的那一盏酒端了起来,轻轻一嗅,没有半点酒味,便知的的确确不是什么美酒,竟直接将手一翻,干脆将这琼浆倒进了湖水之中。 陆香冷顿时惊讶。 “见愁道友这是……” 见愁也不解释,又一伸手,把陆香冷面前的酒盏也端了过来,倒入了湖水之中。 “昔日白石山上,曾得香冷道友赠小貂一碗,有饮水之恩。今日手谈一局,也算神交,香冷道友有仙人之姿,这区区山泉琼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如何能配仙子?” “……” 陆香冷无言。 她未告诉见愁,这斟上的两盏琼浆,乃是地底灵河之中的水精流冰所制,有解毒醒神之功效,于普通修士而言,亦是难得一见。 不过见见愁已经倒掉了,她也并未多言,只一叹:“仙子不敢当,香冷只愿自己俗人一介。” 将死之人,这水精流冰也不能解她地蝎之毒,无非最后挣扎一番,延缓个几日罢了。 如今见愁倒掉,倒也干净。 见愁将空空如也的酒盏并到一起,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明朗的笑容来。 手一翻,一只杯盏,霎时出现在她手中。 那杯盏之上,盘旋着古拙的花纹,镌刻着上古的文字,盏中有玉液冰寒,一层薄薄的寒气笼罩在水面之上,被天上将沉之月一照,顿时有一种迷离如雾的美感。 一种清寒之感,伴随此杯盏一出,顿时溢出,蔓延到整个湖泊! 霎时间,连整片湖泊表面都结了一层薄冰! 陆香冷放在棋台上的手指,顿时僵硬。 她愣住了。 见愁却没有,只心里嘀咕出了杀红小界,这一盏冰藤玉沁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要大很多。 她手一倾杯,将盏中冰藤玉沁倒入了略小的两只酒盏之中,只一摆手。 “月下有美人,你我皆英豪。此时此地,又怎能没有真正的玉液琼浆?还请香冷道友,满饮此杯。” 123.第123章 天河剑浪 《一人台手札》 第二,封魔剑派,夏侯赦。 万兵之主! …… 见愁想起在手札上所见智林叟之批语,只这寥寥四字,万兵之主! 沈咎等人也为她做过一份小册子,可这里面依旧没有与“封魔剑派夏侯赦”相关的消息。 左三千小会开始已有两日,此少年曾与见愁有过一面的交道,甚至一眼就看破了她藏在眉心的鬼斧。彼时鬼斧曾有异动…… 见愁即便不知他身份,也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更何况,后来曾在封魔剑派众人之中见过此人的身影,又加之众人议论,便知这一直没有出手的少年,是本届除了自己之外,最出人意料的一匹黑马。 只是见愁怎么也没想到,戚少风竟然会这般倒霉,竟会撞上夏侯赦。 看眼下这情况,怎么也不像是戚少风主动去挑战旁人,倒是有十之八、九是夏侯赦上来,为他所戒备。 曲正风虽一字不言,可眼神直直朝向此处,便是很明白地告知了见愁:这就是状况所在了。 对这一位“第二”的实力,见愁实在很是好奇。 如今的她以区区筑基期的修为排在第一,实在不是很符合常理。可夏侯赦,却是实打实的金丹中期,半点水分都没有。到底对方有怎样的本事? 反正上接天台的时限是一个时辰,见愁干脆不着急了,还有大半个时辰可供挥霍,她干脆直接站在此处观看,也不回去了。 见愁的归来,陆香冷的出现,疑似已经不再虚弱,见愁也不上去,只在下面观看…… 着实都引起了一番讨论。 只是很快,众人的注意力,便都与见愁一般,全数转移到了这一座接天台上。 封魔剑派夏侯赦的第一次出手! 很显然,这才是关键。 在一片的目光之中,戚少风显然不是很适应。 然而,更让他不适应的,是站在对面的少年,那面无表情的脸。 阴郁之气缠绕在他眉眼之间,只让这秀气俊美的面容,都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夏侯赦的目光也是没有温度的,冷的。 上台之后,他没有动手,始终只是垂手站在上面。 长久的敌不动我不动,让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就能不动呢? 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 戚少风一咬牙,直接顿步而出,手一提,便拔剑而起。 他使的是一柄明黄长剑,是为“天得”,起剑时便有三道光芒从空气之中凝结而出,附在剑身之上,咻地一下流过整个剑身,在他出剑之时汇聚到剑尖。 这三道光芒,谓之三才之气,一旦汇聚到一起,便立时炸出一道扎眼的强光来,朝着暗红长袍少年前心口偏左三分袭去! 剑势迅疾,眼见着天得剑便要刺入夏侯赦前胸! 观战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夏侯赦一直拢在袖中的手凭空一抓,空气之中立时一片涟漪般的波纹隐现,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被他信手一般拉出。 苍白的少年,在那持剑的苍白手掌露出之时,众人竟已经分不出到底是手握着剑,还是剑带着手! 他的人,与他的剑,竟似融为一体! 台下崖山众人,几乎在瞬间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崖山弟子素来使剑,所以比寻常人更能清楚地感觉到—— 人剑合一! 只在他出剑的这一瞬,已然明了! 夏侯赦的目光,从戚少风的身上收回,原本毫无温度的视线,在落回黑剑身上的一刹那,竟似乎有了一点难得的人味儿。 他注视着剑,像是注视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带着一种刻骨的柔情与缱绻。 戚少风的天得剑已到眼前。 夏侯赦眼睫微微一颤,终于重新抬头,对着直冲而来的戚少风,挑起了唇角。 一抹,讥诮的讽笑! 笑蚍蜉撼树,谈何易! 笑螳臂当车,不自量! 手腕一转,那一瞬间竟似有电闪风雷之势绕他手腕而行,一段乌黑的剑光在他纵剑一劈之刻,倏忽拔起! 这一刻的夏侯赦,仿佛化身他掌中的黑剑,变成一座凶神! 当! 精准至极的一剑! 剑尖对着剑尖,以一股磅礴之力,在出手的瞬间,将天得剑死死往后压去! 天得剑柔软的剑身霎时弯曲,原本凝聚在剑身上的剑气,在弯曲的瞬间崩碎! 砰! 戚少风手腕剧震,只觉这一剑着实力道骇人,稳准狠辣,凶气四溢,他竟迫不得已,在这一往无前之势下后退了一步! 只一步,已失去这一战! 两剑原本呈僵持之势,戚少风这一退,已弱了三分! 夏侯赦眼底微光一闪,手腕再抖,竟在那瞬间催逼着黑剑,光芒大放! 剑意袭来! 戚少风竟似感觉到了此剑本身带有的强烈意志,又或许是,夏侯赦赋予它们的意志! 此剑,有灵! 在夏侯赦第二次催着黑剑袭来的瞬间,戚少风只觉自己都要握不住天得剑。 它在颤抖! 在害怕! 啪! 不退反进的黑剑朝前进了一寸。 天得剑一震,剑尖的三才之光陡然爆开! 啪! 黑剑朝前进了第二寸! 啪! 一道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在了天得剑剑身上! 戚少风竟隐隐有一种天得剑将脱手朝着夏侯赦飞去的错觉。 剑身已有损毁,如今又出现这般古怪的感觉,实在让戚少风无暇他顾。 就在这一瞬间,黑剑再进第三寸! 沛然莫当的浩瀚之力,几乎立时袭来! 砰! 戚少风半边身子被这黑剑带起的巨力一撞,像是岸边一块礁石被狂浪所撞一样。 天得剑顿时难以握稳,朝着后面倒飞出去! 戚少风潮红的面色,霎时转为惨白,顿时也如同一叶小舟,直接被这巨力拍飞出去! 遍地沉默! 背后便是无数的人群,他浑身经脉剧震,却再无力量调动一丝一毫的灵气,眼见着就要砸在地上,灰头土脸。 一道沛然温和的力道,却在这一刻落在了他的背后。 曲正风站在前方,伸出手掌来,朝着被击飞到半空之中的戚少风轻轻伸手一抓。 虚空之中似乎也幻化出一只手掌来,搭住了戚少风的肩膀。 那沛然的巨力,被曲正风轻轻挥手一挡,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戚少风,直接让他平缓地落到了近处。 “噗!” 几乎就在双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戚少风便立时喷出了一口鲜血来,染红衣襟! “戚师弟!” 沈咎等人立时骇然,纷纷走上前去。 曲正风站在原地没动,只静静看着,见愁也站在原地没动,眼底带着一种难言的神色。 两剑,三寸! 击败崖山戚少风! 接天台上,夏侯赦的身形一动不动,似乎也不觉得自己震裂了戚少风的长剑,是何等狠毒的一件事。 他只是转过了落在戚少风身上的目光,转而注视着曲正风,似乎隐约打量了他许久,唇边那一抹讥诮的笑容并未有任何的收回。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见愁的身上。 那一刻,那种被人看穿看透的感觉,再次出现在了见愁的心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眉心。 是了…… 他又看见了那一柄斧头。 然后,夏侯赦对着见愁露出一个微笑,眉心处划下的那一道血线,颜色陡然浓郁了起来,鲜艳欲滴! 这样充满了电光石火的对视,自然落入了众人的眼中,也落入了曲正风的眼中。 无人不在猜测,这样针锋相对的敌意之下,若是崖山众人碰上夏侯赦,又当如何? 戚少风面色惨白,带着几许灰败。 原本充满了朝气与活力的少年,这一刻竟然像是一个垂垂老者一般虚弱,那飞回他手中的天得剑,更是满布着恐怖的裂痕! 若是一把剑伴随修士已久,除却顺手之外,往往还心意相通。 长剑出事,修士又怎能独善其身? 戚少风身形委顿,险险就要倒在地上。 沈咎出手一扶,面色已然沉了下来,手中输出一道温和的灵力,直接给戚少风喂了两颗丹药,便道:“戚师弟静心调息。” 丹药入口,药力立时化开。 戚少风却回首看向了那高高的接天台上。 到底,是他太弱,还是对方太强? 封魔剑派,今年到底出了个叫人骇然的怪物。 一切,都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戚少风横了袖子,擦去自己唇边的血迹,声音因为无力而断续。 “纵使我全力以赴,也不能胜他。我的剑,不听我的话……” 见愁闻言,浑身一震。 她霎时看向了戚少风,戚少风却只似乎无意之间呢喃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便直接闭上了眼睛,盘坐在原地,调息起来,吸收着温和的药力,修复着自己身上的伤势。 曲正风的目光,从见愁身上一扫而过。 他道:“此人修行法门,甚为古怪。大师姐日后若对上他,得要当心了。万兵之主,自然不止会剑。” “……” 难得听见曲正风说话。 在他话音出口的一瞬间,沈咎便诧异地看了过去:先前叫他们给大师姐做小册子,自己不愿意做的是他,现在开口补充提醒的还是他。你到底想怎样啊? 只是见愁毕竟不知道。 她闻得曲正风之言,沉凝地点了点头,玩味了此言半晌,道:“我与此人曾有一个照面之缘,他一眼就看见了我的斧头,似乎很感兴趣。” “看来早晚有一战了。” 曲正风微微挑眉,笑得和煦。 见愁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虽则人人都觉得这封魔剑派夏侯赦出手太过狠辣刁钻,半点不给人留余地,可输了就是输了。崖山上下对夏侯赦再不喜,也只能强忍。 唯独吴端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这孩子要倒霉。” 但愿事后不会被打得很惨吧。 连左三千小会怪谈都不曾听闻过,便敢上接天台,还直接伤了崖山修士,啧啧…… 果真是年轻人,气盛啊。 吴端摇着头,不知从哪里学了两声阴阳怪气,竟道:“看着他们,我就觉得自己老了啊……” 莫名其妙。 崖山众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没搭理。 见愁也只觉得这一句话似乎影射着什么,不过并未细想。 *** 夏侯赦与戚少风这一战,几乎只在两个呼吸之间便分出了结果,实力差距极大。 并且因为与之交战的戚少风伤势颇重,在后面的半个多时辰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挑战于他! 一剑之威,竟至于厮! 如今连夏侯赦都已经出手,上头还悬着见愁与如花公子的两座接天台,剩下诸人,还有哪个不出手? 昆吾此次排在前十的弟子足足有三人。 除却一个一直没有到场的谢不臣外,顾青眉很快也随后登场。 不过与初日的意气风发不一样,她脸上似乎带着一些恍惚与隐藏得很深的焦虑,在轻松击败一名修士之后,便似乎没有再前进的**,若无人上来挑战,她也就不动一下。 而之前败在见愁手下的谢定,今日早早就在接天台上。 昨日的谢定便已经重新挑了一座接天台守着,可也不知是不是头天被见愁教训狠了,这一回倒是收敛了那一股耀武扬威的气,便是赢了也不多言。 崖山除却见愁与戚少风之外,另有一个排在第九的汤万乘。 一身紫衣,也的确有几分人莫能当的气质,在前两日的接天台之战中便立于不败之地,去挑战他的大多中等水平,无一例外被他斩下台去。 见愁顺着余下的这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一一看去。 龙门的周承江,实力她很清楚; 通灵阁的贺九易,曾败于她之手,一腿可毙之,无甚威胁; 剪烛派的许蓝儿,澜渊一击用得倒是出神入化,不过见愁对她实力不同于寻常的暴涨,实在很有兴趣。 若没记错,她与剪烛派之间,还有两桩旧怨。 说来,出了黑风洞一直在赶路,竟都忘了问问黑风洞那枉死的剪烛派女修到底如何了。 其后,吃瓜少年小金,在见愁注意着他的这一会儿里,正好有人来挑战他。 与最开始时候没有任何不同,一拳头砸出去,毫无花哨的恐怖力量,砸沙包一样直接将人砸飞! 唔,他都不会换一招的吗? 见愁隐隐叹了一声。 那边,西面第二十一座高台上,是五夷宗陶璋。 也许是因为有了他那奇葩同门如花公子的映衬,与众人一样,见愁竟然觉得陶璋看起来还像是一个正常人,除了出手太狠,动辄叫对手割肉见血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不好。 还有那个使一根长枪曾被她误伤的方大锤,也换了阵地,似乎觉得见愁那一座接天台附近太过危险,直接换了更远的地方,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博得了台下一片片的叫好声。 呃…… 那个拿着长棍,一副威风凛凛,却长了两撇小胡子的家伙,不是钱缺吗? 他金算盘哪儿去了? 见愁心底不由疑惑起来。 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 她一看,另一侧,无妄斋的聂小晚师妹,轻松地击败了来人,脸上虽然怯生声,出手却半点也不含糊。 封魔剑派的张遂也占据了一席,不过此刻战斗之中,有些艰难。 这些都是在见愁意料之中的。 意料之外者,比如曾来过崖山的剪烛派弟子江铃与周宝珠,竟然站同一座接天台上。 啧! 同门相残啊! 见愁顿时兴味地一挑眉,瞅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日崖山之行,为两人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周宝珠出手格外狠辣,招招不留情面。 外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是多大的仇人,一问才知道这竟然是同门“相残”,顿时咋舌。 江铃被周宝珠一剑逼得左支右绌,实在避无可避,只问了周宝珠一句:“周师姐为何如此迫我?” “迫你?” 周宝珠冷声一笑:“在接天台上,我当然要迫你!” 话音落地,便是凌厉的一剑扫出! 江铃的肩膀顿时被她一剑划过,鲜血长流! 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打起架来,竟然也这般不留情,着实让人眼界大开。 此刻是江铃落在下风…… 不过…… 见愁脑海之中浮现出当日她直接挡在周宝珠面前,面对着拔剑台上的自己之时,脸上那浮现出来的刚强与坚毅,心里觉得江铃隐藏之中的性子,不该如此柔弱。 果然,见愁念头才一出现。 江铃似乎已经被逼到了极致,在听得周宝珠一句“接天台上无同门”之后,她终于咬紧了牙关,长剑一荡,肩头血流如注,却挡不住她近乎惊艳的澜渊一击! 砰!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周宝珠,竟然直接被她一剑击中,倒飞出去,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吐血的换成了周宝珠。 她瞪大了眼睛,近乎不敢相信地看着接天台上的江铃:“你,你……” “你”了半天,什么也没“你”出来,周宝珠是在气急攻心,又伤在本门澜渊一击之下,竟然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台下,顿时一片的哗然。 “嘿,这剪烛派真是有意思啊。” “同门下手尚且如此之狠……” “不敢相信啊。” “啧啧……” ……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 更何况,这皮下本不是什么软弱的兔子。 关键时刻有担当,心性不知比许蓝儿之流好上千倍百倍。 若剪烛派都是江铃这种人,何愁不能居于上五之列? 站在她身边的曲正风听了这话,淡淡扫了她一眼,只道:“剪烛派除却许蓝儿,几乎都不堪一击,大师姐有闲暇,不如看看那边的两位。” “嗯?” 见愁看过了江铃之后,已经在那边看见了之前在黑风洞遇到的剪烛派弟子商了凡,暗自想他们这一年人还挺多,念头才起就听见曲正风这一句话,顿时奇怪。 两位? 曲正风顺手指了过去。 见愁抬眸一望,顿时头皮一炸:左流?! 那个手里捧着老旧的小羊皮簿子跟一管毛笔的家伙,满脸都是猥琐气,见愁曾见过他两面,每次都是他手里扬着东西,高喊着“道友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呗”的左流! 那个…… 被周承江避之不及的家伙。 这一次,站在他对面,一脸“为什么周围没有墙我好想去撞死啊”表情的,是一名见愁从来没见过的修士。 一身黑白拼接的衣裳,一张死人脸,年纪似乎不小,下巴上有许多没有剃干净的青色胡渣,瞧着有几分邋遢,不过气质之间却给人一种颓废落拓的感觉。 他腰上挂着一串小铁牌,每一枚铁牌上好像都刻画着什么。 此刻他指间夹着一枚铁牌,几乎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的对面。 “我说过,流氓也有春天!你不要小瞧了我!来来来,再战一场,你这个铁符太好玩了!” 兴奋的声音,满面猥琐之气不曾消失,一双眼睛里却已经都是兴趣盎然。 他两手一搓,羊皮簿子和毛笔都消失掉,两手再一拉,竟然有一道狭长的黑色风刃在他双掌缓缓拉开之时生成! 足足三尺! 风刃如一轮弯月! 见愁一见这风刃,顿时面露骇然之色! “他!” “黑风洞。” 曲正风已经猜到了见愁在想什么,既然知道见愁黑风纹骨成功,也就知道她肯定也注意到了黑风洞百尺壁上一条又一条的留字。 那满面猥琐之气,一直吵着自己有很多崇拜之人的修士,不是旁人,正是那追着周承江进去,声称吐血也要揭露前面那个是周承江的奇葩家伙! 甚至…… 后来他在黑风洞中领悟了风刃,还跑到了周承江的前面去。 见愁还记得自己看见那留字的一瞬间,骤然对周承江充满同情。 “果真是他……” 之前就有所猜测了,如今曲正风一说,再看见那风刃,见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 为什么她看看这风刃大小,竟觉得对方领悟的风刃,似乎跟自己有不同之处,而且瞧着大一些,好像要出色不少啊! 这一刻,她似乎也尝到了周承江昔日的微妙滋味。 “他的对手,乃是本次排名第六的申陵弟子,据闻年过而立,才因情伤踏入十九洲进仙路,名为魏临。” 在见愁一片恍惚之中,曲正风状似漫不经心地投下了下一颗炸雷! 第六,申陵,魏临! 见愁只觉得头皮一麻…… 黑风洞可超越周承江,现在呢? 场中。 这一场比斗,以一种所有人都万万想不到的方式,开始了逆转。 左流的风刃,竟然直接辟出,挡住了魏临从铁牌符箓之中激发出来的一道剑气,虽然被砍了个七零八落,但是余下的剑气已经不能对他产生威胁。 哗! 残余的剑气砍在左流的血肉之躯上,顿时一片鲜血长流! 魏临皱着眉头,颇为无奈。 他原本不想这么快上大招。 申陵在左三千之中,不过名列中等,不能与人才济济、天才辈出的“上五”相比,只是也曾有弟子在往年的小会之中,夺得过第一,独登了一人台。 不过据说一人台下来只有就被人揍了个娘不认。 不管怎么说,申陵也有几分底蕴在。 这一门的修炼重点,都在他腰上挂着的这一串铁牌上,名为“千机铁符”,进可当法器,有千变万化之效,中则储术法,以备不时之需,退能落地布阵,可算是一物三用,十九洲仅有。 三十多岁踏入修行之路,多少也见晚了,只是魏临在千机铁符之上的修炼实在太多惊人。 一般筑基期修士能练出三枚,金丹期修士能有六枚,可魏临此刻不过金丹初期,竟然已经有了整整一挂,足足二十七枚! 原本他与众人都是一个想法,在左三千小会的前期,被必要暴露自己太多的实力。 可没想到…… 竟然遇到这么个奇葩。 千机铁符一出,魏临再不留情,纵使砍了对方满身的鲜血,他也全然没看见一样,一拍腰间一串当啷作响的铁符,又是一枚铁符出现。 然而,就在他即将激发第二道藏于铁符的剑气之时。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左流竟然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陷入了什么难解的谜题之中,然后忽然眼前发亮,顿时“啪”一声打了个响指:“流氓的春天!我又想到了!” 流氓的春天? 什么鬼? 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 魏临完全不明白! 然后…… 左流毫不在意对面魏临的表情,欢天喜地地拉出了一道狭长的风刃,而后两手一捏,风刃顿时变形,霎时间剑气纵横! 轰! 一剑落下! 直接将魏临劈倒在地! 魏临傻眼了。 下面所有人也都傻眼了:你娘啊!这什么情况! 左流半点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骇人的事情,只兴奋得手舞足蹈。 “哈哈哈领悟到了!不过好像还有一点点小不足,魏临前辈,你再来一招,再来一招呗,就刚才那一道剑气!” 才从地上起身的魏临闻言,面色一沉。 他果真一拍腰间,却释放出了一道火龙! 你想要,我就给! 众人吓了一跳,继而幸灾乐祸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那个奇葩的青年到底是怎么领悟的,但众人都以为不过是巧合。 现在魏临毫不犹豫换了火龙,看你还怎么办!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了起来,根本不相信这无名之辈能打过魏临。 只是…… 见愁脸上的表情,却完全相反。 “咦,前辈不是这个啊!” 左流在发现火龙的那一刻,就大叫了起来。 “嗷!” 他一声怪叫,直接被火龙吹没了半件外袍,露出里面补了好多回的破布衣裳…… “噗……” 一喷气,吐出了满嘴的黑烟。 左流瞪圆了眼睛望着对面的魏临,眨了眨眼。 然后他再次陷入了思索,接着再次打了个响指—— “啪!” 噩梦一样的响指! “前辈,刚才那招是这样吗?” 轰! 一头巨大的火龙从左流双掌之间飞出! 我靠! 今早出门是日了什么邪物吗?! 魏临简直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 匆匆一拍千机铁符,唤出一枚明光盾来,他毫不犹豫朝三丈高的盾后一躲。 巨大的火龙冲了过来,被挡在明光盾外,终于朝着四面溃散而去。 魏临狼狈不已。 还就不信邪了,他换了个威力更大的千机铁符,再次催发出一道澎湃的掌力! 可怜的左流直接被轰倒在地! “这一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轰!” 第二掌到来! “疼疼疼疼!”左流鬼哭狼嚎。 “轰!” 第三掌到来! “痛死我了,嗷,流氓的春天又到了,我好像知道了!” 一声惨叫过后,左流再次打了个邪恶响指。 “啪!” “是这样吗?!” “轰!” 一掌!汹涌澎湃! 魏临一口鲜血吐出来! 再来! 新的千机铁符,刷刷刷,转眼就去了七枚! 而左流…… “春天!是这样吗?” “这招是这样吗?” “这招呢?” “前辈你看我这招耍得怎么样!是这样吗?” “还是这样?” “哎前辈你刚才那个再来一下,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 “前辈,哎,前辈你怎么走了!” 左流正掰着手指头算刚才领悟的一招有哪里不对,结果看见对面的魏临一擦自己满脸的鲜血,竟然转身就走! “喂喂喂!魏临前辈你别走啊!我可崇拜你了,你是我一千三百六十九个崇拜的人呢,留个签名呗,留个神识印记呗!” 话音落地,他毫不犹豫直接离开了接天台,追着魏临而去! 魏临才找到了一座接天台,正准备上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没想到,后头左流竟然尾随而至! 你娘,这还怎么玩?! 魏临终于确信:果然是日了邪了! 他毫不犹豫,再次一转头—— 我跑! 两道身影顿时在这一百一十六座接天台上奔跑飞驰,追逐了起来…… 快得,只有两道残影。 没话了,所有目睹了这一战的人都没话了! 角落里的智林叟啃了一阵刻刀。 一开始虽知白月谷私底下朝上五乃至昆吾崖山求问冰藤玉沁,却也没想到地蝎毒上去。白月谷的药女,是可惜了。可就在他将之调出前百之后,她又面颊红润有光泽地回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你们一个个这变来变去的,到底要脸不要? 正在心里愤懑着,他刚抬起头来,就看见了那堪称丧心病狂的一幕。 魏临…… 左流? 那一瞬间,智林叟又一种折断手中刻刀、摔破手中手札,干脆回老家放驴的冲动! 全场都傻眼了,沉浸在一片难言的震撼之中,拔不出来。 见愁好歹有个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有这样逆天。 难怪曲正风叫自己注意了…… 方才交手的两个人,不管是魏临还是堪称妖孽的左流,都强得可怕。 千机铁符之变化莫测,见愁也算有所领教。 曲正风则是一叹:“得天眷者甚多……” “他应当还无门无派。” 见愁忽然补了一句。 这一瞬间,曲正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倒是个好主意。” 只是…… 这样的一朵奇葩,真的适合崖山吗? 一想到他拿着东西,追着人满山遍野跑,要签名,要神识印记的场面,见愁就有一种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痛感。 ***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见愁虽看了这么多人,可也没停留多一会儿,她看了已经站到附近不远处接天台上的陆香冷一眼,只见得一点紫金光芒升起,陆香冷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见愁回首对曲正风,也对崖山众人道:“一个时辰期限将过,我先上去了。” “大师姐去吧!” 沈咎立刻精神满满地喊了一声。 曲正风只淡淡点了点头。 里外镜还未修复,见愁又暂时不打算在顾青眉面前露出鬼斧来,便直接往吹来的风中一踏,霎时便乘风而起,一时在天际划过一道惊鸿之影,便已经翩然落下。 于是,满地惊艳。 陆香冷瞧着,亦有一种难言的惊叹。 她的对手,也已经站在对面许久。 陆香冷裣衽一礼,声音轻柔而和缓:“白月谷陆香冷,请赐教。” 见愁落在了最大的那一座接天台上,注视着下方的战局。 恢复了几分实力的陆香冷,挑选了一个普通的对手,赢得也算是中规中矩不痛不痒,似乎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有那一点紫金的光芒,似乎与寻常人修炼的灵力不同。 约莫是她独特的功法导致。 不知…… 等到日后,她是否会遇到陆香冷? 若遇到,倒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在她那一座接天台之下,是无比的热闹,只是却没人可以来挑战见愁。 实在无聊透顶…… 她只能将小册子翻出来,趁着眼下有机会,将小册子上的人名与下面的每一个人对应起来,再顺便顺便观察一下他们的战斗,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在日到正中的时候,一直处于追逐之中的魏临终于忍无可忍。 再这样追下去,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他干脆地直接落在一座接天台上,将原来的修士干掉之后,直接拍出了威力骇然的一张千机铁符,激发出了一道惊人的刀气,又正与左流的风刃相合。 于是,几乎只用了三次,左流就立刻领悟了几分,施展出来! 早有准备的魏临毫不犹豫直接抽身一退,离开了刀气的攻击范围! 他一退,他背后的那一座接天台也就露了出来。 轰! 一片炸响! 在左流惊讶的目光之中,那一道刀气竟然遥遥劈中了对面接天台的修士。 那倒霉修士直接被撞飞了出去,竟然又是方大锤! “你老母啊怎么又是我!” 之前见愁一腿,他首当其冲,立刻被波及;没想到正以为自己安全了,怎么也不会遇到见愁这样的猛人了,谁料隔壁打假,竟然出了个坏心的魏临!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被一道劈翻在地。 好不容易守住的接天台,竟然朝着左流那边靠拢而去! 轰! 第三次! 两座接天台拼成一座,缓缓升起,拔高三十丈。 站在接天台上的左流自己也有些傻眼,视野范围内,渐渐开始出现另一座接天台,接着是放在接天台上的花台,最后是…… 一道横卧在满台香花之中的旖旎身影。 那一瞬间,左流腿软! 如花公子撑着头,盯着左流,用一种堪称妖娆的姿态。 左流连忙使劲儿摇手,吓得面无人色:“如如如如如如花公子!小小小小小小人绝无冒犯之意!我我我我我我一点也不崇拜你,不想跟你打架啊!” “嗯?” 一声轻哼。 如花公子眯着眼,只留一条眼缝,注视着左流。 “本公子有那么面目可憎吗?” “有……不不不不有个屁啊!” 左流简直都要哭晕在接天台上了。 追着魏临前辈满山跑,哪里想到一不小心被算计到了这里来,现在他也不能下去追魏临前辈,更没办法冲到自己旁边这一位兄台的接天台上去要什么签名和神识印记? 眼前这一位,为五夷宗弟子,自号景阳宫如花公子,就是那个在洞壁上留字的“如花公子”啊! 左流缩到了旁边去,就怕对方对自己出手。 他不好男色啊! 如花公子默默看了他许久,过了好半晌,才忽然畅快地大笑了好几声。 他笑一声,左流就哆嗦一下。 不过还好,笑完了之后,如花公子竟懒洋洋道:“瞧你瘦瘦的,本公子也没兴趣,放过你好了。” 谢天谢地! 左流简直感动得泪流,默默捧好了手里羊皮簿子和毛笔,开始假装自己不存在。 下方的魏临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暗暗道一声晦气,轻松地随便选了剩下的一座接天台,总算安定了下来,不用到处乱跑,也不用担心那个死变态再追上来了。 魏临松了口气,见愁却微醺了。 完了…… 下面二合一的接天台上,一个是排名第三性情极其古怪的如花公子,一个暂时没啥排名但是已经用变态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左流。 有这两个人在,她这得是要坐到今天结束啊。 见识过如花公子那诡异脾性的人,不会愿意跟如花公子交手;见识过左流那变态本事的人,也不会愿意跟左流交手。 这在六十丈高地方的两个人,也没自己打起来。 下面不会再有人上去触什么霉头了。 即便是原来想要上来的,这会儿也都打消了念头。 *** 日升日落。 于旁人来说精彩至极的一天终于迈向了终结。 于见愁来说无聊至极又异常折磨的一天,也终于迈向了终结。 暮色四合,场中还在战斗之人寥寥无几。 见愁环视四方,在心里计算着。 一时之间,没看见那人,只觉得有些遗憾。 姜问潮,竟然不在? 下方,通灵阁的贺九易,也在这最后的时刻里,环视一圈。 没有。 那个人没有来。 心中一直沉着的一块石头,似乎终于落了地。 贺九易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转头便要望向山顶—— 红日坠落,今日便要结束。 “贺师弟刚才是在找我吗?” 一道浅淡的嗓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贺九易的身子,一下僵硬。 他转过身来,只看见了一道枫叶红的身影,在这西坠的落日之下,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如同一只浴火的朱雀! 姜问潮! “你果然还是来了……” 贺九易脸色阴沉,几乎是在瞬间,便唤出了自己的斗盘,蓄势而动。 姜问潮笑了一声,道:“姜某一介废物,贺师弟不必如此紧张,我很少记仇的。” 话音落地,他双脚也落了地。 贺九易毫不犹豫,五根手指便要往斗盘之中的道印一牵,可下一刻他就发现了异常。 热…… 如同被烈火炙烤。 贺九易只觉得一股粘稠的灼热,从脚底升起,几乎刹那间燃遍己身! 骇然低头,脚下竟然是一片火红的岩浆! 若从下看去,此刻姜问潮与贺九易所站之处的接天台,竟然已全数化作了熔岩,一片火红! 原本仰在花台上的如花公子,豁然起身! 静静盘坐在一旁调息的夏侯赦,两眼睁开,阴郁的眼神之中,首次透出一分锐光; 周承江、陆香冷、魏临、顾青眉…… 无数无数人,都骇然望了过来! 也包括见愁。 早在注意到姜问潮出现在接天台上那一刻,她便已经站了起来,静静注视。 朱雀…… 姜问潮? 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三十年的天才,重新出现。 也许有人不记得他了,但总有几个人记性好。 智林叟对自己排过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 此刻骤然看见姜问潮,他竟有一种老泪纵横之感:眼见得天才惊世而现,又见得天才泯于众人消失不见,甚至被人蔑为废物,心意到底难平! 没想到,今日竟有能见姜问潮重回天日的机会! 改! 毫不犹豫将如花公子的名字划掉,智林叟添上了“姜问潮”三字! 场中。 贺九易已是一片的骇然。 他入门的时间,绝对没有姜问潮久,却眼见得他在门中潦倒,平日多有辱骂嘲笑之言,最难忍受便是师门长辈提起此人时候的一脸惋惜。 一个半路夭折的天才,也配称之为天才? 那他贺九易又算什么? 嫉恨,因此而生。 可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日…… 双脚困于岩浆之中,近乎刹那就有一种烧灼的痛感。 即便是有灵气护体,竟然也无法阻挡熔岩的炙烤! 一座血红色的斗盘,两丈有三,在这炽烈的岩浆之上,盘旋转动。 火红色的光芒,从姜问潮脚下的斗盘中发出,霎时顺着岩浆爬出,缠绕在了贺九易的身上! 毫无反抗之力! 姜问潮看似普通一出手,堪称杀招! 那一道红光缠住了贺九易的脖子,他使劲儿地伸手出来掰住,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一片窒息之感。 姜问潮迈步出来,似乎感慨地望着他,然后伸出了自己宽大而粗糙的手掌,一把掐住了贺九易的脖子! 台下通灵阁众人,目睹此情此景,只觉一片毛骨悚然! 三十年落难,平阳之犬何其多? 只是他乃龙虎之身,其灵可通朱雀,何必与一群狗计较? “放心,我不杀你。只是看上了你这一座接天台。” 姜问潮笑了一声,提着贺九易的脖子,移到了接天台的边缘,使其双脚悬空。 而后,他轻轻一松手! 三十丈高空! 轰然坠落! 贺九易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在姜问潮松手的一刹那,便直接掉落下去! 砰! 在他身影落地的一瞬间,红日最后一丝光线,终于缓缓落下。 漫天赤色的霞光,如同锦缎,铺满了姜问潮全身。 他脚踏着那一座化为岩浆的接天台,抬首望天—— 这是晚霞,亦是他—— 迟来的荣光! “自古雄才多磨难……” 见愁一声呢喃,脑海之中回放着方才姜问潮提着人脖子把人放下的动作,举重若轻,却沉淀着三十年的艰辛! 之前站在下面,她听曲正风这般评价姜问潮,竟是一点也不错。 “当——” “当——” “当——” 今日,不再是一声,而是接连的三声悠长钟声,从山巅响起,回荡在昆吾境里,九头江江湾之中。 暮色照耀着站在接天台上的每一个人。 而每一个人,都转过了目光,望着从山道上徐徐走下,站定在山腰处的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 昆吾负责主持事务的执事长老顾平生,站在山道之下,朗声宣布:“选试接天台之战结束!此三百六十一届小会,夺一人台者百十五!” 横虚真人站在高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掠过。 这里面有中域修士,也有从外域而来藏得很深的修士,有正心持道之人,亦有心怀不轨之辈…… 但是在这一刻,天地之间的光芒尽管暗淡,却都将荣光加于其身! 优也好,劣也罢。 天地,一视同仁! “自此刻起,昆吾不分晴雨、寒暑、昼夜,直至,正关三试后,胜者踏天独登一人台。” 横虚真人话音落地,便抬手虚虚从山巅一抓! 一道夺目的光芒,竟被他抓在了手中,如同一轮骄阳! 他五指一放,那一团光芒冲天而去,高高挂于夜空另一端,顿时如日月同辉,遍地光明! 若在此刻,从九头江江湾之外望去,便能见这一片天地自成一块,仿佛已独立于整个世界。 传闻昆吾横虚真人乃中域明面上修为最高之人,实为正道领袖,如今一见…… 果然厉害。 见愁遥遥望着,只觉光明慢眼,即将到来的黑暗,被这一轮光芒驱走,世界又一片光明。 站在横虚真人身边的扶道山人,目光隐隐有几分复杂。 他亦负手而立,一摸自己下巴,笑了那么一声:“三百年不见,修为已臻化境。” 横虚回首,却并未说话。 本届小会一切规则都是扶道山人敲下,此刻,也由他朝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一片目光之中,朗声道:“小会三试,皆出于山人之手。想必你等早已听山人恶名,当知前路艰险。” “若有心生忧怖者,速退而去之。” “一旦三试开始,再无回头之路,唯一往无前者,堪成大道!” 无人离去。 每个人都稳稳站在他们各自的接天台上。 扶道山人扫视一眼,眼底露出几分慨叹:“离开十九洲三百年,时易世变,唯我左三千小会,绝无一人退却不变。” 横虚真人也难得露出了一点的微笑。 “有志者百十五,昆吾一人台只一座。” “前路艰险,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第一试之前,山人便送你们一份礼!” 扶道山人一字一句,异常清晰,传遍四野。 话音落地,他手中裂痕斑驳的木剑无,陡然出现。 一剑! 横绝! 炽烈的蓝光过于强烈,一时竟已灼亮如白! 轰然一剑,朝着最高处见愁那一座接天台砸落而去! 师父…… 见愁怔怔立在原地。 剑光如同狂浪,笼罩了这一座接天台。 接天台内,却安然无恙。 三粒圆润又饱满的珠子,散发出三团柔软又温和的光芒,带着一种静谧之感,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接天台外,壮阔的异象,才刚刚开始。 扶道山人惊险的一剑,像是劈开了天河,万里剑浪倒倾而下! 以见愁所在的接天台为开始,向下流去,第二层是如花公子与左流,再后面是剩下的一百一十二座接天台! 每个人的身前,都出现了三团柔光,一粒粒圆润的珠子,静静地悬浮。 每一座接天台,都似沐浴着天河之水。 剑浪像是飞下了一层一层的悬崖,挂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瀑布,遮挡了外界所有人的视线和灵识的查探。 扶道山人的声音,在高高的地方回荡。 “心意珠者三,触之可封存文字、术法、器物、灵识,一切想封存可封存者。文字灵识传递消息,器物可交换,术法可善可恶可治愈可攻击……” “诸位小友可往珠中封入各自心意。” “半刻后,百十五人,三百四十五心意珠,将无序交换。” “以此刻为始,半刻为止,请诸位各封心意!” 各封心意…… 望着眼前这三枚圆润的珠子,柔和的光芒微微闪烁,明灭在见愁的眼底。 可传递讯息,可攻击,可治愈,可交换器物…… 只是最终这三枚心意珠将汇聚到三百四十五枚之中,无序交换,天知道自己的“心意”会到谁手里,天知道自己又会收到怎样的“心意”。 这便是扶道山人为众位入选者送上的第一份“礼”吗? 幸运与磨难兼而有之,知己与仇敌相伴而行。 见愁隐约明白了此举的用意。 那么…… 她要封什么呢? 129.第129章 一撕到底 顾青眉完全不知道杀红小界之中那一名修士,到底是什么模样。 即便是在最后一关,他们相互之间也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只能看见对方的攻击造成的痕迹…… 而她清楚而深刻地记得,落在地面上一道又一道恐怖的痕迹,便是斧头印! 在顾青眉的判断之中,那应当是一名强大的男修,手持巨斧,力量惊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 站在她身边的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这一位看着脾气温和又温婉,极好相处的见愁,竟然会在这危急时刻,唤出一柄巨斧,劈山斩海一样,向着那藤蔓而去! 噩梦一样的记忆,几乎如同潮水一样涌出! 她听说过崖山大师姐有腿,还有斧头,可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悍然的一柄巨斧,甚至高出她整个人丈余! 大得夸张。 那像是一柄巨人用的斧头,却绝不该是这样温婉之中带一丝秀美的女修应该用的! 初入小界之时不发一语,却实实在在的作对; 乱红飞花与花褪残红时候的悍然攻击,从红盘之中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孟西洲高声大气喊着的“前辈”; 一碧倾城之中在她夺魂铃音之下几乎无损,还能一力争夺帝江骨玉,甚至最后还毁去了谢师兄给她的一座地缚大阵! 拂她面子! 夺她机缘! 抢谢师兄的帝江骨玉! 一桩桩,一件件。 霎时全数涌上心头来! 她曾以为那持杀盘进入杀红小界之人,实力惊人,应该不止金丹,可她这样的猜想本就是错的。杀红小界的总则便是实力在金丹以下的才可进入,谢师兄虽是筑基,可其战力惊人,早已超越金丹,杀红小界不会接纳他的进入。 但世上有几个谢不臣?! 杀红小界,非金丹以下不能入! 所以能进入杀红小界的持斧修士,必定与她基本同在一个境界,而中域这个境界的修士,一般还未参加过左三千小会。 此人若是中域修士,势必出现在小会之上。 如此强大的实力,又怎可能不名列一人台手札? 错了! 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实打实的金丹以下修士,并不是什么超越那个境界的大能“前辈”! 持斧修士,还是大得这么夸张的一柄斧头。 还能是谁? 顾青眉的面容,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控制地扭曲了起来。 先前对见愁产生的一切好感,全数灰飞烟灭! 她从杀红小界重伤而归,后来两年的修炼之中无时无刻不想起昔日所受的凌辱,险些产生心魔,举步维艰,所非有她父亲顾平生一力相助,只怕已走火入魔。 深仇大恨,刻骨铭心! 见愁的肩膀脖颈之间,时刻趴着一只小貂,可她竟从未听这小貂叫唤过一声…… 一点一点的蛛丝马迹,全数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杀红小界,持斧修士,崖山见愁! 她自问与见愁无冤无仇,她凭什么一开始就处处针对于她? 所有的仇恨,只在这一瞬间,怒浪一般倾泻而出! 顾青眉握着冰剑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眼底也有择人而噬的冷光…… 前方,见愁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顾青眉? 识破又怎样? 她,凛然无惧! 纤瘦的身影,夸张的巨斧,一齐飞出! 天柱一般粗的枯叶藤迎面撞下,像是一条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 迎接它的,是凌厉的一斧头! 纯粹的力量感,陡然爆发! 迎难而上,分毫不让。 斧影一闪,二闪,三闪,瞬间便到了张牙舞爪的枯叶藤面前! 刷! 斧影撞在枯叶藤翠绿的厚实表面,顿时爆开一蓬艳丽的绿色汁水! “砰!” 丈粗的藤蔓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深可见底,一斧之后,这枯叶藤竟然只剩下一层茎皮还连着! 枯叶藤似乎吃痛,朝着来处疯狂地倒了下去。 见愁一斧辟出,直接一脚踩在鱼目坟的鱼骨地面上,身形便向后爆退。 乘风起! 她持斧的手纹丝不动,满头如墨的长发却飘飞而起! 此地不宜久留,很明显是该撤的时候了。 突突突! 就在见愁双脚离地的刹那,整个鱼目坟的地面上,霎时突出一根又一根狰狞而尖锐的骨刺,如同一挺一挺长矛! 在它们出现的瞬间,鱼目坟中便起了好几声惊呼,显然有人急于应付枯叶藤,没注意脚下,一下被骨刺伤到。 见愁侧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钱缺一声叫唤,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棍—— “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砰!” 脚底下一根骨刺出现,钱缺的大腿立刻被穿了一个血洞! “嗷!” 那一瞬间,他杀猪一样大喊了起来,剧痛之下再没有注意眼前的力气。 前面那一根枯叶藤等待已久,早已经蓄势待发,一见这情状,竟然毫不犹豫直接扑上! 藤蔓一撞,而后迅速收紧,竟然缠粽子一样将钱缺死死缠住! 丈粗的枯叶藤,力道何等霸道刚猛? 只在被缠住的一瞬间,钱缺就白眼一翻,整个人面上顿时呈现出一种紫涨的颜色,甚至还能听见全身血肉被挤压到极致,压迫骨骼时候产生的爆裂之声! 更可怕的是…… 那一条枯叶藤还在渐渐收紧…… 见愁眉头一皱,凌立于半空之中,抽空直接挥出一斧头! 全身的灵力运转到极致,又是在生死大局之中,注意力也集中到了极致,鬼斧上那些红色的斑斑锈迹,顿时如同浸了鲜血一般。 鬼影呼啸而去,立时撞在了困住钱缺的那一根枯叶藤上! 鲜绿色的汁水四溅,那枯叶藤顿时为之一松。 全身血肉骨骼都要爆开的钱缺,在那一瞬间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有些惊讶地看了见愁一眼,在这种危急的时候出手相救? 他们有什么别的交情吗? 还有这把斧头…… 真他娘的大啊! 脑子里霎时闪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可他手上却不含糊,把长棍朝前面一砸! 砰! 直直砸在了那藤蔓最大的伤口上! 长棍的去势,立刻将藤蔓的伤口扩大,几乎立刻就要断裂。 “娘的,让你卷老子,看你还敢不敢了!” 钱缺大骂了一声,手上用力,就要将长棍收回,再给这“强弩之末”的枯叶藤来上两下子,送它见祖宗去。 没想到,他一用力—— 我拔! 拔不动。 我拔! 还是拔不动! 钱缺傻了,定睛一看,那已经被见愁一斧头劈开的藤蔓断裂处,竟然迅速地交织出一片绿色的经络来,同时不断有绿色的茎体从断面处生长出来,眼看着就要愈合。 而那些新生长出来的部分,却像是具有极强的粘性,竟然粘住了钱缺的长棍,任由他怎么使劲儿也拔不出来! “我的姥姥!” 钱缺怪叫了一声,再也不敢耀武扬威,直接一转身,拔腿就跑! 因为方才劈出一斧头,见愁被微微阻断了后退的过程,此时此刻,才刚刚退到门口。 整个鱼目坟里,头顶脚下全是森白的骨刺,中间还有无数十数根绿色的藤蔓疯狂在鱼目坟中扫荡。 顾青眉被两条枯叶藤围攻,那边的赵扁舟已经自食恶果,与之前的钱缺一般被枯叶藤举了起来,秦朗周轻云等人更是没好到哪里去,身上已经见血,显然是被地面上突出的白骨长矛刺中。 这从地上突出的白骨长矛,似乎只对他们这些外来者有效,在绿色的枯叶藤经过的瞬间,却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根本是共生又心意相通的一体! 见愁心生骇然,又见钱缺那边出现的异变,顿时知道这事情更为棘手起来。 心电急转,她速度却未减半分,只在这一瞬间就要退出鱼目坟去! 可同样是在这一瞬间,一种极致危险的感觉,却让她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整个背后都跟着发凉! 眼看着就要退出那一道大门,见愁凭借着那一瞬间的直觉,逆转风力! 面前正好有两根枯叶藤朝着她飞扑过来,间不容发! 见愁闪身一扑,在两根枯叶藤合拢的瞬间,像是一道闪电一样,从那缝隙之中跃过! 轰! 一声巨响在她离开门口的瞬间响起! 之前那一道大开的巨门,竟然像是一张巨口般,上下一撞,轰然合拢! 狰狞的牙齿,像是锋锐的铡刀,要将经过之人一口拦腰咬断! 上下齿列已经有些残缺,并不算严丝合缝,却坚固无比。 那两条朝着见愁扑来的藤蔓扑了个空,难以收住去势,一下撞在了那一道利齿大门上,便有悍然的一声巨响,整个鱼目坟都为之颤动起来! 见愁回望一眼,只觉险之又险,心有余悸。 大门已经合上,整个鱼目坟内顿时暗了下来,白骨森森,尘土厚厚,竟当真像是一座“坟墓”了。 只有那一枚鱼目,静静地悬浮在正中的位置,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光芒在流转,下方的藤蔓在疯狂地舞动。 似乎,是一个顺着另一个的心意。 呼! 风声破空! 之前那一道被见愁一斧头劈开的藤蔓,此时此刻竟然又追了上来,立时就要向见愁缠去。 见愁心里暗骂了一声,斧头连挥,逼退这藤蔓。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出不去,也耗不起! 目光一下落到那中心处的鱼目上,鱼目坟,鱼目坟,这一枚鱼目才是关键! 擒贼先擒王! 见愁毫不犹豫劈砍开一条绿色汁液铺就的道路,朝着那一枚鱼目飞去! 骇然的杀意,顿时扑了开去。 无数的鬼影在欢呼,在高喊,狰狞着它们的诡异可怖的面庞,围绕在见愁的身周,像是要开启一场饮血的盛宴! 那一枚鱼目像是感知到了这巨大的杀意,那一瞬间竟然光芒大放起来。 于是,在见愁扑出去的瞬间,七八条巨大的藤蔓直接从白骨地面之上爆出,像是一团又一团绿光,疯狂地扑了上来,仿佛有排山倒海之力。 见愁一斧头出去,却只能劈砍开一两条。 噗嗤! 斧身切切实实地陷入了那深绿色的藤蔓之中,竟然如同冷水溅入滚油,顿时起了一片的滋滋声响。 鬼斧上的图纹疯狂亮起,每一只恶鬼,都张开了大口,像是吮吸着鲜美的血液一样。 绿色的藤蔓表面,忽然浮现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凸起,像是修士们的血脉,里面流淌着的东西竟然瞬间被鬼斧上的图纹抽走! 见愁顿时为之一怔。 那藤蔓像是碰到了什么天敌一般,疯狂地甩动着,竟然如同巨蛇一样朝着后方退去。 可同时,其余几条没有受伤的藤蔓,却恼羞成怒一样,从其余几个方向袭来,见愁应对不及,这一次终于被扑了个正着。 铺天盖地的绿色,直直砸下来! 见愁整个人立觉气血翻涌,还来不及挥动斧头,便有数条藤蔓全数缠上来,将她封在了其中,动弹不得。 握住鬼斧的手,被藤蔓狠狠地挤压着。 巨大的力道从藤蔓之上传来,似乎要挤爆见愁的血肉筋骨。 若换了其他人,只怕在数条藤蔓的包围挤压之下,立时就要爆体而亡,可她修炼过《人器》,如今还是第五层,根本凛然不惧。 只是无法挣脱…… 一条又一条的藤蔓,不断从外面包裹而来。 见愁很快就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无数的藤蔓,绕成了一枚巨大的了绿茧,封住了所有人的神识探查,也封住了见愁所能吸收的所有灵气。 远处的钱缺见状大骇。 可眼前,却有一条藤蔓巨鞭一样抽来! 砰! 钱缺直接被这一下抽得撞在坚硬的墙面上,长吐一口鲜血。 失去支撑,他从墙上滑落在地,滚了好几圈,顿时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一样的感觉。 鲜血落入地面上森然白骨之中,半点痕迹也看不见了。 “奶奶个熊!老子真是受不了了!” 这他妈的什么破长棍! 一点也不趁手! 用长棍这种武器的根本就是异端! 钱缺看着手中那一根已经沾满了绿色汁液的长棍,怒从心头起,市侩的一双眼底满是血红,他竟然直接将长棍朝地上一摔! “砰!” 爆裂声起! 一根长棍竟然直接被他摔断成数截! 周围还在苦苦支撑的赵扁舟等人见了,心里顿时大骂:这人他娘的有毛病!毁自己的武器干什么? 可就在心里这骂声刚刚起来的时候,一片金光,忽然照亮了这一片昏暗的空间。 真正的金色。 俗气得难以言喻,整个鬼气森森的鱼目坟,在这光芒的照耀之下,竟然像是一座装满了金子的藏宝库。 一把金光灿灿的纯金算盘,一下出现在了钱缺的手中。 一道藤蔓猛地扑来! 钱缺红着眼,直接把算盘一抡,举得高高地。 金算盘见风就涨,竟然变得门板一样宽大。 “砰!” 钱缺狠狠一板子砸了出去! 金算盘是何等的坚硬? 算珠摇晃着,发出啪啪的响声,一下就把那一根藤蔓拍飞了出去! “来啊!” “不是能耐吗?!” “娘的不拿算盘你把老子当什么了?啊!” 钱缺提着巨大的算盘,横眉怒目,气势逼人! 周围人全都傻眼了。 前面见愁猛然掏出一把巨大的斧头,已经很骇人了,结果现在又来了个掏出这么大一纯金算盘的。 兄弟,你长棍不要啦?! 这些人简直他娘的个个藏拙啊! 每个人,不到最后,都是不肯露出底牌的。 钱缺进来之后就一直被这藤蔓压着打,心头早就一股邪火往外面飚。 眼下一算盘抽飞了藤蔓,他趁着这一股怒意,直接将算盘一摇! 哗啦! 算盘上百余算珠齐刷刷一晃,发出整齐的撞击声。 一手捧着算盘,钱缺一手直接快速地在算盘上拨动了起来,脚下一座斗盘刷地一声,在打算盘的声音之中直接展开。 “啪啪啪啪!” 急促又清脆,纯金的声音,每响动一下,似乎都有千万的银钱与灵石流动! 纯金算珠的每一次撞击,都会爆出一团金光,如同火炮一样朝着正前方发射而出,轰然撞在那巨大的藤蔓上头。 一时之间,竟然只见得绿雾弥漫,一片狼藉! 只凭着这算珠拨出来的金光,一腔怒意,钱缺竟然将眼前这几根藤蔓打得节节败退,着实让人跌掉下巴。 旁边的顾青眉一手持着冰剑,一手持着一枚深紫色的灵珠。 灵珠一照,紫光漫散,所有嚣张的绿色藤蔓都像是对这紫光有忌惮,并不敢近顾青眉的身。 她铁青着一张脸,眼看着前方的见愁已经被包裹在了藤蔓之中,冷笑了一声,恨不能上去添上两剑! 眼前一条藤蔓在紫光外面晃着,蠢蠢欲动,她毫不犹豫,对准那藤蔓挥手便是一剑! 噗嗤! 破碎的藤蔓顿时溅出了无比恶心的汁液。 顾青眉袖子一拂,直接将这汁液挡在了外面。 紫极玄阴珠在手,何物能近她身? 一时之间,顾青眉有恃无恐,抬步就朝前踏去。 无数的藤蔓,像是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将见愁整个人都裹在了里面,只能隐约看见见愁那染了脏污的月白色衣袍。 厉害? 你不是厉害吗? 现在不也落得这个下场! 顾青眉面容上带着一丝快意,提了剑,便要在那一瞬间对准藤蔓的缝隙出剑。 “你干什么!” 背后一声怒喝! 同时,伴随着一声清脆至极的算珠撞击,一蓬金光忽然从后方箭射而来! “砰!” 直直砸在她冰剑之前三寸的地方,在粗大的绿色枯叶藤上擦掉了一大块! 绿色的汁液顿时四溅而出。 顾青眉猝不及防,根本没来得及挡住,便被溅了一身! 她脸色难看,一双美眸染了无边的冷意,豁然回头,便看见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孟西洲”,不知何时竟然丢了长棍,手中捧着一把巨大的金算盘,正一只手拨着算珠,无数的金灿灿的光芒,带着无边的铜臭气,朝着前方的绿色藤蔓猛打而去! 噼啪作响,清脆无比。 在看见钱缺的一瞬间,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顾青眉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出一幅又一幅的画面…… 在杀红小界通关之后,她曾因为不满那神秘的持斧修士,抱怨几句。 可没想到,红盘之中竟然传出一声十分不客气的“不服憋着”! 其后,顾青眉很清楚地听见那边有奇怪的清脆响声,只觉得像是谁在快速地打着算盘…… 孟西洲? 眼前这个分明不是什么孟西洲! 顾青眉恨得牙痒痒,她何等聪明的头脑,几乎只在这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自己被骗了! 一碧倾城之中随机抽选对手交战,自己看见的那人自称“孟西洲”,也就是眼前看见的这个拿金算盘的。可实际上,在听见这算盘声的一瞬间,她就知道—— 被骗了! 很早之前就被骗了! 好一招瞒天过海! 顾青眉一手举着紫极玄阴珠,一手持着冰剑,竟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真是好算计,好算计!你根本不是什么孟西洲!竟是我顾青眉一时眼瞎了!” “哼!” 钱缺冷笑了一声,见这臭娘们儿终于脱掉了那昆吾弟子的面具,露出这张牙舞爪大小姐的恶毒本性来,已经在心里啐了一口。 “好歹也是同伴,见人有危险,还想上去捅上一刀,这般虚伪做作,也配称昆吾弟子?你他妈给老子听好了,老子姓钱名缺,绰号金算盘,童叟无欺!” 眼下的钱缺,心里那一股邪火还没散去。 财迷是他本性,可偏偏又在这鱼目坟里面被打急了。众人之中最强的就是见愁,方才又因为一斧头劈出来救自己而受困,钱缺虽是个财迷,可不代表心里没有根准绳。 谁正心持道,是心思毒辣,他门儿清! 人家救他,关键时刻他怎敢袖手旁观! 娘的,今天他还就真的不信这个邪了! 昆吾? 昆吾算个屁! 人家见愁还是崖山大师姐呢! 就算是选边儿站,他站的这也是正确的队伍! 钱缺毫不犹豫,拨动算珠的右手快得简直像是要抽筋。 他咬紧了牙关,砰砰砰朝着顾青眉弹射出一片灿烂的金光,简直将整个战况混乱的鱼目坟都照得一片通明! 顾青眉冰剑一甩,勉力拦住了这几道暴烈的金光。 “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 老子雕虫小技又怎么了? 钱缺心里骂了一通,可实际上他的目的也不过是阻拦顾青眉一下罢了。 趁着这个空档,他毫不犹豫直接将一蓬又一蓬的金光击飞出去,纯金的算珠因为剧烈的碰击,都像是要撞碎一样! 这一次,金光向着困住见愁的那一条一条藤蔓飞去! 原来是这个目的。 顾青眉笑了起来,看着里面那越收越紧的藤蔓,里面的见愁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举着紫极玄阴珠,她踏着满地的狼藉,先前身上沾染的绿色汁液,透着一种脏污的感觉。 从小到大,除了上次在杀红小界,她哪里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上一次是这些讨厌的家伙,这一次还是这些人! 一种极端的厌恶,浮上顾青眉心头。 她冰剑一挥,顿时有无穷无尽的白气朝着她长剑汇聚而来。 顾青眉乃是金丹期的修为,凝聚一道术法所需要的时间极短。 钱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眼前剑光灿烂,剑气纵横,一柄长剑似乎穿空而过,一瞬间就来到了他的眼前,“噗”地一声,直接穿透了他整个右肩! 一蓬血花顿时洒开! 钱缺拨着算盘的手指,顿时一阵抽搐,再也难以维持算珠的波动,众人上方那一片一片连着飞出的金光,顿时再没了后续。 他整个人都被这一剑撞得朝后倒飞出去! 先前被藤蔓扔来撞在墙上,现在是被顾青眉。 被藤蔓扔在墙上的时候没有受伤,可现在他肩膀上却有一个大大的血洞。 猛然来的这一撞,鲜血顿时全数从伤口之中涌出。 钱缺的面色顿时煞白起来。 顾青眉持着剑,慢慢走近来。 “不服?你怎么不憋着呢?” 两年前在杀红小界之中的原话,从她口中吐出,带着无边的嘲讽。 她越走越近,钱缺痛得要死,不大能动弹,但是嘴里也不大干净:“我老钱就不憋着!什么仇什么怨!你这等道貌岸然之辈,还是趁早被昆吾逐出师门的好!我告诉你……” 砰! 顾青眉眼也不眨,直接甩出一剑! 钱缺再次撞在墙上,又吐一口鲜血。 “还要嘴硬?” 顾青眉冷笑。 “咳咳咳……” 钱缺嘴里冒血,一般来说他整个人都很圆滑,有钱不赚王八蛋,可这个时候,娘的,他这暴脾气! 脖子一梗,他开口便骂:“小娘皮,你有种再戳你爷爷我两下!” “砰!” 又是一剑。 顾青眉眼底露出狠色来,便要再给钱缺一个结果。 没想到,就在被第三剑戳中的刹那,硬骨头钱缺终于撑不住了,脸一垮,就开始鬼哭狼嚎起来:“受不了了,见愁前辈,见愁师姐,见愁姑奶奶,见愁仙子,你快点出来啊,别死在里面了!昆吾要杀人啦,崖山不出来主持公道吗?!” 其他还在浴血拼杀之中的几个人,闻言险些脚下一个跟头就跌了下去。 你娘的,之前的骨气哪里去了?! 这节骨眼了还不忘挑拨一下崖山昆吾的关系,这家伙有点贼啊! 先前还他娘看你大义凛然的! 钱缺简直一脸血啊,尽管满身疼痛,他直接手一撑地面,同时给自己灌了一瓶丹药,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跑。 一边跑,他嘴里还一边哭号,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眼看着顾青眉就要追上来,钱缺忽然目露惊喜,看见顾青眉的背后,大叫一声:“见愁仙子!” 什么? 提剑直追钱缺的顾青眉大为惊异,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空空如也! 除了藤蔓什么都没有! 顾青眉霎时间醒悟过来,一看面前,钱缺已经不见了影踪! 该死! 钱缺化作了一道流光朝前面不断地奔逃,甚至直接经过了赵扁舟那边。 那赵扁舟已经力有不逮,哪里想到钱缺竟然将顾青眉往自己这边引? 他眼底闪过一道印痕,竟然直接一钩子朝着钱缺打过去,将钱缺打得倒飞而去。 钱缺眼底顿时露出一种日了你全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已经重新进入了顾青眉的攻击范围! 顾青眉一声大笑:“还跑吗?” 钱缺踉踉跄跄站在地面上,说不出话来。 冰剑的寒气,简直让人瑟瑟发抖。 顾青眉白皙的手掌持着冷寒的冰剑,眼底终于带了一分残忍,左三千小会又如何?眼前这狂言侮辱自己之人,她必须手刃! 挺剑一刺,她再不犹豫! 然而,这一刻的钱缺,忽然第二次将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后,露出一种惊喜的感觉:“见愁仙子!” 见愁? 顾青眉不为所动! “故技重施,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她才没那么傻。 头也没回一下,顾青眉的长剑,依旧稳稳的。 可是…… 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钱缺竟然没有谎言被识破之后的扭头就跑,而是瞪圆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见鬼的事情一样,呆愣愣地望向她的身后! 顾青眉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可能不是在耍她。 她骇然转身,只看见无数的藤蔓交织起来,将见愁包裹起来,像是包裹着一只巨大的绿茧,半点光芒都照射不进去,就连灵气也都难以投入。 所有的藤蔓原本都应该被越收越紧,可是这一刻,它们却都静止了一瞬。 一瞬过后,便开始了轻微的震颤…… 一种难言的恐怖霎时席卷了整个鱼目坟! 那巨大的藤蔓绕出的绿茧,竟然在那轻微的震颤之中,轰然爆炸! 砰! 那一刻,顾青眉根本来不及抵挡! 站在钱缺前面的她原本就距离绿茧的中心极近,眼下更是首当其冲,无数碎裂的藤蔓全数炸开,变成无数的碎块,朝着四面八方抛飞出去! 顾青眉的身体也难以阻挡这忽然炸开的狂狼,立刻被扔高了,撞在墙上! 狠狠地一下! 先前钱缺怎么吐血,现在顾青眉就怎么吐血! 无数的碎裂的藤蔓炸开之后,那一枚巨大的绿茧消失无踪,留在原地的,竟然是一片黑色风刃组成的巨大的龙卷风! 一身月白长袍染了脏污的绿色,见愁的身影,在黑风刃的龙卷风之中,模糊不清。 所有人自冲击之中骇然回首,能看见的只有一条延伸到龙卷风之中的藤蔓。 这一条藤蔓也有丈粗,从外形上看似乎与别的藤蔓没有什么不同。 唯有枯黄! 这条藤蔓,颜色竟如落叶一般,带着一种枯萎之感。 它虽也有丈粗,可却坚韧得太多,在无数黑风绞杀之下也没有半点炸裂的痕迹,反而在不断地挣扎。 只可惜…… 它的尖端,被见愁死死地掐在手中! 她被困于枯叶藤包围之中,幸得有一身超乎常人的强悍血肉筋骨,在那般的重压之下,竟然也毫发无损,还借了风刃之力,直接将绿茧绞杀! 欺负了她这么久,是时候欺负回来了。 见愁眼底透出一片平静的冷光来,可手上的动作,却疯狂得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她一手一扬,无数的黑风之刃全数调转了方向,不再围绕成一座龙卷,而是全数指向那一根枯黄色的藤蔓! 噗噗噗! 无数的风刃一下穿入藤蔓之中,留下百孔千疮! 见愁两手抓住那藤蔓的尾部,只这么用力地朝两边一撕! “嘶啦!” 枯黄色藤蔓是何等坚韧又顽强的存在? 就算是修士的攻击落到它身上也不痛不痒,可就在见愁这悍然的一撕之下,那尾部竟然直接被见愁撕成两半! 这一瞬间,整个鱼目坟中都想起了一声尖锐的痛鸣。 明明听不到,却震颤着人的灵魂! 包括顾青眉钱缺在内的所有修士,只觉得像是谁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棍子,一片嗡响! 这会儿所有人都傻眼了。 站在半空之中,无数森然白骨长之上的见愁,简直像是一座浴血的战神! 鬼斧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她的武器,便是她的身体,她的双手! 那明明是修士的**啊,又怎可与枯叶藤这等的妖物想比? 可她就是这么悍然地伸手一撕—— 如鲜血四溅开去,一条恐怖的枯叶藤竟然直直被她撕成两半! 这还是人吗? 这还是普通修士吗? 便是纵横山野的一些妖兽,也没这么强大的力量与强横的**吧! 撕! 撕出一条血路! 见愁明眸不染纤尘,一撕到底! 整条枯叶藤顿时萎靡了下去。 它像是一条巨大的空管子,撕到后面的时候,便能看见下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腔,里面是无数的汁液,全数炸裂开来! 一片灿烂的绿! 枯叶藤顶上悬浮着的鱼目,也猛然间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剧烈震颤起来。 不断的颤抖,如临大敌! 在见愁两手终于将那一条枯叶藤撕扯到了底部的那一刻,那一枚鱼目陡然漫散出一片森白的光芒,同时发出尖锐的一声鸣响! 森白的光芒,几乎刹那间便到达了见愁的眼底,像是在她眼底映照出了什么一样。 在整场混战之中的那一幅挂画,也发出了无数的墨气,像是与之呼应。 先前响起的那一道沧桑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毁吾手足,入吾世界!” 霎时间,见愁便被一片森白与浓黑笼罩…… 137.第137章 有一人 一切杂念,忽然都从她脑海之中消失,心思通明,又澄澈无比。 看一眼周围山水,只觉得满眼苍翠,都是一般的生机勃勃。 她与许蓝儿的到了战已经终结,不管许蓝儿如何去想,于见愁而言,她们两人之间的旧怨已经终结,一报还一报,自己下手也不轻,算是讨回了昔日的债。 至于许蓝儿死没死,或者剪烛派是不是觉得添了“新仇”,那已经与见愁全然无关。 她,问心无愧。 其实她也有些惊异于自己刹那间的平静。 即便是…… 猜到谢不臣可能没死,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但是那又如何呢? 在这样的平静与坦然之中,见愁盘腿坐下开始了调息,同时分心出来,看向了前方的众人。 到了战,还未结束。 众人的注意力,也都随着见愁盘坐下来,回归到安静之中,渐渐重新转移回了小会之上。 规则乃是强者先挑弱者对战,接天台数目多的修士拥有优先的决定权,见愁之后,又会是谁? 不少人好奇了起来。 最顶端十六座接天台的周承江似乎有些恍惚,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见愁身边不远处的姜问潮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同样没有动手的意思; 陆香冷天性似乎不爱与人争斗,这会儿也只是静悄悄站着。 至于剩下的…… 一个抱着西瓜猛啃,用一种懵懂眼神看着周围的小金,满脸写着“奇怪你们为什么还不开打”的表情; 一个一脸阴郁邪气的夏侯赦,正用目光不断打量下方剩下的几个人,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对谁出手; 一个躺在花台上卖骚的如花公子,一双眼睛只在下方那壮硕汉子方大锤的身上打量,眼光还朝着某些奇怪的地方放,方大锤感觉到这种目光,简直有一种去死的冲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半点不靠谱的左流,和之前被折腾得很惨的魏临。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打量着打量着,一不小心目光就撞上了,诡异地看了对方半天。 一片沉默。 只有可怜巴巴一座接天台的钱缺,仰着脖子去看高高在上的那些修士们,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真是亏本了:扶道山人说参加就要一往无前,自己哪里敢退? 人人都说登上一人台之后,将站在距离天最近的地方,获得一个沟通天地的机会,兴许有无尽的大机缘。 可他怀着侥幸来一趟,屁机缘都没看到。 现在没有凑齐十座接天台的修士,简直都像是被人放在砧板上的肉,待人家一个错眼看上你,再咔咔两刀给剁吧了。 钱缺这样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身上肥肉不保,一时悲从中来,不由哆嗦了两下。 他忍不住朝后面缩了缩。 本来就跟在跟顾青眉一战之中被凌虐了个悲惨,现在哪里还能禁得住一场战斗? 钱缺简直要哭出来了,眼瞧着一道又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见愁。 见愁忽然一怔,有些没明白钱缺的意思。 钱缺只在下面悄悄跟她摆了摆手,接着竟然指了指十座接天台的陆香冷,而后两手抱起来,对着见愁拱了拱,一副哀求的表情…… 这模样,实在是…… 太可怜了。 见愁顺着他手指眼看的方向望过去,陆香冷似乎也看见了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她算是明白钱缺的意思了…… 如今拥有十座接天台的人里,也就陆香冷一个妙手仁心,绝不会对人下黑手,而见愁似乎又与陆香冷有些交情,所以钱缺求到了见愁的头上。 救人救到底,更何况这不是什么坏事。 对着钱缺,见愁微微一笑,便转而对陆香冷传音道:“香冷道友,下面那一位无门派的钱缺算我半个朋友,他如今不愿再继续参加小会,不知能否请你手下留情,帮个忙?” “……” 微微讶然。 陆香冷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件事,她看了见愁一眼,又看了钱缺一眼,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所有接天台上之人还没有人站出来。 陆香冷应了见愁之后,便微微一笑,两手一张,宽大的白色袖袍飞起,她翩然地直接落在了高空云台之上,气度高华,只对着钱缺一比:“钱缺道友,请。” 钱缺见状,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慌忙朝着见愁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连忙上台了。 这场景落入旁人眼底,自然不可能毫无痕迹。 看出这中间猫腻的几个人都说话,毕竟又不是什么大事。 如花公子倚在接天台上,看着见愁的眼神,也就越发地明亮了起来。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说是善良吧,对顾青眉下手,对许蓝儿下手,都称得上是杀伐果断,半点不拖泥带水;说狠辣吧,偏偏救了钱缺,就连陆香冷忽然之间解毒的事,只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如今还再次帮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钱缺的忙…… 善? 恶? 她只是,分得很清楚很明白。 高空云台之上,陆香冷手持那一道紫金光芒,出手很留意。 钱缺倒也不是立刻就放水认输了,倒是勉力认认真真与陆香冷过了两招,你来我往竟然也颇有几分看点,但是相比起之前见愁与许蓝儿一战时候的毫不留情,这两人的比斗乃是点到为止,更有一种展示的味道。 下方不少修士都认真观看起来,居然也有人从中受益不少。 毕竟钱缺重伤,没多久便败下阵来,陆香冷紫金光芒一撞,他退了几步,三两步便站稳了。 “承让。” 陆香冷也一抱拳,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很是客气。 钱缺擦了一把头上的薄汗,也收了金算盘,笑着陆香冷抱拳行礼。 “钱某自愧不如,多谢陆仙子手下留情了。看来这左三千小会人才辈出,我老钱就不来凑热闹了。仙子,没别的说,他日你过西海买东西,老钱我给你打八折!哈哈,告辞了!” 下面众人顿时无语。 陆香冷却不由得笑起来,一时倒有些明白,见愁怎么会叫自己来帮助他。 钱缺说完话,已经直接一飞冲天,消失在了昆吾山林之间,很快不见了影踪。 那一座接天台也成了无主之物,很快飞到了陆香冷的脚下。 于是,陆香冷也终于到了见愁的身边来。 见愁看过去。 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是一笑,并无更多的言语。 并非不善言辞,而是此刻的默契不需要言辞。 到了战已进行了两场,未凑齐十座接天台也还未出局的依旧有四人。 在陆香冷与钱缺一战之后,剩下的人似乎也都不再犹豫。 五夷宗的如花公子随后点选了玄阳宗的方大锤。 那家伙顿时就怪叫了一声,恨不能一头碰死,在与如花对战的过程中那叫一个□□,最终被无数香花掩埋,口吐白沫,悲惨认输。 封魔剑派夏侯赦似乎对崖山“情有独钟”,直接挑了崖山还有四座接天台的汤万乘为对手。 汤万乘当初也是排在智林叟《一人台手札》前十的人物,在夏侯赦的手底下竟然没走过十招,被他忽然请出的一柄重锤狠狠砸落! 于是,夏侯赦轻而易举收走了汤万乘的四座接天台,总共便有了十四座。 申陵魏临最后没有太多的选择,只好挑了倒霉的五夷宗新晋天才弟子陶璋,这一位见愁的老相识。 陶璋固然厉害,可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也没能挣扎多久,一刻之后便直接被“请”下了接天台,丧失了竞争一人台的机会。 五场对战已过,输的都是先前便没有凑齐十座接天台的修士,堪称被悍然“收割”。 至此,留在场中的,只剩下了一人。 在魏临离开云台之后,全场的目光,便聚集到了此人的身上。 见愁一见此人,便微微皱了眉头:道袍纯黑,剑眉雪白,右眉的眉尾染着墨色,墨蓝色的眼珠配着那深刻的轮廓,叫人一眼看了便印象深刻,是个一张异域人的脸孔。 是在心意珠一环之内破去自己攻击的修士,据她判断,疑似来自北域阴宗。 而在迷雾天早凑齐了十座接天台的人里,还没出手对战过的只剩下了四个人:左流、周承江、姜问潮、小金。 眼看着这一轮已经到了尾声,所有的人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在看见这一名黑袍修士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忍不住惊呼起来:“右边白眉染墨,这分明是北域阴宗的修士啊!竟然来咱们中域凑热闹了!” “哈哈哈,不过眼下这人也就剩下两座接天台,只怕一般般吧?” “也对……” 下面人议论了起来。 接天台上,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左流虽然喜欢找各种各样的名人要签名,留神识印记,可是这个黑袍的家伙自己根本不认识,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姜问潮从初选开始就没有过多的出手,一直保持在一个“只要晋级就可以了”的状态上,心意珠一节送出去三枚空的心意珠,这一次他也依旧懒得动手,老神在在地盘坐在原地调息。 小金专心致志地啃西瓜,眨巴眨巴眼睛,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于是,只剩下了周承江。 他可以选择此人对战,也可以直接放过此人一马。 寻常人没看出此人的深浅来,所以才有下面那些说此人很寻常的话,实际上…… 在周承江的眼底,此人深不可测。 气氛一时沉凝。 周承江在打量对方,对方唇边也难得地勾了一丝笑,抬起头来看向他。 在看见对方这一抹笑的瞬间,见愁内心顿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周承江都还没说话,这人竟然就直接站了起来,对着远处山腰上的扶道山人一拱手:“久仰扶道山人大名,对左三千的规则在下并不很熟悉。请问扶道山人,若是无人选晚辈对战,是否便轮到晚辈选人对战?” “咔嚓。” 嘴里一块鸡骨头,不小心被扶道山人坚硬的牙齿咬碎了。 他眼皮一掀,终于扔了这人一个正眼:“啧,阴宗的小兔崽子也来咱们中域凑热闹了啊,修为还可以嘛。你说得不错,规则便是如此。” “晚辈谢扶道长老解惑。” 黑袍青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对着扶道山人行了个谢礼,便转过身来,面对周承江,竟然直接一步踏上云台! 哗! 下面顿时炸了。 “他什么意思?” 周承江亦皱了眉头。 黑袍青年道:“即便是周道友不选在下对战,在下也会选周道友。我在师门中时,久闻师门长辈夸奖龙门道术与炼体之法,实在好奇不已,不知龙门之炼体比之我阴宗顽石炼体之法如何。今日难得有机会,能趁此盛会一番切磋,不知周道友可否给个机会?” 说完,青年淡淡笑了起来,那带着几分奇异的右边白雪般的剑眉眉梢,墨色微微一挑,是他挑了眉,颇有几分挑衅之感。 好大的口气! 真真是北域阴宗来的不成? 这就要放狂言用自家炼体之法跟龙门一较高下? 霎时间,不少人都有一种大牙都要笑掉了的冲动。 “他在开玩笑吗?龙门的炼体之法,乃是承继自上古乃至于荒古的真龙血脉,大成之后会有真龙一般强悍的身体,便是拿法宝都捅不穿。这人多大的口气,竟然敢跟龙门比这个?” “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 上古近古之交,一场大乱之后,十九洲便被诸多势力划分出了南北中极四域,彼此之间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一般而言,很少有普通弟子在两域之间走动,即便是走动也大都低调无比,生怕在别人的地盘上惹事。 可没想到今日这来自阴宗的修士,竟然这般高调,还要挑战龙门?! 真当我中域无人了不成? 下方,顿时一片群情激愤。 就连接天台上,一时也是暗流汹涌。 站在山腰之上的龙门长老庞典,面沉似水,难看极了。 他一身白色的宽大衣袍遮住了他枯瘦但是遒劲的身体,冷哼了一声:“如今的阴宗弟子,真是越来越狂,都跑到咱们中域来横行霸道了!” 扶道山人听了,嘿嘿一笑,挑了挑眉没说话。 啧啧,有好戏看了。 他乐呵呵地把目光投向了高台之上。 周承江在出迷雾天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十六座接天台,可以说是异常恐怖。 甚至,若去掉到了战这一环,以接天台来看,他才是最有可能登上一人台的热门人选。 北域来的黑袍青年,也不是随意就挑上了周承江,久闻龙门之名想要较量较量是一点,可周承江乃是实打实的战绩第一才是关键原因! 这黑袍修士,要争,便是争个第一! 其心,昭然若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事做到这个地步,几乎已经是明晃晃拿巴掌在龙门、在周承江的脸上拍了。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整个龙门、整个中域,颜面何存? 周承江绝非怕事之人。 他缓缓走到了接天台的边缘来,一步踏出,身形立刻下坠! 白云高台虽高,可实际上周承江早有十六座接天台,比大部分人都要高,旁人看云台乃是仰视,他则是俯视。 眼下这一落,真有一种自然又轻巧的风范出来。 周承江稳稳地落在了云台之上,看向了对方:“中域龙门,周承江,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自报家门的目的,是为了听对方自报家门。 “高姓大名称不上,不过一无名小卒。”那黑袍青年似乎随口一说,颇不在意,可谁都听得出他言语之间那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傲慢,叫人不大舒坦,“北域阴宗,唐不夜。” 北域阴宗,唐不夜! 无名小卒?! 屁! 下方顿时有曾去过北域的修士听见,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声:竟然是他! 山腰之上,不少门派的掌门与长老,也都皱紧了眉头。 唯独扶道山人半点没在意,啃鸡腿啃得欢快,连什么时候横虚真人重新回来了也不知道,直到横虚真人站在他身边了,他才“哎呀”了一声:“回来看戏了啊?” 横虚真人的脸色很淡,只有最熟悉他的人能看出那一点浅浅的阴霾。 听了扶道山人的话,他并未接话,只是也看向了前方,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云台之上,而是落在了十一座接天台上的见愁身上,眼神微微闪烁。 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于温婉之中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英秀之气。 见愁并未察觉到旁人的注视,眼底神光聚拢,格外专注地观察着云台之上的两个人。 既然已经相互认识,两个人便直接动起了手来。 唐不夜毫不客气,手臂一抖,便有健硕的肌肉虬结而出,显得极为有力,脚下一跺,便直接冲向了周承江,同时右手挥出一拳头,一片弯月状的黑色虚影顿时凝结在他拳头之上,伴随着这一拳头出去! 一拳头,来势汹汹! 单单看这一拳头的力道,周承江便知道对方果真不简单。 早在与见愁那一战的“残败”之中,他已经知道在战斗之中用脑子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如今应付起来动作虽大开大合,可心里的算计一点没少。 脚下斗盘散开,道印霎时就被点亮。 一股巨力在他手臂一抖的瞬间,直接灌注到了他的拳头上,与唐不夜来了一个对轰! “砰!” 巨大的冲击霎时席卷开来,凛冽而骇然。 只这一拳对撞,两个人竟然堪堪打成平手! 云台之下,顿时一片寂静。 “砰!” “砰!” “轰!” …… 撞击声霎时频繁了起来。 在经历最初步的试探之后,周承江便直接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可唐不夜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在这样刚猛的攻击之下,虽有左支右绌之态,可竟没有半点落败的趋势。 战斗,一时陷入了胶着。 在与见愁对战的时候,周承江的力量并没有这么强,应该是他方才启动了新的道印,单纯加强了在力量方面的输出。只有对战过周承江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大的力气。 在加成的情况下,站在他对面的修士,都能与他战成平手…… 这实力,不一般。 “见愁道友怎么看?” 另一旁的陆香冷观这战局,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起来。 侧头一看,见愁正看得皱眉,她不由得轻声开口,问了一声。 见愁摇了摇头,道:“不好说。” 不好说? 陆香冷有些诧异:“除却与昆吾谢不臣一战之外,周承江对外全无败绩,又得龙门重力培养,更在之前的两年之中跃过了龙门,领悟了真龙道印,按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见愁不喜欢把话说满了。 虽然…… 她也觉得周承江不应该输。 念头刚一落下,见愁看着前方,便忍不住瞳孔一缩! “轰!” 唐不夜直接一腿扫出! 这一腿,虽无见愁一记翻天印掀出去时候的威势,却也浩浩荡荡,有沛然莫当之力。 周承江早见过了更厉害的,倒不见得对这一腿如何反应,便将身子一翻,同时揉身而上,从唐不夜腿侧脆弱处发起了一撞! 肉搏肉!带起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强力的灵力波动! 唐不夜似乎没想到周承江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攻击,更没想到周承江的应对竟然如此自如,倒好像经历过了很多次相同的攻击一样。 在被撞之后,他一个闪神,周承江便直接一肘子撞向了他心口,对准的乃是心脉薄弱之处! 台下顿时有无数人喝彩:“厉害!” “要赢了!” “哈哈哈,真不愧是龙门啊!” …… 只因为那一闪神,唐不夜已经失去了先机! 之前一直没有现出败势,此刻却不一样了! 一股钻心的疼,从大腿外侧传来。 同时还隐约有一种压迫的感觉,靠近了自己的心口,唐不夜不用低头都知道,是周承江几乎没有间隙的攻击来了! 明明万般危险,可这一刻,唐不夜竟然大笑了一声:“来得好!” “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周承江坚硬如金铁的肘部已经撞向了他的胸口。 然而,想象之中的伤害,并没有出现。 出现的,只有一声筋骨血肉砸在坚硬石头上的脆响! 咔! 周承江坚硬的肘部,竟然像是撞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几点鲜血,顿时溅开! 周承江一击不成,立刻退了回去,手肘的位置已经鲜血流淌。 “看来,龙门的炼体之术,也不过如此。” 唐不夜面不红,气不喘,脸上还带着笑容,声音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嘲讽。 整个昆吾主峰周围,所有听见这话的龙门修士,齐齐变色! 唐不夜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浑然不觉得自己已经得罪了整个龙门,甚至还笑了一声:“我曾打上禅宗,闯十八铜人阵而出,自问在北域炼体同辈之中无人能出我右。听闻你龙门乃是中域横练体修最强,倒是叫我有些失望。” 失望? 真是个口气狂得不像话的人。 并不讨人喜欢。 周承江忽然发现,打架想要打得酣畅淋漓,首先得要找个对的对手:比如见愁。 而眼前的这一位唐不夜……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五根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一点淡淡的金光,忽然在他眉心一闪! 只在那一瞬间,他手肘处方才撞破流血的地方,竟然也同时流淌出了金色的光芒。 一片片金黄的鳞甲从伤处覆盖而出,霎时间朝着他全身铺了出去…… 仿佛被这样的金光渲染,周承江一双幽深的瞳孔,竟然也带上了淡淡的金色。 眉心处一片涟漪荡漾而过,金鳞顿时连他面颊一起覆盖。 “呼。” 伸手一拽,一身已经破了口的灰黑色长袍,就被周承江这么一揭而下! 炽烈的骄阳,就照耀在所有人的头顶,也照耀在周承江的身上! 灿灿的金光,在云间浮动。 所有人忽然都瞪圆了眼睛,露出一种骇然又惊叹的目光来…… 云端之上,周承江将身体沉了下来,暗金色的瞳孔,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疯狂,身上所有□□的皮肤上都覆盖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鳞甲,就连脸部都是一片的金色。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像是披着黄金甲的怪物,又像是一头徜徉于白云间的巨龙! 龙气! 龙鳞! 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战意与野蛮,周承江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唐不夜的身上:“再来!” 再来! 话音都还在空气里飘荡,周承江整个人便已经化作了一道残影,毫不犹豫撞了上去! 砰! 猝不及防之下,唐不夜直接倒飞了出去,在巨大的云台之上足足滚了好几圈,他狠命地直接一撑,才将自己的身形稳住,牙关紧咬:“原来还是藏拙了……” 周承江一语不发,身形一闪,便化作了一道金芒,再次奔袭而去。 “好快的速度……” 见愁可能是在场之人中,为数不多的早已看见过周承江施展龙鳞道印的人之一,比起之前在九头江上一战,周承江的龙鳞,颜色明显深了一些,更接近金色。 在龙鳞覆体的状态之下,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会飙升,速度,力量,敏捷……都将远超常人。 而且,周承江的道印,似乎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在那一瞬间,见愁终于还是没忍住,手指挪下,一面看着周承江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一面在地面上无声地点画起来。 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那一战上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见愁这边的一幕。 她眼底有衍算的微光划过,周承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灵力的流转,都全数刻入了她的心底,越来越清晰…… “砰!” 强大的力量,疯狂的速度! 周承江再次悍然朝着唐不夜撞去,同时右手五指成爪,龙鳞颜色顿时更深一层,隐约之间竟然有如实质,变得更加真实起来,像是一只龙爪! 在他冲出去的瞬间,龙爪便向着唐不夜前探而去! 唐不夜面色难得染上了几分凝重。 比他想的要强…… 他可已经是一个实打实的金丹后期了! 就这样,竟然还被一个才结丹没一年的周承江压制,奇耻大辱! 原以为,将实力压制在与周承江同境界的线上就能赢的…… 看来,终究是他轻视了! 眼见着那龙爪探心而来,唐不夜竟然直接一抬手,猛然朝着自己天灵盖上拍了一巴掌! 下面不少人都看傻眼了:好家伙,打不过你也不用自杀啊! 这念头,几乎同时在众人心中冒出来。 可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情况便发生了—— 咔咔咔! 在唐不夜一巴掌拍向自己天灵盖的瞬间,竟然有一种山石破碎又重新组合碰撞在一起的声响,一层深灰色的石质,伴随着这一层响声,忽然从天灵盖蔓延而下,霎时间将唐不夜整个人覆盖。 他原本正常的肤色,霎时间变得像是灰色的石头,就连头发都像是染上了一层霜。 这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出现,周承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方才那一爪已经直直抓在了唐不夜要害的头部。 不管什么境界的修士,身体坏了可以自动愈合调整,可脑袋一旦出了问题,便是大大的不好。 所以于凡人修士而言,头都是一样的重要。 可唐不夜,在这一刻竟然不闪不避,任由周承江一爪落下! 咔吱—— 周承江化作坚硬龙爪的指甲,竟然没能陷入唐不夜灰色皮肤之中半分! 龙爪划下,竟然只刮下来一道一道长长的白印子,像是在唐不夜的脸上随意拉了两道一样,除此之外,别说见骨头见血,就连皮都没怎么破! 这…… 这怎么可能? 所有观战之人懵了,山腰之上的庞典骇然色变,立刻便踏前了一步,暗道一声:不好! 来不及了…… 周承江这一击竟然落空,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这唐不夜,竟然留有后手! 那一瞬间,唐不夜与周承江隔得极近,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他缓缓地拎起了自己的拳头…… 咔嚓咔嚓的拼合之声越来越响,初时还是一块两块石头撞击的声音,可仅仅片刻之后,竟然就演变成了一片巨石洪流的声音! 唐不夜的整条右臂,在这一片声响之中,竟然迅速地被无数坚硬的石块包裹! 一条与他身材完全不符合的右臂,就这么出现了。 一切说来很长,实则不过是瞬息。 周承江还没来得及逃离,唐不夜这看似笨重的一条手臂,却反常地后发先至,轰然一拳印在了他胸前! “轰!” 成千上万斤的力量,全数伴随着这一拳头砸出! 无数汇聚在唐不夜手臂上的巨石,瞬间如同崩溃的泥石流一样,朝着周承江胸口倾泻而去! 纵使此刻的周承江有龙鳞护体,在这一股巨力之下竟然也被砸得倒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他瞳孔之中的暗金色光芒,一下颤抖了起来,气息也委顿不已。 一缕一缕的鲜血,从他胸口伤处慢慢地渗了出来。 被这鲜血一冲,原本就不怎么能支撑得住的龙鳞颜色开始浅淡了起来。 唐不夜提着拳头,慢慢地朝着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周承江走去。 他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咔”的声响,紧接着在周承江即将站起来的瞬间,再次一拳头砸下! 包裹着无数巨石的拳头,带着一种远远超过金丹初期和中期的力量,形成一种碾压一般的灭顶之感! 刚刚起身的周承江,在这瞬间便被砸飞出去! 砰! 他身体又一次重重摔落在地,鲜血洒落,周身龙鳞破碎,浸满了鲜血! 整个昆吾主峰,忽然一片的寂静。 见愁也说不出话来,还在地面上轻轻划动着的手指,也不知因何停了下来。 她看着凌立于高空云台之上的唐不夜,他挥出了第二拳之后,便没有再继续了,因为周承江周身的龙鳞已经悉数破碎,他吐了一小口鲜血,染红了下方漂浮着的白云,堵着的一口气血,才算是稍稍通畅了一些。 擦去唇边的血迹,周承江强撑着站了起来,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那浑身的疼痛。 多久没有这样的疼痛了? 周承江已经不记得了。 他看着站在对面的唐不夜,喘着粗气。 “金丹后期,果然厉害。” 唐不夜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了,只是他并不在意。 目光放远,前方便是山腰上无数的掌门和长老。 这么多的门派,放在北域是绝无可能的。 中域,乃是传说中的“群星璀璨之地”。 这里有无数林立的宗门,复杂的实力,却以昆吾崖山二者为尊,每十年一次的左三千小会上,便会涌现出无数闪光的人物。 可这一次,夺走所有人目光的,将是他唐不夜! 修行十三年,金丹后期! 这样的速度,即便是放眼整个十九洲,又能找出几个? 这十年间,他走遍了北域山川河流,为了炼体,甚至还偷偷潜入了禅宗十八铜人阵,安然而出。 北域同辈已无敌手,中域之中纵使群星璀璨又如何? 他要以一外域修士的身份,踏天而去,独登一人台! 一时之间,有万般的豪气,撞上了心头。 唐不夜负手而立,自有一种卓然的信心:“中域炼体第一,迷雾天战绩第一!听闻周道友此生少有败绩,进入金丹期之后更是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如今看来,所谓中域第一,不过尔尔!” 下方,无数中域修士黑了脸色。 龙门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冲上来,将这口出狂言的北域修士打成猪头。 可就在那一刻,一声大笑忽然传来! “哈哈哈哈……” 声震云霄,带着一种莫名的爽直与狂放! 那竟然是周承江的笑声! 他仰头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在大笑的同时,这一战的胜负,已经被他彻底放下! 一笑,万丈豪情! “第一?哈哈哈,第一……” 第一? 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都不知道周承江在笑什么,甚至担心了起来:该不会是忽然输了,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吧? 先前才放下狂言的唐不夜顿时皱了眉头。 与旁人不同,他隐约从这笑声里,敏锐地差距到了一丝嘲讽。 尽管…… 只有那么淡淡的一丝。 见愁也听出来了。 或者说,她比眼下绝大多数人更清楚周承江大笑的愿印。 远远望着云台之上那一道染血的身影,见愁盘腿坐着,接触着接天台的手指,已经收了回来,眼底衍算的光芒,也褪了个干净。 心底,忽然就起了一声叹息。 可惜了,周承江…… 这一战,若他有同等的金丹后期实力,哪怕是金丹中期的巅峰,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哈哈哈……” 周承江还在笑。 唐不夜已经忍了许久,终于眉头一皱,忍无可忍:“你笑什么!” 笑? 其实也没笑什么。 周承江停下来,看着唐不夜,眼底却露出几分回忆的颜色来,好像是通过他,在回忆另外一个人,进行着比对一样。 其实,在九头江一场夜战之后,周承江以为自己不会再输了的。 没想到…… “井底之蛙,又怎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下面所有人听了这话,都一头雾水,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唐不夜同样不明白周承江的话,墨蓝色的眼珠里透出一丝阴沉,站着没有说话。 周承江只忽然地一叹,笑容却并未从脸上退去,反而如拨开了乌云看见一轮金色的太阳。 “中域之大,天才辈出,英雄遍地!我周承江,算什么第一?同辈修士中,唐道友不是第一个击败我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在我金丹期击败我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什么? 所有听见这一句话的人全部傻眼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知道,第一个击败周承江的人乃是昆吾谢不臣,那个时候周承江只有筑基期,还算不得什么。 以龙门的修炼特性,越到后面,战力越强,更会因为领悟龙门天赋道印而叠加战力,形成独特的“越级战斗”,若与同辈修士对战,落败的可能性极低! 可周承江竟然说除了谢不臣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同辈修士”在他结丹之后击败了他! 你简直在逗我们! 而且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啊! 一片震惊之中,周承江的话语还没结束。 他续道:“更何况,炼体一途,即便是在中域,周某亦只敢称自己是第二。” “……” 掰! 你再瞎掰! 下面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翻白眼了! 龙门炼体是第一,周承江的**强横程度,更是绝对无人能出其右的所在? 说自己第二? 你让谁敢称自己是第一啊? 不少人觉得周承江是输了开始瞎扯,可在接天台上的八人,却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周承江有多强,他们这些共同参加小会的人,再清楚不过。 而且,看他此刻的神情,分明是对那一位“第一”的人物佩服不已。 唐不夜更没想到周承江竟然只认自己是“第二”,他眉头皱得更紧,冷笑了一声:“若依周道友此言,同辈之中竟还有人在炼体一途比道友更厉害?” “自然是有。” 方才一战,已留下暗伤。 周承江咳嗽了一声,慢慢将外袍披上了,脸色被风一吹,却显得惨白了起来。 “有?” 唐不夜四下里一看,环顾一圈,颇有几分猖狂味道。 “既有此人,不知他高姓大名,又在何处?周道友,何不请他出来,与我一战,较个第一的高下?” 见愁搁在膝头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在膝盖上一敲,眼底露出几分奇异之色,看向了唐不夜。 周承江听了,只摇头笑起来。 “在中域,有她一日,周某穷尽一生,也只能屈居第二;在十九洲,有她一日,唐道友只怕也只能屈居第二。道友虽强,可在周某眼中,却还差她一线!” “你!” 唐不夜不想周承江说话如此难听,竟还断定自己不能赢,顿时眼底霜寒。 “哈哈哈……” 周承江又笑起来,只将袖子一甩,竟然懒得再搭理唐不夜,直接从高台之上跃出,化作一道惊鸿飞去! 只有他豪爽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 “此人远胜你我,而唐道友你,终将遇见。等你遇见了再败于她手,自然就知道她是谁了……哈哈哈……何必着急……” 何必着急! 周承江的声音,渐渐远去,一会儿便渺渺然没了影踪,只留给昆吾无数修士无数的遐想…… 他? 到底是谁? 唐不夜站在原地,一时也有些怔忡。 有个人,炼体强于周承江,在他之前击败了周承江…… 而自己,终将遇到? 周承江还断言自己会输? 轰隆…… 原本属于周承江的十六座接天台全数拼合到了唐不夜的脚下,托着他越升越高,成为这整个昆吾此刻唯一一座五百一十丈高的接天台! 十七座,北域阴宗,唐不夜! 只在一战之间,局面大变!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见愁盘坐接天台上,琢磨琢磨周承江留下的话,只有一种口里发苦的感觉…… 不就赢过他一场而已,至于这么坑她吗? 纤细的手指头再次动了一下,在膝头上一敲。 一点幽微的淡淡金光忽然出现,如同一片金鳞,覆盖在她中指指甲上,一闪,霎时又隐没不见。 罢了。 见愁终究还是歇了心底想要追出去再把周承江打一顿的冲动。 再看那落在那傲然立于所有中域修士头顶的外域人,唐不夜,见愁眼底微光闪烁。 唇角一勾,她眉眼间陡然温和似水的一片。 打败了周承江的炼体怪物呢…… 到了战已了,共计九人晋级。 不知…… 第二试,会是什么? 138.第138章 第二试 第138章第二试 眼看着一场好戏结束,扶道山人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鸡骨头。 目光一侧,他一下就看见了旁边脸色不大好的庞典,只笑了一声:“以龙门功法的霸道,你脸黑个屁啊。老子可早听说过你这徒儿是什么资质了,那可是龙皇……” “你他娘闭嘴!” 庞典心里本来就一口气,听着扶道山人这能气死个人的安慰话,简直七窍都要生烟了。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想让山人我说,我还不肯了呢!”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终于懒得搭理了。 他伸出手指头来,点着场中剩下的几个人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嗯,九个,差不多。咳咳!” 忽然提高声音,清了清嗓子。 下方,所有人顿时看了过去。 扶道山人异常自然地将鸡腿骨扔到了昆吾干净的山道上,脸上挂上了笑容,朗声道:“到了战结束,第一试也正式结束,晋级者九。” “北域阴宗,唐不夜,接天台十七。” “五夷宗,如花,接天台十六。” 下面忽然一片笑声。 如花公子的脸色,头一次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僵硬:可惜,扶道山人是长辈,还是老古董级别的长辈。 扶道山人半点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继续数道:“申陵,魏临,接天台十六。” “封魔剑派,夏侯赦,接天台十四。” “吃瓜的那个……” 小金一下抬起头来,叫他? “咳。”扶道山人咳嗽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道,“小金,接天台十三。” 合着你是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了是吧! 见愁心头顿时一阵无言。 整个昆吾山脚下都有一种无语凝噎的寂静。 扶道山人浑然不觉得自己有多丢脸,继续点人头。 “白月谷,陆香冷,接天台十一。” “通灵阁,姜问潮,接天台十一。” “崖山,见愁,接天台十一。” “最后,左流,接天台十。” 九个人数完了,原本压抑的气氛也被扶道山人给数没了。 原本大家都还在为周承江惋惜,哪里想到他直呼如花公子为“如花”,那叫一个惊悚骇然,后面还不记得小金的名字,直接以“吃瓜的”来代替…… 即便是内心有再多的感慨,这一瞬间也半点发不出来。 这种执法长老,放眼十九洲南北中极四域,又找得出几个来? 勉强也算是中域特色了吧。 众人心中安慰着自己,却也都不由得暗暗为终于的未来捏了一把冷汗。 “数完了,横虚老怪你看?” 扶道山人拍了拍手,高高兴兴转头去看横虚真人。 “要不,咱俩凑个局?” 第一试结束,自然就要开启第二试了。 只是凑个局么…… 横虚真人早先曾与扶道山人聊过了后续的关卡,如今一听扶道山人开口,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道:“既如此,便凑个局吧。”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凑个局? 凑个局是什么意思? 见愁眼见着这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倒真有点中域三千宗门领袖的味道,之前布局都是扶道山人一人来,现在两人凑局,难道是要横虚真人出手? 第二试又是什么样? 疑惑方才升起,下面便有人惊呼一声:“快看!” 昆吾首座,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横虚真人,终于动手了,在这左三千小会上的第一次! 他抬起手来,宽大的袖袍随着他动作飘飞起来,五指虚虚朝着空中一抓! 这一双手,与扶道山人的手没有什么两样,一样地苍老,一样的干枯,一样地镌刻着岁月的痕迹…… 然而,就在他五指虚虚一抓的瞬间,昆吾上上下下,从山腰之上,到接天台上,到山脚之下,所有人的耳边,竟然都出现了轻微的水声…… 那是潺潺的流水声,从远处来。 见愁忍不住抬起头来,想着那声音的来向看去,西边! 整个蔚蓝的天幕上,还漂浮着一朵一朵的白云,可在水声响起的那一刻,天边竟然涌来了蓝色的海水,由少而多,渐渐积累。 潺潺的水声,一变而为浪潮滔滔! 那是从西海飞来的无尽海水,就这样逐渐地蔓延而来,填满整个天幕。 漂浮在天空之上的无尽海洋! 整个西海,都为横虚真人这虚虚的一抓而怒浪翻涌,无尽海水被倒抽而上,形成可怖的龙吸水,蔓延到了天空之上,将那一层淡淡的蔚蓝染得更明丽,更生动。 所有人站在下面,仰视上方漂浮的大海,只有一种颤巍巍的心惊之感! 这大海悬浮在苍穹之上,真的不会掉下来吗? 见愁亦为之震动。 在她还是凡人之事,人便言,神仙有搬山填海之能,倒转天地之力,如今横虚真人的这一手,岂不正是如此? 白发苍苍的老道,仿佛没有听见下面一片又一片的惊呼之声,他手腕一转,接着随手用手指轻轻地朝着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圈,便见那无尽的海水全数朝着苍穹的顶部汇拢。 苍穹边缘的水迹,都渐渐朝着中心爬行,成为了一个大致为圆形的大海。 近乎奇迹! 无数人为之屏息,有一种难言的惊叹。 横虚真人做完这一切,便回头看了一眼,声音里带了些微的笑意:“凑个局,我凑了一手,不知扶道兄以为如何?” “嗯……” 扶道山人看了看上方的情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副不大在意的口吻:“还算是不错吧,就是太高贵太冷艳了,一点也不符合咱们普通修士的需求……” 喂! 什么叫“还算是不错”?! 无数昆吾弟子正在激动之中,没想听到扶道山人这样一句话,一下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扶道山人实在是个敢说的。 下面无数人暗自翻了个白眼。 见愁却很好奇,自家师父肯定也是要凑一手的,只是到底要如何凑呢? 这显然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只见扶道山人不疾不徐,慢悠悠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打量着上方。 接着他一转身,竟然在地面上寻找了起来,最后竟然手往身上一摸,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铲子来,就在昆吾山道旁边挖起来了。 当! 铁铲边缘碰到了昆吾山上坚硬的山石。 “哎哟!奶奶的好硬!” 扶道山人顿时就骂了一声,气愤地扔了铁铲! 然后…… 蹲在了山道旁,直接用手将山道上的泥巴给抠了几团出来,里面竟然还有一条蚯蚓!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简直眼前放光,将那一条蚯蚓捏出来,放声大笑:“妙极妙极,还有一条小龙,刚刚好啊!” 小龙? 那明明是一条小蚯蚓! 您啥眼神儿啊! 站在他身边的横虚真人,只有一点点的无奈。 因为,只有他最清楚扶道山人的脾气。 这老家伙,一手捏着几团泥巴,竟然直接用力朝着那苍穹之上的大海一扔! 哗! 一片水花溅起。 泥巴顿时没入了苍穹之海中,在接触到海水的那一瞬间,竟然像是吸饱了水一样,疯狂涨大! 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无尽的海水翻涌起连天的波浪,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一团一团的泥巴,竟然变成了漂浮在海上的一座一座巨大的岛屿,并且很快地生出了树木花草! 扶道山人笑一声,接着看向自己右手扯着的那一条小蚯蚓,它不断在自己手中扭动着,像是一点也不喜欢被人捏着,又是恐惧又是慌乱。 “好龙,好龙,不要着急,山人我不是什么坏人……” “……” 一地沉默。 那小蚯蚓死命地甩着身体挣扎着,恨不得把肚子里的泥巴全吐出来,喷他一脸! 扶道山人半点也没差距到人家的恐慌,弯起眼来,笑眯眯地。 抬手,他看准了那穹顶上的大海某个方向,再次抬手一扔! 咻! 可怜的小蚯蚓,被扶道山人这一扔的巨力带着,一头扎入了茫无际涯的大海之中:它不会游泳啊! 滴答。 像是一滴水掉进了大海。 与这一望苍茫的海相比,一条小蚯蚓不过渺若一粟。 然而…… 就在它的身躯坠入深海的那一瞬间,怒浪翻腾而起! “吼——” 一声龙吟,震天彻底! 海水起伏,冲刷着那黑色的鳞甲! 一条蚯蚓竟然顿时化作一头百丈黑龙。 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 威风凛凛,好不风光! 长而有力的龙尾,从海水之下伸出,又在海面上疯狂地拍击了一下,溅起无数浪花,让下面无数人以为浪花就要掉出来。 可那一条龙尾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溅起的浪花,也向着上方倒卷而回,大海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傻了。 凑个局…… 抬手一抓,便能将千里之外的西海之水吸到天上,汇成新的大海;随手一扔,无数烂泥就能化作海中的巨大岛屿,一条小小的蚯蚓,竟然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黑龙…… 何等高妙又玄奥的术法? 崖山与昆吾,扶道与横虚。 这两人一个吊儿郎当,一个一本正经,站在同一个高度,都抬首望着上方,隐约之间,身上有无尽的荣光。 横虚真人叹道:“修为虽然倒退,这术法却依旧高绝于十九洲……” “哈哈哈,过奖过奖。” 扶道山人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看了一眼接天台上一个个都傻眼了的表情,尤其是见愁,顿时心里美滋滋的,只朗声道:“左三千小会第二试,空海猎龙,要求保有接天台并抽得龙筋。” 猎龙? 扯淡!明明就是一条蚯蚓啊! 接天台上所有人,从唐不夜到左流,全然无语。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第一试方过,空海生成完善亦需要一个时辰,你们在此期间可以休息,其后听为令。可都明白?” “弟子等明白。” 众人都清楚,头顶上这一片海,便是他们半个时辰之后的战场,于是齐声应道。 扶道山人于是随意一摆手,直接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一个时辰的休息。 不少人都直接开始在接天台上打坐,下面的修士们却难以平静下来,依旧用一种震撼的目光看着头顶上漂浮的大海。 不管是从整个十九洲的哪一个角度看去,在这一刻,都能看个清楚。 无数大能修士隔着广袤的十九洲大地望去,都是无奈摇头:一看这么浮夸的阵仗,就知道是扶道山人又回来折腾小会了,想必不出一个时辰,有关于这一片空海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十九洲大地。 能像他一样折腾,也是本事。 大能修士们头疼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见愁这边,目光却从接天台上一一划过。 最终,落在了最高处的唐不夜身上。 炼体…… 永远不会是一个修士的全部本事,一定还有更强的所在。 不过,真的很好奇啊。 偏偏,与唐不夜有过真正交手的,只有一个周承江。 手指又轻轻一敲,见愁盯着自己那透明圆润的指甲盖看了很久,终于还是缓缓起身。 旁边的陆香冷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有些诧异:“见愁道友?” 见愁回头笑看她一眼道:“总归还有一个时辰,我去找位故人。” 故人? 陆香冷有些不大明白。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认识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故人”两字的含义,见愁已经纵身一跃,如同一块石头一样,从高处坠落。 下方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地抬起头来:她干什么? 呼。 风吹来,又在这惊险无比的一刻,忽然托起见愁的身体,带着她划过一道柔软又自然的弧线,抛起来,投落在了远处莽莽的里,消失了行踪。 接天台上,好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心底都免不了升起了疑惑。 夏侯赦皱着眉,盯着那一片山林,陷入了沉思。 此刻的见愁,早已经不管旁人在想什么了。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她怕再过一个时辰来不及了。 从接天台上飞下来之后,见愁并未落地,而是乘风御空,在山林之中疾奔,偶尔有横斜而出的枝桠,都被她有惊无险地避过了。 一路向着西南而去,见愁很快就穿过了昆吾境内这一片山林,来到了之前与周承江一战的江岸边。 当初乃是晚上,今日她来的时候却是红日高照,满江的波光粼粼。 江岸两旁,一片碧色。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正是周承江。 蜷坐在江岸边上,看江岸对面一条小小的行船漂过,他手里拎着一小坛子酒,刚喝了一口,忽然听见背后有风声,于是一回头,便瞧见了见愁。 见愁乘风从山林里出来,自然地落在他身侧。 “周道友好雅兴啊。” 开口时云淡风轻,颇有一种遇到老友的感觉。 周承江有些惊讶,这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她,仿佛没想到见愁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愣了好半晌,才洒然笑起来:“见愁道友不是要参加第二试吗?” “你没看见上面吗?”见愁随手一指自己头顶上,空海与早不知踪迹何处的黑龙,“扶道长老发话,空海尚需要一个时辰完善,其他人都在修炼,我无所事事,所以找你来了。” 无所事事,这可不像。 周承江新历一败,这会儿其实还没怎么缓过劲儿来,本想找个地方安静坐会儿,哪里想到正好走到了上一次失败的地方,一时也是无言,干脆就坐下来喝酒了。 如今见愁找上来,他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见愁道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吧。” 见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反正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过来了。 她看周承江靠坐在地面上,手里还提了一坛子酒,不由问道:“酒还有?” “有。” 周承江直接从乾坤袋里拎出来一小坛子扔给她,见她接了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时思索了起来,便问道:“你无所事事,所以找我来了,只怕就是有事。” “周道友敏锐。” 见愁微微一笑,揭了封,闻了闻酒香,便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之后才道:“莫名被周道友扣了一顶炼体第一的帽子,我这会儿也有些缓不过来。” “……” 周承江一愣,接着竟然大笑了起来。 “见愁道友自谦了,如今同辈修士之中,你若称自己炼体第二,谁敢称第一?” 见愁可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厉害。 她看了周承江一会儿,便道:“恐怕周道友有所不知,早在周道友与此人交手之前,我便已经与此人有过一次过招了。” “此前?” 周承江没想到,眉头一皱,又明白过来:“心意珠?” 微微一笑,见愁点了点头。 “正是心意珠一节。我的三枚心意珠里,有一枚正是攻击,无巧不巧落到了唐不夜那边。这一道攻击,周道友也曾是见过的,只是没有在江上一战那般厉害。” “莲?” 那一夜,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一件事了 周承江一问,便算是问对了。 就是黑莲。 见愁伸出手来,持着酒坛子,朝周承江一举。 周承江亦一举,两人对着喝了两口。 见愁道:“正是那一招。只是当时,却被此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只怕除我之外少有人注意到。此人不仅修为惊人,炼体之上亦卓有成效,实在难得。不知周道友与他对战之时如何?” 对战之时如何…… 经脉之上,还有隐约的疼痛。 那一战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带给周承江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打击。 可谁又能永远赢下去呢? 周承江笑了一声,如实道:“顽石炼体之法,算是阴宗独有。我与他对战,也并非旁人看见的那么简单,他最后出现的两拳,周围有顽石作为护甲,这石头有一股奇怪的吸力,会将人压在他身上的力道全数卸掉,所以会让人左支右绌。我输给他,倒有一小半,是吃了不知他功法妙处的亏。” 攻击的力量被卸掉? 这倒是一个很新奇的说法。 见愁思索了片刻,却无法想象,只能叹一口气道:“恐怕只有我交上手了,才能明白了。” “见愁道友炼体之法亦是世间少有,周某虽不知到底是哪一种,可猜也知道,崖山出手,必定比阴宗要厉害。所以,周某相信,见愁道友可完胜他。” 他们没见识过见愁在江上一战的风采,而他没有见识过今日见愁亮出的惊艳一斧。 可以说,见愁还有所保留。 并且,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有底牌呢? 周承江对见愁的信心是有来由的:“毕竟,你是打败过我的人。” 说得跟打败你很光荣一样。 见愁心里念叨了一句,可转念一想:周承江可不是个万年老二的角色?打败了他的,是第二重天碑第一的谢不臣,是被他称为炼体第一的自己,是此刻站在接天台上战绩第一的唐不夜…… 打败了曾经的第一,自己便是第一。 能不荣光吗? 眼见着见愁陷入了思索,周承江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由笑了起来。 “所以,能打败我,算是见愁道友你的荣幸了。” “荣幸”这个词,见愁真是听见过太多次了。 可唯有这一次,她竟有一种心悦诚服之感,于是她再次举起了酒坛子,跟周承江酒坛子轻轻一碰,道:“的确荣幸。” “当。” 一声轻响。 堪遇知交一杯酒。 见愁仰头便饮了半坛子酒,心中只有一股难言的畅快之意。 周承江身上虽有伤,可修士的身体没那么多讲究,他照样喝得痛快,袖子一擦下巴上沾上的酒液,他看着见愁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慨:“换几年前,我可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输。” 见愁没有说话。 周承江一时也没有说话。 江上只有长风吹过,水声滔滔。 远远地飘来渔船上的歌声,这昆吾外面的九头江上,也还有凡人或者修为低微者生存的土壤。 见愁听着这歌声,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只是…… 那一个在心底浮现了很久的想法,终于还是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周承江今日施展的龙鳞道印,颇有几分奇妙之处,比起之前来,对速度和力量的增幅也更大了。 一旦开启了龙鳞覆身,他整个人便像是一条巨龙。 只是她方才推衍了许久,却依旧只差一丝才能窥破…… 就这么一线。 她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将酒坛子放下,侧头过去。 另一边,周承江也思考了很久,也忍不住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扭头去看对方,同时开口—— “龙鳞道印……” “炼体之法……” 然后齐齐愣住。 周承江的眼神顿时变了,见愁望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好半晌,也不知怎地,竟然同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见愁是真没想到,她与周承江,原是一路人! 早在九头江上一战的时候,周承江便发现了见愁与自己对战之时使用的道印,颇有几分古怪之处,却不知见愁从何处习来的极其类似龙鳞道印的术法,让他分了神。 当时他怀疑无比。 即便是在中域,偷师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容忍的事情。 只是周承江并不敢确定,也一直没有机会再用此事询问检出。 没想到,就在他想要询问见愁炼体之法的时候,见愁竟然也主动开口问了“龙鳞道印”。 这几乎算是不打自招了! 周承江心下感慨不已,可某一处心思,也不由得活络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炼体之法呢…… 他转过眸,看向见愁。 此刻的见愁,也已经渐渐停了笑,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周承江。 两人再次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不如……” “不如……” 话音没能全数落地,周承江已经读懂了见愁的眼神,见愁也明白了周承江眼底的野心。 两个人相似一笑,竟然直接击掌为盟,齐声大笑,惊飞鸟雀一片! 鸟儿们扑楞着翅膀,从九头江边,向着远处飞去。 昆吾后山。 某处山坳。 钱缺蹲在一处草丛边,里面躺了个魁梧的男人,身边还放着一根长棍。 “醒醒,醒醒!” 手上带了一股灵力,钱缺拍打着孟西洲的脸颊。 本来他都要走了,只是关键时刻一拍脑门,这才一下想起还有个孟西洲被自己坑晕在那边,若等他被昆吾弟子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阵麻烦。 更何况,昆吾还是顾青眉的地盘。 即便是为了见愁,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于是,那一刻的钱缺竟然跑了回来,重新找到了孟西洲。 三两下拍下去,孟西洲醒转了过来,睁开眼睛,竟然就看见自己面前蹲了个手里拿着金算盘的微胖男人。 他有些惊讶,脑子里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 孟西洲是之前被钱缺灌了太多灵酒,直接昏睡过去了,他只记得钱缺的脸:“你……” “醒了没事了就好,别什么你你你的了,孟西洲道友啊,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杀红小界那一位前辈就在左三千小会上!” “什么!” 孟西洲所有的瞌睡瞬间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翻身起来,顺手一捞长棍,两只眼睛简直在发光。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钱缺翻了个白眼,“昆吾顾青眉亲口证实过,现在外面就要进行小会的第二试了,你不需要出去看看?” “去!我去!我当然要去!” 天! 孟西洲简直有点眩晕了。 他拿着自己的长棍,心底里一片的沸腾。 一把斧头,他的盖世英雄啊! 当下,他竟然完全忘记了跟钱缺计较自己错过小会的事,毫不犹豫问道:“哪边走?” “那边。” 钱缺直接一指方向,掐指一算,一个时辰也快过去了,嘿嘿,就看孟西洲是不是认得出来了。 真希望现在顾青眉的伤势不是很重…… 不然…… 钱缺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以后非要给这昆吾的毒辣家伙一点颜色看看,现在就放孟西洲出去恶心她算了。 杀红小界里,顾青眉根本就没个朋友,可见愁正好相反。 钱缺想想,心里也是感慨。 当时的见愁可没公布自己任何的身份,全程一语不发,最终还是收获了众人的好感。由此可见,出身和地位都不能代表一切。 做人才是关键哪。 心底感叹一番,钱缺再抬头的时候,孟西洲已经没了踪影。 “当——” 悠长的一声钟响,回荡在整个昆吾。 前山,孟西洲前脚刚刚落地,天际便有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远处投落而来,落在了那三百三十丈高的接天台上。 接天台上其余八人,几乎同时向着见愁看来。 唐不夜,夏侯赦,姜问潮,陆香冷,魏临…… 一个又一个。 如花公子笑眯眯地看着,手指点在自己丰润的嘴唇上,露出一副暧昧至极的眼神。 …… 见愁不为所动。 下方,孟西洲的目光一一扫过,只有一种脑袋懵懵的感觉:呃……不是说前辈参加了小会吗?眼前这些人怎么没一个有结实的肌肉、健硕的身材? 看看这一个个虚弱又病歪歪的样子…… 孟西洲顿时皱起了眉头:前辈人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试图从这九个人里找出自己崇拜已久的前辈,竟也不能够。 钱缺后面跟上来,瞧见孟西洲不断瞧着台上九人看的模样,心里简直要笑翻了。 见愁还不知道下面已经来了一个棘手的家伙,她是暂时收起了鬼斧,不过眉心之中光芒闪烁,随时可以唤出。 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见愁并不给予任何的回应。 她脑海里还回荡着之前与周承江的一番“无私交流”,颇有几分顿悟之感。 扶道山人已走到了前面来,一拍手便朗声宣布:“时辰已到,第二试空海杀蚯蚓……不,猎龙,正式开始!你等投入空海之中,落点不定,黑龙死,则本试终结!入海!” 入海! 伴随着扶道山人这响亮的一声喊,接天台上,每个人都站直了身体。 见愁两手垂在身侧,眉心处的光亮却有一种震撼心魄的感觉,她微微眯了眼,向着高处的唐不夜看去:一个北域的修士,来到中域的地盘,偏偏听扶道山人所言,这一轮其实没有任何的规则…… 也就是说,先玩转了的人就是规则! 也许…… 她能玩一票大的。 见愁收回了目光,眼见着夏侯赦等人都是毫不犹豫直接投入了高空深海,她也直接乘风扶摇而上。 在接近苍穹之上的空海的一瞬间,便自然地有一股海水从无尽的海洋里分离出来,像是要接引见愁一样,将她一拢。 见愁整个人立刻被海水包围,随后眼前场景忽然一换,自己竟然像是忽然投入了一面镜子一样。 天地倒转。 背后的天空里镌刻着昆吾山上的一草一木,面前却一下变成了无尽的汪洋大海! 一座不大的岛屿,忽然出现在了见愁视线的尽头。 可同时,她也看见了不远处另外一道朝着这一座岛屿投落的人影—— 140.第140章 龙影 “我?” 见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听得这一个“你”字,顿时闻出点不一般的味道来,因而感了兴趣,微微扬起了声音,开口问了这么一个字。 如花公子遂立刻住口。 他望着见愁的目光变得奇异了起来:见愁的实力按理说绝对不应该在周承江之上,那么周承江所言的那个人,是她吗? 海面之上吹来了腥咸的海风,哗啦啦的海浪声一重又一重。 整个空海之中,显出一种喧闹之中的平静来。 如花公子望了她许久,久到见愁险些以为他要对自己下手,他才忽然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最后变成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这一次轮到见愁疑惑了。 如花公子摇着头,似乎是觉得见愁很好玩,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玩,乐呵了很久,才感叹道:“周承江实力其实与我等无差,本公子自问不比唐不夜差了多少。周承江能遇到,本公子亦终将遇到。等真正遇到的时候就知道了。” 心头一凛,同时觉出几分头疼来。 见愁算是明白了,闹了半天原来如花公子是在怀疑这件事。 不过正如他自己所言,这件事还真没什么好纠结的,等到真正的“遇上”了,一切就明白了。 只是周承江给自己挖的这个坑,也真是够吓人的…… 她无言半晌,才笑着开口道:“如花公子说的正是。” “那你的打算呢?” 如花公子不再纠结于她是不是那个人,只开口问她。 见愁现在不愿单打独斗,尤其是在对手就是如花公子的情况下,此人修为诡异,自己与他相争,只怕会被他人得利。 所以,见愁开口道:“你我二人,结伴同行如何?” 结伴同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如花公子内心有一种荒谬之感,他手指一掐,就有一朵狗尾巴草在他指间生成,然后一指自己:“你要跟我结伴同行?” 连“本公子”都省了,而用了“我”,足可见如花公子内心的诧异。 见愁瞥了他手中的狗尾巴草一眼,这一根草…… “咳。结伴同行,便是至少在此刻,你我不相互算计。不知如花公子意下如何?” “……”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如花公子盯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久,他忽然一拍手,慵懒的眼睛里透出几丝明悟的光来:“哦,明白了。本公子魅力无边,想来连崖山大师姐都将折服于我,真是太好了……”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见愁听完之后已经不知作何感想。 空海之外,昆吾山脚,所有人见了,也都是一片骂声:“这脸皮厚的!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 …… 然而,才议论了没几句,见愁沉默片刻,已经重新开口:“如花公子为五夷宗同侪第一人,自然魅力无边。” “……” 这一刹,如花公子愣了…… 昆吾山脚下,也忽然一片寂静。 方才才讽刺了如花公子的所有人,只觉得脸上生疼:魅力无边……魅力无边……真是要哭了,见愁大师姐你为了跟人合作不起冲突,昧着良心说这话,你到底心虚不心虚啊?! 背脊骨上忽然窜出了一股寒气,见愁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心下有些奇怪:怎么觉得像是有谁在背后说自己? “呵呵呵……” 过了好久,如花公子才从那种诡异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竟没忍住,笑了个花枝乱颤:“本公子竟不知,见愁道友竟也是同类之中的同类,看来你我注定臭味相投,一路同行了。” 谁跟你臭味相投啊…… 见愁顿有一种无力之感,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四下里一看,依旧只有茫茫的大海。 “如今要紧的是要寻找黑龙,并且找到其他人的所在……只是不知到底应该如何去找寻……” 说着,她向着海岸边走去。 如花公子看她一眼,也跟着走到了海岸边。 几乎就在两个人的脚踏落到海边礁石上的一刹,岛上礁石忽然剧烈颤动起来! “不好!” 如花公子面色一变,几乎在瞬间拔地而起! 可是礁石之上的“埋伏”,比他速度更快! “砰”地一声巨响,礁石竟然在瞬间炸裂,一道深蓝色的灵光从礁石之中飞射而出,竟然后发先至,追上了如花公子,“咻”地一下,没入了如花公子眉心中。 “……” 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如花公子一下停滞在了半空之中,两眼空茫一片。 见愁动作不比如花公子慢,可在这个时候也躲不过脚下那一道深蓝色光芒的速度。 太快了! 避无可避之间,见愁直接抬手一举,将斧头一翻,满布着恶鬼图纹的表面,立刻对准了那一道光芒。 深蓝光芒眨眼便至,可想象之中的剧烈碰撞,竟没有到来。 那一道光芒,竟视鬼斧如无物,直接透斧而过,同样“咻”地一下,如同活物一般,钻入了见愁眉心! 嗡…… 整个心神之间,似乎都有一丝震颤。 深蓝色的光芒陡然炸开,化作了一团柔白的光芒,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光芒之中响起,在见愁整个脑海之中响彻。 “深海有界,我心无垠!” “念汝有缘人,赠空海御岛之能!” “滴答!” 那声音落地之时,所有的柔白光芒,霎时凝聚起来,成为一滴纯粹的深蓝色海水,滴落在见愁灵台之上。 于是,一道涟漪顿时化开…… 一枚完整的道印,呈深蓝色,如同一座小岛的形状,出现在了她心神之中…… 这是…… 那一瞬间,见愁睁大了眼睛。 御岛之能,范围:空海! 站在虚空之中的如花公子,似乎也是满脸的惊讶。 他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而是用一种带着迟疑的目光,看向了见愁。 光芒同时没入了两个人眉心之中,意味着什么? 会是一样的东西吗? 见愁也思索了片刻,最终开诚布公道:“那一道光芒赋予我御岛之能,不知公子是什么?” “我?” 如花公子面色古怪,接着手在空中一挥,见愁面前竟然出现了一座沙盘一样的东西,上面一道一道的雪白光芒,漂浮在深蓝色的虚影里。 “这是……” 见愁心底隐约有一种震悚之感。 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如花公子那难以言喻的目光。 也不知到底是用什么口吻,他终于开口:“窥探全海。” “……” 这不公平! 见愁简直有一种晕厥的冲动! 看来,论运气,自己真是一般啊! 如花公子看着那深蓝色的“沙盘”,或者说“海盘”之中的一枚一枚小点,还有那长长的一道黑影,接着看见愁的笑容,顿时暧昧了起来:“不必不平,其实好歹你我同行,也算是你的好运了,是吧?” 见愁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那海盘之上。 如花公子皱了眉头,以为她在想“运气与偏颇”一事:“你……” “你看。” 见愁的眼底,带了一种难言的悚然。 她慢慢伸出手指来,指着海盘之中靠得很近的两个白色的点,然后缓缓朝着后面移去,在那里,有一道玄黑色的线条,就静静蜷伏在海岛的正下方…… “海盘之中,只有这两个点靠在一起,无疑是你我二人……那么……这是什么……” 那一条玄黑的线。 如花公子也是满脸的诧异,然而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大喝一声:“动手!” 动手! 御岛! 这玄黑色的线,无疑是那一头蚯蚓化作的黑龙啊! 几乎在如花公子开口的同时,见愁已经毫不犹豫,手诀一起,心念一动,隐约之间,竟然有一道丝线从她眉心之中投射而出,投入了海岛之上。 轰! 一声恐怖的巨响! 整座海岛随着见愁的心意,竟然直直朝着右侧横移出去,霎时间怒海生波,掀起惊涛骇浪! 在海岛之上的见愁与如花公子,随着海岛移动。 然后…… 便看见了。 那一道在海岛移开之后,露出的影子…… 一条巨大的黑龙,将百丈身躯盘了起来,蜷缩在一起,正瑟瑟发抖。 在海岛移开的瞬间,天上无数的光芒照落下来,将黑龙盘旋在海面之下的身躯照得庞大无比,那是一道巨大的阴影…… 可怕极了。 小蚯蚓化作的那一条黑龙,在光芒照落的瞬间,就怪叫了一声,可是发出来的,却是巨大的龙吟…… “吼……” 震撼天地,整个海面上都回荡着这恐怖的一声咆哮。 咆哮声出的刹那,黑龙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一下,它低下头来,正对着它自己的身躯投落在海面上的那一道巨大的黑影! 娘啊! 怎么又来了! 被人扔到水里也就罢了,扔进去之后就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在水底下跟着自己,它游到哪里,对方就跟到哪里。 蚯蚓吓坏了,它躲了好久才藏到了海岛下面,以为摆脱了这一道“影子怪物”,哪里想到现在它又出现了! 黑龙尾巴狠狠一甩,惊恐万分地拍打出无数的巨浪,竟然在出现的瞬间,就逃也似地跑远了…… 嘤嘤嘤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人家,好恐怖啊!!! “……轰隆……” 海面上无数的巨浪甩开,那一道百丈长的黑龙,霎时间就将见愁和如花公子甩在了身后。 见愁愣住了。 如花公子也愣住了。 为什么觉得…… 这一条“小蚯蚓”,额……有点奇怪? “我们……现在怎么办?” 如花公子当然也发现了这里面的古怪,四下里一看,周围也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啊。 难道,这一条黑龙天生敏锐? “黑龙遁去,只怕是此地有我们不知的危险,不宜久留……” 其实这样想很有道理。 可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地…… 见愁琢磨着,最终还是心念一动,直接御岛而出,像是驾驶着一艘巨船,破开无尽深海,荡开无数巨浪,朝着黑龙直追出去! 昆吾山脚下,扶道山人已经笑得站不稳了。 这小蚯蚓太有意思了…… 哈哈哈,“此地有我们不知的危险”,笑死他了! “好玩好玩!” “……” 横虚真人看他一眼,沉默了良久,并未言语。 到底是他看不透扶道,还是他想太多了? 目光,不由得朝着正西方投去,那是崖山,他强大的灵识扫过,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的白雾…… 崖山。 “嗯?” 巨大的、满布着灰尘的弥天镜上,盘坐着的白骨骷髅,忽然发出了一道亮光。 空洞的瞳孔朝着东面昆吾的方向望去,老不死的骷髅低笑了一声。 “怎么了?” 一道平缓的声音。 曲正风一身织金黑袍,站在弥天镜前不远处,除却身上的金纹,整个人都仿佛要融入这地底的黑暗之中。 咔咔…… 骷髅白骨,缓缓转过了脖子。 “没什么,又感觉到来自昆吾的灵识罢了……” 他,或者“它”,终于看向了曲正风,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扎人的沧桑:“三百余年了,后辈啊,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挣扎多年,正邪之间,可有抉择?” 143.第143章 她的龙鳞 没有更多的言语,甚至也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这一片空海的上空,陡然间已弥漫着重重的杀机。 见愁在话音落地的刹那,已经毫不犹豫地将灵力灌注满斧头,而后轻轻一震。 炽烈金光顿时亮起。 见愁早已经熟悉的劈空斩,这时候用来,堪称是得心应手,瞬发而出。 可不一样的,却是今日的鬼斧。 在鱼目坟,鬼斧已经觉醒了一枚天赋道印,于万般森然的鬼气之中多出了几丝明亮的金光,多了一种堂堂正正的浩大之感,像是要斩破世间所有妖邪,涤荡清天地所有脏污。 一重斧影直接从鬼斧之上飞出,朝着夏侯赦所向之处撞去! 夏侯赦亦在向着见愁飞冲出去,一座两丈四的斗盘,已缓缓从他脚下出现,坤线一根接着一根地点亮,随之将亮起的一枚一枚道子串联。 他飞起,整座斗盘也随之飞起。 霎时间,像是在这无尽深海的上空,点亮了天上的亿万星辰。 所有人在看见这一座斗盘的瞬间,都不由得骇然睁大了眼睛! 夏侯赦不是斗盘全亮的天盘,可他却几乎点亮了所有的道子…… 一枚又一枚的道子,彼此连接,几乎没有任何的空余,整个斗盘之上全是道印! 他面上阴沉之色散尽,只有眼底还有那么一点点沉郁的味道,只是整个人都仿佛超脱而出,面无表情。 一道炽烈的光芒,霎时从他脚下亮起。 数十枚道子一一亮起,组成了一个复杂的道印,于是,在一片光晕之中,一柄古拙的巨斧的虚影,缓缓出现…… 这时候,见愁那一道斧影也已经近了。 在斧影劈出的同时,见愁已经直接欺身而近。 夏侯赦没有看她,却能感觉到那种凛然的威势—— 曾经震动了整个阴阳两宗的鬼斧,自然不是寻常斧头所能相比,甫一出现,就有这般的威压,实在夏侯赦的意料之中。 出乎他意料的,却是见愁的修为。 明明是一个筑基期,即便接近大圆满也不该给人这么大的压迫力。 有意思。 眼见着那斧影已经到了近前,即将撞到自己刚刚唤出的那斧头的虚影之上,夏侯赦没有去管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只将右手抬起,指尖有轻微的颤抖。 轰! 一层濛濛的青光,凭空从他掌心之中出现,他像是握着什么东西一样。 他的手掌与见愁的斧影中间,正好是斗盘之上斧头的虚影。 夏侯赦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音。 冰冷的身体里,前所未有地有一种热血奔流之感。 他照旧伸出手去。 濛濛的青光之下,是他还沾着鲜血余温的手指指腹,只在那么一闪念的时间里,又像是度过了永恒的时光长河,他的五指终于触碰到了那虚影。 “砰!” 五指一合,他掌心之中濛濛的青光顿时化作了一蓬撒出的巨网,直接从那这一柄斧头的虚影之上穿过,直接把见愁劈过来的那一道斧影罩在当中。 像是终于打到了鱼儿一样,那巨网在扑中猎物的瞬间收缩起来。 “嗤嗤嗤嗤……” 冷水溅入了油锅一样,巨网之上带着的青色光芒竟然直接将见愁辟出的那一道斧影绞杀,在剧烈的收缩之下,竟然化作了无数灵力的碎片,消散一空! 五指冰龙接触斧头虚影的同时,便开启了应对见愁鬼斧的攻击。 在鬼斧虚影消散的同时,夏侯赦眼前的画面顿时变了。 温热指腹与冰冷鬼斧斧柄相触碰,瞬间像是无数的星流汇入了虚无的夜空,整个虚影像是先前那一把荒雷戟一样,凝实了起来。 于是,原本虚无的形态,也瞬间化为实质。 因为穿行的速度过快,迎面来的海风,都变成了一柄又一柄冰冷的利刃,吹刮在见愁的脸上。 她远远地看见了那一柄忽然出现在斗盘之上、夏侯赦手中的…… 斧头! 那的确是一柄漂亮的斧头。 与漆黑而冷刻的鬼斧不同,它堪称明艳。 幽蓝的表面,镌刻着一道一道森白的花纹,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飘逸,仔细看的时候又隐约着难以言喻的虚幻。 它们像是漂浮在夜空之中的云朵,柔软又缥缈,似梦似幻。 如果说鬼斧代表的是厚重,是笨拙,是大巧不工。 那这一柄斧头,代表的便是虚幻,是镌刻于大气之上的精致,是巧夺天工。 那一瞬间,纵使已经在崖山武库看过了那么多的叫人惊艳的法宝,见愁也不由得心生惊叹,低低叹一句:“是柄好斧头。” 似乎是因为这一柄斧头的出现,夏侯赦的眼底也带了一种难言的柔和。 他望着斧头的目光,幽暗,却不冰冷。 唇边挂了一分笑意,那浅淡的薄唇一勾,我手指从斧柄上那一片一片如梦般的云纹上抚摸过去,像是抚摸着自己身体与灵魂的一个部分,又像是触摸着旧日的伤痕。 “此斧名曰:幽梦引,乃三百年前巨匠欧恒子临死之前所炼制,只可惜淬火之时他已力竭。所以,幽梦引只是一柄中品灵宝。” 当然,能成为夏侯赦的斧头,“幽梦引”显然不止“中品灵宝”这么简单。 他没有多言,只抬首看向了见愁。 然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幽梦引,有美梦,也有噩梦,不知崖山的见愁道友,希望拥有一个怎样的梦境呢?” 梦境? 见愁一怔。 夏侯赦的这一句话,让她想起了在鱼目坟之中的经历。 那一瞬间,她一双眼眸陡然冰寒,眼见着夏侯赦已经高高举起了那一柄深蓝色的“幽梦引”,她毫不犹豫引斧在身周一划,顿时划出一道弯月般的黑影来,咆哮的恶鬼从鬼斧之中飞出,先于见愁一步,朝着夏侯赦冲去。 然而,夏侯赦视若不见。 他依旧只是高高举起了斧头,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种已然入梦的缥缈:“一斩,梦生!” 细如呢喃的声音,像是唤醒了沉睡之中的什么东西。 整柄“幽梦引”上的森白图纹,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样。 水流般从斧头的表面流淌过去,一缕白烟缓缓从斧头上飘了起来,在夏侯赦这一斩之下,又扩散而成无尽的白云,一下将靠无尽的恶鬼笼罩,也将后方的见愁笼罩。 数十恶鬼脸上尽数露出一种迷茫的表情,半空之中摇摇晃晃,缓缓闭上眼睛,竟然一点征兆也没有地,在这一片“白云”之中如烟散去。 见愁心头一凛,已然知道这“幽梦引”只怕与一般的斧头不大一样。 大多数修士的法器都是侧重攻击,而且还是单纯从力量出发的攻击,从人心神着手的,见愁至今也就在顾青眉的身上看见过。 偏偏,眼下夏侯赦的这一把斧头,极其像。 鬼斧之上寄居的这些恶鬼,其实都只有一缕残留的魂魄,只算一点点模糊的意识,根本不算是什么真正有灵魂之物,竟然也在这一片“白云”之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那么…… 没有生命也没有意识的呢? 劈空斩简单,但是威力可能不够;红日斩乃是她才领悟不久的道印,虽则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用出来,可启动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等白云扑出来,一切可就麻烦了。 心念一动,见愁毫不犹豫,月白长袍迎风猎猎,竟然直接拔腿而起,搅动着海面上凛冽的海风。 嗡! 那一瞬间,整个海面都仿佛跟着颤抖起来。 无尽的灵气,在见愁脚下道印亮起的瞬间,从苍穹之中,从云层之上,从大海之下……不断地被抽离出来,如同百川归海一样投入了那忽然出现的虚影之中。 另一侧的陆香冷,整个身体之内原本已经灵力空空,无敌领域早已摇摇欲坠。 现下见愁这一记“翻天印”一搅动,整个这一片空海之上的灵气已经全然混乱,只在瞬间,三丈无敌领域一阵摇动,竟然轰然溃散。 站在漂浮海岛之上的如花公子也是顿时一皱眉。 虽则早在百二接天台的环节之中,已经对见愁这一记翻天印的本事有所领略,可真到了置身其中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它的恐怖。 而且,较之此前,她此刻所使出的翻天印乃是在危急之中,力量不但凝而不散,甚至更有精纯之感。 左三千小会才开始多久? 光从这一记翻天印上,已经能窥见她惊人的进步。 这样一个堪堪踏入十九洲、拜入崖山门下两年的女修,拥有可怕的潜力…… 如花公子心思转动,最终还是袖手站在旁侧,一语不发地观看。 眨眼之间,灵气汇聚成了风暴,竟然形成了一片比白云更大的虚影。 它们不受“白云”的侵蚀,也无法阻拦“白云”,像是互不相干一样,直接从这一片雾蒙蒙之中穿过,朝着还持着“幽梦引”的夏侯赦撞去! 夏侯赦断断没想到,见愁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而果断,顿时眉头一皱。 右手握着“幽梦引”,夏侯赦左手却同时朝着虚空之中一伸。 先前抵挡了陆香冷攻击的那一面青铜盾牌,立刻幻化而出,迎风便涨,霎时间已经如同一面三长高的长墙,将夏侯赦挡了个严严实实! “轰!” 几乎在青铜墙盾出现的瞬间,见愁那一记翻天印也已经砸了过来。 摧枯拉朽! 一声巨响过后,整个青铜墙盾竟然轰然破碎,四分五裂! 翻天印余力不减,直接轰然撞上了持斧的夏侯赦,虚影从他身体之中穿过,直直砸落在了他背后无尽的深海之上,顿时炸开近十丈高的巨浪,扩开无尽的波澜! 夏侯赦顿时站立不稳,只觉得浑身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巨石碾过了一遍一样。 一直维持着青铜墙盾灵力供给的左手手臂,此刻更是经脉破碎,鲜血淋漓! 一个站立不稳,他险些一头从半空之中栽倒下去。 关键时刻,巨斧“幽梦引”上发出一道一道柔白的光芒,顺着斧柄攀缘而上,钻入了夏侯赦身体之中。 他顿时有一种被温水包围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最安全的领域。 无尽的疼痛,在这柔白光芒的滋润之下,似乎瞬间不存在了…… 夏侯赦重新睁开了因为痛苦而紧闭的双眼,脸色却苍白极了。 前方,尽管发出了一记翻天印,可有灵有识的见愁,却依旧不能挣脱那一片梦生之处的白云。 她一下被包裹了进去。 夏侯赦唇边顿时露出了一点难言的笑意:幽梦引,幽梦生。不仅仅能对自己的对手使用,也可以对自己使用。比如,他的手臂。 其实并未有任何伤势的好转,只是梦境让他忘却了这样的疼痛。 梦境有时好,有时坏。 一缕又一缕的白光从白云之中穿行而出,交织在见愁的面前。 一道虚幻的声音,幽幽从这一片白光之中发出。 “这是你的梦……” 于是,眼前的画面顿时一变。 无尽莽苍的平原,忽然出现。 她穿行在一片又一片的白云之中,下凡的地面上,无数无数的修士伏首在地,朝着高空之中一掠而过的她跪拜,像是有无限的尊敬,又像是有无限的恐惧。 脚下无尽的群山,也在她飞过的刹那,将起伏的曲线方向,匍匐成了一片坦荡平原,带着一种卑微的颤抖。 就连苍穹,似乎都在她飞过的时候,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前方一层一层的白云排开,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没有丝毫云气的通道。 放眼一看,前方一片光明开阔。 见愁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竟忍不住大笑起来:“幽梦引,幽梦引,所生之梦,不过尔尔!” 头脑之中的念头,再也没有这般通达过。 见愁灵台一片清明,只随手将眼前这万般梦境幻象一拨—— 无尽的层云扭曲了,蔚蓝的苍穹也像是忽然被一只手搅动一般,泛起了层层的涟漪,脚下的大地也像是被一只巨手撕裂,露出下方无尽虚无的地缝。 跪在地面上顶礼膜拜的万千修士,化作了一道又一道的烟雾,被吸入了那地缝之中。 原本堪称宏伟画面,在见愁这一拨之下,竟然全数崩毁消散! 哗啦啦…… 海水涌动的声音,重新出现在了见愁的耳边。 那一片交织着白光的白云,被腥咸的海风一吹,也终于没有了踪迹。 见愁安然无恙的毫发无损地站在虚空之中,手里提着鬼斧,看向了脸色煞白的夏侯赦。 “……怎么可能……” 夏侯赦几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巨斧“幽梦引”。 “你……” “梦者,日有所思,夜有所得。” 见愁甩着手腕,随手将鬼斧一转,只道:“你的幽梦引所生之梦,非我所梦之梦,又凭什么能乱我心神,毁我清明?” “可你难道不想登临绝顶,成为这十九洲人人敬仰跪拜之所在吗?!” 夏侯赦身上浸满了鲜血,手指握紧了幽梦引,却始终无法理解。 “我为什么要想?” 见愁觉出了几分好笑。 夏侯赦一声嗤笑,竟然看向了那无尽的苍穹。 这一眼,像是要透过这苍穹,看向外界无数的人,看向昆吾山脚下无数的修士,也看向山腰上那许许多多已经有了地位有了名望的长老,看向那些或者通过灵识、或者通过别的手段,观看这一场左三千小会的大能们…… 外面,无数人为这嘲讽的一眼,陷入沉默。 “为什么不想?” 夏侯赦看向了见愁,毫无感情的眼眸里,是无尽的讥诮。 “天下修士为何修行?无非为了长生,为了力量,为了凌驾于千千万万凡人之上,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等他们踏上修道之路,便有了门阀之争,于是才有这十九洲林立的宗门。人若无欲无求,何来的求长生,何来的求力量,何来这代表着权势的种种宗门,何来——” “你崖山崇高的地位!” 声如惊雷,顿时震了整个昆吾。 无数站在山脚下的修士,都露出一种震骇的神情来:这封魔剑派的夏侯赦,怎么敢说? 也有不少修士露出了不悦的目光来。 当然,更多的人在震惊与愤怒之余,只将目光抬起,望向了山腰之上的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 作为中域最大的两个宗门,作为当之无愧的领袖宗门,夏侯赦这一番话虽如刀枪,可真正扎中的岂不是这中域修界之中名望最高的人吗? 横虚真人望着头顶那一片发生争斗的空海区域,眼神淡静。 扶道山人却是嘿嘿笑了一声,拿鸡腿指着那夏侯赦的身影,故意将嗓子掐了阴声怪气道:“哎呀哎呀,听听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话。怎么单单这一句话就针对上我崖山了?要说领袖,昆吾才是我中域当之无愧地位崇高第一的领袖啊!是吧,横虚老怪?” “……” 横虚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调侃和嘲讽。 夏侯赦一句话说崖山却不说昆吾,分明是在他潜意识之中觉得“崖山强甚昆吾”。 可扶道山人再说这话,就有两个意思了。 一则嘲讽昆吾如今的声望地位虽强,却还在某些微妙的地方差了崖山一线,而这一线,便是昆吾与崖山之间的鸿沟天堑。 二则讽刺他昆吾如今有这样的地位,沽名钓誉,没有将欲与望斩尽,是讽刺昆吾,亦是讽刺他。 过了好久,横虚真人才道:“此子修为,颇有古怪之处。” “……” 霎时间,扶道山人翻了个白眼:横虚老怪转移话题的能力,真是生得可以…… 不过,夏侯赦么…… 他想着,嵌在苍老面颊上的那一双眼眸里微微眯了起来,透出几许睿智的光芒来,落在了空海之中。 见愁与夏侯赦此刻隔着范围不大的一片海,面面对站着。 他的质问,像是一柄又一柄的重锤,叩击在所有人的心门之上。 就连如花公子都忍不住开始思考起这个严肃的问题来。 没想到,就在这一片似乎长久的寂静之中,见愁轻描淡写地开口了:“天下修士为了长生、力量、地位而修行,可我只为我心中一抹执念而修行。我修行,正因为我有执念。万千修士修行,也正因为有执念。有执念,又有什么错?” “……” 有执念,又有什么错? 所有人闻言,全数一怔。 见愁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在她看来,旁人的修行都与她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也许喜欢强大的力量,也许有自己想要保护与守护的东西,也许有想要亲手了却的恩怨,可若有一入她失去了这样的力量,也不会因之歇斯底里。 “归根结底,幽梦引,引梦生。可众人的梦不是我的梦,纵使这十九洲人人为长生而苦修千万万载,我亦不会是其中一个。” 无名指轻轻一动,在鬼斧粗糙的花纹上一敲。 因为见愁正在说话,所以除却站在她身后的如花公子,几乎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这一点点小小的异动。 一缕灵力,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斧柄之中。 同时,见愁的声音也越发平静澄澈起来:“夏侯道友以庸人的梦境,来度测我的梦境,自然会南辕北辙。你我二人,原本无冤无仇,此刻一战已然费力,黑龙踪影全无,只恐被人渔翁得利。夏侯道友真不考虑就此收手,你我握手言和,将恩怨一笔勾销?” 握手言和,一笔勾销? 夏侯赦同样手持着巨斧,宽大的衣袍却在瞬间鼓胀,被风盈满:“一笔勾销,又怎及得过一斧了断了干净?” 说着,他便将身子沉了下来,无尽的森白云纹,像是穿行在墨蓝色的夜空里,很快又是一片虚幻。 这是准备动手的姿态。 只可惜…… 见愁比他更快! 那一瞬间,她脚下在虚空之中一踩,下方隔空数十丈之外的海面上竟然随之凹陷了一大片,海水翻涌的巨大力量,几乎在瞬间传回! 刷! 快得像是一道风! 见愁这一脚竟然于海上隔空借力,霎时朝着夏侯赦奔袭而去! 太快了,不管是反应还是速度。 不像是在夏侯赦准备动手之后她才动手,倒像是她早就准备,恰好在这一刻出手了一样。 陆香冷静静地站在旁侧,通达平静的目光,一直落在战局之上,看似毫无动作,可实际上,她手中那一团紫金光芒一直在不断闪烁。 那边的如花公子见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刚才他好像看见崖山大师姐见愁,在发表那一番义正辞严、发人深省的言论之时,轻轻用手指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敲了一下鬼斧的斧柄,那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攻击了。 这根本就是标准的“说一套做一套”啊! 长了一张温婉和善的脸,行事又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少有能挑得出错来的时候,偏偏在战斗之中说一句话要往后想上十步,心思并不恶毒,却深沉又缜密,行事果断又干脆。 这样的女人? 如花公子一时有些看不破那一张柔和面庞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副玲珑心肝。 昆吾山脚下所有人也都是一万个没想到。 见愁的反应,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早有算计,当然快了。 她的面前,只有无尽的冷风,她的眼底,只有对手的身影。 因为她的忽然出手,夏侯赦眼底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丝惊讶。 见愁唇边的笑意顿时勾了起来…… 猝不及防? 正好。 那种滚烫的感觉,重新从她掌心之中蔓延开来,像是燎原的烈火一样,顺着她经脉,烧遍全身。 漆黑的斧头之上,鲜血铸就的万鬼图纹,重新鲜活了起来。 一层又一层淡淡的金光取代了原本的黑气,像是火焰一样,霎时把整柄鬼斧烧得通红,似烈焰,似滚血! 不见了,笨拙的鬼斧;不见了,狰狞的图纹;不见了,夸张的曲线…… 见愁的手中,心中,只有被她托在手中的—— 一轮红日! 蔚蓝色的海面上,炽烈的红光,在这一轮“红日”出现的瞬间,铺满了整个海面。 红蓝两色相互交织晕染,竟然穿插出一片深深浅浅的紫来。 整个空海,顿时满布着绚烂的色彩,叫人为之目眩神迷。 夏侯赦的一切目光,亦为之所夺。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一轮红日更灿烂。 在到了战中,出现在许蓝儿面前的那一道“红日斩”,终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昔时看着这一轮红日袭去,已然有骇然心惊之感,如今眼见着这一轮红日朝自己斩来,更生一种周遭山河将尽数崩裂的震撼! 夏侯赦只感觉到了一种空前的压抑。 赤红的鬼斧越来越近,仿佛群山万壑压顶。 幽梦引亦算是一柄奇斧,中有“幽梦三引”三枚道印,如今他不过才有机会开启了第一引“梦生”,竟就没有再用的机会了吗? 鬼斧…… 鬼斧…… 夏侯赦在心里念着,只觉喉咙里有一点一点的血腥味儿蔓延开去。 那方才氤氲蜿蜒而出的一道道云纹,在越来越近的“红日斩”之下,竟然也像是被完全压制了一般,全数倒贴回了斧身之上,像是难以抵御鬼斧的威势,不得不蜷缩匍匐起来。 浩荡的一片红,像是要将一切的虚无扫荡。 于是只听得“噗嗤”一声响,所有森白的云纹,在这一瞬间,尽数崩裂! 夏侯赦顿时心神剧震。 幽梦引,引幽梦。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额头剧痛,无尽的画面,如同漫天的浪潮,席卷而来,将他掩埋入那尘封已久的回忆之中…… 是反噬。 他很清楚地知道,却第一次如此无力,无法逃脱。 封魔剑派后山深谷里,无头的邪魔,挥舞着沉重的镣铐,仰天大笑,意态猖狂。 “痴凡人,举世皆敌,何人能并肩?承我器种,你便是新的兵主……” “无友,无敌,万器从你号令!” 无友,无敌。 万器从他号令…… 那是一个邪魔的声音,可也是一个诱人的声音。 赤脚的少年孤零零站在铺满了碎石的地面上,在恐怖的夜里,用一种仓皇的目光看着那无头的邪魔,身上是一块又一块青紫的伤痕,瞧着瘦骨嶙峋。 山风吹来,他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只有腰上挂着的一块碎了的木牌,能代表他封魔剑派弟子的身份。 …… 无尽的虚影一闪,这一切又如同青烟一般泯灭。 他的身体如同无尽的深渊,深渊地下却爬上无数深埋在他记忆里的苦痛。 …… 少年匍匐在地,一枚深红色的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眉心。 于是,一柄带着一线血痕的长剑,划破了无尽的虚空,在他眉心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一直拉到鼻梁之上…… 痛。 撕心裂肺。 在那长剑的虚影消失之后,深红色的印记终于没入了他眉心,将他双目一起染红。 刺啦—— 那一瞬间,无数无数的法器虚影,刀枪剑戟斧钺勾叉…… 不管是什么形态,全部从他身体深处扎了出来。 巨大的痛楚,让那少年仰起了身体,露出扭曲的面庞…… “啊——” 夏侯赦忽然睁开了眼睛。 面前,已经只有无穷无尽的红光,弥漫了他整个视野。 冷。 冷得发抖。 明明是这样炽烈的光芒,可他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无尽的寒冷。 无友,无敌。 兵主夏侯赦。 他此刻身处这无尽的空海之中,空海曾赋予他全新的能力:三倍增幅…… 见愁持着鬼斧,身形也隐匿在这无尽的红光之中,这是她的鬼斧,她的红日斩。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所以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之中。 在夏侯赦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似有所感,一下看了过去。 于是,一道清冷平淡的目光,一道沉郁痛苦的目光,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夏侯赦忽然一扯唇角,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来。 那一瞬,幽梦引重新在他手中焕发出了无尽的光华。 一闪,一闪,一闪。 不再是先前萦绕着的虚幻白云,而是更接近幽梦引斧身颜色的蓝。 那是,梦境的颜色。 最危险的梦境……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见愁眉头一皱,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忽然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她有空海御岛之能,如花公子有探测空海之能,那么…… 夏侯赦呢? 他有什么? 红日一斩,依旧一往无前去! 整个深蓝色的海面上,无尽血色顿时撒开。 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见愁那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的手指。 一点金光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深红色的斧影,已经到了夏侯赦的眼前。 它分明无比巨大,却好像瞄准了夏侯赦的眉心! 那一条由眉心处划到鼻梁的剑痕! 手指轻轻一动,身体各处却都有无尽的刺痛。 也许是刀,也许是剑,也许是别的什么…… 它们迫切地想要钻出他的身体,重见天日! 三倍的攻击增幅。 他想过会在这空海之中用到,却绝对不是在见愁的身上! …… 他握紧了手指,一股横绝的气势,陡然出现。 只是…… 用? 还是不用? 他的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落在那无尽红日笼罩的女修身上,眼底,第一次出现了那么一点点晦涩的情绪…… 不该有的犹豫! 所有的幻象,所有的痛苦,都不过是一刹那。 在他重新抬眼的那一刻,所有的契机都已经消失! 巨大的一轮红日,霎时遮蔽了他视野的全部,满世界一片红。 砰! 浑身的经脉都像是被海水倒灌的江流! 巨力涌出,顿时一片残破。 夏侯赦倒喷一口鲜血,普通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被直直砸落到了海面上! 一蓬浪花溅起,海面上顿时染出一片血红来。 还保持着持斧姿态的见愁,忽然有一瞬间的怔忡。 到底是她看错了,还是…… “不好!” 旁边悬浮于虚空的海岛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如花公子原本沉浸于那一斧威能之中的心神,在看见海盘上那陡然闪现的一枚光点之时,全数收回! 是那个获得了瞬移之能的人! 只在眨眼之间,那一枚光点便出现在了见愁光点所在的位置! 如花公子心头大骇:“小心!” 见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刚刚在无尽红光之中一个转身,便看见面前浮现出一片震荡的波纹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出现在她眼前! 清晰的五官,深刻的轮廓! 北域,唐不夜! “见愁道友,久仰了!” 他唇边勾出一抹笑意,似乎友善,出手时却毫不犹豫,直接重重一掌掀出! 澎湃的掌力,甚至将无尽的红光都逼退了几许! 这样的猝不及防,这样的咫尺之距! 见愁根本来不及反击,已经被一掌拍在身上! “砰!” 一声巨响! 唐不夜脸上还带着笑容,满以为这一次的渔翁当得堪称完美,可就在他手掌按在见愁身上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袭上心头。 掌下,柔软的月白色衣袍下面,有一片一片的纹路。 坚硬,光滑。 像是,无数的甲片。 唐不夜心底莫名地浮出一种危险之感,刹时抬起头来,只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睛,一双…… 淡金色的瞳孔! 道印,龙鳞! 只在唐不夜这一掌拍在见愁身上的瞬间,她眉心光芒一闪,无尽的金色龙鳞从眉心开始,不断在她白皙的皮肤之上翻开! 一枚,一枚…… 眨眼之间,见愁浑身上下都被金色的龙鳞铺满。 那一双原本纯黑的瞳孔,也渲染上了淡金。 淡漠,没有波动。 “久仰?” 她勾了唇角。 “见愁亦仰君久矣!” 什么? 唐不夜无法理解! 这出现在见愁身上的龙鳞,如此熟悉,甚至他就在不久之前遇到过! 那一次,是龙门,周承江! “你……” 戛然而止。 仿佛没有看见唐不夜眼底的震惊,见愁没有半点犹豫和怜悯,抬了手中丈高鬼斧,像是抡起一块板子,直直拍向唐不夜! “砰!” 还在震惊之中的唐不夜哪里反应得过来? 纵使修为高强,这一刻竟然也被拍了个正着! 狼狈得猝不及防! “轰”地一声,玄黑色的身影顿时朝着海面撞去,溅起一蓬与之前夏侯赦坠落时一般无二的浪花! 也在,无数人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海天之间,浪涛未平,红色的幕布中央,站着那一道让人觉得凛冽的身影。 她身上一片一片金色的龙鳞,在这无尽红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透着神秘与诡异。 整个空海,一片寂静。 整个昆吾山脚,亦一片寂静。 只有无数龙门修士,豁然起身,盯着那一道覆盖满龙鳞的身影,眼底忽然出现无尽的不解与愤怒! 145.第145章 结丹 全场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人器》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而言,还很陌生,可落在一些见多识广的修士耳中,却顿时带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味道…… 不知道的人因为见愁还有底牌而兴奋不已,心情在一个大起大落之间浮动;知道《人器》的人这会儿却已经有些懵了。 那可是人器! 见愁竟然已经修炼到了第五层! 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自残级炼体功法,竟然真的会有人修炼,而且还是看上去这么温婉柔和的崖山大师姐! 天…… 她到底是有多想不开! 无数人新下颤抖,简直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龙门长老庞典这会儿也是脸都绿了。 见愁到底修炼什么功法他当然清楚,可偏偏她要在用龙鳞道印跟唐不夜交战得差不多的时候来这么一句,阴险,狡诈,太过分了! 看在你打得精彩的份儿上,偷师的账咱们容后再算,可你这么直接地说自己主修人器,是不是太目中无人、太嚣张了一点! 可偏偏…… “见愁大师姐好棒!” “哈哈哈哈北域修士,算得了什么!” “叫你知道咱们可不是好惹的!” “金丹后期的修士,竟然连咱们见愁师姐一个筑基后期都吃不下,干什么吃的啊,回北域种地去吧!” “哈哈哈……” …… 无尽的欢呼,嘲讽,呐喊,嚎叫…… 有如破冰一般,所有压抑的气氛顿时被打破,重新被推上了一个震天撼地的□□。 喧嚣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要掀开整个天穹的盖子,传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就连扶道山人,这会儿也早就丢弃了自己的形象,再次蹦跶起来,挥舞着手里啃了一般的鸡腿大喊:“见愁丫头说得好,干他,干他!叫这北域的小兔崽子知道咱们中域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哈哈哈……” 再一看扶道山人身边的横虚真人,虽然没有大喊,但是眼底也露出了一点点欣赏的笑意。 很明显,见愁对战唐不夜之举,在此时此刻简直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 所有想要骂出口的话,在看见眼前这场面之后,全数被噎回了肚子里。 庞典简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冲动。 这样还能说什么? 那的的确确是崖山近百年以来最强的一个天才,无限战力,无限潜力,进步神速…… 距离九头江那一场夜战才过去多久? 她就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人,怎么就被崖山走了狗屎运捡到了……” 重要的是一个外人,修炼他龙门的术法竟然还有模有样! 还有没有天理了! 内心郁卒,庞典有一种以头抢地的冲动。 千万般的疑惑从心底涌起,他是真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万般吐血与无奈之中,他抬起头来一看,只看见人群的边缘,一道灰黑色长袍的身影,缓缓走近…… 承江? 庞典愣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整个昆吾山脚下,再次爆发出了一片震天的喊声! “动手了动手了!” 碧蓝的空海漫无边际。 外界的一切都不能传入他们耳中,整个海面上,只有一片压抑到了极点的肃杀。 唐不夜的表情已经沉到了极点,显得有几分阴晴不定。 他身上石质的护甲已经有了片片的龟裂,带着几分残破不堪。 从对面女子身上传来的极致危险之感,调动了他所有的感官,不管哪一个部分,都如此敏锐。 见愁说完方才那一番话之后,便再未有其他言语,只淡漠而有礼地朝着唐不夜一颔首。 紧接着,右手手掌托着的那一朵黑风刃莲,她直接欺身而上! 唐不夜瞳孔陡然极具收缩。 快! 太快了! 只见得她周身环绕的玄奥黑色图纹一动,竟然像是带动了整个海面上吹动的海风,见愁的身形也瞬间隐匿入了风中,甚至混在风里,在唐不夜几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悍然撞来。 唐不夜架起防备的姿态,朝前一挡。 他覆盖着坚硬石质的身体,瞬间与见愁血肉之躯撞在了一起。 周围观战的人几乎全都傻了:没有了龙鳞覆体,你还敢撞! “砰!” 顿时只见一蓬血色散开,那竟然是见愁肘部的血肉难以承受这一撞的恐怖冲击力,直接炸裂…… 还在吃西瓜的小金刚刚一口西瓜啃下去,见了这血腥残暴的一幕,险些以为自己嘴里红色的西瓜瓤就是崖山大师姐的血肉,差点吓得一把把怀里西瓜给扔进海里去。 就连如花公子见状也是脸上一白:其实女修还是跟他一样优雅柔弱惹人怜爱的比较好吧…… 姜问潮等人全数皱眉站在半空之中,看着场中情况。 与旁人想象之中的轻松不一样,此时此刻,唐不夜内心之中是满满的震惊。 血肉的力量兴许不如之前了,毕竟没有了龙鳞的保护…… 可是…… 深埋在血肉之中的骨头,已经硬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简直像是坚硬的武器! 横飞的血肉,在唐不夜眼前一晃而过。 见愁淡定似乎没有任何痛苦的脸,便在这样一片血色之中闪过。 右手处一直托着的那一朵黑风刃莲,在她目光落到他身上的瞬间,已经直直地拍了过来! 当时心意珠一节里,见愁留下了一段讯息,一座阵法,还有一朵黑风刃莲。 可以说最强的攻击,便隐藏在其中。 没想到,当时的唐不夜竟然用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化解了攻击,叫见愁大为惊讶。 这一次,她还想要试试—— 北域阴宗的本事! 黑风刃莲,飞出的时候悄无声息。 唐不夜却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心意珠那一节,这一朵黑莲简直是他的噩梦! 当下来不及再去思考见愁功法的变态与诡异之处,唐不夜牙关一咬,直接双掌再次一击,指诀同时翻出,顿时在空中交织出一片绚烂的光线。 “刷!” 这一次出现的竟然不是一朵莲花,而是一片灰黑色的漩涡。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顿时让见愁忍不住“咦”了一声。 她哪里知道? 在心意珠一节之上,唐不夜因为应对黑风刃莲已经吃了暗亏,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如今更不敢小视,当下便换了一种手法来处理,由此才有见愁看见的不同。 漩涡一出,便散发出一种与唐不夜顽石功法相类似的气息。 吞噬。 黑风刃莲在靠近漩涡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种吸引力,像是漩涡之中是另外一个空间一样。 组成黑莲花瓣的一道黑色风刃,在靠近漩涡的一刹那,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吞了进去。 这样不行。 见愁眉头一皱,在看见这场景的时候,便毫不犹豫手诀一掐,一声断喝:“爆!” 心意珠一节因为只是在心意珠之中储存了攻击,见愁并未保有对黑风刃莲的控制,毕竟当时还不能暴露自己便是“黑手”,可如今战斗已经到了这般白热化的境地,何必再遮掩? 黑风洞中苦修两载,她对风刃的理解,已堪称登峰造极。 一声“爆”字如春雷一般从舌尖绽开,眼看着就要被漩涡吞噬的黑莲,应声炸裂! “轰”地一声巨响之后,只听得“噗嗤噗嗤”地一阵乱响,组成黑莲的一枚又一枚风刃全数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出! 唐不夜应对黑风刃莲本已经在近处,哪里防备见愁这一朵莲花还有这般的变化? 仓促之间他直接引动“水空遁”,霎时消失在原地! “砰砰砰!” 一连串的乱响顿时炸开。 散开的风刃全数流星一样朝着他方才所处的位置激射而去,彼此碰撞,破碎,爆成一片。 可以说,只要唐不夜的反应慢上一线,现在便已经被这无数的风刃捅成马蜂窝了。 “嗡。” 在距离黑风刃莲炸开之处三丈处,一阵涟漪泛开。 唐不夜的身影忽然出现,一颗因为风刃还留有余悸的心,还未来得及平复下来,便感觉到旁边一阵风起! 又来了! 见愁那带着算计的笑容,霎时在他眼前放大。 照旧是没有任何花哨,纯粹凭借力量而起的一撞! 