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水壶》 第一章 一年前犯下的错 邱小羽站在高大而不知名的树下，抬起头呆呆望着一树淡黄的树叶，有风吹过，叶子飘然散落，一片覆盖着一片，在地上沙沙作响，给冷清的校园又染上了几分寒意。风停了，耳边沙沙的声音也停止了，这条校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从表面上看似乎一切都是静止的，但实际上邱小羽的心里若有所思。这已经是第二个秋天了，他试图忆起一年以前树叶变黄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本来自己有一颗敏感的心，却在那个时候为某种东西所麻痹，所遮掩了，现在他觉得那是多么的不应该，为何要自己编制个牢笼来禁锢自己。 一层秋雨一层黄，叶子总会落尽，第二年又会长出来，反反复复，而秋风冬雨就像是操纵者，让树木无法脱逃。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仔细端详这深黄的叶子，思绪随它起伏，小小的叶片上条纹脉络清晰可见。邱小羽明白，这昭示着岁月的流逝，演示这季节的推移，暗示着人的生活。难道人的生命要和树木一样任人摆布吗？不！树木是死的，无思想无行动，这是它自然的规律，而人不同，人有力量，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即使是星星之火也可以变得雄壮，我还有时间，不可以像槁木一样地任人摧残。 他手握着那片叶子，想起了一年以前岁月。 邱小羽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希望来到y校，新的环境总给人新的感觉。那天有师兄师姐接待了他，帮他办理很多琐碎的手续，在别人的引导下，交谈中，他体会到了人家的热情和关心，看到了人家在身上挂着的工作证，摇摇晃晃。他觉得那些人是多么的神采飞扬，证件就是荣誉的象征，那里面一定别有一片绚丽多彩的天地。 校园里一片忙碌与喧哗。他虽不是个喜欢吵杂的人，却也上进，在羡慕别人的同时，也有一般力量吸引自己往那个世界走去。胸中的激情与干劲压倒了一切的困难，送他去的爸爸看到学校有如此的特色，也告诉他，一定要向这些人多学习，会受益匪浅的。他听进去了。 那天中午和老爸吃了一顿饭，然后是告别。在校门口，老爸消失在街道的人群中。他看着看着，什么话也不想说，视线也不曾从老爸消失的地方转移，是心酸？还是牵挂？抑或是忧伤？邱小羽记起老爸临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好塑造你自己”。然后握了握他的手。这一握让他的心触动了，这个和他相处了十七年的男人，理性得不得了的男人，如今对他有所改观，突然感性起来，让他温暖得视线模糊。可小羽觉得他不能伤感，要把伤感化为动力，于是心中暗自对自己说：“老爸，我会做出点成绩给你看的”。他还想对老爸说点什么，但却难以启齿了。 学校有很多的部门，大的包括纪检部、学习部、秘书处、体育部、文娱部，还有众多的下属机构，让人颇为心动。在他眼里所有的部门都是那么美好，能在那里工作是值得炫耀的。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没傲骨，他想象着自己威风八面的那天，受到同学尊重拥护的样子。 他选择了学习部，学习是多么重要的事。当时的邱小羽无时不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手上经常拿着教科书，只要是学习好的人，都不会坏到哪里去。那些不看教科书不上课的人在他眼里太无用了。他不想接触那班整天玩乐的人，只与不闻窗外事埋头苦干的同学相处得很火热，这让他有种物与类聚的感觉。学习好了几乎所有的一切都不怕了，只差一点就是工作能力，而可以培养这种能力的地方就是学习部，人如其名，里面的人一定都是成绩好且能力强的人，惺惺相吸。 邱小羽记得面试的那天，带着胆怯也带着抱负，在十米的长队中站了一个小时，当人家问他为什么来面试时，他说：“我在羡慕你们的同时也想超越你们。” 这让在座的人有点震惊。他虽表面若无其事脱口而出，但这句话在心里面已酝酿了许久，心也在乱跳，可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要表现出自己的轻松自如。于是在面试的最后，他大胆地和“考官”们开了些玩笑，在别人的笑声中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成功。 看通知的心情百感交集，许多人围着宣传栏，目光寻视着自己的名字，偶尔有人发出简短的讨论。邱小羽也放眼其中，当看到自己榜上有名的时候，嘴角浮现出了笑容。一天的等待是那么的焦急与漫长，可现在都随着喜悦化解开了。 接下来是三个月的实习期，每个部门都有繁重的工作，纪检部检查全校学生的纪律；秘书处负责监督所有部门的工作；体育部管理体育活动；文娱部组织各种文娱活动；而学习部则视察个个班级的学习情况……他们每个人都要在一张张测评表上打上分数，每天的课间，晚自修和晚作息，各个部门轮流着检查，然后把表交到广播站公布分数，一个月以后精神文明班由此而生。 琐碎的工作与会议让邱小羽的生活节奏紧张，心开始麻木，没有时间静下来思考。多少次他都累得扒在教室桌子上睡觉，但是有一种力量叫他坚持，不能睡，学生干部要以身作则，况且有纪检部的人检查，会扣分的。 午睡时间，他要到办公室去，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等时间，等部长过来看他积极的一面，这是他们教他的方法。那时候邱小羽太单纯，没想那么多，人家教的他怎能不听，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高人一等的充实。闲暇时他和很多人谈笑风生，以为这样是最好的，可有一天，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说：“学习部的人都是很有内涵的，不会像邱小羽那样。”这让他的心倍受打击，从此他就很少再笑了，道貌岸然地表现内涵，塑造自己，很虚心地接受了别人的意见。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他进了学习部，实习期间的证件是夹在胸前，转正了以后就加条绳子挂在脖子上，“学习部干事邱小羽”这里面有他多少的努力啊！如兑现了当初的心里的诺言般：老爸，我会做出点成绩给你看的，证件就是最有力的证明。邱小羽觉得这是一种荣耀，心里豁然开朗。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张工作证，这条绳子，竟是真正束缚他的东西。 在部门里越久，他就越发现实际的情况并么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学校所有的一切都是以分数为标准的，什么综合测评、纪律情况、精神文明班其实争的都是分数，而这些学生干部，负责给分的人也在明争暗斗，假公济私。纪检部里的人从不在纪律方面扣分，即使上课时间以公事为由在外游走；秘书处不但没有监督作用，反而和其他部门同流合污；体育部只是在帮学校做苦工，欺世盗名；文娱部的活动没有一点感染力，故弄玄虚；他们都是冲着当学生干部有利可图才来的。而邱小羽所在的学习部，这个拒说是人人都很有内涵的部门，他们常常为了考试临时抱佛脚，到处打听试题的消息，做一些很龌龊的事。邱小羽开始怀疑了，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内涵？ “我的目的和别人是不同的”，邱小羽固执地这样认为，甚至在他心里分数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然而上级的压力，同学的吵闹，程序的繁琐，让他不能不用俗套的方法去处理。无论自己怎么想，所做的都是天天围着分数打转，到头来发现自己和那些人是一样的，为分数所牵引，被人操纵。而所做的工作就是让更多的人为此忙碌，渐渐地忘了自己，变成只是一味听从学校命令的机器，领导说什么都要尽最大努力做好，从不质疑，从不停歇，这就是他们一直对学生干部所强调的责任心。 多少次，邱小羽带着让自己疲惫的责任心从办公室走回宿舍，路上空空荡荡。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疲劳，想到自己的目的：塑造自我。可是回想起他所作的事，除了让自己变得世俗，腻烦与虚伪以外，竟毫无用处，这种千遍一律的“服务”只是在一个大染缸中淹没自己，然后被染成其他的颜色。 邱小羽不再单纯，也不能单纯。周围都是勾心斗角的人，他也被别人算在其中。从表面上看彼此都很和气友好，暗地里却做些卑鄙阴险的事。他想：这就是他们的自我，难道自己有一天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很多时候，分数、命令、责任，就像一个困住他的铁笼，让他只能呆呆地张望外面，纷纷扰扰如同无数的绷带缠得他无法动弹。他也曾想冲破这种禁锢，可是隐隐约约中有一种东西限制着他，那就是证件上的绳子，像一个沉重的枷锁，无法摆脱。人们常对他说，做人不能半途而废，环境就是这个样子，要人去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去适应人，他不能放开。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邱小羽的内心痛苦挣扎，但行动上仍毕恭毕敬，一如既往。一张一张评分表送缴了，一件件争执的事平息了，一天天的痛苦与忙碌中他麻木了。他不再想得太多，只是做！做！做！他敏感的心被蒙蔽上一层黑布，失去了特性也浑然不觉。 学校的优秀学生干部奖状发下来了。邱小羽看着这本红色的荣誉证书，中间夹着那一张薄薄的纸，纸使得全部的人喜笑颜开，而他捧在手里却有千斤之重，失落倍增。这是付出后得到的回报，和实习转正时相比，同样都是一份证明，但心态却完全不同了，以前是满怀希望，现在却是满心的落魄，荣誉证书真的包含了荣誉吗？ 那一夜，那些平日他不愿想起，早已遗忘的令他的心悸痛的思绪和往事都一一在梦中浮现。 首先是学校的命令，那是不可违抗的，所有的人都朝着命令去了，只剩下他犹豫地站在那里，心中有很强的压迫感。大家转头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和刺耳的议论，他觉得好孤立与无奈，只有跟着大家往前走。走进一条全黑的通道，突然前面的人群消失了，他看不到方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想逃离这个黑暗，可四周却看不到一点光亮，不知如何启步。把头转向左边，是同学第一次骂自己的粗言秽语和恶劣态度，心里一阵刺痛；转向右边又仿佛面对着学校领导的横眉怒目与严加斥责，感到辛酸和无言以对。忽然前方现出一道光芒，那似乎是出口所在，正准备往前奔去，可是有条绳子绊倒了他，恍恍惚惚间他感到那是工作证上他自己的绳子。他倒在地上，无力起身，接着从天上掉下一张张评分表，荣誉证书和扣分记录表，连绵不断地压在他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光芒逐渐被黑暗吞噬…… 邱小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胸口闷得发痛，猛然睁开眼睛。原来这是一场梦，可是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再也睡不着了，肉体上很疲累，精神上一闭眼就是那些混杂的画面，起伏的情绪。 凌晨三点钟，在一片阴森的宿舍里，邱小羽下床扭亮了台灯，金黄的灯光正照到脸上。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满头大汗，满心的倦怠，落寞的眼神，他自言自语地说：“邱小羽，这就是你了吗？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在做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你的价值，你说过要做出的成绩吗？”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竟一个也找不出答案，内心更加沉重。一年来在那样的熏陶中，他有所改变了，变得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邱小羽不明白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意义何在，但也默默接受了，做完之后才觉得后悔，他也明白那些事还会再来的，永远没有尽头地缠绕着侵蚀着自己…… 不能再随波逐流了，他想。 可就是没有那种心，心已在环境中被尘封了，他的眼里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热情、轻狂的傲气与不羁的活力。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双流露出无奈、消沉与暗淡的眼睛。 他曾带着幻想挤向这个他认为流光溢彩的世界，企图完善自我，可到最后不但幻想破灭了，却连自我也失去了。 若这是一场梦就好了，邱小羽想。是梦就始终会醒，醒来之后就可以坦然地忘却，不用面对什么。现在他的心如此的空虚，像被人在心上挖了个洞，血肉模糊。 邱小羽凝视着那暖黄色的灯，突然像得到了某种启示：如果适应环境的结果就是做一个势利、世俗、圆滑的伪君子，才能被别人认可，那这样的“成就”我宁愿不要，我无法将最后一份纯真抛弃，年轻的心拥有的特性是不能被扼杀的。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他想到了反抗，为什么我们要为了适应这个可变的环境而投进自己的青春年华？这条路都不知误导了多少人，在他们最宝贵的时间里教授的是斗争和心计。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的心是年轻的！邱小羽这样想着，眼睛里闪出了希望的光。 心是年轻的，年轻的心！这让邱小羽陷入一种回忆之中，回忆里有着零碎的画面，还有她的一颦一笑。她是曾经给邱小羽带来温情与慰藉的人。此刻，邱小羽仿佛置身于暖雾之中，凭借着这份感觉，重新编织起自己的梦，那是现在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残留的梦。最后他决定了要为她而活，重新活。 夜更深了，邱小羽仍旧这样坐着，坐着，忘记了时间。 第二章 北河中学 北河中学是远近闻名的中学，声名源于它的升学率，常常包揽每年高考的文理科状元。每当高考放榜之日，欢呼声，鞭炮声不绝于耳，因此学校的规模也越来越大，生源越来越多。 林荫道两旁的榕树遮天蔽日，苍翠欲滴，夏天的时候在这里是很难感觉到炎热的。以前校园里种的是银杏，后来换成了榕树，说是为了更显示出学生开枝散叶，落地生根的精神。邱小羽就在这样的学校中呆了三年。 真的是落地生根，校园中那棵已年过古稀的老榕树垂下根都已经像人的胳膊那么粗了，结实地扎到地里。它的历史和学校一样悠久。 榕树旁边有一座凉亭，建得很有气派。亭子很宽敞，顶上铺满金黄色的琉璃瓦，鲜艳闪亮，亭中的圆桌凳子均为大理石所造，被人们长期坐得光滑无比，支撑凉亭的是四根圆柱，每根上都刻有一句诗，连接起来是： 春风无缘百花香， 夏雨绸缪终未央。 秋叶飘零何处岸， 冬雪化尽亦为霜。 据说凉亭是一位归国华侨捐建的，除了凉亭以外还捐了一大笔钱，从此学校才发生了校貌的变化。这位华侨年少的时候因家境贫困，明明收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却不能来上学，只能独身一人漂洋过海地出外打拼。五十年后，他回来了，回来看他年轻时留下遗憾的学校。就在凉亭落成的那一天，他看着周围的花草树木，暗自神伤，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诗，并叫人刻在凉亭的柱子上，意味深长。这首诗刻画了他的一生，对学校的眷顾，他觉得他老了，应该为后来的学子留点什么作为鼓励。但是他没想到，现在到凉亭的学子，大多看的都是女友的亮丽容颜，谁又会注意到石柱上的诗呢？ “春风无缘百花香”，“春风”代表了春天，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但却与之无缘，留下了满腔的遗憾，写出了他的无奈与无力。“夏雨绸缪终未央”，在夏天的雨中绸缪虽然晚了点，但也是可以挽回的，始终都没有停止过自己的努力。“秋叶飘零何处岸”，写出了一个少年人只身游走异国他乡，南闯北荡的沧桑与涕泪，“何处岸”则诉说了他不知何处是归岸的迷茫。“冬雪化尽亦为霜”，所有的严寒冰雪都化尽以后，“亦为霜”，保持他的本色，回来为他的学校做点事。如此的豪迈情怀，如此的意境，令人折服。可当后者享受前者成果的时候，花前月下，甜言蜜语的时候，谁会意识到自己欢乐的背后承载了前者的艰辛与苦楚呢！ 人家叫他为凉亭起个名字，他果断地写下三个字：追失亭。他对学校有缅怀之情，因为这毕竟是他年少时努力过，也向往的地方。他多想要追回那段失去的求学时光，但这就像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追失亭就是一个见证。 追失亭坐落在学校的正中偏左边的草坪里，在那可以对学校的动态一览无遗。东面是教学大楼和体育馆，西面操场和球场，南面宿舍，北面是食堂。 上初三的邱小羽独爱这里，常常会一个人来，但有时也因为有人在这里绵绵情话，而不得不走开。他来了也很少坐，通常都是站着看，看石柱上的诗，不时用手描着石柱上的一个个行楷字体，一句一句。刚开始他还不能全懂其中的意思，最后他把诗地抄了下来，多看几遍后，终于明白了诗所要表达的是什么。老华侨的诗激励着他，并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他，你是多么的幸运，难道不该珍惜这最好的时光吗？串联起每句第一个字，春、夏、秋、冬，想到的是时间！那真是很宝贵的东西，可自己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啊，就到这里为止吧，“夏雨绸缪终未央”我会做到的。 可是如果换个角度看，若老华侨那时真的在求学，他可能就不会再坚韧，不会再执着，不会知道机会的难能可贵，不会有遗憾，从而造就出完美了，他就不会是今天的自己。 而邱小羽，他并没有想到这些，一个16岁的孩子，在那个纯真得不得了的年代，心里只想着要去学习、学习，因为那是全部人都在竞争着的东西。 在学风的激流中，邱小羽曾无知地玩乐了两年，一切都在电动游戏的新鲜与刺激中。他有时也会不自觉地意识到学习的更要性和紧迫感，但都被游戏所带来的幻想与成就所吞没。道理他也是懂的，但就是控制不往自己的心。 这一天，他站在亭中，看着学校的男男女女，走上窜下，表面上看似乎一切从一开始就这样重复着，从来都不曾改变，但实际上一切都在重复的过程里潜移默化。邱小羽感到时间不多了，长此下去，一年以后的中考给自己带来的将会是什么？或许只是人去亭空。