凶悍到了极点。 唐不夜心里已经有一种吐血的冲动了,她真的一点也不痛吗? 血肉之躯撞在他石质的皮肤上,照旧碎裂一片。 只是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她强悍的恢复力。 之前第一撞时候的伤,竟然已经重新愈合,几乎看不到什么痕迹了…… 怪物。 这简直是一个怪物! 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忽然从撞击之处朝着唐不夜浑身蔓延。 他低头一看,只见见愁肩膀处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下,竟然有一层淡淡的灵火,在两人撞击的这一刻,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身体。 灵火很少,也很小,细微到几乎让人看不到。 可那种烧心的灼痛,却在瞬间让唐不夜皱紧了眉头,更让他产生了一种从骨子里燃起的骇然…… 因为,这一缕灵火,乃是从见愁的骨骼之上传出! 青莲灵火! 脑海之中冒出这四个字的瞬间,新的攻击已经悍然袭来。 唐不夜勉力支撑应对着一轮一轮更猛烈的攻击,却无法熄灭自己身上哪怕任何一点火焰,只在十个回合之后,便听得“咔咔”一连串的声响。 坚硬的灰白石质护甲,终于在撞击与炙烤的双重夹击之下轰然破碎。 像是山崩一样,巨大的石块从山体高处坠落,将所有防护在表层的植被全数推落,于是露出了整个孤零零的山峰。 褪去了护甲,所有人便看见了唐不夜此刻的状态。 原本尚算白皙的皮肤上,是一片一片的血红,乃是抽取力量过度,在血肉之上留下了伤痕。 唐不夜也没有见愁那么变态的复原能力,在十多个回合的“肉搏”之后,竟然还能保持充沛的力量与强度…… 在护甲崩碎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支撑到极限了。 “中域炼体第一……” 竟然是真的。 周承江所说的那一番话,也没有任何的作假。 见愁手臂上那巨大的豁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骨骼之上一小朵一小朵的灵火燃过,将上面细小的裂纹烧合在一起,又有一道一道黑风的纹路透射到身体的表面,被冰藤玉沁滋养过的血肉,用一种远超寻常的速度吸收着空气之中的灵气,迅速地生长。 手指往眉心处一点,一道灵光闪过。 古拙又狰狞的鬼斧,霎时出现在了见愁的掌心之中,她以一种万般危险的姿态,将身体沉下来,分明温柔曲线之中,却紧绷着一种野性的美感,像是暗夜里蛰伏的野兽。 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含着笑意,她轻松开口:“道友护甲已碎,若再没什么旁的本事,只怕见愁便要对你不起了。” 话音落,她人竟然已重新化作了一道利落的光线。 几乎不给对手任何的喘息时间! 唐不夜方才被击溃了顽石炼体的护甲,现在便见见愁以一种更凌厉的攻势来袭,眉头一拧,心底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佩服之感。 尽管见愁只有筑基后期,而他已经是金丹后期,这是整整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在寻常人来看,这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可偏偏,她竟然凭借强横的炼体功法和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战了他一个痛痛快快。 棋逢对手? 棋逢对手! “哈哈哈哈……” 唐不夜忽然大笑了起来,眼底无限的神光已然被点亮。 纵使他身上还有无数的伤痕,可整个人的气势,却已然在这样的笑声之中骤然一变。 狂。 难言的狂。 唐不夜本身便是阴宗的天才,为追寻一个叛徒的踪迹一路寻来中域左三千,恰逢小会,曾闻师门长辈说中域左三千人才辈出,向来是十九洲最出天才的地方。 这一次,左右已经失去了那叛徒的踪迹,他便起兴直接参加,想要看看这左三千小会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原本以为不过尔尔,哪里想到对战周承江已经算是一轮惊喜,更没想到…… 现在还有一个见愁! 眼见着见愁举着那一柄巨大的鬼斧,恍如人斧合一了一般迅即而来,唐不夜眼底爆射出一团精芒,只道一声:“来得好!”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引颈受戮的这一刻,唐不夜竟然做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 他伸出双手来,返身朝着自己右边肩膀一握,像是握住了什么巨大的东西一样。 “轰!” 一阵恐怖的震荡随着他这一伸手席卷了海面。 一点一点摄人心魄的纯黑,终于慢慢在唐不夜五指之间显现。 冰冷的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天光。 整个器物的形态,随着不断扩散的黑色,逐渐完整。 那竟然是一架黑色的巨弩! 丈长的弩身,线条锋锐而冷峻,带着一种漠视苍生的酷烈。 这样巨大的武器,与见愁那一柄鬼斧,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才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唐不夜双手把着那巨弩,面对着见愁。 她来时携裹着飓风,而唐不夜就站在这忽然起来的一阵风中。 头发吹动,衣袍猎猎。 那极具异域风情的一张脸,轮廓很深,一看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刻,在这样的一张脸上,露出了一个同样让人印象深刻的笑容。 “此弩,九张机!” 九张机! 见愁只觉得这一“座”巨弩,虽与鬼斧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可是这种夸张的大小,甚至整体投射给人的感觉,都让见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若没记错,她的鬼斧也是来自阴阳两宗某位炼器宗师之手。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见愁没有往深了去想,只在这“九张机”巨弩出现的瞬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周身的灵力运转到极致,覆盖了她四分之三骨骼的黑风骨纹,也被催逼到极致,全数交织在一起,竟然在她身周形成了一道环绕的黑色飓风! 人随风而上,风环人而走。 这一刻的见愁,威势凛凛,像是站在黑色飓风之中的神祇,从高处落下,引动那万鬼哭号的一斧! 一线金光从无尽的鬼影之中闪现。 眨眼之间,人影斧影已经都在唐不夜面前。 他凌立半空之中,竟然也不后退半步,那姿态,恍惚之间竟然给人一种可与天地相抗衡的错觉。 与鬼斧一样,大得夸张的巨弩,原本就在他肩上,此刻被他狠狠一举,在见愁一斧头朝着自己劈来的瞬间,同样朝着见愁轰然拍去! 两道人影,在这样凛冽的威势之下,已委实不算什么。 此刻,所有观战之人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人,只有那一张巨弩,一柄巨斧! 轰! 刹那间的撞击,坚硬与坚硬,冷酷与冷聚,巨弩与巨斧! 无数人只觉得自己耳朵边上一声轰鸣,那巨大的撞击声不断回荡在人的脑袋里,天地之间,除却这撞击,再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那巨弩对上巨斧,竟然没有露出分毫的弱势。 悍然的一撞,凭借的乃是两柄法器本身的强大。 见愁只觉得从那撞击之处传来一股沛然的震动,让她几乎握不住鬼斧,气血震荡之下,整个人难以控制地便倒飞了回去。 于是,她看唐不夜的眼神里,便多了那么一点的震惊,与…… 兴奋! 早就知道这一战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就像她不仅仅只会炼体一样,分出胜负的方法往往不会如此简单,尤其是在两个人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没有保留的人,会全力以赴地战斗。 有所保留的人,则会一张一张掀开自己的底牌…… 此刻的唐不夜,便是掀开了隐藏的一张底牌! 真是好漂亮的一张! 见愁用发麻的手臂,将鬼斧横举而起,斧面迎风,阻力顿时出现,止住了她不断后退的身形…… 只是…… 唐不夜这一张巨弩,若是她猜测的来历,便是千万般的不凡。 速战,速决! 拖不起了。 在下了决定的那一刻,“嗡”地一声,脚下两丈斗盘疯狂旋转开去。 一条又一条亮起的坤线之上,一枚又一枚道子点亮。 随之亮起的,是见愁鬼斧之上曾出现的第二枚道印—— 红日斩! 没有留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时间,甚至连自己的时间也没有留下。 那“九张机”只给见愁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唐不夜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士,使用的武器又怎么可能差了? 更何况被他拿在手中,视为了最后的杀手锏,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要做的,便是在他真正出手之前,结束这一场战斗! 身体之中的灵力其实已经消耗掉不少,只是她**的力量,依旧强横到不像话。 风吹来,她已经保持着与它们最流畅的沟通。 鬼斧瞬间被点燃,烧成一轮赤红的太阳。 她就举着这样的一轮红日,在一击不成的情况下,第二次奔袭而去! 红日斩的威力,所有人已经在之前见识过了。 先有许蓝儿祭了鬼斧,后有夏侯赦惜败于此斩之下,那么…… 唐不夜呢? 众人无不悬了一口气。 唐不夜面现凝重之色,早已经不敢轻视。 有力的手指一扣,已经点住了九张机侧面的某一枚由晴珩玉做成的机括,他兴奋之中藏着冷静的目光却紧紧地锁定了见愁…… 只是…… 太飘忽了。 九张机虽好,偏偏太重,一则移动不便,二则目标太大,三则不如刀剑等轻武器灵敏。 锁定不了对手,什么都是空。 他试图以往日束缚对手的方式寻找见愁攻击来的踪迹,偏偏发现她身形飘忽不定,看似是一条直线朝着自己奔袭而来,实则忽闪忽闪,在风中不断错位。 这是见鬼了的身法! 她到底学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东西? 在发现自己无法锁定见愁的这一刻,纵使所学驳杂如唐不夜,也终于忍无可忍在心底狂骂了一声。 不行! 躲! 暂避锋芒! 嗡! 手诀一掐,水空遁再次引动,唐不夜竟然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只是仓促之间,他并未能选好离去的方向,重新出现的地方,依旧在见愁的感知范围之内,甚至旁边不远处还有一道暗红色的人影—— 正是此前被见愁一道红日斩劈落的夏侯赦。 一身暗红色的长袍早已经沾染了鲜血,夏侯赦的面色苍白得可怕,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冷漠地注视着唐不夜,暗红色的瞳孔里读不出更多的情绪。 当然…… 在触到这样眼神的一刹那,唐不夜就清楚了,反正不是善意。 不过,他难道不应该感谢自己吗? 之前一斧头将他劈落的见愁,险些被他偷袭成功。 若不是他在这里插了一脚,只怕他夏侯赦已经被迫出局了。 唐不夜莫名地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便感觉耳边风声又起。 原来几乎就在他重新出现的同时,所有的风已经将他的位置告知了见愁…… 那一斧头,依旧如影随形! 甚至,越来越炽烈! 近乎灭顶一样的威势,让唐不夜有一种有力气也施展不开的困缚之感。 这样下去,会输的。 他抿紧了嘴唇,手掌凌空一翻,便有一道银光从他掌心之中蔓延而出。 深海之缚! 红日已近,见愁的身影也近了。 唐不夜便要在这百发百中之际,抬手拍出一掌,用从申陵魏临出剥夺来的空海“深海之缚”困锁住见愁,没料想,就在他堪堪要动手的刹那,旁边一片透明的虚空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怪叫! “见愁师姐小心,是大渔网!” 大、大渔网? 这一瞬间,唐不夜自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可下一刻,他便立刻黑了脸。 这说的不就是“深海之缚”吗?! 银光飞出,化作一片巨网,瞬间朝着见愁罩去。 可因为方才那一道声音的炸响,唐不夜的动作比原先慢了那么一瞬,只这一瞬,见愁已经反应了过来,毫不犹豫,生生在原来的前进路线上偏移了一点! 于是,这一片银色的巨网,并未将见愁罩个严严实实。 因为那一点偏移,此刻的见愁正在巨网的边缘,随时可以逃出。 唐不夜恨得咬牙,原本百分之百的把握瞬间只剩下五成,如何能甘心? 只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哪里又有那闲工夫跟人计较? 当下憋着胸臆之中一股恶气,恨声道:“何等小人,藏头露尾!” “本流氓就是小人,干你屁事!打你的架吧,管你爷爷我干什么?” 出乎唐不夜的意料,反驳的声音竟然是从他右侧响起的。 隐匿! 绝对又是空海赋予的技能之一。 危险! 这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唐不夜心里简直崩溃,眼看着见愁身形一闪,就要从巨网之中挣脱而出,他迫不得已再次一掐手诀,直接一个水空遁消失在了原地,远离了之前发出神秘声音的那个地方。 再次出现,已经是在三十丈开外! 见愁依旧被困在“深海之缚”中。 还来得及。 唐不夜眼底冷光一闪,带着无限肃穆的神情,手指直接在九张机上一扣,顿时便听得“嗡”地一声响,他身体之中半数的灵力都朝着巨弩之中狂涌而去。 可就在他启动九张机的同时,一股莫名阴冷的感觉,从左侧袭来。 危险至极! 唐不夜几乎是凭借着直觉,一拳轰出! “砰!” 强大的**力量还在,一拳砸出去也很准。 一道暗红色的身影,直直地撞了上来! 夏侯赦的身形,终于出现。 他手里提着幽梦引,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唐不夜,苍白色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有一种森然。 “是你!” 万万没想到,一个水空遁,竟然是从狼窝到了虎穴! 好,好,好! 来得正好! 深海之缚毕竟是空海赋予的能力,还是他从魏临那边抢夺而来,没有那么容易就被见愁攻破了。 九张机尚在启动之中,他还有时间,解决掉一个讨厌的中域修士,夺得新的能力! 有意思,这算不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唐不夜手掌一握,便持着巨大的九张机朝着前面狠狠一砸! 制作九张机的材质异常厚重,本身便重达千斤,被唐不夜这一抡,虽不及见愁的斧头抡起来威风赫赫,却也别有一番骇人的声势。 “你我无冤无仇,我对战的乃是你的敌人,你为何要对我下手?” 唐不夜冷声喝问。 只是,换来的不过是一声讥诮的冷笑。 夏侯赦周身光芒再起,眼底是浓重的杀意:“我的对手,何时轮到你来抢!” 无名小卒耳! 纵使他此刻身有重伤,战力只剩下一半,可三次三倍攻击增幅的本事在手,杀这唐不夜一个猝不及防总能做到吧? 幽梦引巨斧之上,一层一层的白色云纹,重新涌现出一种虚幻之感,不断地凝聚而起。 如梦,似幻。 一切都是虚幻,只有夏侯赦眼底的冷意,如此真实。 唐不夜已经快完全不明白中域了。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这些人的想法,他竟都不明白。 不过…… 此时此刻,他只要明白一点就好! 见愁还被困于网中,而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招击杀夏侯赦! 从魏临的身上,他剥夺了“深海之缚”,那么夏侯赦的身上,又应该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看看眼下还在空海之中的人数,只怕除却他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空海隐藏的规则吧? 唐不夜的眼底,顿时带了一种难言的得意笑意。 只是这笑意才出,平地里又是一声无耻的大喝:“夏侯赦前辈小心,空海之中有隐藏规则,一旦被人击败,逐出空海,便会被胜者剥夺空海赋予的道印!” 什么? 还能这样? 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如花公子则是忍不住低头看着海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的确是有一枚光点,忽然就消失了。 眼下听着这个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左流啊。 如今场中只有人声,不见人影,除却那“隐身”之人,只怕再无第二人选了…… 眼底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来,如花公子抬头看着唐不夜,顿时生出怜悯之心来。 146.第146章 百里劫云 第146章帝江风雷翼 尽管先前并未领教过“无敌领域”的威力,可只在看见这一层濛濛光芒的刹那,唐不夜便已经清楚地判断出来:这应当又是一样空海赋予的道印。 眼前这一名女修,乃是白月谷的药女陆香冷。 此前唐不夜对她也有所耳闻,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到自己的面前。 在陆香冷冰冷的注视之下,唐不夜手指扣紧了九张机,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漠:“陆仙子何必强出头?我并无恶意。左三千小会各有输赢胜负,仙子如今身有重伤,勉力支撑,也不过能挡我一二,何必?” 何必? 陆香冷也想问自己一句“何必”,可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先前那一道凌空飞来的斧头,还有那一道素淡的月白身影。 纵使脸色苍白,她唇边却还有一点点端庄的笑意,血污满身,却不减半分气度。 “我也想问一句‘何必’,只可惜我想问之人如今为唐道友所伤。为了问出这一句‘何必’,香冷只好螳臂当车了。” 唐不夜此刻要问她一句“何必”,陆香冷又何尝不想问见愁一句“何必”? 可有答案吗? 她几乎已经可以猜到见愁的答案。 那么此时此刻,面对唐不夜的问题,她又何必回答? 唐不夜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 他忽然发现了那么一点点的异常:一张机强悍的攻击力,自己再清楚也不过,当初击败魏临,对方退场之后,属于对方的空海道印便自动到了他的眉心。 可如今呢? 见愁明明已经败了,那一枚属于见愁的道印,却并没有到自己这里。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她还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也没有被空海驱逐。 于他而言,那一片染血的海面之下,还有潜藏的危险。 望着陆香冷的目光,终于渐渐变冷。 唐不夜扣着九张机的手指也越来越紧:“既然陆仙子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就别怪唐某不客气了!” 话音落地,他整个人竟然化作了一道流光,直直朝着陆香冷撞去! “砰!” 无敌领域还在开启状态,只要陆香冷还有能力支撑,在这个领域之内,她便是无敌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这,是一种无敌的防御! 唐不夜哪里想到空海之中竟然还有这样逆天的道印存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拦截在了陆香冷三丈之外。 “什么?” “刷!” 一道紫金色的光芒擦着他脸颊飞过! 冰寒,凛冽! 一撞之力,终究骇然。 陆香冷身躯微颤,却咬牙站在了原地,手中捏着的那一道紫金色光芒虚弱了一瞬,似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可转眼之间,在她强行催逼之下,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道印……” 好强! 倒飞出去的唐不夜身体之中一片气血翻腾,可在抬眼的瞬间,注视着陆香冷的目光,已然隐隐发亮。 “不好。” 不远处的姜问潮一看,眉头已经紧皱了起来。 “唐不夜已经有两枚空海道印,如今陆仙子强弩之末,只怕支撑不了多久,若被他击败在手,只怕……” 只怕麻烦就大了。 手握一枚“深海之缚”,一枚“水空遁”,唐不夜的本事原本就已经很是恐怖,与其他人相比已经占据巨大的优势,若再被他得到一枚“无敌领域”。 后面的事情都不用想了。 这空海之中,谁还能是他的对手? 到时候别说是比试了,只怕他们在场之人,一个也跑不了! 抱着西瓜的小金就站在他旁边。 姜问潮当时是与他一同发现动静前来的,如今眼看着唐不夜已经认准了陆香冷不断猛攻,只怕陆香冷支撑不了多久,他干脆转头问小金道:“动手吗?” “啊?” 小金愣了一下,猛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对上姜问潮的目光之后,他一拍脑门儿,明白了,当即兴奋地大叫起来:“动动动动!打打打打!敢欺负给我丹药吃的陆仙子姐姐,坏人!走,揍他!” “咻!” 赤脚的小金,穿着他那一身野人一样的兽皮短褂,几乎在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已经拎起拳头,朝着唐不夜猛冲过去! 这速度,比起姜问潮都要快了一大截。 硕大的拳头带起一阵撕裂的风声。 “砰!” 一拳头砸到唐不夜的眼前! 还在专心致志强攻陆香冷的唐不夜,哪里想到竟然还会有人这么凶残地偷袭自己? 他心念一闪,便要启动水空遁而去,可根本来不及了。 一拳头狠狠砸到他胸口,唐不夜顿时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倒飞了出去。 “欧耶!成功啦!” 小金兴奋地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大声叫喊了起来。 姜问潮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宽大的枫叶红袖袍一挥,他气势沉凝,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已经直接站在了陆香冷的附近。 在陆香冷微微惊讶的目光之下,他一笑,颔首道:“心意珠一节得蒙仙子赠药,如今该是我们还礼的时候了。” “……” 这倒是个合适的理由。 陆香冷沉默了片刻,心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来,她终究还是没有再言语,只将手中紫金色的光芒攥紧了,眼底的战意缓缓升腾而出。 此时此刻,三对一! 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下去。 半空之中的左流简直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群殴!天啊,你们竟然敢群殴!太无耻了,太下作了,太不要脸了,这种事情你们怎么可以不叫上本流氓?带我一起啊!” 话音落地,他身形一闪,竟然凭空从半空之中消失! 刚刚在半空之中稳住自己身形的唐不夜,顿时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是那个可以隐身的家伙! 这一群人…… 脑子里灵光一闪,唐不夜顿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他无意之间对陆香冷出手,表现出了想要剥夺对方空海特殊道印的想法,很明显给了所有人一种深重的危机感:没有人敢让他对陆香冷下手! 只因为陆香冷获得的空海道印太过特殊,太过逆天! 此时此刻的唐不夜,就像是一匹误入的豺狼,因为他超群的强大,只会被所有人忌惮,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人会以为他怀有善意。 于是,即便原来各自为政的这些人,在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也会联合起来。 比如,现在的如花公子便陷入了这样的苦恼。 海盘之上,几道光芒可是一点也没少。 属于见愁的那一道光点,只是沉入了海中,却并没有熄灭。 也就是说…… 见愁还没出局。 这命,真是够大的。 不过现在么…… “哎呀,三个打一个,真是一点也不好看呢……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家一个外域的修士呢?” 掐着自己尖尖的下颌,如花公子看着前方战局,实在是有些犹豫不定。 “到底是站在这里看戏呢,还是过去一起打,或者干脆不管他们死活,去找寻黑龙的踪迹?” 真是艰难的抉择呢。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久,忽然之间打了个响指。 手在胸前衣襟上一抹,便见得一片粉红色的光芒铺开,如花公子竟然从自己胸口衣襟那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纹里,拉出了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好了,扯花瓣,扯到哪个是哪个!”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如花公子纤细的手指,透着十足的优雅,伸手便拽住了一片花瓣。 可就在要将这一片花瓣撕扯下来的刹那,他停住了。 “如此娇滴滴的一朵牡丹,堪与本公子争艳,我怎可辣手摧花?” 这么一声呢喃,他竟又将手缩了回来。 唔。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选择吧? 大家都在打架,三个中域的去打一个北域的,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中域修士啊。 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自己现在跑路或者现在袖手旁观,回头大家看见了面子上也不好看,尽管不是很想动手机,可装装样子,总是没有错的。 所以…… 决定了! 如花公子手指一掐那一朵艳丽的牡丹,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比花还要娇艳的笑容来:“勉为其难群殴一个好了!” 说完,他指间夹着那一朵花,霎时踏着空海之上这一阵凛冽的凉风,攻向了唐不夜! 原本就已经在三人围攻之下左支右绌的唐不夜,此刻又增一层压力。 尽管有“水空遁”在手,不至于让他同时面临三个人的攻击,可急剧增加的灵力消耗,却大得让他也难以承受。 眼下又加一个如花公子,唐不夜的表情顿时阴沉了下来。 “……” “……” “……” 整个昆吾山脚下,静悄悄的。 五夷宗上上下下全数傻眼,通灵阁上下也是一片的面面相觑,白月谷的女修们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昆吾其他的围观修士,脑海之中只有无尽诡异的念头:这战局,是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四个人围攻一个人啊! 除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夏侯赦之外,全都动手了! 他们居然一点也不嫌丢脸! 陆香冷也就罢了,从她与见愁的只言片语之中已经可以判断两人交情不浅,站到唐不夜的对立面乃是正常的事;姜问潮与小金算是与陆香冷有心意珠一节的“缘分”在,毕竟曾得陆仙子善意赠丹,陆香冷有难他们出手帮忙,无可厚非。 可你如花公子上前凑个啥热闹啊! 五夷宗这边不少同门修士简直都怀疑自己的眼睛,陶璋更是嘴角一抽,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拿着一朵小花跟唐不夜打了个不亦乐乎的,竟然是高高在上性格乖僻的同门天才! 眼下空海之中已经是一场乱战。 唐不夜有金丹后期的实力,对其他人几乎是碾压级别的存在,更何况他手中握有两枚空海道印,更高出众人一筹,更握有不知何时就会发动的九张机,实在叫人忌惮不已。 所以,这一战打起来,竟然还算是有模有样,虽然处于绝对的下风,竟也不至于立刻落败。 这一战,越发激烈,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横虚真人依旧与扶道山人并肩而立。 只是…… 两个人的目光,却都没在战局上。 空海之中,见愁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海面上洒落的鲜血,眨眼之间也被无尽的蓝海稀释,暗再也寻不到半分的影踪。 “啵。” 一枚气泡忽然从海底慢慢浮上来,在冒出海面的瞬间破碎。 于是,一片波纹,就这样悠悠地荡了开去…… 尚在激战之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个小小的细节。 海面上顿时起了变化。 那一片波纹只是开始,随之而来的,是不断一个小小的漩涡,带动着那一片的海水缓缓旋转,声势,也越来越大…… 扶道山人的目光陡然就明亮了起来,随机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契机,契机,原来如此!” 横虚真人也是有些意想不到。 听得扶道山人这喜形于色的笑声,他淡淡点了点头,也微微地一笑,道:“恭喜扶道兄了。” “哈哈哈……” 扶道山人心底畅快不已,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笑起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只是,整个昆吾山脚下,还没有几个人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夏侯赦静静地站在海面上。 幽梦引不知何时已经从他手中消失,一身叫人深得叫人胆战心惊的暗红色长袍,将他身形完全遮蔽,两手垂下,似乎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海面之上。 在那一道小小的漩涡生成的同时,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发现。 同时被他察觉的,还有来自天地间的一种莫名的气息,浩瀚而深远。 苍穹之上,一层又一层的浮云,竟然在那小小的漩涡生成的刹那,从四面八方缓缓朝着中间聚拢,正好就在那一片漩涡的正上方。 …… 同样的场景,夏侯赦自己也曾经历过。 甚至可以说,此刻还在空海之中的所有修士,都不应该忘记这个场面! 答案,呼之欲出! 呼啦! 在夏侯赦心念一动的同时,海面上那一道漩涡,终于开始了疯狂的扩大。 像是海底忽然裂开另一条巨大的深渊,不断在吞噬上方的海水一样,整个海面,以那先前的一个小小漩涡为中心,竟然开始了疯狂的塌陷! 海面塌陷! 一个恐怖的巨大漩涡,霎时生成! 还在激战之中的唐不夜,忽然抬首望天。 海浪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在这一瞬间遮掩了天地之间所有其他的声音。 厚厚的云层堆在了一起,散发着一种恐怖的气息…… 那是天地之力,对于所有想要跨越境界修士的一种镇压。 劫云! 这分明是有人要结丹了! 可是空海之中,还有谁没结丹? 脑海之中飞快地划过了一道身影,唐不夜霎时间倒吸一口凉气! 深海之中。 纵使失去了意识,那一只秀气的手掌,依旧紧紧地握着巨大的斧头。 沉重的鬼斧,斜斜向下,带着见愁的身体,越沉越深。 天光从海面上照下,越到深海却越是昏暗,随着她沉落得越来越深,光线也就越来越暗。 于是,她像是回到了世界初始时的一片黑暗里。 叫人安心的黑暗。 可以让人卸下一切的伪装,一切的刚强,将疲惫释放给完全的黑暗,任由自己躺倒在一片的浮光之中。 生与死的边界,能让她知道什么?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在那一刻,为什么还是难以释怀? 死过一次,竟然不是看淡了生死,而是更珍惜眼下这一条命。 她不是不怕死,只是很敢用这一条命去拼。 崩裂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 它们从她的身体之中奔流出来,便汇入了无尽的海水里,消失不见。 可在它们不断流逝的同时,却不断有新的灵气,从深海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什么的吸引一样,从一开始的一缕半缕,渐渐增加,越来也多…… 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无数的灵力交缠起来,围绕着她的身体,竟然环绕成了一座漩涡! 于是,整个寂静的深海,霎时沸腾! “嗡。” 暗淡的斗盘,竟然以见愁的眉心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一根一根点亮的坤线,像是随着她的呼吸,随着她的心意,一闪一暗,一闪一暗…… 它们也像是在呼吸。 天元处,无尽的星尘一样的微光聚集起来,浓成了天元之中那一只玉碗里有如实质的灵气。 此刻,一点新的星尘,忽然在这无尽灵气环绕之中生成。 淡金的颜色! 那一刻,像是在无尽的虚空里忽然点亮了什么,只在这一粒星尘一样的光出现的刹那,见愁整个万象斗盘之上的天元,都被点燃! 轰! 寂静的深海里,仿佛出现了大火骤然烧起时候的轰鸣之声! 一点,两点,三点…… 无数的无数! 仿佛一片干燥的荒原,翘首以盼了许久,在这一点金色的光芒出现之后,整个天元全数化作了灿灿的金色! 148.第148章 垂钓者 第148章猎龙归 “本命道印……” 怎么可能…… 发出“两张机”攻击之后的唐不夜,身体里的灵力早就空了,又哪里想到本应该在渡劫之后的虚弱期的见愁,竟然会爆发如此强大的攻击力? 根本想不到去躲,也根本躲不掉。 只在那一瞬间,虚影顺着无穷尽的浪涛便朝着他砸了过来,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噗嗤”,几声撕裂的声响,是唐不夜身体某几条经脉破碎的声音…… 他眼底的骇然与难以理解,都还来不及收起,整个人便直接消失在了空海之中! 北域阴宗,唐不夜,出局! 海面上,风停了,雨住了。 明澈的天空里找不到一丝云。 姜问潮、左流、小金、如花公子三人,全数被方才那一翅的威压逼到了海面上,甚至受了轻伤的左流,已经半个身子浸入了海水之中,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丧气。 四个人,这一刻全数仰首看着见愁。 那一道金色的羽翼虚影,渐渐消失在了见愁的背后。 只是残留下来的荒古气息,却依旧震得人心神摇动。 如花公子有些怔忡的望着,脑海之中却不断地回荡着唐不夜被击败出局之前留下的那几个字。 “本命道印……” 喃喃一声。 那不是传说之中才存在的东西吗? 凌立于虚空之中,见愁收回了望向苍穹的目光,回眸一望,却觉整个空海都与之前有了一点不同的地方。 不管是海水还是海底的游鱼,还是四散惊飞的飞鸟,在她目光之下,竟都是丝毫毕现,清晰无比。 原本顶多能散到身前的灵识,也一下能覆盖身周十丈。 在此范围之内,一切仿佛都在她掌控之中。 而且…… 金丹可以御空。 见愁先前可不御器而飞行,皆赖她在黑风洞之中领悟的“乘风”道印,算是另辟蹊径。可此刻的御空,却是实实在在的金丹期的本事,不需要借助风力,凭借一枚金丹,便可以轻松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虽则是一项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本事,可与先前已经有了质变。 身体里的力量精粹到让她有一种一拳轰碎任何东西的冲动,整个人头脑清明,更甚于以往。 金丹…… 迈入修行两年余,始结金丹,至于斗盘…… 见愁垂眸一看,先前在结丹时候已经停止膨胀的斗盘,在经历第三道雷劫之后,竟然像是突破了极限,又硬生生地朝外扩大了整整一尺! 金丹初期,斗盘两丈四! 见愁只记得她那修为不断倒退的师父,斗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只剩下约莫三丈,而曲正风身为一个元婴期,斗盘也在三丈左右。 影响斗盘大小的因素有很多:一则天赋斗盘本身就有大小之分;二则筑基之时点亮坤线的多少,亦会影响后期斗盘的发展,亮起的坤线越多,日后同等境界下的斗盘自然会越多;三则冲击结丹时候的早晚,自身灵力的积累情况,亦会产生影响。 扶道山人到底修为跌落到了出窍期哪个境界,见愁暂时不知,只知其斗盘三丈; 曲正风的天赋斗盘大小,见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保持在元婴巅峰期已三百余年,乃是无数元婴期修士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峰,斗盘亦是三丈; 而自己…… 金丹初期,两丈四。 见愁拧眉思索了片刻,大致地判断了一下自己结丹时候的水平,只觉得对比寻常人而言只怕有些恐怖。 不过斗盘大小…… 与战力依旧没有很大的关系,顶多作为一个评判的标准罢了。 她很快放下了脑子里纷繁的想法,朝着下方的四个人看去,而后御空化作一道月白的残影,来到了海面之上,众人面前。 四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难言的古怪。 其实之前在唐不夜一箭射出“两张机”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兴许围观的人都不知道原因所在,可只有他们清楚:在唐不夜松开弩弦的那一刻,他们脑海之中同时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来即可。 那是彼时还在水柱之中的见愁的声音,清透,平静,带着一种全在掌握之中的自信。 打从接到这一道灵识传音之后,四个人便相互对望了一下,齐齐止住脚步。 于是…… 所有人便目睹了方才那震天撼地的一幕。 眼见着见愁过来,姜问潮算是最先反应过来,只道一声:“恭喜见愁道友结成金丹。” “恭喜见愁道友。” “恭喜见愁师姐!” 其余三个人也纷纷道贺。 只是左流与小金兴奋,如花公子的眼底却藏着隐约的一分异色。 见愁将这一切都看入了眼底,并不在意,笑着拱手还礼,似乎依旧与往日一般和善:“金丹能成,多蒙诸位道友仗义相助,见愁在此谢过了。” 她半点没有倨傲的神色,笑起来依旧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只是…… 到底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如花公子与姜问潮俱是敏锐之人,几乎同时察觉出了在突破金丹之后,见愁身上那一股“气”的变化。 筑基与金丹,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如果说筑基期的见愁像是一块玉,此刻便像是一块微露锋芒的美玉。 她依旧满含着与人相处的善意,却不会给人先前那种可以泯然众人的平和,反而由内而外的透着一种华光,仿佛整个人经过了打磨,有一种她自己都难以遮掩的光彩。 气度从容,神光隐现。 温婉的面容之上,藏着那么一点点的锋芒,照旧让人生出亲近之心的同时,却会让人多出一分敬畏。 他们不知这是方才那一翅“帝江风雷翼”造成的余韵,还是见愁本身就有了这样的变化。 只是,转念一想,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 在他们的眼底,见愁早已经变成了不平凡的所在,到底这不平凡是因为她周身气度变化,还是因为战斗之中留下的威慑,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他们只需要知道,云淡风轻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一名女修,乃是此时此刻,整个空海之中的最强者! 仅此而已。 见愁并不知旁人怎么想自己,她只是扫了一圈,问道:“不知白月谷香冷道友……” 陆香冷? 想必见愁在结丹之时,并不知外面的情况,如花公子与比较靠谱的姜问潮对望了一眼,终于还是将之前的情况一一说明,只是在谈到那一条忽然出现的巨蟒之时,却不知如何言语,只道:“大体便是如此,至于细节……待得出了这一片空海,约莫才能清楚。” 连他们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人都觉得惊讶无比,甚至出现了一种近乎颠覆印象的效果,天知道,在出去之后,向来被人视为“药女”的陆香冷,将会面临什么。 这话旁人不好说,也不能说。 他们只留了一半,暗示过了见愁。 见愁皱眉,心知事情有古怪,迟疑地看了众人一眼,终究还是知道第二试空海猎龙在前,他们既然说出去就知道了,那不如速战速决。 心念一转,见愁直接开口问道:“敢问如花公子,夏侯赦与那两头黑龙,现在何处?” 如花公子海盘一翻,伸手一指,道:“如今两头黑龙已经分开,夏侯赦去的方向正是其中一个,这里……什么……” 话才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了一下。 众人正随着如花公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了堪称骇然的一幕! 一东一西两条黑龙,夏侯赦向东而去,代表他的光点与正东方那一条黑龙已经相遇,可就在他们看过去的这一瞬间,那一条代表黑龙的长线竟然直接消失! 片刻后,代表夏侯赦的那一条光点,也消失在了海盘之上。 “封魔剑派夏侯赦,猎得黑龙,抽得龙筋,准予通关!” “好快!” 左流简直傻眼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听到了吗?” 该不会是他听错了吧? 他转过头去看所有人,却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跟他差不多。 所以…… 这应该是真的。 姜问潮的眉头顿时拧紧了,小金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抱着西瓜开始啃,只随口道:“他那么厉害,杀一头蚯蚓变成的龙,应该还是很简单的吧?” “……” 这一瞬间,见愁与如花公子对望了一眼,齐齐沉默。 简单? 这空海之中,除却已经通关的夏侯赦之外,也就见愁与如花公子见过那一头黑龙真正的模样了,一条黑龙变成两条黑龙便是他们的杰作,哪里又会不知道中间的关窍? 夏侯赦竟然在这短短的一会儿,就已经搞定了黑龙? 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 心下好奇,偏偏又无从得知,见愁与如花公子的面色,不由一起古怪了起来。 心思细致的姜问潮已经发现了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 “先前被扶道长老扔入空海之中的蚯蚓只有一条,怎么现在有两条黑龙?看见愁道友与如花公子神色,倒似乎知道一点两点隐秘?” “算是知道一点吧。” 见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平复了心神,朝着西面望去,只道:“那黑龙只怕不好对付,我等五人,正好结伴而行,路上再说黑龙之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一条建议,在众人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 如花公子多看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见愁道友如今已经是我众人之中最强的所在,一击便能将我等送出去局外,却还愿意合作,带我等一程,真是叫本公子好生感动……” “没有公子海盘,如何能知道黑龙方位?” 旁人兴许觉得如花公子话里有什么深意,可见愁只听出了一种难言的“自作多情”。 她毫不犹豫微笑着撇清了关系。 如花公子脸上顿时露出悻悻的神色来。 袖子一甩,他哼了一声,端着海盘,直接御空而行,向西而去,道:“出发吧!” 他有海盘,在前带路,后面众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齐齐跟上。 五道毫光,直直从空海的上空掠过,一时去远。 昆吾山脚下,所有人看见了这一幕的人,都露出一种不大敢相信的神情来:这可是左三千小会啊,偏偏这剩下的几个人,竟然像是患难见真情一样,毫不犹豫就组队了? 在曾听闻过往届小会你死我活情状的众人看来,这根本是不能想象,也不会发生的。 偏偏,他们都亲眼见证了。 “崖山大师伯好厉害的本事啊……” “不愧出身崖山。” “刚才那一枚道印到底是什么啊?” “什么是本命道印?” “太厉害了,这样下去还有谁是她对手?” “智林叟所言果真不假,光是凭借着这一枚道印,她便能横扫所有人了,下面还比什么啊比?直接让她登一人台算了!” “那到底是什么啊?” …… 无数人惊叹于见愁实力的同时,也对那一枚恐怖的道印,产生了无限的好奇。 本命道印者,如今少有人知,所以即便是唐不夜在出局之前说了一句“本命道印”,也少有人能明白这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刷刷刷……” 无数晶莹的玉屑随着挥舞的刻刀四散纷飞! 智林叟那有些胖乎乎的手指,捏着那一柄刻刀,飞快地在折子上镌刻着什么。 申陵弟子魏临,惨败于北域阴宗弟子唐不夜之手,无缘一人台;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迷影重重,重伤之下为封魔剑派夏侯赦偷袭,遗憾出局,如今已经被白月谷忽然出现的师门长辈带走; 北域阴宗金丹后期修士唐不夜,两射九张机,实力尽处,不敌崖山见愁,功败出局。 …… 剪烛派弟子许蓝儿,到了一战重伤垂死,经脉尽废,剪烛派上下震怒…… 一场风云,又在眼前啊。 将最新的消息全数镌刻入折子里,智林叟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恰好看见一道暗红色长袍的身影从半空之中显现出来,封魔剑派,夏侯赦! 他手里持着一圈深紫色的龙筋,一下落在了接天台上。 入空海之前,他有接天台十三座。 出空海之后,他有接天台二十四座! 属于陆香冷的那十一座接天台,已经自动拼接到了他的脚下,托着他扶摇直上。 智林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高处注视着这一幕的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则是对望了一眼。 横虚真人道:“封魔剑派这两年,倒是真出了个本事人。” “哼……”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倒不是对夏侯赦有偏见,只是…… “再怎么厉害,能有我家见愁厉害?” 横虚真人一下就不说话了。 他抬眼看着空海之中,已俨然众人领袖的见愁一眼,微微点头,眼底赞赏之意浓厚:“你崖山,也是将出一大人物了。只是,寻常人能想到猎龙的方法吗?” “封魔剑派那小子下手太狠,烈火焚烧,终究害了蚯蚓一条性命……” 扶道山人摇了摇头,显然是想起之前夏侯赦猎龙取龙筋的方法来了。 “虽则小蚯蚓不算是死透,还有一条在,可并非我们本意。至于我家见愁丫头要怎么通关,就不劳你横虚老怪费心了。” 他相信,以见愁的聪慧,很快就能发现其中的关窍所在。 这其实根本不是一场以“力”取胜的比试,存在比试的不过是人心而已。 横虚真人听出他话中有话。 说话的口气看似轻松,实则带了那么一点点的疏淡。 他看了扶道一眼,终究还是没有说话,眼角余光一闪,只看见聚集在昆吾山脚边缘的白月谷众多女修,似乎得了什么消息,终于一起离去。 药女与蛇。 还是那样的一条蛇…… 看来,与封魔剑派一样,白月谷之中,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是…… 这上五宗门之中,又有几个没有秘密? 眼底似乎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闪烁而过,横虚真人终究还是抛开了这些念头,朝着空海之中看去。 昆吾之外,九头江江面。 一条乌篷小船,划破了平静,缓缓逆流而来。 它像是一条最普通不过的渔船,船尾摊放着一张渔网,被天上的太阳照着,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船头处放着一只简单的竹篾鱼篓,带着一点陈旧的颜色,像是用久了,里面没有一条鱼。 鱼篓的旁边,盘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垂钓者,平而稳的双手持着细细的鱼竿,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病态的青白。 江水缓缓地流去,江上有微凉的风吹拂。 这一名垂钓者,搭着眼帘,平静的目光落在那江面之下的鱼钩上,微微有些出神。 若有人在旁侧,仔细看去,便会发现,用以垂钓的那一枚鱼钩,竟然是笔直的一条,随着乌篷小船的前进,在水中微微摆动。 一条巴掌大的黑色鱼儿,从前方游了过来,凑到了鱼钩的前面,竟然一口咬住了鱼钩。 那垂钓者只瞧见垂钓的鱼线一动,眼神一闪,终于回过了神来,朝着那巴掌大的黑鱼看去,唇角轻轻一勾,有隐约的淡淡笑意:“这九头江太小,可还合鲲兄心意?” “水尚清,可惜没了九头……” 那黑鱼咬着直直的鱼钩,竟然稳稳地被挂着,一起随着水流前进。 九头江,九头鸟。 大约,也是他的故人吧? 心下这么一想,垂钓之人只将手抬起来,轻轻在斗笠上一放,随之抬眸,看向了头顶那一片悬浮在苍穹之上的空海,笑着问道:“西海之水,又如何?” 那黑鱼照旧无动于衷,声音里只有一种奚落的鄙夷:“有界之海,方寸天地,如何能容吾无尽之身?不去。” “呵。” 垂钓之人顿时失笑,只是那目光投入空海,却没有再收回。 “宙目……” 在她的手里,不知她这一试,结果又会如何? 一手持着鱼竿,稳稳不动,另一手却一抹,那一枚暗淡无光的鱼目却已经在掌心,轻轻一晃…… *** “恩?” 见愁忽然一怔,只隐约觉得乾坤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可在 149.第149章 旧日痕迹 手段太残忍? 如花公子看见愁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起来,就连先前与见愁相熟一些的姜问潮,也微微诧异了一下。 反倒是小金和左流没觉得有什么,只对见愁所说的“方法”感到好奇。 小金眨巴眨巴眼:“到底是什么方法啊?” “竖着剖开全身,放血,或者焚毁。” 其实若是横着切到某个核心的位置,约莫也会死。 只是见愁毕竟没有亲手做过,只是曾听村中的老农提起,而且他们面对的其实不是一条蚯蚓,而是一头“黑龙”。 如今要问有关蚯蚓的事情,见愁只好说了几个把握比较大的办法。 说完,她便笑看向了小金和左流。 在听见“焚毁”这两个字的时候,小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左流也是嘴角一抽:“这么残忍?” “是啊,这也太可怜了吧……” 小金生长的环境比较单纯,并未染上外面修士的种种杀伐戾气,没来左三千小会之前跟一只小鸟都能唠上半天的嗑,所以在知道黑龙乃是原来一条可怜蚯蚓的情况下,有些狠不下心来。 如花公子一声嗤笑,脸上带着几分皮笑肉不笑,虽看起来妖妖艳艳,却叫人有些背后发凉。 带着一丝轻嘲的目光,扫过他二人,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空海猎龙,不猎如何能通关过试?天下苍生,适者生存,且弱肉强食。有这一份善心,你们怎么不去北域禅宗呢?这样连肉都不用吃,更不用杀生了。” “……” 左流与小金同时噎住。 这话说得实在不算是很客气,见愁听了也微微皱眉。 众人只以为下一刻便要为如花公子这一句话剑拔弩张起来,谁料想,只片刻后,见愁那拧紧的眉头便松开了,眼角眉梢一片平和,甚至带了几分笑意,诚恳道:“如花公子所言甚是,原不该有什么善心,倒是我着相了。” ……认错倒是挺快。 其实如花公子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在见愁拧眉的那一瞬间,已经在想他们这五人组会不会直接分道扬镳,哪里想到见愁下一刻便改了口,竟这般“从善如流”。 一时间,他怔了片刻,随即看着见愁的目光却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喜悦与暧昧:“见愁道友是个妙人。” “……” 左流与小金再次同时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姜问潮注视着如花公子的目光也顿时奇异了起来。 反倒是见愁,似乎早对如花公子种种奇葩的言行有所了解,闻言竟然镇定自若,回道:“妙人不敢当,倒是烂俗的伎俩又想到不少。” “哦?” 见愁说是烂俗的伎俩,可众人却不敢这样以为。 事关猎龙抽筋,如花公子等人可不敢怠慢,见愁此言一出,立刻追问道:“看来见愁道友是有什么想法了。” 想法,当然是有的。 她看向了如花公子的海盘,手指在那一条还在前行的黑龙周围画了个圈,道:“龙在海中,速度极快,为速战速决,我们不如将黑龙困在一个范围内,再瓮中捉鳖。” 此言一出,如花公子顿时一愣。 “怎么了?” 见愁还以为自己的计策有哪里不妥,正想要说后面的话,见他表情不对,又停了下来,开口问道。 如花公子微微挑了细长的眉尾,带着几分探寻看她:“没什么,只觉得见愁道友的想法,与寻常人不一样。” 与寻常人不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愁一时有些不很明白,一转头便发现姜问潮也用有些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立时想要开口问什么。 可下一刻,又顿时醒悟:她知道了。 十九洲修士,不说修为高低,每一个都是远超凡人的所在,偏爱单打独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蚁多咬死象”这种说法其实根本不存在。 凡人的排兵布阵等兵家思维,在十九洲并不流行。 见愁眼下提出的“先围后打”,在众人看来,其实偏向万无一失的小心,并且透着一种全盘布局的味道,与他们平时相熟的一些战斗模式完全迥异。 所以尽管见愁还未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众人已经隐约猜到她的意思,才有那奇异眼神的注视。 想清楚这一层,心底的疑惑便算是解开了。 见愁笑道:“叫诸位道友见笑了,我从人间孤岛而来,兵家阵法,耳濡目染,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过来。” “无妨,姜某倒是觉得正好。”姜问潮一笑,与如花公子对望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那一种奇怪的佩服,“虽则与寻常修士的想法不一样,不过应该会很有意思,还请见愁道友继续。” 如花公子点了点头,赞同了姜问潮的说法。 小金咔嚓咔嚓吃着西瓜,一双眼底也露出期待来,左流更是两眼发光。 这一下,倒是见愁心下有些无言了。 昆吾山脚下,众人也都好奇了起来。 因为未修炼的凡人力量偏弱,所以大多数的凡人以数量取胜,在拼“数量”上也就有了众多的方法,其实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只是修士讲究一个“独”字,往往是知道凡人那一套却基本不用,因而也根本没有使用的意识。 乍一见有人要玩新东西,顿时人人关注起来。 “既然大家同意,那我便继续。” 昔日见愁只见过谢不臣在棋盘之上推衍,她进屋的时候偶尔会因好奇看一眼,他也就随口讲上那么几句,其姿态从容淡定,倒有一种天下事都在他鼓掌之间的味道。 不过此刻,事情落到她这里,自然多几分生疏味道。 好在她如今好歹顶了个崖山大师伯的名头,论辈分论名声甚至是论此刻的战力,都不在诸人之下,尽管生疏,说话却有几分底气,倒没让人听出什么异常来。 “困住黑龙,范围不能很大,以阵法为佳。不知诸位道友可通阵法?” 小金懵懂地摇了摇头。 左流狂擦冷汗:“这个……我野路子出身,不会。” 姜问潮道:“我所学不杂,只算是粗通皮毛。” 说完,他看向了如花公子。 如花公子顿时妖娆地笑了起来,慵懒地瞧向见愁,眼底一片的潋滟,简直像是要勾引谁一样。 “这十九洲,但凡寻常人会的,我都会。阵法嘛,略通一二,不过想来足够应付今日之事了。” “……” 这到底算是谦虚呢,还是自负呢? 听如花公子这话,所学不仅驳杂,并且造诣只怕还在寻常人之上。 不愧是被智障叟……不,智林叟,排到过第二的人物。 见愁沉默了片刻,藏了自己心底的想法,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第一步便好办了,一会儿请公子与我一同布下一道方圆十里的阵法,将黑龙围在其中。其次,我需要知道诸位从空海之中得到的独特道印是什么。” 空海道印? 众人对望了一眼,倒是没有什么怀疑,一一说了出来。 从见愁开始,到左流结束,五个人得到的道印各不相同。 见愁那鸡肋的御岛之能自不用说;如花公子手握海盘,可窥探整个空海;姜问潮可与鱼语,沟通整个海上的动物;小金则可令所过之处的海水全数化作坚冰,寻常人不得破之,乃为“绊海石”;最后是左流,在空海之上拥有隐身之能。 其他人的道印似乎都没什么稀奇,见愁着重问的是左流。 没想到,左流自己都对这道印不很了解。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见愁只觉得左流的道印有些意思,所以在出发之前,她请左流做了两件事: 其一,让左流在别人的身上使用隐身道印; 其二,在一人已经隐身的情况下,对第二人使用道印。 轻而易举地,他们立刻验证了两件事:左流的隐身道印可以对旁人使用,并不是只能自己隐身,但是只能限定在一个身上使用,若要让第二人隐身不见,第一人的隐身便会自动破除。 有了这个结论,见愁思考起来也就轻松了许多。 她眼底是神光闪烁,再看一眼海盘,道:“黑龙换了方向,正朝我们而来,不如就在此处布下阵法吧。如花公子?” “但凭见愁仙子差遣。” 听得见愁唤自己名字,如花笑得那叫一个和善又妖娆,连衣襟上含苞的花骨朵都绽开了不少。 见愁闻言,只嘴角一抽:合作而已,哪里就成了差遣了? 她本想纠正一下如花公子用词,可一想到黑风洞中那种种比眼下言论更加恐怖的留字,那眼看着就要绽出舌尖的话语,便全数吞了回去。 一脸若无其事地淡静模样,见愁心如止水,丝毫没受如花公子勾引,只道一声:“那我们便直接开始吧,有劳小金道印以绊海石之术做出阵基来,阵法则由我与如花公子来完成。” “好。” 小金干脆地答应了一声,赶紧啃完了最后一口西瓜,便直接按着之前见愁在海面上划出的范围,赤脚奔跑了过去。 “砰砰砰!” 海面之上顿时起了无数浪花炸开的声音。 因为有意控制力道,小金每一次落脚,都只有一座小小的冰锥冒出来,看上去一点也不显眼。 见愁与如花公子则随后跟上,以这一根冰锥为基石,打入相应阵法布置需要的灵石,不多时便已经在海面上围成了一个半环,只是故意留了一个不大的缺口。 黑龙毕竟还没有来,阵法的最后一步要留待黑龙入阵之中再合上,确保这黑龙不发现异常,乖乖入阵。 “啪。” 一枚灵石被一弹指扔出,准确地镶嵌在了冰锥之上。 见愁回首一看,黑龙距离这里还有些距离。 如花公子在缺口的另一端,姜问潮、左流、小金三人则在见愁的对面。 “如今阵法已成,见愁道友后续当如何?” 姜问潮首先开口发问。 见愁笑一声,脸上带了一股卓然的飒爽。 “以黑龙的方向和速度计,约莫半刻之后,它便会自动入局,届时便请左流道友动手,隐去如花公子,同时如花公子闭合整座阵法,黑龙便是我等瓮中之鳖。而姜道友可沟通空海之‘鱼’,见愁冒昧,想请姜道友尝试与黑龙说话,先礼后兵。” 先、先礼后兵? 姜问潮陡然无言:对这蚯蚓,他们会不会太客气了一点? 昆吾山脚下,不少见愁的“手下败将”,此刻都有一种把她从空海之中抓出来暴打一顿的冲动! 说好的“一言不合就拔腿”,转眼之间你竟然对一条蚯蚓说什么“先礼后兵”?! 你到底把咱们都当成什么了! 就是一些门派的掌门长老级别的人物,听了这话,也都不由得有些无言起来。 唯有横虚真人,在听到见愁这一小段的布置之后,眼前一亮。 “先礼后兵”,并非不认同“弱肉强食”,相反,方才见愁一下就被如花公子说服,可见她本身很清楚这一条规则,也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对蚯蚓心软心善。 她应该只是对更好的解决抽龙筋一事抱有希望。 可这不是横虚真人关注的重点。 他听到的,只有见愁缜密的心思,周全的考虑,那是一种“大局观”。 左三千小会只有一人可登上一人台,获得无上机缘,所以所有参加小会的人都应该是对手,本应该拼得你死我活,可不管是先前第一试还是第二试,都跟他们先前遇到的不一样。 只因为,参试之人有见愁。 作为崖山的大师姐、大师伯,她入门虽不久,却自然地带着一股崖山的气韵,自然高绝;只是与陆香冷的孤高不同,她周身眼底,偏偏又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怀着几许温和善意,让人亲近信赖;修为虽然不高,偏偏战力十足,屡有惊人之举,该动手的时候果决狠辣丝毫不输给对手,堪称一流…… 就是这样的一名修士,不知觉之间,身上竟然已经有一种奇异的凝聚力,竟然将泰半的“对手”变成了并肩作战的朋友。 第一试鱼目坟之中有一个钱缺还不算是什么,可等到第二试空海之战,一切便都显露了出来。 不管是如花公子,姜问潮,还是陆香冷,能在中域新一辈修士之中小有名气,自然不会是左流、小金一类心思单纯之人,可他们都信任见愁,并且因为她聚在了一起。 并且…… 他们将一切交给了见愁来谋划,实则已经默认了她“领袖”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所有人:崖山的大师姐天生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就应该处于所有人信任的中心,成为一个队伍之中领袖一样的存在。 可横虚真人其实很清楚,这一切并非天生,都是由一切一切的过往累积而成。 因为来自人间孤岛,并且修行年纪太晚,凡人界的一切对她而言,已经根深蒂固,即便是后来踏入修行之路,那些东西也都已经烙印在了她的骨子里。 正因为有这些东西,她拥有与十九洲大部分修士不一样的思维。 比如,在五人组队猎龙这一个小环节里面,她表现出来大局观,缜密周到的考虑…… “此女踏入修行之路虽晚,可晚也有晚的好处,将来前途,怕不可限量。” 横虚真人想着,忽然就这么叹了一声,又想到自己座下十三弟子,摇头道:“我座下弟子十三人中,在心思细密考虑周全之上,只怕泰半不如她。唯有不臣胸有丘壑,或恐能败之。” “那是,我家见愁什么人?” 扶道山人听着横虚真人这溢美之词,真是半点也不脸红,反而得意洋洋。 “能被山人我收为徒弟的,岂是什么庸人?再说了,见愁修行时日尚短,拥有无限潜力,至于你那能拯救昆吾的惊世之才嘛,山人我反正没看见过……嘿嘿,天知道!” 没看见过…… “快了。” 横虚真人脸上淡淡,通达天机的一双眼底,闪过了些微的笑意。 青峰庵隐界门前的阵法,约莫困不了他多久,只看是什么时候回到昆吾了。 第150章 与鱼语 “哗啦,哗啦……” 阵法虽然布下,海风却依旧吹拂,海面上波纹涌动。 见愁等人的脸上,却都出现了与姜问潮一般无二的僵硬表情:吃土,做龙还能不能有点理想了?!! 众人呆滞的目光落在海中那一条黑龙的身上。 恐怖的龙吟渐渐低沉下来,竟然带了一种奇异的哽咽,它慌张地摇晃着脑袋四处打量,一双硕大的龙目在看见四面天空之上那一层围拢的薄红“轻纱”的瞬间,更是吓得尾巴尖都蜷了起来。 身子一卷,它霎时就把自己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这模样,有种说不出的小可怜。 小金一看,顿时连西瓜都忘了吃了,咕哝道:“它好害怕的样子啊……” “是啊……” 虽然觉得一条黑龙想要去地里吃土,好像充满了不可思议,可…… 看这一条龙蜷缩着发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作伪,怂得不行。 左流好不容易才按住了自己抽搐的嘴角,道:“我们小会第二试就猎这玩意儿?” 姜问潮沉默不语。 见愁暗中长叹了一口气:谁叫这一次设计规则的是扶道山人呢? 注视着那一条黑龙,她也有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好不容易移开了目光,见愁看向了降温宠爱:“我们……” 姜问潮转过了头来。 见愁接触到他那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的目光,顿时有一种汗颜之感:为什么忽然觉得作为扶道山人座下首徒其实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呢?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 见愁一下将脑子里荒唐的想法全部驱散,咳嗽了一声,带了几分苦笑,道:“之前我与如花公子遇到这一头黑龙,约莫也是这般的情状。它无法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看样子也不想适应,还请姜道友与它沟通一二,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一则这一条黑龙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黑龙,战力也尚且不知,能打赢当然是好事,但如果能兵不血刃过了这一关,岂不是更好? 二则它保留了蚯蚓的本性,竟然只想回地里吃土。 扶道山人如今只有出窍的修为,移山填海兴许可能,可见愁觉得将一条蚯蚓变成一头黑龙,只怕已经超越了出窍期修士的极限,应当是有什么别的古怪在。 若能沟通一二,说不准能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见愁的意思,姜问潮自然也清楚。 他在之前已经有与鱼儿门交流的经历,略一思索,也就强压下了方才听见一条黑龙咆哮着要去吃土的古怪之感,道:“我尽力。” 天知道可以沟通成什么样子。 说实话,在朝着那阵法形成的红色“轻纱”屏障边缘走去的时候,姜问潮都有一种诡异的“视死如归”之感。 “为什么我觉得姜前辈的背影如此悲壮?” 左流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忍不住敲了敲,思索了起来。 小金瞅瞅姜问潮的背影,又瞅瞅前面那还恐慌无比不敢动的黑龙,道:“也许是觉得自己要去跟一条蚯蚓交流,所以悲壮吧?” 喂喂! 见愁听着这对话,只觉额头冒汗:还没发生什么呢,就被你们定性成了“悲壮”,这三下五除二地,连原因都给安排好了? 有…… 这么夸张吗? 见愁无奈看着姜问潮的背影,但见一片枫叶红的宽大衣袍被风吹拂着,朝着蔚蓝深海而去…… 呃,好吧。 可能是受到小金和姜问潮的影响,好像的确有那么一点点…… 转眼之间,姜问潮已经走到了阵法的边缘。 这一座阵法乃是由见愁与如花公子一同布置,修士可自由进出,限制的乃是黑龙这等类似于“妖修”的存在。 他没有再往前走,停下了脚步。 手诀一掐,眉心处顿时光芒一闪。 与鱼语。 悄然启动。 道印启动的瞬间,背后众人便觉得有一股玄妙的气息,笼罩了姜问潮。 他还是站在海上,却似乎忽然不像是一个“人”了。 或者说…… 变得什么都像。 你心里想他是人,他便是人;想他是鱼,他便是鱼;想他是龙,他便是龙…… 心之所念,便是眼之所见。 或者说,姜问潮心里想自己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世间百种,天地万物,都在他这一道气息的变幻之中。 中域通灵阁的种种功法,其实本身就与众多的灵长妖修有颇多的关联,姜问潮用出这一枚“与鱼语”道印来,其实刚刚算是得心应手。 即便才使用了不多的次数,可见愁已经能从他身影与气息之间,窥见那么一点点藏起来的从容。 昔年锋芒毕露的天才,三十年磨难之后,已经变得内敛了不少。 不知,三十年后,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 心底忽然划过这么一个想法,见愁莫名地笑了一声。 在看见姜问潮开启道印的同时,她左手便已经做了一个手诀的起势来。 只要她心念一动,道印落下,可能是深海之缚,可能是水空遁,可能是御岛,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道印…… “嗡。” 已经扩充到堪称丧心病狂的两丈四斗盘,带着一种近乎嚣张的气焰,盘旋开来。 大风骤起,扬起她乌黑的头发,那看似温和的神情之中,已经藏了三分凛冽。 右手朝眉心处一点,见愁随手一拉,鬼斧已经抄在手中,严阵以待。 她是所有人之中战力最高的那一个,眼下一切计划也都出自她手,自然也应当做好完全的准备。 姜问潮修为不低,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不再言语,脑海之中更无杂念,只注视着阵法之中的黑龙。 小金与左流也都不再开玩笑。 对面的如花公子虽不见行踪,可猜也知道,他必定也密切关注着场中情况。 昆吾主峰上下,无数人也都好奇了起来:他们到底能沟通出一个怎样的结果来? 姜问潮眉目之间一片沉静,身上气息顿时一变,竟与那黑龙有些类似。 一道灵识从他心神之中分离而出,于一片无形之中,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人与虫鱼鸟兽不通语言,修为不高的修士与灵精怪妖之间也不通灵识,唯有在跨越过出窍这一节之后,修士会因修心之后可体悟天地规则,从而进化灵识,于是天地之间所有物种都可凭借灵识交流。 可现在的姜问潮显然不具备这个实力。 这一枚“与鱼语”道印,却为他提供了一次提前感受出窍期修士能力的机会。 那种感觉,实在是玄之又玄。 他感觉自己还站在原地,可另一个自己却已经触摸到了新的世界,甚至已经到了那一条黑龙的面前,看见了蜷缩在那硕大龙头之中的一只…… 细细的,小小的蚯蚓。 与那巨大的身体相比,这淡淡的一条影子,显得如此弱小而卑微。 灵识如线,终于伸出去,轻轻地碰了那小蚯蚓的虚影一下。 那一瞬间,像是夜空之中忽然出现了星爆,姜问潮浑身一震,整个人的眼神都空茫了起来。 后方的见愁手一紧,险些便要拔斧上前。 还好,下一刻姜问潮还稳稳站着。 唯一的不同是,他身形有些微的颤抖,而先前在颤抖之中的整条黑龙,却浑身一阵,哽咽一般的龙吟立刻停了下来,两只硕大的龙目也显出一种呆滞的感觉。 “嗡。” 那一瞬间,玄妙的气息,竟以姜问潮与黑龙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像是一滴墨水晕染下来一样。 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空海之中保持了绝对的寂静。 在见愁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姜问潮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一条黑龙在过了最初的平静之后,却已经吓得不断后退起来…… 整个交流过程持续了不短的时间,见愁始终聚精会神地看着。 她能耐得住,左流跟小金却够呛。 一个打了呵欠,另一个干脆抱了个西瓜出来,又从兽皮短褂的某个位置摸出了一把小铁勺子,划开了西瓜薄薄的绿色表皮,挖出了一块鲜红的西瓜瓤,塞进了嘴里。 “好吃……” 就连原本在对面等待的如花公子,也在众人看不到的时候移到了见愁的身边。 眼瞧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阵法之中的姜问潮与黑龙还是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平静,他终于没忍住,开了口:“见愁道友,你说我们这一位姜道友,跟这么无害又可爱的小蚯蚓,进行了一场深入灵魂的交流,会不会甩开我们单干啊?” “……” 这声音出现得突兀,就在见愁右边,像是贴在她耳边说话一样,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热气喷吐出来,正好打在见愁耳廓边上。 毛骨悚然! 见愁只觉得自己浑身一僵,下一刻嘴角一抽,已经毫不犹豫斧头一甩! “刷!” 狠狠朝着旁边一挥! “砰!” 鬼斧没有灌注灵力,却依旧掀起了轰然气劲,劈得前方海面震荡出一片巨浪。 “哎呀哎呀,见愁道友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啊,竟然拿斧头对着本公子。本公子不就随口怀疑了姜问潮一下吗?果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都怪人家认识你太晚,叫你一颗心都长歪了!” 半含着哀怨的声音,带着一种做作的心有余悸,在见愁的斜上方响起。 那一瞬间,见愁简直眼前一黑, 都什么时候了,他都不能正经一点吗? “如花公子……” “叫姜问潮是姜道友,叫我却是如花公子,真是……好不容易才有个隐身的机会,能小小地一亲芳泽,见愁仙子竟然也不肯给个机会。你若不提,谁又知道我刚才亲了你一口,是吧?” “咳咳咳!” 神游天外的左流,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 “噗!” 还在吃瓜的小金,一个没留神听见这一句话,更是吓得把嘴里西瓜全喷了出来! 见愁站在原地,傻了。 “哈哈哈哈……” 隐身在半空之中的如花公子,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们的表情,真是太生动了,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见愁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只恨得磨牙,森然开口:“左流道友……” “啊?” 左流一怔,还沉浸在“到底是亲了还是没有亲”、“隐身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以及“这才是真正的臭流氓啊我还差得远”的思考和感慨之中,陡然一听见愁这话,心头一跳,也不知怎么有些发冷。 见愁微微一笑:“看姜道友与小黑龙交流愉快,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便请左流道友,把如花公子的隐身道印撤掉吧……” 撤掉吧。 撤掉吧。 “哈哈哈——” 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一样,方才还慵懒又妖冶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151.第151章 我不成龙 如花公子可没想到见愁竟然来了这么一个狠的。 眼见着那鬼斧一抽,手腕一转,便是呼呼风声,再看看那边左流已经准备掐手诀,他一下就头疼了起来:还真要打吗? “咳,见愁道友何必如此?本公子不过就是开句玩笑吗?如今空海猎龙,大敌当前,我们还是不要内耗……” 终于承认是句玩笑话了? 见愁微微眯着眼睛,一副“有本事你再继续给自己开脱”的表情,丈高的鬼斧在她手中,却有举重若轻之感,没有半点笨重,反显出几分轻灵。 随意一挥,便是几道狰狞的鬼影,配着见愁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霎时间只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如花公子也防备着那边的左流忽然动手,正在一种诡异的剑拔弩张气氛之中—— “吼!” “轰隆隆……” 一声恐怖的龙吟之后,怒海生波,连卷三千浪涛,浪头飞雪! 见愁一听,顿觉头皮一炸。 震骇与诧异之间回过头去,只见那庞大的阵法范围之内,黑龙巨大的龙身,有半截埋在海水里,露出海面的部分也有数十丈长,直直伸出海面。 龙头一昂,仰天长啸,带起一种傲绝于世的狂气! 因它忽然腾跃而起的动作,整个海面都激荡着波涛,像是要将站在它身前不远处的姜问潮一口吞掉! “姜道友!” 再顾不得什么与如花公子之间的小龃龉,见愁见状,手指扣紧了鬼斧,朝着姜问潮看去。 姜问潮便站在那怒浪的最前面,无数激荡的浪花撞过来,却都没沾湿他半点一教。 一片枫叶红的颜色,落在这蔚蓝的深海之上,只叫人眼前一亮。 黑龙状若疯狂,他脸上却看不见半分的惊讶,反倒带着几分笑意。 听见背后见愁的声音,他平和道:“见愁道友不必担忧,它并无恶意。” 说着,他朝着前方伸出了手去。 身躯庞大的黑龙在看见他这个举动之后,竟然将那高高的龙头低垂了下来,硕大的龙目之中透出一分喜悦,竟然用头顶从蹭了蹭姜问潮的手心,显出一种柔和的温顺来。 “我去!这是忽然驯服了?!” 刚刚放开手诀的左流,抬起头来就瞧见这惊悚的一幕,吓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小金也是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目中所见。 虚空之中还在隐身状态的如花公子不说话。 见愁却觉心底惊讶与放松同时袭上,她望着姜问潮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的确没有伤人之意的黑龙,心知姜问潮在方才多半已经与黑龙交流出了什么来。 既然姜问潮说无事,她也就放心下来。 十里轻纱般薄红的阵法之中,黑龙低垂下了自己的龙头,朝着姜问潮伏下了自己的身子。 姜问潮的掌心,则从龙头之上,渐渐朝着后方移动。 一点乳白的灵光,从他掌心之中冒出,温和地从龙颈部位渗入龙身之中,又向着整条龙脊蔓延开去。 那一瞬间,站在阵法之外的见愁等人立刻睁大了眼睛。 在那乳白的灵光流过之时,龙身之上所有的血肉,似乎都化成了透明,于是深藏于血肉之中的骨骼,顿时在一片晶莹之中显露了出来,龙脊的曲线蜿蜒却有力,似乎轻轻一弹,便能有鞭打天下的伟力。 一条深红色的光线,从黑龙颈部开始,一直延伸到龙尾,散发着微红的光芒,紧紧贴附在龙骨之上,仿佛一体。 那是…… 龙筋! 在这龙筋出现的刹那,姜问潮掌心之下的整条黑龙,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一双龙目微闭,隐隐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哗啦……” 龙尾仿佛抑制不住那忽然袭来的痛苦一般,在水面之上挣扎起来,划出震荡的水声。 姜问潮皱了皱眉,在看清龙筋情况的瞬间,已经连忙撤手。 温和的乳白色光芒顿时消失,在这灵光之下变得透明的龙身,也顿时恢复了原来的情状。 丰满的血肉,纯黑而有光泽的龙鳞,一片一片覆盖起来,长而狰狞的龙骨消失了,诡异的微红龙筋也消失了。 黑龙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折磨一般,无力再支撑自己海面之上庞大的身躯,竟然在姜问潮撤手这一刻,朝着海面坠落而去。 “轰隆!” 龙身顺势砸回海中,溅起浪涛无尽。 姜问潮眼底闪过几分复杂,回头看去。 见愁等人都站在阵法的边缘,用一种带着探寻的目光望着他。 “姜道友,可是有了什么结果?” 问话的乃是虚空之中的如花公子,听他这话的声音,竟然像是已经进到了阵法之中,就在姜问潮的不远处。 姜问潮回道:“结果暂时没有,不过原因却清楚了。” “原因?” 见愁顿时好奇了起来。 姜问潮微微一笑,只是眼底多有几分奇怪的沉重,道:“这一条蚯蚓,原本并无任何化龙之意,只被人一捉,扔进这空海之中,而后便有龙筋自动附体,强行将它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姜前辈的意思是……” 左流脑子里灵光一闪,问话的时候已经带了几分惊喜。 姜问潮点头,算是认同了左流的猜测:“我已与它交流,它愿意让我们一查龙筋,看看原因何在。若能由此将龙筋从它身上剥离,亦算是皆大欢喜。” 原本不过一条在泥里耕耘的普通蚯蚓,一入空海便有龙筋附体,于是成为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 在所有人看来,这都应该是一件从天而降的巨大好事。 可落在小蚯蚓自己的眼中,这却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 见愁想起先前由姜问潮转述的那一句“它想回地里吃土”,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可真到了嘴唇一弯,要露出笑容的时候,又不知怎么,一下笑不出来了。 反倒是小金左流等人兴奋无比。 “这么好?没想到大家竟然志同道合啊,这下不就简单了?如果它是因为龙筋附体才变成了龙,那么只要抽掉龙筋,它就可以变回原样了吧?” “是啊是啊,我们要不试试看?” 如花公子也道:“看来先前没有直接动手,竟然是对的。若是贸然取龙筋,只怕我等双方都不讨好,必定有一场大战。多亏了见愁道友有先见之明,又幸有姜道友有与之交流之能,如今算是与这一条龙志同道合,省却了几分打斗的力气,大好,大好。” “见愁道友呢?” 姜问潮听完了其余几人的言语,不由得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见愁。 见愁微微皱了皱眉,压下自己心底那些忽然冒上来的奇怪想法,吐出一口气来,放轻松了口吻,也笑道:“诚如如花公子所言,若确定这一条黑龙肯佩服,的确省却不少力气。余下的,便是如何抽龙筋的事了。” 蚯蚓身上本身根本没有“筋”这一种东西的存在,而姜问潮先前所施展的那一道灵光,原本应当于其无害,偏生它露出几分痛苦神色来。 想来…… 这外来的“龙筋”,于原来的一条蚯蚓而言,不算是什么好物。 可对于寻常人而言,一日获得龙筋,成为可上天可入海的庞然巨物,绝对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纵使有万般的痛苦,也难以拒绝。 这一条蚯蚓一心想要回到泥土之中去,倒是难得一见的朴素。 在所有人看来,这多半是蒙昧未开灵智,才会蠢得想要放弃龙筋。 不过,蚯蚓想要放弃,对见愁等人而言却是好事。 如花公子听了对话,微微一笑,只道:“只怕这龙筋之上残余有伟力,若将龙筋抽去,龙身重新变成蚯蚓之身,应当不会对这一条蚯蚓产生伤害。我曾在古籍之中看过类似的故事,抽除龙骨之后,巨龙化凡,重新变成了海底一条鱼,只是过程似乎痛苦了一些。不如请姜道友对蚯蚓兄一同言明,若不介意,我等愿意一试。” 这声音里带着些微的笑意,听起来措辞客气又儒雅,可众人却很分明地感觉到了一种深深镌刻在心上的“黑”。 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龙筋,还算是施恩于这一条蚯蚓,天下真没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了。 见愁看向了落回海中,在海水之中游弋的巨龙,回想起方才的场景来,却思考起扶道山人设置这一局的用意。 这种事情,便像是科举的时候,士子们去揣测考官的用意一样。 只是眼下见愁实在猜不出什么来。 她并未反对。 “便请姜道友一问之。” 姜问潮遂一点头,重新向着那蚯蚓,开口问道:“我等欲取君龙脊上所附之龙筋,恐痛苦难当,不知蚯蚓兄可愿一试?” 海底的巨龙顿时冒出头来,近乎惊喜地凑近了姜问潮,一颗硕大的龙头竟然使劲朝着下面埋了埋。 巨大的龙身做出一个低伏的动作,像是愿请他们帮忙。 数十丈长的龙身,带着几分笨拙的憨态,忽然便有了一种诡异的喜感。 这一回,不用姜问潮细说,他们都能看出:这是同意了。 “好了,现在就看何人来动手了。” 如花公子一拍手,总算是松了口气,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见愁看向了姜问潮,道:“姜道友修为不弱,又与它有所交流,当最熟悉,不知能否请姜道友抽取龙筋,见愁将与如花公子在旁侧为道友护法。” “姜某正有此意。” 姜问潮自己心里也是这个打算,见愁所言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所以,他并未拒绝,只一颔首,便重新面向了巨龙。 同时,见愁也穿过阵法,持斧上前,站到了姜问潮的身边不远处,周身灵力运转而出,已经蓄势在身。 另一道如花公子的身影,众人虽然看不见,却知他早就到了姜问潮的身边,原本就已经在阵法之中,所以并不担心。 就连左流与小金也分别找了两个不同的方位站定,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一切就位,姜问潮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了这空海之中的朋友们,唇瓣翕动,转眼发出几声旁人难以听闻到的声音,而后伸出手去。 “轰!” 巨龙顿时腾跃而上,自动重新将自己的颈部伸了过去。 再高大的身影,在巨龙庞大的身躯映衬之下,也显得渺小而单薄。 可站在空海之上,巨龙身前,姜问潮那一身枫叶红的衣袍被风鼓荡起来,霎时间如同在风中燃烧的烈火,有一种说不出的绚烂与静美。 这一刻,一切都显得沉静无比。 见愁的眉是舒展的,身体却是紧绷的,平静的目光落在姜问潮的身上,注视着那一点一点的变化。 同时在心中升腾而起的,却是一种佩服—— 从始至终,姜问潮都从容不迫,没有半分紧张,光是这一分气度,已可让她断定:出第二试,眼前之人,必是她后试之大敌! 姜问潮并不知身旁两位所谓“护法”之人到底是何心思,也并不关注。 伸手出去,并指如刀,他只在黑龙颈部一切—— 噗! 坚硬的黑色龙鳞,瞬间被这如刀的指力划破,一股龙血顿时从伤处冒出,其色玄黄。 古书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龙乃是遗留自上古甚而荒古的神种,至今已极少见到,乍一见龙血颜色,便是连见愁都忍不住心下一惊,同时隐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冒出。 上古神龙有玄黄之血无可厚非,可近古之龙,却已普遍与寻常妖兽无异。 眼前这一条黑龙,因这一条龙筋而出的血脉,似有几分不同。 其余人等眼底倒是没有什么异色,只是紧紧盯着姜问潮的动作。 巨龙因伤而震颤不已,玄黄的鲜血顺着它身上片片龙鳞滴落到蓝色的海面上,顿时染出一片青黄之色。 一点隐约的红光,从横切的伤口之中冒出来。 那,便是龙筋的踪迹! 姜问潮瞳孔一缩,目光一凝,出手之时却迅疾如雷霆,双指竟然朝着那伤处狠狠一夹。 指力精细,弯曲如钩,瞬时勾住了那一缕龙筋,猛力一拽! “吼——” 巨龙痛吟之声顿起,半个龙身都如雷电轰击过一般,剧烈颤抖起来,甚至隐隐有痉挛的趋势,就连这一处的海水,都跟着它一起颤动了起来。 龙筋赤红如血,可因为这红太深,竟隐隐发暗。 在姜问潮手指勾住它的一瞬间,它忽然在他手指之间卷动了起来,像是要死命从他手中逃开一样,疯狂朝着那龙肉之中回缩而去! “是活物!” 站得近的见愁,几乎瞬间就判断了出来,骇然开口。 声音出口的同时,鬼斧之上已经腾起一片灿烂的金光,防备着一个万一就要出手。 姜问潮手指之间便拉扯着那一条龙筋,自然更清楚其中的感受。 它扭曲着,不断地挣扎着,死命地要朝里面蜷缩而去。 越是朝龙身之中蜷缩,黑龙的痛苦越是深重,一双龙目之中已经隐隐有赤红之色,庞大有力的龙尾翘起来,狠狠拍击到了水面之上,似乎想要借力,将这一条龙筋从自己身体之中震荡出去。 只是龙筋在它身体之中,这一番挣扎又如何能有效果? 换来的,不过是那龙筋借力,又如倒刺一样朝着它身体之中缩进一分! 姜问潮见状,顿时眉头一拧,眼底已是一片霜寒之意。 龙筋上有微红的光芒,与姜问潮控制住它的指力相碰撞,竟隐隐发出一种冷水溅入滚油中的爆响之声。 它在竭力地挣扎! 整头巨龙像是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疼痛,立刻翻腾了起来。 “啪!” 姜问潮毫不犹豫,另一手直接拍下,将龙头死死按住! 在他手掌掌心落到龙头冰冷龙鳞之上的同时,一座巨大的斗盘,直径两丈又五,轰然旋转而出。 斗盘之上某个道印一亮,便有一道赤红色的朱雀虚影出现在了姜问潮的背后! 它有如同火凤一样的灿烂,站在一片熔岩之上,就连赤红色的羽翼之上,都缠绕着熊熊烈火,贵而无情的双目呈现一片深红。 呼啦! 双翅一扇,便有一道焚风从它身上发出。 几乎同时,姜问潮直手上直接用力,那一道焚风竟然融入了他手掌之上,顿时有一层薄红的光芒覆盖了他整个手掌。 “噗嗤噗嗤!” 龙筋像是忽然被什么灼伤了一样,痉挛一样颤抖了起来,像是鲜肉被扔到了火红的铁板之上,顿时开始嗤嗤冒烟。 眼见得已经将龙筋压制住,他更不犹豫,眼神一冷,再次狠狠一拽! 刺啦! 原本只冒出龙肉一寸的龙筋,在他这一拽之下,竟然像是无力抵抗一样,生生被他抽了一尺出来! 黑龙剧烈地挣扎了一下,甩动的龙尾甚至险些砸到姜问潮的身上,四处乱拍。 “砰砰砰!” 海面之上顿时起了无数的浪花。 站在姜问潮身侧不远处的见愁,不得已撒开了一蓬青光,将自己护在其中,却不敢离开姜问潮半分。 整个海面顿时喧嚣了起来。 唯有姜问潮那平静之中藏着霜冷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两只手都很稳,一只手掌死死按住黑龙,让它不能脱出自己的掌控,另一只手却勾住龙筋,继续以一种难以让人相抗的力量往外狠拽! 在黑龙痛苦的龙吟之中,在越来越高的浪花之内…… 一寸一寸。 龙筋如同一条深红色的暗线,缓慢却持续地被抽离出来。 它恐惧地反抗并且挣扎,不断有深红色的光芒从它身上分离而出,撞击到姜问潮掌心之中,只是没有任何效果。 朱雀之火护体,这一小小邪物,如何能从他掌心之中脱出? 姜问潮凛然不惧,龙筋越是挣扎,越是被他握得死紧。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一尺一尺…… 只在这一会儿挣扎之中,姜问潮已将这龙筋抽了整整两丈出来! 黑龙的尾部顿时被解开了束缚,它只死死将尾部一甩,竟然同时在海面之上借力,弓起了自己庞大的身躯,向着与姜问潮相反的方向狠狠一退! 噗! 又是一蓬玄黄龙血洒出。 “吼!” 巨大的疼痛让巨龙忍不住嚎叫了出来,可同时竟然伴随着一种痛快! 众人眼底,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见愁见状更是生出了几分佩服:虽则是一条志在吃土的小蚯蚓,可这回去吃土的决心还是有的。 在它这狠狠的一退之下,原本就被姜问潮死死拽住的龙筋,竟然直接脱出了十丈! 一条暗红色的长线震颤,一头在姜问潮的手中,另一头却还深深埋在黑龙的颈部的伤处之中,绷得死紧。 这大好的机会,姜问潮当然不会放过。 手腕一翻,他竟将这十余丈长的龙筋收成一圈,任这龙筋再怎么蜷缩,也无法将之从姜问潮手中收回半分。 深红色的龙筋,终于颤抖了一下,像是对眼下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 嗡嗡…… 一阵疯狂的震颤。 深红色的光芒如同血一样,霎时将整条龙筋覆满,原本深红色的龙筋,竟然有一种红得发黑的感觉。 一股诡异莫测的气息,随着这光芒的腾起,也一下从姜问潮的心中腾起。 几乎就在这光芒出现的同时,巨龙眼底那痛苦的眼神忽然一闪,竟然变得凶恶了起来! “当心!” 见愁见机得快,知道只怕是事情有变,已经立刻出手。 姜问潮听见声音的时候,还觉得见愁在自己的身侧,可抬头感知的时候,却发现前方一道浅淡的月白色身影忽然出现,竟然是…… 水空遁! 毫无预兆地,见愁已经直接站在了那巨龙的身后,正好在尾部的位置。 龙筋之上,深红色光芒再闪,霎时间已漆黑如墨。 一股叫人发冷的气息,凛冽而出。 黑龙龙目之中顿时再无其他情绪,先前对姜问潮的亲近也在这霎时间消失无踪! 有力的龙身死命一拱,坚硬的龙角直直朝着姜问潮按住它的左手撞去! 姜问潮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落在双手之上了,左手固然可以放开,可也就失去了对整条黑龙的掌控;右手固然可以上来帮忙,可放开也就失去了对龙筋的掌握。 一只手也不能放! 在那一瞬间,姜问潮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片,变化太快,根本来不及细想。 “啪!” 在那龙角朝着他撞来的瞬间,他竟然直接朝着粗大的龙角,狠狠一握! 巨力一撞,虎口登时崩裂,鲜血四溅。 黑龙眼底一片深红,显然已经被附着其身的龙筋控制,露出一种极其阴险的得逞之感,便待再次一拱,彻底撞碎姜问潮的手掌,脱出困境。 龙身太长,若要蓄力,须得从身体而起,尤其是腰部。 黑龙眼见着便要收拢身体,将龙身拱起,蓄势而发—— 可下一刻,它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将后半截身子收回。 相反,一股恐怖的力量,竟然从龙尾处传来,生生将它朝着后方拽去! 这…… 到底是什么? 深红得近乎黑色的龙筋之上,一阵赤红的光芒乱颤,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空海之中,包括姜问潮在内,齐齐将目光投向龙尾处,而后齐齐傻眼,倒吸一口凉气! 站在那龙尾处的,不是方才借了水空遁之力瞬移过去的见愁又是谁? 在龙筋即将控制着黑龙朝姜问潮发动第二轮攻击的瞬间,她已经直接赤手空拳,朝着那巨大的龙尾一抱! 纤细的手掌,在纯黑色的龙鳞映衬之下,更是白皙得仿佛透明。 只有一道一道隐约的青筋,从手背之上隐隐突出,骨节泛白,显然已经用上了巨力。 一人之力,柔弱女子。 一抱之下,竟然生生拽住了整条龙尾,眸底神光敛入,一派铮铮的硬朗! 抱紧,一拽! “吼!” 巨龙顿时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嚎! 龙筋之上无数近似于黑的深红色光芒,在这一声痛嚎之下,竟然轰然破碎,“嗡”地一声,整条露出来十余丈龙筋之上,顿时气息委顿下来。 黑龙眼底的红光全数消失了,叫得越发凄惨可怜了起来。 这于“蚯蚓”而言,真真一场无妄之灾。 姜问潮更不迟疑,抓住了机会,直接松开了龙角,牵着那一条作妖失败的龙筋,朝着后方扯去! 一人向东,扯着龙筋;一人向西,拽着龙尾。 咻—— 一声悠长又令人牙酸的鸣响,尖锐刺耳。 无数人已经直接头皮一炸:这两人,简直丧心病狂了! 那可怜的黑龙无力挣扎,又被放了不少的血出来。 更可怜的是那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龙筋,只这一瞬间,竟然就已经被扯出了数十丈。 最后一刻,也就留一小节短短的尾巴在龙身之中。 深红色的龙筋,扯出来的时候其实纤细无比,像是一道又一道的细线排布在空中,颤抖个不停。 姜问潮与见愁都不是什么善心之辈,会去可怜这一条不安好心的龙筋。 手上用力,两个人极有默契,便要给这龙筋最后的一击,彻底将它从巨龙身上清出。 “嘿嘿。” 昆吾主峰之上,无尽云海,诸天大殿就在那云海的尽头。 不知何时,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已经都站在那漂浮于主峰三百尺之上的广场之上。 眼见着见愁与姜问潮两人就要成功,扶道山人忍不住发出了奸诈的一声笑来。 横虚真人注视着那一条颤抖而无力反抗的龙筋,不由得微微皱紧眉头,像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其余各门派的掌门长老,也都站在了广场之上,只是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一身深灰色长袍的周承江,站在师尊龙门长老庞典的身边,说了几句话,脸上看不出半点的愧疚来,反倒藏着一种替人背锅的无奈。 庞典一张苍老的脸上,充斥着怒意,鼓着两只眼睛瞪视着周承江,简直不敢相信他刚才说了什么! 整个龙门都为见愁对战唐不夜时候使出的“龙鳞道印”而耿耿于怀,已经磨刀霍霍,就等着朝崖山问罪,看看这独属于龙门的功法怎么就到了崖山弟子的手中,还被无虞使用了出来。 可哪里想到,现在周承江竟然说这是他与见愁“交流切磋”之后交换给对方的! 气炸了,庞典简直要气炸了! “你,你……” 满布着皱纹的手指伸出来,指着周承江,一句“逆徒”就在舌尖上,眼见着就要炸出来。 周承江也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狂风暴雨,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这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大笑:“哈哈哈哈,出来了!哈哈哈哈……” 庞典听得这笑声耳熟,像是扶道山人。 难道是第二试结束了? 他不由得转过头去一看,只见扶道山人手中挥舞着鸡腿,仰天大笑起来,他头顶的空海之上,却出现了一片恢弘的异象! 那一条已经只剩下少许几寸还在龙身之中的龙筋,像是知道自己气数将尽一样,狠命挣扎了起来。 姜问潮手中正好握着龙筋的一端,在它这恐怖的挣扎之下,原本柔软的龙筋竟然化作了一根利刺,朝着他掌心狠狠一扎! “轰!” 滔天的烈焰顿时从姜问潮掌心燃起,弥漫了姜问潮整个身体。 海面之上,顿时一片烈火熊熊。 见过了这龙筋折磨蚯蚓时候的惨状,更知道对方一跗骨,自己便会变成下一条蚯蚓,姜问潮宁愿将这龙筋毁去,也万万不敢让它近身。 烈焰一起,龙筋被烧灼,顿时在表面燃起一层火焰。 方才刺破姜问潮手掌的龙筋,立刻被烧得蜷缩了起来,狠命挣扎。 细细的龙筋,竟然有恐怖的力量。 姜问潮一时竟然没有握住,被它挣脱出去。 带着火焰的龙筋,深红被烧灼,竟然渐渐透出一种金色来。 “砰!” 一朵小小的红梅从虚空之中飞来,也朝着那龙筋一撞。 一撞之下,立刻炸开。 花瓣爆出无限的华光,震得整条龙筋一阵萎靡。 这是如花公子出手了。 他与见愁一直在旁侧,便是为了防止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见愁见机也不算慢,只是她下手比如花公子要狠辣果断得多,她的目标,竟不是那龙筋,而是巨龙! 手臂一举,鬼斧一引,已腾起森然的玄光。 嗷呜…… 无尽鬼影从那锈迹斑斑的铸纹之中钻出,张开獠牙。 可它们再凶恶,也敌不过此刻的见愁! 持斧一击,看似笨钝的斧刃竟向着巨龙颈部一划! 原本是蚯蚓的“黑龙”简直亡魂大冒,刚刚被龙筋控制着,又被后面那疯狂的女人死命一拽,恐怖的力量,简直让它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要断掉。 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龙筋的控制,还没高兴上片刻呢,原本活菩萨一样的存在,竟然对着自己举起了恐怖的斧头? 娘呀! 被骗了! 这群坏人! 嘤嘤嘤…… 黑龙顾不得再多想,死命朝着前面一窜! 只是它再快,又哪里及得上已经结丹的见愁? 精粹的力量凝练无比,同样是一挥斧头,力量猛增,速度飞快。 刷! 短促如一道闪电! 黑龙只觉颈部一阵剧痛,猛地痛苦嚎叫一声。 龙吟之声,顿时震颤天地。 见愁一斧头劈落,从黑龙颈部一划而过,一块拳头大小的血肉便被一斧划下,连着那龙筋,直直朝着海面落下。 “噗嗤……” 又是一蓬玄黄龙血。 只是巨龙的颈部并没有断掉。 见愁对这一条小蚯蚓还算挺有好感,能不下杀手自然不会无故动手。 龙筋只留有一小部分在龙身之中,与其让它有机会借着这机会反扑,不如直接一斧头断掉一切! 人没了一块肉尚且不会死,更何况是生命力强大的龙,或者说…… 生命力更恐怖的蚯蚓? 见愁这一斧头来得果断而猛烈,很多人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整条龙筋已经被彻底剥离,长蛇一样在海面之上翻腾,周身带着姜问潮掌心的朱雀之火,还缠着如花公子一朵红梅的破碎灵光。 原本深红的龙筋,在这诸般折磨之下,深红有隐隐的消退,透出一点淡薄的金色。 在这一点金色出现的瞬间,整个空海,忽然震颤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见愁正自警惕迟疑之间,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的关窍,更为猛烈的震颤出现了…… 龙筋之上,金光渐渐强烈起来。 在震颤起来的时候,它竟然完全不受见愁等人的控制,朝着更高处的天空飘去。 “轰隆隆……” 整个海底都在震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深海之中探出一样。 在这震动出现的一瞬间,一种无端的恐惧,从黑龙的心中升起,让它毫不犹豫地一甩尾巴,直接缩到了刚才砍掉它一块肉的见愁身后,瑟瑟发抖。 这场面有一种十足的滑稽,只是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小金、左流、如花公子与姜问潮四人,几乎在同时朝着见愁靠拢,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咕嘟嘟……” 海水沸腾。 一道庞大的灰白色光芒,渐渐从海底升起,又转而变成浅淡的金色,在它越来越接近海面的时候,越发强烈起来。 见愁等几人的周围,九根十数人环抱粗的白色龙柱,一下破开深海,冲天而起! 同时,在他们正前方,刺目的金光忽然覆盖了半个苍穹,照亮了颜色深暗的海洋。 一座宏伟的金色巨门,缓缓从海底升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只眨眼之间,巨门已有一百二十丈! 古拙的金色花纹盘旋在巨门之上,一片一片鳞片一样的雕刻闪烁着淡金的流光,涌动出来的却是一种亘古一般苍老的气息。 强横,浩瀚,古老! 那粗大的门框之上,竟然是一条又一条首尾相衔的巨龙,足足九条,十八龙目尽皆紧闭。 可在金色巨门停止继续拔升的瞬间,十八龙目竟然像是感应到什么,全数睁开! 毛骨悚然! 那感觉像是被九头来自上古的金色巨龙盯上,顿时有一种寒意从心底而起,侵袭全身。 威压深重! 在这十八道威严又沧桑的目光之下,见愁只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就连周身的灵力运转,都变得极为艰难,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 轰! 几乎毫不犹豫,在龙目张开的一瞬间,龙鳞道印不受控制地激发而出。 以见愁眉心为中心,一片片淡金色的龙鳞将她周身覆盖满,顿生一股神秘又悠远的强大气息。 来自这金色巨门与九条巨龙的威压,霎时减轻。 可站在见愁身边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几乎个个脸色通红,气血翻涌! 黑龙更是彻底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在失去龙筋之后,它整个身体都似乎要变小,只是依旧没有重新化作蚯蚓。 它恐惧无比,目光却落在了巨门前方漂浮着的那一条龙筋之上。 近百丈长的龙筋,在金色巨门出现的刹那,竟然完全变成一片金色,而后猛然一缩,竟只有五丈长短,自动盘成了一个金色的符文,朝着巨门印去! “嗡!” 像是打开了什么古老的封印,金色的巨门猛然一颤,爆出一团强光来,令天地为之失色。 盘桓在门柱门框之上的九条巨龙,几乎同时龙头一转,十八只龙目齐齐向着门内望去,同时龙口一张,便有九声龙吟一同响起,震得人心中一片激荡,除却这龙吟之外,再无任何杂念。 轰然巨响之中,所有人心神都为之吸引,眼中更无他物。 紧闭着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于是,门后那壮阔的场景,便忽然朝着众人扑来。 那是一片远比空海广阔更多的海域,呈现出一片灰暗的蓝色,像是被人从无尽的岁月之中打捞而出,沾满了尘土。 一根根满布着裂痕的龙柱,无声地伫立在深海之上。 在这一片暗淡的颜色之中,却偏偏有一道一道绚烂的色彩,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一条一条或银蓝、或赤红、或金色的巨龙,或是盘于龙柱之上,或者深潜于海水之下,或者嬉戏于海面之上…… 远处的天空尽头,铅灰色的阴云仿佛没有尽头,也就无从探测这一片海洋到底有多广阔…… 上古龙域! 一种莫名的气息,在这巨门打开的瞬间,便全数倾泻而出,如同巨浪一般席卷了众人。 他们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那一条一条的巨龙,在这灰暗的背景之下,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凶狠与凄凉…… 烈风吹来,将龙域上空深重的阴云吹开,一只巨大的金色龙角出现在云缝之中。 沧桑而浩瀚的声音,从巨门之中传出。 “汝辈蝼蚁,既得吾族无法无天无常无定之龙脉,何不成龙?” 何不成龙…… 无尽回声震荡海上。 那一条蜷缩在见愁身后的黑龙,原来的蚯蚓,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竟然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巨门飞去,像是要投向无尽龙域之中无数的同族! “吼……” 一声无力而悲愤的龙吟! 何不成龙? 见愁心怀之中亦是一片的激荡,只是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成龙? 这一条蚯蚓根本不想成龙! 黑龙数十丈长的龙身,飞快地从她身侧划过,眼看着就要彻底投入巨门之中。 关键时刻,见愁眼底却爆出一团冷光来,毫不犹豫伸手狠狠一抓! 纤细却有力的五指,顺势抓住了黑龙的龙尾! 又来! 那一瞬间,黑龙简直有一种眼前一黑的冲动。 虽然人家只想回地里吃土,但是你能不能换一个抱我的方式! 吐血了…… “轰!” 另一手跟上,一把抱住龙尾,见愁竟然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凭借着龙鳞道印与金丹期的巨力,一把将黑龙拽回,狠狠拍回了海面之上! 巨浪腾跃而去,霎时溅湿了所有人的衣衫。 见愁就站在这一片巨浪之间,拖着黑龙无力的龙尾,淡静朝那巨门的天空望去,一身凛冽。 “它不过一蚯蚓,不想成龙,尊驾何苦相逼?” 第152章 何求你来施舍? 此言一出,巨门之中那亘古的存在也为之陷入了恐怖的沉默,整个昆吾主峰之上更是一片寂静。 下方观战的糙汉孟西洲这会儿简直都要放声嚎叫起来,死命拽住了钱缺的衣领:“是、是、是……” 是前辈,是前辈啊! 这等的英姿,除却前辈还有何人能比! 别说她是个女修,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了,就算她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他孟西洲也只佩服这一人! 因为太过激动,他口舌打结,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完整地表述自己的意思。 可怜钱缺此刻有伤在身,再被他这样一拽,只觉得脖子勒紧,面色顿时紫涨一片,险些就要背过气去,急得直翻白眼。 崖山那边,众人全数陷入了“见愁大师姐徒手提龙抡来抡去”的恐怖震骇之中。 四弟子沈咎,一直巴望着继大师姐之后,崖山再多点可爱娇羞的女修,这会儿见状也是眼前一黑,只用桃花扇在自己脸上一拍,蹲到地上去哀嚎了:“杀了我吧!” “崖山大师姐的形象”,从来都是谜一样地在变化啊…… 这么生猛。 “……好想跟大师姐打上一场啊!” 抱剑而立的寇谦之,眼底已是一片战火熊熊,炽望着空海之中那一道近乎傲然的身影,竟有无数向往。 其他人则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好想装作不认识大师姐啊! 可是在周围无数惊讶之中带着探寻的目光转过来的时候,这些崖山弟子下意识地便将腰杆挺直,坦然且无所畏惧地回视了过去:看看看看个屁啊!我崖山大师伯的风采岂是你等凡人可以度测! ……都是一副“大师姐为我崖山弟子楷模”的骄傲表情。 于是,围观众人忽然明了:崖山弟子,就是不一般啊! 人人心中都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激越。 其中,尤以龙门长老庞典为甚。 砰,砰,砰。 是身体里的热血冲撞着他血管,朝着他脑袋里奔流的声音。 他近乎呆滞地望着那空海,望着那一道花纹古拙的金色大门,望着那门内荒芜又凄厉的世界! “龙域……” 竟然是他龙门的“龙门”开启之后的龙域!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脑子里一道光芒爆闪而出,庞典顿时想起见愁那“速成”的龙鳞道印,又想起之前输出去的小龙门水底湖,霎时间气得炸开了! 不行了,要喘不过气来了,要气死了…… 个王八蛋! 他身形剧烈颤抖,目光一转,便朝着前方扶道山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状若疯狂:“哎呀呀呀呀扶道老贼老子跟你拼了!” 扶道山人眼见着众人落入自己的拳套,正自得意大笑,哪里想到庞典忽然发狂,顿时应之不及,大叫起来:“你他娘的又发什么疯!谁他娘知道这是你龙门的龙门,山人我……” “你知道那是龙门!” 原本就怒极的庞典闻言,原本三丈高的怒火,顿时再涨一截,险些将他整个人都烧了。 当下毫不犹豫直接朝着扶道山人撞了过来! 娘的,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扶道山人心里骂了一声,眼见着庞典来到身前,毫无良心地直接把手里啃了一半的油腻鸡腿扔出! 咻! 鸡腿十分准确地砸到了庞典的身上,留下一块油污。 同时,扶道山人已经准确地手肘一撞,把站在自己身边的横虚真人朝前面一推:“左三千小会之上竟有人闹事,横虚老怪你还不出来管管!” “……” 横虚真人无话。 无数龙门弟子虽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扶道山人的一切做派全数被他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就连站在原地的周承江都有一种心里骂娘的冲动:这还执法长老呢,简直无耻! 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眼见着就有一场恶战在眼前。 七百二十丈高接天台上,夏侯赦却半点没有注意。 他手中拎着自己得来的赤红龙筋,在看见那巨门出现的刹那,顿时眉头一皱:龙门之内的世界,似在召唤那一头黑龙进去? 当时,他是直接一把毒火,将整头黑龙烧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这一条龙筋,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波折。 也不知,这样省事,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机缘。 夏侯赦深深地望着见愁那一道身影,只有一种无端升腾而起的压力:进可攻退可守,战之有神力,领之有神助,龙域之前,凛然无惧,竟是真英雄一个…… 倒栽在天空之中的空海,此刻有一半阴云密布。 海水倒悬在头顶,却始终不曾坠落。 庞大的龙门之中,一片森然压抑,半点感觉不到生机,只有一种飘摇的死寂,恍如一座荒芜的坟墓。 见愁说完那一句之后,便站在这坟墓之前,没有半点退缩。 龙域天空之上那仿佛至高无上的存在,似乎没有想到,竟然还敢有人反驳自己,插手本族之事,顿时沉怒无比。 低沉的阴云一阵滚动,竟然覆压而下, 方才那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复先前的从容,带了几许森然。 “汝何人,敢妄议我龙族之事!” 依旧是强烈的威压。 见愁满身龙鳞,折射着与那龙域之中一条条游龙身上一般无二的光芒,强行将脊背停止,没有半分的弯曲,一笑道:“一介凡人而已,妄议不敢,不过路见不平。” “不平?” 那声音似乎觉得好笑。 见愁亦觉可笑:“蚯蚓不欲成龙而君迫之,岂敢言‘平’?” 半截身子垂在海水里已近乎一条死龙的蚯蚓,听了此言,也不知道怎地竟觉一股寒意无端端透体而入:娘呀,怎么觉得这一句话就把战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它就是不想成龙。 “龙”是什么玩意儿? 这模样恐怖,看着都害怕,不如自己原来的样貌;再说了,在水里钻着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哪里及得上自己在地里吃土舒服? 所以,见愁说得很对。 尽管头朝下,可小蚯蚓思索一番之后,竟然朝下点了点自己的尾巴,表示自己同意见愁的话。 这一幕,着实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滑稽。 站在见愁身侧不远处的小金险些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 门内层云之中的存在,却忽然蕴蓄了沉沉的怒意:“不欲成龙?这世间万般生灵,竟还有人不欲成龙!” 仿佛是听见这世间什么巨大的笑话一般,那声音在质问过后,竟然仰天长笑起来。 整个龙域,都仿佛为这笑声而震动。 层云激荡,飘飞而去;怒海翻涌,冲刷天际。 整个天空越发阴沉下来,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幽暗而虚无的气息。 九龙门内,整个世界仿佛否陷入了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只隐约能听到这无尽黑暗之中的声音,仿佛有很多动东西在黑暗里穿行。 见愁只觉得这画面有一种隐约的熟悉之感。 脑子里灵光一闪,她一下记起来了:是混沌的宇宙! “刷!” 就在她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几缕细微的光线,忽然破开了黑暗,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伟岸的身影。 那是宇宙之中的第一缕光,被这一缕光照到的“东西”有很多。 祂们形状各异,看上去奇奇怪怪,唯有中后方的影子,让人觉得熟悉。 因为…… 那是一头金色的巨龙! 沐浴在宇宙之中第一缕光里,巨龙整个发亮了起来,无尽的灿烂光辉被它身上一片一片的龙鳞折射,也照亮了身边无尽的黑暗…… 那一道笑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见愁听到那云层之中的存在,沧桑开口:“吾之一族,与世界同生于一片蒙昧混沌宇宙中,乃为荒古神祇,与天同寿。” 下方的黑龙不是很明白祂的意思,有些不安地轻轻动了动身子。 因为后半截尾巴还在见愁的手里,所以黑龙没有大幅度动作,只是极力将头抬起来,看着九龙门内,硕大的龙目之中,似乎露出了一点点的震撼。 那一道声音落地之后,见愁等人眼前的画面便忽然一变。 虚空消失了,无尽的宇宙消失了。 星空之中有无尽的恒星,发光发热,巨龙游走在星辰之间,忽然钻入了其中一颗星辰,于是蓝天白云重现。 金色的鳞片,反射着金光熠熠。 巨龙腾跃在白云之间,一声龙吟,风云色变! 霎时间蓝天白云消失,取而代之的乃是隐层怒号,浊浪排空,一道深蓝色的闪电划破阴暗,于是整个世界风狂雨骤! 地面之上,于是洪水滔天,无数凡人被大水一卷,便消失无踪。 没有被大水吞没的人们,则望着云层之中隐现的金色身影,顶礼膜拜,以香火供奉。 “吾之一族,翱翔于九天之上,一声龙吟,可行云布雨,有无上之伟力。” 下方的黑龙看见这些场景,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情绪,隐约颤抖了起来。 见愁见状,微微拧紧了眉头。 她有点明白九龙巨门之中这存在的意思了。 果然,一念过后,眼前的画面再次一变, 无尽幻想,像是忽然变成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一样,朝着他们扑来。 这一次,是在海面之上。 金色的巨龙从云层之中落下,钻入了无尽的深海之中,百丈长的身躯猛然一变,竟然入水就涨,一会儿便已经有千丈。祂并未跃出海面,只是一条金色的影子在深海之下游动。 嘭! 在祂他游出海面的一瞬间,海面之上,无数红的、蓝的、黑的巨龙,竟然跟随着这一条金色巨龙,从海水之中跃出! 那一时间的场面,震撼到了极致。 幽冷的龙鳞带着一种近乎力与美的冰冷,将海天之间的光芒,折入所有人的眼底。 “吼……” 那金色巨龙长长的巨尾在海水之中狠狠一掀,便有无穷尽的浪花翻腾而起。 半个大海朝着空中撞去! 一片怒浪过后,九条颜色不一的黑龙竟然首尾相衔,在海面上构成了一座百丈龙门! 这一座门,与见愁等人眼下所见,何其相似? 心神震动之下,见愁抬眸看去,但见那龙门之上九龙齐齐转头,双目紧闭,却发出了一种炽烈的光芒。于是,整个深海之中的生物都被吸引而来。 一条一条小小的鱼儿,带着无比的兴奋,奋力腾跃而起,想要跃过这一道龙门。 可它们之中的大多数,顶多跃起数尺或者数丈,便无力地坠回了海面之上。 唯有海族之中的佼佼者,才可一跃百丈,直接翻过龙门! 这,便是“跃龙门”! 一条红色的鲤鱼从远方游来,小小的尾巴在海水之中奋力一拍,顿时借力飞起,竟然真的一口气跃上百丈。 近乎透明的鱼鳍在空中翕动,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它跃过了。 于是九龙全数睁开了双目,一股浩荡的龙气顿时从整座大门之上席卷而出,九条巨龙同时龙口一吐,各自吐出一道气息来,凝成一条赤红色的龙筋,一下没入了那小小的鲤鱼身上。 于是,原本巴掌大的鲤鱼脊骨,瞬间化作百丈龙骨,原本脆弱的血肉全数崩碎,以龙骨龙筋为中心,重新凝聚。 无数金红色的龙鳞,从脆弱的龙身之上渐渐生出。 “砰!” 待得这一条红色的鲤鱼跃过龙门,重新坠落在深海之中,已经成为了一条新的巨龙,龙族的一员! 画面,顿时重新模糊,开始破碎。 每一枚碎片里,都是一座龙门,有的在湖中,有的在江上,有的在海底深处…… 无数水中的物种祈求天地,朝着龙神祷告,希望龙门出现…… “世间种种生灵,无一不渴求无尽的寿命,强大的力量,顶礼膜拜,香火供奉,祈求风调雨顺,祈求能降龙门于世,给生灵一个跃过龙门,得到吾族传承之机会……” “孩子,你有缘得龙筋附体,已有龙形,何不跃过龙门,化去凡身,炼去凡骨,洗去凡血,成无上真龙!” “吾族,后辈,还不速速跃过龙门!” 还不速速跃过龙门…… 还不速速跃过龙门! 还不速速跃过龙门!!! …… 一声比一声更高,渐渐恢弘如惊雷! 见愁只觉心神不稳,竟有一种不如听从祂言,一跃龙门,成就无上真龙的冲动。 下方那一条黑龙,更是在这一刻一摆龙尾,挣脱了见愁手掌,从海水之中腾跃而起,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一样,龙首一昂,仰天长啸! 悠长的一声龙吟,冲破无数的幻象。 啪啪啪! 一片又一片幻象的碎片在龙吟之中消失。 金色的阳光穿破了天上的阴云,重新投落入空海之中,还空海以本来颜色。 一片蔚蓝里,只有九龙门内依旧阴惨灰暗的一片,唯有那无数巨龙龙鳞之上的颜色,绚烂到极致,乃是龙域之中唯一的色彩。 见愁、如花公子等四人,全数为这龙吟之声所震,头皮发麻。 “它要干什么……” 小金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担心。 “那还不简单?那可是真龙诶,千百年都求不来的机会,谁不化龙谁脑子有坑!” 接话的是头脑昏昏的左流。 在见识过了龙族悠久的历史,强大的能力,还有龙门的来由之后,谁人能不向往? 那等操纵风云、抬首扬尾之间毁天灭地的威能! 修士修道所为何? 不就是为了追求永恒的生命,追求强大的力量吗? 如今捷径在前,又有几人能不动心? 就算那小蚯蚓再蠢,在见识过眼前这一切之后,总不能不开窍吧? 左流说出的话,亦是其他人的心声。 只可惜,面临这个选择的,是那一条幸运的小小蚯蚓,而不是他们这些渴求长生与力量的普通修士。 无数人将目光投向了黑龙,想知道它最终的选择。 那悠长的龙吟,到此时才渐渐低沉下去。 像是力量用尽,又像是激荡的情绪慢慢恢复了正常。 黑龙甩了甩龙头,整个龙身一缩,就像是一个人忽然之间一缩脖子的动作,充满了一种后怕的滑稽。 像是…… 它也很诧异自己为什么就仰天长吟了一般。 后半截身子埋在海水之中,黑龙看了看那九龙门之中,一双龙目倒映着里面阴惨又瑰丽的场景。 可下一刻它就转过了头来,看向见愁,像是在征询见愁的意见。 这一瞬间,见愁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不想说话。 化龙或者不化龙,都是蚯蚓自己的选择,她无权置喙半句,就像是旁人亦无权替它做决定一样。 就在这犹豫的一会儿,龙门之内的存在,仿佛终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又是震彻心神的一声催促。 “还不速速跃过龙门,更待何时!” “……” 这声音颇大,吓得黑龙立刻缩了一下。 它盘踞在海面之上,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张开嘴,发出一声龙吟,比先前低沉了不少,像是询问着什么。 站在见愁背后的姜问潮顿时面色古怪。 见愁头也不回地问:“它说了什么?” “……” 姜问潮深深望了她一眼,叹道:“它问,龙住在哪里,吃什么东西……” “……” “……” “……” 合着人家给你看了那么多的幻象洗脑,结果你脑子里心心念念的还是住在哪里,吃什么东西!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烂蚯蚓当不成龙! 这脑子简直没救! 空海内外,无数人为之绝倒,有一种晕厥的冲动。 左流气得直接狂翻白眼,想给这一条“不知天高地厚”的蚯蚓跪下去:你赢了,你真的赢了!!! 黑龙,或者说蚯蚓,半点不知自己有多惊世骇俗。 它只困惑地歪了歪头,依旧巴巴望着龙门之内,等着那至高无上的存在,给自己一个回答。 然而,只有无尽沉默。 这一时,见愁脸上忽然绽开了明艳又灿烂的笑容。 龙,可潜于海,可飞于天,却绝不会住在地里,兢兢业业的吃土为生! 从这无知蚯蚓口中发出的疑问,于拥有荒古血脉的龙族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果然,云层之中一直隐匿着身形的存在,终于被它触怒。 呼啦啦! 狂风一卷,竟然从云层之中吹拂而出,在抵达龙门的瞬间,玄奥地一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无穷尽的拉扯之力瞬间朝着黑龙扑去! 黑龙只觉得自己庞大的身躯立刻就要不受控制,慌乱地大吼了一声,发出一声惊惧的龙吟,狠狠把粗大的龙尾朝海面上一砸,试图以海水的阻力对抗漩涡的吸引之力。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一言不合就拉人去当龙,还死活不回答它问题,不用说,当龙之后就不能住在地里,也不能好好吃土了,这还当个屁的龙啊! 谁爱去谁去! 当龙了不起啊! 黑龙愤怒地一声咆哮,死活不肯就范。 九龙门之中的存在,仿佛听懂了它的龙吟,彻底被激怒! “身覆龙鳞,已有龙身,更有龙骨,敢不归入吾门……” “哗啦啦……” 海水激荡。 黑龙龙尾处的海面,竟然被凭空来的巨浪掀起,也一瞬间推高了黑龙的龙身,霎时间所有阻力消失。 黑龙距离漩涡又近了数十丈! 轰隆隆! 九龙巨门云层之内,同时钻出了无数银蛇,一阵乱劈,照得整片龙域如同一片雷池。 所有的雷电方向一转,竟然像是被漩涡吸引,形成之后,便朝着龙门之外猛扑过去! 一时之间,悬浮于巨门之中的那漩涡里,无数雷电疯狂奔出! 眼看着就要到漩涡前面的黑龙,简直亡魂大冒,吓了个半死! 它还没死…… 只因为,一双已经很熟悉的手,带着一种冰冷的温度,再次在间不容发之际抱了过来! 还是见愁! 她满身覆盖着金色的龙鳞,面对着无尽袭来的电光,眼底微芒闪烁,只露出一分冷笑来。 “强扭的瓜不甜,尊驾怎么就不懂这道理!” “区区凡人,残魂断魄,亦敢妄议吾族!” 该死! 无尽雷电,原本已经扑向见愁,可在这一刻,竟然又凭空炽烈了几分,像是要将见愁全数吞没! 姜问潮等人哪里想到见愁竟然还会第二次出手,与那云层之中至高无上的所在相抗,如今简直傻眼。 小金狂擦冷汗的同时,也不忍见见愁落难,狠狠一咬牙,脚下一跺,便有无数海水化作冰山,从见愁与九龙巨门之间的海面上升起。 只是那雷电迅疾无比,也凶狠无比。 噼啪! 一阵恐怖的爆响。 坚硬无比的海冰竟然轰然破碎,没有对奔行的雷电产生任何影响。 小金却脸色一白! 那些雷电来势极猛,见愁避无可避,也没打算避! 周身金色的龙鳞,被她一阵加持,陡然爆射出一层强烈的金光。 只是转眼之间,金光便被雷电覆盖,一团又一团的电光在龙鳞之上炸开,像是在她身上披了一层由蓝色电光织成的战甲。 一时威风赫赫! 空海内外,所有人嘴巴顿时张大仿佛能吞下整个鸡蛋! “龙族道印!” 眼见着见愁在这无尽雷电之下近乎安然无恙,云层之上的存在,似乎终于判断出了见愁身体覆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祂声音里翻涌的怒意更甚:“汝竟敢以龙族之印对抗龙族!” 唇边溢出了一点鲜血。 见愁眼底也难得带着几分狠厉的意味儿:“用你龙族道印又如何?人能以人制之器杀人,我还不能以龙族道印战龙不成!” 说完,她竟然将手中提着的龙尾狠狠抓起,但问一句:“可愿成龙!” “嗷吼……” 死也不要! 黑龙狠命地摇着头。 下一刻,便彻底后悔了自己的回答…… 一只纤细的手掌,顿时并拢如刀,竟然在它给出明确的回答之后,狠命朝它脊背之上一插! 噗嗤! 玄黄鲜血四溅! 白皙的手掌顿时被龙血染了颜色,看上去越是纤细,越是狰狞! 左流小金压抑不住一声惊呼。 如花公子与姜问潮也是同时瞳孔剧缩:她在干什么! 剧痛袭来,比先前抽取龙筋之时更甚! 黑龙死命地挣扎着,半点不明白见愁到底要干什么。 它快要为这恐怖的疼痛晕厥过去。 见愁手很稳,一手拽住黑龙,一手在血肉之中摸到了坚硬的龙骨,五指霎时扣紧,而后死死往外一抠,一撕! “吼——” 恐怖至极的痛吟! 那一瞬间,一道鲜血如箭一样激射而出,甚至染污了以见愁为中心的数丈海面! 所有人只觉得头皮一炸,眼见着见愁竟然生生从黑龙血肉之中将那一条龙骨拔了出来,顿时只觉得自己脊梁骨跟着一冷,像是她这一下,也把所有人的脊梁骨都拔了出来一样! 如此狠辣! 黑龙简直都要疯了:这是要干什么!!! 见愁眼底一片绚烂的神光,在拽住那一条龙骨的瞬间,脑海之中却冷静而平静。 因有龙形,这龙门才会出现;因有龙形,这漩涡才会对黑龙产生独特的吸力;因有龙兴,龙门之中的存在才会要求黑龙归于龙域。 可…… 它又算是什么龙! 如今既然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它又一心想要回地里吃土,见愁便来了一手狠的。 抽去龙筋还不够。 龙骨尚在,不如抽去! 龙鳞尚在,不如剥离! 如此,一切龙的特征为之消散,还怎样召唤黑龙? 所以见愁下手,堪称狠辣无情。 她目光一错,便发现巨门之中的所在似乎对自己所作所为十分恼怒,一点点金光已经渐渐从云层之中溢出,隐约有一片巨大的龙尾显现出来。 不能再等了! 若等到这一位出手,真是半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要“帮”蚯蚓,不过是突如其来的一把任性,但见愁很少做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 眼下,只要掐准了时间,一切皆有可能! 在那龙尾露出形状的一刹那,见愁赢毫不犹豫一手拽着龙尾,朝着龙门之上狠狠摔去,同时扯着龙骨的右手却半点没有松开。 这一瞬间的效果,就像是之前姜问潮抽着龙筋,而见愁拽着龙尾一样。 一声越发凄厉的龙吟响起。 见愁眉头都没见皱一下,已经嘶啦嘶啦地从龙背之上拉出一条锁链一般沾着血肉残渣的龙骨来! “还想回土里,就把你身上的龙鳞蹭掉!” “砰!” 见愁的话音,伴随着黑龙摔在九龙巨门边缘的恐怖撞击声响起。 黑龙简直痛得打滚,一双龙目已然赤红。 可见愁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回去吃土! 蹭掉龙鳞它就可以回去吃土了! 一时之间,它满脑子都是这个声音,让它忘记了无穷尽的疼痛。 没有了龙骨的身体变得柔软无比,尽管鲜血横流,可身为“龙”,血量大,死不了! 于是,黑龙竟然围着那巨门缠绕起来,像是一段捆绑在龙门之上的麻绳,死命地磨蹭着。 咔! 一枚龙鳞蹭到了龙门之上古拙粗糙的雕刻,顿时从黑龙身上生生剥落,溅起一点点的鲜血。 嗷,这感觉好变态! 可是有一种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排斥出去的巨大爽感。 简直上瘾! 有了第一枚,很快就是第二枚,第三枚…… 黑龙彻底癫狂了! 见愁一看,忽然觉得自己是没看错蚯蚓。 要的就是这一股子疯劲儿。 若非逼迫自己,她哪里知道,自己也是个合格的疯子呢? 完全不顾背后队友们惊骇欲绝的目光,见愁眼底燃烧着一簇小小的火焰。 手中一条近百丈长的龙骨,被她一抖,便是“啪”地一声震响,化作了一道长鞭,朝着那一扇已经打开的巨门抽去! 众人一开始以为见愁的目标是那一扇巨门,可仔细一看,才知道她抽的居然是那一条化作了印符的龙筋!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够聪明!” 之前人人为九龙巨门之中上古龙域的景象所震撼,却都忘记了这上古龙域因何而开。 不正是因为那小小的一枚由龙筋蜷缩而成的印符吗?! 龙域之中虽有各色巨龙,可天空灰暗,龙柱满布斑驳裂纹,已然一片残败之景,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虽则半点不能判断眼前龙域是真是幻,可只要关闭它,一切便迎刃而解! “啪!” 百丈龙骨鞭带着悍然气息,抽中了那一枚金色的古拙龙符!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一声惨叫! 原本固定成某个形态的龙符,竟被见愁这一鞭抽得瞬间扭曲起来,不复之前形态。 “轰!” 整扇巨门顿时一动,尘土飞扬! 门扇之上的龙符越是扭曲,巨门越是颤抖。 云层之上的巨龙,像是感觉到了威胁一样,那一条巨大的金色龙尾,竟然像是覆盖了整片龙域的天空,一枚一枚金色的符文从龙尾之上亮起,玄奥莫测,神秘悠远。 “凡人,你有龙鳞道印在身,金筋铁骨,资质上佳,不如也跃我龙门,化为真龙,享无尽之生命,御无穷之伟力!” 震动四野的声音,照旧带着一股浩瀚之意。 所有人闻言顿时一怔:这是…… 看上了见愁的资质? 目光不由一转,一下落到见愁身上。 她纤细的身体之上,覆盖着看似柔软的金色龙鳞,给人一种莫可侵犯之感,伴随着她挥鞭的动作,有一道一道金色的流光从龙鳞之上划过。 重要的是她的眼神,看似狂热,实则深藏着冷静,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锋锐得让人不敢逼视。 龙鳞道印,资质上佳,堪跃龙门? 这一位恐怖的存在,眼光还不错嘛! 众人霎时艳羡了起来:若是答应了,这可是个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啊! 只可惜…… 见愁嗤之以鼻。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去帮助一只变成黑龙的蚯蚓重新变回蚯蚓,也没有人知道她此刻为何讽笑出声,所有人能听到的,只有她凛冽冷然的话语。 “我本人中之龙,何求你来施舍,化我成龙!” 话音出口,手中白骨长鞭更是半点迟疑也没有,再次狠狠抽出! “啪!” 又是凶狠猛烈的一鞭! 不管那龙域天空之中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见不惯便是见不惯。 天底下何曾来的逼人化龙的道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仗着自己有本事,便可蛮横无理、横行霸道? 就像是仗着自己有本事,便可滥杀无辜一般。 不成龙,有什么不好? 有的人一辈子只喜欢平平静静简简单单的生活,能在地里吃土,于蚯蚓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或恐人人觉得它目光短浅,人人觉得它错失良机,人人觉得它不识好歹,是一条蠢得不能再蠢的蚯蚓,蒙昧不曾开化…… 可它又何尝不觉得那无数死命也要跃过龙门的生灵可怜? 天地亦不能迫使我俯首低眉,区区一不知是何来历的龙域,岂敢叫她不战而退? 战意熊熊。 见愁第二鞭子抽得那龙符顿时死命挣扎,却依旧想要贴在巨门之上,不想这一道门就这样关上。 而盘旋在边缘的黑龙,已经蹭掉了自己身上大半的龙鳞,尽管鲜血淋漓,可它竟然越发兴奋…… 自由,似乎就在眼前了。 九龙巨门之内,那一条巨大的龙尾,也轰然朝着外面拍来。 无尽飓风,被龙尾挟裹而来,从巨门之内吹出。 见愁顿觉浑身如刀割,噗嗤噗嗤,只听得一声又一声的响,她身上坚硬的龙鳞,竟然被风刀割破,洒出一蓬又一蓬鲜血来。 来不及了! 见愁头皮一麻,一看那越来越近的龙尾,心知只有下一击必中,才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争得生机。 虽惊不乱,她眼神一狠,眼见着那龙筋形成的龙符还死死贴在巨门之上,不断挣扎蠕动,竟然手指一点,重新挥出第三鞭! 第一二鞭都不能使龙符脱落,第三鞭又如何能够? 所有人脑海之中浮出同样的疑惑来。 只是片刻之后,他们便发现了不同—— 这第三鞭之上,竟然多出了一层青色的灵火,从见愁手指尖蔓延开去,霎时覆盖满了整条百丈龙骨鞭。 那一瞬间,她挥出的已经不是一条鞭子,而是一条着火的青色长龙! 呼啦! 长鞭挥舞生风。 “啪!” 一声结实的脆响,龙骨砸在巨门之上,暴烈到了极点。 一团青色的灵火,在长鞭砸落的瞬间,随着鞭梢炸了开来,霎时狠狠击中了龙符。 “滋滋滋……” 血肉被滚油淋上的声音,同时伴随而起的,还有一阵又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毛骨悚然! 那竟然是一条龙筋的惨叫! 青莲灵火之威何其强大? 远远不是这样毫无防备的一条龙筋所能承受。 几乎只在灵火覆盖的一瞬间,那龙筋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抵抗之力,从一枚凝实的龙符,重新化作了一条着火的龙筋,从巨门之上脱落! “轰隆……” 一直在颤动,却从未移动的巨门,忽然发出颤颤的一声响。 巨门轰然,竟然终于从两侧朝着中间合拢! “吼!” 门内爆出一声不甘的嘶吼,恐怖的龙吟像是要撕裂整个龙域! 门缝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见愁龙骨长鞭一抖,鞭梢一卷,便将那一条已经被灵火烧去所有意识的龙筋卷了,伸手一接,已经稳稳将之握在掌心之中。 原本恐怖的灵火,到了她掌心之中也一下温驯了下来,像是已经驯服的小羊。 目光一转,她看向了龙门边缘之上盘旋的黑龙! “来不及了,快下来!” 最后一枚龙鳞了! 黑龙在龙门之上镌刻的古拙纹路之上,使劲儿地磨蹭。 只差最后一枚,它就可以回地里吃土了! 一时之间,黑龙兴奋了起来,将自己已经一片光秃秃的龙头朝着龙门一块龙角上死命一撞! 那是一枚生在黑龙额头正中的鳞片,只是生长的方向似乎与正常龙鳞的方向有些不一样。 见愁脑子里灵光一闪:“逆鳞,别碰!” “砰!” 已经迟了! 见愁话音出口的瞬间,黑龙已经直接将这一枚鳞片撞在了雕刻的龙角之上。 只那一瞬间,它便痛得全身痉挛,竟然直接从龙门之上滚落而下—— 此刻,那一道巨门已经只有一条缝了,可漩涡还在,里面是即将出来的龙尾,外面是刚刚掉下去的无力黑龙! 情势危急,间不容发。 见愁不愿看见不想成龙的蚯蚓重入那荒芜龙域,更不知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陷阱,在那一瞬间,咬紧牙关,再次一抖长鞭,将黑龙遍体鳞伤的龙身一卷。 间不容发之际,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那撞来的龙尾! 随后,一声巨响,震天撼地。 整座龙门终于轰然合上! “轰隆!” 巨门一阵震动,那巨大的龙尾在最后一刻撞在了闭合的大门之上,险些将整座龙门都掀翻! 一声愤怒的龙吟隔着巨门传来, 可龙门闭合,周围无数的龙柱便开始缓缓沉落,龙门也不例外,没一会儿便朝着海底降下去,飞快地消失了踪影。 海面之上,所有的幻象顿时消失。 没有了阴惨惨如坟墓的龙域,也没有了那五颜六色的龙影,更没有了苍穹之上那恐怖的威压…… 除却见愁与黑龙身上的伤痕,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 刷刷刷刷! 四道毫光几乎同时来到了见愁的身边:“没事吧?” 见愁抬首一望,正是姜问潮等人。 她身上是鲜血淋漓,可实际上没有受到什么重伤,只对着他们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了那被卷在龙骨长鞭之上的黑龙。 龙角撞断,龙骨被抽,龙筋已无,就连浑身的龙鳞也都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片。 此刻的黑龙哪里还有先前的威风? 或者说…… 更像是一条虫子。 黑龙勉强从海水之中游了出来,晕乎乎地晃着龙头,似乎觉得额头之上还有一枚鳞片很是糟心。 可刚才触碰这一枚鳞片时候近乎崩裂它整个存在的剧痛,却萦绕在心间不去,让它再没有尝试第二次的勇气。 或许蚯蚓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存在,可见愁却一清二楚。 那是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难道,它终究没办法变回蚯蚓了? 那么她先前又何必费那巨力? 心底忽然一阵怅惘,只是念头还没落地,黑龙身上便忽然腾起一阵乌光! 呲溜! 原本近百丈黑龙,在乌光腾起的刹那,身形竟然急剧缩小! 只在眨眼之间,百丈已经缩成了三寸! 一条土色的蚯蚓霎时出现在了海面之上,与之前被扶道山人随手扔进空海之中的一般无二! 变、变回来了?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就连见愁都没想到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变化,那龙之逆鳞呢? 她仔细一看,竟在那三寸小蚯蚓的头上发现了一个小黑点一样的存在,如果没有感觉错的话,龙之逆鳞跟随了小蚯蚓缩回原来的大小,也变小了。 “这也行?”左流简直目瞪口呆。 那一条小蚯蚓骤然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样子,还傻了好一阵,接着才欢快地游动了起来:可以回地里吃土了,可以回地里吃土了! 它一个用力,竟然从海面上跃出,弯曲着身子,朝见愁鞠了一躬,仿佛很是感激。 一道浩淼的声音响起:“龙筋已抽,黑龙归位。” 咻! 蚯蚓立时化作了一道小小的影子,一下从空海之中飞出,消失不见。 想必,是终于能回去吃土了吧? 只是…… 它历尽劫波,重回泥土之中,却带着空海一行的印记——那一枚奇异的龙之逆鳞,这样,还算是原来的那一只蚯蚓吗? 甚至,它已经在不知觉之间失去了另一个“自己”, 见愁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一下竟多了几分迷惘。 不过,这样的迷惘也就持续了一小会儿。 危机既然已经解除,见愁更不迟疑,竟然直接并指如刀,将那一条龙筋切为五段! 原本缩小之后的龙筋仅有六丈长,见愁半点没客气,自己分走了两丈,其余四人各自一丈平分掉了剩下的四丈龙筋。 左流与小金顿时有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 见愁却道:“我等通力合作,才能围住黑龙,抽得龙筋。管黑龙死活乃是我自己的事,纵使牺牲再大也与龙筋无关。所以,我两丈,诸位一丈,还是诸位照拂于我,不必有任何客气之处。” “有见愁道友此言,姜某便承道友之情,收下了。” 姜问潮没有太过客气,却许给了见愁一个“承情”。 说句实在话,这可比一段龙筋值钱得多。 有了姜问潮,小金与左流也不再纠结,各自取了一段抓在手中,同样谢过见愁。 唯有如花公子拿起那一段龙筋看了又看,兴致缺缺:“跑一趟就为了这东西,咱们叫龙筋,之前上古龙域之中的所在却称之为无法无天无定无常之龙脉……这东西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他一阵嘀咕,却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第二试空海猎龙结束,请诸位小友持龙筋,出空海!” 这一次响起的,竟然不是扶道山人的声音,而是罕见的横虚真人的声音。 见愁一怔,只觉得脚下无尽的深海,竟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一样,忽然朝着远处奔流而出—— 像是它形成时候一样,无尽的海水退潮,在横虚真人长袖一挥之下,由东而西,重新归于西海! 原本因为被左三千小会借海而便浅的西海,顿时为之一涨! 昆吾主峰穹顶之上,那一片遮天蔽日的深海蔚蓝,已消失了个无影无踪,露出了站在高空的五道身影。 那一瞬间,无数人仰头而望。 大多数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一道月白染血的身影之上! 轰隆—— 四十四座接天台霎时从下方飞旋而上,托在见愁的脚底,带着她扶摇之上! 一千三百二十丈! 只眨眼之间,见愁已经能清晰地看见那无尽的云海广场,还有上方高高伫立的诸天大殿! 扶道山人不知何处去了,只有昆吾横虚真人,站在广场的边缘,缥缈的云气围绕在他身周,高空之中冷冽的风亦吹得他衣袍飘荡。 睿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与见愁触碰。 于是,脑海之中忽然闪过她一鞭飞出时候那一句凛冽的话:“我本人中之龙,何求你来施舍,化我成龙!” 横虚真人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什么,又转眼消失。 他微微一笑,带着一种昆吾领袖独有的道骨仙风,从容通达:“恭喜见愁小友,第二试后,一千三百二十丈,四十又四接天台,战绩第一,果人中之龙!” 第153章 叛出崖山 “……” 白云悠悠,眼前这一名老道,也好似要乘风而去。 在看见对方的刹那,见愁已然有些微怔;在听见这一番言语的刹那,她却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不是因为对方昆吾首座的身份,不是因为对方名传十九洲的声望,只因为他是那个收谢不臣为徒之人。 于是,片刻的沉默。 见愁注视着横虚真人,坦坦荡荡,也无所畏惧。 唇边挂上一分近似于后辈对前辈的恭敬,她拱手行礼时候,挑不出半分的破绽来,人在接天台上,对着横虚真人一揖到底。 “真人谬赞,晚辈尘缘未斩,心性不佳,此试不过侥幸,惟愿后试竭尽全力,不堕崖山威名。” 这话,隐约透着些耳熟的味道。 ——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脑海之中忽地又回荡出一句话来。 横虚真人抬眸瞧着见愁,面上一片平静,还有一点点的笑意,颔首道:“胜而不骄,已是心性难得。见愁小友倒不必妄自菲薄了。” 说着,横虚真人向着下方一些的位置看去。 “第二试已结束,余者有六。你等已渡过重重险关,抽得龙筋,皆可持龙筋进入第三试。” 接天台上,包括见愁在内,共计六人,只怕是历届小会之中颇为罕见的一次“人多”。 见愁为首,四十四座接天台稳居第一。 夏侯赦次之,累计接天台二十四座。 剩下的四人里,如花公子接天台十六,小金十三,姜问潮十一,左流十,虽然看着不多,可他们也是实实在在持着龙筋能进入第三试的人,怎么着也算是如今中域左三千新一辈之中的翘楚了。 横虚真人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来。 “此次空海猎龙,诸位各有收获,空海道印一出空海,便不可再继续使用。不过,它们却会在各位小友的体内,留下一枚‘印种’,算是留下了修习之法。小会过后,你等勤加修炼,用心体悟,未必不能尽复这道印的威能。” 竟然有“印种”? 站在接天台上的几个人,这会儿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们在空海之中使用的道印,威力颇为强大。 见愁从没想过,这道印出了空海还能使用,没想到如今横虚真人竟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印种…… 她思索着,立刻沉下心神,内视一番。 意识沉入眉心祖窍,几乎瞬间就来到了灵台。 三枚虚虚的灵光漂浮在灵台上方,受到见愁心意的影响,微微晃动。 三枚! 御岛,水空遁,深海之缚! 除了见愁一开始就有的道印之外,后来击败唐不夜所夺得的两枚道印,竟然也留下了“道种”! 这可真是意外来的收获,一下让众人高兴起来。 横虚真人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又道:“此刻崖山扶道长老有俗务在身,咱不得空,所以你等可借机修整一二,照旧闻钟为令,自便即可。” “多谢横虚掌门……” 下面不少人听见“俗务在身”四个字都忍不住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不过当着横虚的面,自然是所有人都齐声道谢。 见愁可不觉得扶道山人能跟什么“俗务”挂上干系。 她皱了皱眉,却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云海广场之上的横虚真人,也不多言,只收了声音,笑对见愁道:“不必担心你师尊,怕过不一会儿便会出现。” “是。” 见愁心里疑惑刚冒出,就听横虚真人开口说话,顿有一种自己被看破之感,当下也不多言,只应了一声。 横虚真人淡淡点了点头,便在这云海广场上一个转身,竟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向着诸天大殿而去。 昆吾首座一走,原本还算安静的整个昆吾主峰,顿时喧闹了起来,议论起空海之中的一战。 什么“今年竟是野路子出身的占了两个”啊,“崖山大师伯那道印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有那道印在手,一人台简直毫无悬念嘛”等等乱七八糟的事。 概括起来,无非是见愁太强,众人都觉得下一试是她稳赢了。 毕竟,她身负帝江风雷翼。 虚弱的唐不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败的。 更何况,帝江风雷翼反击的乃是“两张机”。 想来,在众人想法之中,这一届小会的结果已经定下来了。 只是于见愁而言,一切还充满变数。 她再次向着四周看去,却没有看见半个白月谷的人,陆香冷更是半点踪迹也寻不着,于是不由得眉头一皱。 云海广场的边缘上,此刻还有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似乎他们观战的位置也从下面换到了上面。 周承江正好也在上面。 他站在站在两个年长的龙门长老面前,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话。 那两位长老交代了几句,便朝着诸天大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周承江似乎会意,点了点头,目送这两人下了云海广场。 见愁远远看见这一幕,思索片刻,便直接御空而去,来都了周承江前面,含笑打了声招呼:“周道友。” 这声音…… 周承江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转过脸来看见愁的时候,已经只有满脸的苦笑。 “唉,若周某没猜错,道友此来,想必是要问问龙鳞道印一事的后续。” “还有香冷道友。” 要问的事可不少。 她眼见着周承江离得近,心知他人在上五,知道的应该也读,所以顺便过来一问。 听得周承江已经猜出了她一半的来意,见愁干脆补上了另一半。 只是…… 在“香冷道友”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周承江已经无声皱眉:“白月谷陆道友,怕不很好……” 见愁一下怔住。 云海广场尽头,恢弘的诸天大殿漂浮在最接近苍穹的高度。 灿烂的光辉洒落在它身上,为其披上一层耀目的光芒。 横虚真人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上,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浅蓝色光幕,于是,便听见了里面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声。 “还我龙门!” “别扯淡了,龙族鼎盛时期那么多座龙门,还能全是你龙门的了?” “你的意思是这龙门还不是从我龙门出的了?” “废话,要真是你龙门的我敢拿出来用吗?这分明是我那徒弟曲二傻孝敬山人我的小玩意儿,不过借了你留在小龙门水底湖的功法给它‘开了个光’,这才能用……” “孝敬?小玩意儿?!” …… 龙门长老庞典,听着无耻无赖的扶道山人这话,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一张老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眼见着就要撸袖子跟扶道山人再战几场。 “庞长老。” 一道淡漠之中含着威压的声音,忽然从背后想起。 眼见着要动手的庞典,一听了这声音,立刻收手,回转身来,便瞧见是横虚真人来了,于是道一声:“真人。” 之前在云海广场上,他与扶道山人少不得过了两招。 横虚真人眼见着这两位中域鼎鼎有名的人物掐了起来,只怕坏了名声,便请他们入诸天大殿好生说话,还布置了一道隔绝旁人查探的结界。 哪里想到,现在回来没见争端止息,反倒有几分变本加厉味道。 横虚真人走上前来,一眼便看见庞典气呼呼的样子,反倒似乎是“罪魁祸首”的扶道山人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 心里叹了口气,横虚保持着那波澜不惊的平淡口吻开口:“扶道兄做派,我向来了解,倒不至于在此事上撒谎。只是……孝敬一说,倒是有点意思。” 谁不都知道龙门保留了遗留自上古的“龙门”,以保证给后世弟子的传承。 龙门的存在,想来机密,曲正风一崖山弟子,哪里来的一座“龙门”孝敬给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未必撒谎,只是这龙门的来历,颇有几分出奇。 扶道山人翘着腿,听得横虚此言,只哼了一声。 “曲正风那二傻子难得尽尽孝心,看看你们一个个紧张得。你龙门只管放心,我崖山还不稀得用此物来谋算什么。更何况此门残破,门内世界又透着一股诡异,我曾探测过了,才敢扔到空海当做这一局的小惊喜。” 惊喜? 确定不是惊吓? 那么恐怖的威势,出现在小会之中,当时观战之人多少被吓得面无人色? 庞典已经无力再反驳扶道山人了:这老王八蛋扯淡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好在龙门查验过,门中有大小龙门十数座,一座没少,估摸着扶道山人这龙门的来历,的确与他宗门无关。 既然有这一座九龙门在,那见愁的龙鳞道印便挺好解释了。 庞典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周承江主动为见愁背锅,还得了《人器》炼体之法作为交换,一时也觉得没什么气了。 他干脆一甩袖子:“成,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反正承江倒霉,今年的一人台算是没了机会……” “嘿嘿,你门中此子也算是天赋卓绝……” 扶道山人本想要客气两句,可话没说到一半,诸天大殿之外的天空之中,却陡然炸开一团霞光,一下照亮了整个大殿。 未出口的话瞬间被卡住。 像是被人咬了一口一样,扶道山人一下站了起来,将震惊的目光,投向了外面。 “问心?!” 云海广场上,周承江还慢慢对见愁说着话:“……白月谷来了人,带走了陆仙子。我听人说,出现在陆仙子身边的那一条巨蟒,乃是邪物……” 话音未落,西面天空忽然覆压过一股恐怖的气息。 见愁一下抬首望去,只见西面一片深紫色的云,渐渐扩大,绵延数百里。 云层厚实,电光隐约攒动,不时有震荡人心的轰鸣。 那个方向…… 心底暗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师弟们说,曲正风已经回崖山闭关,准备突破元婴! 天地之间,忽然起了一点点玄异的变化。 昆吾之上,还未来得及离去的人群立刻了起来。 “是崖山的方向!” “有人在突破吗?” “是不是问心?” “好大的劫云……” …… 西海边,九头江尾,望江楼。 江水横流而去,浪涛阵阵,传到高楼之上。 绣金线地毯铺满,桌台之上放着美酒千盏,一柄宝剑横在桌案之上,妖娆的美人儿将那酒盏端了,照旧朝榻上华服男子身上凑。 “侯爷……” 软糯的声音,只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剑眉星目,带着一种凛然的贵气。 这男子穿着一身近似于蟒袍的华服,倚在榻上,似乎醉生梦死,眼见得又一杯美酒倒来,便忍不住一笑,就着美人手腕饮了,叹一声:“好酒!” “那您多喝两杯?” 这可是千年的玉液琼浆,寻常修士难以得到,珍贵无比。 只是,在剑侯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望江楼紫衣剑侯薛无救,向来只爱美酒佳肴相伴,名剑美人作陪…… 美人想着,拎起了酒壶,又倒了一盏,便要将男子服侍个服帖。 没料想,在她第二盏就端来的瞬间,一直懒洋洋倚在榻上的紫衣剑侯,竟忽然之间睁开了一直眯着的眼睛,带了几分诧异,看向西面,崖山方向。 桌案宝剑之上,划过流光一道。 多少年了,昔年齐名的“东西一剑”,他这“西一剑”已成紫衣剑侯,东一剑曲正风,却还停滞于元婴修为,多年不得进。 “终是想开了吗……” 一声感叹,他笑了一声,便将桌案上宝剑提起,消失在高楼之上。 那一片已经许久没有在十九洲出现过的劫云,吸引了近乎整个十九洲大能修士的注意。 出窍是一道坎,一旦能迈过,便又算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此境界,像是一道壁垒,划分了一般与超凡,纵使之前再厉害,跨不过这一道坎,也终于白搭。 望江楼,望海楼,通灵阁,北域阴阳两宗,西海禅宗,雪域密宗…… 一道又一道强大的灵识,跨越了无尽空间的阻隔,来到崖山的边缘。 这里,便是劫云的正中心。 无尽劫云翻涌起来,像是在崖山的天穹上扔了一片海洋。 或是在修炼,或是在闲聊,或是在山林之间行走…… 崖山境内,不管是寻常人,还是崖山的弟子和长老,此刻全数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天空。 执事堂前。 毕言与羲和两位长老,一个严肃死板,一个诙谐稳重,此刻却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望着还鞘顶之上。 在那里,一道身影在鼓荡的风中站立,已经许久不曾动。 满地尘土尽数被狂风卷走,只有大一些的沙石还留在原地。 粗糙的地面上,满布着一些刀剑的痕迹,似乎是曾有人在这崖山最高处切磋比划留下。 陡峭的平台,像是被人一剑削平。 高大的崖山巨剑,如同亘古不醒一样,伫立在曲正风视线的尽头。 他望着这一把剑,像是听不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也听不见头顶噼啪作响的雷电之声,更听不见那冥冥之中想起的喝问…… 问尔修士,心何所向! 已经过去了四日,昆吾谢不臣虽还未归来,只怕也不远了。 只可惜…… 他们再快,也快不过他突破的速度。 三百余年困囿于同一境界,堪称是十九洲少有之事,而且还是曲正风这样原本的天才。 长久的时间,让他几乎吃透了这个境界之内的每一样东西。 可以说,他是整个境界唯一的噩梦,是所有同境界的修士难以企及的存在,甚至有修士刚踏入元婴期的时候,曲正风是元婴期第一人,在这修士突破元婴到达出窍之后,曲正风还是元婴期第一人…… 九重天碑之上其他人的名字换来换去,唯有曲正风名姓三百年如一日,风吹雨打不动。 如今,是时候了。 曲正风没有去看头顶随时会爆发的劫云,也没有去理会这一场问心道劫。 他的心,不必问。 劫云数百里覆盖,就连很远很远的白月谷也被覆盖在内。 曲正风迈步前行,走在这还鞘顶上,像是走过他在崖山的一段又一段岁月。 往事如霎沙,悉数从回忆里流淌过去。 他来到那一柄崖山巨剑之前,伸手出去,抚摸着它石质的外表,感觉这被岁月雕琢出来的粗糙,和六百年不曾出鞘的寂寞。 “喝了我六百年的酒,如今我将行,你可愿同往?” “……” 冰冷的剑身,像是屹立在还鞘顶上的一块顽石,沉默没有回应。 可曲正风也没有等待。 仿佛,他只是自语这么一声,也仿佛他半点不在意崖山巨剑的回答。 一抬手之间,身形飞起,宽大的织金黑袍在阴惨的苍穹之下,闪过一道炽烈的亮光,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一掌拍下! “咔咔咔……” 在元婴期停留三百余年的恐怖修为积累,瞬间爆发。 澎湃掌力,透过这一柄顽石一般的崖山巨剑,一下传入了整个崖山的山体之中,颤颤震动了起来。 “轰隆隆……” 山体继续摇晃,甚至连坚硬的山石也从山体剥落出来,掉进了下方九头江的江流之中。 曲正风五指猛然朝着那石质之中一扣,顿时只见只冒出一个剑柄一点点剑身的崖山巨剑,竟然缓缓朝着上方拔了一寸出来! 只这一寸,已地动山摇! 一时之间,恍惚有一种山崩地裂之感。 不少灵照顶上的崖山弟子,只觉脚下震动,站立不稳,纷纷大叫起来:“这是怎么了?” 执事堂前,几名长老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只是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它,愿意跟他走! 乌黑的眼仁底下,有一种奇怪的沧桑与伤怀。 崖山剑,崖山剑。 崖山弟子的心中,人人都有一把剑,如此才能遇事拔剑,无所畏惧。 他忘不了的事,崖山剑也忘不了。 于是,弥天镜上的枯骨,终于睁开了眼睛,血肉重新覆盖满身。 他抬首而望,便看见在这无尽黑暗的天空之中,那一柄从还鞘顶插下的巨剑剑尖,缓缓从底部脱离,慢慢朝上,很快消失在了山岩的岩峰之中。 “唉……” 一声长叹,枯骨终于还是闭上了双眼,重新陷入了无尽的沉寂。 金光炽烈,划破无尽阴云。 整座崖山,如同一柄坚硬而古老的剑鞘,而剑鞘之中的剑,沉睡在山体之中已久。 此时,它却被曲正风从还鞘顶上,缓缓拔起,一寸一寸,缓慢而坚定。 像是从剑鞘之中将宝剑抽出,寒光乍破,刀枪铮鸣! 呼啸的剑吟,响彻天地。 没有人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是何物发出,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声音,除此之外,天地再无二声。 崖山巨剑,长有千丈,出鞘之时便已刺破苍穹。 曲正风的身影,在这巨剑之侧,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他只抬手一接,如同一座山雕刻而成的巨剑,便化作了一道傲然于天地的金光,落在他掌心之中。 一片灿灿的金色,仿佛连天际的劫云都要被金光逼散。 没有人看得清曲正风手中握的是什么,只能看见这一刻,他昂藏的身躯被隐在那一片燃烧的金光之中,整个崖山范围之内,都被照亮。 没有人能分清,到底哪个是他,哪个是剑。 也许他就是崖山剑,剑就是崖山他。 抬首而望,崖山剑在手,三百年苦修不辍,眼前问心道劫又算什么? 问心问心,心志不坚者易受其苦…… 可他从不怀疑自己。 于是在这一片金光之中,曲正风朝着那乌云盖顶的苍穹,持剑斩去! “轰”地一声,剑气纵横三万里,袭天而去! 数百里劫云,被这纵横剑气拦腰斩断,就连天地之间游窜的电蛇,也难以抵御这一剑的剑光,在接触的刹那便青烟一样湮灭。 整个天际,安静了片刻。 而后,一片炸响。 狂风吹卷而来,凄厉无比,压抑厚重的劫云,终于承受不住这一剑的威压,由凝聚而破碎,竟如退潮之水一般,被风一卷,轰然散去! 崖山一剑斩,光寒十九洲! 曲正风回看一看,脚下群山茫茫,原野苍苍,只将唇角弯起一分,而后自还鞘顶一跃而下,向西面剪烛派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唯有…… 那朗朗的声音,还留存在众人耳边。 “不复崖山门下,我自入魔而去,后会有期!” “……” 什、什么? 下方诸位长老只看见曲正风将崖山巨剑拔起,震惊于他一剑劈散劫云的赫赫威势,眼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这样凛冽的一句话回荡在耳边,一时震悚无限! 慌忙之间,毕言、羲和等四位长老身形一闪,已出现在还鞘顶上。 古拙如顽石的崖山巨剑,已消失无踪,整个还鞘顶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原地留有一个数丈方圆的巨大孔洞,朝下一看,幽深黑暗,通向崖山未知的地底…… 昆吾主峰,诸天大殿之上。 崖山之外有护山大阵,隔绝一切灵识的查探。 横虚真人与庞典亦无法穿破这一层隔膜,窥见劫云崩散的全貌,只勉强感知到了那一股惊人的剑气。 劫云既散,来得快去得也快,想必是曲正风已经成功渡劫,突破元婴,成为出窍修士。 无比的震惊之下,庞典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大笑起来:“三百年啊,厚积而薄发,恭喜扶道兄,恭喜扶道兄了!” 曲正风多年以来,多有携崖山之名外出行走,人人都知他处事有度,分寸拿捏恰当,乃是难得的一个人才。 不管是样貌,品行,见识,都格外出色。 纵使在天才辈出的崖山,他也是难以叫人移开目光的所在。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他困囿于元婴期已久的修为,过了某个时限,困在一个境界越久,突破的可能越低,多少人为她他捏了把汗,私底下认定他再无突破的可能。 谁想到,如今竟然上演了这样震动十九洲的一幕! 就连横虚真人,上千年修炼出一颗止水般的心,在瞧见那劫云崩碎的一刻,也不禁起了些微的涟漪。 只是,与庞典不同,他心底隐隐有一种难言的压抑之感…… 兴许是因为曲正风对昆吾始终难以放下当年的敌意吧? 他叹了一声,也笑着看向了前方的扶道山人:“恭喜扶道兄了,崖山又出一出窍大能。” 扶道山人站在最前面,站在这昆吾的最高处。 他身材枯瘦,穿着一身不知多少年没洗的油腻道袍,手里还端着之前与庞典吵架时候的鸡腿,此刻正怔怔望着那一片已经崩散的劫云,许久没有说话。 与横虚庞典不同,他乃是崖山明面上辈分最高的那个人,崖山的大阵不会阻挡他的灵识进入…… 乱糟糟的眉毛下面,那一双透亮的眼底,似乎涌现出了什么,可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向西面剪烛派去了…… 扶道山人脑子里钝钝的一片,听见横虚与庞典的道贺,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是可喜可贺……” 不复崖山门下,我自入魔而去。 能不是喜事吗? 第154章 六扇是非因果门 为什么觉得有些许的不对劲? 横虚真人心底这念头刚划过,便瞧见扶道山人念叨完了那一句话,转过身来。 鸡腿朝嘴里一塞,他已经是一脸得意洋洋的猥琐劲儿。 “哈哈哈怎么样,还是我徒弟厉害吧?哎呀,总算是突破了,也好也好,免得被你们这些人手底下的徒弟唾骂。现在啊,他们也可以去第四重天碑之上一游,也不算是虚度此生了!” “……” 横虚真人与庞典长老,闻言彻底无话。 说什么扶道山人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 扯淡! 压根儿错觉,他就这样一张破嘴! 横虚真人隔着渺渺的云气,已经听见了外面鼎沸之声,只道:“后辈各有后辈的机缘,一切随缘就好。如今小会第三试在即,扶道兄……” “对啊!” 忽然“啪”一声一拍脑门,扶道山人像是终于才想起来一样:“都叫你们给我折腾忘记了,你进来了,第二试也就结束了,我的小见愁!” “哎!” 庞典还有话想问呢,只是才一抬头,便瞧见扶道山人已经没了影儿。 他手里抄着鸡腿,看背影简直荡漾得没边儿了,一路用一种肉麻得让人想搓鸡皮疙瘩的声音嚷着:“见愁,小见愁,你得第一了没啊!” 云海广场之上,才跟周承江说了没两句话的见愁,听见这从诸天大殿那边远远传过来的声音,顿时头皮一炸。 “见愁,小见愁……” 亲昵的称呼,带着一种十足的不搭调。 除却扶道山人,还能有谁? 在周承江愕然的注视之下,见愁近乎生无可恋地僵硬着一张脸,回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果然,扶道山人手里拿着鸡腿,一蹦一跳,很快就来到了她面前。 “见愁丫头!” “徒儿拜见师父。” 强忍住内心的抽搐,见愁躬身行礼。 扶道山人瞅了旁边的周承江一眼,似乎奇怪他怎么在这里,不过眼角余光一扫,一下就看见了那一座漂浮在上方的巨大接天台,简直像是一座漂浮在天空之中的巨岛。 “好像没有比这一座更高的接天台了诶。看来你这次拿了第一?” 原本见愁只有十余座接天台,如今变成了恐怖的四十四座,几乎是瞬间便从中游水平,蹿升到了顶尖。 这里面倒有大半唐不夜的功劳。 所谓“为他人做嫁衣裳”,说的恐怕就是他了。 见愁如实道:“龙筋第二,接天台第一。” 夏侯赦独自宰了一条黑龙,得了六丈龙筋,可见愁这边统共也就六丈,自己只得了两丈,接天台数目是见愁远远超出其他人。 若论龙筋,自然是夏侯赦第一。 “那没事。” 见愁原以为扶道山人会不大高兴,没想都他竟然一脸不在意的表情,道:“第三试是看心看运气,龙筋多少倒是不怎么影响,顶多选择多了一点罢了。” “有影响?” 见愁一下听出了扶道山人话里的意思。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干脆地摸出一只鸡腿来,破天荒地递到了见愁的手里:“来来来,当初你师弟们要决战的时候也吃一只,好好补补。至于到底有什么影响么,哼,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油腻腻的鸡腿,落到手掌之中。 见愁听着扶道山人的话,脑子却头一次有些转不过来了。 有些傻愣地看了看扶道山人,又忍不住用一种诡异的眼光看自己手里握着的鸡腿,她结巴了一下:“师父,我、你……鸡腿……” 师父给自己鸡腿了? 不是向来讨厌别人觊觎他的腿,不,鸡腿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母猪会上树了,扶道山人会给人鸡腿了! 一旁的周承江,目光越发奇异起来:眼下这个时候的见愁,跟战斗之中的见愁,有那么一点的小不一样。 他没说话,也插不上话。 毕竟不是崖山门下,扶道山人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也就乐得假装自己不存在。 扶道山人半点没觉得怎么了,塞完了鸡腿就摆了摆手说道:“你师弟们都是吃过的,这辈子估摸着就这一次,除非日后山人我脑袋被驴踢了。吃完了赶紧收拾,嘿嘿,第三试可在等你了。” 哦。 所以这一只鸡腿,算是给历代参加小会的弟子的犒劳吗? 这个…… 见愁不禁想到了当初扶道山人随手塞给自己的九节竹,这礼物跟礼物,总是一言难尽啊。 看着手里这一只鸡腿,色泽鲜嫩,带着一点点的焦红,外表的皮已经透着一股股油腻的光泽,只拿在手里,便能闻见那扑鼻的香味。 对扶道山人的鸡腿好奇已久,见愁埋头就是一口。 周承江好奇地看着她。 下一刻,见愁脸上的神情便变化了起来:“好吃!” 鸡腿鲜香肥美,肉质劲道之中带着一种被烤得正到火候的酥软,一口下去的时候,咬下外面那一层带着焦红色的皮,便是满口浓郁的醇香在口中蔓延。 难怪扶道山人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眼睛发亮,见愁抬起头来,就想问扶道山人这鸡腿到底是哪里做的。 结果没成想,不待她开口,扶道山人已经朝着后方看去:一身灰白色道袍的横虚真人,从诸天大殿那边慢慢走来。 扶道山人道:“第三试要开始了,你吃着。” 说完,他竟直接转身朝着广场中央而去。 巨大的昆吾云海广场,漂浮在最接近天的地方。 最中心的位置,呈现出一种古旧的深灰色,像是中间的石头曾经被什么炙烤过一样,古老的圆形图腾覆盖了中心三十丈距离。 一柄一柄剑形的浮雕剑柄向外,剑尖向内,拼在了整个图腾之上,顿时有一种磅礴的剑意。 横虚真人远远看了见愁与周承江一眼,便在这图腾前顿住了脚步,笑道:“果真第一,如今高兴了?” “自然是高兴了,这一届必定是我崖山见愁丫头获胜。只可怜了你昆吾,虽则与我崖山起名,可竟然连一个进入第三试的弟子都没有,实在是丢人哪。” 扶道山人这伤疤揭得够狠。 只是横虚真人也不生气:顾青眉与谢定两人,原本都是夺冠的大热门,只可惜都折在见愁的手底下,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胜败兵家常事,无甚可在意的。时辰不早,我倒是对第三试期待了。” “成,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无限潜力,无限战力吧。” 扶道山人评价见愁的话可不是吹的,他哼了一声,只站在原地一挥手。 霎时间,整个百丈云海广场之上一片震动。 站在广场之上的各大门派长老掌门,几乎瞬间就感觉出来了。 “咔嚓……” 第一声响,所所有人脚下那广场的石板地面,竟然轰然开裂。 一道圆形的裂缝,忽然出现在了图腾之外三丈的地方,于是裂缝之外的地面猛然一阵膨胀,竟然朝着外面狠命一扩散,竟然顿时将云海广场分割成了内外两个部分,像是在一个方形之中切出了一个“圆”来。 图腾,正在圆形小广场的正中。 这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脑海之中几乎都浮出了这个疑惑。 无数原本在下方的人,能御空御器的,都忍不住飘了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 扶道山人手上动作并不停,只是再次一掌拍出。 “咔嚓咔嚓……” 原本剩下的一块圆,竟然直接破碎成了六块,风一吹来,便立刻翻而立起,竟然形成了六座分布在六个方向的十丈石门。 除却一柄从上插下的长剑雕刻之外,石门之上没有半点花纹,看上去简单有朴素。 六座石门围绕着的中心,则还留有一个悬浮的十丈平台,乃是图腾的最中心。 若有人从石门而入,推开石门,便可看见那一座平台了。 见愁看见这一座石门,就想起了自己曾遇见过的那一扇又一扇石门。 想必与之前的迷雾天与空海一样,眼前这就是他们第三试的主要“战场”了。 只是不知道扶道山人又会给所有人怎样的惊喜,又到底与龙筋有什么样的关系…… “当!” 昆吾主峰之上的铜钟终于被重新敲响。 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站在诸天大殿的台阶附近,周围无数人则站在外层的广场之上,中间的六扇大门自成一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上面。 “入试六人,都上云海来吧。” 扶道山人朗声开口。 下面接天台上的修士们,闻言便都直接飞升而上,落在了广场之上。 原本便在上面的见愁,直接走了过来,站到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面前不远处来,排在她右手边第一个的是夏侯赦,依次下来是如花公子、姜问潮、小金、左流。 几个人齐齐向着前方这两人一揖:“拜见真人、长老。” 横虚微微一笑,示意大家不必多礼。 扶道山人也笑,随即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即便是在云海广场这个颤巍巍的高度周围,也有一群修士不怕死的御器上来,围了黑压压的一圈,真是好不热闹。 “小会第一试第二试已过,第三试如今也已经准备好。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一不是我中域将来的大能修士,青年才俊。鉴于六位小友修为都不低,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所以最后一试,将不会由弟子与弟子之间直接对战。” “啊?” “还能这样?” “这是什么意思啊?” “之前还在想崖山大师伯铁定是这一次的第一了,其他人没法比,没想到这一下就变了?” “不只觉对战,难道是比文战?” …… 这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顿时议论了起来,显然是半点不清楚这要怎么操作。 扶道山人只让众人稍安勿躁,随后则以眼前这六座门为开始,将整个第三试的规则和盘托出。 “此门名为六扇是非因果门。” “叩门而入者,须手持无法无天无定无常之龙脉,即第二试中的龙筋。” “以龙筋为引,入此门者,将见常人所不能见之事,玄奥异常;出此门后,将得一身外化身幻象。” “身外幻身,有别于身外化身,乃为半个幻象,保佑半个时辰的战力,但是不能长久,也并非真实存在。” “幻身乃六扇是非因果门视入门者在门内之经历、见闻、选择而幻化,也许它事关你的因果,事关你的执念,事关你的信仰,事关你的过去和未来,事关你的喜恶……甚至……” 说到这里,扶道山人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恶劣一笑。 “也可能毫无关系。” 众人正听得入神,到这里齐齐翻个白眼。 见愁听了也拧紧眉头:影响身外幻身的因素,未免也太多,到底出来的幻身又是怎么个情况? 仿佛是明白众人的疑惑,扶道山人没有拖拉,继续道:“幻身的实力,与本身的实力关系不大。本试的交战,便将由你们唤出的幻身为你们完成。负责交战的,可能是你心中的某个信念,可能是过去的你,可能是现在的你,也可能是未来的你,它可能是你的反面,也可能是曾与你有过交集的其他人,其他物……” “是非因果门,无法无天,无常无定,这一试倒是高明。” 横虚真人听了这一番话,再看看前面存在的那六扇是非因果门,颇有几分奇异的赞赏之色。 只是周围,却一片寂静。 谁也没想到,第三试竟然会是这般别开生面的存在。 让入试的弟子进入六扇是非因果门中,唤出自己的幻身来与人交战,而且还说“幻身的实力与本身的实力关系不大”,也就是说,现在战力再强,都没有什么鸟用! 谁知道代替你出战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幻身? 的的确确,无法无天,无常无定,甚至无法预料,无法控制! 这…… 这不是专门坑自己的弟子吗? 其实因为崖山大师伯见愁战力太高,在第二试之中就已经表现出了近乎碾压的实力,一个打三个估计都死不了,最后一试恐怕没人能越过她去,所以大家伙儿对第三试的结果基本都已经有了预测,变得有些兴致缺缺。 可如今扶道山人这炸雷朝着昆吾一投,整个主峰上下顿时热闹了起来。 专业坑徒弟啊! 如果比的是幻身,谁能确定见愁唤出的幻身便是所有人之中最强的? 影响唤出幻身的因素太多了,而且幻身的选择也太多了,众人肯定都是第一次见到六扇是非因果门,处于同一条起步线上。 这最后一试的规则公平吗? 不公平吗? 谁也没办法说清楚。 唯一没有疑问的是:热情又回来了! 在场六人,即便有侥幸的成分在,其实力也无一不是同辈之中的顶尖。 这六个人进入六扇是非因果门之后,各自会有怎样的变化? 众人一下就期待起来了。 而且…… 最终能登上一人台的人选,也彻底充满了悬念! 没有任何人可以预知自己的幻身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更难以比较强弱,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就是扶道山人说的“=看心看运气”。 心里细细思量一番,见愁已经明白了扶道山人的用意。 “能走到这里,一时的成败已经无关紧要。世上没有人可以永远成功,心性绝佳者,才堪当大任,踏上通天仙路。” 扶道山人听着这的议论声,倒是一副“全在山人我意料之中”的沉稳表情。 “你等六人,都往门前一站,且入门口,看看能有何等的是非因果,唤出怎样的幻身吧。” 无法无天无定无常之龙脉,无法无天无定无常之幻身。 十丈高的门,那一柄剑像是从头顶插下,透着一种古拙的凌厉与锋锐。 见愁等六人,全数回头看去。 如花公子兴味地笑了一声,姜问潮面上一片的平静,左流则带着一种想要看穿这一扇门的感觉,小金跃跃欲试,夏侯赦眼底却有一片带着侵略气息的压抑与阴郁。 “走吧。” 见愁眼帘一垂,一笑的同时,掩了眼底一点点奇异的晦涩,走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扇正东的是非因果门。 崖山向西南三百余里。 剪烛派。 巨大的平湖,被高山环抱,如镜的湖面,倒映着苍青的山峦,照旧带着那种文人墨客吟咏的秀雅。无尽竹海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平湖的尽头,修筑着剪烛派的大殿,飞檐高翘,亭台楼阁凌立空中。 排云殿前,不少剪烛派弟子进进出出,在这一片山野幽静之中,有多了几分带着人气的热闹。 水面波平,只有风吹来的时候会有一片片的皱纹。 太阳的光辉撒下,照得整片湖面烟波浩渺。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突兀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湖面之上。 腰上按着两柄长剑,一柄剑鞘暗蓝,透着一种深海一样沉静的气息,一柄剑鞘灰白,像是石壳,死寂沉沉,看不出半分灵气。 黑袍之上织着的赤金,在阳光之下,有流光淌过。 还在剪烛派大殿走廊之上行走的女修们,偶一抬头,终于发现了这所在,纷纷停下脚步,看向那一身玄袍之人,随是阳光覆盖,可却无端端给人一种冷意。 一女修冷声喝问:“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剪烛派!” 曲正风眼底闪过了几分赞叹,将殿堂亭台修建在这两山峭壁夹缝之间,也算是略有几分奇丽之色。 只可惜…… 不久将不存焉。 听了那女修的喝问,他只想到了在青峰庵隐界之中发现的有关于《九曲河图》的文字,想来剪烛派野心勃勃,皆因此起,不知,此刻此图是否还在门中。 不疾不徐,曲正风平静甚而森然的声音,穿透了整片湖面,清晰地传了过去,覆盖整个剪烛派。 “三息后,助剪烛派为虐者——杀。” 昆吾九头江湾外,小镇驿站。 “噗……” 又是一小口鲜血吐了出来。 许蓝儿周身灵光散尽,身形委顿。 剪烛派掌门烛心,连忙收了自己度去许蓝儿身上的灵气,将她身形一扶:“蓝儿,你可还好?” 许蓝儿脸色灰败,便连眼角那一颗泪痣都没了生气,整个人枯瘦之中带着苍白。 回想在到了一战之中的遭遇,她眉尖顿时拧上一股煞气,眼底心头尽是凄厉! “师尊,徒儿不甘心……” 经脉尽废,形同废人! 苦苦练成的所有修为,在见愁一击之下,全数化为乌有! 她连那深藏了许久的绝技都不曾使出,便再也没有了机会,那一刻不会再有,此生也不会再有。 “徒儿不甘心……” 若不遇到见愁,谁可阻拦她登上一人台? 若不遇到见愁,她还有大好的前途可以追寻! 若不遇到见愁,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恨。 恨得心里戳刀,眼底淌血! “好恨!” 她一张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面容,已经扭曲了起来。 与烛心一起留在屋内的其余几人,都有些不敢去看,少女江铃有些畏惧地将头埋了下去。 坐在身旁的乃是掌门烛心,向来美艳的面容之上,也笼了一层阴翳。 恨? 谁不恨? 许蓝儿乃是她千挑万选之后,觉得最适合继承剪烛派的人,如今被见愁一轮红日斩劈下,竟成为了一个废物。 目光从许蓝儿身上掠过,烛心只觉出一种难掩的烦躁。 “经脉被废,师父他日自会为你找寻修补之法。只是你也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若彼时曾好生修行,今日何至于被人一巴掌摔在脸上!” “师尊……” 这话里藏着的不耐烦,许蓝儿几乎一眼就听出来了。 她颤颤抬起头来,只看见向来对自己颇为重视的师尊,眼底藏着几分冷淡。 于是,心头一凛。 她已经不是昔日的许蓝儿了,于此刻的剪烛派而言,她更像是一种负累…… “崖山如此嚣张,迟早会付出代价。我派有《不足宝典》在手,待得小会之后,各大门派重新排定位次,中间的数十宗门已经联合好,就连通灵阁也答应了本座。” 烛心在屋内踱步,声音里含着满满的冷意。 “此次,势必要将扶道老儿拉下执法长老宝座,只要让我得到了皇天鉴,再加上蓝儿你在隐界之中得来的《九曲河图》,何愁没有翻身之日?届时我自会为你报仇。” 轻蔑地笑了一声,她只将白皙的手掌在身前一握,仿佛已经万事尽在掌握:“我就不信……” “噼啪!” 话未说完,一道雷信忽然划破了晴空,竟然直接从窗户缝中劈过,直直朝着烛心而来。 烛心一怔,眉头紧皱,一看便知道是从剪烛派门中来的。 也不知道又有了什么事。 她直接伸手一接,五指用力,便已经碾碎了雷信,一行带着惊恐的文字,便出现在了眼前…… “……” 在看清雷信所言之事的刹那,烛心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稳。 怎、怎么可能……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摇摇晃晃,烛心退了好几步,竟然连眼前都看不清了,险些跌倒在地。 其余剪烛派弟子见状,大为骇然:“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崖山……崖山……” 怨毒的声音从齿缝之中磨出,烛心手指掐紧,美艳的面容已瞬间扭曲! 青天白日。 泰半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传入昆吾。 主峰正上方,悬浮着的广场已经变成了一个圈,圈中立着六扇十丈高巨门,巨门之内,内侧则有一座十丈方圆的小型广场。 此刻,入试六人,已经全部站在了这六扇是非因果门前。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里了。 只是推开门的竟然还暂时没有一个,似乎这六人之中,许多都在迟疑。 见愁也在迟疑。 每个人都只能看见自己,而无法窥测旁人的情况。 她无从得知旁人怎样了,只将两丈长的龙筋取出。 细细的一条,看上去像是一段金色的线条,躺在她手中的时候,似乎有一点点的流光。 看向这一扇巨门,见愁挪一步上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却又忽然停住。 龙脉无法无天无常无定,入此门后,出来的幻身,可能是某个信念,可能是入门者的过去、现在或者未来,可能是她的反面,也可能是曾与她有过交集的人。 推开这一扇门,自己会遇到什么? 又会经历什么? 会暴露出怎样的心性? 最终又会出现什么幻身? …… 一切都是未知。 而未知,则代表了恐惧。 见愁沉下心来,伸出的右手,重新探出,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接近了那一扇巨门。 温热的指腹触到了冰冷的石门,也触到了石门之上雕刻的剑刃。 像是一只手按进了平湖之中,一阵涟漪,竟以见愁手指所触之处为中心,朝着周围扩散开去。 原本显得简单粗糙的灰色大门,霎时间有了色彩。 在见愁这一手按下的瞬间,它竟然变成了一座简单的木门,浅黄褐色,一条又一条年轮纹理,像是湖面的波纹一样扭曲,有时候变成一张笑着的娃娃脸,有时候又变成无数呼啸的恶鬼…… 从上插下的长剑,化作了一道恐怖的带血剑痕,留在木门之上。 见愁按在门上的手掌,忽然僵硬。 门,以心证。 155.第155章 旧亭台 除了大了一些,这是两扇见愁有些熟悉的门。 只因为,这样的门她来到十九洲之后便从未见过,它只出现在那有着一棵古榕树的小山村里,伴随着袅袅而起的炊烟,金黄金黄的落日,还有那掩在一层层雾霭之下的墨色山峦…… 唯有,这一道恐怖的剑痕,划在这门上,也似划在她心上。 此门,心门? 这就是扶道山人说的“看心看运气”吗? 若以此而论,她的运气着实算不得好。 一颗心微微颤抖起来,可见愁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声,甚至只在片刻的僵硬之后,便将脑海之中的一切杂念抛开,伸手慢慢推开了这一扇门。 悄无声息。 只有龙筋之上,发出了淡淡的金光,分出一缕又一缕,进入了这一扇十丈大门。 像是推开了一扇富户人家的园门,精致玲珑的景致顿时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不小的庭院,两边是长长的抄手游廊,假山立在透明的水潭之中,偶尔有金红色的小鱼从水下游过,碧树大已凋零,只有园子深处一丛一丛的红梅绽开。 薄薄的一层白雪,洒在园中地面上,像是洒了一层白银。 红梅林间,隐约露出一角高高翘起的飞檐,黑色的影子在红梅白雪之中,格外醒目。 …… 见愁站在大门之前,像是站在刑台上,只觉脚下全是一片又一片锋锐的刀刃。 “天欲雪,正合红梅煮酒,饮一杯无?” 一道声音,从那飞檐下方传来。 虽还不见人,可光听着这声音,便已经有一种凉沁沁的感觉,格外舒服。 这不是见愁往日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她的记忆里不会有这个声音。 尽管重新看见眼前这场景,多少有那么几分糟心,可一种亟待破局的好奇,又萦绕到了她心头。 会是谁? 脑海之中闪过了很多的念头,见愁终于还是向着前方走去。 手持无法无天无常无定之龙脉,一步进入。 那一瞬间,简单的木门消失了,狰狞的剑痕消失了,甚至就连背后的昆吾也消失了,见愁只一步,就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脚下有九级台阶,一级一级。 雪薄,见愁一步落下,便能将之踩实了,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庭前的道路还算宽阔,可一靠近梅林,便显得清幽了起来。 见愁走到林前,将横在面前的一枝梅遮开,侧身走过,脑海之中的回忆却一浪跟着一浪,恍惚之间已经有欢声笑语响起,又有五弦琴音飘荡在林间,伴着男子清隽的吟咏之声…… “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 “哗啦。” 纤细的手指轻轻推开另一根欹斜的梅枝,深红色的梅瓣上,落下点点摇曳的积雪,沾在见愁月白色的衣袍上,很快染出一点点微微的深色。 她一垂眼帘,无声地从旁侧经过了,才放了手。 再一抬头,眼前这一座精巧的石亭已经在眼前了。 亭中有一石桌,上头摆了一些粗陶的酒器,黄黑色的花纹勾勒出朴素和简单,竹制的托盘上放着新采的一朵一朵红梅,却是娇艳无比,隐隐有暗香浮动。 桌旁放了一座红泥小火炉,绿蚁酒新焙,已在炉上温着。 一只素白的手,挑了一朵红梅出来,只将花瓣扯落,一瓣一瓣扔进酒中。 隐约的红梅香息,没一会儿便融入了美酒的醇香之中,顿时变成了一种勾人无比的冷香,于空气之中散发着一种凛冽又勾人的味道。 是好酒。 也是美人。 见愁站在了庭前,只能看见那侧对外面而坐的女人,一身墨绿色的长裙,上头有繁复的绣纹,基本以藤蔓和绿叶为主。光是瞧这侧影,见愁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又想起了杀红小界之中的绿叶老祖来。 不过,眼前这人明显不是。 “待得这冷香几近幽无,便可起而饮之。” 凉沁沁的声音,起伏很小,带了一点点的笑意。 那窈窕的身影一回首,只朝自己身前一摆手:“请入座。” 一样的景致,不一样的人,也是不一样的心境和经历。 见愁心知这便是这一局的考验所在,也不拒绝,只走了上前去,拂去身上沾着的雪花,坐到了绿裙女子对面的位置。 她抬眼起来打量,却忽然发现了一点点的奇异之处。 不管她看时,这女人的五官有多清晰,一旦视线稍稍错开,脑海之中便是一片的模糊,竟然再也难以想象方才所见的五官到底是什么模样。 所以,这绿裙美人的模样,在一片的真幻之间。 “是非因果门,即是心门;是非因果境,即是心境。” 美人将粗陶的小碗放到了见愁的面前,翘起的手指带着一种艳冶的优雅。 她唇角一勾,是千万的旖旎:“你在此境之中所见、所未见、所将见,皆与己身所思所想所历所渴盼有关。而我,说不定也与日后的你,有所关联。” 这倒是奇妙。 “意即是,此境或与我过去有关,也或与我未来有关。” 见愁微微一笑,看向这绿裙女子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探寻。 “正是如此。” 那女子放下杯盏,又拿起一朵红梅,扯了花瓣,一点一点扔进炉上酒中。 “我非惜花人,只做摧残事。你入此境,便要经受我的考验,否则休想得到你的幻身……唔,钥匙可带来了?” 钥匙? 先前扶道山人说,那龙筋便是钥匙。 见愁一伸手,将龙筋放在了石桌之上,竹托盘之旁:“此物?” 那绿裙女子点了点头,似乎目测了一下龙筋的长度,便饶有兴致地抬眼起来看见愁:“在此境之中,我的名字叫因果,你可以称我为因果道君。” 撕下最后一瓣梅,点进酒中。 热酒朝外冒着热气,氤氲在冷风之中,酒液之中涟漪荡开,很快便将那一瓣梅的香息吸入。 自称“因果道君”的女子狠狠吸了一口,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叹息道:“你听说过孟婆汤吗?” “……” 不管是人间孤岛还是十九洲,都有过“地府阴司”一说,只是在凡人的传说里,人死要过黄泉,经过三生石,喝下孟婆汤,便可忘却前尘,转世投胎,谓之“轮回”。 只是十九洲载鬼赴鬼门的九头鸟死,十九洲修士再无轮回。 孟婆汤,见愁是听过的。 她不由转了目光,看着炉上的酒。 这时,问完这莫名的一句话,因果道君已用一把竹制的素勺舀了酒起来,慢慢注入酒觚之中,再起身来,娴静地将酒觚捧起,为见愁斟酒。 粗陶的碗,怎么看也不算是精致,按理而言,与眼前这一位因果道君不搭。 可偏偏,有一种一切归于尘土的质朴。 人从微末而来,再见这微末,忽然便有一种奇怪的心绪。 一摆手,因果道君又是一笑:“听闻你人间孤岛,轮回尚在。四百六十六年前,曾有一朝国师梦游地府,醒来之后对当朝天子描述自己所见之景,还绘了万鬼之图,写了一本《八方阎罗见闻录》,从此凡人于地府之所见闻,竟甚于修士。连十九洲之上有关极域轮回之说,都从人间孤岛而来。” 只因修士不可入轮回,所以难以知道下方的情状吧? 见愁思索起来。 因果道君也为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来略略抿了一口,眼底顿时充溢着一种满足,近乎迷醉。 “想想也真是有意思……” “凡人人人想求得长生,却不知一旦踏入修行之路,便被轮回拒之门外。贱命一条,一死便从这天地之间消散一空,魂魄被十九洲大地吸收,成为这天地间渺渺之一气。欲求长生,却失了长生;蒙昧无知,寿命短暂,却可入六道轮回,纵使前尘往事尽忘,也还以独特的灵魂状态留存在这浩瀚宇宙中。” 一时迷惘。 见愁发现,因果道君所言之事,竟是自己以前从未想过的。 便是这十九洲的修士,又有几个将这道理想透? 踏入修行之路,是得是失?饮一盏孟婆汤,又已经将前尘往事尽忘,转世之后,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还有…… 谢不臣。 他寻长生而去,便真的能寻得吗? 见愁垂眸看着自己眼前这一碗酒,泛着几乎快要没有的梅花香息,忽然问:“修士的性命灵魂,仅有一次,也不可入轮回。也就是说,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有任何再重来的机会?” “不错。” 通达又晦涩的目光投去,上下扫视见愁。 因果道君一下就看穿了她所有的想法,只贴近了她,在她耳边说话:“修士一死,灵魂飘荡于天地,会被这宇宙重新化为混沌。所以,若你要杀什么人,一击毙命,他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见愁眼睫微颤。 红唇在她耳边翕张,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此酒名为‘照见’,饮之便可照见是非、正邪、善恶……它可以让你看见一切你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敢面对的、不敢面对的。你饮下此酒,照见你自己,本道君便指点你幻身所在……呵,我的见愁,你敢么?” 敢么? 见愁缓缓将目光移过去,正好与因果道君对在一起,只轻嘲一笑:“我饮此酒,于你无干。” “……” 因果道君忽然一愣,似乎有些没明白见愁这一句话。 在她有些微怔的目光之下,见愁已经将粗陶碗端起,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顿时烧灼的一片。 凛冽的香息缠绕在每一丝的酒中,顿时弥漫到见愁的全身。 “有意思。” 因果道君忍不住叹了一声,而后随手朝桌上一指,那两丈龙筋竟然有灵一般腾跃而起,竟然直直朝着灰蒙蒙的天空之中射入,化作一枚细小的光点,消失不见。 于是,转瞬间,周围的场景全数消失。 雪,下了起来。 没了原来的庭院,没有了满庭的红梅,也没有了假山小池…… 灰蒙蒙的天幕也一下暗了下来。 耳边忽然有哗哗的水声,像是流水拍击在石头上,忽大忽小,就连脚下,也开始晃荡起来。 见愁低头一看,石亭竟然已经瞬间化作了一只小船,趁夜行驶在江面上。 前方有行船无数,亮着的灯笼漂在江面上,沾着江上的雾气,有一种世俗的安宁。 可他们眼下的这一艘船上,却没有半点的光亮。 照着小船的,只有天上一轮素白的月。 哗啦啦…… 江水从船侧划过,波纹切碎了月光,起起伏伏。 抬眼一望,江上数峰苍青。 可这夜,竟似如万古一样长。 一道瘦削的身影俯在船边,嶙峋的五指已经探入了那江水之中,长发被江风撩起来,勾连着衣襟,带着一种依依不舍之态。 他眉峰如那江上的青峰,疲惫之中藏着伤怀,一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病后的憔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因果道君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船上的见愁,站在这一道身影的背后,不由自主地朝着前面走了一步。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他没有回头,只将手慢慢从冰冷彻骨的江水之中收回,像是不用猜都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一样,全然的信任与安然。 “见愁,我们成婚吧……” 第156章 懦夫? 那是独属于谢不臣的温柔和缱绻。 嗓音里有隐约的沙哑,因为连日来不分昼夜的亡命,他终于病倒,昏迷了整整三日,直到这个深夜才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也带着将浮华都淹没的沉静,望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而这一刻的见愁,浑身僵硬。 她甚至险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是什么人,又到底是在经历什么。 江上行船,随着江流荡漾。 见愁的心绪,却是大海之上猛烈的浪涛,一片汹涌澎湃。 “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戏谑的声音,从一片虚无之中响起,落入见愁耳中。 她僵硬地站着没动。 因果道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不是一般女子那般的温文,反而有几分爽朗:“厄运的起始,恨意的开始……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这是你真实发生过,难以面对的过去……” “六扇因果门,果真是好东西,不是吗?” …… 见愁依旧没有说话。 她凝视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谢不臣,瘦削的脸颊,透着几许冷峻的眉峰,似乎因这几日突发的种种事端,而染上了霜寒之意,可这眼神,是微暖的。 曾记得,便是这一刻的眼神,在满江揉碎的波光之上,让她终于投降,从此与他生死不离、患难与共。 谁许她一世共白首? 如今只有仇满心、恨满腔! 站在谢不臣的面前,站在这飘摇的小船上,天上的月亮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兴许是因为她奇怪的沉默,兴许是因为她脸上并不一般的表情,船边的谢不臣似乎有些担心她,忍不住朝着她走了一步。 那向来平静的眼底,少见地出现了几分不确定,甚至还有一种希望可能破碎的脆弱。 他似乎,有些害怕。 害怕从见愁的口中,得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待安定下来,我们便隐姓埋名,不再颠沛流离。从此以后,你我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我们将生儿育女,慢慢白发满头……” 他的声音,平缓,柔和,又低沉,像极了这江上浪涛的声音。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谢不臣朝着她走了过来,将她冰冷的手握住,慢慢搓了搓,似乎想要帮她暖手,可下一刻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是一样的冰冷,甚至才从江水之中出来。 于是,所有的动作顿时一僵,他忽然摇头一笑,似乎是对自己这般难得的考虑不周全而发笑。 于是这一瞬间,笑容点亮了他整张苍白的脸。 见愁的整颗心,也忽然颤了一下…… 多熟悉啊。 她眨了眨眼,似乎觉得眼睛底下藏了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最终,见愁也轻声一笑,如同叹息一般:“生儿育女……” 缓缓闭上眼,夜,还有这样、这样长。 …… 昆吾主峰之外,所有还看着木门之上场景的人,顿时都一头雾水起来。 “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个又是谁?” “太模糊了……看不清啊。” 细碎的议论声在云海广场的四周响起。 横虚真人没有说话。 扶道山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注视着那那一扇木门,那一扇见愁走入的木门。 “见愁丫头啊……” “担心了?” 听见他这一声,横虚真人终于开口问道。 扶道山人看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只怕最担心的人不是我。” 话中有话。 不是他所熟悉的扶道。 可他们……的确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生疏了。 横虚真人没有回话,只将目光投向了那十丈高的巨门之上,一片模糊的月亮,像是镶嵌着毛边,江水上飘着渔火与行船,都在影影绰绰之间。 所有外间人都只能看见上面像是被水雾蒙着的画面,一点也不清晰,也只能隐约从这些画面上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他们遇到了怎样的人。 而见愁,站在这小船上。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人人都能看见他的身影,却少有人可以猜测他的身份。 只有昆吾门中少数几个人,感觉出了一种隐约的熟悉,可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如今风头正劲的崖山新一辈第一人,怎么会与昆吾近几年最天才的真传弟子谢不臣,有什么交集呢? 或许…… 见愁看见的是未来? 下方横虚真人座下第三弟子吴端,不由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接触过谢不臣的人,或许有那么一点隐约的感觉,但没接触过他的人,自然无从猜测起来。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关注见愁了。 毕竟,同样一扇是非因果门,别人的门可没有见愁这一扇“触目惊心”。 在恐怖剑痕出现的刹那,全场的目光便差不多都奔着见愁那边去了。 只是没想到,第三试并不像是在空海之中一样,能清晰地看见里面所有的场景。 入试者进入门后的场景,通通变得模糊,也许是扶道山人不想让这些新一辈之中弟子的弱点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于情于理都能讲得通。 但越是这样半遮半掩,越是勾起人们的兴致。 就像是此刻,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在心里想:这一位新近两年才成为崖山大师伯的女修,到底拥有怎样的内心世界,又经历过什么,那个握住了她手的男人又是谁? 偏偏,久久没有更多的发展。 不少人也在看其他人的情况。 六个入试者进入六扇是非因果门,却展现给了所有人截然不同的画面。 东北,左流。 手腕上缠着的一丈龙筋已经直接化作了一条蛟龙腾跃出去,投入万丈虚空之中。 左流的手上还拿着那蓝皮簿子,嘴里还叼着一杆快要秃了的毛笔,这会儿有点一头雾水,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好的幻身呢? 他迷惘地眨了眨眼。 刚想要继续往前走,便忽然发现自己眼前冒出一片又一片金光,金光之中夹杂着一缕又一缕幽暗的墨气,一下抽离了出来。 “哎哎哎这什么鬼东西!” 幽暗的墨气,简直像是一缕又一缕森然的鬼气。 左流胆子不大,只一瞬间就差点被吓趴了,可下一刻,他就瞪大了眼睛:“我的姥姥!” 一缕墨气从他的蓝皮簿子上飞出来,凝聚到了虚空之中,霎时间便化作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还是一个左流见过的人! 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不苟言笑,却偏偏有红色的酒糟鼻,看上去发际线还高得很,只怕是离秃不远。 只在看见这人的第一眼,左流就认了出来:“望江阁的护法长老张鸣前辈,我崇拜的第六千八百九十六个人!” “咻。” 又一道墨气飞了出去,蓝皮簿子上的名字消失不见。 这一次,凝聚而出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素色道袍的道姑,有些微胖,看上去有一股怨妇的气质,不很好相处。 左流再次脱口而出:“天雪楼的芙蓉仙子!我崇拜的第九千九百七十五个人!” …… 一道一道墨气飞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消失,一位又一位活生生的修士出现…… 只在几个呼吸之间,整个虚空之中,像是排了无数泥塑木偶的神殿一样,出现了无数表情形态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们都是在左流死缠烂打之后,勉强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他蓝皮簿子上的人,都是左流崇拜到了极点的人! “幻身,你们就是我的幻身对不对!” 环视一眼,密密麻麻都是人,少说也有上百修士的阵容! 天,简直发了! 左流摸着眼前一个壮汉的肌肉,简直有一种闭上眼睛享受的冲动:“壮士,我的幻身……” “砰!” 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在左流靠到那壮汉怀里的瞬间,落到了左流的脸上。 “噗!” 鲜血顿时喷出,还有两颗白白的牙齿混在了鲜红的血液之中,伴随着方才左流那吃痛的一侧脸,摔在了地上,左流整个人也直接被这一拳揍倒在地。 壮汉冷着一张脸,用一种近乎嫌恶的眼神看着左流,慢慢收回了拳头。 左流懵了:“难道你们不是我的幻身吗……” 这完全符合之前扶道山人说的内容啊,这就是他心里最在意的东西,这些人都是他最崇拜的人啊。 为什么…… 为什么“幻身”竟然会打他? 彻底不明白了! 左流不信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直接走向了旁边一个杵着拐杖,看起来异常慈和的老奶奶:“寿姥姥,晚辈左——” “咔!” 浑圆的拐杖头,在左流话音出口的瞬间,敲打在了他的膝盖上,顿时碰出了一种叫人心颤的恐怖声响。 紧接着,是左流杀猪般的叫声:“嗷嗷嗷嗷我的膝盖骨啊!!!” 他直接跪倒下来,惨呼不已。 可惜,上百人,挤挤挨挨,下饺子一样围在这个虚空里,围在他的身边,竟然都对他的惨叫无动于衷。 …… 西北,姜问潮。 在那无法无天无常无定之龙脉投入混沌的瞬间,通灵阁那高高的殿堂终于出现在了姜问潮的面前。 “抱一殿?” 似乎是惊讶于自己眼前所见,他皱了眉,那一瞬间,忍不住朝着前方踏了一步。 于是,大殿之上的场景,顿时清晰。 门中的师长,一个比一个严肃,冷漠地坐在大殿之上,所有冰冷的目光,都投射在一道身影身上。 那是一个跪伏在大殿中央的青年,穿着一身枫叶红长袍,却再不复昔日给人的热烈之感。 他有着一张年轻的脸。 天才的荣光,此刻全数从他身上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惶恐。 他无措地抬起头来,看向大殿之上,希图从所有人的表情里,找到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可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每个人都用一种近乎从模子里刻出来的冷漠和失望的脸,看着他,又或许已经懒得再看…… 那一瞬间,姜问潮忽然浑身僵硬,悄然将拳头握紧。 大殿之上端坐着的师长们,好像忽然感应到姜问潮心意一样,豁然转头,冰冷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正西,小金。 “西瓜……” “好多西瓜,天!” …… 简直是属于西瓜的一片海洋,翠绿的表皮,深浅不一的花纹,给人一种如玉之感。 小金进了是非因果门,便进入了一片巨大的瓜田,他毫不犹豫冲了出去,抱抱这个瓜,拍拍那个瓜,脸上露出一种幸福得就要晕倒的表情。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当一个辛勤耕耘的瓜农啊!” 西南,如花公子。 “洒家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来啊,干一场!”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男儿当如是!” “力拔山兮气盖世……” …… 白骨铺平的大地上,一名又一名身材壮硕的男人,破土而出,像是被人从地里种出来了一样,拍着如花公子的肩膀,在他绣满繁花的衣服上,留下一个个脏兮兮的手指印。 丑陋而遒劲的肌肉,没有丝毫美感; 弥漫而微酸的汗臭,更无半分吸引力; 满脸络腮胡,一口黄褐色的牙,快要扎出来的黑色鼻毛,张口时喷吐而出的口臭…… …… 不管哪一样,都让人无法忍受! 衣袍之上秀美的繁花,在被那手掌印上之后,惊恐又嫌恶地将花瓣回缩,于是一朵原本盛开的花,便在如花公子衣襟之上重新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堡垒一样紧紧闭合起来,将自己死死地保护在内。 眨眼之间,华丽的衣襟之上,竟然一朵开着的花也没有了。 无数属于臭男人的手掌,还在不断地朝着他伸过来。 手指之间掐着的那一朵小花,终于一折,霎时在如花公子指间枯萎。 那一瞬间…… 他雍容慵懒的脸,终于黑沉了下来:“污秽如泥的臭男人们……” 五指紧握,而后一张! 如花公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扇飞了面前一群壮汉!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是非因果!” 东南,夏侯赦。 “从此以后,你便是万器之皇,万兵之主!” “天下再无人是你的朋友,举世皆敌!” “你不再需要这些人,也不再需要虚伪的朋友,只要你一人,便可纵横十九洲……” …… 无尽虚空之中,回荡着一道威严而猖狂的声音,夹杂着镣铐挥舞的撞击之声,格外瘆人。 夏侯赦踩在云端之上,每一片云都是诡异的赤红色。 下方荒凉的原野上,枯黄衰草接天去,凄冷的断茎在风里颤抖。 一座一座的坟墓,伫立在原野上,每一座坟墓,都是一把尘封的武器,等待着有人挖开坟墓,撬开棺材,让它们一一重见天日……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场景了。 夏侯赦在云端之上走了两步,脑海之中却回想起别的什么东西。 “哼,让他这个怪物一边儿待着去吧!”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搞的鬼!” “怪物,滚出去!” …… 无数谩骂,责斥,讥讽…… “嗤。” 可是又如何? 今时今日,他已经成为封魔剑派之中新一辈最强的所在,前途不可限量,还有谁,敢站在他面前,说出那些不逊的话语? 若有,他势必拧断他们的脖子。 举世皆敌又如何? 孤独的强大,多少人羡慕不来。 夏侯赦嗤笑之中,一步迈出,便要下到那原野之中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道柔和的白光,从无尽红云之中飞出,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一颗圆润雪白的珠子…… …… 每个人的际遇都不一样,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它们可能是真实,可能是虚幻,可能是入试者的正面,也可能是入试者的反面,可能是他最渴盼的东西,也可能是他最恐惧的东西。 而对见愁而言,一切早已有了答案。 那是她一直应该面对,却不愿意面对的—— 过去。 “答应他,便是无边的苦海,无尽的地狱,苦痛与折磨,你已经受过了一次,还要重蹈覆辙吗?” 因果道君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 见愁却像是听不见一样。 见愁,我们成婚吧。 好。 这是她当年的答案。 她曾以为从此以后,幸福来临,她拥有了天下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事实告诉她,她只是打开了厄运的门,让不幸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脑海之中有无尽的回忆划过,见愁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的异样来。 “唉,懦弱的女人啊,你的心在犹豫……到底是个英雄,还是个懦夫?” …… 依旧是因果道君的声音,见愁却觉得她有些聒噪了。 懦弱的女人? 她到底是哪里给了她这样的印象? 见愁那满布着伤怀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笑,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像是对着那不知在何处的因果道君,也像是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谢不臣,缓缓勾起。 她回握住他冰冷的手,凝视着他染了风霜之色的脸容,只启唇道:“好。” 好,我们成婚。 “你疯了!” 因果道君简直不敢相信见愁的选择。 无尽的业火,忽然从眼前这一身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身上涌出,一瞬间将见愁吞没。 她看不清大火之中谢不臣的表情,甚至连轮廓也模糊。 整个江面之上,一点一点的渔火,全数扩大,一瞬间将这江面,烧成一片业火地狱! 天上月,一片血红! 见愁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平静而森然。 “懦弱?” “道君从何处来的误解,竟以为我是个懦夫?” “……” 因果道君忽然一怔。 无尽业火狂舞着,要将她拉扯下去,焚毁一空。 见愁身上的血肉似乎都要为之侵蚀,可骨骼之上,却有一层淡淡的青莲灵火浮出,抵御在外。 “这不过是我的过去,是我过去的选择,是我过去的回答,是我曾经历过的一切,在答应他的这一刻,我心里终究欢喜……” “否认过去,便是否认过去的我。” “没有昔日的回答,又何来今日的见愁?” 纵使往昔再不堪回首,亦不必回避。 她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却还可以掌控自己的未来。 157.第157章 我心无妖魔 因果道君彻底愣住了。 是非因果门内,多少人困囿于此,不得真门而出? 如今竟然叫她听说这样的一句话。 谢不臣的身影,已经化作了无尽业火之中的一部分,再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他,哪个是业火。 也或许,他便是见愁的业火。 而她就被业火包裹,似乎难以挣脱,只有那一双眼眸,像是早已经看穿了世事的变幻,波澜不惊,喜怒不定。 虚空之中隐约露出一点翠色的轮廓。 见愁的目光,便移了过去。 那一瞬间,因果道君看见了见愁的笑容。 无尽的业火顿时小了,渐渐退去,重新凝聚成江面之上的点点渔火。 一艘小小的行船,也重新出现在了见愁的脚下。 只是这场景之中没有了谢不臣。 “咳咳……” 船篷之中,隐约出现了几声咳嗽,压抑着,又像是人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发出。 见愁站在陈旧的船上,冷淡地看着船内。 可就在听到这声音的同时,却有一道身影从她身体之中走出,像是另一个她,忽然从她站的位置走了出去,脸上带了几分忧心和焦急,很快进入了船篷之中。 船篷里有一个侧卧的身影,蜷缩在狭小的空间之中。 略带着几分潮气的棉被裹住了他的身躯,谢不臣苍白的脸色在一片昏暗之中也如此明显。 清隽的眉紧皱,人并没有醒,只是咳嗽。 “见愁”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眼底便露出了几分隐忍的泪意。 “还在烧……” 得去取清水来,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 她一下就想要撤回手离开,没想到,却被一只忽然伸出来的手握紧,滚烫的掌心,一下灼得她再也动不了。 紧闭的双目张开了,疲惫和病弱之感并未消散去,只是眼底有一点点的笑意。 他一用力将她拽回来,让她朝着自己跌倒过来。 “见愁……” 呢喃声。 “你……” 见愁被他抱在怀里,他尖尖的下巴,却搁在了她温暖的颈窝上,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谢不臣脸颊上滚烫的温度,像是一只火炉抱着她一样。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沉地搭下了眼皮,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见愁就站在船外面,而另一个她,就像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一样,开始忙碌了起来。 慢慢拨开了谢不臣的手,她起身来,走到外面从水壶里取了干净的水来,拧了湿的绸巾搭在他额头上,守了整整半夜,见得他烧退了,才在黎明时分撑了船篙,朝着不远处的渔船靠去。 一家一家地问,她用身上微薄的积蓄换取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那是一些还算是活泛的鲜鱼,一些破旧的锅碗瓢盆,被她一一洗净了,打理干净,仔细地熬了一锅不算很精致的鱼汤。 分明也是一身虚弱疲惫,可她也不过只尝了鱼汤两口,便端进了船篷。 …… 分明一俗世生活的场景。 昆吾上空,围观的人们,都有些不明白。 她在照顾谁?又为什么要照顾? 这是崖山大师姐踏入修行路之前的经历吗? …… 疑问不但没有减少,甚至越发多了起来。 旁侧的吴端,已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眼便觉得熟悉。 而在那男子将手探入江水之中的时候,一幅画面便从吴端脑海之中奔涌而出—— 那是在九头江的江心之上,谢不臣抽江流为剑! 还能是谁? 还能有谁? 吴端已经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又不敢确定:没有人知道六扇是非因果门之中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将来…… 怀疑又不敢确定,吴端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还站在诸天大殿台阶之上的横虚真人。 一道电光,忽然由远而近,噼啪作响,一下朝着横虚真人飞来。 周围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地看了过来。 雷信。 扶道山人瞥了一眼,脸色如常:“你们昆吾的弟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竟然敢对你发雷信,真是嫌命长……” 附近有昆吾长老听见,忍不住对扶道山人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当初是谁把雷信发到了诸天大殿上,险些炸翻天。 现在还有脸说别人! 横虚真人自己倒是并不介意,只是将手中那小小的电蛇一碾,霎时间雷信成形。 一封书信的内容,于是了然于心。 只是…… 在看完之后,他的脸色却忍不住沉了下来,带着一种霜寒的凝重。 与此同时,天边竟然飞来了密密麻麻的雷信。 场面壮阔! 因为左三千小会的举行,整个中域各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几乎都在此处,此刻无数的雷信,分别飞向了不同的人,有的早,有的晚。 只在碾开雷信的瞬间,无数人面色大变! 中域中等宗门剪烛派被屠戮大半,生者寥寥! 仗剑行凶者,崖山,曲正风! 一时之间,整个云海广场上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其余人等为这场面所骇,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人群之中,一名一身白衣的修士,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他眉宇之间带着几分英挺之意,又给人一种阳刚之感。 右眉染着几许灰白,正是见愁等人之前在飞天镇偶遇的北域修士裴潜。 眼见得周遭震悚,纷纷议论了起来。 他凝神细听一会儿,便见所有人似乎都若有若无地看向扶道山人,心中便有了猜测。 唉…… 中域竟是这样一个是非之地。 裴潜思索片刻,悄无声息地向着四周看去,便瞧见了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崖山弟子。 手一翻,一只乾坤袋便已经被他勾在指间。 身形一闪,他化作了一道风,向着那边还在谈笑之中的崖山众人而去。 崖山戚长老之子戚少风,看着前面的情况,也疑惑地眨了眨眼。 颜沉沙站在他身边,手中把弄着那一柄箫,也是眉头紧皱,正待说话,前面一道残影忽然卷了过来:“什么人!” 他一声断喝,便要出手。 没想到,那一道影子,竟然只是从戚少风身边一晃,便飘然而去。 “咦?” 戚少风有些怔忡,只觉得自己手中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乾坤袋,看上去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不过袋口系紧,却没有任何的神识印记,竟是无主之物。 “这是什么?” 他疑惑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看看。 颜沉沙早已经没了人影,显然追着那一道残影而去。 只是…… 某个角落,正注视着六扇是非因果门的唐不夜,也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道精芒,霎时间回首看去,而后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半年多的找寻,没想到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不是叛徒裴潜,又是何人? 唐不夜顿时一阵冷笑,再顾不上看什么热闹,直接化作了一道弧线,投向远处…… 此刻,正西方的大门之上,那一片近乎辽阔的瓜田场景,忽然消失。 巨门之上,光华一阵闪烁。 依旧身穿兽皮短褂,赤着脚,小金竟然从那巨门之中走了出来。 一枚巨大的西瓜的虚影,也缓缓从巨门的这一侧浮现出来,并且随着小金踏出的脚步,慢慢凝实,而后竟然猛地从门上一拔,竟然凭空出现在了小金头顶两丈高的地方。 那是一只…… 巨大的西瓜,上面竟然还有两只眼睛,一张小小的嘴巴! “靠,那是什么?” “难道这是他的幻身?” “我的老娘啊,这不会是西瓜精吧……” …… 整个昆吾之上,气氛原本有些诡异的沉重,可在这大西瓜出现的一瞬间,便有修炼已久的长老嘴角狂抽,脑子里有再复杂的念头,这会儿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小金也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头顶的大西瓜。 只有眼睛和嘴巴,却没有手脚。 “天啊……好大的西瓜……” 那巨大的“西瓜精”,在半空之中转过硕大的身子,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呸!” 嘴唇一歪,嘴巴一张。 扑哧扑哧! 一蓬黑色的西瓜子竟然从那巨口之中喷吐而出,暴雨一样落到了小金的身上,顿时砸得他哇哇大叫起来! “妈呀!好可怕!” 小金万万没想到可爱的大西瓜竟然会变成这样,再仔细一看,那大西瓜眼睛一错,竟然又朝着自己看来。 那一瞬间,他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怪叫了一声,毫不犹豫开始了逃命! 大西瓜一转身,便追着他去了。 “……” “……” 昆吾之上,无数人慢慢将难以言喻的目光转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险些被鸡腿给噎着,再一看,连横虚真人都看向了自己。 他咕嘟地吞了一下口水,眼珠子朝天转了转,咳嗽着解释道:“这个……想必是他平日吃多了西瓜,所以头顶上这个西瓜精幻身,是他的报应吧……” 这也行? 不少人简直被他这样的解释气得眼前一黑。 第一个从门中走出的人啊,幻身居然是一只大西瓜,不知道其他人…… 一时之间,顿时有人为还在门内的五人担心了起来。 正东方,见愁那一扇是非因果门内。 小船顺江而下,一路走了很远。 一个“见愁”在船上,另一个她,永远冷眼旁观。 在逃命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形形□□的人。 曾因为盘缠用尽,“见愁”当掉了自己身上仅有的首饰,还有老夫人送的玉佩,也曾为了几粒米,去沿岸的渔家帮忙,学会了织网,甚至自己捕鱼。 她也曾与沿江的贩夫走卒斗智斗勇,从盐帮的小混混手里拿到治病需要的药材,也曾一把剪子横在自己脖子上,逼退觊觎的登徒浪子…… …… 似乎一切都不是白费。 因为一切似乎都有了完满的结果。 谢不臣终于还是醒了。 他带着她,很快找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那里还有没被谢家牵连的人,他改名易姓,与她成亲,一切似乎都平静了下来…… 有着一棵大榕树的村子,被人们称为古榕村。 树上挂着一条又一条新新旧旧的红绳、红布或者红绸,还有一些小小祈福的小福包,整棵榕树绿荫浓密,点点的红被风吹起,飘荡起来,带着一种安宁又朴素的祥和。 “见愁”站在树下,用难得喜乐的目光,望着这一棵老树。 细细的和风吹拂着她的脸颊,被枝桠切碎的阳光,铺在地面上,也铺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宁静与温和。 就是这里了吧? 她把双手合十起来,像是这天地间最普通的善男信女一样,在祷告什么。 谢不臣就站在她的身边,带着一身跋涉的风尘,也抬首而望。 只是,没有人看见他那一时难言的眼神。 同样在这一棵树下,见愁也抬首而望。 满树枝桠。 一条又一条的红绸,是无数人美好的愿望。 “把你那一把银锁也挂上去吧。” 离开村子的时候,路过这一棵老树,扶道山人如是说。 这一刻,心念微微闪动。 见愁又觉像是回到了过去。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站在树下,双手还合十着的“见愁”,忽然朝着她站的位置转过头来。 于是…… 她的过去,她的如今,四目相对。 过去的那个她,眼底带了几分迷惑,几分惊讶。 脚步向前一迈,她似乎便要向她走来。 见愁一下想起了方才在船上的时候,从她身体里走出去的那个“她”。 眼见着她一步步走来,似乎就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见愁忽然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弃我去者…… 昨日之日不可留。 “刷。” 在她惊讶的目光之中,见愁拔了鬼斧出来,朝着身前一划。 平坦的地面顿时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裂痕,如同楚河汉界一样分明。 这一瞬,身在昆吾之上的所有人,全数毛骨悚然。 割裂过去! 鸿沟,天堑。 裂缝逐渐扩大。 村庄顿时被割裂为两半。 今日的见愁站在这头,昔日的见愁站在那头。 她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她。 一个的眼神里带着不解与疑惑,一个的眼神里只有冷漠与平静。 一个一袭素衣,身无坠饰,带着满心对生活的期待和向往,美好得让人舍不得打破;一个一身月白,手中持着狰狞的巨斧,一颗心已渐如止水。 …… 素淡的唇,缓缓勾起。 在昔日之见愁的凝视之下,今日之见愁转身而去,一身云淡,一身风轻。 隔着鸿沟,昔日的她只能遥遥注目,却再也难以跨过。 小山村的道路,一如既往地朴素。 可在见愁转身跨出第一步的瞬间,脚下的长路,忽然变成了一封铺开的巨大陈旧竹简,一枚又一枚用刻刀划下的文字,随着她迈开的脚步,慢慢在她脚下生成,记载着她走过的路。 前方的道路,一片空白,竹简上还一个字没有。 就像是近在眼前的未来,等待着她的脚步,等待着她的书写。 …… 无数无数的画面,走马灯一样出现在这竹简长道的两旁,很快地闪烁而去。 是小山村的大榕树,是雨中孤独的新坟,是倒在地上沾了泥土的墓碑…… 是青峰庵隐界门外乱窜的光芒,是扶道山人持剑而立的身影,是茫无际涯的西海剪影…… 是聂小晚紧握住她的手,是陶璋蒙着的一只眼,是张遂背着的带鞘长剑,是寒夜里飞舞的蜉蝣…… 是西海之畔九座厚重的天碑,是崖山长长的索道,是无数崖山同门的面庞…… 也有无尽的声音在她耳边闪过。 见愁一步步走去,也就慢慢能看清了,站在尽头的那一道深碧的身影,因果道君那模糊的面容,依旧不清晰,脸上却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笑意,注视着她。 “娘。” 奶声奶气的一声喊,带着无限的天真与懵懂,忽然出现在了见愁的身后。 用刻刀镌刻下的文字之中,忽然冒出了一团光,很快就变成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望着前方行去的见愁的身影,眼神里是无尽的渴盼。 “娘,娘……”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见愁跑去,并且伸出自己的手,似乎想要牵住娘亲的手。 这一瞬间,见愁眼底忽然出现了几分潮意。 留? 走? 一闪念的挣扎,那小孩子终于跑了上来,开心地用小手拉住了见愁的一根手指:“娘!” 是孩子的声音,软糯,香甜。 是孩子的手掌,柔柔软软的一片,让人舍不得挣扎开,生怕伤了他的存在。 这感觉,是如此地陌生,以至于见愁一时之间恍惚了起来。 那小手拽着她的小指,有些无力。 一根红绳缠了两圈,系在他的手腕上,下面还挂着一把小小的银锁,轻轻晃动。 那一瞬间,见愁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回过头去。 可是—— 怎能回首? 怎敢回首? 那是她已斩断的过去,无法回首的昔日。 霎时,泪如雨下。 她心里像是有千把刀在划,却只将双眼一闭,挣开了那几乎没有什么力量的小手,大步地向前去。 空白的竹简之上,新的文字出现,镌刻下了新的篇章。 背后,却是一声颤抖一声无助的哭喊。 “娘,娘……” “娘亲不要我了……” “等等,等等……” “娘——” “哇呜呜呜……” …… 像是忽然摔倒在地,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泣。 她的心,在这哭声响起的一刻,忽然麻木了起来。 因果道君的一声叹息,穿过了这似乎没有尽头的竹简长道,落入了见愁的耳中。 “你的血,是冷的么?” 见愁没有回答,脸上泪痕未消,她只抬手擦了个干干净净。 冷? 不,她身体里流动的血,一片滚烫,灼得她快要迈不出步伐,走不完这脚下漫长的路了。 见她不答话,因果道君又开口:“那是你孩子,你的骨肉,你都不回头看上一眼吗?” “道君有逆转生死、倒推轮回之力吗?” 见愁抬首望着她。 “……” 忽然沉默,过了好久,因果道君才答:“没有。” “所以无尽的幻象,又怎值得我回看一眼?” 见愁低低的呢喃了一声,似乎要用这样的一句话说服自己。 若真有那么一日,叫她窥见了真正的希望,自当为之疯狂。 可如今…… 何苦用过去羁绊自己? “该有的仇,该有的恨,我一样不少。只是我心里,并没有这一路上,诸般鬼怪妖魔。” 过去的她依旧站在时光鸿沟的另一头,无法跨过这恐怖的天堑。 她用一种莫名的目光注视着不断前行的她,似乎是祝福,又似乎是祷告,还有一种深切的怜悯,不知到底是怜悯她,还是怜悯自己。 于是,长道之上,忽然出现了一座新的大门。 因果道君便站在这门前,看着逐渐走近的她,忽然想起的只有那一句:道君从何处来的误解,竟以为我是个懦夫? 她不是懦夫,是个英雄。 见愁已来到门前。 在因果道君的注视下,她看向了这一座巨门,仿佛感知到了她的目光,原本暗淡乌光的大门,忽然一变,一半化作冰冷的纯黑,一半发出灿烂的金芒。 因果道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的世界,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 斩尽过去,分割了今昔。 她的世界,只有未来。 158.第158章 最强未来 “入此门去,再无回首。” 因果道君如是说。 见愁在门前驻足片刻,一颔首,只身入门去。 *** 诸天大殿之前,云海广场之上。 硕大的西瓜还在追着小金狂吐西瓜子,一颗一颗西瓜子,足足有婴儿拳头大,落到人身上,一砸就是个大包。 小金被打得四处乱蹿,嗷嗷直叫。 眼见着没一会儿已经满脑袋是包,他也强行忍住,宁死不屈:“你就算打死我,我还是要吃瓜!吃!瓜!” 大西瓜更为愤怒,大口一张,便是更为密集的西瓜子,如雨瀑般落下! “嗷嗷嗷嗷……” 小金又怪叫了起来,朝着旁边死命逃窜。 他一下没注意方向,竟然冲进了人群之中。 于是,所有人都骂了起来:“怎么进来了!快跑快跑!奶奶的这怪物!” “噼噼啪啪!” 西瓜子疯狂落下,无数人遭了秧。 整个广场之上一片混乱。 其余众人生怕被头顶这怪物误伤,连连退开,不敢再接近。 观战的圈子,像是被潮水冲散了一样,只在这一会儿已经朝着外面扩了足足百丈远! 小金欲哭无泪。 什么破是非因果门啊,简直坑人! 他死命地朝前面奔着,也用飞快的速度掠过那六扇门,只是跑着跑着,就感觉出了不对劲。 “为什么没继续打我了?” 漫天砸落的西瓜子消失了,就连地面上也没有了那巨大的影子。 大西瓜没追他了? 小金停住了脚步,朝着后方看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方才还追着小金满天跑的大西瓜,在半空之中转过了自己庞大的身躯,看向了下方一座巨门。 那是西南方向的门,姜问潮。 一步迈出,姜问潮的身影,出现在了巨门的这一侧。 伴随他身影出现的,却是…… 一面石壁。 深翠色的青苔长满,古早的文字数百,一笔一划极其工整,就连这些比划的缝隙里,也有细小的青苔。 “三省崖”。 三个字,笔力雄劲,又似带着黯然的忏悔,落在石壁的最右侧。 在这石壁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顿时感觉到了那种奇怪的气息。 黯然。 恐惧。 还有…… 忏悔,拷问。 人人心底都有那么一点两点的罪恶,于是由这石壁之上让人看不懂的文字而起,勾出了一种隐藏的情绪…… 大西瓜自然也看见了,不过它实在没什么人的情绪,只嘴巴一张,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朝那一面石壁吐了几口西瓜子。 “噼噼啪啪。” 西瓜子粒粒带风,全数砸在石壁之上。 “……” 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姜问潮就站在自己那一扇巨门之前,近乎面无表情地看着“飘”在半空之中的那个大西瓜。 小金远远看着这一幕,头上立刻冒出了冷汗来。 完了,这蠢西瓜好像踢到铁板了。 不过…… 最后一试是幻身之间的交战,那不就是大西瓜与石壁之间的交战吗? 也就是说,没他事了? 想到这里,小金顿时高兴了起来,眼见着就要重新掏出西瓜开始啃,可那笑容才从脸上露出来,天上那西瓜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竟然一下就转了方向,朝着他冲了过来,继续吐西瓜子! “娘呀,为什么还是我!” 小金吓得拔腿就跑,忍不住悲愤地大声叫喊起来。 “哈哈哈哈……” 这一幕顿时逗笑了远处围观的人群。 叫你刚才乱跑,自作孽不可活啊! 倒是扶道山人没笑,只饶有兴致地看着姜问潮这一面石壁,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三省崖是怎么回事?” “晚辈心念旧事,曾生怨恨。可旁人的善恶,与晚辈的善恶无关。若有怨恨,不过徒增修行之上的烦恼,怨心起,则三省吾身;杀心起,亦三省吾身。” 姜问潮答道。 也许昔日的确有很多人对他不起,可罪不至死。 是非因果门中,他看见了自己这三十年来最深的心结所在—— 只因一朝修为出错,天赋散尽,昔日对他寄予厚望的师长们纷纷责怪…… 那些年月里,倒退的修为不让他痛苦,只有这三十年来尝尽的冷暖让他心寒。 恨? 怨? 想让他们真正地认识如今的自己? 都有。 可最重要的,是一念之差,险些铸成大错。 天下人可轻他、恶他、随时对他落井下石,可他姜问潮,却不该是个一念之差便轻人、恶人、随时对人落井下石之人。 三省吾身,虽非圣人,亦相差不远矣。 对上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探寻的目光,姜问潮也不卑不亢,只拱手一拜。 “心性清明仁善,明珠蒙尘三十年,也是时候放光华了……” 横虚真人感叹了一声,算是给了赞赏。 扶道山人也点了点头。 场中已有两人有了幻身,一只奇怪的西瓜精,一面死板的三省崖…… 看来,要打起来,还得等其他人出来。 西南方。 如花公子的身影,几乎是随后便出现在了门后。 众人立刻兴奋地看了过去,然后齐齐怔然—— 为什么觉得如花公子的面色,好像有点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面色铁青,甚至黑沉如锅底! 衣襟之上一朵一朵的香花,都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紧紧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花骨朵,没有一朵敢绽开一片花瓣。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竟然让一向笑面虎一样的如花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情? 众人心中齐齐出现这样的疑惑。 不过很快,答案便出现了。 伴随着如花公子一步步走出,一道虚影也渐渐从大门之上凝聚出来,跟在见愁公子的身后,出现在了所有人视野之中。 那竟然是一个身高三丈的巨人! 凶恶的表情,瞪着铜铃大的双眼,嘴唇上穿着十数铁环,獠牙穿出;黝黑的皮肤,坟起的肌肉,虬结成一块一块,硬邦邦如同铁坨;肩膀展开,宽阔如同小山;双臂过膝,形态好似猿猴;脚板肥厚,黑色的毛发如同杂草,覆盖其上…… 所有人都傻了。 这…… 是个什么鬼! 十九洲大地之上,还有这么雄壮的“人”?! 隔着很远很远,钱缺抱着自己的小算盘,心跳加速,简直就要被这一幕给吓死了:“怎么觉得像是一只妖猴……” “是**。” 一道声音截然。 钱缺“啊”了一声,尾音上扬,诧异地回头看去,只瞧见孟西洲一脸惊叹,正盯场中巨人,眼睛都不带错一下的。 “什么意思?” 孟西洲摸摸下巴,怪笑了一声:“这还不简单吗?幻身便是心之所见,如果如花公子对**没有渴望,怎么会出现这东西?” “……” 无话可说,也不好不给回应,思考半天,钱缺最后对孟西洲翻了个白眼。 如花公子的幻身是一个巨人,显然与如花公子本人的审美不符合。 众人全都憋笑。 只有扶道山人的目光在三个幻身之中来回穿梭,最终露出了一个奸诈的笑容:嘿嘿,好戏要来了。 幻身都源自于修士的内心,有正面有反面,其形态一定程度上反应修士的内心师姐。 一般而言,内心强大、心性稳定的修士,其幻身的实力会越高。 最后这一局就是一个纯粹的“看心”。 至于谁胜谁负,那要手底下见真章了。 原本场中大西瓜跟三省崖打不起来,这野蛮的巨人一出现就不一样了。 第一个调转了方向看过去的,是一直追着小金狂喷的大西瓜。 其次,才是那一面死板的三省崖。 三省崖,顾名思义,供人三星己身。 在大西瓜朝着巨人飞去之后,三省崖壁面之上便发出了紫蓝交织的光芒,也向着巨人的方向一转。 “嘭!” 壁面每一个字上,都投出一道光芒来,直直击向巨人。 巨人一声怒吼,便拎起拳头朝着那石壁冲去,似乎感觉到了石壁的威胁,想要抢先将它砸碎。 只是…… 在所有人神经紧绷的时候,在巨人迈开脚步的时候,大西瓜身子一抖,一块翠绿的西瓜皮竟然瞬间从它身上剥落,迅疾如闪电,在间不容发之际,朝着巨人脚下一塞! “吧唧!” 三丈高的巨人竟然直接踩中西瓜皮,一脚跌倒! “砰!” 魁梧的小山砸了下去,顿时地动山摇。 朝着巨人而去的三省崖壁光芒,也完全没料到有现在这个场面,顿时便击了个空,直直砸到了地面上,一片坑坑洼洼的痕迹。 “……” 如花公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这一瞬间的昆吾是安静的。 “……” 扶道山人拿着鸡腿,愣愣地看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西瓜皮,哈哈哈哈笑死山人了哈哈哈……” 捧腹大笑! 意态猖狂! 丝毫不给面子! 其余人也终于憋不住了,纷纷大笑起来。 西瓜皮! 这本事真是绝了! 整个昆吾上空顿时东倒西歪的一片。 巨人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充满了愤怒,顿时放弃了之前第一个朝自己发起攻击的三省崖,转而攻向了大西瓜。 大西瓜飞在空中,身形灵活,大嘴一张便是源源不断的西瓜子喷出,一颗一颗皆如石子般坚硬。 打在人身上,一时陷入肉中,鲜血迸溅。 整个场面,顿时血腥了起来。 那巨人竟像是毫无感知一样,继续往前迈步,一拳头握紧,整条右胳膊之上的肌肉全数暴涨一圈。 凝重的一拳,轰出! 轰隆隆。 气劲如剑,朝着前方奔去! 笃! 一道气劲直接从大西瓜露出的一小块红肉之上穿过,留下一个孔洞。 大西瓜吃痛,横眉怒目,龇了尖利的撩牙,身上绿光一涨。 周身西瓜皮顿时如玉一样晶莹。 啪啪啪! 气劲打在西瓜皮上,竟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哈哈哈——” 笑声顿止。 众人都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这一只西瓜虽然长得滑稽了一点,可战斗力真是不差啊!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闹剧,哪里想到闹剧之中藏着真材实料? 原本在笑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收起了自己原来的轻视,重新朝这一场混战,投入了自己十分的注意力。 左流刚从是非因果之中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 堪称滑稽的场面。 一只大西瓜跟一个三丈高的巨人掐得你死我活,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追,旁边还有一面墙壁一样的东西,伺机而动,时不时投几道蓝紫色的光芒进去添乱……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左流一个头两个大。 他朝左边看了看,崖山大师姐见愁和封魔剑派夏侯赦还没出来,朝右边看了看,姜问潮、小金、如花公子三人已经站在外面了。 …… 场中乱战成一团的三个玩意儿,该不会就是他们的幻身吧? 脑海之中浮出这样一个恐怖的念头,左流回头一看,巨门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出现,他在被那一群自己崇拜的人殴成了二傻子之后,什么也没有得到,就出来了? “你的幻身呢?” 远远地,扶道山人看见了刚出来的他,扬声一问。 左流听了,险些泪流满面:“长老,我也想问您呢,怎么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没有?” 扶道山人愣了一下。 “没有你怎么玩、啊不,战斗啊?” “……” 听见这一问一答的人,都有一种扶额的冲动。 左流一脸的崩溃。 “咳咳咳……” 扶道山人终于意识到自己重点错了,他仔细地看着左流沉思了片刻,说出了一句异常深奥的话:“没有也是幻身,看来你要靠自己了。” “哈?!” 靠自己? 屁! 左流目光朝着场中移去:魔王一样的大西瓜,巨猿一样的肌肉野人……还有,难以形容、见缝就插针的三省崖壁…… “这战不了啊!!!” 他还以为他的幻身会是那给他签过名一个个厉害修士,现在居然说“没有”也是幻身? 简直太坑! 眼前的战场太可怕了,左流转身就想要逃跑。 没想到,这畏惧的情绪才刚升腾起来,那一面一只追着巨人打的三省崖壁,竟然立刻就感知到了,方向一转,立刻朝着左流扑来。 “娘呀!” 左流亡魂大冒,吓得腿上长毛,一溜烟遁走。 只是…… 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跑掉的? “心生忧怖,当省之!” 沙哑的声音像是石壁摩擦出来,从三省崖之上发出。 蓝紫色光芒一闪,三省崖竟然速度暴涨,眨眼之间追上了左流,毫不犹豫朝着左流一拍,蓝紫色光芒网状交织,立刻将左流捆成了个大粽子。 “你奶奶的这是要干什么!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左流死命地挣扎,情绪却开始浮动了起来。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我怎么可以朝着别人大呼小叫呢? 我怎么可以临场退缩呢? …… 一样一样错处,瞬间出现。 被缠成个大粽子的左流,就像是一个俘虏一样,被蓝紫色的光芒缠着,拖在三省崖的后面,活像是个犯人。 三省三省,便是这样的三省。 简直狠啊! 众人头一次见识到姜问潮这幻身的威力,都不由得咋舌。 只是…… 战况虽然激烈,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还有两个呢?” “是啊……” 现在也就四个,还有俩呢?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投向了剩下的两扇门:正东见愁,东北夏侯赦。 纷繁复杂的画面,都已经从这两扇门上消失。 十丈高的巨门,至今没有什么动静,让人忍不住怀疑起来。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也可能是专门晚点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谁知道呢,半点都没动静了……” “不会是在里面出事了吧?” …… 不想起则已,一想起来,众人只觉心里抓心挠肺,恨不得扒开两扇门,看看见愁和夏侯赦到底怎么样了。 崖山门下弟子,也都皱了眉头,带了几分担忧。 九头江上,垂钓人将鱼竿放到了一旁,仰头而视…… *** 巨门之内。 见愁身影已去,原地只余下那绿袍女子站在原地,回首凝视这一片虚空。 像是感应到什么的召唤,原本被她一指之下投入天际的那一条两丈无法无天无常无定之龙脉,竟然又从天际抽离而出,钻进了那一扇巨门。 这一刹那,绿袍女子这一侧的巨门,彻底合拢,变成一片渐渐淡出的虚影,引入黑暗中。 于是,她唇角一勾,身形一散,化作了一片晶莹的翠叶。 一只柔嫩的手掌,从虚空里伸出,指头轻轻一点,便点住了这这一片翠叶。 巨门之外,异象已出。 浓重的黑气,从正东的巨门之上翻涌而出,一片阴惨。 可同时,也有一股浩浩之气,覆盖了天地。 一道身影,由小而大,逐渐拉近。 有人大喊了一声:“出来了!” 无数人侧目而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大门之内,那一道身影,终于越发清晰。 一步。 见愁从门内迈出,终于重新站在了这广阔的云海广场上。 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见愁站定的那一刻,她背后的天空,一下阴霾了起来。 黑色的裂缝,伴着异象出现。 千里惨淡黄云布满天空,阴沉沉欲雨,蓝色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下方大殿的轮廓。 碎裂的白骨铺了满地。 殿堂的最前方,是高高的台阶,一方森然白骨王座端放在台阶的尽头。 王座上,端坐一女子。 右手持着一柄狰狞的巨斧,恶鬼图纹满布,赤红色的花纹像是人身上的血脉一样跳动,背后镶嵌着一颗黑白的珠子; 左手则把着一柄带锈的六尺长剑,古朴古拙的三个字镌刻于剑身,锋锐的剑刃边缘则有波浪的纹路,一道深深的红痕,从剑尖往剑身拉开一线,血迹一样触目惊心。 她头戴着十二旒冠冕,一身深墨底上绣着繁复血纹的衮服,脊背挺直,肃然坐在这大殿的最高处。 深邃的眼眸底下,是窥破凡尘的冷静;秀气的眉宇之间,则是不容侵犯的凛冽威严。 血流成河,白骨如山。 数万万恶鬼匍匐在地,对她—— 顶礼膜拜! 159.第159章 我敌 滔滔江水,永不止息。 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一条纵贯十九洲的九头江,到底因何得名? 原本喧闹的昆吾群峰,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寂静。 “啪嗒。” 巴掌大的黑鱼,像是一条咸鱼一样躺在鱼篓里,听得身边好半天也没声响,于是才翻了个身,朝着坐在船头的人看去。 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头上的斗笠,在他身上投下遮盖半个身子的阴影。 傅朝生仰首望着天。 这一刻的鲲相信,此时此刻的昆吾,只怕有无数人保持着跟它,哦不,他,一样的姿势。 森罗幻象,出现在最接近穹顶的地方。 那三丈鬼斧,那六尺古剑,那高高戴在她头顶的十二旒冠冕…… 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不必垂眼去看所有人,万鬼已如蝼蚁匍匐在她脚下。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轮廓。 这一位“故友”的幻身,不一定就是她自己,但至少与她长了同一张脸。 傅朝生的目光,落在那白骨王座之上,落在她脚下踩着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骷髅之上,落在她背后阴惨惨如地狱的黑暗之上…… “阎君?” 极域之下有阴曹地府,自六百年前乱战以来,至今只有八方阎王殿,八位阎君。 眼下的“见愁”又是哪一门子来的? 原本只是来此借个宙目,却不曾想,竟亲眼目睹了眼前场景。 傅朝生微微眯了眼,思索了起来,又想起那被他陷害,丢了性命,最终被押入秦广王殿的廷尉张汤。 这一趟,算是意外之喜? 主峰之上,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目之所见。 昆吾乃是正道领袖一般的存在,平日有白云缥缈其上,金光照耀不歇,云海广场,更是日出最早、日落最晚之地。 只因其太高,太高。 如今,竟有这一层层阴云笼罩,数万万恶鬼咆哮。 纵使仙家圣地,眼下竟也如阴惨地狱。 那崖山大师姐的幻身,竟然就是她自己,高居于白骨王座,似要藐看众生! 入是非因果门,出则有幻身。 可眼前见愁这幻身,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她的过去,她的将来? 还是她的执念,她的心魔? 是她曾经看见的,还是凭空捏造的? …… 没有人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 就连扶道山人,也在这一刻失去了言语。 高高站在诸天大殿前方,素来山崩于前还泰然自若的横虚真人,在看清那凛然于白骨宝座之上的女子容貌时,也没有克制住,微微色变! 鬼气森森,白骨遍地。 “她”右手的鬼斧正是见愁如今的法器,只是模样略有不同;而“她”左手的那一把剑…… “一线天!” 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崖山弟子,此刻终于从震撼之中醒来。 终于有人眼尖,彻底注意到了“她”左手所把之剑。 所有筑基期以上的崖山门下,无一不入过崖山武库。 谁不曾肖想过,那一把被封存在冰山之中、剑尖向下的六尺古剑? 纵使锈迹斑斑,也无人可抹杀它的威压。 那一条从剑尖顺着剑身延伸的红痕,便是它名字的由来! 如今,这一把剑,崖山一线天,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出现在,见愁幻身的手中! 幻身…… 到底是什么由来? 正道修士,虽有杀戮,却不入邪魔。 见愁这幻身,却叫人看得心头发冷,发寒,甚至忍不住阵阵颤栗! 其他的还好,若这幻身冥冥之中与见愁本人有什么关联…… 只这么一想,已有人开始头皮发麻。 场中原本混战成一团的几座幻身,也全都停了下来,为见愁这幻身的威势所慑。 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左流,被那面三省崖一放,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从云层之上坠落下去。 左流,出局。 姜问潮看着她,三省壁朝后退了三丈,似乎有些忌惮; 如花公子看着她,天空之中的巨人甩了甩硕大的头颅,露出几分不安; 小金也看着她,飞在天上的大西瓜一转眼珠子,嘴巴一张,便飞速朝着见愁吐出无数西瓜子! 晕! 那一瞬间小金简直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蠢西瓜要死你自己死啊,别拖累了我! “见、见、见愁师姐,它不是故意的!” “……” 见愁站在原地,小金惊惶的喊声,从她耳中穿过,却没在她心底留下任何痕迹。 旁人在看着天空之中的“她”,她也在看着天空之中的自己。 完整的鬼斧,握在掌中的一线天。 那一把…… 面对她的呼唤,怎么也无动于衷的剑。 崖山一线天。 旁人都不知道这幻身与她是什么关系,只有她知道…… 迈入那一道门,放眼皆是未来。 一蓬西瓜子砸过来,还没到那幻身身前三丈,便像是受到了什么震荡,猛然间碎为齑粉,消散无踪。 大西瓜一击不中,竟然吓得瑟瑟发抖,毫不犹豫鼠窜而去。 宝座之上的“见愁”,只淡淡地一抬眸。 右手举着鬼斧,手腕一转,那鬼斧脊背之上的一颗黑白珠子,便闪过一黑一百两道光芒。 手一松,鬼斧顿时脱手飞出! 这一斧头,没有漫天的斧影,也没有呼啸的风声,更没有狰狞的恶鬼。 只有…… 迅疾的速度,黑白的淡光! 一种,令人心惊的纯粹! 返璞归真,平平无奇。 大西瓜原本已经在奔命之中,感觉到背后这一道看似平静实则恐怖的气息,吓得凭空长熟了两圈。 “嗷!” 它一声怪叫,性命悬于一线之间! “嗖嗖嗖!” 一条一条翠绿色的西瓜藤,竟然从大西瓜的头顶射出,疯狂地缠绕在了三省崖石壁之上,将那数丈高的石壁生生拔起,朝着自己身后,也就是鬼斧袭来的方向上,猛力一扔! 三省崖石壁之上,数百古字之上感知到了危险,乱射出无数的蓝紫色光芒,却不能阻挡大西瓜分毫。 姜问潮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三省崖石壁于身有过错之源、心有愧疚之根之人有用,可对于这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大西瓜精,却是毫无办法。 西瓜精拖了三省崖当挡箭牌,三省崖竟无任何反抗之力! “砰!” 几乎就在三省崖被扔出去的瞬间,见愁的鬼斧已经来到它前方。 斧刃向前,在触碰到三省崖石壁表面的一瞬间,已直接破开整个石壁。 霎时间,碎石乱飞,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姜问潮,出局! 斧头依旧向前。 撞碎三省崖壁,只像是捅穿了一块嫩豆腐一样,其速度竟然半点没受到影响,依旧追着那大西瓜而去! 可怜大西瓜好不容易搬起了石壁砸鬼斧,哪里想都竟然没有组拦住对方半点? 小山一样的身影,奔跑在大西瓜的前方。 就连巨人,这一刻也根本生不出战斗之心。 在看见见愁幻身的一刹那,它内心之中深藏的恐惧便被激发,断断不敢在此停留半分! 逃! 往死里逃! 巨人迈动脚步,跑得飞快。 宽大的脚掌砸落在广场地面之上,震得所有人东摇西晃。 后面的大西瓜也在逃命,可一看巨人在前面当着,背后的西瓜皮已经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撑不了多久了! 大西瓜之上那两只眼睛,顿时一片血红。 不想死。 它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幻身,只有一定的留存时间,可即便是知道,也会为了多活哪怕一瞬,拼死一搏! 血红的双目顿时染了狰狞之色,大西瓜大口一张,竟然从身体的中部裂开了一条巨大的黑缝。 它的速度,也在这一刻猛然加快。 巨口一张,再往前一合! 咔嚓! 还在奔跑之中的巨人,只感觉眼前一黑。 那一只大西瓜,竟然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如花公子…… 出局。 所有人只觉得这一幕充满了暴力,毛骨悚然。 整个一三丈高的巨人,一下消失在了所有人眼前,被那大西瓜一阵咀嚼,之后竟然像是吃饱了一样打了个饱嗝。 “嗝。” 一声响动之后,原本就已经有数丈直径的西瓜,竟然暴长了起来! 一丈两丈三丈! 像是吸入了那巨人的力量,西瓜竟然在眨眼之间变得如同一座山岳。 一只高大的怪物! 周身一层深浅不一的翠色西瓜,在这时,已经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铠甲,刀剑难穿。 下方的小金极力地仰了脖子去看,只觉酸痛。 这巨大的西瓜,怪诞之中混杂恐怖,滑稽之中藏着恐怖,只让人觉得一颗心都被狠狠握住,一不小心便要捏爆! 似乎觉得自己拥有了无穷伟力,大西瓜终于回转了身体,面向见愁,也面向那与见愁一模一样的“幻身”! 鬼斧上交替闪烁着黑白两色光芒,原本就紧紧逼在大西瓜身后。 此刻大西瓜一吞人一转身,便浪费了逃命的时间。 于是,鬼斧眨眼已到眼前! 红绿光芒轰然腾起,霎时挡在身前。 大西瓜已花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想要抵挡住鬼斧这猛烈的一击。 …… 只是,预料之中的狂猛攻击,并没有到来。 无声的鬼斧,平和的光芒,竟然像是一道幻影一样,在撞上大西瓜的时候便直接消失。 像是一下散了。 也像是直接从大西瓜的体内穿过了。 大西瓜忍不住极力地垂下眼去看,它身上没有任何一点伤痕,完好的“盔甲”也没有任何的破碎,不痛,不痒,没破皮,没流血。 极端的诧异。 不只是大西瓜,所有还在观战的人,也都愣住了。 只有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齐齐瞳孔剧缩! 他们二人看到的,不是那滑稽的大西瓜,而是—— 依旧端坐在白骨王座之上的那一道身影! 左手把剑,右手持斧! 方才明明已经从她手中飞旋而出的狰狞鬼斧,此刻竟然像是从来没有出去过一样,诡异地重新出现在她手中,被她用纤细的手掌,静静按在白骨王座的扶手上! 什么时候…… 回去的? 到底是回去了,还是根本没有飞出过? 一个人看错是寻常事,可这上上下下如此多的修士,还能一起看错不成? “她”像是从来没有出过手,又像是一直在看戏。 沉静而睿智的目光,穿过这一片云海之上的虚空,落到了大西瓜的身上。 那一瞬间,世界是没有声音的,可所有人的耳中,却响起了奇异的收缩之声,像极了骨骼的爆裂。 那大西瓜僵硬在原地,刚想要为自己的“幸存”而仰天长笑,可大嘴一张,便再也动不了了。 一道黑色的光芒,从大西瓜的周身亮起,一闪又迅速熄灭。 一道白色的光芒,一闪,又立刻出现,包裹住了整个西瓜。 咚。 咚。 咚。 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三下过后,急剧缩小! 原本巨大如山岳,刹那便微小如浮尘! 众多修士,若用肉眼,此刻根本看不见场中有任何东西。 恐怖的收缩,积攒下巨大的能量。 浮尘一般微小的身体,如何能承受得住?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这一粒已经小成了灰尘的“西瓜”,便轰然炸裂! 自、自爆? 当然不是! 横虚真人的眼底,已经有一片慧光闪烁。 那是…… 近乎规则的力量! 尽管因为受限于幻身的存在,受限于修士原本的心境和修为,无法展露出全然的威力,可紧紧是这冰山一角,已足够叫人骇然! 领悟规则的修士不一定成仙。 但若是不领悟规则,却一定不能成仙! 鬼斧一黑一白,沟通阴阳两界。 镶嵌在鬼斧脊背之上的两仪珠,代表的乃是世间万物正反相对的两面! 是至强至弱,是至亲至疏,是至正至邪…… 也是,至大至微! 小得肉眼难辨的微尘,几乎等同于虚无。 于是那一瞬,如同无中生有一般,翠色的瓜皮从一片“无”里炸开,像是无数迸溅的碎玉;红色的瓜瓤飞溅出鲜艳的赤血,有如赤色的霞光。 一片俗艳的浮光暗影里,凝聚到了极点的精粹力量,轰然炸开! “轰!” 站得近的小金首当其冲,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伫立在广场之上的六扇是非因果门,被连根拔起,轰然碎裂! 围在广场周围,已经离得很远的修士,也像是被人当胸狠狠捶了一拳。虽不至于受伤吐血,却也气血翻腾,险些驾驭不住脚下腾空的法器。 他们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从高中之中一头栽下! 还好,云海广场的地面之上,及时地散射出了一片白光,交织起来,将混乱的气流归拢,所有人才能将身形稳住。 于是,方才还来不及升起的骇然,全数袭上心头。 狂风吹卷中,白骨王座上的女修动也没动一下。 甚至,就连她脸上凛然的神态,也如同雕刻一样,没有半分变化。 可就是刚才那做梦一样的一斧…… 摧枯拉朽! 一口气干掉了三个对手! 而他们…… 毫无抵抗之力,甚至生不出抵抗之心。 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的一斧! 拥有这幻身的见愁,只差一步,便可成为最终登上一人台的那“一人”。 而这最后的一步,已悄然出现。 在巨门碎裂的最后一刻,东南方那一扇巨门之中,暗红色的身影,终于迈出,夺过了一劫。 夏侯赦睁开了暗红的双目,便瞧见了眼下的一片狼藉,也看见了—— 两个见愁! 一个云淡风轻,静立在广场之上;一个威严至尊,端坐于宝座之中。 那一瞬间,夏侯赦的眼底,闪烁过了几分挣扎。 一道虚空,似宿命般,缓缓在他身后的虚空之中凝聚…… 巨大的金色羽翼,每一片都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噼啪一声,有蓝色的雷电穿行其上,不仅不伤害羽翼半分,反而祛除了其上的杂质,让它闪烁的金光看起来更加自然明亮。 舒展开的羽翼,足足有数丈之长,而且…… 这是所有人不久之前,才在空海之中看见过的羽翼。 帝江,风雷翼! 一道迷糊的人影,也渐渐清晰。 月白的衣袍,被风吹动,像是要与这天空融为一体,又像是要化进这一阵风中,游遍河山万里。 眉眼柔和,有一种舒展的美。 那是…… 这云海广场之上,第三个见愁! 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颗早被人捏在手中的心脏,在这一刻,全数被捏了个爆炸! 疯了! 封魔剑派,兵主夏侯! 其幻身,竟是在上一试与他死战到底的对手——崖山见愁! 160.第160章 遍地英雄余者一 风卷起一缕一缕的烟云,从众人的身边飘过,却悄无声息。 这一刻的昆吾,安静极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万般的不理解:为什么是?又怎么可能是?夏侯赦心里怎么想的?一个见愁,又要怎样对战另一个见愁? 这是左三千小会之上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也可以说是整个十九洲都罕见的一幕奇景。 同一片云海广场,三个一模一样面目的人。 一个见愁站在下方的广场上,仰头看着上方的两个“自己”,身着衮服的“见愁”也看见了对面那个身负帝江风雷翼的见愁,二者遥遥相望。 夏侯赦站在下方,同样没有人能看懂他的表情。 很多很多年以后,近乎全知的智林叟回想起如今的这一幕,只觉出了一种近乎宿命的暗示。 越是强大,越是孤独。 在未来的未来,她强大得近乎孤独。 最寂寞的战斗,无非是这世间只有自己堪为敌手。 便…… 一如此刻。 今日的智林叟,自然还想不到那么多。 只是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他已经两眼放光,飞快地在《一人台手札》母本之上记录了什么。 场中安静了很久。 很多人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在震惊过后,他们相互看了看周围的同伴,只看见表情,就知道一切不是幻觉! 夏侯赦的幻身,就是见愁! “这怎么可能?” “天啊,这要怎么算胜负?” “我好像闻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这是非因果门到底是什么道理?” “这届小会真是没白来,花五十个灵石传送过来,真是值了!” “要打起来了吗?” …… 在第一声议论声起之后,所有人都像是被人打了鸡血一样,迅速地兴奋了起来。 云海广场之上,顿时喧嚣成一片。 就连见愁自己,内心里也是一万个没想到。 她很清楚,她的幻身便是自己的未来;可是夏侯赦的幻身,到底是什么来头? 执念? 心魔? 还是别的什么? …… 另一旁封魔剑派的修士们,也是一下交头接耳起来,不过皱眉的占了大多数。 “是不是搞错了?” “夏侯师弟在搞什么啊?” “他的幻身代替他战斗,竟然选了崖山大师伯?简直丢咱们的脸!” “是啊,怎么回事……” …… 夏侯赦在封魔剑派之中本就是奇葩的存在,性格阴郁,并不讨喜。 也许有人尊敬他,也许有人畏惧他,却永远不会有人真正地喜欢他。 如今他幻身一出,众人立刻就议论上了。 好歹也是今年封魔剑派派出的最有希望登上一人台的天才修士,其幻身竟然是自己的对手? 何等羞耻? 即便是赢了,谁会觉得这完全是夏侯赦的功劳? 在夏侯赦幻身出现的那一刹那,这一战的真正结果,已经毫无悬念。 是谁登上一人台已经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最终真正的获胜者已经只有一个。 三个见愁同时出现,这场面诡异又奇妙。 接下来,将是前所未有的“见愁与见愁的战斗”,人人都在好奇,人人都在期待! 一身暗红的长袍,完全将他瘦削的身躯罩在里面,严丝合缝。 眉心一道深红的血痕,像是要滴血一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站在原地的夏侯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议论纷繁,他好像听了个完全,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脑海之中,只有是非因果门内的场景,一幕一幕浮现…… 心绪骤乱。 另一个“见愁”端坐在上方,眼底无情无感。 夏侯赦的目光,隐约着晦涩,落在了她按在左手之中的六尺古剑上。 剑尖之上延伸而去的那一道红痕,像是一枚刺一样,深深地扎入了他的眼底、眉心,顿时剧痛起来,让他在袖中紧紧握住了拳头,才能强忍住这种近乎撕心裂肺的痛! 崖山,一线天! “一线天……” 是初见时,夏侯赦口中那一声呢喃。 在察觉到他目光变化的瞬间,见愁也想起来了,只是下一刻,便再没有心思去细想这当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玄机。 白骨王座之上的“见愁”,望了对面那“见愁”半晌,目光落在那电蛇金光环绕的帝江风雷翼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感兴趣的表情。 她难得地从座中起身,踩着九千九百九十九骷髅站起。 于是,一身威严的衮服,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出了全貌:纯黑的衣袍之上,深红色的绣线如同鲜血,一一刺绣下恶鬼,巨龙,骷髅…… 一手是狰狞鬼斧,邪气凛然;一手是古朴长剑,浩然中正。 近乎矛盾的气质,尽数交汇在她的身上。 没有人知道她是正还是邪,也没有人可以预知,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来自“未来”的注视,似乎充满了危险,让背负帝江风雷翼的见愁,在一瞬间察觉到。 一振翅,她已如闪电般靠近! 骇人的威势顿时席卷。 雷电电传遍全身,飓风挟裹她扶摇。 她的选择,竟然是先发制人! “轰隆!” 九天雷霆,惶惶降落。 粗大的闪电之上,带着一个又一个恐怖的球形,包裹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赫赫威能,从天而下。 风雷之翼,振翅一划! 雷霆震动,竟顺着风雷翼划出的轨迹,向那头戴十二旒冠冕的见愁冲去! 太快,太近! 只一眨眼,已四目相对,近在眼前! 一双冷肃而冰冷,一双无情又威严。 只那么一瞬,电光石火。 “未来”的见愁,眼底闪过了那么一分一芒,竟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手穿出! 白皙的手掌,阳光之下还能看清楚上面蜿蜒的青色血脉,放在平日里看,势必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可此刻竟从这无数雷电之中穿过,便是骇人听闻,从容得近乎变态了。 噼噼啪啪! 带着近乎毁灭气息的雷电,霎时砸落其上,竟不能损她分毫皮肉! 身为夏侯赦幻身的见愁,顿时瞳孔剧缩,可躲之已然不及。 巨大的帝江风雷翼,还携裹着磅礴的威势,这一刻却被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五指狠狠按住! 衮服逶迤,威势深重。 未来见愁的眉眼之间,带着一分煞气,一分仙气,在看着这帝江风雷翼时,眼底却藏了几许赞叹。 时间,仿佛静止。 手底下的触感,是如此地真实,仿佛这完全借助道印凝聚灵力而成的风雷翼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样。 一点一点,她仔仔细细地看了过去,原本素淡的眼神里,却忽然出现了一种极其晦涩的沧桑,和…… 怀念! 身负帝江风雷翼的见愁,看不懂这样的眼神,甚至还有一瞬间的迷惘。 只是下一刻,危机感便已经袭上心头! 那来自未来的目光,不曾移到她的身上,只是看着这一片羽翼,而后嘴唇轻勾,声音却冷漠无比,像是半点感情也没有。 “若它永远是帝江之翼,该有多好?” 喟叹。 整个广场之上,所有人,包括见愁,齐齐一怔:此言何意? 可下一刻,这个问题便从所有人脑子里消失一空,再没有时间思考—— 因为…… 仅仅在这话音出口的瞬间,那头顶冠冕、身披衮服的“见愁”,已经一脸平静地伸出另一只手,拽住这乘风御雷的快巨大羽翼,向着两边用力,狠狠一撕! 嘶啦! 璀璨的金光与雷电交织之中,一蓬绚烂的鲜血撒开! 巨大的帝江风雷翼,竟然在这一撕之下,裂为两片! 徒手撕去上古神祇的羽翼! 那凌立于半空之中的女人,双手之上沾染了鲜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电蛇爆炸,金光弥碎! 可是还没有结束…… “你会拥有更好的……” 近乎呢喃般的低语,从未来见愁的口中发出。 她两只手拽着帝江之翼,并没有松开,而是在一撕得手之后,继续往下! 骇然! 撕裂的痛苦,顿时蔓延! 挣扎又近乎狰狞的痛楚表情,出现在了身为夏侯幻身的见愁脸上。 她难以忍受地仰起了头,张大了口,似乎因为这撕裂的痛苦想要呐喊,可…… 没有声息! 何等磅礴的力量? 再强的护身光芒,竟都难以抵挡! 皮肤撕裂,血肉迸溅,就连深埋在躯体里,那经过黑风雕琢的骨头,也在这一瞬间折断! 撕裂羽翼! 撕裂躯壳! 一撕为两半! 那是雪白的肌肤,赤红的鲜血,森然的白骨! 这一刻…… 画面无声。 广场无声。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风声,也为这近乎恐怖的一幕而凝滞。 残忍而冷漠的女修,拥有与她的对手一模一样的面容,却用她看似普通的双手,生生撕开了她的羽翼,也…… 撕开了那血肉躯体! 蓬! 漫天血雨飘散! 鲜血溅落在威势厚重的衮服之上,溅落在她透明圆润的指甲上,也溅落在她不带半分感情的眼底…… 一个“见愁”,在一个见愁的注视下,徒手撕碎了一个“自己”,毫不留情! 她挺直着脊背,站在半空中,站在昆吾的最中心,站在所有人惊悚得近乎就要尖叫的眼神里…… 孤傲。 狠辣。 冷艳。 冠冕之上的十二旒轻轻晃动,血绣的玄色衮服如黄袍加身,她眉目间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森然冷漠,俨然一暴君! 扶道山人说不出话来,横虚真人说不出话来,崖山昆吾上上下下所有的长老和弟子也都说不出话来。 就连见愁的对手夏侯赦,这一刻也是骇然…… 还有谁,可与一战? 漫天的血色,很快消失。 由六扇是非因果门幻化而出的身体,本就借规则、聚灵气而生成,在被撕了个彻底之后,终于崩毁,化作混乱的灵气,重新归于这天地之间。 于是,第三个见愁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也仿佛血腥而残暴的杀戮并不存在。 见愁站在广场之上,并未动过一步。 像是众人都注视着高空之中的那个“她”,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一样,即便是她自己,也难以克制。 此时此地的昆吾,只有满地的寂静。 有凛冽的风从高空吹来,散尽浮云,尽皆化作缥缈的雾气,从人群之中穿梭而过,留给众人的,却只有—— 冷! 后背之上,已不知何时,被汗水浸透。 胜负已定,可没有一个人可以想到,竟然是以这样残酷冷血的方式…… 暴君见愁,在这风中,转过了身来。 “她”看见了见愁,见愁也看见了“她”。 “她”的目光里,没有半点荡漾的波涛,仿佛已经看尽了这世间许多的沧桑变换,把浮华褪了一遍又一遍,只余下深海一样近乎朴素的平静。 那曾沾满鲜血的右手,缓缓朝着见愁伸出…… 相隔遥远,又好像一伸手便能触摸。 正? 邪? 这一刻的见愁看不分明。 只有一种难言的渴望,近乎疯狂地,从她心底升起。 她难以克制自己,也不想克制! 在未来的见愁向着她伸出手的这一刹那,她也将自己的手伸出。 那是一模一样的两只手,仿佛穿破了时空的壁垒,交汇了现在与未来,就这样轻轻地点触到了一起…… 见愁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指尖与指尖相对,她触摸到的,只有一片纯粹的力量,那个未来的自己,乃是一片虚无。 可在这一瞬,那血腥又冷酷的暴君,却抬起头来,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极浅淡的微笑,近乎于无…… “呼啦……” 有大风吹来。 原本凝实的幻身,顿时重新化作了虚影,似乎连这大风的力量都难以阻挡,一时竟如尘烟一样,尽数散去。 广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中,只余下见愁一人,孤独地伸着手,触摸着一片不存在的天空…… 没有人能读懂这一刻见愁的表情,就像是没有人能读懂幻身见愁所留下的话语…… 见愁仿佛感觉不到所有人或是惊骇或是震怒的目光,她只是近乎痴迷地望着自己前方的天空。 低矮的天空。 她站在最接近苍穹的地方,注视着毫无遮挡的一片湛蓝,仿佛这一伸手,触到的便是天。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渴盼,在此刻,迅速扎根,疯狂生长! 那是未来的她,未来的见愁! 强大得令人心折…… 她站在更高更高的地方,俯视着曾经的“自己”…… 而更高的地方,会有更美的风景。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她渴盼自己更加强大,去攀,那一阶一阶,去看,那一景一景…… 何时,可敌天下英豪,登临绝顶,一览众山皆小? 第161章 且慢 “这是非因果门,倒是好手段……” 望着场中似依旧有几分出神的见愁,横虚真人开口叹了一声,却叫人听不出到底是赞叹,还是忌惮。`乐`文`小说` 扶道山人也盯着见愁看了许久,还没回过味儿来。 方才那一战,毫无悬念。 见愁的“幻身见愁”,完全具有碾压的实力。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叫人都有种沉醉于其强大的力量。 尤其是…… 在将身负帝江风雷翼的见愁撕碎的那一刹那。 暴力与血腥同时到达顶点,狠辣果断,光凭双手力量便能如此,**又该如何强悍? 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扶道山人后知后觉地回头朝横虚真人看去,就问了三个字:“你嫉妒?” “……” 嫉妒? 这一瞬间的横虚,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只好挂出一丝苦笑来,摇了摇头,换问道:“你座下首徒这幻身所在,到底什么来头?” 扶道山人啃了一口鸡腿,眉梢一动,眼角余光瞥了横虚一眼,便低下头去。 “心魔。” 两字出口,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倒是满脸的忧心忡忡,眉头微微皱紧,似乎在担心自家徒儿的日后。 夏侯赦的幻身是见愁,或还可以解释为他曾败在见愁手下,生了执念。 见愁这幻身,却透着一种凛冽的杀戮之感,着实叫人心底不安。 扶道山人说“心魔”,其实正合了其余人的猜测…… 只是,不知为何,在扶道山人说出这答案之后,横虚真人反而有些不相信起来。 不过他也没表露出自己的怀疑。 “我方才已感知到我徒儿谢不臣已出现在西海斩业岛上,他从青峰庵隐界回来,必定带回了一些消息。隐界脆弱,遭到破坏,如今只能承受金丹期修士威压。若按着你我原计划,将派数名金丹期修士再探隐界,你这徒儿……” 扶道一挑眉:“如何?” “你这徒儿,势必也在这数人之列。”横虚真人顺了方才他说的“心魔”之言,只道,“若真有心魔,最好在小会之后,便一并解决。青峰庵隐界奇诡莫测,你必定比我清楚,若临时再担忧,只恐不及。” “这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一听这话,扶道山人一个白眼就翻了出来。 横虚不语。 扶道山人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道:“你那座下第十三弟子,竟然没死?” 第二重天碑之上,见愁的名字出现在了谢不臣的名字之上,谢不臣的名字并未消失,只是排到了第二,证明要么他在尚无人超越他成为第一的时候死了,要么他在尚无人超越他的时候突破了。 现在听横虚真人这波澜不惊的一句话,扶道山人一下才回过味儿来。 没死,看来就是突破了。 横虚真人微微笑道:“大难不死,堪堪金丹。” “……” 看似谦和罢了。 扶道山人硬生生从他这笑容里,看出了十足的恶心,只笑一声:“看来,待你徒儿归来,由他指路,再带数人去探隐界,再好不过。” “正是如此。” 仿佛没有听出扶道山人话语中隐藏的冷意,横虚真人平静地颔首,给了肯定的答案。 扶道山人摇了摇头,拍了拍手,脸上露出几分嘲讽来。 他没有再继续这话题,冷哼了一声:“你徒弟结丹也没比我徒弟早多少。再说了,如今这一人台啊,可是我徒儿登上!” 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 至于谢不臣? 昆吾掌门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 什么玩意儿! 他拍了拍手,脸上的晦气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笑容。 站在这诸天大殿的台阶之上,俯视着整个云海广场、整个昆吾,扶道山人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朗声开口:“第三试毕,百十九人,百十九座接天台,归于一人。” “胜者,崖山,见愁!” “轰……” 一句话,像是将整个昆吾都点燃了一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同时响起,顿时听不清到底谁在说什么。 见愁已经收回了自己一切外露的情绪,在听见这声音之后,下意识地朝着自己对面看去。 夏侯赦不见了。 只余一道暗红色的背影逆着人潮,从人群之中行去。 “咔咔咔……” 原本分布于昆吾四方的其余,全数朝着那一座最高的接天台汇聚。 夏侯赦二十四,如花公子十六,小金十三,姜问潮十一,左流十—— 百十九座接天台! 坚硬的石质撞击在一起,似山崩地裂一样威势赫赫。 尘土飞扬,石块不断隆起又凹陷,很快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高台,似一块悬浮在半空之中的广阔陆地。 云海广场之上,人人仰头望去,目露惊叹。 见愁亦回头看去,看着那悬在天边的巨大的影子,有些怔忡。 横虚真人面有微笑,深深望了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的见愁一眼,只叹一声“到底英雄出少年”,便踏前一步,站到诸天大殿的最前方。 风冷,道袍烈烈飘摆。 他须发近白,好似乘着风,自给人一种仿佛已得道成仙之感。 拢在袖中的手掌朝着自己身前一翻,手背向下,手心向上。 “请一人台!” 中正平和的声音并不很大,可落到每个人耳中之时,都有一种沧桑浩大之感,顿时响彻。 众人看去,只见横虚真人摊平了自己的手掌,露出了满布着掌纹的手掌心来,一枚复杂的黑色印符烙在掌心处,看上去平平无奇。 可就在它出现的这一瞬间,天地间流动的灵气,都仿佛为之停滞了那么一刹。 所有人的目光,一旦落在它身上,便再也难以收回。 一道金光,由缓而疾,很快从黑色印符之中凝聚而出,如离弦之箭一样,朝着诸天大殿正前方的虚空射去! “砰!” 金光仿佛撞到了虚空之中的什么东西,荡开了一阵涟漪。 于是,一座八角高台的形状,终于在涟漪之中显现出来。 整个中域,几乎都感应到了它的存在,为之侧目! 它有古朴的花纹,雕刻在底座之上;八角立着八根高高的巨柱,盘着上古八兽的图纹,带着一股浩渺之气;它高高地悬在诸天大殿正前方的虚空高处,像是悬浮在九天之外,天空尽头的尽头。 太高,太高了,竟有一种让人窒息之感。 “轰隆隆!” 原本已经聚集成一座、如同陆地一样的接天台,竟在这高台出现的一刻,重新裂开,化作一块一块大小不一的浮空台阶,从低处开始,向着那高台铺去! 一百一十九座接天台,铺成一条通向一人台的通天坦途! 见愁仰首望着云层之上的一人台,只觉一片模糊。 她只能看到它隐约的形状,却不能窥探它的每一寸轮廓和每一分棱角,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阻挡她的探查一样。 扶道山人远远看着那一人台,也是面露感慨:“这八根通天柱上,刻下多少名字了?” “不多,也不少。” 横虚真人微微一笑,仿佛自己也不清楚其上到底有多少姓名,他只是看向了见愁:“一人台已现,一刻之后便会消失,能得到怎样的机缘,全看登台修士之缘法,还请崖山见愁小友继即刻踏通天路,登一人台!” 对这一人台的来历,见愁早有听闻。 传闻此台乃是上古修士所留之法台,一直漂浮在天外,像是在海面上漂流一样,在天空之上漂流。 横虚真人请出一人台,并非真正的“请”,而只是“定”。 手中一枚“禁断符”,可暂时借用天地间规则之力,将一人台与天空的联系暂时切断,停留在昆吾上空。 如此,左三千小会上有资格登上一人台的修士,便可在这一段“禁断”的时间之中,登上一人台,去获得自己的机缘。 一人台,象征着中域所有年轻修士最高之荣誉。 不一定每一位登上一人台的就能成为传奇修士,但每一位传奇修士,势必登临过一人绝顶,在一人台八根通天柱上,留下过自己的名字。 群星璀璨,纵英豪千百,余者终究一人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见愁。 有的赞叹,有的敬佩,有的感慨,还有的带着一点点的怀疑,甚至不敢相信…… 这一切的一切,见愁皆视若未见。 她向着横虚真人、扶道山人俯身一拜:“弟子遵命。” 月白的一身衣袍,干干净净,像是用天空的颜色染就。 她动作谦和而恭敬,神态平静又温婉,目光之中藏着三分锐气,除却这五官之外,半点看不出与之前出现的那幻身有什么关联。 在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都微微点了一下头,首肯之后,她转身仰首,望向天外那八角一人台。 一百一十九级台阶排列在眼前,每一级台阶都无比巨大。 站在这通天台阶前面,见愁的身影都变得渺小了。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有周承江,有姜问潮,也有兴奋的左流、小金,至于聂小晚等人,更是眼含着激动。 崖山那边近百人,也都聚集在一处,望着见愁,皆有一种与有荣焉之感,沈咎等同出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更是连下巴都抬得高了一点,一副“这就是我崖山风范”的模样。 见愁只站在前面,一动不动。 隐约,玄奥。 八角高台静止不动,又似乎有一圈一圈的波纹从它周围震荡开去。 横虚真人先前打下的那一道金光,一会儿闪亮,一会儿暗淡,似乎正与这高台冲突激烈。 时刻漫散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却因其古朴,而震动人心神。 到底高处有怎样的风景,还需她自己去看。 诸天大殿已在最接近天穹的地方,那高于诸天大殿的一人台,超出了天空的高度,又该在哪里? 胸臆之中,顿生出一股豪气。 中域三千,群星璀璨。纵英豪千百,余者终究一人。 而这一人,便是她—— 崖山,见愁。 于是,一步迈出,落在这通天路上第一级台阶上。 “嗡!” 整个灰暗的石质,忽然开裂出无尽的金光,整条一阶一阶向上的通天路,一下大放光明。 见愁一下感觉到了那种气息,所有的天地灵气,都在这一刻被困锁住。 她不能御器,也不能御空,甚至连乘风都不能。 这一人台,要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背对众人而行,她的身影落在所有人眼底,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见愁的心,忽然就沉静了下来。 半点焦躁也无。 一步落下,便又是第二步迈出,向着最高处的一人台而去! “且慢!” 就在她第二步刚刚落下的瞬间,云海广场之畔,忽然响起了一道近乎尖利的声音! 这声音陌生无比。 见愁一怔,下意识地眉头一皱。 所有人都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便见一道妙曼的身影腾跃而上,一下落到了云海广场之上。 平日里美艳的面容,此时一片冰冷,还隐藏着无穷的怒意,唇边挂着的一分冷笑和嘲讽,更叫人心底一颤。 剪烛派,掌门烛心! 她当先行来,身后竟然跟了近百剪烛派弟子,也落到云海广场之上,朝着诸天大殿的方向穿行而去。 众人原本都挤在这云海广场之上观看,挤挤挨挨的一片。 如今剪烛派来势汹汹,烛心仙子又这样一脸来者不善的表情,其余人等自然退避不及,全数为他们让开一条道来。 一时之间,忽然上来的剪烛派,倒像是一支利箭,浩浩荡荡,破开了人潮,直直向着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去了。 其余人不清楚,云海广场之上的诸多门派的长老,却都基本收到了消息。 剪烛派一夕之间被灭掉泰半的消息,可早就在他们之中传遍了。 只是如今小会在前,又事关崖山,到底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置喙什么,只等小会结束,才能商讨一二,届时只怕是一片腥风血雨。 没想到,他们没说,剪烛派掌门烛心,竟然直接来了。 这一下有好戏看了。 众人都不说话,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 在看见烛心出现的那一刻,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便同时皱了眉。 一人台出现的时间有限,若是耽搁了,又是一场麻烦。 眼见着见愁已经停下,扶道山人声音平直,只道:“见愁丫头,往前走。” 见愁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知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却又无法确定。 眼下毕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也知道轻重缓急,遂一颔首,示意自己清楚了,再不搭理什么“且慢”不“且慢”的,大步向着前方行去! 一步一步,她走得很稳,也走得很快。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在她视线的尽头,那一座高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已经来到诸天大殿之前的烛心,自然听见了扶道山人的这一句话。 她冷笑一声,神情一片阴鸷:“山人,左三千小会第一,至少也得是个品德高尚之辈。崖山见愁,阴险卑鄙,胜之不武,凭什么能登上一人台!” 此言一出,整个云海广场都炸成了一片。 烛心仙子何出此言? 谁不知道近日剪烛派与崖山之间的恩怨? 只是真正将之放在心上的,又有几个? 没想到,现在烛心仙子竟然跳出来,直接说见愁没有登上一人台的资格? 这热闹,可就大了! 下面崖山众人已经皱紧了眉头。 扶道山人却是连表情都没变一下,轻飘飘看了烛心一眼,一副思索的模样:“瞧着你有些面生,谁来着?” “……” 顿时一片诡异的寂静。 云海广场之上的诸位长老,齐齐一怔。 剪烛派烛心仙子,在整个中域修界,也算是颇有名气。其掌管的剪烛派,在这近百年来亦是蒸蒸日上,在以女修为主的门派之中,仅排在白月谷之下,实力虽只中游,名声却是不小。 怎么…… 扶道山人像是半点没听过? 横虚真人远望了一眼还在行进之中的见愁,微光闪烁,回头来,只平和地对扶道山人解释道:“扶道兄修行日久,三百年前更云游在外。烛心掌门修炼不足三百年,执掌剪烛派更是近百年来的事,其名自然不入扶道兄之耳。” “哦。” 扶道山人听了,这才给了烛心一个正眼。 “我说呢,原来是中域近年出的才俊,难怪山人我不曾听过。” “……” 这一瞬间,烛心一张脸颜色黑沉,难看到了极点,像是被人生生拍了一巴掌一样。 云海广场之上的其余人等,更是面面相觑起来:扶道山人不给剪烛派面子也就算了,毕竟不对盘,他原来也是这样的狗脾气,改不了;可横虚真人那话,听着平和,这内里的意思,有点令人玩味啊!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还有2章就可以结束了_(:3」∠)_ 162.第162章 血溅通天路 在场不少人是清楚剪烛派的遭遇的,只是如今身为掌门的烛心已经来了,又有横虚真人这奇奇怪怪的态度,众人聪明地选择了没有说话。 场中目光,很快移到了烛心仙子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羞辱,让这一位剪烛派的掌门人,脸上红白不定。 面容整个紧绷起来,顿时没有了往日高华的美艳,只余阴沉不定的压抑。 先有见愁与剪烛派作对,后有被她寄予厚望的许蓝儿被一斧头斩出小会,现在还有曲正风仗剑屠戮剪烛! 派中弟子虽没覆灭,还有一小部分人活下来,可整个剪烛派已经元气大伤。 最重要,也是最让烛心心中吐血的,是那藏于剪烛派山壁阁楼之中的《九曲河图》! 一番心血布置,一夕之间化作东流之水—— 白费! 烛心一口恶气憋上来,这才要抱着鱼死网破之心再回昆吾。 既然剪烛派什么也没有了,那身为罪魁祸首的崖山,也别想善了! 她秀雅的五根手指捏在一起,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中域两大巨擘领袖的注视之中,竟然生生冷笑了一声:“烛心今日算是见识了,昆吾崖山,便是这般狼狈为奸,包庇奸邪吗!为一己私欲,枉顾我中域三千宗门安危、甚至纵容门内弟子屠戮其他宗门!” 包庇奸邪? 纵容门内弟子屠戮其他宗门? 此话何解? 整个广场之上顿时悚然。 普通弟子尚不知剪烛派被灭门之事,所以完全的一头雾水,什么也不清楚。 可知道此事之人,却都暗暗心惊,心知今日怕是要闹大了。 崖山昆吾两派上上下下,没一个有好脸色。 此地乃是昆吾,当下便有一名昆吾执事长老拉下脸来,怒斥道:“空口无凭,血口喷人!烛心仙子这样说,怕是不好吧?” “血口喷人?” 烛心嗤笑了一声。 她豁然抬手,大袖一摆,直直指向见愁:“此子!两年前杀我门中弟子郑芸儿,日前更重伤我座下弟子,手段残忍,致其经脉尽断,如今不过废人一个!更别说此女幻身,血流白骨,满身妖魔!” 一百一十九座接天台化为的通天路上,见愁的脚步顿时一滞。 然而,烛心的指控并未结束。 她撤回手来,下一个竟直直指向了站在诸天大殿之上的扶道山人! “崖山,我中域之巨擘、三千宗门之领袖,竟纵容门下弟子,血洗我剪烛派,杀灭我门中长老弟子尽百人,如今剪烛派中血流漂橹,尸骨成山!扶道山人,我所言,是也不也!” “轰!” 全场霎时悚然! 所有人都议论开了。 先前说见愁之事还好,毕竟众人对当年黑风洞的恩怨也算是有所听闻,再加上剪烛派近年以来与崖山作对,一直小有摩擦,见愁幻身更是大家都看见的。 所以烛心说出见愁的时候还不算是什么,可如今张口竟然说崖山门下弟子血洗剪烛派? 这就是一万个想不到了!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弄错了吧?” “不过剪烛派也不像是会拿自己门中弟子陷害他人的人吧……” “……血洗?怎么可能……” 无数人不敢相信! 此事发生才没多久,普通弟子关注的全数都是今日小会,不如他们师门之中的长辈,早就收到了消息。 如今下面一片沸腾的议论,上方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却都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扶道山人终于掀了眼皮,眼底少见地看不见半分情绪。 横虚真人则是注视着烛心,淡淡道:“烛心掌门,事关灭门,干系重大,又涉及崖山名声,还请慎言。” “慎言?哈!” 烛心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出来。 一回身,烛心看向了身后没剩下几个的剪烛派门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丧家之犬的表情,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剪烛派遭逢的大难! 百年心血,毁于一旦…… 何等惨烈? 她好不容易才将满心的悲苦压下,道:“潘启何在?” “弟子在。” 先前奉命处理过黑风洞之事的修士潘启,不知何时已经缺了一条胳膊,闻言便被身后人推了一把出列,他战战兢兢地对着烛心行了一礼。 这一条胳膊,是在黑风洞之事后,回剪烛派的道中,遇到了兽潮。 一只山虎冲来,将他胳膊咬断,因其剧毒,至今不曾续接上。 自那件事后,他连小会都不曾参加,只好在门派之中养病,哪里想到…… “今日三千宗门都在场,你便当着横虚真人的面,将血洗灭门之事,说个清清楚楚!” 烛心声音里的煞气,已经不加掩饰。 谁执掌宗门,遇到这灭门之事,也冷静不下来。 胸腔之中激荡着一股将要疯狂的味道,她捏紧了手指,森然的目光从不远处崖山弟子长老众人那边划过,最终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上。 此刻的潘启,身上还沾着不少同门的血迹,回想起前不久的场景,只觉得一场噩梦重新席卷了自己。 “三息后,助剪烛派为虐者——杀。” 这是曲正风放下的狠话。 站在广场之上,潘启只觉得腿肚子发软,竟然一下就跪了下去。 “启、启禀真人……” 颤抖的声音,浑然听不出是在黑风洞前趾高气昂之人。 崖山这边,颜沉沙与戚少风,乃是当初负责处理黑风洞一事的人。 兽潮之事便是颜沉沙一手策划,所以即便是看见了潘启那断了的胳膊,他也没什么格外的表情。反倒是戚少风,有几分迟疑,看了颜沉沙一眼。 到底是遭遇了怎样恐怖的事情,才能将一个人的心性折磨至此? “几个时辰之前,弟子等正在门、门中修炼……” 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了那满布着血色的场景,潘启的话断断续续,甚至有些前后不通,可是众人依旧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当日这弟子正在门中修炼,谁料想忽然闯入一人,放言要屠戮剪烛。 曲正风这三百年来代扶道山人行走十九洲,也算是颇有名气,剪烛派有些高阶长老弟子也是认识他的,当下怒极,在知道对方有杀意的情况下,更不留手,便要发动护山大阵。 哪里想到,曲正风荡起一剑,竟然便将整个大阵摧毁! 无数阵中剪烛派弟子尽皆重伤垂死! 他一人一剑闯入剪烛,从前殿杀到后殿,所过之处无一活口! “整个门中,最终只有四分之一不到的弟子还留有一条性命!” 说到这里,潘启已经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行凶者,便是曲正风!弟子等人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崖山,曲正风! 像是一块巨石扔进了小湖里,瞬间炸得众人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怎么可能?” “曲师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不会是看错了吧?” “这种事也能血口喷人不成!” …… 场中不少普通修士都曾听闻过曲正风大名,剪烛派一下说出这种话来,谁肯相信? 一时之间,竟然有不少人开口质疑剪烛派! 只有先前早得知了消息的众位掌门长老,因为知道这弟子所言不虚,尽数保持了沉默。 普通弟子的沸腾,与师门长辈们的沉默,在此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烛心见状,已是控制不住自己,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便是我中域名门!扶道长老,曲正风乃是你座下弟子,我门中幸存之弟子,人人亲眼所见,你还能抵赖不成!” “咔嚓。” 扶道山人咬了一口鸡腿。 横虚真人沉吟片刻,平和开口道:“事发突然,也是我等未能防患于未然,先请烛心掌门节哀。却不知,如今烛心掌门有何打算?” “……” 这话无疑已经承认,剪烛派之事是真,动手之人是曲正风也是真!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所有人,瞬间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一样,所有的议论顿时停歇,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烛心素知崖山与昆吾之间并不像是表面上这样好,谁还能没有个嫌隙? 如今横虚真人站出来,想必这件事成了一半。 心头快意。 那种报复的快感近乎扭曲地袭上来,让烛心脸上的微笑也变得带了几分狰狞。 “血债当要血偿!我门数百弟子性命,自然也要行凶之人偿还!崖山见愁,杀我弟子郑芸儿,当死;崖山曲正风,血洗我剪烛派,当死!” 血债血偿! 众人只看着烛心那艳光四射的面庞,却已经看不到什么理智,只有一种森然之感,让人说不出地不舒服。 烛心朝着扶道山人逼视,声音几乎从牙齿缝里磨出来:“但请扶道山人交出见愁,交出曲正风,就地正法,以慰我剪烛派无辜冤魂在天之灵!” 就地正法? 竟有人想要自己就地正法? 进入十九洲也算是有些时日了,见愁还是第一次听见这般无理的要求。 这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一位烛心仙子,到底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站在通天路台阶上,背对着背后还有一半路程的一人台,注视着下方。 扶道山人一只鸡腿已经慢慢啃完。 听见烛心言语,他脸上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将目光一转,一眼就看见了那边站着不动的见愁,顿时眉头一皱:“见愁丫头,往前走,不必回头!” 滚滚声浪,穿破云层,一下落入了见愁耳中。 微微一怔,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这声音笼罩。 目光一转,便触到了扶道山人的目光,平日里的不正经,都变成了一种近乎森然的威严。 往前走,不必回头! 时间只有一刻,怎能浪费? 见愁明白了他的意思,终于还是一点头,折转身去,继续往通天路上行! 只这一句话的交流,一句话的表达,所有人便已经明白了扶道山人的态度。 出了这样大事,在烛心明确提出要崖山交出见愁就地正法之时,扶道山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直接让见愁继续往前—— 分明是不打算将剪烛派放在眼底,分明是半点不准备搭理烛心的要求! 这一瞬间,烛心心底隐忍已久的暴怒,终于被激发出来。 她踏前一步,面上已有狰狞之色:“扶道山人这是要一心包庇到底了!” “黑风洞你剪烛派派了一群人来围杀我座下弟子,崖山尚且不曾找你剪烛派算账,今日你倒要撞上门来!就地正法,凭你什么身份,也敢将我崖山修士就地正法!” 扶道山人高高站在诸天大殿之上,目光冷凝,同样回以烛心冷笑! 原本一身邋遢的道袍,在这一刻,竟像是放光一样,让所有人不敢直面他,唯恐被这一刻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伤及。 凭你什么身份,也敢将我崖山修士就地正法! 何等猖狂的一句话? 何等出格的一句话! 中域修士,从来只敢在私底下讨论同样的观点,却从来不敢明面上将话挑明。 更何况,今日乃是左三千小会,三千宗门俱在场中,说出此话的还是可与横虚真人并肩的扶道山人! 一时之间,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种肃杀的气息,几乎在瞬间弥漫开去! 所有人在听见扶道山人这陡然间一声爆喝的刹那,已是心头一凛:要出大事! 烛心万万没想到,扶道山人竟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此等话语来。 她大笑一声,便要再辩驳一二,哪里想到,便在此刻,下方云影之中忽然飞来了数道法宝的毫光,直接从云海广场众人头顶之上掠过,竟然直接落在了诸天大殿之前。 这几道毫光来势极快,破空之中更是尖锐刺耳。 只是落下却似乎有些不稳。 众人定睛一看,来的有四五人,却是个个身负重伤,当先一面容冷肃、头发夹白的老者,肩腹的鲜血直接流淌到了云海广场地面之上,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这不是崖山长老毕言,又是何人? 诸多崖山门下弟子,已是齐齐一惊。 毕言只将手中长剑往地面之上一刺,勉强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将头深深埋下! “启禀扶道师伯,曲正风已盗剑叛出崖山。毕言率门下追杀而去,终究不敌,为其拔剑重伤,已失叛徒踪迹!” “……” 扶道山人一下说不出话来。 云海广场之上,所有人却都震悚万分! 盗剑而去,叛出崖山?! 曲正风竟然是叛出了崖山?!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 一个又一个的炸雷,简直让人有一种疯狂的冲动。 当日曲正风突破之时便已经叛出崖山,只是碍于崖山护山大阵有隔绝神识探查之奇效,中域之中除却当时在场之人与远在诸天大殿的扶道山人之外,无一人能得知真实的情况。 人人以为剪烛派灭门之事肯定与崖山有关,甚至是有崖山授意。 毕竟,谁他娘能想到,曲正风竟然会叛出崖山! 如今毕言长老负伤出现,却已经明明白白将这件事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外人是一片的震惊,不敢相信。 于崖山本门弟子而言,更是难以接受。 叛出崖山? 甚至对毕言长老拔剑? 数百年同门情谊,他怎敢拔剑! 无法接受,不愿意接受…… 即便是崖山门下之间,也忽然争吵了起来。 整个昆吾云海广场之上,一片乱象。 横虚真人复杂地看了下方跪地不起的毕言长老一眼,他还因自己逮捕力而愧疚不已。 这身上的伤势太重,横虚真人一眼看去,便知道已经伤到了脏腑之中,甚至连经脉都断了数条,内里气血堵塞…… 即便是这伤势治好,修为也要倒退个几十年。 实在不像是伪装。 有眼力见儿的都能看出来,众多门派的掌门长老,都是面面相觑。 只有烛心,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今日专程来向崖山发难。 哪里想到,都到这个关键时刻了,竟然正好有崖山长老来报,说曲正风叛出了崖山?说崖山失去了曲正风的踪迹?甚至崖山自己也在追杀曲正风?! “一派胡言!” “你崖山怎会如此碰巧,正好就追杀曲正风不力!一群人打不过一个才出窍的修士?!分明是想要隐藏他踪迹,蓄意策划一场阴谋,针对我剪烛派!” 烛心忍无可忍,按剑怒斥! 毕言一脸的冷肃,乃是崖山四大长老之中最刻板的一个。 闻言,他豁然起身,握紧手中长剑! 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无边的怒意:“曲正风盗走的乃是我崖山镇派之巨剑,他能以一人之力灭你剪烛派,毕某难当其威,有何蹊跷之处?!区区一剪烛派,也值得我崖山以崖山剑布局陷害?!” “你!” 好猖狂的一句话! 谁也没想到,在毕言长老口中,一个剪烛派,还比不上崖山巨剑! 可偏偏…… 崖山这两把剑,还真出名到了极点:一把崖山剑,依托崖山而生长,乃是上古崖山一大能修士悟道之剑;一把一线天,一线通仙机,乃为崖山万古至尊之剑! 说来可能夸张,可为了算计一个剪烛派,搭上一柄崖山剑,还真是得不偿失。 烛心气得浑身颤抖,终究还是没忍住,咬着牙道:“我剪烛派势弱,自然不值当崖山以镇派之剑算计,可若有《九曲河图》,又当如何?!” “……” “……” “……” 《九曲河图》?!! 无数曾听闻过其大名之修士,全数愕然:剪烛派有《九曲河图》?! 九头江一条大河,纵贯十九洲大地,孕育了无数的生灵。 《九曲河图》者,传闻为关系到十九洲诞生之秘,记载有浮陆之法,有上古修士无数宝贵的研究,涉及正邪两道,甚至有荒古长夜的一些传闻和记载。 传闻若有秘法,可解得河图之秘,便可拥有通天彻地之能。 先有东南蛮荒魔地之邪修得河图,领悟出上百邪魔术法,为害一方。 后有正道修士杀入蛮荒,重夺河图,进行参悟。 上古近古之交,先后有八极道尊、绿叶老祖、不语上人三位大能修士,堪破河图之秘,从中悟出天地之规则,破界飞升而去。 只是其后,《九曲河图》便已失传,踪迹难寻。 千百年来,不少修士探访名山,希图从三位大能修士往日的行迹之中,寻得一星半点的线索,只可惜都无功而返。 于是,很多很多年过去,不少人以为这只是十九洲无数传奇传说之中的一个,真假难辨。 甚至就连《九曲河图》是否存在,都成为一个值得争论的话题。 众人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会从剪烛派掌门烛心口中,再次听闻这曾名动十九洲的传奇至宝! 即便是横虚真人这等一方领袖,在听闻这四字之时,也是眉头一皱,眼底露出几分惊色。 唯有扶道山人,一张脸上便彻底没了表情。 “你的意思是,曲正风屠戮剪烛派,乃是为了夺《九曲河图》?” “正是!” 虽则从扶道山人口吻之中听出了隐藏的危险,可此时此刻的烛心自认为自己已经掐准了崖山的七寸,有恃无恐,甚至带着逼人的气势踏前一步! “数年前青峰庵隐界之行,我座下弟子许蓝儿带回此物,谁料想竟成为今日剪烛派大祸之根源!若没记错,两年前,崖山也曾派曲正风进入隐界,他必定从隐界之中得知机密,所以向我剪烛派痛下杀手!” “好,好,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扶道山人竟然大笑起来,连道了三声“好”! 困扰已久的谜题,终于解开。 竟是事关《九曲河图》,难怪剪烛派如此猖狂! 若攥紧了河图,的确不日便可称霸中域! 可惜,可叹。 再精明的算盘,也敌不过曲正风悍然一剑! 一口郁结之气顿时吐出,扶道山人笑了许久,才渐渐停下来,目光之中已是全然的冰霜森寒! 忽然之间,大袖一甩! 一只乾坤袋从袖中飞出,便自动打开,有一物从乾坤袋中掉出,结实地摔在了地上。 伴随着落地的,还有扶道山人冷声的一喝:“还请烛心掌门,看看此物!” 落在地上的东西,停止了滚动。 众人定睛看去,哪里是什么“物”,那竟是一具近乎干枯的尸体! 剪烛派的裙衫穿在她身上,四肢诡异地有些蜷缩,尸体的面部表情极其狰狞,似乎死时极为痛苦,瞪圆了眼睛,有一万个不相信,不甘心! 纵使人已死,死状极惨,剪烛派众多弟子也能清楚地辨认出来,这便是之前失踪的郑芸儿的尸体! 黑风洞当年成为一桩悬案,便是因为郑芸儿的尸体忽然失踪,连赵云鬓也说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了! 一群剪烛派弟子当中,乍见郑芸儿尸首,赵云鬓竟骇得倒退三步,面露惊慌之色。 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剪烛派弟子江铃,一下就留注意到了赵云鬓的表现,本有些担心地看了过去,却没想到,赵云鬓神色慌张,颤抖个不停,一脸心虚。 那一瞬间,江铃浑身一震,一下明白了什么…… “赵师姐……” 她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觉得一股力道忽然从身侧传来,竟有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生生将她从剪烛派弟子之中拽出! 江铃诧异回头,只看见了一身白衣的沈咎。 在他身后,站着数十崖山弟子。 另一头,颜沉沙也已经松了手,剪烛派弟子商了凡也像是江铃一样被拽了出来,傻愣愣站在了戚少风身边。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咎也不解释,松了手的同时,已经拧眉看向场中。 郑芸儿尸首一出,剪烛派之中已有几人色变。 就连掌门烛心,也为之一窒:这样的死状……分明是…… 《不足宝典》! “你门下弟子,到底因何而死,想必不会有人比烛心掌门你更清楚了!” 扶道山人冷肃的声音里,像是夹杂着冰渣子,打得烛心浑身颤抖。 “郑芸儿无辜,竟死于邪术。便是片刻之前,本座尚且粗存疑,毕竟我中域三千宗门,个个正心持道,怎会有人会这领悟自昔年《九曲河图》之邪魔妖术!不成想你竟不打自招……” 乾坤袋乃是一神秘修士留给戚少风的,事关重大,戚少风立刻将此事原委道明,这一具尸体也就到了扶道山人手中。 人因何而死,乃是所有人都可用灵识查探的。 郑芸儿体内灵力早已溃散,可是就连血肉之中也不曾有半点留存的灵气,分明有异。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这便是《不足宝典》名字之由来。 吸人之力为己所用,甚为阴险下流。 此等邪术,便是在东南蛮荒之中,也早已失传,谁曾想,它竟然会出现在昆吾的最高处! 事到如今,烛心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聪明一世,竟在郑芸儿之事上为弟子所蒙蔽。 近乎憎恶的目光,落到了赵云鬓的身上。 赵云鬓连连后退,已经不敢直视。 若说各大宗门掌门长老,先前还对此事抱有疑惑:比如,杀了郑芸儿的也可能是崖山见愁,毕竟她的确有可能是邪魔外道。 可此刻一见这情景,还有谁不明白? 对郑芸儿下手之人,绝对不是崖山见愁,而是这心虚的剪烛派女修! 好一出栽赃陷害啊! 当下便昆吾长老顾平生,凌空一爪将心虚的赵云鬓抓来,扔在地上:“鬼鬼祟祟,还不从实招来!”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赵云鬓当即惊叫起来。 烛心面色铁青,竟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一刹那,飞起一剑,直冲赵云鬓而去! “噗!” 尚在胡言乱语之中的赵云鬓,胸口顿时一蓬血花散出。 剑气一荡,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冲上她灵台,顿时将她所有意识摧毁,霎时间生机陨灭,横死当场! “烛心掌门这是何意!” 顾平生正待问询,哪里想到烛心竟然下此毒手,顿时大怒。 烛心持剑而立,面目扭曲,只觉路到尽头,须拼死一搏! “何意?我门下弟子无故丧生,门中大半修士尽数为邪魔曲正风所屠戮,崖山身为罪魁祸首,你们不去追究,反诬陷我剪烛派有妖邪,这中域、这天下,可还有半分公道在!剪烛派弟子听令,拔剑!” “刷刷刷!” 烛心身后,近百剪烛派弟子,全是烛心信任之心腹所在,被带来参加左三千小会。 如今烛心一声令下,霎时间人人拔剑! 剑光闪闪,一时晃花人眼,叫人心底冒寒气。 “铮——” 几乎就在剪烛派拔剑的同时,东南方向,百剑出鞘! 从寇谦之到姜贺,从汤万乘到颜沉沙…… 昆吾云海广场之上,崖山门下尽数拔剑! 一时之间,剑气冲霄而起,带着森然的杀意! 整个广场,剑拔弩张。 “拔剑?” 扶道山人站在诸天大殿,带着森然杀意的冷风,吹拂着他破烂的衣摆,藏在道袍之下的身躯,却挺立如松! 他俯视下方,只沉着脸,一步踏上前来,声音冷厉:“烛心掌门可知,你在向谁拔剑?!” “今日我剪烛派非有动手之意,只为求一自保。” 烛心一脸义正辞严。 当着这广场之上三千宗门,她号令拔剑归拔剑,却不相信崖山敢仗势欺人至此,在剪烛派已被血洗之时,还要悍然动手。 “数百弟子无故丧命,昆吾崖山为我中域顶梁之巨擘,却限于一己私欲,不能还一个公道。若不拔剑,我剪烛派岂不任人宰割!” “公道?” 扶道山人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声,却让人没来由地毛骨悚然。 袖中有隐约的灿烂蓝光溢出,在“公道”二字话音落地的瞬间,扶道山人的左手,已经高高举起,一枚金色的印鉴雕刻着祥云朵朵,浮动在这璀璨蓝光的正中…… 中域,皇天鉴! 厚重的气息,如同天空一样高华,蓝光则如苍穹一样明澈。 一种连接着天和地的感觉…… 那一瞬间,无数人头皮都跟着炸开! 苍老而满布着皱纹的五指一用力,皇天鉴便被扶道山人抓在掌心之中! 蓝光恢弘,顿时暴涨,近乎遮蔽了整个诸天大殿! 光芒之中,扶道山人的身形也已经模糊,只有声息清晰无比:“我为中域执法长老,今日便还你一个真正的公道!” “嗡!” 周天灵气震动,朝着皇天鉴疯狂汇聚! 扶道山人手持印鉴,居高临下,只狠狠朝着下方一拍! 皇天鉴下压,竟然见风就长。 只在一眨眼之间,整枚皇天鉴竟已经有小半个云海广场大小,金灿灿的印身,镌刻着上古的雷纹,疯狂地颤动,带起恐怖的威势。 倾山倒岳! 厚重的阴影顿时覆盖了站在下方的所有剪烛派修士! 那感觉,竟然像是整片天空,整个苍穹,都朝着他们覆压而来!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天地之力,将所有被笼罩在攻击范围之中的修士束缚。 没有人,可以逃脱! 这来自天地的制裁… … 烛心疯狂地催动着身体之中所有的功法,皮肤之上一道道恐怖的血纹蔓延而上,就连眼底也闪烁着血腥的红光,可是…… 没有任何作用! 逃不开! 任是她千百般努力,竟始终难以挪动半分:“不——” “轰!” 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 皇天鉴在瞬间砸下,将所有的惊呼惨叫,全数化为乌有。 剪烛派近百修士,包括烛心在内,竟在这一瞬间,血肉横飞,砸为肉糜! 血,染红了整个云海广场。 地面之上,无数道恐怖的裂纹,以巨大的皇天鉴为中心,以方才剪烛派众人立足之地为中心,朝着周围众人的脚下扩散…… 那细小的龟裂之声,像是虫子一样,爬到了所有人耳中。 “邪魔外道,藏污纳垢,也配拔剑!” 灿金的皇天鉴隐约着纯粹的蓝光,已在扶道山人五指之间,散发出一种举世莫能与当的气息。 扶道山人站在诸天大殿之上,只向着这四面无数修士看去,向着无数门派的掌门和长老看去,向着默立一旁的横虚真人看去,一身凛然! “还有谁!要向我崖山拔剑!” 嘶哑的声音,如滚动的惊雷,带着盛怒,响彻整个寂静的昆吾。 163.第163章 登我一人台 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空气里一下裹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见愁不必回看一眼,也知道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般恐怖的威压…… 近乎于引动了整个天地之力拍下,剪烛派一行人,又岂能善了? 皇天鉴—— 十九洲大地初成之时,曾伴生了三件先天至宝,各在一方。 那时还不曾有南北中极四域之分,皆因天下修士渐渐生出派别,慢慢才有了区分,于是三件至宝也随着派系的势力向着各地转移。 皇天鉴为中域所留,后土印为北域所存,众生令则归于南域。 中域乃是十九洲唯一一个小宗门林立之地,拥有千奇百怪的修炼方法,乃是外域修士眼中“群星璀璨之地”,自成一派。 皇天鉴作为中域至宝,可引动苍穹之力,向来只掌管在中域执法长老手中。 而执法长老之位,又向来只在崖山昆吾两派之中流动。 或者说,只在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两人之间轮换。 如今扶道山人修为仅余出窍,一拍之下杀灭众人,自是因为这一块皇天鉴了…… “往前走,不必回头。” 耳旁,似乎又回荡着扶道山人的话语。 身后一片鲜艳的血色,一直延伸到通天路下方,像是一块艳丽的红袍,披在云海广场之上。 一人台,已近在她眼前。 见愁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抬脚迈步,也只是顿了那么一会儿,便重新往前而去。 面前的台阶,有灰白的石质,一脚踩上去,有个淡淡的脚印,见愁垂眸看了一眼,无比清晰。 这,已经是最后一级台阶。 炽烈的金光,笼罩了整条通天路,也模糊了她的身影…… “呼啦。” 站在诸天大殿之上的横虚真人,终究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只走出来一步,宽大的袖袍一甩,便有一阵大风吹来,将整个云海广场之上的血污卷走。 原本横流的鲜血,霎时化作一条飘红的绸带,被大风带着,撒到苍穹之上,成为天边一道艳丽的晚霞。 云海广场之上,恢复了原本的纤尘不染,唯独那些龟裂的痕迹,难以抹去。 “邪不胜正,便是公道。” 一声叹息。 横虚真人脸上却还有着一点笑意,看不出到底勉强不勉强。 “曲正风叛出崖山,盗走崖山巨剑,覆灭剪烛派,且拔剑向同门,我中域修士人人得而诛之,不过其所作为之事与崖山无关。至于剪烛派郑芸儿之死,如今真相如何,诸位已清楚明了。扶道兄已还了剪烛派一个公道,此间事便算了断。” “……” 没有人敢反驳一句。 甚至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那骤然出现的一枚金色印鉴,实在是恐怖到了极致。 直到扶道山人将它收起,才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中域至宝,皇天鉴! 扶道山人身为中域执法长老,竟以此印鉴为凶器,诛杀剪烛派近百人! 烛心仙子亦是中域近百年来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在方才竟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说死就死…… 何等恐怖的威势? 无人能当,无人可免! 说是要还剪烛派一个“公道”,谁能料想,这“公道”竟是要这剪烛派上下近百人的性命? 邪不胜正,便是公道! 只怕烛心死后若是有知,死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横虚真人口中说出,更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横虚真人竟轻描淡写地站在了崖山这边! 反驳? 谁还敢反驳? 一个是昆吾,一个是崖山,两大门派纵横中域,地位超然。 何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昆吾崖山作对,与横虚扶道作对?! 更何况…… 剪烛派是善是恶,他们也是再清楚不过。 死有余辜而已。 所以,纵使扶道山人手段近乎残酷,留得满地鲜血,也无一人敢置喙半句。 便是龙门、通灵阁、封魔剑派等上五之列的宗门,其掌门、长老等人,亦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横虚真人的目光一转,便落到了崖山众人的身上。 江铃与商了凡两名剪烛派弟子,满脸仓皇地站在当中,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近百长剑,依旧剑光闪烁,剑气冲天。 整个东南方向,都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意。 “崖山诸位小友,还请收剑还鞘吧。” 淡淡一声,横虚真人开了口。 寇谦之与沈咎并肩,颜沉沙箫中剑也已出鞘。 此刻崖山众门下听闻横虚真人此言,却都没有动作,只将目光递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手一翻,带着恐怖毁灭气息的皇天鉴,便消失在了他掌心。 随意地摆了摆手,他脸上方才那种盛怒,此刻已消失了个干干净净:“都收起来吧。” “刷刷刷——” 近百长剑,几乎同时还鞘。 冲天剑气一瞬间全数消失,寸寸青光归于鞘中,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仿佛,方才从这崖山众门下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横虚真人看得微微眯了眼,扫了下方还在一片震骇之中不曾回过神来的众人一眼,唇角略勾一分,似有几分赞赏:“崖山之剑,依旧昔日风采。” “过奖。” 扶道山人拨了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接着便手一翻,摸出来两只鸡腿,扔了只给横虚:“最后瞎掰的几句还成,拿着。” “……” 眼疾手快,迅速将鸡腿接住。 油腻腻的鸡腿落到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手感。 横虚真人拿着这鸡腿,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 他看向了扶道山人,扶道山人眼底却略过一分讥诮。 那一瞬,横虚也垂了眼。 看一眼手中鸡腿,也不吃,只向着前方苍穹之外,那八角一人古台看去。 他道:“剪烛派除却江铃与商了凡两弟子之外,尚有近百修士在门派当中,并未为曲正风所戮。不知扶道兄作何打算?” “没死绝啊?也挺好。” 扶道山人啃了一口鸡腿,吃得津津有味,也看向前方见愁的身影。 “既然如此,便从江铃与商了凡二人之中选一个,成为日后剪烛派掌门吧。老怪你意下如何?” “……甚好。” 这也是唯一还算好消息的事了。 杀灭了人家的精锐力量,再随便挑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当掌门…… 三言两语之间,断了近百修士的生死,定了一个门派的未来…… 横虚真人终究没有反对,只捏着鸡腿,将两手一背,顿显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概来。 此时此刻,杀戮的痕迹已消失不见。 诸天大殿之上,昆吾横虚真人与崖山扶道山人并肩而立,中域两大宗门之巨擘领袖,不再言语,只将目光投向远处…… 八角一人台之上,八根通天柱刺入了苍穹。 这一刻,见愁已经站在了最后一片台阶的边缘,只要一步,便可登上一人台—— 成为,这十年来新一辈修士之中的第一! 纵使整个云海广场之上,无数人脑子还不清醒,沉浸在方才扶道山人惊天动地、动辄杀人的震撼之中,可随着横虚扶道两人都向着一人台看去,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了见愁的身上。 所有人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身影,像是要为这通天路上的光芒所吞没。 没有人知道,见愁为什么忽然停下。 就连她自己,在重新停下脚步的这一刻,也不由得问了一问自己。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一刻,她已经站到了苍穹的尽头,也许是因为,这一刻她距离成功只有一步,所以显得格外不真实…… 面前一人台的模样,已经彻底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八角高台,每个角落都立着一根通天石柱,上面镌刻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 一人台台面之上,乃是粗粝的石质,表面上雕刻着一个又一个上古的图纹,晦涩难以辨认,隐约能看出似乎自成一座阵法,并且不断有灵光流转其上。 只是在流动到西南某个角落之时,便会被一道金光阻断。 这便应该是横虚真人先前“禁断符”的威力了。 静静地站在一人台前,高空之中凛冽的风,吹得她衣袍袍角摆动,有猎猎的响声。 一如她此刻翻腾的心绪。 一刻,一百一十九阶。 她一步步行来,脑海之中不断闪过的,是她从人间孤岛到十九洲的一切一切经历…… 阑珊灯火一样,走马灯一样,转瞬光焰一样…… 最后的一步,算是结束,还是新的开始? 见愁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更多了。 天边的晚霞,乃是剪烛派近百人的鲜血染就,一片血红。 通天路尽头,金光璀璨。 一人台高高悬浮在这苍穹的尽头,见愁于是想起了第三试的那个“见愁”。 她抬起头来,仿佛看见那个她,就站在一人台之上,等待着自己。 旁人寻仙去,她追未来行。 于是一切谜障,轰然破碎。 抬步的瞬间,脑海之中闪烁的所有都烟消云散,见愁一步跨过虚空,来到一人台上! 这一刻,她已然跨过了天空的最高点,像是穿破了隔膜。 低头看去,天空在她脚下,有了弯曲的弧度,万里山河也如卷轴一样拱起了腰背,就连远处的西海,那与天相接的一线,也变成了一条圆润的曲线…… 世界,骤然变了模样。 抬头仰视,却是一片模糊。 然而就在她仰头的这一瞬间,却有一股沧桑浩淼之气,扑面而来,像是一个更大的世界张开了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极其玄奥的感觉,让见愁无法言语。 这一刻,她已然站在穹顶之外! “嗡。” 在她这一步落下的瞬间,一道灵光从她落脚之处震荡开去。 周围八角通天柱几乎同时受到这一道灵光的震荡,竟有嗡鸣之声从通天石柱之上发出,传遍天空和四野,也传到头顶那不知名的世界里,有如仙乐震鸣,涤荡去人心所有污浊。 灵光爬上石柱,如烙金錾银一样,盘成了两个古拙的字符,又一闪而逝。 一道奇妙的心神联系,一下出现在了见愁脑海之中。 她虽然已经看不见这两个字符,甚至无法在石柱之上找到它们,却能凭借这一道心神联系,发现它游走在这一座接天台之上,像是调皮的小鱼。 偶尔,还会碰到其他类似的气息…… 每一个登上一人台的修士,或许都会获得这样的一枚印符。 这印符,便应当是她的名字。 随着这印符游走而让见愁感应到的其他类似气息,便应当是其他人的名姓了…… 这一人台,竟像是一座活物。 一念及此,见愁脚下立时轰然震动了起来。 一座小石台,在那两个古拙字符消失的同时,竟从一人台的正中,旋转而出! 石台周围扣着一条又一条赤红色的锁链,在石台旋转上升的过程之中,发出“哐当”的响声。 整个一人台上,忽然光华大放。 下方所有人的视野,八根通天柱全数发出灼亮的光芒,笼罩大半个天穹,亮如白昼! 见愁模糊的身影,便站在那石台之前。 “解兵台!” 一人台上尽解兵! 三个古篆字镌刻在那石台之上,自有一股古拙之气。 石台并不精致,就连上头刻下的纹路,也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气息。 上有一块粗糙的凹槽,似乎专供到来之上放置兵器之用。 见愁的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自然知晓其意。 人间孤岛的平明百姓乃至王公大臣,入宫面见之时,必在宫门外解兵。 这一人台上,竟也要修士解兵。 眉头微微一皱,她倒好奇起来:一人台一人台,到底是何来历,又凭何敢令来者尽解兵? 只迟疑片刻,手指依旧往眉心一按。 祖窍之中,一线光芒涌出,片刻后,鬼斧已在见愁掌中。 她持斧,来到这解兵台前,缓缓将鬼斧放在凹槽之中。 “咔嚓。” 几乎就在鬼斧放入的一瞬间,整个解兵台竟然凹陷下去一块,正正好将鬼斧卡在其中。 见愁心底一惊,几乎就在同时,猛烈的强光,从鬼斧之上发出,解兵台疯狂旋转了起来,一道乌黑的光柱笼罩了见愁,冲天而起,扶摇直上! “轰!” 巨大的光柱一下冲破了头顶那一片模糊。 像是在天幕之上滴了一滴浓墨,以这光柱冲上之处为中心,整个天空,迅速地向着四面八方暗了下去。 由昼而夜! 见愁就站在这一片最浓、最浓的夜组成的乌光中,站在这高于苍穹的一人台上,站在一片更大的世界当中,抬头看去—— 于是,一片璀璨的星河,便以一种悍然而不容拒绝之势,轰然撞入她眼底! 那是无尽的虚空,有着深暗的颜色,巨大的恒星在遥远的星河深处燃烧,一粒一粒星辰,恒河沙数般,散落在虚空的各个角落,按着既定的轨迹运转,构成了磅礴的星云…… 偶尔有一团光焰炸开,便形成无尽的漩涡,吞噬掉周遭一切星辰。 …… 她眼之所见,竟是广袤无垠的宇宙! 这一瞬间,她站在这一片烈烈的光柱里,乌发乱舞,遮了她脸上近乎迷醉的表情。 夜幕之下,整个星空前所未有过的明亮。 中域无数修士,几乎都在此刻,停下了自己在做的一切事情,仰头望去,同时见证了这近乎神迹的一幕! 辽阔的十九洲大地之上,更有众多大能修士,睁开了“尘封”已久的双眼…… 西海广场之上,亦有无数赶路的修士,在骇然中停下脚步,将头抬起,注视着那夜空之中旋转的—— 千亿星辰! 一袭绣纹精致的白袍,面上多了几分苍白之色,周身弥散着一股草药的清苦之味。 陆香冷亦望着那无尽夜空,唇边终于挂了几分微笑。 冯璃就站在她身旁,脸上却挂了几分失落:“见愁师姐得了第一。” 陆香冷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她回想起近日来经历的种种,心绪微微起伏着,却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能得师门庇佑,一力将此事压下,总归不曾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她依旧是白月谷药女,已是万幸。 至于一人台,能得见见愁登上,她也能满足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那一道乌黑的光柱很快力竭,在将最后一片乌光送入苍穹之后,便渐渐消散。 整个天穹,重新大放光明。 湛蓝的天幕,以昆吾为中心,慢慢填满整个夜空,于是整个中域又由夜而昼。 璀璨的星辰,泯灭在灿烂的天光之中,再也难寻踪迹。 直至此时,广场之上,才沸腾起无数的议论之声。 “天,刚才那是什么!” “一人台!是一人台!” “登临一人台者,崖山见愁!” “终究还是让崖山摘得魁首了……” “异象啊……” …… 听着这几乎要掀翻整个广场的嘈杂声音,陆香冷眉宇之间只闪过一点难得的温和,慢慢朝着广场之上几座传送大阵行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她便一下顿住脚步,微微皱了眉头:身负重伤之人? 正前方一座传送阵里,一名男子,似乎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穿着一身墨青色的长袍,沾染着一点点干涸的鲜血,状似狼狈至极,偏偏眉目之间一派的平静,藏着几分书卷气,从容之中还隐约着几许儒雅。 深潭似的瞳孔深处,结了浅浅的一层薄冰,给人一种疏离之感;薄唇紧抿,又拉出一线冷峭。 不同于周围所有还在注视着苍穹之人,他的目光,只落在前方高高耸立的九重天碑之上。 西海腥咸的海风,吹打在九座天碑之上,经年累月,也不能损它分毫。 第二重天碑之上,代表的乃是筑基期第一人。 此时此刻,已有新的名姓出现,最顶端二字已换了“了空”,约莫是北域禅林的修士。 “谢不臣”三字,此刻已被压到了第三位。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毕竟,在他突破金丹之后,便该有后来人在这天碑之上烙印下自己的名姓,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不臣”与“了空”两个名姓的中间。 同名? 还是一个人? “见愁……” 舌尖轻轻一卷,近乎缱绻的两个字,便轻轻从他口中溢出。 站在这九重天碑之前,站在这熟悉的名字之下,谢不臣抬眼望着,目光微微闪动,眼眸的最深处,却是一片晦涩的平静。 夕阳西沉。 灿烂的晚霞落入了广阔的西海。 在后世的记载之中,这是值得十九洲铭记的一场暮色。 这一日,曲正风叛出崖山的消息,传遍修界; 这一日,崖山见愁击败同行一百一十八人,成为本届小会之魁首,扶道山人用剪烛派近百修士的鲜血,为她铺平了通天之路,横虚真人挥袖起风作晚霞,成她登临一人台时天边最绚烂的一抹色彩; 这一日,中域昼夜变幻,星河倒悬; …… 这一日,失踪已久横虚真人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谢不臣,终于归来…… 164.第164章 浮华后 盛会散后,昆吾重峰皆被掩映入一片秀色当中。 热闹的烟火气褪尽了,终于显出几分仙家福地的清幽来。 老树盘桓在陡峭的山岩上,偶有飞瀑悬下,又在这一片清净里,添了几分响动,反倒显得越发清幽起来。 见愁一路看着道中景物行来,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 这几日来,她与其余几人一样,都住在昆吾安排的住处里,潜心修炼。 原本她便是在小会比试过程之中突破了境界,结成金丹,却一直没有时间去稳固境界,如今有时间一一整理起来,战斗之中的感悟与一人台上那一刹那的所见,尽数明了于心。 虽只有几日修炼,修为不但稳固下来,更有了长足的进步。 她行进之时,步伐沉稳,面上也是一片平静,偏偏能让人感觉出那种隐约的锋芒来,似一柄时刻等待着出鞘的宝剑。 即便是不言不语地从道中走过,也会引得沿路的昆吾弟子侧目。 不少人会停下来,恭敬地唤上一声“大师伯”,再继续往前行去。 见愁由此来看,只觉昆吾崖山的关系,的确算是不错。 顺着台阶而上,很快见愁便看见了前方的大殿。 横虚真人座下第三真传弟子吴端,远远见着她,便迎了过来,笑道:“大师姐来了。此刻师尊与扶道长老正在殿内与剪烛派两位弟子说话,只怕大伙儿还要等上一会儿。” 见愁抬头朝着一鹤殿中看了一眼,但见殿中确有几道绰绰的身影。 殿外也有几道身影杵着,人也都是见愁相熟的。 夏侯赦照旧一副不善与人打交道的脸孔,站在旁边,瞧见见愁来,便侧了下眼眸,看了一眼。 如花公子今日手里持了一把小扇子,约莫是昆吾这般的派容不下他身边那八个妖巧的侍女,也容不得他在昆吾之上还抬着那花台来来去去,所以今日的如花公子只自己站在那边。 不过,即便如此,他瞧见见愁,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姜问潮则是淡淡一颔首。 另外的两个就简单多了,一个是左流,手里捧着那蓝皮簿子,啃着自己的手指,眉头紧皱,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 即便是现在见愁来了,他竟然也少见地没有注意到。 见愁心里道了一声好,最好永远看不见自己。 小金就不一样了,捧着西瓜正咔嚓咔嚓一片密集的响动,听见见愁来了,他连忙一抬眼,也叫一声:“见愁师姐!” 见愁朝笑他了一下,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前面一鹤殿。 小金立刻醒悟过来,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怕吵到里头。 见愁则与与吴端一同重新走到殿前去。 这里都是进入了第三试的人,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昆吾留了时间给众人修整,料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派人来请,去一鹤殿。 小会当日,扶道山人皇天鉴一拍,去了剪烛派烛心仙子的性命,终究还是掀起了一场轩然浪涛。 只是似乎不管是扶道山人,还是横虚真人,都并不很在意旁人的说法。 见愁望着殿中,微微皱了眉。 吴端与她相熟,又曾见过她在九头江上与周承江那一场密战,自认为交情与寻常人不同,所以很干脆地站到了见愁的身边。 注意到她目光之后,他压低了声音开口:“当日曲师……曲正风覆灭剪烛派,给了三息时间。心肠好些的他都留了手,并没杀干净。云海一战,来者皆算是烛心心腹,留存者不多。不过算上在内在外的弟子,剪烛派尚有三成弟子性命无虞。” 见愁听着,便看向了他。 吴端道:“一派不能无主,这几日来师姐闭关修炼,或恐不知,师尊与扶道长老已经选定了江铃师妹,为剪烛派新任掌门。听闻江铃师妹也与师姐有所交集,想必师姐对她品性更了解一些。” 江铃…… 剪烛派之事,最后竟然是这么个处理方法。 如今烛心那一系的人,只怕早已经尸骨无存,剪烛派内更无一个话事之人。由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出面,将此事抹平,自然是最合适的。 至于这接任掌门之人,见愁略略思索一番,想起昔日在崖山拔剑台下,江铃卫护周宝珠之作为。 “心地良善,亦算有谋略,敢言敢做。若得一番历练,是个不错的人选。” 想必扶道山人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吧? 至于横虚真人是怎么想,见愁就不知道了。 吴端自是不了解当中情况,闻言点了点头,正一笑,想要再问什么,忽听得殿内一声“去吧”,再一转头,便看见那剪烛派两名弟子的身影出现。 江铃眼眶微红,面容之上有几许苍白,不过眼神颇为坚定。 她穿着一身素衣,双手捧着剪烛派的掌门印信,慢慢走了出来。 抬眼看见见愁,便一欠身:“见愁师姐。” 她身后跟了商了凡,面容之上也是有些憔悴。 黑风洞一行,他也认识了昔日化名“无愁”的见愁,当下见了见愁,也是一礼:“见愁师姐。” 这两人,严格来算,其实年纪都不大,看着面容之上尚有几分青涩。 如今烛心仙子并着剪烛派最上一层的长老们一去,却要他们挑起一派之重担,只怕压力也不小。 严格来算,这并不算是一件喜事。 只是…… 见愁略一垂眸,面容淡淡,只虚扶了一把江铃,道:“洗了旧墨,画了新山河,左右也算好事一件,恭喜江掌门了。” 吴端看了见愁一眼。 江铃也是一怔,想起昔日来剪烛派的所作所为,想起那些修炼了《不足宝典》最终却什么也没捞着,便成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师门长辈。 当日烛心仙子带着一群人杀上昆吾,要讨所谓的“公道”,也是想直接借着曲正风覆灭剪烛派一事,让扶道长老声名扫地,如此不久之后的宗门会上,便可顺势撤下扶道长老执法长老的位置来,将皇天鉴握在手中。 只是她师尊怕怎么也想不到,会有那般的下场。 外头吵得沸反盈天,可江铃心里却清楚那一帮人到底如何,死得无辜还是余辜。 闻得见愁此言,江铃心下也不知到底该怅惘,还是该松一口气。 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召见这第三试之上的人,只怕也是有事,她也不好多留,只露出个极浅淡的笑容来,眼底还藏了几分涩然的怯生生。 “如今门中正在多事之秋,江铃新得真人与山人之任,须速回剪烛派料理琐事,便拜别见愁师姐了。” “江掌门保重。” 见愁一拱手,目送她与商了凡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山道,慢慢不见了身影。 吴端站在她身后,有些感叹:“我怎觉得她好似很仰慕你,你却对她生疏得客气?” “她固然是个好人,可我却并不与她很相熟。” 于见愁而言,这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更何况…… “如今崖山虽在众人非议之中,可更受人非议的只怕还是她与商了凡两人。云海之上,独独他二人毫发无损,如今又领了掌门重任回去,只怕剪烛派内还会有人不服。她仰慕我,我却必须敬她如今已是一派掌门。” 剪烛派内留存之人,以心思纯正之人居多。 只是只怕也有不少贪生怕死之小人,此等人惯会在门派之内作祟,昆吾崖山两大巨擘任的剪烛派掌门只怕不会有人说什么,细节问题却就未必了。 见愁这一番考虑,却有自己的道理。 吴端先前并未想到这么多。 身为崖山昆吾两派之弟子,不管行至中域何地,只怕都是为人所敬仰的。 若吴端是见愁,江铃出来之时称“见愁师姐”,他也只会回一句“江铃师妹”,却不会意识到对方身份已经变成了一派掌门…… 目光重新落回见愁的脸上,吴端忽然想起了昔日在西海大梦礁上遇见时,见愁还只是一个与曲正风同行的崖山门下,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可如今站在这一鹤殿前,言谈之间却已是慧光迸现。 七窍玲珑心,思虑周全,细致入微,更有一人台一人荣耀在身,她早是个名副其实的“崖山大师姐”了。 旁边的如花公子却是啧啧感叹起来:“真是个冷心冷血的女人啊,人家一朵娇花,你也不怜爱几分……” 娇花…… 见愁凉凉看了他那绣满繁花的衣袍一眼,他在指他自己吗? “吴端,带他们入殿吧。” 正在外面几个人眼看着就要“暗流汹涌”的时候,殿中传出了横虚真人平和的声音。 殿外几人立时肃然。 眼看着左流还沉浸在他那小簿子之中,一脸思索模样,小金连忙一肘子捅过去:“走啦!” 左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了东西,跟着一起进去。 吴端在前,一摆手先引了众人入殿。 此殿在昆吾山顶最高处,向来是昆吾众人平时议事的大殿,刚入殿靠近门口的地方便有铜鼎一座,往内走便是光可鉴人的黑石地面,镌刻着一道又一道的花纹,八只仙鹤衔着灯盏,翩翩立于大殿两侧。 殿上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并肩而立,注视着刚刚进来的众人。 “拜见师尊、扶道长老。” 吴端当先行礼。 他身后,见愁、夏侯赦、如花公子、姜问潮、左流、小金六人,亦躬身行礼:“拜见横虚真人、扶道长老。” “都请起吧。” 横虚真人一眼扫过去,这六人皆是今年小会入了第三试的英才,只是当中却无一人来自昆吾。 他微微一笑:“此次小会,你六人表现上佳,修为在同辈人之中亦属卓绝。今日召集你等前来,只为谈青峰庵隐界一事。” “数年前,封魔剑派修士渡海而去时,曾在人间孤岛临海一座青峰庵中,发现大能修士所留之隐界。我中域先后派遣三波修士入内,皆无功而返。” 横虚真人将隐界之事,徐徐道来。 “最近的一次,乃是我昆吾崖山两派,派遣扶道山人座下弟子曲正风、我座下弟子谢不臣,一者元婴期,一者筑基期,共探隐界。” 这件事,见愁是清楚的。 只是如今曲正风叛出崖山,却是她不曾预料到的。 不可否认,再次听见人提起这名字,她心底生出几分奇怪的感觉来:当初归鹤井旁,她收到那蜉蝣的来信时,曲正风曾言“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如今算是应验? 扶道山人站在旁边,听着横虚这平缓近乎没有波动的声音,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单单从他身上,是半点看不出曲正风叛出崖山对他有什么影响的。 只是在横虚真人下一句话出口之后,他便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横虚真人道:“不想曲正风早生魔心,于隐界中算计我座下弟子,致其身受重伤,而隐界亦为其损坏,如今只能承受金丹期修士之威压。” “剪烛派在隐界之中探得《九曲河图》之秘,如今查遍其宗门,亦不曾寻得河图踪迹,只怕已经落入曲正风手中。” “在隐界内,曲正风势必也探得了什么秘密,才会做出这等叛逆之事。” 《九曲河图》,在剪烛派烛心仙子在云海广场之上说出其存在的时候,便注定了此物将在中域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身怀河图,叛出崖山…… 这一位“曲师弟”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见愁淡淡地想着,面上却还一派的平静,话说到这里,她已经大致明白了横虚真人召集他们来此的原因了。 果然,横虚真人微微一笑,便开口道:“除却你等六人外,我座下弟子谢不臣业已结丹,并白月谷陆香冷两人,如今已在回昆吾之道中。今日召诸位来,只为派遣诸位一探青峰庵隐界。待我座下弟子归来,他曾入隐界,将为你等带路,也好消去沿路危险,权当是你等小会之后的历练吧。” 这一瞬间,见愁身上滚流的鲜血,忽然停了那么一瞬。 她抬起头来,只看见横虚真人平和的表情,没有半点异样。 165.第165章 蓑衣江上人 一鹤殿中,忽然安静了一会儿。 谢不臣,这个名字众人都曾听过,乃是昆吾十日筑基的天才,并且只在筑基三日之后便成为十九洲筑基期中战力第一之人,已经完全不只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 智林叟曾将他排在夺冠一人台的大热门当中,只是这一届小会,此人并未能参加。 记得当时谢不臣不曾出现之时,还有不少人为之惋惜。 只是后来与会之修士奇招百出,各有天才之处,其中尤以崖山见愁力挫群雄最为瞩目,倒让很多人将这一位缺席的天才抛之于脑后,关注得少了。 周承江战力有多强? 在小会之中,他们已经有所领教。 才筑基三日的谢不臣,便能击败周承江,成为第二重天碑第一。 他们可不会认为周承江太弱—— 唯一的解释是,昆吾这一位天才太强。 原来,此人不能参加小会,乃是因为在隐界之中遇到了意外吗? 只是这意外,又偏偏是扶道山人座下弟子曲正风一手造成…… 众人这么一思量,忽然便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中域以昆吾崖山为尊,若要遣几人去探访隐界,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下便已有人做了决定,只是…… 手里还抱着西瓜的小金,半点没顾忌这里乃是昆吾一鹤殿,只是睁着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站在上面的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 “呃……我、我……” 开口就结巴了,似乎也是有些惧怕站在上头两大巨擘的威势。 众人的目光一下就移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横虚真人露出微微感兴趣的表情来,看着倒是挺和善,问道:“小金小友,可有何事?” “那个,我家里人还等我回去,可能不能去隐界了……” 说完这一句话,小金脸上顿时露出少见的颓然表情,并不很情愿。 不能跟大家出去晃荡,显然是个巨大的遗憾。 接着姜问潮也出列,躬身道:“启禀真人,问潮三十年不曾归通灵阁,如今只想从昆吾起,游历天地间,再回通灵阁看看。此番只怕也不能同诸位道友一同前往青峰庵隐界了。” 所谓“隐界”,乃是至少第八重境界“有界”的大能修士,开辟出的一方小天地。 有的修士在飞升之前,会将此界与自身的联系切断,将隐界留给后世人作为福荫;也有的修士会将隐界带走,进入那传说中的真仙之界。 当然,更多的修士可以领悟天地规则,到达“有界”之境,却无法跨过通天,甚至即便跨过通天境,也不能成功飞升。 所以,这一类修士的隐界也会随之失落,成为大千世界的某个角落。 青峰庵隐界到底是何来历,众人暂且不知。 只是但凡“隐界”,其中往往有诸般至宝,入内可有机缘无数,如今却有小金与姜问潮说不能去,其实也算是憾事一件。 小金无门无派,姜问潮三十年不曾回师门,都算是有理由。 只是到底是真是假,就很难说了。 横虚真人并不勉强,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只道:“既然如此,那小会之中只剩下了四人,加上不臣与白月谷陆香冷,正好有六人。” 他看向了见愁等四人,却见无一人反驳,心知这四人是妥的。 “如今小会已经结束,想必在小会之中诸位各有体悟。扶道兄所设置的每一试,皆有深意在。不论你等去往何地,多思多想,必当大有裨益。这几日,便请诸位在昆吾好住,准备不日出行,隐界之中机缘遍地,也是难得的机会了。” “是。” 众人尽皆颔首领命。 见愁埋下头来,却是心绪难平。 要说的事情不多,横虚真人交代完了之后,便又令吴端领着他们出去。 扶道山人远远看了见愁的身影一眼,依旧留在了殿中,还要商议不久之后的宗门大会,又到了三百年一度的执法长老轮换之时了。 手里拿着鸡腿,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那个小金到底什么来头?” 横虚真人敛眉,思索片刻,道:“心思单纯,从头到尾也只会一拳头,但是力大无比,恐怕是南域某个世家子弟吧。” 这倒有可能。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了。 一鹤殿外。 吴端引着见愁等人,已经相继走出,只是一时之间竟然相顾无言起来。 这几个人原本大多素不相识,乃是借由小会认识,正所谓是不打不相识,骤然有两个人说自己不去,倒是让人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见愁看了看姜问潮,又看了看小金。 小金摸了摸自己的头,似乎有些苦恼。 他看了一眼众人,竟从自己怀里掏摸掏摸,掏摸出一只大西瓜来,直接走到见愁面前,将西瓜往她面前一递:“见愁师姐,相识一场,送你个西瓜吃吧,可甜了!” “……” 见愁微微一怔,看着面前这硕大的西瓜,想起自认识他以来,他总是在吃,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 伸出手,她将西瓜接住了。 只是…… 好沉啊! 见见愁接了,小金便兴奋了起来,干脆地一人发了个西瓜。 姜问潮、左流两人算与小金交好,道了声谢,都接了下来,如花公子虽则一脸嫌弃,终究也没拒绝。 只是…… 在小金抱着西瓜走到夏侯赦面前的时候,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一身暗红色的衣袍,颜色如同血染,并不与众人站在一起,只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似乎不大愿意与寻常人接近。 他眉心之中那一道血痕似乎有深了些许。 在小金走过来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眸便是一转,瞳孔深处的红色微微亮了一下,目光落到了小金的身上。 “一人一个西瓜,喏,给你。” 仿佛半点也没察觉到危险,小金抱着西瓜递了出去。 这一瞬间,其余人等全数没话。 在他们,包括见愁眼中,身穿兽皮短褂、一脸阳光天真的小金,站在夏侯赦面前,简直就像是站在猛虎饿狼前面的某种无知小动物,说不准下一刻就要被咬死。 就连左流都对小金心生同情:这一位来自封魔剑派的主儿,怎么看也不像是善茬儿啊。有多少西瓜你送给咱们就是了,何必触那霉头? 见愁也一下看了过去。 因着在小会之中的数度交手,她对夏侯赦的实力算是小有了解,不过更困扰她的问题在另一个,只是这几日潜心于修炼,倒没有出来,也没机会询问。 如今小金“作死”将西瓜递到了夏侯赦面前,一下让她感兴趣了。 面前就是那翠皮的大西瓜,看上去很是鲜亮。 夏侯赦垂眸看了那西瓜一眼,面无表情,只将眉头微微拧了一下,似乎并不想搭理小金。 只是抬起头来,他便瞧见了周围几个人堪称讳莫如深的表情,见愁也是一脸思量地望着他。 不过,在他看过来之后,见愁回以一笑,道:“相逢一场便是有缘。” 人家西瓜都递上来了,不收不好吧? 言下之意,便是如此。 也不知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夏侯赦终究还是两手抱过了西瓜,眼底一片晦涩,脸上却是不大耐烦的样子。 只是小金半点不介意,在西瓜送出去之后,简直一蹦三尺高! “哈哈哈,天哪,我的西瓜送出去了!” “……” 众人无语。 见愁有一种扶额的冲动,只觉得这是不知道哪家的毛孩子跑了出来。 “中域真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好人啊!我好开心!” 兴高采烈的叫喊声从他嘴里发出来。 小金蹦跳着,偶然蹦到了吴端面前,见他两手空空,干脆地也掏摸出一个西瓜来:“见者有份,也给你一个。” 吴端有些猝不及防,抱了个西瓜在怀里,有些发怔。 这时候夏侯赦的脸色已经有些黑沉下来,不过小金可不是能管那么多的人,他这是就要走了,给大家的临别礼物。 前面便是长长的台阶,一条山道通往昆吾山脚。 小金只对着众人露出大大的笑脸来,八颗白牙在阳光之下明晃晃地:“我这就要回家了,欢迎你们以后来我家玩啊!” 说完,他便直接纵身一跃,竟然灵巧地直接一步跃下了台阶,像是一只灵巧的猴子一样,在昆吾的台阶上蹦蹦跳跳,一路下去。 沿路道中,都能听到他开心的声音。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碧山掩映,暮色将合。 小金那穿着兽皮短褂的身影,也很快消失。 见愁远远望着,掂了一掂手中的西瓜,不由笑了起来。 姜问潮脸上也是露出微笑,似乎觉得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已经不多。 眼见着天色将近,他收了西瓜起来,只朝众人一拱手:“小会一逢,山水有缘,但愿他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众人亦纷纷拱手。 姜问潮只一个转身,一身枫叶红的衣袍猎猎鼓荡,眨眼之间便已御空而起,化作了一道毫光远去。 不一时,那枫红色的毫光便隐入了昆吾灿烂的晚霞当中,没了影踪。 站在原地的,也就剩下见愁、吴端等五人,竟然一下显得有些冷清起来。 离别总是有几分轻轻的惆怅,见愁略笑了一下,只道:“无门无派,却忘了问他家在何处,这还欢迎咱们去呢。” 小金的来历,至今没人知道。 也或许智林叟知道,却不曾记录在《一人台手札》之中。 于此,吴端却是有几分清楚的,他思索片刻,看了看手中的西瓜,竟道:“非出于中域左三千之中,右三千也不会有这样心思纯善之人,其修炼的功法更不是北域四宗之中任意一宗门所属,只怕是从南域出。” “南域?” 见愁皱眉,却回忆起了有关于十九洲大地之中南、北、中、极四域的划分。 中域分左三千与右三千。 左三千为三千宗门,右三千则是十九洲出了名的散修聚集之地,“明日星海”。 左右三千,构成了整个乱中自有其序的中域,虽看起来却似一盘散沙,可偏偏高手辈出。 北域则以巨型宗门出名。 偌大的区域内只盘踞阴阳两宗、西海禅林、雪域密宗四个宗门,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这里头也有几桩旧怨在。 听闻阴阳两宗乃是同出一脉,西海禅林与雪域密宗也有极深的渊源,所以北域四宗其实曾是两个巨型宗门分裂出来的,类似于今日西海边的望江楼与望海楼。 极域,地位特殊,在十九洲大地的最东方,乃是“日出之地”。 上古传言:“十九洲东极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九头鸟载鬼而归,便是去往鬼门,极域之下,便是万鬼所聚之阴曹地府。 至于南域,却有是另一种模样了。 南域其地偏南,东边便是东南蛮荒,早年乃是邪魔外道发源之地,接壤十九洲最混乱的“明日星海”,本就是一片混乱;西边则盘踞着无数悠久的修界世家大族,一个个盘根错节,各有掣肘。 整个南域的混乱程度,只在“明日星海”之下。 那是中域势力难以抵达之地,自然也有许多闻所未闻的修炼之法。 小金的修炼功法,不在中北两域之中,只怕也只能从南域去寻了。 更何况,他所言的“家里”,已经很明白了。 见愁想着,点了点头:“十九洲之大,万象俱在。” 此刻的她,还只是一井底之蛙吧? 吴端所见颇广,对于各处风光都了解一些,听得见愁这口吻,约略猜到她几分想法,只道:“万象俱在,待见愁师姐修炼的岁月长了,自当领略百般风光,纵日月变幻也不入得眼了。” 这话却是夸张了。 见愁领了他的好意,笑了一笑,便道:“如此看来,要阅遍十九洲风光,还得努力修炼了。” 这一刹,吴端不由得失笑。 他拱手为礼:“谢师弟明日才回,便是回了,只怕师尊也还有话要交代,几位还须在昆吾盘桓三两日。