是该好好用功一番的时候了，他想。 所谓学习，就是七八本教科书和对应着的七八本练习册，还有排得密不透风的课时，每周大大小小的考试，接着是红笔勾出的闪亮的或刺眼的分数。日复一日，考出了期末的成绩单，然后等待各班名次的排列。这样的方法使得有些学生为了取乐父母，逃避责任，把成绩单重新打印，把自己的名字和前十名对调，所以在父母眼中，有些孩子永远是优异的。 可这样“精明的优异”的学生显然是老师和同学眼中的差生。差生其实差的都是分数。 北河中学的班级有尖子班和普通班之分，区分的根据是分数的悬殊。学校对尖子班寄予厚望，因为它能给学校升学率的保障，也就是名声的保障。而其它班级里又有学习生和体育生之别。体育特招生往往有很辛苦的体育训练，每天挥汗如雨，满身的疲惫，加上自己的志向并不在学习文化课上，所以更多的时间都用于玩乐，物以类聚。班里常见的现象是，分为两个派别，学习生对体育生避而远之，体育生对学习生不理不睬，大家虽都是同学，但其实是形同陌路，相逢不识的。当发生纠纷的时候，老师总是袒护着学习生，因为有好的成绩当铺垫可以不受责备，而体育生人高马大，年少气盛，由于有苦说不出，所以常用拳头解决问题。渐渐地，分数不再是表现学生对知识掌握程度的东西，而是学生攀比的根本，有恃无恐的盾牌，评定学生好坏的标准。 学校对外说的是有教无类，却又将尖子与普通、优与差、好与坏划分得如此明显。 体育生在愤愤不平中，他们看不起学习生的傲慢，学习生则鄙视他们的无心向学和暴戾，分歧中间隔着老师，老师又是多么不客观。曾有段时间，北河中学的暴力事件屡出不穷，顿时流言四起，甚至外面有人挖苦说：“北河北河，水火不合的。” 但在邱小羽的宿舍，那间十平方米的陈旧的瓦房里，他那和一个体育特招生相处得其乐融融。由于报道那天来得较晚，学校公寓的楼床位已经排满，只能住进这间来不及改建的旧房子里，也因此省下不少住宿费。他们阴差阳错地住到了一起，本来十个床位的宿舍，现在只住两个人，反倒落得宽敞与清静。 这两年来邱小羽受够了，集体的住宿生活都是在嘈杂的夜谈会中度过的。每当夜里熄灯后，老师检查离去后，学生的生活才真正开始。每天的话题都有所不同，其实也没什么话题，白天他们的循规蹈矩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有在晚上才能放开牵绊地畅所欲言。大家都是天南地北，夸夸其谈地聊天，在夜里看不到彼此的脸，只听到得到声音，所以他们是无所畏惧的。 这样的夜谈会毕竟是弊大于利，许多人的睡眠时间很受限制。多少次，邱小羽在半睡半醒中希望周围的声音小点再小点，可是突然间传来一两声刺耳的笑，又把他惊醒了，他只能疲惫地听着同学的说话声……几乎每天他都带着朦胧的睡眼和昏沉的头脑，到教室呼呼大睡，他的成绩也和他的睡眠一样是缺乏的。 现在宿舍的条件虽然差了一点，但至少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远离喧嚣，住到这里不是不幸，而是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和邱小羽住在一起的体育生叫肖楠，相处得越久，小羽就越觉得事实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肖楠每天准时的训练，上课、作息、很少说话影响别人，待人永远那么友善，人家都说体育生和学习生是水火不容的，可在这里他们代表了一个先例，一个结合，一个反驳的证据。在那40瓦的暗淡的橙黄色灯光下他们的谈笑风声；在停电的夜晚他们到处借蜡烛；在睡不着的夜晚去偷学校的芒果。这样的事惊险刺激又让人欲罢不能，常常是小羽在树影中把风，肖楠熟练地爬上果树，使劲摇晃，突然一颗颗果实如雨点般砸了下来，打破午夜的平静。四下无人，小羽跑上前去，打开事先准备好的黑袋子，迅速将果实一个个装了进去，这时肖楠也从树上下来，两人提着一大袋芒果消失在黑暗中。 又酸又甜的芒果，延续着他们酸酸甜甜的岁月，延续得越长，邱小羽就越怀疑哪有什么好和坏啊！一切都是人家道听途说而已。 有天他们坐着聊天的时候，肖楠突然说：“小羽，你知道吗？像我们这些体育生在班里其实是遭人排斥的。无论老师还是同学，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不值一提甚至是无胜于有的，因为他们要的是成绩，是班级的平均分评比，是荣誉证书，而我们只是扯后腿。但是我们的兴趣并不在文化课上啊，就像你们不会接受体育训练一样，你们相信学习可以给你们带来一切，我们也相信体育可以给我们带来一切啊！若不谈成绩，在作风上，我并不觉得自己比那些整天只知道考高分，打小报告，愚昧与呆板的同学差，可是偏偏这里不容我们。成绩好点的可能会受到同学的欢迎，得到老师的宠幸，但默默无闻的，像你，像我，又有几个可以说话的人？我不禁要问，他们凭什么这样？难道成绩就代表了一个人的素质？高就是高，低就是低吗？” 邱小羽惊讶地听着肖楠这段激烈的讲话，他知道这是一个被人视为异端的朋友说出的最真挚的话。他琢磨着，因为这是也他曾想过的问题。成绩真的不是一切，可是在这里他似乎关系这一切，它决定你的升学，同学的青睐，父母的希望，它连接了你少年时期的喜乐与惆怅，那些不能优秀的人，只能偷偷看着纸上的分数，伤心落泪。 每当试卷发下来的时候，若身处讲台，全班同学的快乐，懊恼，叹息，兴奋，笑容，都能轻而易见。唯独伤心看不到，正因为看不到，是无形的，才是真正的伤心——许多的联想在你脑里闪过，一种隐恸在你心底扩张着，渐渐变大，变重，你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盯着那分数发呆，像盯着自己破灭的希望，周围的人，老师的讲课，上下课的钟声，都是不存在的，就这样坐着，动也不想动，待到嘈杂声远去了，消失了，你自己在空荡的教室里，多少个小时的压抑与悲痛，会化作泪水，滴落，滴落到那张考卷上，红色的“xx”号上。 邱小羽曾无意间看到独处教室的徐瑾荷，这个文弱清秀的女生，在角落里垂首低泣。那也是发考卷的日子，他看到她模糊的泪眼，一种怜惜涌上心头，而自己能做的就只是走过去，在她害羞地把头转向窗外的时候，往桌子上轻轻放一包纸巾，看一眼她那满是被风干的泪痕的试卷，然后走开，把空间，时间留给这个伤心的女同学，希望她哭过，发泄过后会舒服些，会好过来！ 徐瑾荷的那颗单纯的少女的心是那么容易受伤，邱小羽也以为那次之后就不会再看到她流泪，可是这样的氛围之下，要止住她的悲伤是多么难的事。她真的很努力地在学习，可是在沉重的升学压力，繁琐的考试，稍纵即逝的时间下，她的成绩仍不见起色，如果没有成绩，再努力又有什么用？而不努力，又哪来的提高？她这样想着，眼里透着同龄人不该有的阴霾和烦闷。 邱小羽的成绩在老师们的口中说是不太理想，这是含蓄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差。老师对他是不抱希望的，和徐瑾荷算是同命相连。但是男孩子的失落和女孩全然不同，女孩子可以用哭泣来发泄，而男孩子不能，他们把所有的愁肠与苦水都吞进肚子里，不愿提及，也不想别人提及，却私底下做着改变，甚至想着要遗忘过去，重新开始。 那天，邱小羽烧了那张38分的数学试卷，他觉得要忘记就要从焚烧开始，所以断了触物伤情的后路。重新开始首先就是不能受制于以前，他鼓励自己，这样的事情稀疏平常，不要再往后看，那只能影响自己的情绪，但是心中不免有一种挫败感，挥之不去。于是他在校园里游荡，穿过林荫道，到过追失亭，走过一间间教室……希望这种感觉能在路上散去。 突然，在小卖部边上的电话亭中，又看到了徐瑾荷消瘦的背影，头发柔滑地垂在肩上，身体在微微颤抖，谁会想到拥有这头秀发的女孩神情是那么哀切。她拿着话筒，在倾诉着什么，越说越伤心，最后泣不成声。邱小羽目睹着一切，知道她是在汇报自己的成绩，顿时，又怜爱又触动又理解，感同身受一样，他能体会那个年龄段的学生打电话时的痛楚。他感觉在这痛楚之下，自己的同情与安慰是多么的渺小，治不好她的伤悲，充其量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但是力量虽小，始终都要做才算，做和不做的效果是永远不同的，这更加坚定了他要做的想法。 邱小羽走过去，徐瑾荷发觉有人来，羞赧地把头压得很低很低。小羽看到她满脸的泪痕，不禁用纸巾轻轻往她脸上擦去，她感到惊惶，不敢看邱小羽，一时间不知所措，含糊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脸上红晕一片。最后在她孩子气地甩头摆脱时，小羽会意了，从容地把纸巾塞到她手里，转身离开。徐瑾荷的紧张刹那放松了些许，她捏着纸巾，看着邱小羽的背影，这个第二次关怀她的人，多少情谊，尽在手中湿润的纸巾上。 此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以前的各不相干。徐瑾荷知道班里一直有个关怀自己的人而感到温暖，邱小羽则希望这个女孩不要再那么伤悲而持续送出温暖，两人在路上相遇，眼光碰到一起时，脸上都是浅浅的笑容，包含了对方的理解鼓励与惺惺相惜的笑容。那是一种朦胧的情意，微妙的感觉，彼此不用说太多都心领神会。这种感觉恬淡而温情，充斥着青春期的萌动，充满了神秘的美，不容说破，也不能说破，一想到他或她也在努力学习，就有不由而生的动力，不再质疑自己，心也就随之平静一点。 有时候邱小羽的脑中突然闪过徐瑾荷的笑容，就会不自觉地傻笑起来。他明白自己对徐瑾荷并没有特殊感情，只是出于疼惜与自发的关心，这女孩好起来他就会很欣慰。但是在他心底又何尝不期盼和某个女孩有段真挚的感情，在学校的不允许中做着自己的允许，有份美好的回忆。自己等待着的女孩将会是什么样子呢？小羽想。 第三章 相识 那年11月，小雪。 校道上几乎没有落叶，瑟瑟的秋风吹过微凉的校园，传递一种秋末的寒气。教室的门窗都关得严实，上课时隐约能听到的读书声也被树叶的沙沙声覆盖。 清晨的校园弥漫了淡淡的雾气，榕树上尽是从北方迁徙来过冬的鸟，杂乱无章地鸣叫。离早操还有一段时间。 邱小羽一个人漫漫地闲逛着，闻到了初冬的气息，长长的校道望也望不到头。一拐弯，却又来到了大榕树下，追失亭的孤独尽在眼中。天气已经变凉了，凉亭也仿佛失去了作用，但它对于邱小羽始终是一个见证，见证他努力的决心，于是小羽不知不觉地走了过去。 此时，在路的另一头，雾色中，缓缓走来一个女孩子，飘飘的长发，一件白底印着红色小花的连衣裙，越来越近，她的身边萦绕着薄雾，像是和周围的花木融为一体般。邱小羽明显注意到了前方女孩的清新脱俗。 这样的场面太富有诗意了，可小羽心里多的还是诧异。入冬以来，小羽每天早起，享受早操前的清静，观赏着大梦初醒的花草树木，没有见过一个人，现在看到了她，很是震惊。她真是好独特的女孩子，周围的人都慵懒地在睡梦中的时候，她却在这！ 过了一会儿，两人竟不约而同来到了追失亭下。毕竟是陌生人，女孩安静地看了邱小羽一眼，又把眼光转向别处。邱小羽则把她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心里，那是一张恬静温柔的脸，皮肤雪白无暇，眼中透着率真，明亮与聪慧，眸子清澈如水。此时，邱小羽的心里已经是无比的温情，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面容，他有种强烈的感觉。女孩子那种非比寻常的美丽和气质，让小羽感到似曾相识而又不曾相识，他唯一清醒的思绪也被打乱了，只剩下紧张的心跳声。 女孩显然对追失亭很有感兴趣，绕着它端详着，尤其很认真地看石柱上的诗句，几次从小羽身边走过，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小羽只感觉全身一阵酥麻。那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女孩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他看着女孩轻盈的步伐，裙摆随风摆动，觉得这真是最美最幸福的事情。虽然两人互不认识，话也没说过半句，但在最真实的感觉下，最纯洁的精神享受中，认识是多么的次要，只是相识会更好些而已。 于是在女孩第三次走过邱小羽身边的时候，他开口了：“同学，你很喜欢这凉亭吗？” 女孩听到小羽的问话，脸上依旧从容安静，没有半点同龄女孩的羞涩，说：“是呀！它建得这么别致，而且在榕树丛中，显得好特立，只是有点孤独而已。你也是喜欢它的吧，要不怎么会一大清早来这里。” “应该算是喜欢吧！”邱小羽想了想，没有惊讶地回答。 “应该？为什么是应该呢？不确定吗？”女孩眼神略带疑问。 “是不确定，但并非为了凉亭本身，而是为了藏在它背后的底蕴与精神。因为凉亭本身的美是很有限的，而且可以说随着个人审美观的改变会黯然失色，可是它能带给人的启示和榜样却是无限的。所以对这座别致的日子里‘追失亭’只能说算是喜欢，真正能引起我对它喜欢的是他给我带来的深思与考量。” “同学，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对这座凉亭很了解，可以告诉我它的故事吗？它给你怎样的思考呢？” “可以。它是由一个归国老华侨在两年前捐建的，这老华侨五十年前该是这里的学生，但由于家境问题只能外出拼搏。事业有成了以后，自己也已经是年逾古稀了，他回来曾经向往的学校，为学校做点事，捐了很多钱。而在他心里面，对于校园生活一直是一个遗憾，想时光倒流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建下一座凉亭，定名为‘追失亭’，表示他对少年求学时期的怀念。可是谁会想到这位老华侨竟在三个月前死于绝症，并且立下遗嘱，将全部的财产都捐给慈善机构，去帮助那些不能上学的孩子——一如他当年境况的孩子。这是多么慷慨伟大与无私的行为，我觉得他就是模范，看到追失亭我就会想起他，他的心从无奈到坚忍，到顽强，到怀旧，他的信念，我在石柱上的诗句的字里行间可以领会。想到他我就会觉得自己以前做的许多事情都不该，我们拥有了他最想要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却如此的挥霍，想到这个我就会触动，从而告诫并振奋自己去做该做的事情。” “真是好有人格魅力的人！既然这样，那你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呢？”女孩听完小羽的答话后不禁这样问，眼神已经变为一种欣赏。 “我不能确定的是，我是喜欢这凉亭本身多点还是它的底蕴多点。由于它的底蕴我更喜欢它，但又因为有了凉亭才能衬托出它的涵义，表面上看来它们是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但是建筑物是有生命的，世事多变不知道会不会被拆除，到那时就可能很难再想起某些东西了。这很矛盾。” “怎么会矛盾呢？凉亭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死的，不同的人看到它，感受也会不同，所以要活也只能活在人心里，在乎的是他在你心里的模样。而它给人的涵义也各不相同，但相同的一点就是在心里滋生，所以这两者本来就是一体的，在你心里何来轻重呢？” “你说一切都是活在人的心里，这很对。但是人的心是很复杂的，看东西也不一定那么平静，或许在情绪变化的时候，环境变化的时候，受到外界干扰的时候，心里的追失亭与其涵义可能又是另一个样子了。那时只能凭借记忆的碎片，半生不熟地想像它的样子，而靠想像支撑起来的东西是模糊的。近来我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推动力在起作用，但是我知道那力量是来自于凉亭的，它的某种东西已经在我心里潜移默化，影响着我的行动，在我清醒的时候会想到它，在我迷茫的时候不能不看它，要是它不在了，而我的情绪又是烦躁、失落、痛苦、忧伤时，我也不知道会想到什么，也许是励志，抑或是更消沉。” “不过励志总比消沉好吧！” “对！励志总是积极向上的，而消沉是颓废沉沦的，被消沉所感染，你将一蹶不振，终日在沉闷与阴郁中度过，不再清醒，找不到方向，斗志被它一点点地腐蚀，直至消贻殆尽。你很难消除它，只能慢慢去淡忘，那就需要很多的心力，可这些心力若用在做其它事情上是很有益处的。励志至少可以让人振奋，有目标，并且坚定地去做，比起整天的郁郁寡欢，是多么上进。甚至有时我觉得自大远比自卑好，在对待一些挫折的时候，我宁愿自大也不要自卑，因为自大起来起码还有值得自己骄傲的东西，而一旦自卑就一无所有了。” 邱小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这种情况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生呢？” 说完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对到一起，忽然都觉得最后一句话有点诙谐，于是忍不住相视而笑。 邱小羽看到她淡淡的笑，动人的脸庞，心里又泛起一层浪花，温润着心田。本来沉默的小羽，在这女孩面前谈了这么多自己心底的话，足见对她的好感和爱慕，他觉得她真是个特别有内涵与吸引力的女孩子。 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广播里传来歌声，校园开始忙碌起来，早操的时间近了。 “同学，你的话让我好震惊，好诧异，好发人深省呢！”女孩子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其实你才让我震惊呢。大清早别人还在睡梦中，你一个女孩子却来这里观望凉亭，真的很特别，特别的有气质。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的脸因受到异性的赞赏而带了一点羞赧地答道：“我叫李梓铭。” “真是优雅不俗的名字。我叫邱小羽。你好面生啊，怎么好像以前没见过你呢？” “我是刚来的插班生。今天第一天上课。” “不知是哪个班呢？” “初三（9）班。” “啊——”邱小羽感到太惊喜了，“我也是啊，我们同班，真没想到啊！真太巧合了！” 李梓铭惊愣了，站在那里用笑容回应着邱小羽，桃红的嘴唇展现出完美的弧度。 看她的笑脸，小羽心笙飘荡，一股温暖带来的舒适感流遍全身，魂飞天外一般，心中空无一物，沉浸在那种奇妙的感觉中。 清晨的雾气几乎散尽，铃声再次响起。 “做早操了，我该走了。”李梓铭说。 “哦！那——再见！”小羽回过神来，有点惋惜地说。 “再见！” 邱小羽看着叫李梓铭的女孩的清纯倩影，再抬头看看追失亭，别有情味。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追上去，叫住她道：“李梓铭，我们同班耶，一起走可以吗？”…… 那天课上，有老师的引荐，有李梓铭的自我介绍，接着她坐到了小羽的邻桌，然后一切如常。 那是个为中考而忙碌得死气沉沉的班，所有人的嬉笑怒骂，闲情逸致都被压了下来。邱小羽和李梓铭也难以摆脱这样的境地，唯一细腻的情怀就是他们早已相识。 中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若实际算来还有大半年。老师说为了增强同学们的时间紧迫感和临场考试的经验，开始大刀阔斧的模拟考试，人的心也随着分数的起落而变化着，考得如火如荼。这样考试的背后有学校的声明，有老师的奖金，以及学生所不明白的种种隐情，潜台词往往是学生不知道的，老师也不能说，虽然这是“一举两得”的事。