住处照旧,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传信于我,或是吩咐执事弟子。” 众人皆道谢过,也没在一鹤殿前多留,便回了昆吾为诸人安排的住处。 这个时候除却扶道山人之外,几位师弟大多已经回了崖山。 毕竟曲正风叛出崖山不是小事,门中众位弟子也是好一阵的震动。 昔日曲正风常代扶道山人处理许多事情,这一时丢开来,立时要人顶上,只怕一时半会儿众人都要忙晕头。 “吱呀。” 暮色当中,见愁告别了其余三人,推开了屋门,回到了自己屋内。 陈设简单,木桌木椅,只比崖山的多了几分精致,桌腿上都还有几道雕花纹路。 她弹指,点燃了摆在桌上的灯盏。 昏暗的屋内,顿时明亮了一些。 望着这一豆灯火,见愁有些恍惚起来,仿佛霎时间这屋子便成为她在村中的那一间屋子,灯影昏昏,照着环堵萧然的四壁,却没有半点温度。 她一眨眼,一个晃神,周遭幻象又立刻消失。 屋子变成了本来的模样。 抬手起来,见愁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想将脑海之中的盘桓的杀意驱除,却终究没有什么效果。 眉头皱了几皱,她走过去,还是盘腿坐到了屋正中的蒲团之上。 两手打开,捏了个手诀,搁在膝上,任由身下斗盘骤出,天地灵气自眉心灌入,她微微躁动着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修炼不知时间流逝。 眨眼间,月上中天,将银辉洒在她窗棂;不一会儿,月又渐斜,渐小,于是银辉也被周遭的黑暗吞没了一些,整个昆吾,陷入了黎明之前的黑暗。 寂静里,只有一片细小的虫声,穿破了窗格,却搅扰不了人的睡梦。 “滴答。” 窗外,浓重的雾气,在发黄的叶片表面凝成厚厚的一层露珠,终于汇聚到一起,坠落而下,敲打在窗棂之上。 这一刻,见愁因闭目而垂着的眼睫,忽然颤了一下。 一双清明的眼眸抬起,看向了微微打开的窗缝,山高月小,秋树露重,正是一日里最寂静,且天色未明的清晨。 她垂眸思量片刻,终于还是从蒲团上起身,已稳固在两丈四尺七分的斗盘隐没在地面之上。 走到门前,重新将门拉开。 天将明,今日也该是谢不臣回昆吾之日。 她淡淡地这么一想,又返身将门带上,无声地出了院落,顺着山道,一路下了昆吾,穿过昆吾主峰周围那一片茂密的树林。 江水滔滔之声,很快近了。 踏着满地枯叶,见愁站在江岸边,一眼便看见了江上那随着江水浮动,却始终没怎么移动的一叶扁舟。 天光幽暗,满江浓雾。 有细碎的波光在江面上微微摆动,偶尔有游鱼跃出江面来,发出哗啦的水声。 小小的乌篷船停在江心之中,船尾系着陈旧的渔网,船桨随意地靠在渔网旁,船头则放着歪七扭八的三两鱼篓。 一人坐在船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挡住了满江的雾气,只是他身形却也在雾气里透着几分隐约和模糊,看不分明。见愁只能看见他持着细长的鱼竿,似正在江面上垂钓。 此人身后,生着一炉新火,上头架着一口小锅,锅内的水已开至蟹眼。 在见愁朝着他望去的刹那,那鱼竿忽然一动,江面上顿时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波纹。 “鱼儿上钩了……” 垂钓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只将鱼竿一抖,便见一条肥美的鲈鱼咬着钩,被他从江水之中拽出,一下拎在了手里。 这一刻,见愁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熟悉。 傅朝生放下了鱼竿,只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口吻,朝着岸上见愁道:“鱼在手中,水在锅中,万事俱备,只待烹上一碗鲜汤作为款待。故友既至,不如上船一叙。” 166.第166章 今日拔剑 听到“故友”这两字,见愁便明白了。 仙路十三岛上,那一神秘的少年,自称为蜉蝣所化,后在西海之上驾鲲而去,身份来由都是一等一的奇妙。 却不知,对方使露珠坠落,又以心念引路,到底所为何来? 此人修为极高,能力或恐通天,若要于她不利,估计早便动手,也不用摆什么所谓的“鸿门宴”。 所以,见愁闻得对方邀请,倒也没有拒绝,只一步迈出,便已经站到了船上。 此刻,傅朝生正将那鱼提起来,顺手摘掉斗笠,露出满头乌黑的发来。 他抬眼瞧见见愁,倒好像是认识了她许久一样,随口便道:“小船简陋,请坐。” 待客之道,还真是够捡漏的。 只是见愁也不拘,随意坐下来了,看着从身边流过的滔滔江水,目光落在了放在鱼篓里那一条黑鱼上。 这鱼瞧着通体乌黑,跟普通鱼没什么两样,只是他待在船板上的竹篾鱼篓里,慢吞吞喘气,眼看眼看就要断气一样。 “有鱼为何还需垂钓?” “有鱼?” 傅朝生并指如刀,将手中那一条肥美鲈鱼开膛破肚,正在收拾间,闻得此言,眼神一转,便顺着她目光所对的方向看去。 黑鱼。 是鲲。 这一瞬间,他沉默半晌,笑道:“故友想吃这一条鱼吗?” “……” 黑鱼默默在竹篓里翻了个身,把白白的鱼眼藏了起来。 兴许是觉得傅朝生眼神有那么一点奇怪,也或许是觉得这一条黑鱼有那么一点奇怪,见愁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她重新把目光放回傅朝生的身上,打量着他。 浅青色的古旧长袍,照旧笼在他身上,不过此刻却被不知哪里来的旧蓑衣遮了个严实,只能看见隐约的花纹。 那颜色,像是岩缝里长出来的青苔。 这种感觉着实奇妙。 那时她还不曾真正踏入修行之路,甚至还不曾进入十九洲,如今她已经是左三千小会的魁首,一人台的第一。 看着傅朝生还算干净利落的动作,见愁平心静气地坐下来,任由晨雾吹拂着自己的面颊,远处天边只余下小月的轮廓,照亮她的已经是天光。 “哗啦。” 水声轻轻响动。 打整干净的鱼已经被傅朝生缓缓放入了锅中。 开至蟹眼的水,便将鲈鱼鱼身淹没,锅旁有些香料,也被他扔了进去。 见愁于是一笑,却没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傅朝生,眼底闪过什么,似藏有岁月变幻,对她这一笑,似乎不解:“故友笑什么?” 若只想喝鱼汤,是没必要往里头扔香料的。 曾有那么一些日子,炖鱼汤她算是一把好手。 不知觉间又想起在是非因果门之中重历的那些记忆,见愁毕竟与蜉蝣不熟,所以并不言明,只道:“西海惊鸿一瞥后,曾收到你来信。只是见愁不知,‘故友’二字,所从何来?” 这问题是傅朝生不曾想到的。 他看着对面的见愁,想起这两三年来在人世间的种种见闻,却发现他在人世间遇到的那些人,都不跟她一样。纵使是在人间孤岛当国师、逼死张汤之时,也不曾遇到一个与她同样的女人。 或恐,这便是人所言的人皆不同。 至于“故友”二字…… “蜉蝣者,朝生暮死,而我只因朝闻道而生。” 他手指从斗笠上几根冒出来的利刺上慢慢划过去,那声音说不出到底是年轻还是苍老,只有着那么带了三分嘲讽的慨叹。 “我闻故友之道而生。” 闻道而生。 见愁忽地一怔。 傅朝生续道:“生而遇道友,叙话三两句,于故友而言,不过三五刻,萍水相逢一过客而已;于朝生而言,则已小半生,相识已久故人哉。” 是了。 若他只是一只普通的蜉蝣,当为朝生暮死。 人之一日,他之一生。 见愁约略明白了些许。 傅朝生捡过炉边不知何处寻来的一根干柴,“啪”一声折断了,投入炉中,眨眼便见着那火舌将干柴舔红。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漠……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不知其名,字之曰道,为之强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道大,天大,地大,王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处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可道,非常道。”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敢臣。” 一字一句,他念来极为清晰。 见愁却忽然觉得有几分耳熟:“这是……” “这是故友昔日闻我之道。我后来去人间孤岛,发现这是《道经》所载之字句。”傅朝生面上带了笑,下一句却转而道,“想来,这不是故友之道,也并非我之道。” 书卷之中常有圣人论道,只是修行之中的“道”又不可以书卷而论。 只有极少数人,能将书卷之“道”与修行之道结合。 道行于足下,却不在书卷中。 闻道而生,或许的确是因见愁而起,也或许只是一个机缘之下的巧合。 傅朝生也不知天道到底是何模样,只知他要的天道是什么模样。 又折一干柴入锅底,他道:“如今故友也在修行路上,不知如何悟道?” 悟道? 见愁一笑:“尚不知,道为何物。” 没准儿出窍就死。 这句话竟来得干脆利落。 傅朝生这才想起凡人的修为似乎需要日积月累,便忽然没说话了。 空气里开始飘荡着鱼汤的香味儿。 不知何时,船已开始顺江飘下,穿破浓重的雾气,却将两岸被秋色染得绚烂的树林与远处的山峦,模糊成了一片暗影。 天光已开始微明。 傅朝生看了看外头风景,又瞧了一眼高处的云海广场,最终将目光投落在已好的鱼汤之上。 “生我者故友,乃‘因’之所在,却不知他日‘果’在何处。” “鱼汤好了。” 见愁淡淡提醒。 “……” 沉默片刻。 傅朝生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奇异,随后只顺手往江中一伸,抽回手时,那滚滚江水,竟然已经被他握在掌中,成为两只江水凝聚而成的小碗。 细看时,水流尚在流动,形成表面一道一道的波纹,奇妙至极。 用这一只抽江水而成的小碗,盛了锅中汤,傅朝生递给了见愁。 见愁接过碗来,只觉触手生凉,端着碗,竟似能感觉到江水流淌的波纹,感受到浪涛鼓动的脉搏,仿佛有与整条江心神相连的错觉。 他抽的不仅是江水,乃是江脉、江魂! 瞳孔微缩,见愁眼底藏了几分忌惮。 鱼汤在江水之碗中,散发着有些过浓的香料味道。 她端着,却没喝,只问一句:“无事不登三宝殿。蜉蝣君拂晓引我来此,总不会只为了喝这一碗鱼汤吧?” “自然不是。” 鱼汤不过先前于是非因果门上所见,随手一试罢了。 傅朝生自问不是那般有闲情逸致之人,也就是等人时候无聊。 见愁既已明问,他也不绕弯子,只开门见山道:“我来借宙目。” “……” 手抖了那么一下,碗中的鱼汤也荡起了波纹。 比目鱼修行有成后,便有宇宙双目,可观四方上下,古往今来。 鱼目坟中,见愁的确得了此物。 只是当时鱼目坟关闭,此人又从何知晓? 见愁垂了眸,掩去眼底的情绪,只将鱼汤慢慢地吹凉了,喝了一口。 香料的香味太重,盖住了鱼本身的鲜味儿,万幸这一条鲈鱼甚为肥美,材质挽救了这一锅鱼汤。 只是…… 暴殄天物。 心里莫名地冒出这个念头来,几小口鱼汤,慢慢便被饮尽了,见愁重抬起头来:“宙目我有。不过,这一个‘借’字,我也曾对人说过。” 不久前她曾强“借”顾青眉接天台印一用,到底是“借”还是“抢”,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强盗作风,她也算深谙。 如今傅朝生说借就借,未免说得太轻松了些。 倒是傅朝生并没有什么异样表情,也不觉见愁这话不很客气。 他只笑:“那故友借吗?” “……” 见愁也不知道心底是什么感觉。 她盯着那盛着那没了鱼汤的汤碗许久,终是吐出了一个字:“借。” 一字落地,鱼篓里的黑鱼翻了个身,无神的鱼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朝着火炉两旁的一人一蜉蝣看了过去。 傅朝生微微眯了眼,眼底藏了几分莫测,打量着见愁。 见愁却将汤碗慢慢朝着九头江一放,只一瞬间,汤碗便化作了哗哗的流水,融入了滔滔江流之中,消失不见。 她直了身来,手一翻,那不大的灰白鱼目便在指间。 略略将之转了一圈,见愁还是扔给了傅朝生。 轻巧地接过,宙目已在掌心之中。 傅朝生却忽然觉得面前的见愁,已成为一团迷雾:“我有宇目,只差宙目。你不问我借去何用?” “总归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想也知道,这人乃是蜉蝣,修为亦有几分诡异之处,见愁暂时无意蹚这浑水,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便是。 也或许…… 是有那么一点点寡淡得奇怪的知交之谊? 当然,也可能是觉得不借也得借。 见愁并未解释很多。 傅朝生却没想到。 宇目可察四方上下,却不能观他在意的古往今来,更无法窥知蜉蝣一族运命何在,所以这一枚“宙目”,他原势在必得。 只是,得来太过容易。 周围的浓雾,已渐渐有些消散。 正东方已有一缕刺目的光从地底投出,于是昆吾群峰的影子,也渐渐在浓雾里有了轮廓。 傅朝生道:“他日当还此宙目。” 见愁并未在意,却将头抬起,望着周遭明朗的天色。 那乌黑的眼仁,在天光照耀下带了几分意味悠长的深邃,她微微眯了眼,敛了眼底那乍现的一线寒光,心底却已澎湃着另一番情绪。 从火已熄的炉旁起身,见愁的心思已完全不在什么宙目上。 天亮了。 不知那于她而言以久违了的“故人”,是否会准时回到昆吾? 见愁唇边挂了笑,只对傅朝生道一声:“非我族类,不善烹煮。你炖的鱼汤,并不好喝。” 话音落,她人已一步迈过被雾拦住的满江波涛,回到了江岸之上,只循着方才的来路,重往昆吾主峰的方向走去。 背后,傅朝生人在船上,手捏着那一枚宙目,却没了言语。 远远看着江岸,见愁并未回望一眼,很快消失在了密林当中。 天边灿烂的红光,已经照样下来,江上江水也被铺上了一层红并着一层金,连雾气的颜色,也都变得浓烈起来。 层林染尽,秋意已渐萧瑟。 鱼篓里的黑鱼转了转眼珠:“于他们人而言,生我者父母,你不该说‘生我者故友’。” “有区别?” 傅朝生似乎不很明白。 当然是冒犯了。 黑鱼叹了口气,沧桑道:“非我族类,难以交流。” 接着,整条鱼脊背一用力,鱼尾一撑,竟然直接“咕咚”一声蹦入了江水之中,一下没了影子。 船上,傅朝生看了一眼昆吾那笼罩在重重迷雾当中的主峰,终于将宙目收起。 呼啦。 一阵风吹来,江上忽然空荡荡的一片。 小小的扁舟没了影子,原处唯有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荡在江面之上,随着波涛远去,渐渐远去…… *** 昆吾主峰山道。 见愁脚步算得上轻快,一路拾级而上,刚上了山腰,已经见得早起的昆吾弟子穿行在周围亭台廊榭之间,隐隐开始有人声夹杂在鸟语虫声之间。 此刻天才刚放亮,这些人却已经在做早课,进行各自的修行了。 中域顶梁的大派,当真也算是名不虚传。 在昆吾之上待得几日,见愁对昆吾也算有了几分了解,一路想着,看着,她整个人看上去与往日没有任何异样。 也许,只是眼底的神光有那么几分毕露,似一点难以收敛的锋芒。 前方道中有一平台,一红衣少女站在道中,正抬头对站在前方的白袍男子说着什么。 见愁人行山道中,抬头便瞧见了。 白袍男子,人在道中,也有一种卓绝之姿,乃是昆吾白骨龙剑吴端,她认得;红衣少女的背影瞧着也眼熟,她略略一想,便知道那是聂小晚了。 前不久小会结束,各大门派差不多都已经离开了。 聂小晚应当跟随师门长辈离开,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见愁心下好奇,走了上去。 吴端听着聂小晚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正想说自己回头便去帮她找见愁,没料想刚抬起眼睛来,竟看见见愁从山下顺着山道上来,一时诧异,又一时惊喜。 两手一拱,吴端笑道:“见愁师姐这一大早地,怎地从下面来?” “吴师弟也挺早,我早起心情不错,看昆吾风光甚好,便下去散了个步。” 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来,半点没有四溢的杀机。 见愁随口寒暄了两句。 吴端没听出异样,也没怀疑什么。 他一看聂小晚,只道:“见愁师姐来得正好,无妄斋聂小晚师妹与师姐乃是旧识,今日随同玉心师太重入昆吾与师尊说些小事,她有事正要找师姐呢。” 聂小晚顺势一拜,脸上是带着几分腼腆的笑意:“小晚拜见见愁师姐。” “好了,你不嫌烦,我也翻了。” 见愁走上前去,拉了她一把,叫她起了身,也不站在原地说话,只顺势往前走去。 “是有什么要紧事?” 远远地,前头似乎传来刀兵相接的声音,杂着一些人的呼喝之声。 吴端也不说话,只跟着见愁走,却用带着几分探寻的目光看着聂小晚。 据他方才言语之间的一二试探来看,这件事当与剪烛派旧事有关。 果然,聂小晚走在见愁右手边,似乎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开口道:“前些日剪烛派之事已了,本该尘埃落定。其中许蓝儿经脉俱废,据闻形同废人,故而烛心在去云海广场之时不曾带上她一起。也因此,她逃过一劫。” 是了。 还有个许蓝儿。 见愁走着,已经看见了前面发出刀兵之声的地方,原来是一大块平地,上有不少昆吾弟子在上头演练剑法,一片热闹。 “小晚师妹有打算?” “许蓝儿心肠歹毒,她活一日,我等俱不安宁。纵使经脉俱废,也不能让人放心。” 聂小晚怕后面的话说出来,叫人觉得自己恶毒。 可除恶务尽,斩草不除根,又有什么用? 所以思量片刻,她道:“小晚已知她就在昆吾附近,想寻她踪迹出来,以绝后患。” 说完,她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看着见愁。 见愁是个心很良善之人,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少。 吴端也清楚。 所以他也很好奇此刻见愁的反应。 见愁已经停住了脚步,目光从正在交手的昆吾弟子们身上移回来,落到聂小晚的身上。 聂小晚眨了眨眼,巴巴看着她。 这一瞬,见愁一下笑出声来:“你在怕什么?怕我觉得你恶毒?” “不会吗?” 聂小晚有些诧异。 见愁有些无奈,终于还是没忍住,摸了她头一下:“若以此论,我要比你恶毒得多。” 吴端顿时看她。 见愁却也不解释,只道一声“想做就去做没什么不好”,许蓝儿虽身怀《不足宝典》,可对经脉尽废的人而言,却无什么用处。 甚至…… 这可能会是个杀身之祸。 只要查到许蓝儿人在何处,将消息一散布,这十九洲恐怕多的是心怀不轨之辈追杀于她,不差聂小晚这一个。 这也是她原本的打算,只对同门师弟沈咎说过,坏事已由这一位四师弟欢天喜地亲手操办去了。 聂小晚其实也不明白,不过只要知道见愁是支持她的,便已经圆满了。 她笑了一笑,见见愁停下脚步,顿时好奇:“见愁师姐想干什么?” “有些好奇罢了。” 见愁还在看那些演武场上人,众人练的多半是同一招式,起剑,挥剑,落剑,自有一派行云流水风范。 吴端见状道:“此乃我昆吾三十六刀兵场之一,为门中弟子日常演武之用。眼下这刀兵场上练剑的,都是才入门不久的新弟子,练的是本门剑式基础,唤作碧山河星剑,只有剑招。” “碧山河星剑?” 虽只有剑招,可见愁看着,却品出了几分味道来。 说来,这十九洲大地上,虽有千百种刀兵,奇形怪状,可到底是用剑的居多。 其中尤以昆吾崖山两顶级宗门为甚。 不过昆吾的剑胜在一个“繁”字,崖山的剑却以“险”字闻名,以至于有“崖山一剑,横绝天下”的美名。 吴端背手,看着场中这不知算是自己师弟还是师侄的弟子们挥剑,却是见多了,脸上一派平静。 “见愁师姐似乎颇有兴趣?” “是有些兴趣,剑招虽简单,却有点味道在内。”见愁点了点头。 “味道?”吴端看她一眼,只道,“这一套剑招我几百年前也曾练过,当时没觉出什么味道来,直至我练出了第一道剑意,唤醒了白骨龙剑,才算品出一二真意。见愁师姐一眼能看出味道,兴许于剑之一道颇有天赋,不如拿把剑比划比划试试?” 比划比划试试? 见愁道:“无妨?” 偷师可是大罪。 吴端一笑:“无妨的。碧山河星剑在昆吾太过普通,九头江湾境内便是连林间樵夫、江上渔人都能比划一二。” 所以昆吾弟子,竟都是从这平平无奇的剑招开始学起的吗? 见愁了然了几分,却又摇摇头:“只可惜我用斧头,无剑。” 不过说完,她便忽然看向了吴端,眼底闪烁着一点点的微光,唇边挂笑:“昔日西海一会,吴端师兄之白骨龙剑,如今可还好?” 西海上,吴端曾与曲正风一战,惨败收场。 白骨龙剑为其重创,曾有过一道裂缝。 一说起这个,吴端脸上露出几分难言的复杂来,只一抬手,带鞘之剑已在掌中,递向见愁:“此剑可借见愁师姐一试。” 见愁说那话便是为了借剑,见吴端如此大方,倒也不客气,只道一声“谢过”,便将剑接到手中。 剑鞘雪白,似为贝母所制,触手光滑又温凉。 手把剑柄,见愁眼底带着几分惊叹,慢慢朝外拔,因白骨龙剑乃是以龙骨炼制,所以出鞘时并无倾泻之寒光,只有几许森然的冷白。 剑身处那一道裂痕,已经很淡,几乎要消失不见。 想来,这两年来,吴端已将此剑养得差不多了。 元婴期修士所驾驭的宝剑啊。 在那剑尖也从剑鞘出来的瞬间,见愁微微眯了眼,手挽了道剑花,又看一眼刀兵场,回头道:“我去试试。” 说完,她便向着场中走去。 不少昆吾弟子见她走进来,都带了几分诧异。 吴端心知见愁是“偷师”去的,只站在场边喝道:“都不专心练剑,这是要干什么!” 所有人顿时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齐齐重新开始练剑。 站在场边吴端的身边,聂小晚暗暗咋舌。 吴端解释道:“新弟子入门,不教训不老实。” 况且他乃横虚真人座下的真传弟子,地位高于其余普通弟子,时常有教导下面普通弟子与后辈的事,随意喝他们两句还是不成问题的。 见愁已提着白骨龙剑,走在练剑人群当中,目光之中的兴趣大增。 偶有见剑招不错的,她便停下来仔细看,脑海之中,那一招一式便很快清晰了起来。 论偷师,她是行家里手,旁人难以企及。 吴端与聂小晚便站在外面看,只觉这场面有些奇妙。 “呼——” 半空中隐约有两道破空之声传来。 聂小晚没听见,只专心看着场中见愁,只见她已渐渐没入那一群昆吾弟子之中,若非她一路看着,只怕已寻不着人影。 吴端已是元婴后期的修士,感知极为灵敏,几乎在那两道破空的毫光朝着这处来的同时,便转头看去。 朝阳下,天际雪白的层云被来的两人冲开了一条浅蓝色的线。 两道光芒,一清一紫,先后落在了近处。 一者乃是白月谷药女陆香冷,穿着那一身白衣,在重新落到昆吾地面之上的时候,眼底似乎略过几分复杂;另一者,却是谢不臣。 青袍一袭,带着远山的墨色,眉峰微冷,笼着几分陡峭的霜寒。 明明满身儒雅之气,似乎闻得见那身上的墨香书韵,可却给人一种疏淡之感。 他从道上而来,循着旧路往上走。 吴端见了他,先是眉头狠狠一皱,想起昔日江上一战来—— 他向来是不大待见这一位十三师弟的。 只是他天赋卓绝,最得师尊喜爱,又曾以学自二师兄岳河的江流剑意,与自己在剑意之上对战,还略有胜之,实在让吴端觉得心里不很舒坦。 只是如今青峰庵隐界之行在即,众人也都等他回来,吴端顿了一顿,便走了上去。 “谢师弟,总算是回来了。” “吴师兄。” 谢不臣见了吴端,倒波澜不惊,面上淡淡。 陆香冷稍稍落后两步,微有清冷之色,朝吴端一颔首:“吴师兄。” “陆师妹也一起来,再好不过。” 早从师尊处听闻陆香冷道遇谢不臣,医者仁心,顺手治了谢不臣伤势之事,所以才在路上耽搁了些许时日。 吴端心底没什么惊讶,脸上有笑,却未达眼底。 “正好见愁师姐也在,稍待片刻,我叫了她一起,便去一鹤殿拜见师尊。” 说完,吴端便转身向着刀兵场那边走去。 陆香冷听得“见愁”二字,眼底亮了一下,一怔,又随之微笑起来,难得带了几分暖意。 谢不臣则慢慢掀了眼帘,在抬步跟上吴端脚步的同时,向着吴端所走的方向看去。 正前方,站着一名红衣女子,身量纤细。 听见背后动静,她转过头来,跟吴端说了两句话,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来。 于是,谢不臣一下瞧见了,微圆的脸盘子,下颌已经有些尖,显出少女抽条时候的状态来,微有些腼腆与天真模样,眼底是掩不住的聪慧。 只是…… 不是她。 那人已被他一剑穿了滚烫胸膛,他还记得软的身,热的血。 人死不能复生。 的确正如他在天碑上所见之时所想,只是同名之人罢了。 微微眨了眨眼,谢不臣垂了下眼眸,已将刹那间的一切情绪敛尽,只余下满身的无情无感,近乎淡漠又近乎冷漠地站在原地。 只是,下一刻…… “见愁师姐。” 那红衣女子与吴端说完了话,便向着刀兵场上看去,在看见某个身影之时,便欢喜地大叫了一声。 “……” 见、愁师姐? 在听见这一声欢喜的叫喊的时候,谢不臣忽然意识道:她不是那个“见愁”! 抬眸看去,这一瞬间,他身形终于僵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一下。 刀兵场上,一道月白的身影,手持着白骨龙剑,脸上挂着几分笑意,从众多昆吾弟子之中走出来。 昔日粗糙的素衣褪去,换了简单却不失精细的月白长袍,稳重中有多了几分飘逸,平和里藏着几分难掩的锋芒。 眉和眼,都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 只有那言笑间的神态,能让人窥见一点往日的痕迹…… 见愁原是朝着聂小晚与吴端行去,可只往前走了两步,她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旁人。 一道…… 几乎刻进了骨血之中,恨得发狂的身影! 他与往日相比,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 青袍一卷,眉目依旧,还是那个撑着伞,从雨幕之中走出,轻轻将伞靠在门旁的书生! 依旧…… 是那个近乎漠然地,一剑穿透了她心,葬了她与她腹中孩儿性命的谢无名! 滔天杀意,酝酿已久,忽如实质,终究压之不住。 见愁站在原地,身上气息霎时间已变过了三两轮,竟难以抑制地一笑。 吴端眉头一皱,瞬间已觉出了不对:“见愁师姐!” 只可惜…… 迟了! 见愁眉目之间一片冰冷,只当不曾看见朝着自己劈手砍来的吴端,手腕一震,白骨龙剑已乍起! 一道骨龙虚影,霎时从剑身之上腾跃而出。 剑气纵横,骨龙咆哮在剑气之中,朝着谢不臣轰然斩去! “你命,可还算好!” 167.第167章 不杀不死,不死不休 龙气藏于剑气,一片狰狞。 只一瞬间,已经带出澎湃的杀意,尖锐得直刺骨头。 太过猝不及防的出手,纵使吴端有元婴期的修为,这一刻也是救之不及。 盛气凌人到近乎暴戾的白骨龙剑剑气,已到眼前! 谢不臣抬眼,只能看见那藏在凛冽剑气之后的,一双…… 冻如冰天雪地的眼。 没有丝毫的感情。 白骨龙剑曾是他对战过的,只是今日之剑,换了持剑人,也换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风格。 谢不臣眉头微微一皱,左手并指,单手掐手诀一道,便有一片丈许直径的古拙圆盘,由虚影与浮光组成,刹那间以他手诀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只是见愁出手毕竟太快,太猛,太狠,谢不臣反应再快,动作也慢了那么一瞬。 “轰!” 古拙圆盘将成而未成,白骨龙剑剑气已轰然砸来! 霎时间,圆盘崩碎,剑气被削弱了七分,剩下的三分却毫无保留地直接撞到了谢不臣的身上。 “噗。” 剑气撞到他胸膛之上,顿有一小口鲜血吐出,将墨绿色的衣袍染成一片浓重的深紫。 谢不臣身形猛颤了一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向着后方退了一步。 然而…… 也仅仅是一步。 下一步,他的脚步已经死死地定在了原地,像是至死也不愿再退那么分寸之地一般。 目光抬起,已重新落在见愁的脸上。 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注视,发现什么别的。 只可惜,见愁的眼底,除了几乎要透出来的杀意,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会想到,只在这一个照面的功夫里,见愁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开始动手。 聂小晚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陆香冷也有一种反应不及的感觉。 只是见愁半点没有要顾及他人想法的意思。 昆吾? 人在昆吾又如何! 纵使她的理智千千万万次在她脑海之中叫嚣,此时此刻,绝不适合动手,可深仇大恨在前,怎能忍气吞声? 人生得意须拔剑,大仇当前,更当仗剑高歌! 方才一剑抖出,不过是凭借着刹那之间起来的杀意,并无任何花哨技巧。 一剑得手,谢不臣手上吐血,可见愁胸臆之中那骤起的杀意,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浓重起来,直欲滔天! 未待方才那一剑的余威消减下去,白骨龙剑剑尖一划,碧山河星剑新的一剑剑招,已被见愁摆出了个起手式。 她身形一闪,霎时竟给人一种星河笼罩之感,便要向前而去,再次动手。 趁他病,要他命! 只是这一剑出的时候,她眼前不远处的谢不臣已没了影踪。 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身前的一道白袍身影。 吴端目光之中藏了几分肃然,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就忽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可不管见愁还是谢不臣,都是崖山昆吾新一辈之中的领袖人物,万万不能在此出什么差池。 他心下咬牙,只看见眼前那似已站立在浩渺星空之下的见愁,只惊叹于她奇高的领悟力与绝高的攻击力! 这哪里像是一个刚刚结丹的修士? 手掌一划,吴端掌心之中藏着一枚道印,直直将手迎着见愁出剑的方向打去! 见愁出剑是如何迅疾? 只在吴端出手阻止的瞬间,已经是避无可避。 见愁目光微冷,纵使已经看清自己面前到底是谁,竟然也没有半点收剑的态势。 这一幕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根本理不清当中的关系。 白骨龙剑越来越近,眼看着吴端便要被这一剑穿透掌心,聂小晚只觉得从见愁身上投射出来的杀意和吴端身上那一股冷肃凝练的气息,几乎都要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一刻,她控制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下一刻她的心便要从胸口跳出来! 白骨龙剑之上传来嗡嗡然的异动,似乎有人正在控制它,从自己手中脱出。 只是见愁抓握之力何其惊人? 那一瞬间,即便是此剑滴血认过的原主,竟然也不能将它召唤回去。 森然的白骨剑,依旧握在见愁的手中—— 向前而去! 它并不反射任何光泽,给人的惊心动魄之感,却不减反增。 那持剑的姿势,带着一种近乎孤绝的笃定。 她不退,吴端亦不让! 随着剑越近,那一股凛冽的气息,越发让人觉得窒息。 “铮——” 剑有清鸣,似有龙吟相和。 吴端一颗心已沉了许多。 他此刻退开当然无虞,只是谢不臣已受伤,且不确定青峰庵隐界之伤到底有未好全。 他一退,焉知谢不臣是否能安然无恙? 白骨龙剑乃是与他心意相通,认主之剑,他自然也可强行夺剑。 只是见愁持剑之姿,分明绝不放手,若强行夺剑,只恐伤及见愁,到时又是一桩祸事。 心电急转之间,吴端竟已被这一剑逼至了绝处。 眉峰一蹙,眉头一拧,他眼底亦浮出冷意几分,竟然不闪不避不退,照旧以手掌相迎! 白骨龙剑出剑迅速,中途更似化作一道白焰,见愁脸上表情纹丝不动,近乎逼视着吴端。 只是,在剑尖即将触到吴端手掌并将之穿透的瞬间,她手腕一转,原本竖着的剑刃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生生随之一转。 “呲。” 尖锐的一声短鸣在刹那间响起。 白骨龙剑剑身,竟在瞬间从吴端手指缝中贴着穿过! 一点血迹顿时磨在了剑身之上,乃是略有些粗糙的剑身磨破手指皮肤出的血,吴端整个手掌之上五指完好,并没有如同众人所见的那般被削掉任何一根。 他掌心亮起一团白光,正好被此剑穿透。 此刻白骨龙剑便被他双指用力,夹住,动也不能动上一下。 也或许,是见愁并未与他较劲。 一切由极动转为极静,前后不过一个弹指。 不少看见这一幕的人,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一切平静下来,才惊觉背后一片凉意。 吴端也是浑身发冷,这一刻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短短一个交手之间的斗法,竟然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之感,甚而胆颤心寒! 若待他日她修为大成,焉知不是出手便如雷霆的狠角色一个? 带着几许僵硬地抬首,吴端便看见了见愁那一双眼。 那一双冷静到了极点的眼! 可偏偏,吴端竟从中看出了那么一点点隐藏极深的…… 疯狂! 尽管方才那一剑,见愁在最后一刹那一转,不曾真正伤及了他。 可在她之前持剑行进之中,吴端可没看见半分留情的意味儿。 他好半天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说出话来,直到刀兵场上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异常的一幕,这才反应过来。 见愁握紧的五指很紧,此刻却慢慢敛了眉,慢慢将五指松开,同时眼底那一线狠绝之色也渐渐隐没。 在她五指彻底离开白骨龙剑剑柄之时,眼底狠绝之色,也终于消失了个干净。 锋芒褪尽,只余下满身平和。 刚才闪电一般的悍然出手,仿佛只是存在众人臆想当中的错觉罢了。 “新得白骨龙剑,一试碧山星河剑法,情难自已,吴师弟见笑了。” 见愁的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便如她此刻的眼眸。 吴端手指一转,整柄白骨龙剑已被他一转,刹那间朝着雪白剑鞘当中一放,只听得“当”地一声清脆鸣响,剑身已完全藏于鞘中,再无方才半分外泄的光芒。 闻得见愁此言,吴端也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 强压下那种心悸之感,他目光从远处惊骇不定的一群昆吾弟子身上扫过,称得上是勉强地笑了一声:“见愁师姐天赋卓绝,实是吴端生平仅见。” 话虽这样说,他整个人却还站在原地不曾退一步,明摆着怕见愁再动手。 “谢师兄!” 一声惊喜的呼唤,一下从远处山道之上传来。 身着绿裙的女子站在山道上,远远看看见了下方的众人,目光一错,眼底便只剩下了一人,那一时之间,她心里欢喜极了,竟直接从山道之上一跃而下。 转眼间,已出现在众人面前。 顾青眉眉眼清秀,带着几分大小姐的娇气,也没看别人,便一下到了谢不臣的身边,刚想说话,目光一凝,落在了谢不臣衣襟之上。 右手修长的五指带着一点点僵硬蜷曲,压在胸前的位置。 衣襟之上已有一小片撒开的鲜血,并且沾了一点到透明的指甲上,触目便是惊心。 薄薄的唇瓣更为鲜血染红,紧抿起来,是一道近乎冷峻的弧度。 谢不臣立在原地,脊背僵硬地挺直着,浑身因为紧绷而显出一种沉静当中的危险。 左手垂在身侧,长而宽大的袖袍遮了他半个手掌,那微微张开的五指,像是他的脊背一样僵硬,几道流水在他五指之间流转,因有袖袍遮挡,只有一点约略的影子,看不分明。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前方的吴端身上,又好像透过吴端,注视着被吴端挡住的见愁。 “谢师兄,你怎么了?” 顾青眉终于没忍住心底的骇然,心疼地惊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终于将此处令人窒息的紧绷打破,吴端终于松了一口气,略略地退了一步,朝着顾青眉与谢不臣这边看去。 哗啦…… 掌心之中奔涌的江流,霎时间消失不见。 只是转身看来的吴端,却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踪迹。 目光从谢不臣一双眼眸之上略过,分明是满眼的平静和淡漠,可他竟平白觉出了一种近乎刻骨的情绪,转而又一变而为冰冷,最后化作乌有。 江流剑意,乃是谢不臣习自岳河的。 此剑意之强,超乎想象。 吴端心底已是一冷,若是方才任由这两人打下去,只怕谢不臣的下一手便是这剑意之所在了。 面对着顾青眉近乎聒噪的担忧,谢不臣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慢慢放下了那搁在身前的、有些僵硬的手指。 此刻,他终于又是一身的疏淡。 目光从吴端的肩侧擦过,隔着不远的距离,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眼底冷冽的狠绝不见了,深刻的仇恨不见了,就连那一闪而逝的杀机,也快得像是所有人的幻觉。 见愁近乎一身云淡风轻地站在那边,唇边甚至还带有一丝微笑,也望着他。 对视。 这样超乎寻常的对视。 昔日的夫妻,今日的死仇。 到底要何等大的自制和恐怖的忍耐,才能将那近乎要焚毁理智的杀意压下? 见愁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一刻,纵使没有将他性命践踏在脚下,心里也有说不尽的快意。 你杀我不死,今日我便叫你知晓,昔日未除之根,将生出怎样燎原的烈火,昔日依附于茂林高树的野草,又有何等坚韧顽强之力…… 叫你看见我还活着,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并且随时取你项上人头…… 如此,不杀不死,不死不休! 眼底的神光,前所未有地明亮,甚至达到一种明艳近乎灼人的眼的程度。 这一刻的见愁,那狭长拉开的眼尾,甚而带着一种凛冽的艳色,冷得叫人心颤,却有一种莫名使人为之疯狂的力量…… 那是从她心底里蔓生而出的杀意,将她整个人伪装起来,重新成为存于所有人心目之中的…… 善良的崖山见愁。 也许,除却谢不臣,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读懂此刻的她。 那一刻,他的目光,终于微微闪动了一下,又归于一种近乎冷刻的死寂。 平静得找不出波澜。 到底背后有何等汹涌的暗流,也或许只有他们各自知晓。 只这一个彼此间的对视,已满载着剑影,与刀光! 168.第168章 心颤 “谢师兄,到底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顾青眉尚在一片的混乱之中,着急得狠了,只是抬起头来,却忽然看见了谢不臣的目光。 这目光,并不在自己的身上。 顺着这目光望去,顾青眉终于瞧见,前方还站着吴端与…… 见愁。 谢不臣看着她,她也看着谢不臣。 这一瞬间,顾青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完全被隔离在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强烈的不舒服的感觉完全涌上了心头。 整个场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于吴端而言,这算是一件好事,虽则看出见愁与谢不臣之间暗流涌动,可却不知中间到底有什么缘由。 “顾师妹不必担心,谢师弟当无大碍。” 顾青眉闻言,却没将目光从见愁的身上转过来。 那一刻,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死死地盯着她:“是她向谢师兄动手?” 周围有许多只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包括远处早不知何时就已经停下练剑的诸多昆吾弟子。 吴端顿时皱了眉,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淡,看谢不臣一眼,只道:“见愁师姐乃崖山新一辈之中天赋最强之人,谢师弟则为我昆吾近百年来天赋最出众之英才。气机引动,随手过了两招,没什么动手之说。” 气机引动? 开玩笑,那一瞬间叫气机引动? 不少人都心里咋舌。 可目光在见愁与谢不臣之间逡巡片刻,又忽然不确定了起来:高手相遇,的确有一个气机碰撞便直接开始交手的情况,并且不在少数。 十九洲不就是这样吗?一个看不顺眼就能打起来。 这一下,又不能说吴端说得不对。 只是胳膊肘歪了些。 众人都不言语。 顾青眉秀眉一皱,眼底凝了些许煞气:吴端师兄这话的意思……动手的就是见愁了? 目光只往顾青眉脸上一转,吴端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是顾平生那老头儿的掌上明珠,在昆吾向来也是大家宠着的,普通弟子无不捧着她,只是于地位超然的真传弟子而言,随口应付两句,全是看心情好坏。 当下,他只一转脸,向谢不臣道:“谢师弟常闭关修炼,想来少有听闻。这一位便是我曾与你提过的,崖山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见愁师姐。” 提过的,在九头江江心之中一战的时候。 只是当时的吴端并未提及见愁姓名。 谢不臣眼帘微微动了动,却是一下想起了自己听过的种种传闻…… 他是潜心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假。 只是先有吴端江心一战时提及崖山有另一天才女修,后有曲正风在青峰庵隐界之中旁敲侧击,暗算他之前,只问他有否听闻崖山的大师姐,是否要参加小会…… 一路回十九洲的路途之上,他都不曾想明白曲正风为何忽然下手,直到在仙路十三岛上,听说了曲正风叛出崖山的消息。 可这依旧无法解答,曲正风为何要问他是否要参加左三千小会。 直到此刻,一切才都串联了起来。 映在他眼底的这一道身影,便是所有谜题最终的答案。 吴端唤她…… 见愁师姐。 可这偏偏是他昔日的妻子。 站在原地,谢不臣良久不曾动一下,也没有开口。 吴端不动声色地皱了眉。 一个认识双方之人,为双方相互引见,正常而言,介绍完之后,便该见礼,只是…… 见愁唇边微微挂着的笑意,陡然深了几分,面上则一派的温和从容。 在旁人眼中,她似乎只是眯起了眼,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来,带了一点看戏的味道,饶有兴致地调侃:“看来是见愁不讨这一位昆吾天才谢师弟的喜欢,连面子上的礼数都不愿做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顾青眉却一声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谢师兄称你一声师姐!” “顾师妹!” 此言一出,吴端那眉头立刻皱成了个“川”字,眼底终于带了几分冷意,抬高了声音,看向她。 “……哼。” 吴端乃是真传弟子,她却是怎么也不该与他起冲突的。 这一口气,不忍也得忍了。 顾青眉心底是满心的憋屈,只一眼看向见愁,便有眼刀朝着她飞去。 见愁心下有些厌烦,脸上却还是笑意淡淡。 她歪头看了谢不臣一眼,一副不大在意的模样,只扭头对吴端道:“吴师弟不必介怀,我非拘泥小节之人。谢师弟既然已经回来,还是大事要紧,不如一同面见横虚真人。” “师姐说得正是。” 原本今日也是要召众人去见的。 吴端于是看向了谢不臣,也看向了谢不臣身后站着的陆香冷,笑道:“谢师弟,陆师妹,师尊已在一鹤殿等候,一起随我来吧。” 只是转过身来,他却先对见愁一摆手。 见愁颔首,算是谢过,便走上了前去,差不多与吴端肩并着肩,当先向昆吾山道上行去。 一个是昆吾的真传弟子,行三;一个是扶道山人座下首徒,崖山的大师伯,是客。 所以两人并肩行去,没有什么问题。 剩下的人当中,顾青眉下意识便想要跟上,可下一刻恨恨地顿住了脚步:她虽是长老之女,在昆吾也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的身份,下一个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谢不臣并不言语,只抬首望着平和迈步而上的见愁,清瘦的背影。 他虽也是真传弟子,却是要排在吴端之后的。 闭了闭眼,谢不臣终究还是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沉默着跟了上去。 这一来,顾青眉才连忙拾级而上。 一身红衣的聂小晚,只觉得气氛有种诡异的微妙,脑子里念头乱晃,最后也不敢乱猜。 见见愁走了,她却也不拘束那么多的,直接便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陆香冷。 织着绣纹的白袍,为她添了那么几分清冷的气息。 陆香冷脸颊透白,皮肤在天光之下,近乎透明,好看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前行的几人当中,却嗅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前不久小会之上,她成了众矢之的,白月谷之中也起了好大一场波澜,终究是师尊将所有反对之意见一路压下,派她去望海楼办件事,暂时脱离了白月谷那汹涌的漩涡。 没想到,去程之时,竟在西海边遇到了身有重伤的谢不臣。 她看出了对方身上属于昆吾的服制,也感觉到了对方身上并不一样的气息。 虽不知这曾力压周承江的天之骄子,到底受何人暗算,伤重至此。可既然遇到了,白月谷等上五门又与昆吾崖山息息相关,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陆香冷出于仁心,到底还是出手,治了他身上大半的重伤。 正好,昆吾那边横虚真人等决定派遣人去查青峰庵隐界之事,也算了她一个。 陆香冷倒是明白为什么,她修为不弱,战力虽不算很高,却是白月谷药女,精通炼丹之术,有她在,去青峰庵便多了一重保障。 于是,她有了与谢不臣一起回到昆吾的理由。 只是…… 再怎么也没有想到,初初落到昆吾主峰之上,才不过一眨眼,便会发生方才的那一幕。 见愁道友与这谢不臣之间,到底是有泼天的大仇,还是如吴端所言一般,宿敌一般引动的气机之战? 视野当中,见愁与吴端并行在前,谢不臣身躯颀长,淡淡地跟在后面。 昆吾崖山这地位超然的两门当代弟子之中,最天赋卓绝又惊才绝艳之人…… 她远远望着,竟觉有一块无形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泾渭分明。 脑海之中,一下浮现出师尊在谈及崖山昆吾之时,那隐约的晦涩…… 讳莫如深。 拧起的眉头,慢慢被她强迫着松了下去,陆香冷眸中却藏着说不出的隐忧:中域以昆吾崖山为脊梁,但愿不要出什么嫌隙才好。 或者…… 即便是有嫌隙,也永远不要扩大为无法挽回的鸿沟。 “香冷道友。” 远远地传来一声夹着笑意的喊。 陆香冷抬头来,便瞧见前方行进当中的见愁,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竟回头来看着还站在原地的自己,面上一派淡静的微笑,正望着她。 是她落后了。 陆香冷也微微一笑,只很快跟了上去,在经过谢不臣之时,微微一点头致意过,便来到了见愁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与聂小晚一道。 “还能与见愁道友一道,共探青峰庵隐界,于香冷而言,幸甚矣。” 声音里含着浅淡的叹息之意,只是听来已足够满足。 见愁也笑:“于我等而言,能有药女陆仙子加入,才是莫大幸事。” 有个什么伤病,也都无碍了。 一路上,她们随口聊着些什么,吴端偶尔会插上一两句,其余人等却都静静的没有说话。 昆吾主峰顶上,照旧是一鹤殿。 才与横虚真人说完些许小事的玉心师太,白色的衣袍外面披着一层深灰色的纱,眉目之间已有几分历了沧桑之感,眼底一片的通透,正从殿内走出。 她乃是无妄斋的掌门,正是聂小晚的师尊。 众人见了她纷纷见礼:“见过玉心师太。” 聂小晚也道了一声:“拜见师尊。” 玉心师太只淡淡稽首还礼,招手叫聂小晚到自己身边来。 眼见着见愁正好站在最前面,她寡淡的面容之上,终于露出几分笑容来:“这位便是崖山的见愁小友吧?仙路十三岛上,承蒙你照顾小晚了。” 当初随扶道山人回了崖山之后,玉心师太已经转达过了谢意,见愁倒没想到对方当面竟然能又说了一遍,还对自己这样客气。 到底是长辈,见愁不敢居功,拱手道:“小晚师妹在仙路十三岛亦对我多有照顾,玉心师太言重了。” 若非当日聂小晚与张遂决定带她一个身无半点修为之人一起,今日她在哪里都还难说。 世间事,以德报德,以善馈善罢了。 言语间,不卑不亢;举止中,沉静稳重。 崖山却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玉心师太见了,眼底只有难掩的赞叹,扫一眼众人,心知他们要见横虚真人,也不多留,只道:“小晚常念叨你,他日若有空经过,不妨来无妄斋坐坐。” “一定。” 见愁略一欠身。 玉心师太遂领着聂小晚,朝山道去,却并未离开昆吾,只是去了客房的方向。 吴端望着玉心师太背影,见见愁尚且一脸淡淡,不由点了一句:“玉心师太执掌无妄斋多年,向来是个寡言少语之人,更是普通宗门掌门长老一辈人之中唯一一个突破了出窍期的高手。她鲜少夸奖谁……” 说完,便看向了见愁。 这见愁没有想到的。 闻了吴端此言,见愁抬眼来,便正好对上吴端含笑的目光,那一瞬间,也不知怎地,也忍不住地一笑。 “啧啧啧。” 一道不大和谐的声音,一下从后方响起。 “这眉目传情地,见愁大师姐有了吴师兄,便将我等忘到脑后啦。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叫本公子好生忧伤呢。” 一听便知道,整个昆吾主峰之上,除却如花公子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这样打趣她。 见愁回头看去,便看见如花公子、夏侯赦、左流三人,竟然慢慢从下方一起走上来。 左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夏侯赦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声息。 只有如花公子,一路上来,那叫一个风姿翩翩,走个路都像是步步生莲一样,带着一种烟视媚行之感。 他目光一扫,在看见陆香冷的时候微微一顿,不过并不怎么惊讶。 只是这目光落到旁侧一身青袍的谢不臣身上时,忽然顿了那么一顿,眉头挑了一下,才慢慢将目光移开。 这时,他已经来到了见愁的身边。 几个人都是相熟的,便是夏侯赦,也是自动地站在见愁附近。 一时之间,以见愁为中心,包括陆香冷在内,竟隐隐成为一个小小的圈子,气氛古怪之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和谐。 吴端笑道:“人来齐了,入内见师尊吧。” 说完,众人也都一点头,重入殿中去。 只有谢不臣,脚步忽然落后了那么几许。 站在这熟悉的一鹤殿外,他心底却生出几分全然陌生之感。 她只往人中一站,便好像所有人只如星拱月一样,围绕着她。 锋锐时,是剑出鞘;沉静时,是深潭月;温柔时,是芙蓉面;含笑时,是玉生光…… 她身上带着温和浅淡,似乎还有往昔的味道,只是有的地方浓了,有的地方更疏淡了。 熠熠光华压不住,已如初砺之锋芒,令人移不开目光。 熟悉,又陌生。 谢不臣左手拢在袖中,负于身后,垂了眼帘,无人可窥见他眼底半分情绪,慢慢迈入了殿中。 扶道山人不在,也不知又去哪个犄角旮旯摸鱼了。 横虚真人独坐在大殿之上,殿内一片光亮,照着他整个人,竟觉得殿中颇有几分开阔空旷。 先见众人进来,再见谢不臣进来。 横虚真人原是随意的一眼扫过去,可在瞧见谢不臣如今状况,尤其是衣袍之上的血迹之时,微不可查地一皱眉。 他没怎么表露,脸上有几分随和,在众人见礼之后,便道:“不臣回来,两年艰险,去时尚是筑基,归来已金丹矣。如今曲正风已叛出崖山,成为邪魔。不臣隐界之行,到底如何?” 谢不臣面上淡漠,在其余众人侧目之时,出列微一躬身,回道:“弟子与曲正风同去隐界,在青峰庵后山洞穴中……” …… 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整个青峰庵隐界之行,被他慢慢道来。 隐界之中偶然的见闻与推测,有把握,或者没有把握,都一一阐明了理由。 其言语,虽只是平淡叙述此行见闻与所历之事,文字间竟也有隐约的才气迸现。 想是腹内有锦绣文章,遂口吐珠玑当做寻常事。 又兼之条理清晰,分析冷静,众人一时听闻,竟也不由得为这平直叙述所吸引,半点不费力地听了个完全,对青峰庵隐界之事有了大略的了解。 “……所以,出隐界之时的阵法,当为曲正风所设,拖延时间,以便其在十九洲之事可顺利进行。” 到这里,一切便已经清晰明了。 曲正风之所作为,落入众人心中,都是一片一片的心惊胆战。 隐界之中的算计,于谢不臣实力的一步步摸清,到最后的翻脸不认人,抬掌相向,甚至在隐界门外,也还要设下陷阱…… 一重套着一重,狡兔三窟也不过如此。 只是…… 也有人注意到了一点别的。 曲正风之心计固然令人惊叹,可这昆吾十日筑基的真传弟子谢不臣,这般一条一条地,清楚明了地将曲正风剖析在所有人面前,一时竟像是一片湖水一样透亮…… 这一份心思,更是世间少有了。 便是见愁,与曲正风接触也不算少,思考的却也不如谢不臣多。 甚至,她有一种“谢不臣口中的曲正风之性情才是其真性情”之感。 到底当年诸子百家,锦绣诗书满腹,手作八股亦能令人拍案叫绝。其布局也,其算计也,其谈吐也,立于千百士人中,从不输半分,乃人中龙凤。 非胸有韬略之人,绝难有今日之所见所闻所言。 见愁想起昔日种种来,一丝嘲讽,伴着哂笑,便挂在了唇边。 众人皆不言语。 只有如花公子微微眯着眼,瞧着站在前方的谢不臣,露出几分思索的神情。 横虚真人点了点头,思量片刻道:“曲正风入魔,盗走崖山剑,崖山同道已派人戮杀之,倒不担心他为祸。因其破坏,隐界之行未竟其功,正好这几位小友都是本届小会之中的佼佼者,回头你便带着他们再走上一遭。” “是。” 谢不臣略一点头。 “至于出发的时日……” 原本是打算等谢不臣归来,便即刻出发的。 只是如今…… 横虚真人目光从谢不臣身上一划而过,续道:“出发之日,便定在明日清晨吧,山前见即可。不臣,你留一下。” 这是师徒将要叙话。 见愁眸光一闪,目光从横虚真人毫无异样的面容之上略过,只并着众人一同行礼退出。 于是,殿中只剩下了师徒两人。 慢慢从座中起身,横虚真人仔仔细细看向了站在殿中的谢不臣。 表面上,的确没有半点的心绪波动。 这是他挑中的、上天挑中的,心性绝佳之人…… “便是骤然之间出手,你也不该避之不及,还受了伤。” “弟子斗盘如今两丈五。” 谢不臣并不辩解很多,只说了这一句。 于是,横虚真人慢慢摇了摇头,想起那叛出崖山的曲正风来,过了许久,他才道:“终究祸患。”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句“祸患”指的到底是什么。 谢不臣在殿中待了许久。 原本在外痴痴等待的顾青眉,没有等到他出来,却被听闻了消息的顾平生铁青着脸拎走。 等到谢不臣出来的时候,清晨的日头,已经沉落到了西山之下。 暮色里,霜染的层林越发灿烂。 他从山道上折转了方向,便顺着林间的小道走,踩着满地的落叶,有细小的响声,起起伏伏。 青色的衣袍,被厚重的暮色覆盖,透着几分难言的沉闷。 绕过了几条回廊,又行至陡峭山岩边,顺着窄得只容两人经过的石道走去,很快,前方流淌的小石溪以汇聚成瀑流从高处落下。 月已慢慢出来,照得那坠落的飞瀑如乱溅的白珠玉。 侧面不远处较为平整的地方,搭建着一座简单的木屋。 月色下,透着几许安宁之意。 谢不臣披着漫天星月,缓缓行至木屋前,两扇简单的木门紧紧闭锁,黄铜小锁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应当没人碰过。 他平静地抬起手来,将那铜锁的钥匙从门上取下,握在左手上,便执了铜锁,要将钥匙捅进锁眼里。 只是…… 试了几次,他的手竟抖得厉害,几次都未能将钥匙捅进去。 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右手还攥着那一把黄铜小锁,左手却慢慢摊开了。 同色的钥匙,有着并不很明亮的金黄光芒。 像是浮动在湖面之上的金色,它折射的光芒,也在微微闪烁。 他的手,并不似他以为的那样稳。 飞湍瀑流迸溅,在宁静的夜里,竟也透出几分喧嚣味道。 手指修长,月下似有几分莹润如玉之感。 谢不臣垂眸望着自己这一只手掌,这…… 几个时辰前,曾凝聚了江流剑意的手掌,险些出手的一击…… 它在轻微地颤抖。 不受他控制地。 手指一根一根,重新收紧来,握住,仿佛怕它们脱出掌控一样。 他想起了白日里遇见的人,眉眼,神态,举止…… 闭了闭眼,谢不臣似乎想将飘荡在脑海中的某些东西,都驱除出去。 重新睁眼,已是一派的深邃平静。 这一次,他重新捏了钥匙,手似乎不抖了,很快钥匙便碰到了锁芯,有“咔”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咚。” 放手时,小锁碰到木门之上,夜里发出了突兀的一声响。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有些悠长。 他站在门前,两手慢慢将门推了开。 木屋内没有点灯,昏暗的一片,只有模糊的影子。 隐约能看见几处放在窗下案上的灯盏,几张搁着纸笔的桌案,书格之中放着一册一册泛着墨香的书卷,棋盘摆在东南窗下,干净的棋盘上未置一子。 侧面的墙上,悬着几卷信笔的书画,一柄乌鞘凡剑隐没在昏暗里,亦看不分明。 空气里浮动着微尘。 一切,都是他离开之时的模样,除却灰尘新覆,一切如旧。 第169章 一夜杀心两处同 在门口站了那么一会儿,谢不臣慢慢抬步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近乎无声。 返身将门合上,声音则显得短促。 屋内太暗。 只有窗角上有一点月光透入。 谢不臣却半点不受黑暗的影响,朝着左边走去,摸到了灯盏,轻轻一吹灯芯,便有一簇浅红色的火苗在灯盏之中燃起,照得盏中灯油一片明亮。 灯火微微闪烁,照得他眸光也微微闪烁。 身影被灯火投落在地面之上,拉成一道浓黑,越是瘦削,越是显得孤零零。 整个木屋之内,一下明亮了不少。 谢不臣又向着下一盏灯走去,一盏一盏将屋内的灯火都吹亮,于是便见满室生辉。 只是站到最后一盏油灯前面的时候,他望着那被烧成了墨黑色的灯芯,却忽然有些恍惚。 灯火里,仿佛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站在另一盏灯前面,刚刚点亮的灯火,还有些细弱,瞧着不甚明亮。 素手一翻,她将头上简单的银簪拔下,用尖尖的那一头,凑近了灯火,轻轻拨动了一下。 灯芯动了一动,火焰亮了些许。 周围的光也亮了些。 于是,站在灯火之畔的她,身影,面庞,甚至是脸上带着的浅笑,也都亮了起来。 “噼啪。” 灯芯之上忽然爆出个灯花,整个火焰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灯火之中的幻象,忽然便消失了个干净。 谢不臣站在这灯盏前面,回看由自己点亮的这一盏一盏灯,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昔时的灯火 总有人为他点亮了,等着他归来。 满室冷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将最后这一灯盏留下,并未点亮,只经过了放着书格的那一面墙,也不看里面摆着的种种古籍一眼,便来到了书案前。 笔墨纸砚,一应俱在。 离开之前他已经收拾得很整齐,只是或许因为窗不曾合上,几页宣纸被风吹起来,散落到了地面之上。 他俯身弯腰,将之一页一页拾起,放到了桌面之上。 坐于案前,谢不臣铺开了一页宣纸,似乎想要写什么。 只是执笔而起,落墨之时,那舔满了墨的毫尖,竟在纸上留下了一道颤抖的痕迹。 “” 目光落在这弯曲的墨痕之上,他许久没有动作。 太饱的墨,终于凝成了一滴,坠落在雪白的纸上,染污了一片,触目惊心。 那一瞬间,谢不臣只觉得整个心都随之颤抖了一下。 像是这一滴墨没有滴在纸上,而是滴在了他的心头。 涟漪荡漾开去,转瞬之间已经化作了汹涌的浪涛,在他的身体之中,在他的血液深处,冲刷。 平静的地面之下,藏了汹涌的暗流;青青的山峦当中,蕴着滚烫的岩浆。 他慢慢地,把这一管笔,搁回了笔山之上。 收回手来,谢不臣仔细地看着。 青色的血脉便在掌中蜿蜒,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血液在其中滚沸,冲撞,叫嚣着,想要奔涌而出 太烫。 太沸。 让他觉出一种近乎于烧灼的苦痛来。 谢不臣眼帘微垂,平静地伸出手去,并指如刀,在掌心当中一划。 刷。 一道血线顿时出现在干净掌心里。 汩汩鲜血从伤处,流淌而出。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仿佛看着带着温度的血,慢慢从身体之中流淌而出,能带走那样近乎灼心的滚烫,能带走那种近乎炙烤的苦痛,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冷静下来。 成为 他熟悉的那个自己。 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失血,也许是因为那种滚烫,终于随着鲜血流淌而出,谢不臣的脸色渐渐显出一种苍白来。 颤抖的手指,终于不再颤抖,静静地搁在一小滩鲜血里。 似乎,它们又回到了他掌控之中。 谢不臣抬眸,右手指腹缓缓从那一道血痕之上拉过,那一道伤痕便很快地愈合,消失在他掌心之中。 只有不少残余的血迹。 他眼底,终于回归到那种近乎淡漠的冷静。 拿了旁边擦手的绸布,谢不臣一点一点,仔细地,甚而优雅地,将粘在掌心之中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直到再也看不见半点鲜红,他才慢慢收手,把绸布放在了书案之上。 窗外有细细的风吹来,撩起他垂在那宽阔肩膀上的头发,只吹起了发梢上的一点,带着几许轻柔。 目光缓缓抬起,便自然地落在了那挂在墙上的剑上。 七分魄。 乌黑的剑鞘,不反射任何一点光泽,通身透着一种冷峭之感。 “善,恶” 做出的选择,付出的代价。 出鞘的刀,离弦的箭。 谢不臣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一颗心,如一口古井。 外有明月在天,皎皎一轮。 谢不臣在屋内枯坐到了深夜,脑海之中,便浮现出横虚真人说的那一番话来,紧抿的薄唇,忽然弯了那么一线。 “青峰庵” 五指张开,又缓缓收拢。 仿佛,一切都为他所知悉,一切都为他所掌控。 书案之侧,翻开的书依旧在他两年前离去时候看的那一页。 墨字散发着几分香息,似有那么一点点的灰尘。 “我生只为逐鹿来” 谢不臣嘴唇微动,近乎呢喃,慢慢收回了目光,从座中起身,走到窗前,将那一扇窗完全推开。 呼啦。 夜间的凉风一下吹卷而来,将他衣袍吹起。 身后桌案之上,没写的过的,写过的纸张,一下翻飞而起,重落了满地。 从这里,可以远远看见昆吾主峰下方那一片静湖。 孤月将自己的身影投落在湖面上,天上地下,便一下拥有了两轮月。 谢不臣乘风而出,青色的衣袍,一下隐入山林当中,飘摇而下,一下落到了下方的湖边。 一条木栈道从湖边开始,朝着湖心之中延伸。 栈道的尽头摆着一张木作的棋台,年轮的纹路依旧清晰,上面还留着昔日一盘残棋。 缓步来到栈道尽头,谢不臣没看那残棋一眼,便翻身入了湖中。 “哗啦。” 入水时有一池碎波的声音。 整个湖面的平静便被打破,一湖月色被揉成了满湖的波光,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湖底,一柄长剑深深地刺入湖心之中。 仿佛王者,坐在孤独的宝座上。 湖面之上的光影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头落到它身上,可天地之气,日精月华,却都被整个平湖汇聚到了它剑身之上。 旧剑无鞘,三尺五分。 通体玄黑,剑身之上却铸着近乎灰色的百二山河社稷图,带着一股古拙之气,乃为上古舆图。 长剑钝锋,却自有浩荡之意内敛其中。 谢不臣的手,从冰冷的湖水之中伸出,平静地握住了这一把剑。 没有任何的天地异象,湖水更无任何异动。 只有一种莫名的气息,在他拔起此剑之时,笼罩他身。 剑名:人皇! 眼底几许微光倾泻而出,谢不臣望着那剑上的山河舆图,终于还是收敛了一切的情绪,缓缓浮上了湖心。 满身衣袍湿透,只持着那一把乌黑无光的剑,谢不臣从湖心之中走来。 旧栈道上,棋台也是旧的,颗颗圆润的棋子摆在上面。 谢不臣原本并不在意,这是他信手自弈所留之残局罢了,脚步一转,便要从此处离开。 只是 在一步迈出之后,他脑海之中,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了什么。 谢不臣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朝着棋盘看去。 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几个角落上,微微眯了眼。 天元附近,多了几颗棋子。 厮杀更烈。 ——有人动过了这一盘棋。 而且,其棋路竟达到了以假乱真之地步。 他下棋无数,相类似的棋局更留下无数,因而在第一眼看的时候竟然不曾发现这棋盘之上比之原来竟然多了几枚棋子。 盖因此续棋之人的棋路,竟与他先前下棋的棋路一般无二。 一样的狠辣果决,一样的步步杀机! 天上月色照下。 湖面上的涟漪,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棋盘的对面,却似坐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对手,手执棋子,一颗一颗落下,从容之间屡现杀机 这种感觉 谢不臣微一垂眸,竟在这瞬间提剑而起,自那木棋台当中一剑划过! 剑光乍泄! 哗! 钝锋之剑落下,竟毫无阻碍地将棋台分作两半,黑白棋子顿时混作一片,噼里啪啦,不少溅落在栈道之上,也溅落入了湖泊之中。 波光再次荡漾,却已只有—— 满湖杀机! 谢不臣收剑而立,只看了那散落满地的棋子一眼。 十世人皇,一世不臣。 百丈悬崖,再无退处。 青袍染深,如同墨色,他转身而去,渐渐隐入影影绰绰的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九头江江湾之内,茂林嘉树,莽莽一片。 月华照落,整个昆吾主峰之上,一片的寂静。 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见愁走了出来,手中持着一枚玉简,回身向着门内行了一礼:“一番叨扰,多劳师太款待,天色已晚,便请师太留步吧。” “一路当心。” 玉心师太站在门前,脸容里带着几分寡淡,眼底却有几分慈和之色,朝着见愁微微点头。 聂小晚便站在玉心师太身边,巴巴望着她,似有几分不舍。 天一亮,见愁师姐就要与众人一同去往青峰庵隐界了,只怕又是好一阵不能看见,并且隐界凶险,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见愁见了聂小晚这般担心的情状,只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容。 她今日星夜前来,乃是思量许久之后的结果。 青峰庵隐界之行,只从今日一鹤殿上谢不臣之言描述来看,只怕凶险异常。 更不说昔日初逢聂小晚,扶道山人为解决他们的麻烦,一剑朝着内中劈去,是何等的声势。 他们如今一行六人,除却谢不臣之外,再无一个知道隐界之中的情况,谢不臣殿上所言看似详尽,可见愁又怎敢相信此人口中所言? 谢不臣杀妻证道,她便是那被杀之“妻”。 横虚真人亲去人间孤岛,收了谢不臣为徒,又当真不知自己身份吗? 如此安排昔日夫妻今日死仇的两人,同路而行 说不包藏祸心? 见愁不信。 谢不臣一人知道隐界的情况,要为他们引路,便相当于要他们将半条性命交到谢不臣的手中。 见愁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怎敢再被人算计第二次? 从殿中回来之后,见愁心思百转,终于还是叫住了包括陆香冷在内的其余几人,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如花公子,夏侯赦,左流,陆香冷。 除却一个左流最近不知道怎么心不在焉之外,其余三个哪个不是聪明绝顶之辈? 没有谁愿意被人攥在手里,处处受制。 更何况,一鹤殿上,谢不臣言语之间透露给人的感觉,已经足够令人警惕。 他们相识于小会之上,尽管关系不一定很好,却比与谢不臣要熟识很多。 这种情况下,一个不相熟的人掌握着隐界的所有情况,又如何叫人信任? 所以,在见愁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后,其余人等无不同意。 于是,今夜见愁便拜访了玉心师太并聂小晚两人,请他们联系了已经归于派中的张遂与周狂,尽数隐界之中的种种见闻,并且收回了一张他们所到之处的隐界地图。 直到这个时候,见愁才发现,她的担心竟全然应验—— 谢不臣殿上所言,果真有所保留! 对比两人对隐界之中见闻的叙述,有七八成能对上,其余因为选择的道路不同,所以有所差别。 但就在这七八成的相同之上,聂小晚遇到了好几处凶险,在谢不臣的叙述之中却都被三言两语带过,其余的凶险却说得很是详尽。 由此可见,他的略述,并非巧合。 谢不臣智计之深,纵使初见她死而复生,心绪有所震动,只怕也会下意识地规避掉一切对自己不利之事。 便如同一鹤殿上之所言,真真假假 如不是见愁早对他起了杀心,既不愿意受他掣肘,更不愿意失去先机,今日找了聂小晚问询隐界情况,谁又知道他在对横虚真人说话之时,竟也有所隐瞒? 心中种种念头划过,见愁脸上依旧一派平静。 她别了玉心师太与聂小晚两人,便要从台阶之上走下。 只是才到了下方庭院当中,背后玉心师太忽然开口:“见愁小友。” 见愁脚步一停,回转身来:“玉心师太?” “虽不与小友熟识,却觉有缘。临别,但请小友抬头一望。” 玉心师太站在屋前,笑了一笑,也不说更多,便将门扉掩上。 见愁微怔,看了那门扉一会儿,站在原地,慢慢将头抬起。 不知何时,月色已隐没。 天际乌云一片,飘飞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将皎洁的月遮了,许久也不曾显露出来。 整个昆吾满山,都被藏在它投落的阴影当中。 眉头紧皱,见愁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她伪装虽好,可如今满面平静之下,只有满腹的算计,满腔的杀机 玉心师太这般人,明心见性,自能见常人所不能见。 只是 杀机有什么不好? 夜风拂面,清秋冷中,有一种刻骨的寒意。 见愁背着手,手指摩挲着那有些冰凉的玉简,走在夜风当中,慢慢行了出去。 山道不远处,有四道等待的身影。 如花公子执着纸扇,坐在一棵盘桓在石间的老松树粗枝之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夏侯赦一身静默,盘坐在一侧的台阶之上,正闭目调息; 陆香冷手持一枚玉简,似乎正在读着其中的内容,不时有思索之神态,满目智慧; 唯有左流,蹲在山道旁,手里拎着一只青皮小螳螂的腿儿,一副得意的表情:“小样儿,还敢来骚扰你爷爷我,信不信我玩儿死你!” 远远地,见愁便听见了这一句,露出些微的笑意来。 她走了过去。 四人立刻注意到了她。 如花公子从树上跃下,夏侯赦睁开了眼睛,左流扔了小螳螂,陆香冷则一转头,向着她走来。 “见愁道友可还顺利?” “这是小晚师妹为我绘制的隐界地图。” 见愁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摊开来,掌心躺着那一枚玉简。 左流顿时猴急,第一个抢过了玉简来看,只用灵识一扫,便有大量信息汇入脑海之中,他一怔:“这” “拿来吧。” 如花公子眼中闪烁着几点精芒,直接将玉简从左流手中抽走,笑了一声,也是一扫。 下一刻,他的眉头也微微拧了起来。 夏侯赦来到了见愁身侧不远处,与陆香冷一道,先后接了玉简去看,也都纷纷皱眉。 陆香冷最后递还了玉简,微微一笑:“看来一鹤殿中,那一位谢道友所言,与聂师妹所历,有些不同之处。” “昆吾的人哪,哪里是省油的灯?” 如花公子一脸的感慨,却半点也不忧心着急,更似有无穷的兴致。 见愁重将玉简握入手中,眼底有睿智的光芒流淌而过,只道:“此行,他一人,我们五人” 浅淡的语气当中,藏了几许微不可查的森然。 纵使你智计如妖,又怎敌得过 目光只向其余四人一看,见愁一笑。 此处,又有几盏是省油的灯? 被左流扔掉的那一只小螳螂,慌乱中爬过来,竟不知死活地撞在见愁脚边。 她垂眸看了一眼,只如视蝼蚁,淡漠地将脚步移开三寸。 于是,螳螂挥戈,逃命去也。 她不再言语,只转身,站在山道的最前方,与其余四人一起,望向山的远方,天的尽头。 一种奇异的默契之感,淡淡地萦绕。 满山露重。 夜将尽,天将明。 远处的九头江流淌不息,喧嚣在无数人的梦乡里。 见愁掐着玉简,负手而立,微微湿润月白衣袍,为这黎明的风扬起,是满身的从容,满怀的杀机。 等待,天明。 等待,一个可拔剑屠戮的机会! 隐界风水甚好,该是个下葬的好地方。 170.第170章 我前夫 山道上,谢不臣同样一身新换的干净墨青色长袍。 仿佛一夜之间涅槃,洗去了身上那继续冰冷到近乎残酷的味道,他整个人竟给人一种出尘的通透之感,疏冷间隐着几点淡漠。 眼眸依旧无情无感,却能透出几点旧日的温润之意。 右手持剑,剑鞘一片的乌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制,更看不出鞘中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 谢不臣远远一抬眼,便看见了见愁那一道月白的身影。 人在山前,乌发如瀑,一身凛冽。 站在几个人当中,确有卓然天骄之姿。 唇边挂上一缕微笑,他眼底带了几分自然的欣赏与惊叹。 横虚真人一身道袍,须发近百,走在前面。 扶道山人手里拿了根破竹竿,提溜了个酒葫芦,倒是没拿鸡腿,活像是个要饭的,偏偏还堂堂地走在横虚真人的身边,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谢不臣只与吴端跟在两人身后,一道向下行去。 山道下方,见愁等五人早就等久了。 听见那轻飘飘的脚步声,见愁转过身来,一下就看见了吊儿郎当的扶道山人,唇边忍不住挂上一分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瞧见她师尊这么一副赖皮样子,站在天下正道领袖的身边,便会生出一种横虚真人不过耳耳的感觉来。 奇异的快意之感。 许是瞧见了见愁这含笑的目光,扶道山人鼓着眼睛瞪她。 见愁只好一本正经地敛了眉目之间的神色,乖觉地站在山道下,目光一晃,却一下看见了站在横虚真人身后的谢不臣。 那一瞬间,她眼底的神光,终于凝了一凝。 谢不臣也望着她,面容之上一派的平静。 两人对视,没有了昨日的针锋相对,刀光剑影,只在平静之中,蕴蓄着一种难言的深流。 变了。 这与昨日的谢不臣竟截然不同。 他像是忽然洗去了尘垢,化作了一块本真的璞玉,站在山道上,任由清风吹拂,他巍然不动。 记忆之中,忽然有一道身影,渐渐与谢不臣此刻的身影重叠。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今日的谢不臣,也不是昔日的谢不臣,竟是昔日的—— 谢无名! 一身从容,腹中有锦绣诗书,怀揣着山河韬略,只往天下俗人当中一站,便必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只可惜,在她看来,他才是最俗的那一个。 若无其事? 从容镇定? 不过一个“装”字! 见愁一脸良善之色未改,只在身后将那玉简一转,唇边便陡然绽开一抹微笑:青峰庵隐界之行,她已做足了准备,横虚真人要想令谢不臣成为她几人之中的天然领袖?做梦去吧! “年轻人,就是有朝气啊,来得真早。” 扶道山人摸着自己下巴上几根散碎的胡须,啧啧感叹了两句。 手中竹竿点地,他用手掌撑着,一副懒洋洋模样。 横虚则是微笑,道:“今日诸位小友便要从昆吾出发,去到青峰庵隐界。如今隐界损坏,只怕是连通讯灵珠都不能互通消息。为保证大家安全,我与扶道兄准备了一样东西,赠与诸位小友。” 说完,他只将手一摊,便见六道灵光散飞出去。 见愁的注意力,从谢不臣身上拉回,看向眼前。 六枚小小的古铜色铃铛,漂浮在了六人的身前,外表镌刻着一道一道复杂的图纹,一眼看去之时竟有一种眩晕之感。 铃铛周围散射着浅青色的光芒,却能让人脑中为之一清。 “此铃名为不动铃,六只为一副,互有联系,可相互指引方向,若在隐界之中失散,此铃或可帮助一二。最新最快更新” “无用之时,佩戴在身边,亦有清心之效,修炼可事半功倍。” “不动铃内藏赤珠一枚,若遇危险,可震碎铃内赤珠,能挡金丹巅峰修士一击。” 横虚真人将此铃之功用一一道来。 扶道山人杵在旁边补了一刀:“只是赤珠若碎,不动铃指引方向之能便会消失,有些鸡肋,不过想来你等在隐界之中也不会遇到什么特别大的危险,不动铃应当够用了,当心些就是。” 什么叫“有些鸡肋”“想来不会遇到特别大的危险”? 众人闻言,简直一头冷汗,只好战战兢兢,抽搐着嘴角,答了一声“是”。 横虚真人被拆台,只瞅了扶道山人一眼,随后摇了摇头,手中法诀一撤,六枚铃铛同时落下。 众人伸手,都将铃铛握住。 不动铃只有一个拇指大小,却很精致。 见愁将它握在掌心的时候,这铃铛便微微震动起来,响声隐约,有赤红色的光芒从铃铛之中投射而出,想必便是横虚真人说的“赤珠”了。 六只铃铛相互感应,光芒闪烁。 见愁眼底略过一分思索,藏了心底重重的想法,状似随手地将之挂在了腰间。 此刻,众人也已佩戴完毕。 横虚真人转头看向吴端,道:“你此行正好去望江楼,且送他们一程,路上当心。” “是,弟子遵命。” 吴端一笑,出列来,拱了手,便朝着见愁他们走来。 谢不臣跟在吴端身后,也走入了见愁他们几人当中。 于是,见愁又看见了他手中所持之剑。 昨日在刀兵场上,她并未看见此剑,光从表面上,也看不出此剑有任何的来历 只是,一旦有剑握在谢不臣手中,便会叫她想起那一柄挂在简陋茅屋当中的凡剑 再次携剑于身,是想要再杀她一次吗? 这一次 岂有那么容易? 她的屠刀,也为他备好。 刀光剑影从眼底划过。 见愁望着走来的这两人的身影,目光从吴端身上移到了谢不臣的身上,坦然直视,只弯唇一笑:“谢师弟也来了。” 三个字,放在平日很寻常。 可落在吴端耳中,却是一片的惊雷响动,一下又想起昨日剑拔弩张的场面来。 他生怕出什么冲突,正想要再打个圆场,没料想竟听得背后一道温雅的声音响起:“见愁师姐。” “” 这一瞬间,吴端只觉得头皮都炸了一下。 这声音 他是熟悉的。 只是他不敢相信 转过有些僵直的脖子,吴端回头,便看见了谢不臣朝着见愁微一点头见礼的模样。 儒雅温文,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却看得出很平和镇定。 没有了昨日萦绕在身上的压抑,也没有那种针锋相对,山雨欲来之感。 对着见愁,他仿佛对着一个普通人,像是称呼他们为“师兄”一样,如常地称呼见愁为“师姐”。 平白地,吴端竟觉得谢不臣身上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人情味儿? 这几个字竟能用以形容谢不臣? 那眼底,分明还是一片的无情无感,可吴端完全无法抑制自己心底生出的这种荒诞想法。 “师姐”二字,从他口中出来,充满了违和。 就连站在见愁身边的其余几人,也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唯有见愁,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眼底笑意加深。 昔日口中唤的是“娘子”,今日却要向自己低头恭敬地喊上一声“师姐”,却不知他心底是何感受? 相处数年,除却昔日拔剑杀她之事,她对他了如指掌。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思一想 若她是谢不臣,见了昔日所杀之人重活在面前,仙道之路又不愿再断,必定重起杀意。 既然决定要杀,所有的忌惮便被抛之于脑后。 他可以坦然地、冷心地,似对待熟人也好,对待陌生人也罢,重新面对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他。 这就是谢不臣。 思虑周全到了极致,便可将自己一切的感情都控制下去。 从这一点看,她万万不及他。 所以她还是见愁,他却成了谢不臣。 冷峻的眉峰,染着霜寒的一张脸,添上旧日的温润,消去那种冷刻之感。 见愁竟忍不住生出几许赞叹。 终究还是谢不臣。 若真要杀他,倒还有些舍不得呢。 可惜了这样一张好面皮,下头藏着一颗铁石心。 微微眯眼,见愁挑了眉尖露出几许哂笑,似乎对谢不臣乖乖叫师姐的举动十分满意,竟半点没有敌意地开口:“青峰庵隐界之行,多劳谢师弟带路了。” 明亮的目光里,不藏半分晦暗。 明明是一句求人,甚至是感谢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仿佛高高在上的命令。 似乎,谢不臣不是此行的主导,她才是! 如花公子闻言,忍不住用那纸扇摩挲着自己的手掌心,有几分难耐的心痒。 陆香冷却是心底一叹,终究还是佩服她至极。 左流听不出这底下汹涌的暗流,只跟夏侯赦一道在旁边假扮木头人。 横虚真人见状,眼底只有一缕微光闪过。 吴端脑袋后面挂着冷汗,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转身来带着众人朝横虚扶道两人一拜:“弟子等告辞。” 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都点了点头,便见得七道光芒自山前腾空而起,一下升入层云之中,渐渐隐没,向着九头江湾之外的传送阵而去。 “看着他们还真是好啊。” 像是昨夜不曾睡好的凡人一样,扶道山人又打了个呵欠,感叹了一声。 横虚真人回看他一眼,却问:“扶道兄昨夜干什么去了?” “嘿嘿” 扶道扬了扬眉毛,向着西北方向望去。 他微微眯了眯眼,也不说自己到底干什么去了,只道:“你日理万机,可知如今第二重天碑之上留名者何人?” 第二重天碑? 筑基期中第一人? 这第一人从谢不臣换到了见愁,见愁突破金丹之后,便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横虚虽有许多昆吾之事要处理,这个却是清楚的。 “昨日正好与玉心掌门论及此人,乃是西海禅林的小沙弥,名为了空,三世善人的功德,气运极佳,修炼极快。只是此人之天赋,比起你我二人座下弟子,却要略逊一筹。扶道兄怎么忽然想起此人来?” “十九洲修士无轮回,独独两个地方除外。” 扶道摸出了个鸡腿,啃了一口,顿时露出满足的表情来,像是才睡了个大姑娘。 横虚听了点头:“佛门,一者西海禅林,一者雪域密宗。” “有。”扶道山人转过头来,舔了鸡骨头两口,意犹未尽,“密宗界慧那秃驴要坐关三年,山人我好久没去雪域了,机会绝佳。嘿嘿,禅宗都出了新一辈,雪域半点动静都没有,山人我这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 坐关三年? 横虚真人只眉头一皱,眼底一道亮光闪过,已是明白了扶道的意思:“不如一探?” “不如一探。” 扶道山人难得正经地回了他一次。 不过转眼就笑了起来:“你昆吾之事能丢开?” 他二人成名于同年小会,并立于十九洲,昔年也曾并肩闯过穷山恶水,遍杀蛮荒妖魔。 只是后来各自为一派脊梁,久居不出,又少了当年的几分意气所在。 横虚真人只一道风信弹向昆吾主峰,负手道:“座下十三弟子,个个都是话事之人,昆吾无我,并无大碍。” 说完便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一副悲天悯人之状,只叹一声:“竟又要与你这老怪同行,真是气煞山人也!” 语庇,他人已化作一道冲天光焰,转瞬消失在原地。 横虚真人不疾不徐,一步踏入虚空之中,也消失不见。 西海广场之上。 见愁等人从昆吾九头江湾外的传送阵而来,直接传送到了广场之上。 照旧是人来人往,只是今日格外沸腾一些。 “到底谁干的?” “这是什么意思?” “谁给拼全了?” “有人看到吗?” 吴端从传送阵之中走出,周遭的声音,立刻涌入了耳中。 他一皱眉,看向周围,只见不少过路之人都伸手向着海面之上,指指点点。 见愁随后而出,如花公子陆香冷等人跟在她后面,谢不臣则不疾不徐落在最后。 腥咸海风吹拂,九座漆黑的天碑伫立在广场的尽头,斜斜指向海中,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方向—— 浪潮起伏的海面上,一座多年为海水侵蚀的石碑,历尽沧桑,依旧伫立。 只是当见愁目光落在其上之时,却不由得瞳孔剧缩! 这是西海赫赫有名的“闻道碑”,据传昔年有人一朝闻道,竟在此白日飞升,遂留下此“闻道碑”。 然而此时此刻 这无数人熟悉的巨碑之上,竟然多出了一截,长满青苔的一截,却与闻道碑一样的形制和大小,便是连断面都无比吻合,静静地镶嵌在闻道碑的顶端。 被海风吹拂久了的石碑,有黝黑的颜色。 新镶嵌上来的这一部分,却沾着簇新的泥土,其上青苔苍绿。 一个古朴的“朝”字,赫然凌于“闻道”二字之上! ——朝闻道! 见愁听到了身边几许倒吸凉气的声音。 心底,像是有一柄重锤在敲击。 脑海之中的画面,纷至沓来,飞快闪过! 小石潭边,被那少年坐在身下,后来又神秘消失的石碑,闻道而生、却朝生暮死的蜉蝣,被借走的宙目,如今忽然出现的“朝闻道”! 那近乎完美吻合的痕迹,只像是某些大能修士的恶作剧,透着一种令人惊心的寒意。 朝闻道,可不是“闻道”这样单纯的意思。 朝闻道,夕死可矣! 隐约有寒气从脚底升起。 见愁心里与所有人一样的震悚,只是在震悚之余,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一只小小的蜉蝣,要在这天地间搅动怎样的风云? 周围人人都在议论这上半截石碑的来历,只是半天都没有结果。 她忽地一笑,竟在这寂静的时候道:“看来,这是个遍地都是秘密的十九洲。” 吴端沉默了许久,只将袖中通讯灵珠取出,便将此消息报给了师门。 “此事绝不寻常,我以禀明师门。看来,此去望江楼,还要多问上一件事了。” 他拧着眉头,又收了灵珠起来,对见愁道:“时辰不早,我也有事在身,便不多送见愁师姐了。” “告辞。” 见愁拱手为礼。 吴端微微一笑,便见着几个人都朝着另一座传送阵走去,他们的下一站,将是仙路十三岛,然后渡海去到人间孤岛,青峰庵。 只是没想到,见愁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忽然想起有几件事忘了问吴端师兄,诸位道友还请在阵中稍待我片刻。” 说完,她也没管身后之人到底怎么想,便重新走到了吴端面前。 吴端一怔:“见愁师姐?” 见愁站在他面前,传音道:“听闻谢师弟乃是昆吾一等一的天才,我等只知他如今是金丹修为,却不知他到底有怎样的本事。隐界之行凶险,可否请吴端道友指点一二?” 指点? 指点她有关谢不臣的修为? 心思一动,吴端想起了昨日那险些拔剑相向的惊险场面,目光在见愁脸上转了几圈,却看不出半点算计的异样来。 他虽不喜谢不臣,可谢不臣毕竟昆吾弟子。 见愁又疑似与谢不臣有什么深仇大恨,天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对谢不臣下黑手的曲正风? 所以,吴端思量一番,并未直接回答,只道:“师姐有求,吴某自无不应的道理,只是吴某可为见愁师姐解惑,见愁师姐可否也为吴某解惑?” 有道理,有来有往罢了。 见愁倒好奇起来:“吴师弟修为甚高,也需要我来解惑?” “你与谢师弟,到底有何仇恨?” 吴端并不迟疑,终于将自己藏了许久的疑惑道出。 这一瞬间,见愁愣了。 她却是不曾想到,吴端用以交换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所以她到底没看错,吴端心里还是不喜欢谢不臣啊! 只是这问题问来,到底叫见愁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眼珠微微一转,见愁眯眼笑起来,活像只狐狸:“吴师弟真想知道?” 怎么觉得见愁这样子有些不对? 吴端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只是这问题实在已经困扰久了,叫他难以收回。 所以,他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但请见愁师姐言明。” “唉,原本我想这是个永恒的秘密,不该为人所知的,只是吴端师弟既问,我又如何能不说?其实” 见愁负手而立,面色从容,只轻声摇头一叹,带了几许轻愁。 “他是我前夫。” “噗!” 前夫?! 险些一口喷出来! 吴端差点把自己呛死在广场上,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见愁,看着她脸上深沉的笑意,又转头去看背后站在传送阵之中的谢不臣。 谢不臣面容淡漠,无情无感地望着他。 这眼神,原本也平平淡淡,吴端见得多了。 只是 这一刻,竟有一股寒气,从脚下爬上了后背。 他想起了自己昔日问曲正风:你师姐可有道侣? 这关系,或者说可能的关系,忽然有点错综复杂啊。 僵硬着脸,已经是别人口中“元婴老怪”的吴端,慢慢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异常刻板地对见愁道:“事关重大,还请师姐莫要玩笑。” 171.第171章 还不算迟 “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远远地,传送阵这边,左流摸着自己的下巴,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他们站在这边,只能看见见愁的背影。 眼见得两人对话个三两句之后,吴端脸上竟然露出了那种见鬼的表情,还多看了谢不臣两眼,几个人着实觉得心里痒痒。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把耳朵竖起来,也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手指灵活地一转,如花公子瞅了旁边面不改色的谢不臣一眼,又重新看向还在与见愁交流的吴端,只哼了一声:“与昆吾之人说两句话,都还要布下传音阵法。啧,我看见愁道友这桃花也是太多了” “” 就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左流瞥了一眼如花公子衣襟上那一片盛开的粉红色桃花,活生生地恶寒了一遍。 陆香冷也觉得方才那场面似乎有些难以想象。 早听闻昆吾横虚真人座下十二子,个个天纵奇才,即便是后来有了谢不臣,他们十二人的光芒也从未被完全掩盖过。吴端修行据闻已有五百二十年,一个实打实的“元婴老怪”,竟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还是与谢不臣有关。 脑海之中一下回忆起见愁与谢不臣之间迷雾一样的关系,陆香冷心中的隐忧,又渐渐升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见愁终于与吴端说完,相互抱拳告辞了,便朝着这边走来。 转头刚一走近,见愁就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了。 左流眼底闪烁着好奇的光芒,陆香冷则是有微微的忧愁,如花公子酸溜溜地上下打量她,夏侯赦则是漠然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当然,还有谢不臣。 他的目光才从吴端的身上收回,慢慢落了回来,正好与见愁对上。 平静,深邃,于淡漠无情里面蕴蓄着几分温润,不过也有几分莫测的神光在里面。 想必人人都好奇自己问了什么吧? 其实也没问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回荡起吴端的话来:“谢师弟天赋卓绝,师尊对他殊为看中。早在三百多年前,师尊便不亲自教人了,如今却亲自指点了他。师尊教了他什么,没人清楚,只知道他从赵卓师兄处习得了卓然剑意,从岳河师兄处习得了江流剑意,从王却师弟处学得了隐者剑意。这人不同于我昆吾其他师兄弟,冷心冷情,我看之不透。” 唇边的笑意深了些许,见愁随意地站到了传送阵当中,道:“我只与吴端师兄说了几件私事,倒与此行无关。” 众人齐齐露出一种难言的表情:你扯淡呢。 见愁没管众人到底是何神情,只笑道:“时辰不早,我们这就去登天岛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停,回过头去,看向谢不臣:“是登天岛没错吧,谢师弟?” 横虚真人可是说了,谢不臣乃是去过隐界之人,对事情颇为熟悉,所以见愁有此一问。 只是 这一句问话里,带着一种只有谢不臣能听出的轻嘲味道。 不过他并未生气,只点了点头,也看不出有什么架子,道:“青峰庵隐界有传送阵传送去登天岛,乃是见愁师姐的师尊留下的阵法,不过损毁严重。不臣从隐界回来之时,猜到或恐还有后来人,所以修缮过了在隐界门前的阵法,现在只要前往登天岛,待不臣将登天岛的阵法与隐界相连,便可直接传送去隐界,省去渡海的麻烦了。” “你能修缮传送阵?” 如花公子闻言,眉毛微微一扬,立时看向了他。 谢不臣略一颔首:“略通一二。” “” 略通一二? 如花公子抿了嘴唇,竟不知为何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十九洲精通阵法之人少有,除非是北域阴阳两宗之人。 一百个修士里能有一个知道阵法皮毛,便是不错了,至于能修缮传送阵之人,更是凤毛菱角,多半都是修为甚高,钻研甚苦的老怪级人物。 谢不臣虽出于昆吾门下,却不过只有金丹期的修为,竟然也会修缮阵法? 如花公子倒不会以为他在吹牛,毕竟同行之人都不是瞎子。 他冷笑,只为谢不臣这看似谦逊的“略通一二”! 能修缮传送阵,还只说自己“略通一二”,何等虚伪?倒衬得其他人什么也不知道了。 场面一时有些冷了下来。 面对如花公子的冷笑,谢不臣脸上却没有半点生气的表情,始终淡淡,竟似乎根本没听见一样。 见愁心里乐开了花。 她了解谢不臣,于他而言,这“略通一二”还真就是实话,盖因天下阵法良多,谢不臣怎么算踏上修行之路也没三年,所了解的也顶多只能算“一二”。 只是谁叫他并不得人喜欢呢? 早在出发之前,见愁已经从聂小晚处得到了另一份青峰庵隐界的地图,众人又知谢不臣在大殿之上出于种种原因有所隐瞒,所以一开始就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 如此一来,即便谢不臣说的话再正常,落在众人耳中,味道也不很对了。 不可否认,见愁早先那样策划,未必没有心机在内。 只是她手里有另一份地图,又怎么能将熟识的朋友单独置于危险之地? 一切只能怪谢不臣自己倒霉了。 见愁一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传送符,只捏在手里,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登天岛吧。” “啪”地一声。 话一说完,见愁便直接捏碎了传送符。 整座传送阵当中,立时散发出一片濛濛的光亮,眨眼之间,几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秋日的天空,带着一种透彻的深蓝。 十三座岛屿,满载着仙路的传说,不少法宝的毫光,从天空之上一掠而过,或者投向远处蔚蓝的海面,或者投向那近处一片巍峨的十九洲大地。 第十三岛名登天,取“一步登天”之意。最新最快更新 传闻从人间孤岛来求道的修士,一旦过了此岛,便可得道成仙。 传送阵发出几道光芒来,见愁等六人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左流一步迈出,还有几分小兴奋:“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十九洲大地啊!” 如花公子站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除却左流之外,剩下的几个都是见过世面的,见愁也算是从人间孤岛而来,早见过了登天岛的模样,所以神色平和。 她看向了谢不臣:“当初师尊的传送阵出了差错,我们只被传送到了斩业岛,登天岛上的阵法到底是哪一座我并不清楚。” 谢不臣并未看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这周围镌刻着的阵法不少,一半是从西海广场上来,小半是从望江楼、望海楼之中出,还有极少数的一部分来自于大能修士,多半属于建好了只用过一次就荒废掉的那种。 如果没有他们这一行人的话,扶道山人留下的阵法也在此列。 一身青袍,手持长剑,谢不臣在几座阵法当中走看了一下,便停在了一座已经被泥土盖掉一半的阵法前面,道:“这一座便是了。此传送阵损毁不算很严重,半个时辰就能修缮好。” “这么久啊?” 左流顿时咋舌。 谢不臣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只笑道:“若有大能修士在此,或许一刻便能修复好,不过我修为微末,只好花上加倍的时间了。” 他这样一说,端的是礼貌又大度。 这一来,左流倒是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好歹是个流氓,没想到这一会儿就被忽悠住了。 见愁心底哂笑一声,只觉得左流虽自诩流氓,可心思还太单纯,便要开口为他结尾,没成想,远远地,竟然有一声悲愤的叫喊声隐约传来:“竟然是你!” 众人都听见了,一下回过头朝着远处看去。 很远很远的一块小礁石上,似乎站了几名修士,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天空之中游弋着几道法宝毫光,大约也是看热闹的。 不知怎地,见愁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听过。 她的灵识还无法到达那么远的地方,只看向了其他人。 如花公子手一拍纸扇,竟然直接拔地而起,朝着那边飞去。 “有好戏看了,反正谢道友修好传送阵也需要半个时辰,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左流眼前一亮,连忙一拍大腿,竟然也跟着去了。 夏侯赦看了那残破的传送阵一眼,一语不发地直接走到了远处,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直接盘坐下来开始调息。 “封魔剑派惯出脾气火爆之人,倒还没见过这样阴郁的。” 陆香冷望着夏侯赦的身影,这么念了一声。 有关于夏侯赦的谣传太多了,也没谁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不再多想,只对见愁道:“听闻这附近多有修士采了新的东西,便在十三岛上出售,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去周围转看转看,说不准能收到几味需要的药材。见愁道友可要同去?” 半个时辰于修士而言,虽是一眨眼就过去,可毕竟去了人间孤岛之后,便再不会有得到修界种种材料的机会。 他们虽已经在昆吾便做足了准备,可多一手准备总是无患。 只是见愁听了陆香冷的话,却摇了摇头,看向了谢不臣。 此刻,他正一甩袖袍,引来一阵狂风,将填在阵法缝隙之中的泥土尽数除去,露出那些复杂的线条来。 “谢道友在此修复阵法,总要有人照看着,却是不能走了。” 这话里有深意。 陆香冷只一个闪念间,便已经明白了当中的利害关系。 她也看了谢不臣一眼,自也是想起了一鹤殿中被隐瞒的一些信息,当下,她只对见愁微微一笑,略一颔首:“那香冷先去了。” 见愁点了点头,目送陆香冷朝着登天岛另一头行去。 那边有几个修士站着,似乎正在交流,这是登天岛上常见的情况,多半是新得了什么东西,要售卖出去。 众人都走了,原地也就剩下见愁与谢不臣两个人。 看似不大的阵法,实则也有两丈余宽,涉及到空间传送,其复杂程度更是超乎想象。 谢不臣从袖中取出了一把以灵犀角做成的匕首,匕首尖那小拇指盖大小的地方上,乃是一块深墨色。 见愁走了过去,仔细一看,那其实并不是一块墨点,而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阵法! 复杂的线条勾勒在犀角匕首的尖端,细致又密集,所以乍一看就像是一块墨点,将犀角匕首的尖端也染黑。 制作阵法需要汇聚天地灵气,但如果纯以修士个人之力来布阵,还没布下阵法便已经累趴下了,所以修士们需要借助外物。 灵犀角镌刻阵法凝聚灵气,制成刀笔剑等物,都可代替修士向每根阵法线条之中灌注灵力。 旁人的灵犀角法器或许颜色深灰或者黑白不均,谢不臣手中的这一枚灵犀角匕首却是颜色奇异的紫灰色,更别说尖端那镌刻繁复到了极致的阵法。 虽不很通阵法之道,可见愁已经一眼看出这灵犀角匕首来历不凡了。 谢不臣持着这一柄匕首,在阵法线条之上深深划了一道。 他没回头,却仿佛看穿了见愁在想什么,道:“此匕首名为白夜,乃是隐界之中所得,为阴宗阵法宗师白玄元婴期刻阵所用之器。” 见愁挑了眉,垂眸便看见了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掌,准确地在阵法之上拉出了更多的线条来。 偶尔,他会伸出手去,将白夜匕首划出的石屑拂到一旁去。 她没有说话,仿佛对谢不臣能看穿自己的想法,半点不惊讶。 谢不臣唇边挂了几分微笑,地面上有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独属于海上礁石的那一种奇异的冷腥味。 “划——” 又是一条,淡淡的灵光在匕首所划过的地方流淌,又深深地隐没入了地面之下。 “你不与他们同去,只在旁边看着我,是怕我在传送阵中动手脚吗?” “谢师弟本事通天,连地缚这等残忍困杀之阵,都可随意指点人布下。”微微一笑,见愁踱步来到他身边,“现在难得有可亲眼见谢师弟布阵,不是什么冒牌傀儡,见愁又怎能来观摩一二?” “” 谢不臣手中匕首一停,终于还是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 她脸上带着近乎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说着一件不关己的事情。 左三千小会之时,谢不臣并不在场,所以未能亲眼目睹帝江风雷翼之事。 只是小会是何等轰动之事? 谢不臣曾在西海边停留一段时间疗伤,早从旁人言语之中听闻了有关于见愁的一些事情,近年来帝江骨玉的消息也就杀红小界那一次有过。 前后一联系,他便知道,那在杀红小界之中,与顾青眉针锋相对、破去了地缚阵,且重伤顾青眉夺走帝江骨玉之人,到底是谁了。 “划——” 沉默良久,谢不臣终于重新低下头去,一匕首从阵法之上划过。 光芒乍现,又瞬时隐没。 “当时我并不知你也在小界之中。” 见愁歪了头瞧他,眉眼低垂,动作不疾不徐,尽管俯身朝着地面,可一举一动都是贵气天成。 人活成他这样也是挺有意思。 见愁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幸好你不知。” 看似平淡的话语里,藏着难言的惊天动地。 谢不臣看向地面之上最后的一处断缺的地方,只一匕首划过去,匕首尖上的阵法旋转起来,将周围的灵气凝练成一条线,随着匕首划动的轨迹将断裂的阵法复合。 一道金光闪过,整座阵法都发出了嗡鸣之声。 他收了匕首,起身来看她。 这熟悉的眉眼,依旧透着几许温婉之意,只是藏在温婉之下的,却是强大、强硬、乃至于强横。 一颗强者的心。 这是他不曾认识的见愁。 幸好他不知 淡淡一笑,谢不臣只道:“你说得不错。” 见愁于是一声冷笑。 若他知道当时在隐界之中的乃是她,即便无法确认她身份,只怕也是宁杀错,不放过。 区区地缚之阵哪里够用? 他会用上周天三十六极杀阵,确保她在里面死得干干净净。 “只可惜,现在知道,已经迟了。”见愁帮他补了一句。 她隐在笑意之下的,是浓浓的嘲讽。 谢不臣眼底,却一片的温润浅淡:“还不算迟。” 171.第171章 备好棺材 “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远远地,传送阵这边,左流摸着自己的下巴,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 他们站在这边,只能看见见愁的背影。 眼见得两人对话个三两句之后,吴端脸上竟然露出了那种见鬼的表情,还多看了谢不臣两眼,几个人着实觉得心里痒痒。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把耳朵竖起来,也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手指灵活地一转,如花公子瞅了旁边面不改色的谢不臣一眼,又重新看向还在与见愁交流的吴端,只哼了一声:“与昆吾之人说两句话,都还要布下传音阵法。啧,我看见愁道友这桃花也是太多了” “” 就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左流瞥了一眼如花公子衣襟上那一片盛开的粉红色桃花,活生生地恶寒了一遍。 陆香冷也觉得方才那场面似乎有些难以想象。 早听闻昆吾横虚真人座下十二子,个个天纵奇才,即便是后来有了谢不臣,他们十二人的光芒也从未被完全掩盖过。吴端修行据闻已有五百二十年,一个实打实的“元婴老怪”,竟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还是与谢不臣有关。 脑海之中一下回忆起见愁与谢不臣之间迷雾一样的关系,陆香冷心中的隐忧,又渐渐升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见愁终于与吴端说完,相互抱拳告辞了,便朝着这边走来。 转头刚一走近,见愁就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了。 左流眼底闪烁着好奇的光芒,陆香冷则是有微微的忧愁,如花公子酸溜溜地上下打量她,夏侯赦则是漠然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当然,还有谢不臣。 他的目光才从吴端的身上收回,慢慢落了回来,正好与见愁对上。 平静,深邃,于淡漠无情里面蕴蓄着几分温润,不过也有几分莫测的神光在里面。 想必人人都好奇自己问了什么吧? 其实也没问什么。 见愁脑海之中回荡起吴端的话来:“谢师弟天赋卓绝,师尊对他殊为看中。早在三百多年前,师尊便不亲自教人了,如今却亲自指点了他。师尊教了他什么,没人清楚,只知道他从赵卓师兄处习得了卓然剑意,从岳河师兄处习得了江流剑意,从王却师弟处学得了隐者剑意。这人不同于我昆吾其他师兄弟,冷心冷情,我看之不透。” 唇边的笑意深了些许,见愁随意地站到了传送阵当中,道:“我只与吴端师兄说了几件私事,倒与此行无关。” 众人齐齐露出一种难言的表情:你扯淡呢。 见愁没管众人到底是何神情,只笑道:“时辰不早,我们这就去登天岛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停,回过头去,看向谢不臣:“是登天岛没错吧,谢师弟?” 横虚真人可是说了,谢不臣乃是去过隐界之人,对事情颇为熟悉,所以见愁有此一问。 只是 这一句问话里,带着一种只有谢不臣能听出的轻嘲味道。 不过他并未生气,只点了点头,也看不出有什么架子,道:“青峰庵隐界有传送阵传送去登天岛,乃是见愁师姐的师尊留下的阵法,不过损毁严重。不臣从隐界回来之时,猜到或恐还有后来人,所以修缮过了在隐界门前的阵法,现在只要前往登天岛,待不臣将登天岛的阵法与隐界相连,便可直接传送去隐界,省去渡海的麻烦了。” “你能修缮传送阵?” 如花公子闻言,眉毛微微一扬,立时看向了他。 谢不臣略一颔首:“略通一二。” “” 略通一二? 如花公子抿了嘴唇,竟不知为何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十九洲精通阵法之人少有,除非是北域阴阳两宗之人。 一百个修士里能有一个知道阵法皮毛,便是不错了,至于能修缮传送阵之人,更是凤毛菱角,多半都是修为甚高,钻研甚苦的老怪级人物。 谢不臣虽出于昆吾门下,却不过只有金丹期的修为,竟然也会修缮阵法? 如花公子倒不会以为他在吹牛,毕竟同行之人都不是瞎子。 他冷笑,只为谢不臣这看似谦逊的“略通一二”! 能修缮传送阵,还只说自己“略通一二”,何等虚伪?倒衬得其他人什么也不知道了。 场面一时有些冷了下来。 面对如花公子的冷笑,谢不臣脸上却没有半点生气的表情,始终淡淡,竟似乎根本没听见一样。 见愁心里乐开了花。 她了解谢不臣,于他而言,这“略通一二”还真就是实话,盖因天下阵法良多,谢不臣怎么算踏上修行之路也没三年,所了解的也顶多只能算“一二”。 只是谁叫他并不得人喜欢呢? 早在出发之前,见愁已经从聂小晚处得到了另一份青峰庵隐界的地图,众人又知谢不臣在大殿之上出于种种原因有所隐瞒,所以一开始就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 如此一来,即便谢不臣说的话再正常,落在众人耳中,味道也不很对了。 不可否认,见愁早先那样策划,未必没有心机在内。 只是她手里有另一份地图,又怎么能将熟识的朋友单独置于危险之地? 一切只能怪谢不臣自己倒霉了。 见愁一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传送符,只捏在手里,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登天岛吧。” “啪”地一声。 话一说完,见愁便直接捏碎了传送符。 整座传送阵当中,立时散发出一片濛濛的光亮,眨眼之间,几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秋日的天空,带着一种透彻的深蓝。 十三座岛屿,满载着仙路的传说,不少法宝的毫光,从天空之上一掠而过,或者投向远处蔚蓝的海面,或者投向那近处一片巍峨的十九洲大地。 第十三岛名登天,取“一步登天”之意。 传闻从人间孤岛来求道的修士,一旦过了此岛,便可得道成仙。 传送阵发出几道光芒来,见愁等六人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左流一步迈出,还有几分小兴奋:“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十九洲大地啊!” 如花公子站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除却左流之外,剩下的几个都是见过世面的,见愁也算是从人间孤岛而来,早见过了登天岛的模样,所以神色平和。 她看向了谢不臣:“当初师尊的传送阵出了差错,我们只被传送到了斩业岛,登天岛上的阵法到底是哪一座我并不清楚。” 谢不臣并未看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这周围镌刻着的阵法不少,一半是从西海广场上来,小半是从望江楼、望海楼之中出,还有极少数的一部分来自于大能修士,多半属于建好了只用过一次就荒废掉的那种。 如果没有他们这一行人的话,扶道山人留下的阵法也在此列。 一身青袍,手持长剑,谢不臣在几座阵法当中走看了一下,便停在了一座已经被泥土盖掉一半的阵法前面,道:“这一座便是了。此传送阵损毁不算很严重,半个时辰就能修缮好。” “这么久啊?” 左流顿时咋舌。 谢不臣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只笑道:“若有大能修士在此,或许一刻便能修复好,不过我修为微末,只好花上加倍的时间了。” 他这样一说,端的是礼貌又大度。 这一来,左流倒是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好歹是个流氓,没想到这一会儿就被忽悠住了。 见愁心底哂笑一声,只觉得左流虽自诩流氓,可心思还太单纯,便要开口为他结尾,没成想,远远地,竟然有一声悲愤的叫喊声隐约传来:“竟然是你!” 众人都听见了,一下回过头朝着远处看去。 很远很远的一块小礁石上,似乎站了几名修士,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天空之中游弋着几道法宝毫光,大约也是看热闹的。 不知怎地,见愁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听过。 她的灵识还无法到达那么远的地方,只看向了其他人。 如花公子手一拍纸扇,竟然直接拔地而起,朝着那边飞去。 “有好戏看了,反正谢道友修好传送阵也需要半个时辰,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 左流眼前一亮,连忙一拍大腿,竟然也跟着去了。 夏侯赦看了那残破的传送阵一眼,一语不发地直接走到了远处,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直接盘坐下来开始调息。 “封魔剑派惯出脾气火爆之人,倒还没见过这样阴郁的。” 陆香冷望着夏侯赦的身影,这么念了一声。 有关于夏侯赦的谣传太多了,也没谁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不再多想,只对见愁道:“听闻这附近多有修士采了新的东西,便在十三岛上出售,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去周围转看转看,说不准能收到几味需要的药材。见愁道友可要同去?” 半个时辰于修士而言,虽是一眨眼就过去,可毕竟去了人间孤岛之后,便再不会有得到修界种种材料的机会。 他们虽已经在昆吾便做足了准备,可多一手准备总是无患。 只是见愁听了陆香冷的话,却摇了摇头,看向了谢不臣。 此刻,他正一甩袖袍,引来一阵狂风,将填在阵法缝隙之中的泥土尽数除去,露出那些复杂的线条来。 “谢道友在此修复阵法,总要有人照看着,却是不能走了。” 这话里有深意。 陆香冷只一个闪念间,便已经明白了当中的利害关系。 她也看了谢不臣一眼,自也是想起了一鹤殿中被隐瞒的一些信息,当下,她只对见愁微微一笑,略一颔首:“那香冷先去了。” 见愁点了点头,目送陆香冷朝着登天岛另一头行去。 那边有几个修士站着,似乎正在交流,这是登天岛上常见的情况,多半是新得了什么东西,要售卖出去。 众人都走了,原地也就剩下见愁与谢不臣两个人。 看似不大的阵法,实则也有两丈余宽,涉及到空间传送,其复杂程度更是超乎想象。 谢不臣从袖中取出了一把以灵犀角做成的匕首,匕首尖那小拇指盖大小的地方上,乃是一块深墨色。 见愁走了过去,仔细一看,那其实并不是一块墨点,而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阵法! 复杂的线条勾勒在犀角匕首的尖端,细致又密集,所以乍一看就像是一块墨点,将犀角匕首的尖端也染黑。 制作阵法需要汇聚天地灵气,但如果纯以修士个人之力来布阵,还没布下阵法便已经累趴下了,所以修士们需要借助外物。 灵犀角镌刻阵法凝聚灵气,制成刀笔剑等物,都可代替修士向每根阵法线条之中灌注灵力。 旁人的灵犀角法器或许颜色深灰或者黑白不均,谢不臣手中的这一枚灵犀角匕首却是颜色奇异的紫灰色,更别说尖端那镌刻繁复到了极致的阵法。 虽不很通阵法之道,可见愁已经一眼看出这灵犀角匕首来历不凡了。 谢不臣持着这一柄匕首,在阵法线条之上深深划了一道。 他没回头,却仿佛看穿了见愁在想什么,道:“此匕首名为白夜,乃是隐界之中所得,为阴宗阵法宗师白玄元婴期刻阵所用之器。” 见愁挑了眉,垂眸便看见了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掌,准确地在阵法之上拉出了更多的线条来。 偶尔,他会伸出手去,将白夜匕首划出的石屑拂到一旁去。 她没有说话,仿佛对谢不臣能看穿自己的想法,半点不惊讶。 谢不臣唇边挂了几分微笑,地面上有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独属于海上礁石的那一种奇异的冷腥味。 “划——” 又是一条,淡淡的灵光在匕首所划过的地方流淌,又深深地隐没入了地面之下。 “你不与他们同去,只在旁边看着我,是怕我在传送阵中动手脚吗?” “谢师弟本事通天,连地缚这等残忍困杀之阵,都可随意指点人布下。”微微一笑,见愁踱步来到他身边,“现在难得有可亲眼见谢师弟布阵,不是什么冒牌傀儡,见愁又怎能来观摩一二?” “” 谢不臣手中匕首一停,终于还是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 她脸上带着近乎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说着一件不关己的事情。 左三千小会之时,谢不臣并不在场,所以未能亲眼目睹帝江风雷翼之事。 只是小会是何等轰动之事? 谢不臣曾在西海边停留一段时间疗伤,早从旁人言语之中听闻了有关于见愁的一些事情,近年来帝江骨玉的消息也就杀红小界那一次有过。 前后一联系,他便知道,那在杀红小界之中,与顾青眉针锋相对、破去了地缚阵,且重伤顾青眉夺走帝江骨玉之人,到底是谁了。 “划——” 沉默良久,谢不臣终于重新低下头去,一匕首从阵法之上划过。 光芒乍现,又瞬时隐没。 “当时我并不知你也在小界之中。” 见愁歪了头瞧他,眉眼低垂,动作不疾不徐,尽管俯身朝着地面,可一举一动都是贵气天成。 人活成他这样也是挺有意思。 见愁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幸好你不知。” 看似平淡的话语里,藏着难言的惊天动地。 谢不臣看向地面之上最后的一处断缺的地方,只一匕首划过去,匕首尖上的阵法旋转起来,将周围的灵气凝练成一条线,随着匕首划动的轨迹将断裂的阵法复合。 一道金光闪过,整座阵法都发出了嗡鸣之声。 他收了匕首,起身来看她。 这熟悉的眉眼,依旧透着几许温婉之意,只是藏在温婉之下的,却是强大、强硬、乃至于强横。 一颗强者的心。 这是他不曾认识的见愁。 幸好他不知 淡淡一笑,谢不臣只道:“你说得不错。” 见愁于是一声冷笑。 若他知道当时在隐界之中的乃是她,即便无法确认她身份,只怕也是宁杀错,不放过。 区区地缚之阵哪里够用? 他会用上周天三十六极杀阵,确保她在里面死得干干净净。 “只可惜,现在知道,已经迟了。”见愁帮他补了一句。 她隐在笑意之下的,是浓浓的嘲讽。 谢不臣眼底,却一片的温润浅淡:“还不算迟。” 172.第172章 凡人寻仙 谢不臣终于不再说话了。 见愁便负手站在他面前,唇边冷笑有三分,余者七分皆是温和良善,半点看不出与谢不臣有什么深仇大恨模样。 远远地,海那边的喧哗声陡然重了起来。 左流兴奋的大喊之声传来:“师姐,师姐,你快来!” 见愁转头看去,便见左流与如花公子都在一处,似乎看见了什么大事,用力地向着自己挥手。 有热闹也要自己看? 她微微一挑眉,回看谢不臣一眼,哂笑道:“劳烦谢师弟慢慢修缮阵法了,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她便一转身,身形飘摇,乘风去也。 谢不臣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半晌,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 低下头来一看眼前这一座阵法,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自袖中取出几枚灵石来,算好了位置,一个个安放进去。 登天岛外十几里的海面上空,已经隐约热闹起来。 这时节出海的修士不多,却也不少,尤其是一旦有热闹出现的时候。 见愁向着如花公子与左流两人来,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见愁师姐,你看那个。” 一见见愁过来,左流连忙给她一指。 顺着左流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愁顿时“咦”了一声:“钱缺?” 下方不远处一座礁石之上,一个留了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有些微胖,手里抱着一把金算盘,满脸精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不知道有多少算计已经在腹中生成。 见愁太熟悉了。 杀红小界之中听过了他的算盘声,小会之上也算是相互有过帮衬。 只是没想到,在西海之上竟然也能看见。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在钱缺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人。 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虎背熊腰,身材精干,魁梧极了,站在钱缺身边,竟衬得原本身材中等的钱缺都矮小了起来。 他扛着一根长棍,皱了眉头,带着几分沉怒地看着对面。 对面有好几名修士,皆身着道袍,不过明显不是出于一个门派,打扮有些不同,打头的一个左手只有四指,无名指不知怎么断掉了。 那伤口似乎只是不久之前的,看着还很新。 这几人身侧,还有一个面色苍白,披头散发之人,咬紧了牙关,也瞪视着钱缺身边那魁梧莽汉。 “孟西洲,你交还是不交?!” “交?”那莽汉冷笑了一声,目光从对面几个修士之中扫过,“老子活了这么久,倒是头一次遇到这等血口喷人的鸟事。嘿嘿,想要东西?你有种就来拿!” “呼!” 长棍从肩上撤下,只在手中狠狠一甩,顿有一种破风之声,显得格外有力。 见愁看着,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原来是他们! 初时她听见这边有吵闹之声的时候,便觉得其中一道声音有些熟悉,只是没想到是在哪里听过。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只道这一披头散发的狼狈青年开口说了“孟西洲”三个字,见愁才立刻反应过来:竟是杀红小界之中的三个人! 这披头散发的青年,身无半点修为,不就是那唯一一个进入了杀红小界之中的凡人吗? 而手持长棍的莽汉便是那口口声声叫着她前辈的“孟西洲”。 只是 见愁的目光落在抱着算盘的钱缺身上:若是没记错,这家伙顶替了孟西洲的身份参加了小会,现在到底怎么跟孟西洲本人混到了一起? 心里有疑惑,一时也不明白现在的情况,见愁并未走出来,也并未说话。 左流连忙凑过来,低声跟见愁解释:“是此处海面之上忽然飞出了一片白龙贝。这三个人当时都在岛上,不过个子大的那个好像见机比较快,先拿在手中了。白龙贝一旦死亡其壳便会自动浮出海面,谁捡到就是谁的,自然要算先来后到。没想到这披头散发的家伙竟然一口污蔑说人家抢了自己东西,后头这几个乱七八糟的人,都是他叫过来的。” 旁边如花公子听着,又看了前面一眼,奇怪地皱眉:“我们来的时候只看见他们已经发生了冲突,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这人污蔑金算盘和那大个子?” “嘁” 左流听得如花公子此问,自小会以来,头一次露出了一种堪称自得的笑意。 “本人当了十多年的流氓,深谙此道,他们瞒不过我的眼睛!” 如花公子:“” 见愁:“” 忽然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 昔日黑风洞中的留字,又一一浮现在了眼前,见愁心下也是无奈。 不过不可否认,左流的直觉和分析都没有错。 因为,见愁也这样认为。 钱缺与孟西洲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的对手,除去几乎看不出修为来的秦若虚,也还有五个,修为看着虽不一定比钱缺高,却也差不了多少。 眼下已经要开始对峙,若是打下来,只怕钱缺与孟西洲都不能讨了好去。 见愁思量一番,便站在旁边笑了一声,朗声道:“钱道友,孟道友,有几日不见了,别来无恙?” “咦?” 这声音! 手指已经搭在了金算盘上,钱缺今日是真憋着一股气,跟孟西洲到海上来,哪里想到遇到此等无赖。 还他娘的是在杀红小界里面遇到过的。 昔日杀红小界,孟西洲曾说要帮助这来十九洲寻仙的秦若虚,不过后来倒霉,又在第三关遇到了他,只好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今天又在西海边上碰到,于是孟西洲又想起昔日的话来,准备帮衬个一二。 哪里想到,话还没开口,便遇到一只白龙贝飞出来,孟西洲下意识就抓在了手中,这一下便捅了马蜂窝。 这秦若虚在海上约莫混了有一两年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功法,竟然也堪堪算是迈入了修行之路,刚刚炼气的修为,却认识了他身后这些海上的“混子”。 海上常有修士游手好闲,懒得自己寻宝,只聚集起来,一旦见到有谁拿到了宝物,便立刻出来抢夺。 因其人数众多,落单的修士往往无法与之匹敌,只好将宝物双手奉上。 所以,有经验的修士,都会结伴出海。 敢单独出来的,不是没点经验的二愣子,便是对自己的修为很有自信之人。 钱缺他们今日遇到的,便是同样的情况。 原本他没怕过谁,还经常在海上这些强盗手中买货,哪里想到今日竟然会被强盗打劫? 心下火起,钱缺便要好好跟他们比划一下,没想到,才把阵势摆开,他一下就听见了这声音 别来无恙? 瞪圆了眼睛,钱缺顺着声音转过头去,那一瞬间真说不出内心之中的感觉,差点就把手里金算盘一把抛上天去了:“见愁道友!” “前、前、前前辈!” 他身边的孟西洲则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站在左流与如花公子身边的,便是他当时在小会之上看见的那一名持斧女修。 没想到,原来以为没有机会再看见,哪里想到竟然会在西海之上偶遇! 只一瞬间,孟西洲已觉得自己浑身滚烫了起来,看着见愁的眼神无比炽烈! 这眼神,多少有些叫见愁吃不消。 她心里苦笑了一声,只微微一点头:“难得有热闹看,一过来没想到却是两位,算是缘分了。” 我的娘啊! 运气! 简直是运气啊! 钱缺恨不得拍大腿,看见见愁的目光,简直亮闪闪的,好像身后再长出一条尾巴来猛烈摇动。 当下,他毫不犹豫将孟西洲一拽,来到了见愁面前,朝前面一指,悲愤道:“见愁师姐你来得正好,这几个人血口喷人,还想六个打我们两个,简直惨无人道,毫无人性!” “你!” 秦若虚还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他修为低微,看着人人都比自己要强,只觉得“见愁”这两个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眼见得钱缺竟然拉下脸,直接告了自己一个“刁状”,当下险些气得鼻子都歪了。 “几位道友” 秦若虚怒极攻心之下,只想要回头问问自己在海上结识的这几位“朋友”,哪里想到,一转头,他的声音便顿住了。 因为 这几个人在听见钱缺喊那一声“见愁道友”的时候,已经尽数色变! 左三千小会一战成名,独登一人高台! 剪烛派因之改换新天,近百人横死当场。 白骨铺就通天路,鲜血染就天边霞。 天地为她变风云,只把白昼换星夜! “见愁”二字,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领头的那断指修士,这会儿只觉冷汗湿透了衣衫,目光徘徊在见愁那一行人身边,当下更是连头皮都炸了起来! 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修士,眼珠子骨碌转着看他,手中拿了一本新制的玉折子和破笔,竟与传说之中那无门无派却进入了小会第三试的左流一模一样; 另一个就更吓人了 虽没有八个美人侍女在侧伺候,可看看这一身全十九洲都找不出第二件的绣花长袍,谁还能不知道他身份? 五夷宗,如花公子! 眼前这三人,竟然就是此次小会第三试之中的其中三人! 他们到底为什么来到含着泪,断指修士是万万不知的,也根本不需要知道。 眼见得秦若虚嘴巴一张就要说出什么话来,断指修士顿时一声爆喝:“闭嘴!” “” 秦若虚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呢,便被这样当头一喝,简直像是被人一闷棍敲了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愁见状,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十九洲原来是这么个地方啊。 秦若虚乃是人间孤岛来的修士,只是混得未免惨了一些。 看他模样打扮,怎么也不应该是昔日在大夏吃苦之人,为了寻仙问道来十九洲,还这样手段下作 成仙? 于是一下想起了谢不臣, 见愁心里轻笑了一声,转过了念头,只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那断指修士。 “见愁前辈在上,是晚辈等有眼无珠,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我等必定不敢再寻衅滋事,还请见愁前辈高抬贵手。” 断指修士强忍住那种心惊肉跳的冲动,就是冷汗从颊边下来,也没敢用手擦一下。 “我有这么吓人吗?” 见愁心里生出这样一个疑惑来。 她目光从这断指修士那淋漓的冷汗之上掠过,见对方这般识相,一时倒还真不好追究什么,只道:“高抬贵手算不上,是非曲直你等心里清楚,也不必我来多言。这便滚吧,别叫我看见第二次便是。” “多谢见愁前辈,大恩大德” 断指修士这才有逃过一劫的感觉,连忙躬身后退。 “我等这便离去,这便离去” “这” 这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秦若虚看了看断指修士,又看了看前面不咸不淡站着的见愁一眼,根本没闹明白眼前的状况:不就是一个普通女修吗?怎么值得他们如此忌惮? 他还想要说什么。 断指修士已经气急,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娘的,原以为这秦若虚修为不错,手中还握着几件他想要的东西,还准备虚与委蛇一番,没想到竟然是个惹事的蠢货。 待此事一过,回头便宰了他,将他手中几件东西拿下来,再寻破解之法。 几个人在见愁的注视之下,弓着身子,缓缓朝着礁石的后方退去。 钱缺摇着头,幸灾乐祸地啧啧了两声,并着孟西洲一起看好戏。 倒是见愁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两手背在身后,手指间却也是掐着手诀的,若这几人敢偷袭,等着他们的约莫只有一个“死”字。 “见愁师姐,几位道友,传送阵已修缮妥当了。” 就在那几人要离开礁石的当口,登天岛上,传来了谢不臣平静的声音。 此时,那秦若虚已经被断指修士带着,踩在了一柄飞剑之上。 听见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向着登天岛上看去。 一道青袍的身影,持剑长身而立,有几分昂藏之意,正抬头来,向着礁石这边望来。 秦若虚一下看清了他面容,这一瞬间,竟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之感。 太熟悉了! 昔年人间孤岛,大夏皇朝,京都聚会,他不过一皇商世家的庶子,只能陪于末座,用艳羡的眼光看着其余身份贵重的勋贵子弟、高士名流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而这一道身影,便是昔年最耀眼,叫所有人仰视的存在 “谢三公子!” 眼中出现了几丝恍惚,秦若虚还待要再看清一点,那断指修士却也已经看见了那岛上之人。 霎时间,瞳孔剧缩,亡魂大冒! 断指伤处顿时剧痛起来,像是回到了被切断手指的那一日! 见鬼,真的是见鬼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杀神一座接一座! 那站在岛上对着见愁说话的,不是几日前他被他打劫却反切了他一根手指的恐怖修士吗?! 就是那样一身青袍,不过当时他无剑在手。 娘的! 晦气! 断指修士当下哪里还敢多留,不顾秦若虚忽然之间起来的反抗,直接脚踩飞剑,玩儿命一样去远了! 强人遍地走,再留是傻叉! 可怜秦若虚还没来得及仔细确认自己的记忆,竟就跟着腾空而起,一下不见了影踪。 见愁等几人站在原地,却都察觉出一点异常来。 左流咕哝道:“他跑得会不会太快了?” “呵呵”如花公子手指轻轻掐着纸扇,眼眸之中却有暗光流转,向着岛上谢不臣的身影望去,阴测测地笑了一声,“看来与咱们同行的这一位谢道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啊。” 见愁眉头紧锁,却还望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 是她听错了? 173.第173章 借君头颅一用 “见愁前辈” 一声带着几分兴奋、几分不安、几分腼腆的喊,一下打破了见愁的沉思。最新最快更新 她侧头看去,便瞧见了孟西洲一张脸孔:之前并未见过孟西洲本人,只听过他的声音,听出来他使棍子,如今一见,只见面容硬朗,颇有一种古道热肠之感。只是现在 脸上带着一点奇怪的忐忑,有一种极端诡异的不和谐。 她哪里知道,这对孟西洲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昔日在杀红小界之中崇拜敬仰的前辈,竟然是一名女修,那个时候孟西洲就觉得脑海之中有什么碎裂了;可是一转眼看见见愁在小会之上颇有纵横四方之态,那破碎的东西重新组合起来,竟然比昔日更为强烈! 女修又怎样? 一样是英雄气概,不输男儿! 眼见得前辈在前,孟西洲只觉得自己话都要不会说了。 那目光,太灼烫,叫见愁都有一种后背冒寒气的感觉:“咳,孟道友,你与钱道友怎么在此?” “我在小会之上,得钱道友告知,才知道见愁前辈便是当时杀红小界之中救了我等一命的恩人。原本想要当面与前辈道谢一二,只是小会后诸多修士离开昆吾,不能久留,前辈又居于昆吾主峰之上,所以没有见面的机会。” 说来也是悲惨,都怪昆吾架子太大! 孟西洲心里把昆吾一门骂了好几遍了,现在想起来还一脸的嫌弃。 “原本我打算与钱缺道友作伴,在西海之上晃荡两圈。没想到,竟然有幸能在此地碰到前辈,实在是” 激动之情,显然有些难以表述。 孟西洲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了,他只躬身向见愁一拜:“孟西洲拜谢前辈,杀红小界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见愁前辈若有吩咐,只管差遣。这是孟某灵识印记,还请前辈收下。” 双手将一枚玉简奉上,其中存着的便是孟西洲留下的灵识印记,有此印记,便可相互传信。 见愁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收下了。 “不过同陷危险之中,也为自保罢了,孟道友客气。我等身有要事,还要渡海而去,今日怕不能多留,便他日传讯再联系。” 孟西洲也不是认不出在场的都是小会之中的厉害角色,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他们有事在身。 听得见愁此言,他只一拱手。 钱缺虽不知他们此行干什么去,却下意识地道了一声:“一路顺风!” “哈哈,一路顺风。” 见愁听这一句,真是有种特别古怪和无奈的感觉,也对着他二人拱手,将那存有灵识印记的道印往乾坤袋中一放,便直接离去。 望着那几人回到登天岛上的身影,孟西洲忽然转头问了钱缺一句:“那什么,钱道友你是商人,手中可有趁手的斧头,卖我一把?” “” 娘的智障! “敬仰也不是这样表达的啊,你竟然还想买一把斧头?” 钱缺听了这话,有种一算盘抡死他的冲动,只一脸语重心长模样,拍着他肩膀,脱口而出道:“一把斧头够个屁啊!要表达对前辈的敬仰,至少得一打!我卖给你,统共千枚灵石,绝对十九洲最低价,童叟无欺!” 孟西洲:“” 钱串子已没救了。 登天岛上。 如花公子站定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笑看见愁道:“见愁师姐知交遍天下,真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 见愁跟着他回看了那两人一眼,只笑道:“他日别处再见如花公子,兴许也是知交一只呢?” “” 如花公子微微一怔,想要看清见愁脸上那一抹笑,她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妙。 算朋友吗? 不算吗? 如花公子一时也分不清楚。 只是 “一只”算是个什么形容? 如花公子瞅着见愁背影,思考半天也没得出结果,只好也跟着走了过去。 谢不臣已在原地等了有一会儿,见愁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修缮完成的阵法:“有劳谢师弟了。” 谢不臣并未回答。 见愁一扫,陆香冷与夏侯赦也已经走了过来:“既然人已经到齐,我们便出发吧。”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一个适合杀戮的地方。 是她熟悉的地方,也是她陌生的地方。 见愁微一垂眸,看了谢不臣一眼,谢不臣却只看着脚下的阵法,已经迈步入阵。 见愁想起方才秦若虚嘀咕的那一句,只将心头的疑惑压下,也入了阵中,其余人等立刻跟入。 阵法启动。 熟悉的光芒笼罩了众人,阵法沟通天地之时,更有一股莫名的浩瀚气息,传递到众人的心中。 “嗡。” 光芒越来越盛,整个阵法都发出了一阵嗡鸣,已经启动。 “嗷嗷嗷嗷见愁师姐等等我——” 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竟有一道身穿兽皮短褂的身影,手里抱着个大西瓜,死命地朝着阵法之中扑了过来,口中还大声叫喊着。 见愁人在阵中,险险就要丢出一个手诀来,将这闯入之人砸出,一听这声音,生生收手:“小金?!” 轰! 那一道身影已经直接在最后一刻落入了阵法之中,见愁的声音立刻被一股波动搅动,消失干净。 一道强光闪过,整座阵法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登天岛上,已空无一人。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门外。 幽深的山腹之中,一片黑暗,偶尔会传来几点水声,似乎黑暗之中有一片湖泊,湖泊之中有什么东西从水面之上跳了出来。 “嗡” 一阵轻吟之声响起,地面之上忽然亮起了一座阵法,照亮了周围的黑暗,照亮了那一座百丈高的巨门。 “砰!” 一声闷响! 一道人影率先砸落在地,面朝下方。 “啪。” 不幸被他压在身下的大西瓜轰然破碎,满地鲜红的西瓜汁顿时四溅开去。 其余六道人影随后出现在阵法之中,众人低头一看,全数无言。 穿着兽皮短褂的赤脚少年,像是趴在一片血泊之中,艰难地伸了伸自己的胳膊腿儿,似乎摔得位置不对了,稍微一动,便有咔嚓咔嚓的响声发出。 小金最后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好半天才缓过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左流瞪着脚底下这个倒霉的少年,好半天才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我,我” 小金手掌撑在地上,好不容易地起了身,想要接话来着,结果一低头就看见了身下那已经“粉身碎骨”的大西瓜,一下就觉得心痛难当,差点哭出声来。 “我的西瓜”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什么西瓜。” 左流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站了起来。 众人一看,小金身上一片狼藉,整个人摔得那叫一个惨。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见愁当时也是看见小金离开的,说不跟他们一起来隐界了,现在又这么凄惨地出现,实在是出人意料。 说着,她淡淡扫了脚下那破得不能再破的西瓜一眼,看着横流四溢的汁水,目光忽然一滞。 小金脸上的笑容早没了,哭丧着脸道:“我爹娘在家里打架,家中老头子们叫我暂时别回去。若我回去了,只怕就不是他们打架,是一起打我了” “噗!” 左流顿时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如花公子也为这奇葩的理由忍俊不禁了一把,揶揄道:“看来南域西南诸世家,还真是不平静啊。” “是啊,天天抢地盘。” 小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 这一瞬间,如花公子没话了。 该说这孩子是天真呢,还是天真呢? 左流是不懂那些他们这些人的世界,当下只道:“你也不早点来,我们可从横虚真人与扶道长老那边得了个不动铃,还能抵挡金丹期修士一击呢,你现在来却是没有了。不过不回去挨打也好” 说着,他就要踏出这已经渐渐熄了光亮的传送阵。 “别动。” 冷不防地,站在前方的见愁伸手一拦,一下让左流止住了脚步。 左流有些诧异:“见愁师姐?” 见愁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下方那西瓜汁流淌的轨迹,渐渐向着下方渗入,有些地方还颜色颇深。 她一扭头,看向了谢不臣,冷静道:“看来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入了隐界。” 那西瓜汁勾勒出来的线条,分明是另外一座阵法。 并且,还是没有启动过的阵法。 若是刚才左流一步踏出,现在很可能已经没命或者重伤。 谢不臣看了四周一眼,道:“前不久我离开隐界之时,为防止他人进入,也曾布下几道阵法。如今这几座阵法已经被人破去,反倒添了新的阵法。想必后来者实力应当不俗。” 他二人的对话,几乎立刻就引起了其余几人的惊讶。 左流后怕地看着传送阵之外,惊愕道:“谢道友的意思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还给我们下套?” 怕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谢不臣没有再说话,只挑了一个方位,从阵法之中走了出来,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他的阵法造诣不低,见愁转头看他再说“有人先一步进入了隐界”,意思已经很明白:这烂摊子该他处理。 谁叫 他是昆吾横虚真人“钦点”的呢? 见愁并不觉得自己想要杀他现在却还要用着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站在原地,抬头起来,看着面前不远处这一座百丈高的巨门。 门缝之上留着恐怖的剑痕,一看便知道乃是扶道山人所留。 除此之外,巨门之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像是有什么巨物在门内撞击过一样。 抬头继续往上,巨门的最顶便是山腹的穹顶,上方镶嵌着一三十丈直径的巨大石球,表面上坑坑洼洼,却不同于以往的光芒四射,再没有了那五颜六色的光华。 当初青峰庵隐界似乎被人触动了什么,所以有一道光柱投射在外,那形状被见愁看在眼中,便是日后的翻天印;而在这石球投射出的光芒之上,见愁也发现了另外的四枚印记。 之所以说是“印记”而不再是“道印”,乃是因为见愁现在并不确定它们到底是不是道印。 原本以为那四枚也应当是与翻天印一样的存在,她偶有闲暇的时候,也曾着力研究过一番。 可不管她怎么尝试,即便是以天虚之体来推断,也无法推衍出怎么研究修炼,更无法使用这几枚道印。 这几枚印记,与人体经络完全不符合。 所以,一开始还惦记,久而久之,见愁就将之放下了。 现在看见那巨大的石球,像是从天上坠落的陨石一样,带着一种冷寂之感,见愁对那四枚道印的疑惑又升了起来。 “轰!” 就在她思索出神的这片刻,整个地面之上,忽然一阵猛烈摇动。 见愁回过神来,便瞧见谢不臣已经站在了距离大门最近的位置,一个手诀掐下,动作干脆利落,便有无数爆裂的声音响起。 “噼里啪啦!” 无数碎裂的石屑弹射而起。 整个地面上顿时一片狼藉,像是被人犁过一遍一样。 “咳咳咳” 烟尘四起,左流和小金都咳嗽了起来。 见愁一甩袖子,便将眼前的灰尘都清走,这才从阵中走出,道:“果真阵法造诣高绝,谢师弟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多了。” “不过是布阵之人阵法造诣太低。” 阵法之道,比之炼丹炼器更为艰深,这布阵之人,知道的不过是皮毛罢了。 谢不臣看向了这一座百丈巨门,便是在此门之中,他被曲正风暗算,险些丢了半条命;甚至是在出此门之时,曲正风也依旧留了一道阵法在他必经之路上,叫他深受其苦。 如今再看见这一座巨门,他内心之中颇有一种五味陈杂之感。 “此隐界乃是上古今古之交三位大能修士之一所留,时人尊称为‘不语上人’。” “上古时,昆吾八极道尊得知东南蛮荒妖魔道得到了九曲河图,为祸一方,遂率领了众多正道修士攻入蛮荒,夺回了九曲河图,并且从中悟得大道。不过在他飞升之前,绿叶老祖自明日星海横出于世,竟在八极道尊飞升之前强借河图而去。后八极道尊飞升,昆吾再未能追回河图。” “照谢师弟所言,这河图竟还算是你昆吾旧物了。” 见愁算是听出来一些东西了,她也站到了隐界大门前面,忍不住嘲讽一笑。 不过有关于绿叶老祖之事,倒是有些没想到。 “九曲河图谁拿到便在谁手里,谢某并无见愁师姐言中之意。”谢不臣只续道,“后来没多久,绿叶老祖也从河图之中悟出大道,飞升之前随手将河图塞给了当时仅有出窍修为的不语上人。” “随手”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谢不臣自然知道众人在想什么,抬手起来,掌心镌刻着一道印符,他慢慢将手贴在了巨门之上。 “一开始十九洲还无人得知九曲河图下落,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过多久,消息终于为人得知,不语上人从此为十九洲无数有野心的修士追杀算计,竟一路从出窍撑到了通天之境,得悟大道,历时七百六十八年,所杀修士无数。” “所以,不语上人乃是接触过九曲河图的三位大能修士之中,杀戮最深之人。” “嗡。” 手掌的印记微微发烫,已经完全贴合在了巨门之上。 这是开始青峰庵隐界的“钥匙”,毕竟中域十数年前便已经发现了隐界,也早对此有过研究,有开启隐界的秘法,倒是情理之中。 见愁问道:“我曾阅遍十九洲奇闻异事之卷,不曾看见这等的故事,不知谢师弟何处得知的消息?” “从此处。” “轰!” 在谢不臣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整座大门竟然发出了恐怖的一声巨响,穹顶之上甚至有巨大的石块,朝着下方坠落,砸在水涧里。 一道缝隙,渐渐从紧闭的门缝处,缓缓打开。 霎时间,便有一股狂风从门内吹拂而出,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气息。 隐界乃是“有界”修士自身形成的一座小天地,修士在时,“界”与自身相连,所以有天地灵气的供给。若是修士飞升而去,或者意外身死,这此界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当中的灵气便处于消耗状态。 除非修士提前好布置从大天地中抽取灵力的阵法。 青峰庵隐界之中原本是有阵法的,后来几经修士进入,渐渐便损坏了。 所以如今虽有风扑面而来,可见愁等人能感觉到的灵气却极为稀少。 “轰隆隆” 巨门还在持续地移动,门内的情形,也渐渐出现在了见愁的眼中。 百丈高的巨门之内,竟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夹道两面同样高有百丈的巨墙,上面竟然雕刻着无数的图纹。 淡淡的杀气,漂浮在长廊之中。 整个长廊像是被迷雾笼罩,见愁极力望去,也只能看见上面有图纹,却完全无法窥知到底雕刻的是什么。 十九洲杀戮最深的大能修士 见愁极力朝着门内百丈长廊望去,却生出一种极难言喻的感觉。 杀戮最深的不语上人,杀戮最深的青峰庵隐界。 在这里,她与谢不臣,站在门前。 盯着门内,谢不臣似乎也想起了很多事情。 见愁唇角慢慢勾了起来,但一摆手:“谢师弟先请吧。” 既然先前阵法有问题,有人先他们一步到来,谁知道这门内不会有更多的危险? 所以,就让该往前去的人往前去。 谢不臣回首,深深望了她一眼,并未反对,慢慢一步迈入门中,竟然像是踏在虚空之中,脚下软绵绵的一片。这感觉,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略有不同了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谢不臣并未说出这一点疑惑,脚步平缓而无声。 他身后,见愁最后看了一眼这隐界的大门,眉心隐约有光芒闪烁。 入了这一扇门,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外面都无法插手,更不会知晓 有山有水,可不是风水好吗? 她终于还是迈入进入,目光只落在谢不臣的背影之上,在脖颈周围徘徊了一阵。 “见愁师姐是在看从何处下斧,死得更干脆吗?” 谢不臣平静的声音,一下从前方传来。 见愁笑了:“谢师弟玩笑了,我等七人一同进入隐界,为寻九曲河图之秘,凶险未知,自然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言下之意,我怎么会想杀你呢? 谢不臣笑了一声,没回头,也没反驳,只沉默前行而去。 背后,其余几人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一路上见愁师姐对谢不臣多有针对和戒备,必定与之有不小的仇怨,现在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说什么“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个鬼啊! 左流都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天底下越是厉害的修士,越是撒谎不眨眼吗? 陆香冷则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不免有些忧心。 见愁却没看见。 脚下的道路还长,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两边长廊墙壁的雕刻之上。 这一看,见愁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长廊画壁之上,雕刻的竟然是诸多的场景和人物。 正魔大战于东南蛮荒,一长髯飘飞的男修从邪魔手中取回了一卷长图,而后乃是中域的地图,十一座山峰画的便是昆吾,他手持长卷,高高立在昆吾主峰之上,一时有凌于绝顶的气势。 见愁一下明白,这是八极道尊! 随后便是一道鼻女修的身影,站在一片巨大的盆地边缘,缓缓朝着昆吾的方向行去。 刻画这女修的线条极为简单,可却透着一种刻骨的凌厉,像是在镌刻此人之时,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量与心血。 见愁已经隐约猜到了:这是绿叶老祖! 其后,绿叶老祖与八极道尊交战,战了个天昏地暗,半个昆吾山头都坠落到了地上。 见愁只觉触目惊心。 最终这一场大战之后,九曲河图还是被绿叶老祖“借走”,回到了明日星海,其后便是一名小修士很久之后被人追杀,误入明日星海,却恰好遇到绿叶老祖坐在一高楼之上悟道。 似乎是一日悟道得成,雕刻之中的绿叶老祖,作仰天大笑之姿。 下一张雕刻里,她竟直接将九曲河图随意地一扔,扔到了正好路过的小修士手中。 于是,绿叶老祖白日飞升而去,小修士怀揣重宝,惴惴不安。 接下来的画壁 便是一片血腥了。 被发现,被围攻,无数修士围追堵截,他不得不杀人,杀人,再杀人,来抢夺九曲河图的人,越来越少,修为也越来越高 终有一日,他斩杀了一人,整个十九洲再也无人敢来他手中抢东西。 最后一幅上,没有任何一张图画,只有一行从上到下、贯穿百丈的大字—— “半生福祸起河图,不语拔剑向苍生!” “这老头也是够倒霉的” 左流忍不住咋舌嘀咕了一声。 见愁还仰首望着这十四个字,细细咀嚼,竟也难以品位这一位“不语上人”在刻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庆幸? 冷笑? 憎恶? 痛恨? 孤独? 或者兼而有之。 九曲河图几乎左右了不语上人一生的命运,起起伏伏都从河图而起,而这一切的起点,便是从绿叶老祖那“随手”的一塞。 谢不臣先前说“在此处”,指的原来是这画壁。 见愁许久之后,才收回了目光来。 此刻,他们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画壁的尽头。 再回望来处,已经被隐藏在一片的浓雾之中,再也看不分明了。 谢不臣道:“入隐界后,隐界大门会自动关闭。” 他站在画壁的尽头,面前是一扇新的大门。 门高三丈,通体为深黑色的石质,以门缝为中心,雕刻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肥猪。猪头猪耳猪手猪脚猪尾巴,两扇肥大的耳朵上面,镶嵌着两只古铜色的门环,上面已经长了细细的青苔,似乎久已无人使用了。 见愁看了,一步一步,背着手,看似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门中有门,却不知此门如何开?” 其实见愁是知道的,聂小晚玉简之中已经说得很明白。 只是 何必让谢不臣知道自己有这底牌呢? 其余几人也已经走了过来,尽数聚集在门前。 此刻已经是在隐界之中,如花公子扣紧了自己手中的折扇;陆香冷掌心之中亮起一道紫金光芒;唯有小金重新抱了个大西瓜在怀里,却没有再啃;左流攥紧了那一本玉折子,有些紧张兮兮;夏侯赦两手照旧被笼在袖袍之中,盯着前方谢不臣的动作。 谢不臣感觉到了后方无数的目光,却并没有很在意。 他走上前去,将挂在猪耳朵上面的门环轻轻扣响:“叩叩叩。” “阿嚏——” 一声响亮的喷嚏顿时打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这石门之上雕刻着的一只大肥猪,竟然活了过来,虽然依旧是黑漆漆的身体,可却实打实地打了个喷嚏! 长长的猪鼻子里喷出两道热气,接着是大嘴巴一张,打了个呵欠,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竟然还伸了个懒腰! 紧闭的一双眼睛睁开,只是眼皮还有些耷拉,似乎刚睡醒,没什么精神。 “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还没死?” 瓮声瓮气,似乎堵着鼻子在说话。 这门上的肥猪,在看清谢不臣第一眼的时候,就直接翻了个白眼。 见愁虽知这门上雕刻的肥猪便是守门人不,守门猪,可灵智未免太高。 谢不臣似乎也没想到这肥猪开口便是这样的一句,微怔了一下。 不过那肥猪说完了这一句,便没再管谢不臣了,转而将目光朝着旁边一递,竟然发现还有几个人,顿时“哎哟”了一声:“你这带的人还不少啊。让老猪我数数,一头人,两头人,三头人,四头人,五头人,六头人” 头 “头是什么鬼” 左流嘴角狂抽,终于没忍住,低声从齿缝里磨出了这一句话。 如花公子思索片刻,也压低了声音道:“猪数自己的时候肯定也是用‘头’的。” 说完,他忽然一怔:见愁为什么之前对他却用了个一个“只”字。 见愁听了身后两人的对话,默默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又默默扭过头来。 门上的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问道:“你们也要进我主人的隐界?” “正是。” 见愁镇定地回答。 只是在说话的同时,她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一掐指诀,一碰便会引动十成十的翻天印。 眼角余光一闪,几乎是在同时,她看见了谢不臣悄然之间按在长剑之上的右手,大拇指状似不经意地顶在剑锷的位置。 这个姿势,见愁曾在几位崖山同门身上见过。 无一不是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于是,心底忽然一声冷笑,身体也慢慢紧绷了起来。 “桀桀桀桀” 那一头肥猪发出了令人悚然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 整个三丈漆黑石门,竟然都随着他的大笑晃动起来,雕刻成它猪肚表面的石质,像是肥肉一样波动着,格外真实。 “你们乃是今天第二组要进入隐界之人,可不能像是之前那样轻松了。想要进入隐界,很简单,我给你们三个选择,完成任何一个都可以进入隐界。” 今天第二组进入隐界之人? 也就是说,在他们之前,的确有人进入了隐界! 不过,三个选择? 众人都凝神听了起来。 门上的猪将自己的一只猪蹄举起来,一本正经道:“选择一,欲入隐界之人,必须杀掉一个同伴,手持其头颅即可入内——” 什、什么?! 在这头猪话音落地的瞬间,所有人便愣住了:不一样!这跟他们一开始知道的不一样! 别说是陆香冷等人了,便是曾入过青峰庵隐界的谢不臣,这一瞬间,也微怔了一下。 下意识地,他豁然回首,看向了距离自己极近的见愁! 那一瞬间,见愁那掐着的指尖已碰到一起,又磅礴而精粹的灵力在她体内奔涌,汇聚到一腿之上! 一个,满带着澎湃杀意的狰狞笑容! “借君头颅一用!” 第174章 且战谢不臣 “轰!” 恐怖的力量瞬间来到了谢不臣的面前。 先前一个微怔,便已经失去了先机。 便是谢不臣有惊天的修为,此刻也根本来不及抵抗,仓促间横剑一挡,却完全无法抵挡翻天印的恐怖威势! 强得骇人的力量! 像是一座山,朝着人拍过来。 距离太近太近! 近到谢不臣甚至能看见见愁眼底自己的倒映。 冰冷的一双眼眸,没有半点留情,只有杀意! 如此纯粹的杀意 甚而带着一种难言的美感。 只可惜,藏在美之后的,乃是极致的危险。 “轰!” 庞大的翻天印在整个长廊的尽头充斥,几乎瞬间便撞到了他挡在身前的长剑之上。 巨大的力量让右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于此同时,见愁那坚硬得不像话的腿,也已经直接撞到了他腿上。 黑风炼体之后,又经历金丹雷劫,正好用雷电淬炼过了全身。 此时此刻的见愁,乃是货真价实的人器炼体第六层修士! 就这么根本没有任何防护的一腿过去,柔韧的是血肉,坚硬的却是骨头。 咔咔咔 那一瞬间,已经被翻天印那恐怖的威力朝着周围掀开的众人,竟都觉得耳边出现了细小的声音。 谢不臣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巨大的疼痛瞬间从与见愁相撞之处传来,纵使他面容之上找不到半分痛色,可那陡然苍白的面色,却怎么也瞒不住人。 见愁唇畔的笑意,陡然扩大。 只一个照面,谢不臣已吃了一记暗亏。 翻天印与见愁一腿的猛击之下,他整个人竟然朝着后方倒飞而去! 入隐界之后,长廊两侧都是画壁,两道百丈高墙之间相隔仅有十丈。 所以,仅仅一眨眼之后,谢不臣便撞到了满布着种种雕刻的画壁之上! “砰!” 结结实实地一下! 谢不臣身体当中一阵气血翻涌。 可他也非庸碌之辈,在撞上的那一瞬间,已直接用力的一掌拍在身后石墙上,五指深深陷入雕刻之中,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借力! 他竟然完全不顾身上有伤,在极动之下,重新化作极动,腾跃而起,化作一道残影,连鞘长剑便朝向她横斩而去! 见愁自然猜到,堂堂昆吾横虚真人座下最天才的第十三弟子的头颅,不会那么好“借”,所以在翻天印一击得手的同时,她已经直接抬手朝眉心一抽! 刷! 鬼斧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狰狞的影子,已经被见愁握在了手中。 在谢不臣反冲过来的瞬间,她也持斧砍去! 两个金丹期修士,又各自是昆吾崖山新一辈之中的领袖弟子,在这仅十丈的空间之内,几乎是一个闪念便撞到了一起,接着便是闪电一般的交手。 巨大的鬼斧,与谢不臣手中剑鞘,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砰!” 霎时有刀兵相接之时的明亮火光绽开。 见愁鬼斧乃是北域阴阳两宗尚在觊觎的至宝,材质特殊,极为厚实,没有任何损伤,只在意料之中。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谢不臣那一柄剑的剑鞘,竟然也坚硬得令人发指。 一撞之下,其剑鞘不过受力被撞开,竟然连一道豁口都不曾留下! 真是身负神兵呢 见愁一斧未曾得手,直接手腕一翻,顿时有一枚道印从鬼斧狰狞的万鬼图纹之中亮起! 劈空斩! 鬼斧再飞,攻击再强一层! 刷刷刷! 三道斧影几乎叠成了一串,没有任何间隔地向着谢不臣再斩而去! 狂猛的攻击,一浪接着一浪。 谢不臣右手才握住剑柄,将方才被撞开的剑撤回,见愁的第二重攻击便已经到了眼前。 他面容之上的温润终于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眼角眉梢都凝结着霜雪之意,冷峻到了极点:见愁想着借机动手杀人,谁又不是呢? 早在他们决定相互之间保持表面上的和善,一路虚与委蛇来到此处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二人之间,只能容下其一。 一个一心求道,一个一心复仇! 该动手时,何必迟疑? 脑海之中念头一闪而过,谢不臣未曾持剑的左手终于一拢,食指与无名指刹那间并指如刀,顿有一股卓然之气凝聚他指尖,成为一道惊人的剑气! 那一瞬间,谢不臣身形飘摇,竟如仙鹤一样。 右手撤回那连鞘人皇剑时,左手并指朝着见愁一挥! “突!” 轻微到了极致的一声细响,速度却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见愁那三叠斧影撞在谢不臣身上的同时,谢不臣那一道剑气已经朝着她轰然袭来! 明明只是两根手指发出的剑气,那一瞬间竟然像是一剑客卓立于山峰之巅,向着她一剑劈来,带着山岳挺立于天地间的傲然与卓绝! “卓然剑意!” 根本不需要再细想,见愁几乎一瞬间便将这剑意与先前吴端之所言对上! 若是寻常人对上这一道剑气,必定不敢直面其锋芒 可她,是见愁! 是人器炼体第六层的见愁,一个旁人口中的“死变态”! 在那剑气追到眼前的瞬间,见愁竟在直接抬了左手,一把向着此剑气抓去! “轰!” 纵横剑气一下撞在见愁掌心之中,瞬间便打出了一片横飞的血肉! 只是 血肉飞去之后,留在见愁手掌之上的,乃是五根如玉的掌骨,一道道黑色图纹顺着指骨掌骨盘旋而上,竟然在隐约之间流动! 便是那锋锐的剑气劈来,也只在这如玉的骨头上留下几道细碎的裂纹。 青莲灵火一烧,瞬间便没了影踪。 “啪!” 见愁仿佛感觉不到那种撕裂心肺的剧痛,脸上只带着近乎残忍的笑容,将五指狠狠一握! 卓然剑气竟然被她生生捏了个粉碎! 见愁左手的手掌,也在瞬间全数去除了血肉,变成了五根“干净”的指骨 三道斧影撞在身上,谢不臣可不像是见愁一样有人器炼体第六层的强横身体,尽管身体强度远远超出不少昆吾同门,可在这一点上要与见愁相比,却还差得远。 只一个眨眼间,谢不臣身前已经一片的鲜血淋漓。 墨青色的长袍被浸出的鲜血染成了一片深暗的紫色,触目惊心。 他忍着疼痛,微微眯了眼看她,声音还算平静:“看来你与吴端师兄所聊不少。” “不多,关于你的有那么一点罢了。” 爽朗地一声笑,带着一种快意! 见愁利落地一拧自己脖子,妖邪之感顿出。 吴端其实没有说很多,只是让见愁对谢不臣的实力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罢了,而谢不臣真实的实力,会比吴端所言强上不少。 事实上,吴端所言对见愁的战斗并没有实质上的帮助。 唯一的好处是,叫他知道,这种背后被人捅上一刀,到底是种多“愉快”的感受! 左手五指轻轻一转,有四分之三黑风纹路的指骨随之一拢,立时便有数道狂风吹卷而来,汇聚到了她掌心之中,组成一道又一道的黑色风刃,间或有冰蓝色的风刃夹杂其间,一时是蓝,一时是黑。 无端端中,杀机四溢! 黑风刃莲,两种风刃的组合! 见愁注视着他因为失血而骤然苍白的脸色,只将五指一合,已合身朝着谢不臣扑去! 虽然不知道他那一把剑到底有什么古怪,可是 最好此剑,永无出鞘的机会! 战斗之中,见愁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此战,不过一个“杀”字! 惨烈而刺激的一战,霎时在这不长的画廊之中展开! 砰砰砰! 无数画壁之上的雕刻因之遭殃! 下方所有人都傻了眼。 谁也没想到,这两人毫无预兆就打了起来,不管是见愁还是谢不臣,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意满满。 一招一式,皆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小金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手一软,险些没兜住自己怀里的西瓜:“为、为什么直接就打起来了?见愁师姐刚刚不还说什么‘相互扶持’‘同舟共济’吗?” 相互扶持? 同舟共济? 娘的,她说你就信啊! 左流虽与见愁相处不多,可现在也已经知道这是个扯淡不眨眼的主儿,跟你说话的时候要笑得十分良善,那十句里有八句都是不能信的! 听得小金这傻得没边儿了的一句疑问,左流狂擦了一把冷汗。 可眼下一看那两人近乎丧心病狂的战斗,他也完全搞不清楚了这到底什么状况了:一共有三个选择啊,你们要动手好歹也听完了再动手好吧?!!说打就打是不是太任性了一点?!! 左流小金尚且如此,被雕刻在石门之上的那一只猪就更不用说了。 守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耿直又刚烈的“不速之客”。 它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两只耳朵都要竖起来了,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打起来了? “我我还没说完啊” “喂,你们两个别慌着开打行不行啊?听我把话说完啊!” “你们也可以选择给我唱首歌,跳个舞啊!喂——” “你奶奶的到底尊不尊重猪啊!我说话还有没有一点权威了?!!” 连选择都没听完,二话不说,直接杀人,合着你们就是来找地方打架的吧?! 守门猪大喊大叫着,只可惜,闷头死磕之中的两个人,没有一个听见了它的话。 也或许,即便是听见了也根本不在乎。 要的就是这个选择! 要的就是一言不合直接开杀! 好不容易忍到了青峰庵隐界,从踏入此地的那一刻开始,杀意就已经盘旋在她脑海之中,一点也不曾散去。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不会再有了! 守门的猪虽说有三个选择,可他们绝对不会去听完。 只因为,第一个选择,已经足矣—— 一个青峰庵隐界的守护者提供的绝佳杀人理由! 此行为查九曲河图而去,所以必入青峰庵隐界;想要进入青峰庵隐界,必定要杀掉自己的一个同伴。 这,乃是青峰庵隐界给的规则! 掐准了时间动手,最终不管谁死,活着出去的那个,都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隐界逼我杀人,非我所愿! 别管理由有多扯,只要有,便是好理由! 守门猪所言的这一个“选择一”,简直为他们二人量身打造! 见愁绝不相信只有自己一个人为此动心,端看谢不臣堪称凌厉的出手,便能猜到:他与自己乃是一样的想法! 这里不是束缚重重的昆吾,这里也不需要顾忌昆吾崖山之间的关系。 除却五个同行之人,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隐界之中动手,更没有一个人可以立刻朝着外界通风报信。 正如曲正风敢在这里对谢不臣下手一样,只要她在这里,下黑手成功,让他彻彻底底在隐界之中死透,谁又知道发生在隐界之中的事? 是非黑白任我一张嘴来说! 死了就是你活该! 见愁唇边冷笑更甚,黑风刃莲被谢不臣一剑卓然剑意劈散,顿时化作狂暴的刃流,噗嗤噗嗤地炸到了两侧石壁之上。 雕刻在画壁之上的人像,几乎立刻就缺胳膊短腿儿! 狼藉的一片。 因着右手持剑,左手使用卓然剑意,谢不臣的反应速度为之牵制。 一道剑气发出之后,他还未来得及收手,见愁斧头一划,第二枚天赋道印已经在斧面亮起—— 嗡! 整柄鬼斧为之一震,竟然从见愁手握之处开始,一洗鬼气森森之感,转而散发出无尽的金光来。 这是 红日斩! 在场之人,都在小会之中见识过这一斩的威力! 就是这一斩,让许蓝儿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直接重伤垂死! 如今她竟然要对谢不臣用上这一枚道印 左流等人全数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夏侯赦都微微皱紧了眉头。 如花公子则是微微眯了眼,目光追随两人缠斗的身影而去,观察得仔仔细细。 陆香冷眸中已经是一片隐忧。 在听见守门猪说出“选择一”的时候,她心中就已经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只可惜,见愁与谢不臣动手的速度太快,太快,以至于她根本反应不及,根本没有出手阻止的机会,这二人已经战成了一团。 交缠的身影,快得惊人的速度,每每交手都只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残影! 见愁斧身之上的金芒已出,随之却是高高抬起,于是那斧头瞬间炽热,像是一团滚动的岩浆,被见愁握在手中 只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他二人这般以死相搏吧? 昆吾崖山 陆香冷心中又浮现出这两个宗门的名字来。 这或许是谢不臣与见愁个人之间的仇怨,可不管是扶道山人还是横虚真人,对这两名弟子的重视都非同小可。 其中任何一个出了事,都有可能挑起两派的征战 中域不能赌,也赌不起。 陆香冷掌心之中那一团紫金光芒流转了开来,脚步微微一动,便要有所动作。 可在她即将迈步的那一刹那,一柄描着繁花的纸扇,不咸不淡地横在了她的面前。 陆香冷抬起头来,一下便看见了如花公子。 他一身绣花的长袍,俗艳到了极点,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将纸扇一横,淡淡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如花公子这是何意?” 陆香冷眉尖一蹙,已有淡淡冷意浮出。 “呵。”如花公子轻声一笑,声音里是慢慢的旖旎,慢条斯理,“对这两位中域同侪之中一等一的天才,陆仙子都没有半点好奇吗?” 比如,他们各自有怎样的底牌,到底拥有怎样可怖的战力,若是对上了会是谁胜谁负 旁人不好奇,他可是好奇很久了。 尤其是 此时此刻,如花公子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见愁率先出手,占据先机,后又以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方法不断强攻,由此才可以不断压着谢不臣打。 可 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别说压着打,再好的先机、再凶狠的打法,都有可能被反击得一塌糊涂。 实力 见愁的实力,不一样了! 她强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比之左三千小会巅峰时那帝江风雷翼一击,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现在,她分明还没用到帝江风雷翼。 举手投足之间的力量,简直都要满溢出来,透射着一种近乎炸裂的汹涌; 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闪身,不经意之间竟也能带起一串串的残影,速度快得叫人瞠目结舌; 至于那凝聚道印使出术法之时精粹的力量,超乎想象的迅速,更是让人难以理解。 仿佛只在小会之后,她整个人的力量直接拔升了一个台阶一样! 力量,速度,对于道印超乎寻常的纯熟运用 一切的一切,都组成了她此刻近乎夸张的战力! 如花公子可以完全肯定:此刻的他正面对上见愁,不抠底牌出来,绝撑不到十个回合! 一场小会,对人的提升,会大得这么夸张吗? 如花公子不相信! 他注视着见愁,眼底已经是一片难言的情绪。 缓缓收回纸扇,如花公子已经快要忘记旁边陆香冷的所在了,只用纸扇的扇骨轻轻摩挲着手掌心,似乎要将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从自己的心上驱除 只可惜,连目光都难以收回,何谈心中的感受? 越是观察,疑惑也就越深 于谢不臣而言,疑惑同样存在。 他早从旁人口中有过听闻,更不用说他也曾着心了解过一些情况。见愁会哪些道印,战斗有何特质,曾用过怎样的战术 可以说,他虽不曾亲眼见过见愁战斗,却与已经亲眼见过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如今见愁的实力表现,完全超出了他当时下过的判断! 甚至 还不仅仅只是超出了一星半点! 那是近乎三成力量的拔升! “轰!” 红日一斩,在狭窄的空间之中,更有一种灼人的炽烈之感。 红光照亮两面画壁,竟然将整个空间都变成了一片岩浆笼罩之地! 那斧影像是高悬在天际之中的一轮红日,而见愁却是那手擎日月之人,以人莫能当之势,挥斧斩下! 谢不臣左手指尖卓然剑意瞬间褪去,只在见愁落斧的刹那,五指虚张,在这虚空之中用力一抓! 哗! 整个没有半点水迹的画壁长廊之内,竟陡然之间有江流滔滔之声,一时澎湃。 他像是握住了虚空之中的什么东西一样,苍白着脸色,将那东西朝着外面缓缓抽离而出 竟然是一柄剑! 一柄由江流凝聚而成的长剑! 可此处哪里来的江流? 甚至连半点水都没有! 一切都是剑意! 谢不臣掌中握住的,并非昔日在九头江上握住的那一柄江流之剑,只不过是一道江流剑意! 只是此剑意极强,甫一出现,便叫人有一种面对了真实江流的感觉。 原本整个空间已经呈现赤红之色,可在谢不臣这一剑江流剑意对抗挥出的瞬间,竟有一小片透明的波纹涤荡开去,将赤红驱散! “轰!” 江流剑意对上红日一斩! 红日坠落,大江奔流! 恐怖的赤红之色一下扑了过去,在被那透明波纹挡去大半之后,依旧有一部分,悍然冲向了谢不臣! 他只将人皇剑连鞘在面前一竖! 嗡! 赤红光芒撞到剑鞘之上,竟然泰半被挡了回去,仅余的那一点点,已经不大能对谢不臣造成伤害。 这一击,基本算是平手。 然而 岂是那样容易便结束了? 既然速度快,那就将速度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一道月白色的残影,竟然瞬间到了谢不臣面前! “轰!” 纯粹的肉体力量,一腿砸出! 谢不臣一拍画壁,侧身便是一躲。 “砰!” 画壁之上顿时留下了一道恐怖的深痕! 见愁一击未曾得手,却已经重新拉近了与谢不臣的距离,右手五指变掌为爪,用力向着他右肩抓去! “噗!” 才避过了一腿的谢不臣,终于还是没躲过这近在眼前的一爪。 顿时只见见愁五指没入谢不臣右肩,鲜血冒出! 再击得手! 可惜了,他是左撇子,此次伤的却是右肩。 见愁正待再袭他左肩,却未料一抬手,在这近得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距离之中,竟然看见了他无情无感的一双眼 啧! 原来是有诈! “嗤!” 沾满了鲜血的五指从谢不臣肩上一拔而出,带出一片飞溅的鲜血,留下了五个淋漓的血孔。 在见愁抽身而退的瞬间,一道晦涩至极的深灰色剑气乍起,擦着见愁的脸颊过去。 “隐者剑!” 太险! 若非她见机够早,速度够快,只怕这一瞬间,已被这一道剑气削没了半个脑袋! 月白色残影一闪,见愁已经退到了十丈开外的另一座画壁之上。 “好算计,我还以为你谢不臣不会用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呢!” 毕竟,他可是大夏京城人所共传的“智计第一”! 五指之上,还沾着谢不臣的鲜血。 见愁随手一挥,所有血珠便从她白皙的手掌之上离开,被她手指勾着轻轻一转,竟然转瞬化作了一朵绽放流淌的“血花”,被她顶在了指尖。 谢不臣右臂之上留下的鲜血,已顺着他右臂将人皇剑剑鞘染红。 只是他脸上除却苍白,依旧没有任何痛苦之色。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已是人上人矣。 他左手之中虚虚笼着什么,隐约着几点灰黑的光芒,隐晦到了几点,又偏偏难于察觉,给人一种已出世而入世者难寻的感觉。 隐者剑意,习自四师兄王却。 乃是他所习旁人剑意之中最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一道,世所罕见。 见愁尚未出帝江风雷翼,竟已逼得他换了第三种剑意。 纵使有出手抢了先机的优势,又兼之她有鬼斧而他尚未拔剑之差别,可 谢不臣竟有一种难言的预感:即便是见愁不出鬼斧,他们之间的战斗,也可能还是这个结果! 多么惊人的判断? 谢不臣眼底,已经隐隐出现了几分忌惮之色:她比他一开始所预料的实力,要强出太多,太多。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死在隐界之中的,只怕会是他自己! 不过 见愁这样的实力拔升,来得太过恐怖了。 他一时难以判断她的实力,更不能预测她底牌。 是天赋? 是努力? 还是什么 被他忽略了的因素 也许是看懂了谢不臣眼底那几分思索的神色,见愁将那一朵以谢不臣鲜血勾勒出的血花,往白皙的手掌之中一握。 她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从对战时候的反应,到他此刻的神情 她竟都能猜测一二。 到底她曾经是有多喜欢眼前这人? 见愁轻声一叹:“你此刻必定在思考,到底漏掉了哪些很关键的事情吧?一下看不懂我的所实力,也不知我底牌在何处” “啪!” 像是捏爆了一枚浆果一样,血花在她五指碾压之下,霎时重新迸溅成了一片血雾!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拥有怎样的战力呢。 见愁虚虚悬浮在数十丈高的虚空上,背后便是那记录着不语上人半生沉浮的画壁。 虚空之中,顿时有一座两丈四尺七的斗盘旋转开来,那翅翼形状的金色道印,一点一点亮了起来,见愁后肩之上,也顿生出一种灼热之感。 她眯着眼,注视着谢不臣,微微沉下了身。 唇边的笑意,陡然扩大,带着十足的恶意:“你好奇,我便一张张地——揭给你看!” 175.第175章 一杀而已! 话音刚落,见愁眉心之中一点金芒忽然闪过。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竟然不是帝江风雷翼,而是 龙鳞道印! 一个完美的错觉! 谢不臣眉峰一冷,见愁脸上却是一片蔑笑。 说了要一张一张翻,而不是一张翻出底牌! 她出其不意地直接唤出一片龙鳞,只轻轻一翻,以她眉心为中心,一片细密又精致的龙鳞,带着一种神秘又野性的气息,覆盖满了见愁身上的皮肤。 看上去,她周身像是被龙鳞包裹着,投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美感。 从第一片龙鳞出现,到最后一片龙鳞覆盖满,前后不过是一眨眼。 这速度,却是比之前小会之中众人所见,要快上了不少。 甚至 比当初的周承江更快,更强,气息也更精纯,更恐怖! 那一瞬间,画壁夹道的长廊之中,竟好似有一声龙吟。 帝江风雷翼的准备时间,会比龙鳞道印长上很多,谢不臣已经准备好迎接她最强一击,谁想到她给出的却是龙门的龙鳞道印! 没有了更恐怖的攻击力,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快的速度! 金色的疾风,金色的闪电! 见愁已经化作一道光,转瞬已来到谢不臣面前! 眼底那近乎璀璨的冷光里,倒映着谢不臣的身影。 她就像是,一颗从天际坠落的陨石,蕴含着近乎爆炸的强大 那是一种近乎令人心折的气势,便是谢不臣站在此地,注视着她,也难以抑制自己眼底那陡然炸出开的异彩: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对手,她身上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总是给他 惊喜! “笃。” 一声轻响。 那一瞬间,谢不臣竟将自己手中人皇剑朝着地面之上利落地一投,连鞘长剑插到了地面之上,就像是戳进了一块豆腐一样轻松,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 所有观战之人,近乎同时瞳孔剧缩:弃剑不用?谢不臣这是何意!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谢不臣已经给了他们答案! “嗡!” 整个画壁之中一片轰鸣。 就在见愁已经合身扑上的瞬间,谢不臣未关注自己鲜血横流的右臂一眼,只左手虚虚一握,竟似有无形之剑握于掌中。 于是,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这一刻,站在所有人眼中的谢不臣,竟忽然缥缈了起来,他一身青袍猎猎,恰好站在画壁雕刻的一老松孤树之下,仿佛有山间行云笼罩其身,他的气息却变得隐匿又晦涩。 见愁已经距离他极近,可脑海深处,竟然出现了一种极端的恍惚。 她看到谢不臣站在那雕刻的老树之下,身上却再也看不见半点属于昆吾第十三真传弟子的感觉,甚至没有昔日谢不臣的温润,也没有将手深入江水之中长吟一声“逝者如斯夫”的志难酬,只有 那种融于天地,隐匿山间,简单平和到了极点的感觉。 那是 属于隐者的晦涩与机锋! 人立松下,却问童子,汝师往何处采药去。 皆言,人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矣! 有风,吹过谢不臣衣角,却未带起任何的波澜。 心静如古井。 那是一种极端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好像忽然陷入了泥淖之中,也好像忽然消减了尘世之心,所有的争斗也都将不复存在 谢不臣平静地一抬手,隐者剑意在掌中,晦涩艰深得好似上古的文字,竟然好似没有看见见愁攻击而来的一掌,只挥手向前一斩! 刷! 那一道剑气,在半空之中虚虚浮浮、隐隐现现,飘摇不定,像漂在江上的一块浮木,一时难以让人捉摸踪迹。 面对见愁凌厉而暴力的进攻,正常人都会选择暂避其锋芒,转而寻求别的进攻机会。 可谢不臣的选择,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与此前的防守为主不同,在他将人皇剑放下之后,整个人的气势便凛然地一变:以进未退,以攻为守! 一剑出,便是正面的硬碰硬,以攻击对战攻击! 拳脚迎面而来,剑气扑面则至! 毕竟一寸长,一寸强,剑气更是虚无之物,此时此刻更是间不容发,谢不臣一剑斩出,几乎瞬间便要到见愁的身上,可见愁的攻击却反而慢了那么一拍。 若是不退,这一剑便会直接斩落到她身上! 退? 还是不退? 那一瞬间,下方所有人脑海之中都浮现出这样的一个疑问来。 可是,见愁的心底没有犹豫。 一点也没有。 交战之时,至死也不退,更何况是面对着谢不臣? 这不死不休的仇敌?! 战! 何惧这隐者一剑? 剑意带剑气,不过以“意”乱人心,可她的心,冷如冰,坚如铁,又有何人能乱? 缥缈之中藏着凛然的剑气,直直朝着见愁当头,她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轰!” “砰!” 几乎是在同时,见愁一腿翻天印横扫出去,磅礴的灵力直接击中了谢不臣整个人,谢不臣那隐者一剑也斩落到了见愁的肩膀之上! “噗嗤” 半空之中立刻撒开了一片叫人心颤的血花。 没有人能分清,这到底是他的,还是他的。 苍青的衣袍猎猎迎风,已经有鲜红的血迹染了上去,在那一种近乎出世的冷清之中,忽然添上了几分浓艳之色,也让他整个人的脸,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寻常人。 一个 怀着杀心与战意的寻常人! 手持虚剑而立,谢不臣看向了对面的见愁。 同样一身月白长袍染血,银色的绣线浸润着从伤口之中崩裂出来的血迹。 见愁肩上覆盖的龙鳞,已经被谢不臣方才一剑斩出一道裂痕,深深地扎入血肉当中,看着一片模糊。 只是 见愁一点也不在意。 在谢不臣目光注视之下,那伤处竟然一点一点地蠕动着,一片血迹的血肉竟然自动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那一块的肌肤,转眼便光滑如初。 刷。 龙鳞重新覆盖其上,转眼之间已经没有丝毫的痕迹。 如果不是她身上还有大片的鲜血,只怕根本不会有人以为她方才也被谢不臣一剑所伤! 强到近乎丧心病狂的恢复力! 身体之中为见愁一记翻天印搅乱的灵力,还没完全平复下来,手掌微微颤抖,谢不臣注视着见愁的目光之中,再也没有了赞叹,没有了复杂,只有一种由衷的,战意。 合格的对手,完美的对手,有着深仇大恨的对手。 只在青峰庵隐界门口,进行这样一场争斗,或恐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事,却也不影响任何事情。 早晚,不都有这样的一战吗? 心中念头闪过,在见愁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闪电的瞬间,谢不臣也直接提剑而上! 每一剑,都是他所领悟的隐者剑意的极致;每一击,都是她力量精粹到临界的爆发。 一拳一脚,一挥一斩! 互不相让! 见愁与谢不臣,只像是针锋相对已多年,对对方了解到了极致的对手,出手迅速,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砰!” “砰!” “砰!” 从地上打到画壁穹顶之上,从这一面画壁折转到另一面画壁。 拳脚出去的气浪将画壁之上无数的雕刻毁去;剑气纵横的余力则在穹顶之上留下一道道恐怖的剑痕! 殊死搏斗! 不是猎杀与被猎杀,而是两个猎人之间的交战。 若说一开始见愁还有满腔的恨意,可到了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入了这一场战斗之中。 无恨无我,唯“战”一字,存于心中! 忘我的状态,让她身上所有的情绪消减而去。 敏锐的洞察力和曾经与对手朝夕相处产生的了解,让她能够准确地预测谢不臣的每一次出剑,迎头撞上! 堪称十九洲最剑走偏锋的隐者剑意,更是出剑惊人。 隐者语,往往为人所不知。 谢不臣每一剑都带着极为艰深晦涩的气息,走的又是奇险奇绝的路子,每每迎至见愁身前,便如壁立千仞忽然倒垂,飞瀑万丈凛冽而下,天上地下,一片剑气激荡。 “噗嗤” 几片碎石飞溅,几道剑气四溢。 那一扇尚未打开的黑色石门之上,肥胖的守门猪看得目瞪口呆,刚才嚎叫了半天没人搭理它,简直让它觉得猪生受到侮辱。 现在眼见得这两头人拿命在拼,它却兴奋了起来,扯着老大的嗓门嘶吼:“嗷嗷嗷打得好,打得妙,打得你们呱呱叫!” 小金等人却完全听不见它的叫喊声。最新最快更新 没有一个人分得出更多的精力去注视其余的东西。 属于这两个人的交战,太快太迅疾,每一次碰撞和出手都如同闪电,却又蕴藏着瞬息之中的万变。 往往在一个人出手的时候,另一个人好似已经猜到了对方到底要怎么做,因而立刻有反制之法,由此反制之法,对手又会立刻改换攻击路线 千变万化,惊心动魄! “这种感觉” 如花公子薄薄的唇瓣,被那扇骨抵着,一点一点地摸索。 他甚至忍不住啃了一下那扇骨,平白有点俗世之中的脂粉气,但在他做来,却反而忽然有了一种脱俗的味道,带着一种难言的诱惑力。 只是,如花公子自己毫无所觉。 他目中只有那已经白热化的一场战斗。 甚至说,战争。 这得是交手过多少次,才能如此了解对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每一次交手,都已经不仅仅是力量的比拼。 心智,算计,无一不缺! 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如花公子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对对方的了解,已经到达了一种恐怖的地步,否则这种近乎胶着的惊险战况,完全不应该出现! 这种感觉,像是 宿敌。 不死不休的宿敌! 可是,昆吾崖山这两个先后入门、又先后成名的天才,何处来的机会认识?又到底为什么对对方如此了解?现在又为何不死不休? 一系列的疑惑萦绕在如花公子心中。 他们的每一次交手,都如电光石火,却偏偏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战到此刻,如花公子能看出的东西,陆香冷又如何看不出来? 谢不臣与见愁见面之时那隐藏在深海海面之下的暗涌,险险就要在昆吾主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的针锋,还有一路行来之时,两个人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言行与相处 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化作了现实。 站在原地,掌心之中紫光光芒早已消散,陆香冷一双妙目当中,却忽然多了几分无解的迷惘。 “轰!” 半空之中忽然炸开了一团灵火! 已经侵袭到见愁眼前的那一道剑气,陡然被灵火冲散。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五个回合。 谢不臣持剑可破翻天印,却不能抵挡见愁灵火之威能。 行动之间有风环绕其身,又给人一种隐匿于天地之间的感觉,她这一“乘风”的本事,竟与隐者剑意有异曲同工之妙。 脑海之中不断地有念头,在打斗之中浮现出来。 谢不臣眸中的明光,也越来越亮。 合格的对手,能让一腔冷静的血炸裂燃烧,他以前从未想过,站在他眼前的对手会是他昔日的妻子,与他势均力敌,让他热血滚烫,甚至在这以命相搏的一战之中,不断给他新的启发。 天下敌人很多,可敌手却难找寻。 更不用说是这等几乎了解他每一个弱点,每一击都向着自己薄弱之处来的狠辣对手。 她下手没有半分留情,招招将他逼到绝路。 只是 他也一样了解她。 谢不臣出手之迅疾,不下见愁。 隐者剑主攻,江流剑意却时不时地冒出来,以交错的形势打见愁一个措手不及。 棘手。 棘手到见愁有一种一抖手把他头颅从脖子拧下来的冲动! 只是同时,她也好像了解到了一点新的东西。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是为剑意。 谢不臣手无实剑,却因领悟剑意,而握一虚剑与自己相搏,固然是他于此之上的修行登峰造极,也是他于剑意之中的领悟极深。 她是无剑之人,却并不是不可以使剑。 脑海之中,像是有一扇大门,忽然之间打开 见愁也是精光乍现—— 此时此刻,交手已不知过去了多少轮,而胜负还未能分明。 两人身形一错即分,目光却都紧紧地落在对方的身上。 见愁望着谢不臣,脸上的兴奋没有半点散去,眼底却有一片锋锐的冷光,剑出鞘,莫过于此! 那冰冷的一张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微笑。 一个算计的微笑! 因为此刻爆退的速度,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让她听不清这画壁夹道之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冷酷。 “剑!” 剑? 见愁哪里有剑?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唯有谢不臣,在她这清晰的声音里,听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一抹笑意 谢不臣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惊,此时此刻,毫不犹豫向着下方一伸手! “嗖!” 人皇剑闪电一样向着谢不臣飞来。 只是 来不及了。 “啪” 第一朵蓝色冰莲在空中绽放的声音,如此惊人,像是要炸裂人身上每个毛孔。 它们是画者用风勾勒出的形态,却在瞬间凝结成了冰。 见愁五指虚虚一握,整个画壁夹道之中,忽然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炸响! 啪! 啪! 啪 像是整个空间之内的空气都炸裂了一般,无尽冰莲在空中绽放。 人皇剑疾驰而来,可就在它刚刚落到谢不臣手中的一刹那,见愁虚虚笼着的五指,已经用力一合! 那一瞬间,半空之中所有的冰莲,都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轰然绽放,自莲心之中迅速地爆出一柄冰蓝长剑来。 那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无数莲,无数剑! 千剑剑吟,啸声充斥整个夹道—— 直直地,向着谢不臣而去! 那是何等磅礴的场面? 无数的冰莲绽放出无数的冰剑,于一片凛冽的璀璨之中,千剑转头,向着一人而去! 谢不臣人皇剑方落于掌中,为这无数冰剑所指,一时竟似与这千剑为敌! 左手大拇指只在那一刹那一顶,忽然有一声细细的响动,没有被这千剑剑吟所盖过,反而像是在人心底响起一样,开启了某种尘封的印记。 咔。 严丝合缝的剑锷与剑鞘之间,在大拇指一顶之下,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来不及将拔整剑出鞘,也没有必要! 拇指一顶,剑锷弹出,人皇剑出鞘三寸! 黑色的剑身,带着一种庄重的冷肃,山河舆图之现出一点点边缘的轮廓,像是九重君王殿上的帝皇,将尚方之剑出鞘,一把推开了放在案前的长卷,于是描绘精致古朴的锦绣河山,便在眼前缓缓展开 “轰!” 三寸! 仅仅三寸! 被剑鞘约束已久的剑气,竟在此剑还未完全出鞘的时候,疯狂地向着四周扫荡而去。 像是千军万马,所向披靡! 一圈剑气荡开,千剑伏首! “噼啪!” 最前方的一把冰剑竟在人皇剑外泄的剑气之下,轰然破碎,炸裂! 而后,无数眼看着就就要落到谢不臣身上的冰剑,竟然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一样,在这闪电划破的瞬间,全数炸雷! 他握着的不像是一把剑,只像是无尽的雷霆,无数的风暴! 无人能当! 千剑在几乎都要刺破他身体的瞬间,尽数乱飞而去! 噼里啪啦 无数不受控制的冰剑,打入画壁之中,甚至也落到下方人的身上。 刀剑无眼,更何况是这失控的时刻? 霎时间,整个夹道之中一片狼藉。 小金左流两人简直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当下痛呼了起来,嗷嗷直叫。 “噗嗤噗嗤。” 几道冰剑直直地撞在了石门之上。 “好血腥,好残暴,就这样打下去!顶呱呱!嗷——” 忽然一声惨嚎。 那正挥舞着猪蹄一个劲儿地给见愁谢不臣两人呐喊助威的守门猪,一只猪蹄竟然被乱飞的长剑钉死在了门上! 原本聒噪的叫喊声,顿时变成了悲惨的痛呼。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第二道冰剑的碎片也直接打在了它水囊一样的肚子上。 “我的天哪!我的地呀!我的老母猪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这头可爱的猪?呜呜呜太血腥了,太残暴了“ “太血腥了,太残暴了!!!” 守门猪原本就是一座雕刻,刚好被镶嵌在门缝的位置上,负责守门,即便是移动也只能动动身子手脚,却无法离开这一条门缝。 眼见着头顶上还有无数冰剑袭来,它简直吓得面无猪色,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我闪,我闪,我闪!哈哈哈哈打不着——嗷!” 还没等它得意片刻,冰剑已经直接扎到了它翘起来的屁股上! 剧痛传来。 黑色的雕刻石猪那两只猪眼睛竟然都朝着外面爆了出来,像是人在剧痛之后充斥满血丝的双眼。 真是他娘的痛疯了! “娘的你们两头智障!两头智障!” 再也不想守门了,再也不想应付这几头脑子有坑的人了! “呜呜呜太血腥太残暴了,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完成了我的要求,可以进入隐界了!喂——你们他娘的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 没有回应! 砰砰砰! 同时还有无数的冰剑穿刺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 守门猪此刻已然血泪横飞 “太血腥了,太残暴了呜呜呜” 愤怒的叫嚣声,终于穿破了那无数冰莲长剑的炸裂之声,传入了谢不臣与见愁的耳中。 只是,又有谁去在意? 他们眼底心上,除却对方,已经没有第二个人。 人皇剑出鞘还仅有三寸。 谢不臣的动作却已经透着不疾不徐之感,没有了卓然剑意,没有了江流剑意,也没有了隐者剑意,只有—— 生杀大权,执掌在握! 低垂的眉眼,犹如远山画墨,凝着沾了雨水的冷气,可抬眸之时,这一切却都消失了。 他注视着见愁的目光,充满了一种亘古的孤寂。 是 万民伏首,而他一人独坐在高高庙堂上! 君要臣死,臣—— 不得不死! 无人可与我并肩。 为皇者,孤家寡人。 手握苍生性命,权柄遮天,只言片语定死生! “铮——” 是剑吟,也是心吟! 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剑? 何等让人心寒的一剑? 这是见愁不熟悉的谢不臣,却又是她记忆深处,那另一面的谢不臣。 “哈哈哈” 在怔然片刻之后,见愁难以抑制地大笑出声。 天下人,岂是你想杀就杀? 纵使有万民伏首你脚下,我也是必将取下你首级的那一人! 伴随着一瞬间浓重到滔天的杀意,见愁眼底一片肃杀的血腥! 斗盘! 道子! 道印! 光亮从未熄灭,炽热之感也从未从见愁肩胛骨上消散! 早在之前一战的间隙之中,她已经开启了帝江风雷翼道印,力量在暗中积蓄已久。 如今杀心一起,风雷翼瞬动! 她猛地一拍身后已经摇摇欲坠的画壁,顿时溅起烟尘一片,原地已只剩下她一道残影! 半空中,气势磅礴的虚影已经凝聚出现! 细密的灵气铸成了一片片金色的羽翼,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厚重又凌厉,只在出现的一瞬间,已经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绝对超乎寻常的实力! 细弱的雷电已经变成了粗大的电蛇,飞快地游走,黑色的飓风环绕羽翼,给人一种吞噬之感。 帝江振翅,半翼蔽日,行掠大泽! 她像是化身了帝江,从高高的地方俯冲而下! 帝江风雷翼恐怖的气息,在行进之时,已有一声接着一声的气爆,仿佛连空气都要为之炸裂; 人皇剑寸寸出鞘,那一声剑吟也越来越响,引得周遭虚空巍巍震颤起来。 轰! 风云涌动! 两股气息霎时交战,整个夹道之中,立时天翻地覆! “轰隆!” 画壁倒塌! 众人脚下的地面竟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裂缝,露出了其下未知的黑色虚空,三丈高的黑色石门不断地摇摆颤动,更是随时都要倒下。 如花公子忽然暗道一声:“要糟。” 守门猪更是惨嚎起来:“别打了,别打了,老子开还不成吗!” 只是这声音被掩盖入了那一片坍塌的声音里,谁又能听见? 半空之中两人,已毫无保留。 眼前人,再非昔日举案齐眉白首良人;眼前人,再非昔日素手添香知己红颜! 此时此刻,唯杀能消心头恨! 此时此刻,唯杀能证人皇道! 羽翼高扬,是通天彻地的荒古威能;拔剑出鞘,是万万人上的帝业如画! 千愁万恨,一杀而已! “轰!” 第176章第三枚心意珠 谁也无法描绘那一翼撼天的风采,谁也无法想象那一剑驰骋的威势。 巨大的风雷翼,撞上了赫赫的人皇剑! 一者灭顶,一者纵横! 开裂的地面,已化作齑粉;倒塌的画壁,打成了无数的碎石,没有了地面和画壁的遮挡,众人周围的世界,一下变得清楚开阔起来。 一片,浩瀚无垠的虚空。 或者说,宇宙! 黑暗的空间里,远远近近的地方,有无数的星辰在闪烁,在运行,在形成和消亡 有界修士之“界”因人而成,却是体悟整个天地规则而生,与人相联系,也存在于浩瀚宇宙间。 只是它如芥子之微,在这无垠宇宙之中,只像是一颗砂砾,一颗尘埃 人在砂砾芥子中,更是渺小,却可拥有创造世界的无限伟力! 人与宇宙之共生,何等玄奥?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眼界见识浅薄之辈,此刻却尽数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撼。 “轰隆!” 如同漫天星流坠落,人皇剑上山河舆图清晰,谢不臣手持长剑,如同一坐拥江山万里的帝皇,在俯瞰他的国土。 纵使帝江风雷翼,有震天撼地之威,他乃十世人皇,又怎能臣服? 不臣,于世!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若有拦路者,一剑斩之! 长剑所指处,千军与万马! 咆哮的剑气与风雷翼的虚影轰然相撞,在撕裂的同时,也被撕裂。 见愁站在这长剑所指的千军万马之前,只觉面前似有千万铁蹄奔雷一样碾压而来,她不过一草民庶子,在他道前,只能成为一处毫不起眼的尸骨 何等霸绝的剑意? 吴端说谢不臣习有卓然、江流、隐者三剑意,可真正最厉害的,却是此时此刻,展露在她面前的“人皇剑意”! 强。 的确堪称昆吾百年天才第一,的确可在筑基三日之后便力战周承江,夺走第二重天碑第一的称号 的确,是她该杀的仇敌! 在那堪称磅礴的压力之中,见愁如同乘风一样,热血奔流,只将那快被剑意压得抬不起来的头,豁然昂起。 这一瞬间,帝江风雷翼被压制的力量,也彻底爆发! “轰!” 是最纯粹的力量,是最纯粹的杀心,也是最纯粹的,爆炸的星流! 人皇剑气在这一炸之下,也轰然溃散。 谢不臣被风雷翼残余虚影的余力一冲,顿时面如金纸,强压下那翻涌的气血,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朝着后方倒飞回去。 “砰!” 身后无形的壁垒,挡住了他的去势,一下让他撞上。 忍了几忍,强压下来的鲜血,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谢不臣以人皇剑将抵在那透明壁垒之上,眼中一片杀意未曾散去,只将头抬起,看向了见愁—— “砰!” 同样的一声恐怖撞击之声! 见愁并未好到哪里去,半个身子已经被剑气击中,从肩膀之上有一剑狠狠划下,一身月白长袍立刻化作了血袍! 然而,她面上没有半分痛色,只是在稳定下来的瞬间,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是一战之后,不曾消减,反而更加浓烈的杀机。 势均力敌至此,难解难分至此! 见愁半边身子剧痛,却已经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的谢不臣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要冲上去,再给他补上一斧,必叫他横死在此! 眼神之中的杀意,不必隐瞒,也隐瞒不住。 见愁像是不惧疼痛一样,便要再次起身,谢不臣亦杀心滚沸,周身经脉已不知碎裂了多少条,也重新提剑而起,要再举人皇剑,将这最后的羁绊斩断! 还要杀! 这已然不是两个可以用理智来形容的人,只能说是两个疯子! 才入隐界没数十丈,连第二道门都不曾进入,就已经拼了个你死我活 隐界摇摇欲坠! “受不了了,好疼疼疼我的屁股我的腿我的耳朵” 痛苦的惨呼之声,极为凄厉。 在方才恐怖的震荡之下,黑色的石门之上,竟然已经多了一条一条的裂缝,那雕刻在石门之上的守门猪,本就依托石门而生,它便是石门的一部分。 如今裂缝出现在石门之上不说,甚至还朝着雕刻着他的石头之上蔓延。 一条裂缝,又一条裂缝 猪蹄,猪肚,猪耳朵,一条条裂缝产生,顿时有撕心裂肺之痛。 守门猪竭力地将下方两只猪蹄点在地面之上,点着蹄尖,不断地朝着门两侧挪步,猪身竟然自门缝处直接裂为两半,随着两只猪脚自动小碎步向着两边走去,这一扇紧闭了许久的石门,终于缓缓打开 “鲤——君——” 在石门轰然打开的这一瞬间,守门猪都要哭出声来了,扯着嗓门,悲愤地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见愁与谢不臣两人听见了。 门开了。 可又如何? 隐界事小,九曲河图更与他们毫无干系! 天大地大,杀人最大! 鬼斧感受到了她狰狞的杀意,血纹明亮;人皇剑为他滚沸的屠戮之意燃烧,剑意竟更上一层! 这两人,眼见着便要再次战成一团。 可就在这时,一声悠长的叹息,从那石门之中传了出来—— “不速之客” 轻柔和缓,带着微微的沙哑,似清风一般和煦。 霎时间,天旋地转! 从那三丈大门之中,竟然涌出了一片浓重的黑暗,像是迷雾一样,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即便伸手,也看不见五指。 那是一种从人心中升起的恐惧,分不清上下左右,甚至立刻眩晕! 鬼斧已经高高举起,朝着谢不臣挥落,可在这一瞬间,见愁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人皇剑也已经染上冷峭的几分血光,便要从见愁纤细的脖颈之上掠过,此时此刻,也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是剑,还是斧,斩中的,都只有一片虚无! 恍惚间,竟有斗转星移之感。 浓墨一样的黑暗,席卷了整个门外的虚空,将所有人包裹在了其中,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把人吞吃入腹。 所有的争斗都消失了,所有的人也都消失了。 待得那一片黑暗散去,三丈大门之前,竟然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画壁立在两旁,上有无数雕刻,地面平整在下,依旧看不清模样。 只是,若是仔细看去,那画壁之上有一道一道的裂纹,地面的缝隙之中,隐约能窥见一片一片黑色的虚空 三丈大门之上,那守门猪剧烈地喘息着,因为开了门,相当于将自己开膛破肚,这时候一半身子在左边,一半身子在右边,它左眼看了看自己在对面的有眼,心有余悸地用猪蹄拍了拍自己长满了肥肉的胸口,发出石头敲击时候的响声。 “母猪啊,你早该把他们抓进隐界,让那几个老妖婆老王八摆弄,我这么纯洁的一头猪,你怎么忍心让我备受摧残?!” “叫母猪之时,莫与本君言语。” 方才响起的叹息之声,又幽幽回荡起来。 守门猪两脚在两扇门上,蹄尖点着点着地,又一点点地朝着中间挪动。 轰隆隆 大门缓慢又艰难地朝着中间合拢,守门猪的两片身体也越来越近,终于随着大门的合拢合拢到了一处。 “嗷,合体了!” 这一瞬间,守门猪感动得热泪盈眶,像是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话一样,一甩还有裂缝的猪蹄,哭道:“母猪啊,下次别让我守门了,换个人吧” 遇到一头头变态的人的几率高不说,每次还都要把自己开膛破肚,是头猪都受不了啊! 太残忍,太血腥了! “你被主人刻在门上,我亦无能为力” 那声音飘飘渺渺,慢慢地去远了,只留下守门猪在门上愤怒地大喊:“你这是歧视,歧视!堂堂鲤君,竟然打压一头死猪,我要去老王八那里告你,告你!!!” 然而,终究没有人再回应了。 *** 黑暗的河流,岸边有湿润的泥土,杂草丛里,却无细语虫声。 “砰!” 一条人影陡然从虚空之中摔落,砸到了岸边地面上,同时有一柄玄黑的长剑,在他落下的同时,插到了近岸的河水之畔。 “哗啦。” 一声轻响,水花溅起,荡出一片涟漪。 谢不臣周身剧痛,强行五指一按身下,抠住下方湿润的泥土,才将身形稳住。 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周遭没了黑色的大门,也没了那一头守门猪,自然也没有了见愁的身影 入眼所见,夜空茫茫,却无一颗星子,眼前一条宽阔的大河奔流而去,对岸却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他身上的鲜血,流淌到了河中,一片深红。 近处岸边,两只木制的小船并列在一起,漂浮在黑暗的河流上。 一只灰毛老鼠缩在一件灰色的衣袍之内,脑袋尖尖,两只小爪子把着一只小小的木浆,两只脚却踩在两条船的并列之处,像是一只合格的船工。 在谢不臣看过来的时候,这灰毛老鼠唧唧叫唤了两声,竟然一张嘴吐出人言来:“鲤君有命,不速之客,当行刀剑之路。欲渡此河入我隐界,必先上我舟。人与舟合,则可渡河而去。不速客,你选一只舟吧!” 尖利的声音,艰难的咬文嚼字,甚至还摇头晃脑,活像是书塾里教书的先生,听着有种不伦不类之感。 只是 欲渡此河,先上它舟? 什么人,选什么舟? 谢不臣低头看去,只见那两条小舟纹丝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之上,左边舟上刻着“有情”二字,右边的舟上,刻着“无情”二字,字迹古拙又陈旧。 *** “该死” 手中鬼斧仍旧滚烫,心里一腔杀意还没着落,眼看着就能一斧头了结了谢不臣性命,见愁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现那一片浓雾,转眼将人吞噬进去。 再一睁开眼睛,周围立刻变幻了天地。 滔滔奔流的长河,在幽暗的天穹之下,只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见愁此刻正站在这河岸之上,斜前方不远处,还有另一道身影—— 一身暗红色长袍,透着比这天穹更近的压抑,苍白的脸孔,眉心一道血红色的深痕拉向下方,划在挺直的鼻梁之上,有一种残艳之感。 夏侯赦注视着见愁,见愁也看向了他。 目光从见愁衣袍之上那满满的血迹之上移开,夏侯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却没说话。 谢不臣不在此处。 见愁收敛了一身的杀意,手腕一转,鬼斧斧刃也收敛朝向了自己,只问道:“其他人呢?” “不见了。” 夏侯赦等人先前为见愁与谢不臣交手之时的恐怖气浪所扰,还没来得及定下来,也与见愁二人一样,被笼罩入了那一片墨色之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腰间挂着的不动铃只有些微的闪光,预示着几位同伴距离他们极远。 见愁眉头顿时皱得更紧,朝前一看,两座独木桥横在河面之上,细细长长,险之又险地通向对岸。 它们看上去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在于:一座桥上刻“有情”二字,一桥上刻“无情”二字。 一字之别,却给了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一只沙鸥盘旋在低沉的天幕之下,绕着这两座独木桥飞行。 过了好半晌,它才飞了过来,扑棱着翅膀,悬停在他们二人前面不远处,像是看穿了见愁的疑惑一样,开口道:“鲤君有命,不速之客,当行刀剑之路。欲渡此河入我隐界,必先上我桥。人与桥合,则可渡河而去。不速客,你等选一座桥吧!” 沙鸥亦能口吐人言 见愁微微一怔,一下想起了被自己画歪了眼睛的骨玉。 那一瞬间,像是感应到她心意一样,她袖袍之中忽然有东西动了一动。 此刻的见愁,虽消去的满身的杀意,可身上的血迹,却昭示着方才那一战的激烈。 就连袖袍之上,都是一片片血迹。 她肩膀之上的伤口,皮肉外翻,依旧血肉模糊,谢不臣那一把人皇剑,竟有锋锐之效,切开她筋骨之后,便留了一股力量在她身体之中,就连强悍如斯的人器之法,也不能快速愈合。 整个愈合的过程极为缓慢。 在注意到这情况的时候,见愁眼底便笼了一层寒霜。 伸手入袖袍中,她竟然摸出了一只锦囊一样的东西,长得与乾坤袋有些相似,只是 夏侯赦一看,立刻就认了出来:通灵阁专用的灵兽袋,上头甚至还绣着通灵阁的徽记。 见愁手一抖,那灵兽袋立刻打开,一条灰影立刻从袋中跃出,“嗖”地一下在半空之中折转身来,一下盘坐在了见愁的肩膀上,将毛茸茸的尾巴往见愁脖子边上一搭。 “嗷呜呜呜!” 本貂睡饱了又重出江湖啦! 刚叫唤完一声,小貂异常熟稔地直接一伸舌头,就要朝见愁舔去—— 见愁眼疾手快地直接按住了它貂头,一个暗藏着威胁的眼神就递了过去:你敢舔我试试! 满身鲜血,眼神凶恶! 好可怕! “呜!” 小貂几乎立刻就吓得浑身毛都耸了起来,下意识地就一缩爪子,抱紧了怀中的骨玉,于是刚刚醒过来的骨玉一大一小两只白眼这么一翻,直接被小貂勒晕了过去。 “” 可怜。 见愁忽然有点心累。 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夏侯赦,而夏侯赦的目光,落在她另一手拽着的灵兽袋上。 “前不久小会之后,姜道友所赠。正好我有两只小东西要养,就却之不恭了。” 见愁开口解释了两句,随手摸了摸小貂的头,至于骨玉,反正也死不了,不担心。 姜问潮? 脑海之中掠过那一道枫叶红的身影,夏侯赦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却一下想起不久前如花公子调侃见愁的一句:知交遍天下。 他面无表情,眉目间阴沉压抑之气不散,可脸色在这黑暗之中却显得格外苍白。 没有接这一句话,也似乎对姜问潮赠灵兽袋之事丝毫不感兴趣,他转身看向了那两座独木桥,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选哪座?” “人与桥合,方能渡河。自然是无情人选无情桥,有情人选有情桥。” 到底选哪座,得看是谁了。 见愁站在后面,注视着夏侯赦的背影,却一下想起了昔日空海之上那一战。 于是,萦绕在心中已久的疑问,终于再次浮出。 那一刻,奇怪的犹豫,按理说不应该出现。 见愁眼底透出几许思索来,只慢慢走到了夏侯赦的身侧,恰恰好立在那刻着“有情”二字的独木桥前,而夏侯赦站在“无情”二字之前。 “说来,我有一事,一直想找机会询问夏侯道友一二,只是或恐有些冒昧,也一直未寻得机会。” 夏侯赦回头看她:“见愁师姐请问。” 师姐? 这名字从夏侯赦口中出来真是 够稀罕的。 一时之间,见愁自己乐了一下,竟然失笑:“夏侯道友,如今我是真要怀疑心意珠在你处了。” 第177章过河人 口吻之中,带着几分很轻松的玩笑意味。 夏侯赦站在原地,暗红色的衣袍袍角轻轻垂落,垂落在黑暗的河流边,也垂落在荒野杂草上,有轻微的声响。 在听见见愁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像是听不懂见愁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心意珠一节之时,我接了三枚心意珠,并不知三枚心意珠所从何来。不知,见愁师姐指的是哪一枚?” “江山胜事,我辈登临。不识吾者如君卿,愿得为挚友知交,渺云汉四方台,放白鹿青崖间” 声音渺渺,混杂在流去的河水声中。 见愁顿了一顿,而后低眉敛目,只道:“海内知己,天涯比邻。” 夏侯赦听着,并未说话。 见愁看他:“我的三枚心意珠,有恶、有困、有善。恶与困,我都已知道去了谁手中,唯独最后的一枚‘善’至今不知到底被谁取走了,便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总是让人觉得心里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就是了。 在见愁目光注视之下,那站在水边的少年,面上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有唇角有那么一丝弧度,带着几分轻嘲:“似见愁师姐这般竟会在心意珠中放入善意之人,着实少见。不过,我并未收到见愁师姐这一枚心意珠。只怕师姐是问错人了。” “是么?” 见愁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只笑道:“便当我是问错人了吧,只是可惜了这一枚心意珠,到底最终还是一个谜了。” 夏侯赦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看向面前的两座桥:“见愁师姐选哪座?” 选? 见愁瞥了一眼他面前那一座“无情”独木桥,又回头来看一眼自己面前这一座独木桥,只道:“人合其桥,我自然是眼前这一座桥了。” 有情人,行有情桥。 整座独木桥,不过只有一尺宽,五寸厚,在这茫茫的大河之上,向着对面的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 见愁没有什么犹豫,只一步迈出,便占了上去。 整座独木桥虽然给人一种颤巍巍的感觉,可站上去的时候却是稳稳当当,没有摇晃一下。 见愁走了两步,便站在桥上,回首看向夏侯赦:“此桥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下师弟上桥之时,还是当心些。” 夏侯赦没有说话。 他一副冷淡的模样,并不喜欢与人接近,即便是方才对见愁,也不过是因为此刻只有他们两人,无奈之中凑到了一起。眼下听见愁说话了,他只点了点头。 迈开脚步,就要如见愁一般,一步踏上独木桥。 却没想到,就在他脚面即将落在桥面还上的瞬间,一道强悍的阻力,忽然从整座独木桥上弹起,竟然像是一道屏障一样,轰然朝着夏侯赦挡来! 这一瞬间的变化来得极快,极陡! 就连见愁都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桥头前面“砰”地一声响,夏侯赦整个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忽然出现的屏障撞得朝着后方倒飞回去。 还好他反应够快,在被撞出去的一瞬间,便已经将自己的身形稳住,重重落到了地面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点地的脚尖在河岸边的杂草丛里,化出了一道深痕! 夏侯赦愣住了。 彻底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那静静悬浮在河面之上的独木桥,上面刻着的的的确确是“无情”二字! 怎么可能 见愁还站在自己那一座桥上,这一刻也愣住了。 唯有那低矮的天空之下,沙鸥扑棱着翅膀,从两座独木桥的上空飞过,发出奇怪的叫声来,像是嘲笑。 *** 依旧是河边。 依旧是桥。 不同的是,这两座桥,很长,很大,很宽阔,是两条长长的康庄大道。 桥身通体是一整块白玉,精致的花纹雕刻在桥头、桥栏甚至是桥面之上,从花鸟虫鱼到飞禽走兽,各式各样的雕刻纹路,瞧着有一张堂皇之感。 两座桥并联在一起,最前方的桥头猛兽柱上,站了一只虎皮鹦鹉,正非常讲究地用喙整理着自己身上漂亮的羽毛。 如花公子手中捏着折扇,忍不住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只鹦鹉。 虽然刚才这一只鹦鹉已经在他们面前展露出了“学舌”这种技巧,按理说没什么好观察的了,可他怎么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鹦鹉,有那么一点爱美? 还觉得自己挺美? 看看这模样 “陆仙子,咱们走吗?” 如花公子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回头,向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那一名白衣女主说道。 陆香冷静静站在两条道前,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只道:“聂小晚师妹在玉简之中曾言,这隐界之中有诸多的灵兽守护,想来我们之前遇到的猪,还有那施展挪移之法的神秘人,包括眼前这一只鹦鹉,都能算入其中。对方手段超绝,分开且搬运我等来此处,悄无声息。想来,即便对方称我们为不速之客,应当自持主人身份,不会对我们下杀手。” 有道理。 如花公子听着,点了点头。 陆香冷道:“见愁道友有伤在身。我等不能在此多留。” 回头一看,身后无路,留给他们的只有这河上的一座桥。 想必,即便是要找人,也都是过了河之后找。 陆香冷微微拧了眉头,看了一眼那刻着有情无情二字的两条大道,只向着“有情”二字而去。 如花公子脸上没露出半点惊讶的神情,最后只将目光移向了另一边。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早在她金丹初期的时候,便行走于中域左右三千之间,道中采药寻丹,救治过不少修士的性命。尽管白月谷只是左三千之中的“上五”宗门,可因着陆香冷这一份济世的仁善心肠,倒有不少人听过白月谷的大名。 心思剔透,为人出事有礼有节,自是白月谷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心怀苍生,悲悯天下,医者有情,自然是有情道。 至于他么 如花公子用那扇子轻轻在自己嘴唇前面一比,勾出一道近乎诱人的弧度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当然是—— 无情道! 宽大的衣袖一甩,如花公子几乎与陆香冷同时抬步向前,就要踏上这一片平坦的长道。 蹲在桥头之上的虎皮鹦鹉,在这一瞬间,忽然歪了歪自己五颜六色的脑袋,看了看如花公子,又看了看陆香冷。 如花公子注意到了这鹦鹉的动作,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当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玄机,那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原因无他,整个长道之上,竟然出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阻止着他的进入 这一瞬间,如花公子不客气地一皱眉:“这桥什么意思?” 不是说人与道相合就能过河吗? 心念一动,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想问问陆香冷,没想到,一转头,却只看见另一侧,陆香冷怔怔地站在桥头前,眼底带着几分没想到的错愕。 诧异。 费解。 不相信。 陆香冷有些僵硬地将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掌伸了出去,因为常年接触各种灵草灵药,所以便是连指缝里,都缠着几分清苦的药味儿。 她已经熟悉这种味道,平日里这样的味道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可在此刻,半点没有作用。 触到了。 一片屏障。 就在她探向这一座石桥所在的范围的同时。 “” 脑子里忽然有些乱。 陆香冷知道如花公子正在看她,也说了一句话,她该转过头去回答的,可是这一刻,她竟没有动。 石桥桥头柱上刻着的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情。 “怎么会?” 宽阔的河面,依旧流淌,鹦鹉懒洋洋地抖了抖自己的翅膀,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 两只爪子抓着船桨,慢慢在水里划动。 “哗啦,哗啦” 一下又一下。 每划一下,船就朝前面行上一点点,速度着实不快,灰毛老鼠已经年迈了,半点也不着急,只偶尔向着船行进方向那一片黑暗之中看去。 谢不臣站在船头上,望着那一片河面。 茫茫的雾气,笼罩了河面,什么都看不分明,不过已经隐约出现了一片浓黑的影子,对面的陆地,似乎快到了。 他一身青袍,人皇剑已归入鞘中,面容之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隐晦,只侧头向来处看去。 小船划开一道道鱼尾一样的波纹,慢慢飘荡远了。 在那一片压抑的黑暗里,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小船倒扣在河面之上,漂在水里,随波荡着。 谢不臣望着,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黑暗里不知时间流失几多,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那灰毛老鼠将船桨慢慢靠在了船边上,只对谢不臣开口,声音依旧尖利,只是多了一份苍老:“无情魂,你到岸了,下船吧。” 谢不臣转过身来,便瞧见这一条小船已经停靠在了一片浅滩上。 他躬身对着那灰毛老鼠一拜:“多谢。” 灰毛老鼠站在船上,一双灰暗的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没说话。 仿佛,除却传达鲤君的意思之外,它什么也不会说。 谢不臣亦没有多言,下了船,踩过那一片浅滩,便到了岸上。 顺着这个方向朝岸的那头望去,过了一片荒草从,地势便高了起来,那竟然是一座高高的云台,以白玉搭建,云台尽头好像有光,不过站在这个地方,他也看不分明。 “哗。” 水声再起。 谢不臣回头看去,只见那方才送自己渡河而来的灰毛老鼠,已经重新划着船桨离开。 那小船上刻着的“有情”二字,也慢慢去远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小船的影子,谢不臣才转过身,径直穿过了那一片荒草丛,向高处云台而去。 第178章追杀? 随着他一步步走高,那白玉堆砌而成的云台,也就越来越清晰。 谢不臣随手自袖中取出一枚丹药来,含入口中,感觉着药力渐渐在口中化开,进入周身经脉之中运转,慢慢将体内的伤势修复。 尽管最后他的剑没有落到见愁的身上,见愁的斧头也没落到他的身上,避免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可他身上原来的伤便没有好完全。 方才与见愁一战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就连要再抬抬手,都觉得有些困难。 更不用说,这内里隐隐痛着的暗伤了。 微微皱了皱眉,谢不臣已经到了白玉云台的最边缘。 这是一片宽阔的圆形高台,修筑在岸边的高地上,倒与昆吾云海广场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形状不同,地面之上的图腾也不同,显得没有生气,也更为古旧。 谢不臣还未来得及将这一片云台的情况打量完全,便忽然听见了声音。 不止一个人。 在斜对面的云台边缘,竟然聚集了五个身穿暗色长袍的修士,看穿着打扮,却不是中域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衣服的领口袖口都盘着一些颜色鲜艳又奇丽的花纹。 五人之中,三人盘坐在地,两人正在旁边拿着阵盘忙碌。 一人嘀咕道:“你们说少宗主为什么要咱们先进隐界啊?咱们修为又不够,万一死在里面怎么办?” 另一人立刻开骂:“你担心个屁?少宗主叫你去死,你还敢活不成?能为少宗主探探路,乃是我等荣幸!” “好了,没什么可吵的。”坐着的那人似乎是此处的话事者,听得有些不耐烦,开口道,“如今少宗主正与雍昼斗得激烈,蛮荒情势千变万化,只是若我等隐界之行有能重创中域修士,或者得到任何一点与九曲河图相关的消息,必定能帮得少宗主大忙。” 其余两个人立刻不敢说话了。 另一边那两个拿着阵盘忙碌的人也走了回来,其中一人道:“杨护法,我等已经布置好了秘密阵法,待得少宗主从此处经过,必定能察觉我等留下的信息。” “好。” 被成为“杨护法”的男子点了点头,面色沉凝地起身来,便要招呼所有人走。 只是没想到,就在起身之后,其中一人正要收回的阵盘之上,竟然亮起了一点异常的红色光芒! 那一瞬间,杨护法面色一变,竟然直接将腰间长刀拔8出,朝着谢不臣藏身的角落怒喝一声:“什么人!” “轰!” 炽烈的刀气,几乎霎时便跨越了大半个云台,来到了谢不臣的身前! *** 独木桥上。 见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狭窄的桥上,眼看着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能看见对岸一座隐约的高台了,她才一侧头,看了看旁边空荡荡的另一座独木桥,接着脚步一停,含着笑意回头看了一眼:“我说夏侯师弟,这独木桥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就是名字上有‘有情无情’两字的差别,你犯得着跟要上刑场一样吗?” 至少,她也没感觉出这“有情桥”对自己来说有什么阻力。 甚至,见愁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出来:夏侯赦走在上面也如履平地一般,应当不会跟之前一样。 怎么偏偏夏侯赦这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 就走在见愁身后没几步路远的地方。 见愁停下脚步来,他也将脚步停下,就保持着一个与见愁固定的距离,似乎半点也不想接近。 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含着冷意与幽深的注视。 见愁看向他,他也看向见愁,没说话。 “” 这一瞬间,见愁心里着实有些无奈。 看看这少年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是她身上带着什么叫人嫌弃的病,非得要保持这个距离才能安全一样。 不就是在之前,直接拽了他与自己一同上有情桥吗? 前方路还长,想了一会儿,见愁终于还是没在桥上停留很久,只挪步朝着前方去,用后脑勺对着后方没什么好脸色的夏侯赦:“不过就是一座桥。你我的目的乃是借桥过河,到底有情桥,还是无情桥,只要能过河,不都是对的桥吗?还当夏侯师弟能想得开,没想到竟然也执着于这有情无情二字的困惑。” 夏侯赦依旧没有说话。 若非死活上不了无情桥,他想自己绝对会与见愁保持距离,而不会这样稳稳当当又偏偏颤颤巍巍地走在她身后,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荒谬的感觉,至今没有从夏侯赦的脑海之中退去。 举世皆敌,他不需要朋友。 甚至 也不需要见愁这么一个同路人。 不知觉间,目光又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夏侯赦想起了先前导致众人分散的那一场近乎惊天动地的战斗,目光于是一下落到了见愁受伤的肩膀上:身负重伤,并且修为完全没有恢复,甚至现在还用后背对着她 后背。 一个适合偷袭的位置。 心念忽然一动,夏侯赦的脚步,微微滞了那么一个瞬间。 可也就是在这一滞的时候,见愁那轻松而平淡的声音,便被风吹到了他的耳边。 “夏侯师弟,我痴长你几岁,有几句话算是经验之谈:若有人敢背对你而立,那么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偷袭此人的念头。因为,若非此人将你当做知己来信任,便是此人有完全无惧你偷袭的实力。” “” 夏侯赦一下抬起眼来。 见愁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甚至好像没说过刚才那一番话一样,只将手腕轻轻一转,那一直握在她手中的狰狞鬼斧,便闪过了一道流光。 要么是当做知己来信任,要么是此人有完全无惧你偷袭的实力。 夏侯赦眉心之中那一道深深的长线,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那么,她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吗? 他紧抿的薄唇里,透着一丝凝煞的味道,略略一分,便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可转眼之间,又立刻闭上了,一语不发地继续跟在见愁身后走。 见愁的脚步不疾不徐,看着前方那一片已经很近的云台,不由得微微一挑眉,勾了唇角笑起来。 “到了。” 独木桥很长,竟然一路越过了黑暗的大河,向着那高处的云台延伸出去。 见愁一步从独木桥上迈下,落脚便已经是白玉云台了。 宽阔的云台高高地,周围却是一片迷雾。 只是在见愁落脚处的正前方,竟然还有一条宽阔的白玉长道,只是尽头隐没在云雾里,也看不分明。 她在云台之上走了两步,这时候夏侯赦才从独木桥上下来,朝着周围打量了一圈。 “嗯?” 疑惑的声音,一下从见愁处传来。 夏侯赦还没来得及将这云台的全貌打量传来,便通听到了这声音,不由得立刻向着见愁看去。 手持鬼斧的见愁,此刻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只低垂了视线,看着自己前面不远处的地面。 白玉云台之上,虽然已经有几分陈旧之感,却依旧能窥见往日的气魄与恢弘。 只是,此刻这云台之上,竟然溅开了一片鲜血。 蹲下了身来,见愁右手持着鬼斧,左手垂下去,只用指头一沾鲜血。 粘稠的一片,余温未尽。 周围地面之上还有打斗的痕迹,见愁皱着眉,起身来走了两步,仔细一查看,却是目中精光毕露。 在她查看情况的时候,夏侯赦也已经走了上来,顺着见愁所看的方向一一看去。 在看见云台中心偏右的地方,竟然有一大片恐怖的刀痕剑痕。 “竟然有人在此处先我们一步交战,还受了伤?” “他们应该才离开不久。” 见愁顺着鲜血的痕迹走动,站在中间朝着那鲜血的来处望,只发现了一道血迹,有些散乱,直直通向云台边缘。 似乎 是有人身上带伤,从那边过来。 交战,便是有仇怨。 那么,双方是谁? 眼眸微眯,见愁脚下一动,便要往那头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第179章人面兽心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上,却传来一阵夸张的大呼小叫:“哎哟不行了我要死了,喝水都给我喝饱了!还以为小会之后就能加入名门大派走上人生巅峰,没想到都是活受罪啊,累死老子了” “呼呼呼” 喘息声。 “沙沙。” 人从杂草丛里穿行而过的声音。 接着,便是那快要断气了的一声哀嚎:“我、我也是,好恶心,好想吐连西瓜都吃不下了” “砰。” “砰。” 接连两声响动,见愁转头看去,便瞧见两道人影,先后从荒草丛里冒了出来,浑身是水,直接趴在了云台之上,像是两具尸体。 “左流,小金?” 见愁大为诧异,夏侯赦也转头朝着那边望去。 只见左流小金一人一个位置,趴伏砸云台的边缘。 在听到见愁诧异的声音之后,两个可怜人也都诧异地抬起头来,接着便变成了十足的惊喜,简直像是看到了亲人,看到了救星! “见愁师姐!” 左流一下蹦起来大喊。 小金身上湿漉漉的一片,听见见愁的声音,也是满脸惊喜,两眼放光地直接就要从地上翻身起来:““见愁师——呕!” 可就在即将翻身的那一瞬间,兴许是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小金那鼓囊囊的肚子一阵晃荡。 于是,立刻没忍住,竟然一阵恶心,直接朝着草丛里一趴,吐了个天昏地暗。 “呕!呕!呕” 见愁:“” 夏侯赦:“” 左流:“” 怎么搞成这样? 见愁皱了眉头,挪步朝他们走上来,问道:“自门口失散之后,我便与夏侯师弟凑到了一起。看来,你是跟小金落到了一起,也是过河而来?” “对。” 左流连忙点点头,看了旁边的小金一眼,带了几分心有余悸。 他大概知道见愁在疑惑什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笑道:“那么长一条河,一只水里的大龙虾跟我们说,要我们必须过河去,还说什么人与龟合,我们也听不懂” 见愁心知这两个都是不靠谱的家伙,没听懂那引路使者的话很寻常,不过 “龟?怎么回事?” “我跟小金两个人趴在两只特别特别特别大的老乌龟背上,才好不容易回来的。”左流两手一比,比出一个极大的范围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只是那两只老乌龟涉水的技术未免也太糟糕了吧?时不时地沉进水里去,所以我跟小金道友就就这样了” “滴答滴答” 湿漉漉的衣摆还在往下滴水。 “呕” 已经快要虚脱的少年依旧在呕吐。 见愁与夏侯赦一前一后站着,却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 左流给的信息极少,可基本已经说明,他们遇到的过河之法虽与见愁两人不同,道理却是一样,人与龟合,与他们“人与桥合”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两只老龟驼他们过河,必定也是两个选择之一。 “那两只老龟代表的是什么选择?你们就这样过来了?”见愁好奇地追问了两句,又补道,“那老龟身上可有什么字?” “选择?字?” 左流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个不知道啊,大龙虾说让我们上大乌龟,我们就上去了,就这样过河了啊。至于字,我也没注意看。小金,小金你有看到吗?” 面对见愁的疑问,左流真是一问三不知,连忙有些心虚地去问小金。 “啊” 好不容易将肚皮里那些喝进去的河水吐得差不多了,小金一个翻身无力地躺在地面上。 听见左流的问题,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副“我还不如死了好”的表情,虚弱无力道:“没、没看到什么字” 没看到 见愁回头看了夏侯赦一眼。 夏侯赦也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见愁相信他们脑子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左流与小金应该同样面临选择,只是这两个人做出了选择而不自知。唯一存在疑问的点在于,他们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在“有情与无情”之间。 左流有些困惑地看着见愁:“见愁师姐,可是有什么要紧之处?” “也不打紧。” 见愁摇了摇头,目光重新从左流与小金的身上扫过。 “那出现在隐界门外的神秘鲤君,既然将我们扔到了此处,还称我们为不速之客,只怕没这么简单。如今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香冷道友与如花道友,还有另外的一位,还暂无影踪。若是香冷道友与如花道友,若是经过此处,应该会留下信息来,或者在这里等待我们。我先四处查探一下,你等正好在此休息片刻吧。” 两个人都没事,见愁也就放下了心来。 她说完了话,便朝夏侯赦一颔首,径直向着之前地面上打斗痕迹与残留的血迹而去。 交手之人至少有四个,其中三个,修为功法见愁不怎么看得出来。 不过还未出现的陆香冷与如花公子都是与她相熟之人,见愁对他们有所了解,所以可以肯定,交手的几个人之中没有陆香冷与如花公子。 至于另一个人么 见愁行至一处恐怖的剑痕之前,目光之中投射出微微的精光来。 她停下脚步,蹲下了身子,伸手出去,纤细的手指从那深痕的缝隙之中慢慢划过,而后轻轻将手指指腹一碾。 “啪。” 那种残余的晦涩剑气,便在她指腹之中轻轻地炸开。 于是,见愁唇边立刻绽放出了几许笑意。 呵。 看来即便是遇到了意外,也还有余力,奋起“隐者剑意”与人交战。 这残余剑意虽然已经不如之前与自己交战的时候强悍,可也远超寻常金丹修士的水准了。 在之前看见血迹的时候,见愁心下便怀疑是谢不臣了。 没想到,现在以这地面之上的种种蛛丝马迹一印证,还当真是他。 在青峰庵隐界第一道大门之外的时候,他们便发现此次有人捷足先登,并且在门前给他们设阵下套;等到了第二道门外,守门猪言语之间则透露出他们并非今日来隐界的第一拨人,便更印证了他们在外的判断。 如今这本不应该出现其他人的隐界之中,竟然出现了几个人打斗的痕迹,还不是发生在他们一行人之中的内斗,看来,的确是有其他人进来了。 谢不臣过河的速度要比他们都快,只是不知他身边是否有其他人,此战的结果如何,他的人,现在又在何处 脑海里面这些念头闪过,见愁顺着那一点点轻微的血迹,终于走到了边缘。 云台的边缘,是一片荒草坡,原本茂盛的荒草里面,有一条稀疏的痕迹,像是有人从中穿行而过。 见愁挑眉,仔细打量了过去,便将那倒伏在地的一片荒草扶了起来,细长的草叶一翻,背后还沾着一点点的鲜血。 松了手,放开这一片草叶。 见愁放远了目光,看见这荒草丛中的行进轨迹,一直延伸到那黑暗的河流之中。 雾茫茫的河面上,隐约看见飘荡着一只倒扣的小船。 极端的模糊间,见愁终于看见了小船的船舷上刻着的“无情”二字。 船在河中,却未到达岸边。 无情船? 见愁心底嗤笑了一声,总觉得是哪里弄错了。 若按着表面来推测,无情船倒扣河中,便是有情船送谢不臣到岸了。 只是 谢不臣有情? 那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见愁回头看了那边还躺在地面上的小金和左流一眼。 如果谢不臣也是选有情无情而到岸,那小金与左流,只怕也是。这两人一人被一只龟驼走,势必一者有情一者无情。却不知,到底何人是无情,何人是有情。 这样想起来,似乎有哪里有点奇怪的地方。 她慢慢地走了回来。 夏侯赦看见了她,迟疑了一下,只问道:“见愁师姐可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特别大的发现,在这里发生争斗的,多半有先我们一步入了隐界之人。” 见愁没有直说谢不臣,可夏侯赦何等聪明?淡淡从见愁这一句“多半有”,便知道参与争斗的肯定还有另外一人,只怕便是谢不臣了。 对谢不臣与见愁的关系,夏侯赦心下也是好奇,只是自知与见愁没什么关系,也不想有什么关系,所以不好了解。 如今见愁不说,他也只当不知道,索性不问。 那边的左流简直听得一头雾水,看小金还“挺尸”在旁边,一副缓不过劲儿来的样子,忍不住道:“见愁师姐,我与小金道友,过河应当算是很慢的了。大家应该都要过河吧?陆仙子与如花道友现在却还没出现,是不是” 见愁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也是个聪明的,没问谢不臣。 不过,陆香冷与如花公子,的确是慢了一些。 只是两人迟迟没来,难道是道中出了什么差错? 见愁看一眼四周,便猜测出了这大河与云台的布局,大河弯曲成半圆,将云台笼罩其中,有桥越河而过,全数朝着中心的云台搭建,不管从哪个方向过河,都会到这云台之上。 两座独木桥的旁边,乃是两条宽阔的白玉长桥,如同一条通天坦途。 只是这两座桥,尽头也都是一片的模糊,什么也看不分明。 同一条长道上,如花公子脚步很缓慢,两手扣着折扇一根一根扇骨,将扇子慢慢打开,又慢慢扣紧。 一身繁花似的衣袍,在黑暗之中,有着艳丽的颜色。 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身上却透出一种难言的沉静与沉默。 目光落到前面不远处有些艰难的身影之上,饶是如花公子,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喟叹:“陆仙子,这又是何苦?” 何苦? 整个长道之上都有一种排斥之力,似乎万分抗拒她的行进。 每走一步,便像是踩在刀尖上,有钻心的疼痛刺入心肺,让她像是已经被人放在案板上开膛破肚了的鱼一样。 陆香冷走在如花公子的前面,如花公子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一步难似一步的身影,听见她那云淡风轻不再,却依旧带着冷清的声音。 “是我所选之路,是我应吃之苦。” 如花公子脚步轻缓,走起这一条道来,显然比陆香冷容易了千百倍。 听得陆香冷这样回答,他沉默了半晌,脸上有莫名的笑意:“天下有捷径万万条。似我不也没走自己一开始选的无情道么?选什么道不是选,陆仙子太过执着。” “砰。” 又是陡增的压力! 每往前行进上一段路,此路施加在陆香冷身上的压力便要陡增三成! 身上灿烂的紫金色光芒,几乎瞬间便暗淡了下去,就连陆香冷整个人,都没抵抗住这样恐怖的压力,一下被拍到了桥面之上 恐怖的压力,仿佛要把她压得翻不了身。 仿佛她走这一条道,将会是多大多大的罪恶 有情道? 无情道? “上天以为我是无情,我便是无情吗?” 陆香冷五指按压在地面之上,只咬着牙关,清冷的眼底,却有几分隐忍的泪光。 她死死地撑着,将自己被压制得匍匐在地的身体,重新撑起,竟然一步一晃地,又蹒跚站了起来。 干净的衣袍之上,已经满是尘土。 摇晃的身体并不稳当,像是巨浪之中的一叶小舟 她重新迈步,依旧前行:“我的道,由我来定。” “” 这一刻,如花公子眼神微微闪烁,看着艰难行于前方的那一道身影,没有了昔日的从容淡静,却有一种很能打动人心的坚韧,狼狈得像是一个普通人。 可 他竟然觉得,这般的陆香冷,那几分飘然的仙气不仅没减,反而更添一种傲骨。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如花公子勾唇一笑,一下想起了见愁来,能为她所高看一眼的女修,兴许当真不一般,也或许可以说:这十九洲,厮杀生死,可负有盛名者,到底难有虚士。 明明可以走得很快,可如花公子并没有超过陆香冷,他只是保持着一个很缓慢的速度,跟在陆香冷身后大约十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能看见陆香冷情况,又不会显得很冒犯的距离。 一次次跌倒又爬起,照旧往前走。 如花公子只这么远远看着,心底却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是无情道,结果无情道告诉他他不是,于是他立刻转投了有情道 唔,自己的道心是不是有点不坚定啊? 念头这么一转,目光也跟着一闪,如花公子重新看向了前方的陆香冷。 衣袍之上沾着几分尘土,几乎下一刻便要跌倒在地 除却狼狈,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眼角这么微微一跳,如花公子在心底夸奖了自己一句:没错,识时务者为俊杰,选什么道对他来说毫无所谓,要紧的是,衣袍不能乱,绣花不能脏,形象不能坏。 于是,如花公子心底对自己的怀疑立刻消减了下去。 他毫无压力毫无负担也毫无一点对自己“道”的愧疚,闲庭信步一样走在道上。 这样的过程,对陆香冷而言是艰难到了极点,也显得无比缓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硬撑了多久,才看见了长道的尽头。 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陆香冷怔住了。 她站在这里,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一片,原本山岳一样的压力没掉,她整个人都像是一片云,随时会被风吹走。 回头一看来处,宽阔明亮。 可是这一瞬间,她心底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升腾而起,这是她走过的道 “香冷道友。” 一道熟悉的柔和嗓音,一下响起。 陆香冷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所有的怔忡与迷惘,便回过了头去。 前方云台之上,一身月白长袍染血的见愁,手持鬼斧站在夏侯赦等人之前,正看着她这个方向,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是他们。 “见愁道友。” 陆香冷微微一笑,便要从长道的尽头走下。 不过回头一看,如花公子也到了近处,她看了一眼,只轻声道了一句:“谢过。” 如花公子并不言语,随意持着折扇,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接着,便与陆香冷一起,走到了云台之上。 放眼这么一扫,如花公子一眼就看见面有彩色的小金和左流,顿时啧啧了两声,又看一眼见愁,这满身鲜血的模样:“哎呀,见愁道友竟然还没死,命格真是一等一地硬,难得啊。” “” 原本瞧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出来,见愁心底还有些高兴来着,哪里想到如花公子才一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句。 见愁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森然表情,附和道:“是啊,命挺硬。只是不知道公子的命与我的命,到底谁硬了。” 如花公子闻言,为之一窒。 他掐着折扇的手指有些用力,只是念及见愁战力,到底还是一声轻叹:“本公子怜香惜玉,瞧你如今身上有伤,便不与你较谁的命更硬了。” “嘁” 小金左流两人毫不犹豫地露出一种不信的表情。 如花公子面色一下不很好。 见愁却一下乐了,正待要招呼众人出发。 没想到,陆香冷走了上来,看她满身都是伤,那柳叶般的细眉便皱了起来,只道:“已经入了隐界,迟上一刻出发也没干系。见愁道友还是稍待片刻,待我治好你伤,再行出发吧。” 顺着她目光,见愁低头一看,肩膀上谢不臣人皇剑留下的恐怖伤口,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完全。 好利的剑。 见愁打量了陆香冷一眼,自然也发现了她与寻常不同,不过即便身上有几许灰尘,她身上那一股出尘的味道却没变。 沉吟片刻,见愁还是答应了下来,便在原地打坐。 其余人等心知见愁与谢不臣一战,只怕已经耗干了力气,如今瞧着看不出异样来,只是陆香冷提出了救治,里面自有他的道理。 没人去问见愁与谢不臣的恩怨,只是都跟着盘坐了下来,趁着这一段时间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到最佳。 陆香冷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不少的丹药灵草,思索着搭配了几味药,先令见愁服下。 然后,她目光又落到见愁的肩膀伤处一眼,但见见愁服药之后,伤处也未曾有什么变化,便皱了眉起来,又从袖中取出一只浅紫色的净瓶并一只玉色的小碗来,将净瓶中无色无味之水倒出。 “此乃天清玉静液,可破天下凝煞之气,乃是昔年我行走于北域,一行走红尘的僧人所赠。一直以来,都没怎么派上用场。见愁道友剑伤之中,凝有剑煞,所以伤久不愈。此液,或可解之。” 玉碗端到了见愁面前。 小貂一看有喝的,两只眼睛立刻冒出了绿光,毫不犹豫就要冲上来,却被见愁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开。 没大没小,还敢到我碗里抢吃的来了。 见愁没回头看可怜捂头的小貂一眼,只将玉碗接过:“多谢香冷道友。” 陆香冷微微颔首。 另一边盘坐在地的如花公子,却是睁开了眼睛,望着那浅紫色的净瓶,再看看见愁正在饮的那一碗水,忽然面皮一抖,有一种难言的心痛难当之感。 就连方才还在旁边装死的小金,也是傻傻地看着:天、天清玉静液?禅宗红尘泉中的那东西?就这么喝了 见愁半点没感觉出异常来,也或许是半点不在意。 天清玉静液入口,无色无味,便如饮白水一般,只是在此液入口的瞬间,竟有一种天地清朗的感觉,立刻袭上心头,而后有一股浑厚纯正的力量,顺着入腹的此液涤荡开去。 “噗!” 肩膀伤处之上,瞬间有几道黑线剥离出来,立时炸裂。 这这几道黑线消失之后,见愁人器之体原有的那种恐怖恢复力,便立刻体现了出来。 几乎就在那一眨眼之间,血肉生长,重新愈合,伤口竟然立时消失了个干净。 看来,方才那几道黑线,便是陆香冷口中说说的“剑煞”了。 天下无有不杀人之剑,所以名剑有煞,几乎是十九洲所认的公理。 剑煞有各种各样的功效,有的可以伤及神魂,有的可以加速自身,也有的可以移形换影,当然也有谢不臣这样的,能令伤口永不愈合 有炼器大家练剑,剑方成之时便有“煞”附于其上,这样的剑便会成为十九洲人人争抢之剑。 见愁将玉碗递还,眼底却有几分思索之意。 “如今一切都好,见愁道友看,我等要出发吗?” 如花公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那玉碗之上收回,便见陆香冷已经将浅紫色净瓶收起。 见愁体内的伤势,却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治愈,就连她周身那种锋锐之感,也随着她身体的复原,而渐渐透出体外。 这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剑。 她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觉得神清气爽,充沛的灵力奔腾于身体之中 于是,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 她朝着正前方看去,只道:“既然大家都好,我们便出发吧。” 众人尽皆起身,也没一个人去问问谢不臣到底在何处,便跟着见愁向前走去。 云台的尽头,乃是一条宽阔的长道。 方才他们在远处便已经看见了,只是到了近处,才被自己所见彻底震惊了:这一条长道,竟然架在云台与对面峭立的悬崖之上,横越天堑! 站在道前,便只觉脚下云海茫茫,风一吹,似乎整条白玉长道都要掉下去一样。 险,险之又险! 道旁立着一块老旧的石碑,石碑之上题着四字:身后无路。 遒劲的比划,与之前画壁之上题字的字迹,一模一样。 见愁心想,这便应当是不语上人所留了。 身后无路。 到底算是警语劝诫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还是只是这一条路的名字呢? 看着这不大的石碑,又看了看前面那通向对面一座悬崖陡峭平台的长道,见愁微微眯了眯眼,忽然道:“且请诸位稍等一下。” 她有几番布置要做。 说完了这一句话,见愁也没管其他人怎么看,便从乾坤袋之中摸出了好几只阵盘来:她这青峰庵隐界一趟,扶道山人暗地里也是塞了不少好东西的。 一颗颗将灵石排入阵盘之中,一枚,两枚 “啪,啪” 那细小的声音,接连响起。 如花公子下意识地一数:统共六个阵盘,共四百九十八枚灵石! 见愁制作好一只阵盘,便将之放在地上一个。 从石碑下面,依次横着朝左边罗列,一只,两只,三只 在他们方才经过的道路之上,眨眼之间竟然已经被见愁放下了六只阵盘! “嗡!” 一道光芒闪过,整只阵盘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原地,隐匿了个彻底! 整个过程中,见愁的动作熟练并且流畅,脸上没有半点不自然的表情,仿佛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可是 不管是如花公子还是夏侯赦,个个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只在见愁拿出阵盘的这一瞬间,他们已经知道:这是在准备坑人了啊! 她埋阵盘的举动,简直比埋火药还要精细上几分,那叫一个坦然!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见愁拍了拍手,慢慢地后退了三步。 六只阵盘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长道之上,地面上干干净净,白玉长道依旧是白玉长道,平静极了,云气从上面吹拂而过,看不到半点异样。 只是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见愁微微地一挑眉,敛了目中精光,回过头来,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 她平淡解释道道:“防患于未然。既然有不属于我们这方的人在隐界之中,并且从他们之前留下阵法暗算我们来看,对我们应当有不小的敌意。此处算是此刻我们判断的必经之路,按聂小晚师妹所言,来路与去路一样,若是还有谁要来,或是有谁敢抢在我们之前离开,这七十二杀连环阵,便叫他们把小命留上一留。” 笑意清浅,满面纯善,如春风般和煦。 可是 在她最后一句话出口的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谢不臣行踪尚且不知,只看见之前有打斗的痕迹疑似他与人留下,却不能肯定谢不臣也从云台上了这一条路。若是现在谢不臣还留在荒草丛里,天知道是不是也要遭罪。 而且 七十二杀连环阵 谁之前信誓旦旦夸着人昆吾谢道友,说人阵法好,还使唤人来着? 你自己这是一点也不含糊啊! 如花公子轻声地一叹,但言一声:“人面兽心啊” 第180章暗子 人面兽心? 原本已经转身要走的见愁,一听此话,只伸手一摸自己的脸,淡淡一笑:“如花公子过奖了,彼此彼此。” 彼此? 这是说他也人面兽心? 这话回敬得很不客气啊。 如花公子用那扇子一撑下巴,眼看着见愁开始朝前面走,脚下一动,便慢慢地跟上了,声音跟哼哼似的:“本公子人面兽心的程度,可是修炼了很多年的。” “” 修炼了很多年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 小金左流打了个寒战,陆香冷回头看了如花公子一眼,却是垂眸一笑,走在了见愁的身边。 夏侯赦依旧无声无息,似个不存在的人一样,不疾不徐跟了上来。 一行六人,没了谢不臣,却没个人问一句,照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似乎,没有一个人担心谢不臣的安危,也没有一个在意谢不臣昆吾第十三真传弟子的身份。 众人不提,见愁自然不会提。 她一路往前走着,敏锐的五感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观察着这一条白玉长道之上的情况。 白玉长道很宽阔,可两旁没有桥栏。 人行走在长道之上,稍微一错眼,便能看见下方的万丈深渊,一眼看不到底,云雾之下还不知道有多深,风吹来的时候,峡谷之下,似乎也会传来阵阵恐怖的呜咽之声。 那是回荡的风声。 见愁知道,众人也都知道。 只是由这震颤之声带来的心颤,却怎样都无法掩盖。 纵使众人都是修行之中数一数二的天才,在经过这一段路程的时候,也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尤其是他们之前已经有人进入,似见愁这般的“纯善”之人,都能想出布阵害人这么“精彩”的主意,其他人又怎么可能差了? 一路上都需要注意有没有什么算计和陷阱,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直到路程过半,见愁都没有发现任何阵法的痕迹。 如花公子忽然费解起来:“他们既然都敢在门口布置阵法了,到了隐界之中又怎么可能留情?可我们却没有再遇到阵法了,难道是因为对他们布置在隐界门外的阵法很自信?一定能干掉我么?” “这倒不一定。” 见愁继续往前走着,只道:“谢道友即便是半死了,也还能与人交战。一个才筑基三日便可击败周承江的天才,金丹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一路上没看见任何一具尸体,也没看见毁尸灭迹的痕迹,要么是暂时还没人死,要么是他们杀人之后将尸体放入了乾坤袋。” “” 见愁这一句话出口之后,左流忽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寒,小金也是傻傻看着见愁。 如花公子忍不住嘴角一抽:“你脑子里竟然有这样的念头,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啊?正常人能把尸体放入乾坤袋中吗?!” “这不就结了?” 见愁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之中却都是笑意。 陆香冷则是一下注意到,在见愁开口分析之后,她的注意力都从下方的地面上移开了,似乎半点也不担心再有什么阵法之类的。 沉吟片刻,她忽的一笑:“原来如此,见愁道友的意思是,先前在云台之上交战的双方,现在正在相互追杀?” 不愧是药女陆香冷。 见愁点了点头:“交手便是一定有仇,更不用说其中一方还是谢不臣。若我有个对手再后穷追不舍,一只咬死在身后,即便是再有害人之心,也完全没有施展的时间。更不用说,双方一前一后,前者若留了阵法害人,后者经过之时便已经破去了。后者有心害人,只怕也没有时间。隐界之中宝贝甚多,天知道被人捷足先登一步,会是什么情况?所以这一路上,我们倒大可放心地走了。” “有道理” 左流顺着见愁所言的种种想了一下,竟然的确如此,当下眼睛一亮,忍不住拍了下手,赞叹了一声。 如花公子微微拧眉,思索片刻,刚想说什么,那目光一挪到前方,便再次愣住了。 此刻白玉长道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对面便是他们先前所看见的一座高峻陡峭的山峰。 巨大的平台,像是被人一剑削开一样,平滑无比。 只是,在白玉长道的尽头,却出现了一大片血迹,并且,有一具尸体,横躺在前方。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看了见愁与陆香冷一眼,只道了一句:“看来,话不能乱说啊。” 见愁不置可否。 她半点没在意脚下,竟然身子一轻,像是一只飞在晴空之上的仙鹤一样,直直从白云长道之上飞掠而过,一下落到了那长道的尽头,看到了这一具尸体的模样。 一个有些瘦削的黑衣青年,腰上挂着一块碎裂了一半的玉佩,剩下的半块都成了小碎片,散落在云台各处。 此人死状极惨,眉心、胸前、背后,都有好几处伤痕,衣襟之上有几块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湿,一大滩血迹从他身体之中流出来,淌在了此人的身下,又顺着这一条白玉长道的边缘,慢慢坠下了万丈深渊。 “滴答。” 已经有轻微凝固情况的鲜血,再次滴了一滴下去,便晃荡着不动了。 “呼啦。” 身后一片破空之声。 见愁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其余五个人来了。 她没有去看几个人的神情,只俯身下来,伸出手指,在这黑衣人眉心轻轻一抹。 一抹沁出的血迹。 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气息。 隐者剑意。 “见愁师姐发现什么了?” 看见死人,左流这心里有些发憷,默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悄悄把脚给抬起来,距离那一片鲜血远了一些。 问完这一句之后,他转头一看,小金竟然站在距离见愁很近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见愁一弹指,将指腹之上沾着的那一点鲜血弹开,拍了拍手便站了起来:“很新鲜,才死没多久,估计跟咱们前后脚。身上这些伤都是皮外伤,致命的是眉心这一道,谢不臣的隐者剑意。他还有余力杀人,而且是追杀。” 这对手金丹虽已经碎裂,却还能看出修为的痕迹。 对金丹期的对手,在身上有伤必定还没好全的情况下,竟然一击毙命 多半是偷袭。 不过即便是偷袭也很恐怖了。 见愁作为眼下这所有人之中最了解谢不臣的人,说话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 而且,即便是见愁不这样推测,其他人也会推测出一样的结果来。 她顿了一顿,目光在这尸体那饰纹颜色有些鲜艳的衣袍之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回头问道:“这衣饰的风格,是哪里的?” “东南蛮荒。”如花公子一口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过不管是他身上这一块玉佩,还是衣服上的绣纹,都没有特别有特色的地方,我只能猜测,是东南蛮荒妖魔道的人。至于到底是哪一道” 他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小金。 一身兽皮短褂,紧紧抱着怀里大西瓜,这会儿还在看着那横躺在地的尸体。 小金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在听到如花公子此言之后,他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啃了一口西瓜压了压惊,有些纳闷:“你们看我干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小金说自己要回南域。 也就是说,小金乃是南域之人,并且大家都猜测他是南域西南世家的那边的人。东南蛮荒虽不与西南世家在一个范围内,可到底南域对南域有了解,叫小金来辨认,肯定靠谱一些。 见愁代替了如花公子回答,只指着这地上尸体道:“我等是想请小金道友帮忙辨认一下,这是东南蛮荒哪家的?” “我刚才看过了。”小金撸起袖子,擦了擦自己沾着红色西瓜汁的下巴,“东南蛮荒现在有妖魔三道,山阴宗,傀派,英雄冢。傀派操纵机关傀儡,甚至死人;英雄冢里大多都是女人,或者是长得” 说到这里,小金莫名地看了如花公子一眼,又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立刻缩回目光来,声音抖了一下。 “反正英雄冢是个看脸的地方,这个倒霉鬼应该进不去,这个衣饰打扮,我也见山阴宗的人穿过,所以极有可能是他们。” 山阴宗? 见愁等人听了,心里都念叨了一声。 东南蛮荒因为与中域相隔遥远,所以消息也很少互通,加之那边因妖魔横行,大型争斗时有发生,势力极其混乱,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往往差上一段时间,消息的模样便是天翻地覆。 除却傀派底蕴厚一些,见愁还有些耳熟之外,其他的什么山阴宗和英雄冢,不仅是见愁,就连其他人也根本没听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山阴宗为东南蛮荒妖魔三道之一,如今派了人进青峰庵隐界,并且在被谢不臣追杀,至少已经死了一个人。 “走吧。” 见愁脑子里清晰极了,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也就不再追问。 山阴宗来了多少个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谢不臣正在追杀他们。 至于隐者剑意直接杀死一名金丹期修士,谢不臣可能,她也能。 只要追上他们,该了结的,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了结。 见愁直接跨过了这一具尸体,向着前方走,一步踏上了巨大的平台。 空旷得近乎寂寥的山前广场,平铺在眼前;广场的尽头,则是千刃峭壁,如同刀削。站在广场之上,一眼望去,便能看见无数道恐怖的剑痕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山崖之上,似乎有人曾在此处,以山壁练剑。 山壁的中心,被人一剑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像是虚悬在半空中的山洞的入口,黑漆漆地。 洞口边以杀机凛冽的笔划,镌刻三字:“意踯躅!” 此处更无多的通路,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又失去了那些山阴宗之人的影踪 若非他们都坠崖死了,只怕便是入了这山洞。 见愁走到了峭壁之下,停住了脚步。 “哇!好高的山壁!” 抱着西瓜走过来的小金,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 左流也是一脸的惊叹,不过在站到见愁身边,一起看着那山洞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发毛:“可是这山洞看上去好黑他们人都不见了,难道是进去了?” “小晚师妹给的玉简当中,曾说过这山洞。”陆香冷记性好,也望着那山洞开口,“此洞名为意踯躅,心志不坚之人入内,将吃尽苦头,却也是进入隐界必经之路之一。他们势必是进去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了见愁,似乎想问他们到底跟还是不跟。 可没想到,这一看,便发现见愁的目光凝在了山壁之上某处。 有些惊讶的陆香冷,顺着见愁的视线望去,一下微怔:“这是什么?” 山壁之上,离地四五丈高的地方,竟然有一片黑白的印记。 那是十来枚黑白的棋子,排布似乎没有半点规律,只是黑子成一块,白子成一块,阵营十分分明,唯独有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游离在这阵营之外,似乎与这黑白相杀的阵营毫不相干。 见愁的目光,落在这黑白棋阵之上,也落在那游离在外的黑白两子之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旧日的回忆,无法抑制地,朝着她涌来。 老树下,棋桌旁。 昔日那谢侯府的谢三公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了一枚黑子起来,在棋盘的边缘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布局深远者,如这一副珍珑棋局。你看,一开始落下的这一枚白子,在一片黑子之中,乃是孤立无援,如同一叶漂浮在大海之中的小舟。可是” “啪。” 他将手中的黑子,按入了棋盘之中,又下了几手,棋盘之上的情况便陡然一变。 黑子白子,顿成水火之势。 而那一开始看似毫无作用,甚至是一手败笔的白子,竟然在此刻与围攻而上的白子大龙练成一片,成为了一柄刺入黑子阵营心脏的利刃! 那一只手,似乎有执掌乾坤之力,翻手覆手间,已扭转了整个棋局的胜负。 看着坐在棋桌旁边,满脸迷惑之色的她,那人摇了摇头,将桌旁沏好的茶端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小口,只笑着道:“其实也没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一枚白子,看似毫无害处,却像是内应一样,潜伏在敌营里。不到关键时刻,谁也无法发现它的作用” 声音渐远。 旧日的黑白棋局,一下与眼前这镶嵌在山壁之上的黑白棋子,重叠在了一起。 “见愁师姐,见愁师姐?” 左流已经喊了两声,却见见愁依旧只看着山壁,似乎已经出神,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又喊了两声。 这一下,见愁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转头看向众人。 “见愁师姐,你没事吧?” 他们还以为那黑白棋盘有古怪呢,勾走了见愁师姐的魂。 没想到,她忽然一下转过头来,还吓了众人一跳。 见愁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读懂了这黑白棋盘留下的意思罢了。” “留下的意思?” 这话说得奇怪,众人都很费解,如花公子很直接地问了一句:“这黑白棋子是被人生生一掌按入山壁之中的,瞧着痕迹还很新。难道是昆吾那一位道友留下的?” “正是。” 见愁唇边的笑意加深,也没卖关子。 “他留下棋局,乃是告诉我们,他此刻已经伪装成了这山阴宗之中的某个人,与他们一路同行。” “什么?” 小金左流甚至是如花公子,都没想到,见愁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者说,他们没想到谢不臣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伪装成了山阴宗之中的某个人? 与他们一路同行? 山阴宗一行人又不是吃素的,还是在这般刚刚交过手的紧张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瞒过旁人的眼睛? 而且 先不论见愁怎么知道这黑白棋盘之上所含的消息,就说谢不臣,明明与见愁有旧怨,又为什么要将这消息留在此处?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想要等到碰面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一起联手? 众人都看不透。 陆香冷面露惊异。 夏侯赦也是眉头紧皱,盯着棋盘,似乎想要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来。 见愁的目光,平静而仔细地,从五个同伴的脸上掠过。 五个人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的异样。 她垂下了眼帘来,将目光敛去,只抬首望向了高处那名为“意踯躅”的山洞,心下蒙上了一层阴翳—— 对众人,她的话没有说完。 谢不臣留下的黑白棋局之上,有两枚游离在外的黑白棋子,若是白色的那一枚代表已经进入山阴宗众人之中的“内奸”谢不臣,那么黑色的那一枚,代表什么? 眼底微光闪烁,见愁脑子里有纷繁复杂的线头交错起来,只是面上却一片平静,看不出半点异样。 飞身而起,她身形一拔,只乘云而上,两个呼吸时间,便直接凌空立在了那山洞的洞口前。 山洞之中一片的黑暗,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根本看不分明。 见愁望着,唇角一勾:“如今昆吾谢道友竟孤身犯险,打入山阴宗那一拨人当中,势必困难重重,该是我等‘救’他于水火的时候了。” 嗯,如果在“救”人的时候,一不小心错手杀了两个邪魔外道,杀完了才发现居然是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 那,也不能怪她,是吧? 所以,是时候展现一下崖山昆吾之间深厚的友谊了。 第181章 意踯躅 “走吧。” 见愁也不管旁人是不是听出了什么异样来,便凌空朝着洞内飘了过去,只是在入洞之时,双脚却明显没有沾到地面,一直保持一种悬浮的状态。 这动作她做得挺明显,身后几个人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难免有几分不明白。 仿佛猜到了他们的疑惑,见愁笑道:“如今谢道友也是妖魔道中的一人了,妖魔道那些人只怕还不知道他已经潜入其中,所以这一路上只怕会为我们留下不少的陷阱。诸位道友,该一同小心。” 之前放松了下来,判断前路再没有任何陷阱,乃是因为她发现了谢不臣与那妖魔道几人乃是追杀关系,不管其中哪一方都不会有时间来布置陷阱。 可现在,谢不臣乃是妖魔道山阴宗的一人,依着山阴宗原来的行事便是一路给他们后来之人设置障碍,谢不臣又是阵法这一块的佼佼者。 怎么看,他们这前路都不可能轻松。 见愁三言两语之间,毫无心理负担,轻轻松松就黑了谢不臣一把,偏偏合情合理。 众人一听,相互看了一眼。 落下山洞的时候,几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让双脚悬浮,离地三寸。 从外面看的时候,山洞很是昏暗。 可一旦入内,却发现里面其实亮堂堂地,而且异常宽阔,像是在山腹之中凿空了一块,粗糙的地面之上则分布着粗糙的雕刻。 有八条长长的甬道,从这一块山腹之中延伸出去,穿入了更深更深的地方,一片幽暗。 “来者是客,你等却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一道近乎艳冶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之上传来。 有人? 见愁皱眉,在握紧了鬼斧的同时,抬头看去。 原来不是人。 山腹高高的穹顶之上,竟然贴着一只赤红色的蝴蝶,蝶翼之上有精致的银色花纹,光芒流转,隐有玄奥之气投射而出。 在她说话的时候,那蝶翼轻轻颤动,竟然朝着自己身体之上一裹,顿时变成了一袭艳丽的红色长裙,玄奥的银色花纹则微微扭曲起来,变成了红裙之上一片又一片的银色蝴蝶花纹。 红蝶化人。 在见愁等人抬眼看去的时候,还是一只红色的大蝴蝶,眨眼之间竟然已经是翩然落地的一个艳冶美人,分明清纯的眉眼却点染着色彩明丽的妆容,檀口琼鼻,妖瞳画眉。 便是见愁是名女修,在瞧见她的瞬间,也忍不住有一种心头一颤之感。 身后左流小金两个人,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着那红蝶美人,整个人都傻了。 如花公子则是不怎么愉悦地皱了皱眉,目光自然地落在了红蝶美人按一身精致的衣裙之上。 夏侯赦与陆香冷,却是悄无声息地往见愁身边站了站,一副随时都要动手的模样。 眼见得众人这样如临大敌一般,红蝶美人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不用害怕,鲤君有命,姐姐我已经不吃人很多年了。” “你你你你你要吃人?!” 小金吓得赶紧往左流身后躲了躲,左流则是毫不犹豫朝着见愁身后躲了躲,一时竟然像是老鹰抓小鸡时候那些躲在老母鸡身后的小鸡仔一样。 如花公子看着这近乎滑稽的场面,险些破功笑出来。 “老母鸡”见愁嘴角抽了抽,内心有一种极端无语之感,只想把这两个本事很大胆子很小的家伙扔得远远的。 然而“大敌”在前,总不好内讧,见愁强行忍了,面上带着几分僵硬的笑意,向着这妖冶的神秘女子拱手:“我等欲入隐界探寻九曲河图之秘,对隐界及诸位本身并无恶意。不知可否劳烦仙子,让我等借道此处?” “哎呀,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不速之客,手段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偏偏这小嘴儿是一个比一个甜,这都叫本妖仙子了,我还能不让你们过去吗?” 说着,竟然一个媚眼朝着见愁抛了过来。 那风情,妖娆! 见愁默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红蝶美人看了她两眼,顿觉无趣,嘀咕了一声“不解风情”,便哼声道:“借道当然可以,只是鲤君有言,你等乃是不速之客。整个隐界都是上人的手笔,对待不速之客,自有对不速之客的待客之道。鲤君仁慈不欲伤人,只是你等若命丧于我隐界待客之道下,却是万万怪不得我等。” 又是这个“鲤君”? 早在隐界门外的时候,便听见那守门猪喊了一声。 见愁细细思索他们来到隐界之中所遇所见,别的不多,就是种种妖物,似乎每到一个重要的地方便能看见。这不像是来了大能修士的洞天福地,反而像是进了万妖洞。 顿时有一个奇怪的猜想出现在见愁脑海之中。 她看一眼红蝶,镇定自若道:“生死有命,仙子肯借道,我等便感激不尽了。” “好,你等有这个觉悟便好。” 红蝶仙子纤细如柳条的腰肢轻轻一摆,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竟然便真的让开了道。 “此路名为意踯躅,穿山而过,过了此山,便是上人平日迎客的庭院。这八条道,每条道只能容一人同行,同一时间内只能有一个人出现。先前才过去了四名不速之客,便是这几条道。” 说着,红蝶仙子向着其中四条道一指。 见愁等人顺着看去去,才发现八条道中的确有四条甬道不一样,顶部有一道红光,外面有一层隔膜,与他们在有情无情道上所见很相似。 红蝶道:“现在他们还未能出去,只怕你等六人还要等上一阵。” 等上一阵? 见愁眼眸微眯,想起了之前留在山壁上的几枚黑白棋子。 盯着那四条已经有人走了的甬道,问道:“之前已经有四个人过去了,并且此刻还未出去?” “的确是四个嗯?” 红蝶笑着答话,不过正说着,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 最右侧的甬道外面,顶上那一点红光竟然“啪”地一声轻轻破碎,立在甬道之前那一道隔膜,竟然也忽然消失了。 红蝶一怔,随即掩唇娇笑起来:“哎呀,真不好意思,这一下只剩下三个了。” 不用说,还有一个是死了。 众人都不言语,相互看了一眼,已经猜到了这所谓的“意踯躅”一路上的艰险。 一人一条道,也就杜绝了同行之人暗算的可能,这个倒霉鬼只可能是因为道中所遇到的事情死掉的。 见愁心里希望这个人就是谢不臣,不过想也知道谢不臣若是这么简单就死了,就不是谢不臣了。 伤没好全的情况下,都能干掉一个山阴宗之人,借机混入对方内部,必定还保佑有不俗的实力。 抬眸一看,山腹甬道之中的那三道红光还在,证明这几个人还在前行之中 心里一大串念头闪过,见愁没管红蝶是什么表情,便直接回头对众人道:“中域与妖魔道势不两立,不管是想要追寻隐界之秘,还是不落于人后、不处处受制,都得要走到这些人的前面去。谢道友既然已经打入了对方内部,我等若能在意踯躅就追上他们,快速通过,未必不可在后面与谢道友来个里应外合,打上一场漂亮的围杀。” 众人一愣。 见愁并不解释很多,继续道:“所以此刻我先选一条道进入,先尽力追赶妖魔道众人,诸位道友留下,最好不要分散行事,以便应对这隐界之中种种情况,不如待有人通关之后,几个人一同出发。” 陆香冷顿时眉头微拧:“见愁道友一人独去,可是山阴宗” “谢道友乃是埋伏在山阴宗的暗子,我们二对二,香冷道友请放心。” 见愁面容平静地说着,半点也不心虚,只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容,便直接绕过了红蝶,向着那几条甬道走去。 红蝶顿时用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见愁。 在隐界之中待久了,倒是一点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如此精彩,这女修修为不算顶高,可说话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机锋。 谁先进去,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 鲤君已经烦了所有与九曲河图相关之事。 不然,哪里有这些人进入的份儿? 心底一声冷笑,红蝶面上的笑容便越发妖娆了起来,她注视着见愁的背影,并不说话。 见愁的脚步看似不疾不徐,可却是踩在风势之上,几乎只在两个呼吸之间,已经挑了方才红光破碎的那最右的甬道,没回头看一眼,便直接进了去。 “嗡。” 甬道外面,那一簇方才破碎的红光,竟然重新亮了起来。 一道无形的波纹从红光之中散射而出,再次笼罩了整个甬道。 见愁的身影,一闪之后,也消失在了甬道之中。 原地,如花公子顿时忧郁地一叹:“这哪里是里应外合去围杀山阴宗?分明是瞅准了机会要去围杀那一位谢道友。你们说,我们这位见愁道友,与昆吾这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之间,到底是有杀妻的仇,还是有夺夫的恨?” *** 最右侧甬道中。 见愁自然是没听见如花公子那十成十的忧郁叹息,她半点不担心身后那一群人的安危,即便是在可能有一枚“暗子”存在的情况下。 山阴宗的修士混入他们之中,本身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需要有过人的胆识。 若是见愁要混入其他人之中,为的也只是能在某些事上更省力,比如等旁人探寻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再出手抢夺,明显比自己孤军奋战来得简单得多。 在没有明确的利益之前,只怕这一枚暗子还不会急着跟他们撕破脸。 同时,如花公子等人也都是聪明人,不会轻易分开来单独行动,被旁人算计的可能也就降到了最低。 “啪嗒,啪嗒。” 见愁的脚步声很稳。 整个甬道狭直径约有一丈,还算宽阔,但是人走在里面,难免有一种压抑之感,加之通道之中异常黑暗,只能用见愁鬼斧之上亮起的赤红色光芒照亮,所以又添了一种近乎血腥的阴森。 她小心又大胆,五感提升到了极点,乘着风势,速度极快,微风则送来了她需要的信息。 呼啦。 整个人像是一道风一样,轻快地从甬道之中略过,即便是偶尔有斜斜横出来的尖锐石块,也会被见愁早有预料一般地顺利避开。 甬道向着右边弯曲,见愁便自然地顺着甬道的弧度,继续往里面深入。 见愁走的乃是最右侧的那一条甬道,也就是之前有人进入过的,若是之前小金如花等人给的判断没错,多半是山阴宗的修士。 为什么要走一条别人已经走过的路? 见愁自然有见愁的道理。 死了的这个人,必定不是谢不臣,也就是说,谢不臣在这里为她布下陷阱的可能性为零,而如果她运气好,还会在这里发现上一个闯入者的尸首,说不准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见愁心里明镜一样地清楚,前半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飞了过来。 可在等到整个甬道重新朝着左边弯折的时候,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刷!” 在她越过甬道右右转向左转的那个节点之时,一道刺目的亮光,忽然从甬道洞壁之上亮起,照亮了整条甬道。 还在急速前行之中的见愁,几乎立刻就停了下来。 对风的掌控,几乎已经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至于心念一动就能停下,而不会出现丝毫的狼狈。 她皱了眉头,抬眸注视着前方。 发出亮光的,乃是一柄三尺石剑,被握在一七尺高的人形雕像手中。 在距离见愁五丈远的右侧洞壁之上,有一凿开的两丈高窟窿,里面伫立着一座七尺高的人像,底座与整个洞壁连在一起,乃是借雕刻在洞壁之中的。 石像一身简单的道袍,腰间挂着一只乾坤袋,手持那长剑,面容普通平平无奇,一副青年人的模样。 “是同样的手法” 见愁还记得之前在外面看见的画壁。 眼前这一座石像身上,每一道线条,其都与之前画壁之上的如出一辙,应当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语上人。 前面都没任何的危险,忽然出现这东西,想必便是这一道的艰险所在了。 路是一定要走的,这石像的玄机又在何处呢? 见愁目光微微一闪,便有一道濛濛青光从身体之上散射出去,笼罩全身,做了个简单的防护,而后便试探一般地迈出了一步—— “嗡!” 就在见愁迈开这一步的瞬间,整个被石剑之上剑光所照亮的区域之内,陡然发出一阵鸣响。 接着,白光大亮,竟然有一道身影从石像之中走出,穿着与石像上一模一样的道袍,眉目虽然普通,却有一分妖异之感,手持的石剑也变成了一把简单的木剑。 他站在距离见愁五丈远的地方,抬了眼眸,看向见愁,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青涩:“修道之路漫漫长,我意踯躅欲过我路,则与我心魔战你,可敢一战?” 心魔? 可敢一战? 那一瞬间,见愁脑子里灵光一闪,心下已然大骂一声:不语上人忒不厚道! 总算是知道“意踯躅”三个字到底是怎样来的了! 修道之人意踯躅之时,往往有诸般执念、诸多心魔困扰,阻碍修行,心魔太重的修士无法斩断自身的因果,因人之种种七情六欲的羁绊而无法得道成仙。 可以说,心魔执念等虚无之物,乃是修士修行之中的大忌! 此路名为“意踯躅”,代表的便是不语上人修行之时所面临的种种不坚定、种种诱惑、种种困扰! 见愁的面色已经凝重了起来。 她略一探查,便发现眼前这一道幻影的修为并不高强,似乎也就是堪堪筑基的水准。 没有多话,见愁持了鬼斧,隔着五丈距离,直接一道劈空斩砸了过去。 “轰!” 精粹的灵力瞬间炸开。 那青年修士亦持剑而起,似乎想要抵抗见愁。 然而,只在鬼斧斧影到来的刹那,他整个身体便无法承受住这一击的狂暴压力,霎时崩碎。 沙沙 甬道尽头似乎有一阵风吹来,地面之上有轻微的灰尘飞起。 那一道影子竟然消散了个干净。 方才照亮整个甬道的白光,也一下熄灭。 石像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方才幻化出来的那一道身影,似乎根本不曾出现过,就连握在石像手中的那一柄石剑,也变得跟周围的山岩一样。 一击得手,成功解决掉了麻烦,见愁的眉头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紧了。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上来,站到了石像前面,仔细打量。 看了一圈之后,目光忽然凝在石像左侧,一行小字:“筑基一百三十六日,心魔现。” 成真了。 坏的想法总是会成真。 见愁看着这一行小字,苦笑了一声,朝着自己的前路看去,顿时觉得那一片阴影之中还潜藏着无数不语上人的心魔。 一般修士的心魔不会特别强大,尤其是一般很难超过修士本身,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念头,一种困扰,而不会成为实质。 见愁方才能轻轻松松一斧头斩去其心魔,一是因为见愁如今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二则是因为不语上人的心魔其实力必定不如其本身。 筑基一百三十六日的心魔而已。 只是 谁知道前路呢? 不语上人可是已经堪破了九曲河图奥秘,登仙飞升的大能修士。 一想起这个,见愁便觉得头皮发麻。 青峰庵隐界对“不速之客”的待遇,还真是够呛。 只是谢不臣尚在这“意踯躅”之中,纵使前面有千难万难,她又怎可退却? 当下,见愁收拾了心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往前走去。 果不其然,才行出去五十丈,前方五丈处再次出现了一座新的石像。 这一次,石像的面目似乎成熟了一些,手中的石剑也变成了足足一巴掌宽的大剑,气势也更浑厚沉凝。 一道身影从石剑之中重新凝结而出,拦在了见愁去路之上。 “修道之路漫漫长,我意踯躅欲过我路,则与我心魔战你,可敢一战?” “连这唱词都不换一句的吗?” 苦中作乐,见愁调侃了一句,却是二话不说,提着斧头就冲了上去! “轰!” 依旧是一斧头劈空斩! 可这一次,那心魔出剑的速度,也快上了数倍,几乎是在见愁出斧的瞬间,便抬剑一砍,一道璀璨的剑光立刻在甬道之中炸开,与见愁的斧影撞在一起! 巨大的气浪立刻膨胀起来,掀得整个甬道之中一片灰尘。 那一道身影消失了。 见愁还站在原地,这一次她没有停留,只在经过这石像之时扫了一眼:金丹三十六日,心魔再现。 不语上人金丹期的心魔,堪堪与一普通筑基修士的修为相当。 单从虚无的心魔来算战力,已经足够可怕了。 见愁已经大略猜到了意踯躅的情况,当下轻车熟路地直接前行,赶往下一座雕像。 第三座,第四座 过前面两座的时候,见愁还可以轻松地用劈空斩击溃心魔,可在第三座的时候已经无比惊险,逼得她多扔出去一朵黑风刃莲,才将事情解决。 等到第四座的时候,见愁学了个乖,老早就准备好了刃莲,直接两朵扔出去,有惊无险地过了第四座雕像:“出窍十三日,心魔现” 从一开始筑基一百多天才出现心魔,到现在出窍十三日就出现心魔 一般修士突破境界,有心魔都会失败。 所以一旦突破了境界,其心魔便已经被“斩”。 可是见愁一路上所看见的心魔,都张着同样的一张脸,甚至其年纪还在不断地增长,其气势也在不断地攀升,就好像这心魔从未死去,不断地随着不语上人修为的增长而增长。 心,忽然就颤了那么一瞬。 见愁的目光从小字之上移开,重新落到了这石像之上,用山岩雕刻成的眼眸有些无神,却透着一种诡异。 脚底下,忽然冒出了一阵寒气 这一尊石像的体态动作,已与画壁之上的不语上人一般无二! 不语上人的心魔,便是他自己! 其人不死,其心魔不死! 这样的不语上人,又到底是怎么得道成仙的? 见愁忍不住的发冷,却又忍不住地好奇。 强行让自己将目光移开,见愁重新看向了前路的黑暗,于是,那一点血腥气,终于飘了过来。 她闻到了。 挪动脚步,向前行去。 见愁走了大概三十丈远,鬼斧那血红色的光亮,便照出了前面不远处,那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一道剑孔留在喉咙上,汩汩冒着的鲜血已经停了,有些干涸。 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身上穿着与之前白玉长道上那死亡修士差不多样式的衣裳,腰间挂着一块玉佩。 见愁走了过去,心知这便是之前选择了这一条道的妖魔道修士了。 还在山腹之中的时候,她与众人乃是亲眼看见外面那一点红光熄灭的。 大致查看了一下这人的死因,见愁心里竟然半点也不害怕。 她在这人身上搜查了一番,第一个先看见了腰间那一块玉佩,拿起来一看,正面果然刻着一个“阴”字,不过字形古拙,乃是上古时候的文字了,多半便是之前众人说的东南蛮荒“山阴宗”。 其次,她在此人袖中发现了一只乾坤袋。 这一妖魔道修士已死,乾坤袋自然也成了无主之物,上面只有残留的灵识印记。 见愁伸手用力一捏,放出自己的灵识来,一下便将乾坤袋上的印记冲散,顺势烙下自己的印记,这一来,乾坤袋便成为了她的东西。 打开乾坤袋来,灵识一看,她发现里面有一些简单的法器、功用不一的符箓,还有上百枚灵石,对一般金丹期修士而言可算是一笔“大财”了。 当然,也有不少山阴宗的基本修炼方法和几枚道印。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枚玉简。 见愁捞起来贴在眉心里一看,眼中顿时放出异彩来。 “山阴宗白骨分堂长老陈舫座下弟子,周印,行十八。” 这竟然是一枚身份玉简! 上面记录着这名为“周印”的修士从入山阴宗开始的种种重要经历,包括从入外门,到某些测验任务,到成为内门弟子,拜入长老陈舫座下 一件一件,极为清楚。 “难怪” 她能发现这一枚玉简的存在,谢不臣不可能放过。 能顺利打入山阴宗这几名修士之中,只怕也有这玉简几分功劳。 见愁望着掌心这一枚玉简,终于笑了一声。 谢不臣留了黑白棋子在山壁之上,乃是留给她看的信息,有可能是他身为昆吾弟子,以为自己会与他合作联手除去妖魔道修士,也有可能 只是为了坑她。 毕竟,谢不臣给的信息里可也说了见愁这一波人里有一个不对劲。 若是她因此与同伴内讧,谢不臣不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心里有疑虑,所以见愁只说谢不臣混入了妖魔道众人之中,却对自己这边有暗子之事只字未提:反正也死不了人。 见愁不清楚谢不臣真正的用意在哪里,也无法肯定谢不臣一定就混入了妖魔道几人之中,不过 此刻玉简在手,她却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 五指一拢,见愁随意将玉简放回了乾坤袋中,随后竟直接将这倒霉鬼周印那沾血的衣服从他尸体上扒了下来,换穿到了自己的身上,连着那一枚玉佩及身上其他物品一起,也全都挂到了自己的身上。 随后,她仔细观察这人的面目,又自自己的乾坤袋中翻找出一枚深红色的丹药来服下。 只在眨眼之间,见愁那温柔浅淡的脸容便忽然一变,眉粗了一些,硬了一些,鼻梁也高了一些,整个人轮廓立刻变得硬朗了起来,就连身子也立刻拔高。 一个全新的“周印”,完美地出现在了甬道之中。 二十来岁的“少年”,皮肤苍白,眉目间缠着一股阴沉的戾气,腰间挂着山阴宗的玉佩,佩着一柄从乾坤袋中取出的赤红色“西山妖剑”,肩上却还扛着一柄巨大的鬼斧。 这一片黑暗里,“他”露出了一个阴险而算计的笑容。 “嘿嘿,纵使与君相逢,料君应不识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声音出口,已经是一片难以辨认的沙哑。 182.第182章 盘中餐 孤峰高伫,八条通道各自经过不同的弯折,却都通向了同一个出口。 只是每一条道,似乎都有那么一点不同之处。 右侧第二条甬道内。 换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袍的谢不臣,朝着那已经透出天光的洞口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许有些奇怪的表情。 没有了那冷峻而出众的样貌,现在的他看起来有几分平平无奇,不过衣袍之上那盘着的深蓝色明艳绣纹,虽有几分异域之感,却依旧很衬他的眼睛,或者说眼神。 淡漠的眼神。 “啪嗒,啪嗒。”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谢不臣顶着那一张自己也很陌生的脸,终于转过了头去。 那是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正向着他走过来。 他脸上有一道一道的皱纹,因为苍老而干瘪的嘴唇,勾出一道弧度来。他挽起了袖子,干净的手里却捧着一只红色的漆盘。 隔着有些距离,还暂时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此时此刻,谢不臣依旧在甬道之中。 只是不同于一路上过来的狭窄,在这即将出洞口的地方,甬道变得宽阔了起来。 原本粗糙的山岩地面上,被柔软厚实的地毯铺满,摆上了一张精致的雕漆长案,长案上放着一只陶瓷小碟,旁边搁了一副象牙箸和一只简单的陶制汤匙,另有一天青色的长颈酒壶,早早便放在了长案之上。 隐约有醉人的酒香,从壶嘴之中一丝一丝地溢出。 谢不臣就坐在这长案的后面,而那端着漆盘的老者,则是不疾不徐地走到了长案前面。 “啪。” 一声轻响。 那漆盘便被放在了谢不臣的面前。 老道干枯的两手伸了出来,便将放在中间的一盅好汤端了出来,放在了谢不臣的面前;“本座修行之时,曾有个人对本座说,天地为熔炉,众生如肉糜,皆在熔炉中。” 盛汤的汤盅看上去不大的一只,乃是以土陶制成,看上去颇为粗糙。 可偏偏,汤盅内的汤,却异常细腻精致。最新最快更新 软烂的肉质早已经化作了粉红色的肉糜,融入整个汤汁的每一部分,看上去浓稠的一片,还隐约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只这么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一盅肉汤是选材得当,火候刚好合适。 老道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慈和无比:“汤乃敲骨吸髓之精华,肉则是人眉心、后颈、心间之上最软嫩的好肉,火是七情六欲之火,料却是所知所历种种人生百味。本座洗手不作羹汤已久,今日且请你,尝尝这一道汤如何。” 他说话的时候,谢不臣的目光并未从汤上移开。 他的眼角余光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老道两脚并未落地,而是虚虚悬浮在一寸高的地面上。 一路行来,遇到了这不语上人的种种心魔,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走到最后,等待着他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盅汤。 汤 谢不臣微微垂了眼眸,却迟迟没有动。 “哈哈哈哈” 那老道见状,竟然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意态猖狂,眉目之间竟然有一道妖异的黑气升腾而起。 “到底是心上人,你终究舍不得吃她!哈哈哈哈,汝等凡人” 舍不得? 谢不臣缓缓抬起头来,平静的目光落到了老道的脸上。 那紧抿的唇线,只轻轻一勾,便多了一道冷峻的弧度。 “哈哈哈” 老道的笑声还在继续,震动得整个甬道顶部,都有石屑坠落。 只是谢不臣并不阻拦他,甚至没有半点异样的表情,只将宽大的袖摆一挽,动作里带着一种独属于高门大户的慢条斯理,似乎面前乃是钟鸣鼎食,而不是这简简单单的一盅肉糜之汤。 有些粗糙的手指,乃是那倒霉的山阴宗修士卫信的手指。 谢不臣的目光在手指那一道道伤痕之上停留片刻,便轻轻落在了旁边的汤匙之上,持了起来,探入汤盅之中,将一勺汤盛出,轻轻一吹。 白雾一样的热气浮动起来,带起汤勺上一道波纹。 笑声,戛然而止。 老道站在长案前面,低头看着谢不臣,面上表情却忽然多了一分凝滞,似乎没有想到。 这样的变化,谢不臣自然听见了。 只是,旁人的心魔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低眉敛目,只将汤匙凑到唇边,慢慢饮了一口汤,入口鲜嫩,唇齿之间都是肉香,却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滋味。 一口,接着一口。 谢不臣的动作实在是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是优雅,若是有第二个人在此处,只怕也会为他此刻的姿态所倾倒。 老道的目光,渐渐犀利了起来。 眼见着那一盅汤慢慢见底,谢不臣也终于停下了动作,那老道终于第二次仰天大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我辈修士,竟还出了你这样有意思的!实在是妙极,妙极!” 谢不臣恍若未闻,只拿起旁边干净的手巾将手指一点点擦干净了,而后慢慢起身,一副温文尔雅模样:“多谢前辈款待,晚辈告辞了。” 两手抱拳一拱,谢不臣便直接转身,踩着脚下柔软的地毯,绕过了长案,向着那甬道尽头一片光明的地方走去。 他没有再看背后一眼。 孤独的长案上,见底的粗糙陶盅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块沾着鲜血的白色颅骨,阴森可怖。 甬道的石壁之上,凿空出一块地方,雕刻着一名年迈的老道士,手中无寸铁,脸上的表情也是中正平和,只是兴许是这甬道之中光线不好,竟照出了几分冷肃森然。 谢不臣已然离开。 站在长案边的老道,长着与石像一木一样的五官,并没有跟出去,只是望着那散发着光亮的洞口,语气莫名地叹了一声:“好一个狠角色无情魂啊”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终于消失不见,连带着他整个身体,都消失在了那一片微光之中。 甬道外,已经是一片全新的风景。 天光大量。 谢不臣站在山腰之上,一眼便能俯视下方近乎恢弘的庭院,满布着他整个视野,建造在下方平原之上,蜿蜒曲折,没有尽头。 这是他之前不曾到过的地方。 眉头微微皱起,谢不臣回头看了一眼。 山壁之上,有着八个出口,自己正站在右边第二条通道的出口。 如果没记错的话,山阴宗的其他三个人,分别是左侧第三,山阴宗护法杨烈;左侧第四,山阴宗弟子冯麒;还有 目光一转,谢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右侧第一个通道口。 这里,应该是山阴宗陈舫长老座下的弟子周印。 幽深的甬道,从外面看进去,依旧是一片的黑暗。 甬道本身便是依着山势弯曲,即便是目光能进去,也会受到山岩的阻隔,山岩的材质也颇为特殊,即便是灵识也无法将其穿透。 谢不臣无法看透里面,也无法进入;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化身为周印的见愁,一路行来,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她盘腿坐在甬道内第八尊石像前面不远处,抓紧着时间打坐调息。 每过五十丈便是一场新的战斗,并且以真正的周印身死的那那一尊石像作为节点,后面出现的每一尊心魔,其实力都在飞速地进步着。 每一场,对见愁来说都是一场苦战。 尤其是方才经过的第八尊石像,险些逼得见愁将帝江风雷翼都使了出来。 兴许,唯一值得高兴的只有一件事:新的道印。 在半路捡到周印的尸体之后,几乎立刻便面临着各种与心魔的交战,见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倒霉鬼周印乾坤袋之中的道印和功法都一一实验了一下,效果竟然还不错。 不得不说,东南蛮荒也是颇有传承的地方。 周印的道印使出来虽然是鬼气森森,带着一种邪门的感觉,可用起来却是威力奇大,专注于攻击力与破坏性,可以说这道印的发明就是为了战斗。 听闻妖魔道之人行事向来只走极端,从这道印的风格之上,便可窥见一二了。 见愁虽是中域修士,平日的修炼功法也是中正平和的路子,可她出身崖山,本身走的便是大开大合的战斗风格,又有天虚之体。 即便妖魔道的道印,到了她这里,竟然也是轻轻松松地就使了出来,甚至还异常得心应手。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好事,只知道,距离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周印又近了一步。 现下她已经是精疲力尽,将两只眼睛闭上。 在没有接近第九尊石像之时,新的攻击还不会到来,她还需要抓紧时间。 只是调息打坐的作用实在是太低,这隐界之中留存的天地灵气,竟然极少,见愁吸收了半天,也没感觉出多少灵气的存在来,只好一手握了两颗灵石,将其中的灵气吸收了个干净。 约莫过去半刻,见愁才缓过了劲儿来。 小貂和骨玉重新被她收入了灵兽袋里,只怕这两个小东西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将放在旁边的鬼斧扛在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向着前方走去。 一步一步。 渐渐地,见愁能看见甬道尽头透出来的那几线微光了。 随着她越走越近,那几线微光也越来越明亮。 第九尊石像就伫立在道路的尽头,伫立在被凿开的山岩之内,苍老的半边脸被遮掩在阴影之中,有几分莫测的气息。 见愁的目光,从那石像之上一掠而过。 这应当便是不语上人飞升之前的样貌了,已然一个饱经沧桑的垂垂老者。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依旧保持在一个稳定的速度内,行入了五丈范围内,只是这一次,那石像竟然不像是之前一样,幻化出另外一个老道来与自己交战。 到底怎么回事? 见愁心里刚刚冒出这个疑惑来,下一刻便感觉眼角余光一闪,甬道尽头的光影处,竟然走来了一道身影,逆着光,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 目光一转,见愁几乎是在感觉到有人进来的瞬间,便立刻提高了警惕,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瞳孔剧缩! 被光影模糊的轮廓,在那一瞬间渐渐清晰。 183.第183章 割鹿刀 ,精彩无弹窗免费!张了张嘴,不语上人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他提着那一柄弯弯的两尺刀,打量着见愁,过了好半晌才大笑起来:“好,好!你们这一群人,倒是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你要吃,本座这便给你端上来!” 说着,竟然当着见愁的面,便唤来了一口大锅,将尸体打整干净之后,扔进去煮了一遍。 待得那肉熟透,不语上人甩着刀,三下五除二地便切了几盘白肉上来,给见愁放在桌案上。 见愁早已经正襟危坐,就等着吃了。 眼见着不语上人端上肉来,她顺势一拿案上放着的酒壶,便取了一只酒樽,将里面的琼浆玉液倒了出来,先来了一口酒,再夹了一片肉。 酒入口中,是出奇的清甜冷冽;肉化舌上,竟然也是柔韧又有弹性。 “上人好厉害的手艺!” 那一瞬间,见愁实在是没忍住,面色古怪,夸了一句。 “嘿嘿……” 不语上人笑了一声,又一刀划拉下去,拉下来一片白肉。 那两尺刀的刀尖上冒出来一点灵光,便在这白肉之上一打,竟是将其上纵横的经络都打碎了,所以入口有弹性的同时又不会显得难以嚼断。 见愁吃着,目光却落在了不语上人手中那一把刀上,心思却飘出去很远。 不语上人一生之遭逢,堪称令人咋舌。 在上古与今古之交的时候,出窍期修士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相较于十九洲诸般大能修士,依旧是不够看。 不语上人却能在这种时候,为绿叶老祖慧眼相中…… 不知道为什么,见愁想起自己在杀红小界之中所了解到的“绿叶老祖其人”,总觉得绿叶老祖相中不语上人,应当不是什么非常偶然的事情。 至于原因么…… 目光从那两尺刀上,慢慢转移到了热腾腾的锅灶上,见愁心里叹了一声。 总归是大能修士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她也就是想想罢了。 甩甩头,将脑子里纷繁复杂的念头扔开,见愁专心吃肉。 十盘白切谢不臣,说起来多,吃起来却觉得不大够。 每盘端上来都是薄薄的一层肉,她还没吃个饱,第十盘便已经见底了。 不语上人早已经停了手,就持刀站在那一口大锅前面。 眼见着见愁一口接着一口,一箸接着一箸,他倒是有些没想到:细细看见愁面上神情,那真真是坦然的一片,显然半点没有因为这是她“前夫”的肉,而有任何芥蒂。 此情,比之仇恨,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情”了。 眼见着十盘白切肉已经见底,不语上人便将路一让,随意一摆手:“你意不踯躅,这便离去吧。” “多谢上人款待。” 见愁算是酒足饭饱,将壶中最后一滴酒饮尽,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灵力汇聚成了小溪,又慢慢汇聚成了大河,在她身体之中奔流。 看来,这一壶酒还是好东西。 她起身来,左手拿了周印的西山妖剑,右手拿了鬼斧,便对着不语上人拱手一拜。 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不语上人,依旧觉得他面上笼罩着一层阴郁的颜色,叫人心底惴惴不安。 见愁自然不会以为谢不臣是真的谢不臣,不语上人要看的,也只是那一刻过路之人的“心意”,如今出现的不语上人,自然也不是真的不语上人,只是一个幻影,一道心魔,一道留下的神念…… 原本她是想要走的,可脚步一动,就要离开的时候,也不知怎地,便忽然一停。 不语上人眉头一皱。 见愁站住了,面对不语上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语气颇为恭敬地对不语上人道:“上人这一柄剔肉刀,晚辈心下喜欢……” “……” 剔肉刀? 不语上人看着说到了一半便停下来没继续说的见愁,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盯着见愁那脸皮,手中的二尺刀一抖,面皮也跟着一抖,皮笑肉不笑道:“现如今的小辈们啊,脸皮上都能滚驴了!” 滚驴? 见愁险些要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皮到底是不是要那么厚了。 她其实只是就这么问一声,倒也没准备真要剔肉刀,眼见着不语上人这般反应,当下便准备放弃。 没想到,就在见愁已经准备重新躬身一拜离开的时候,竟有破空之声传来。 “刷!” 一道璀璨的利光! 见愁反应速度极快,几乎是在风声乍起的瞬间,便直接抬手一挡。 没想到,来的不是什么攻击,竟然是那一把两尺刀! 极端诧异之下,见愁险些都没反应过来,连忙变挡为勾,才一把将那两尺刀握在了掌心之中。 刀面光如寒潭,刀柄镶嵌在刀刃上,整体打磨并不多,甚至有几分粗糙,一眼看去,却偏偏给人一种大巧不工之感,仿佛这一柄刀天生就应该这样。 两个古篆字镌刻在刀身之上,在见愁握住它的一瞬间,那两个字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见愁的心头—— 割鹿!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我心有刀,名曰割鹿! 陷鹿于野,分食诸侯…… 这一柄刀,名为——割鹿刀。 绝非凡品! 见愁望着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洞外有风吹来,她游离的神思才被唤醒:这剔肉刀,这么简单就要来了? 转头一看,方才洞中的一切摆设,都消失了个干净,没有了架起来的大锅,也没有了谢不臣那只剩下骨架的尸体,更没有了长案杯盘,就连不语上人都消失了。 整个甬道的尽头,只有石壁之上那一尊石像还存在。 见愁走了过去,抬首望着,一回想起来,虽不知对方怎么就给了自己这一把刀,不过也是恩情一桩。 她对着石像,躬身便是一拜:“晚辈见愁,谢上人赠刀。” 拜完起身,见愁便要离开,没想到,抬头的那一刹那,她目光从石像与背后山岩之中的缝隙扫过,却忽然发现了一点点的不一样。 整个石像与之前所见,除却年纪老迈了不少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甚至,就连身上那一身道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手。 兴许是因为把刀赠给了见愁的原因,原本石像上那握着一把刀的手掌,已经化作了碎石掉落下来。 见愁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 她近乎僵硬地伸出割鹿刀的刀尖,只在那石像的断掌处轻轻一拨,便将一块已经碎掉的岩块剥落,“啪”地一声掉在见愁脚下。 见愁没有低头看一眼。 在那断掌处,岩块剥落之后,一截森白的指骨,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 见愁终于看清了,也看清了,那刻在岩壁之上的一行小字。 “辛苦遭逢起河图,一世腥风与血雨,到头来,堪为他人作嫁衣。” “终究——” “不甘!” “不语上人,正墓。” 前面半句还看得懂,无非是说他得到《九曲河图》之后所经历的种种,可“为他人作嫁衣”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墓”字,死人居所才称“墓”,不语上人得道飞升而去,又何来“墓”之一说? 这石像之中所藏之尸骨,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只一瞬间,便有种种的谜团冒了出来。 见愁一时有些怔忡。 *** 八条通道外。 谢不臣,或者说“卫信”,已经站到了山前瞭望。 整个山前一片深沉的碧色,竟然是一片广阔的大泽,一眼看不到边际。 大泽之上,建造着一座被云雾遮掩了大半的巨型庭院,占地极广,入目所见,皆碧瓦青墙,飞檐相勾,竟让人觉出一种俗世的繁华来。 山前一条长道,从山上延伸到山下,又通向那一座庭院前方的小广场上。 这一座大得骇人的庭院,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泽,也填满了谢不臣的视野。 他仔细地看下去,试图透过那些浮动的云雾,看出些什么来,可一旦仔细看时,竟有一种谜障之感生出,头晕目眩,无法久看。 眉头一皱,谢不臣心知山阴宗那三人暂时还不会出来,干脆顺着山道便走了下去。 山道下了山之后,便直接横越半个大泽,来到广场之上。 谢不臣一路走来,只在接近广场的时候,在道中看见了“云梦大泽”三字,想必便是这隐界之中一片大泽的名字了。 心神震动之下,谢不臣并不言语,只在踏上广场的时候,抬首仰望。 一面高墙立在广场的尽头,将后面的整座庭院都环在了其中,厚实又坚硬,只有在正对着广场中心的位置,有着一块高约十丈的图腾。 地面上干干净净,连灰尘都吹不出来一点。 谢不臣一步步从广场之上行来,很快来到了这一面高墙之下,看着那一片图腾。 或者说,不是图腾,只是图记。 正中一块大圆,错综复杂,有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竟然像是一个迷宫图。在谢不臣看过去之后,它竟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其中某几条线忽然扭曲了起来,竟然连接成了新的图案。 谢不臣倒有些没想到。 只是在这线条变过一次之后,竟然就静止了。 一片错乱的线条,在最中心的位置,环绕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谢不臣看着看着,便将自己手掌一展,掌心之中浮出了一块小小的印记:这是之前开启青峰庵隐界大门时候所用的印记,乃是他在离开昆吾的时候,横虚真人所留。 看来,横虚给自己这一枚印记,还有别的用处。 也许,它是这迷局的关键也不一定。 暂时压下这疑惑,他又慢慢地攥紧了手心,只猜测这一片图记代表的,说不定是后面那庞大到令人咋舌的庭院。 迷宫图的四角,各自有着几个残缺的星点,就像是碎裂的道印;其正下方,谢不臣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位置上,则有一块深黑色的六角凹槽,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很多凹陷的小点,像是修士脚下踩的斗盘一样。 阵法? 不是很像。 谢不臣于阵法一道颇有研究,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出痕迹来。 他盯着这六角凹槽看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正伸出手去,想要尝试一二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灵力波动,便听得一声大喊:“哈哈哈老子终于出来了,出来了!” 站在这广场之上,谢不臣回身抬眼,便看见山腰上那八条通道之中左三、左四两处,竟然都奔出了一条人影,正是山阴宗的护法杨烈与普通弟子冯麒。 冯麒修为不过初初结丹,可杨烈却是个实打实的金丹后期。 谢不臣身上带伤,至今不曾好全,若是要与这杨烈硬拼,只怕也是够呛,所以他此刻才会伪装潜入。 眼见着“同伴”出来,谢不臣知道,进入角色的时候到了。 他反手并指成刀,便在自己肩膀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顿时伤口崩裂,浑身是血,不过灵力一涌,身体血肉便开始自动恢复,一眨眼之间,便只有鲜血,看不到什么伤了。 只是谢不臣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了,他从高墙之下走过来,遥遥看着上面两人。 杨烈一脸的阴沉,身上还带着血。 不过活着从里面出来,脸上多少还带着几分没有冷下去的兴奋。 他携着贼眉鼠眼的冯麒从山道之上飞了下来,一眼就看见了下方的人影:“卫信?!” 谢不臣来到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杨烈身前,躬身一拜:“拜见护法。” 东南蛮荒妖魔三道,山阴宗排第一。 卫信则是山阴宗年轻一辈之中颇为优秀的一个,平日里仗着自己天赋高,对同门非常倨傲。 虽说妖魔道修士做事随心,倨傲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在宗门之中,这卫信却三番两次与杨烈抬杠,多有叫他这个护法下不来台的时候。 此次从东南蛮荒杀来人间孤岛,探青峰庵隐界,杨烈原本没想到少宗竟然会带卫信出来,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一个区区金丹初期的卫信,竟然会早早就在这里等候自己了。 两道刀削一样的眉毛朝着两鬓飞入,鹰钩鼻更为杨烈原本就阴沉的面色,添了几分阴冷。 他冷厉的目光从“卫信”身上扫过,便见他原本完好的衣服这会儿已经多了几分破损,身上更有一片狼狈的血迹,整个人看上去不复以往在宗门之中的光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看上去太狼狈的原因,杨烈竟然觉得这个时候的卫信像是被人打蔫了。 “你看上去不大好啊。” 杨烈顿了顿,从卫信身边走了过去,也来到了广场之上,看向了高墙还有高墙上面的图腾。 谢不臣保持着一脸的面无表情,扫了旁边面带讥讽的灰衣冯麒一眼,生硬道:“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出来的时候用力了一点。” 哼。 还不是死要面子? 杨烈心里已经为卫信如今的情况找好了理由,仿佛宽宏大量一样开口:“卫师侄乃是刘长老座下高徒,到底还是小心一些的好,贪功冒进没什么必要。毕竟咱们如今都是陪着少宗出来办事,功劳再大,那也是少宗的。” “……是。” 谢不臣也不反驳,只答了一声。 他没什么表情,面容其实也不很起眼,只是眼眸之中带着一股凌厉之色,伪装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他说的这一个“是”字,落到杨烈的耳中,自然就成为了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是不屑了。 一句话,被一千个人听了,可能有一千个意思。 杨烈是真的半点也没怀疑。 他哪里能知道,眼下与他说话的,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卫信”了。 盯着那图记看了半天,杨烈的目光很快移到了四角那似乎是残缺道印的印记上去,始终研究不明白,刚想问其他两个人看出点什么来没,结果头一转,一下问道:“对了,周印那小子呢?怎么还没出来?” 连修为不高的冯麒都已经出来了,怎么周印平时还要强过冯麒一线,现在反而没人了? 难道…… 是死了? 杨烈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重新看向了那八条通道,正正好在这时候看见右边第一条通道内走出来一道熟悉的人影,看那打扮与身形,还有腰间挎着的西山妖剑,不是那闷葫芦一样的周印又是谁? 只是…… 这时候的周印,却有一点不一样。 厚实的黑色衣袍之上,浸透了鲜血,颜色便深,苍白的脸上更没有半点血色。 此刻,除却腰间那一把西山妖剑之外,“周印”手中竟然还把着一把形制奇特的弯刀,两尺长,一眼看去,有些眼熟…… 也许是远远也看见了他们,“周印”直接顺着那山道,御着西山妖剑便下来了。 待得“周印”来到他们身前,三人这才彻底看清了那一把刀,刀面上镌刻着两个古拙的字体,难以辨认。 那一瞬间,杨烈等三人齐齐色变:这不是之前不语上人心魔用来剔肉的刀吗?!怎么,怎么在他手里! 而且,不管是杨烈还是冯麒,都不记得周印有这样的一把刀啊。 唯一的解释是…… “你这刀……” 终于还是没忍住,贼眉鼠眼的冯麒忍不住伸出了手,指着“周印”,不大敢相信。 玉简之中所写,周印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天赋不如卫信,在山阴宗也极为低调…… 唯独手段残酷,不输给卫信。 见愁眼见众人都看她这一柄二尺刀,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只道:“过最后一尊石像的时候,那老道给的。” 给的? 老道给的? 冯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不是用这刀剔肉吗?还能给人?!你……” 杨烈暂时没有说话,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见愁一压,只道:“听闻周小兄弟曾生吃过十六二八处子的脑髓,看来传言不假。那不语上人的心魔邪门得紧,多半是觉得周小兄弟乃是同道中人,看你有缘吧。” “可这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吧……” 冯麒好像也觉得杨烈说得有道理,可想起来,又不免眼红周印之所得。 目光黏在那二尺刀上,都要化为实质了。 见愁目光飞快地在所有人身上一扫而过: 一个鹰钩鼻子满脸阴沉,修为看上去很高,大约便是护法杨烈; 一个贼眉鼠眼,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应该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冯麒; 另一个沾满鲜血,满身狼狈,看着平平无奇,眼底却似藏着隐隐的倨傲,不过大约是刚吃了什么亏,看上去满脸的晦气,应该就是仗着天赋高就横行霸道的卫信了。 只一眼,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底,只是还无法发现到底哪个是谢不臣,更无从判断谢不臣到底是不是在里面。 可能,这里没有谢不臣。 他毕竟是个满腹智计之人,给的两条信息里,哪个真,哪个假,或者全部真,全部假,都难以判断。 见愁眼见没人认出自己来,只感觉出了不少的敌意,也不说话。 谢不臣的目光从她身上略过,也在她刀上停留了许久。 原来不语上人那一把剔肉刀,竟也是有用的…… 这周印,之前不显山不露水,难不成还是个扮猪吃虎之人? 目光稍稍奇异了一点,又很快地压了下去,谢不臣转身便道:“中域那些修士,只怕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有时间在这里看刀,还不如想想怎么走。杨护法,这隐界之中的秘密,也就少宗知道一点,我们……” “少宗自有少宗的打算!” 还不等“卫信”把话说完,杨烈便直接打断了,同时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 “卫信”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杨烈这才道:“我知道你们都对少宗这样冒险的举动不理解,只是你等又有几个能有少宗的本事?少宗做出的决定,我等一概不许反驳!” “是是是,杨护法说得是。” 冯麒立刻狗腿地跟着点头:“咱们少宗主是什么人?绝不会错!中域那一群小杂碎,若非他们手中握有青峰庵隐界的消息,哪里需要咱们少宗主亲自出马?” 见愁听着,心下啧了一声:看来,谢不臣给的消息里,已经有一条可以确认为真了。 他们那一群人里,的确有一枚“暗子”。 之前不清楚,可在顶了周印的身份之后,她对这山阴宗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 作为妖魔三道之一,山阴宗在东南蛮荒一直是横行霸道的存在,势力范围极广,并且一直意图将势力扩大到别的地方,更因为当年东南蛮荒之战,与中域结下血海深仇,一直意图反扑,并寻回《九曲河图》。 此次青峰庵隐界之行,便是为此而来。 杨烈口中的“少宗”便是山阴宗少宗主宋凛,修为奇高,极有天分,又兼之手段残酷,即便是在东南蛮荒妖魔道都鲜有人能匹敌。 本来这样的一个人,堪称是妖魔道中近年来的第一了。 只可惜,妖魔三道之中元贝陪居末座的“英雄冢”之中竟出了一个怪胎,名为雍昼,成名不过短短十年,便位列第三重天碑第一,乃是金丹期修士之中的最强。 宋凛虽然惊才绝艳,又有山阴宗做后盾,可在雍昼面前,也难免输了一筹。 这两人旗鼓相当,十年来明里暗里不知争斗了多少次,时妖魔道中修士皆称他二人为东南蛮荒“两小天魔”,必定能继承“三大老魔”的衣钵,将妖魔道之血腥作风发扬光大。 再过半年,便是妖魔道出了名的“潼关驿司徒”之争。 宋凛不愿在此争之中落败,也不知从哪里窃得了英雄冢的机密消息,得知了青峰庵隐界之事,这才亲自带人来探。 如今都说这一位少宗主宋凛人不在这里,而在中域一行人当中,见愁便已经大致猜到了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回头看了一眼,意踯躅八条通道之中,暂时没有再出来人。 前方,杨烈已经站到了那高墙图记之下,研究了起来。 见愁的目光再次扫过。 冯麒姿态太低,谢不臣侯府出身,便是在路边要饭,也断断不会有这般惟妙惟肖的卑微; 杨烈修为太高,一个人伪装修为低或许还成,但若是伪装成修为高的,若非有什么特殊的手段便会露馅,谢不臣当时若有杀掉杨烈的本事,也就不必再行伪装了; 最后,便只剩下了这卫信。 若说有谁可能是谢不臣,那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此人一身狼狈,满脸倨傲,此刻抬起头来,看着图记,目中精光四溢,仿佛也在思考。 见愁一时没有发现半点破绽,只若无其事地将目光隐藏起来,也去看那图记。 正中一张大的迷宫图,但是每隔半刻便会变化一番,唯有中心处有一个图记每次都不变;下方有一六角凹槽,像是斗盘一样;四个边角角落,则是几枚散落的星点,像是四枚残缺的道印,被人熔成了一团,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星点…… 道印? 那一瞬间,见愁目光落在那四枚图记之上,眼皮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这轮廓…… 太眼熟了! 不就是她得自青峰庵隐界大门之上,却一直没办法修炼的那四枚道印吗? 184.第184章 助道友一臂之力! ,精彩无弹窗免费!八条甬道前,山腹洞中。 最后的那一枚红光已经熄灭挺久了,也就是说,现在八条通道之中没有一个人,可是……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旁边角落里。 如花公子与红蝶两人相对而立:一个穿着一身绣满繁花的长袍,面目带着一种雌雄莫辨之美,简直人比花娇;一个一身红裙银色蝴蝶飞满身,自有一种翩然的旖旎与出尘,乃是妖比蝶媚。 一人一妖,彼此靠得很近。 如花公子说一句,那红蝶便笑得花枝乱颤起来,说着说着还要相互看一看对方身上的衣裳。 “……他们什么时候能聊完……” 左流已经等累了,瘫坐在地上,内心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小金抱着西瓜,已经半天没啃,呆呆地看着那边的如花公子,喃喃感叹:“他们两个这是忽然逢了知己,所以要说到地老天荒吗?” 陆香冷闻言,也是苦笑了一声。 她望向了见愁方才所走的那一条甬道,里面已经没有半点动静。 侧头一看夏侯赦,夏侯赦也是皱眉,她思索片刻,终于还是走了出来,对那边如花公子道:“如花道友,那边山阴宗几人并见愁道友都已经从甬道出来,我们也是时候出发了。” “所以你这银线……嗯?” 话说到一半,如花公子便听见了陆香冷的声音,于是停下来,回头看去。 小金与左流一道,坐在地上,看着他们这边;夏侯赦一脸面无表情的冷然,看上去只怕也是等烦了;陆香冷便站在众人的最前方,坦然又温文地,不卑不亢。 “好了?” 如花公子有些诧异。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那几盏红色的灵光已经消失不见,连忙用纸扇一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哎呀,本公子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差点误了大事。” 红蝶也回头看了一眼。 如花公子转而对她抱拳道:“他日若有机会,必当邀红蝶仙子一游中域,阅遍十九洲风光。眼下还有事在身,只怕要先告辞了。” 听这话,他与红蝶可不仅仅是相谈甚欢那么简单。 众人都不由有些好奇。 红蝶眼中却出现了几分遗憾,微微一笑:“罢了,难得在隐界也能遇到个聊得尽兴之人。便祝愿诸位此行能顺利了。” 说完,便将道路让开。 如花公子优雅一笑,便一看自己身后的同伴们:“诸位道友,我们走吧。” 陆香冷性格清冷,夏侯赦从来都是生人勿近,左流小金两个都是不靠谱的家伙,眼下虽然剩下了五个人,但真正适合话事的,竟然成为了如花公子这一朵奇葩。 他一说话,众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可以赶路了,忙走上来,挑选了各自的道路,往甬道内去。 眼见着众人这便要走,红蝶眼底多了几分奇怪的落寞。 如花公子回头一看她,轻声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红蝶点了点头,便目送他走了进去。 小金原本已经走到了左侧第二条通道前面,抱着西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红蝶目送他们离开的场景。 身形纤细,一身红裙之上有精致的花纹,看着到底有几分孤独。 如花公子到底与她说了多少东西,又从她口中知道了什么? 眉头微微一皱,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什么,终于还是直接往那黑暗之中一投,消失了影踪。 整个山腹洞中,恢复了寂静。 有灰尘飘荡在空气之中,被外面浅淡的天光一照,轻轻浮动。 一声叹息,忽然响起。 “你也厌倦了,想出去看看了吗?” 红蝶抬首望着虚空,望着外面那一片天光,声音细细地,也没了之前那一股妖娆劲儿,只带着一种疲惫:“人说一日得道,鸡犬升天。上人为何还将我们留在这隐界之中?鲤君,就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等着灵气耗尽,你真的甘心吗?” “……” 虚空之中那一道声音,久久沉默,最终没有说话。 似乎有一道光离开了,又似乎根本没有出现过。 红蝶慢慢垂首,原本艳丽的面容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条又一条灰白的皱纹,整个人竟然像是幻象褪尽之后,出现了一片苍老。 她重新望向那八条甬道,目光在左侧第二条通道之中停留一会儿,勾起一个莫名的笑容,便重新幻化成了一只红蝶。 翅翼一颤,轻盈地朝外飞去,消失在那一片天光里。 *** 东南蛮荒,位于南域东边。 东南沿海有几条高高的山脉,山脉背后却是一片狭长的沙漠,一路往西南去,则是雨林,草原,最后是一片莽莽的、极少人深入的群山。 此地地势特殊,瘴气密布,想来不适合普通人居住,倒得修炼邪门功法的种种修士喜爱。 久而久之,东南蛮荒便成为了十九洲唯一的妖魔道聚集之地。 妖魔势力经年变化,频繁变动,往往今天的消息明天就对不上了。 长久的厮杀和血腥洗礼之下,能在蛮荒立住脚的势力,都可以说拥有深厚的底蕴与强大的武力,山阴宗、傀派、英雄冢,便是这样的三个宗门。 山阴宗几百年来都是第一,宗门庞大。 傀派向来诡秘,行事风格也极其怪异,鲜少出现在人多的地方,甚为低调。 至于三道末座的英雄冢,能说的事就太多了。 英雄冢,英雄冢,坐落在西北靠近明日星海的城边山岭中,那一片广阔的山岭都被外人称之为“温柔乡”。 山岭靠东的位置,有一座形状奇特如同半片巨斧的山峰,妖魔道修士无一人可从其上空经过。 若是站在山下仔细看去,便会看见山下乃是一片乱葬岗,立着无数的坟头,就连山岩之上都凿开了不少的山洞,经常能发现修士坐化的尸骨,崖壁之上还有大片的悬棺垂挂。 这里,便是为妖魔道之修士津津乐道的“英雄冢”了。 外面瞧着一片阴森可怖,入内之后,却是金玉铺地、明珠夹道,雕窗错银,画廊鎏金。 道上行走的莫不是俊男美女,疑似到了人间仙境。 堂上照亮的乃是千枚灵石也买不到的深海鲛泪,廊下悬挂的乃是勾魂摄魄三十六重清音铃,就连制作成桌椅的木头都是伐自蛮荒大凶玄日渊的三株木…… 华屋外面,一身织金玄袍的男子跟随着两名面容清丽的女修从走廊上走了过来。 侍女停在了门口,只躬身对男子道:“少门主正与邹香主在内说话,说请前辈入内无妨。”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退后,直到退出了六尺后,守在了门外。 曲正风站在这屋外,只四下里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入目所见,比之薛无救在望江楼中的诸多陈设,更为铺张奢华。 雍昼…… 他心里念了一声,也不多言,便走入了屋中。 地面之上铺着昂贵的地毯,两旁摆着一溜儿圈椅,两侧点着大香炉,正不断往外冒青烟。 堂上一张翘头案,挂着一张手持净瓶的观音画像,笔法精致细腻,用色浅淡,透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出尘之意,下方放了个小锦盒并一只古铜色的香炉。 正有一满身平和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这案前,两手捧了三炷香,慢慢将之插到香炉里,而后双手合十,对着那画像拜了三拜,嘴里喃喃着什么。 侍立在旁侧的第十七香主邹兰言将这几声喃喃听了个仔仔细细,见得他拜完了,有些急切地开口:“少门主,那宋凛已经去了隐界,我们是不是派人在道中伏杀?万一他们得了《九曲河图》的消息,我等必叫他死在路上!” “好了……” 随意地抬手一摆,男子转过了身来,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早交代你们心善些,善行有善报……” “……” 邹兰言险些被他这一句“心善”的口头禅给噎死。 面皮抖了抖,好半天他才咬牙忍住了那种咆哮的冲动:心善个屁啊!我们是妖魔道,妖魔道啊!!!少门主这心慈手软娘娘腔的做派,到底是怎么被老门主选中的!要受不了了! 只可惜,受不了也得受着。 谁叫他只是个香主? 眼前的男子,面容实在是普通,与这英雄冢中一大片的英俊美貌修士有几分格格不入,满身平和,简直像是要冒出仙气儿来了。 邹兰言心里清楚,任何一个不知内情的人见了,只怕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妖魔道近十年来最出名,出身英雄冢,却盖过了山阴宗宋凛的存在。 第三重天碑第一,雍昼! 雍昼转身,已经看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曲正风,面上的笑容立时便真切了几分。 “曲兄远道而来,雍昼有失远迎了。” “雍少门主客气。” 曲正风走到了堂中,只扫了堂上挂着的观音像一眼,目光又从锦盒上掠过,不用打开他都能知道,里面装的只怕又是哪个妖魔道知名修士的骨灰。 雍昼此人,修行年月不长,却是妖魔道一个每每提起,便令人哭笑不得的人。 不过,是个狠角色。 手一摆,雍昼便要引曲正风落座:“昔年见曲兄之时,雍昼还只是英雄冢中未被师尊相中的无名小卒。今日再见,曲兄修为又进,更是名动十九洲,要恭喜了。” 困于元婴期那么久,一朝说突破就突破,只怕不是机缘巧合那么简单。 雍昼心里清楚有疑点,却半点不问。 曲正风落座,立时便有一盏茶端了上来。 雍昼落座在他对面,声音里藏着几分感慨:“前些日接了曲兄的传讯,我已安排人将消息泄露给了宋少宗,他领着人去了青峰庵隐界。只是他所带之人里,有一护法杨烈,乃在金丹后期,颇为棘手。此事当真能成吗?” 中域那边去的,可都是这一届小会顶尖之人。 金丹后期? 曲正风端茶起来,饮了一口,眼底看不出半分的情绪破绽,只温雅地一笑:“一人台上出来的修士,又有几个比宋凛差?更何况,崖山昆吾各去了当世最天才的一人,不管到时候死的是见愁、谢不臣,或者宋凛,于你而言,都不是坏事。” “有道理。” 只是他更在意宋凛的生死啊,毕竟再过不久便是潼关驿司徒之争。 雍昼吹着茶盏里的茶水,看了曲正风一眼,只在心里纳闷:好歹也是崖山出身,可叛出之后,提到崖山大师姐见愁,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啪。” 细微的声响。 曲正风已经放下了茶盏,只从袖中取出一道一尺长的古朴卷轴来,放到了案上,道:“这是你要借看的《九曲河图》。” 什、什么?! 那一瞬间,一直站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邹兰言,只觉得一道雷劈下来,叫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目光一旦落在那卷轴之上,便再也挪不回来,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一尺长的卷轴,很是陈旧,甚至有些毛边和破损,似乎经年累月辗转在不□□士手中,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光鲜。可那种深沉的凝褐色,却似乎书写着围绕它而起的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 太普通了,看上去实在是太普通了。 普通到,在曲正风拿出它来的时候,雍昼竟不敢相信这就是《九曲河图》。 曲正风的手已经离了卷轴,波澜不惊地坐在那边。 雍昼目中闪现出几缕精光,拿了卷轴起来,慢慢将之打开,刚滚出两寸来,却发现自己再怎么用力也打不开卷轴了。 “这……” 他心念一动,接着便叹了一口气:“不愧是河图。” 曲正风像是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了一般,并不很在意。 《九曲河图》乃是大能修士也要为之眼红的存在,雍昼如今在金丹巅峰,虽是只要他想就能迈入元婴,可与大能修士之间还差了好几个境界,又怎能轻易就打开了河图? 无数人为河图送命,可他们只怕不知,即便是他现在出窍期的修为也打不开这河图。 那么多人,都是一场枉死。 想必雍昼也想到了这一点,只将河图一放,目中露出几分不知真假的悲悯之色来,双手合十,摇头一叹:“真是可怜啊……” “……” 周围一群侍女并着邹兰言,身上鸡皮疙瘩立刻冒了出来。 曲正风还老神在在坐在原地,只问道:“不看了?” “我是个天资鲁钝之辈,三十年才修到了如今的境界,曲兄这《九曲河图》我也沾染不起,摸一下都得担心自己这项上人头,明日在还在不在。人生苦短,不看了。” 雍昼一脸惜命的神情,继续摇头,坐得离那《九曲河图》远了些。 邹兰言觉得自己快晕倒了。 《九曲河图》!那可是《九曲河图》啊! 哪怕是多看上一眼也成啊! 他巴不得自己就冲上去,一把把河图抢了,从此以后号令整个东南蛮荒,立刻无所不能…… 只是,抬眼一看不显山不露水的曲正风,邹兰言心里那一股火热又立刻打消了下去:这可是中域新出的一尊杀人如麻的人魔啊…… 曲正风已经伸手,将九曲河图收了起来。 他笑一声:“还当你要多参详几日,看来是不必了。” 说完,他便起身来。 雍昼有些惊讶:“曲兄这是要走?” 曲正风点头。 雍昼皱眉:“曲兄叛出崖山,中域只怕是待不住了,只是十九洲之大,没了崖山哪里去不得。我东南蛮荒……” “我往明日星海去。” 没等雍昼把话说完,曲正风已经直接道明了自己下一步的去处。 那一瞬间,雍昼面色微变,有几分惊讶,几分愕然,到了最后,便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明日星海,如今可是很乱……” 曲正风可能身怀《九曲河图》之事,在这十九洲只怕早不是什么秘密。 明日星海一片混乱无序,杀人的戏码时时都在上演,纵使曲正风有出窍的修为,在散修众多的明日星海,也并不算一枝独秀,甚至有无数老怪可与他匹敌。 选择去明日星海,很明智,也很冒险。 原本雍昼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留曲正风在英雄冢。 如今看来,出身崖山的修士,即便是叛出崖山,亦是雄心壮志满怀,英雄冢不小,却装不下这样一个入魔的曲正风。 长叹一声,雍昼有些惋惜:“他日有缘,当与曲兄相见于星海。” “哈哈哈……” 曲正风难得笑了起来。 他在这屋内窗前,向着英雄冢的正北方向望去,那边便是明日星海。 也许,明日,便是他的天下。 目中有风云激荡,他只抬手,遥遥向着那方向一指,笑道:“明日星海,将是我封新剑皇之地。雍少门主,信也不信?” “新”剑皇…… 雍昼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带着几分骇然地望着自己这一位“知交”“前辈”,心底已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 青峰庵隐界。 迷宫阵图前。 皱眉的皱眉,打量的打量,抓耳挠腮的抓耳挠腮……好半天了也没个头绪。 见愁也在后面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 在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她已经将自己之前在隐界门外得到的那四枚道印,与迷宫阵图四角的图记进行了多次对比,确定每一条线都能对上了,她才放心下来。 “你们看出了什么没有?” 眼见着时间渐渐流逝,杨烈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回头一看,没人说话,不禁有些火气上头:“少宗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才来隐界的,横虚老怪势必指点过他们,知道《九曲河图》虽没了,却还有更直接的与河图相关的道印在。只要我等拿到道印,便能将其余两道压得死死的。当初带你们来,乃是指望你们做点事,怎么现在全都哑巴了?!” “周印”向来是个寡言少语,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杨烈转头看了一眼就直接忽略了;冯麒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他能说出个什么见解来?杨烈看,那不是见解,那得是见鬼。 所以,最后杨烈一转头,看向了“卫信”:“听刘长老说,你对阵法、符箓有些研究,现在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原本不打算开口的谢不臣是没想到,会被杨烈这么一问。 他脑子里飞快地一转,便想起了乾坤袋中的确有些阵盘与符箓,不过都很简单,想必说什么“有些研究”都是平日里糊弄人的,“卫信”此人除却修为还成之外,余者一无是处。 山阴宗之人竟然明确地说出了“与河图相关的道印”,这消息除却他知道之外,也就是横虚真人自己清楚。 此次青峰庵隐界之行,便是为了这东西来。 也不知山阴宗人到底哪里来的消息。 心里有疑惑闪过,谢不臣面上没有什么异样,盯着那一身“卫信”模样的皮囊,走了上来,只随手向四角一指:“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四枚图记乃是开启这高墙大门的‘钥匙’。左上角这一枚,应当放在这凹槽处,乃是第一把钥匙,其后是左下角,右下角,右上角。只是我等并无钥匙,只怕难以成行。不知,少宗……” 话不用说完。 谢不臣故意留半截,毕竟他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少宗主宋凛手中是不是握着什么关键的东西,这是准备套杨烈的话。 见愁只一听,便察觉出了几分异常。 她思索着这“卫信”所言的几把钥匙的顺序,却不知到底可行还是不可行,同时将目光移向了对方。 卫信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顺着那几枚印记便点了下来。 杨烈有些不明白:“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四枚图记,乃是周天星辰的排列顺序,在阵法之中也有提及,很容易便能判断。至于为什么左上角的是第一枚……”他声音一顿,只站到了那高墙的凹槽下面,拿手轻轻一点,“此处这一枚星点,凹处更深。人画道印之时,起笔一般很重,所以会留下痕迹,对一对便知,是上面那一枚了。” 说完,他的手指指腹,已经从那一条凹痕的前端拉到了后方,略略一顿,便收了起来。 那一瞬间,见愁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之上,定住了—— 一幕熟悉的画面,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她坐在妆镜前,正拿着梳子。 他则俯身弯腰在她面前,仔细地盯着她还未画过的眉,用手指在眉尖轻轻一点,然后才慢慢朝着眉尾拉过去,唇边有若有若无的笑意:“柳叶眉,不画而黛。日后若要养你,只怕可省不少胭脂水粉的银钱……” …… 一点,再往后一划。 几乎一模一样。 见愁怔忡片刻之后,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不臣如此谨小慎微之人,假扮一个人,必定有自己较为周到的考虑,他自己注意到的一些习惯,势必会以惊人的克制力去隐藏。 只是…… 他没注意到的习惯呢? 连注意都不曾注意,自然不谈什么克制了! 天底下,最了解他谢不臣的,并非谢不臣本人,而是她—— 这个昔日枕边人!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滚滚的杀意,一时又如江河一般流淌。 见愁看了前面伫立的高墙一眼,又慢慢地看了尚未发现任何异常的杨烈与冯麒一眼,几乎只在闪念间,一个小计策便已经落定。 眼见着“卫信”已经没顾杨烈那难看的脸色,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见愁毫不避讳地看了过去,那一瞬间,目光对视。 谢不臣见着这沉默寡言的“周印”忽然看自己,心下并不很明白,眉头一皱,刚刚念头一闪,刚明白不妙,便已见那周印拔剑出鞘,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 一声冷喝平地起:“你不是卫信!” “什么?!” 冯麒还在思索之前卫信说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猛然之间听得“周印”这么一声断喝,险些吓得跳起来。 就是杨烈看着“周印”这横剑一指,也诧异了一下:“周印,你干什么?!” “周印”持剑的手很稳,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刻板,目光森冷之中藏着一分妖异,吐字生硬地冷笑道:“干什么?该问问昆吾谢不臣谢道友,千方百计,杀了卫信,伪装成我山阴宗修士,要干什么才对!” 杀了卫信? 杨烈忽然一愣,目光豁然落在了“卫信”的身上。 那一瞬间,整个广场之上,四人剑拔弩张! “卫信”面色已难看至极,他冰冷的目光从“周印”身上扫过,心电急转之下,却是半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而且,还是被这寡言少语的周印看了出来。 目光从对方的头顶扫到了脚下,谢不臣紧抿着嘴唇,已经将手中一对子母剑扣紧——这是卫信的剑。 一字一顿,那一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周印,你师尊不喜我已久,如今你要继承你师尊衣钵,血口喷人不成?!” “血口喷人?” 见愁一声冷笑,只将自己攥紧的左手一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一枚绿色的玉牌,一下出现在了见愁掌心之中。 上头写着“卫信”两个字,当中有一条红线,已经碎裂成了几条断线! “命牌!” 之前还在犹豫之中的冯麒,几乎是瞬间就认了出来,吓了个屁滚尿流,手中剑一拔,立刻就指向了“卫信”! 杨烈却是忽然一愣:命牌,哪里来的命牌? 只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方才还站在原地与“周印”对峙的“卫信”,已在那瞬间荡出一剑,直直朝着距离他最近的“周印”砍去! “你姥姥!” 这一下再也不用管什么命牌的事情了,这都开始动手了,还能有假?! 这“卫信”,就是个实打实的冒牌货! “刷!” 子母剑剑气呈黑白双色,眨眼便到了见愁面前。 见愁早有准备,防着他谢不臣狗急跳墙,当下西山妖剑亦荡出一道妖气冲天的剑气,兼之黑影幢幢,乃是用上了之前现学的妖魔道功法,还真是架势十足,谁能看得出她是崖山门下? 谢不臣还有旧伤在身,并未好全,见愁却是在意踯躅之中喝过了一壶美酒之人,这会儿一旦要说杀人,真是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砰!” 两道剑气激荡,撞在一起。 黑白子母剑剑气,几乎瞬间被撞了个粉碎。 谢不臣亦受到那妖气森然的西山妖剑剑气震荡,一下朝后退去。 于此同时,他身上的伪装尽数化去,一张脸果然变回了谢不臣那一张脸。 杨烈面色瞬间阴沉,手朝背后一抄,便有一柄重锤握在了手中,瞬间到了谢不臣的身边,重重砸下! “碰!” 地面之上,顿时乱石飞溅,留下一个恐怖的大坑! “哈哈哈……” 见愁大笑了起来,只将另一手中的“命牌”一扔。 “区区昆吾,不过耳耳!这命牌,不过是我诈你!” 周印与卫信关系又不好,卫信的命牌怎可能保存在“周印”的手中。 只不过谢不臣已经被揭露了身份,他若核查命牌真假,只怕再动手便已经来不及,一个不小心殒命于此,可就冤枉,所以立刻动手倒是一个好选择。 不过,见愁的计谋也完全成功了。 眼见着杨烈已经直接与谢不臣战作一团,见愁目中精光闪烁,瞅准机会便要上去添两剑。 杨烈此人天赋不佳,能到金丹后期,乃是两百年的勤学苦练,其基础之扎实牢固,乃是寻常修士不可想象。 即便只是笨拙的一柄重锤,被他挥舞起来也是威风凛凛,魔气四溢! “叮叮当当!” 子母剑落在重锤之上,只留下了一道白印。 谢不臣听见“周印”在旁边那一句话,心中猛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是她?! 这念头毫无征兆,可那一瞬间,他难以克制。 在脚尖点地,飞身而退的那一刻,他终于没克制住,朗声一笑:“我当是谁,有这般过人之机智,原来是吾妻!崖山见愁道友,此刻大敌当前,不与我并肩退敌,更待何时?!” “什么……” 冯麒刚刚要拿起剑朝谢不臣冲去,背后就是见愁,听见这一声笑,简直头皮一炸,整个人都不好了: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一对小眼睛都要瞪大了,一时竟然傻在了原地。 别说是是他了,就是杨烈也有一瞬间的发愣。 还没等这两个倒霉的山阴宗修士反应过来,见愁已经回以森然的一声笑:“并肩退敌?昆吾谢道友莫急,我这就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竟高高举起了西山妖剑,全身的灵力都朝着剑中疯狂涌去! 杨烈一时大骇,站在原地还来不及动一下,便见着那一道从西山妖剑之上来的恐怖剑气,朝着他这个方向直直砸落! 那一瞬间,杨烈已经亡魂大冒! 四个人之中竟然有两个修士已经被人掉包? 可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他念头狂闪而过,可还没等他思索出一个结果来,那一道剑气已经轰然劈落,向着—— 昆吾,谢不臣! “轰!” 剑气瞬间劈中在与杨烈对战的谢不臣,恐怖的力量,加之以猝不及防,几乎瞬间便将谢不臣砸飞了出去! “我勒个去!” 提着剑的冯麒立刻就明白了! 这他娘叫“助你一臂之力”?往死里助吧这是! “好个阴险歹毒的昆吾修士,临了了还想污蔑我周印道友?!崖山,崖山你个姥姥!他要是崖山的,能把你往死里干?娘的,老子都看不下去了!揍他!!!” 说着,冯麒立刻冲了上去! 他这一番话,还真是有道理。 便是杨烈在看了这么毫不留情的一下之后,也几乎完全打消掉了因谢不臣那一句话而起来的怀疑:笑话,昆吾崖山乃是中域并肩的两大巨擘,其门下弟子绝不会这样招招狠辣,夺人性命!周印分明还是他们所知的那个,手段狠毒的周印! 杨烈重新提着重锤,目光一狠,便向着谢不臣落地的方向冲去,趁胜追击! 见愁在他们背后,脸上挂了一分笑,只将脖子扭出诡异的“咔嚓”一声。 纵使你诸般算计,怎敌得过我对你了如指掌! 右手西山妖剑,左手割鹿刀,抬了起来,轻轻一吹刀尖,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刀吟,直上云霄! “今日,便拿你,试我新刀!” 语音落时,已直接与冯麒、杨烈两人一起攻去。 谢不臣在一片激荡的灵气之中,抬起头来,目中的杀机再不掩饰,连目光都带着一股血腥气,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见愁…… 她脸上那一种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中的神态,何其熟悉? 是今日的她,昔日的他! 三人围攻而来,转瞬已到眼前! 避无可避! 见愁手持着那两尺弯弯割鹿刀,没有半分停顿地向着他脖子抹来,划出了一道流畅的线条。 谢不臣没管其余两人,直接横剑一挡! “叮!” 只一声轻响,子母剑之中的纯白“母剑”,竟然在与割鹿刀一碰的瞬间,被整齐切断! 而割鹿刀本身,竟不受分毫影响,锋利的刀刃依旧向着他脖颈而来! 第185章 谢道友,有命再会 ,精彩无弹窗免费!“噗嗤!” 锋锐的刀气,几乎不留给谢不臣任何的反应时间,直接切入了他脖颈之上,顿时鲜血喷溅,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太利了! 利得人毛骨悚然! 便是见愁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一柄被不语上人用来剔骨削肉的二尺刀,竟然会有这样恐怖的威力。 谢不臣虽也在意踯躅之中见过这一柄刀,方才眼见见愁带在身上,只以为是她得到了机缘,却也是万万没有防备,子母剑也不算是什么凡品了,在此刀之前竟如同一堆废铁! 脖颈之间的剧痛,只在刹那间便传遍全身。 他面临的,竟是万万没想到的,死亡的威胁! 目光对视,彼此暗潮汹涌。 那一瞬,于谢不臣而言,是生死的一瞬。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只在这已经被割鹿刀切入脖颈的瞬间,用力地、狠狠将脖子一扭。 “噗……” 原本只入两分的伤口,几乎瞬间便被谢不臣这一个动作给拉开了,喷涌的鲜血顿时染红了整把割鹿刀。 见愁眉头顿时一皱:壮士断腕,也算是果断了! 他这是拼着重伤,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线机会。 原本见愁的刀已经入肉,谢不臣不动伤势不会便重,可见愁的手不会停,他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他动了,暂时避开见愁这一刀锋芒,脖子上的伤势就会被他动作拉大,原本两分的伤口可能变成七分,见愁的刀依旧不会停止,唯一的区别在于:那生死之间的一线细微的时间差距! 那是染着血色的一个转身! 以重伤换来的一线机会,并没有被谢不臣浪费掉。 在那只容许一个念头闪过的时间里,谢不臣猛然抬手,子母剑被他抛去,带鞘的人皇剑已经在他掌心之中,一手拿着剑柄,一手把着剑鞘,两手微微一错一个用力,便有一丝冷峭的剑光乍泄! “咔。” 那是剑鞘与剑锷分离的声音,也是人皇剑一丝微光泄露出来的声音。 “当!” 在间不容发的危急时刻,人皇剑已经从下方架住了见愁的割鹿刀,那从剑鞘之中脱出的三寸剑刃,立刻与割鹿刀看上去并不锋利的刀刃撞在了一起。 霎时间火星迸溅! 像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刀一剑竟然像是撞见了宿敌一样,自动激发出无数道刀气剑气,朝着四面八方疯狂炸去! “轰轰轰!” 一连串的响动! 不管是谢不臣还是见愁,这一刻都难以掩饰眼底的惊讶。 以这两人心智之强,修为至高,也被骤然来的一下炸了个猝不及防,几乎都要握不住手中的法器! 