（若不计较学生的心理状况而言） 老师还经常经常给人说的得无私与神圣，而且当之无愧，任无数学生在应试作文里常年歌颂。从试卷上足以见得他们的光明，试考得越多，他们就越光明。园丁只是把花朵装饰得光彩夺目，却从不理会花朵在盆里吸收的是什么养料。 初三（9）班的班主任大腹便便，每年大多数的班会费都尽入其腹中，体育用品，文娱活动的数目永远不分明。当体育用品需要再购置的时候，他就到班里鞭策学生的心，说道：“同学们，这是个特别时期，你们更多的心思应该用到备考上，怎能天天想着玩乐呢？你们需要的是坚持，为了安定你们的心，器材不再买了，这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啊。中考关系着前途命运，学习的事刻不容缓……”他冠冕堂皇，义正词严的话，说得人心惶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此外他还有偷窥别人信件的欲望。为了让学生健康快乐地成长，防止该年龄段学生不该发生的早恋，信件都要经过他的一一筛选。寄信人地址不祥的，信封太过精美的，一致拦截。然后为了进一步了解学生的思想动态，以便日后做学生的思想工作，于是在晚自修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坐到角落里，手里捧着大叠或红或绿的信纸细细品味，有时铁青着脸，有时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他教历史。终于有一天他表现出自己谈古论今的才能，对学生讲述了学习的心得，以指引学生找到正确的方向。他说：“学习这事其实是互相联系的，凡是历史学得好的人，记忆力一定好，因为历史没有什么技巧可言，靠的就是强记，有这种能力的人，语文英语政治地理也会好，而语文好也恰恰说明了逻辑思维能力的好，所以数学也不会差，而数学好的人理解能力必定强，则理化成绩更同样会好……”这些朦胧不清的，咋听起来毫不靠谱的东西在班主任嘴里天花乱坠，言下之意就是历史好一切都好。在同学们一头雾水，半信半疑的时候，小羽竟然觉得他有些可笑。 数学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金边眼镜，头发是典型的地中海，一副老教员的样子。他的性格也像北河中学的教室一样古老。他年轻时候当过兵，老年了仍然本色不改，走路时都是正步踢腿，说话时语调经常铿锵得唾沫横飞。在教学方面老是故弄玄虚，让学生产生错觉，认为老师讲的东西太深奥了，全部听不懂，产生自我轻薄的想法。而自救的方法只能是在老师的理解包容和诲人不倦下，以高昂的费用开小灶补课，就算不能提高成绩，也能寻得一点的心灵上的安慰。 语文老师整天叫同学们之乎者也地对古文叹为观止，却不见学生文法的进步，只是看到了呜呼哀哉的死记硬背。据说中考纸卷中有6分是古文默写，分关重大，不容忽视。 物理的学习不像它的电流，可以选择短路走，必须要经过重重阻隔，这和电力，磁力的大小没有关系，缠绵的电路只能靠你自己的勤力和脑力去解。 化学中，学生的热情已经和中考发生了反应，催化剂为分数。结果是热情没有了，中考过了，催化剂质量守恒。 英语老师的现在进行时变成了同学们的将来进行时。 邱小羽的成绩在同学们的眼中真的是差，没有一科突出，无任何的职位，更没有老师的青睐，一点引人注目的地方都没有。形式上同学间还可以打打招呼，一到有事情时就借故推脱。这样的氛围之下，小羽没有信心，他好孤寂。 但有一个人并不这样看他，邱小羽脑里闪现出李梓铭娴静的脸。她对自己永远都那么和善与真诚，谈话间自然流露出来的笑容传递了欣赏与亲和，小羽常常为之而动情，心里的闷气顿时消失大半。 闲暇时，小羽会说一些幽默含蓄的情话，让李梓铭的脸泛起淡淡的红晕，但那些话其实只是他心之所想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话一直没有说出口。有时盯着她的侧脸，文雅的动作，抬头张望，低头沉思，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尽入眼底，令人陶醉。每当这个时候，有些话就几欲脱口而出。小羽曾为此疑虑，想到自己的话一出口就不能收回了，梓铭的成绩那么好，人又那么纯洁，而自己的却这般狼狈……好像距离是那么远，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这样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友情不好么？还是不要揭开这层面纱吧！中考降至，我们都逃避不了分离，说出来有什么结果呢？只要我可以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面容，听她说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就满足了，我会感到幸福的眩晕。 春天的一个午后，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虽然隔得很近但谁都没有什么话要说。小羽在看一篇短文，名为《生命的跪拜》。他越看情绪越激动，怒火在心里燃烧，拳头捏紧，骨节处发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最后失去了控制，一把撕下书本上的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嘴里叫道：“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举动让旁边的李梓铭惊呆了，转头看着邱小羽愠怒的样子，急促的呼吸使得他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情绪并没有因发泄而得到稳定，她眼中的邱小羽一直不是这样子的。见到地上的那团纸，有点不解又有点害怕地问道：“邱小羽，你怎么了？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这一句话使小羽回过神来，原来李梓铭在他身边，突然记起自己刚才的举动，真是太莽撞了，该不会吓到她了吧。想到这里，心情平静不少，说：“你看看纸上的短文，真是让人太气愤了！”说完捡起那团纸，打开递到梓铭面前。 李梓铭看到那张被小羽捏得满是皱褶的纸上仅有的一篇文章，用手压平它，清晰看到了题目下的字体：村里仅有的一头母牛，它老了，再也不能为大家提供劳动力，村民们都建议把它宰了来吃，权当是废物利用。有人拿着屠刀走近它，却看到它大大的牛眼里噙满了泪水，神情充满了悲戚，但人们不以为然。在举刀的前一刻，老牛突然跪了下来，眼里积聚的泪水在频频滴落，这样的情况让人们很费解，从来没有发生过，有人说它是在求饶。可当时一种欲望在驱使着人们的心，告诉他们怎能放下手中的刀。在老牛死前的一霎那，它发出一声哀叫，凄婉绝顶，脸上是风干的泪痕。村民们只当作是动物死前本能的挣扎。直到将牛开膛破肚的时候，才发现它的肚子里有一只已经成形的小牛，一个新生命。这才让人想到了那个生命的跪拜…… “梓铭，是不是让人很愤懑？” “有点，不过你怎么会那么激动？” “我就是不能忍受那些人如此的摧残一个生命，而且是那么伟大，那么忠恳，曾经为他们辛苦劳作的生命，不，应该是两个生命，还有母牛肚子里的小牛。我就是愤恨那些无情无义的人！为了私欲可以这么残忍和麻木，在老牛流泪的时候，下跪的时候，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的触动，不曾想过饶恕它吗？我始终都不能理解和原谅那些人。”小羽的话里是无遮无拦的愤慨。 “小羽，其实客观地来说，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的，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生命被人屠杀呢！我想短文动人的地方，就是母牛为新生命的跪拜吧！自然界的规律是弱肉强食，虽然它失败了，在人们这些强者的手上，但是它所表现出来的母爱确是最感人的啊。我们是否应该好好体会文中所表现出来的母爱呢？” 听她的话，邱小羽脸色稍微有点变化，说：“那说得对，其中的母爱固然值得我们感悟，那难道人就没有责任吗？一句弱肉强食就把他们的责任给推卸了吗？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一种规律，而不是他们纵欲的理由。他们也可以选择不杀母牛的，可是没有一个人想过饶恕。我无法想像在母牛跪在他们面前，眼泪在滴落的时候，他们是如何下的手。” “他们是不解风情的，做出的事情未免绝情。可是你知道在中国有很多穷苦人民，那些人连温饱都在奢望呢，简直是活在另一个世界中，几乎一无所有，有的就只是一根叫生活的鞭子的抽打，值得珍惜的就只是那几亩地。当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同情与感伤呢？那是他们不敢有，也不能有的思想。生活已将他们鞭策得体无完肤，只剩下一个的信仰，就是要活，即使活得没有爱，没有思想，没有温暖。而我们什么都有，和他们所想的怎会一样。当自己都顾不了的时候，还要顾别人吗？” “梓铭，你说的很在理，在不同的环境下，人所想的东西的确是不同的，这我也明白。但有时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做不到那么理性，因为我觉得若每件事都理性地看待的话，人活着就太累了。所以有时候我会任由自己的感觉发挥一番，但在过后会冷静下来深入思考的。今天谢谢你的话，让我冷静了不少。我想是该好好品味这则短文的时候了，刚刚那些是我杂乱的情感，一时间涌出来，不能梳理。” 梓铭听完小羽的话，静静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说：“其实邱小羽的感情挺丰富的嘛！”“是呀！丰富地都快满出来了那是不是应该叫——丰满呢？可我不知道是自己丰满还是你……”小羽嘴上微笑，半玩笑半打趣地说。 “咦——又是这个样子，”梓铭听出了话中的韵味，有点回避，“再说这个我就不理你了！”说完转过头，微微嘟着嘴。 看到这样纯真的她，小羽的内心荡起温情的涟漪，经久不散，笑着说：“好，好！不说不说，只要你理我，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包括献身给你。” “你又来了，你……”梓铭气得捶胸顿足，脸上挂着红霞。 当邱小羽沉浸在这种柔情中的时候，李梓铭突然问：“你现在可以感受到文中所表现出来的爱了吗？” “可以——我觉得可恨的人其实也是可悲与可怜的。动物被鞭打，鞭子可能是有形的，而抽打人的鞭子则是无形的，那更为可怕。它不定时间，不定地点，不定力度地打来，人们别无选择，只知道要走下去，做下去，所以他们做的许多事都是出于无奈，这点不必要再深究了。但短文中所表现出来的母爱是动人心魄的，牛妈妈在无力的情况下做出了最后的努力，虽然没有成功，但情义与精神都健在，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毋庸置疑的，血浓于水的感情在动物和人身上表现出来都是一样的，我们小时候母亲不也是为我们而默默牺牲自己吗？只是那时我们根本不知道，后来他们也没向我们提起过而已，那跪拜的意义和妈妈为我们做的事情是同的。况且给我们爱的又哪止母亲，还有许多的亲人。现在我们长大了，能体会到那强烈的爱，是该为他们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不知你准备为你的亲人们做点什么呢？我妈妈常跟我说她什么都不缺，最希望的是我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学校，不要让她失望。所以我自己也拿定了主意，一定要考上北河中学的高中。” 大概每个毕业班的学生都会听到父母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吧。可哪能个个人都如愿以偿。北河中学的高中生万里挑一，据说他们和大学的校门密不可分。家长都希望用孩子来圆自己的大学梦，有些人甚至是自费，但是那高昂的价格不是每个家庭都负担得起的，邱小羽也在此之列。 同样的问题让小羽不知如何作答，回想起亲人们的期盼，再回顾下自己的成绩，看到旁边等待答案的李梓铭，刚才心中的温润荡然无存，替代它的是一种落寞。小羽觉得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对比起来的话，那些欢笑，那些戏言就太不值一提了。自己却一直都沉浸在里面，有种虚度光阴的感觉，亲人的脸在脑海中出现，他感到愧疚。于是，小羽把目光转向别处，用很低的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 李梓铭显然很惊讶，说：“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你就不想用成绩来回报他们吗？我觉得你应该会为他们做很多的事才对。” “梓铭，有时候想做和能做是不相等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为他们做什么？你看我的成绩和学校的要求……”小羽头也不回地说。 “那你也该尽最大努力去做，让他们知道你的心意啊。” “光凭心意能代表什么？我要展现给他们看的是结果呀，没有结果，再多的心意也是枉然的。即使我们再多的心意，也只是为了追求那个结果，不是吗？无论用什么华丽的理由掩盖它，我们还是逃不过要被挑选的命运，学校的分数线将会划清我们的界限，线外的人就是失败者。” “难道你想放弃，去当失败者吗？中考还没有到，你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呢。” “我没想过放弃，也没有想当失败者，只是有点担心，我怕我考不出好的成绩，上不了北河中学的高中。像在一场长跑比赛中，自己落后得太多，背后是为自己助威呐喊的人，明知自己又冲不上去，但又不能辜负他们，背负了那么多希望过来，却只带回了失望。” “你不想带回失望就要更加努力啊，即使失败了，对不起家人也总该对得起自己吧。” “那有什么用呢？我始终还是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曾经为我担忧，为我操心，而我却不能化去他们的忧心，重新驻起他们满足的笑脸，我觉得很内疚。 “其实你不必内疚，你该为自己而活、而努力、而学习，不是为了亲人。我们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了成就自己，而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可他们是在为我辛苦劳作，牵肠挂肚的啊，我是否也应该为他们活一回。你我父母的要求都大同小异，现在他们所想看到的，和我们所想做的是同一件事，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我很想证明给他们看，至少可以送出一点点慰藉，但事实并不是那个样子，我突然感到好迷惘，时间只有那么多了，而自己好无奈，好无力，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小羽说着，突然想到父母的身影和他们说过的话：“要是考不上那该去哪里呢？……”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酸，神情化为了忧伤，视野抑制不住地有点模糊。 李梓铭没有再说话了。窗外早春的风静静地吹过，教室里他们两人沉默地坐着。她听到邱小羽压抑了很久的心声，也察觉到了他眼中的伤悲。她没想过小羽的内心会是这样的深沉，在她心里这些想法从没有过的，因为她从小学习成绩就优秀，又有很好的家 第四章 留念 当时的班上已经流行在写同学录了。班长桌子上的同学录比他的练习册还要高，看他一本本地解决，其实写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祝福语和依依惜别之情。邱小羽也买了一本，但是他自认对这个班上的人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无情可惜，除了几个人。他理解肖楠的心情，难忘徐瑾荷的泪眼，眷恋李梓铭的笑容，所以同学录只想给他们写，相信他们不会是众口一词的敷衍。 自从那晚过后，小羽和梓铭两个再见面，虽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像是有着相同的默契，守着两人之间的秘密，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们交换同学录时，目光碰到了一起，然后都会心地投给对方一个笑容。 小羽别出心裁地在李梓铭的同学录上写着： 你很忙，你很忙，你一直都很忙，为了你想要的结果而忙，因为你已经没有理由不忙。在以前，我不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有很多理由让自己不忙，直到我发现现实与理想间的差距，不忙与茫是不可分离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应该和你一样忙。可是渐渐地，我觉得怎么我的心也这么茫，直到我遇见了你。你和我说的话，我都记着，你给我写的信，我也会也永远留着，有了这些，既使再忙，我也不会感到茫。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在忙之中，我们要到那天才能真正的不茫呢？但再想，那又似乎太遥远了，你说过的，遥远的东西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数，防不胜防，只能坦然面对，不要妄加猜测，那样只是自寻烦恼。现在我有我要做的事，虽然还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只要努力下去，就会离结果越来越近。 我算过，离中考只有90天了，90天还可以做很多事情，但90天以后就要曲终人散了。我们像是坐在一部叫北河中学的汽车上，现在车快到站了，迎接我们的将是另一辆车。明知分离的事稀疏平常，是必然的，可仍然是摆脱不了怀念与不舍，还好，这班里我不舍的人不多。我有很多乱无头绪的话，却不知怎么对你说，所以写了首诗送给你： 如此舍不得你， 果真将要离去。 可窗外满是你我的回忆， 以后的日子会不会一片狼藉。 我回头翻看为你写的日记， 想那首你无意间哼起的小曲。 爱那些清清涩涩的往事， 你捶胸顿足的样子。 客气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记得你常哼起的那首歌，是张倍哲的吧，很经典很有味道的一首歌。有些歌就是这样，越是年代久远，才越显得它的价值。歌词里有一段写道：万分舍不得你，天明后我将要离去，前途也许充满着风雨，我是如此的需要你的鼓励，我会托人带来平安的消息，但愿你不会轻易将我忘记，，让我们将杯中的酒喝尽，为了分离……但是我们之间，只要人在，鼓励就在，无所为分不分离，我固执地相信这一点。我不会喝酒，只能为你写一首小诗，它寄存了我所有想对你说的话。 