割鹿刀剧烈震颤起来,之前曾响起过的刀吟之声,更加清越起来。 人皇剑乃是谢不臣与危急时刻唤出,时间更是仓促,此刻根本还没来得及完全出鞘,只露出了一两寸,可在架住割鹿刀之后,竟似有一股巨力从割鹿刀上传来,逼迫着人皇剑的剑鞘不断后退! 就像是…… 有人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也许是割鹿刀逼得人皇剑出,也许是人皇剑自己想要完全出来,将这一柄割鹿刀镇压。 不管到底是哪种,此刻的局势,已经不是谢不臣一人可以控制的。 在狂乱炸开的激荡剑气之中,人皇剑一寸一寸,慢慢出鞘,陡然之间气势大盛,仿佛有惶惶天威加之于其身,天地之间竟然有一声雷霆炸响,瞬间劈落在剑身之上。 玄黑色的剑身之上,顿时有无数的电光流窜闪烁! “铮——” 这一瞬间,谢不臣眼底微光一闪,握着剑柄的右手手腕一用力,竟然生生一扭,原本竖着挡住割鹿刀的剑身一横,手臂用力,便有巨力顺着人皇剑传到割鹿刀上,将之逼退了三分。 三分! 纵使只有三分,也已经足够了。 见愁心知方才试刀一击的成果已经完全超出预期,人皇剑毕竟不是凡品,谢不臣虽然受伤,却还有一战之力,自己要凭借这简单的一下就致胜,几乎痴心妄想。 所以一击未能毕其功于一役,见愁半点惊讶都没有。 在谢不臣反击出这三分余地的瞬间,她已经毫不犹豫直接往后一撤,割鹿刀借着谢不臣反击之势直接落入了她掌心之中! 满身鲜血的谢不臣,穿着的乃是之前假扮卫信时候穿的一身黑袍。 从脖子上涌出的鲜血,顺着脖颈,直接流入了衣襟之中,将他半个身子都染湿了。虽因他一身黑袍的缘故,表面上不怎么看得出来,可衣角之上,却有一滴一滴的鲜血朝着地面坠落。 只见愁回撤的时间里,谢不臣脚边已经有了一小滩血。 他持着人皇剑,望着飞身后退的见愁,眼底的淡漠已经被冰冷取代。 杀意弥漫。 谢不臣倒提长剑便要追上,只是在他脚步一动的瞬间,对面不远处的见愁,却对着他绽开了一个明艳的笑容! “昆吾小贼,受死!” 一声爆喝,在谢不臣还在思考这明艳笑容含义的瞬间,一下从侧面响起! 山阴宗护法杨烈,竟然无巧不巧,在见愁抽身退开的瞬间,持着手中那重量恐怖的重锤,凌空砸来! 在杨烈之后,那冯麒更是没有看出人皇剑的深浅,也一副跟大家伙儿同仇敌忾的样子,举着剑朝谢不臣砍! 这一下,用不着思考见愁那一笑的含义了。 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 此时此刻,他的对手,绝不只有见愁一人! 竟是他算错了。 或许是她变化太大,或许是他从来不曾真正了解她。 石壁之上的黑白棋子,透露的两条信息都是真的。 山阴宗有暗子在见愁那一行人之中,谢不臣心底也有怀疑的人选,故意告诉见愁,必定将引起她心中的猜忌与怀疑,一路上势必施展不开手脚。 其次,谢不臣说自己伪装成了山阴宗修士。 且不论见愁等人当时在后,是不是能追上山阴宗众人,便是追上了,因为顾忌有内鬼的存在,也不一定敢将放开手脚来攻击山阴宗众人。 况且,山阴宗修士有四人,见愁怎么能一眼将所有人辨认出来? 若是她贸贸然向山阴宗修士动手,谢不臣混在众人之中动手,又有谁知道? 于谢不臣而言,这是一个设置给见愁的陷阱。 她若想要借机除去他,还不承担骂名,最好的便是对众人隐瞒他混入山阴宗的消息,在众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当成妖魔道的修士来杀掉。所以谢不臣判断,见愁绝对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同伴。 可是眼下看来……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处理这两条信息,却知道:她之行事,迥异于常人! 孤身一人,自己进入意踯躅之中,不惜与大多数的同伴暂时分开,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地方,还想出了这么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更重要的是,他原本算计得满满当当的一盘好棋,被见愁这猝不及防地一手打下来,竟然是作茧自缚,为见愁做了嫁衣! 原本山阴宗这些人是可以为他利用,成为他除去见愁的一番助力的,可是此刻,却成了横在他脖子前面的两把钝刀! “轰!” 杨烈的重锤已经到了面前。 谢不臣也说不清那一瞬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复杂? 惊愕? 苦笑? 还是…… 惊叹呢…… 既然不明白,那也就不必明白了。 反正都是不死不休,何必再追究什么根由! 人皇剑出鞘,总归也要人血来祭。 脖颈之侧依旧血涌如泉,谢不臣却恍若不知,只直直将剑一指,竟迎着那重锤刺去! “咔!” 那声音,并非金铁撞击之声,而是什么东西破碎了的声音。 人皇剑的剑尖,竟然在那一瞬间,轻而易举地陷入了重锤之中。 谢不臣手腕一抖,便有一道剑气由内而外,顺着人皇剑直接没入重锤之中。 杨烈顿时闷哼一声,目录骇然。 手中重锤中心处竟然传来一种不受控制的锋锐之感,像是有一千一万剑气从重锤内部朝着四周散开! 一道裂缝顺着谢不臣长剑刺入的地方,朝着周围扩散开来。 谢不臣面色未变,杨烈却是瞬间心痛得流血! 他虽是山阴宗一护法,家底厚实,可七星锤只有这一柄,哪里还敢再托大? 只一个交手之间,杨烈已经毫不犹豫地后退,那望着谢不臣的目光里,已经是一片的阴郁。 不过,他的后退,并没有给谢不臣带来喘息的时间。 只在他后退的瞬间,冯麒的攻击已经到来了。 这冯麒,平日在山阴宗就是一根墙头草,见愁假扮周印的时候,从几个人的言谈之间就能感觉得出来,只是她没想到,墙头草在倒下的时候,也有不小的作用。 比如现在。 杨烈退开,他立刻跟上,半点孔隙都没有留。 目光在谢不臣那来不及处理的脖颈狰狞伤口之上一阵游移,见愁简直忍不住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声:堪称绝妙的逆转! 只怕谢不臣死也想不到,她会孤军深入,来上这么一场陡然的“奇袭”。 这会儿三人围攻之下,便是谢不臣有天大的本事,也根本挪不出手来为自己处理伤口,若是单单凭借身体本身的自愈能力,这血可要流一会儿呢。 脑子里念头闪得极快,同时手上动作也不慢。 眼见着冯麒已经被谢不臣一剑砍翻在地,伤了大腿,见愁毫不犹豫,直接割鹿刀一握,便沉下脸来,一副刻板到了极点的模样,冷喝道:“我当昆吾是什么高士名流聚集之地,没想到窝藏的都是你这样的鼠辈!当我山阴宗无人了不成?!” 话音落地,便在冯麒那一脸莫名的感动之中冲了出去。 听见这一句近乎“大义凛然”的喝问,谢不臣真是快被气笑了。 他当自己演得一身好戏,伪装卫信无人能辨真假,没想到,与见愁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毕竟,他可说不出“崖山窝藏的都是鼠辈”这样诛心之言来! 这一副与山阴宗两人同仇敌忾的模样,若非他在方才交手之间已经探得了她的底细,势必要以为她是个真正的妖魔道修士了。 眼见着见愁再次持刀而来,谢不臣毫不犹豫,一脚用力跺下,便在地面之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整个人在借力之下,生生升腾而起,朝着身后急退! 见愁自然紧追不舍,跟着他向着后方追去。 于是,只见这广场之上,顿时有一条鲜红的血色印记撒开。 谢不臣退时所过之处,尽数沾染从他脖颈之上、衣襟之下坠落的鲜血,赤红的一片。 因着打斗激烈,身体之中灵力一层一层地翻涌,气血因之而动,根本停止不下来,又伤在脖颈这样要紧的地方,没有喘息的时间,一时半会儿难以自愈,鲜血反而更加汹涌。 从受伤开始到连战三人,不过短短的一会儿,谢不臣已经感觉到有些眩晕,过多的失血让他面色惨白。 后退的过程中,他试图用灵力将伤处恢复,却发现,见愁这一柄两尺刀造成的伤口,竟拥有与人皇剑一般的锋锐之效,一旦伤了血肉,便难以愈合。 大敌当前,一个不小心便是生死。 谢不臣左手持剑,右手却在急速后退的过程之中抬起,霎时间,便有一片深蓝色的火焰在他掌心之中升腾而起!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冷冽到了极点,也冷静到了极点。 在看见他掌心燃起火焰的瞬间,见愁已经微微一怔。 下一刻,便见谢不臣在满脸近乎优容的平静之中,将右手重重覆盖在了脖颈那一片鲜血横流的伤处。 嗤嗤嗤嗤…… 一片烙铁落在血肉之上的细微声响,穿透了呼啸的风声,落入了见愁耳中。 她瞳孔剧缩,几乎在刹那间回忆起了往昔—— 落难后,他们终日在江上漂流。 谢不臣高烧退后,便与她一道,后来遇上江上劫掠商船的匪盗,他因护她为乱箭所伤。她扶着他逃了很远,好不容易到了破庙里,回过身来才发现他左肋处已经鲜血淋漓,竟插着一支羽箭。 没有大夫,也没有可以止血的伤药,箭还插在他的身上。 当时他们唯一有的,是一柄随身的匕首,一丛火堆。 箭不能留在身上太久,必须要拔,可一旦拔了便是鲜血横流,她不知如何是好,谢不臣却将匕首扔给她,叫她在火上烧红了,拔箭之后立刻用烫红的匕首将伤处烙上。 …… 她还记得她拿着匕首颤抖的手,记得那一点一点舔着匕首的妖艳火光,记得那谢三公子在微红火光下因痛苦而出了满头冷汗的隐忍…… 如今再看谢不臣这将烈焰覆于脖颈,以其止血的狠,与昔日如出一辙! 那掌心烈焰几乎立刻便将伤处一烙,太过恐怖的温度,顿时让谢不臣脖颈之上那一片模糊的血肉变得一片焦黑。 他的眼底,却没有任何的波动。 这样恐怖的苦痛,他竟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鲜血,不再流动。 后方目睹了谢不臣这狠辣一手的杨烈与冯麒,几乎齐齐瞳孔一缩,毛骨悚然! 见愁冷笑了一声。 行军打仗之中被逼无奈的紧急止血,又能撑得住多久? 谢不臣还是那个谢不臣,可又不是那个谢不臣了。 昔日的他会因为匕首烙下而痛苦得扭曲,满头冷汗,面色惨白,可如今的他,在这样巨大的痛苦之下,只如同一个没心也不知痛楚的人,面上半点波动也瞧不出来。 太平静了,深渊一样的平静。 他还在退。 一路退向了广场的边缘。 整个这一片广场与高墙之后的迷宫庭院,几乎都建造在一片大泽之中,在谢不臣退后这一会儿后,见愁几乎瞬间便看见了外面那一片大泽。 脑子里瞬间电光石火的一片。 面色瞬间沉下,见愁毫不犹豫,直接左手一拍,西山妖剑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直直钻入了地面。 几乎在它剑身全数没入地面的同时,一段剑尖已经从谢不臣身后地面之上冒出! “砰!” 整柄西山妖剑直直从后面朝着谢不臣攻去! 一前一后,一刀一剑! 谢不臣去势顿时止住。 他心知见愁已经窥破了自己的计划,却也半点没有惊惶,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反手一抽,竟然连转身都没一个,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人皇剑已经对准了西山妖剑一击! “叮”地一声脆响。 那“周印”的法器,竟然就在这简单一击之下,碎裂成两段! 见愁看得心中一凛。 谢不臣方才所使的母剑在割鹿刀一击之下破碎,足以证明割鹿刀之利;可谢不臣之剑却让西山妖剑碎裂,子母剑乃是双剑,两剑加在一起才与西山妖剑有一样的品级,也就是说,单论母剑与西山妖剑,乃是西山妖剑更胜一筹。 好一把人皇剑啊! 不过,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谢不臣已经因为这一次出剑而有略微的停顿。 要的,便是这一刻! 区区一把西山妖剑,见愁还不看在眼底,当下敏捷地一翻手,竟有一枚道印隐约从割鹿刀的表面闪过! “轰!” 几乎是在这道印闪过的瞬间,三道刀影从割鹿刀中脱飞而出! 劈空斩! 见愁初初得到割鹿刀,自然没有什么趁手的道印可以用在刀法之上。 只是她先前的法器乃是鬼斧,还是巨斧,本身走的便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割鹿刀虽然精致了一些,可本身也脱不开一个“刀”字,斧头的大开大合之道用在刀上,也是半点不违和。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威力的差距。 只是…… 割鹿刀再次给了她惊喜! 三道刀影,每一道都弯弯如月。 一重叠着一重,第一重很快,第二重再快,第三重更快! 三重刀影,竟然在出去的瞬间便直接完美地叠合在了一起,成为一柄难辨真假的割鹿刀! 一时之间,若不是手中还握着实实在在的割鹿刀,见愁险些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将割鹿刀扔飞出去了。 谢不臣显然也已经辨认出了这一招到底是从何而来,当下一见三道刀影瞬间重合为一道,便是微微皱眉。 他手一松,竟然在瞬间将人皇剑抛飞而出! “铮!” 修长如玉的手指沾了血,却依旧带着一种天潢贵胄般的优雅与从容,只在那人皇剑三寸处一弹,顿时有激越剑吟充斥天地。 一枚深黑色的道印,在人皇剑三寸处渐渐晕染出来。 随着这道印出现,整柄人皇剑威压再上一层,竟有一片玄黄光影竟从剑身奔出,如同一道光弧,朝着割鹿刀幻影弹去! “轰……” 人皇剑光弧与割鹿刀幻影相遇,顿时相互消弭。 距离见愁谢不臣两人较近的那一片大泽水面,顿时为这看似平静的一片撞击和消弭所影响,竟然轰然地炸响起来,“砰砰砰”的一片,无数滔天的浪涛升腾而起,顿时将小半个广场都洗了一遍。 这正是个极好的机会。 谢不臣一伸手,将人皇剑一收,一划,便隐隐有水流的痕迹环绕在剑身之上。 人皇剑用江流剑意! 见愁只看得头皮一炸:修行三年习得三种剑意,练得人皇剑一把也就罢了,他竟还将剑意融汇贯通,若非如此,用属性完全不符合的人皇剑我使江流剑意,只怕立刻会被反噬!可谢不臣竟然没有! 这就是昆吾横虚老怪看中的不世出天才,就是天道指引他去寻找的那化解昆吾百年浩劫之人,就是必定会取横虚真人而代之的谢不臣! 见愁眼底,那种带着血腥的兴奋之色,更重了几分。 她不是那种因为别人有天赋,便会第一个想到自卑之人,她想到的—— 只有征服! 于天赋相对普通的人而言,若能将远胜于自己的天才或者一干惊才绝艳之辈虐杀,岂非这天下最痛快之事? 杀谢不臣,便在此痛快之列! 明亮的眸光,如同燃烧着烈焰。 见愁轻轻一勾手,割鹿刀便灵巧地绕着她手指转了一圈。 劈空斩能用,并且效果惊人,不知…… 红日斩又将带给她怎样的惊喜? 一枚道印,悄然在割鹿刀表面一闪而过…… 后面出发的杨烈与冯麒终于又到了。 两个人半点没商量地,竟然一起出手,直接朝着谢不臣轰然攻去。 一锤一剑,竟然逼得谢不臣凝聚之中的江流剑意一阵震颤。 毕竟是受伤的身体,旧伤还未好全,便又添了新伤,更兼之被见愁“放血”大半,谢不臣的战力实际上已经被严重削弱。 自打第一次进青峰庵隐界被曲正风猝不及防一掌打落之后,他竟再也不曾在巅峰期与人交手过了。 到底是劫,还是劫? 面对着这一锤一剑,谢不臣心下竟有一种奇异的波澜荡漾开去。 第二枚道印,终于也在这一刻,在剑身之上一闪。 这是一枚圆形的道印。 “画地为牢……” 轻得仿如叹息一样的声音。 他手持着人皇剑,眸中一片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只在一锤一剑到来之时,手腕一转,一个简单的剑花洒出。 乌黑的剑身,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残影,像是铺开了一朵圆形的花。 深黑色的线条下,有着金色的镶边,霎时间便圈成了一个“圆”,一座囚牢。 重锤顿时止住,长剑也立刻停下。 像是霎时间有无数沉重的枷锁落在上面,将之束缚一样,不管是锤还是剑,竟然都被死死地限制在了圈中,无法脱逃! 可也就是在这深黑色的“地牢”出现的瞬间,谢不臣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似乎,于他而言,要使用这一枚道印,也是极大的负担。 方才以烈焰高温烙上的脖颈伤处,因为这几个回合的交手,已经又出现了几道深红的血痕,鲜血才止住了一会儿,又开始不住流淌。 见愁这边毕竟是三个人,三人围攻之下,自己讨不了半点好。 谢不臣知道,这“画地为牢”困不了这两人多久,以金丹初期的修为束缚金丹后期的修士,终究还是勉强了一些。 不过…… 只要能拖住一会儿,就足够了。 背靠大泽,本就是独属于他的天时地利! 哗啦…… 江流剑意,重新凝聚于剑身。 谢不臣看向了见愁。 一点微弱的红光,已然出现在了见愁手持的割鹿刀刀尖之上。 不同于驱动鬼斧时候的那种带着暗红的赤色,出现在割鹿刀刀尖之上的红色,特别正,半点没有杂色,眨眼之间已经传遍整把割鹿刀,一片正红! 只是…… 还没有结束! 在那一片正红色亮到极限的时候,竟然有一线白光,出现在了刀尖的位置! 炽烈的白光! 就像是温度燃烧到了极限,模糊了所有的杂色,只有那纯粹到了极点的一线白! 在它出现的刹那,以见愁为中心,竟然有一股浩荡之气朝着四周扩散开去,竟然隐约之间给人一种炎炎的热意。 “轰!” 一线白光带出的气息,在到达大泽之时,便引起了一片轰然的响动。 整片大泽像是瞬间被十日炙烤一样,立时滚沸起来,无数的气泡从泽底升腾而起,渐渐上浮变大,又轰然破碎。 沸腾了。 整片大泽都要沸腾了! 就连…… 被谢不臣抽起的那一道江流剑意门,竟然也受到影响,长龙一样绕着人皇剑翻滚了起来。 见愁呼吸之间,也已经是一片的滚烫。 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鬼斧的来历想来神秘,已经是难得一见,可在劈空斩与红日斩两枚道印之上,竟然被这一柄割鹿刀给比了下去!要知道,劈空与红日两斩,乃是鬼斧法器本身的天赋道印,按理说不该有法器施展这两枚道印能超越鬼斧。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见愁的眼前。 鬼斧之上缺了一枚两仪珠,所以施展任何道印都会因为斧头残缺的原因被削弱,可即便是如此鬼斧品级也是不低。 割鹿刀能比此刻的鬼斧还要强,甚至强得这么明显,只能证明一点:割鹿刀本身的品级太高!施展道印时候发挥出的威力太大! 果然能被不语上人拿来剔肉的刀,到底也不是什么凡品啊。 见愁心下感叹的同时,已高高将割鹿刀举起,宛如—— 一轮红日! 只是这一次,那红日的一个边角上,有着一枚刺目的白,尖锐到仿佛要刺穿整轮红日! 美,绚烂到极致的美,甚而惊心动魄。 那一瞬间,见愁难以抑制地想到了一个词:白虹贯日。 兴许,那天地罕见的星象,也不过如此吧? 她手中的,哪里又输半分壮阔? 一点白光贯日隐现,投射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杀机,朝着谢不臣轰然扑去! 谢不臣注视着那红日之中的一线白光,目光微微闪烁,止不住那身体之中奔流的血,脖颈旁侧一股一股的血又冒了出来,温热地顺着淌入他衣领之中。 满大泽滚沸的水! 他手掌一握,五指已经贴紧了人皇剑。 玄黑色的剑身上,那山河舆图幻化出一片虚影来,其上每一江河湖海,竟都变得无比清晰,化作了一枚又一枚的图印,在见愁举刀砍下的瞬间,打入了滚沸的大泽之中! 轰隆! 一头巨龙在那江河湖海的图印消失在大泽之中的瞬间,便腾跃而出。 这巨龙周身由滚沸的大泽水组成,每一片鳞甲都是银晃晃的水光,龙头一昂,便朝着谢不臣手中人皇剑飞来。 在它腾跃而起的瞬间,除却四只龙爪之外,胸前那第五只龙爪,也毫无遮掩地展露! “吼!” 巨龙一声长吟,竟然向人皇剑上一盘,霎时间便凝结成了一柄十丈长的巨剑! 昔日曾抽江流为剑,今日大泽滚沸,亦可为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凡此天下者,皆听号令! 并非只是他将江流剑意融汇贯通,更重要的是人皇剑太霸道。 习自二师兄的江流剑意须到江心体悟,本身便有一种孤绝之意,不好控制,江流本身即可成剑,何须与凡剑为伍?所以岳河本身的剑也是异常霸道,与江流剑意属性更合,能将之压制。 落到谢不臣这里,人皇剑号令天下,区区江流,如何能脱出这天地万物? 在见愁那以割鹿刀施展的“红日斩”朝他劈落的同时,谢不臣也将这十丈巨剑举在手中,竟然像是将一整条江流举起,朝着上方的见愁斩去! 剑意纵横激荡,一时大江奔流不息,浪涛翻涌不止。 怒龙咆哮,愈加三分凛冽杀意! 刀气山呼海啸,则如苍穹广阔浩然,青云之上卷清风。 红日蒸腾,更添一点白头山雪! 铺天盖地的赤红色,像是一片幕布,在见愁一斩之下,在广阔无垠的大泽上空绽开,绚烂至极,炽烈的温度再次让整片大泽滚沸。 山河一锅煮,云雾蒸腾! 人皇剑引着十丈江流剑意自下而上,如同撕裂一匹华美丝绸一样,从这赤红色幕布的中心穿过! 这一剑,像是一道白虹,将见愁红日斩尖上那一点白虹延伸了开去,彻底将红日贯穿。 真正的…… 白虹贯日。 这一刻的场景,壮美到让人无法呼吸。 璀璨的江流巨剑长龙一样长驱直入,威风凛凛。 半透明的银色在天光与红日照耀之下,呈现出一种夺目的银红,却在撕裂红日的同时,为红日蒸腾,像是整个云梦大泽的沸腾一样,霎时蒸腾成为一片白色的水汽。 于是,被撕裂的红日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飘带一样的白色浮云。 游龙在云间穿梭,破开红日,渐渐变小,消失不见…… “当”地一声响,在这般雄奇壮美的景色之下,已经难以引起人的注意。 见愁身体之中的灵力已经被抽空了大半,面色也白了几分,手中持着的割鹿刀已经直直与谢不臣的人皇剑撞到了一起。 两人持兵这么一交,只如同一道闪电。 转瞬之后,各自浑身巨震,倒飞出去。 “砰!” 见愁险些没有站稳,脚尖在地面之上留下一道深痕,才将身形稳住。 谢不臣却是一路退到了大泽之畔,才勉强在最后一步的紧要关头顿住,滴滴答答,鲜血再次在他脚边汇成一滩,与天际破碎的红色幕布交相辉映。 “叮铃铃……” 他腰间那一枚不动铃,轻轻晃动,闪烁着几点微光。 见愁目光猛地一凝,已落到了那铃铛上,心念一闪,便要有所动作。 只是此刻,之前为见愁谢不臣两人交战场面震惊的杨烈与冯麒,终于回过了神来。 周印? 屁! 他妈周印要有这本事早就上天了,还能被卫信压一头不成?! 这个跟谢不臣交手的“周印”也是假的! 入隐界之后就剩下了五个人,现在其中两个都是内鬼,还把他们忽悠了个团团转! 你妈你到底是谁啊! 杨烈死死地瞪着见愁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牙根发紧,攥着重锤的手也在颤抖。 “你也不是周印!!!” 旁边的冯麒也发抖,却不是愤怒的,是吓的! 下巴都要他娘的掉下来了,远远看着那两个对峙的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情况怎么这么诡异?他脑子都要不够用了。 见愁微微侧过目光,便发现了旁边一副随时要动手模样的杨烈与冯麒。 眉头拧紧,她只觉得喉咙里一片血腥气。 目光缓缓从这三人的身上扫过,她知道,情况一下复杂了起来…… 巨大的广场上,高墙依旧伫立,迷宫图阵之中的图案又变幻了一番,周围大泽依旧在一片烟云笼罩里。 谢不臣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但是这样的感觉她已经有过很多次了。 她不会忽略谢不臣腰间挂着的那一枚不动铃。 满打满算,她还有一击之力。 一击如果无法击毙谢不臣,身后那杨烈与冯麒二人势必瞬间攻上,趁火打劫,到时候送命的就不是谢不臣了。 若是谢不臣没有这一枚不动铃,她兴许会行险试试,可是此刻…… 没有必要。 最冷静的理智,已经给了她最准确的判断。 抽身离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心里总是有一个疙瘩…… 见愁的目光还在继续移动,一下落到了长道对面的孤峰。 八条甬道之中最左边的那一条前面,竟然无巧不巧,在此刻出现了一道身影! 兽皮短褂,怀里却没有了西瓜,一出甬道之后,便立刻向着广场之上行来! “哈哈哈……” 在看见这一道身影的瞬间,见愁实在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她直接返手一刀朝着身后两人砍去,杨烈与冯麒听她大笑,已经浑身毛骨悚然,此刻见她挥刀,更是骇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立,几乎在看见见愁动手的瞬间便大喝了一声:“快躲!” 然后…… 什么也没有发生。 见愁那一刀挥出,竟然连灰尘都没溅起半点来,虚晃一招! 她扬起一道恶劣的笑容,周身毛孔张开,瞬间有风流入! 乘风! 身形顿时飘摇,仿如融入风中,竟然就在杨烈与冯麒退开的这一刹那,朝着广场尽头那一道高墙投去! “不好!” 又被骗了! 杨烈简直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这人之狡猾奸诈简直超乎想象,比之妖魔道修士犹有过之! “快拦住他!!!” ……只可惜,现在他的手下只有冯麒一人,现在都已吓破了胆,屁都不敢放一个,哪里还敢去追? 于是,这两人竟然眼睁睁看着见愁从他们二人当中一掠而过,直接落在了高台之上。 见愁背对着高墙迷宫阵图,左手反过去,异常准确地按在了那六角凹槽之上。 远远看着站在那边的谢不臣,见愁一下想起了很多。 她想起谢不臣之前假扮倨傲卫信之时,站在这高墙之下的一番分析,开启大门的道印便是左上角第一枚道印;她想起从山阴宗这几个人口中得知的信息,昆吾是知道青峰庵隐界里有留下不语上人有关于《九曲河图》的参悟卷宗,这才派了谢不臣来…… 杀你不死? 又有什么了不起! 但凡你活着一日,必叫你为我之阴影笼罩,一世不得翻身! 昔日能持杀盘夺你帝江骨玉,今日便能挟道印抢你《九曲河图》! 但凡你所需,必定为我所夺! 你要的,我都抢! 心里一股狠劲儿上来,看看那眼看着就到了长道中央,即将进入广场的“小金”,陌生又熟悉;再看看那脸色大变的杨烈与冯麒,暴躁而愤怒,见愁心里怜悯了谢不臣片刻。 抬手,手指灌满灵力,只顺着那凹槽的纹路,轻轻一划! 早已经不知在心里铭刻过多少次的道印,便在她指尖之上一点点延伸出来,渐渐圆满…… 见愁的眼底,越来越亮。 “啧,果真是左上角第一枚道印,谢道友不愧为我辈修士第一,中域绝颠,古道热肠,足智多谋,诚不欺我啊!” “道、道印……” 杨烈等人已经诧异到了极点,正朝着见愁疾飞而来,此刻却险些一个分了心神从天上掉下去。 就连远处的谢不臣,也没想到此刻发生之事。 在众人诧异到极点,也骇然到极点的注视之下,整个六角凹槽之上,竟然散发出一种近乎于吞噬的灰色光芒来,高墙大门,竟然如同一座虚影,忽然出现! 开玩笑! 她竟然真的手握道印?!! 以丹药幻化而出的“周印”形象,如同冰雪一样消融,露出了见愁乌黑如瀑的长发,欺霜赛雪的肌肤,明眸似秋水,菱唇点朱丹。 这一瞬间,杨烈与冯麒已然傻眼。 但听得这广阔无垠的大泽之中一声朗笑,竟是见愁对着谢不臣开口,一片豪壮的侠气—— “小金道友已至,你二人必定所向披靡。见愁便先走一步,前去开道,只在隐界尽头待道友带‘河图秘符’来,再与道友并肩而战!” “此番大恩大德,崖山见愁铭记于心。” “谢道友,有命再会!” “哈哈哈……” 大笑声回荡在天地间。 见愁身形一闪,便直接投入了那两扇虚幻的大门之中,消失不见。 浮在虚空之中的灰黑色大门,在接纳她进入之后,没出一息的时间,便也一阵晃动,还没等杨烈他们追到前面来,竟然就彻底隐没,气得杨烈两眼发红,冯麒捶胸顿足! 唯有谢不臣,站在原地。 手中人皇剑倒垂立在地面上,他一手撑着,身子晃了晃,似乎就要倒下,可又稳住了。 他身形清隽,昂藏七尺,脖颈之上却是被他自己一掌烈火烙印出的一片焦黑伤疤,此刻那割鹿刀留下的伤口崩裂,顿时一片鲜血淋漓,看着格外狰狞。 他还凝望着见愁消失的方向,直到听到背后又破空之声传来,才有些反应过来。 进可杀他,退可进入高墙内的迷阵庭院…… 她乔装混入山阴宗众人之中,一开始便是两手准备:能杀他,能坑山阴宗,能借刀杀人,还能抢在所有人之前进入门中,临了了还不忘坑他一把。 河图秘符? 谢不臣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便看见了已经站在长道尽头的“小金”,一样的打扮,完全不一样的神态,杀机四溢,充满了锋芒! 三个人,将他围在当中。 谢不臣一动不动,只慢慢将无力的五指靠拢,握紧了人皇剑。 他站在这三人合围当中,是将死战的孤军,是负剑的帝皇! 脑海之中,于是一下回荡起见愁的笑声。 “有命再会……” 186.第186章 蟋蟀 “昆吾,谢不臣” 这样的发展,真是一万个没有想到。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低哑的声音,从“小金”的喉咙里发出,伴随着那种诡异而阴沉的笑声。 他盯着谢不臣,自走过来开始,就没有将目光移开过。 谢不臣的目光也在他身上,唯一的不同,可能是多了几分了然,甚而迷离。 早在“小金”忽然出现在隐界门口的时候,他心里便有所怀疑,只是对小金本人并不熟悉,又因为他算是与见愁在一起的一拨人,到底不适合他来多嘴多舌。 若这人用好了,指不定还是对付见愁的一把利刃。 所以,出于种种原因,谢不臣并未将自己对小金的怀疑告知见愁。 只是他没想到,最后这一步棋,竟被见愁抢先下了,阴差阳错,这一直怀疑却未处理的“小金”,眼下成为了可怕的催命符。 谢不臣望着那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心底却全然是陌生的感觉,手握紧了人皇剑,声音恢复了冷静与平静。 “原来是山阴宗宋少宗主,失敬。” 此言一出,那身穿兽皮短褂的“小金”立刻笑了起来,意态颇有几分疯狂的味道。 在笑声出的瞬间,他的身形也化作了一道流风! 攻势,直指谢不臣! 在他冲出的瞬间,那属于小金的一张脸,终于一变,眉眼拉长变幻,竟立时变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来,冷肃,阴沉,沉闷 是一张青年的脸! 谢不臣并未猜错: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小金,而是山阴宗宋凛! 铺天盖地的黑气,几乎瞬间笼罩了宋凛全身。 虽不知谢不臣与见愁为何要死斗至此,可于他而言,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且不论那河图秘符是否存在,单说斩杀昆吾如今的第一人谢不臣,便已经可以带给人足够的兴奋! 若是他杀掉这昆吾新秀,便是在青峰庵隐界之中什么也没得到,也是值得夸耀的大功一件! 于此毫无建树的雍昼,又怎能与自己相比? 只要这么一想,宋凛便是满身的兴奋,眼底隐隐浮上一层血色。最新最快更新 见愁虽然离去,可后面甬道中还有几名中域修士,留给宋凛的动手时间并不多。 所以—— 速战速决! “砰!” 妖魔之气纵横,一掌拍向谢不臣! 小广场之上,顿时又是一片风起云涌。 虚幻的大门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 门内,见愁回头看了一眼,眼见得那一片涟漪消失在了半空之中,感受着身体里还残余着的战栗,还有些颤抖。 从出甬道假扮周印,与山阴宗这几个修士接触,又从众人之中通过蛛丝马迹发现谢不臣的身份,最终来上这么一场险象环生的战斗 不仅仅是斗力,更是斗智! 如今骤然脱离了方才的战斗状态,见愁竟觉得脑子里忽然空了一片,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不臣只怕死也想不到她手里竟然握着打开大门的“钥匙”,否则只怕也不敢这么放心与自己交战。 这一回,他算是被她坑了个正着。 “小金”来得正好,见愁先前便怀疑这家伙有问题,又经谢不臣黑白棋子提醒,哪里还能不清楚?他这一回的出现,说是偶然,实则也是必然。 心怀鬼胎,实力超群,势必提前通关,第一个出现在广场上。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见愁到底还是赌对了一把。 重伤的谢不臣对上实力近乎在巅峰状态的山阴宗少宗主 啧,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她唇边挂了那么一点点奇怪的笑意,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浑身放松了下来,于是向着周围打量。 在广场上,见愁便已经看见了那很像是迷宫的地图,并且在不断地变化。 如今四下一看,她竟然真的身处于一片迷宫之中,四面都是灰色的高墙,一重接着一重,偶尔会有断裂的空隙露出来,乃是迷宫之中设置的一条又一条出路。 只是,谁也不知道它们通向哪里,又到底是不是死路。 石墙整体呈“回”字形,将见愁包裹在其中。 大约是隐界之中没什么人来,地面上铺着灰色的石板,石板与石板之间有狭窄的缝隙,此刻却有大撮的野草从这窄缝之中生长了出来,有些枯黄,有些拥挤。 地面上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布有阵法的痕迹。 见愁查探了一番,终于还是谨慎地落了地。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安静极了。 暂时没有任何危险,这里除了她之外也找不到第二个闯入隐界之中的“不速之客”。 脑子里那一根紧绷的弦,在确认安全的那一瞬间,陡然松开。 于是,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掌心之上传遍了见愁全身,险些叫她痛叫出声来! 痛。 撕裂的痛。 在脱离了战斗状态,确认此刻安全之后,紧绷的身体放松,之前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完全忽略了的痛苦,便立刻爆发了出来。 谢不臣到底还是昆吾天骄一样的存在。 人皇一剑对战她以割鹿刀施展的“红日斩”,生生劈出了白虹贯日的效果,不可谓不惊世骇俗。 谢不臣交手之下雪上加霜,已是重伤,自己却也不是毫无损伤。 割鹿刀静静地被她握在手中。 刀尖上,一缕暗光倏而划过。 “滴答,滴答。” 是鲜血顺着刀柄,攀上刀刃、刀背,慢慢点在刀尖上,最终落在地上的声音。 见愁咬着牙,忍着痛,将割鹿刀换了一只手,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白皙的手掌,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秀气之感。 只是此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出现在掌心之中,狭长的两寸,瞬间将整个手掌给人的秀美之感破坏殆尽,只余下一种残破的狰狞。 是谢不臣那一剑的剑气。 见愁望着掌心之中的伤痕,眼底一道寒气掠过。 人皇剑 强得邪门的一柄剑。 以前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一把剑存在。 若有机会,她倒要将这剑从谢不臣手中抢来,看个明白。 只是眼下是没什么机会了。 身体之中的灵力也是空了有大半,眼下暂时还不会有人进来,即便谢不臣与宋凛手中有钥匙,这会儿也是在相互牵制,不会有机会进来。 她四下看了一眼,迈步走到了一高墙下,便盘腿坐下,口中含了几枚丹药,闭目凝神,恢复起元气来。 不管是对敌,还是闯关,若与谢不臣一样,实力长期不处于巅峰,迟早要吃亏。 见愁已经生生算计了一个谢不臣,却不会让自己落得与谢不臣一样的下场。 她盘膝打坐,心神宁静,加之身体强韧,身上受伤不重,不到一刻钟便调息完毕,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目中精光四溢,实力虽没完全恢复,却也回来了七八成。 一道道石墙围成的迷宫里,暂时还没出现第二个人。 见愁起身看了一圈,心里安定,便思索起来:“在墙上曾见迷宫有四层,一层套着一层,中间似乎便是迷宫的终点,正好四枚道印” 也就是说,如果要走出迷宫,必定要借助那四枚道印。 见愁手上有道印,唯独不知道第二座六角印台要去哪里找。 脚步一动,见愁刚想迈步出去。 “轰隆隆” 耳边忽然想起一片地动山摇之声! 见愁身后那一座石墙,甚至是对面的那一面石墙,竟然都像是积木一样朝着后方退去,很快又顶上来新的石墙,天旋地转一样。 别说是墙了,她甚至觉得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在跟着转动! 迷宫变了! 左手割鹿刀,右手鬼斧,见愁望着周围大变的格局,警惕的同时,脸上也笼罩着一片凝重:在高墙之外时,那迷宫图记每一刻钟变幻一次形态,没想到入内之后,这迷宫竟然也是一刻钟变幻了一次形态! 迷宫本身已经让人头疼,会动的迷宫,则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见愁,正在这野兽腹中。 熟悉的石墙消失了,新出现在见愁面前的石墙之上,却并非空无一物。 见愁转过身来,皱眉打量的时候,便发现了其上的不同。 她身后这一面石墙上,竟然像是窗户一样,雕着一座洞穴一样的凹槽,黑乎乎地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在这圆洞的顶部,雕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蟋蟀。 小蟋蟀的周围,更有一圈一圈的细小雕刻,见愁凝神看去,一下想起了画壁,想起了之前经过的“意踯躅”。 又是不语上人所留? 又是出现的灵兽? 187.第187章 鸡犬不升天 这是个很喜欢雕刻的人。 见愁并不是很理解,不语上人为何会有这种爱好。 她压下了心底的疑惑,仔细向着这些雕刻看去。 黑乎乎的圆洞周围如同缠枝一样,绕了一圈雕刻。 最开始的雕刻,竟然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罐子,罐子里面趴着一只小小的蟋蟀,一只翅膀伸了出来,却残缺了一些,似乎是伤了。 这种罐子,见愁很眼熟。 她在京城待过,斗鸡走狗遛鸟养蛐蛐儿,乃是大夏所有不学无术子弟们必须精通的四样东西。 常常在街上一走动,到了个略繁华些的茶楼巷子,便能瞧见这些个揣着蛐蛐罐的人四处走动。 心思一动,她看了下去。 石雕颇为隐晦,第二张是另一只蟋蟀被放进了罐子,与翅膀受伤的这只对峙,而后便是斗在了一起。 受伤的蟋蟀节节败退,被那高大的黑将军甩翻,仰面向天,强撑着想要翻过身来,却又立刻被那凶性毕露的对手压制。 一次又一次地战斗,一次又一次地倒下 石雕依旧是蛐蛐罐子,只是在后面的一副雕刻上,“黑将军”消失了,只留下一只孤独的、战败的蛐蛐儿。 它无法收回那受伤的翅膀,只缩在罐子的角落里,斜上方有一束光落下来,正好落在了它面前。 这是很奇异的一副雕刻。 雕刻者细细地用墨笔将光影分割了个清楚,光落下来,在那一只小蟋蟀的前面,却始终不曾覆盖它。 于是,小蟋蟀一直在阴影之中。 那一瞬间,见愁心底无法遏制地生出一种感觉来—— 它在看罐子外面! 一个原本属于它的世界!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样,最后的一副画,终于出现了。 受伤的翅膀颤巍巍抬起来,小蟋蟀摇摇晃晃地、晃晃摇摇地,竟然一下飞了起来,飞向了狭窄逼仄的罐子口,飞向了外面照进来的一片天光,飞向了那原本属于它的广阔的世界 扑通,扑通,扑通。 那是见愁心脏跳动的声音。 最后一副雕刻,便定格在这样一个振翅的画面里,背景虽然依旧是这么小小的一只罐子,可意境却瞬间开阔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雕刻之人的刻刀有一股魔力,见愁竟生生感觉出了一种心潮澎湃。 忍不住地抬手,指尖从粗粝的石质上抚摸过去。 细碎的石屑,一下有些脱落,灰尘一样沙沙掉落下来,惊动了那圆洞之中的所在。 “唧唧” 两声轻微的鸣叫。 一瞬间,见愁竟然想起了夏日的夜晚,夜月,草丛,湿润的草根,隐藏在草丛之中,趴在地面上鸣叫的蟋蟀。 “嗡。” 一点幽暗的蓝光,像是滴落在湖面上的一滴水,一下荡开了一片蓝色的涟漪。 见愁面前那方才无法用视线穿透的黑乎乎圆洞,竟然一下像是一面镜子一样明亮起来。 这是一道浅蓝色的光幕,琉璃一样通透。 早在蓝光出现的刹那,见愁便已经直接后退了两步,周身紧绷。 只是,并没有任何的异象出现,也没有发生任何的攻击。 有的,只是那忽然清晰了的圆洞。 “蟋蟀?” 隔着这一片通透的光幕,在看清光幕之后那存在的瞬间,见愁心底竟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来。 那是一只趴在圆洞深处的蟋蟀,看着与雕刻之中那蟋蟀一般无二。 只是 见愁忽然拧眉,即便是隔着这一层光幕,她也能感觉出那种虚弱的老态。 那不是一只还可以与同类战上三百回合的蟋蟀,甚至就连受伤时候振翅再飞都变得困难。 它只是趴在那里,与一块长在高墙石壁上的石头无异,与一抔散落在地的黄土无异,与一毫无生机的尸体无异。 是一只老蟋蟀,虚弱的老蟋蟀。 “唧唧” 就连声音,都有些迟缓,年纪老迈,拉风箱一样。 “你是谁?” 它头上两根须子动了动,竟然发出一声苍老的疑问。 见愁微微诧异,猜测它与之前意踯躅之中所见的红蝶一样,于是态度里带了几分恭敬:“我是” 只是她才刚开口说了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身份,那蟋蟀便颤巍巍地开口,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打断了她。 “是主人来接我们了吗?” “” 主人? 指的是不语上人? 见愁一时有些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迟疑了片刻,依旧答道:“前辈误会,晚辈来自中域崖山,希望入隐界取得与九曲河图相关之物” 不语上人飞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于近千年前的事了。 圆洞周围的雕刻必定是不语上人还未飞升时候所留,这一只蟋蟀看着不怎么起眼,又透着一股虚弱之气,却是实打实的“千年老怪”啊。 所以,见愁对着这一只蟋蟀自称“晚辈”,也是有道理可讲。 “唧唧” 又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叫声。 那老蟋蟀听了见愁的话,好半晌没有了声音,竟然将头一转,背过身去,蹒跚地向着洞内爬去,但言一声:“隐界的事情,老朽并不清楚,你去问别人吧。” 声音里,带着长长的叹息。 见愁愣住了。 不清楚? 问别人? 哪个别人? 她张了张嘴,想求这一位蟋蟀前辈问个清楚,就算不知道隐界的事,指个迷宫之中的正路,应该也可以的吧? 没想到,那蟋蟀转身往里面走了没一会儿,见愁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方才那涟漪一样扩散开的光幕,便暗了下来。 整个洞口,一下恢复到了黑乎乎的状态。 见愁伸手一摸这一片黑暗,触手却是坚硬的石质,仿佛眼前这一口黑乎乎的、住着蟋蟀的洞,只是她眼前所见的幻觉一样。 “有意思” 大能修士的隐界,到底还是奇妙。 这可不是障眼法就能做到的。 见愁暗自思索了一番,又回头一看,只见这将她围拢的四面高墙上,竟然还有不少的石洞。 她一下就明白了蟋蟀的话。 迷宫阵图里,还住着不少与蟋蟀一样的“灵兽”。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蟋蟀见她之时开口问的第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才看雕刻又与蟋蟀有三两句话的交流,时间又过去了些许。 见愁虽是第一个进入迷宫阵图并且手握道印之人,却也不敢在当中拖沓,若是外面出了什么变数,山阴宗那几人并谢不臣一起进来,她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见愁脑子里的疑惑只是一闪而逝,留在了心底,却暂时不花时间去深思。 她毫不犹豫,向着另一个洞口走去,同时一拍灵兽袋,将小貂唤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小貂又兴奋了起来:“嗷呜呜呜!” 主人你又想起本貂啦,好开心! 见愁微微一笑,侧头的时候只看见一道灰影一闪,小貂滑不溜手,快得像是一道闪电,一下就蹦到了她的肩膀上,怀里还搂着那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的帝江骨玉。 在见愁看过去的时候,它也看了过来。 两只墨画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小嘴巴瘪着,一副刚睡醒懒洋洋的样子。 不过在看见见愁之后,那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竟然眯了起来,小嘴儿一咧,跟个傻孩子一样,朝着见愁露出了一个堪称“憨厚”的笑容。 “” 这孩子该不会是被小貂抱傻了吧? 见愁手指在自己下巴上轻轻一点,心里抽搐了半晌。 小貂来历不明,一身坏毛病,简直有一种天然的流氓习气。 骨玉成精虽久,可之前被帝江那一缕残魂给折腾着,直到跟了自己才用点睛笔开了窍,简直像是一张白纸,回头还是得抽空好好教育一下,万一被小貂带坏了怎么办? 而且 带坏了还不是最麻烦的。 见愁最怕的,是这娃被小貂带傻了。 “唉” 一声长叹。 见愁伸手摸了摸笑得忒傻的骨玉,颇有几分忧心忡忡地走到了下一个洞口前面。 只是这一次,洞口前面竟然毫无遮挡,见愁一眼就能看见那不很宽阔的洞穴里的东西。 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细细的骨骼呈现出一片灰白的颜色,似乎轻轻用手指一碰就能戳倒。 两脚站在洞穴之中最靠近洞口的位置,脖子扬起,小小的脑袋似乎望着洞穴外面,是一只小鸟儿。 它死之前,似乎是站在这洞口,巴巴地望着外面,期待着谁的到来。 一种守望的姿态。 不知怎的,这鸟雀骨架虽小,却看得见愁心中一震,生出一种难言的悲凉之感:它在等什么? 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方才蟋蟀所问的那一句话,浮现出红蝶艳冶又落寞的眼神 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 隐约有一个猜想浮现出来。 蹲在见愁肩头的小貂瞅了瞅那鸟雀的骨架,有些不安地晃了晃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用尾巴轻轻扫着见愁的脖颈,似乎在催促她赶紧去下一个洞穴。 见愁仿佛感觉出它的不安来,伸出手抚了抚它头顶,便迈步继续往下。 四面的高墙,有不少错综的通道通向整座庞大的迷宫。 见愁并没有选择哪条通道,而是凝眉走向了下一个洞穴,又下一个洞穴 第三个洞穴是空的。 第四个洞穴之中的骨架早已经散了,似乎时日已久,见愁只隐约分辨出是一只狸猫。 第五个洞穴之中是一只干枯的青蛙,却还有些“新鲜” 许许多多的洞穴,每一座洞穴里似乎都有一只灵兽。 只是,除却第一只洞穴里的蟋蟀,其他大多数洞穴之中的灵兽,都已经死亡了很久。 每一处洞穴周围,都雕刻着与洞穴之中居住的灵兽有关的图画。 有的不过是凡间的鸟雀走兽,有的则是凶恶险地之中的厉害妖物,不管是形态还是来历,都很少有重合。 唯一相同的一点,或许是那种感觉。 就像是斗败的蟋蟀不甘于在蛐蛐罐里等着被人扔出去,拼死也要震动受伤的翅膀,飞出那一片狭窄的天,回到广阔世界,其余的灵兽,无一不有类似的经历。 狸猫与族群生存,偶遇天敌,选择了保护同伴,将自己送入虎口。 百灵被老百灵孵化于一老树之上,幼年时总是乘着老树的树荫,透过它的缝隙去看阳光。 等到它能飞了,飞远了,衔着细草野花归来,老树却因缺水丧失了生机。 收了翅膀,小巧的百灵垂下了小小的脑袋,将细草野花放在老树干枯的树干下,静静地站立 每一副雕刻,都会带给见愁一些奇怪的感受。 她猜测,不语上人之所以会收它们为灵兽,只怕便是因为看见了这些,真实发生过的,让人心底触动的。 上古近古之交,杀戮最深重的修士? 见愁忽然觉得,并不见得。 她一个洞穴一个洞穴地走下去,始终没有看见活物。 直到,第十个洞穴。 之前在蟋蟀洞穴之中看见过的那一片虚幻的、视线难以穿透的黑暗,再次出现。 “你是谁?!” 见愁的脚步,刚靠近这洞穴三尺处,里面竟然就传来了一奶声奶气的断喝! 这可真是没想到。 见愁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脚步,有半晌没回过神来。 “哗啦啦” 似乎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促。 接着又是“窸窸窣窣”的一片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爬动。 一点粉白的光芒,竟然在那一片虚幻玄黑之上亮起,迅速驱散了黑暗,亮起了一道粉白色的光幕。 于是,见愁一下看清了。 这一次的洞穴竟然颇大,三面竟然摞着厚厚的几堆书。 正中间也有一本书,却是朝两边摊开的,墨黑色的印字残缺不少,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样,一片狼藉。 “本君问你话呢!你到底是谁!” 奶声奶气的声音,自称“本君”之时有一种难言的滑稽之感。 见愁听见这声音,却没看见什么灵兽。 “叽叽叽!叽叽叽叽!” 她肩头的小貂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那爪子抬起来一指摊开的那本书的书缝,便险些仰了过去,发出了讥讽的笑声。 经由它这一指,见愁这才看了过去。 原来不怪她没看见人,实在是这一次的主儿太小了,就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小甲虫,颇有点憨态可掬,身周却有一层嫩嫩的粉白光芒。 这竟然是一只蠹虫! 瞅瞅这书上被啃噬得一片狼藉的痕迹,见愁心里叹了一声:书蠹啊! “说话!” 那小书蠹又朝见愁吼了一声。 还别说,这么针尖米粒大的一个,吼起人来,竟还中气十足。 见愁乐了,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回答道:“抱歉抱歉,我是中域修士,为寻九曲河图之秘,特来隐界” “你不是主人派来接我们去上界的?” 依旧是没等见愁说完,这小书蠹竟也打断了见愁,很失望地问了出来。 上界? 脑子里那想法,终于彻彻底底地成了真。 错综复杂的念头一时全搅和到了一起,让见愁看着小书蠹,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白日飞升,鸡犬随之升天。 修士飞升本是可以带走灵兽的,如今这隐界之中却还有这么多的灵兽遗留在此,并且每只活着的灵兽都要问见愁这么一句,可见并非是不语上人飞升之时不带它们离去这样简单。 见愁眉头紧皱,看着那小书蠹头一垂,身上粉白色的光芒一下变成了粉灰色,似乎情绪很是低落。 她终究还是照实道:“不是。不过同样的问题,方才我在另一洞穴所见的蟋蟀前辈叶曾问过” “老蟋蟀?” 小书蠹听见见愁说这个名字,似乎认得。 它从书缝里蹦出来,又顺着那摊开的线条慢慢地重新滑入书缝里,张嘴朝着书上某个大字一啃,咬了一嘴的纸屑,那字却只少了个小点。 “哼,主人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要带我去吃上界的书,现在自己去了上界就忘了我们!连隐界他都不要了!太坏了!说话不算话!只把大家留在这里吃苦” 哎呀呀呀气死啦! 小书蠹又“叭”地一口啃了口书,“呸呸”地吐了两嘴。 黑色的身躯上,那一圈粉灰色的光芒,又暗了几分下去。 见愁与小貂、骨玉六只眼睛一起看着,都觉得有些奇妙。 这小书蠹满腹的抱怨,却还算精气神十足,不与那老蟋蟀一样。 自顾自抱怨了大半天,小书蠹一扭屁股就看见了见愁,没好气问:“又不是来接我们的,你怎么还不走?” “” 我是来问路的啊! 见愁一时头疼了起来,斟酌着开口道:“此处乃是迷宫阵图,道路甚多,一不小心便要迷路,所以” “哼,你想问路?” 小书蠹趴在一个大大的“道”字上,打了个饱嗝,开口问道。 见愁点了点头。 她以为这隐界之中的灵兽,对外来之人都颇为不喜,没想到,这一只小书蠹在看她点头之后,竟然狂喜了起来。 那已经暗了下去的一身粉灰色,竟然重新变成了亮亮的粉白色。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请教我了!” 小书蠹几只脚一起挥动着,竟然迅速地从书这头爬到了那头,嘴里嘟囔:“你这凡夫俗子,等着,这等小事包在本君身上,本君这就翻翻书帮你看看!” “哗啦啦” 他一只细细的脚抬起来,只这么一点,那一本早就被啃得洞洞眼眼的书竟然就自动地翻了起来,最后停在了某一页上。 小书蠹惊喜地大叫一声:“找到了!” 见愁有些没想到。 这小书蠹说话奶声奶气,灵智应当不算很高,似乎正应了世人说的“书蠹”的形象,不过偏偏又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灵性。 眼见得对方竟然肯帮忙,还这么快找到了书页,见愁也有些意外的惊喜。 难道这迷宫的破解之法,通向第二枚道印所在道台的道路,竟然在这书页之中? 小书蠹爬到那一页上面,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坤位左十六,西行三十六步,绕行兑位正正” 还没念到一半呢,小书蠹忽然就卡住了,“正”了半天也没正出个东西来。 见愁问道:“正什么?” 这是怎么了? 小书蠹似乎僵硬了一下,黑漆漆的小身子周围那一圈粉白的光芒也跟着瑟缩了一下,带着奶气的声音颤颤地。 “没、没了” “没了?!” 才念到兑位,铁定还没完啊! 见愁诧异极了。 小书蠹弱弱道:“后、后面的被我吃、吃了” 第188章 我乃崖山门下 吃、吃了?! 见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好了包在你身上,小菜一碟儿,转头来你说你吃了?! “” 诡异的沉默。 见愁望着小书蠹,它还趴在那一本破破烂烂、全是小孔的书页上,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像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恨不得把头给埋折了。 过了好久,见愁才勉强将抽搐的嘴角按了下去。 只是 难免有一种要晕厥的冲动。 她幽幽开口:“我能让你吐出来吗” 这不过是句玩笑话。 可小书蠹听了,吓得怪叫一声,声音颤抖:“才不要!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多恶心哪!” 它周身粉白色的光芒已经变成了极其违和的粉红色,一条细细的腿儿伸出来指着见愁,约莫是 一脸控诉? 反正就这么小小的一只,见愁还真不怎么看得出哪儿是“脸”哪儿是“身子”来。 咳。 她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暂时还没人进来,于是道:“别担心别担心,我自是不会叫你再把吃了的吐出来。只是如今我急着赶路,不知你可否还记得那书上所写的内容?” 虽然书没了,可小书蠹吃书的时候必定是看过书的。 有灵智的东西,恰恰还是不语上人的灵兽。 见愁心想,记性应该还是有的。 没想到 在她这话出口之后,小书蠹险些吓趴下。 它哭丧一样道:“我不记得” “不记得?” 见愁又诧异了。 小书蠹恼羞成怒,眼见见愁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气得跳脚,大声嚷嚷起来:“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有什么好诧异的?本君虽然好学,可怎么也是一只书蠹啊!” “那一年本君翻开这本书,正想要复习主人教过的内容,可是、可是” 说着,它嗫嚅了起来。 见愁站在洞穴前面。 小貂站在见愁的肩膀上。 骨玉缩在小貂的怀里。 三个物种,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只因为心虚而东张西望的小书蠹。 小书蠹着恼,哼了一声:“本君见了书就想吃,老是控制不住自己” 唉。 也正是因此,它跟了不语上人那么多年,也没学会认几个字,更不会读太多文章。明明它很想读书的嘛 越想越是郁闷,连带着看见愁都不顺眼起来。 “看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了不起的?至少本君有一颗好学的心!” “所以只是管不住那一张好吃的嘴?” 见愁顿了顿,之后异常自然地接了一句。 “” 小书蠹忽然庆幸:还好它是一只没有脸的小甲虫,不然听见见愁这一句,铁定得绿了脸啊! 不过一转眼,它又愤怒了起来:“你在讽刺本君吗?!” “不不不,见愁未有此意” 见愁连忙摇头。 小书蠹咬牙:“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不过是一想觉得好玩。 爱书且爱读书的书蠹,有一颗求知的心,却偏偏难以压抑自己吃书的冲动,一者是所爱所愿,一者却是本性天性。 读书? 吃书? 见愁琢磨了一阵,竟然笑了起来,满脸平和,眼底蕴蓄着几缕柔软的微光,洒然得很:“没什么意思,想吃就吃,吃饱了再读书,正好。” “呃?” 有些没想到。 这跟小书蠹想的不一样。 想吃就吃,吃饱了再读书? “可是我吃饱了,就没有书可读了啊。” 小书蠹不禁挠头。 见愁笑道:“书在书上,书在天下。你吃的是书,可天下的书并不只在书上才有。” 小书蠹呆呆看着她,傻傻地,只觉得这一句话只有六个“书”字,可它怎么觉得这么绕? 眼见着它不大明白的样子,见愁也不解释。 她在这里浪费的时间已经不少了,小书蠹虽没把路给指明,但前面的部分却是很明确的: 坤位左十六,西行三十六步,绕行兑位。 “你要走了吗?” 虽然想不明白,可小书蠹一看,便知道见愁有了去意,不由得问了一声。 见愁顺势道:“后有追兵,不敢久留。若回程依旧经过此地,将再来拜访阁下。” 小书蠹顿时露出失望和不舍的神情来。 它嗫嚅着,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虽然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主人说,说这种话的人好像叫做叫做大、大儒!遇到大儒一定要尊敬。本君虽不能为你指路,却知道这万兽迷宫阵图里谁知道怎么走。” 万兽迷宫阵图? 在听见这名字的时候,见愁脑子里猜想的某些东西,终于彻彻底底地落了地。 隐约有一道凉气从口中吸了进来,久久萦绕在肺腑间,难以散去。 小书蠹并未察觉见愁的异常,挠着脑袋给见愁指路:“就就你顺着之前说的,绕兑位之后,一直往东走,有一只隼的洞穴。它知道路,你就说是我叫你去找它的。它还欠本君一个人情呢。” 往东? 隼? 见愁在心里记了一下,倒是没想到真的能因小书蠹而来了一次“柳暗花明”。 “多谢了。” 两手抬起来,微微一拱,见愁道过了谢,又道过了别,这才转身向着右侧的坤位走去。 小貂蹲在见愁肩头,忍不住地一直回头往后看。 小书蠹依旧站在破旧的书缝里,米粒大的身子刚好夹个严实。 它就巴巴地看着外面,注视着见愁与一貂一骨的背影。 直到,见愁进了坤位,身影为高墙所遮挡,小书蠹这才有些奇怪的怅然若失之感:隐界里的人,来了又走,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它们 *** 墙外广场。 “叮!” 干净利落的一声脆响。 三枚暗蓝色的薄刃同时撞击在谢不臣人皇剑上,骤然碎裂,竟然像是一片碎冰一样,将人皇剑的表面封冻起来。 于是,谢不臣手中那一柄玄黑色的长剑,便成了一条结冰的河流。 他持剑的左手已经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白霜,整个人面上再找不见半分的血色,苍白如纸。 唯有目光,冰冷漠然。 他是感觉不到疼痛吗?! 才发出了三道攻击的宋凛,已经在气急败坏的边缘。 此刻广场之上,还在拼杀战斗的也就宋凛与谢不臣两个。 没了小金的那一张脸,用以伪装的那一身兽皮短褂早已经扔在了地上,宋凛面目坚毅而森冷,赤着上身,却已经是半身染血,一道狭长的伤痕划在了他胸前,似乎是险险就能要了他的命。 轻敌了,终究还是轻敌了! 一开始以为此人重伤垂死,所以没有拿出最强攻击对战,反而给了谢不臣喘息之机,被对方一剑所伤。 原本应有的优势都难以发挥,还谈什么杀人?! 憋屈! 宋凛简直要憋屈死了! 辛辛苦苦混入中域众人中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探到也就罢了,还被见愁那女人当了枪使,成了她所借的一把刀! 现在崖山见愁堂而皇之地进了里面去,天知道九曲河图之秘是不是已经到了她手里! 着急,又无法速战速决。 面前有谢不臣,墙里有个见愁,还有 那一瞬间,宋凛眼皮忽然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了起来。 转眼向着那高山之上的八条通道望去,竟有两道身影先后出现—— 一个药女陆香冷,一个夏侯赦! 糟了 宋凛心里一寒,已经在瞬间下了决定:不能再拖了,谢不臣一时半会儿杀不死,被中域这些人围上来,到底还是他自己倒霉。 当下手上更不迟疑,朝自己肩膀上狠狠一抽,竟然有一条黝黑沉重的九节鞭被他从肩膀上抽了出来。 “呼!” 抖手一甩,那九节鞭顿时划破了虚空。 “啪!” 暴烈的一声响,几乎化作了一道残影,瞬间抽到了谢不臣面前! 巨大的力量,带着长鞭独有狠辣,落到了长剑之上。 谢不臣已近油尽灯枯,看着那九节鞭的目光,竟然有些恍惚起来。 “砰!” 勉强提剑一挡。 剑身上的所有冰块尽数破碎,竟然在玄黑色的人皇剑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冰裂纹。 谢不臣挡不住那一股力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得已向着后方倒飞而去。 “谢道友!” 陆香冷等人已陆续出来,还没等清点完己方人数,便发现了广场之上那一场艰难的对战。 与谢不臣对战之人,他们都不认识,可心里却很清楚:除却中域修士本身之外,剩下的只有妖魔道山阴宗! 是敌不是友,该帮谁,几乎不用选择。 当下,几个人虽有迟疑,却也迅速从山峰之上飞下,渡过云梦大泽长道,向着广场而来! 宋凛心里恨得不行,狠狠咬着牙关,但骂一声:“爷爷我不奉陪了!” 话没说完,便一个转身,竟然叶直直向着高墙而去! “砰!” 人还没到,一掌便立刻拍出。 汹涌澎湃的掌力汇聚成了一个印符,远远拍落到了那六角凹槽之上。 那一刻,在广场之上的其余三人,俱是一怔。 “嗡” 已经听过了一次的开启之声。 虚幻的大门再次出现! 开了! 开了! 宋凛竟然也有“钥匙”! 这真是又一个“万万没想到”! 众人怔然之间,根本来不及阻拦。 只见宋凛飞速地合身往门里一扑,便消失了踪迹,随后,大门便迅速地合拢,变小 山阴宗护法杨烈与普通弟子冯麒,这会儿都有些傻眼。 眼见着宋凛消失了,他们脚底下才冒出一股寒气来:糟了!少宗去了,他们怎么办? “等等,少宗——” 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呼啦”地一下,有一道残影,快得像是一条线,一下从两个人面前掠过,带起了一阵狂风! “什么人!” 杨烈心头大骇,顺着转过头去,只来得及看见那一道残影消失在闭合的大门之中 没了。 迷宫阵图的门,再次关闭了。 也没了。 方才还重伤站在后方的昆吾谢不臣。 杨烈有些傻眼,冯麒脑子已经转不过弯来了:“这、这下怎么办?” 陆香冷亦是微怔,随即拧紧了眉头。 夏侯赦却是目光幽暗,虚虚凌立空中,看向了迷宫阵图的四角,声音里带着难言的晦涩:“见愁道友不见了。昆吾这一位谢道友,身上还有不少‘底牌’的样子” *** “铃铃铃” “嗯?” 告别了小书蠹,从坤位走来,见愁又按着小书蠹之前所念的西行六十步,刚过了兑位,准备要往东边去找它说的那一只“隼”。 没想到,才走出去两步,腰间挂着的铃铛竟然响了起来。 见愁脚步顿时停住。 衣袂扫落在地板夹缝野草之上,因穿行沾上了不少草浆,看上去有些脏污。 昆吾横虚真人在他们临走之前赠的铃铛,便垂悬在她腰间,小小的一只,古铜色,有古老的花纹镌刻在其表面,精致而玲珑。 此刻,正有深青色的光芒在铃铛的表面浮动,并且似乎受到什么吸引一样,轻轻地向着见愁右手边位置飘了起来。 不动铃,可抵挡金丹巅峰修士一击,可在失散之时帮助寻找同伴的踪迹。 这是 瞳孔猛地一缩。 见愁看向了不动铃所指示的方向,一时又想起当初横虚真人赠铃铛时自己的想法来:能指示方位,所以能帮助谢不臣在隐界之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再杀了自己? 对横虚真人,见愁并不了解。 按理说能与扶道山人交好的老怪物们都该不差,可她对横虚真人真是半点没有好感。 能收谢不臣为徒,又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横虚真人所赠之物,见愁心里有怀疑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而且 这也是事实上存在的可能。 现在不动铃亮起,并且指示着方向,竟是有中域之人进来了? 是谁? 友? 敌? 一时是闹不清楚的。 只是 这不动铃在手中,到底叫她不安定。 见愁伸手一抓,便将不动铃拽在了手中,刚想要将之藏匿或者处理,没想到,背后忽然有一股阴冷的气息袭来! 尖锐如针尖,冰寒若霜刃! 这感觉来得极其阴险陡峭,并且势头极快。 见愁背对着那个方向,几乎瞬间便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可以她战斗经验之丰富、反应之迅速,竟然都来不及完全转身,只能回身扫出一腿,玩儿命一样的一脚!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腿也是一样。 “砰!” 后发先至,险险赶上! 见愁长腿一扫,便将那一道攻击挡在了身前,凶猛阴冷的力道如同钢刀一样扎进她腿部,空气中顿时有一片血雾洒出。 她面上表情一片冷肃,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笔直的长腿去势不止,力道更不减弱半分,竟然轰然砸向面前三尺处的虚空! “轰!” 虚空破碎。 见愁这一腿砸下,竟生生从透明的虚空之中,砸出了一条人影! 赤着上身,肌肉遒劲。 胸口有伤,汗水伴着血水流下。 不是宋凛,又是何人? 他面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抬起来的一条胳膊,肌肉坟起,看上去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可以说,在决定偷袭见愁这么一个“弱”女子的时候,宋凛绝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这么简单粗暴地一腿砸回来! 见愁的一腿,无巧不巧砸在他大臂之上。 肌肉颤抖,连着骨头都像是要瞬间散架一样。 硬! 韧! 悍! 这一条腿简直像是用精铁捶打万遍铸成! 满以为绝不会失败的偷袭,瞬间被这样破去,宋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真是邪了门儿了!他就这么倒霉?! 遇到一个谢不臣也就罢了,那是他轻敌;可又来一个见愁算怎么回事? 在进入大门之后,宋凛便立刻使用山阴宗秘术隐身,境界比他低的修士是看不透的。 他运气极好,竟然落在了兑位不远处。 本来还在琢磨出路,哪里想到转悠了一会儿,见愁竟然送上门来! 谢不臣是昆吾新秀,见愁也是崖山新一辈第一啊! 杀了这个,一样可以扬名立万! 所以,宋凛毫不犹豫地采用了无耻的偷袭手段。 只是没有想到 就连偷袭都失败了! 他整个人都受不住这一腿的怪力,狠狠地朝着后方砸落。 见愁这一腿出去,纯属本能。 她倒是没想到,竟然从一片虚无的空中砸出个人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张陌生脸,偏偏有着几分难言的熟悉。 山阴宗那两人的感觉。 没见过的一张脸 “原来是宋少宗啊。” 见愁伸手一摸蠢蠢欲动的小貂,示意它老实点,似笑非笑地说了这一句,同时左手握紧了鬼斧。 老天爷这会儿是真待她不薄。 遇到个谢不臣,有伤在身,一直不愈;遇到个宋凛,原本是没伤的,眼看着跟自己交战了,竟然也负伤了。 她若是不好好表现,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给的这一份气运啊! 微微眯了眼,见愁上下打量着宋凛。 他撞在了石墙上,砸落了好大一片石屑,还好见机得快,一个翻身落下来,看着有些狼狈。 见愁琢磨道:“假扮小金道友那么久,也啃了那几个西瓜,想必这会儿不饿,吃饱了这天下人有不少死法,不知宋少宗中意哪一种?” “” 宋凛忌惮地看着她,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冒了出来。 不管是谢不臣还是见愁,其实力都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如今见愁这么一说,他竟真没什么把握。 只是 “见愁道友,何必有如此深重的杀气?” 宋凛眼珠子一转,按着自己胸口上淌血的地方,微微皱了眉头,却笑道:“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见愁道友与那昆吾谢不臣不对付,正好我也伤在他剑下,更是势不两立。隐界凶险,不如你我结伴同行,一道联手,还怕杀不死那谢不臣?” 见愁眉梢顿时微微一挑,似乎很感兴趣。 妖魔道之人行事极端,更是唯利是图。 只要有利益,别说是正邪了,就是对方才杀了自己全家,都能合作。 宋凛不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有什么错误,甚至他以为见愁与谢不臣相斗那架势,根本不是“深仇大恨”可以形容的,那得是“血海深仇”啊! 见愁绝没有拒绝自己的道理! 只这么一想,宋凛看着见愁的表情,便相信她是真的动心了。 见愁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让人心动” 宋凛顿时一喜。 可没想到,见愁下一句便话锋一转,竟看着他笑了起来,同时将鬼斧高高举起,重重挥出! “可惜啊,我乃崖山门下!” 岂可与尔等同流合污! 轻蔑,不屑一顾! 甚而高高在上 这是带着狂气的一斧头,也是带着傲气的一斧头。 一斧头,猝不及防之间劈出去,简直劈得宋凛七荤八素,一千个一万个想不到,连姥姥家都要找不到了! 靠! 一言不合就动手啊这是! 原以为十拿九稳,见愁铁定答应,哪里想到她竟然巨斧相向。 宋凛招架不及,因有前车之鉴,干脆懒得硬接,居然抽身就走! 现在九曲河图毛都还没看到一根,他们就斗了个你死我活,实在不智! 不行,得跑! “砰!” 一巴掌拍在高墙之上,宋凛借力腾飞而起,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见愁的“夺命一斧”,却还是被削掉了两撮头发! 宋凛活生生惊出一头冷汗来。 他转头去看,竟发现见愁一斧没得手之后,又朝着自己追来! 不合作便不合作,她还追个没完了?! 一口气憋住,宋凛声音森然无比:“得饶人处且饶人,见愁道友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欺人太甚? 见愁笑了。 假扮小金潜入中域一行人中,便是宋凛不安好心,以屠戮昆吾崖山两派修士为荣,又同在隐界之中,更不知道为什么进了这万兽迷宫阵图 是敌不是友! 一则没有合作的必要,二则回头相遇必定翻脸。 不如早杀,以绝后患! 不过是她行事风格,何来欺人太甚之说? 换了宋凛是她,不也一样的“杀”吗?! 见愁乘风而来,身形飘摇,直如渺渺云端一仙鹤。 她面上轻松,挂着写意的笑意,然而 挥手又是一斧! 凌厉,锋锐,厚重! “我乃崖山门下,名门大派,自当为十九洲除魔卫道!” 声音清透而懒散,与重斧的威压形成鲜明的对比,矛盾之中更叫人觉出一种毛骨悚然来。 飞驰的斧影像是闪电一样,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砸向了宋凛! “砰!” 这一次险些削去了耳朵! 宋凛简直汗毛倒竖! 想打的时候轻敌,不想打的时候来了个战斗狂! 这一趟隐界简直倒霉到了姥姥家! 他根本来不及回头看上哪怕一眼。 可即便不用回头,光听那懒洋洋又义正辞严的声音,他就能猜到厚着脸皮说出“除魔卫道”这四字的见愁,到底是有多道貌岸然、冠冕堂皇! 亏得这女人还有点良心,没说“名门正派”。 行事风格可比妖魔道还邪! 她要敢说自己一个“正”字,他宋凛明儿就敢给自己立上一片牌坊! 除魔卫道? 还崖山门下? 扯你娘的淡! 都拔剑昆吾弟子,恶战谢不臣了,还这么义正辞严地说“除魔卫道”?! 屁!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宋凛简直叹为观止,可转念想起了隐界门前、广场之上的连番战斗和凶险算计。 那般的胆大心细、思维缜密,兼之剑走偏锋 便是他一个妖魔道中人,也拍马不及,不得不甘拜下风! 最毒妇人心 谁敢相信崖山门下,竟真有人敢那么丧心病狂地暗算昆吾天骄? 真作恶,也没人相信。 崖山门下? 崖山门下! 189.第189章 放鸽子 甭管宋凛心中怎么想,见愁却是半点没有心理负担。 眼见着这一位人所传扬的山阴宗少宗主拔腿就跑,她心底倒生出几分好笑的味道来:“早听闻东南蛮荒妖魔三道修士,皆是好战之辈,怎地到了宋少宗这里,竟成了窜逃的鼠辈?” 这该死的臭女人! 宋凛一听,那一张英俊而邪气的脸上,顿时闪现出一片的阴郁来。 丹凤三角眼的眼尾,像是一把尖刀,霜寒之意点染,却是又怒了几分,只是偏偏不能说一个字,唯恐被见愁分散了心神,只把逃命的速度提到了最快。 “呼!” 风声在耳边呼啸。 宋凛毕竟是个金丹后期的修士,御空的速度却是要快上许多,即便见愁有御风辅助,一时之间竟然也追他不上。 “咦。” 见愁忍不住有些惊讶起来。 她此前从未接触过妖魔道的修士,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以何种方式修炼,只是宋凛的速度却是远超常人。 原本两个人打斗追逐,速度其实不相上下,甚至见愁要略快上一线。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距离不但没有拉近,竟还似乎被拉远了一些 有意思。 见愁的目光顿时明亮了几分,看着宋凛前方奔逃背影的眼神,也更加感兴趣了起来。 “自古正邪不两立,宋凛道友,何不停下一战?” 战? 战个屁! 宋凛一个手诀打下去,速度再快了几分,心里却是一把邪火在烧:背后这女人简直邪门了!明明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这速度却快得恐怖! 可在他来之前,却半点不知道他们的修为,不管是见愁,还是那见鬼的谢不臣。 又被雍昼坑了! 他脑子里再也生不出第二个念头来。 数月前,宋凛得闻一行英雄冢修士要离开东南蛮荒,似乎是奉了少门主雍昼的命令。 眼看着不久之后便是东南蛮荒潼关驿之争的盛会,作为“潼关驿大司马”有力争夺者的雍昼,哪里能坐得住? 一得了这消息,宋凛立刻猜想:雍昼是要有动作了。 于是,他派遣出几名山阴宗的高阶修士,在半道上截杀英雄冢众人。 没想到,还真让他得到了一个隐秘的消息:中域以昆吾崖山为首的几个修士,要结伴去探青峰庵隐界,而隐界之中正有东南蛮荒失传已久的九曲河图! 这一下,宋凛哪里还坐得住? 得了消息之后,立刻紧锣密鼓地谋划起来,一面继续截杀英雄冢修士,一面带人潜入中域,并且找到了有关于青峰庵隐界的一些资料,只是并不齐全。 为求万无一失,宋凛兵行险招,假扮半路退出的小金,混入了众人之中,企图在这个过程当中探得青峰庵隐界的进一步消息。 谁想到,自打进入隐界之中,竟然是步步杀机,举步维艰! 从英雄冢那边截来的消息里,一没提昆吾那惊世之才谢不臣同在行列,二对见愁的本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东南蛮荒原本就与中域隔绝,消息不通,更不用说谢不臣与见愁这等才出世的天才,没交手,谁能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强? 宋凛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两人不过略强于寻常修士,可等到交手的时候才傻眼了:一个重伤的谢不臣自己尚且没搞定,刚冒险进来,又遇到了崖山这杀神一样的女人! 前后连起来一想,宋凛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从头到尾就是雍昼设下的一个局? 若雍昼真有心争夺青峰庵隐界之中的东西,此刻哪里还会没有半个英雄冢的修士出现?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来争隐界之中的九曲河图,只是故意将消息透给自己,让自己与中域这新一辈之中的杰出人物杀个你死我活! 坐山观虎斗啊。 好一招借刀杀人! 宋凛一面躲避着身后来自见愁的攻击,一面却忍不住回想起了当初见到的那一位英雄冢少门主。 温柔乡,英雄冢。 白衣如雪,观音高悬,他手里持着三炷香,拜给高高在上的神佛,身在杀戮地,却是满嘴的仁义良善! 雍昼? 只一想起这名字来,宋凛便觉得满嘴都是血腥味儿,恨毒了! 再听听背后见愁左一句“只逃不战算什么本事”,右一句“你妖魔道修士无人了不成”,简直能气得人七窍生烟! 宋凛当然不惧一战,可却知道谢不臣也入了此阵图。 见愁固然与谢不臣有仇,可在面对正邪之战的时候,天知道会是个什么发展? 山阴宗的人手已经在这二人手上折损了大半,宋凛不敢再行险,为今之计,只有逃,避开这两人,才有机会探寻隐界之秘。 “嗖!” 宋凛整个人化作了一道光线,在避无可避之时,直接侧身一转,立刻又入了一扇门中。 见愁跟在后面,皱着眉头,朝左边看了一眼。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追着宋凛已经在这里兜了个大圈子,在迷宫之中经过了一扇又一扇门,而这一扇门 正好是之前小书蠹所说的兑位往东的节点,去找那一只隼的位置 追人? 还是找隼? 见愁疾奔之中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一停,竟在半空之中生生止住,有风环绕在她脚下,似与她融为一体。 蹲在她肩头的小貂迷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指了指前面已经跑了个没影儿的宋凛,“嗷呜呜”地叫唤了两声。 骨玉有样学样,也张着嘴咿咿呀呀一指前面:“追,追,跑,跑了” 这小结巴地 见愁忍不住摇了摇头,摸了摸这两只小家伙,抬目注视着宋凛消失的方向,思考了片刻,眉梢一挑,目中露出几许耐人寻味的笑意。 而后,她竟然一个转身,毫不犹豫弃了宋凛,向东而去! 小貂傻了。 骨玉眨巴眨巴眼也有点懵。 见愁泰然自若,半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唯有跑出去很远很远,甚至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宋凛,这时候终于觉出了背后的不对劲。 他站住脚,一回身,不知何时,背后竟然已经空空荡荡! “” 宋凛脑海之中回荡起见愁方才凛冽而满含杀意的话语—— 这天下人有不少死法,不知宋少宗中意哪一种? 我乃崖山门下,名门大派,自当为十九洲除魔卫道! 你娘的! 放了话要把老子碎尸万段,一转眼你连人都不见了! 敢情之前放那么多狠话是耍人! 说走就走 面容一阵扭曲,眼角跳了一下又一下,他简直有种吐血的冲动! 纵使自诩混迹妖魔道多年,见惯了善变老怪,算得上道行深厚,那一瞬间,也着实没忍住骂了一声:“你大爷!” 追杀也能放鸽子! *** 偌大的万兽迷宫阵图里,入内的三个人已经分别处于三个地方。 见愁自寻小书蠹说的鹰隼所在地而去,宋凛不知自己到底到了哪个地方,此刻正在迷茫之中,而在间不容发之际挤进了阵中的谢不臣,却站在了先前见愁所在的那一处庭院里。 沙沙 是他经过脚下庭院荒草丛时,草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青色的袍角上滴落血迹,将青青的草叶染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色。 谢不臣环视一圈,眉峰带着几许淡薄冷冽之色,似天山五月雪,眼底一片平静,脑海之中却是一条又一条的线索碰撞起来。 入隐界,那山阴宗少宗主便假扮成了小金混入,其后乃是他与见愁相互杀了一路,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原本他人皇剑在手,乃是占据先机,谁料她实力惊人,却比自己原来预料的还要强上三成,更加之割鹿刀新握 要除去,却是难了。 哪里来的那“三成”实力? 与她对战之时,全副心神都在战斗之上,唯有此时得了片刻安静,他才有时间回想,于是忽然知道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一人台。 中域新一辈修士,人人梦想登上的绝顶。 没有人知道她在上面获得了什么,其后也从未从师长那边听闻。 除此之外,谢不臣是想不出什么别的奇遇了。 一路上针锋相对,刀刀剑剑都是血 她本不是毫无依仗,更不是那种莽撞之人。 这一点,倒是他疏漏了许多,由此才在入了隐界之后处处处于劣势。 昔日妻,今日敌。 谢不臣一念及此,竟有一种恍惚之感。 目光从这庭院四面墙壁洞窟之上一一移去,他看见了里面存在的枯骨,也看见了那一只奄奄一息的老蟋蟀。 还有 一只缩在洞口,探头探脑的小书蠹。 在谢不臣目光落去的瞬间,小书蠹吓了一跳,赶忙朝着洞中一蹦,缩回了书缝之中,警惕道:“你也是来寻河图之秘的人吗?” 这人跟之前离开的那个女修不一样,周身绕着一股叫人心颤的气息,小书蠹向来胆大包天,这一会儿竟然有些忌惮起来,死活不敢接近他。 谢不臣微怔,挪动脚步走了过来,抬眼一看这洞口四周雕刻着的图案。 一隐士依着枯松而立,手指按着一卷古书,似乎累了,并未翻阅。 一只小书蠹瞅准了时机,竟然从书中冒了出来,如痴如醉地看着古书上的东西,还摇头晃脑,似乎学着书生们吟咏。 隐士这才发现动静,移过了目光,注视着书蠹。 没想到,那小书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竟然一口朝着书页上某个字啃了下去,隐士顿时愕然 后面的雕刻,便模糊了起来。 不过,谢不臣已经明白了这一只书蠹的来历。 在这隐界之中竟然出现了不少的书本,倒叫他觉出一种难言亲切的感觉来,于是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便挂在了唇边。 小书蠹方才问他是否“也是来寻河图之谜的人” 谢不臣注视着缩在书缝之中的书蠹,又看了一眼那坑坑洼洼的书页,基本都是被书蠹啃噬出来的小洞,问道:“看来,在在下之前,已有人经过了此地?” 第190章 读书人,谢不臣 ,精彩无弹窗免费!“是有人来过……” 小书蠹缩在书缝里看他,周身的粉灰色光芒缩成一团,听见他这一句问话,那粉灰色的光芒一下就暗淡了不少:只听对方问的这一句,它就知道,这人不是来接它们去上界的。 忽然有些没精打采,连那种奇怪的害怕和忌惮都消下去不少。 谢不臣注意到了这一幕,却并未有什么特别深的感触。 一战后,他已在油尽灯枯的边缘,冒险进入此万兽迷阵,一则是凭借横虚真人给的钥匙依仗,二则也是想为自己争取到一定的喘息时间。 见愁已经入了迷阵许久,谁知道她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如今小书蠹说方才有人经过,这个人不会是宋凛,他与宋凛乃是前后脚一起进来的,宋凛没那么快。 所以,不久前经过此处的,势必是见愁了。 见愁…… 两个字,舌尖一转,又往喉咙里一咽,顺着滑入心脏肺腑,像是漂浮在暗河里的冰块一样,渐渐地沉下去,渐渐地消融在暗河里。 谢不臣的眼底,闪过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又恢复了那种天穹一样的平静。 与淡漠。 他重又看向小书蠹,隐界之中曾看见过不少的灵兽,想必这小书蠹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吸引他目光的,并非这一只小小的书蠹。 狭小洞穴三面那高高垒砌起来的古籍,才是他感兴趣的所在:沾满了尘土,甚至边角发毛,无数的碎屑如同食物的残渣挂在缝隙里,狼藉的一片。 小书蠹虽然还垂头丧气,不过半天没见眼前这人有什么别的动静,不由也纳闷起来,强自按下心中那一种奇怪的忌惮感,抬头来一看。 这一看,它便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这些书上。 心里咯噔的一下,小书蠹连忙几条腿一起挥动起来,似乎想要挡住那些书:“你别看,这些书本君可不借的!” 奶声奶气,机灵无比。 只是…… 太小了。 米粒大小的一个黑点站在书缝里,又能护住几本书? 谢不臣只一扫,便知道这些书多年没人打理,残破无比。 洞口亮着一片光芒,像是通透的琉璃一样。 这样的一层光,是隐界给予这些灵兽的最后保护,所以小书蠹待在里面还算是安全。 之前见愁在此的时候,也没能突破这一层琉璃光的保护。 所以,小书蠹对自己的安全还是有信心的。 在谢不臣看来的时候,它半点都不害怕,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本君说了这些——你、你干什么?!” 话才说到一半,小书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奶声奶气的声音陡然一高,简直像是破了嗓子一样大叫了起来! 就在它开口的眨眼功夫里,这站在自己“洞府”前面的青袍男子,竟然朝着它的“洞府”伸出了手来! 那是一只很修长秀雅的,握笔的手。 读书人的手。 小书蠹当年也是在人间孤岛混过的,知道书塾里大半被先生夸奖的、写字好看的手,都长这个样子。 指甲光泽圆润。 指骨直如玉竹。 不一定很白皙,但一定很干净。 若是以往,小书蠹光是对着这一只手都能如痴如醉,可现在只有亡魂大冒之感! 它尖叫的声音还来不及落地,让它魂胆俱散的一幕便发生了—— 那曾经成功阻挡过不少人的洞府琉璃光,按理应该在谢不臣那一只手靠近的时候将他阻挡在外。 可这一次,百试百灵的琉璃光失效了。 只见谢不臣掌心之中亮起一个玄异的符号,在那琉璃光上一按,便有一圈淡金色的光芒四散开来,那一道琉璃光形成的屏障,在这金色淡光之下,竟然如同汤沃之雪,倏尔间消散! 没了! 挡在小书蠹与谢不臣中间的琉璃光屏障竟然没了! 那一瞬间,骇然怕死到了极点的小书蠹,只知道傻傻地紧紧贴在距离洞口最远的一摞书边角上,瑟瑟发抖。 只是,谢不臣那一只手,并未落在它的身上。 他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随后低垂了眉眼,有一抹隐藏极深的疲惫从他眼底划过,随即又被埋在了冷淡霜雪覆盖下的眼眸里。 伸手,拿起的只是方才书蠹栖居的那一本书。 庭院之中,荒草丛生,却无半点虫声。 四面石墙之上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洞窟,却寂寂地没有半点生机。 整个迷阵都透着一种森然的死气,焕发不出半点生机。 谢不臣脚下踩着石板缝里长出来的杂草,身子晃了两下,似乎有些力气不支,险险就要倒下。 不过下一刻他又站稳了。 那一本书,已经拿了出来,暴露在外面的天光下。 老,旧,正如他方才在外面所见,坑坑洼洼,全是被啃噬的痕迹。 在被他拿出来的一瞬间,就有无数的碎屑朝着地上掉,像是掉了一层雪一样。 一眼看去,整个书页上几乎找不出什么完整的字句来,每个文字都显得支离破碎。 下意识地,谢不臣眉头微微拢了拢。 他手指慢慢地按在了凹凸不平的啃噬痕迹上,指腹下是粗糙的触感,那种陈旧的墨香,却半点没有受到书页损坏的影响,在这死气沉沉的庭院中,慢慢散发了出去,越发明显起来。 天光在他脚下拉出了一道斜斜的阴影,也让小书蠹有些胆战心惊。 它战战兢兢地贴着最靠里的墙壁站着,吓得那么多条细细的腿儿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周身那粉红色的光芒更是颤啊颤颤啊颤,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吓得熄灭掉一样。 谢不臣站在洞口,站在光源处,它半点叶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小书蠹只知道,它心爱的书竟然落到了别人的手上!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怎么拿到书的? 他想要干什么? …… 一系列的问题一瞬间涌上了小书蠹的脑海,可它本来脑子就不是很够用,也不知怎么就大喊了一声:“那是本君的书,汝等草民还不速速放下?!” 这本该是气势十足的一句话。 谢不臣听了,落在书页上的目光,慢慢抬起来,落在它身上,无情无感,无怒无喜,只问一句:“你也读书?” 小书蠹自然不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句话到底有什么问题,满心都是愤怒:“本君当然读书!” 读书? 谢不臣信手翻了一页,那如远山墨画的长眉又拢得紧了一些,只看见那书页立起来的时候,天光透过筛子一样的纸业,在另一侧上留下无数的光点。 不知怎地,小书蠹一下心虚了起来,说话的气也忽然短了。 “我、我……本君还是很爱书的,只是……只是控制不住……” 啊啊啊它为什么又要跟这些人解释一遍啊! 作为书蠹吃书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天性吗?! 小书蠹这话其实说得没什么头尾,可谢不臣却听明白了。 书蠹。 他信手一翻,只从这一本书里,看见了某些窥见天机的字句,可每每到了关键的部分,竟都恰好为书蠹所啃噬。 手指指尖,带着一点点因为鲜血流失过多而产生的冰凉,慢慢从书页上划过。 此书当从人间孤岛而来,乃是失传的古籍善本,当年还在谢侯府的时候,他曾看过一些,不过当时也不全。 如今再看见这一份古籍,他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十九洲大地的修士,向来有两个来源。 一者从十九洲大地本身出,这里包括陆地和海洋,包括妖修与普通修士;一者从人间孤岛出,基本都是去寻仙问道的人。 两地也许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但唯一一样的或许是对于“道”的探索。 在人间孤岛看见十九洲大地上的东西或许还有些稀奇,在十九洲大地看见人间孤岛的东西,却并不怎么稀奇了。 谢不臣脑海之中,似乎有些东西,渐渐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他微微眨了眨眼,思索着,手指压下去,点在了纸页上。 这一行字被啃噬严重,几乎看不出什么原来的痕迹了,可在谢不臣手指缓缓滑落又渐渐离开的这一刻,那陈旧的纸页上,竟然有一点一点的墨迹自动地晕染凝聚,原本毛边的啃噬痕迹竟然也朝着坑坑洼洼的小洞中间生长。 只片刻,原本残缺的一行一行字,竟然就出现在了纸页上! 小书蠹看着这一幕,彻底傻眼了。 谢不臣淡淡地翻过一页,唇边却有一抹笑慢慢地浮了起来。 眼底依旧是平静,可这一点的笑意,却有那么一丝奇怪的真。 一页,一页…… 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在谢侯府午后大樟树边的书房里,坐在浓荫窗台上,摊开一卷散发着墨香的书,闻着满室的茶香,等着一个人,把沏好的茶捧给他,朝着他露出那浅淡三分的笑。 …… 手指渐渐地移了下去。 最后一页,最后一行他所知的字浮现。 却是几句诗——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嘴唇翕动间,那念诵的声音,几不可闻,“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宁堪作吏风尘下? 那一瞬,像是触到了什么灼人的电弧一样,谢不臣按在书页上的那一根修长手指,颤了一下。 七个无头无尾的字,就这么躺在泛黄的书页上面。 他久久没有言语。 “你怎么了?” 打破沉寂的,是小书蠹怀着胆怯的一声喊。 谢不臣敛眉,终有些回过神来。 只在那一眨眼的时间里,他脑海中却像是掠过了很多东西,有书香,红袖,尸山,火海,长河,落日,远山…… 和剑影。 抬起的眉眼,渐渐垂下。 他一颗心忽然就恢复了古井不波,只把手中一卷书慢慢地合上,但见上头写着遒劲的四个字:人间记闻。 人间孤岛,记所闻事? 只这么一个念头略掠过罢了。 谢不臣将封皮上的纸屑抹去,朝着已经没了琉璃光阻挡的洞穴之中递去,在小书蠹一片惊骇莫名的注视里,慢慢将它放在了原位。 “既爱之,毋食之。” 浅淡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起伏,像是一片平湖。 小书蠹愣愣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拿过去一本破书,还了自己一本差不多好的? 它对这些咬文嚼字的之乎者也并不很通,可谢不臣这一句话它却是能听懂字面意思的。 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懂了…… “可我就是爱吃书啊。之前有个大姐姐跟我说,想吃就吃,吃饱了再读书,正好。” 想吃就吃,吃饱了再读书,正好? 这倒是句有意思的话。 谢不臣莫名地一勾唇:“她说的?” “是啊。”小书蠹下意识地说了一下,下一刻才吓得毛骨悚然,小脑袋都不灵光了,一条腿立刻抬起来,指着谢不臣颤颤喊道,“你你你你你你知道!” 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谢不臣看了看这洞穴,又看了看周围的洞穴,转身离去。 “既爱之甚笃,不如读书,明心见性。存乎天理,灭乎人欲。” 青袍染血,已经渐趋干涸。 袍角从荒草上拂过,压完了那折断的草茎。 谢不臣的脚步很平,无声。 小书蠹还保持着那个一条细腿儿抬起来指着他的姿势。 眼见得谢不臣转身一走,竟然什么也没问,他有些纳闷起来,把那一条腿一收,又挠了挠自己脑袋。 “这……这该听谁的啊?” 傻了。 脑袋瓜子完全不够用了。 一个说爱吃就吃,吃饱了再读书,还说书在天下,又说天下的书不只书上才有;一个说爱它就不要吃它,好好去读它,存天理,灭人欲,是要自己灭去吃书的*吗? 它左面一条腿一伸:吃书? 它右面一条腿一伸:不吃书? 到底哪边? “哎哟我去,我还是八条腿儿一起蹬了吧!” 头都大了! 小书蠹直接仰面倒在了书上。 “呵……” 一声轻笑,忽的传来。 小书蠹身子一僵,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一个“蠹鱼打挺”就翻身起来,抬头就瞧见了这出现在洞府门口的第三位“不速之客”。 一看,一愣,接着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来人挎着一只鱼篓,暂时看不清鱼篓里有什么。 他穿着一身老旧得要长青苔的浅青色长袍,披散着头发,站在前头,眼见得小书蠹大笑,他也不恼。 “好笑么?”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东西,没想到是只小蜉蝣化作了人来吓唬我了,真是……哈哈哈比我还小的玩意儿真是头一次见啊……哈哈哈……” 在不语上人这里,小书蠹真是最小的那一种了。 它长这么大,修道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蜉蝣…… “哈——” 呃。 好像有哪里不对。 笑声忽然止了。 小书蠹颤抖的须子也一下停了,那一瞬间冷汗霎时全冲了上来,叫它觉得自己八条腿儿真的要一起蹬了…… “蜉、蜉蝣……” 不管是在人间孤岛,还是在不语上人的隐界,它可都没听说过,朝生暮死的蜉蝣竟也能修行! 天地之大,一朝一暮的时间,又怎可窥破天机奥秘? 所有的蜉蝣都逃不过天的裁定…… 可…… 可眼前这一只,不是蜉蝣,又是什么? 小书蠹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浮现在那一只蜉蝣脸上的笑容,却如此真实。 傅朝生并不介意对方的嘲笑,看着它的目光却很亲切。 甚至,带着一种看晚辈、看不懂事的小孩子的感觉。 他伸出手去,随手一掐,便将身子僵硬的小书蠹捉在了指间。 “吃书有什么了不起?若能将这天下的大道理都吃进去,才算你有本事。” 一声叹息,傅朝生回首去看高墙外的“天空”。 两只眼眸闪烁过一道暗淡的灰光—— 隐界的天空乃是小天地里的天空,不同于真正浩瀚的大世界,这里的天空是有边界的。 透过这个边界,他能看见自己想看的一切。 左右双目,宇宙乾坤。 他莫名地一笑,似乎是看见了什么。 小书蠹在他手指间,已经因为受惊过度而开始习惯性装死,傅朝生只随意将它往那鱼篓里一扔。 下一刻,便听得一声震天裂地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哦,是了。 鱼篓里是他的“老朋友”来着。 先前才嘲笑他的小东西,怕是吓住了。 傅朝生将鱼篓一搭,只当没听见那可怕的惨叫声,便慢悠悠地去了。 转身的刹那,身影亦消失不见。 这一刻,已经来到一座新洞穴前面的见愁,忽地有什么感觉,向着身后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可身后,只有林立的高墙。 那种感觉,却是从重重的高墙后传来。 小貂“嗷呜”地叫唤了两声,尾巴僵硬地靠在见愁的脖颈窝子里,却是半点没注意到身后,只瞪着两只眼睛,看着那洞穴之中。 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见愁拧了眉头,终于还是强压下了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低头一瞧,不动铃竟然开始闪烁。 有人在向她靠近? 微微一眯眼,她握紧了刀与斧。 依小书蠹所言,在弃了那宋凛之后,她往东而行,便来到了这一处洞穴。 与之前偏小的洞穴都不一样,此处洞穴足足有三丈高,像是将整面墙壁都掏空了,外面的雕刻也比之前的要大上一些。 一只威武的鹰隼,站在一人的手臂上,注视着远方,似要翱翔远方。 那种凛冽的神气,要征服一切的壮阔,只从这简单的一副雕刻上,便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见愁本以为可以跟之前一样,看见这一只隼的经历,没想到,除却这一幅雕刻外,整个洞口周围,竟然只有一片碎裂的痕迹,像是原来的雕刻都被什么力量给震散了一样。 小书蠹虽皮滑了一些,感觉像个不靠谱的半大孩子,可心善这一点,她却是能看出来。 一念及此,她便轻轻伸手,朝着那漆黑一片的洞口按去。 “嗡!” 炽烈的艳光,赤红色,一瞬间浪涛一样向着周围席卷! 琉璃光乍现,升起一道屏障,像是一扇窗,隔绝了里外。 那一瞬间,屏障后的一切,似乎也清晰了起来。 见愁忍不住心头一颤—— 两点赤红的光芒,渐渐出现在了赤红的屏障琉璃光之后。 像是,在这屏障后面,有一头狰狞的恶兽被唤醒,缓缓睁开了那凌厉而威严的双眼! 第191章 无恶之隼 也不知到底是那一双眼眸本来就是一片血红,还是一切透过血红色琉璃光而有了颜色的改变。首发哦亲 见愁整个心神,都被这样的一双眼眸抓住。 没有感情的双眸,却透着一种苍老的疲惫。 这种感觉,她已经一点都不陌生。 她注视着洞口,眼睛一眨也不眨。 洞口之内的存在,却眨了一下眼。 赤红色血光一下熄灭,再次睁开的时候,便成了一种黯淡的暗红。 没有了先前那样明艳又炽烈的色彩,她为之紧紧牵着的心神,终于又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随着琉璃光越来越透,洞穴内的情况也终于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只体型远超寻常的巨隼,足足有一丈多高,偏偏瘦骨嶙峋。 钩曲着的上嘴,带着几分天生的凶恶相,背部的羽毛呈现出青黑色,腹部黄色,尾巴尖上那一点却是白的。 兴许是因为在这洞穴之中太久了,它周身的羽毛,不管是青黑的,黄的,还是白的,全数透着一种浑浊的暗光,像是没有洗干净,又像是蒙着一层老人脸上的斑纹。 触目惊心。 兴许是她目光里带了点难言的震惊,为这一只垂垂老矣的巨隼看了个清楚,它竟然慢慢扇动了一下翅膀,在那即便高有三丈也显得狭窄的空间里挪动了一下身子。 “外来人?” 苍老,沙哑,粗粝。 像是刀子划在岩石上的声音,一时叫人心悸到了极点。 见愁却半点也不惧怕。 她两手相交,躬身一拜,客客气气道:“冒昧打扰,还请隼前辈见谅。我从中域而来,寻访隐界。方才在迷宫阵图中,得书蠹君指点,知道前辈知晓出此万兽迷宫的道路。不知可否请前辈指点一二?” “书蠹?” 眼珠子慢慢地转了一转,似乎有一种滞涩的感觉。 巨隼似乎在自己久远的记忆之中寻找,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地吐出一句来:“它还好吗?” 小书蠹为自己推荐了巨隼,想必也是昔日的旧识。 巨隼有此一问,实在正常不过。 见愁回想了一下小书蠹生龙活虎的样子,唇边不由得挂上一抹笑意,可一转念,又不知该怎么回答这问题:那样子,到底算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眼见得见愁沉默,那巨隼却是忽然之间笑了起来。 枯瘦的翅膀尖而窄,像是突兀刺入天边的孤峰,带着一种不近世俗的冷峭。 “它是最爱显摆自己读了多少书的,这些年困在洞府里,只怕也没人教它识字,更没人可以显摆,又哪里能好得起来?” 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声,巨隼的声音里多少带了一点嘲讽。 让人心惊的嘲讽。 这一只隼,与之前见愁所遇到的那些墙壁洞府之中的存在,都不一样。 这样带着调侃笑意的声音里,分明是压抑着的几分怨气…… “前辈……” “我为主人所豢养,名之曰‘无恶’,你既是书蠹指点来找我的,叫我一声‘无恶先生’便好。” 巨隼与书蠹薄有几分交情,叹了一声,倒是一副很随和的样子。 “你从中域而来,是哪一门的修士?” “晚辈崖山门下。” 无恶先生,这称呼倒与巨隼的外表并不搭。 只是谁知道青峰庵隐界的主人不语上人,心底到底是怎么想呢? 对方既然问了,见愁便老老实实地自报了一回家门,同时她垂眸一看,那不动铃上的一层光芒越发炽烈—— 有人不断在接近这里。 眸光微微闪动,见愁抬起头来,正对上了巨隼无恶的目光。 看了见愁腰间悬挂着的那铃铛一眼,无恶先生也并没有怎么在意,续道:“上人在时,与中域诸多修士虽有往来,可都不热络。按理我不该帮你,只是时过境迁,昔年的一切恩怨如今都作了尘土……” 不语上人杀戮甚重,中域中,崖山昆吾,真善也好,伪善也罢,终究不会与此人有太多的交道打。 无恶先生这一句话说得算是在理。 见愁心知它自还有话在后面,也就没有接话。 “你从小书蠹处来,便是从生门而来。” 无恶先生翅膀轻轻震动了一下,随后道:“万兽迷宫总共有三层,从外面进来一路到核心,则需要过四重大门。你既然入了第一重,想必手中应当握有阵图秘印。” 阵图秘印? 这应该就是自己得到的那四枚道印,在青峰庵隐界之中的称呼了。 见愁心里了然,听着点了点头。 “我所在之处为东,第二层的第二重大门,则在你的来路上,从此地西行一百六十尺,能见一古木如盖,中有树洞与一黄鹂鸟,便是第二重大门之所在了。” 提到那黄鹂鸟的时候,无恶先生的声音略有停顿,沙哑难听,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只是…… 见愁的眉头却忽然拧了起来。 洞中的巨隼无恶先生发现了,那颓败的身体晃动了一下,问道:“可有何处不妥?” “不瞒无恶先生,晚辈才从来处来。”见愁虽是一路上追着宋凛而来,道中所见的一切却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来,“我来之处,即便是此地西行一百六十尺,也未有一株古木,更无树洞与黄鹂鸟。” “什么?” 沙哑的声音里,隐藏着一种震惊。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见愁注视着洞穴之中。 无恶先生庞大的身躯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尖而窄的翅膀露出来一截,暗红色的眼眸眯了眯。 接着,便见一只锋锐的爪踩着洞穴之中厚厚的灰尘,挪了出来。 那是伛偻的身躯,苍老的体态,光泽暗淡浑浊的羽毛覆盖在它身上,有的地方浓密,有的地方稀疏。 一双曾经俯瞰过山河的锐利眼睛,周围却满布着一条一条塞满灰尘的褶子。 “不一样了……” 巨隼有些蹒跚。 站在高墙之下的见愁,即便持着鬼斧,也显得如此渺小。 巨隼望着外面的一切,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多少年过去了? 不语上人飞升了,青峰庵隐界留下了。 虽然没有人知道,杀戮深重,甚至与这个世界无亲无故的不语上人,为什么要将这隐界留在世间。 可他的的确确离开了。 巨隼已经不记得,那到底是多少年前的故事,多少年前的路线。 面对眼前来问路的见愁,它似乎也恍惚了,看着周围的一切,过了很久,才对见愁道:“我不认得路了。” 然后,不等见愁回答,它又道:“你帮我把那最后的一块雕刻敲碎吧,在这洞穴的左边。” 雕刻? 见愁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洞穴的左边:是她初到这里时候看见的,仅余的最后一块雕刻,那巨隼站在人手臂上的勃发英姿。 “要敲碎?” “上人飞升多年,这琉璃光是我等的保护,也是我等的束缚。你敲碎此雕刻,琉璃光便会破碎,我便能出来,为你辨认指路。” “隐界乃是小天地,规则不与外界共通,天地灵气依靠阵法供给。只是我这几年在洞穴之中都能感觉到,天地灵气消耗殆尽,若是出了这洞穴,只怕……” 洞穴之中的天地灵气已经是阵法所能形成的极限了。 这时候,即便是巨隼不说明,见愁也很清楚—— 她就在这洞穴之外,自然知道,隐界之中的灵气比之外界稀薄太多,甚至基本感觉不到。 所以,他们从中域在来隐界的时候,已经在身上备了充足的灵石。 只是…… 巨隼如今看着与之前洞穴中所见的其余灵兽,并无太大的差距。 他们都被困在这隐界之中,等待着那个人来接他们…… 留在洞穴中,尚有一线希望,若是出来…… “我一把老骨头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什么?” 一声笑。 巨隼倒似乎看得很开。 “上人飞升那么多年了,也没见回来,接我等去上界,也不过是这隐界之中众多灵兽痴心妄想罢了。你且敲碎吧,我想看看外面。” 归拢在身侧的两翅静止不动。 见愁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目光微微闪烁,手指也微微动作,似乎依旧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一点头。 洞穴左边,便是那雕刻之所在。 长年的风化使得雕刻痕迹的边缘有些模糊不清,不过那等遒劲的力道,见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留下的。 她走到了那雕刻之前,轻轻道一声:“得罪了。” 右手抬起,脚下斗盘旋开,璀璨星光夺目,天元之中一枚沉金般的丹丸只有小小寸许直径,却有一道又一道金色的流光穿梭在旁边,如同拱卫。 在她抬手的瞬间,一道金色的流光霎时从天元之中穿出,投入她掌心。 顷刻间,光芒大放! 见愁的手掌像是凝了一层赤金,原本莹润的白皙消失不见,彻底被璀璨的金色覆盖。 她屏住呼吸,沉心静气。 不语上人留下的雕刻,即便只是信手而为,在此刻也给了她极大的压力。 这毕竟是个大能修士所留。 观赏之时,尚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在要毁去它的时候,却有一种凌厉的气魄,交织而出,乱刀一样朝着见愁劈来。 刹那间,见愁只觉眼前有一片刀光剑影,铺天盖地的杀机汹涌而来。 她几乎要为这气魄窒息,竭力地睁大了眼睛,要在这无数的刀剑里寻找到一丝缝隙—— 那溃堤的一枚蚁穴! 心定! 见愁目光猛地一凝,在那千万道气机的围杀之中,取了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劈手一掌! “哗!” 整片石雕在她手掌轻轻一敲之下,竟然如同山巅雪崩一般,霎时脱落,垮塌坠落。 所有扑面来的刀剑陡然在半空中一滞,被风一吹,一下散了个干净。 见愁还保持着出掌的姿态,石雕的碎片在她脚边铺了一地,尘土飞扬而起,将她衣袍袍角也染上一片灰白。 “唳——” 一声高亢尖锐的鸣叫,忽然从见愁身侧的洞穴之中响起,霎时腾空,像是一把尖尖的利刺,要将天穹撕裂! 见愁只觉耳边震荡,只有这一片充满了戾气的啸鸣。 她皱眉回首看去。 那一片琉璃光,早在石雕破碎的一刻便轰然崩碎。 被困在洞穴之中的巨隼无恶,只一步,便从洞穴之中迈出。 离开了那狭小的空间,它终于能将头颅抬起,挺直了自己的身躯,把双翅一展,像是要把压抑了多年的什么东西,一口气宣泄出来一样,放声鸣叫! 沾染着污秽的羽毛四散飞扬,又被那恐怖的鸣叫之声震碎,化作无数碎屑! 鸣叫声带起了阵阵声浪,以巨隼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环扫开去。 林立的高墙无不受其冲击,灰尘四溅。 在这一处地方,依旧有一座又一座的洞穴。 巨隼所在的不过只是其中一座。 它鸣叫之声一起,那些洞穴之上的琉璃光芒竟然像是受到了攻击一样,齐齐大亮,惊动了栖息在其中的诸多灵兽。 有满身青色花纹的毒蛇,有毛色纯白的瘦猫,有尾巴为黑金之色的蝎子,也有趴伏在洞壁之上的鸣蝉,有老态龙钟的大鳖…… 太多太多了。 见愁一眼这么看过去,却比当初自己循着洞穴一个一个看过去要来得震撼得多。 入目所见,无不是洞穴,无不是琉璃光,无不是灵兽! 只是它们每一个都在琉璃光背后,有的诧异,有的不解,有的目中却露出悲凉,也有的如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种种灵兽,千百姿态。 只是…… 这种姿态,无一不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悲凉厚重。 万兽迷宫阵图? 这不就是了吗…… 一种奇异的苦涩,从见愁喉咙中涌出,哽着,叫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站在见愁肩头的小貂,之前险些一个跟头栽倒下去,现在只眨着眼睛,看着周围。骨玉那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却是瞪得老大,很是惊奇。 巨隼高大的身躯,在身后投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它高亢又激越的鸣叫持续了很久,才渐渐转而低沉,慢慢力竭。 见愁皱紧的眉头,并未松开。 在听见那鸣叫声渐渐沉下的时候,她便向后退了一步,似乎只是不经意地倚着墙壁,避开了脚下那掉落的雕刻碎片。 “无恶先生……” “不语飞升多久了?” 巨隼不等见愁把话说完,便忽然平静地问了这么一句。 那一瞬间,见愁背后汗毛都要倒竖起来了! 不语! 先前还称之为“上人”,出来之后却立刻换了称呼! 还不等见愁有所反应,那背对她而立的巨隼,便在那一瞬间,将双翅收拢,转过身来。 一双,鲜亮的、赤红色的双眼! 正如见愁在琉璃光背后初见! 而后,这一道巨隼的身影忽地一晃。 尖尖的鸟头往内一缩,竟然化作一个人头,并拢的双翅随着身体变化,竟然刹那成了人的身体和手臂,就连落在地面上的双爪,也化成了一双赤足。 黑色的羽毛化作了一件黑色的长袍。 背部的那一块青黑色变成了绣在背后图纹,腹部的黄色则成为了胸襟两边长排的古拙云雷纹,尾巴尖上那一点白羽化作了几片白色的羽毛绣纹,缀在长袍的后摆。 只一眨眼,站在见愁面前的,已经不是那老迈的巨隼,而是一个邪气凛然的青年! 赤红的双眸,带着一种冷漠的残忍与嗜杀! 这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眼仁之中嵌着两个瞳孔,挨得极近,仔细看才能分辨出来,皆是深暗的黑色。 他注视着见愁,用这样一双冰冷而诡异的眸子,锁定了她,勾唇微笑,邪气四溢:“我问你,不语飞升多久了?” “近千年。” 情况不对劲。 都到这时候了,见愁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恐怕放出了一个麻烦? 难道真是夜路走多了撞鬼,她看走了眼? 或者就是小书蠹自己都不知道这巨隼是这副模样? 疑惑与忌惮,几乎同时浮现在她眼眸底下。 这青年,或者说巨隼无恶,自然看了个清楚明白,他身材高大,远超寻常人,足足高出了见愁一个头,在听见她异常配合的回答的瞬间,便是一笑。 “啊……都这么久了啊……” 近千年了。 被困在那洞穴之中。 每每有阳光照落,也只到脚边那么三寸,晒着他冰冷的脚趾…… 一日一日。 他已经不知道数过了多少个日落与日出,多少个春夏与秋冬…… 近千年的等待啊! 把期待熬成了绝望,把爱熬成了恨! 再不能展翅翱翔,甚至连修炼都无比困难。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天地的规则因为缺乏天地灵气的支撑无法运转,隐界之中便是连日出和日落都消失了。 于是,他开始了再也不知道时光流逝的日子…… 一等便是近千年! 不语上人…… “哈哈哈……” 好一场等待! 好一场空欢喜! 无恶放声大笑,悲怆之中带着隐约的疯狂。 无数洞穴之中,无数还存活的灵兽,都注视着他,那些目光里,或许是悲伤,或许是同情,或许是什么别的…… 可是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他笑够了,便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 一个孱弱的,自称来自中域的修士。 “是你敲碎那最后的一块雕刻,放了我出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让我想想,要怎么谢呢……” 见愁盯着他,没有说话。 小貂柔软的身体也一下僵硬了起来,周身毛发一耸,戒备到了极点。 “不如……”声音一顿,重瞳微缩,无恶那满脸的笑意,陡然狰狞了起来,透着一种令人惊骇的杀伐,“我留你个全尸吧!” 话落瞬间,一条残影猛然朝着见愁扑来! 无恶站在原地没动,手臂却倏尔抬起,一把掐向了见愁的脖子! “叮!” 电光石火间,一声脆响! 就在他那手掌掐向见愁脖子的瞬间,地面之上竟有几块碎石飞快地挪移了一下,腾起一片光幕,像是坚硬的金刚石一样,挡了无恶那成爪的手掌一下。 顿时有一缕血光迸现。 紧接着,那光幕立刻溃散。 在打碎雕刻那一刻,见愁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所有生存在洞穴之中的灵兽,都为不语上人承诺所苦,不管出于什么情由,见愁不应该去怀疑一名苦主的用意。 可那一瞬间,她难以抑制心中那微弱的一点怀疑。 由此,在落下雕刻碎片的时候,见愁使了手脚,在自己身周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防护阵法,并且在发现无恶出来的瞬间,便一脚踏入了阵法之中。 此刻无恶霎时间出手,固然是见愁料所未及,可早先有了一层准备,尽管阵法威力太小,没能阻挡对方,可也为见愁争取了那么一瞬间的喘息时间! 那是一种亡魂大冒的感觉。 就像是有人提刀顶在自己的脊骨上,下一刻便要穿入。 太快了! 迅若奔雷,疾如闪电! 灵兽妖兽修炼到金丹期,皆可幻化出人形,只是维持的时间不长,一旦修炼到元婴期,则可长久保持人形,并且人形之时攻击力与正常本体状态时相差不大。 见愁看不破巨隼的修为,便知道他即便不是元婴期,至少也是个金丹后期! 这还是隐界之中缺乏灵气,长期削弱下来的后果。 不敢想象,若是他全盛时期,自己此刻面临的将是怎样一个对手! 凌厉的五指并拢成爪,朝着见愁袭来。 在这一瞬间,见愁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更没有还击的时间。 她只有一个选择—— 不动铃! “铃铃铃……” 抬手在腰间一抹,不动铃立时被她捏在指间,狠狠一碾! “啪!” 像是捏爆了一个气泡一样,指诀落下的瞬间,铃铛之上的印符也被瞬间催发。 只听得“嗡”地一声响,并未持续多久,便有一团铜绿色的光芒从不动铃上冒出。 “刷!” 那光芒一转,一展,竟然像是一柄折扇一样展开。 “咔咔咔……” 铜绿色的光芒不断凝聚,化成了实质,一根扇骨便是一张厚重的青铜盾牌,以见愁手持的不动铃为中心,竟然如同绽开的花朵一样,霎时拼接成了一朵完整的圆! 见愁手持着那不动铃,简直为这瞬间的变化所惊艳。 她像是持着一面丈高的巨大圆形盾牌,彻彻底底地将自己遮掩在盾牌后面,安全到了极点。 “当!” 在圆形盾牌形成的瞬间,那无恶的五爪也狠狠地落在了盾牌之上。 明明一者是巨隼之爪,一者只是光芒凝聚成的盾牌,在这撞击的时刻,竟然发出了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 无恶面色大变,如遭剧震,飞快从那盾牌之上撤手。 一道鲜血的痕迹,被拉开在了半空之中。 待得无恶收回手来,他崩裂的五指指缝已经血流不止,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英俊的面目之上顿时密布了阴云,还有一种被算计的恼怒。 他当他万事在握,哪里想到这女修竟然早有防备! “呵,救人的时候,你还想着算计人呢……人性啊,真恶……” 一甩手掌,血珠纷飞,竟然化作了五枚血红的尖刀,朝着见愁直飞而去! 见愁实在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小书蠹的消息怕是不准。 这巨隼已经不是它昔年认识的那一只了。 还人性真恶? 若非当时忽然起了防备之心,只怕她连催发不动铃的机会都没有,便已横尸当场! 恶? 谁更恶? 若是换了以往,见愁必定与之理论几番。 可如今…… 逃命要紧! 如今不过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即便险险要迈入金丹中期,能与谢不臣一战,与宋凛一战,却不代表可与金丹后期、甚至疑似元婴期的妖修一战! 方才堪堪催发了不动铃,盾牌在一击之后直接缩回铃铛之中,眼见得攻击再来,她毫不犹豫一脚点地借力,腾跃而起,瞬间融入风中。 那五枚血红尖刀一下失去了见愁的踪迹,竟然在半空之中打转。 “咦?” 这身法,有点意思。 能在区区金丹期就领悟自然,融于风中,人与风一体,真是人世间少见的天赋。 便是他这等妖修之属,天然具有亲和自然的优势,也做不到在修为这般微末的时候便有所领悟。 看来…… 这一次入隐界的,当真是天才? 无恶唇边挂出一分冷笑,环视这周围一圈,只抬手一弹,五枚血红尖刀,便重新追着见愁的影子而去。 一山总比一山更高。 见愁只在那一瞬间,便重新感觉到了那种恐怖的气机锁定。 她牙关紧咬,眼见着前方是个高墙的缺口,毫不犹豫往内一钻! “砰!” 因为她忽然改变路线,五道血刃之中的两道轰然撞在墙壁上,变成了一朵散开的血花,撞烂了半堵墙。 剩余的三道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朝着见愁追赶。 见愁迅速奔袭而去,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 眼看着前面又是一道缺口,她毫不犹豫重施故技,闪电一样在迷宫之中折了一个方向,贴着另一堵高墙而去。 “砰砰!” 接连两道声音撞碎在身后。 见愁不用回头都知道,此刻跟在自己身后的血红刀刃,已经只有一柄。 可这最后的一柄,也是夺命的一柄!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刀尖上锐利的感觉已经戳在了自己后脑勺,不管她是稍慢一点,停下来转身,或者是挥手反击,都会慢上那么一瞬,正正好被这一滴血凝成的血刀扎穿! 几乎避无可避…… 怎么办? 那一瞬,饶是见愁亦称得上足智多谋之人,竟也无计可施,眼睁睁地,那血刃便要过来。 疾风穿过见愁手中紧握的不动铃,却已经没有半点声音。 只有一片璀璨的光芒,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的情况,夺目地亮了起来。 亮了…… 在发出那抵挡的一击之后,不动铃就已经失去了防御的作用,转而只为指示同伴的方向所用。 这个亮度,她只在还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看到过!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必定有人在她附近,并且几乎就在她身边! 脑子里电光石火的一片。 见愁的目光,几乎瞬间扫遍了周围的整个环境。 她无意之间朝着自己的来路跑了,经过的都是先前已经经过的地方。 乍一看,什么都一样。 可只要稍微仔细一点,便会发现地上有细碎的杂草,地面上隐约埋着几块小石头,高墙之上也有坑坑洼洼的痕迹…… 那是一种极端熟悉,又极端莫名的感觉。 在那一刻,见愁想起了自己留在白玉长道之上的七十二杀连环阵! 有谁会在自己经过之后跟到这里来? 有谁能触发不动铃对人的感应? 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布置好相关阵法来防身? 赌了! 见愁一个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只知道那血红色的尖刀都在脑门后面了,在急速掠过那一片阵法的瞬间,一掌拍去! “轰!” 即便是这样仓促的一掌,也带有汹涌的掌力,瞬间拍倒了半面墙,然而镶嵌在墙体上的那些“石头”,却还悬空漂浮着。 “嗡!” 几乎在见愁经过的瞬间,无数枚灵石之上牵扯出无数根线条来,相互连接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巨网。 灵气波动,顿时在空气之中荡起一片涟漪。 涟漪过后,一道染血的青袍身影便忽然出现。 此刻,见愁已经飞快地投身入了阵中,身后紧跟着的便是那一道血刃,而就在血刃要追随而上的瞬间,见愁已经强行触动了阵法,将血刃拦在外面! 这一系列的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 谢不臣原本只是在远处观望,暗中观察,他受伤过重,修为也暂时无法恢复,便干脆完阵法为要,在此地布置下了一系列各种功用的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谁想到,见愁竟然轻而易举窥破了自己的举动,还敢如此行险,闯入他阵法之中,只为甩掉那血刃! “砰!” 血刃撞击在光罩上,顿时一声巨响。 碎血四溅! 谢不臣身为主持阵法之人,立时遭了无妄之灾,气血本就虚弱之时,一个震荡下便面上一阵惨白,唇边染血。 他眉目冷淡,没看那乱溅的血光一眼,只回过了头去—— 见愁轻轻一掸衣袍之上沾染的灰尘,微微一笑,温文有礼:“哎呀,人性真恶。同道有难,谢道友拔刀相助,见愁这里谢过了。” 192.第192章 不动铃 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偏生不深,只透着一点微微的了霜雪冷意,似梅瓣上缀着三分雪。 此话出口时,似乎一本正经,又似乎玩世不恭。 恶? 谢不臣不是听不出这言下之意:无故算计他是她恶,可这一句话实则是她暗骂他恶有恶报罢了。 他注视她有那么片刻,又好像不过一个闪念。 见愁看似镇定,心下却已起了波澜:初时在迷宫阵图之外,她直接凭借自己拥有的四枚秘符入内,扔下杀不死的谢不臣与那宋凛对战。 按理说他先前经历了那样一场巨大的损耗,即便不死在宋凛手下,也不该这样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现在,她只淡淡一扫,便能发现谢不臣体内灵力虽然空虚,可精气神没有很大的问题。 也就是说,仅仅是受伤太重罢了。 这样的伤势,但凡有个一两天,多半便能养好。 保命的本事,果真不少。 见愁左手持着鬼斧,右手握紧了割鹿刀,只感受着两柄法器与掌心粘连在一起感觉,像是生长在自己身上的血肉一般。 她看着谢不臣。 谢不臣也看着她。 那一刻的时间,仿佛是静止,彼此的脑海之中都有无尽纷繁的念头,疯狂滋生! 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动了杀意,牵动了气机,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先动手,引爆了战斗。 但见得一道匹练似的华光从见愁掌心之中爆起,瀑流一样向着谢不臣冲刷而去。 谢不臣则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竟在同时抬手一按,宽大的袖袍迎风猎猎。 如玉五指,刹那间已只有残影一片片! 指诀连点而出的瞬间,地面之上一座早已经埋伏好的阵法重新启动! 轰! 刀光斩向整座阵法! 地面震动,乱光摇晃,四面墙壁似乎险险便要倒塌下来。 见愁自知自己在阵中,便是在谢不臣的地盘上,一旦她动,谢不臣便能知道,所以根本没想过要一招将谢不臣击杀在地。 一击刚毕,她左手便横斧而出,大得夸张的鬼斧划过一道弯月般的痕迹,立时迫近了谢不臣。 谢不臣人在阵中,阵法讲究一个“稳”字,更何况他所站的位置乃是在整个阵法的阵眼上。 若是一退,方才花心思布置的阵法便会全数崩散。 届时,以谢不臣此刻体内灵力空虚之情况,没了阵法的保护,只怕立刻就会成为见愁案板上的鱼肉。 所以,见愁攻来,他根本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眼角眉梢都点染着凛冽,狭长的眼尾兴许是唯一能看出一点点温和的地方。 割鹿刀锋利,鬼斧则显得狰狞。 她轻松自如地操纵着两柄法器,从容不迫又充满压迫地,对着他步步紧逼! 难以想象,这是昔日添香的素手;难以想象,这是昔日温婉的佳人。 昔日的一切已被他一手埋葬。 今朝的一切,也当永久地藏在坟墓之中。 手起,冷静,没有任何颤抖。 与之前任何一次交手,没有半点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只有阵法,可以与她相抗! 手指虚空之中一点,用力按落,指腹落处,竟然出现了一枚雪白的星点! 在这星点出现之后,纵横两条直线迅速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眨眼之间是更多的线条,更多的星点。 那竟然是一座黑白棋盘! 见愁顿时眉尖一蹙。 十九洲修炼以斗盘为基础,斗盘又与人间孤岛的棋盘相似,大凡天地之间,种种不同的事物多有共通的道理,这一种共通的道理便被人称之为—— 规则。 棋盘? 不如说是阵法! 她曾亲见这小小棋盘演过谢不臣的野心勃勃,演过他指间奔走的千军万马,演过他高超到了极点的排兵布阵! 万物有共通之理,而谢不臣最擅的便是举一反三,抓住此理! 在这棋盘出现的瞬间,见愁手中鬼斧陡然又快上了三分。 谢不臣站在那棋盘之前,单手按在棋盘之上,通透璀璨的光芒照耀起来,顿时映得他整张面目都苍白起来。 本已经不多的灵力,从他近乎干枯的经脉之中抽出,注入指尖,而后点住其中一枚发亮的棋子,朝着棋阵之中一挪—— “哗啦啦” 以谢不臣为中心,四面八方竟然涌起了一种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条游走在地面之下的土龙,瞬间冲破了周围不少颓败的墙壁,立时引发了一片的坍塌,几乎有摧枯拉朽之势! 只一眨眼,见愁面前只有阴云密布,飞沙走石。 黄色的尘土和沉重的石块被从地面之上冒出的土龙一卷,立刻在谢不臣周围形成了一座恐巨大的屏障。 见愁一斧头挥出,撞入那屏障之中,只觉无数乱世飞沙击打,力道之大,竟然一下见鬼斧恐怖的速度削减下来。 如同泥牛入海,困顿难前。 眨眼之间,鬼斧攻势竟然就被挡住! 见愁倒吸一口凉气,眼底暗光一闪,放空心神,指诀一掐,便要来使坏。 谢不臣役土成龙形成屏障,自己便役风成龙,“助”他一臂之力! 看看来上一场袭天卷地的狂风,来个龙卷龙,能不能用谢不臣自己的屏障逼死他自己! 是盔甲,也可以是牢笼。 纤细白皙的两指一碰,立时便有狂风吹来。 见愁眉峰之间已透着几许难言的潇洒邪气,便要“送”风给谢不臣,谁想到,便在此刻,一片巨大的黑色阴影,竟然从远处疯狂砸来! 像是大厦将倾,又像是天柱倒折。 那一片阴影尖尖地,窄窄地,携裹着恐怖的威压,没有雷电缠绕,没有金光闪烁,有的,只有那深重到压抑的纯黑! 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一丝光可以透入,没有人可以从这一片阴影之中逃脱! 明明抬头看时,觉得那阴影在天边,可眨眼想到要逃的时候,那一道阴影已经轰然砸落到了眼前! 这一刻,见愁的“风龙”才刚刚唤出。 这一刻,谢不臣的身影还被“困锁”在自己造就的屏障里。 这一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想到,自己会冷不防地遭到这样的攻击。 “轰!” 所有还未坍塌的高墙,在这恐怖的力道之下,彻底崩溃! 那竟然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羽翼,高高地似乎从天穹之上拍下,将包括见愁谢不臣在内的一切,狠狠砸向地面! 迷宫阵图之中的所有建筑全数崩塌,化作废墟;洞穴之中森然的枯骨在那恐怖的力量之下,尽数碎成齑粉。 那些还活在洞穴之中的灵兽,却是大多遭殃。 见机得快的迅速从高墙之中奔出,见机得慢的,却沦为了高墙倒下之下的亡魂,废墟之上,一时开出了几蓬血花。 见愁只觉得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板向着自己当头拍下,一下拍得她脑袋昏昏,金光直冒,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到底在干什么。 才唤出的风龙,早在这样恐怖的一击之下尽数溃散。 见愁周身凝聚的灵气更是四下乱窜,得亏她是天虚之体,才没在此刻走火入魔。 羽翼挥动又离开,带起了一阵飓风,眨眼便将已经身无所依的见愁卷了进去。 恍惚之间抬头一看,谢不臣没比自己好上多少,已经迫不得已离开了原本阵眼所在的位置,被卷入飓风中。 飓风里,有谢不臣与见愁,也有四散的碎石,更有无数腐朽的枯骨,和 奄奄一息的众多灵兽。 那是整个这一片坍塌区域的灵兽,都被飓风卷着,向着中心处的无恶先生飞去。 “嗖!” 一块不大的石头,被一道气流携裹着,擦着见愁的耳边过去,在她耳廓之上留下一条火辣辣的血痕。 见愁躲藏得快,并未怎么受伤。 可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着急的叫声:“呜呜呜!” 躲藏在见愁怀中的小貂,急忙忙地伸出手去一指。 见愁诧异,顺着小貂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下便看见了旁边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正完全不受控制地向着那飞速前行的石头撞去。 栗色的柔软皮毛,湿漉漉的一双有神眼睛,两只小小的爪子还捧着一颗小松子。 此刻,它无比惊慌失措。 眼见着就要撞到那石头上了,两条腿儿乱蹬着,偏偏手上抱着的松子怎么也不肯松一下。 那一瞬间,见愁都不知道是该好奇还是好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眼疾手快,一个翻身,便直接伸手向前一捞,在那松鼠惊叫一声的同时,一把将它捞在手中! “砰!” 即将撞上的石块朝前飞去,撞上了一块大石头,灰尘一片溅开,又立刻被飓风卷起。 小松鼠简直傻眼了,呆呆地待在见愁的手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见愁暂时没时间管这个,四下里一扫,她已心生骇然—— “是他” 方才“偷袭”了他们的那翅翼已经收了回去,化作了一人的手臂;黑色的羽毛重新服帖地变成了宽大的袖袍,将那一只满布着皲裂痕迹的手盖住。 不是先前自称“无恶”的巨隼又是谁? 邪气凛然的青年,张开了双手,任由飓风环绕,赤红色的眼眸投射十足的血腥,残暴,甚至痛恨! “多久没杀过人了” 威压释放。 以他为中心,整个迷宫阵图,忽然开始了疯狂的崩塌! “糟了。” 见愁一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她在门口与谢不臣相斗时候,隐界险险就要坍塌的情况,这妖兽的修为势必已经超越了金丹,到达元婴! 仅仅是这样的威压释放,就引得整个隐界震荡! 万兽迷宫阵图建造在广阔的云梦大泽中心,漂浮在浩瀚的水面上,整体呈现一个圆形。 此刻那飓风也呈现为圆形,将它过路之处的一切卷走! 坍塌,从无恶所处之处开始,像是一块巨大的洞穴一样,朝着四面扩散 眼见着以无恶为中心的那一片地方,竟然呈现出一种虚无的黑色来,只有几面特殊的高墙,被飓风吹卷之后露出黑色的内里,依旧伫立在原地。 除此之外,无恶身周竟再无一物。 那种感觉,危险到了极点。 见愁自修行以来,外出历练的时候相对于寻常修士已经不少,只是毕竟修行的时日甚短,鲜少与妖手。 她绝不敢将自己,将小貂骨玉,甚至这一只小松鼠,置于险地。 坍塌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只是见愁运气稍好,尚在外围。 她手诀一掐,在这万般混乱的时刻,竭力回想起当初在黑风洞时候的感觉,让狂暴而不听沟通的风,从自己周身窍穴之中穿过。 只要那么一缕风,见愁便轻而易举地改变了自己原来随着飓风翻滚的轨迹。 那一瞬间的情形,极其奇妙。 原本所有东西都顺着飓风而去,可却有一道流风岔开了一条道,竟然在飓风之中劈开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径,把见愁送向了旁边一株遒劲的老树根。 “啪!” 她一把抓在其中一条粗糙的树根上,彻底将自己的身形稳了下来。 一则有支撑之物,二则体悟风的本事叫她可以少受飓风吹拂,自然不会再被飓风席卷而去。 回首一看,见愁心下一片后怕。 此处距离最中心那一片风暴,已经极近。 谢不臣的身影已经彻底陷入了最中心的那一片。 他自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人,强行在飓风之中唤出方才那棋盘来,手指一抠,便在棋盘之上飞快移动起来,霎时间经有无数线条从那棋盘之上飞出,交织在谢不臣身周,形成一个新颖而独特的阵法。 在阵法之上的天赋造诣,谢不臣敢称昆吾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虽则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可他在阵法上的天赋已经让很多大师都摇头感叹,难以望其项背。 当然,谢不臣很多时候也会有一些很新颖,或者说“离经叛道”的想法,不过从来不会对外去说。 眼前的棋盘是一个,这一座全新的由棋盘线条交织的阵法又是一种。 天地自成一阵,若能借天地之力以成阵,何须笨拙地用灵石去布阵? 这样的想法,说出去只怕连大能修士听了,都要骇然无比。 可谢不臣就是敢这么想。 甚至,他也这么去做了。 弈棋多年,胸中更有排兵布阵,种种韬略,人间孤岛种种诗书虽不为十九洲大地重视,可本身合乎天理之处不少。 一日清晨,谢不臣冥坐演算三宿,竟然真的忽然悟了那么一次,由此便有了这一张“天地棋盘”! 这由棋盘经纬线条交织成的阵法,便是他第一座“天人阵”。 阵法一出,周遭天地之力便从虚空之中裂出。 隐界乃是位于大天地之中的小天地,要汲取天地之力,比在外界要困难上数十倍不止,身体之中忽然出现了恐怖的压力,像是这天地之间有什么东西疯狂地倒灌进了他身体一样。 剧痛。 可是谢不臣眼底的神光,却出乎意料地强烈! “嗡!” 最后一条线交织上来,“天人阵”终成! 顿时,一股奇妙而清新的气息,从根根线条之上传出。 以谢不臣为中心,周遭的一切都似乎受到了影响,平静了那么刹那。 “大天地的味道” 站在中心,沉浸于自己世界之中的无恶,忽然睁开了眼,瞬间向着谢不臣所在的方向看去。 如蝼蚁一样渺小的中域修士,其阵法,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气息。 大天地 竟有人能以区区金丹的修为,穿透隐界的阻隔,强行借来天地之力?还是阵法? 有意思 一下就让他想到了放他出来的那个女修呢。 无恶一眼便能看出谢不臣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态,不用他出手也撑不了一会儿,可他却无法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现这么个存在。 他诡异地一笑,随即竟然猛得张大了嘴! “唳——” 没有人声,只有尖锐的声浪,铺天盖地的一片黑羽之箭! 天地之间以非人形而修炼的存在,大多以自己本体的某种特质发展出种种适合自己的道印和攻击。 有的道印,甚至是某些妖兽一族自古以来就有的传承。 无恶本体乃是一丈高巨隼,周身遍布黑羽,根根如铁。 攻击之时,只消肩膀一耸,或是翅翼一挥,便会有无数黑羽自身体之上飞出,化作利箭,铺天盖地而去。 在被那声浪撞击之时,谢不臣脑海之中紧绷着的那一根弦便险险要断裂开,心神一岔,原本控制起来就极为艰难的“天人阵”,几乎瞬间崩溃。 黑羽利箭一来,他根本避之不及。 “嗖嗖!” 只消得三两声箭响,随后便是黑羽利箭入肉之时的“噗嗤”之声。 一个照面间,谢不臣身中数箭,箭箭透体! 箭势太迅疾猛烈,即便穿人胸膛而过,也不减半分去势,竟带得谢不臣飓风之中的身体向着后方一高高耸立的黑色石柱而去。 “笃。” 一声清脆之中还藏着几分沉闷的撞击。 那穿透谢不臣身体的黑羽利箭,深深地刺入了那石柱之中,彻底将谢不臣钉在了这高高的石柱上,悬在半空中。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那黑羽之上一条又一条自然的凹槽,向着下方开始陷空的地面坠落。 谢不臣终于痛得皱了眉头,却再也没有挣脱的力气。 视野之中一片血红,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前方那黑衣无恶狰狞的面目,还有 不远处,见愁冷漠的注视。 眼见着被自己视为死仇的存在,在经历了三番五次的争斗之后,终于被人这么几箭钉在石柱上,只怕过不多时就要命丧黄泉。 见愁觉得,自己心里原本是该很快意的。 可到头来,竟只有满腔的冷漠。 总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味儿的感觉 这与她无关,也与谢不臣无关,只与那站在风暴最中心的无恶有关。 隐界之中,天地色变。 周遭大泽,腾起千万万波澜,疯狂地朝内冲刷,恐怖的浪头打翻了无数高墙,也淹没了无数的洞穴,不少灵兽的骸骨也漂浮在了水面上。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便会被浪头打碎。 这一刻,像是整个大泽在喧嚣,要将这建造于其上的万兽迷宫掀翻! 见愁所依仗之木虽坚固,在这一片浩浩之中也不过飘萍。 她注视着场中掀起风云的无恶,飓风之中还有不少身不由己的灵兽,有的是见愁曾见过的狮子,老虎,甚至豺狼 至于当初见过的那些小的,白鼠,蟋蟀则半点影子也看不见了,想必完全被隐藏在飓风之中。 解决掉了谢不臣,便没有了丝毫威胁。 鹰隼喜欢将猎物抓到高空,再往下摔,摔死之后便能进食。 此刻的谢不臣,便是那已经被摔下去的猎物,无恶对此其实半点也不感兴趣。 飓风里,有一只又一只的灵兽。 上千年前,他们都相互认识,甚至还有相互串门的交情,当初谁不喜笑颜开,生气勃勃? “老的老了,退的退了” 口中有呢喃之声发出。 无恶微微眯着眼,带着森然戾气的重瞳看向了其中一只皮毛柔软的银色狐狸,伸手一抓,便将之攥在了掌心里。 银狐的皮毛虽然柔软,却已经不再光泽。 像是生命力即将耗尽一样,透着一种灰败。 它眯缝着眼,似乎不是很惊惶,只叹息地看着无恶:“你何苦?” “你还相信,不语会来接大家去上界吗?” 无恶粗糙的五指,攥着银狐那不大的头颅,像是一个亲切的老友一样开口询问。 银狐叹息一声:“主人从不失信于人。” 那一瞬间,无恶原本平静的面容一阵扭曲! 他五指猛的用力,竟然毫无预兆地将银狐一把提起,朝着那石柱所在之处狠狠一摔! “啪!” 巨隼一摔之力何其可怖? 银狐身体柔软,薄有修为,却依旧在那柱子下方的高台之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慢慢地停下来。 地面已经崩塌陷落,云梦大泽的水已经漫了上来。 无恶却一点也不在意,狂风股荡起他衣袍,宽大的袖袍像是两片就要乘风飞起的羽翼。 “你老了,记性不好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人心底寒彻。 见愁手中抓着的那栗色小松鼠也忽地颤抖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只看见小松鼠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场中近乎疯狂的无恶,眼底微微湿润。 银狐哀戚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无恶也不再问,只将手再往飓风之中一伸,这一次是一只蹒跚的老龟,满布着皱纹。 “你原本就挺老了。” “可我的记性不差。”老龟也叹了口气,他艰难地转过头,回望了一眼飓风之中的同伴们,才慢慢将头转回来,“我还记得,当初主人给你起名叫‘无恶’,乃是为劝诫你,让你心无恶念——” “恶念?” 那一瞬间,无恶陡然冷笑起来。 “这么说,你竟觉得我此刻乃是‘恶’了!我无恶何曾有恶?背信弃义者,乃是他不语!” “主人从不失信于人。” 老龟也只有这么一句。 无恶“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你们都拿这一句话来堵我。我且要问问——说要接我等去上界的是谁,飞升之后失信于人的又是谁?一千年过去了,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辈,缩在洞穴之中,唯恐灵气耗尽,寿数耗光,到如今又怎样?” 他只轻蔑地把老龟一扔,一脚踩住,狠狠地朝着污泥里碾去! “死的死,老的老!” 最看不惯的便是这些曾经称他为“朋友”的“老朋友”们了。 这么一会儿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无恶抬起手来,这么环视了一圈,邪气的面容之上,绽开了一个藏着戾气的微笑:“好,好,好,看来你们都要站在他不语那边了” “好,好!” 他又连到了两声“好”字,随即大笑了起来,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森寒。 见愁远远见了这笑,只觉得背心里发冷。 有这几句短短的对话,再接合之前小书蠹说的那些话,她竟大致能推测出事情的原样:承诺飞升带走所有人去上界的不语上人,飞升之后踪迹杳无,但偏偏在此事之前他从无一事失信于人。 这到底该是个怎样的人呢? 杀戮深重,却养着这样一座万兽迷宫,并且亲手为他们雕刻下当初相遇相识的画面,以作为纪念。 他近乎与天下为敌,却拥有这许多灵兽最真心且最诚挚的信赖 当真是失信于人吗? 就是见愁都不是很相信。 脑海之中突兀地闪过了意踯躅之中那一座又一座的石像,石像约莫是不语上人本人,旁边大多刻有当时的修为境界和心魔境界。 可最后一座石像之中,却封存着一具骸骨 隐约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见愁心底划过,只留下一道小小的尾巴,却转眼就抓不住了。 见愁一下皱了眉头。 手中抓着的小松鼠却一下激动了起来,近乎疯狂地在她手中挣扎,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小松鼠还捧着那松子,却唧唧叫唤着,想要挣脱,小脑袋高高抬起来,有几分惊惶的神态,看着高高的天穹。 见愁顺着看了过去,霎时微怔。 无恶乃是巨隼化身,只怕原来也是不语上人麾下一员得力干将,只是多年来的等待,将那昔日的忠诚与挚友之谊,都磨成了一点一滴的怨恨,于是激发了性格之中本身就存在的凶性。 不语上人在时,尚可以压抑,待得他一去,便肆无忌惮。 兴许用“怒其不争”来形容,并不很合适。 可无恶的确一点都看不惯那些与自己意见不一的所有灵兽,连带着这待了上千年,消磨了上千年时光的隐界,也一并不喜欢! 毁灭 隐藏在骨血之中的凶性,一点一点朝着外面浸润。 无恶的一双眼,红得仿佛要滴血。 他豁然之间抬首,一道高大的巨隼虚影霎时凝聚在了他身后! 仰天,一声长啸—— 一道赤红色的血光,从他口中疯狂涌出,如同一道骤然击出的光柱,直射向虚空中的某处! 半边天的云都像是被火烧过,被血染过一样,鲜红。 可在光柱到达天穹某个地方的时候,却像是击打在了镜面之上。 “嗡”地一阵鸣响。 一片赤红色的涟漪在天际泛开,一时之间竟好像整片天空,都变成了一片明丽又清澈的湖泊! 与此同时,地面也像是与天空映照一样,荡起一片诡异的波纹。 波纹过处,不管是高墙还是树木,全数灰飞烟灭! 那一瞬间,见愁骇然睁大了眼睛,一个离奇的想法在波纹荡开的瞬间,出现在了她脑海的深处。 一座恢弘古雅的琉璃天宫,在那涟漪过后,渐渐从虚空之中显露出来,由透明而半透明,隐隐约约地伫立在镜面的那一头。 从下方看上去,天空如湖泊,平滑似镜。 天宫便在湖水下面,镜子后头。 那涟漪只荡开了一片,继天宫之后出现的,竟然是一只巨大的红色锦鲤。 红色的鱼鳞整齐而光亮,细密极了,泛着一种清透的光泽,像是一副画一样镌刻在天宫的底部。 直到那光柱来的时候,它才猛地一甩尾巴! 哗! 整个天地之间都仿佛想起了清澈的水声! 雪白的浪花从苍穹之上拂开,巨大的红色锦鲤甩尾极其有力,几乎瞬间便将那一道光柱压下,抽了回去。 “哈哈哈鲤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下方的无恶一击不成,竟然不闹,他的目光平静里隐藏着疯狂,却越过了锦鲤,落在了它背后的天宫之上 “多美的天宫啊,多美的一片镜湖啊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住在这一片镜湖的投影之中” 从来没有什么云梦大泽。 也从来没有什么万兽迷宫。 一切不过都是大能修士的一个小术法,一切不过都是他们的一个不会遵守的约定。 虚幻过后,真实 会是何等地支离破碎呢? 无恶的声音里,带着嘲讽。 红色的锦鲤转了个方向,面对着无恶,声音清亮,从高处的天际之上传来,更有一种奇异的空灵之感。 只是,疲惫难掩。 “隐界之中的万兽,皆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为难大家,也为难你自己?” 这声音 见愁一听,瞬间想起了在隐界画壁大门外,那最后时刻打断了她与谢不臣决斗之事的声音。 鲤君? 无恶冷笑:“打破这镜湖,隐界的一切便不复存在,如此一劳永逸,有何为难之处!” 毁灭后,隐界生灵无处栖身;毁灭后,所有的建筑不复存在;毁灭后,有关于不语上人的一切,也可就此了却 无非一个“毁”字! 无恶猛地大笑了一声,意态极其猖狂。 他双手朝后一摆,那站在他身后的虚影,也立刻振翅而起! 巨大的阴影,立刻重新覆盖了小半天空。 飓风顿时越发狂猛起来。 见愁只觉得那风吹过脸颊,都是生疼的一片,像是要在皮肤之上留下永痕的烙印。 还有那翅翼之上传来的威压,竟然让人想要御空都难! 这是一种来自高空的威压,让所有后天学会飞行的物种,都为之伏首,为之颤抖。 无恶人与虚影瞬间合一,一时之间已经分不清朝着天空飞去的是他的本体,还是他的人形化身。 “轰!” 又是一道光柱,在无恶向着天穹飞去的同时,朝着高空投射而去。 这一次,高空之中的涟漪越发密集,甚至荡起了波澜。 恐怖的冲击力之下,整个天穹都似乎不稳起来,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关键时刻,那天宫的底部,一枚巨大的复杂金色印符忽然亮起,将摇晃的天穹镇住,将滚滚的浪涛平息。 这印符甫一出现,便让人觉得浩瀚广阔。 古拙,晦涩。 只这么直接地一看,更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窥伺天机的震颤不安之感。 见愁只看了这么一眼,便觉心惊肉跳! 这印符见愁认得,却不是她从青峰庵隐界之中得到的任何一个,而是在万兽迷宫第一重门外面,那迷宫地图最中心镌刻的图案。 只是那图案在不断地变动之中,见愁当时并未觉得那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直到如今抬头,将这一枚印符收入眼底,她才惊觉:第一重门外的迷宫阵图,兴许已经预示了一切! 她手中有四枚秘符,乃是开启迷宫四重门的钥匙;那么中心这一枚印符,到底是用作什么? 镇压? 守护? 见愁一时想不清楚,只将头抬起来,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天空高处。 无恶见了那印符,非但不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起来,眼底那一层血色,浪花一样涌了上来,让他看上去格外狰狞。 他越发用力地去冲击着那一枚印符,一道又一道的攻击疯狂向着印符而去。 竟然是想要冲散这一道印符! 伴随着他一次一次攻击,整个天空的湖面便跟着一次一次激荡,整个地面也跟着震动,一次,两次,三次 次数少还可以说是巧合,次数多了,见愁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天际之上那一镜湖一样的存在,竟然与他们脚下所立的大地一体! 无恶只要毁去了镜湖,还愁毁不掉整个隐界吗? 而他几次三番要冲击的那一枚印符,只怕便是那镜湖最后一块护身符! 这么一想,见愁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天际之上,那天宫底部的锦鲤,已经一摇尾巴,像是从画上游了下来一样,迅疾无比,冲去与无恶交锋。 那是一条游在天空之中的锦鲤,颜色却比漫天的血红更正,更亮。 它挥舞着自己的尾巴,甩动着自己的鱼鳍,用看似柔软的鳞甲,挡下了无恶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天际之上,光芒混乱交织成了一片。 整个地面之上,却像是眨眼之间被云梦大泽淹没了一样。 大地震动,如同碎裂的陶片,被大水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天空之上也出现了一片又一片晶莹如琉璃的裂痕。 锦鲤与无恶激斗之时乱射的灵光,偶尔落下,便要炸得整个地面开花,几乎没有一块完好。 无数的灵兽在没有飓风控制之后,不是落在了水中,就是被抛飞在了空中,完全找不到自身的重力所在。 一开始无恶还是以人身交战,可后来似乎难以与锦鲤匹敌,便化作了巨隼之身。 它飞得高高地,从高处朝着锦鲤俯冲而去,一爪便抓在锦鲤腹部柔软的位置。 “咔嚓!” 几片好看的鱼鳞立时从锦鲤身上脱落出去,鲜血淋漓。 锦鲤要保护那天宫底部的印符,无恶却是要将之破坏。 破坏来得多简单? 无恶从各个方向进攻,锦鲤却始终只能守在一个地方,尽管修为似乎要更高一些,却始终困囿在原地,左支右绌。 以天性来看,锦鲤本身就不是为战斗而生,无恶却不一样。 骨子里暗藏的凶性一旦被激发出来,便是毁天灭地。 他疯狂又执着地攻击,锦鲤渐渐被激怒 整片大地都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 见愁目之所见,再没有一堵完好伫立的高墙,只有越漂越远的地面 “啪!” 鱼尾狠命地一拍,巨力汹涌,霎时将无恶巨隼整个拍飞出去,重新砸向了地面。 “砰!” 地面之上顿时留下一个大坑。 巨隼不甘,抖擞着羽毛,便猛地一声尖啸,之前见愁看见过的无数黑羽之箭,竟然再次疾奔而去! “叮叮叮叮!” 然而,传回来的,却并不是柔软入肉的声响,而是一片密集的撞击声! 地面之上,不管是掉入水中的灵兽,还是站在干燥地面之上的见愁,或者眼前已经即将要模糊成一片的谢不臣 一个接着一个,都将头抬起。 于是看清了,那一条骤然变成了银色的锦鲤! “咕。” 鱼鳃似乎鼓动了一下,天地之间似乎有什么气息被疯狂地吸入,而后在锦鲤身体之中膨胀。 原本赤红的鱼鳞,竟然在瞬间凝聚成了一片浅淡的银色! 在那锦鲤下方,一座三丈一的斗盘陡然旋转开去,那竟然是锦鲤的斗盘! “啪!” 一枚道子。 “啪!” 两枚道子。 一枚接着一枚,道子被坤线串联,形成道印,那轨迹,像是盘踞在天边的星斗图,让见愁看出了无比的熟悉之感! 那一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她内心之中的震撼! 何等熟悉的道印? 她自人间孤岛去十九洲,在青峰庵的悬崖上看见的那一枚道印;她拜入崖山,闭关修炼,第一次使用出来,并且造成了巨大动静的那一枚道印;她推演过一遍两遍,烂熟于心的那一枚道印! ——翻天印! 这一枚道印得自青峰庵隐界,与隐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见愁曾设想过二者之间的关系,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在此时此刻,一场激斗之中,看见一只修炼成精的锦鲤,使出她最熟悉的翻天印! 说熟悉,似乎也熟悉;说陌生,却也有些陌生。 是翻天印没错,可又隐约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见愁记得自己的都的那一枚翻天印似乎过于简单,甚至依着扶道山人所言,略有残缺。 那么 锦鲤使出的翻天印,可否完整? 一种奇异的光彩,霎时从见愁眸底迸发出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际,盯着那一只巨大锦鲤的一举一动,将那一枚一闪而过的道印死死地镌刻在了心底! 周遭的一切,瞬间不放在心中。 激斗正在酣畅淋漓之时。 锦鲤挡下了无恶巨隼投射而去的无数黑羽之箭,根本没怎么动作,那无数的长箭便朝着四面八方乱飞而去。 下方的灵兽们纷纷躲避。 一时之间,只听得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那是无数的羽箭砸落在地炸响的声音。 远远地,一支羽箭从高处激射而出,直直向着见愁飞来! 她毫无所知,目中灼人的光彩没有散去丝毫。 那锦鲤甩尾,巨大的翻天印便瞬间凝聚,摧枯拉朽一样,无数的灵气从无数的建筑之上,疯狂抽取出来,凝聚成了一条巨大的鱼尾。 不同于见愁凝聚出的、浓密雾气组成的翻天印,这一条鱼尾,竟然通体泛着银色,与锦鲤周身的银光一模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翻天印吗? 那璀璨的银芒,绚烂,却不十分灼人,舒服,却蕴含着恐怖的气息。 见愁为之目眩神迷,脑海之中像是有一扇大门轰然打开。 一条坤线,又一条坤线 一枚道子,又一枚道子 转眼之间,她眼底已经有无数衍算之光滑过,越来越强烈 那是一种,顿悟的境界。 站在原地的见愁,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面临什么,就连小貂的惊恐叫声叶听不见 高高的石柱上,地面上已经淌了一滩鲜血。 谢不臣依旧被死死钉在石柱之上,那一道凌厉的黑羽,几乎在出现的瞬间,便为他所注意到。 只是 那站在不远处的见愁,却半点没有注意。 她的眼底,没有争斗,也没有纷繁,只有那一种纯粹的渴望 也许这一双眼底,什么都有。 可就是没有仇恨。 仿佛她进入隐界之后一切的寻仇,都不能影响她对某件事的专注。 这一瞬间,谢不臣忽然有些怔然。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脑海之中回闪 对他的复仇,不过只是她人生之中的一个阶段,是她必须要迈过去的一步,可一旦踏入修行,她这一生又何其漫长? 她眼底分明有更多、更美、更精彩的东西。 正如他抛却了世俗的感情,去追寻所谓的“道”。 见愁迟早也会了结了与他的仇恨,去追寻她要追寻的东西。 她眼底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 这个杀身的仇人。 他可以这样静静地看着,等待那一枚黑羽之箭精准无比地穿过她的头颅,毫无防备之下,即便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必死无疑。 从此以后他不会面临追杀,也不会有后患。 只要有一人死去,所有的恩怨便将被彻底终结 可她手中还有那四枚秘符。 穿梭迷宫,他才有机会得到九曲河图之秘,有机会活着从迷宫之中走出去 救? 还是袖手旁观? 他可以不要河图之秘,说不准也有别的从迷宫出去的方法 脑海之中,念头纷繁。 因为失血过多,谢不臣的身体已经有些颤抖。 每次一颤,便有钻心的疼痛穿入他五脏六腑之中,就连动一动指尖,都好像有一千一万的刀子在划。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那一枚纯黑色的羽箭,便要彻底终结这一切了。 “嗤!” 一声划破虚空的锐响! 就在那羽箭即将穿透见愁头颅的瞬间,一枚形制古拙的铜铃,猛地从谢不臣颤抖的指尖飞射而出,在间不容发之际一挡! “铃!” 清脆的声响只持续了片刻。 接着便是“砰”地一声响。 扇面一样的青铜盾牌霎时凝聚而出,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如同绽放的花朵一样带着一种绚烂,完美地将那一枚羽箭挡开! 不动铃,可挡金丹巅峰修士一击。 弯曲的手指指尖,还保持着弹出不动铃的姿势,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冰冷,甚至隐约有些痉挛。 他很清楚,这是因为失血过多,被钉在这石柱之上太久。 眼前一片模糊,再也没有任何一点清晰的画面。 谢不臣脑海里恍惚的一片,眼睛眨了眨,忽然觉得有些累,便将头轻轻地朝着那石柱之上一枕。 五支黑羽之箭贯穿了他的身体,在他头这么一动的瞬间,便有无数的疼痛因为这一个动作的牵扯,从四肢百骸之上传了过来。 模糊的意识,又陡然清醒了一点。 谢不臣眨了眨眼,干裂青紫的嘴唇微微翕张,最后却是奇怪地一勾—— 一个,自嘲的苦笑。 “大名鼎鼎的不动铃” 竟被他用来挡了一支微不足道的羽箭 193.第193章 翻天一印 ,精彩无弹窗免费!“噗嗤噗嗤……” 依旧是羽箭掉落,插到地面上、石柱上的声音,不过已经渐渐稀疏。 悬浮在空中的不动铃,在凝出扇形青铜盾挡开羽箭后,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道,朝着下方坠落。 “当。” 声音很闷,不复先前的清脆。 古铜的刻纹依旧显得古拙,整个铃铛就落在见愁脚边三尺处,一动不动了。 大地依旧在摇晃,破碎得不成样子。 见愁却没有看上一眼,她依旧不知危险,只有那脑海之中,越来越清晰的念头——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翻天印。 青峰庵隐界乃是“翻天印”这一枚道印起源的地方,锦鲤,也就是鲤君,又是一个隐界看护者一样的存在,其使用的翻天印只怕才是最正统、最完整的。 在习得翻天印后,见愁并未发现此印有什么可以进阶的地方,似乎就是这么简单就能使用的一枚印符。 可是现在,她看见了天穹之上,那银色的鱼尾。 银色的翻天印! 仅存的稀薄灵气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通过玄奥的组合,结构稳定而且细腻,只这么远远地一眼看去,都能发现那种近乎完美的无懈可击! “刷。” 脚下的斗盘,毫无知觉地展开了…… 一枚又一枚道子,开始亮起。 天际之上,锦鲤与巨隼的战斗,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地动山摇,不仅是整个地面,就连整个大泽,似乎都开始出现破碎。 天宫悬浮在那一片涟漪镜面的后方,底部那一枚印符闪闪烁烁,光芒越发黯淡…… 迷宫第一重门外,广场上。 已经从意踯躅之中出来的中域几人,都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头顶上方,即便是在外面,他们也能看见天穹上的战斗。 如花公子少见地没有嬉笑,捏紧了扇子:“鲤君护着的乃是印符,只怕也是整个隐界吧……” 从前面战斗的情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分析出来:整个隐界不过是天宫镜湖之中封存的投影,战斗波及了印符与镜面,地面之上的一切便随之毁灭,并且越来越不稳。 可想而知,若是印符破碎,镜面被打破,整个隐界都将不复存在。 那么…… 留存于隐界之中的他们,将陷入何地? 众人只需要这么一想,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升起。 在听了如花公子这一句之后,夏侯赦并未收回自己的目光,依旧看着天空之中逐渐凝实的那银色鱼尾:这让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隐约想起了当初小会的时候,某个战胜了自己的女修,使用过的翻天印。 陆香冷则是微微拧眉。 这两人都没有说话,唯独左流,狂擦了一把冷汗,哆嗦道:“那什么……反正我们现在也进不去,这斗来斗去的,只怕隐界危险。你们看这一面墙,都有这么多的缝隙了……现在跑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 陆香冷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见愁道友多半还在里面。” 意思很明白,跑路也不能丢下同伴。 左流一听,这才一拍脑门,讪讪一笑:“一下忘了……” 其实从意踯躅出来之后,中域这几个人便都在一头雾水之中。 见愁先从甬道进入,他们随后,先后通过。 可没想到,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了见愁的踪迹也就罢了,连小金都丢了。站定了一看,前面大泽之中的广场上,竟然有几个生面孔,而且这几个生面孔都在围攻那昆吾近年来最天才的第一人—— 谢不臣。 几个人都知道他与见愁有些微妙关系,眼见得打起来,还是正邪之间,当然要上去帮忙,顺便问问见愁踪迹。 哪里想到,他们还没过去,那三人之中打头的阴郁邪戾立刻逃窜,不知用什么方法开了迷宫大门,直接遁入。 谢不臣与之死斗一场,竟然也在间不容发之际挤了进去。 众人简直蒙了,什么龙去脉都不清楚,就迎面撞上了那两个倒霉到了极点的妖魔道修士,当下一场激斗,那两人被他们就地斩杀。 杀完了,大家就困在外面了。 他们试过了种种办法,都无法翻越此高墙。 如花公子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情况,初步断定混入他们之中的“小金”,应当不是其本人,至于见愁,当然不可能死,一定也用了什么方法入了迷宫。 当下就有左流嚷嚷:“一定是真人和山人分别给他俩开过小灶,怎么就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 还别说,其实真有这可能。 反正众人使尽浑身解数也进不去,只好在这里等着。 等着等着,就发生了这等异变。 逃是不可能的,只能等结果了。 如花公子思索了片刻,正想要提出下一个建议,没想都,面前那十丈高墙忽然发出了一片让人牙酸的开裂声…… “咔嚓咔嚓……” 一道又一道裂纹,由细小而巨大,竟然爬满了整面十丈高墙! 高墙的正中,正有一座迷宫阵图雕刻,原本一刻变动一次,此时却在这剧烈震颤之下,猛然摇动起来。 阵图中心处,有着一枚金色的印符,与天宫顶部的印符一模一样。 头顶传来一阵疯狂的撞击之声,天宫之上的印符暗淡了下来,阵图之上的印符也暗淡了下来。 那一瞬间,光芒幽暗到了极致,几乎肉眼难辨。 于是,某一个平衡似乎终于被打破了。 “轰!” 像是洪水忽然决堤,像是气流忽然爆炸,像是山崩,像是地裂…… 整面十丈高的石墙,竟然轰然倒塌! 如花公子、陆香冷等人面前,立时出现了墙后的场景。 残垣断壁,破碎的土地,像是漂浮在大泽之上的一块一块岛屿,像是散落的拼图,不规则的边缘上还有浅蓝色的光芒,不断地闪烁。 大泽之水淹没了大片低矮的土地,淹没了一堆又一堆沉底的废墟,淹没了灵兽们的洞府……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的,是成百上千的灵兽。 有的站在干燥的碎片大地上,有的站在漂浮的木头上,还有的依着高一些的树木,当然更多的还在水中挣扎…… 一股恐怖的威压,一下从天际之上传来。 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掌,从高空拍下。 这一刻,除却那还在争斗之中的两个存在,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腾空而起…… 地面之上,一切匍匐。 “这得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某一块破碎的大地上,原本正在飞行之中的宋凛,也瞬间被那威压拍下,一下掉落到了地面之上。 原本与见愁追逐一场之后,他考虑着继续探索隐界,哪里想到没一会儿就看见一头巨隼开始发疯。 眼见着整个隐界都要渐渐崩毁,宋凛实在不敢冒险。 这种时候,还是让那群中域修士死在这里好了,他还是保留实力,早早回去,好好找那罪魁祸首雍昼算算账。 主意一定,宋凛便直接飞快离开,向着来路而去。 此刻,他虽然被威压压制,只觉金丹期之后就拥有的御空之能都无法施展,可距离那大门之所在也很近了。 很快,他就可以出去! 宋凛牙关紧要,干脆在地面之上奔行了起来,转眼接近了自己的目的地…… 只是,还没等他靠近,目光一错,便是头皮一炸! 前方那十丈高墙竟然倒塌了,断裂处走进来四个人—— 那四个中域修士! 糟! 宋凛根本来不及躲避。 在他看见这四人的同时,如花公子等人也看见了他,脚步一顿。 眉头微微一挑,此刻的如花公子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顿时微微一笑:“这不是妖魔道山阴宗的宋少宗吗?真是有缘啊!” 宋凛的面目,彻底阴沉下来。 此番,怕是不能善了了。 组成迷宫的无数高墙,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留下的,只有那镌刻在碎片大地之上的种种迷阵。 更往内一些,在迷宫第一重门与第二重门之间,其中一块碎片,便是见愁立足之地。 璀璨的华光从她脚下迸射开去。 一点一点星尘一样的银光被凝入坤线之中,坤线运转,将星尘代表的力量传入天元,壮大着中心处的那一枚金丹。 落在斗盘之上的每一枚道子,都显出一种熠熠的神光。 见愁的斗盘,初结丹时是两丈四,在小会结束后曾有过一段时间静修,并因为某个机缘,涨到了两丈四尺七分。 此刻斗盘的大小没有什么变化,可其上代表着翻天印的一枚一枚道子,竟在斗盘上移动起来! 一枚! 两枚! 三枚! …… 一次又一次,七次移动之后,整个道印的形状其实并未改变,唯一不同的乃是其方向,就像是将倒立着的人重新放正了一样。 不管是被见愁拎着的小松鼠,还是站在见愁肩膀上的小貂,此刻都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作为一只有常识的灵兽,他们当然知道,道印一旦落成便不可更改。 可是见愁的道印…… 若有其他大能修士在此,只怕也要啧啧称奇。 整个十九洲大地上,可能都寻不出第二个见愁这样的修士—— 天虚之体。 她身体之中没有经脉,道印运转全无常规,由此才有这种对道印进行修正的机会,并且没有半点痛苦。 若是换了其他修士,即便是要挪动一个道子,只怕都要痛得在地上打滚,耗费不知多少丹药灵草。 机缘是一种很难言明的东西。 她与青峰庵隐界,说不准当真有这样一段缘分在。 望着那已经完全成形的银色鱼尾,见愁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的清晰。 从鱼尾形成,到她忽然了悟,前后不过那么片刻功夫,她却像是经过了很久…… 原本她对翻天印的使用便很是得心应手,在修炼之上,她也有超绝的领悟力与创造力。 就像是积雪堆满的山脉,在地方足够安静、白雪足够厚实的时候,只消一声喊,便能引起恢弘的雪崩一样。 先前的见愁,便是那堆满了雪的山脉。 施展真正翻天印的鲤君,便是那可以引发雪崩的一声喊。 一切,都恰到好处,刚刚水到渠成。 脑子里那一线灵光蹦过去了,有关于翻天印的一切,都迎刃而解。 原本见愁修行的翻天印没有任何错误,只是她当时站在青峰庵后山的悬崖上,看见后山冒出来的道印,却不知这道印的正确方向。 只是后来她乃天虚之体,误打误撞,竟然也鼓捣出了一个残缺版本的翻天印来用。 如今鲤君一施展,见愁心电急转,多番推演之下,竟然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彻底将自己原本的翻天印掉了一个个儿。 道印翻转,意味着的便是灵气在经脉之中运转方式的改变。 对旁人来说困难的事,对见愁而言,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新翻天印,已成! 她站在那两丈四尺七分的斗盘上,站在碎裂的大地上,肩膀上蹲着小貂,手中拽着一只小松鼠,仰首而望,目中只有难掩的震惊与赞叹。 通体银色的锦鲤高高地扬起了鱼尾,像是行进在大海之中一样,狠狠地往下拍落! “轰!” 天空之上,湖泊之中,立时掀起怒浪! 像是有一片大海漂浮在空中,即将被这一鱼尾给拍下! 首当其冲的便是距离最近的巨隼。 那已经覆盖满鳞甲的巨爪还没来得及接近,便被迎面来的怒浪击中,扩散的涟漪击打在无恶的身上,弹起无数黑色的羽毛,一时之间竟然有血色飘洒! “啊啊啊啊——” 不甘心! 纵使你有翻天印,我也要将这隐界摧毁。 不信之人不存于世,不信之地不该留存! 无恶那一双眼里,赤红色从未消散,甚至浓郁得即将滴落。 他疯狂地想要向前扑去,向着那划破了怒浪的银色鱼尾冲去。 越来越近…… 可在片刻后,他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银色的鱼尾,保持着一种不算快的行进速度,带着一种凝重而窒息的感觉,向着无恶靠近。 像是有无数的锁链,像是有千万利箭,一下加于无恶之身。 他竟然被死死定在了半空之中。 不仅一动不动,甚至感觉自己无处可逃! 气机锁定! “你的翻天印……竟已到了第二重……” 难掩语气之中的震惊,无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锦鲤没有言语,那高高扬起的鱼尾,像是海上倒塌的山岳,毫无偏移地朝着他砸下。 没有躲避,也根本避不开! “砰!” 堪称磅礴的撞击之声! 覆盖着坚硬鳞甲的利爪被折断,周身那原本如盔甲一般的羽翼,转眼之间也变成了“破衣烂衫”。 不能动的巨隼竟然毫无抵抗之力,被锦鲤一鱼尾从高空拍落! “轰!” 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从天际坠落。 在下落的过程中,无恶已经难以维持本体与化身的合一,转眼之间重新变成了那邪戾青年的人形,直直砸落在大地之上。 哗啦…… 水花四溅,伴着流溢的鲜血! 捧着松子的小松鼠跟着颤抖了一下,接着目中绽放出无限的亮光来,竟然高高地将松子抛起:“叽叽叽!” 它欢快地叫了起来,又一把将松子接住,高兴极了。 胜了! 鲤君胜了! 这一刻,欢腾的不止小松鼠一个。 远远近近,无数或在岸上,或在水中的灵兽,全数欢呼了起来。 “鲤君胜了!” 见愁感受到这种欢快的气氛,看了不远处那似乎奄奄一息的无恶一眼,也不由得勾了唇角。 地面上一片狼藉,可这不能阻止所有人忽然转好的心情。 见愁索性俯身,将手中抓着的小松鼠放了:“去吧。” 小松鼠心知之前是见愁在飓风之中救了自己,被见愁放在地上之后,便朝着见愁叽叽叫了两声。 小貂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也回了“叽叽叽叽”一堆意味不明的叫声。 “……” 见愁嘴角一抽,只觉得小松鼠大约是在感谢自己,不过它修为低微,还不会说话。 至于小貂…… 她想也知道,铁定就一句话:你他娘会说人话不? 显然,小松鼠有些尴尬。 不过它还是举了举自己的松子,又朝着见愁笑眯了眼,接着才连忙朝着这一块地面的边缘走去。 见愁所在的这一片地面比较宽阔,边缘已经被水淹没。 她不知道小松鼠到底是要去干什么,只跟着看了过去,不过这一看,便忽然一怔—— “滴答。” 一滴浓稠的鲜血,忽然从天际坠落,点在了已被大泽之水淹没的大地断裂处,倏尔染红一片,艳丽到了极点。 见愁的笑意,瞬间凝滞。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去。 天宫依旧,镜湖波平。 唯有天宫底部那一枚至关紧要的古拙印符,光芒幽微,极为不稳定地闪烁着,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暗淡。 这样的闪烁,让人瞬间揪心了起来。 在施展翻天印之后,锦鲤悬浮在半空之中,周身那细密又耀眼的银色,却瞬间褪去,锦鲤本身却没有恢复本来的颜色。 原本赤红色的鱼鳞,竟然一块一块地变成了灰白! 见愁一下想起了之前在洞穴之中见过的那些灵兽,在消耗尽了寿数之后,变得苍老,颓败,像是一团死灰…… 天空之中的锦鲤,通体有光泽的红色,都变得斑驳了起来。 它的身躯不再灵动,行动似乎也变得迟缓了起来,像是累极了,又像是难以呼吸,长大了嘴,想要获得那么一点点生存的空气。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生出。 见愁甚至还来不及将这样的预感落实,便听得耳边起了无数的惊呼:“鲤君——” 那一片湛蓝的天幕下,涟漪轻轻泛起。 巨大的锦鲤,像是终于累了,两眼疲惫地一眨,连摆动鱼尾的力气都没有,便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从那天宫的底部,朝着下方—— 坠落。 像是一道赤色的彩虹,从那高空之中落下。 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它在天穹的中心,坠落之处也是这迷宫的中心。 只听得一声轰然的响动,距离见愁很远处的一块碎裂大地上,忽然溅起了丈高的浪花。 它落下了…… 整个隐界的声音,似乎也跟着落下了。 才跑到了水边的小松鼠愣了一下,接着就像是疯了一样叫起来,不要命一样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整个迷宫废墟之中,顿时一片混乱。 “鲤君!” “鲤君!” “怎么可能……” …… 无数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可是见愁听不见一点。 她只死死地看向了自己的正前方—— 那一片地面之上,留下了一个大坑。 横流的鲜血从那躺在坑中的人体内流出,无法渗入已经极为湿润的地面,只能浮在泥土上,形成了一片诡异的血色印记。 那是方才还在攻击鲤君,要毁灭整个隐界的巨隼。 无恶没死。 他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触到了冰冷的泥土,闻到了这独属于隐界的味道。 他听见周围一片惊惶的呼喊之声,听到了那些无奈的哭号之声,熟悉之中,还有着一点陌生…… 是了,这些声音自己都听过。 于是,昏沉的意识,就这么忽然复苏。 无恶用力一撑地面,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蹒跚,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仰起头来,望向天空。 那一刻,他一怔,接着猛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样响亮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惊惶的呼喊之中,显得极为突兀,却骤然吸引了无数的注意力。 隐界之中的所有灵兽,这才意识到:鲤君倒下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最糟糕的是,这罪魁祸首,似乎还没有死。 头顶的印符已经极为暗淡,连带着那泛着涟漪的天空镜湖都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它像是一星弱火,仿佛只要轻轻这么扇上一阵风,便会熄灭。 它摇摇晃晃,让人心惊胆战! 任何人都能知道—— 只要一击,不管这一击有多么微不足道,这天穹之上,守护了隐界千百年的印符,便会轰然破碎,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哈哈哈……” 大笑之声,还在持续。 胸腔震动,体内的鲜血却还在滚滚涌流,无恶一身黑袍都被鲜血浸染,可他丝毫没有停下这笑声的意思。 左手抬起,那血肉模糊的五指,一捏一放,便成了血肉模糊的五爪。 无恶看着那高处,面上的神情,便变得快意了起来。 见愁从始至终都看着他,哪里还不明白这神态的含义? 他竟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再给那印符补上一下,让这隐界彻底倾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无恶是个疯子,可其他人怎么办? 这妖兽乃是小书蠹指点她去寻找,却是她将之放出…… 目光微微一闪,见愁看见了那些惊慌失措的灵兽。 包括刚才那只小松鼠,它向着那鲤君坠落的方向奔跑,可在跑到某一片废墟前面的时候,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升起,将它阻挡。 隐界虽然已经破碎,可那些阵法还在。 没有钥匙,无法进入。 于是,小松鼠陡然变得绝望了起来,一双湿润的眼里终于掉下了泪,不住地用小爪子敲打着屏障,却始终难以过去。 见愁手中有秘符,是可以过去帮它。 可这时候帮它,于大局并无作用——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能走开。 目光移动,微微眨眼。 只片刻,她已经重新看向了无恶。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黑衣无恶也转头过来,看向了她。 他的脸上全是血迹,甚至还有一条一条皲裂的血痕,脚下是一片血泊,可想而知到底伤重到了何种地步。 “你还没死呢……” 唇角一勾,一抹森然的邪笑。 无恶看着她,那有些暗淡的眼眸里,血光再盛。 是见愁放了他出来,如今隐界有难,到底有她一份因果在。 袖手旁观? 只怕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见愁并未有半分的惧怕,面容之上一片的平静。 左手五指慢慢松开,巨大的鬼斧立时向着下方坠落,却在半途化作一片虚无,消失不见; 右手五指慢慢松开,被她紧扣着的割鹿刀,刀尖划过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同样在坠落之中,消失不见。 她掌中再无法器,眼底的光芒却重新炽烈。 方才隐没的斗盘,悄然地,重新出现在了地面之上,坤线一根根明亮,经纬一样网罗天地。 “想要阻拦我,却敢不带法器……” 无恶原本还有些担心,只因自己与锦鲤一战之后,实力已损耗大半,更有重伤在身,若见愁与自己硬拼,只怕还真的会败给对方。 哪里想到,她竟然疯了,放开了两柄品级不凡的法器! 那一瞬间,无恶极为庆幸,可也极为恼怒! 那是一种为人所轻视的感觉,还是一个小小的金丹初期修士! 见愁面容却半点没有变化。 她距离无恶甚远,只随意地迈开了两步,脚下却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略一垂眸,她眉头便忽然一皱。 一枚古铜铃铛,静静躺在一片污泥之中。 这是另外一只不属于自己的铃铛。 因为,那一枚属于她的铃铛,此刻正静静挂在她腰间。 脑海之中电光石火一般闪过了什么。 见愁唇边勾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嘲讽,讥诮,冰冷,漠然。 不带有半分感情的,她一脚迈出,践踏而下。 这铃铛,立时被她深深地碾入那污浊的泥泞之中,为泥水覆盖,看不见踪迹。 被钉在石柱之上的谢不臣见了,只将双眼闭上,笑了那么一声。 见愁并未听闻,或者听闻了也不在意。 她站到了无恶的面前。 对方的实力很强,虽然重伤,境界却没有掉下,依旧对她形成那种恐怖的威压,可这样的威压,却并非难以破解。 一枚金色的道子,忽然落下。 于是,空气之中忽然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波动…… 无恶面上神情忽然一滞,变得极为震骇—— 有淡淡的金色光芒,在见愁的背后凝聚。 那种久违的灼烫刺痛之感,已经在见愁的肩胛骨上凝聚,她眉目之间带着几分冷然,又点染几许莫名的威严。 那是来自荒古的气息。 那是来自于种族的碾压! 帝江,风雷翼出! 哗! 巨大的羽翼陡然间凝聚而出,便高高扬起, 那是荒古神祇的羽翼,只这么轻轻一震,便将无恶巨隼形成的威压破去! “帝江之翼!” 无恶几乎只在瞬间,便辨认出了这羽翼的来历,目中的忌惮,陡然升至了极点。 这比那两柄不凡的法器带来的震撼更重! 这一下,无恶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出错了。 见愁若无后招,势必不会收起法器与自己相斗! 不能让她出手! 这念头一出现,无恶毫不犹豫,直接一脚狠狠跺地,在帝江威压之下,强行飞起! 那血肉模糊的五爪猛然一张,竟然从无恶掌中断开,化作了五只略小一些的黑色鹰隼,钩起的喙是深深的赤红色! “唳!” 五隼齐齐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竟然将声浪织成一张巨网,而后有五道凶戾赤光,从五隼口中冲出,齐齐向着见愁而去! 在帝江之翼出现的时候,见愁便破去了无恶的威压,身子猛然一轻,便直接拔地而起。 她人在半空之中,冷冽的风吹拂着她的身体,可滚烫的血液却又开始了奔流。 眸底似乎也为帝江之翼的金光所晕染,透着隐约的金芒。 这是她进入隐界之中,真正的第一战! 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寻仇! 只为,那心中的一分善念—— 战! 手诀一掐,羽翼一挥! 那璀璨的羽翼似由金光铸成,带着清晰的纹路,从高处向下划落,像是一柄利刃! “轰!” 几乎一个照面,那五隼发出的赤光便彻底破碎。 同一时间,见愁高高地将自己的右手抬起。 一枚全新的淡黑色道印,出现在了她脚底斗盘之上! 全新的,翻天印! 整个天地,都似乎静止了那么一瞬。 下方所有奔走的灵兽,甚至又悲又急的小松鼠,甚至很远很远的水池里,那一只奄奄一息的锦鲤,还有重新睁开了眼的谢不臣…… 每个人都骇然又震惊地抬起头来! 先前在隐界之中出现过的一幕,竟然再次出现! 四面八方,无数的灵气从大泽的底部,甚至从头顶天宫之上,被这一枚道印不断抽出,朝着见愁的身后汇聚! 灰蒙蒙的灵气,凝结成了一只手掌的模样,却足足有数十丈大小,显得恢弘无比。 见愁还在急速地下落之中。 她催动道印,那一只秀气的手掌,已高扬到了极致—— 于是,整个凝聚在她身后的巨大灰色手掌,竟然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动…… “咔。” 是什么东西凝聚的声音…… 接着,便像是开启了什么一样,这声音密集了起来,像是有玉山将崩,琼玉乱撞! “咔咔咔……” 连成一片! 灰色的灵气竟然朝着掌心的位置靠拢,猛然向内一缩,整个巨大的手掌印竟然缩小了一半,瞬间变成了深黑色! 原本的数十丈,瞬间只有十丈,小了太多,可那近乎纯黑的颜色,却投射着一种让人头皮炸开的恐怖气机! 更为精纯的力量,更为可怕的速度! 无恶一击失败,原本就有些诧异,此刻见她竟然在锦鲤之后凝聚出了翻天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翻天印失传已久,他曾听不语说过,整个十九洲只有他一人习得。 后来,这一枚道印他传给了锦鲤。 可现在…… 尽管这黑色的大印只有第一重境界,可他绝对不会认错:这就是最纯粹的翻天印!他竟然在一名来自崖山的女修身上,看见了不语的道印?! 无恶整个人的面目都因为过度的震□□得狰狞起来,他高高地仰起头,口中呢喃:“不可能……不可能……” 见愁丝毫不受其影响。 没有人可以拥有比她更清晰的感受。 翻天印乃是聚灵而成,之前她修习的翻天印,却只是将灵气简单组合,过于松散。 学了锦鲤之后,翻天印逆转,整个道印的组合却变得更为紧密精粹! 那是暴增的力量! 见愁目中异彩闪烁。 在印成的刹那,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贯穿了她的心神。 一掌之印,似包裹乾坤,似颠倒宇宙! 在那一种玄奥的状态里,她狠狠一掌,朝下拍去! 巨大的黑色掌印,带着奇诡的速度,猛然下沉,无声地击向近乎发狂的无恶。 整个隐界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汇聚了过来。 没有一人言语…… 194.第194章 杀生 按理说,见愁这一枚翻天印只修炼到了最粗浅的第一重,不似锦鲤一般到了第二重,并且拥有气机锁定的特殊灵效。 气机一旦锁定,翻天印所指之处,无一人能逃。 也就是说,无恶本该逃开的。 可他现在走不动一步,只能这样眼睁睁地抬头看着。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到底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诧异,或者是那种功亏一篑的痛恨! 嗡! 耳边起了一阵鸣响。 那是精粹至极的力量,在下落之时带来的震动,仿佛整个天空都要为之撕裂,那十丈的恢弘手印周围,甚至出现了一条一条黑色的裂缝。 如今的隐界已经脆弱无比,在这样威力的一击之下,已经难以承受,似乎就在破碎的边缘徘徊。 有几条裂缝甚至直接落到了无恶的身上! 那是一场灭顶之灾! 眨眼间,翻天印距离他仅有三丈! 无恶连抬头都变得困难,骇人的威压挤压着他身体之中的血管,一条接着一条地爆裂,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血人! 下一瞬,两丈! 恐怖的压力陡然暴增! “咔嚓!” 一声脆响! 无恶整个人矮了一截,直立的双腿,竟生生碎裂,红的血肉,白的骨骼,瞬间成为无数的碎块! 一丈! 巨大的阴影已经将无恶整个人覆盖,终于有那么一点恐惧,出现在了他的眼眸底下。 整个世界,似乎都沐浴在一片墨色的纯黑里,再也没有任何的光亮可以逃脱黑暗的笼罩。 无恶能听见身上所有骨骼齐齐碎裂的声音,也能听见自己脑浆迸溅的声音 “啊——” 那是一声短促而恐怖的惨叫! “轰!” 恐怖的黑色手印,彻彻底底地落在了地面之上,深深地陷落。 只见得一片血色溅开,便眨眼被掩藏在了那一片纯黑之下 隆隆 地面震动,一个巨大的十丈深坑,出现在了掌印落下的地方,足足深有数十丈! “” “” “” 满地的寂静。 还在半空之中的见愁也有些发怔。 风里吹来泥土的味道,混杂着一股鲜血的腥味儿 站在她的高度,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下方,那一口掌印形成的深坑底部,再没有了无恶那耀武扬威的身影,只有 一地残渣。 拍碎一个对手,还是一名身体本来就很强健的妖兽,竟然如同碾碎一只蝼蚁一样轻松 纵使对方身受重伤,实力其实也不弱。 可在这翻天印之下,竟然没有丝毫抵挡之力! 粉身碎骨 没有全尸,只有满地碎裂的羽翼,其余全数一片肉糜一样的血红! 何等的霸道?! 何等的骇然?! 这 才是真正的翻天印吗? 见愁说不出内心到底是什么感觉,狂猛,超绝的攻击力,那种碾压一切的气势 纵使她修炼似乎并不深,却也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仿佛在压下这一掌的时候,她才是那执掌乾坤的天道之宰! 可到头来,她依旧有那么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就这么死了?死在了她出乎意料的补刀之下? 帝江风雷翼没有了灵力的持续注入,渐渐往内收拢,消失在见愁背后。 比寻常修士更为宽阔的斗盘,也慢慢隐没。 右手手掌,连着整条手臂的疼痛,到了此刻,才终于钻了出来。 她静静地伫立在虚空之中,终于慢慢抬起自己方才压下的手掌。 即便是以她人器第六层修为的身体,竟然也难以负荷翻天印恐怖的威压。 血流如注。 从手臂上流淌下来,也从开裂的手指缝中流淌下来。 手掌依旧白皙,纤细,在天光之下,似乎能看见那蜿蜒的青色血脉 可它沾着鲜血。 就是这样的一只手,似将乾坤都压下一样,翻覆之间,夺人性命。 自入十九洲以来,她在崖山修炼,曾去过西海历练,进过了杀红小界,入过了黑风洞,登上了一人台 她曾与许许多多的人争过,战过。 对过印,拔过斧,劈过刀 可她没有杀过人。 这是她真正地、第一次杀人 风吹起她衣袍,站在虚空之中的她,看上去挺拔而孤独,似乎普通,可却在方才那一眨眼的功夫里,斩杀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谢不臣的目光,渐渐从那巨坑的狼藉之中,移到了她的身上。 四肢冰冷,连疼痛都变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点缀。 他觉得自己本不应该知道她此刻为何怔忡的,可脑海之中,偏偏又近乎笃定地浮现出那个想法来。 是因为杀生。 从来不曾沾染过鲜血的人,忽然举起了屠刀,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谢不臣莫名地笑了起来,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而笑。 也许 是因为他也曾有过一样的感受? 不同的是—— 第一次杀人,见愁杀的是不很熟识的无恶;而他杀的,却是与自己相知相伴相扶持还共约白首的发妻 于是,唇边那一抹笑,便慢慢地凝滞住了。 滴答,滴答。 羽箭尖端下落的血珠,已几乎凝滞。 那石柱下方,已是一滩快要干涸的血迹。 “呜呜” 兴许是察觉了见愁此刻有些不对劲的状态,小貂担心又焦虑地蹭了蹭她,叫唤了两声。 见愁手一颤,终于回过了神来。 她面上还有一点点恍惚的痕迹,却转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无恶有恶,虽情有可原,罪却已至死。 她不过只是 有些不习惯罢了。 杀戮。 似乎与她所想,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站在空中,目光向着四面一扫,见愁看见了下方许许多多的隐界生灵,他们无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不管是好奇,诧异,惊讶,欣喜 那些目光之中,都深藏着一种畏惧。 兴许是对于翻天印的畏惧,也兴许,是对于力量和杀戮的畏惧。 就连远处的小松鼠,都傻傻地看着见愁,似乎在惊讶:和气的大姐姐怎么忽然化身了杀神? 用的道印,竟似乎与鲤君一模一样 这一刻的隐界,气氛奇怪到了极点。 安全了。 但是也安静了。 见愁身形一动,便要从虚空之中下落,可没想到,就在她身形将动而未动的一刹,天穹之上,陡然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像是琉璃碎裂,又像是浮出水面的气泡破裂 “哔啵”地那么一下。 来自很远,很远,很远的天穹。 那一瞬间,见愁整个人的身体忽然僵硬。 她怀着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猛然将头抬起,看向苍穹,却看见了最恐怖的一幕—— 碎了! 那一枚镶嵌在穹顶天宫底部的金色印符,在一阵暗淡的闪烁之后,似乎终于到了支撑的极限,最后一丝光芒终于散尽。 它像是厌倦了自己苟延残喘的模样。 于是,古拙的一笔一划,终于散了架。 风一吹,便这样青烟一样,化作淡淡的黑色墨痕,晕染入了苍穹之中,消失无踪。 整个隐界,有那么一瞬间的静止。 下一瞬,便是震天动地的颤抖! 整个隐界的颤抖! 失去了那一枚天宫印符的守护,漂浮在天穹之上的那一片镜湖,竟然从中心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坍塌! 涟漪波纹,一点一点地消失,彻底让背后那一片虚空出现在了天穹上。 像是将湛蓝的幕布撕开,露出了背后真实的一片黑暗! 那是隐界的边界,那是小天地与大天地相粘连的地方,就像是画壁破碎之时,他们所见的虚空! 见愁简直浑身一冷,连头皮都要跟着炸起来! 她豁然回首,目光抵达的同时,整个隐界也开始了最彻底的崩溃,速度不快不慢,却带着一种难以挽回的壮阔! 地面开裂,同样露出那不知通向何处的虚空。 大泽之水朝着那裂缝之中灌去,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漩涡,将所有还在水面之上的生灵朝着水底吸去。 残存的废墟彻彻底底地匍匐在地,就连残存于无恶恐怖攻击之下的那一根一根石柱也轰然倒塌! 被五枚羽箭钉在石柱之上的谢不臣,几乎霎时便跟着倒了下去。 因着位置的变化和身体的翻转,一阵恐怖的剧痛,立时从那被五枚羽箭贯穿了的伤处传来。 “嚓” 似乎有几声轻响,是两枚钉入石柱比较深的羽箭从他身上抽离的声音,也是三枚梢浅的羽箭从石柱上抽离的声音。 谢不臣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那一贯冷峭的眉峰立刻皱紧,便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五处箭伤被撕扯开去,更为鲜血淋漓,只是流出来的血液已经极为稀少。 整个世界,在他眼底瞬间倾覆! 而在他坠落的方向上,正有一条裂缝生成,缓缓地朝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整个隐界之中一片混乱。 见愁只看见近处的地面像是被人一剑斩断一样,彻底地断裂开来,更有一股奇异的吸力,从那裂缝之中传出,像是要引着她往下坠落一样。 谢不臣那坠落的身影,几乎在这同时映入了她眼底。 她眼底几乎没有任何波动,虽不能手刃,到底有几分遗憾,可眼下她也不可能冒着丧命的风险,上去给他补上一刀。 所以,见愁决绝而果断地露出了一个冷笑,宽袖迎着猎猎的狂风,毫不犹豫向着更高处拔去! 巨大的裂缝,像是隐界要吃人时候张开的大口。 谢不臣直直坠落下去,可在即将为那裂缝所吞噬的瞬间,却望向了她—— 他将她那漠然的眼神看在眼中。 她看他,像是注视着一只小小的蝼蚁,不会生出半点怜悯之心。 他是清楚的。 所以 原也没指望她大发善心来救自己。 谢不臣的目光,接触着她的目光。 她还在往更高更高的地方升去,而他即将为这裂缝所吞噬 可就在那最后的一瞬,谢不臣面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手臂抬起之时,牵扯着浑身的伤口,痛到钻心,却让他无比地清醒、无比地理智! 他将自己右手举起,苍白的手掌,修长的指骨,依旧那样好看。 只是沾染了鲜血,还有那么一点因痛苦而起的、难以控制的颤抖。 在见愁还未来得及撤开的目光之中,谢不臣对着他,翻开了自己的右掌,将掌心对着她 明明隔得很远,可见愁竟然觉得谢不臣那一抹笑意如此清晰。 清晰得 让她心头一沉。 下一刻,便看见了他朝着自己翻开的掌心! 一枚淡金色的印符! 一笔一划,铁画银钩! 古拙而古朴,带着一种苍老而沧桑的气息,仿佛蕴藏有磅礴的威能,又似乎奄奄一息,也要散去 那一瞬,见愁只觉得浑身涌流的血都停了下来。 猛然间瞳孔剧缩! 像是星流炸裂,无数飞瀑撞击,她脑海里无数的画面疯狂闪过,最后只留下了那么三幅—— 青峰庵隐界外,谢不臣开门用的印符是迷宫阵图上,中心处那一枚不变的印符;高高的穹顶天宫底部,那一枚守护着隐界的印符! 每一枚印符,都在刹那间与谢不臣掌心这一枚淡金的印符重叠到了一起! 那是何等电光石火的一个瞬间? 见愁甚至没有彻底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谢不臣那一笑之中隐藏的含义,她的身体,已经超越了她的意识,做出了反应。 一个毫无预兆的转折! 所有抵御裂缝吸引之力的灵力瞬间卸去,取而代之地是疯狂的下坠! 是裂缝在扯着她下坠,也是她自己在竭尽全力地下坠! 风驰,电掣! 整条原本已经远去的裂缝,在她视野之中,开始了重新地、迅速地放大! 谢不臣那一张苍白的脸,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可是见愁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景物都模糊成了一片被水迹晕染的图画,她能看见的,只有谢不臣那伸出的手掌。 几乎是在谢不臣即将坠入裂缝深渊的一瞬间—— “啪!” 一声脆响。 一只手,终于握住了另一只手! 地面上层是泥土,在开裂的过程之中已经崩碎,留存下来的只有那尖利的岩石。 在抓住了谢不臣的同时,见愁伸手向着旁边狠命一抓,指甲在那一瞬间断裂,五指尖上血肉模糊。 她一面拽着谢不臣,却要瞬间将这冲击之力化解,何其艰难? 原本因为施展翻天印受伤的手臂,更是如撕裂一样,顿时便有滚烫的鲜血顺着流了下去。 前一刻,她还恨不能上来补他一刀,送他身首异处; 这一刻,却不得不飞身前来,冒着丧命的危险,将他解救。 她的手掌因为剧烈的喘息而滚烫,他的手掌却因为过多的失血而一片冰冷。 两只带血的双掌相交握。 掌心贴着掌心。 从她手臂与五指之上流淌下来的鲜血,浸润到了他掌上,指间,像是要灼烫的烙印 谢不臣抬了眼眸,望着她。 那是何等痛恨又憎恶的眼神?交加着惊和怒。 至少此时此刻—— 谁也杀不了谁,谁也不能任谁去死。 他是,她亦如是。 第195章试拔剑 整个隐界已经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群山开始崩塌,从意踯躅那八条甬道所在的山脉开始,一条一条地向着远方倒去。 从无日出的黑暗河流彻底断裂。 孤舟倾覆,木桥折损,长道崩毁 画壁长廊再次被拆成了无数的碎块,就连那一只守门猪身上都出现了丑陋的裂痕,引得它一阵阵地惨叫起来:“啊啊啊杀猪啦真的要杀猪啦!” 万兽迷宫阵图内,已经是一片洪水滔天,水面上不时出现巨大而危险的漩涡,挣扎在水中的老迈灵兽们,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为其所吞噬。 建筑,树木,骸骨 似乎无一能漂浮在水面。 一只受伤的银狐,腿部流淌着鲜血,被那漩涡的水流一卷,便向着那水流的中心而去。 “呜呜” 它哀叫了一声,却几乎没有抵抗之力。 “叽叽叽!” 有些着急的叫声,忽然从水面上传来。 银狐被漩涡的湍流携裹着,却猛然之间一怔,循着声音朝着声音的来处奋力望去—— 连一片羽毛都要沉落的水面之上,竟然漂浮着一只巨大的木船,形状奇怪,两头都尖,只是一头看上去被磨圆了那么一些,通体为栗色夹杂深褐色。 木船长有八丈八,宽有两丈五,就像是 像是一枚巨型的松子。 与这浩瀚的水面相较,它显得微不足道。 可若是与船上那顶多尺高的毛茸茸小东西比起来,却庞然大物一只。 站在船头上,小松鼠着急到了极点。 它自然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银狐,立刻叫起来,呼唤着,同时挥舞着自己的爪子,以求对方立刻看见自己。 同时,整条大船,顺着它的心意,飞快地朝着银狐靠近。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大船竟然穿行在漩涡之中,毫无阻碍! 银狐一双狐眼,忍不住有些惊讶起来。 很快,大船到了银狐身边,小松鼠立刻两爪子抱住一根粗树枝,朝着银狐伸了过去。 银狐已经不大能动,它只能一低头,咬住了那树枝。 小松鼠几乎用上了吃奶哦不,吃松子的劲儿,才拽着树枝,将银狐从水中拉上了船。 重新回到干燥之处的感觉,显然有些梦幻。 狐族向来拥有最丰富的感情,也是最类似于人的存在,它感激地朝着小松鼠点了点头,一双狐眼里藏着无限的温柔。 小松鼠用爪子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些不很明白。 不过它转眼就看见了另外一只需要救援的同伴,赶紧挥舞着爪子,跳大神一样操纵着大船,朝着那边赶去。 银狐趴伏在船上,慢慢地伸出舌头,舔舐着腿部的伤口。 偶一抬头,方才为无恶所逼问的那一只老龟也被救了上来。 银狐的目光,湿润润地,漫散着那么一点忧伤,再转而看向周围那不多漂浮的地面与整片泽国之时,便转成了苍凉 它没有说话,老龟也只叹了一口气。 小松鼠依旧站在船头,不断地搜寻着,发现了同伴,便立刻靠过去,将之救起。 很快,船上竟然已经站了不少的灵兽。 有的高大,有的瘦小,有的年轻,有的苍老 松子大船行进在水面之上,划开波浪,有哗啦啦的水声。 见愁拽着谢不臣,一把将他扔在地上的时候,便听见了这水声。 她转过头去一看,却是有些没有想到。 因为方才陡然之间的动作,小貂吓了个半死,险些以为自己就要跟着见愁丧命,还好半路峰回路转,自家主人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可饶是如此,小貂也惊魂未定。 它爪子紧紧抓住见愁的衣襟,挂在见愁的肩膀上,像是一只无尾熊。 此刻看见了那驾驶着松子大船不断救人的小松鼠,也是目瞪口呆! 这年头,连松鼠都不能貌相了啊! 有点本事嘛! 水中还有不少的灵兽,甚至很多仅存的碎片大地上,也还有远远看着的灵兽。 整个世界,还在继续崩裂。 速度虽然比之前有所减慢,可依旧不断有新的裂缝出现,整个隐界的边缘,甚至已经出现了一条极为明显的黑线,缓慢地向着中间吞噬。 小天地在大天地中,相对独立。 当守护的印符消失,整个天地也就处于了毫无防备的状态,更不用说其稳定性了。 大天地之中的规则,将会一步一步地崩碎隐界,并将之蚕食。 隐界崩溃消失,几乎只是迟早问题。 除非 那一枚印符被恢复。 见愁收回了打量四周的目光,看向自己脚边,这无法起身之人。 谢不臣身上尚有三枚黑羽之箭,皆是无恶之前发动攻击之时在他身上留下,贯穿了他整个身体,甚至将他钉在了石柱之上。 眼底没有任何一点怜悯,见愁俯视着他,冷漠开口:“印符是怎么回事?” “咳咳” 谢不臣咳嗽了两声,却有血迹染在了他嘴唇上。 望着见愁那平静之中蕴藏着杀机的眼眸,他竟无悲也无喜,轻描淡写地回道:“你无法杀我。” 他知道见愁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救自己。 可他既然有本事算计让她救,自然就有本事让她无法杀自己。 但凡敢赌的人,都有那么几分依仗,谢不臣二入隐界,又经横虚指点,又岂能没点紧要的本事? 见愁闻言,那眼底的杀意几乎压抑不住,立时便要提刀将这人剁成八段,可临了了却强行压下来。 她笑:“你知道我有进入迷宫三重门的钥匙,所以不惜折了一枚不动铃,都要将我救下。你手中同样有这一枚印符的依仗,所以才敢救我,甚至笃定你有危险,我也必将救你。” “不错。” 谢不臣并未否认。 他何等深思熟虑之人? 走一步算上个三五步不过寻常事。 韬略计谋,打小学起,已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早就烙印在了骨子里,从来不曾褪去。 原本并不知见愁亦有筹码在手,直到她出乎意料地甩开了他,进入迷宫阵图,他这才清楚,那四枚钥匙竟在她手中,且还是自己指点了她开启之法。 他掌心之中的印符,则来自横虚真人,为有万全把握,此印与他性命相连。 印符失,他不会死。 可印符没有了他,却会消散。 这也是他敢将此展示给见愁看,并且笃定见愁会救他的原因所在。 他聪明,见愁亦早有成算在胸。 若她单单夺取印符,不救人却要斩落他手掌,那他必定不会将自己陷于险地。 所以见愁也很清楚,自谢不臣展开自己掌心的那一刻起,到与有关这一枚印符的事中止为止,她动不了他,他也动不了他。 最聪明的计谋,莫过于阳谋,没有谎言,也就没有破绽。 他不说谎,见愁亦知他不会说谎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一种极端诡异的沉默,便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过了许久,见愁才道:“来龙去脉。” 谢不臣又咳嗽了两声,眼见得见愁面色冷淡,深知此刻两人虽相互掣肘,看似势均力敌,可他身有重伤,甚至在垂死边缘挣扎,又哪里能与她相抗? 略一沉默,他终究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青峰庵隐界他是第二次来,行进的路线虽然不一,可他对隐界的了解却是远超众人,更不用说破解起阵法来简直轻车熟路。 二入隐界,印符乃是横虚真人留下,以备谢不臣不时之需。 此印名曰“大明印”,乃是横虚真人多年以前的所得。 大明印,可感应天地灵气,稳固隐界的存在,也可以之为钥匙,打开头顶的天宫,探得不语上人留下的有关于九曲河图的研究。 甚至它可以重新凝聚出一枚新的大明印,镇守隐界。 “只是,我暂不清楚此印如何使用。”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续道,“若你要救人,须赶在隐界完全崩溃之前,找到鲤君。” 作为隐界的守护人,鲤君自然什么都清楚。 见愁听了,便知这与自己想象的相差无几。 只不过 “想来这印符还有第四个作用,谢道友忘了说。” 谢不臣看着她。 见愁唇边一抹讥诮的笑意绽开:“以此印为引子,只怕也可将青峰庵隐界归为己有,从此成为昆吾所有的隐界之一吧?” “” 不可否认,她太聪明了。 这一份敏锐,便是谢不臣也只有惊叹的份儿了。 无法否认,更无法承认,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哗啦啦” 松子大船从前面绕行了过去,小松鼠还在忙忙碌碌地救人。 船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了,见愁一眼扫过去,都是灵兽,并无一个修士,中域那几位伙伴,至今不知人在何处。 见愁回过头来,面上笼着寒霜。 湿润的泥土地面,有些污浊的泥水。 谢不臣重伤之下,鲜血晕染,便铺开了一小片,他腹部、左肋、右胸膛上插着的三支羽箭,鲜血已经不再流淌。 原本是五支,不过方才下坠的时候有两支留在了石柱之上。 见愁并未生出半分的怜悯来,也没有为他拔箭治伤的闲情逸致,她只慢条斯理地将衣袍一掀,近乎闲雅地将一边膝盖一低,半蹲了下来。 “你说得不错,我非但不能杀你,还要与你合作。” 只因他笃定她必不会对隐界生灵袖手旁观,只因他笃定她除却他手中这一枚印符之外,必定找不到第二枚印符。 从这一点上看,见愁别无选择。 这一轮她算来算去,看似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此刻的谢不臣是她阶下之囚,任她生杀予夺。 他固然因着那四重门的秘符钥匙,不能杀她,可她因着他掌心印符,也不能杀他。 看似处于上风,实则已为他所掣肘。 是棋差一招。 无尽的算计,于无声处,拼个你死我活。 见愁这么想着,竟然异常平静。 她目光从谢不臣身上扫了过去,并未在他伤处停留多久,只不紧不慢地将他腰间挂着的乾坤袋扯下。 藏蓝色的绣纹盘在其上,看上小的一只,只是角落里有着昆吾的徽记。 谢不臣眉头一皱,刚想要说什么,见愁已经直接开口:“打开它。” 打开? 他陡然生出一种发笑的冲动,眉目间温温然,却藏着隐约的凛冽。 “见愁道友——” 剩下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瞬间为一股剧痛所打断!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见愁漠然着一张脸,二尺割鹿刀霎时出现! 刀尖向下,像是刺入纸片之中一样,断然狠绝地,扎入了谢不臣左肩! “唔!” 谢不臣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望着见愁的目光来不及收回,霎时被隐忍填满。 见愁握着刀柄,云淡风轻地再次开口:“打开它。” 失去血色的嘴唇,苍白而灰败,干裂起皮,像是沿途缺水将亡的旅人。 谢不臣眉心蹙起,那两道隽秀的眉,便有了几分冷意。 他是没想到她出手可如此果断而狠辣。 贯穿了他肩膀的割鹿刀,冰冷得透骨,没有半分温度。 正如见愁望着自己的眼神。 他这才确信,他虽握有让她不杀自己的依仗,却没资格在此刻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颤抖的手指因为剧痛按在了湿润的地面上,沾染了污泥,干净的指缝里也是一片的乌黑。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来,似乎用尽了自己全身力气一样,轻轻一动。 食指划出了一个极为微小的弧度,便无力落下。 不过,已经足够。 那紧闭着的乾坤袋勒口之上,便有一道幽暗的光芒划过,随后自动地松开,向着见愁打开。 她一手持着乾坤袋,一手持着割鹿刀。 眼见得谢不臣总算有了点眼色,知道怎么才能少吃苦头,她淡淡一笑,收刀之时,与出刀之时一样迅疾。 “噗嗤!” 鲜血四溅! 谢不臣整个身体猛然弓起,痛得近乎痉挛,却连半点都发不出。 一身淋漓的冷汗! 待得见愁将沾血的割鹿刀收起,他才颓然向后倒去,过了那一阵的痛劲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仰面躺在了泥地上,剧烈地喘息。 此刻的谢不臣,看上去多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可怜极了。 见愁微微挑眉,随手一甩,便将割鹿刀上的血珠扔了个干净,一翻手,二尺弯刀便消失在掌中。 不紧不慢地将乾坤袋打开,灵识探入,见愁便看见了其中存着的东西。 昆吾果真财大气粗。 灵石无数,阵盘无数,甚至还有古书典籍,竹简玉简 不过,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目光稍稍一错,她便察觉了那被存放在角落里的一柄剑。 心念一动,一柄连鞘的三尺青锋顿时从储物袋中飞出! 剑鞘乌黑,似乎陈旧,似有一股陈旧古拙之气。 甫一出现,便带起浩荡之气。 见愁眼疾手快,一把将之握住! 人皇剑! 这一把剑,便是谢不臣一路所佩之剑,也是在与她多次争斗之中大显神威之剑。 谢不臣从未将它收入体内,也不曾达到人剑合一之状态。 此剑 甚至不曾认主。 掌心贴着那冰冷的剑鞘,见愁眸底暗光一闪,一手把着剑鞘,一手持着剑柄,便用力将拔剑而出! “铮——” 一声颤抖的剑吟。 整把人皇剑,竟然像是生锈了一样,极为涩然,她初时用力竟不能将之拔起。 于是五指一按,陡然加力! 刺啦! 三分寒光终于倾泻而出! 如同被铁水浇筑过的剑鞘与剑身,终于分离。 于是,见愁看见了那玄黑的剑身,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暗光,古旧山河舆图的一角,伴着那一声陡然高亢的剑吟,缓缓出现 为皇者,统御万民,负有四海。 潜形山岳,浩瀚江河,芸芸贫贱 无一不听其号令,无一不为之俯首。 何等让人惊艳的一柄剑? 见愁持着剑柄,五指紧绷,骨节泛白,就连手背之上的青筋,都隐隐露出。 她望这那露出的三分剑身,难以收回自己的目光 这眼神,谢不臣太熟悉了。 第196章 松子 是野心,是渴望,是掌控,是一切 是她此刻的眼神,是他曾经的眼神。 谢不臣看了见愁许久,见愁看了人皇剑许久。 不知多久以后,直到身后传来了“叽叽”的叫唤,见愁那静止不动的眼睫,才微微一闪。 手中力道一松,青筋隐没,泛白的骨节渐渐恢复原本的颜色。 她缓缓地,缓缓地,还剑于鞘。 一点一点。 寒光隐没。 见愁心底的波澜,也随着这渐渐收回剑鞘的寒光,慢慢地静下来,最终成为一片平湖。 “此剑不曾认主。” 谢不臣道:“人皇剑无主,凡为皇者,取而用之。” 不过是“器”。 为皇的是人,而非剑。 见愁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只是略一思索,便分辨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味道来:谢不臣 不臣不臣,竟自诩为皇? 她素知他抱负不浅,今日一听这话,终是忍不住,笑了这么一声:“凡为皇者,皆可取而用之。那谢道友看,我像吗?” “” 谢不臣没有说话,却已经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见愁的用意,他看着她。 见愁手腕一转,三尺余的人皇剑连着鞘,在掌中一转,而后稳稳握住。 似乎还算得心应手? 她颇为愉悦:“这剑还不错,谢道友慷慨,便借我用着吧。” 借? 又是冠冕堂皇。 谢不臣看了她一眼,没能说出话来。 眼睛微微一闭,他索性闭了嘴。 “哗啦啦” 水声传来,同时有灵兽们相互交谈的杂乱声音。 小松鼠站在船头上,四下找寻,想要在这开始坍塌的隐界之中,寻找到一块暂时安全的地方。 乌溜溜的小眼睛四下一转,一下就看见了见愁所在的位置。 那一块大地显得平整,并且没有被水覆盖,看上去还能支撑很久。 于是,小松鼠顿时惊喜了起来,连忙操控着松子大船,靠了岸。 “叽叽叽叽!” 它挥动着爪子,船上所有的灵兽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跳,从船上落到了见愁所在的大地之上。 银狐的伤势未愈,落地之时险些摔倒。 老龟动作缓慢,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划动着四条短腿,像是游水一样,从半空之中“游”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落到了银狐的旁边。 一只接着一只。 小松鼠还站在船头上,见所有人都下去了,这才跟着动作敏捷地一跳。 它刚落到岸边,便要朝着见愁跑去。 不过才跑了两步,便一拍脑门,想起了背后那一条大船。 小松鼠于是颠颠儿地重新跑了过去,两只短短的小爪子往前一凑,便抱住了那数丈宽的大船,蚍蜉撼树一样,要把那大船抱起来。 “叽叽叽” 吃松子的劲儿都要用上了。 小松鼠眼睛瞪得老大,腮帮子都要鼓起来了,这才无比凶悍地将那数丈松子大船举起! 那一瞬间,所有站在了平地上的灵兽,都齐齐沉默! 眼前的这一幕,简直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怪力小松鼠高举大船,简直像是一只小蚂蚁举起了一头大象,恐怖之余,还透着几分滑稽。 远处的见愁见了,也为之惊讶。 还不等她想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小松鼠脚下已经晃悠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抱不住大船倒下去。 没想到,那大船一晃,又一晃,竟然在将倒而未倒之时猛然一缩,重新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松子。 “叽叽叽!” 小松鼠立时高兴地叫唤起来,对着松子就吧唧亲了一口,欢快地朝着站在这边的见愁跑去。 见愁斩杀了无恶,又是小松鼠救命恩人,它一凑过来,就叽叽叽地开始了乱叫。 站在见愁肩头的小貂又是一个白眼翻过去。 见愁持着人皇剑而立,另一手还拽着谢不臣的乾坤袋。 她低头看去,又扫视了远处聚集的灵兽们一眼,老龟与银狐站在最前端,皆静默不语,只看着他们。 小松鼠的言语,见愁实在是听不懂,一时有些为难。 “唉” 后方的银狐轻叹了一声,竟是柔软至极的女声。 它慢慢地走了上来,伤势未愈,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不过半点不能影响那种丛生的媚态。 见愁之这么一看,竟然看出了一种婀娜多姿,烟视媚行。 她注视着对方。 这是一双狐眼,却充满着人的感情。 “是小松救了我们所有人。” 出乎意料地,银狐开口,却是口吐人言。 小松鼠连忙点点头。 见愁便知道,银狐是代小松鼠说话了。 她望了他们一眼,想起入隐界以来遭遇的一切,还有重重的谜团,有很多话想要询问,最终却不知如何问起。 到底还是银狐善解人意,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将一切娓娓道来。 千年前,不语上人修为臻至化境,终于决定闭关飞升。 他答应过了所有人,许下了接他们升天的诺言,便彻底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整个十九洲都知道了他飞升的消息,可他们这些曾经并肩作战过的灵兽,却无一个随着他飞升。 “我等并非艳羡上界风景,不过为了他昔日一个诺言” 苍老的声音,在后面补上。 老龟匍匐在原地,亦是满怀沧桑。 寻常修士与灵兽,不过主仆,可他们却都是不语上人的朋友。 不愿分离。 修士飞升向来可带走与自己订立过灵魂契约的灵兽,他们却都留在了这里。 “无恶本性孤傲,初时便是为主人驯服,可入隐界之后,向来也与人为善,我等都曾与他一起,没想到” 漫长的等待,可以消磨掉那好不容易才生出的一分“人性”。 银狐眸子底下,透着一种悲悯与忧伤。 他们无法原谅无恶的作为,尤其是对鲤君所做的一切,可却都能理解他的改变。 见愁闻言,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们都与上人有灵魂契约?” 小松鼠第一个点了头。 随后,便是那一群静默的灵兽。 银狐知晓见愁所猜所想,只发出了一声苦笑:“若非如此,我等又岂能断定他是飞升,而非意外身故?” 多年的等待没有结果,信赖不语上人的他们,又怎可能没有自己的猜想。 比如他出了意外,沉睡许久,甚而殒身 可深藏在灵魂之中的联系,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种幻想:契约依旧存在,他们甚至可以凭借契约,感觉到不语上人距离自己很远,不在一个空间内。 见愁在看见众人点头的时候,便心头一沉。 意踯躅之中所见的一切,再次浮了上来。 “修道之路漫漫长,我意踯躅欲过我路,则与我心魔战你,可敢一战?” “筑基一百三十六日,心魔现。” “金丹三十六日,心魔再现。” “出窍十三日,心魔现。” “辛苦遭逢起河图,一世腥风与血雨。到头来,堪为他人作嫁衣。终究不甘!不语上人,正墓。” 灵兽们自有灵兽们的判断,并非全无道理。 一切的一切 都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理不清线头何在。 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生生从见愁脑海之中冒出来,按都按不下去,可又如何敢去相信? 整个十九洲大地,从未有过这等奇诡之事。 更何况还是飞升? 她有心要再问点什么。 可老龟却在此时,露出了一种朴实而慈祥的笑容:“可我们总归相信,不语上人,从不失信于人。” 于是,所有要问的话,全数被噎在了喉咙里。 见愁这么看过去,便忽然发现,每一只灵兽的眼底,都还有着那么一丝微茫的希望 她忽然不敢说出自己那忽然生出的猜想来。 心里沉甸甸地一片,她莫名地想起了小书蠹。 也不曾在中间看见它,只怕 垂眸,她不愿往深了想。 只将手中那一只开着口的乾坤袋,朝银狐一递。 “隐界破碎,又独立于大天地,缺乏灵气供给,这袋中有灵石丹药无数,可解大家燃眉之急。我身旁这一位昆吾的谢道友,手中有天宫穹顶那一枚大明印,这便不在此多留,去寻鲤君,兴许还能阻止隐界崩溃。” 银狐张口,将见愁递来的乾坤袋咬住,目中却迸现出了全新的神采! “大明印?” “竟然有大明印?” “是啊” “是了,若如此隐界可保!” 或是高,或是低,议论声,此起彼伏。 见愁回头看了谢不臣一眼。 谢不臣也看了她一眼,并未对她行为举止置任何一词,只已经强撑着起身,摇摇晃晃地站住。 银狐、老龟并着小松鼠,都跟着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藏着无数的打量。 “若能留得隐界一线生机,自是再好不过。” 这到底是他们生存了许久的家园,虽则一切已成为废墟,可终究还藏着无数的回忆。 银狐的声音有些渺茫,柔和似烟云:“鲤君与无恶交战,必定落在了最中心处的锦鲤池,从此一路往东,再过三重迷宫大门,便能看见了。” 见愁向东看去,只见横无际涯的水面上,零星地散落着几座“岛屿”,有的还在不断开裂,有的碰撞到了一起,有的静止不动 从此往东去,必横渡大泽,越过数岛,危险重重。 于是她道:“我等去就好,诸位还是在此等待较为妥当。” “叽叽叽!” 她此言一出,小松鼠立刻叫唤了起来,直接朝着见愁扑来,它似乎半点不愿意留在这里。 只是 才扑出来那么一点,还没接近见愁,竟有一片薄红的光芒,霎时出现,格挡在了见愁与小松鼠之间。 这是温和的光芒,轻轻地闪烁,恍若长辈与挚友的低语。 它像是一片温暖的霞光,轻轻地凹陷下去一部分,使得小松鼠不被撞伤,却柔和而坚定地,将它挡在外面。 小松鼠愣住了。 它抱着松子,慢慢被那一片薄红的霞光放在了地面之上,傻傻地看着这一片光。 “鲤君” 是鲤君! 鲤君它还活着! 小松鼠立时激动了起来,更为急切地想要穿过那一片薄红,它想要跟见愁一起去,一起去看看鲤君。 可无论它如何挣扎,也无法穿透这一片薄红的微光。 站在这微光之后的见愁,也有些微怔。 小松鼠的身后,所有的灵兽都看见了这一幕,却是什么都明白了:那个温柔的鲤君,不愿意他们过去,不管是因为犯险,还是因为不愿被人看见它此刻的模样。 “叽叽叽” 小松鼠的叫声,渐渐低哑了下来。 多番挣扎无果,它似乎终于知道,鲤君心意已决,那乌溜溜的眼底竟然浸满了水光,眼见着就要掉下来,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 隐界这么多年,没有上人的踪迹,都是鲤君凭借一己之力守护。 于所有灵兽而言,在上人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它才是他们真正的守护者。 见愁原本便不欲这么多灵兽与她同去,若是前路发生什么危险,谁又能保证人人无事呢? 看来,那鲤君与她乃是一样的想法。 她勾了一抹笑起来,便以安慰的口吻对小松鼠道:“就在这里,乖乖听话。” 小松鼠一副抽抽搭搭的模样,紧紧地抱着小松子,似乎忍不住就要哭出来,又强逼着自己忍住。 它站在那薄红微光之前,看了看见愁,又看了看自己两爪子捧着的小松子。 带着那么一丝不舍,一点坚决。 小松鼠终于还是捧着那小松子,朝着前方送去。 毛茸茸的小爪子上似乎有几点湿痕,也不知是它下船的时候沾上,还是方才偷偷哭鼻子留下。 见愁怔住了,沉默了良久,也没动作。 小松鼠依旧举着那松子。 她心底,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抬手起来,指尖一触那薄红的微光,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 小松鼠将那小小的松子,慢慢地放到了见愁的掌心。 爪子上绒毛擦着见愁苍白的手掌过去,暖暖地。 褐色的表面,透着几分圆润,一头大一头小,被小松鼠捧着的时候,大小还刚好合适,落到了见愁掌心之中,却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 明明这样小,这样轻,见愁却觉得手心里忽然一沉。 沉甸甸,滚烫烫。 她以为自己险些就要拿不住,可它依旧静静地躺着。 见愁慢慢地收回了手。 小松鼠依旧巴巴地望着她。 仿佛知道她即将要走,也知道她不会带它去,它面上露出一种沉重又伤怀的情绪来,似乎藏着无限的希冀,又似乎害怕这希冀会立刻破碎。 将两只放在胸前的爪子垂下来,也将自己的脑袋垂下。 小小的身躯,两条后腿支撑着身体,上半身却俯下来—— 小松鼠朝着见愁鞠躬。 在它身后,是老龟,是银狐,是长蛇,是蜈蚣,是灵猫,是山雀 一个接着一个,不管是大,还是小,不管是老迈,还是青壮 全数低下了它们的头颅,朝着见愁俯首躬身! 荒芜的大地,茫茫的水面。 周遭是一切的废墟。 这些幸存下来的生灵,带着满身的静穆,怀着满心的希望,还有那发自心底的尊敬,向着那站在薄红微光之后的身影—— 一拜。 小松鼠送的那一枚松子,只用指腹摩挲,便能感觉到它的光滑,似乎被人在过去的年月里,抚过了无数次。 她持着人皇剑,立在这朝着自己低头一拜的无数灵兽之前,只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将她掐住,一时都难以呼吸。 她能做的,只是将剑攥紧,将那一枚松子攥紧。 “走吧” 她知道它们的期许,知道它们的感激,却忽然有些不忍再看。 于是,一个转身,目光从谢不臣面上掠过,却没有太多的停留,只是淡淡地道了这么一句。 恍如叹息。 也许,这隐界之中,有一人是知道真相的。 迈步而行,见愁向东而去。 谢不臣站在原地,随着她的前行而转身,视线的尽头便是她远去的身影。 人皇剑,为皇者 他眸底似乎有一种情绪闪过,最终又归于了完全的理智。 抬手起来,他只攥住了那贯穿他身体的一枚羽箭,猛然一拔! 尖利的黑羽之箭,因无恶羽翼的形状而成,有着一枚又一枚的倒刺,被他这样悍然拔了出来的时候,便带出了一丝血肉。 痛得他几乎要站不住。 可他面上也没有太多的波动。 一连三根。 所有羽箭都被他一松手,随意扔在了地面之上。 鲜血洒落,一片残红。 钻心之痛,传遍四肢百骸,可他的身体只颤抖了一瞬,便稳稳地立住了,似琼玉淡漠,山岳巍然。 心底只一片波澜平地起,转瞬消失不见。 踩着地上残红,谢不臣终于迈开脚步,向着见愁所行的方向而去。 前方的见愁,已行至这一片大地的边缘,却像是发现了什么,脚步骤然一顿。 “轰!” 几乎是在同时,东南方向,隔了整整三座岛屿的远方岛屿之上,炸开了一团恐怖的黑影。 几条人影如遭重击,猛然散开。 有人惊呼:“陆仙子!” 一阵狂笑之声响彻空旷的隐界:“哈哈哈,中域修士,不过尔尔!你等在此地等死,本少宗恕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条黑影拔地而起,迅速地向着南方大门逃窜而去! 那一瞬间,见愁的反应快到了极致,竟隔着这茫茫的虚空,直接劈手斩去! 哗! 一道明亮的刀光,一时似弯月高悬,从那乍现的割鹿刀中迸射,照亮了崩溃中的阴暗天穹 第197章 合作 是的,还是他。&乐&文&小说.lwxs 宋凛。 自打假扮小金,与见愁同行之后,他惊讶地发现,好运气就此消失了个干净。 出意踯躅,遇谢不臣,恶战,开启大门,还被谢不臣挤了进来。 好不容易往前走着,看见了见愁,以为偷袭能成,谁料被对方追杀;摆脱了见愁,一眨眼隐界崩了。 好嘛,惹不起,躲得起。 到这个时候,宋凛已经对整个隐界之行不抱半点希望了,哪里想到…… 就这样的逃跑路上,竟然还能在门口撞见那一群中域修士! 天知道宋凛当时心里到底有多崩溃。 他都没忍住,脱口而出,骂了一句:“操了你大爷!” 没事儿这一群人分成这么几批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不臣一个,见愁一个,后面还有四个! 他竟然先后与这三批人遭遇,回回灰头土脸! 宋凛心里憋了一口气,又被如花公子那妖娆邪魅的娘娘腔挑衅,想起入隐界以来的种种憋屈,简直怒从心起! 谢不臣与见愁皆是人中之龙,一则有利器傍身,二则修为逆天。 又因当时有种种顾忌,宋凛无法施展全力,是以在东南蛮荒都响当当的堂堂金丹后期修士,就被这两人压着打。 可眼前这四人算什么? 东南蛮荒修士好战,乃是公认的“妖魔道”,最擅长的便是战斗,相对而言其战力仅次于明日星海。 宋凛一旦决定放开来打,自然是实力骇人,要给这四个人一阵好看。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几人的实力。 使一朵花的娘娘腔出手堪称狠辣,往往在最难预料的时候给你一个冷锤,砸得你晕头转向。 捧着一本玉折子的却是个混子,只知道在场中到处乱串。 宋凛原本以为是个软柿子,便准备先杀此人儆儆猴,谁料一交手,对方一脸崇拜地绕着他说话,眨眼之间竟然将他的本事也学了去。 天地间竟还有这等奇人! 那一瞬间,宋凛立刻放弃,转而换了那一直没有出手的红衣少年为目标。 于是…… 宋凛这会儿一点也不开心! 红衣少年,竟是四人之中最奇诡,最变态的那一个! 不过一丈多不到两丈的斗盘,修为也很低微,可整个斗盘之上竟然有无数的法器,一柄连着一柄。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可以自如使用! 那一瞬间,宋凛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了五个字—— 兵主夏侯赦! 难缠了。 宋凛立刻知道,这中域四人,只怕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这一届左三千小会出来的修士,不管是修为还是本事,甚至棘手的程度,竟然都远超往年,实在是让宋凛万万没想到。 一时之间,他竟不得脱身。 四人之中唯一的女修,那出名的白月谷药女陆香冷,或许是所有人之中战力最低的。 可三个人都将她护在身后,而她时不时地在旁边扔下一些辅助性的道印,帮助其余三人,反而给宋凛造成了更大的麻烦。 宋凛恨得牙痒,在快攻没戏的情况下,当机立断,改了主意。 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直接凭借着自己对隐界的了解,把这些人引入坑中,困住了他们,他再直接离开,也就没那么麻烦了。 东南蛮荒历史也算是悠久,更是曾经得到过《九曲河图》,在河图被人夺走之后,一直有人关注其去向。 作为河图落下的最后地点,青峰庵隐界,妖魔道自然有人搜集过相关信息。 可以说,除却手中开门的印符不全之外,宋凛对隐界的了解要多得多。 他当下不动声色,却在打斗之中慢慢将所有人朝着某一处已经陷落的大地引去。 众人一开始丝毫没有察觉。 云梦大泽的水,淹没大地,将陷而未陷,便在此地形成了一个几位奇妙的“泥淖”,像是泥沼一样。 因着这一片大地之上还有阵法,一旦修士陷入其中,能逃脱的几率几乎为零。 眼见着他便要将所有人引入全套之中,再以独有的手法引动阵法,将人困杀,没想到,先前不声不响的那药女,竟然发出了警兆,要所有人逃开。 这可算是坏了宋凛的计划。 逼不得已,他只好提前引动了第一层阵法。 无巧不巧,药女陆香冷恰好距离这一片陷落的大地最近,身边还有一个方才为他所创的左流。 这女修关键时刻救了同伴,自己却没能逃脱,被阵法打落下去。 宋凛随后引动了第二层阵法,意图将其余几个人一起坑在这里,同时发动了自己毕生以来的最强一击—— 天魔十八法。 终于,他成功地脱身了。 拔地而起的那一刻,宋凛只觉得头顶那阴惨压抑,甚至即将崩溃的天空,都变得亲切可爱了起来。 入隐界这么久,终于不是一直憋屈着了。 多么畅快的感觉? 他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并且口出狂言。 就让这些见鬼的中域修士彻彻底底埋葬在青峰庵隐界吧。 他是半点也不想管了! 越升越高,他的身形也越来越迅疾,宋凛甚至感觉自己的心境和修为都有了一种奇妙的提升,像是终于乌云盖顶大半年之后,忽然出了太阳,来了个大晴天一样。 可兴许是乐极生悲吧…… 就在他朝着南面那迷宫大门的方向疾奔而去的时候,阴暗的天空之下,竟然炸开了一轮弯月! 而且…… 越来越近! 那一轮弯月就在他眼前轰然放大,凝结着最纯粹的刀气,似是随意的一甩,也似是全力的一击! 那一瞬间,宋凛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人在半空之中,还沉浸在算计了众人的喜悦之中,哪里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还有人在这里等着自己! 脑海之中仿佛有一万个念头闪过,可半空之中的宋凛,只来得及挪动了一下身子,险险避开了要害。 砰! 那一轮弯月,那一匹刀光,悍然撞击在了他的背部。 汹涌的力量,只一瞬间,便让他五脏六腑一片颠倒。 “噗!” 一口鲜血狂吐,整个视野都被自己的鲜血染红! 宋凛被那刀光一带,便偏离了原来的飞行路线,直直向着更远的地方投落! 直到被摔在地上,感觉着那脏腑欲裂的感觉,他都还不是很能反应过来,直到被水淹没了身体,他才想起方才出手的是谁…… 崖山见愁! 中域今年小会那个登上一人台的女修! 那一刹,光用“你大爷”三个字已经完全没办法形容他的崩溃! 怎么又是你啊! “老子他娘的招你惹你了,净跟老子过不去!!!” 宋凛悲愤地咆哮了一声,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还好,此地距离见愁那边还有点距离,宋凛咆哮完了,就冷静了下来。 他伤势不轻,可身边便是无数的裂缝,此地却是再怎么也不能待了。 中域那四人被自己坑了一把,还有个药女为阵法所困,只怕凶多吉少,见愁一击之后,即便是再不甘心,为了救人,也势必不会再追。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脱逃时机了!” 宋凛一下判断出了情况,强撑着干脆地吞了一丸丹药,将伤势硬压了下去,再次腾跃而起。 这一次,他不敢再飞高了,只慢慢地贴着地面而行。 抬头看天,灰蒙蒙一片,简直压抑极了。 亲切? 可爱? 呵呵。 他恨不得哪天能得了机会,把那臭婆娘一双手剁下来喂狗! 阴沉着一张脸,宋凛飞快地消失在水面之上,很快出了迷宫,循着来时的路,远远便看见了那白玉长道。 两侧云影浮动,依旧是一片天堑。 过了长道,再不多时,便能出隐界了。 宋凛终于松了一口气,此地再不会出现任何一个终于修士,他放心地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 迷宫阵图中。 见愁冷不防的一击,堪称出人意料,偏偏准确至极,只怕是正好打了宋凛一个措手不及。 端看那天边撒开的血迹,她便能判断出,宋凛受伤不轻。 可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能一举击毙宋凛。 只是正如宋凛所判断,见愁并未再上去追杀,而是身形一轻,直接向着事发之地飞掠而去。 陆香冷救了左流,自己却脱逃不及,一时为阵法所困。 一股恐怖的压力,在阵法启动之时,从她头顶拍落,竟然将她生生拍下,兼之宋凛离开之时发出的那一击,更令情况雪上加霜。 她素衣之上已沾染鲜血,整个人都几乎被压入了泥淖之中,下方更有裂缝的恐怖吸力传来,竟要将她彻彻底底地束缚在这里。 微冷的眉目里,似乎含着远山的烟雨,陆香冷银牙暗咬,掐着手诀,竭力地想要抵抗。 可人在阵中,又如何能够? “砰!” 只片刻后,她清秀的五指便崩裂出了一道一道的血口,鲜血四溅。 头顶压力一按,她半个身子便彻底陷入。 外面不远处,左流下意识地就要冲进来救人,却没想才伸手到这第一层阵法的范围之中,那一只手便直直向下沉去。 悬浮于半空之中,他猝不及防,险些被这力道一把从空中拽下。 还好如花公子就在不远处,在他身后拉了一把,猛地将左流一扯,脱离了那恐怖的范围。 “嗖嗖嗖……” 下方泥淖之中,一柄又一柄气剑激射而出,密密麻麻,霎时将如花等人笼罩。 一旁的夏侯赦还好,诸多法器一出,便将自己挡了个严实,只是也分不出更多的心神去应付其余事情了。 一时之间,这第二层阵法,竟然将几个人都困在其中。 眼见着最中心处,陆香冷似乎意识模糊,越陷越深。 如花公子眉头紧拧,心里着急,宽大的袖袍一甩,其上绣着的一朵豆绿色牡丹便飞旋而出,被他执于掌中。 豆绿色牡丹,乃是牡丹中的名品,又名“欧碧”,瓣质肥润透明,犹如碧玉。 如花公子以花为名号,自是个爱花如命之人,便是在小会上面,也没将这等的绝技使用出来。 旁边的左流立时瞪大了眼睛。 周遭无数剑雨坠落,直打击得人叫苦不迭。 如花公子手指一掐,那整朵绿牡丹竟尽数散开,无数花瓣飞洒! 一片剑雨包围之中,竟然有一场花雨盛放,在这颜色暗淡的地方,绽开一种夺目的光彩。 当然,更为人注意的,乃是它的威力。 每一瓣豆绿色的花瓣飞出,便化作了利刃,狂风暴雨一样将外层围攻他们的一切剑雨全部扫落。 余下的花瓣则交织成了巨网,飞行之间拉开一条一条的豆绿色丝线,朝着下方的地面盖去。 “哗啦!” 巨大的水声。 下方一大片的水面之上溅起了大片的浪花,无数还没来得及冒出水面的气剑,立时被花瓣打散! 如花公子一个人,一朵花,竟然玩出了一把群攻! 左流心下惊讶,却知喘息的时候已经到了。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他毫不犹豫,猛然向前一扑,便要去到更中心的阵法之中救回陆香冷。 可没想到,就在他即将出发的那一刻,一道闪电一般的身影从后方飞速掠来! “啊!” 左流只觉得有谁在自己后领一拽,不仅没往前进,还眼睁睁看着陆香冷距离自己更远了! 像是有谁提着自己的后领王后一甩一样。 左流简直气急:“他奶奶的,到底是谁——” 哽住了。 彻底哽住了。 左流只感觉到身侧一阵狂风吹过,便见那一道已经久违了的身影,从身侧风驰电掣而去。 浅淡的嗓音落在风中时,人已远去。 “在这儿等着。” “……” 天! 见愁师姐! 那一瞬间,左流整个人都傻了,刚才没说完的话当然麻溜儿地吞了进去,只有一种满满的安定之感,萦绕在心头。 他们进去说不准立时丧命,她却至少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就是这么淡淡的一句,就是这么霸道的一句! 她隔着很远已经大致看出了阵法之中的情况,也只有她这般的*强度可入内一试,若是放任左流进去了,没一会儿出来一堆肉糜,见愁才是没地儿哭去。 眨眼之间,她已直接冲入了第一层阵法之中。 一种诡异的熟悉之感,骤然袭上心头。 纵使以见愁*之强悍,此刻竟然也听见了自己浑身骨骼抵抗阵法压力的爆裂之声,甚至隐约有一种预感:那无恶为自己一印所拍,殒身之时听见的,只怕便是同样的声音。 极其类似于地缚之阵! 只是比之她在杀红小界之中所遇之阵法更为凶悍,更为强大! 那种恐怖的压力,像是将整个世界都翻转过来,倒扣在你头顶,压得你脊背弯折,双膝跪地。 在进入阵中的同时,她便一眼看见了正中泥淖里面的陆香冷。 悬壶济世,妙手仁心,曾救无数人于危难。 人言她乃十九洲大地上心最善的一个人,远观似月华在天,近看如冰雪初覆。 陆香冷整个人已经虚弱到了极点,阵法之中不断有东西攀附到了她身上,让她周身的灵气不断顺着奇经八脉乱撞,转眼之间便有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她眼前的世界已经一片模糊,只隐约觉得好像有一道身影向着自己靠近…… 见愁知道事态紧急,隐界之中情况复杂多变,哪里又禁得起耽搁? 身体之中的灵力运转到了极限,此刻的见愁骨骼如玉,霎时有黑风纹上,周身压力顿时一轻,速度陡然提升了一些。 可没想到,眼见着便要接近陆香冷了,半空之中竟然忽然炸开了一蓬赤红色的暗光。 “砰!” 像是焰火绽放,炸得见愁整个眼前都是光晕。 她对阵法也有粗浅的了解,可在这陷阱被触发之前,她竟毫无所觉。 这只能证明一点—— 隐界之中这一座阵法的布置之人,水平远超寻常阵法宗师! 第一层阵法之外。 左流这边被见愁拎了出来,便乖乖地站在了那边,手里捧着玉折子,眼中异彩连连。 原本打算进去救人的如花公子,一见得见愁来了,心神也略微松下来一些。 他们都没有把握救出陆香冷,以他对那阵法的判断,只怕就连见愁都够呛。 如此,他们即便是强行进去也是添乱,还不如在外面等着。 先前一朵欧碧牡丹荡开了无数剑雨,可也没能维持多久。 宽阔的水面之上,眨眼又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气泡。 这是气剑要出现的先兆。 如花公子那一张阴柔的脸,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左流也毫不犹豫靠到了他身边,准备一起防御。 “兑三四,离九五,走阳爻卦,立震一二。” 就在这头皮都要跟着炸开的时刻,一道有些沙哑的平静声音传了过来。 那一瞬间,左流又觉得耳熟了。 可还没等他想起来这到底是谁,另一个问题就占据了他脑海:这叽里咕噜的一串到底什么意思? 如花公子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 可他没有左流这么迟钝。 只迟疑了那么片刻,他便直接指诀一掐,脚下走开了一个玄奥又诡异的步法,在虚空之中错脚走了三步,接着三朵小花从他指间飞出,分别飞向水面之上三个不同的地方。 “哗!” “哗!” “哗!” 三朵小花化作了一片璀璨的光芒,水面上立时波光荡漾。 原本无数气剑已经在水面之上生成,下一刻便要朝着他们冲来,可在这三朵花落下之后,所有即将腾空而起的气剑,齐齐一滞! 千千万万气剑悬浮在半空之中,竟然同时静止! 那静止的一瞬,简直像是一个甲子那样漫长。 左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只听得一声近乎吟呻的一声响,千千万万气剑竟然像是被狂风吹卷散了一样,全数崩毁,连渣滓都不剩下一点! 左流瞪大了眼睛,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如花公子到底做了什么? “……” 危机暂时解除。 如花公子自己也是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敛了自己面上外露的情绪,侧转过身子,便看见了脸色残败,形容近乎枯槁的谢不臣。 身上箭伤淋漓,轻而易举便能看见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其中尤以他肩膀上哪一道刀伤为甚,创口极大,极其引人注目。 血色已经将他衣袍完全浸染,甚至还有不少脏污的泥土沾在他身上,狼狈到了极点。 即便如此,竟也有一种渊渟岳峙之感流露而出。 他御空站在虚空里,算是面容沉静。 可左流一看,简直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掉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左流才回过神来,想起谢不臣于阵法之上的造诣极高,方才他那简单的两句话,只怕便是指点如花公子如何破去此阵。 想想这阵法将他们折腾到死,换到谢不臣这里,竟不过是三两句话的功夫。 这样的阵法造诣,岂是寻常? 各人心里有各人的想法。 如花公子满身绣花衣袍艳丽,面容却并未恢复到平时那种雍容之感,反而拧着眉头,有心要问谢不臣怎么弄成这样,转眸却见他只平静地望着更中心的阵内。 于是,如花公子也跟着看了过去。 见愁已经入阵有一时了。 继方才第一次遇到旁边炸开的赤红色光芒之后,又接连遇到了三次。 她仔细回想了自己昔日在藏经阁之中所阅览的种种书籍,这才记起这一朵光芒的名字来—— 五丈鼓。 五丈乃是一个虚数,在此术法之中指的其实每隔五个阵法节点出现一次。 按理说见愁知道其由来,当能轻而易举将之破去,怎奈这“五丈鼓”在阵法之中,本身便是极为艰深复杂的一种。 知道每五个阵法节点出现一次,可她却不知整座阵法到底是什么模样,又何从去利用其规律? 更不用说这阵法之中步步杀机,诸多阵法一环扣着一环,还有地缚一般的阵法作为掣肘,牵制着她的行动。 行进于阵法之中,见愁固然能摸索前行,并且保证自身不受伤害。 甚至,在当初探索杀红小界的时候,她可以纯粹拼着力量,一斧头一斧头地斩下,硬生生毁去地缚之阵的阵基。 可是现在…… 陆香冷的身影已经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了,似乎就要被这隐界崩碎的大地所吞噬,彻底陷入那一片泥淖之中。 如何能等? 她要救人,并且十万火急。 她的阵法造诣虽然似乎也不低,可的的确确难以与谢不臣相比…… 若要最快…… 那一瞬间,见愁望着周遭复杂的阵法,无数的想法从脑海深处划过,最终却还是牙关一咬,果断地—— 抽身后退! 往里进的时候无比困难,后退的时候却没有那么多的阻碍。 如花公子与左流,只觉得眼前残影一闪,见愁竟然便已经出了阵,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一刻,如花公子有些微怔:难道她想要放弃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就立刻被他掐灭。 见愁一身素色衣袍,站在虚空之中,因着方才在阵中的查探,心情略显沉重,眉头微微拧着,有几许霜寒。 他们都看着她,似乎有话要问。 见愁却没功夫解释那么多,只素手一翻,直接翻出了一枚玉色的丹丸,朝着站在那边的谢不臣一投! 玉色丹丸从她指尖飞出,划过一条颇为素淡直线。 “啪!” 谢不臣眸光一闪,轻轻一伸手,两指一夹,已将这丹丸接住。 只凝目一看,他便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盗泉丹?” 崖山疗伤的灵药,效用惊人。 她给他干什么? 他注视着她,没有言语。 可眼神里的询问却显而易见。 见愁没有废话,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合作。” 嗓音冷冽,带着几许生硬。 谢不臣几乎下意识地一皱眉,看了她一眼,随后看向了下方困住陆香冷的那一片阵法和泥淖,药女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不见。 合作? 为了陆香冷,竟连他这深仇大恨,都愿暂时放下。 她总是在人意料之外。 谢不臣微一垂眸,收回目光,指尖一转那玉色的盗泉丹,答应得也很干脆:“好。” 第198章 仇敌并肩 “……” 是他们听错了吗? 在见愁那“合作”二字出口的时候,他们还有些发愣;可等到谢不臣看见愁一眼,说出那一个“好”字来,这边的三个人就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乐-文>小说.しwxs 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个是崖山见愁,一个是昆吾谢不臣,真真儿地,绝非任何妖物假扮。 可他们听见什么了? 这两人竟然也能合作? 自打众人从昆吾出来,不管是在来隐界的路上,还是到了隐界之后,见愁于谢不臣两人之间那种微妙到难以言喻的气氛,众人可不是感觉不出来啊。 死仇,不死不休的大仇! 眼下见愁竟然这样平静地说出“合作”两个字,而不是提刀要砍谢不臣? 别说是左流了,就是如花公子都有片刻的愕然。 见愁身为说出这一句话来的人,却没有多解释。 在她看来,这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 无非一时权宜。 她知道,谢不臣也知道。 眼见着谢不臣答应,吞服了那一枚盗泉丹,见愁便不再浪费时间,重新转身向着阵内飞去。 她半点也不担心谢不臣。 一则谢不臣乃是昆吾天才人物,即便是在重伤之时也可结丹突破,虽则修为受损,却也高于一般修士。 二则盗泉丹这般的好东西,在崖山也算是疗伤圣药,乃是扶道山人早早给她备下的,入口即化,药力发散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 谢不臣固然没有时间打坐调息,可勉强能行动就足够满足这一次合作的要求了。 见愁去后,谢不臣脚下一动,也跟了上去。 原地,左流捧着本子,神情恍惚,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有一种想让如花公子掐自己两下,或者狂揍自己一顿的冲动—— 真的不是做梦吗? 他琢磨了很久,眼见着那两人已经重新入阵了,觉得他们可能听不见了,才嘀咕了一句:“见愁师姐的心真的是蛮大啊……” 之前还杀得你死我活,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地合作,前后毫无违和之感。 能不是心大吗? 只是,旁边的如花公子和夏侯赦听了,却都生出不一样的想法来:心很大? “的确是很大……” 心很大,世界很大。 难得地,如花公子竟然开口附和了左流一句。 他随之转过了目光,看向了意识已近昏迷还被困着的陆香冷一眼,却开始在心里思考着“朋友”和“仇人”两个词,在他们这一位“见愁道友”的心里,到底各自是什么位置。 夏侯赦也听出了如花公子言外之意,调转了目光,面上神情几乎没有变动,便看向了那行去的二人。 一个崖山,一个昆吾。 一个一身素衣,一个青袍染血,就这么一前一后走过去。 两个人之间暂时没有任何交流,可就这么虚空里走着,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合拍之感。 那是一种…… 熟人,甚至比熟人更熟的关系,才能拥有的感觉。 熟悉对方的速度,也熟悉对方的风格。 一者因为对手,一者因为旧识。 他们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显示出两个人并不很好的关系,可那种步履之间的默契却难以遮掩。 要想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救人,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通过阵法,或者直接破去阵法,再把人带出来。 陆香冷的情况明显不怎么好。 不管是出于私交,还是出于同伴之谊,见愁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她一步迈入了阵中,深吸了一口气。 人在阵法边缘的时候,只会感觉到重力加剧,于见愁而言,这算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 随后,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谢不臣。 谢不臣显然不是一个炼体的修士,身体的力量并不特别强悍。 可他当初曾经研究过地缚阵,甚至鼓捣出了很多的变形来,当下便直接手诀一掐,立时布置出一个“阵中阵”来,削减去周围的压力。 只是大阵之中的小阵虽好,能起到的作用却着实有限,谢不臣吞下丹药,伤势的复原很是显著,可也没有生死人肉白骨那样迅猛的效果,顶多算是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绝对没有更多的灵力浪费在布置阵法上。 当下,他目光一扫,在某几个地点略微停留,便直接一点:“左进,先破兑位。” 制约他们行动速度最关键的一个便是这地缚之阵的“缚”字,连行进都觉得困难了,哪里还能有好速度? 谢不臣的打算很合理,只是话出口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并未在言语之中表达出来,只恐见愁不知道自己的用意。 没想到,他一抬头,见愁已经依言迈步而出,身形之快只有一道残影—— 这分明是半分犹豫都没有。 只因为说过了一句“合作”,她便给了他这个昔日曾背叛了她的仇人,全心的信任。 尽管,这样的信任只在这一次出现,如同一现的昙花。 谢不臣走神了那么片刻,回过神来一看的时候,见愁劈手便是一刀朝着虚空斩出,那便是阵基所在的位置。 “啪!” 刀气并未四溢,只是精准地凝结成了一条线,不偏不倚地直接砸到了位置上。 伴随着破碎声起,整个阵法之中的压力陡然为之一轻! 谢不臣立时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 见愁则是第一时间转头看了下方的陆香冷一眼,没有了那么恐怖的压力,她的意识也好像清醒了一些。 “嗡!” 一声轻响,一道紫金光芒竟然从那一片泥淖里腾起,霎时成为整个幽暗天幕下最明亮的所在。 陆香冷微微地睁开眼,知道这是自己的护身之印终于启动。 身为药女,虽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可若论战斗,她连一个稍强一些的金丹初期都打不过,唯一的依仗便是满身的丹药,和护身的法器。 先前受到攻击的时候,她已经启动了不动铃作为防护,现在忽然之间启动的却是她身上自有的护身印。 地缚之阵压力恐怖,此前竟然生生将护身印压制住,陆香冷根本无法使用。 眼下,见愁与谢不臣选择先破掉了地缚之阵的压力,于陆香冷而言,无疑是赢得了不少的喘息时间。 见愁一见情况好转,也是心头一定。 这时,方才落后她一些的谢不臣已经直接走了上来,站得距离见愁近了一些:“地缚之力借地力而成,只是辅助。此大阵有九十六座小阵,每一座都是杀阵。” 九十六座小阵嵌套而成的大阵…… 还每一座都是杀阵? 见愁心底沉了一沉,也明白了谢不臣为何站到自己的身边。 没有言语,二人继续前进。 正如谢不臣所言,后续的路线变得危险了许多,不管是空气中,还是水面下,不断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冒出来。 有的是刀气剑气,有的是奇形怪状的骷髅,更有光怪陆离的幻象…… 困锁着见愁,也困锁着谢不臣。 只是不管是她,还是他,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分毫的异样和胆怯。 即便是在幻阵之中,好像立刻就要出现什么涉及到两人恩怨的幻象,或者勾人魂魄的妖精,也往往是刚刚冒出个头,还没说上三两句话,便被谢不臣看出了破绽。 一句话出口指点之下,见愁下一刀就将阵法给劈废了,简直堪称无往而不利。 …… “乾位进四十五,破第六。” “绕行震位。” …… 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几乎半点没有犹豫和停顿,伴随着见愁的速度越来越快,谢不臣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他冷静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四个方向,嘴唇还呈现出没有血色和温度的青色,薄薄的两片上下一碰,迅速翻动,便是一句接着一句的提示。 “砰!” 左侧的水面陡然炸开,一只火红色的朱雀朝着见愁飞来。 见愁右手持着割鹿刀,刚刚挥出,此刻朱雀飞来,霎时化作了一片烈焰,似乎就要冲到了她身上。 谢不臣眉头一皱,手指抬起,便要做些什么。 没想到,见愁头也没回一下,竟然直接将自己的左手一抬,一直握在她手上还没用过的人皇剑,便连着剑鞘,划过了一条凌厉的弧度! 横剑一挡! “轰!” 烈焰朱雀拖着颜色艳冶的一条火尾,毫无预料地一头撞在了剑鞘之上,顿时炸开了一片四散的火星。 那一瞬间,就这样看过去,简直以为见愁手中托着一个巨大的火球,又如同困锁着一只巨大的火凤。 玄黑色的剑鞘,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的花纹,甚至有些老旧。 可在烈焰朱雀撞上之后,竟然安然无恙。 相反,有事的这是一道倒霉的攻击。 烈焰一撞到剑鞘表面,就像是撞入了一片冰冷的泥海,变得滞涩而缓慢,有心要立刻避开,却偏偏难以逃脱。 于是,所有的火焰,便在见愁举剑一挡的瞬间,被剑鞘吸收进去。 只一个眨眼,方才还来势汹汹的火焰顿时连半点火星子都看不见。 谢不臣抬起的手僵硬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见愁却是一挑眉,惊讶于人皇剑连剑鞘都这么厉害,不过脚下的速度却没有半点放慢。 依旧前行! 阵法外面。 方才见愁那举剑挡攻击的动作,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这一把剑上。 这一次他们几人遇险,见愁是来救急的,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甚至也才打了一个照面而已。 是以,在方才那一段时间里,众人都注意她、注意陆香冷,甚至注意谢不臣了,却一点都没注意到她手中握着的那一把剑! 直到此刻,左流直勾勾地盯着那一把剑看了好久,心脏砰砰地跳动着,简直都要冒出嗓子眼了。 他觉得自己喉咙干涩,有火在烧,像是刚喝了能毒哑人的药一样。 “那、那把剑……咱们是不是有点眼熟啊?” 能不眼熟吗? 那不是谢不臣一路上带着的人皇剑又是什么? 此前他们还在二人相斗的时候,见识过此剑那惊人的威力! 好家伙,一眨眼就到了见愁那边去! 如花公子忍不住琢磨了起来。 看谢不臣这昆吾天才再出现的时候,满身的窟窿眼。都说最毒妇人心,更何况还是仇人? 谢不臣的剑偏偏又在见愁的手里,对方这满身的伤里,要说没有见愁一分力气,他是半点也不相信的。 闻得左流此问,如花公子悠闲地将那描金扇子展开,扇了扇风:“见愁道友与昆吾谢道友交情深厚,乃是知交,同道之间,谢道友借把剑给见愁师姐用着,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 左流瞬间说不出话来,已经为如花的无耻所震惊。 夏侯赦倒是听着,不过没插话。 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只是注视着前方的目光,分明在告诉他们:他依旧在关注阵中的情况。 烈焰朱雀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见愁依旧保持了高速的行进,谢不臣依旧正正好跟在见愁一到三步远的位置,不会特别多,也不会特别少。 他一个接着一个地指出最快破解阵法的方法,步伐很是从容,不过眉目之间的重视却是谁都看得出来。 不得不承认,他很好看,也很有本事。 即便是从容站在阵法之中,也不会让人觉得他闲庭信步过于超然。 所以这么一看,也不会生出厌恶的情绪,只会让人觉得他与见愁之间的配合,简直默契到了极致。 一人言出,另一人必定能领会其意,并且拥有强大的实力将之贯彻到位。 一人吐词清晰而准确,判断笃定,至今没有失误;一个出手狠辣而果断,毫不犹豫,至今没有失手。 这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动口,一个动手,三下五除二地飞快接近了陆香冷。 外面人若不凝神细看,只能看见阵中的残影! …… “调转阴阳。” “坎位四十五,阵眼。” “亢龙。” …… 谢不臣有时候不会直接说出八卦的方位,而会以卦数卦象指示方位。 盖因其方位太过复杂,若详细叙述过来,只怕便是一会儿工夫过去,谁知道在这一会儿的工夫里会发生什么变故? 他能做的,便是尽量避免变故,在变故出现之间将之扼死。 最少最精炼的言语,以求迅速指示方位。 只是这对听者的要求也很高。 若是不熟悉卦象卦数,光是听见“亢龙”两个字就蒙了,那不用说什么节省时间了,能不死在这里都算是命大。 还好,见愁一切都知道。 旁人口中毫无道理,甚至生僻至极的词汇,到了她这里,便会自动地在脑海之中解构,再重新排列,变成一条可行的路线。 她胆大而心细地走着,往往在最惊心动魄的时候开辟出一条全新的世界。 见愁一步迈出,飞身闪过了头顶上砸落的闪电。 谢不臣对阵法无比了解,更是早就知道这一次的“五丈鼓”落下的位置,行走路线直接避开,那一道闪电便擦着他染血的宽大袖袍劈向了下方宽阔的水面。 陆香冷所在的位置便在眼前了。 周遭无数的泥淖将护身印撑起的紫金光芒挤压,似乎下一个便要像是一个气泡一样破碎,原本就不很明亮的光芒更是黯淡了不少。 见愁与谢不臣都对情况有清楚的判断。 一人迈步,一人跟上,眨眼便进入了下一座阵法。 只听得耳边有“嗡”地一声响,周遭一片又一片的灵光迸射出来,谢不臣四下一看,便以了然于心。 灵蛇阵,所出之攻击悉数以灵气幻化成蛇,且有蛇毒浸润其中。 一则其速惊人,攻击灵敏,二则其毒惊人,并不针对修士之身,而针对神魂,一旦沾上,少则修为掉落,重则神智错乱,形如疯癫。 谢不臣微不可察地拢了一下眉头,开口时却镇定自若:“左六,星——” 话音出来之时,他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便是自己都怔住了。 这么自然,且毫无预料…… “星”已经不是卦象之中的用词了,而是围棋。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见愁。 见愁侧对着他,也看不清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似乎也是那么微微地拧了一下眉头,只是不知到底是因为他话语之中那一刻的停顿,还是因为他这脱口而出的一个“星”字。 总之,一切都是一个闪念之间的事情。 行进之中的见愁毫不犹豫朝着左面改变了自己的方向,在她离开自己身处之地的瞬间,便有无数淬毒的灵蛇飞扑而出,却都扑了个空。 围棋棋盘四四方方,其上有九个特殊的点,会用粗圆点来标明,便是棋盘之上所谓的“星”位。 棋盘之上的“天元”,便是棋盘最中心处的一个“星”位。 如今谢不臣脱口而出,以“星”来表示位置,见愁还不至于摸不着头脑。 甚至…… 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个“星”字到底有怎样的来源。 眼前这一座阵法,因阵型排布的原因,只拥有一个“星”位,熟悉围棋,熟悉阵法,更熟悉谢不臣的见愁,轻而易举便推断出了其位置。 于是,飞身而上,一刀斩落! “轰!” 有艳冶的刀光划开一片阴暗,出现巨大的光亮。 谢不臣的眼底,也一时为这光亮所晕染,出现了片刻空茫。 双目所视之处,尽是刀光。 于是,脑海跟着视野空白了那么一瞬间。 他仿佛听见了从遥远时空长河里传来的声音…… “所以阵法上是没有‘星’这个位置的吗?” …… “说无也无,说有也有。你收它有,这里便是。” 某一根干净的手指,轻轻在铺好的沙盘上一点,便指出了某个位置,乃是将棋盘方位与阵法的位置重叠计算出来的点。 于是,从此以后,那谢侯府的三公子,偶尔便用“星位”来称呼这个复杂的方位。 甚至在某次看她与侯夫人下棋的时候,知道她不能赢,又不能输得特别容易,他便状似无意地端着茶,站在了窗边,笑着道一声:“你们下棋,倒比我摆阵还危难……” 说着,手指便在那窗棂上轻轻一敲。 “笃。” 一声轻响,从回忆里挣扎而出,又瞬间被呼啸的风声所淹没。 谢不臣人还在怔忡之。 见愁一刀劈散阵法,所有阵法之中还未发出的攻击便立刻停止。 她本想要继续往前,感觉到谢不臣并未跟上,于是回过头去,却见他竟在这当口上走了神。 谢不臣素来一切尽在掌握,心机手段都是一流,又怎会走神? 她眉头一皱,便要开口。 “嗖!” 谢不臣身侧,竟凭空出现了一条残存的灵蛇! 细细小小,银白色的身子,头顶却有一点深紫色的印记,一看便知带有剧毒。 它尾巴一甩,划过一道虚幻而危险的轨迹,直直奔着谢不臣头颅而去! 谢不臣人在走神中,又如何能知周围发生的一切? 眼见那银蛇便要得逞,见愁眉头顿时皱得更紧,眉心之中结着霜寒煞气,手腕一翻,割鹿刀便紧紧攥在掌心。 二尺弯刀,刀尖凝着皓月霜雪般的冷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擦着谢不臣耳廓而去! 手腕一转,刀面一侧! 袭来的那一条灵蛇,竟在即将钻入谢不臣头颅之时,被见愁一刀挑开! 刀尖那两寸位置,正正好挡在灵蛇前头。 “叮!” 竟然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 那灵蛇为割鹿刀一挡,周身光芒散去,竟然现出了原形,不过一枚银色的梅花针! 一击不成,阵法已碎,这梅花针自然倒飞了出去,眨眼消失不见。 刀刃冰冷,寒气投射而出。 见愁还保持着那持刀的姿势。 割鹿刀停留在谢不臣身侧,谢不臣眼帘一动,眸光微微一闪,只觉得耳边有几分冷冽。 他已经回过了神来。 见愁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眼底似乎依旧藏着几分疑惑,只是她没问谢不臣出神的原因。 手腕一抖,撤回。 割鹿刀跟着收回了她手中,她一转身,重新面向阵法,淡淡开口:“看来入了十九洲后,对阵法与棋盘的研究,都还在。” 谢不臣心知她这一句指的是“星”那一个字,也不解释自己为何恍惚出神,沉默片刻,只一点头:“是。” 简单的一个“是”字,看似云淡风轻,又似百转千回…… 见愁几乎与他并肩而立,只隔着那么短短的三尺距离。 可这三尺,却偏偏如同鸿沟天堑一样,无法逾越。 谢不臣垂眸,只道:“只剩下最后一座阵法了,劈开即可。” 一路拆解阵法过来,他对这一座大阵已经是了然于胸。 从对阵法的选择和组合来看,设置阵法的这一位当是大家,但是他最强的一定不是阵法造诣,而是其本身的修为。 一路上的阵法各种机关巧变,都是“术”,唯有最后一座阵法,乃是“力”,一切的机关巧变都不过是点缀,到了最后,若不能一“力”破之,此前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见愁听明白了谢不臣的意思,微一挑眉,倒是高看这布阵之人一眼了。 无疑,最后一座阵法便是见愁最喜欢的。 她往阵法前面一站,便能看见一个隐约的圆,将中间的陆香冷困住。 打破这个“圆”,眼下这个小变故便能解决了。 割鹿刀一收,鬼斧重出,见愁握紧了鬼斧,感受着它传递给她的战意,便高高地一跃,同时鼓荡起周身的灵力,悍然一斩! 铺天盖地的红,再次席卷而去。 斧头锋锐的光芒,触到那阵法边缘之时,便听得“啵”的一声轻响。 原本这隐界便没有多少灵力供给,阵法对灵气的消耗十分巨大,更兼之隐界如今破碎,最后的这一座阵法威力自然打了折扣。 见愁没有轻视,直接祭出自己杀招之一的“红日斩”,自然在这一刻彻底打通了整座阵法! 一条孔隙,便在此刻,向着见愁打开。 下方的陆香冷,已经彻彻底底到了支撑的极限。 在那漫天红霞撞碎阵法边界的刹那,她在一片闪烁摇曳的紫金光芒之中抬眼一看,便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在陆香冷的认知中,见愁是不同于别人的。 初见时她便这样相信了。 一种与整个十九洲的女修完全不同的气质,甚至也不是人间孤岛那些寻常女子的气质,她独特而且强大。 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视她为领袖,以她为中心。 陆香冷虽是大名鼎鼎的药女,可事实上也不例外。 在看见她过来的那一瞬间,陆香冷脑海之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是给一名求水的老妪端水之后,对方看着她手腕时嫌恶的眼神,是给一名小乞丐包扎之后,对方投落到她身上的石子,是她修为尚低时为人围攻,却无一人向她施以援手时冷漠的眼神…… 谁会向她伸出手来? 她真的是有情道吗? 或者…… 她的选择真的对吗? …… 一切一切的疑问,全数在她意识松懈的瞬间,冒了出来。 紫金光芒摇动,悉数崩散! 陆香冷整个人都被那力道拽着往下坠去。 下方,是污浊的泥淖,是不见底的深渊,是污浊的泥淖…… 陆香冷其实有点困惑,脑海之中甚至有一个荒诞的想法:要不,就这样掉下去也很好。 可下一刻,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掠来。 同时,有一只素白的手掌,远远向着她伸出! 那一瞬间,陆香冷抬了素淡的眼眸看去,接触到了见愁的一双眼眸:没有疑惑,没有彷徨,也没有畏惧。 她的眼眸,是她所见过的人里最纯粹的一个。 只有坚定。 于是,她忽然一笑。 淤泥不染,清莲不妖。 在见愁掠过的那一刻,她向着她递出了自己的手,端庄与冷静不失。 “啪!” 两只手掌交握在了一起。 见愁将她一拽,霎时脱离了这一片大泽之上的泥淖,朝着对面不远处的平地落去。 …… 这一刻,如花公子等人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了下去,有几分笑意出现在脸庞上。 便是夏侯赦,也似乎松了那么一口气。 谢不臣既不站在如花公子等人这边,也没站在见愁与陆香冷那边,只是悬空立在中间,看着整片残破的阵法。 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又恍惚走神了。 有风吹动他衣袂,他整个身子却晃也不晃一下,岿然不动。 第199章 螳螂戈,谢不臣 “总算是没事了。看小说到网” 刚才那一幕,简直看得左流捏了一把汗,心脏险些有些受不了。 如花公子也是一样的感受,只是在扫了谢不臣一眼之后,便飞身而上,随口道:“不过好像才分别了一会儿,见愁道友的战力,却是又涨了一截呢。”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见愁的“红日斩”,可以说这是见愁在帝江风雷翼之下最惊艳的一招。 之前见见愁使用,尚还有那么一点点生涩。 可刚才,他们眼见着见愁一斧头劈出,竟已有一种行云流水的顺畅之感,渐渐举重若轻起来。 这一位道友,真是越来越棘手了呢。 如花公子脸上的笑容深了一分,说话间已经直接通过了已经完全残破的阵法,从谢不臣身边经过,很快落到了见愁的身边。 “见愁道友,没事吧?” “我没事。” 见愁手掌垫着陆香冷的后颈,带着几分小心地将人放了下去。 此刻的陆香冷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刚才还好好的。 如花公子一看,顿时皱了眉:“怎么回事?” 左流与夏侯赦很快也落了下来,围在见愁的身边:“这……” “我查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力竭晕了过去罢了。” 见愁直接从袖中乾坤袋里取出了一枚雪白的丹药,送入了陆香冷口中,再次伸出手去查探了一翻。 药力已经很快在她体内化开,不多时应该就会恢复了。 见愁心放了下来,这才对众人道:“没有大碍,她一路支撑,已是强弩之末,方才我救了她起来,她便晕了过去。身上伤势都不重,只是身体之中灵力空虚,我已经喂她服下一枚丹药,过一会儿应该就能复原。” 陆香冷脸色惨白,躺在这一块勉强还算是干燥的平地上,紧闭着眼,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了地上,有些凌乱。 原本月白色的衣袍之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污泥,看着哪里还有昔日药女的风光? 方才为陆香冷所救的左流,一时有些沉默起来,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纠结了半晌,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见愁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心底肯定有些复杂,只伸出手去,指尖慢慢划过,便将陆香冷衣襟之上的污泥拂开,又变成一片干净的月白。 “我等一路同行,乃是同伴,相互施以援手乃是寻常事。你修为微末,香冷道友救你也是应该。” 左流本就无门无派,一开始修炼就是随便买了一本小破册子,练的是整个十九洲大地上最普通的功法,一路上误打误撞过来,也成功炼气筑基。 在黑风洞中,他也算是有几分奇遇。 出去后不久,又踩了狗屎运,神奇地结丹,一直以来都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无父无母,无门无派,在世间没有什么牵挂。 乍然有人救自己,还有了同伴,左流不是很习惯,可听着见愁这一句,偏偏又觉得心里面暖暖的。 他忍不住嘴硬嘀咕了一声:“我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我又没特别感动……” 见愁回头看他。 如花公子回头看他。 夏侯赦也默默看着他。 于是,左流聪明地一拍自己嘴巴:“我胡说八道,我口是心非,我知错了!” 看他的几个人这才似笑非笑起来。 诡异地滑稽着。 见愁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一刻,陆香冷躺着,她半蹲在旁边,如花公子、夏侯赦、左流三个人则都站在她身后的位置,成了个半圆,就这样看着。 似乎…… 的确是很合拍的一行人。 谢不臣远远看着,过了一会儿才落了下来。 见愁自然看见了他,唇边的笑意淡了那么一点,只道:“谢道友也过来了,如今香冷道友已经无虞,我等便在此地稍事休整,顺便也说说隐界的情况。” 谢不臣一点头,没有意见。 如花公子等人莫不清楚这两人现在是个什么关系,也不好插嘴,更何况见愁说的也是他们所想,当下便都找了个稍微干燥些的地方,围坐下来。 见愁随意地坐在了陆香冷身边不远处。 如花公子脸上挂着那等雍容华贵的笑容,在地面上先铺了一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香花,才慢条斯理地坐下去。 他转头一看见愁正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瞅着自己,不由问道:“你也要吗?” “……谢过好意了。” 但是不需要。 见愁盘腿这么一坐,衣袍前摆搭在膝头,上面还有不明的血迹,有的是她自己的,有的是对手们的。 左流思索了一下,也抱着那玉折子,坐到了见愁的身边来:“我也挨着见愁师姐坐吧,有安全感。” 夏侯赦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左流的身边。 余下只有一个谢不臣还站得有些远。 见愁不冷不热看他一眼,声音很是平淡:“谢道友也请坐吧。” 地面之上有些一些枯草,仅余的位置在左流与夏侯赦之间。 谢不臣慢慢走了过来,看了她一眼,却并未怎么言语,也慢慢的盘腿坐下了。 他身上的伤势的确很重,只是那掀了袍角慢慢坐下的动作,却透着一种天然的雅致。 深重的危机改不了他的从容,便是满身伤痕,似乎也不失风度。 只是有些沉默罢了。 满身狼狈的谢不臣,却有着最淡漠的神情。 见愁忽然觉得这一幕其实很讽刺。 不管是人间孤岛,还是十九洲大地,谢不臣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天之骄子。 侯府有满堂金玉,他身为三公子,出行之时往往有人前呼后拥,一应事宜自有府中人安排妥当。 便是入了十九洲,也是高高在上的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真传弟子。 细细想来,侯府覆灭后,那一段逃难的日子,是他过过最苦的日子吧? 她现在还记得,她带着他悄悄坐了一辆租来的马车逃离京城。 那一架马车上还有着一些灰尘,毕竟是很破旧的马车,车主人平日也不搭理,所以并不干净。 见愁在外面张罗完了,将车帘子一撩,便看见彼时的谢三公子看着一层浅浅的灰,没有说话。 见愁以为他身份贵重,平日里锦衣玉食,到底忍不得这样的环境,便要上去将那灰尘擦拭干净。 他却有些沉地道一声不用了。 那个时候,还是谢无名的谢不臣转过了头来,在三日的阴沉压抑里,第一次露出了一抹难言的笑。 是沉重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后来的日子里,见愁没有看见一个娇生惯养的谢不臣。 相反,他甚至比寻常市井之中过惯了苦日子的那些人更能忍耐,没有抱怨,没有咒骂,也没有颓唐。 他变得沉默,他关注着关于谢侯府一案的始末,又从那些每天议论着他去向的人之间走过…… 那是一种浸透了鲜血的忍耐,压抑之中酝酿着疯狂。 见愁曾见他在无星无月的黑夜里,站在窗前凝望,却一语不发。 每每那时,她会觉得心里难受,站在后面望着他,又默默将灯灭了,任他一个人这么站着,想着。 女人的心,总是相对柔软。 爱情之外也总有许多别的感情,交织混杂。 于是,她们对于某个人的情感,便会慢慢地加重,复杂,难以分辨,最终变成无法挣脱的羁绊。 侯府的相遇,是一时悸动,阳春白雪,他风雅睿智,她素淡敏锐。 隐姓埋名又历尽磨难的路上,则变成了刻骨铭心,是默不作声地陪伴,是相互之间的照顾和守候,是她的善解人意,他的隐忍和抱负。 谢不臣硬逼着昔日尊贵的侯府三公子埋下去,埋进那市井的泥淖里去,没有了三千花醉客满堂,只有小院松风粗茶淡饭…… 那时候,见愁以为这就很好了。 风雨会来,可它毕竟还没有来。 只是谁也想不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终究还是爱过眼前这人的。 往昔那些美好的东西,见愁从不否认,也永远不会忘却;而如今丑陋的东西,她更不会逃避,也不会任由它腐烂生长。 兴许是想得深了,见愁有那么一点晃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如花公子才刚开口没一会儿。 “……所以我们进来的时候,就撞见了那一位宋少宗,我对此人不很看得惯,正邪相遇总有一战嘛。” 描着大红牡丹的纸扇挡在他唇边,衬得他那无辜的笑容越发欠揍。 左流跟着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最终还是给他逃了……” “逃了?” 见愁闻言,眉梢微微一挑,回想起自己一路所经之地,还有当初有意无意的布置。 唇边笑意一深,她凉凉道:“跑了也就跑了吧,他也挺可怜的……” 可怜? 左流大为诧异,几乎忍不住就要开口询问为什么了。 可他刚一抬头,就触到了见愁那含着虚伪悲悯的目光,也不知怎地,就猛然一个激灵上来,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画面—— 白玉长道的起点,深渊的边缘,见愁手一扔,六只阵盘飞出! 七十二杀连环阵! 靠! 左流简直险些被自己的记忆给噎着,看着见愁的那一双眼瞪得老大:“见愁师姐,你、你、你……” “我怎么?” 见愁笑得有些无辜。 她当时没去追宋凛也是有原因的嘛。 左流痛心疾首,狠狠一捶自己膝盖:“人面兽心,人面兽心哪!” 见愁听了,依旧是之前说过的那一句话:“过奖了。” 心无愧疚,半点不在意。 白玉长道乃是所有人原路出隐界的必经之道,见愁在那个口子上布置过了凶残的七十二杀连环阵! 当时他们还稳问过见愁的用意,结果她不咸不淡来了一句以备不时之需。 谁能想到,她这话才过去多久啊? 这他娘的就派上用场了! 想想之前的宋凛,多么风光,多么嚣张,多么得意? 呵呵…… 掐指一算,只怕他已经到了长道上面了。 左流心里嗤嗤地冒着寒气,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一位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宋少宗点了一根白蜡烛。 兄弟啊,走好! 当初见愁在白玉长道上布置阵法,是大家都看见了的。 唯一不清楚此事的乃是谢不臣,可如今一听众人这对话,便已经猜到见愁在来路上有动过手脚。 好好地进隐界,哪里用得着动手脚? 说到底,这手脚为谁准备的,不言自明。 谢不臣抬眸起来,正好看见了见愁那带着淡然笑意的眼神。 见愁没理会他。 她将自己入隐界以来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多事情都算是详细,入内的遭遇,遇到的灵兽,种种的意外和疑惑,都说了出来。 唯独找谢不臣麻烦的事情,不在叙述之列。 如花公子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好奇,谢不臣的人皇剑在见愁手中,那叫一个明晃晃地,可见愁就能睁眼说瞎话,完全将这件事忽略掉 啧…… 他似笑非笑看见愁:“这就没了?” 见愁也看他,镇定自若:“没了。” 好嘛。 如花公子没话说了。 见愁这里铁定是撬不出什么来,眼见着对方回看自己这眼神,都带着那么一点凉意,如花无意捋虎须,干脆转头一问谢不臣,异常友好地开口:“谢道友与我们分别最早,似乎也经历了一番奇遇?”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见愁看了如花一眼,眼皮子一搭,直接闭目开始调息了,对即将发生的对话一点兴趣不感。 如花公子没撩成人,心里就不大乐意。 只是,对于谢不臣将要说出什么,他也很好奇。 谢不臣与如花公子等人并不熟,只是一路上也约略能感觉到,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他淡淡开口:“画壁意外之后,我便过了暗河,意外遭逢了山阴宗的修士,在白玉长道上杀了一个,在即将入意踯躅之前杀了落后的一个,假扮了对方,混入其中。不久出意踯躅,便遇到了乔装假扮的见愁道友,一时未曾辨认出来,出了些小误会。” “也没了?” 如花公子的笑容已经有些绷不住了,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谢不臣微微地一点头,不说话了。 如花公子那脸色顿时很精彩。 左流同情地看了一眼,心下却同时生出一种莫名的胆战心惊:这诡异的气氛啊…… 看看闭目凝神的见愁,再看看眼观鼻鼻观心的谢不臣,他简直怀疑这俩人下一个就要拔刀相向—— 没办法,一路上他俩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恐怖了啊! 手指摩挲着自己的玉折子,左流左看看,右看看,张了张嘴,又有些胆怯发憷,生怕自己一句话碰了这恐怖的气氛。 他扭动着身子,显出几分难言的不安定来。 见愁搭上的眼皮掀开了,清凉的眸光便倾泻而出,她没看别人,只看了左流:“左流道友有事?” “啊?” 左流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开口还是不开口。 只是…… 好不容易琢磨出来了这东西,让他放弃着实不甘。 左流一咬牙,望着见愁,开口道:“事是有,不过有些冒昧。我……我想请几位道友,那什么……借我一滴血……” “血?” 见愁顿时疑惑。 其余人也都觉得这请求有些稀奇,不很明白起来。 左流怕他们误会自己是有什么邪术,连忙解释了一番。 “简单来说,我就是研究出了一种方法,可以用修士的鲜血,通过某种很独特的法器,关联到修士的本事上去。比如使用某种道印发动攻击,这就是一种本事。” 众人点头。 左流续道:“在昆吾那几天,我悄悄去经阁找了找,上古还真有术法,能通过荒古、上古妖兽身体的某个部分,或者是骨髓、鲜血,倒推出它们的本命道印,以供修士使用。这一本玉折子,便是我参照那术法之中必须的万法归宗轮,借了一点来制作的。” 这可厉害了。 一听见本命道印,万法归宗轮,见愁顿时感兴趣了起来。 当初见愁的帝江风雷翼,便是扶道山人用了万法归宗轮制出来的。 在座之人中,没一个比她更熟悉这东西的原理。 她好奇道:“你不会想要反推道印吧?” “我没那个本事。” 别说古法已经失传,就算是左流天纵奇才,有倒推的术法,也不一定有那个本事修炼啊 左流嘿嘿笑了一声,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来:“但是我能通过鲜血,制作修士的一个化身,如果成功的话,这修士的化身就能发出他修炼过的一道攻击来。所以……” “容易成功吗?威力如何?” 天底下应该没有那么容易的术法,简直不劳而获。 见愁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有问题,直接问道。 左流顿时哭了脸:“我还没吹多久呢,见愁师姐你也太一针见血了点吧?” “说吧。” 见愁不由觉得好笑。 左流只好老老实实交代:“成功率看运气吧,修士的修为越高,越容易成功。从血本身来看,身上的血要比指尖血差,指尖血又不如眉心血,最好的当然还是心头血。至于发出攻击,都是一次性的,看修为和血的情况,威力基本在一成到四成之间吧。” 吓! 这出口惊人的! 如花公子咂摸了两下,摇头道:“你这本事有些鸡肋,谁还能给你两勺心头血不成?” 左流当然也知道短时间内是没这可能的,不过这不妨碍他畅想一下未来。 “哼,万一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能修士也不会知道我有这个本事,以后他们打,我就在下面接血,他们还能揍我不成?” “……” 合着他已经想到以后怎么去这种地方捡便宜了! 众人瞬间无话! 眼前的左流面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明明算是个英俊的小青年,此刻却偏偏透出一种十足的猥琐气来。 见愁简直为之赞叹,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画面来。 大能修士纵天入地,打得山摇地动。 长剑一出,那是血肉横飞,简直令人心驰神往,无法它顾。 下方,却有个缩头缩脑的家伙,握紧了拳头,两只眼睛里发出兴奋的暗光。 “打,打!戳他眼睛!砍他胳膊!对!哎呀,这刀法也太不准了!好,好,打得好!” 然后,便见一身影,悄悄摸摸地在地面上忙碌,将那些从天际坠落的鲜血,一一收集…… …… 想想都头疼啊! 见愁简直怀疑这一幅画面日后会成真,一时都不敢在想下去了,连忙抬手扶额,打断了自己。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左流看似流氓,实则专注力惊人,每每都能出人意料。 若非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的确是这个德性,看不出什么假装的痕迹,众人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个扮猪吃虎的高手了。 这制作“化身”说起来似乎只有原修士几成的攻击力,可左流这话还真没说错,万一呢? 万一他哪天真的走了狗屎运,得了一滴大能修士的血呢? 修士的修为,到了后期,每越过一个层级,实力都是数倍乃至于数十倍的暴涨。 一个元婴期修士即便只剩下三成实力,也能轻松干掉一个金丹。 若有足够的“血源”,左流将成为一个逆天的变态! 她定了定神,还算镇静地开口道:“若你有这术法,还真值得一试。心头血我是给不了,不过眉心血还成。” 说着,见愁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抬了手。 微凉的指尖,在眉心处一抹,便有一滴嫣红的血珠冒了出来,落在她指腹上。 见愁看向左流。 左流简直没想到,说给就给这么刚烈? 他都愣了一阵,才连忙将自己的玉折子铺了出来,迅速翻到镌刻着见愁名姓的那一页:“这玉折子便是我参照古籍上万法归宗轮的印符,做出来的法器,师姐你把血放在这里就成。” 玉折子整体为青色,极为温润。 不过在左流打开的手,众人便看清了,玉折子之上有些无数纵横的线条,像是连成一片的大小河流。 见愁只这么一看,还真看出了点万法归宗轮的□□来。 她轻轻一弹指,那一枚血珠便离开了她指腹,“滴答”一声,准确的落在了镌刻着“见愁”二字的那一页上。 “刷!” 青色的玉质之上,顿时冒出一片暗紫的光芒,眨眼之间竟然有无数金色的符文,以这一滴鲜血为中心,朝着整个玉折子扩散而去! 瑰丽! 见愁都忍不住为之目眩了片刻。 随即,那一滴鲜血扩散入了周围的符文之中,在流转了一圈之后,竟然重新汇聚到了一起,凝结成一道印符! 色泽金红,光华隐隐,形如云雷。 很简单,却也很漂亮。 这应该是已经成功了? 见愁看向了左流,却他整个人眼神都不对了,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还有着那么一点恍惚。 “谁、谁掐我一把……” 居然真的成功了! 还是一步到位! 简直不敢相信! 左流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你娘啊,他当时也是眉心血,试得自己都要贫血了才成的好不! 怎么轮到见愁师姐了,这玉折子就幡然悔悟,变得听话了? 这也可以区别待遇的吗?! 他内心之中咆哮着,整个人还在呆愣的状态里。 见愁等人只当他是看见印符出来了,有些激动,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如花公子一甩扇子:“能看出这是见愁道友哪种本事吗?” 左流回神,却尴尬了一下,望天道:“这个么……暂时还不能……那什么,这术法吧,我也是刚研究出来。咳,以后应该是可以的!你们要对本流氓……啊不,本人,有信心。” 如花公子顿时给了个白眼。 见愁也失笑,不过却安慰道:“能想出这等奇诡之法已经很是厉害。至于这一枚化身印符,却也不用担心。道印贵精不贵多,我修炼的道印就那么几枚,即便不能判断到底是那一枚,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切,都有赖于扶道山人的教导。 藏经阁内一直有不少合适的道印,不过见愁都没有将就着修炼,因此斗盘虽大,偏偏空空荡荡。 由此,左流的印符不管是哪种本事,都不会很差。 听得见愁竟然这样说,左流简直心花怒放,连着喊了好几声“多谢师姐”,只喊得见愁都摇头了,他才停下来。 接下来么…… 左流慢慢地转过了头,搓着自己的手,两眼发光,大着胆子看向了如花公子。 照旧嘿嘿一笑,他有点奇异的小羞涩搓手:“几位道友……” 道友…… 道友个屁啊! 这分明是把他们当肥羊,要他们给血了! 众人哪里还不知道左流的打算? 一时之间,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只是左流这术法实在是新奇,如花公子罕见地没计较那么多,直接给了一滴血,就连夏侯赦也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滴出去。 这两滴血都是一次成功,只是凝结出的印符里,那一点流动的金色,要比见愁稍稍少那么几许,一对比起来看有些暗淡。 这其实就是境界和实力的差距了。 如花公子与夏侯赦一看,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见愁当初便是小会第一,登上了一人台,原本就不弱于他们,更不用说进入隐界之后种种惊人的表现了。 唯一不能平静的,其实还是左流。 他心里简直崩溃:这两个还是一次成功!见愁是,怎么他们两个也是?靠,玉折子这他娘真的是人格歧视吧?!! 他郁闷极了,又不能将自己差点试到贫血的丢脸事情说出来,当下脸色臭臭地。 三枚化身印符已经集好。 金红色配着那玉折子,竟然半点不觉得俗艳,反而很是明丽。 同行一共有六人出来,左流自己修为微末,实在是不能一提。 剩下的五人之中已经有三人给了血。 陆香冷不善攻击不说,人还躺着,自然不能跑去人家眉心取血,忒不道德了。 左流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他琢磨了一阵,又瞅了端坐在旁边一直跟个局外人一样的谢不臣一眼,这一位难度太高了。 刚才他敢找夏侯赦要血,是因为看出这一位的确不是什么人品特差的。 眼前这位么…… 可就不一定了。 再说他跟见愁师姐之间还有那么一点不清不楚,实在不能冒险。 左流这么一想,便准备将玉折子收起来了。 没想到,就在他手刚动了一下的时候,见愁开口了。 “谢道友。” 那熟悉的淡淡嗓音,这一时竟给了左流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忙抬头一看。 见愁盘坐在原地,整个人身上透着一种沉静的气质,她面上带笑,正看着对面的谢不臣。 谢不臣抬眼看她。 “左流道友为提升自己的实力,也是为了给我们减少麻烦。我等同路而行,相互扶持。昆吾道友更是宅心仁厚,为我中域楷模。” 见愁像是说着“今天天气不错”这种扯淡的话一样寻常。 “想必一滴血,不是大问题吧?” 眼眸深似寒潭,冰下有幽咽泉流。 他与她对视,轻而易举地看出了那眼底深藏的嘲讽,自在昆吾重逢之后,这种嘲讽便再也没有从她眼中褪去过。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不给的。” 谢不臣说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便垂眸,指尖在那两道眉峰间的眉心里,虚虚一点,便有一滴血珠被他生生一指凝出,向着左流那玉折子上一弹。 “滴答!” 鲜血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转眼之间化作了无数流动的血色线条,铺在整个玉折子上。 同样绚烂的场面,已经在之前展示了三次,这是第四次。 见愁唇边有那么一点讥诮的浅笑,半点不在意谢不臣到底说了什么,老神在在地看着玉折子。 “啪!” 转过一圈之后,化身印符再次成功凝结在了玉折子之上。 赤红之间,流转着不熄灭的金色,像是有天上的阳光照着一样,格外醒目。 这一枚化身印符,与见愁那一枚,竟是差不多一样的水准。 看来…… 他的实力的确与自己相近。 见愁心里得出了这个毫不意外的结论,便愉悦地一笑:“这一下左流道友的印符集齐,回头我们继续前进,多少便有几分保证了。” “但愿运气不错吧。” 左流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瞅了谢不臣一眼,这一枚印符收得他简直有点胆寒,生怕谢不臣下一刻就直接跳起来一掌劈死自己。 还好,观察了一会儿,对方垂眸养神,并未言语。 左流放了点心,便将放在地面的玉折子捡起来,正要合上,没想到手才一翻,顿时吓了一跳! “娘呀!” 玉折子方才摊开放在地上,左流一没留神捡起来,那两折一合,便瞧见那玉折子正面上贴着一只青皮螳螂! 细细地身子,带着一种上天赋予的邪性与狰狞。 扇形的脑袋,两条长腿像是挥出的两柄长戈,森然极了。 这东西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左流被这东西吓了一跳,自觉面上无光,一下有些恼羞成怒,一把伸出手来,将青皮螳螂捏了:“个王八犊子,还他娘的敢吓我了!信不信我捏死你?!”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一说,没真的捏死它。 螳螂乃是生性大凶之种,外形又往往给人一种森然之感,叫人心里发寒,所以很不讨人喜欢。 见愁也不喜欢这东西。 尤其是,在想起螳螂的某种习性的时候。 螳螂性残暴而好斗,在幼虫时就会因饥饿而互食同类,成虫之中雌虫吃雄虫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 世人口中的“眷侣”,在螳螂之中是完全不存在的。 ——雌虫在交欢相配时,会因为饥饿吃掉雄虫。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小螳螂身上。 谢不臣似乎被骂声惊动,掀了眼帘,目光落在那螳螂因戒备而高举的双“戈”之上。 “连我的玉折子都敢爬,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螳螂,你螳螂了不起啊!啊!” 左流依旧对着那螳螂骂骂咧咧。 见愁听着,忽然品出了那么几分味道来。 她近乎玩味地看着那螳螂,笑出几分令人惊心的薄凉,转眼又消失不见,忽然就问道:“左流道友,说起来你至今没有门派吧?” “是啊。” 左流一怔,也不知见愁怎么问这个。 他一没留神,那螳螂竟然从他手中跳了出去:“嘿!” 见愁道:“由它去吧。” 左流只好歇了去追那王八犊子的心思,回头来看见愁。 他一直无门无派,修行全靠自己,也算是个奇葩。 “我本来打算功成名就,就去找个门派投靠,嘿嘿……” 说着说着,左流的笑容顿时变得有点奇怪。 若是有个正常些的女修在这里,说不准就要一巴掌扇过去了:这家伙,笑得忒荡淫了! 还好,他面前只是见愁。 见愁在黑风洞看见过这一位流氓修士的远大志向,不想都知道他脑子里转着什么东西。 她唇角一勾,道:“想找个门派投靠,你觉得我崖山可好?” “……” 我我勒个去?!! 这简直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砸下了千万斤馅儿饼,把他埋了个半死! 左流原本还想让见愁帮忙推荐俩靠谱门派,回头自己去投奔,哪里想到,见愁一开口,竟然说出这么劲爆的一句话来! 你觉得我崖山可好? 可好? 可好个屁啊! 崖山哪里是能用“好”字来形容的,那他娘是我中域传奇好吗! 左流那捧着玉折子的爪子都有点抽搐了,他吞了好久的口水,暗地里咬了咬舌尖,一没留神咬重了,差点变成自尽。 哎哟,给痛的! 不是做梦呢! “怎么了?” 见愁还以为是自己太冒昧了,她早与曲正风提过了左流的事情,心下是很欣赏这一位的。 只是没想到,不久之后那一位“曲师弟”就突破元婴,晋升出窍,还叛出了崖山,搞了一回大事。 见愁心里倒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曲正风在哪里应该都差不了多少。 后来,她把左流的事与扶道山人也说了一遍,自然是得到了首肯。 崖山挑选弟子虽然严格,可左流这样的奇才,怎么说都是够格了。 她望着左流,斟酌道:“左流道友若是觉得不合适……” “不不不不!” 左流还恍惚着呢,一听见愁这话,瞬间就清醒了,忙大叫了一声。 “见愁师姐你说好了,怎么又想反悔了!” 见愁愕然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不愿意。 “我没想反悔,还以为你不愿意呢。” 左流听着这一句,翻白眼的心思都有了。 就连旁边的如花公子跟夏侯赦都有一瞬间的静默:为什么总觉得这一位见愁道友这么装呢?好想揍她! 崖山是什么地方? 天底下有几个修士能拒绝崖山主动伸出的橄榄枝? 除却昆吾,又有几个门派能与崖山一争高下?! 靠着崖山对人发出了邀请函,左流又怎么可能拒绝? 偏偏见愁似乎对崖山的吸引力毫无所觉,简直…… 还是想揍她啊! 兴许是感觉到旁人那几乎要洞穿了她的灼烫目光,见愁心下有些奇怪。 其实她虽知崖山声名极盛,可到底没有经历过那种和所有人一起朝圣一样赶往崖山,希望能拜入宗门的过程。 她是由扶道山人领进山门来的,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是一种“幸”,也是一种“不幸”。 见愁思绪倒流了片刻,又闪了回来。 她看向左流,笑了起来,从身上摸了一枚崖山令牌来,递给他:“那你便算是我崖山弟子了。不过师承的话,还得待回门中再定。” 一枚令牌,黑色的,看着平平无奇。 左流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将那令牌接了过来,也没细细去思考见愁话里的意思。 唯有谢不臣,在听见这一句话之后,又掀了眼帘,看向她。 崖山昆吾关系甚笃,同为巨擘。 拜师入门,一般而言,引荐人不能与弟子同去,才会交给信物,让他单独拜上师门,这时候再递出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 见愁按理说也应该要亲自带左流回崖山的,可她偏偏给了信物。 谢不臣淡淡地想到了这里,那紧抿的薄唇,忽然就勾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起来。 她与自己乃是一样的想法—— 此行,未必有命回去。 信物之诡异处,见愁心里清楚,谢不臣亦看出了端倪,其他人却暂时还没往深了想。 左流犹自在兴奋之中,见愁却见着时间差不多了,道一声:“隐界尚在崩溃之中,只怕鲤君的情况也不很妙。香冷道友伤势不要紧,我去唤她醒来,我们即刻出发吧。” 第200章 画中有锦鲤 陆香冷幽幽醒转了来。.しwxs 入眼之所见,便是那没有什么光亮的天幕,一条一条巨大的裂缝,像是有人用刀在上面划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口子,阴惨的虚空便在天幕背后,隐隐露出狰狞的面目。 忽然就恍惚了一下,她甚至有些没分辨清楚自己在哪里。 还在白月谷清心崖上吗? 可随之,便有一道浅淡的声音传入了她耳中,由模糊而真切:“醒了。” 陆香冷眨了眨眼,便见眼前那天幕的一角,出现了一张很有几分淡漠之感的脸,像是一片茫茫的白雪。 唯有那细细的眼尾,拉开一条狭长的弧度,为这一片白雪一般的素淡添上一抹最幽微的冷艳。 “我是昏迷了很久吗?” 苍白着一张脸,陆香冷手指按在冰冷的地上,强撑着坐起身,向着周围一望,便瞧见了为宋凛所算计时陷落的那一片泥淖。 周遭一片接天的水光,那一片泥淖已经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下方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连整片水域都跟着被吞噬了,只怕不多时,他们栖身的这一座“小岛”也会消失。 陆香冷想要站起来。 见愁顺手扶了她一把,道:“本该让你多休息一会儿的,不过隐界破碎越发严重,时不我待,只好唤你醒来了。” 眉头微微一皱,清冷的脸上却掠过了一分了然。 陆香冷没有问什么,只放开周身窍穴,略略感知了一下,便道:“我无大碍。” 这是让见愁等人放心。 好歹她自己是药女,到底有什么情况,她自己也能解决,只要她还醒着。 见愁既然说了“时不我待”这样的话,自然是时间更要紧,她的疑惑,路上再解答也不迟。 在唤醒陆香冷之前,见愁已经查探过了她经脉的情况,如今见她自查一遍,自然更是稳妥。 当下,她站在众人之中,向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整个迷宫几乎已经完全被淹没,陆地还在逐渐地变少。 隔着茫茫的水域,只能看见先前的那一座岛屿上,有着隐约的一片黑影,应当还有不少灵兽站在那边,望着他们。 见愁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一指东面,道:“鲤君在东面,我们要越过剩余的三重大门才能进去。我手中有开启大门的秘符,便由我打头,谢道友第二。” 其余人忽然都皱了一下眉头,便是连谢不臣都多看了她一眼。 是敌非友,却叫谢不臣走在自己后面? 到底是忽然信任了,还是脑子有坑了? 如花公子琢磨起来,正打算扯上两句“美人还须英雄来护,不如我在你后面”这样的鬼话,见愁便出乎他意料地补了一句:“如花公子修为深厚,不知可否请你在后压阵?” 如花公子顿时一怔。 他看着见愁,见愁也看着他。 那一瞬间,实在是没忍住,如花公子竟然大笑了一声,已经领会了见愁的意思:这是真正的人多势众啊! 谢不臣有大明印,见愁让他在第二位很寻常。 看起来虽然危险,可见愁还有他们所有人啊。 人多势众,谢不臣敢动手,他们就能联手干一票狠的! 前后一想明白,如花公子那桃花眼眯起来,有着千万种的风情:“哎呀,见愁道友这样相信我,我怎能辜负你呢?虽然是在后面可怜兮兮地,不过既然你说了,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 像只老鸨。 见愁微微一笑,心下却很平静。 一条路要走到了尽头,仇恨便酿成了一坛好酒,埋在地里,有了最醇的味道,香息反而幽微起来。 无所畏惧。 也懒得在乎。 见愁也不多话,定好顺序之后,其余人等夹在中间,自有如花公子能将众人照料妥当。 辨认过了方向,她头一个御空而去。 “走吧。” “呼啦……” 裂缝之中有大风吹来,刮面生疼。 那腾跃而起的身影,眨眼混入了风中。 在后的众人,明明能看见她,可若以灵识一感应,只会觉得前面有一阵风,而没有一个人。 如花公子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御风之术,臻至化境矣。” 左流也带着几分艳羡地看着:“若有一天能像大师姐这样就好了。” 恩,不愧是他崇拜的人啊。 很厉害! 见愁听见了,目中却是平静的一片,她看向了远处茫茫的水域,声音清楚地飘到了左流的耳边:“不必像我,像你自己便好。” “呃……” 左流心说像自己那还了得,半点出息都没有啊,话到了喉咙口,险险便要出来,可目光一触到前面的见愁,却忽然有那么一分恍惚。 为什么…… 这一句话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像是背后藏着什么…… 左流忽然没说话了。 一行人一路前进。 为照顾陆香冷,见愁已经放慢了速度,可在这个境界的修士之中,依旧快得离谱。 众人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扔下。 风驰电掣。 也许是隐界已经完全坍塌,也许是所有充任“守关者”的灵兽,都已经聚集到了岛屿之上,也可能是鲤君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道中没有任何东西阻拦,顺畅得令人不敢相信。 半刻后,他们遇到了第二重门,被埋在水下的废墟里。 见愁隔着水面画下了一枚印符,先前出现过的那一座虚幻的大门便再次出现,所有人迅速钻入门中,向着下一重门而去。 整个隐界明显经过了精密的计算,见愁保持着恒定的速度不变,每穿越一层迷宫,正好花去一刻的时间。 所以,又过了两刻,见愁面前出现了最后一重大门。 这是他们一路行来,看见的唯一一座还立着的大门。 青苔满布,却满布着新鲜的裂痕,两扇紧闭,右上角的部门已经全部垮塌,露出门口的世界。 依旧是空旷的水域,没有什么锦鲤池,也没有他们先前在天穹之上看见的鲤君。 门扇的正中,六角凹槽保存完好。 见愁已经熟门熟路,扫视了周围一眼,便走了上去,将手指按在了凹槽之中。 “此刻门后之所见,与老龟银狐所言都不相同。若所言是真,门一开,门口的环境势必发生变化,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座障眼法;若所言是假,这便是阴谋诡计,门一开就会出现危险。大家当心些。” 众人自然知道她的顾虑,前者还好,若是出现后者的情况,那这隐界也实在是太坑了。 心下各有各的想法,不过她身后五人,无一例外地将心神紧绷到了极点—— 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在出现意外的时候,能及时伸手搭救。 毕竟,站在最前面的乃是见愁,一旦发生什么,便是她首当其冲。 见愁自己也很清楚,深吸了一口气,让原本就很沉静的心,越发向下沉去。 手指按在凹槽的某一个起点上,顺着自己记忆之中的轨迹,轻缓滑动。 嗡…… 在手指开始移动的刹那,便有一阵轻微的震动出现。 以见愁手指划过之处为中心,一道光痕陡然明亮,将那柔和的薄红淡光洒出,包裹住了整个凹槽。 一点一点…… 整个印符越来越完整,见愁掌下的光亮也越来越炽烈。 在印符完成的那一瞬间,一道光柱猛然从凹槽之中直射而出,冲向天际! 见愁整个人站在大门之前,身影几乎要为这一道光柱的光芒所淹没,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身后众人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 幸而,那一道冲天的光柱并没有亮多久,转眼便如同长鲸吸水一样,朝着凹槽回收。 “轰隆!” 一声闷响。 破旧的大门竟然轰然震动了起来,朝着里面打开。 “咔嚓。” 两扇门门缝之上的那六角凹槽,竟然应声裂成了两半,随着大门一起打开。 那一刻,所有人都怔住了,甚至极难形容。 门内并没有出现十分玄奥的变化,也没有像是出现在左三千小会空海之上的龙门一样,一打开,门后便是另外一个空间,另外一个世界。 事实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应当是一幅画。 卷轴高悬,抵着石门的上下两端,乃是一幅莲池锦鲤图。 画纸保存完好,一点没有发皱,只是稍显陈旧,似乎已经历过了漫长岁月的浸染,有些发黄。 唯有那作画用的五色,依旧鲜艳。 庭院用深浅不一的墨色渲染勾勒,成为了画卷之中一片有些虚无的背景,隐约能看得见回廊环绕。 当中有一不小的碧湖,细长的石道延伸入湖水之中,一条又一条地接着。 湖中莲叶浑圆而深碧,稀疏处独浮一片,密集处交相覆盖。 一朵一朵的莲花,乃是粉白的颜色,深深浅浅。含苞者有之,怒放者有之,凋谢者有之…… 姿态种种,笔法自然,浑无雕饰痕迹。 那湖水的中央,似是用巨石围成了一座较为宽广的石台,中间凿空,引湖水进入,流入其中,便形成了一石池。 内中则换了更小一些的莲,莲叶不大,其莲花之色却更艳。 只是最艳的,却是那池中鲤。 绕着最中心处那一片莲叶,一尾红鲤轻轻游动。 作画人很是用心,那甩尾一转身的□□,描摹得极为逼真,简直让人怀疑那一尾鲤鱼就要从画中跃出。 见愁看得心中惊叹,可下一刻,瞳孔猛地一缩,便惊讶地发现:那一尾鲤鱼竟然真的动了! 站在她身后的众人,除却谢不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异的神情来。 “这……” 画中的鲤鱼怎么可能会动? 一个人看错了还有可能,可现在一群人都看错了?绝无可能! 画中的锦鲤,是真的动了那么一下。 红色的尾巴轻轻一甩,那画中的锦鲤侧转过了身子,于是一下就露出了身上斑驳的伤痕。 何等熟悉? 细密又精致的鱼鳞,有一些缺失脱落,露出了泛白的鱼皮,有着一种难言的格格不入之感,刺目至极。 这不是先前天宫之下,穹顶之上一战中受伤的鲤君,又是谁? 那池中的鲤鱼转过了一个身,游在水中,只道了一声:“进来吧。” 一把温柔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低回而婉转。 深深的疲惫,被藏在这样的温柔之后,让人难以察觉。 原来,灵兽们所说的锦鲤池,便是这样的一幅画。 见愁约略明白了它的意思,迟疑了片刻,便朝前行去,一步迈出,竟然便迈入了画中! 那一瞬间,见愁的身影便化作了一片淡色的水墨,融入了画中。 众人皆觉骇然,定睛一看:在见愁消失的同时,画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素淡的身影,立在莲池的边缘。 那身形与□□,甚至包括手中握着的那一把人皇剑,无一不告诉他们:这画中人便是见愁! 这一幅画,竟是大有玄机在! 众人有些忧心见愁的安危,不过在看见见愁的身影动了动,并且向后转过身来,似乎向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心又放了回去。 依着他们先前定下的顺序,应当是谢不臣下一个进去。 可就在谢不臣方要迈开脚步的一刹,一把纸扇便直接横了过来。 “……” 微一拧眉,谢不臣满脸清冷,看了过去。 如花公子笑道:“内里说不准还有什么危险呢,谢道友身上有伤,又是横虚真人座下高徒,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等担待不起。不如这次,便由我进去先探个路吧。” 他自顾自地说完,竟也没管谢不臣的反应,便一拱手,全当他是答应了,一个转身就入了画中。 于是,画中那女子的身边,立时多了一人。 见愁入画后,便发现自己站在莲池边。 入目所见,碧湖之上荡漾着点点波光,莲叶漂浮,莲花百态,一条石道穿行于满湖莲花之间,蜿蜒着通向湖心的锦鲤池。 “好风景啊。” 一声赞叹传来,同时伴着人脚步落地的声音。 见愁回头一看,便见了一片墨痕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渐渐凝实起来,转眼一个活生生的如花公子就站在她面前。 见愁是记得顺序的。 如花公子似乎看出她疑惑来,两手一摊,笑着解释一句:“实在好奇变成画中人到底是什么感受,所以我先进来了。” 无非是怕谢不臣第二个进来,再与见愁发生什么冲突罢了。 毕竟此刻四重大门已经完全打开,谢不臣再没有需要见愁的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动手? 见愁心知他方才那一句好奇不过玩笑,真实的目的却是为防万一。 于是,她微微地一笑,只道一声“谢了”。 话音方落地,立时又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如花公子身边。 正是谢不臣。 随后,剩下的三人,依次是左流,陆香冷,夏侯赦,也先后出现在近处。 六个人转眼之间已经到齐。 一脚就进入了画中,这体验着实有几分新奇,左流东看看西看看,只道:“我还当进来会看见水墨晕染的一片呢,没想到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画中境,是真?是幻? 见愁也不清楚,她目光一转,便看向了湖心的位置,那里便是一片锦鲤池,满池的莲花莲叶之中,似乎有那么一道红色的影子。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太远,还是有什么禁制,见愁站在湖边,竟不能一眼看透那影子到底是什么存在。 “总觉得心里不那么舒坦……” 如花公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片红影,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见愁却思索着之前灵兽们说的话,当下摇头道:“舒坦不舒坦,都是要去的。站在这边看不清,我们进去看看吧。” 毕竟,方才是鲤君邀请。 她提着人皇剑,便从莲池边向着那一条通向湖心的石道走去。 细细窄窄的石道,是蜿蜒向前的一条小路,从湖中的莲叶和莲花之中穿过。 两侧偶有斜斜枝蔓过来的莲叶,挡住去路,见愁也不踩踏,只轻轻地跨过去,从容又镇定。 越是接近湖中心,模糊的一切便越是分明,见愁的心里也越见平静。 似乎湖心锦鲤池的位置,有什么特殊的存在,释放出那种让人安定的气息。 柔和,亲切,又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怅惘。 行走之中的状态很奇妙,若要形容,只能说她的灵魂已经与身体分离,轻轻地漂浮起来,浮在头顶三尺处,也不走远,似乎要与风融为一体,静静地注视着她。 有微风轻拂,送来池中荷叶的清爽和荷花的清香,浅淡出尘,萦绕于身,也萦绕在她心怀,沾染在她衣襟之上。 身后五个人似乎也都为这静美的景致所触动,一时尽皆无声。 六人行于碧湖之上,步于莲花之间,都有心旷神怡之感。 他们脚步不快,只是那细窄的石道,终究有尽头,见愁的目光一直凝在湖心锦鲤池中,不曾移开过。 越是接近,越是清晰。 可直到见愁迈出了最后一步,从石道之中走出,脚步实实地落在了锦鲤池边的地面上,眼前的一切,才像是终于驱散了迷雾,揭开了幕布,明艳而丝毫毕现。 那一瞬间,见愁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锦鲤池中,满池莲花盛开。 稀疏的水草生长在池底,将整个锦鲤池底染成一片幽暗的深碧。 池两侧都修筑有台阶,一级一级,从边缘开始,向着池水水面以下延伸,似乎通向了池底。 深绿色水草在这台阶的底部,因着距离水面较近,原本的幽暗被驱散一些,变出三分的明丽来,像是女子的秀发一样随着水流而舒展。 于是,整个锦鲤池就有了颜色的变幻。 从暗绿到深碧,再到浅碧…… 一朵又一朵莲花绽放在水面上,花朵小小,却有更艳丽一些的颜色。 只是见愁的目光既没有停留在水草上,也没有停留在莲叶上,更没有停留在花上…… 她的目光,已经难以控制地,为那左侧台阶上的身影所吸引。 一名男子。 见愁看着他的时候,他也静静地看着她。 五官很精致,像是经过了最精心也最精细的雕琢,有棱角,却又很柔和;皮肤则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隐约透明,又好像一切开,便能淌出一汪水来。 只是,他容貌虽好,见愁却不很注意。 那一双幽深的眼眸,已经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隐隐有流水的痕迹在他眼底,像是有一尾鱼在里面摆动,水面上立时划出一道道细细的波纹。 一身有些艳丽却并不显得浓烈的红衣,松松地挂在他身上,两旁宽大的袖袍,则撒开来,像是两把大扇子一样,漂浮在水面上。 他似乎有些累了,只坐在那斜斜探入锦鲤池的台阶上,暗红的头发如同匹缎一样铺了下去。 一腿屈起,一腿则有些微微的放平,却又不完全放平。 一种极为放松,也极为疲惫的姿态。 白皙的赤足则探入了下方水中,为那流动的水波所围绕。 哗啦啦…… 水流从他脚背拂过。 红色的衣角被水流带着,牵动着,打了个旋儿,又回到了他身边。 无欲无求,平淡简单。 满身的包容与柔和,注视着人的时候,眼底有那么一缕微光,让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感知到他的善意。 美。 见愁从未看见过这么美的一个人,或者说妖。 他带着水一般的包容,蕴蓄的美感之中,还有属于鱼的三两份灵动。 那一双眼,是见愁看见的最干净也最温柔的一双眼。 甚至,很久很久以后,都难以忘怀。 鲤君注视着她有一会儿,便微微地一笑,友善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开了目光,很自然地去打量站在她身后的人,很直接,可由他做来,却半点也不觉得冒昧。 如花公子,左流,陆香冷,夏侯赦…… 他一一地看了过去,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想来也是,该没那么快的。 鲤君眼底似乎有几分回忆之色闪过,那轻柔的目光,最终落回了谢不臣的身上。 “我记得,你上次来过,不过不是一个人。” 他开了口,嗓音低回。 谢不臣站在那里,并未说话。 上次隐界之行,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值得回忆的好经历。 他与曲正风同来,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不是秘密了。 “原来这次,他不曾与你们同来吗……” 鲤君并不介意他的沉默,只收回目光,有些兴叹,低低呢喃了一声。 第201章 大明印 他? 与谢不臣一起到青峰庵隐界,还能有谁? 即便鲤君不曾指名道姓,在场之人也无比清楚:鲤君口中这一个“他”字,除却曲正风,再无第二人选。 只是…… 曲正风来过隐界不假,可能与鲤君相识也不假,但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不然,鲤君何故问及此人? 见愁暗暗地皱了眉头,猜测起双方的关系来。 其余人自然也都想到了曲正风的身上。 叛出崖山这件事,在崖山本门之中到底如何,本门修士到底怎么看,众人是不清楚。 他们清楚的,却是整个十九洲都几乎为此事震动。 一念成魔,突破元婴,晋升出窍,盗走崖山巨剑,仗之以屠戮半个剪烛派…… 最要紧的是,现在人人都传原本被剪烛派得到的《九曲河图》,极有可能落入了曲正风的手中。 剪烛派的河图乃是许蓝儿得自青峰庵隐界,曲正风与谢不臣来过隐界一趟之后,回去不久就叛出,并且从剪烛派夺走河图…… 这中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下意识地,在鲤君那一声呢喃之后,众人都转头看了见愁一眼,猜测她会不会接话。 见愁心底也有猜测,可面上却是一片坦然。 在小松鼠等灵兽的眼中,鲤君乃是守护他们的存在,势必不是什么恶人,但他们这一行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外来的闯入者和破坏者,不一定让人喜欢。 曲正风已经叛出崖山,门内甚至派出过长老进行围杀,同门拔剑。 往大了说,见愁身为崖山弟子,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却是不好直接问有关于曲正风的事的。 更何况,她心下虽好奇,却知道这是别人的事,不好多问。 由此,整个锦鲤池边,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鲤君似乎也晃神了一会儿,过了有一会儿,才重新抬头,看向众人,平和一笑。 “来者皆是客,是我慢待。诸位都为《九曲河图》而来,只是河图已在许久之前被人取走,如今隐界中只有上人曾留下的一些感悟。若是你们需要,我可带你们取阅。” 取阅? 这么简单? 谁也没想到鲤君不仅对他们的来意一清二楚,甚至还轻描淡写地抛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一瞬间,众人心底都荡起了那么一点惊涛骇浪。 来得太容易了,反而让人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河图之秘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此行即便得到了河图之秘,也会极为艰难,甚至很有可能空手而归。 结果,现在,鲤君本人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见愁提前与谢不臣交流过了大明印,也清楚昆吾的野心。 如今鲤君这样开口,非但没有让她为忽然轻松的任务松一口气,反而心头一凛。 不动声色看了旁边静立的谢不臣一眼,他面上平静,似乎丝毫不为鲤君之言所动。 心里的忌惮又深了一层,见愁心电急转之间,只迈步上前,对着鲤君躬身一礼:“我等为寻河图之秘而来,不明隐界情况,多有冒昧之处,取阅河图之事暂不敢提。来时曾有灵兽指点隐界之事,听闻若有大明印,隐界之崩溃尚还能阻止。不知鲤君……” “大明印……” 鲤君听闻此言,便自然地将目光移到了谢不臣的身上。 他乃是如今真正守护隐界的人,隐界之中发生了任何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谢不臣带来了大明印,他自然也知道,甚至为此大开了方便之门。 望着这已经第二次来隐界的修士,鲤君忽然想起了他初来的时候,虽还没结丹,却以能御空而行,手中本事一样不差,是一个强行将自己的境界压制下来的家伙。 强压境界,为的是完美结丹。 只是没想到,他眼下的结丹不但不完美,甚至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了。 所以,有时候老天爷的意思很难猜。 “咳,咳咳……” 他忽然咳嗽了起来。 只方才几句话的工夫,呼吸似乎又乱了许多,眼神之中深藏的疲惫,也似乎要遮掩不住。 他已是苟延残喘,时日无多了。 众人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都沉默起来,想起了先前的一战。 倒是鲤君自己不很在意,他笑道:“我活得已经够久了,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已经不很要紧。只是我执念在此隐界,却不能让这么多人,跟着隐界一起消失……” 他到底还是隐界的守护者。 缓缓地撑着台阶站起来,鲤君的身子有些晃动,步履也显得蹒跚,不过目光很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通达。 他向谢不臣道:“大明印于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如给我,到底还算一段善缘。” “……” 他什么都清楚。 只这一句话出,谢不臣便明白鲤君心思之通透,到底有多可怕了。 在谈及大明印之时,见愁曾补问了一句,说他手中这一枚印符,乃是为了将青峰庵隐界收为己有。 当时谢不臣并未否认。 在出发之前,横虚真人便是这样交代的。 如今隐界破碎,收了隐界也无法将之复原,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若是将这一枚印符给了鲤君,修复了隐界,到底还算是有一线希望。 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谢不臣垂眸,伸出手来,缓缓将自己的掌心摊开:“此乃当初八极道尊留在昆吾的大明印,传自上古与今古之交,应当能救隐界一时之急。” 大明印有固定空间之功效,很多大能修士在进入“有界”之境后,会竭力寻找一枚出来,以供自己日后使用。 修为越高,隐界越大,越需要厉害的大明印。 即便同是大明印,其效用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上古与今古之交的那一段时间里,传奇修士有三。 一者为眼下这隐界的真正主人,不语上人;一者为见愁去过的杀红小姐的主人,绿叶老祖;一者便是昆吾大能修士,八极道尊。 同时,八极道尊也是飞升最早的一个,修为不低。 若用他制作的大明印来救不语上人的隐界,应当足够。 在谢不臣摊开掌心的一瞬间,一道淡淡的金光,像是有生命一样,扭动着出现在了他掌心。 古拙的印符,立时露出了轮廓。 铁画银钩,遒劲之中隐藏着一种艰涩,气息展露之间,已隐隐让人觉得心惊。 它像是一块烙铁,镶嵌在谢不臣的掌心里,连着血肉一般。 见愁之前已经见过这一枚大明印,却第一次从这印符之中感觉到那近乎恐怖的气息。 也没见谢不臣怎么动作,手掌之上就涌出一片浅紫色的淡光来,从外到内,慢慢朝着掌心之中包裹而去。 印符的金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威胁,竟然猛地一缩,紧接着便见那一枚印符在他掌心之中蠕动起来。 众人看明白了,见愁更是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来。 这一枚印符,与谢不臣的手掌,近乎一体,被植入他掌心之中,汲取着他经脉之中的灵力,扎入他血肉之中。 一旦自己之前动了念头,要斩掉他手掌,那这一枚印符势必发生变化。 掌心之中的紫光越来越盛,渐渐挤占了那一枚印符的空间。 “咻!” 在紫光炽烈到极致的那一刻,淡金色的光芒猛然大亮,竟然生生从谢不臣掌心之中拔了出来,冲天飞去! 鲤君眼眸微眯,望着这远去的小东西,只轻轻地伸出手去一点。 于是,一道深色的红线就从他指尖发出,轻飘飘地向着那一枚似乎就要逃窜的印符飞去。 明明这一条红线的速度看上去缓慢至极,可印符在这红线一出之后,竟然像是看见了天敌一样,在半空之中瑟瑟发抖,跑都跑不动了。 在众人惊讶莫名的目光之中,红线不疾不徐又慢条斯理地追上了大明印,只一眨眼便将之捆成了一只红色的蝉蛹。 “……” 那一瞬间,整个锦鲤池边有些诡异的寂静。 在那大明印离开之后,谢不臣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发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看向了鲤君那一条红线,只惊叹于对方这轻描淡写的一手。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大明印不简单,甚至颇有几分诡异之处,可鲤君出手却是举重若轻。 他轻轻地勾了勾自己的手指,那红线就顺着飞回了他掌心之中。 手指再一动,红线便重新解开。 鲤君伸出手指来,将那淡金色的印符拿了起来,放在掌心看。 这时候,众人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这“大明印”的模样。 并非只是一枚印符,更像是由金子铸成的一块印符,看着有弧度,有棱角,也有厚度,只是它外表金光流转,显得变幻不定。 就是这样一枚印符,可以拯救整个隐界吗? 见愁看着,一时有些恍惚。 “的确是一枚好印。” 鲤君望了这一枚印符许久,又抬起头来,看着头顶那恢弘的天宫,还有天宫四面出现的无数裂缝,目中又多了一丝沉重。 这一枚印符,救隐界是足够了。 他重又低下头来,对这谢不臣微微点头致意,随后竟转了身,重新向着台阶下面去。 锦鲤池边的台阶原本就不宽阔,鲤君走在上面的步伐,更有一种生涩之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毕竟本体是鱼,鱼有尾鳍,却无双腿,走起路来自然不同于寻常人。 尤其是…… 他如此虚弱。 倚坐着的时候,见愁并未看出什么来,可等他站起来,那一身红袍遮盖之下,显得孱弱而瘦削的身影,便立时变得清楚了。 都是因为之前与巨隼无恶的一战吧? 若没有那那一战…… 若是小书蠹知悉当时的情况…… 若是自己没有不慎将巨隼放出…… “天下之事,自有定数。老天爷要你经历的事情,你又如何能逃得过?无恶之恶一直在,隐界也必定有此一难,只在于到底是谁来触发罢了。” 鲤君的声音,伴着一阵行走之中的哗啦啦水声,淡淡地传来。 “放出无恶是你的因,为我带来大明印,是你的果。可你入隐界,却是我的因,如今我来为此付出代价,则是我自己的果。” 见愁忽然怔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却像是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一样。 这话,来得太巧。 而且…… 这“因和果”,前一半见愁还理解,可说她入隐界,是鲤君种下的“因”,她却是一头雾水了。 脑海之中一下划过去很多东西。 头顶天宫之上,鲤君用出的翻天印;崖山藏经阁里,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绘制出来的道印,使出了翻天印;青峰庵后山悬崖上,她看见的那一道冲破云霄与黑暗的金光道印…… 那一瞬间,她忍不住心头一跳,忽然隐隐抓住了其中的联系。 见愁看向了鲤君。 鲤君已经顺着台阶往下,穿行在了水中,走到了锦鲤池的中心。 那里恰好有这池中最大的一片莲叶,旁侧开着两支莲花。 一支已经成熟盛放,深红色的花瓣虚虚将青色的莲蓬拢在其中,一片烂漫;一支还是含苞待放,整个花骨朵饱胀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破开,绽放出令人惊艳的美丽。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被鲤君的动作,引向了这两朵莲花。 大明印已经拿到了,鲤君又要怎样的手法,来修复整个隐界呢? 众人听不懂他口中那些充满了玄机的话语,却知道他眼下的举动,必定与修复隐界有关。 此刻,他们人在画中,向着四面看去,只能看见隐约的亭台楼阁,像是被一层烟雨笼罩着,有些模糊不清。 清晰的,只有近处的湖面,近处的锦鲤池,还有,那抬起头来,才能看见的—— 巍峨天宫! 满地寂静。 没有人说话。 只有陆香冷,在看着鲤君过于虚弱的身影之时,目中闪过了几分担心。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鲤君的情况并不很好,甚至连他自己也说时日无多,可只有她能看出来:哪里是不很好那么简单? 她甚至担心这一位隐界的守护者,就这么倒了下去…… 那一刻,见愁回头看了她一眼。 二人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已经完全明白了陆香冷的担心。 只是,没有任何人能帮助鲤君,他们这些人,都不过只是一个旁观者。 鲤君本人也没想过要谁的帮助,这么多年,他几乎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 能再得到一枚大明印,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哪里还能奢求那么多? 他停在了那一朵盛放的莲花之前。 翠色的莲蓬,能看见其中一枚又一枚的莲子。 大明印在掌中,鲤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只伸出另一手去,轻轻点了点莲瓣:“只有我们了。” 这一只莲花颤了颤,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鲤君苍白的脸上,于是浮出一抹笑意来,他将那已经老实了的印符,轻轻一划,放在了莲瓣中心,莲蓬之上。 淡金色的印符,仿佛察觉到自己脱离了控制,立时就要金光大放,再次逃跑。 没想到,红莲的速度比它更快! 哗…… 快得似乎有一道隐约的声响。 一重一重的火红花瓣,竟然在那印符光芒大放的瞬间,迅速合拢! 一眨眼,那印符还没来得及逃出,竟然就撞在了莲花瓣上,被严严实实地当了回去,困锁在其中! 每一瓣莲花花瓣,随即密密地闭合起来,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牢,彻底将印符困锁入其中。 再凶悍的存在,似乎也难以突破。 那一瞬间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到了极点。 就像是一位淑雅的美人,忽然之间一张血盆大口,吞进去一头活牛,随即满足地打了个一个饱嗝一样。 挺直的身躯,柔软的腰肢,优雅的姿态,却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凛冽! 好一朵红莲! 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发展! 不少人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见愁都忍不住瞳孔一缩,看向那一朵红莲的目光顿时变了。 倒是鲤君半点也不在意。 望着那一朵红莲的目光,更是温柔,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悲哀。 是物伤其类,是感同身受。 锦鲤池并不很深,他脚踩着池底,水面只到他腰间,将他赤红色的衣袍漂在水面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像是一朵绽放的红莲,与他身前的那一朵相得益彰。 苦涩地勾了唇角,手指轻轻从莲瓣上抚过,鲤君只轻柔地道一声:“去吧,有我助你。” 红莲又轻轻地颤了颤,像是在他掌心轻轻磨蹭,又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随即,鲤君放开了自己的手掌—— 整朵红莲,像是终于冲开了所有的束缚一样,冲天而起! 碧色的细茎在这一瞬间疯涨起来,不断地拔高,拔高,拔高…… 看似细弱的它,撑起了那样一朵灿烂的红莲,一朵鼓胀的花苞! 撑着,不断地,不断地接近天幕! 所有人都随之高高地将头抬起!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幕,也是近乎震撼的一幕…… 于天地而言,一朵莲花何其渺小? 于天地而言,一只锦鲤何足道哉? 可就是这样渺小的存在,以一种近乎惊人的勇气,不断地将自己升高,升高…… 即便隔得已经很远,可见愁却能清楚地看见那一条细细的茎梗上,燃起了浅青色的火焰! 它在燃烧自己整个的生命力…… 天何其高? 即便这只是隐界的天。 大明印乃是镇守隐界的存在,可若没了此印,天宫和隐界,对待任何想要接近之人,都一视同仁—— 但凡来者,皆视作触犯天威! “轰!” 整个天幕之下,忽然乌云涌动,一瞬间覆顶而来! 还在急速生长之中的红莲,原本已经到了一半的高度,只要再行进一会儿,就可以触碰到那一片天宫…… 可现在,那乌云覆压之下,红莲的行进便变得极为艰难起来。 更可怕的是…… 黑压压的乌云一旦下落,竟然就将茎梗之上的火焰压制,像是磨石一样,渐渐将那淡青色的火焰消磨…… 顶多只多行进了数丈,红莲连着那绿色的茎梗,顿时变得萎靡起来。 天还有那么高,那么远的距离,如何能飞越而去? 那红莲再次行进而去,却举步维艰起来。 又是“轰”地一声响,乌云浓稠如墨汁,再次向着它轰然而下! 那一朵裹着印符的红莲,竟然险些被这一片乌云给打落! 所有人的心跳,都在这一瞬间骤停! 要失败了吗? 这样一种念头,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整个天穹都是灰暗阴惨的一片,只有那一朵连着茎梗的红莲,是这天地之间,是所有人视野之中,唯一的色彩。 可就在这近乎静止的一个瞬间,另一缕色彩,飘飘摇摇,忽然而来。 一缕红线。 细细地,纤长的一条,从锦鲤池的中心,从鲤君的指尖,高高地延伸了出去。 那是艳得好像鲜血的颜色。 那一瞬间,见愁竟觉得那不像是一条红线,只像是一道血线—— “嗡……” 隐约的声响,在红线缠绕上绿茎的瞬间,震动了虚空。 啥时间,只见原本暗淡了的淡青色火焰,瞬间炽烈起来。 于是,整条绿茎都像是受到了什么补给,萎靡之态瞬间改变,青翠欲滴,就连那一瓣一瓣紧闭的花瓣,都像是重新焕发了活力一样,炽烈地红着,像是要滴血,像是要燃烧…… 原本就灰暗的天空,越发惨淡起来。 只有那凄冷又近乎壮烈的明艳,晃得人眼底灼烫的一片。 见愁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脸,只看见了站在莲池中心的鲤君。 他抬着头,定定地注视着上面。 从这个角度,见愁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也许是哭,也许是笑。 她能看见的,只有他那一身红衣,渐渐变白的红衣…… 那朝着红莲飞去的一缕红线,就好像是从他衣袍之上抽下的一般。 红线每飞出去一分,他衣襟之上的赤红之色,便少了那么一分。 从袖口开始,随着红袖飞出,渐渐地,他整个身体,都在变成白色,变成透明,一种近乎于死的颜色…… 红线,还在不断地抽离。 有了鲤君的助力,红莲得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终于在那一瞬间,接近了最高处的天宫! 于是,紧紧闭合的花苞,猛然向着天宫一展! “哗啦……” 像是璀璨的花开之声! 一片片花瓣瞬间打开,竟然朝着周边疯狂生长,立时变得巨大无比,张牙舞爪,甚至像是要将整座天宫都包裹在其中! 那一枚淡金色的大明印,被困锁在花瓣之中许久,在花瓣张开的这一瞬间,终于迫不及待地一跃而出。 “唰!”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莲花也飞速击出! 它放开大明印的同时,显然已经猜到了大明印下一步的动作,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的意外,便一头撞在了印符之上。 “轰!” 磅礴的力量,几乎瞬间炸了开去! 妙曼至极,也华丽至极! 那一瞬间的天空,再也不见了惨惨的阴霾,无垠的浩瀚中,铺满了无尽漫射的金光,无尽绽开的红莲,无尽升腾的业火…… 还有,那从天际飘落的…… 一缕红线。 第202章 ?且放游鱼去 像是整个头顶的天空,都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红莲莲池,金色的印符发出炽烈的光芒,照耀着,闪烁着,衬得那一片天宫越发巍峨。《乐〈文《小说 所有撕开的、还在不断扩大的裂缝,竟然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一层淡淡的金光,附着在了裂缝的边缘。 随即,奇迹发生了。 像是被人用刀划出的一道又一道口子,开始逐渐地合拢,像是为那金光治愈,牵扯,开始愈合; 开裂地大地重新震动起来,生长起来,断裂之处重新拼合在一起; 所有漫延的大水,都在最后地时刻里,隐没入了地面之下…… 一切都在改变,变得更好。 没有了淹没脚背的大泽之水,没有了那些恐怖的裂痕,也没有了随时会将人吞没地湍流,只有那从水面之下出露地废墟,残破地阵法,浸泡之后松软又湿润的泥土…… 灵兽群中,一只小鹿敏锐地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有些结巴地开了口:“成、成功了!” 这样颤抖的,细碎地声音,在这一瞬间,终于打破了寂静! 迷宫外层,立时响起了一片的欢呼! “成功了!” “太好了,隐界没事了,隐界没事了!” “大明印好了!” “鲤君他成功了!” …… 近乎沸腾。 就连老龟与银狐,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只有小松鼠,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眼前那阻拦了它许久的薄红光幕,在大明印被重新按在天宫底部的瞬间,与漫天红莲开遍相对,几乎同时消失。 没了? “叽叽叽叽!” 小松鼠一下激动起来,连忙抬高了脑袋,望着正东的方向! 鲤君! 鲤君! 是的,鲤君他成功了! 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阻拦,小松鼠几乎只是愣了一下,便疯狂又兴奋地撒开了自己四条小短腿,卖力地朝着东方跑去! “叽叽叽叽!” 它知道锦鲤池的位置,它知道鲤君在哪里! 它现在就想要看见他! 原地,无数欢腾的灵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他们也可以看见鲤君了! 于是,他们纷纷兴奋起来,飞快地奔过了已经出露的陆地,一路畅通无阻地向着东面而去…… *** 画卷内,锦鲤池中。 赤如火的红袍,已经只剩下左手袖口处还有那么一点点浅淡的红色,就像是在白底的衣袍之上袖的唯一一圈红色花纹一样。 鲤君依旧站在原来站的位置。 水流从他身边淌过,却不能让他为之晃动分毫。 虚空之中的红线,缩回了他袖口,贴服成了那一道绣纹;虚空之中直立着的翠色莲花茎梗,却在垂落的瞬间,轰然崩散,化作一道一道幽暗的绿气,被空气稀释,彻底消失…… 唯有天际的红莲,还在盛开。 火红地,像是在燃烧。 它烧得整个天边都烫了起来。 一枚淡金色的印符,重新出现在了天宫的底部,无数莲花的虚影托着天宫,久久未曾散去。 只是…… 鲤君再也感觉不到那熟悉的气息了。 鱼与莲,是天生的羁绊和陪伴。 他与它都不过是不语上人笔下之物,赖着那或深碧或薄红的颜色,吸取了天地之中的精华,塑成了妖身。 从他出现在这世间的一刻起,红莲便陪伴在他身边。 它的修为不如他,甚至都无法化为人形。 可它总是这样陪伴着他。 鱼戏莲畔,是不做声的默契,是安静至极的守候。 他们的知交之谊,这天地间,唯有莲叶知晓,唯有池水知晓。 业火红莲,一逝,缠绵三日乃去。 它已经逝去,却还要在这天际留下三日的光影,让所有见过之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将它的痕迹抹去。 鲤君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望着那红莲,望着那金色的大明印,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红线抽走,就像是他整个的颜色都被抽走,看上去好像透明,就要隐隐消散在这天地间。 这一刻,就连向来很是鲁莽的左流,都像是感觉到了空气之中浮动的那一股气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一句。 他们都是聪明人,哪里还不明白刚才的鲤君做了什么? 看似简单的一切,在他做来,已经是无比吃力。 见愁看向了他。 他的身子晃了晃,竟然险些没有站住,就要重新跌入水中去。 众人差点没忍住就要上去扶他了,他却又站住了。 目光一转,鲤君看向众人,那两眼珠还是乌黑的一片,依旧似有水在瞳孔周围流淌。 “天宫乃是上人聚沙成塔所建,乃是镇守整个隐界的所在。如今大明印已成,静湖水重铺于天穹,隐界至少又能保得百年无虞……” 他声音顿了顿,似乎觉得“百年”二字很是可笑。 见愁却皱了眉头:“隐界与大天地的联系已经断掉,即便是保得隐界百年无虞,可……” 那些灵兽们怎么办? 难道就在这隐界之中孤独终老,甚至连个埋骨之地也没有吗? “隐界之中原本有聚灵之阵,咳咳……只是进来探寻《九曲河图》之秘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大阵便被渐渐破坏。” 鲤君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自嘲地轻叹了一声。 “所以,我其实并不喜欢外来的不速之客,包括一开始的你们。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们会来到此地,甚至助了隐界……” 见愁与谢不臣有仇,看起来都像是不死不能休的那一种,可在隐界开始崩毁的情况下,她却选择了不杀谢不臣,只为那一枚大明印。 其余几人也都不是昔日他遇到的那些来探隐界的利欲熏心之辈…… 即便如谢不臣者,不也带来了大明印吗? 面前是一片莲叶和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莲,鲤君看着这两者,只道:“来者是客,上人实则是个好客之人。如今身无长物可赠,便只有这一株莲了……” 他咳嗽两声,又伸出手去,将那一片宽大的莲叶连着莲梗摘下,递给站在最边缘的陆香冷。 “业火红莲的莲叶,可入药。” 陆香冷微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按理说无功不受禄,可在抬眸注视着鲤君的那一刹那,却偏偏为那眼底从未有一丝简单的温柔所触动。 这是鲤君给他们的“礼”。 正如他自己所言,身无长物,也唯有这一株伴他生长的莲可以赠与了。 时日无多,甚至下一刻就可能消失,往后漫长的时光里,他不会再陪伴在它们的身边…… 业火红莲,莲中至贵者第三。 根茎,花朵,还是莲叶,可入药,可炼丹,也可炼器,更不用说,眼前这一株莲,乃是不语上人以彩笔画之? 与其落入那些不知是何居心的人手中,不如给了自己瞧得顺眼的人。 如此,九泉之下,兴许能更安心一些。 那一片莲叶,终于还是放到了陆香冷的手中。 她郑重地躬了身,想说此物她一定用来治病救人,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一切的言语,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苍白。 莲花乃是画中的一部分,随后,鲤君轻轻一伸手,摘了那一朵莲花,只轻轻一弹指,便有一片浓艳的光影从莲花之上飞出,落到了如花公子的袖口。 他赠如花公子的,乃是莲之影。 在剥离了影子之后,莲花变得越发真实起来。 鲤君轻轻地伸手,指尖在花骨朵上一点,那花苞竟然应声绽开,七片莲瓣脱落下来,被他赠给了夏侯赦。 余在鲤君手中的,是那一柄玉如意一样带着茎梗的莲蓬。 苍翠,坚硬,又隐隐蕴含着一股清新之意。 里面应该还有九颗莲子。 鲤君伸手一递,便将这连着茎梗的莲蓬,递给了左流。 到此刻,鲤君身前已经没有一物。 两朵莲花没了,莲叶也没了。 他只缓缓地俯身下去,手指触摸着水面,那一瞬间,有淡淡的莹白光芒,从水下发出。 众人立刻看去,有些惊异。 水底的光芒有些幽微,不过又缓缓地清晰起来。 那一片莹白的光芒慢慢浮起,竟然是一小节白玉一样的莲藕! “不蔓不枝因其而生,清涟不妖因其而长,却出污浊泥淖中,不曾见得天日几何……这一节莲种,便赠给你吧。” 鲤君掌中托着那一小块莲藕,仅有婴儿巴掌大小,看着甚至有些雨雪可爱。 谢不臣就站在前面,听了这一席话,却是默不作声。 一节莲藕…… 他伸手接过,眨了眨眼,满身有温润之气,却陡然沉凝。 至此,池中已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鲤君的身子又晃了几晃,更透明了一些,站得离他最近的见愁,分明看了个清楚:在他晃动的那一瞬,隐约有一道锦鲤的虚影在他身体之中游走,又转瞬隐了去。 这是连化身状态的保持,都变得极为艰难了。 莫名地,见愁心里沉重。 鲤君却注意到了她的神情,笑得温柔又和善,甚至还有那么一种从春日暖阳般的温暖:“你不奇怪吗?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赠给你了。” 见愁并不介意那些。 或者说,打从一步迈入十九洲之后,她对外物便没有什么追求,即便是排名第三的业火红莲,在她看来似乎也不过只是一种普通的赠与。 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不是莲,只是鲤君的善意。 所以她开口道:“我想要的,自会去取,去拿,去夺,去抢,不必旁人给。” “……” 鲤君竟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他怔忡了片刻,才忽地一笑:“你也是崖山的修士吧?” 也? 那前面那个指的是曲正风了? 见愁并未否认,点了点头。 鲤君一面向着台阶上走,一面柔和道:“你们崖山的修士,都这样好吗?” 好? 那还是说的曲正风。 这个么…… 见愁莫名地一笑,说了很奇妙的三个字:“可不是。” 可不是。 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即便是已经修行上千年的鲤君,在听见见愁这三个字的时候,也难以从见愁那浅淡得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里,分辨出到底“是”还是“不是”。 这些修士…… 真的都是很奇妙的存在。 “咳咳咳……” 他唇边的笑意,才深了那么一点,转眼却立刻咳嗽了起来,甚至整个身子都弯折了下去,不断地随着咳嗽而颤抖。 “鲤君!” 见愁只觉得他气息一阵紊乱,像是忽然崩塌的雪山,又像是决堤的河水,一瞬间无法遏制其颓势。 眼见着那身影就要倒下,见愁忍不住伸手上前去扶。 可当把人扶住地时候,她才惊觉,这一具身体已经没有了重量。 “你也是崖山修士,那便是与他同门……咳咳……” 鲤君还在咳嗽,只是整个人全数化作了透明,只有左袖那一圈深红,格外刺目。 他抬眸来,正对上见愁那一双淡漠之中藏着几分悲悯的眼。 忽然就有那么一点恍惚。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如叹息一般道:“我命不久矣,但请你转告他,昔日应我之事,请他勿忘。” “……好。” 沉默片刻,见愁还是答应了。 她不知道曲正风在隐界之中到底发现了什么,又到底答应了鲤君什么,更不清楚曲正风行踪何处。 可应下了就是应下了,转告一声约莫还是能做到地。 见她答应下来,鲤君终于笑了起来。 “昔年你在青峰庵意外见了翻天印,并有奇遇,能习得此印,甚至无师自通,是我无意种下地因,今日你来,也是果。算起来,你我之间,尚有因果的缘分。” 此话不错。 见愁没有言语。 鲤君移开了目光,看向天际,已经化作了透明的眸子里,倒映着天际的那一片红莲,照得他整个身子都是一片琉璃的红。 他忽然道:“我是一只锦鲤,却从来不知道真正的水是什么样……” 生来就已在画中,穿梭于池中于天宫,永远都在等待…… 这天地间最漫长的岁月,便是等待的岁月。 有希望的等待,尚且难以忍受;没有希望的等待,又该是何等地煎熬? 他絮絮地说着,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地倾吐对象。 “若是所有人都带着希望,唯独一个人心里绝望,背负着一切地秘密……该有多痛苦?”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不语上人归来,除了他。 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鲤君说着,便转头去看见愁。 见愁的眼底,没有任何惊讶。 她就像是之前的曲正风一样,只怕早早就猜到了不语上人的秘密:近千年前的确有人飞升了,也的确是“不语上人”,可同时却有另一个不语上人,因此殒身。 他飞升了,也没有飞升。 他死了,却还活着。 鲤君越发恍惚起来,可唇边地笑容,却越发暖和。 他问:“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好看吧?” 见愁答:“不一定很好看,却很大。” “我本有千年的修为,可如今也耗干净了。不过,我会化作一条真的锦鲤,忘却这里的一切……见愁小友,可否拜托你一件事?”鲤君笑了一声。 压着自己的声音,见愁已明了了他意思,却问:“想去外面,还是留在隐界?” “呵……” 鲤君一下真的笑出声来,可笑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道:“留在这里吧……” 于是,他看向了见愁。 见愁也看向了他,只伸出自己一双手来,于是只听得隐约一声叹息。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鲤君,身子一晃,竟然化作一条巨大的三丈透明锦鲤,身上原本细密的红色鳞片,全数消失。 唯有左侧鱼鳍之上,还有那么三分的红。 “哗啦……” 伴随着它腾越而起的姿态,虚空中仿佛也传来了水声。 但见得它纵身一跃,竟向着见愁手掌之中投去! 这一刻,整个周遭世界,不管亭台楼阁,还是回廊碧湖—— 全数崩溃! 像是一瓢水,泼到了一幅名画之上,霎时间墨迹晕染开去,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 唯有锦鲤池中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疯狂地倒灌冲刷! 见愁只觉得身不由己,被一阵飓风卷着,竟然眨眼之间出了画卷! 眼前,又是隐界。 大门伫立,周遭的大泽之水却已经尽数消减了下去,唯有前方还有一股水流,汇成了河,向着低洼的远方,流淌而去。 远远的地平线上,隐约有几道身影奔来。 “啪。” 轻轻地一声响。 三丈锦鲤,一化仅有寸许,落在了见愁掌心。 通体透明,唯有左侧鱼鳍,有些几分鲜艳的红,如同印记。 它小小的,被见愁两手捧着。 寸许长的身子,似乎初生,那一双鱼目之中却充满懵懂。 那一瞬间,见愁眼底有些发热。 背后那镶嵌在门内的画卷,一片脏污,墨迹晕染成一块,已经看不出原来所画之物,更看不出里面曾有过一尾锦鲤。 那小小的锦鲤,在见愁手中颤动着。 她恍惚而且僵硬。 像是过了很久,也像是只过去了一个瞬息,见愁耳边回荡起那个声音:“留在这里吧……” 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 它明知不语上人已经殒身,飞升的不过是心魔,却依旧不愿离开此地。 尽管,它已经是一条连过去都不记得的锦鲤。 见愁眨了眨眼,才终于迈步出去。 整个隐界,都在变化,眼前的这一条河流,尚且湍急。 她俯身,将双手浸入了浑浊的河水之中。 这是一场放生。 小小的锦鲤,在原处旋了一圈,回望了见愁一眼。 而后,轻轻地甩了个尾巴,划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波痕,随水流而去,眨眼消失不见。 从此,世上再无鲤君。 “真好……” 第203章 天宫好风水 静静立在原地,见愁就这样看了很久。首发哦亲 众人站在她身后,并未前去打扰,也可能是他们的心中,亦有无限的感慨和无限的思考,需要趁此机会一一理清。 唯有那画卷之中的万顷碧波,不断倾倒而出,从不断冲刷的巨浪,渐渐变成了涓涓的细流。 不知道什么时候,画卷之中倒涌而出的水似乎停了。 那一条向前奔流的长河,没有后续水源的补给,终于还是浩浩汤汤而去,只留下原地一条长带一样的水痕。 “诶?” 刚转过目光去看画卷的左流,忽然之间发出诧异的声音。 湖水流淌干净,画卷之中的亭台与回廊也早就被冲刷了个干净,半点东西都没剩下。 整个画卷之上,一片陈旧的灰黄,却已经一片空白。 风一吹来,它便轻飘飘地从门内脱落,竟然自动地卷了起来,成为一个两尺长的卷轴。 浅浅的温润白光从画轴之上发出,将画卷包裹,竟然向着还静立在远处的见愁飞去。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见愁投落在远方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发现视野之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卷画轴。 她微怔了片刻,却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画轴,而是回头看去—— 果然,这一幅画卷便是先前挂在门内的画。 没有了这一幅画的遮挡,站在大门外面向着里面看去,依旧是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 之前他们进去过的那个画中世界,已经彻底消失了。 耳边忽然回荡起鲤君之前那一声问:“你不奇怪吗?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赠给你了。” “……” 本来不过是个过客,不过是个隐界之中的守护者,为何忽然之间带给了她不少的感慨? 见愁发现,自己也不是很看得懂自己了。 画轴乃是之前鲤君的栖身之所,她对隐界又无半分控制的力量。 这东西能容纳一个世界,其画中之物,历经实岁月的流逝,竟然可以化虚为实,怎么看也不是一件寻常之物。 若无鲤君事先的安排,它又怎么会自动飞到她的手里来? 不是没有东西馈赠,只是将之留到了最后罢了。 见愁想到了,其余众人肯定也都想到了。 原本是件应该高兴的事情,毕竟入隐界以来,他们还真没有过什么收获,可现在想想,这些宝物,收了不如不收。 一口压抑了许久的气,缓缓从见愁胸腔之中吐出。 她终于还是伸出手去,将这悬停在自己面前的画卷握在了手中。 “鲤君!” “鲤君!” “我们来啦……” “叽叽叽叽……” …… 一片脚步声忽然从远处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片欢天喜地的叫声,小短腿松鼠卖力地跑在前面,远远就看见了那一扇门,两只眼睛都要发光了。 毛茸茸的小身子,灵巧地翻过了地面上一片又一片的废墟,小松鼠飞快地来到了见愁的面前:“叽叽叽叽!” 又看到你了,看见鲤君了吗? “……” 回应它的,只有见愁无言的沉默。 后面来的不少灵兽,速度比小松鼠还要慢上那么一点,不过也都陆陆续续抵挡。 一开始都还高高兴兴,会说话的等待着小松鼠问明白一个情况,甚至还在讨论天宫现在的样子。 可是,在小松鼠眼巴巴看着见愁许久,而见愁迟迟没有说话之后,所有的灵兽似乎都嗅出了一分不寻常的味道。 这个时候,它们才注意到:那挂在第四重门上的画,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躺在了掌心。 这一幅画,名曰虚实乾坤,乃是鲤君诞生之地,也是鲤君的法器…… 如今,怎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从所有灵兽心底生出。 沉默,不知是从谁身上先发源,最后竟然席卷了全场。 安静得压抑。 小松鼠叫唤了很久,甚至已经伸出手拽了见愁的袖子,见愁垂眸看着它,似乎想要说话,却终究不知道说什么。 她没说话,小松鼠却看出了她眼底藏着的那一种哀戚…… 小爪子一颤,就那样僵硬地缩了回去。 天际,还有那一片一片璀璨的业火红莲,却没有了那一条锦鲤的印记。 *** 临街一座高楼下,一顺着长街行走的男子,忽然停下了脚步,似有所感地向着西北方向看去。 “怎么了?” 抱着一柄长剑,紫衣剑侯薛无救迈着八字步,走了两步没看见人,眉头一皱,便回头来看他。 一身黑袍带着幽暗的厚重,却偏偏有一条又一条刺目的金色花纹绣在上面,远远看去,竟也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 他站在这里,就像是一道冲破灵霄的剑意。 两把剑佩在腰间,一柄深蓝,一柄灰白,看上去普普通通。 曲正风看了西北方许久,而后将手心一翻,低头便看向了掌心。 因为常年练剑,掌心指腹之上都有不少的茧皮,看上去有些粗糙。 此刻,一枚赤红的鱼鳞静静躺在他掌心里,明亮的天光照着,有一道流光闪过,随即暗淡了下来。 他沉默有片刻,才道:“有一位故人去了。” “故人?” 这鱼鳞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上面似乎还镂刻着什么东西,薛无救是何等的眼力?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曲正风已经丝毫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 青峰庵隐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中域那一行修士,应当才去隐界没有多久,里面有见愁,有谢不臣,也有妖魔道山阴宗的少宗主…… 到底,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曲正风无从得知。 