三天以后，邱小羽看到同学录上李梓铭对他说的话： 年少的时候 很多梦想，很多希望， 一次一次在磨砺中挣扎， 是否已经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每天我爬上天台，看着苍茫的夕阳缓缓落下， 然后昏黑的夜悄然而至， 转头看到一直守候在自己身边，患难与共的伙伴， 无言而对。 我们年少，我们轻狂， 我们可以给自己做梦的机会。 我们年青，可以用很多的时间去无聊，去发呆，去挥霍， 而不用想挥霍以后会不会有收获， 或许我们真的太小…… 花有重开日，人有少年时， 珍惜年轻的岁月，年轻的心。 小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点自私地霸占住同学录的最后一页，可能是想你永远记住我的缘故吧！我邻桌的男生是个性格很独特的人，当然这独特之中，不乏睿智与成熟，虽然成绩不是那么好，但是身上却有许多东西是同龄人没有的，他你总是很会给人惊喜。谢谢你为我写的诗，我很喜欢。还有写的那十几个“忙”字吓了我一跳呢！ 说实话我们真的很忙，但是只要不茫，就能忙出个结果来的，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暂时地休息一下了。 你有没有想过，中考以后要做些什么呢？我想种花、想听很多的音乐、想去看海、想去旅游。去香山，听说那里的红叶分外迷人；去杭州，看一看书上说得那么传神的八百里洞庭湖；去周庄，看那江南小镇的潺潺的流水栽孤舟的和谐场面……想去的地方很多很多，但能达成的却屈指可数，所以难免会有遗憾。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自由就好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想做但又不能做的事，就是去流浪：背上我大大的双肩包，走到哪我的日记就写到哪，不必理会太多，心里只有前进的动力，没有后退的理由。这样的想法你可能会笑话我，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要好好地梦一回，明知不会有结果，但还要去做，这就是青春吧！ 让我们畅想多年以后，你我在某个城市，某个下着小雨的季节，在某个不经意的回眸间，看到了对方，然后我对你说：“小羽，你还是没有变……”。 接着是肖楠： 小羽，校园里的芒果树又开花了，相信离结果那天也不会太远，什么时候咱兄弟再去干一票？有段时间天气热得受不了了，我们就把床搬到阳台去睡觉，真是餐风露宿的日子，半夜居然着了凉，最后被政教处主任发现了，大大训斥了一番，他说——还是不提他了。记得我们宿舍前的桃树吗？很娇小孤单地长在角落里，从不开花和结果，但是四季常青，生命力很顽强的样子，要是它真的生出桃子来，近水楼台的，恐怕也难逃你我的“魔手”吧！ 时光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来，即将把你我淹没，可是我不懂游水，更别说救你了，呼救也没有用，没人知道我们困在里面，于是我们也稀罕他们来救我们。这一年我们游荡的日子，一场球赛，一瓶啤酒，谈现在、论未来……这些事都桄然如昨，我已经习惯了与你同行，就像习惯体育训练一样，我一手抓住你给我的友情，一手抓住对体育的热情，就感到很开心。现在我发现你将不在我的身边，于是我只好慢慢收拾残局。 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也受了不少的压力。老师经常在讲台上说：“大家交友要慎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交就交益友，对自己有帮助的朋友，千万别和道不同的人走在一起。”这些话难道不是影射我们体育生的吗？我不明白朋友难道就一定是为了利益而生存的吗？同学们对我拒之千里，你却不而为然，依旧和我在一起，也受了很多闲言闲语。他们看不起我，我也鄙视他们，我有值得骄傲的东西，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只会每日遵守那些令人窒息的条条款款的人罢了。 这一路过来，你带给我很多的喜悦和舒心，感谢你，你是我的兄弟，我愿意为一直为兄弟摘果子，哪怕到果实成熟的时候，你已经不在树下。 你看我的脚，可以跳得很远，它就是我的骄傲。我相信，只要努力，没有跨不过的门槛，体育如此，学习也一样，希望我们可以在北河中学的高中再见。如果我们仍在同一个班的话，那就太幸运了，又可以重温那彻夜不眠的感觉。。 最后是徐瑾荷： 谢谢你递过来的纸巾，小羽！这样的话早就想说出口了，但是我不知道要在什么样的场合对你说，直到你把这本同学录递给我。在教室的角落里，在电话机旁，你看到我最软弱的一面，就静静地走过来递给我纸巾，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是从你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就能体会你的心意，你不想打扰我，你很尊重别人，这让我很感动。有段时间只要一想到你我就觉得很温暖，你对我的关心，曾是我眼泪的休止符。正因为如此，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不要再那么软弱，不要再哭，邱小羽也是不希望看到我再流泪的吧，他给我纸巾难到不是想拭去我的伤悲吗？就算试考得不好又能怎样，大不了重新来过嘛，哭是很没有意义的，那只能让自己更陷入一种落败之中，不能自拔。 可是当频频的考试公布分数后，我却感到绝望，原来自己和别人的差距那么大。我也知道不能和别人比，人要赢的是自己，但是升学就是用分数和别人竞争的呀，即使赢了自己，却还在分数线外，又有什么用？我是真的很努力地在看书，可为什么成绩就是不能提高呢？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股酸楚就莫名地涌上了心头，开始我会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只要再多想一点，眼泪就要不听使唤，可是这个时候，父母平日里说过的话，自己立下的誓言，总是黯然响彻在耳际，于是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滴到了桌子上，一滴两滴，我又把不哭的承诺给打破了。你一定不想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泪眼，更不要你看到，于是我把头藏在了双膝之间。 因为有你，我才更加执着地尝试忘记哭泣，虽然好几次的结果都是失败，但是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坚强会被我当成习惯。以后每当我伤心的时候，就会想到你，带给我无声安慰的男孩，融化我早已被成绩冰封的心，你生疏地帮我擦眼泪的动作，我永远都会记得、记得。 中考前的那段时间，邱小羽总是不断翻看这些文字，初中生涯的记忆，几乎只是这几个人带来的。即使这样，他也很满足，因为这三个人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有恃无恐地高傲，与自己格格不入。在学习若无进境，愁肠百结的时候，总给他强大的动力，那是一种坚忍的情绪——路已经走到这里，就不能再回头，只有往前…… 第五章 冰冷岁月 就在邱小羽对着台灯凝视的第二天下午，他没有去上课。和小羽同在宿舍的是班里一个叫于永哲的怪人，这已经是他蒙头大睡的第六天，除了吃饭，上厕所以外，见不到他活动，似乎学校一切的内事，都与他没有关系，唯一的牵连就是提供了一张床给他睡觉。 这是一个冬季的下午，外面虽有阳光，但始终掩盖不了天气的湿冷。小羽看着包裹在棉被之中的于永哲，身体起伏均匀，呼吸清晰入耳，转念一想，不得不佩服他，竟有这样大的勇气，置学校的纪律于不顾，再转念一想，反倒觉得像自己这样的生活好颓废。一年以前做的那些事，只是徒增自己的混乱与痛苦罢了，还不如睡过去自在呢。 邱小羽突然有一种极度想倾诉的欲望，只是没有对象。于是他翻箱倒柜地找出信纸，提起笔写成了给李梓铭的第一封信： 梓铭，中考之后我来到y校，已经是第二年了，现在才给你写信，这让我怀疑以前的一年时间我在干什么？此刻，我手中的笔好沉重，好想找个人诉说那些烦闷，可是周围的人，都去上课了，唯一在我眼前的，也是一个已经睡了六七天的不为人了解的人。似乎一与那群体脱节，就显得自己很孤僻，在中学我也有这种体会，其实在内心里，我还是很火热与合群的，只是别人做得永远那么标准，而自己不能，显得有差异罢了。 关于中考，最后公布分数的时候，我进步了，从没考过那么好的成绩，但始终都赶不上北河中学的分数线，这是失败中的进步，还是进步中的失败？反正你我是无缘在北河中学的高中相遇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感谢你在那段日子里，让我有希望，让我不再茫然。 来到这里以后，我接触到当学生的另外一面，就是能力的培养。刚开始时，一切都新奇绚烂令人向往，我也一度认为，那是在学习之外的点缀，和分数毫不相关，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充实，所以，我进入部门参加学校的工作，即使很累也会觉得很有意义。直到我发现，深藏在它背后的虚伪与争斗，所谓的能力就是培养奸诈圆滑的处世之道的时候，我就很颓靡。 在这全新的环境中，我早已打算好要了换种生活方式，燃起新的激情，但是没想到，我的一腔热忱却让自己变得俗不可耐，这叫什么完善自我，叫什么价值啊？而学校的工作根本就是利用我们，以分数对所有东西进行评比而已，从部门到班级，到个人，全都受着分数的约束，我就是学校的工具，这简直比我们的初中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我们比的是分数，而在这里却连人格也要加入评比行列，我不明白怎么几个阿拉伯数字就代表了人格，而学校就是这么决定的。 我曾拼命地往这个世界挤身，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每次想到你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而自己却常在经历着失败，所以想借这个机会表现一下自己，总不能让你觉得我一点成就都没有吧！以前的一年，我没有给你写信，不是因为忘了你，而是我还没有成绩、没有傲气，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现在我拿到了一张优秀学生干部荣誉证书，给你写信的时候，却也不曾感到快慰。 如今我身在其中，四下观望那里的人，就是所谓的“执法者”，并不如想象中的，学校说的，那么人格高尚，反而更为低劣。他们厚颜无耻地争权夺位；假公济私、尸位素餐地等着学校发奖状加分；有恃无恐地“知法犯法”；其实真正该被怀疑和监督的是他们。就是这样的人群，被这间职校沾沾自喜，自以为自豪地送进了社会。 我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中过了一年，只感觉自己已有所变，变得自私和麻木，有时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一件事，比如执行学校布置的荒诞的任务，但总有某种压力在强迫我去做，做完以后又觉得后悔，后悔过后仍然在做，我很困惑，难道我的心已经被腐蚀了吗？ 昨晚在书桌前望着灯光直到天亮。我在想，这从一开始是否就是个错误？我是不是该远离这样的群体？我的荣誉证书是不是再也不需要了？荣誉证书放在箱子里，和你给我的信一起，今天无意间看到了它们，于是重读你的文字，“我们年少，我们轻狂，我们可以给自己做梦的机会……”，可这梦人一生只有一次呀，真该好好珍惜，实在不该掺进任何世俗的杂质，否则将变了质。像他们一样，在锻炼中把自己的棱角给磨平，磨得圆润，然后随风滚动，越滚越圆，越滚越滑。回忆起原来的我，自认无法将心中最后一份纯真抛弃。然后我很清醒地对自己说，不能和他们一样，成为随波逐流的人。 下午是重选各部门部长的时间，大堂一定会热火潮天地投票，而我这个侯选人却人间蒸发。我知道他们一定会上台，然后象征性地演讲着空泛的内容，实际上票已经用手段拉好了，胜劵在握，多我少我都不会影响他们晋升的。我去了也不过是辅助性地做给人家看看竞争多么激烈而已，真是在做戏，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就停止这场戏，即便以后人家闲言碎语，我也不在意。成就感和人格完整之间，我选择了后者，而且固执地相信它不会错，所以急切地想把这个决定告诉你，你会明白我的…… 小羽把信封好，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转身，发现于永哲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看着他，两只眼睛并不显得惺忪，反而神彩奕奕。小羽也看着他，觉得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的目光虽然停留在小羽身上，但是显得很深邃，另有所思的样子，也没有开口。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突然门外传来了下课的铃声，小羽打破了沉默：“你醒了！” “早就醒了，是你写信太认真没发现而已。” “睡得好吗？” “无所谓好不好，想睡的时候就睡”， “这是第几天了？” “忘记了，不过这好像和天数没有关吧！” “于永哲，你这样做难道不怕被学校处分吗？” “凡是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尤其在这样毫无生气的校园，他们要处罚我就是代价，而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扣分，我愿意承担这个代价。” “但是你不觉得天天睡觉太过颓废，太任意挥霍了吗？我觉得人应该活得清醒，怎样说你也应该做些事情吧，一旦睡着了便会错过很多东西。” “错过也好，把握也罢，你不知道人生如梦吗？而且年青的梦更是让人陶醉，就像现在这个状态。” “人生如梦，我也想过，不过我认为的梦和你的不同。你说的是做梦，是梦境，那是虚幻的，而我认为的梦是一种活法。其实它也是人生独一无二的一场梦，应该好好地珍惜它，好好的去活一回，做一些值得自己回味的事，不要留下空虚和遗憾，所以醒着比睡着好。” “你的想法不错，但是不免有点死板，其实睡着也是一种活法，而且可能比许多人活得轻松和美好呢！当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那么丑陋与灰暗的时候，与其醒着去看别人的惺惺作态和众口烁金，不如选择做梦，这时睡着就比醒着更有价值。躺在床上，调整到最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想着那些曾经见过的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接着把烦恼在你脑海中渐渐淡化、模糊，最后忘却，因为那些没有意义，所以也不需要记忆。然后尽最大的努力去想象、待化、美化自己的生活，创造一个梦镜，慢慢入睡，然后一切就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了。去尝试一下你就能体会到其中的快乐。” 永哲的话触动了小羽的思考，让他对这个怪人的看法有点动摇了，接着，听到他继续说：“你刚才说想好好地去做一些值得回味的事情，不要留下空虚和遗憾，可我不禁想问，y校还有美妙，还有幻想可言吗？它一批又一批地毁灭了多少人的梦镜，把他们的心变得中庸俗套，你在部门里工作了一年，并不见得填补了自己的空虚和遗憾吧。既然这样，那睡着和醒着又有什么区别？你今天下午没有去上课，其实和我睡觉是一样的，都是逃避这个环境的方式。” 小羽明显地被于永哲的这番话打动了，脸上起了变化，知道终于有个能说话的人了，心里很欣慰，说：“永哲，在今天以前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怪异且糊涂的人，现在才知道，其实你不是。睡觉只不过你的表现方式而已，内心里你比谁都清醒。” 于永哲受到赞扬，嘴角浮现出微笑，说：“不过有时候我也会糊涂，毕竟人太清醒了就容易痛苦。下午竞选各部门部长的会议你不去了吗？”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我已经决定脱离那个群体，什么样公平、公正、公开，叫我们务必到齐，还不是去给他们利用！我再也不做他们骗别人的垫脚石了。” “你居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这让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一个人要背叛他一直坚信着，为之付出了一年的真心的东西，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前段时间我看到你很痛苦却仍然坚持着，眼睛里没有了昔日的热忱、轻狂的激情、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无奈消沉，人也变得一言不发，当时我就以为你是真的喜欢那里的，没想到只是一种惯性，不过现在表明立场也未时不晚。” 小羽听到前段时间的自己，窘笑着说：“那时的我真有那么狼狈吗？我觉得现在的我才是真的我。” “可能你以前太过无知，对那些东西倾注太多希望了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做回自我的感觉真好，如果我一直都像你一样看得清楚，就不用走那么多弯路了。” “有时走弯路并不是一件坏事，长远的说，反而是好事。像电视上所演的，上了贼船后才知道贼船有多么可恶，上了贼船后才更加坚定打击它的想法，道听途说总比不上亲身体验。” “这个体验差一点弄得体无完肤啊！”小羽打趣地说了这句话，把两人都逗笑了。 ………… 从此，由那个冰冷的冬天午后，开始了他们冰冷的岁月。所谓冰冷，就是一种态度，对 y校所有人狂热追求着的一切都持反观点，冷眼以对，并不时找出问题，两人讨论、研究，结论都归结于荒唐和可笑。 梓铭，众人的看法往往是错误的，那只是人们一时主观上的感觉，然后围绕着某个主题，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又因为各人的叙述方式和思维方式不同，某些东西在传播的过程里渐渐扭曲，本末倒置，这就是舆论的力量。流言之下，虽然说每人的看法都不同，但相同的是，对那件东西从此就有了介心，在没有深入了解它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看法。这是很肤浅的。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怪人吗？他叫于永哲，天天沉浸在你睡梦中，周围的人一至认为他自甘堕落，不思进取，班里传得沸沸扬扬。当我看到他蒙头大睡时，也同意他们的看法。直到逃课的那天下午，我们进行了一番交谈，才有所改观。