他想起今日要去“拜访”的“狂剑士周白”,终于还是轻轻地伸手一翻,便要将鱼鳞收回。 没想到,斜刺里忽然一道轻慢的声音传来:“慢着!你这东西,好像不错啊,给小爷我看看!” 薛无救几乎立刻就皱了眉头。 曲正风也转过了头去,便看见了一个指头上戴着须弥戒的青年站在了自己的身前,一双眼睛看起来多有几分邪戾之气,两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鱼鳞。 粗粗一扫,修为有元婴后期,也不低了。 面上带着三分笑意,看上去使人如沐春风,曲正风和善到了极点:“阁下想要看看吗”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展示了一下掌中的鱼鳞,这样询问。 鱼鳞之上那隐隐的金光,一下就变得诱人了起来。 那邪戾青年目中贪婪之光大盛,几乎立刻就向着那鱼鳞伸出手去! 眼看着就要一手将鱼鳞抓过,只剩下那么一寸的距离—— 青年眼中的世界,陡然定格了。 是那身着织金黑袍男子脸上和善又温文的笑,是他与那一片鱼鳞之间的距离。 一柄幽蓝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场中甚至没有半点气息的变化,没有半分显露的杀意,更没有半分锋锐的剑气,甚至出现得毫无预兆! 就这么…… 像是戳进一豆腐块里面一样,轻轻刺入了他眉心之中,简单又轻松。 灵台之中那小人形状的元婴,甚至连躲避都来不及,便已经被这一剑刺中,瞬间发出一声惨叫,烟云一样消散! 滴答,滴答…… 血终于渗了出来,将邪戾青年眼中的世界染红。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喉咙里涌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声音,最终又被忽然从口中涌出的鲜血淹没。 曲正风持着海光剑,眼底甚至没有半分神光的闪烁。 他缓缓地抽剑回来,轻轻一抖,剑上的血花便已经洒落在地,整个剑身干干净净,一片幽暗的蓝色。 “砰。” 邪戾青年终于失去了浑身的知觉倒在地上,那一双眼睛里带着莫名的惊恐,犹自难以闭上。 薛无救就站在曲正风的身边,亲眼目睹了他出剑的全过程,心底却已经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百多年,一直保持在元婴巅峰状态,并且从无一个十九洲修士在此期间越过他去。 这中间,到底有怎样的了悟? 从元婴突破到了出窍,是真的只从元婴巅峰到了出窍初期吗? 至少,薛无救不很看得透他。 一名元婴期的修士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杀了,曲正风此刻的战力何其可怖? 倒是他自己不很在意。 收了鱼鳞,再还剑于鞘,整条大街上有不少人已经侧目而视,只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或者说,已经习惯了懒得上前来查看。 “走吧。” 他微微地一笑,并不担心。 薛无救也跟着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看看这一片繁华的市镇,渐渐到来的黄昏,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没有人会关心死了的到底是谁,也不会有人去细究杀与被杀的人之间有什么仇怨,世间的一切规则,在这里被简化成了力量至上的本源。 剩余的一切,谁管? 这里,是明日星海。 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模样,所有人能抓住的只有当下。 曲正风已经走去,薛无救抱着剑,慵懒又贵气地笑了那么一声:“明日啊……” 他一点也不担心,这名修士的死亡会带来明日星海的关注,会给他们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因为他心里深知:不管今天死了多少人,发生过多少事,明日星海的明日,只会议论一个人的死。 我自入魔而去,不复崖山门下…… 薛无救远远地看了曲正风的背影一眼。 他的脚步很稳,一路向着结尾巷子里那一破败的草庐之中走去。 那里,隐居着整个明日星海脾气最古怪的狂剑士,周白。 *** 青峰庵隐界,第四重大门外。 方才聚集起来的灵兽们,终于还是渐渐地散去了。 它们已经谢过了见愁,却依旧难以止住脸上的那种哀戚,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却也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小松鼠失魂落魄地走在灵兽们中间,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银狐与老龟陪伴在它身边,银狐面目之上,带着那种极端柔和的神态,它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愁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它们。 老龟慢悠悠地爬在地面上,只用那沧桑的嗓音道:“鲤君只是又化作了一条锦鲤,它还在这隐界里,说不准哪天我们就遇到了……” 毕竟,它们原本就是妖。 为什么不能有一日,再重新修炼回来呢?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小松鼠埋着头,终于还是呜呜地哭了起来,一面走一面哭,还一面用小爪子擦着自己那一张毛茸茸的脸。 明明看上去那么滑稽,却让人生不出半点笑意来。 银狐温柔地拥着它,像是大姐姐一样,只道:“会好的,都会好的。” 像是告诉小松鼠,也告诉它自己。 “一切都会好的吗?” 左流听着那远方传来的声音,那越来越远的声音,就这么带着困惑地呢喃了一声。 见愁微微一垂眸,却弯了唇角:“会好的。” “那不语上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流又不明白起来。 见愁望了望手中的卷轴,便将之收入了乾坤袋中,闻得左流此言,沉默片刻,道:“意踯躅之中,不语上人有各境界的雕塑八座,每座上面都刻有一行字。他的修炼,总是伴生着强大的心魔。” 众人忽然一怔。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见愁提起在意踯躅之中的所见,他们虽然也看到了,却还真的没往深了想。 毕竟,心魔在修士之中,虽然不多见,却也不少。 见愁续道:“一开始心魔在他突破之后百日出现,后来是十日,甚至是几日……最后变成了伴生……时间越短,代表的是心魔越强大。我那一条道中,最后一座石像之中,藏有一具骸骨。” 骸骨?! 众人听到这里,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见愁虽没明说,可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骸骨只怕便是不语上人无疑了! 如花公子目中露出几分深思,陆香冷则是幽幽地一叹,夏侯赦与谢不臣则是差不多的面无表情。 只有左流,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看向那已经只剩下一道残影的灵兽们。 “见愁师姐的意思是,心魔杀了不语上人正身,自己飞升了?那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它们……” 见愁看他一眼,又转而望着那已经隐没在废墟各处的灵兽。 “你以为,它们真的没有半分知觉吗……” 左流忽然一愣。 见愁脸上却是变幻莫名的神情,最后又渐渐归于了平静,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目光从其余五个人的身上扫过,道:“方才老龟已经说了,我们要找的《九曲河图》之秘,应当就藏在头顶天宫之上,来者不拒。” 那是一片巍峨的影子。 众人听了见愁这话,抬起头来,目之所见,皆是绽放的莲花,那已经被修复的大明印,则在天宫底部隐没了形状。 整个天宫呈现出一座高塔的模样,一层叠着一层,八角的飞檐上挂着一只又一只的琉璃灯笼,看上去像是整座天宫一样剔透又明净。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要去的地方。 一旦拿到《九曲河图》相关的秘密,此次隐界之行,便算是完满结束了。 “走吧。” 这种一切就在眼前的感觉,似乎如此美妙,触手可及。 谁还能等待呢? 在见愁话音落地的瞬间,众人抬眸,对望了那么一眼,极有默契地,同时拔地而起,向着那天穹的高处而去! 感觉不到任何阻碍的气息。 大明印已经修复,头顶更有那一片一片盛放的业火红莲,藏着对他们满满的善意。 乘风万里,扶摇直上。 猛烈的狂风,吹得见愁乌黑的发在空中飘飞,更飘摇的,是她猎猎的衣袂。 她抬首仰望,天空之中荡起一片涟漪,隐约已经触到了一层隔膜,那是天空镜湖的存在。 “哗!” 就像是深潜的人忽然浮上了水面一样,穿过那一层涟漪的感觉,像是穿过了一片水面,忽然溅起了金灿灿的浪花。 见愁从湖面拔升而起,一下看清了这天穹之上的世界。 那竟然是一片漂浮在天空之上的大湖,一望没有尽头,金灿灿的一片,绵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湖面之上,便是他们在下方看见的无尽红莲。 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接天一样铺在湖面上。 那一座巨大无比的天宫,则在这天空大湖的一侧,在见愁转头看去的瞬间,便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太大,太大。 也太高,太高。 只这么仰头一看,竟然看不见其顶到底在何处,唯一能看见的,便是那一片琉璃一样通透的颜色。 那一瞬间,见愁想起了那手可摘星辰的“危楼”…… 若真站在这天宫之顶,该是何等壮美之景? 见愁悬停在了半空之中,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在一片静默之中,忽然说了一句:“业火红莲,平湖相托,天穹之顶,九天至高。这天宫,风水甚好,是个葬人的好地方。” 那是近乎呢喃,近乎自语的一句话,甚至低得让人听不清。 可谢不臣无巧不巧地,站在她身边不远处,也像她一样远远地看着那巍峨又恢弘的天宫,将她这一句话一字不落的收入了耳中。 满身的清冷,衬得他有几分出尘之感。 他亦没有回头看她,只沉默良久,眼中一片变幻的神光,淡笑道:“见愁道友,所见略同” 第204章 红尘千丈灯 琉璃塔有八角底座,下方一重又一重的台阶平铺了上去,总共有三十九阶,其上雕刻着种种的花纹,有花鸟虫鱼,亦有风云雷电。《乐〈文《小说 八扇大门分列在八个方向,似乎都虚掩着,留着一条神秘莫测的黑风。 每一扇大门之上都有着鎏金的祥云纹,在周围业火红莲的光芒照上去的时候,轻轻地流淌闪烁,竟有一种迷幻的色彩。 见愁慢慢地走了上来,渐渐与其余几个人并排在一起,问道:“觉得怎么样?” 这一句话问的是所有人。 如花公子手里抠着折扇:“我总觉得这天宫之中,势必不会毫无阻碍。” “进去一看便知。” 夏侯赦少见地插了一句话,不过那一双暗红色的眼眸下面,已经是一片的暗光闪烁。 显然,这一位少年兵主对《九曲河图》之秘还是很感兴趣的。 陆香冷则有有些感慨地看着正对着他们的那一扇大门,道:“我倒觉得鲤君不至于为这等事欺骗我等。” “可……可这上面这么安静,不不会有什么怪物吧?” 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弱弱地在旁边响了起来。 实在是有些…… 怂得不合时宜啊。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回头看去。 左流站在最尾巴上的位置,怀里抱着自己的玉折子,心里实在是发憷。 在发现众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之后,他强行脖子一梗,心虚地嚷嚷了起来:“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到底还是不是道友了?有没有点道友爱了?我害怕很正常嘛!你们都不怕这里忽然钻出一只怪物来吗?真是……” 一面嚷嚷,他还一面朝着后面退了两步。 此刻的他站在陆香冷的身边,这一退就直接退到了陆香冷的身后,那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简直有一种让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进去的冲动。 如花公子眯着眼睛,顿时笑了起来,用纸扇抵住了自己光滑的下颌,优雅又慵懒:“哎呀,左流道友似乎一点也不想进去嘛。其实不就是危险吗?本公子这里,倒是有一个十分安全的法子,可以进去。” “诶?” 心里面还在打鼓的左流听了,一下诧异又惊喜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都在放光,看着如花公子,那眼神可热切了。 “什么法子啊?” 没有人说话。 如花公子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减退,甚至越发地妖娆了起来,那一身的香花都要跟着开成一片花海了。 “这个法子么……” 他踱着步,悠闲地,一步步接近了左流。 不知道为什么,左流觉得自己后脊骨有些发凉。 如花公子是个什么人呢? 翻脸不认人,脾气性格一等一的古怪,坑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可以说,别人越惨,他越开心! 要糟! 那一瞬间,左流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一路上如花公子从未展现过自己“狰狞”的本性,现在危机一接触,这他娘是要直接吃人了啊! 下意识地,左流头皮一炸,立刻就要逃跑。 只是…… 怎么逃得了? 如花公子修为高出他一截不说,手段更比左流多出不少。 就在左流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已经直接一手伸出去,直接拎住了左流的后领,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安全的法子,当然是跟我们一起进去了。哈哈哈……” 说着,如花公子直接一步迈上了台阶,同时纸扇一伸,便将那虚掩着的大门打开—— 霎时间,金光大放! 站在门前的如花公子并左流两人,竟然险些没站住,即便是以他们的修为,都要因为这金光忍不住地眯眼。 目之所见,全是一片迷幻的金光,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下方的见愁知道如花公子性情虽然古怪,在这隐界之中做事却是极有分寸的,多半只会戏弄左流一把,不会真的带着左流以身犯险。 可在金光出现的那一刹那,她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立刻想要飞身上前,将人一把拽回来。 只是,还没等见愁迈开脚步,那门内投射出的刺目金光,已经开始渐渐消散。 站在三十九级台阶上的如花公子和左流毫发无伤,在金光散去之后,他们也能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向门内。 那一瞬间,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种震骇的神情,甚至忍不住地,慢慢将头抬起…… 这情况不大对。 见愁毫不犹豫,直接飞身而上,落在了两个人的身边。 只抬眼一看,她便跟那两人一样,愣住了。 随后,夏侯赦、谢不臣、陆香冷三人也跟了上来,在看向大门之内情况的瞬间,也彻底失去了言语。 那是一个超乎了他们意料的、恢弘又恐怖的场面。 大门打开,内中竟是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整个地面都好像是用金砖铺成,一片灿灿。 正前方有着一张长长的香案,上面已经积满了灰尘,厚厚的一层,香案上供奉着已经烂成灰的贡品和瓜果,还有一座香炉,里面插着三根断香。 香案后面,便是让他们仰头的所在。 那竟然是一尊通天一般高的佛像! 太大了。 他们站在外面看的时候,以为这是一座很多层的高塔,可谁也没想到,打开门之后,才发现这一座塔通体只有一层! 这一座佛像,盘坐在莲台之上,头却顶在整个高塔最顶部。 上方的光芒太过幽暗,他们只能看到这佛像的肩部,却看不见佛祖到底是何模样。 佛像通体金身塑造,左手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各指则自然地舒展散开;右手屈起上举到性格前,手指亦自然舒展,掌心向外。 见愁在人间孤岛也曾入过不少的佛寺,尤其是陪着侯夫人去礼佛,常有知客僧引导。 对这两个手印,她再熟悉不过。 左手为说法印,象征佛祖开坛说法;右手为无畏印,表示佛为普济众生的大慈心愿,据闻可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惧。 即便看不见佛像的脸,她也能感觉到这佛像庄严的宝相。 若只是这一尊佛像,虽会给人恢弘之感,却怎么也不会让人觉得恐怖…… 真正恐怖的,乃是那些悬浮在大殿之上,天宫高塔之中的所在! 人头! 一颗又一颗,全数悬浮在半空之中,甚至还在轻轻地晃动。 有的睁着眼,有的闭着眼;有的张嘴吐着舌头,已经掉在了地上,有的紧抿着嘴唇,似乎保持着头颅被割下那一刻的冷峻…… 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美貌,有的丑陋…… 甚至,它们之中还有一些只有半个脑袋,或者只有一只眼睛,一只耳朵…… 一眼望去,整个大殿之中,竟不知密密麻麻悬挂了多少人头! 纵使中域这四人有过不少的见识,也算是大风大浪里走过一圈的了,却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多的人头! 那是何等恐怖的一种震撼? 那一瞬间,真是连倒吸凉气的反应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见愁跟其余几个人一样,站在大门之前,久久反应不过来。 方才那刺目的金光,便是从佛像之上猛然朝着外面迸射而出。 直到那已经开始暗淡的金光彻底地隐没了,不再流淌了,众人才因为眼前忽然暗下来的光线,渐渐回过神来。 “那、那是什么?” 积压的恐惧,几乎在一瞬间爆发了。 左流颤着自己的声音,两脚定在地面之上,强行忍住那种夺路而逃的冲动: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忽然就大丈夫了起来,只是因为如花公子现在还拎着他的后领。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因为,没有人可以回答左流的问题。 他的疑惑和恐惧,也是其他人的疑惑和恐惧。 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去高高低低,简直错落地填满了整个高塔,前方便是供奉的高大佛祖和香案…… 一面是罪恶,一面是慈悲。 这样的组合,何其讽刺?又何其诡异? 冰冷的空气,缓缓地钻入了见愁的肺部。 她慢慢地回过了神来,脑海之中闪过了无数的猜测。 佛像? 人间孤岛有佛教传播不假,她在不知有修士这一种存在的时候,并没有很注意过他们宣扬的种种理论。 在到了十九洲之后,她才知道,十九洲修士各有各的修道之路,其中北域便有“禅宗”“密宗”两家,修的乃是“佛”。 只是,那两宗的地盘也不过只到北域为止,在十九洲其他地方却是罕见,更不用说像是人间孤岛那般,满地都是寺庙了。 可如今,不语上人这样近乎邪魔一样的存在,其隐界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座佛塔,塔中竟然还有一尊近乎与塔登高的佛像? 太不可思议了。 见愁怎么也想不清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可下一刻,那目光便忽然定在了香案之上。 除却应该摆贡品的圆盘和插香的香炉,香案那一片厚厚的灰尘之中,似乎还有一片什么东西,隐约露出了一个边角。 见愁顿时眉头一皱,在众人都还没动作的时候,便一步迈入了殿内! 那一瞬间,所有人悚然一惊,简直就要惊呼出声。 可下一刻,那还未出口的惊呼,便被堵了回去—— 竟然没事。 “啪嗒。” 是见愁脚步落下的声音。 她一步迈出,一下便进入了殿内,没有发生任何危险。 地面的金砖之上其实也有一层灰尘,只是难以掩盖其光华。 整个地面给人的感觉无比坚实,似乎踏在上面便能感觉到一种安心。 见愁三步并作两步走,周围是那些高高低低悬浮着的人头。 她不受丝毫影响,只皱着眉头,来到了香案之前,看清了那香案之上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一张满布着灰尘的绢纸。 色泽陈旧,甚至边角已经有些烂掉,只能看见还有隐约的字迹留存其上。 字迹。 对一无所知的他们而言,这或许是很重要的一件东西。 见愁抬头看了前方那巨大的佛像一眼,依旧看不清。 “没事啊。” 后面左流顿时就放心下来,也跟着走进来,来到了见愁的身边,一下就“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 “暂时不知道。” 不过上面有字迹。 见愁摇了摇头,却慢慢地又走上前了一步。 没有刀剑出窍,也没有直接伸手将这一张绢纸扯开,她的动作显得小心翼翼。 众人都好奇起来,无声地走了进来。 见愁轻轻地朝着那绢纸吹出一口气,绢纸上压着的所有灰尘,瞬间全数飞了起来,整个香案之上,立时一片灰蒙蒙地。 “咳咳咳!” 左流怎么也没想到,见愁竟然会这么“吹”一下! 他距离最近,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委屈地抱怨:“见愁师姐你下次好歹提醒一下嘛。” 这就是个活宝,倒是很适合崖山。 见愁现在对他简直像是对自己人一样,只随意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我会的。” 还有下次呢。 左流有翻白眼的冲动了。 不过这也就是个小插曲,众人心知方才见愁忽然之间进来,肯定不是毫无理由,如今又将这一张绢纸上的灰尘吹去,想必是看见了什么。 这样想着,他们立时凝神望去。 在看清了绢纸情况的那一刻,众人都忍不住心惊了一下,却又同时佩服见愁观察之细致入微,处理手段之谨慎。 灰尘散去之后,周围便稍微干净了一些。 于是,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那绢纸之下似乎还覆盖着什么不特别厚的东西,严严实实。 天知道这玩意儿揭开来会出什么事! 众人不由得都生出一种隐约的后怕与不安。 倒是见愁胆大心细,不很在意,只凝神向着绢纸之上看去,虽然依旧有灰尘无法被清理干净,可上面的字迹,却已经勉强可以辨认。 弯弯曲曲地,一个又一个的文字,与如今的字形相比略有不同,不过不影响阅读。 “修道以来,吾所杀者,三千六百七十一人。” “行路多年,与人为善而无人以善与吾,人恶而吾杀之,其念难解,其怨难散,遂悉割其头颅,封其魂魄。” “佛门北迁后三十六年,杀密宗圣子寂耶,夺三百丈一佛塔。” “悬头佛塔中,日夜供奉,愿消解其怨,早登极乐。” …… 所谓“极乐”,乃是佛门的用语,指的是幸福所在之处,也就是佛国净土。 传闻佛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见愁看得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有些理不清中间的关系了。 倒是如花公子反应很快。 “佛门北迁,乃是上古近古之交的事情,也就是大约一千年到两千年之前。当时中域还有诸多的门派,相互之间偶有摩擦,据闻佛门觉得此地不适合门派发展,最终集体北迁。” “北迁之后,乃有佛门禅、密两宗分家,成为西海禅宗与雪域密宗。” “所以,作为上古与近古之交的修士,不语上人说‘极乐’倒是正常。” 正常? 哪里正常了? 见愁眉头紧皱,盯着那“杀密宗圣子寂耶,夺三百丈一佛塔”几个字,顿时有一种难以形容之感。 “这人是个疯子吗……” “他修道以来,竟然杀了三千六百七十一人……” 左流也暗自咋舌,一颗心简直都要被吓停了。 这样一个人若是还没飞升,留在十九洲之上,该是怎样轰轰烈烈的一场腥风血雨? 只这么一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左流立刻打住了自己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的念头,正待转移转移话题,想说大家还是先找找不语上人留下的与河图有关的手书。 谁想到,他眼角余光一闪,忽然伸手一指:“这后面好像还有字。” 先前那四段话写在前面,可另一侧却还有一行异常模糊的小字,只是因为这绢纸边角处有些折叠,将这一行小字也折了一些进去,所以当时大家都没看到罢了。 如今左流一说,众人连忙跟着看了过去。 “辛苦遭逢起河图,艰难半生终得悟大道。录参悟河图小感四十八于卷中,谓之《青峰庵四十八记》,悬于一佛塔顶,以赠有缘……”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了另一侧,可一点也不妨碍众人读取这一行蝇头小楷之上藏着的含义。 不语上人将自己对河图的参悟写成了一卷《青峰庵四十八记》?悬于一佛塔顶? 塔顶?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下一刻,全数豁然抬头,站在这佛像之前,朝着那高处望去! 先前只顾着看佛像到底是何模样,可上面黑暗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 可此刻,当众人重新将目光投入那一片黑暗之中,不再观察佛像的时候,便有一缕幽暗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之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些不真切。 那是一道一尺长的光芒,尽管暗淡得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可所有人都能看清:它像极了一只卷轴! 《青峰庵四十八记》! 那一定就是了! 在那一刹那,见愁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冰冷的目光,化作割喉的利刃,瞬间便撞在了一起! 噼里啪啦! 她在看谢不臣,谢不臣也在看她。 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扭过头来,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也在同一时间读懂了对方眼底藏着的深意! 下一刻,两个人几乎不分先后地直接腾跃而出,像是两道闪电一样朝着高处冲去! 下方几个人再次被这两人惊呆:说变脸就变脸,还没有一个人含糊,尼玛,好歹体量一下围观群众的心脏好吗! 众人简直有一种晕厥的冲动。 左流更是嘴角抽搐:“这两个人要不要这么利欲熏心啊……不就是卷轴么……嗯?什么东西?” 他站在香案边,原本还在假惺惺地抱怨。 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旁边好像有些晃。 左流诧异地回过头去,旁边就是香案。 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都要停了! 之前见愁小心翼翼吹开了灰尘的绢纸,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一只灰毛老鼠站在略高一些的香炉上,森冷的一双黑色小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而之前的那一张平铺在香案上的宣纸,不知何时已经被那灰毛老鼠抓在了身前两只爪子上! 没了绢纸的遮挡,下方那一块东西,立刻就被露了出来—— 一面古拙的铜镜,此刻正朝着外面,照射出一片越来越亮的金色亮光! “靠!你娘啊!” 傻眼了半天的左流,终于从那种近乎荒谬的震惊之中回过了神来,毫不犹豫地开始在嘴里叽里呱啦地问候这灰毛老鼠的祖上十八代! 同时,站得最近的他,毫不犹豫一手去抓那老鼠,一手扬了袖子,就想要将这一面不知到底是何效用的铜镜遮住。 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灰毛老鼠晦涩地看着他们。 铜镜之中爆射出炽烈的金光,眨眼之间,地面之上竟然凭空生出了六座千瓣莲佛灯,并似乎为金光所烧灼,霎时冒出六簇青色的火焰! 那一瞬间,左流只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吸力,从那火焰之中传来,他竟然毫无抵抗之力,直接被吸入了火焰之中。 “左流!” 身边的如花公子顿时大骇,根本来不及抓住人,就有同样的一股吸力,从另一盏青灯之上传来,直接拽着他向火焰灯芯而去! 整个大殿之中,无一人幸免。 六盏佛前青灯,六名殿中修士。 就连眼看着就要接近上方那一卷《青峰庵四十八记》的见愁和谢不臣,都没能逃脱。 那一卷轴的花纹都渐渐清晰了,见愁直接劈手朝着旁边一刀,欲要直接逼退谢不臣,先把这卷轴抢到手中。 谁想到,那一刀才刚刚劈出,还没砍中谢不臣呢,便见他整个人猛然向下一沉,竟然无巧不巧地避了过去。 见愁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不得不避让,下一刻,她整个人竟也跟着,猛然一沉! 上来的时候有多块,下去的时候就有多快! 下方一条香案不断在她眼底放大,那还拽着绢纸的一只灰毛老鼠,也变得清晰起来。 见愁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千算万算,竟然被一只耗子给坑了! 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荒谬的冲动:这隐界真是够他娘的坑啊! 地面之上,青灯六盏。 见愁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朝着其中一盏青灯的火焰,轰然撞去—— 红尘千丈灯! 作者有话要说:10月09日的更新。 第205章 破出坟墓的复活 细小的,燃烧着火焰的灯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见愁整个人竟然都投入了那一盏灯火之中,眨眼之间,消失了影踪。本文由首发 之前的六个人影一个也没剩下。 整个一佛塔大殿内,忽然之间就空荡荡地。 灰毛老鼠扯着那一张绢纸,唧唧叫了一声,一下窜入了香炉之中,也不见了。 *** 没了烈焰,也没有了佛塔,更没有了那大佛。 见愁眼前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漆黑。 她站在这空间之中,浑身紧绷,朝着四周打量。 然而黑暗像是浓稠的墨水,化都化不开,即便是灵识探出,也顶多能延伸到身前三尺的位置,便再也难以前进。 像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视线,也阻碍了灵识。 一种极端难以言喻的危险之感,忽然从她心头升起。 可在片刻后,又消失干净。 一声轻笑,从黑暗的最深处传来,接着是一声悠长的叹息:“见愁小友不必惊惶,这里不过是取得上人手记的必经之地罢了。” 这声音? 见愁周身的戒备一下松懈了下去,她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 竟然,像是在意踯躅之中遇到的红蝶? “红蝶仙子?” 那黑暗之中的所在,一听这声音,倒是先愣了一下,随即咯咯地笑起来,似乎终于还是没忍住。 “都说了不要叫我仙子了……我可是妖呢。” 伴着那妖娆的笑声,一截纤细的腰肢,忽然出现在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像是有一束光,忽然将人照亮。 清纯的眉眼点染着色彩明丽的妆容,檀口琼鼻,妖瞳画眉,一身赤红色的长裙之上绣着银色的花纹,看上去精致而华丽。 红蝶白皙的手掌之中,托着一只小老鼠,慢慢地从远处走来。 她每迈出一步,身周便亮起来一点。 一盏又一盏的青灯,只是都没有被点燃,灯盏之中有着还未干涸的灯油,灯芯陈旧而卷曲。 于是,整个黑暗的世界,瞬间清晰了起来。 这竟然是一座高山,一条长长的山道,由条石堆砌而成,一眼看不到尽头,只是左侧有一排又一排的灯盏。 山道的尽头,则笼罩在一片金色的云雾之中,看不分明。 见愁大为讶异起来:“幻境吗?” “你说它是幻境,它便是幻境,你说它真实存在,也不假。佛心中,有三千世界如砂砾,这不过是那一堆砂砾之中的一个罢了。” 佛? 也就是说,她现在其实还在那个佛殿之中,只不过不知具体在何处罢了。 她看向红蝶手中托着的那一只灰毛老鼠,跟之前殿上那一只香炉上的老鼠长得一模一样,爪子上还抓着那破破烂烂的绢纸。 略一思索,见愁已经明白。 “想来这一境地乃是红蝶仙子引见愁进入,却不知有何用意,我同伴又在何地?” “佛前有青灯,照见红尘三千丈。你的同伴,自然也在三千世界之中的一个。”红蝶腰肢如同柳条一样摆动着,“鲤君虽然应允了你们,要带你们取阅上人手记,可我们却以为,上人的手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 在提到“鲤君”二字的时候,红蝶的声音之中,出现了明显的黯然。 她已经知道了鲤君如今是什么状况。 略略一弯唇角,她只觉心下有些荒凉,抬眸起来,便见见愁注视着自己,这十九洲修士的眼眸,实在是很漂亮,眼神也很漂亮。 “此路名为红尘千丈灯。” 一路千丈,有许许多多的灯盏。 红蝶伸出自己纤细的手指一指,轻叹道:“若你想要取阅上人手记,只需走上前去,点燃这第一盏灯。一灯一盏红尘劫,点燃之后,到底会遇到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怕帮不到你。” 原来如此。 红尘劫…… 这名字,倒是让见愁想起,佛门的弟子修行到了一定的时候,总要下山历练,称之为“历尽红尘劫数”。 当时她在人间孤岛,并不当这是什么要紧事。 却没想到,今日到了十九洲,才知道,佛是真,禅也是真,这些红尘劫数,都是真。 迈步向前,见愁看向了山道尽头那模糊不清的一片金影,忽然笑问了一声:“看来走到那里,便能拿到不语上人的《青峰庵十八记》了吧?” “不错。” 红蝶微微地一笑,看着她的目光之中,却透着几分思量。 她轻叹了一声,幽幽道:“可你最好还是不要点灯。” “不要?” 见愁已经走到了山道旁,两侧树木葱郁,面前便是立在山道旁的一盏灯。 灯盏通体以青石制成,看上去已经不知道禁受了多少年的风雨吹拂,有着许多斑驳的痕迹,莲花形状的灯盏,拖着里面不多的灯油和卷曲的灯芯。 她已经正准备点亮此灯盏了,哪里想到红蝶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见愁停下来,转回头,朝着她望去。 红蝶的手指指腹,轻轻那那一只老鼠的皮毛之上划过,那一双艳冶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一分怜悯:“你一个魂魄不全,出窍必死之人,去修那道,何必,又何苦?” “……” 身体猛然僵硬了片刻。 见愁那雪亮的目光,如同刀光一下,一下刺到了红蝶的脸上,如临大敌! *** “点灯?” 谢不臣微微诧异地看着前方出现的红蝶。 他所在之地,乃是一条风雨长廊。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上飘洒下来,落在长廊两侧的湖水之中。 这一条长廊很长,尽头被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朦胧不清。 长廊左侧排着一盏又一盏的青灯。 谢不臣的目光,缓缓从红蝶身上,移到了红蝶掌心那一只老鼠的身上,最后移到了这一长排的青灯之上。 最后,他悠然地吐出一口气来,听着周遭的雨声:“上次我来隐界之时,曾经过一广场,从中因机缘巧合得知,隐界一佛塔下,有一红蝶,得悟佛心三千世界,有三千蝶梦,一振翅,便是三千红尘。” “……” 红蝶微微怔然片刻,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走到了长廊边,注视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旖旎道:“你却是个很聪明的人,二入隐界,你知道得实比你的同伴们都多。按理说,我该喜欢你多一些,顺顺利利地放你去拿上人手记。只可惜,我心里更喜欢你心上人多一些……” 心上…… 人? 那一瞬间,谢不臣淡漠又温然的目光,陡然一凝,身体瞬间紧绷,像是一张张满了的弓。 “哎呀,看来再理智的人,在被人戳破的时候,都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知所措呢……” 红蝶的笑声,穿越了重重的烟雨,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却没有一个人能听见。 “我还当你无情魂,能独善其身到最后呢……哈哈哈,真是想不到啊,运命弄人!你和她,真是我在隐界里见过的人之中,最有意思的了……” 她说着,笑着,妖娆地旋转了个身子。 转过脸来,重新面对着谢不臣,于是便看见了他眼底一分一分泄出的杀意,像是化为实质,可他整个人依然巍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她。 仿佛…… 她要继续再说一句话,下一刻就会有一把剑架在他脖子上。 可红蝶是什么人? 谢不臣越是如此,她越是有一种恶作剧的喜悦。 “啪。” 手指轻轻一捏,便是一个响指,虚空之中忽然幻化出了一枚蝴蝶的红翅,艳艳地。 那蝶翼转眼消散成一片灰尘,却有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展现了出来,像是被水墨晕染的记忆,在褪色之中模糊。 “天下无情之人我见过太多了,但是你这么狠辣果决的,倒是头一次……你在红尘千丈灯中,我便没忍住,看了看你在想什么呢……” 红蝶的声音,显得十分无辜。 她眯着眼,打量着谢不臣,看着他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变得难看下来,心里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 虚空之中无数的画面,飞速地闪过。 谢不臣听着红蝶嘲讽的声音,抬起那近乎木然的眼,看了过去。 那是他被无恶五枚黑羽之箭钉在石柱之上,动弹不得,却见见愁人在顿悟之中,丝毫不觉危险到来…… 画面里的那个谢不臣,似乎又是往日那个狼狈的谢不臣。 他忍受着裂心的苦痛,在救与不救之间犹豫,徘徊…… 最终,还是那么一弹指…… 不动铃飞出,画面瞬间破碎。 “啧啧……昔日你曾亲手一剑,杀了自己结发妻子,今日见她遭难,竟然出手相救。” 嘲讽至极的声音,从红蝶口中出来。 “是真的非她手中四枚印符不可吗?你手中有大明印,大可以此要挟鲤君,为你大开方便之门。天下不只她那一条路走……可你依旧选择了她……” 那声音,简直娓娓动听。 谢不臣站在原地,一动没有动。 红蝶轻轻地抚摸着那一只灰毛老鼠,像是抚摸着一只慵懒的小猫儿一样:“你们人,可真是复杂呢……” 她扯开一抹艳丽的微笑,也随之将目光投向了虚空。 画面依旧在飞速闪动。 这一次,却是那最危险的一瞬间—— 大明印崩溃,隐界开始破碎。 地底出现了恐怖的裂缝,石柱轰然倒塌,他的世界随之倾覆。 那个坠落的谢不臣,面上似乎有些很复杂,复杂得让人无法捉摸的表情。 半空之中的见愁,只看了他一眼—— 厌恶,憎恨,快意,怜悯,漠然,还有遗憾。 不能手刃的遗憾。 然后他忽然一笑,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是满怀的算计。 他向着她打开了自己的掌心。 那一瞬间,她便这样,奋不顾身地向着她扑了过来,用力地,朝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啪。 两只手掌交握的瞬间。 他原以为自己心里应该是一种扭曲的快意,可在抬起眼眸,看见她牙关紧咬的坚持,感受到那流淌下来的,温热的鲜血时,那种快意,便如同冰消雪融一样隐没了。 从记忆的坟墓里爬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多到谢不臣自己都难以捕捉。 是谢侯府时,听雨歌楼之上,她被他执着的那一只干净又白皙的手,画过四百八十寺,画过西风照残阳; 是一朝倾覆,大祸临头之时,她牵着他在黑暗里奔跑的一只手,风很冷,她的手却很暖,汗津津地,却握得很紧; 是江上客舟,夜雨潇潇,他们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渡口,他郑重地握住的那一只手…… 那伸出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在过去的日子里,曾有过多少次你知我知的默契相握? 曾有多少次危难的时候,她都这样奋不顾身地,朝着他伸出手来。 那一只手,依旧是他记忆里的那一只。 就这样,慢慢地重叠到了一起。 被埋葬在坟墓之中的某种东西,就在这一瞬间,伴随着那双手紧握的声音,伴随着流淌的温热鲜血,伴随着周围世界天地崩裂的声音…… 彻彻底底地破土而出,彻彻底底地…… 复活。 “真可怜啊……” 红蝶拉长了声音,那眼睛底下的怜悯,变得真实了一些。 “你又爱上了她……” 轻轻的一句话,却像是天际滚动的惊雷,瞬间炸得世界一片惨白! 曾经熄灭的东西,被重新点燃。 “……” 虚空之中的画面,已经渐渐消散。 谢不臣久久伫立,却依旧望着,沉默。 红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任何一个被人窥见了内心,都不会特别好受。 脸上挂着微笑,她菱唇轻启,看着那伫立不动的身影,便想要说出下一句话来—— 谢不臣如同雕像一样站在风雨回廊下的身影,却忽然动了一下。 就是那么地一下,让红蝶心跳骤停! 他慢慢地向着她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深陷于回忆之中的苦痛,还有恍惚,可下一刻,他那薄薄的、没有什么血色的唇,便这么轻轻地勾了起来…… 一个温柔到极点、也血腥到极点的微笑! 红蝶甚至忍不住退了一步。 那被烟雨沾染的淡漠躯壳之中,那一张冷静儒雅的面容之下,似乎藏着一个疯狂而冷酷的怪物! 舌尖轻轻地一卷,便是那近乎缱绻的一句—— “越爱,越杀!” 第206章 唯一的破绽 依稀是,昔日歌楼听雨,翩翩佳公子;依稀是,昔日挥斥方遒,意气书生;依稀是,昔日心怀好剑,落魄逆旅行路人…… 眉梢眼角,似乎从无半分的变化,又似乎染尽了霜尘之色。&乐&文&小说.lwxs 太自持的冷静,太极致的冷静,便是那一种不褪色的疯狂。 谢不臣就站在这里,却已经温柔满心,杀机满怀! 纵使是红蝶这般见多识广,甚至领悟了三千砂砾世界的大妖,在此刻也不由得为他的极致与矛盾倒吸了一口凉气! 越爱,越杀! 何等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 可细细想来…… 竟然又无比切合。 昔年可一剑杀接发妻子,今日则拔剑誓杀挚爱,何等正常的一件事? 只是…… 红蝶注视着他,目光之中的嘲讽陡然达到了顶点:“怀爱而杀,杀心爱之人,每行此道一步,如赤脚行于刀阵,岂不苦痛不堪?以有情杀无情,你以为,她还是昔日全心信赖于你的弱女子么?” 昔日的见愁,是谢氏见愁,是与他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 今日的见愁,却是崖山见愁,是整个中域那无数新一代修士之中的第一人,是整个十九洲之内少数可与他比肩的存在之一,论心论性,皆有过之! 不再全然信赖,不再毫无防备,不再引颈受戮! 取而代之的,不过拔剑相向! 一不小心并未碾死的蝼蚁,眨眼之间成为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庞然大物…… 多可怕的一件事? 红蝶这么想着,心中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于那一位崖山见愁而言,这是一条浸润着鲜血的路,也浸润着她孩儿鲜血的路……或许她从不想踏上此路。 谢不臣似乎也在思考。 只是又没有必要去思考。 红蝶能想到的,他一清二楚,甚至一路行来,已经无比清晰。 只是…… 那又如何? 谢不臣淡漠地立在风雨长廊下,看着整个烟雨朦胧的湖面,看着那一盏又一盏延伸到长廊尽头的青灯,又缓缓地转身。 他并未回答红蝶的质问,只迈步行去! 站在他身后,站在长廊的起点,红蝶只觉得人心复杂,人性复杂,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隐约的不甘心。 还头一次有人竟能对她的盘问如此自然,如此漠视。 那一瞬间,红蝶终究还是没忍住:“大道?你的大道,便是爱一人,杀一人吗?!” 脚步忽然止住。 谢不臣的背影清隽而挺拔,却是一声笑:“你以为,还有第二人吗?” “……” 什么意思? 红蝶乍闻这样没有头尾的一句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只看着他背影。 谢不臣低低地叹了一声,似乎是无限的温柔,又似乎是无限的冰冷:“除了她,我再无破绽……” 除却她,他又怎可能再爱上旁人? 从前只有她,今日亦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此生,就这么一人。 她是他近乎完美的“道”里,唯一的一个破绽。 一个—— 不死,便难以除去的破绽。 纵使无情魂,又怎敌昔日情根已种,今日情根再生? 他轻轻地注视着已近在眼前的青灯,只缓缓地伸手出去,将那卷曲的灯芯随意地勾了一下,让它从灯油里抬起来。 白皙修长的手指,沾染上一点黑灰,带了一点灯芯的烟火气。 大道无情,非杀不可。 谢不臣的手指,缓缓离开,于是,青灯自燃。 一盘张棋盘,忽然便出现在了他前路之上,干干净净,一子未落。 “红蝶仙子有三千世界,这风雨长廊下的你,不过化身之一吧?” *** “哎,你这么聪明,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呢……” 漫山遍野的花海之中,一株魏紫牡丹之上,红蝶整个人都懒洋洋地倚了过去,可却像是没有半点重量,没有压弯半点枝条。 如花公子人在花中,人比花艳,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红蝶,似乎觉得眼前这美人蝶妖与牡丹名花之景实在相得益彰,养眼至极。 听得这妖精开始假惺惺地夸赞自己,如花轻轻地、慢慢将扇子合上。 “你其他化身,也这样为难其他人吗?” “才不是呢,我只为难你一个。”红蝶摇了摇手指。 瞬间,如花公子那永远雍容的面色难看了几分。 红蝶见了,顿时难以克制地笑了起来,连着那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也跟着轻颤了一下,曲线称得上惊心动魄。 她有着极其浮艳的眼神,也有着极其妖娆的神态,可偏偏眉目之间又有着一种近乎纯然的引诱。 半晌,她停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声:“让你过去,不是不可。挺简单的……” “哦?” 这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花公子深信对方与自己乃是同类,对这种即将要开始坑人的神态,实在是熟悉至极。 他警惕了起来。 红蝶媚笑着,拉长了声音,轻飘飘道:“你把衣服脱了,姐姐便让你过去……” *** “你你你你你你……” 左流险些吓得一蹦三尺高。 他手指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他们在意踯躅之中看见的蝶妖吗? 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一片白雾茫茫的虚空之中,没有任何的杂质和色彩。 唯有那一行青灯,从近处延伸到白雾弥漫的深处,都没有点亮。 红蝶腰肢轻摆,缓缓地接近了左流,绕着他走了这么一圈,品评道:“天赋还可以,只是这经历也太简单了一些吧。” 半点没有可以挖掘的地方。 简单来说,左流的人生,约莫就是“一个流氓是怎么拳打天才脚踢修二代勾搭上见愁风风火火混成崖山预备弟子的风云人生”。 最痛不过底层摸爬滚打,偏偏此人没甚心肺,也不当一回事。 若论修道,其心甚笃,甚为专注,乃是个天才的好苗子…… 只可惜…… 其道有缺陷。 看着看着,红蝶便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直接去点灯吧。” “啊?” 左流看她绕着自己走便觉得毛骨悚然,现在还叫自己去点灯? 谁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 他傻愣了片刻之后,猛然疯狂地摇头,抱紧了自己怀里的玉折子,却朝着后面退去。 “不不不不我不去!” “……” 那一瞬间,红蝶嘴角抽搐了那么一下。 看着左流越退越远,她直接伸手一抓,提着人的衣领便朝着青灯走去,冷笑一声:“别人想去都去不成,你?不去也得去!给我历劫去吧!” *** “红尘劫……” 低低的声音,带着生硬的晦涩。 那是一片十八般武器组成的刀剑森林,从地上延伸到天上。 唯有一条独木桥架在虚空之中,横穿此森林,独木桥很窄,可每隔几丈便有一盏青灯。 夏侯赦站在这独木桥的桥头,却看出了几分熟悉来。 这是他在暗河之上经过的,有情桥,无情桥。 不同的是,当时有两座,如今只有一座。 同样站在桥边的,还有那红衣的蝶妖。 她妖娆地立在他身旁的不远处,用那种怜悯又甚至怜爱的眼神望着他。 一个认定全天下无人敢与比肩,可与为友之人。 这种人最容易遇到的便是劫数了。 红蝶只轻声道:“这天下的奇人异事,我曾见过很多。你不过算其中一个,去吧。” *** “多谢仙子。” 陆香冷有些微微地诧异,不过还是拱手为礼。 她是没想到,对方出现在这里,自己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刁难。 红蝶与她共同站在一条通天坦途之上。 整个路面似乎不断有什么名字浮出,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构成了整座桥。 并未言语,只有注视着陆香冷身上。 红蝶的目光很奇异,交织着淡淡的欣赏和佩服,似乎隔云望月,不清晰,可的确有。 “你是有功德的人,不必谢我,谢你自己吧。” 功德? 陆香冷并不是很明白红蝶所言,可眉头轻皱的瞬间,又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你明白了吗?” 红蝶笑着问她。 陆香冷思索片刻,却也跟着一笑,目光有睿智的光芒闪过:“我不该去想。但凡世上有心之事,皆不可称为功德。仙子此言,到底还是为难于我了……” “哈哈哈……聪明,真是聪明啊!” 红蝶本以为告诉她,她为何能丝毫不受到刁难就去点灯。 天机一旦点破,谁也不知道事情到底要如何变化。 本有功德的陆香冷,兴许因为她这片语的机锋,从此偏离了原来的道路。 正如她自己所言一样,“但凡世上有心之事,皆不可称为功德”,若有意为之,则适得其反。 陆香冷知道红蝶对自己无甚恶意,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玩笑。 可也就这只言片语的功夫,她却顿生一种了悟:“天地有大同,人生于天地间,无有高低贵贱,无有善恶分别。我之所学,只为救人。功德是此也好,非此更好。我本心之所至所为,不因外物有改。” 功德…… 其实红蝶原来并不明白功德到底是从何而来。 有的人救死扶伤一辈子,也积攒不下半分功德,可陆香冷不一样。 如今一听她这番话,她心里便有了一种难言的隐约预感。 陆香冷的想法,与寻常人是不一样的。 任何人在她眼底,似乎都没有差别…… 某一种角度看,很荒谬,可若是站在天地的角度看呢? 荒谬之感顿生。 红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随意的摇了摇头,挥了挥自己的袖子:“你自点灯行去,我便不奉陪了。” 说完,竟直接转身而去。 *** 见愁注视着红蝶。 红蝶也注视着她:“天魂三分,命魂一分,英魄三分。” “……” 轻而易举为人窥破了三魂七魄有缺的秘密,她乃是“不全之人”。 长久的沉默,没有人说话。 见愁握着割鹿刀的手,越来越紧。 “天虚之体,出窍以下,难逢敌手……人人都当你是个天才……” 可惜,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以什么代价换得。 站在见愁眼前的红蝶明明没有说话,却有另一道一模一样的嗓音出现在了山道之上。 见愁顿时皱眉,侧头看去。 一道艳冶的红影,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山道的中间,朝着下方行来。 就在见愁看过去的瞬间,又有四道同样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更后面的位置。 一般无二的红色裙摆飘飘摇摇,一般无二的银色花纹隐约流动,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有各自不同的神态…… 整个山道之上,竟然瞬间站着六个红蝶! 一个红蝶朝着另一个红蝶走去,于是轻而易举地合二为一,如此反复…… 眨眼之间,站在见愁面前的红蝶没有动,依旧看着她,新出现的最后一个红蝶,就这样对着见愁一笑,然后走入了“自己”的身体。 转眼之间,见愁面前便只剩下这么一个人。 那兴许是一种极其迷幻的感觉,在那一个自己进入身体之后,红蝶便发出了舒服的一声叹息,最后伸了个懒腰,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其他人都准备进去了呢。” 其他人。 六个化身。 正好合适。 见愁隐约明白了什么,只抬眸望红蝶,道:“我师父曾言,能看破我三魂七魄有缺之人,当世不足两手之数。便是昆吾横虚真人,若无通天彻地周天星辰盘相辅,亦无法窥知。” “两手之数么……” 红蝶念叨了一声,似乎在心里数到底都有谁。 她咕哝道:“我能看破你魂魄,乃是因为你在我三千丈红尘之中,若以我本身修为,自是无法办到,所以你师尊所言非虚。不过,迟早我也能修到那个境界的……” 只是这话说来却没什么底气。 见愁不由得有几分失笑:“红蝶仙子已经能窥旁人之魂魄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到了那个境界,又有何妨?” “你倒是不拘这些。”红蝶也一笑,却换了个话题,“不过你既然有师尊告知你情况,当知道你魂魄有缺,问心之劫必死无疑。红尘千丈灯,却有与问心之劫类似的效果,针对魂魄而生而灭,若你要去,我不敢保证你能活着拿到上人手记。” “我不必拿到,只要他拿不到便好。” 见愁对所谓《九曲河图》,虽是早闻其名,却从不在意,一则太远,二则境界不到,就连不语上人拿到河图,也参悟了那么多年,她一个才踏入修道没几年的人,何必肖想那么多? 偏偏…… 谢不臣想要。 如此,她又如何能放过? “如今你已是修士。漫漫岁月里,前尘往事,不过弹指一挥。” 红蝶的声音,忽然就有些缥缈了起来。 “即便如此,也不能放下吗?” “我早已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可即便放下,恨不再,仇却依旧在。” 见愁一下想起了昔日小会之上,那幻境之中,她一斧挥出,划出了一道鸿沟天堑,将过去的自己,隔绝在悬崖的那一头。 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似乎迷茫,似乎无助,又似乎解脱…… 眼底微微有些闪烁,见愁面上却有平和的微笑,眼角眉梢都跟着柔和了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种温温然的味道。 可话出口,却是决然到冰冷。 “我随时可以放下,却绝不原谅。” 绝不。 何等坚决的一个词? 红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内心—— 曾经有过的情,曾经有过的恨,曾经有过的失望与绝望…… 是村边小屋里,无法压制的哭声; 是妆台铜镜前,解下的三千烦恼丝; 是围墙院落中,告别了前尘的一拜。 从此以后,越仙路十三岛,入十九洲,进崖山,登一人台…… 于是,就这么轻声地一叹,红蝶发现,自己真的是很喜欢眼前这个女修。 “我有一个好消息或者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不都只有一个吗?” 见愁有些无奈。 她只知道这一位红蝶仙子,就这么站在这里,拉着自己聊天,之前她还偏偏说了其他几个人都进去了。 若是换了个沉不住气的站在这里,只怕早就一锤头抡了过去。 “你说得不错,我只有一个消息……” 红蝶被人看破了这简单的文字游戏,也不着恼。 她慢慢地开口,带着一种慢条斯理之感:“你那位斩断尘缘的前夫,又爱上你了呢……” “……” 如同红蝶所料,在听见这一句话的瞬间,见愁没有说话。 她那一双妖冶的眼眸,锁定了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似乎要观察清楚她神态的每一个变化。 割鹿刀,随着她的心意,微微闪烁。 见愁甚至有好半晌的怔忡,她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前夫?谢不臣?又爱上? 哈。 她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听笑话了。 亲手所杀,今日还能重新爱上? 见愁忍不住笑了起来,是那种难以遏制的笑,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绝伦的事情,嘲讽到了极点。 她好像…… 并不相信她? 红蝶面上露出一种很难言的表情,那种夹杂着怜悯、敬佩、叹息的复杂,她平静地对见愁开了口:“我并未欺骗你,至少此刻,他还爱你。” “是么?” 见愁停了笑,不置可否。 她缓缓地抬了手,掌心之中却是一柄玄黑的宝剑—— 人皇剑。 持剑者,势必有皇气。 这是谢不臣的剑,今日却在她手中。 虽则不是昔日那一柄挂在墙上的宝剑…… 不过,也够用了。 她微微眯了眼,提着长剑,走到青灯之前,只轻轻一弹指,便将之点亮。 一座经纬纵横的棋盘,便出现在了山道之上的虚空中。 见愁注视着这棋盘,一双眼却如同经历了白衣苍狗的变幻,平静如同深海。 有往昔的点滴回忆,忽然席卷而来,让她脸上露出了一分奇异的笑容。 奇异的笑容。 那是何等令人熟悉的神态?! 红蝶注视着她,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片刻前,她在风雨长廊之上所见,竟与此时一般无二! 那样深寒的一双眼,却近乎缠绵地看着棋盘。 握着人皇剑,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花纹,见愁轻轻地摩挲,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深藏在岁月里的温柔,似老酒。 可偏偏…… 这酒上,飘荡着那么一点两点的血腥气。 “他还喜欢我么?”她温温柔地笑了,如轻叹一般,森寒地开了口,“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207章 棋逢对手 遇到一个疯子,已经是红蝶所能想象的极限了。 谁能料到,她竟然同时遇到了两个? 当下,红蝶竟久久无言,看着见愁,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见愁心里只有一片奇异澎湃着的杀意。 多么奇妙的变化? 昔日她视谢不臣为一生挚爱,而今恩爱不在,空余满腔血仇,偏生今日红蝶仙子竟然告诉她,谢不臣还爱她? 哈……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见愁的目光,从人皇剑那朴素的剑鞘之上慢慢划过,只道:“虽不是昔日剑,却是昔日人。红蝶仙子,多谢了。” ……谢? 红蝶难得苦笑了一声,只看见愁身前那棋盘,道:“到底何苦?你缺四分魂,三分魄,一到问心必死无疑。金丹,元婴,出窍,中间不过仅剩下一个境界。以你之天资,不过堪堪百年间的事情。复仇,当真比自己的性命还要要紧吗?” 到底是一个叫红蝶喜欢的人,她不忍见这样一个人消失在尘世间,因而就没忍住,多叹了两句。 她的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魂魄有缺,乃是不全之人,出窍之后,修士变由修身,转而为修心,所谓的“心”,指的并非五脏六腑的那个“心”,而是精神、灵魂境界。 一个魂魄不全之人,又如何能修心? 所以才说,一到问心,必死无疑。 见愁如今修为已逼近金丹中期,从炼气至金丹中期,也不过才两年余时间。 纵使日后修行颇为艰难,也不过是百年间便能到出窍境界。 到了出窍之后,又该如何? 红蝶叹息,见愁亦不知晓。 谁人不重视自己的性命? 没有人愿意去面对死亡的恐惧。 见愁眼帘微动,垂了眼眸,却是微笑:“我惜命,却不得不修行。这天地间,百般事物皆贵,性命虽好,难挡我求心中一执念。” “执念?”红蝶疑惑。 见愁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落在棋盘上。 “执念,非我身上仇,非我心中恨,不过不明白,天地有情无情暂且不论,人与天地本不相同,非要合天地之理,才能证这世间大道吗?” “……” 红蝶忽然沉默。 见愁却不在意她的沉默:“或许在仙子看来,我修为微末,至今不知自己到底在追寻什么。可我如今又何须想那么多?我不过要证明,他的道,非正道。” 好一个何须想那么多…… 天下修士,谁不思考自己到底要走什么道? 甚至很多人在一开始就有了设想,有了构思,才会顺着自己定下的路线走下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无道修士”将自己的“无道”说得如此义正辞严,甚至毫不心虚的。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红蝶才意识到:这才是见愁。 即便入十九洲已久,可她从未去思考过自己要怎样才能得道成仙,一切不过水流淌过,因势利导…… 相机而动,心如白纸。 道? 如今没有道,他日道法自现。 一阵恍惚,忽然就这么袭上了红蝶的心头。 她怔忡,竟然有一种飘飘忽忽的悟道之感,又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所从何来。 “我忽然有些好奇了……数百年后,你会是什么样子……” 一种近乎感叹的口吻。 见愁听着,却一下想起了昔日昆吾一人台之会上,那凌空出现的“见愁”。 于是,一切忽然明了…… 魂魄不全,为何要继续修炼? 出窍必死,何不止步不前? 人生苦短,何故将时光耗费? …… 那么多的为什么,却终究敌不过那两个字:风景。 登高才能望远。 天下风景何其胜,她又怎敢止步? 于是,面上忽有笑意盈然。 见愁眉目都温和了些许,只对着红蝶拱手一拜:“仙子关心指点之恩,见愁铭记。” 这是准备要走了。 困惑之中的红蝶,只看见见愁眼底一片的清明,似乎一下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一下想通了什么。 可她无法询问。 眼见着见愁对自己拱手,她也微微侧身,颔首微笑:“红尘三千界,每一界都是一个念头。你的心里没有疑问,我本不该请你入此劫,所以权以天作棋盘星为子,一子落,一灯明。棋局尽时,便是出此红尘千丈灯时。见愁道友,请了。” 她的心中没有疑问,所以不请她入此劫,但是准备了棋盘与棋子? 天作棋盘星为子,一子落,一灯明。 见愁听着,目中异彩乍现。 星,作子? 巨大的棋盘,经纬线纵横,闪闪发亮,铺在虚空之中,铺在她面前的山道之上。 在她目光落在棋盘之上的瞬间,似乎隐隐有一种吸引之力,从每条线的交错点上传来,要将她的目光,她的意念,吸收进去,如同黑白不分的混沌。 只一眨眼间,她整个人的心神,便全数沉入其中。 那是一种奇妙的状态。 人在这天地大棋盘之前,何等渺小? 然而,见愁就这样静静地站立着。 红蝶站在她的身后,也这么看着,那藏着妖娆的目光之中,分明是一点两点的通达与智慧。 没有再看很久,红蝶垂首,望着自己掌心之中的小老鼠,用指腹轻轻地点了点,轻笑一声。 “你跟我一样,不很明白,是吗?” 小老鼠唧唧叫了两声,在她掌心里转了一圈。 红蝶也不很在意,只轻轻地一声喟叹,便消失了影踪,只余下见愁,站在原地。 山风吹拂。 长长的山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盏又一盏的青灯就这样,从见愁身前,慢慢朝着远处延伸而去,一直隐藏进尽头的云雾之中。 见愁目视着那棋盘,注视着天元的位置,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奔涌而出—— 她抬起自己的手指。 那一瞬间,竟有无数璀璨的星芒,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从天边汇聚而来,凝聚在她指尖! 眨眼之间,变成一枚发亮的棋子! “啪!” 手起子落! 朝着整个棋盘的最中心…… *** “嗯?” 还未来得及落子,风雨长廊下,已经只余下谢不臣一人。 他长身而立,青衫湿透,眉峰之间一片淡漠温润之意,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上,却首次染上几分惊讶。 是的。 惊讶。 他之间还凝聚着那么一点点璀璨的光芒,像是从这风雨世界之中凝聚而出的水光,每一枚棋子,都好像是一汪湖水。 上善若水,能容万物,因势而变。 只是这一枚棋子,还未来得及落下,面前那巨大的棋盘之上,便被人抢先落了一子下去。 “天元……” 眉头微微拧紧,谢不臣不用回头,也知道那红蝶的化身已经消失不见。 天元乃是棋盘的最中心,是整个棋盘之上唯一一个找不到对称点的位置。 一般而言,执棋先行之人,为了获胜,会在棋局之中占据一个“先机”,而下在“天元”之上,无疑是让出了“先机”,将主动权交给了下一个行棋之人。 围棋中,会下在这个位置的,几乎都是不很懂事的初学者。 只是,自己这棋局对面,会是一个初学者吗? 谢不臣微微眯了眯眼,目中掠过一道思索的光芒。 初学者?还是无心胜负、不偏不倚? 或者…… 对方认为,让自己一手也无妨呢? 无法判断。 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与自己弈棋之人到底是谁。 人在红尘千丈灯中,便是在红蝶仙子的局中,能窥见他所思所想,感知他所感知的一切。 可以说,这一局棋绝非他寻常遇到的那样简单。 谢不臣执着那一枚周围烟雨凝结而成的棋子,唇角略略地一弯,便伸出手去,轻轻一放。 “啪。” 是一滴水落进湖水的声音。 也是旁侧一点灯火,忽然燃起的声音。 他指尖棋子落下之时,整个棋盘都随之泛起了一圈涟漪,从他落子处荡漾开去。 风雨长廊之下,一盏青灯灯火,在飘摇的烟雨之中,也朦胧地亮了起来。 这一手的位置,紧贴着天元而落。 棋盘上那一枚如同星光凝聚而成的白子之侧,便多了一枚黑水凝结成的黑子,一时之间,黑白相贴,竟有一种针锋相对之势猛然生出! 那一瞬间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谢不臣才放下的手指,有些奇异的僵硬之感,只这么垂在身侧,目视着那棋盘,也不知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 “该死的女人……” 如花公子面色铁青,将自己那不知被谁揉得皱巴巴的衣裳披在了身上,近乎磨牙一样,看着自己前方那一片花海。 红蝶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这一片花海之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妖娆又得意的笑声。 异性之间固然会相互吸引,然而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如花公子遇到红蝶,那是遇到了同类。 他从万花丛中走出,一步步朝着那花海之中一盏素净的青灯走去,一面走一面露出自己森然的八颗白牙微笑:“别让我再有机会找见你,不然非扒光你衣服不可!” “啪!” 一弹指,直接一簇火光朝着青灯电射而去。 眨眼间,青灯已亮! 噗嗤。 闪烁的焰光从灯盏之中窜出,一点明灭的火星,伴随着跳动的火焰,竟然朝着四周撒去。 如花公子一怔,下意识地想到哪里不对。 下一刻,他便猛然一展折扇,牙关紧要,面色霜寒:“又中计了!” 话音方落,那一点火星已经迅速落到了周围一片盛开的花海之上。 就想是一点火星,落入了一片广阔的干草原野之上,竟霎时间呈现出燎原之势! 几乎只听得耳边“轰”地一声响,整片花海竟然瞬间燃烧了起来! 身处青灯之畔,花海之中的如花公子,立刻被这熊熊烈火包围…… *** “你真的了解我吗?” 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女童,扎着两条冲天辫,白白的脸蛋,却有血红色的眼仁,天真之余,竟然让人生出几分畏惧之感。 她一只肉呼呼的小手,就这样轻轻搭在夏侯赦那如血染的红衣袍角之上。 夏侯赦站在村庄桥头,那一盏点燃的青灯之旁,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小女童。 越看,便越是有一种熟悉之感…… 在他暗红色的眼瞳转动,将目光对上那女童目光之时,那种奇怪的熟悉之感,便猛然之间达到了极限! “你是……” 那一瞬间,夏侯赦瞳孔微微放大! 背后的村落,宁静而美好,连接着一个庞大的市镇。 村道上,有挑着柴禾走过的樵夫,也有随着人群走去的村妇,有人坐在河边织网,也有的倚在船头饮酒……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都与寻常人不大一样。 有的人瞳孔血红,有的人面色乌青,也有的人只有一条腿,有的人身上带着艳红如火的纹身…… 太熟悉了!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夏侯赦站在村落之前,站在这桥头之上,看着自己点燃这一盏青灯之后出现的世界,只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是器! 他承继了后山之中那存在的遗志,坐拥万器,乃是万兵之主! 而眼前的这些…… 甚至包括这个扎着辫子的女童,都是他的“器”。 名器有灵…… 兴许是见眼前这红衣少年没有说话,小女童又拽了拽他。 夏侯赦低头看去。 “我不想住在坟里了,我想出去。”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种香甜的味道。 女童噘着嘴,撒娇一样拉着他说话。 桥下,一条小船缓缓划过。 倚在船上喝酒的男人,笑看着桥头的那一幕,迷醉地眯着眼,只将酒壶往河水之中轻轻一投,长叹一声:“万兵之主……” “哗啦!” 巨大的浪花凭空掀起,竟然瞬间化作一条长龙,直奔桥头之上站立的夏侯赦而去! *** 白雾茫茫。 脚下是一片坦途,毫无阻挡。 陆香冷在告别红蝶,一路走来之后,入眼所见,除却这一片白雾,竟然再无他物。 就像是一头穿入了迷障之中,若不小心,便连前后左右也分不清楚。 还好。 眼前这一盏一盏向着前方而去的青灯,为她指明了方向。 陆香冷皱着眉头,回想着自己与红蝶之间的对话,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行走的速度并不缓慢,只是在遇到有青灯的时候才会停下来点灯。 一盏,一盏,又一盏。 …… 很快,她来路之上,已经是灯火旷照,通明一片。 青灯连成一线,延伸向她的来路。 只是…… 已经看不分明。 陆香冷回头看了一眼,却觉出这里面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暂时没有往深了想,只继续前行,继续点灯。 不多时,眼前那一片迷雾,竟然似乎有了尽头。 更准确地一点说,眼前这一行青灯,竟似乎有了尽头。 一盏碗大的莲灯便立在陆香冷的面前,她白衣翩然,更有欺霜赛雪一般白皙的肌肤。 人在灯前,指尖亮起那么一小团紫金光芒,只这么一衬,更有一种尘世皆俗的通透之感。 眼前这一盏,乃是她所能看见的最后一盏了。 只要点燃这一盏灯,她似乎便能出去,有机会拿到不语上人的《青峰庵四十八记》,那可是十九洲大地上,有史以来最全的记载—— 关于《九曲河图》。 陆香冷觉得自己本应该毫不犹豫点燃这最后一盏灯,不管点燃之后到底是什么。 可偏偏…… 到了此时此刻,一路顺风顺水得让人不敢相信。 陆香冷反倒有些怀疑起来,指尖那一点光芒,也变得明灭不定起来。 点,还是不点? *** “要死了,真的是要死了!!!” 左流气喘吁吁,站在十八铜人巷里,终于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个词:棒槌。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像个棒槌! “我警告你们啊,我现在可是崖山弟子了,你们要再敢打我,我我我我……我就他娘地跟你们翻脸!” 左流颤抖着手,指着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恶语威胁。 只是还没等他威胁完,通体铜黄的铜人,便一拳头朝着他揍了过来! “啊!” 可怜的左流哪里想到对方竟然还会主动攻击了,冷不防被撞了个正着,一拳头落在了那还算挺直的鼻梁上,霎时间鲜血长流! 左流两个鼻孔里都流出鲜血来,狼狈极了。 他气得发抖,一把擦了鲜血,也不管到底擦没擦干净,便一躬身,在那铜人再次朝着自己进攻而来的瞬间,猛地一跳! 嚯! 这一蹦岂止三尺高? 左流简直险些窜到天上去! 他险险避开了那第三个铜人甩过来的臂膀,气得牙根痒痒。 “我就知道那个红衣服的女人没安什么好心!长得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尤其是这种长得妖妖艳艳的!啊啊啊啊真是气死我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本流氓是病猫是吧?!” 怒火冲天的左流,一时之间张牙舞爪了起来。 任是谁不想进来,却被人强行扔进来,接受十八铜人阵的锤炼,都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左流生是流氓,却偏偏受不得那一份流氓的苦。 他人在半空之中,看着下方那一片毫无感情的铜人,掐算好了自己掉下去的时间——在这铜人阵中,一切轻身的功法都毫无效用。 “啪嗒。” 手指一翻,那一直被左流放在身前的玉折子,竟然在他险险下落的瞬间,被他打开! “疾!” 口中一个字断喝出声! 左流手指隔空一点,便有一道奇怪的回形印符,从他手中打出,隔空印在了那玉折子金红的印符之上! “啪!” 回形印符消失,金红色的印符却金光暴涨。 左流只觉得口干舌燥,紧紧地盯着。 刷拉……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那金红印符之中,竟然伸出了一只描金纸扇,扇面上绘着几朵艳丽的花,透着一种浓重的、男男女女都能闻出来的脂粉味儿。 接着,便是一声轻笑…… 那一瞬间,连左流自己都毛骨悚然了! 印符之中,那一把扇子越来越清晰,竟然真的从印符之中伸了出来,眨眼之间,竟然有一个完整的如花公子从印符之中凝聚而出! 他出来,却像是没看见左流一样,只挥舞着那洒金扇子,轻飘飘朝着下方一扇。 “轰!” 一股恐怖的威势浩浩荡荡,席卷开去。 左流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就等着如花公子这一枚化身印符显露威力,一扇子将下方的铜人全部扫荡干净…… 没想到…… 绣花枕头一包草! 看似恐怖的一阵风吹出去,竟然在眼看着就要到达下方的时候,颓然散去! 左流简直像是当胸被人撞了一下,一口血都要呕出来了:“坑你爹!” 果然没试用过的印符都是扯淡! 到底是复制下来的如花公子的道印太坑,还是自己的水平不够,那是谁也不知道的。 左流唯一知道的是…… 要倒霉了! 下方地面传来了一股恐怖的吸力,像是压着他的肩膀逼着他下沉一样。 金丹期就有的御空之力,在这里形同虚设! “啊!” 左流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再次向着下方坠去! “你姥姥啊!” 他大声叫骂起来,同时病急乱投医,死活不相信自己这么倒霉。 第一枚印符不行,还能第二枚也不行不成?! “啪!” 千钧一发之际,他再次一指头戳在了玉折之上! 左流心里一喜,脸上那笑容刚刚绽开,可还没等凝聚成形,下一刻就僵硬住了…… 那是一枚金红色的印符,还闪烁着流光。 这样品质的印符,在他那里统共只有两枚,一枚来自见愁,一枚来自谢不臣…… “糟了!” 戳错了! 他要戳的是很靠谱的见愁师姐,不是这个谢不臣的印符啊! 完了完了! 左流从高空坠落,心顿时凉了半截! 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在某个铜人伸出来的铜臂之上,粉身碎骨—— “去!” 一道淡漠的嗓音,忽然在左流耳边炸响! 在他视野之中,越来越近的巷中十八铜人,竟在这一字出的瞬间,全是溃散崩毁! “哗啦……” 摧枯拉朽一般,像是被狂风席卷过去。 每尊铜人的手臂都如同树枝一样尽数折断! “……” 傻眼了。 左流“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可却忍不住心中那一股近乎恐惧的震惊。 躺在十八铜人的废墟之中,他艰难地转头望去,只看见那那一道已经淡得近乎看不见的身影。 谢不臣的虚影…… 眨眼之间,风一吹,这一道身影便如同烟沙一样消散。 “啪嗒。” 大放光芒的金红色印符,瞬间黯淡下来。 翠色的玉折子从空中倒飞而回,如同有灵性一样,直直砸落到左流的身上,可他整个人竟毫无反应。 只有眼底的恐惧与震骇,还在不断扩大。 化身印符,乃是随机复刻血液主人的某一种道印的威能…… 而谢不臣这一字之威,在之前他与见愁师姐的多次战斗之中,却从不曾展露过。 “言出……法随?” 左流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所感知的是否正确。 可下一刻,他便直接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了了—— 谢不臣还藏有杀招! 这孙犊子! 若是见愁师姐提前遇到他,只怕是要糟! “一定要赶在他们碰面之前……” 当下,左流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毫不犹豫,抓了玉折子便朝着前方冲去! *** “啪。” 又是一子落下。 每每棋子与棋盘撞击之时,都会有一股星流炸裂之声,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炸开。 随即,便是那长道之上的青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见愁的指尖凝着星光,像是牵动着千亿星辰的光芒,一起凝聚在棋盘之上,形成一枚圆润的棋子。 第一手落子天元,其实没有丝毫的作用。 见愁并非不懂下棋,可当星光凝聚在她指尖的时候,她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 天作棋盘,星为子。 落子,当然要在最中心的位置。 唇边挂上一抹微笑,见愁细细的眉尾未描,却也带着浅浅的黛色,如同叠翠的远山,让她整个面容之中都带着一种悠远的意蕴。 像是在笑自己下了一手废棋,又像是回想当时下棋那一瞬间的感觉。 抬手落子,从容不迫。 见愁的目光已经渐渐完整的棋局之上掠过,眼中却是异彩绽放。 与她弈棋之人,绝对是个绝好的对手。 红尘千丈灯,随意点燃一盏灯,不过是红蝶三千红尘界之中的一个罢了。 虽不知眼前的棋盘到底从哪里来,可是见愁以为,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对手,应当不是红蝶。 如此的果断,如此的缜密,如此的杀伐。 从她第一手下了天元开始,此人便毫不犹豫占据了她退让出来的先机,一手棋贴靠上来,随之步步紧逼。 对手像是盘旋在高空的鹰隼,俯视着全局,伺机而动。 他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 这样的棋风…… 见愁眉头忽然拧了那么一下。 下一刻,便有一枚黑色的棋子,凭空出现,如同有人坐在见愁的对面,抬了手,轻轻按住一枚棋子一样。 黑色的棋子,如同湖水凝聚而成,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圆润与通透,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落下。 长长的山道之上,见愁背后已经有通明的灯火。 那一张棋盘被灯火照耀着,有着莹润的光泽透出,一点一点溢散的流光洒在了棋子之上。 整个世界里,只有山风吹拂过耳边的声音。 “啪。” 那一枚棋子落下的声音,在山风里,像是一滴水落在了湖泊之中,点出了涟漪一片。 何等清晰的声音? 又是何等震撼的声音?! 那一瞬间,见愁望着那一枚棋子,看着棋盘周围的布局,竟觉得方才还模糊的那一种熟悉之感,眨眼之间竟然已经难以逼视! 这是孤军深入,险之又险的一招! 极少有人会敢这样行险…… 可见愁,偏偏见过。 她的棋艺,大部分来源于谢不臣,并不精湛,甚至很是粗浅。 与谢不臣弈棋之时,往往是他主导棋局,下一个一胜一负出来,却从不下第三盘。 见愁自然知道,那一胜一负,并非她的确有实力胜过谢不臣,只是他故意对自己放水。 事实上,在与谢不臣的对弈之中,她从未赢过。 红尘三千丈…… 又是这样熟悉的一手棋,在某个特定的局势之下,堪称无往而不利。 若她没有记错,他们一行六人,全数被投入了那几盏青灯之中,只怕各自有所经历。 棋盘对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片虚无,通过那一片虚无,只能看见一片延伸开去的山道,似乎不多时便要到山顶。 层峦叠嶂之中,尽头的一切,似乎也开始清晰。 可见愁的心底,却偏偏开始迷惑了起来。 她望着棋盘对面,像是透过这一局棋,看着棋盘之后的那个虚无的对手。 自踏入修行以来,灵魂精神会伴随着修为的增长相应增长。 心思更加灵敏,思维更加清晰,念头更加通透…… 所有的修士,都拥有远超于寻常人的计算能力,所以在人间孤岛盛行的一些事情,放到十九洲来,却少有人触及。 棋也是一样。 大能修士看一眼棋盘,便能算准所有的棋路,这一盘棋哪里还有什么悬念? 可对眼下的见愁而言…… 还不算。 修为不够,“心”上的修为也还不够。 她看这一局棋,一半是心思通透,一半是雾里看花。 不是她太弱,而是对手太强。 红蝶仙子,到底是何用意? 见愁盯着对手落下的那一枚棋子,久久没有动作。 整个山道之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暮色。 见愁指尖一点一滴的星光聚散流转,像是恒河沙数一样汇聚了又散开,缠绕在她手指周围,似乎感知着她的心意。 良久之后,她终于还是凝神拧眉,轻轻一子,贴在方才那一枚黑子之侧。 “啪。” 很轻很细的一声响。 见愁眼底似乎也缠绕着那千亿的星光,不断地闪烁着,璀璨着。 身边一盏青灯亮起,那漂浮的巨大棋盘,也随之往山道之上挪动,见愁负手,踏前了一步,随之攀登。 棋局过半,山道也过半。 每一盏灯,都这样幽幽地点着,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变得明亮。 第208章 输一筹 “啪。网值得您收藏” “啪。” “啪。” …… 一声,接着一声。 都是棋子落下的声音。 见愁的心思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沉入这一盘棋局之中。 她心中有自己的考量,却一点也不妨碍她认认真真地下这一局棋。 太熟悉了。 那种棋风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不管是在谢侯府的夏日午后,还是在十里亭的和煦风中,都是那样的一只手,执棋的一只手,将一枚又一枚的棋子放下。 或者拧眉思索,或者垂眸微笑。 只是不管坐在她对面的人,到底脸上是什么表情,那行棋的路数,却是从未改变—— 永远的稳定,刁钻,杀伐,而且行险。 绝处逢生,是他最会打的一招。 见愁不知道棋盘的对面是谁,可随着一子接着一子落下,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恐怖上来。 唇边一抹笑意,渐渐加深。 见愁的目光变得明亮极了,像极了天上耀眼的星辰。 “啪!” 对面,又是一枚黑色的棋子按下,像是一柄黑色的长剑,竟然一把讲她埋下的暗线截断,毫不留情! 明明棋盘之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迷阵,甚至还有可以让对手吃上整整两目的大漏洞,可对方竟然丝毫不理会,直接瞄准了她下面十手想要谋划的布局! 刁钻,狠辣,并且异常准确! 尤其是这种即便舍弃更大的利益,也要将所有潜在的隐患都扼杀的风格…… 那原本已经明亮的目光,几乎在这一刻为之炽热! 这一次,她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畅快到了极点—— 红蝶仙子,送了她一份大礼! 自从开始下棋以来,她就开始思索,自己的对手到底是何人? 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之感,实在让她不断忆及过去的某个人。 见愁人在红尘三千界中,一切所思所想,都会为红蝶此界所查探到,对面与自己弈棋之人,虽然棋路几乎与谢不臣一模一样,可未必不是一种类似于“心魔”的存在。 与她对弈之人,不一定是谢不臣,兴许是她自己的记忆。 直到方才那一枚黑子落下之前,见愁都不敢确认自己内心之中隐约的猜想。 可在这一枚黑子落下的瞬间,一切都证实了。 她记忆之中,的确有谢不臣的棋路,可方才这一手棋,却绝非她记忆之中那个谢不臣下出来的。 那是绝地反击的一手棋,是谢不臣的风格,却比昔年高明了太多! 红尘三千界可以窥探她的内心,本身却没有创造之力。 若这棋盘对面与自己弈棋的乃是此界本身的意识,决计不会如此高明! 除却谢不臣,还有谁人? “谢道友……真是好久不见呢……” 一枚由星光凝聚而成的棋子,落在了见愁的指尖,在她呢喃声之中闪烁,又在她勾唇一笑的瞬间,被她轻轻地按在了棋盘之上。 *** “又变了?” 大妖红蝶这红尘千丈灯,却是颇有奇妙之处。 谢不臣望着棋盘之上凭空出现的那一枚星光白子,竟不由得有几分好奇,到底红蝶仙子是怎么做到的? 在一开始下棋的时候,谢不臣以为这棋局从自己脑海之中来。 毕竟,对面那不存在的对手,每一步棋,似乎都隐隐与昔日那心头所爱所下之棋别无二致。 是温文的棋风,带着一种对全局的天然掌控之力,只是更为血腥一些。 就像是在战场上征战的儒将,摇身一变,战袍染血,整个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 他还在思索,这样的棋风到底是不是她,没想到,那棋风转而一变,竟然变得狡猾起来。 战场上的将军,便将盔甲一卸,成为了行走江湖的一名油滑术士。 陷阱,诱骗,隐藏…… 种种伎俩,一时竟然被对方玩了个转。 行棋至中盘,对方的棋风竟然换了好几个。 从稳健杀伐到滑不留手,再到精打细算,最后变成一种变幻无常的诡诈…… 那种感觉,就像是综合了无数天下名士下棋的风格,最后融于“诡诈”二字之中。 你以为他要杀伐果断之时,他奇峰突起,狡猾若狐地吃掉你一子;你以为他要死缠烂打之时,他果断地舍弃一城,毫不恋战;你以为他要趁此机会,高歌猛进之时,他偏偏放下大好的江山,转而攻克先前被你忽略的边角…… 你吃我一子,我吞你一目。 棋盘之上,有来有往,战争简直胶着,难分胜负。 心底隐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迅速划过,可谢不臣到底难以抓住。 太快了,那种感觉太快了…… 甚至也太微妙了。 微妙到他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想象,到底自己的“对手”怎么会有这样的棋路。 “啪。” 又是一枚凝聚着星光的白子落下。 谢不臣瞳孔陡然一缩。 风雨长廊之下,那漫天的烟雨,都仿佛为这杀意凌厉的一子而停顿! 杀! 杀机凛冽的一步棋! 一改先前的油滑诡诈,像是在虚晃了无数招,布下重重迷障之后,终于露出了雪亮的刀戟! 划破了阴惨的黑暗,划破了重重的烟雨,也彻底划破了之前一切一切的假象! 整个迷雾笼罩的棋盘,顿时大势一转,带着一种令人颤抖的寒意。 饶是谢不臣久在战局之中,历经过种种变幻,见了这忽然之间的变化,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是换了定力差一些的,站在这棋盘之前,看了这一手的变化,只怕要吓得出上一身的冷汗了。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 谢不臣忽然有些怀疑起来。 他曾与昔日的见愁,有过多番的对弈,只是他不曾尽自己全力,见愁也不曾真的将棋局当成生死之战看待,所以下的都是“闲棋”。 闲棋之中,多有闲散之意。 哪里来的这诸多的杀意? 是她吗? 或者,只是此界对他的“杀意”? 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转了一下,周遭烟雨似乎都为他这一转的手指所牵动,霎时便向着他指尖凝聚。 一枚黑子,便这样轻悄悄出现。 隐约有水流在棋子之中流淌,旋转,在光滑的表面上流下一点点的波纹。 到底是不是她,又有什么要紧? 总归是要杀的。 但凡在他对面之人—— 无非一个“杀”字! 以杀,对杀! “啪!” 同样是满满血腥气的一子! 在谢不臣抬手落子的瞬间,整个棋盘之上涟漪再起,竟然像是荡起了一圈波浪,朝着四周席卷而去! 谢不臣那如墨画山水一般的眉眼,原本显得悠闲而写意,可在此刻却多了一抹肃杀之意。 抬手落子,是云淡风轻,也是煞气满眼! “啪。” “啪。” “啪。” “啪。” …… 一子快过一子,珠玉碰撞之声几乎不绝于耳! 谢不臣的速度越快,对手落子跟进的速度也就越快。 他下棋,素来以绝快的速度,施压于对手,快则容易出错,一旦有任何的松懈,便会一着棋错,满盘皆输。 而他,最缜密的便是心思。 可那对面落白子的对手,在思维缜密之上,竟然一点也下于谢不臣! 不仅没有被他布下的迷阵迷惑,甚至轻而易举能看破他一切的伪装,直指中心,一步棋便像是突入的一柄剑,不断逼近他的死穴,他的心脏! 若此刻有旁观者,只怕粗粗一看此棋局,便要浑身冒出冷汗! 谢不臣目中精光四溢,有衍算的光芒不断从眼底划过,抬手落子之间毫无犹豫。 又是一片雨打荷乱的声响。 相对于前半盘的缓慢,后半盘简直如疾风骤雨一般,眨眼就从中盘杀至了终盘! 黑白的棋子,将这虚空之中的棋盘覆盖了大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分清到底是哪一边占据上风。 三盏,两盏…… 啪! 又是一子落下,一盏灯燃! 炽亮的火苗,几乎瞬间便腾起了一缕青烟,又被那侵袭而来的湿润打散,融于烟雨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风雨长廊,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尽头。 满湖的烟雨未见有半分晴朗的意思,唯有青灯一盏,立在那烟雨的尽头。 谢不臣目光平静,不动如山。 下棋下得多了,即便是厮杀到这样终盘之时,心绪也难以有更多的起伏。 棋局越是激烈,其内心也就越是平静。 可偏偏……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应,谢不臣那压在棋子之上的手指,忽然颤了一下。 对手第一手落在天元之上,没有任何的优势。 可…… 若对面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困在这红尘千丈灯之中的“同伴”呢? 落子数与这风雨长廊之上的青灯等同! 他所处之地还有青灯一盏,那对方岂不一样? 而下一手棋,正好轮到对方! 眉峰猛地动了那么一下,简直像是满湖的烟雨都跟着颤动了那么一下。 沙拉拉…… 烟雨蒙蒙。 在这满湖的寂静之中,谢不臣抬首向着自己对面,向着棋局的对面,望去! 那是一枚纯白的棋子,凝聚着最璀璨的星光,执在一只毫无矫饰的素手之上…… 就这么,凭空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毫无预兆! 像是从天外来的纤纤素手,就这么探入了满湖的烟雨之中,探入了他视野之中,轻柔和缓地,将那一枚星光棋子,轻轻放下。 “啪。” 整个棋盘,竟然瞬间一变,所有的黑子,都仿佛成为浩瀚夜空的背影,将那些明亮的星点衬托! “砰!” 几乎是在这白子一落的瞬间,谢不臣毫不犹豫,猛然一掌击向整座巨大的棋盘,同时有一枚新的黑子,在他落掌的瞬间凝聚在指尖,一起朝着那棋盘拍落! 棋子落下的瞬间,最后一盏青灯也被点亮。 被烟雨笼罩的风雨长廊之上,忽然漫射出无尽的金光,刺破了阴霾。 “哗啦!” 几乎就在同时,谢不臣那一掌之力已经汹涌而至,直接将整座棋盘击毁! 接着那一掌的倒冲之力,谢不臣青袍飘摆,瞬间拔地而起,便要投入那一片璀璨的金光之中…… 只可惜,他早已经失去了先机,哪里又能及得上那一道划破空间的冷光! 仿佛将这风雨长廊之境,都一把撕破! 见愁那执棋的一只手方落,眨眼间割鹿刀已经在手,在谢不臣一掌拍向棋盘的瞬间,已经一刀斩出! 炽烈的刀光从长廊的尽头,朝着另一头倒卷! 哗啦—— 整座长廊竟然在这刀光之下崩碎! 身处长廊之中谢不臣,几乎避无可避。 心旌摇动之中,满世界乱飞的灵气之中,无尽飞卷的废墟之中,他终于又看见了那一道身影。 镌刻在心上,难以磨灭去的身影。 “噗!” 刀光降临,几乎当胸一划! 然而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志在必得,是步步为营之下的算无遗策! 万水千山,百转千回…… 终究是她。 红尘千丈灯,竟是他…… 算漏一步,输她一筹! 作者有话要说:补10月15日更新。 第209章 佛顶之战(一) 一佛塔中,佛像金身依旧伫立。 高不见顶的大佛之下,沾满灰尘的香案与香炉依旧,几截断香埋在沉沉的香灰之中,早已经没了半点温度。 一面圆镜放在香案之上,依旧光华流转。 周边古拙,似乎青铜铸就,镜面虽放出光芒,伸手摸来,却是一片粗糙,看上去有些模糊。 大殿正中,佛像四周,立着青灯六盏。 此刻,每一盏青灯之中,都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轻轻跳动。 忽然之间,那最右侧的一盏青灯,火焰一颤,竟然猛然熄灭! 随之而来的,是铜镜剧烈颤抖的光芒,连带着旁边那一盏青灯的火焰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噗!” 剧烈颤抖的光焰,隐隐已有熄灭的征兆。 一条青袍的身影,几乎在那焰火摇动的瞬间,从青灯火焰中飞扑而出! 不是旁人,正是才破出红蝶红尘三千丈的谢不臣! 他身着青袍,从那灯芯之中飞出之时,只如同一缕缓缓从火焰之中冒出的青烟,飘飘摇摇,如同孤鹤。 只是这本该无比闲适的姿态,却多了那一分狼狈! 只因为,一道璀璨的刀光,阴魂不散一般,竟然随之从即将熄灭的火焰之中扑出! 见愁! 割鹿刀! 小小的一团火焰里,竟然像是炸开了一轮骄阳烈日,霎时间将整座阴暗的大殿都照亮! 佛前青灯,倏尔熄灭。 灯芯之中,刀光如雪! 佛塔之中,三千人头悬浮空中,在这刀光照耀之下狰狞! 几乎是在谢不臣刚刚飞离那一盏青灯的瞬间,这一匹练似的刀光,便结结实实打在了谢不臣的身上! 刺啦! 长长的青色袖袍顿时被划开一条巨大的口子,谢不臣半边身子染血,原本飘飘摇摇往上,在这一瞬间,竟被刀势死死压住,狠狠向着大殿地面之上砸去! “当啷啷!” 无数灰尘四溅,地面之上低矮的香案瞬间被撞了一片,灯盏烛台连带着进香的香炉,全数跟着摔落在地,一片狼狈。 一片红艳的鲜血,洒落在那沾满灰尘的地面之上,红的血混着白的灰,只给人一种浑浊之感。 见愁的身影,随着那一片倾泻的刀光而出,眨眼之间已经站在了那一盏青灯之上。 脚尖轻轻点着灯盏,那一星弱火般的灯芯火焰,在这一刻,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崩碎。 嗤……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所有藏于灯芯之中的红尘世界,就此消失不见。 出现在见愁眼前的,还是之前那一座大殿,除却被砸坏了一些之后,没有丝毫的改变。 三千余人头依旧悬浮在佛塔之中,被佛身上流转的金光轻轻照耀着,有的狰狞,有的祥和。 漫溢着浅淡白光的卷轴,依旧像是他们陷入红尘青灯境界时候一样,静静地悬挂在一佛塔的顶部。 目光从谢不臣身上一掠而过,那一瞬间的目光对撞,复杂到了极点,也简单到了极点! 青峰庵四十八记! 昆吾的目的所在,谢不臣的目的所在! 只那一瞬间,她已经看见谢不臣身虽受伤,可面色未变,竟然直接腾跃而起,向着高处而去。 那一瞬间,见愁冷笑出声:“做梦!” 照旧是那一句话—— 昔日能夺你帝江风雷翼,今日便能抢你《青峰庵四十八记》! 凡你所欲。必为吾夺! 只一纵身,见愁霎时乘风,身形隐匿的瞬间,速度也提升到了极致! 她如同一道流星,划过了一道璀璨的弧线,在追上谢不臣的同时,便直接一刀朝着他划出! 谢不臣大袖之上已留下触目惊心的一大片血迹,眼见得那一刀挥来,只猛然向着佛像之上一掌拍去! 此刻二人不过都才刚刚起步,还在佛像的底部。 谢不臣这一掌正好印在佛像盘在一起的膝盖之上。 顿时只听得“当”地一声金属响声,谢不臣已成功在间不容发之际,借力向上,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见愁那一刀! 刀光凛冽,威势恐怖,不曾劈中谢不臣,却擦着他过去,直直劈在了佛塔塔壁之上! 看似坚硬厚实的佛塔,竟在这一瞬间发出破裂之声。 “哗啦!” 割鹿刀刀光劈破塔壁,瞬间穿透,无数金灿灿的碎屑竟然从半空之中砸落,满地烟尘! 就像是在一片阴霾的坟墓之中,忽然一刀捅出了一个窟窿,外面灿灿的金光,顿时便透过这窟窿照耀了进来,像是一道光柱。 处于光柱之中的不少人头,竟然如活物一般,尽数闭上双眼! 这一幕,美妙到了极点,也诡异到了极点! 谢不臣看见了,见愁也看见了。 两个人都知道这三千人头势必有诡异之处,可眼下也根本顾及不上了。 纵使这里是修罗地狱,她也要先抢了谢不臣所要的东西,再一刀将其人头斩落在此处! 见愁脑海之中,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后便化作了无穷冰冷的杀意,漫溢到了她双眸种种。 在挥出一刀的同时,她速度不曾减弱。 谢不臣则被她这一刀阻拦了一下,虽然没有再受伤,可因为避让,依旧浪费了不少时间。 一进一让之间,见愁已瞬间超过了谢不臣,向着高处而去! 一佛塔中,仅有这一佛。 她从佛祖盘身之处迅疾地升起,像是扶摇直上的风,又像是一道疾驰而去闪电,飞速地接近着那高悬在佛顶的卷轴。 谢不臣几乎紧随其后。 原本他在万兽迷宫阵图之中已接近油尽灯枯,可中途出了陆香冷的意外,导致见愁不得不与他合作,由此获得了第一次喘息之机。 其后又入画中境,得鲤君相赠一截莲藕,更有了调整的机会。 更不用说,红尘千丈灯中,他那不断复原的身体了…… 即便方才一局棋,为见愁占得先机,让他生受了一刀,此刻若论实力,他却是半点不输给之前的自己! 目光紧紧落在见愁的身上,那一道飘摇的身影,像是烙印在他记忆之中,依旧是最初时候那般惊艳…… 心底有什么情愫,淡淡地蔓延开去。 可随之抬起的,却是他毫不犹豫的手—— 一道晦涩的剑意,几乎如同实质,凝结成一条浅浅的灰线,细细地朝着见愁延伸而去。 那是一种极端诡异的感觉。 见愁灵识散开,便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条细细的灰线,晦涩甚而艰涩之感,在出现的瞬间,便从她背后侵袭而来。 她整个人便如同陷入了深深的泥淖之中一样,竟觉得手脚都为之滞涩了起来。 体内运转的灵气,像是被这凭空出现的灰线捆缚住了一般,险些运转不动。 眼见着那一道细细的剑意,便要从谢不臣手中飞出,穿透她身体,见愁一个咬牙,身体之中猛然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气韵! 轰! 是溃散的灵气! 那一瞬间,她竟然将自己体内还在运转之中的灵气尽数散去! 原本还在飞速上升之中的见愁,身形猛然下落。 谢不臣眉头一皱,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正如方才见愁没有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刀一样,谢不臣的这一道剑意,也没能落到见愁的身上。 “噗嗤!” 又是一个窟窿,出现在了黑漆漆的佛塔之内。 一道金色的光柱从外投射而下,正正好照耀在谢不臣的身上,犹如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还在下落之中的见愁,却是陡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隐者剑意? 不过如此! 周身灵力之所以运转困难,乃是为剑意困锁,可见愁偏偏是天虚之体! 身体之中所有的经脉都已经消融,只要她所想处便是经脉,便是灵力运行的路线,她哪里还会受谢不臣这剑意的束缚? 只在谢不臣剑意洞穿佛塔的瞬间,见愁目中已经有衍算的精光闪过。 一条全新的经脉运行路径,便在这瞬间生成! “凝!” 心底一声轻喝,方才被散出的无数灵气,竟然在这一瞬间,长鲸吸水一般重新向着见愁身体之中涌流而去! 只一眨眼间,见愁便已经脱出了剑意的控制。 在方才的一剑争斗之中,谢不臣重新占得了先机,可目光落在见愁身上的时候,他却难以掩饰那目中的惊异。 变了…… 虽然他面前的那个人还是见愁,可那周身灵力运转的路线却在瞬间改变,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面前瞬间换了一个陌生人一样! 寻常修士经脉运行的路线,又怎可能改变? 谢不臣博闻强识,几乎瞬间便已经猜到了这背后的因由:“天虚之体!” 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异。 天虚之体与见愁魂魄不全一样,乃是寻常人无法观测到的所在。 如今谢不臣竟然脱口而出,自然不是看到的,而是根据见愁经脉瞬间改换猜到的…… “天虚之体……” 见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道友很聪明,竟然一下就猜到了,佩服,佩服。” 话音落地,劈手便是又一刀扔出去! 见愁脸上的笑容透着一种为苦难所洗礼过的血腥气:“见愁有今日,多拜谢道友所赐,昔日之恩,今日便一刀一刀还给你!” “砰!” 方才砸出的一刀,在那断喝之声抵达谢不臣耳中的时候,瞬间炸开。 这一次,谢不臣猝不及防之下,并未能闪避开,肩膀之上顿时一片血花腾起。 见愁话中的意思,谢不臣并不很明白,可却能猜个大概。 她今日的一切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没有昔日他穿心一剑,又怎来今日这强大到令人心颤的女修? 依稀昔日的眉眼,依稀昔日的故人。 依旧是…… 那个让人心动的女子。 举手投足间,已然一派凛冽威风,照旧不卑不亢…… 记忆之中的画面,几乎在这几轮交手之间,与今日之所见,悉数重叠。 谢不臣注视着见愁的目光,近乎温情,带着一种深刻在记忆里的怀念。 他曾想过要欺骗自己,可那深藏在内心之中连他自己都不曾看清的感情,又怎能欺骗? 不能自欺,必要杀之! 头顶卷轴事关《九曲河图》,他志在必得;眼前故人,乃他修道以来最大的心障,他必将破除。 于是,就在这样深情的注视之中,谢不臣唇边挂了一分笑。 五指张开,是震天撼地一道道剑意疯狂凝聚! “砰!” “砰!” “砰!” …… 是一道一道击出的剑意,是无数洞穿了墙壁形成的金色窟窿! 谢不臣在进攻,见愁也在还击。 两个人不断进行着惊险的交手,又在彼此的缠斗之中,不断地上升。 无数金色的光柱从两人交手轰出的窟窿之中穿入,将整座大殿之中那高高的佛像照亮。 璀璨的金色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一佛塔中,人头三千,全数为着灿烂又恢弘的金光找照耀,不敢逼视,尽数痛苦地将双眼闭上。 从佛像盘坐的膝盖,到铸着“卐”字印的胸口,再到那宽阔的肩膀…… 随着那两人在缠斗之中不断前进,高度也越来越高,不一会儿,竟然便已经到了接近塔顶的位置。 一佛塔尖尖地,越到了上方越是狭窄,可供两人活动的空间也越来越少。 往往一个转身之间,已经出手还击来回了好几次。 刺目金光,从佛像头部的金身之上反射而出,彻底将两个相斗不休的人淹没。 原本在下方看不清的佛像面部,到了这个高度,也终于清晰。 长而圆润的耳垂,弧度柔和的下颌,轻轻勾起的嘴角,微微闭合的双目,眉心之中一点红痕…… 宝相庄严,慈祥之中格外有一种宁静之感。 祂就这样端正地盘坐在佛塔之内,垂眸目视着下方,似乎注视着那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三千人头,三千苦难的魂灵,平和到了极致,也慈悲到了极致。 祂看不见头顶的《青峰庵四十八记》卷轴,也看不见那为了卷轴争斗的男修与女修。 祂是佛,是祖,是最慈悲的所在,也是最无情的所在! “噗嗤!” 纤细的五指紧绷,眨眼之间结成一道复杂的手印,朝着站在佛祖肩上的谢不臣面门而去。 红尘破妄指! 见愁割鹿刀用起来甚是顺手,一路不曾换过。 可方才已经一刀挥出,眨眼之间不及再出一刀,于是霎时间福至心灵,忆及在红蝶红尘三千丈之中的感觉,便抬收一指戳去! 那一瞬间,绿柳三春皆暗,红尘百戏,则于飘摇之间四合。 沉沦于红尘的恍惚与苦痛,直接袭上了谢不臣的心头。 他一颗道心,早非全无破绽。 见愁这一指并未得其精髓,可在一指袭来的瞬间,依旧让谢不臣有一瞬间的晃神。 也就是这一次晃神,片刻后便成了一股剧痛! “噗!” 那是尖尖的五指陷入血肉之中的声音。 便是见愁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就得手了一次。 红蝶仙子的话,转眼之间回荡在了耳边…… 又爱上? 所以这便是红尘破妄指冷不防得手的原因吗? 唇边顿时挂上一抹讽刺的笑容。 见愁凝视着谢不臣那陡然皱紧的眉心,心底没有丝毫的动摇,直接将手一抽,带出血珠无数,洒落在古佛金身之上,为那恢弘的庄严,添上一分诡异。 透肩而入的指力顺着他经脉四处奔走,眨眼之间肩膀那一片已经血肉模糊。 谢不臣人在佛像肩膀之上,忍痛抬头之时,只看见见愁那瞬间远去的身影! 《青峰庵四十八记》卷轴,已经近在眼前! 事涉河图之秘,又是横虚真人说过的重中之重,决计不能落在了见愁手中。 决计…… 谢不臣眼底闪过了几分思量,似乎有几分犹豫,可眼见着见愁的身影就要接近那卷轴,若要阻止,他已经别无选择! 底牌,不就是一张一张掀开的吗? 那一瞬间,谢不臣眼底神光一凝,无数的金光投射到他眼底,竟然凝聚成了一个奇异的印符。 谢不臣脚下,两丈五斗盘迅速地朝着四周扩展开去,疯狂旋转! 一枚金色的道印,在金光凝聚在他眼底的瞬间,也在他脚下凝聚! 于是,一种奇异的波动,忽然出现在了这一片狭窄得近乎逼仄的空间之中…… 眼见着已经攀越过了佛祖鼻梁,一路登上顶部的见愁,只觉得灵识探测的空间之中,谢不臣的存在竟然陡然变得虚无起来。 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影子,忽然之间一股奇异的波动袭来,水面泛起涟漪点点,眨眼之间便将原来的影子冲散,半点不剩。 谢不臣的身影,竟然原地消失! 见愁悚然一惊,在那瞬间,脑海之中已经骇然地冒出了两个字:瞬移! 她根本没有回头往后看上一眼,只在灵识覆盖范围内,谢不臣身影消失的一瞬间,猛然抬头,向着那卷轴的看去! 一片浅淡的涟漪乍起,谢不臣的身影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那卷轴之侧! 近在咫尺! 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 兴许是方才施展的术法对他而言消耗太大,谢不臣面容之上带有一股苍白之色,可此刻已经遥遥领先于见愁,几乎毫无悬念地朝着卷轴伸出手去! 那可是《青峰庵四十八记》卷轴! 不语上人可以得道飞升的秘密,甚至涉及整个十九洲诞生的秘密! 最重要的是…… 那是谢不臣想要得到的东西! 脑海之中,一系列的念头飞速闪过。 见愁的身体已经先于她的头脑一步,在谢不臣瞬移之术成功的瞬间,便做出了反应。 同样是完全的两丈五斗盘,顷刻之间铺满整个一佛塔的顶部! 一枚金色的羽翼形状道印,在斗盘坤线之间铺展开来,于是背后灼烫之感陡然升起。 那巨大的帝江风雷翼瞬间展开! “轰隆!” 金色的羽翼如同闪电,在这高高的塔顶之上一划,整个尖尖的塔顶,竟然被那凌厉的羽翼从中切断,从九霄云上朝着下方坠落! 见愁只有金丹期,也没有师尊传给的秘术,只有这一枚遗留自上古的帝江之翼! 风驰电掣,势若奔雷! 谢不臣甚至才刚刚伸出手去,满以为已经十拿九稳。 可谁想到,那一阵恐怖波动传开的瞬间,他眼角余光之中,见愁飞驰而来的身影之上,竟然笼罩了一层金光。 下一瞬,那身影变得模糊,甚至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璀璨的金色闪电! 那一刻,谢不臣的指尖,才刚刚触碰到那泛着淡淡白光的卷轴! 金色闪电,眨眼已经到了他眼前! 见愁的身影,在那一高高举起的帝江羽翼衬托之下,竟恍惚拥有了一种莫能与当的悍然之感! 在她出现的瞬间,她那灼灼目光,便落在了他已经触到的卷轴之上。 下一个刹那,那一只手,便丝毫不客气地直接伸了过来,竟然强行拽住了卷轴的一头,用力一撕! “嘶啦——” 近乎尖锐的裂帛之声,顿时响彻整个塔顶! 像是两只手撕开了一片阴霾的幕布,整个卷轴被两只手牵着打开,相互割据之下,淡淡的白色光芒霎时泯灭。 失去保护的卷轴,被这曾挽在一起的两手一扯,竟然从中间撕为两半! 那一瞬间,整个看似巍峨的一佛高塔,也像是被撕开了一样,竟与卷轴一起,被撕成了两半,朝着两侧轰然倒塌下去! 于是,那一尊塑过金身的大佛,便再无遮挡,佛光普照…… *** 北域,西海禅宗。 古寺深处,高高的佛塔之中,隐身在阴影之中的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几乎同时脚步一停,惊异地抬首朝着塔中最大的那一尊佛像望去。 巨大的佛像贴靠在佛塔的边缘,足足占据了八层佛塔的高度。 这佛像已经修建了很久了,常年受到禅宗弟子香火供奉,显得有几分陈旧,周围的金身都已经有些剥落。 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竟然有无数的金芒忽然从佛身之上射出,像是生生给这泥塑木偶一样的存在,镀上了一层赤金! “乖乖,难道是山人我修为下降,被发现了?” 扶道山人吓得不清,才迈出去的脚步连忙收了回来。 横虚真人一身道袍,就站在扶道山人的身边。 闻得他惊骇的这一声喊,他并不言语,只将眉头拧紧,面目之中也露出几分凝重之感。 这两人,一个是崖山明面上辈分最高的,一个是昆吾地位最高的,同为中域领袖,此刻却都鬼鬼祟祟出现在北域禅宗的地界上,还偷偷潜入了人家后山佛塔之中,若是传出去,只怕是一桩叫人为之悚然的怪事、丢脸事。 偏偏,不管是扶道山人,还是横虚真人,两个人脸上看不出半分的不好意思,甚至一点都不觉得有失自己身份体面。 他们唯一担心的,不过是被禅宗众人发现,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 黑暗的佛塔之中,那佛像金光越发炽烈,简直挡都挡不住。 眨眼之间,整个黑暗的佛塔都被照亮。 藏身于阴暗之中的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顿时无处遁形! “不成,要糟!” 扶道山人手里抓着破竹竿,赶紧把佛门清净之地禁止的油腻鸡腿朝嘴里一塞,毫不犹豫就从高高的第九层之上朝下一跳! “老怪老怪,风紧扯呼!” 走的时候,还不忘招呼与自己同行而来的横虚真人。 只是,横虚真人站在原地,注视那发光的佛像良久,目中却已经是风云变幻。 他与扶道山人原本为了中域北域之间的恩怨而来,为了那轮回之秘而来,哪里想到,竟然恰逢其会…… 注视着佛像的目光,缓缓移开。 横虚真人像是没有看见下方跳脚的扶道山人一样,只转过头,朝着西南方向,远远眺望而去! *** 隔着渺渺的层云,隔着纵横的山水,是苍茫的中域大地,是林立的三千宗门,是混乱的明日星海…… 那一片巨大的,永远没有明日的盆地里,最宽阔的一条大街之侧,有临街的高楼。 曲正风已经在高楼之侧饮酒三日,背对众人而坐,旁人也看不清他面容,不会将他与近日来接连剑试诸英豪的“曲正风”联系在一起。 明日星海,向来是整个十九洲最混乱的所在,也是消息往来最集中的地方。 “东南蛮荒日前传来消息,哈哈哈,那英雄冢少门主雍昼,把那山阴宗少宗主宋凛算计了个死,听闻同去青峰庵隐界之中的一干人等,除却一个宋凛——” “怎么着?” “哈哈,全军覆没!” “吓!” 不少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本届左三千小会的修士,当真如此厉害?”当下便有人问了,“东南蛮荒妖魔道,在同等级修为之下,可是向来要强于同辈修士的啊。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你们孤陋寡闻了吧?” 知悉内情之人颇为不屑,当下掰着手指头跟对方清清楚楚地数了个一二三四五。 中域向来是群星璀璨之地,这两年来更是出了好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兵主夏侯赦自不必说,修为诡异;不男不女如花公子更是早有恶名;悬壶济世药女香冷,别说中域了,便是整个十九洲都小有名头。 此次青峰庵隐界之行,这三人都在其列。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崖山昆吾! “小会一人台第一,崖山见愁,修道两年,突破金丹,力压群英登上一人台,可是佼佼者之中的佼佼者。” “再说那谢不臣,十日筑基,十三日名列九重天碑,便是在整个十九洲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之骄子!” “就这么两个人拿出去,那宋凛便是交代在那边,都是死得值了!” 众人听了,莫不心下感叹,叹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他们当初修道的时候,多艰难啊?结个丹跟要命一样。 看看人家,简直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想来此二人并肩去青峰庵隐界,又出身崖山昆吾,势必携手同心,合力之下,同辈之中,又有谁是对手?” “哈哈,所以宋凛这一次的跟头,栽得实在是不冤枉哪……” …… 楼中,一片笑声。 “咕嘟嘟……” 酒液注入酒盏之中,曲正风听着那些议论之声,望着那透明的酒液,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携手并肩,勠力同心? 目中划过一分讽刺,转而又化成三分兴味。 曲正风饮了一杯酒,笑了一声,却依旧不说话。 高楼之下,一年迈的老者,从远处缓缓行来。 他步履稳健,目视着那层云遮蔽的天空,抬手落下,击筑而歌,声音雄浑而沧桑:“乾坤莽莽,日月昭昭。大江东去,浪花淘尽英雄,千古竞风流……” “千古竞风流……” 苍凉的歌声,带着吟咏的余韵,渐渐远去。 天上彩云飞散。 跳出巨大的盆地,越过混乱的东南蛮荒,一路向西,便是浩瀚的西海。 仙路十三岛如同散落在海面上的十三枚棋子,又像是连接着人间孤岛与十九洲大地的锁链,在海水之中若隐若现。 一柱金光,从人间孤岛海岸边青峰庵后山之中漫散而出,又似乎从天穹之上照射而下。 隐隐约约之间,竟然有一尊大佛的虚影,出现在了湛蓝的天幕之中,引得人间万姓仰头观看。 一佛塔已彻底倒塌,满地废墟尽数倾入天穹平湖之中。 业火红莲盛开在湖面之上,接天而起,爬满了这高处的苍穹,一片灿烂得让人心悸的金红。 一尊仿佛接天的佛像,宝相庄严,面容慈和,带着一种对人世的悲悯,盘坐在平湖之上。 祂头部的发髻是一个又一个的旋儿,连成了一片,覆盖了整个佛像的头顶。 那是何等巨大的佛像? 站在下方,即便是仰酸了脖子,也难以看清佛像的面部,人在佛像脚下,只如蝼蚁一样卑微。 可偏偏,此时此刻,就有那么两道飘摇的身影,站在了整个佛像的最高处—— 佛祖的头顶! 像是两抹极其微小的影子,如蜉蝣之于天地,不值一提。 一个一身青袍,一个浅蓝的一身,就站在这最高处,站在那一片凛冽的罡风之间。 他们脚下是飞动的层云,是飘散的业火红莲,是废墟坠落溅上来的金色尘烟…… 谁也没有说话。 见愁看着他,他也看着见愁。 她手中还握着那生生从谢不臣手中撕出的半卷《青峰庵四十八记》。 玉质的轴心卷着一点飘飞的干枯鹿皮,上面写满了艰深的文字,撕裂的边缘显得格外毛糙,在风中飘摆。 剩下的一半,依旧在谢不臣的手中。 只是,那握着卷轴的手掌,已经用力地收紧,以至于手背之上竟然露出了一条一条凸出的青筋。 到了嘴边的鸭子,竟然就这样生生拽下来半个! 就像是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对手,凶悍地一咬,就咬去了大半…… 若非谢不臣乃是心志坚定之辈,只怕在这当场便要撕破脸皮了。 他注视着见愁,看着她背后渐渐隐没的帝江风雷翼。 如果没有猜错,这便是杀红小界之行,她最大的所得,那从顾青眉手中抢来的帝江骨玉之中凝练而出的道印。 重逢以来的种种,悉数从谢不臣心头划过。 针锋相对,入隐界,妥协与相杀…… 从一开始的处于下风,到渐渐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再到—— 略胜一筹。 变化太快了。 或者说,她成长的速度,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只怕便是成竹在胸的横虚真人,也不曾想到,他会面临此刻这样尴尬的境地吧? 完整的《青峰庵四十八记》,生生被撕去了一半,而他竟没有十足的把握夺回…… “不敢相信吗?” 悠闲的一声笑,忽然低低地传出。 见愁没有什么动作,只用指腹摸索着鹿皮纸那打磨细腻的触感,感受着那镌刻在数百年前的印记,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畅快之感! 看看自己对面这一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看看这一张脸上此刻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谁能想到,在他出其不意使出瞬移的情况下,她还能如此诡诈,从他手中撕走一半卷轴呢? 轻飘飘的风,吹着轻飘飘的卷轴。 她轻飘飘的话,落入了谢不臣的耳中,却如同一柄又一柄重锤在敲击。 谢不臣注视着她,久久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们隔着两丈的距离站立,很近也很远。 “红尘千丈灯中,你早从我棋路之中猜得与你弈棋之人乃是我,因而故意改换棋风,故布疑阵,迷惑于我……” “不错。” 见愁笑眯了眼睛,目中露出欣赏的光芒来,出口的话却不那么好听。 “看来谢道友的脑子,在入昆吾这几年来,竟不曾退化,还能想清楚原委,着实不容易。” 一切正如谢不臣所言。 见愁故意迷惑于他。 她本执白先行,最后一子落下,最后一盏青灯便会点燃,同时红尘千丈之境自动破除。 两个人在两个红尘境界之中,下着同一盘棋,见愁不用想都知道,棋局尽时,她便会撞上谢不臣。 可谢不臣不知道。 在此处,她本就占得一分先机,又兼之谢不臣并未猜到棋局对面是她,所以在最后棋局尽了之时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不臣何等聪明之人? 念头只消在脑子里一转,便清清楚楚。 听着见愁那嘲讽的声音,他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注视着她的目光之中,带着一种久违的熟稔。 “阔别两年余……” 喟叹一样的声音。 见愁手腕一抖,割鹿刀在手,划过一片雪亮的刀光。 袖袍轻扬—— 是周悬狰狞头颅三千余,是振衣千仞佛顶清风里! 闻言,她只一笑,目中无有情,无有爱,无有仇,无有恨,只有最浅的那一片云淡风轻。 “是啊,不过两年。谢三公子曾杀我证道,不知两年过去,道友大道可成?” 第210章 佛顶之战(二) 字字诛心! 一句话,从“谢三公子”到“道友”,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一个称呼的变化,可那藏在云淡风轻口吻之中的,却是叫整个十九洲修士都要为之惊心动魄的事实—— 杀我证道! 一个已经被杀之人,就这么活生生站在杀人者的面前,从容不迫的笑问一句:道友,大道可成? 何等浅淡? 又何等刻毒的一句话? 像是举了一把刀,瞬间扎进人心脏之中,搅动出一片模糊的血肉来。<乐-文>小说.しwxs 大道可成? 若是他大道已成,何必这样与她对峙而立,大费周章? 谢不臣那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如烟雨点染的眉眼就这么轻轻抬起,注视着见愁。 看似良善的面容,依稀还在昔日。 在见愁那平和的注视之中,他只近乎自嘲地一笑,随意一翻手,那《青峰庵四十八记》的半幅卷轴,便被藏入袖中。 “你不曾身故,我之大道,又如何能成?” “……” 你不曾身故,我之大道,又如何能成! 如此平静,如此满不在乎! 到底是她低估了他! 那一瞬间,便是问出那一句话的见愁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到这样的一句回答! 话中之意,何等果断,何等狠绝! 他是非要她死,去成他的无上大道! “可惜了!” 那一瞬间,见愁终究还是大笑了起来,由极静化作极动,不过一眨眼! “我不曾死个干净通透,叫谢道友失望了!” 蛰伏于背后肩胛骨上的帝江风雷翼,只在她笑声出的一瞬间,重新打开。 仿如赤金铸就的羽翼,一根一根,坚硬无比,闪烁着流窜的金光,为电蛇所环绕,在打开的瞬间,便以迅雷之势朝着谢不臣横斩而去! 羽翼如刀,一瞬间便让谢不臣想起了不久之前,洞穿自己身体的五枚黑羽之箭! 他反应半点也不慢,甚至可以说,在开口回答见愁那个问题的瞬间,他五指之间已经蕴蓄好了力道,时刻准备反击! 一条长蛇一般的灰线从他掌心之中延伸出去,精锐到了极点的力量凝聚在这一线之中,只这么一看,便让人有心颤之感。 只可惜…… 速度太慢! 见愁风雷翼之利,便在“迅疾”二字。 帝江之翼起时,谢不臣隐者剑意方才凝聚,待得她羽翼挥到他眼前之时,他剑意才堪堪抵达。 明明是那样看似不起眼的一条细线,可在撞上帝江羽翼的瞬间,竟然爆发出了狂猛的力道! “轰!” 一声巨响,无数电蛇从羽翼之上流窜而出,砸在了那细细一根灰线,或者说隐者剑意之上! 高空之中层云与流风,几乎都在这瞬间,为此翼所斩,断了联系。 谢不臣手掌剧震,瞬间便感觉到了那种奔雷一般的力道,有如实质一般,从剑意之上传来! 虎口顿时崩裂,鲜血四溅。 毕竟见愁出手更快,帝江之翼更比他手中隐者剑意强上不止一筹。 这止息片刻之后的第一次交手,谢不臣便直接落了个下风。 巨大的风雷翼下压,如同灭顶! 没有了狭窄一佛塔的遮挡,佛像之外,便是广阔的天空。 难以承受风雷翼的谢不臣,在初初交锋之后,便觉周身一沉,竟被那力道压着,朝着佛顶之外,倒飞出去! “砰!” 再次打落! 谢不臣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直接撞在了那佛像的肩膀之上。 炽烈的金光,几乎照得他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从那一片浓烈的金影里,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有见愁那再次逼近的身影! 也许,是时候来个了断了。 不管是她要报的仇,还是他要追寻的道! 不语上人的手记已经寻到,周遭再无第三个人看见,又是处于隐界之中,再没有了其余任何人的阻挡。 当杀,则杀! 谢不臣心中亦涌出一股浓烈的杀意来。 在之前的数度交手之中,他已经领教过了见愁种种的本事,尤其是那种惊人的战斗天赋。 如今人皇剑不在他手中,她又身负帝江风雷翼之利,更有红日斩在手,一旦硬拼,只怕是玉石俱焚之境。 心中念头闪过,眼见着又是帝江翼朝着自己扇来,带着一种几乎不属于普通修士的恐怖力量,他心里那个疑惑,忽然又生了出来—— 纵使天纵奇才,她的修为,在小会之后,未免涨得也太快了一些。 可下一刻,羽翼挥来,他脑海之中这念头便被打散了。 谢不臣险之又险地侧身一避,帝江羽翼轰然斩向了大佛的肩膀。 “轰!” 一座大坑,陡然出现在羽翼攻击范围之内。 整个大佛通体由巨石雕刻而成,外塑一层金身。 谢不臣一避让,羽翼瞬间砸落,像是一柄巨斧,砍落了无数的碎石! “哗啦啦……” 碎石滚落,顺着那佛祖的肩膀不断朝下,最终坠落进了下方那一片平湖之中。 接连躲过见愁悍然的两击,谢不臣终于得了喘息之机,隐者剑意瞬间收起,他放开了自己的身形,任由自己朝着下方,疯狂坠落! 在下落的同时,谢不臣那崩裂了虎口的手掌,已经重新展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追击而来的见愁,哪里还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战斗战斗,并非有了道印,便能绝对制胜。 战争之中尚且有“天时地利人和”一说,同一个道印,因着环境的不同,也能有种种不同的变化。 谢不臣得意剑意有三。 卓然剑意,重在一股气;隐者剑意,重在一抹意;江流剑意,却重在一个“形”字! 有水之地,皆是江流剑意施展的好地方。 见愁一念闪过,本应迅速上前阻止,将他手脚全数斩断,四肢俱废,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可临了了,却是一声冷笑! 有江流剑意,有平湖在下,便能制胜? 他谢不臣忘了,不是人人都会为他所克制! 那一瞬间,不过是一个闪念的功夫,见愁已经羽翼一展,竟直接从千仞佛顶,纵身一跃! 下方,满湖红莲绽放。 谢不臣掌心对准湖面,目光却一直落在见愁的身上,只一个念头闪过,下方平湖之中波澜乍起! “哗啦!” 一条水龙,像是受到了什么鼓动一样,竟从湖面之上拔起,飘飘然乘风直上,准确地托住了谢不臣那下坠的身形,转而扶摇! 巨龙腾跃,龙头一转,竟然在半空之中转过身来,朝着谢不臣张开了巨口! “吼!” 一声水龙吟! 浪潮席卷! 满湖都是莲,满天都是飞溅的水花。 谢不臣伸手一伸,竟然直直探入巨龙口中,轻轻一抖,像是从巨龙口中抽了一柄巨剑出来,又好像是就这么轻轻伸手一抖,便将巨龙化作长剑! 哗啦。 无数水花抖落。 眨眼之间,那威风赫赫的巨龙已经消失不见。 谢不臣手中,已握着一把湖水凝结而成的长剑。 透明的水珠在激流碰撞之中,折射出头顶天光,佛身金光,又被周遭业火红莲一映,竟如火烧,瑰丽至极! 持剑而立,凌于半空,脚下是无数盛开的业火红莲,谢不臣一身青袍,豁然抬头,向着她望去—— 她从高高的佛顶腾跃,像是从九天之上飞身坠下。 迎面来的风,凛冽刺骨,她周身却像是笼罩着一层火! 迅如闪电,疾似流星! 遗留自荒古的帝江之翼在她身后打开,划破虚空,炽烈的金光,恍惚给人一种燃烧的错觉! 她高高地俯视着他,飞快地迫近着他。 那是一种灼灼的战意,是一种冰冷的杀意! 她没有阻止他使出江流剑意,甚至就这么冷眼看着,仿佛一点也不在意,仿佛觉得他半点没有胜算。 仿佛…… 她已然超脱! 何其自信,又何其自负! 那一刻,读懂了她眼神的谢不臣,竟难以克制,在心里笑了一声。 是她! 非如此自信,非如此自负,非与他有那么几分奇异的神似,又怎么可能乱他心智,成他挚爱? 只可惜,挚爱亦致命! 谢不臣心思忽然很沉,那一瞬间,注视着见愁的目光,也显得那样奇异。 是爱,是不得,是将杀! 越爱越杀,如此而已! 于是,在见愁袭来的那一刻,他周身灵力疯狂涌动,整个无边平湖之上,全数腾起波澜万丈! 江流之上,背水一剑! 他手中巨剑是剑,从他背后腾起的无边浪涛也是剑! 那一瞬间,身处于半空之中俯冲而下的见愁,只觉得下方平湖,竟然像是化作了剑湖! 千千万万剑意藏于湖中,在这一刻,全数活了过来,在波澜怒吼之中,齐齐向着她席卷! 那种感觉,像是微尘之于厚土,一粟之于沧海! 向她卷来的,仿佛已经不仅仅是一把剑,而是整个浩瀚的沧海! 可是见愁的目中,没有害怕,只有满满的兴奋! 近乎滚沸的杀意! 铺天巨浪袭来,帝江之翼猛然一震,竟在这一瞬间突破极限,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轰隆!” 惊雷一声,凭空从天际坠落。 狂风乍起,从四面八方而来,环绕在风雷翼之上! 散发着金光的巨大佛像,顶天立地,慈悲地注视着下方。 整个巨大的穹顶湖泊,都像是被谢不臣一剑掀起。 他占尽地利,人随平湖波走,巨剑高举,便在这震天撼地的威势之中,朝着上方的见愁斩去! 身负巨大的羽翼的见愁,只像是一只孤雁般,与这可撼岳阳之城的卷湖之波相比,渺小得不堪一击。 可偏偏…… 竟如一支利箭,冲入了巨浪之中! 那一刻,谢不臣面色大变! 帝江之翼挟裹风雷而入,如同长风卷浪! 袭天卷地的千里浪涛,在见愁进入之后,竟然像是生生被她羽翼之上挟裹的飓风撕碎! “哗啦!” 是巨浪破碎的声音,是怒风嘶吼的声音! 原本如同一面接天高墙一般的巨浪,在这一瞬间,竟然轰然倒塌破碎。 见愁手诀一掐,更有千千万万的风刃,在狂风之中呼啸,刺入浪涛之中,凝结成昔日成对付过周承江的—— 满江莲,满江剑! 她像是孤帆一片,从佛顶飞来,乘长风,破开万里浪! 帝江之翼逆冲而上,她周身灵力涌动,带着一种与她身形完全不符合的浑厚,如同千里之堤溃决一样,疯狂倾泻而出! 万里浪头,瞬间绞碎! 于是满湖巨浪随风碎,漫天湖水落如雨! 谢不臣身形剧震,被他持在手中的江流巨剑,在这一击之后,竟然隐隐透出一股冰蓝之色,像是整个都冻结了一般。 一朵冰莲凭空从剑柄之中生出,发出“咔嚓”地一声响,陡然绽开! 是细微的声音,也是如雷霆的声音。 仿佛阎王爷打开了生死簿,挥笔就要勾下一个人的名字。 那一刻的谢不臣,只觉得掌心一痛,那绽开的冰莲之中,竟然生生刺出了一柄长长的利剑! 刺啦! 血肉之掌,被瞬间贯穿。 鲜血顿时沾染在那冰剑之上,流溢于平湖之中,颜色晕染开来,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诡异紫色。 太浑厚了! 若只论“术”,谢不臣并不差见愁分毫,甚至江流剑意还犹有过之。 可见愁方才乘风破浪而来,一鼓作气,凭借的却是“力”! 浑厚到不可思议的灵力! 直到这一刻,谢不臣脑海之中才有了一个恐怖的构想:她身体之中蕴藏的灵力,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金丹期修士应有的水准! 甚至…… 远超于他! 怎么可能…… 谢不臣都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暂时忘却了掌心之中的疼痛,目视着前方—— 疾风骤雨之中,她破浪而来! 速度太快,打落在她身上的雨滴,竟都会被她身形撞散,化作一层水雾,将她飘摇的衣袍沾湿。 在谢不臣眼中,这陡然来的雨,多了那么一种凄厉的颜色。 仿佛整个天空都随之阴霾了下来,仿佛旁侧悲悯的大佛金光,都因之暗淡!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见愁人行雨中,人皇剑不知何时已在掌中。 她注视着他的目光,如此冰冷,如此不含感情。 没有过去的情情爱爱,也没有过去的种种纠缠,只有一种就此了断的干脆。 一手把着剑鞘,一手持着剑柄。 她两手一用力,在这漫天风雨之中,拔剑出鞘! “铮——” 一声激越的剑吟! 仿佛潜于深渊的巨龙终于苏醒,从深渊之底飞腾而出,威严地注视着人世,要这万民齐齐伏首。 唯有那持剑之人,高高在上! 漫天风雨为之一滞,沐浴在雨中的三千余头颅,竟然齐齐朝着人皇剑所在之处转动,仿佛顶礼膜拜! 剑非剑皇,唯持剑者人皇而已! 是一把好剑,却不是一把他谢不臣可拥有的剑! 见愁拔剑而出,速度却没有半分的减慢。 方才一击的余韵,尚在半空之中飞荡,她只这么一眼看过去,便能清晰地得知谢不臣体内混乱的灵力状况—— 不堪一击! 他就站在她持剑所向的最前方,手掌为冰剑贯穿,面上有几分痛苦之色,目光却直直地锁在她身上,似乎要看清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甚至似乎想要看穿她心中的每一个想法。 那是带着回忆的目光,不闪不避,又悠长到了极点…… 只可惜,落在见愁眼底,只有无穷尽的讽刺! 初初踏入修行,她只闻他十日筑基,十三日烙名九重天碑。 何等光耀昆吾? 何等惊才绝艳? 可如今—— 论灵力,她与谢不臣俱是两丈五的斗盘,不相上下; 论境界,她堪堪要迈入金丹中期,尚且还要高过谢不臣那么细细的一线; 论底牌,如今放眼同辈修士,谁人能越过她去? 论心性,她自问重生于孤冢之中,逆天而修,纵使出窍必死,亦不停止,自超越谢不臣这等杀妻证道之鼠辈千千万万! 她不曾阻止谢不臣用江流剑意,只等他浑身解数使尽,堂堂正正地斗上一场! 恩恩怨怨,都交给生死来了断! 无数的念头,无数心底的呐喊…… 那在脑海之中沉沉浮浮了许久的迷惑,在这一瞬间,终于经过了洗礼一样,彻底明晰,彻悟。 她不需要自己到底所行何道,只需知道谢不臣之道必非正道! 天下之道,我是之道为是,我非之道为非,如是而已! 杀妻证道,灭绝人欲? 谢不臣曾愿证此道? 见愁那冰冷的唇边,忽然绽开了一抹微笑—— 仗剑而起,她身形似五岳平地拔起! 剑势崔嵬,剑气峥嵘! 人皇剑上,山河舆图如同血脉一样,尽数亮起,霸业皇图谈笑中,尽付此一剑! “今日,我意杀君——证道!” 作者有话要说:补10月17日更新 第211章 佛顶之战(三) 在长剑透体而入的一瞬间,谢不臣眼底忽然带了几分恍惚。 剑。 漆黑无光。 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 三尺青锋,就这样在他眼底放慢,所有的回忆,也瞬间倒流…… 农家院落里,家徒四壁,唯有那一面墙上,悬着他从家中带出的唯一一柄宝剑—— 后来,他名之曰:七分魄。 人皇剑是漆黑的,七分魄却是雪亮的。 可在这一刻,两把剑竟然就这样重叠到了一起。 他仿佛看见了那一寸一寸的冷光,伴随着他慢慢拔剑的动作,从剑鞘之中倾泻而出。 冰冷。 没有温度。 倒映着他冰冷又挣扎的双眼。 是啊。 挣扎。 谢不臣忽然眨了一下眼,下一刻,眼底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的血红! “噗!” 是钝而无锋的人皇剑,如同捅豆腐一样刺入他身体,穿破他骨骼的声音! 是他的心脏随之破裂的声音,是浑身的鲜血都为之混乱的声音! 他看见了眼前的见愁,也看见了倒映在她眼底的自己! 今日的她,昔日的他。 今日的他,昔日的她。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眼神,只是角色已然对调。 冰冷的剑锋,滚烫的鲜血! 几乎瞬间交融到了一起。 无锋钝剑,在这一刻竟然显得锋锐无比,在穿破他胸膛之后,竟然从他背后透出! 谢不臣只觉得那剑势骇人,似乎是她将自己全副的力量都加于其上,泰山压顶一样砸了过来! “砰!” 后背狠狠一撞,他竟然被这一剑带得撞在了身后那一尊巨大的佛像之上! 使出江流一剑的谢不臣原本人在半空之中,见愁人皇剑袭来,亦在半空之中,她这么一剑刺来,却是无巧不巧,直接一剑将谢不臣钉在大佛掌心! 慈悲的佛祖俯视着世间,将那传道的一只手掌竖立起来,就好像将周身染血的谢不臣托在掌心一般。 渺小的身躯,千仞巨佛。 那一瞬间的画面,竟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顶礼膜拜之心。 只是…… 不包括见愁。 在人皇剑从谢不臣胸膛穿过的那一瞬间,她心里那一片惊涛骇浪,便陡然止息了下来,变得极其淡漠,极其平静。 她注视着谢不臣,用一种可怜的目光,不知到底是可怜他,还是可怜昔日的自己。 谢不臣那一句似乎疑惑的话,自然也传入了她耳中。 纵使有满湖风雨三千,也没有将这模糊的一句话掩盖。 见愁五指依旧搭在人皇剑上,纤细又白皙,没有半分柔弱。 浑厚的灵力,透过这样纤细的五指,像是一股又一股的波浪,不断涌入谢不臣那已然接近崩溃的身体之中,没有半分的留情。 杀死一个凡人,当然简单。 可今日的见愁,要杀死的并非一个凡人。 那是完全不似女修的灵力,刚猛又霸道,经过人皇剑的输送,以谢不臣胸膛为中心,朝着他整个身体之中肆虐! 周身经脉,寸寸碎裂! 周身血肉,片片模糊! 那是一种近乎凌迟的苦痛,千刀万剐一样。 谢不臣整个人都要痛得蜷缩了起来,却偏偏被钉在巨佛掌心,无法躲避分毫。 整个沾染了风雨的世界,在他眼底,彻底转为一片血红! 就连他眼前这个淡漠的见愁,也被染上了一层血色,即便他连眨了三次眼,也没能将这一层血红的阴翳,从自己视野之中除去。 昔日他杀妻证道,今日有她杀他来证道! 何其相似? 是报复,也是一个近似于宿命的轮回。 她冷漠得像是当初的那个他,却没有他当初的犹豫,当初的挣扎。 “呵……” 那是夹杂着极大痛苦的一声笑,压抑在喉咙里,模糊极了。 谢不臣几乎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颤抖的手掌抬起,将那还奔涌着无数灵力的人皇剑一握—— “滴答!” 霎时有鲜血流淌,坠落! 谢不臣手掌用力地握紧了人皇剑剑刃,让它不能再进自己胸膛分毫。 可那钝而无锋的剑刃,却诡异地划破了他掌心,漫天的风雨飘落,从他手背之上滑落,坠落到下方平湖之时,已经是一片浓稠的血色! 一股巨大的抵抗之力,顺着他手握之处,向着持剑的见愁,疯狂倒卷而去! 谢不臣轻轻扯开了唇角,那一双眼底,有火焰熊熊,淡淡的血色,伴随着那一点嘲讽和隐约的疯狂,缓缓蔓延! “你要……杀我,证道?” 沙哑干涩的嗓音,像是从他喉咙里磨出来,夹在风雨声里,却清晰得诡异…… 那一瞬间,见愁触到了这样的眼神,只觉一股森然寒意从脚下升起! 不对! “他有诈!!!” 几乎是在谢不臣抬手的同时,一声声嘶力竭的爆喝,终于从下方传了过来! 见愁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竟然是佛像下方的青灯。 火焰闪烁,似乎随时都会被这风雨打灭,可每每要熄灭的时候,却都有一股力量从灯芯之上传来,将之稳住。 四盏青灯,在漫天风雨之中,竟然依旧伫立! 此刻,其中一盏青灯之上光芒大放,隐约之间竟然有一个身影在灯火之中挣扎! 是左流! 那声音是他,那身影也是他! 虽被困锁在红尘三千丈中,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佛塔轰然倒塌,左流等人身在界中,却能透过天空的一角看见天穹平湖之上的场景。 早在看见见愁与谢不臣又重新交战起来的那一刻,左流便心惊肉跳了起来。 偏偏他面前十八铜人消失之后,竟然又来了八座光头金刚,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竟必须打死一个,才能点燃一盏青灯! 一时之间,左流竟然无法脱身。 他玉折子之上所留的印符已经不多,身上的道印也大多都是从别人那边学来的,在打过几轮之后,便是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他小半辈子的修为都依赖于自己看见过的那些人,崇拜过的那些人,如今连他们的本事都束手无策,他又如何能胜过眼前这些金刚? 那一瞬间,左流甚至想要直接躺下,直接认输…… 可…… 如何能放下? 如何能认输? 化身印符之中谢不臣那一样本事,堪称诡异,可在与见愁激斗的过程之中,竟然没有半分展露。 想都不用想,左流便知道有诈! 没有办法,他也想不到丝毫的办法。 万般从别人身上学来的术法都已经用尽,他脑海之中只回荡起见愁那一句话来—— 不必像我,像你自己就好。 头脑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线开天辟地般的光芒来。 左流拎起自己看似平平无奇的拳头,竟然一拳砸爆了一尊金刚! 于是,一盏青灯点亮,竟然像是火盆一样,燃烧出熊熊的烈火来。 红尘三千界在这烈火炙烤之下,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也就是这一条缝隙,终于让左流有了说话的机会! 在见愁人皇剑已穿透谢不臣胸膛,似乎胜券在握的一刻;在谢不臣重新抬手,甚至露出微笑的一刻! 千钧一发! 有诈! 几乎惊天动地的一声吼,便从那细细的灯芯之中奔涌而出,不仅吸引了见愁的注意力,甚至连谢不臣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高手过招,又岂容这一分的错愕? 瞬息之间,万变已生! 见愁虽不知其诈到底在何处,却选择了毫不犹豫的相信,猛然之间拔剑而出,人皇剑抽离之时,甚至带出了一条血色的红线,从长空之中划落。 她身形爆退,眨眼之间便要远离谢不臣。 可谢不臣这一杀招,酝酿已久,几乎便等着这极近极近、任何人都难以脱逃的一刻! 在见愁爆退的瞬间,他微微染着血色的眼底,终于透出了那隐藏已久的一缕金光。 金光弯曲成一道又一道的线条,凝结成一枚闪烁的道印! 谢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瞬间,以她为中心的一片空间,竟然都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波动,就像是平湖之中,忽然有一小块沸腾了起来一样。 只有那么狭小的一块地方,可偏偏将见愁困锁在其中! “斗!” 因失血而变得青紫的嘴唇,轻轻一动,清晰的一个字音,便从谢不臣口中发出。 太清晰了,就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在见愁耳边,在见愁心上,炸响! “轰隆!” 随之炸响的,是她身周三丈空间! 就像是被人一剑划下,画地为牢! 三丈空间,竟然瞬间冻结,身处其中的见愁,就像是被冻在湖心的一条鱼。 在谢不臣一个“斗”字出口的瞬间 天地之间,像是有一柄重锤狠狠砸下,又像是那冻住的空间自己轰然炸裂,恐怖的空间波动席卷而去,瞬间将见愁掩埋! 空间塌陷! 见愁脑子里“嗡”地一声颤鸣,只觉自己的身体,伴随着整个空间一起撕碎,炸裂! 周身血肉,坚玉骨骼,浑厚灵力,全数轰然破去! 只这一瞬间,半空之中的她,已然化作一个血人! 再看不出原本衣衫的颜色,只有一片血红…… 真实的她,与谢不臣眼中的她,终于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了一起。 人皇剑脱手飞出,重新飞回了谢不臣的手中。 “咳……” 他虚弱地咳嗽了一声,目视着见愁那瞬间颓败的身影。 帝江之翼已经难以支撑,重新缩成了一枚道印,藏在她肩胛骨上。 浑身是血的见愁,从高空坠落,像是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佛祖盘坐的莲台之上,溅起一片血沫。 谢不臣看了不远处那一盏青灯一眼,强压下那一口已涌至喉头的鲜血,一手按住了胸膛之上不断冒血的剑伤。 到了金丹境界,血肉之躯的损毁,已经没有那么要紧。 方才见愁那一剑给他最恐怖的伤害,乃是被摧毁的那些经脉,吞噬走的那些灵力…… 步履微微有几分蹒跚,他持着那一把人皇剑,仿佛从未与此剑分离过一样,从佛掌之中一跃而下,落在了莲台之上,远远看着那血人一样的女子。 一切都变得模糊,有的伤处甚至深可见骨。 还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战斗,让他这样竭尽全力,底牌尽出;也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战斗,让她狼狈至此,性命垂危! 他距离她,仅有十步。 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眼底划过了那么一分不忍,却又带着一种一切尘埃落定的孤寂。 这,不就是他的“人皇道”吗? 至高者,至孤。 第212章 佛顶之战(四) 一身素色的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白皙的肌肤也完全被血色所晕染。。しwxs 千仞巨佛依旧盘坐在天地间,见愁倒靠在莲台之上,佛祖的足边,似乎天地间一微不足道的蝼蚁。 她眨了眨眼,有血珠沾在她浓密的长睫上,随之掉落下来,顺着划过了她脸颊,像是一滴泪。 十步开外,便是谢不臣。 手中提着人皇剑的谢不臣。 声音在喉咙里破碎,已经完全听不出之前的清润。 “言出……法随?” 谢不臣身上亦有重伤,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巨大的痛苦,胸口裂开了一个大窟窿,鲜血已经不再流动,可他脚边依旧积了一滩血泊。 听见见愁这“言出法随”四字,他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目光之中是一片的平淡。 “不过‘界’罢了……” 哪里有什么“言出法随“。 界。 也就是领域。 十九洲修士修行总共九重境,九重天,第八境界名之曰“有界”,即完全体悟了空间规则,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又谓之“开天辟地”。 修士一旦迈过了出窍期,便进入修心的阶段,初步感悟天地宇宙之间的种种规则,所以可以做到比御空更高一层的“瞬移”。 越往后修炼,感悟的规则越多。 天地间的至理,一旦真正为修士所掌握,最终便能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界,谓之“得道成仙”。 这一个“界”字,几乎是所有大能修士的标志。 见愁修为虽浅,可这些最基本的常识却还是清楚的,在听见谢不臣一个“界”字出口之后,她便全然明白了过来,可难以理解—— 一个区区金丹境界的修士,如何能领悟空间规则,使用“界”之力?! 谢不臣并未想要解释,只是缓缓地往前迈出了一步,让死亡更接近了她一步。 还未金丹之时,他便已经可以御空,如今能初步运用“界”之力,掌握一定区域内的空间之力,甚至将之冻结,以制衡对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少,谢不臣不觉得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 “滴答。” 无锋的剑尖之上,鲜血一滴,点在莲台之上。 谢不臣继续迈步行去,只淡淡道:“终究还是我杀你证道。” 只是跟第一次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见愁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如何死而复生,只知道她又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 就像是一个已经被斩断的念头,又重新冒了出来一样。 有这样一个“念头”在,“道”便有了那无法掩盖的一丝裂缝。 能杀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甚至可以说,第二次要更为简单。 谢不臣感觉不到曾经有过的犹豫,曾经有过的挣扎,只有那种非做不可的冷静和冷酷。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深爱着眼前这女子。 她曾让他怦然心动,直到如今也依旧让他心动。 可也仅此而已了。 心怀爱意,却依旧要杀! 任何一步,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而他不喜欢退路。 “啪嗒。” 又是一步。 见愁的意识甚至都有些模糊掉了。 谢不臣利用了“界”之力,造成了类似于“言出法随”的效果,让整个以她为中心的空间都为之塌陷,身处于空间之中的她自然难以幸免。 就像是被人用巨斧一段一段,将身体斩断一样,手不是自己的了,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她有些艰难地看着那一道朝着自己接近的身影,恍惚之间竟然觉得这沾血的影子,是从人间孤岛那茫茫远山烟雨之中走来。 撑着那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撑开了那一片朦胧的雨幕…… 于是,久已遗忘的那一个疑问,忽然又浮上了心头。 见愁忽然就笑了一声,接着听见了自己晦涩得不像自己得声音:“你杀我为证道,可我要死了,却还不知你所证何道……谢不臣,到底叫我做个明白鬼吧……” “……” 明白鬼。 谢不臣迈开的脚步,停了这么一下。 他距离见愁,还有七步,仅有七步。 周遭的浪已平,漫天红莲破碎。 风雨消去,隐界之中,安静得不可思议,他能听见她因为疼痛而倒吸凉气的声音,也能听见自己身上的鲜血不断滴落的声音。 他该仗剑而起,重新一剑刺入她胸膛,从此将心魔的根源斩断,也将这所有的不定之因斩断。 可偏偏…… 就这么看着她,他发现,自己竟然心软了。 尽管,是这样讽刺的眼神,是这样无所谓的眼神。 他依旧为这情与爱所困,依旧不曾真正挣脱,可她却已经彻彻底底地飞离了这痛苦的边界,不再困于这最世俗的感情。 证道…… 证的是什么道呢? 谢不臣似乎站在九重天阙之上,持着人皇剑站立,眉目里藏着一股高旷深渊之意,叫人难以度测。 他呢喃了一声,似乎是在询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重复见愁徳问题。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忽然笑了一声,对着她轻轻道了一句:“至高至孤,人皇道。” 他证的,乃是这天下最孤独的道! 那一瞬间,一种极端复杂的感觉,忽然全数汇聚起来,堆积到了他的身上。 有的年轻,有的苍老; 有的圣明,有的昏庸; 有的风光,有的颓唐…… 像是经历过千百种人生的垂垂老者,又像是依旧对明日满怀希望的旅人—— 站在见愁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是谢不臣,又似乎不是谢不臣。 似乎是一个谢不臣,又似乎是十个谢不臣。 复杂。 矛盾。 狰狞。 淡泊。 …… 一切都有,唯独没有挣扎! 所有所有的气质,也许有诸多的不同,也许有诸多的矛盾,可无一例外,都是那高高在上的孤寂,都是那从容冷淡的确定! 做出了选择,便再不后悔,再不犹豫! 割裂魂魄,化身无情。 昔日的他,可以一剑穿透结发妻子的胸膛,今日的他,只会更加冷静,甚而冷酷! 他固然爱她,可敌不过那天下大道…… 谢不臣重新迈开了一步,又离见愁近了些许。 他仿佛没有看见见愁注视自己的骇然目光,也不曾去思考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放弃抵抗,引颈受戮。 他只是开口:“见愁,你可听过轮回?” …… 轮回? 五指崩裂,已经露出了森白的指骨,戳在地面之上。 见愁指间,不知何时竟缠绕着一截红绳,一枚小小的银锁,被鲜血沾染了,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铸纹和形状。 听得谢不臣这样的一问,见愁脑海之中一下想起了很多事情。 只是她不明白,谢不臣要证的道,与轮回到底有什么关系。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谢不臣淡淡地说着,面上的笑意,却没有消减下去,只是那眼底的深处,却藏着那么一点奇异的悲凉。 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只在这两年之内。 甚至可以说,只在那一夕之间,只在他一眼望过去的瞬间。 回忆,纷至沓来。 谢不臣眼中的恍惚之色,忽然就重了。 昔日,他与见愁隐姓埋名,居住在古榕村内。 他不再提及有关谢侯府的任何过往,她也决口不问他半点相关的打算。 只有在那漫长的、难熬的夜里,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无边的黑暗,她才会露出一点隐约的伤怀,无声地叹一口气,轻悄悄地推门出去,任由他一个人待着。 人可以欺骗旁人,却无法欺骗自己。 这样安宁的日子,他们其实过了很久,只是又如何能放下呢? 谢侯府说败就败,说抄家就抄家。 前因后果,一片模糊,朝野上下,讳莫如深。 数百口人命,竟就这样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那昔日的谢三公子,终究是个天潢贵胄,粗茶淡饭可忍,如此的深仇大恨,又怎能视而不见? 于是,那一日的夜晚,他还是叫住了要推门出去的她,轻轻拽住了她的手掌。 他说在县衙府衙都有谢侯府的旧人,并未受到波及,可为他所用。 他要改名易姓,重入科举,不上金銮殿,只谋个一官半职,让她做个官太太,也好过在这村中粗茶淡饭。 那时,她注视着他,一双清澈的眼底,似乎藏了什么,嘴唇微动,又似乎是要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了那了然又体贴的微笑。 谢不臣想,那一刻的自己是愧疚的。 因为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欺骗她,还是欺骗自己。 之后的日子里,他用自己昔日的学识,考过了童生,一路入了县学。 每日他都早早起身,用过她熬煮的清粥,循着村中的道路,与每一个照面而来的淳朴村民打招呼,再经过那枝叶繁茂的古榕,沿山路去往县学。 谢不臣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才能挽回败局。 他觉得自己看似胸有成竹,实则像是一只无头苍蝇……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他甚至不敢开口对她提一个字。 她所承受的一切已经太多太多…… 他又如何忍心,叫她再为自己担惊受怕? 于是,疑惑一日重过一日。 腹内锦绣文章作了成千,口中珠玑字句吐了上万,眼见得周遭风雷闪电,风生老病死,恩怨情仇…… 可不明白的依旧不明白。 所从何来,将往何去。 一切都在平静之中困顿,不起半点波澜。 直到,横虚真人的到来,将这一切的一切戳破。 那是天色昏沉的一天,他告别了县学同窗,借了把伞。 归家道中,果然下起雨来, 风大吹雨斜,他怕湿了见愁昨日才濯洗过的衣袍,只把伞沿压得低低地,目之所见,唯有眼前那一片泥泞。 水流从伞沿飞泻而下,砸出一片脏污的水花。 小县城之中,几乎人人都已经归家,沿路甚至看不到第二个行路之人。 谢不臣一路出城,人生已经起落,如今行在风雨中,亦颇觉自在。 只是没想到,出城后不久,行至一荒郊破庙外,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笑,穿破了雨幕,似乎爽朗,又似乎淡薄,似乎愚昧,又似乎通达。 满世界的雨声,竟无法削弱这笑声半点。 于是,他脚步停了一下,将那压低的伞沿朝着上方一抬。 荒野中,有残垣断壁。 几年以前,这里乃是一座佛寺,原本香火甚旺,不曾想一日凭空劈下一道旱雷,直接劈倒了寺中最高的一株菩提树。 人们传言寺中和尚不守清规戒律,触怒了上天。 这寺庙的香火,便渐渐冷清下来。 久而久之,佛寺无人问津,渐渐破败,多有豺狼狐鼠栖身。 如今谢不臣一看,只能看见那倒下的寺门之上,都有着一层一层的老青苔,不过上头有人践踏过去的痕迹。 此刻青苔沾了雨水,看上去竟有几分生机勃勃之意。 这样的一个破庙,这样的一声笑,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兴许是过路避雨之人。 谢不臣虽觉这笑声有些不同于寻常之处,却也没有生出要进去一看的意思,脚步一转,便要转身。 没料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庙内便起了一声叹。 “古古怪,怪怪古……” “女吃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哗啦啦……” 雨很大,伞沿上的雨水飞泻而下。 谢不臣执伞的手指,忽然就颤了那么一下,一身青袍便被倾泻下来的雨水沾湿了几许。 他侧转回身,朝着庙内望去。 一片昏沉的天幕下,荒野破庙,里面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那渐渐低沉下去的声音。 在之后的两年里,谢不臣也曾想过,若他当时没有进去,会是怎样的一番情状。 可他也很清楚,只要当日从庙外经过之人名为“谢不臣”,那样的“若”便永远不会出现。 正如他走进去一看那老道的目光,便知他来找的是自己,很久以后,谢不臣回忆当时的情景,也知道自己一定会进去,一样的笃定。 破庙墙壁已倒,就连头顶的瓦片都被城外穷横之人捡回了自家。 整个庙中一片冷清,雨水从天上落下,也没留给这一座破庙多少干燥的地方,一片淅淅沥沥。 庙中佛像金身,早已剥落,看着斑驳的一片,只是无灵的泥塑木偶。 佛像前方,却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道,眉目清明,看似凡尘中人,却偏偏没有半分凡气。 老道身前则架了一口大铁锅,几根粗大的木柴点燃放在锅底燃烧。 锅中有水半锅,热气腾腾,内中漂浮着几片白肉。 鲜美的肉香被穿堂的风一吹,一下便飘散进了雨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似乎是鹿肉。 深红明黄的火光,也忽然为这阴冷的破庙添了几分温暖。 清净寺庙之中,老道独坐,架了一口大锅烹肉。 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甚至让人觉得荒谬绝伦…… 可那一刻的谢不臣,着实说不出内心的感觉。 他看见老道的时候,老道也看见了他。 只那么一眼,谢不臣甚至都不用问,便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这老道在此,乃是专门等候他的。 彼时彼地,寺庙荒芜,佛像倾颓,他还不知这老道便是横虚真人。 等到他离开人间孤岛,割断一切尘念去往十九洲,知道了他是横虚真人,可于他而言,他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要紧了。 一切凡尘俗世割舍,只余一身无情之魂。 他已经是整个十九洲天然最接近天道的存在。 天者万物之祖,万物非天不生。 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 天地之阴气起,而人之阴气应之而起;人之阴气起,而天之阴气亦宜应之而起。 其道一也。 为皇者,承天命而生,谓之“天子”。 修道人,顺天道而长,谓之“道子”。 彼时的横虚真人看了他一眼,伸手指着那一锅冒着肉香的白肉问他:“十世人皇,十世天子;一世不臣,一世道子。此世,果真不臣否?” 他只顺着他手所指,向着锅中望去。 那一刻,乾坤为之倒转,十世轮回扑面袭来,全数加于他一世之身! 他是这天地间至高至孤之人,是十世为天选中之人,是“天之子”,亦是“道之子”! 诸般因果,千头万绪,何其荒谬,又何其至理? 一切的一切,竟然尽数汇聚在那一口锅中! 锅中所煮,哪里是什么鹿肉,分明是他前世前世的血亲,前世前世的挚爱,前世前世的知交!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谢不臣眨了眨眼,慢慢从恍惚之中回过了神来,心静如平湖:“这天与道,不容情,掌控世人的轮回,亦不容爱……” 他缓缓向着见愁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越来越近。 满身落拓烟雨气,在这三步之中,忽然就浓了,取而代之的,是“承天之命,主宰万民”的高高在上! 人皇剑化作屠刀,让他这一道淡漠的身影,变得狰狞! 见愁就这么看着,看着那儒雅书生消失不见,站在面前的,只有一个无情的“天子”,无情的“道子”!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喉咙里翻滚的那一股血腥之气,咬紧了牙关质问:“因为天地无情,至高至孤,因为你帝王卧榻,容不下他人酣睡……所以,我便该杀、该死?!” 三尺青锋斜斜点地,剑尖濡血。 吹到他身上的风,有些微微地发冷。 谢不臣微一垂眸,站在她面前,只有一片无动于衷,淡淡答道:“不错。” “哈哈哈,好一个不错,好一个该死!” 那一瞬间,见愁竟没忍住,大笑了起来,意态疯狂。 如何能不笑? 十数年诗书,就读出来这样一个结果! 她昔年竟有眼无珠,将终身托付了这样一个疯狂之人! 她笑,大笑。 也不知到底是笑自己愚蠢,笑谢不臣疯狂,还是笑这所谓的天地无情之道,何等荒谬! 整个隐界,天湖之顶,一时之间,竟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只有她的大笑。 近乎流出眼泪的大笑。 谢不臣就这么无情无感地站着,偏偏有一双含情的双目,只慢将长剑抬起,无锋钝剑剑尖,向着见愁眉心。 那是一瞬间锁定的杀机。 见愁的笑声,便忽然这样停了。 她甚至笑出了满眼的泪。 只是这样看着他,看着这一柄指着自己眉心的人皇剑,见愁眼底非但没有任何的恐惧,甚至只有一种看着死人的悲悯,悲凉,讽刺。 唇边,只有一抹淡淡的弧度。 “谢道友,一路行来,你都不好奇,我实力所从何来吗?” 谢不臣脑海之中,陡然电光石火一片! 传言之中她的修为和这一路行来他所感知到的修为,正常修士的灵力和她与人激斗之时展露的浑厚灵力,还有—— 此时此刻,她明明底牌用尽,却有恃无恐的笑容! 是一人台! 那他不曾得到的所在,他错过了的所在! 这一刻,所有被他忽略的异常,全数累加起来,让他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意! 持剑的手,忽然就颤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下,让见愁唇边带着恶意的笑容,转成了近乎疯狂的快意! 眼眸,亮似隆冬雪,寒如出鞘刀! 明白了? 可惜—— “迟了!” 那一刻,明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她,竟然抬手快如闪电,像是拽住了身前的虚空一样,就这么狰狞又粗暴地—— 一撕! 作者有话要说:补10月19日更新。 第213章 佛顶之战(完) 撕裂了迎面来的烈风,撕裂了这一片为谢不臣冻结的空间,甚至撕裂了—— 天幕! 那一刻,谢不臣的世界是静止的。樂文小說| 可他眼前的见愁,却是这个静止世界之中,唯一鲜活的所在! 人皇剑悬在她眉心,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让她整个面目更显狰狞与狼狈…… 可—— 咫尺,天堑鸿沟! 人皇剑,竟然再难进分毫! 见愁双手高举的那个动作,带着一种亲近天空的高旷与疏离。 五指微屈,骨节泛白,用力到极致,也优雅到了极致! “咔嚓——” 破冰! 整个被封冻的空间,竟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巨响,像是生生被见愁这双掌撕裂一般! 恐怖的空间波动,比谢不臣口吐一个“斗”字、封锁整“界”之时,更为扭曲,更为狂暴! 一道黑色的空间裂缝,如同一片漆黑的薄刃,又如同一柄锋锐的长剑,从见愁双手分开之处为起始,瞬间向着谢不臣迸射而去! 那不仅仅是一道疯狂扩散的空间裂缝,更是一道疯狂奔行的闪电! 谢不臣甚至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砰!” 恐怖的裂缝已经直直击向他胸膛! 哗啦! 鲜血四溅! 人皇剑倒飞,同时倒飞出去的,还有谢不臣带血的身影! 那一刻,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倾覆! 原本近在眼前的见愁,迅速变得遥远。 转而充斥了他整个视野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天空—— 被先前一场大战掀起的狂风骤雨洗礼,天湖之上的苍穹,更为纯粹明澈; 湖面之上,业火红莲,映衬着金光熠熠的千仞巨佛,却为之平添了无数璀璨; 三千余颗头颅,散落在巨佛四周,此刻却齐齐朝着天空抬起! 在见愁撕裂谢不臣那封锁的“界”的同时,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无声地出现在了巨佛的头顶。 或是密集,或是璀璨的星辰,或是炽烈,或是暗淡的星云…… 它们平铺在那一片黑暗的虚空里,平铺在这宇宙有序或无序的轨迹里…… 如同一滴浓墨,点入清澈湖泊,整个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像是有一道波纹弹过,湛蓝的天幕,瞬间化作漆黑的永夜! 一枚又一枚白昼难见的星子,忽然就出现了。 银河浩瀚,星汉灿烂! 一种来自于宇宙洪荒的浩渺之气,在这一刻,从天而降,彻彻底底地将见愁笼罩,包裹在内! 雪肤染血,身影在风里单薄,却又挺拔。 乌黑如墨的长发飘荡在夜空之中,却有星光点染。 灿烂的星汉,像是被仙人信手撒下一样,铺出一片辽阔的宇宙。 隐界与大世界的隔膜,似乎都被见愁这一撕撕去。 于是…… 一座八角高台的虚影,便从那无边璀璨的星汉之中,缓缓浮现而出。 八根通天柱高高地伸向了孤寂的夜空,无垠的宇宙,隐约之间,竟有星光汇聚其上,流转不停。 高台之上,那一条又一条古拙的铸纹,似乎暗含了宇宙星辰运行之理。 尽管整座高台都漂浮在天外,可它竟然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似乎它天生就应该在这里,是千亿星辰之一,是宇宙的一个部分。 在它出现的瞬间,见愁眼前似乎又铺开了那一百一十九阶通天路,她踩着一级一级被鲜血与晚霞映衬得鲜红的台阶,一步一步…… 登天而去! 这一瞬间,仰面倒飞出去的谢不臣怔住了; 莲台之下,剩余的四盏青灯之中,还被困住的如花公子、陆香冷、夏侯赦,甚至左流,也都怔住了。 不管身处何地,不管在做何事,在这八角高台出现的一刻,所有人心跳都静止了一刹! 随即,心脏似乎被人一剑破开,有滚烫的鲜血,疯狂涌流,让他们整个人都随之疯狂! 谁能不认得? 谁能不记得?! 那是左三千小会之上,见愁所登上的一人高台,那凌于中域绝顶的所在! 昼夜为之翻覆,星河为之倒垂! 昔日见愁踏天而去,独登一人台的画面,瞬间与此时此刻之所见,重叠了起来,一般无二…… 可是…… 怎么可能! 中域一人台,左三千小会之绝顶,从来只会在小会之中出现,从来只会在昆吾横虚真人的掌控之中出现,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甚至…… 由见愁引动! *** “一人台……” 横虚真人一身灰色道袍迎风舞动,整个人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只有一股苦涩之意,从他喉咙的深处蔓延而出。 他僵硬地看着西南方向,过了很久,才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 那是昔日曾开启了一人台的禁断符。 中域左三千,昆吾一人台! 此时此刻,竟然有人在没有禁断符的情况下,引动了一人台? 还能有谁? 横虚真人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终于看向了下方。 扶道山人就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立在佛塔之上。 下方一片,皆是菩提密林。 不知何时,围绕着佛塔,已经站了密密麻麻无数身穿蓝灰色僧衣的武僧。 一名身披袈裟的胖和尚,慈眉善目站在正下方,所有武僧的前面。 他胸前挂着一串粗大的佛珠,手中还持着一串。 慈眉善目,白白胖胖,耳垂更是挂下来一截,看上去像尊弥勒佛,唇不弯而眉带笑,和善极了。 双手合十,胖和尚向着那佛塔之上两位身份贵重的“不速之客”,打了个稽首。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造访禅宗,贫僧有失远迎了。” 横虚真人看了这和尚许久,才转身看向身边的扶道山人。 破衣烂衫,竹竿鸡腿,看上去像是个落拓的老乞丐…… 他正一口一口吃着鸡腿,似乎被整个禅宗武僧包围,都不能阻止他对吃的钟爱。 掌心那一枚禁断符的光芒,已经渐渐暗淡了下去…… 口中苦涩之意,也终于化作了实质。 纵使横虚真人乃当世大能修士之中的佼佼者,也无法在禅宗千万武僧阵法之中,迅速脱身出去救人。 更不用说,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是扶道—— 那个崖山的扶道! 一双通达的眼,缓缓地闭上,又睁开。 横虚真人的声音,显得平静极了,似一声叹息,却很笃定:“你算计我……” “嘿嘿……” 扶道山人脸不红心不跳,只这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 佛塔里,那一巨大的佛像之上,金光依旧璀璨到无法逼视。 整个北域禅宗上空,都浮动着一层金光,与那人间孤岛上空那一层金光,遥相呼应…… *** 佛光普照。 可谢不臣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温度。 他怔怔地望着那一人高台,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其余人等可能知道得并不清楚,可身为横虚真人座下真传弟子,更博览群书,他知道得,比所有人都多! 由是,他心中的震骇,也就超越了所有人! 一种隐约的联系,从一人台之上发出,像是一道星光一样,垂落在了见愁的身上,连接着她与一人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的见愁,竟仿佛与一人台一体! 那一刻,见愁抬起头来,看见了他的苦痛与挣扎,苦涩与…… 不甘! 是啊。 若没有曲正风在青峰庵隐界以元婴巅峰的修为算计于他,若他没有在重伤之下强行结丹,若他能在小会开始之前准时返回昆吾…… 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吧? 只可惜,没有这些“若”! 入杀红小界,夺帝江骨玉,征战左三千小会,独登一人高台,一路从昆吾明争暗斗至隐界,三番五次的厮杀,甚至强行撕下那一半卷轴! …… 种种种种,全数从见愁脑海之中划过。 她沐浴在星光之下,天际的星辰,隐约之间竟似乎有了一丝奇异的变化。 在这种神秘莫测的气息里,见愁终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消失已久的狰狞鬼斧,刹时凝出,重新出现在她掌中! “啪!” 五指,瞬间紧握! 一道晦涩的涟漪,忽然便在她五指按住斧柄的一瞬间,朝着四面八方鼓荡而去! 像是一股巨浪冲刷而过,头顶千亿星辰,在这涟漪拂过的瞬间,竟然齐齐由暗淡而明亮! 同时明亮的,还有见愁鬼斧之上,一枚凝聚着星光的道印…… 不是劈空斩,也不是红日斩,而是一枚全新的道印。 一枚,不属于鬼斧的道印。 浩瀚虚空之中,星罗棋布。 天外一人高台,也有星光漫溢。 八根通天柱之上,齐齐发出八条光线,如同丝线一样柔软地穿梭,眨眼便出了一人台,竟然朝着高旷的天际,遥遥而去! 千亿星辰,何等恢弘? 那八条光线,何等细弱? 可在它们抵达苍穹的一瞬,竟像是串珠一样,从最中心那一颗星辰里穿梭而过,又向着下一颗星辰而去! 竟是以千亿星辰为珠! 一颗一颗星辰,都被串联了起来,越发明亮! 随着光线穿梭,那无尽炽烈的星光洒落,坠落到了见愁手中鬼斧道印之上,似乎为道印注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从一条细细的光线,变成粗粗的光印,最终变成一条璀璨的光河! 她手里握着的,哪里还是鬼斧? 分明是奔流不息的璀璨星河! 沐浴在星光之中,站在那如棋盘一般的千亿星辰之下,古拙一人台依旧散发着沧桑气息…… 见愁注视着谢不臣,只将鬼斧高举,声音渺远得像从九霄天外传来。 “谢道友,你相信天罚吗?” 鬼斧引动着那一条道印形成的星河,陡然之间,吸引了来自天外所有的星光,一刹间,竟照得整个虚空亮如白昼! 见愁的身影被这星光包裹其中,任何人也难以看清。 天罚? 或许有。 可它绝不会降罚于他。 谢不臣没有回答,也根本无法回答。 他睁大了眼睛,竭力地想要看清见愁那被星光包裹的身影,想要看清她每一个动作,想要看清那鬼斧之上最新的道印! 无数的线索,从他脑海之中疯狂闪过…… 一路之上争斗不休,可见愁从未使用过这一道印,与他在最后一刻动用“界”之力,何其相似? 几乎在看见那一条璀璨星河的一瞬间,他便可确信:见愁只有这一击之力! 或许会让他粉身碎骨,也或许…… 有一线的生机! 他依旧在朝着那平湖的远方坠落,见愁的身影在眼中越来越渺小,可那一片璀璨的星河,却如同奔流的大河,从天际倾覆。 一枚玉质的印符,在谢不臣即将坠落的瞬间,便这样轻悄悄地捏在了指间…… 只要,将之碾碎…… 还在疯狂下坠之中的谢不臣,就这么微微地眨了一下眼,似乎已经做了决定。 下一刻,那璀璨的星河,便在他眼中轰然扩大! 见愁高高举起的右手,持着那在星光里模糊了形状的鬼斧,缓缓下落。 她仿佛看出了谢不臣内心之中的想法,只一笑:“我也不信天罚。所以——天不罚,我罚之!” “轰隆!” 她话音落下,整个黑暗的苍穹之上,被连成珠串的星辰,已经连成了一个奇异的印符。 在见愁鬼斧落下的刹那,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宇宙深处传来,击穿了这一枚印符,坠落鬼斧之上! 星河,顿如决堤洪水! 如星辰陨落,一道星光从九天之上,从撕开之天,洞穿而下! 恍如—— 天罚! 五指紧绷,血肉模糊,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可这一刻的见愁,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甚至,也感觉不到那一截缠绕在她指间的红绳。 红绳末梢的小小银锁,在她挥动鬼斧的瞬间,轻轻摇晃,有暗淡的银色光泽闪过…… 那一瞬间,谢不臣忽然怔住了…… 掐住指间那一枚印符的手指,也忽然僵硬起来…… 他眼中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恍惚之间,像是有一根针,刺痛了他的眼。 那一抹银光,何等微不足道? 几乎只一眨眼间,便没淹没入了那袭天卷地的无尽璀璨星河! 谢不臣眼底,那一抹银光,也彻底隐没了踪迹…… 随之而来的,便是充斥满整个视野的,无尽星河! 所有的知觉,在这一刹那,消失了个干净。 就连那无尽星河,也暗了,黑了…… “轰隆!” 磅礴的星力化作星河,从天际倾泻而下,斜斜击穿了那千仞巨佛的头顶。 整颗硕大的佛祖头颅,竟然朝着下方轰然坠去! 三千余人头,尽数尖叫。 下一刻,所有的尖叫,都被垂落的星河淹没,化作一片喧嚣…… 星力如河,冲刷而下。 大佛彻底倾倒,无数人头为星流击碎。 整个世界,一片灿烂的星光,将一切都容纳进最原始的宇宙,将一切,化作最初的混沌…… 唯有一人台,依旧漂浮在天外。 八道星光凝成的细线,从千亿星辰之上抽离,只齐齐朝着那早已脱力的见愁一搭,一股虚无的气息,顿时将她整个人笼罩,倏忽间,消失了踪迹。 只有那一柄凝结着星力的鬼斧,划破这即将明亮的万丈虚空,投入了空间裂缝,朝着未知的远方漂流而去…… *** 无尽极域恶土,滚滚黄泉流淌过河滩上一层一层白骨,奔向这地府轮回地的更深处。 无数从人间孤岛来的生魂,排着队,或是木然,或是哭号,或是大笑…… 百态不一。 来到地府已经不知有多少时日了。 张汤身着一身玄黑色的小吏服制,负手缓缓从这一群生魂之中走过,眉心一道苍青色竖痕,面上一片冷淡之色,只给人一种不近人情之感。 “老张老张!” 身后,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喊。 张汤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但见一尖嘴猴腮的小鬼吏站在鬼门关前面,眼窝深深凹陷,两只眼睛鲜红,脑袋比寻常鬼小了整整一半。 他手中挥舞着一本写满了鬼画符的簿子,正高声叫着自己。 小头鬼身旁,还有一名绿眼睛的大头鬼,正一脚朝着那过门的生魂踢去。 “娘的这王八犊子,做个人,你起名起这么复杂干什么?爷爷我都不认识你字儿了!” “……” 不用说,又是这两个不学无术的鬼吏不认识字了。 张汤沉沉地看了这两人一眼,终于还是转身,折转朝鬼门关走去。 没料想,就在他还有三步,便要抵达鬼门关之时。 一道璀璨的星光,忽然从极域恶土那一片阴暗的天空之中划过,几乎将整个地府照亮! 无数生魂恶鬼,全数骇然抬头,吓得魂魄聚散。 那是一种让人心颤的威势…… 张汤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道光到底是什么来头,便见一柄鬼气森森的斧头,被那星流挟裹,竟从虚空之中脱飞而来! “砰!” 一声巨响! 夸张得巨大的斧头,竟然擦着张汤的头顶,划过了一道惊险的弧线,无巧不巧,正正好劈在鬼门关上! 那一个“关“字,几乎瞬间破碎,化为齑粉! 这一刻,不管是鬼差还是鬼吏,或者是这些过路的生魂,全数为之震颤! 目光,齐齐汇聚。 天际那一道灿烂的星流,拉出了一条长线。 斧柄在轻微地震颤,那一道星流已渐渐消失在远处。 唯有斧身之上,那狰狞的万鬼图纹,陡然之间,鲜红如血! 作者有话要说:补10月20日更新。 * * 【简体书出版】 《我不成仙1断尘绝念》实体书+独家海报+见愁女王钥匙扣+独家人物番外 目前已经开了预售,大家可以关注我的新浪微博[窗下时镜],获知购买渠道,或者直接在微信搜索“意林幻青春”从微店购买,貌似比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