我发觉他其实是很有沉淀的一个人，虽然在睡觉，却比我们清醒得多，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活法；知道我们一直相信的东西未必适合自己；看得穿许多事物的底蕴和本质；听他的话，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睿智，可就是这样清醒地睡着的人，却不为大家所容纳。 他说并不是做和别人不同的事，就是自甘堕落，也不是要天天围着学校的体制和部门的工作打转才叫进取。那些不能独立思考的人，最终将发现自己所选择的就是伤害自己的东西，而我就是一个例子，但算是一个代表性的例子，因为我及时从那个圈里走了出来。他说得对，我曾经凭着传言带给自己的主观感觉，在部门里摸爬滚打了一年，这一年之中我远远不够客观，始终都坚信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身边共事的人也告诉我要坚持。这坚持之中有忙碌繁琐、有郁郁寡欢、有百感交集、有不堪重负，但我就是不曾想过质疑。直到周围的一切都形移质变，让人不堪入目时，我就只能靠回忆支撑自己，我想到了你，想到了我带进来而现在已破碎了的梦，自己单纯的心已到达了承受的极限，人家早已经在耍阴谋了，于是我才开始怀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推向趋世媚俗的角落，那里只有痛苦地挣扎和变得俗套两条路，我告诉自己，我要离开。 我很庆幸现在终于离开那个地方。于永哲告诉我，正因为不想对着那些庸碌的面孔，他才选择睡着，这样醒来之后才看得更清楚——因为清醒而睡着，又因为睡着而更清醒。 我喜欢清醒，我们现在已成为朋友。我又做回自己，很沉着，很冷静，没有被风潮卷去，我不要对以前表示后悔，也不要再过旧日的生活，别人功成名就也好，一败涂地也罢，都不能再令我改变，我要建立起一个新的信仰，要不俗的，深刻的，独到的，容观的，再也不要你听到我第二次落败的遭遇。 你现在北河中学一定像以前一样守着优秀吧，能一直优秀总是好的。我最近和于永哲一起，他总是能发散我的思维，我们开始对y校的一切不屑一顾。学校的很多被人吹捧得高尚而成功的现象，在我们客观的研究中，都是那么荒谬，丑态百出，唯一的好处就是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笑料。这日子我们称之为冰冷岁月。 y校的冬天比北河要冰冷得多，而且是苍白的，有些树要到冬天的时候才落叶，扫地阿姨扫都扫不尽，似乎在作弄人一般。风很禀冽地在吹，校风里经常有她们挥动扫把的身影，我不明白学校怎么选了这样古怪的树。想到北河中学四季常青的榕树，是为了表示落地生根，那这里难道是为了表示它的另类吗？永哲也不能解答我这个问题。 我想起在北河中学过的那几个冬天，那时候总觉得天气很冷，把教室的门窗都关得严实，连走出去都觉得是折磨，一班人闷头苦学，安静得不得了。现在我在y校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冷，人在没经历过许多东西前，总以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最不好的，其实未必，要真正经历过了才会知道孰重孰轻。 那时的教室安静得不得了，有时候人飘忽重创的心是多么需要那样安安静静的环境来思考、疗养，而现在我只有在上课时间的无人的宿舍里抑或是在梦里寻找这种环境了。我的教室里吵杂不堪，所有人都是在混日子，想快点毕业快点解脱，课是没有人在听的，但又怕被扣分，强压着说话的欲望，百无聊赖间就只能睡觉，但睡觉也被老师所制止，说是为了端正学生的学习态度，保持学校风气，以及为了学生的前途着想。于是他们就严于律己，抖着沉重的眼皮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我们一致认为要睡觉在宿舍是最好的，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若就课堂吸收程度而言，哪里都一样空白，在没有效果的情况下，律己有什么用？永哲说：“只有在混乱繁杂中，我才有梦可做，才做得美好，香甜，一旦周围被我们容纳，或者我们被周围同化的时候，就无梦可做了。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此，所以我们要保持绝对的清醒，洗完澡以后就更清醒。” 在认识我以前他几天都不洗澡，但现在我拉着他把一桶桶冲凉的水往头上浇，在澡房里我们肆无忌惮地嚎叫着，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夫”之类的话，但一洗完就往棉被里钻。我说你怎么会被天降大任降到棉被里去了？他说这你不懂，人家说的是劳其筋骨，饿其体夫没说冻其身心啊，所以不在大任之列，说完还哆嗦几下。我说，你别自圆其说了，说白了就是猬琐。 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对比起过去，是否也一样猬琐，这过去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初中时期的自己，一个是一年前的自己。我回望它们，前一个给我的是沉重的学习压力和一些曾经温润过我心的事和人；后一个给我的是被人愚弄的痛苦落败感觉和迅速逃离的情绪。现在我跨出第一步，冲破束缚，离开以前一直守候着并且坚信不移的东西时，有同学跟我说：“小羽你变了，不再是好学生。”我不以为然，说：“变！早就开始了，并不是现在才有的。在我刚来的时候，无知地参加众多工作妄图锻炼与充实的时候，在被人操纵得精神颓丧却还要受着什么学生干部的职责所牵引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改变了。你现在看到的或许才是真正的我，以前太迷惘，太单纯，太唯命是从了，所以那个不是真我。”永哲也同意我的看法，他说：“别人只看到和自己主观印象不同的东西，就觉得是改变，而完全怱略了事物的本质。我想这也是许多和你一样深陷泥潭的人不能自拨的原因，无论多坚强的人，在不同的环境中，是不能不有所改变的。我们表面上看来是变了，但若深入点看，那也只是方式而已，并不影响本质，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我们不改变本心，那么在无耐的时候，方式也是可以随着变化而变化的，就像好的演奏家不一定要好的钢琴才能弹奏美妙的乐章；好的厨师不一定要好的材料才能做得出美味佳肴；好的学生不一定要在教室里苦读，到外面旅游，去感悟生活也没什么不可；只要心不改变，就不算改变。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变吗？变出y校的轨道去。” 我握住了他的手。 梓铭，你曾经在我最失落的时候安慰我，听我说话，现在我看着前方要走的路，我有信心，你在北河中学也不曾改变。虽然你可能会变着方式在忙着，信也没时间回，但你还是愿意听我说话的，只要有你，我就不再觉得压抑，就有了希望。从今天起，就让我边走边告诉你，我在y校经厉的一切，爱的、恨的，美的丑的、方的、圆的、火热的、低潮的、所有的，统统都不保留。 第六章 倾诉 1 11月8日 我真的想判变一回，因为我做好学生太久了，想做一次坏学生，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平衡。好学生有太多的无耐和不能，每天都是正常地上课下课，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这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定律，好学生就只能永远在这条轨道上滑行。这让我有虚度时月，流离失所的感觉，像是突然间找不着北了，对所做的一切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我的顺从已经够多的了，现在背叛一回又有什么不可。我想知道那些所谓的坏学生在无故逃学的时候，在和我同样的年龄里，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是带着怎样的想法，而又在在经历着什么。 今夜我感受了一个坏学生的夜晚。晚自修的铃响起，天已暗尽，整个校园趋于平静，我从宿舍下来，路上已经空无一人，遥望灯光通明的教室，它在8楼，平时我们都要爬8层的楼梯，然后到教室去无聊去静坐着，等待纪检部的检查、登分，等他们走了全班就顿时喧闹一片，因为那时已没有了任何压力，老师走了，评分的时刻过了，所有人都脱下乖巧的外衣，本性展露无遗。想来都可笑，爬这么高的楼梯去上两个小时的晚修，为的竟只是让人来检查。 这个时候的y校是灰色的，路灯都省了，除了教学楼外，其它的建筑物都只开一盏金黄暗淡的照明灯，整个的画面模糊不清。我借着余光往深处走，越走越觉得清静，心里平静如水，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让人很怀念。我记得当年在清早时分，走在北河中学的校园里，在那棵大榕树下也有这种感觉，而这一年来，居然没有真正心如止水过，真是可以让人苦笑的一件事，我终于明白，要在不同的环境中找到相同的感觉是多么的难。 风划过树梢，树影摇曳着，我以为又会落下那些叫人腻烦的叶子，所以没太在意，但突然间发现身边有很多白色的小花在飘落，翩跹起舞的样子。我抬头一望，又是一棵不知名的树，它的落花像极了初冬的小雪，点缀着这样凄清的夜晚，显得格外迷人。我真正没有见过雪，但是它可以触发自己的想象，在意境中那是相同的。 不知不觉间来到学校唯一能让人停留的花园。这里有长长回廊，回廊上缠着青缇的藤蔓，由于缺少打理现已显得稀疏凌乱，旁边是一个小池塘，池水被落叶污染，水中金色的鲤鱼，早已色彩斑驳。除了要到这里摄影宣传和应付领导视察时精心布置一番外，其它时间均无人问津。 我游荡着，在回廊的转角处，听到细微的笑语，转头望去，只见一对男女绵在石凳上调情。女生坐在男生大腿上，头靠着他的肩，不时地在说着什么，突然，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了他们别在手臂上的红色袖章，那不正是纪检部的标记吗？这些执法分子，还说杜绝早恋，维护学校风气呢？真是在灯光下制止，在黑暗中尝试。 吸一口冷气，我想已经没有必要在这里逛下去了，到学校外面去走走或许会好点。当我走出校门的一刹那，身后第一节晚修的下课铃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越发起伏激烈的吵闹声，校园顿时恢复了它的动态，人也恢复了本性。 校外的路灯明亮刺眼，许久才有一部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这场面更衬托了夜的宁静，带给我一种释然的感觉，多少郁闷与波澜都看得平淡无奇。灯光下我的影子被反反复复地拉长又缩短，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可是只要不回教室就行了，回去只是让人迷失而已，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不如在外面，我还可以保持着清醒，至少知道我是在路上，我需要这种清醒。 在街道的尽头，我回望学校，让我惊讶，它的正上方挂着一轮圆月，完美的轮廓纤尘不染地在那里，月光轻柔地洒在灰暗的楼顶，美艳绝伦。在这座工业化的城市，乌云盖顶，晚上一般连星星都见不到，今晚却有这样的景象。“好美的月亮！”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出了这句话，看着它，心中无比的舒畅。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y校，又怎么会偏偏给我撞上了？若不是我今晚逃课，准备了去坏一回，恐怕永远都与这种美无缘了。 不过我再一想，如果我不改变，不去经历这样的夜晚，与我失之交臂的又哪止是美呢！ 这是坏吗？梓铭，坏得好丰富好美妙，好有价值的夜晚。 11月9日 下午我对于永哲说：“兄弟，别老是在宿舍睡觉了，人在持续做一件事太久的时候会厌倦的，不但精神上厌倦，连身体也会背叛自己，变得是软无力，是该换种方式的时候了，今晚我们到外面去”梦“一回。宿舍始终略显黑暗了点，昨晚我看到月光就笼罩学校之上，很让人感怀的画面。可惜啊，你不和我同在，要不你就知道外面很多地方都可以给人梦镜般的感觉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说：“真感觉有点累啊，像快散架了一样，不睡了！今晚我们去哪里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到处走走，没目的可以找呀，再过两个小时灯就要关了，总不至于老是在黑暗中幻想吧！那也未免太乏味了。” “这么说也是，那好，等我准备一下，我们先去吃饭好吗？”他说完这句话时人已消失在厕所的转角处，我称赞他这种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性格。 当我们走进食堂的往窗口里面一望，他突然失望地说：“小羽，怎么又是这些菜式，真让人食而不知其味。”我频有同感，说“那别吃了，今天来点新鲜的。”说这话时某些念头已在脑里渐渐清晰。 永哲问我：“不到食堂那我们吃什么？”我说：“去钩鱼吃！”然后看着他，期待他的反应，两秒钟以后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两人站在食堂的门口一脸的坏笑。 我们买来鱼线、鱼漂、鱼钩、鱼饵，可当永哲问我怎么不买我鱼杆的时候，我说：“买把刀去砍就行了。” 入夜了，校园里安静异常，路上偶尔有几个上晚自修迟到的学生匆匆跑过。花园的池塘边，永哲左右张望地望风，我迅速钻入竹丛中，拔出刀，大力砍了几下，接着从里面拖出来一根竹子，清理掉枝叶，就是所谓的鱼杆，永哲说：“你小子动作真利索啊！”我说：“不利索咱们的晚餐会有着落吗？” 一切准备妥当，接下来就是等待鱼儿上钩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讨论着鱼的吃法，他说清蒸，我说水煮，最后没办法只能一人退一步，选择了红烧，真是无稽之谈。渔漂却一动不动地在水面上，让人怀疑鱼是否被人捷足先登捞空了。 我望着夜空，说：“你看天上什么都没有！我想像昨晚那样迷人的画面，是很难再有了，为什么这里的星光月色那么少呢？” “稀少才显得珍贵嘛！可是我却连昨晚的珍贵都错过了，能打动你的月光一定很有美感。你是一个很独特的人，总是能带给人惊喜与刺激。”永哲说：“近来我也在想，是不是做了太多的梦，连自己都腻烦了，思绪紊乱，我说过是为了清静而做梦，可现在梦都做不下了，有时根本就是睁着眼躺在床上，等待时间过去，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东西都要去摸索，让人厌烦，于是我干脆融入到里面去，连动都不想动，可能这就是麻木的感觉。直到你叫我出来，才有这样的夜晚，这是在睡梦中怎么也找不到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许多。所以我决定以后不再沉陷于睡梦中，它已经不再适合我，以后我们就一起游荡吧。能遇到你真的很幸运，因为你别具匠心，身上总有让人惊喜的能力。” “其实你身上也有吸引我的东西，就是那深思熟虑又果断的性格，永远了解自己，有什么事说做就做，绝对不优柔寡断，而我做事大多凭的是感觉，这就有可能让我困惑，进入两难的镜地。当感觉陷入低潮的时候，容易受到某些东西的牵制，摆脱不了那些纷扰，以前进入部门就是这样。而你却整天都是神气活现的，让我很羡慕。” “你太在意感觉了，我始终都认为在我们这样年轻的时代，光阴无价，是应该尽情地去疯狂一回，轰烈一回，抛开那些忸忸怩怩，大气轻狂地走一回，许多事潜意识里知道了要做，就一定去做，不要拖泥带水地思前顾后，那都是自己的阻力。对和错也不用去理会，只要问自己是否值得，会不会后悔就行。” 说到这里，突然水面上有了动静，我们立刻止住了声音，渔漂左右晃动着，然后怱地往下沉，我用力往上一拉，只见一条金白色鳞片交加的大鲤鱼呈现在眼前，不得地摆动着身躯。太让人意外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一时之间我不知所措，这时，永哲迅速脱下大衣，裹住了奋力打挺的它，从衣服的一角还看得到有东西在一拱一拱的。他叫我：“发什么楞啊！快点，去明珠楼。”我回过神，将鱼杆插到了花从中。 明珠楼是学校旁边的一家餐馆，地方不大，但也算干净整洁，当然学校很多学生都是这里的常客。现在是晚修时间，里边空无一人，此刻看来，像是只为我们而开。 我们走进去，永哲从大衣里往桌子上抖出一条鱼，它还活跃地打着滚，这场面吸引所有服务员正在看电视的目光…… 这顿晚饭，我们面对街道坐着，吃着一条红烧鱼，一盘青菜，一个紫肉菜汤，听着路上汽车或远或近的发动机声音，多少美妙，尽在不言中。 第六章 倾诉 2 11月12日 在同学们的期待中，老师终于逐个地找我们谈话。 她年轻斯文，刚从大学毕业，第一次接手班主任工作。我认为刚开始的时候谁都会日夜兼程，牵肠挂肚地管理着，可当年深日久了，渐渐地明白，积极与成绩只要不给领导看到就是徒劳的道理以后，她也就学会了处事因场合而异。我和永哲称之为当老师的必备本领，这种现象对于我这种曾在部门里打滚过的人来说司空见惯，并认定这是y校的鲜明特色。 永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然后到我走出教室，看到老师站在走廊上，背对着我望着对面的办公大楼，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她已经做好了教化我的准备。 我来到她身边，她转过身对我说：“小羽，听说你是学生干部对吗？当了学生干部有什么感受。” “现在不算是了，虽然职位还在。感受就是无心无力，不想再当了。” “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老师满脸惊讶。 “我活得很累，想改变一下生活的方式”。 老师沉思着，像我打乱她的计划似的，说：“以前的方式不好吗？可不可以说清楚点。” “我当好学生太久了，想试一下当坏学生的感受。” “就是这个原因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好学生是优秀的，而优秀是一种习惯，不要任意去改变你的习惯。你看你最近旷课、迟到、旷晚自修，知道扣了多少分数吗？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啊，要好好保持这种习惯。” “老师，你可以给我一个好的标准吗？优秀的定义又是什么？” “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做自己该做好的事，学会对自己负责。” “什么是我们该做的事！天天坐在教室里眼腈看着黑板，心早已飘到外面去了，又或者一天到晚为了保持操行分不被克扣，而虚假地守纪律吗？这样才是该做的事？那简直是浪费青春，如果我在教室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还不如逃课，这样多少会清醒点。老师你说对自己负责，可是我却觉得，连自己都认识不清的人，能对什么负责。有时我倒觉得所说的责任，就是你用来套住我们的东西，因为你想拿精神文明班，我们做的一切都像是为了你。” 女老师大惊失色，说：“你们错了，由于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所以也很严格地要求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这样想！”她说话的语气带了点委曲，我当时没有听出来，有一种强烈的想全盘托出自己意见的欲望引领着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严格可能是我们的负担，就像一条铁索，将我们紧紧地栓住，动弹不得。而我就是不愿被局限的人，所以我要挣扎起来，虽然明知摆脱不了，但那总比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好。” “你不相信我，那总该明白做学生是要有纪律的吧！要不将来怎能到社会上立足呢？做为老师也是有私人感情的，我这个感情就是希望你们可以多学点东西，多点积累，总不是坏事，对你们会有用的。我也真心的想做你们的朋友，可你为什么就把我想成那样。” “因为我觉得你没真正关心过你的学生，我们无助、痛苦的时候你在哪里呢？只有在精神文明班评比的分数降低时，你才会来要求我们怎样做好，以至提高分数，纪律只是为分数而遵守的，我们只是替你拿分数。” “那是我对你们有信心，认为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态度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差别，都不想在评比中显得低人一等。所以每次看到分数被扣了，我就猜想，你们在努力的过程中是否有点松懈了疲惫了，这时，我就会为你们打气，鼓励全班的人，成功是靠坚持而来的。没想到我的一番好意，在你这里却如此丑陋。难道我这个老师就当得那么失败吗？她的语调已变为哀伤，不过这是此刻的我不能感受到的。 她继续说道：“小羽，你现在可以排除介心，完全相信我，把我当朋友了吗？” “还不可以。你知道班上的人怎么说你吗？”我把脸转向别处，怕下面的话伤到了她，“他们说你工于心计……” 我知道这句话非同小可，一定会给她很大的刺激，所以不看她的脸。她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地望着前方。可是当我转过头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泪流满面，我呆住了，这是第一次有女子在我面前哭，当时我看着这个印象里一直是个女强人的老师的眼泪，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女老师摘下眼镜，拭去眼角的泪，呜咽着低声说：“我伤心不是因为他们骂我，而是因为大家相处这么久了，却连一个理解我的人都没有！既然这样，那好，以后我不再要求你们了……” 我看着她，不再说什么。她颤抖的身躯站在走廊上，让我心疼。我几次想拥抱着她，给她点温暖，我的心开始有点融化了。 最后，她转身对我说：“不好意思，这个样子……你回去吧！”接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我叫了声：“老师……”后面的话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定住了，傻傻地站着，看了那转角处许久，突然铃声响起，我回头看见老师滴泪在地上还没有风干的泪水，心沉了下去，失落油然而生。 我把这事告诉于永哲的时候，他说：“你说得太多了，掌握不好分寸，在她找我的时候，我总是避开她的问题，明知她要说的和我要做的大相庭径，自然没什么好说，只是连连点头称是地应付过去就算了。其实每个女人心里都有她脆弱的一面和细腻的感情，无论外表多么坚强，一旦过了度，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就会显得很软弱，痛哭流涕，所以就有你看到的女强人的眼泪。不过女人还可以流泪，可男人就欲哭无泪。 “平时我看到她生气的样子，还会有点高兴呢！可现在看到了她哭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好难过，觉得对不起她，似乎过了点，有点懊悔，有点自责。” “是因为你的心被打动被感化了吧！所以说，有时女人的眼泪也是一件武器啊！而且是无形的，也许更强大。”永哲接着说，“不过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认为对于现在的我们，老师是不能成为好朋友的，而且若有人将这两个角色往肩上扛，也只是自讨苦吃。你想当老师靠的是管和教，当朋友靠的是包容和平等，在学校里要管好就不能包容，包容了就说明是在统一战线，怎么管:而要教好也不能平等，因为朋友之间不存在教，只有交流。所以老师和好朋友是矛盾的，两者不能并存。她若是不再管我们了，说不定倒可以做好朋友呢！” “但是我想她的眼泪总不至于是骗人的吧！我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不是扮出来的伤心，她眉目间带着近乎绝望的哀伤，让人看了心酸。或许她真的是为了我们，有一颗真诚火热的心呢！” “但愿如此吧。”永哲说。 第六章 倾诉 3 11月14日 女老师辞职了，这个消息传到我耳里的时候，我的心突然被一种内疚和悔恨的情绪所占据，这是太让人震惊的消息，曾有几秒钟时间，我感到周边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而且像是没存在过，眼前总闪现出老师那张绝望的脸，脸上的泪痕，还有我本来不该说出口的话。我觉得她的辞职是我引起的，或许她就是真心实意地对我们，可是我却说那么多偏激的话伤害她，让她觉得全班人都在误解她，万念俱灰，才想要了离开这里的。现在我有种强烈的欲望想告诉她，我说那些话是无心的，只不过因为一时激动。 这一天，我全都在苦闷和忧郁中度过，心结打不开，做什么事都兴味索然。一看到班上依然热火朝天，同学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追逐嬉戏的场面，就怒火中烧，就再也无法忍受了。我一把扫开桌上的书，冲出了教室。 我对永哲说：“你看我想去挽留女老师成功率是多少？ 他一脸平静，从容地说：“那你准备用什么方法挽留她？” “我准备到班上鼓动同学们搞个集体大签名，让学校出面留住她。” “这事新鲜，我看班上的人全都会赞成，但是这并不是他们的本意，只不过图个新奇、刺激罢了。对于他们，事不关己，反正都是混日子，走哪个老师来哪个老师有什么分别，你要鼓动风潮，大家都会随声附和，反正就是签名，谁都不会吝啬，抱着玩乐的心理就参加了。而且，我想这事若传到校长的耳朵里，他一定会为了表现学校的宽大和尊重人权，尽力留住女老师的，所以如果你这样做的话，成功率很高很高。” “这么说你是坚持我去做了？” “不！我并不坚持，为什么要挽留她，留下就可能毁了她。” “毁了她？怎么说！我不明白？” “小羽，你以为挽留她就可以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你看到她在你面前伤心后的第二天就递交了辞呈，所以就很内疚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其实你并没有错，你说的是真话，自己真实的想法，表达真我不需要什么愧疚。你还看得不够清楚吗？丫校是专门毁灭人的地方，她的身上还有一点独特的东西，还能听进你说的许多话，算是还没有变质，如果换了其他老师，说不到两句话，就是该扣分的扣分，该处分的处分了，对于不顺从的人，就逼到顺从为止，方法总是有很多，可能连表达自我的机会都不给你呢！而这样的老师在刚入道的时候也绝对不是现在这样顽固死板，这都是在学校里磨练出来的结果，你可以想象挽留下她以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吗？”永哲把头转向窗外，继续说，“我发现学校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老师的要求、教化我们的背后，学校其实也在压迫、教化着他们，在样的情况下，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继续束缚着我们，那是学校给的任务:另一条是不再管束:可那样的话她在学校的眼里就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她如果选第二条，到时学校可能会有变更，将她调离我们班，然后谁能保证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的施政布道，日子久了，也成为尸位素餐的一员。现在她选择的是第三条路，离开。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挽留的结果，只会先毁了她自己，再毁了更多人。” 我听了他的话，思绪混乱，久久地才说出一句：“她要走的事是我触发的，我不能不受影响。” 她可能是一时的冲动，你也可能是一时的内疚，但长远地说你总不想她在这里变了质吧！有时靠一时的想法做出的决定是很害人的。你以前一时兴起进入部门工作，最后发觉那根本就是在摧残自己，而有些人早已陷进去不能自救，这就是一时冲动的遗害，最终你还不是要从里面走出来，可这也是在多么痛苦的挣扎之后才作出的决定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挣破那张网的，所以假如当初克制住一时的情绪，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可是她走了，去别的地方，就不会被风气所感染也变得俗套吗？ “我不知道，但是会也好不会也好，都是你我看不到的了。你一直怱略了一点，就是地点——这是丫校啊，是人性的印刷厂，在一打纸张中，尽管我们极力保持着洁白平整，却也难保其它纸张的油墨不会渗透到我们身上，这样的境况，是我们无力改变的。既然无力改变，那至少不要让她在我们面前变质，那样她在我们心里就永远是独特的。” 梓铭，我明白了永哲的意思。欣赏一朵花，明知它会调零，就要在调零之前与它分开，那样，你记住的就永远是它开放的美丽的样子，而女老师就是那朵花。 第六章 倾诉 4 11月17日 这晚我对着窗口张望，外面空荡冰冷的街，被路灯照得万分寂静。灯光下泛着厚重的雾气，风刮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寒气逼人。 远处开来的车打破了长街的寂静，车灯照到我的脸上，刺眼得让人不得不转过头。突然那车停在了路边，打着指示灯，门开了，下来一个人，拿着工具就往车底下钻，修理着什么。不时还清晰传来司机空踩油门而产生的发动机高转速的声音。 我宿舍的窗口离街不到二十米，对这个场面一览无遗。这是一辆长途客车，座位是卧铺式的，看车头镜上贴的地名就知道是两个相隔千里的城市，而这里只是个开端。车上满载乘客，有的已经睡着，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坐直了身体观望窗外的风景，但更多的人是借着修车的这段时间下来透透气，活动一会儿，吸口烟或者到树后面解解手之类的。 最后车修好了，服务员招呼所有人上车，于是他们麻利地蜂拥至车门，一会儿过后，车厢内的灯关掉了，接着是司机扭动方向盘，挂挡踩油门远去的声音。那声音和空踩油门绝对不同，它总是极速地涌向一个最高点，然后降低，紧接着再上涌，再降低，如此重复着，直到档位挂完，长路走尽，一切又归于平静。眼前的场面对我本是耳熟能详的，但此刻却感触万端。 我不喜欢在半夜听到长途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那给人一种漂泊无依，流离失所的感觉。而发动机的声音恰巧证明了你就是在路上颠簸，尤其当车开进可以让人小憩的加油站时，更觉得悲凉。我的精神表示，不要下车去领略陌生地方的黑暗和寒冷，而我的身体却告诉我，是该下去活筋动骨，提神醒脑的时候了。这让人很矛盾。 坐过长途汽车的人都会想，下了车以后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下了车以后要去哪里？诸如此类叫人迷惘的问题，这让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车上许多的乘客都坐直了身看窗外灯火阑珊的城市，原因是我们都需要安定的地方，或者说我们都在寻找让自己安定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我想到了女老师，自从那次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她，听说明天她就要走了，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是哪里？会不会在今晚同样的时间，坐同样的汽车去遥远的城市？我忽然生出想和她说点什么的想法。拨出她的电话号码，却是久久的忙音，我不断重拨，到底还是不通。最后热情用尽了，心意“拨”光了，我也忘了要和她说什么。 一阵冷风刺激了我，我想是不是该给你打个电话，可是我连你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不过再转念一想，即使给我号码，我也不会打的，因为说出来的话太容易让人遗忘了，总是脱口而出的没有什么价值，也不能完整地回忆起来。然而我在y校做的没有意义，不堪回忆的事情还不够多吗？所以我把想要对你的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写成信件寄给你，你会看到我的生活，我的想法，我的情思，回不回信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明白我，理解我，懂我，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带着倾诉的欲望一直写下去。 11月19日 在永哲的世界里似乎有着无休无止的怀疑。经常听到他评价所有的事物时总是会自然流露出别树一帜，与之格格不入的风格。我觉得这必定会让人长时间陷在愁绪之中。 于是我劝他：“让你的大脑休息一下吧。为什么你对所有的东西都充满了怀疑呢？” 他说：“因为让人怀疑的东西太多了。别人相信的全部在我这里都是疑问，我并不认为那些东西是他们验证过考量过才相信的，而是有人告诉他们那不容置疑，所以他们就毫不分辨地应允着。” “你不觉得老是这样对一切都置疑问难，很让人疲惫吗？” “怎么会疲惫？我倒觉得这正是我独立思考的方法。他们无知，对于别人所说的毫不思索地就相信了，最后还不是只能沦为人家的傀儡，为人操纵。人家或许说得很中听，用什么理想呀、高尚呀、伟大呀、成就呀，等诸多美妙的形容词修饰着，但那都只是糖衣炮弹而已，不能独立思考的人往往只看到糖衣却看不到炮弹。你想过吗？每件事的背面都是播种者不阐明的，因为他们的责任就是不说。他们隐藏了那晦涩难懂但最容易伤人甚至让人变质的一面，这种做法是某种程度上的骗人，所以我对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怀疑。我现在是在识破一个无形的骗局，又怎么会累。” “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值得相信的东西了吗？” 我问完这句话，突然发现永哲的脸上有了点笑意，回答我：“怎么你们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相信，其实你们都错了。我的怀疑不是为了不信，而是为了确切地相信，为了更坚固的证据和更健全的理论，从而建立起新的信仰。我相信别人认为荒谬，别人鄙视的东西，因为我曾深入思考过它们。当学生干部是锻炼自己最好的方法，当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老师所做的是在为我们的将来着想……这些对我全部不适用。我把看到的、听到的、体会到的，编织成一个透视镜，并清楚看到了一切的丑陋，我相信他们所相信的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失落的，只是那一天还没有到来罢了。而我却早已洞悉它的内情，也早把这些事情看得平淡了。并相信它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对表象置疑是为了看清它，然后更确切地去相信它的本质。了解它以后就从此对它没有了奢望，就不会再让它影响你的情绪，你必须相信它就是这个样子，你在它里面，这是事实。” “对！我们困在这个大牢笼、大骗局里是事实，所以我置疑，先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以免承受双重痛苦，因为一听他们的话就痛苦，我要训练这种不听或者听了也不在意的能力。” “永哲，你的思维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实在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看你。”我很欣赏地对他说。 “唉！其实都是被”捉“进来以后才”摸不透“的，我也是个平常人啊。”永哲有点苦笑的样子说。 我问他：“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笼子呢？” “不知道。” “是否要等到青春耗尽，路程走完，他们打开门放我们出去，换进另一批人的时候？” “这个不好细说。或许……”他转头望窗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我不明白他这个表情的涵意。 第六章 倾诉 5 11月21日 据说有专家要到校评估，这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近来学校大小会议不断，都在为这件事忙碌。校长也亲自发话，要求建设良好的校园风貌，迎接评估团， 在专家到来之前早已借学生干部之口，散播了一系列的要求：在评估的这几天，学校禁止一切不文明行为，迟到早退旷课现象绝对不能出现，而且每天要早20分钟到教室，课堂上除了听课外一切都不能做，上课时间校道上操场上食堂里统统不能有人，宿舍也不准逗留，晚上11点钟要准时熄灯。（即使11点以后我们的一天生活才开始）……总之这些条条款款我都不想再告诉你。其实就是学生守则上的那一套，谁都知道它虚伪，但是现在为了一个评估，看到学校说起来，这些官腔，让人觉得万分恶心。 于是在这天，我就领略到了一个学校最虚伪的一面。 校门口的电动铁门摒弃了昔日的樱桃小口，大开怀抱:红蓝交错的轿车在停车场里川流不息:平日游手好闲的保安今天站在门口也显得英姿飒爽:校道上可以说是纤尘不然:两旁的花草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修建:树也给足了领导面子，收敛落叶:花园里布置得光彩照人，池塘里的水已经换了，几条鱼儿在水中游荡，池水清澈见底:所有的老师都挂着工作证上课，男的西装革履，头发上、皮鞋上统统都是油:女的尽收妩媚妖娆，打扮得贤良淑德:平时养尊处优大腹便便见首不见尾的校长也抛头露面，做着巡查工作。 上课的时候更是让人不能忍受。老师们都为了表现自己崇高的师德，开会讨论达成了一个共识：上下课时要对全体学生鞠一个躬表示尊重。可这个躬在课堂上真正鞠起来真是不堪入目，大有点头示意的风范。每当专家走过教室时，老师讲课的声音总是特别的响亮，神情也尽量显得投入忘我，尤其当专家到班里听课时更是离谱，首先股着掌要把最后一排座位让给专家，下课时全班又不能走，要等待老师向专家汇报完课堂的内容，然后由专家点评，老师通常是站在旁边点头，活像个孙子，专家走时我们要股掌欢送。 我对它的解释是：全是在做戏，而专家就是来听戏的。 专家听课为什么不坐在最前排，那样效果不是更好吗？我想可能因为他不想给人看到自己猥琐的身影:还有，既然专家是来听课的，那为什么还要老师汇报？敢情他根本没听懂:此外，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我们要热烈股掌？没准这就是学历高的好处。 晚自修的几个小时里，班干部几次要求做到鸦雀无声，但总不见专家在窗外视察。我感觉到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高级酒楼的包厢中视察。 明天又有专家要来听课，今晚班里兴师动众地大搞卫生，里里外外几乎把教室翻过来清洁，作足了门面功夫。可有人连教室的外墙都要擦，我跟他们说：“你们要知道，专家走路是不看两边和地面的。”但还是又人一桶一桶水地提来。 看他们的样子我就想到：学校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无论它说什么，总有人会拼命地去做。 晚上11：01分，舍长惊愕地熄了灯。 11月26日 梓铭，我的心里总是有很多话要告诉你，但有时这些话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地就不知去向了。当我觉得丢失了什么，极力追思的时候，竟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很苦恼这个问题。 它给人很空的感觉，仿佛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但忽然间又不是你的，你对它已经无从追忆，我想这就是遗忘。 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走陌生的路，吃陌生的东西，接触陌生的人，周围都是陌生，你就难免不会觉得自己也陌生，那些本来属于自己的思想、情感、语言，也会多少被忘记。因为我们心里的空间总是有限的，或者说我们心中残留的净土是有限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虽说可以一直努力守着自己的心灵不被玷污，但始终也难以摆脱周围事物对你的耳濡目染。人在水中，如何能求得不被浸湿，但求湿得少点才好。 看着周围无所谓，无斗志，随意来去的人们，我就觉得很悲哀。 英语课本上有一句话：其实人在活得没有梦想、没有目标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而已。这是书里最打动我的一句话。我觉得周围的人都不算在活，以前的自己也不算在活，因为目的都不是自己想达到的，而是别人的。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我常常会鼓励自己，我有目标，我有追求，但最终还不是要按人家的差遣去做。 有些一息尚存的有志之士有时会向学校建议，要求改进，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学校象征性地接受着，却从来没有过行动表示。学生的悲哀就在于只能提建议，执行权永远在人家手里，那些假狗遇上真狗就束手无策了，而真假的区别在于有没有工资。有时假的比真的还要尽心尽力，原因归为：我们是学生。 我害怕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所以在心里始终为你保留最后一片净土，任我倾诉。在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心情总是很平静，全身充满了热流。我不想再遗忘，我的身上一直带着信纸和笔，想到一点就给你写一点，什么事情都不能阻拦我。 永哲问我：“你写那么多信，怎么都收不到回信啊？”我不解的看着他，说：“写信和回信有关的吗？” 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说：“对哦！是没什么关系……” 第六章 倾诉 6 12月1日 今天是星期六，宿舍的人又在无所事事地吼叫着，他们乱叫的理由是，自己是“三没”人物——没钱、没妞、没快乐。我想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他这辈子也就完了，如果这是真心话，那我已经无话可说，只能冷笑一声，离开宿舍。 教室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开着电视，心不在焉地边看边说话。我联想起平常坐满了人，桌子上摆着书本，似乎学习气氛很浓厚的场面，怎么一到周末大家就曲终人散了呢？ 我听着耳机，电视的声音若隐若现。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从这望去，荧屏上的斑斓色彩和红男绿女显得遥远模糊。 记得有一段时间，我的心情无法形容的差，整日的烦躁不堪，思绪混乱，精神困倦，只觉得全身酸软，令人慵懒得什么都不想去做。晚上闭上眼睛也不能入睡，像是有东西在脑海里打了结，不能解开。尤其在下午，闻到学校那股温热燥湿的让人不能忍受的味道时，耳边又是凌乱混杂的吵闹声，身边又是要去宿舍检查的学生干部，这些让我很愤慨，有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我曾想与所有的人都隔绝，再不要见到他们的面孔，可是我的身边没有一扇他们没有钥匙的坚固的门。 然而有一天，我独自坐在教室里看电视时忽然想明白了，原来我需要的是一个房间。它不要太大，有一张床，有吃饭的桌子，还有电视就可以，桌子摆在床和电视的中间，然后有个女孩，她总是为我烧很可口的饭菜，每当晚上我们就坐在床上，捧着碗，吃热腾腾的饭菜，彼此间有默契，不说太多的话，我小心而满足地吃着，不时给她夹菜，还不时特意给她夹去一两块肥肉，接着我暗自偷笑。（你知道女孩子都不喜欢吃那东西）电视一直开着，我们边吃边看一两集关于都市生活的连续剧，饭后坐在床上，背靠着墙，讨论剧中的人物或生活上的问题，直到节目播完，我再转台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时候，就结束一天，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安逸。 而现在看着电视，心情却大有不同，只感到好累，于是我就趴在课桌上睡了不知多久。 醒来以后走出教室，站在阳台上，看到黑暗的校园和远处灯光，空气是冰凉的，天上半轮明月，楚楚动人，抬头望月，整个夜晚在我看来清冷宁静。 耳机里响起了令人忧伤感怀的古老旋律，他似乎带我进入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中，那里的景色和我一度喜欢的《仙剑4》游戏里的一样，充满了古典静谧的氛围，淡淡的雾气中翩跹散落的满天桃花。而我就住在桃花丛中，我的小屋旁边是清澈的小河，河水川流不息，水面上经常会漂流着桃花瓣。 每当夜晚，在水中可以看到月亮倒影时，我就会彻底爱上这个地方，宁愿一辈子停留，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值得担忧的事情。 我在想，以前那唯美的世界或许只能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了，它已经被进步的时代所覆盖，成了现在的样子，那意境早已不再有。 生活在这世界上的有两种人，一种感性，一种理性。理性的会很现实，认为以前那世界没有电器、没有交通工具、没有物质文明、从而排斥它:而感性的人则只在乎情感的释放，寄情山水与桃花，只要感觉对就好，凡尘俗世带来的纷扰都不要理会。 可是歌再好听也会有曲终的时候，电影再好看也总有散场的时候，想要留住这种感觉就要不断重复地再看再听，但是有多少歌曲和电影是经得起反复品味，再看再听的呢？经得起这样考验的东西才叫做好呢！ 我相信这是首好的歌，所以要和好的人一起品味。现在我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场景：你站在我的身旁，我把一边耳塞递给你，然后我们看着洒下的月光，陶醉在音乐的旋律中，当到了歌曲的尽头，我会搂过你的肩，告诉你，这个夜晚不冰冷，这个夜晚不凄迷。 12月5日 我和永哲走在大街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却一直要考虑它的价钱，让人很无奈。学校旁边有家精品店，里面的商品都很特别，当然价钱也特别的贵，我们喜欢的几乎都买不起。 紧张的生活节奏造就了纸醉金迷的城市，川流不息的人带着呆滞的面孔匆匆而过，到底他们在追赶着什么，远离了什么，令人费解。 我有感而发，问永哲：“你说我们还有纯真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哪里还会有。” “你说纯真是什么样子的呢？” “纯真往往会表现在小孩身上，人越长大了就越不会有。像小孩子陪在妈妈身边，突然看到了某个玩具，很喜欢，就吵着要。他毫不理会那玩具要多少钱，是谁的，因为喜欢就是喜欢，自己就是想要，你给他别的也不能代替。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问题也不会那么简单，纯真也正在消逝，我们现在喜欢一件东西却不禁地要问理由。” “小时候看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忍者神龟、兔八哥等很多的作品，总是很有味道，那时很享受的事情，可是现在回头看那些动画片却没有了那种感觉，昔日的情怀已不知去向。许多我们同龄而不看动画片的人都会说，那是幼稚的人看的幼稚的东西，至于到底哪里幼稚，什么是幼稚，他们的回答是，这是卡通片。在他们的观念里，卡通片永远只是为小孩而生的东西，那个年龄以外的人不能触及。我想这是因为他们的纯真早已在岁月中被扼杀的缘故，找不到理由去喜欢了，而小孩子则不考虑太多，因为喜欢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它由一种感觉主导你的内心，你会抛开所有世俗的标准，就是要这么做，也是最真情实感的体现。别人可能觉得你做的不值一提，但你却觉得很重大，这就是纯真。” “你说的纯真里有任性的成分？” “对！不过这算是一种心灵上的任性。人家常说任性不好，其实意思只停留在表层，一些回影响到他人的行为当然不好。你看像我们，实际上也是在任性着，但并不影响到别人，一切都由我们自己承担。因为我们心里早已明白，任性对学校来说或许不好，可如果听话的话对我们来说只能更坏，所以我们任意的妄为，让心灵去放荡一回。你想，如果我们真的听了他们的教化会是什么样？一个月以后排斥幼稚，两个月以后食古不化，老气横秋，三个月以后俗不可耐……你愿意变成那样的人吗？” “当然不。可是你越说我越是糊涂了，你说我们心灵上是任性的，也就是表示我们还有纯真对吗？” “不是。心灵上的任性只是纯真的一部分，它构不成纯真，只是代表了和他人不同的东西罢了，我们的纯真的年代早已经过了。人活在世界上，除了童年那段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时光外，其它的日子就不能不去想货物的价格，做事的理由。生活就是这样子，我们无力改变，只能保留最后一份独特，不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迷失。” “我们已经很独特了，况且有两个人，是不会迷失的。” “这可说不准，有时即使心不迷失，但走错了方向也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改变。” “那我们就连方向都不要走错吧！现在就回去，研究一下周围的路况。” 第六章 倾诉 7 12月7日 学校前面的那条长街两边的店铺其实很少，大部分是农田，田里经常有农民在耕种。然而在大城市里的农田却可以说是古朴与怀旧得明显有了讽刺的味道。 农民们住的是简陋的用沥青纸铺顶才搭建起来的房子，每当风大雨大的时候，就要在屋顶上压很多块大石头，以防被风掀走:还有田里的菜，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要用塑料布盖住，因为这些都是生活的保障。他们住的地方没有电，水也要到100米以外的井里挑，经常一天都在田里忙碌，晚饭就在屋子外面摆张桌子，坐在路灯斜照的灯光下，昏暗的树影中吃。 还有农民的孩子，大都年级很小，一天到晚地在玩泥巴，晚上很早就睡了。小孩们当然不知道父母有时半夜还挑着油灯到田里去干活。 我从操场跑步回来的时候，农民已经装好一车青菜准备推走，他还一边和妻子议论着什么。我走过他们身边，看到前面正在玩沙子的小女孩，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铲沙子，风吹起她的头发，我远远的就看到了她美丽的轮廓，走进了，她注意到我，抬头笑着看我。天啊！我无法形容她那种纯真、热情的笑容。我也笑着看她，她圆圆的脸上还有一些污渍，牙齿是雪白的，眼里尽露出可爱。突然，她站起来，含笑把手中的铲子递给我，我惊讶地看着她，原来是一块残缺的瓦片，她的小手抓着瓦片的细细一端，眼神里充满了真诚。一秒，两秒，我接过了她手中的瓦片，摸摸她的头，继续往前走。 我边走，边反转这块破旧的瓦片看着，它全身灰褐色，属于那种最廉价的半合成瓦片，是……忽然我觉得，不该去研究它的价值，这是最俗套的做法。怎么人越长大就越容易往世俗那边发展呢？我握紧瓦片，回头看女孩，她已经和另一个小男孩在玩在笑了，不知是羡慕还是因为他们的傻气，我也跟着笑起来。 我开始明白手中的瓦片给我的是一种启示，莫可名状的感觉，它有特殊的涵义。于是我把它带回宿舍，保存起来，每次看到，我就会想起小女孩有点污秽的脸，头发柔软的质感，期待地看着我的眼神，摸到它，就像在追念我早已逝去的纯真。 对比起我们现在浑浑噩噩的生活，小孩子是不懂，而我们长大了，什么都懂了，却还是这个样子，我们的心就像她的脸，不是吗？ 其实我们缺少一股清凉的泉水，将心上的尘埃统统洗去。 12月8日 下午的阳光从窗外透过树枝洒到我的书桌上，我把手伸进阳光中，任其照射着。风吹动窗外的树木，阳光也在我的手上起了变化。冬日的阳光虽然热力有限，但此刻让我感到很温煦。我保持这样的姿势坐着，舍不得离开，生怕这种感觉被夺走了。 一直坐到阳光一点点倾斜，光线从我手上移开，渐渐地照到地上，再照到墙上，最后落日在远处浓重的雾气中消失了影子。 冬天总是日长夜短，而且温差很大。 我喜欢暮色四合到入夜的那段时间，因为在那个时候人的心境是最柔和的。如果身边没有人，我听着轻音乐，就会很有沉淀。宿舍里没有开灯，半明半暗，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躺下，神游天外，感到无比的平静与释怀。耳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忧伤的歌曲勾起一些我不愿再忧伤的往事，而在此时早已看淡。 歌曲会有尽头，而伤痛没有，只能淡化。 第六章 倾诉 8 12月10日 对于学校而言，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必不可少。每到这天，操场上都站满了人，各个班级界限分明，同学们也尽量站得肃然起敬，人群后面，挂着牌子的学生干部在活动，检查胸卡或登记考勤。主席台上的领导也不好意思再以公务繁忙为由推脱缺席。老师们在台上都是道貌岸然的样子。 当国歌响起的时候，四个礼仪队的队员，两男两女，服装正式，一人抓着国旗的一个角，在五十米以外用正步往主席台旁的旗杆走去，伴着激昂的音乐，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节奏感。 升旗过程中，所有人都深情地凝视国旗冉冉升起。在国歌停止以后，又是领导叫人腻烦的官腔，掏出演讲稿读个没完，主要内容从一而终都是希望我们发奋图强，燃烧强烈的爱国热情，在国旗下立志，将来为祖国为人民做出巨大贡献之类的话。发话完毕，全场掌声一片，我想他们股掌时心里肯定是抱着他终于讲完，我们解脱了，应该鼓掌庆贺一番的心态。门面功夫做得天衣无缝。 我们二人从不鼓掌，因为另有看法。 在他们心中，爱国其实就是两个字体，随手写写或者说说而已，谁都知道这是陈词滥调。而在这群人中，最无用的就是礼仪队。 这名字让人听了还以为那里聚集了很多思想品德高尚的人呢，其实都是一帮酒囊饭袋。这些人几乎没有什么特长，但是又想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所以想到了礼仪队那庄严的服饰，红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闪亮的皮鞋，最好的是穿过之后不用自己去洗，既对外宣扬了爱国主义，又满足了自己的表现欲望，一举三得。我觉得在全校人面前，他们的爱国热情就是炫耀的热情，可是这种热情早已在四个人穿着便装，手抓着国旗正步走却没有观众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星期一的国旗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不翼而飞了，放眼四顾，原来是被礼仪队解下来当训练工具了，训练完了之后又不再升回去，直到下个星期一的升旗仪式。所以y校的国旗不是国家的代表，而是一件表示形式主义的工具。 今天中午天上乌云四起，雷声大作。在刚刚洒下丝丝雨点的时候，我们在教室的窗口，看到一个礼仪队的队员，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冲进雨中，穿过操场，直奔旗杆，霎时间已经熟练地解下国旗，塞在怀里，顺着原路跑回去。 旁边的永哲说话了：“小羽，你看，这些积极分子，根本就不懂爱国的大意，全部受了形式主义的流毒。” “我觉得也是。我从来不认为保护这面印有五个星的红布就说明他们有多爱国。爱国热情也不是靠这块布来支撑的，我想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是给人家看罢了。” “你这说得很贴切。他们这样做人家可能会觉得是爱国，但我只会觉得他是在爱旗，而两者是毫无联系的。物件只是给人一个信念，一个动力，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若一味的去关注它，而忽略了它要传递给我们的精神，那就是行差踏错了。真正懂得爱国真义的人绝对不会在意形式上的东西，因为爱已经融入他们的心里，绝非口头上的空话所能代替的，就像武侠小说中常说的无招胜有招，无剑胜有剑，而爱国热情应是无声胜有声才对。y校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国旗除了星期一早上能见到以外，其它时间都消失无踪，应该是给人收在了不见天日的地方。每当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把国旗接下来，名为爱护，实际上是在塑造一面不经风雨的国旗。” “说得好！我特别赞同，中国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国家，国旗自然有它特殊的意义，它代表了民族的精魂，国家的气魄，一路荆棘地走来却还屹立不倒。你说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用血染红的那面国旗鲜艳，还是学校这面完美无瑕在风雨来临的时候畏惧退缩的旗帜鲜艳？中国是那么娇气的国家吗？国旗当然不能在人家的溺爱下存活着，然而学校却带领我们与民族的作风背道而驰，全校的学生对那光秃秃的旗杆习以为常，可见受染程度之深。” “对！枪林弹雨中多少人前赴后继，血流成河造就的那面破烂的红旗才是真正有风采的国旗，那些人才是真正把爱国融入到血液中的人，和那帮怀揣国旗在雨中猥琐逃跑的人全然不同。学校的国旗是复制品，本来复制的东西也可以衬托出它精神的实质，可是学校扭曲了它的奥义，并广为散播着。” “你说一个错误的观点在全校人认定它是真理而遵守它的情况下，该怎么解决？” “我想，这还有待那些不经风雨的花朵在真正的国旗之下慢慢思考。” 第六章 倾诉 9 12月13日 校外的公园临江而立，每当晚上，公园里的灯亮起时，就会把江面照得波光粼粼。公园的植被和江面隔了一片浅黄的沙滩，常有人在沙滩上围着篝火烧烤，所以随处可见照相机的闪光灯。江的那边是灯火璀璨的高楼，因此在晚上，受到渲染的总是这条江。 坐在沙滩上，看着对岸时，我总会觉得这边很朴实，那边很糜烂，而实际上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这边也有遍地糜烂的人群，那边也会暗藏朴实的身影，这是否就是人可以随风飘荡的的自由。 公园的文化广场上已人群汹涌，有人推着音响来跳舞。其实都是中老年人伴着古典音乐在跳的交际与健康的舞蹈，很随和也很有节奏感。这种地方没有年轻人，年轻人大多在掺合了刺鼻的酒精烟水味和高分贝刺耳音乐声的酒吧里，然后在舞池中，迷幻的灯光下，胡乱摆动着身体，寻求刺激。我不明白那种地方除了让人的耳朵和胃痛苦外，还有什么好享受的。 有时这里会有免费的电影看，播的是那些过了潮流的大片，但也别有风味。石凳上一般都坐满了人，围观者很多，我们也挤身人群之中。当一场结束，人们依然等待下一场的开始而聚集不散的时候，我们就从人堆里出来，心境特别的平和。 今天的公园倒是非凡的热闹，还摆起了个舞台，原来是某个企业在做产品推广，买产品玩游戏，积分抽奖。我发现玩游戏的人大部分是大人，小部分是孩子，大人比小孩子还要兴奋，和小孩争前抢后不相退让，嘴里还发出阵阵笑声：“这回奖品拿定了……” 有一个活动是到舞台上唱歌，满分是50分，开始没人敢献丑，当主持人说出了能上去就给50分的话后，人们就不再顾虑了，尽管在台上声音刺耳，使得台下观众的头摇晃不堪，可是为了奖品，这都值得。 从没想到分数在外面的世界同样充满了诱惑力。 永哲说：“这里真是打工一族的天堂啊！他们玩得比小孩子还要开心。” 我说：“我看那些比小孩子还要重视的人，恐怕一辈子都只能是打工仔了。” “怎么说？”这回轮到永哲不解。 “你看他们脸上扮出来的那份变了质的纯真，一个个说是在玩乐，其实都恨不得快点抱着奖品走人，而笑容只不过是为了适合这个时宜而已，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永哲莞尔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离开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孤独地坐在草地上，抬头望天空。天空一片黑暗，空无一物，可以断定不是在看风景。于是我想：每个人都有独自抬头看天的时候，那时在等待的是什么呢？这往往是让人无法解答的问题，遇到这样的问题我总是感到茫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不知道下一站要到哪里去…… 周围的场景甚至令我对自己近来所做的一切产生了莫大的怀疑，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啊！ 永哲给我打气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好和坏，对和错，这些东西永远都是相对的，没有人可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但是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不能互相理解，总有人想去改造别人，因为他也是那样被改造过来的，现在要改造回别人才爽快。一个人的生活如果不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走的，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可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另类了？” “另类也总比去当同类的牺牲品好吧！路已经走到了这里，你还想回头吗？回想一下如果我们现在坐在教室里，顶多不就是呆望黑板，一无所获，相比之下，闲逛还是很有意义的。” 他见我没有反映，拍拍我的肩，说：“你的思绪太乱了，应该好好整理一下。人在走路的时候，只要不老想着回头，不受过去的束缚，一心往前，就常常会忘了迷雾的存在，在不知不觉间到达目的。我希望你的心可以更坚定些，雾总会散尽的。” 12月16日 女老师走了以后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班主任，他贼眉鼠眼，活像电视里那些落草的胖子，一看就知道和校长是同类人。他的管理方式更加不能让人忍受，处理事情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说什么就什么，而且还在班里养了一两个“线人”，以便了解日常动态。今天有他的课，我们有避避风头的需要，此做法能避免听到他对我们恨铁不成钢的教导性的的训话。 在下课前的五分钟，我们早已把书收到抽屉里，做好了冲刺的准备。只要铃声一响，我们就冲出教室，冲进饭堂，在人群中厮杀，你推我攘，只为了一顿饭。每当这样的生活趋于平静，我坐在书桌前为这一天写日记的时候，一想到今天的场面，就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我不想变得很俗套，但是在不知不觉间正在变得很俗。”我对永哲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正赶着去上一节实验课。 “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你不俗。” “什么东西？” “就是信念。” “信念？” “对！去相信一样东西，而且近乎顽固地去相信它，那时你就会有信念，有信念的支撑，你就不会质疑自己，从而受周边事物的影响。”永哲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些话。 他的话让我沉思。我们正走过花园，看到那颗被我砍去当了鱼竿的竹子，它重新长了出来，而且比周围的竹子还要青翠挺拔。它给我的启示是：旧的竹子（鱼竿）已经尘封在了草丛之中，新的正日渐茁壮，当初把它砍了未必不是好事，可对学校来说就必定是坏事。好坏如此混淆，我该相信什么？而潜意识告诉我，不要再相信学校。 我觉得自己的经历在那根竹子上可以看出来：在没有被砍之前，总是以为现在的状态是最好的，可在被砍了之后，经过一个转折，重新成长起来时，才发现真该舍弃以前的自己，现在的状态才是适合自己的好呢！ 晚上我翻看你给我的信，你的照片，你文静优雅的脸，突然就有了很强的信念，我顽固地相信你会懂我，即使我的选择不合时宜你也会明白的。 一个人，有这样的一位知己，很多事情都已不再重要。 于是我给你写这封信，直到深夜我都不会觉得累。深夜的你可能已经睡去，我封好的信载满了信念。 第六章 倾诉 10 12月20日 即将期末考试，我和永哲在紧张的复习之中，死板的教材总是令人忍不住的烦躁。说是复习其实只是个名词而已，效率几乎等于没有。我们所做的就是根据以往的试卷来猜想它这次要考的题目，这样投机取巧的方法可以让我们在考试中拿到高分，不正是那帮人努力了一个学期的追求吗？ 本来我们连分数都不想去争取，因为想到了在家的父母，他们对我们寄予了厚望，或者说对我们的分数寄予了厚望。虽然他们的期望是我们所排斥的，但是我们不能跟他们说，离乡背井的，我们不愿看到他们听到成绩时的那种落寞的眼神，我们有必要让他们安心，而分数就是最好的慰安符。 回家以后他们仍然会为我的成绩叹息，叫我一定要进步，一定要进步……那时我会唯唯诺诺地应着，他们说什么我都答应，叫我干嘛我就干嘛，因为他们从没有给过我压力，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学校里学好，他们不知道好已经在y校，在我的经历里，变了质。可是我不能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劳碌中再为我担忧，说实话我又何尝不想听他们的话呢？但是我已经是受过一次骗的人了，怎么能再往漩涡里去。 于是我想，既然做不到他们要求的好，至少可以对他们好点吧，也算是弥补一点点愧疚。 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为他们活一回的话吗？可此情此景恐怕说过的话将永远不能兑现了。人生就是这个样子，有时会因为重大的原因决定了要去做某些事，但最后又可能因为更重大的原因而改变自己的初衷，可以说这完全处决于人对事物的看法。 现在的我对比起以前可真算是脱胎换骨，而且擦亮了双眼，不再像以前一样忙碌而盲目，无知而无悔。现在的我看到的是一个乌烟瘴气的y校，从我给你写第一封信开始，我就渐渐领悟丑中有美，错中有对，坏中有好的道理。 丑的之中有美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把它找出来，好好珍惜它。这世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怎样才能发现美而又怎样去珍惜它呢？一如某天我心情烦乱地走在街上，想寻求一种恬静，当走过人行道的树荫时，突然感到一阵惬意的清爽，直沁心脾，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然后我抬头看到高大的羊蹄甲开满了艳红的花。于是我就这样呆立在那里，望着，望着，像把自己置身于一片空白中一样，忘了一切，能感受到的只有花香。刹那间我就觉得这里很美，因为它让我知道在俗世中还有值得我停留的东西，所以在我看来，要发现美就要保持一颗不被俗世淹没的心。这一点，我不认为街上疲于奔命的人能理解。 而珍惜它的方法，就是在感觉很好，它能给我美感的时候，放慢脚步，多吸几口空气，待到人声鼎沸，路上有汽车频繁穿梭，尾气超标的时候，就加快脚步，少吸两口烟尘，明知不可改变，但可以远离它。 梓铭，你明白我这种做法和不能达到父母要求的好，但至少可以在家听他们的话是一样的吗？ 第六章 倾诉 11 12月25日 在我和永哲边复习边走神的过程中，迎来了期末考试。每天考一科，有时候猜题无路，我们就只能通宵达旦地死记硬背，真是日夜颠倒的一个星期。可是永哲却唯独对数学不屑一顾，据说他有交白卷的经历，这就让我很奇怪了，不符合我们清醒的标准，既然都是为了混分数，那为何又要留下数学这一隅之地呢？ 我觉得很蹊跷，刚开始问他时，他总是避而不答，告诉我因为忘记了。我却始终认为原因远远不止一句话。 不知怎么的，在考数学的前一天晚上，他居然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数学背后的故事。故事里包含了一个少年独有的真心狂热。 初三的永哲喜欢上同班的一女孩，女孩成绩很好，而且有个成绩更好的男朋友，两人经常出双入对，不乏亲密地讨论学习问题。永哲觉得该对女孩表示点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成绩就有点自卑，尤其和她的男朋友比起来更是悬殊。如果不能有所成就，即使女友在怀，也不会开心，这就是男人的心理。 这想法在永哲脑里日渐巩固。那天数学试卷刚发下来，女孩的男朋友又拿了一贯的全班第一，永哲看看着自己卷上的67分，心里很不平衡。一下课，他就看到女孩往男朋友座位走去，脸上带着清纯甜美的笑容，她在男孩身后两步的地方，轻轻一跳，顺势出现在了男孩的左手边，接着躬下腰，伸过头，两人交头接耳地说些祝贺的话，不时传来默契的笑声。 永哲目睹女孩行为的全过程，觉得可爱至极，魂牵梦绕！爱慕之情占据了他的心，想：如果这样的场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真是今生无悔啊！ 于是他对自己说：数学一定要超过那男孩。当时他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数学好了他就有了资本，可以去做某些事，不会像先前一样，看到女孩就感到很遥远。 接着永哲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学习数学的日子。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所有的科目他都不再涉及，苦无进境的时候，脑子里总浮现出女孩可爱的一颦一笑，这时他就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数学老师为他的态度转变而高兴的同时，也奉劝他说，对数学狂热是好事，但要注意各科的平衡，严重的偏科是会影响到前程的。老师不会明白他的心，这是一场无形的男人的战役。 永哲的成绩在一天天提高，他感到胜利的曙光正在逼近。终于在一次考试中，他的数学成绩拿了第一，全班轰动了，同学们看待他的眼神变成了羡慕。他听到许多赞扬恭维的话语，刚开始还会觉得是荣耀，但渐渐发觉这些只是一时的满足，他想要的一直没有出现过。 自从引以为傲的数学被比下去以后，那男孩充满了危机感，从而学习更加的努力，而女孩当然也成为了他的助手。常常发生的情况是，男孩在教室里看书，女孩帮他打饭回来，然后他们一边谈笑着吃饭，一边看书，一副夫唱妇随不离不弃的模样。而永哲就像是一段插曲，或者可以说像是一份催化剂，做的一切只是让人家的感情更加深厚而已。 我想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开始时你有些话想对她说，但是你觉得没有资本，不敢说，可当你历尽艰难，终于有资本，你觉得可以说了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些话说出来已经没有用了，你所有的努力都是空的。 永哲看到他们形影相依的样子就感到很痛苦，尤其在看到数学课本的时候更为痛苦。追根溯源以后，他决定要忘了数学，把那些日子强记下来的公式全部忘记，因为那环环相扣的代数几何，让人迷路。他对数学的热情已经用尽，所以才有今天的做法。 听完他的故事，我理解地笑了，说：“你真是个天才啊！是个赢家，不过女孩子有时并不喜欢胜利者。” 他拍案叫绝，并苦笑着说：“好，说得太对了，女孩子有时真的不喜欢赢家。我这只不过是少年时期的冲动罢了。” “你不怕冲动后的惩罚？那时你用所有的时间学数学，其它科目一定会很差，现在有没有后悔？” “我想如果当时连冲动都没有的话那才后悔呢？追求各科平衡，最后只能是各科平庸，那我就连惟一一次风光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是多让人遗憾的事啊。” 我笑着说：“人家学习的目的是升学，而你的学习动机实在是……唉！我怎么觉得有点猥琐。” “这就不能这么说了。有时女人的力量比道理的力量大得多。因为女人是活的，她在你面前，你可以看到她的变化，她可能会带给你幻想，还有心动的感觉，你会觉得一切都是为她而做的，无怨无悔；而道理却是死的，枯燥无味的，当人在心烦意乱，不止所从的时候，道理的力量是最无用的，那时你就找不到北了，失去了目的，没有了奔头，谁还听那些道理啊。” “你说的这个我赞同。不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嘛，我们明天的奔头是混个分数，回去好交待，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呀。可你还受制于前，这就不太高明了吧。”我说。 “实话告诉你，自从我决定忘记数学以后，不但对它没有了热情，取而代之的还是一种对它的厌恶感。你说我受制于前，我不否认，但是这种厌恶感久而久之在我心里已经变为了成见，很难再改变。”“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你还没有迷失，相对来说还是清醒的。你这样想：我们现在做的事不容有成见，成见是我们的障碍，要清除它。” “对喔！”永哲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太糊涂了。不过明天就考试了，我只有一夜的时间，即使改变也考不了多少分数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补牢的羊圈和已经丢失了的羊有关系吗？” “是没关系！哎呀，我又糊涂了一回。”他明白我的意思。 “你这叫难得糊涂，糊涂一回难，两回更难。”我说。 第六章 倾诉 12 12月29日 学校的后面是一块农田，有一条小路一直通往深处。我和永哲厌倦在校园里走的时候就会去那里，那条路充满了乡土的味道，即使是晴朗的天气，路上也会显得泥泞，因为农民经常要挑着水从那里走过，来来回回，路又不平，水洒得自然也多。 农民一天到晚地在田里耕种、施肥、择菜、除草，拿着一把锄头，手上沾满了泥土。他们穿的衣服有时是那些纨绔子弟丢弃的军训服装或者校服，我不知道他们捡来这些衣服穿上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路边有一排用红砖勉强建起的平房，因为没有钱粉刷，看上去只是有个轮廓而已。这排房子中有家破旧的诊所，老年的医生天天在那里坐着，农民们生病的时候不敢去大医院，就只能来这里。此外，还有一间小卖部，里面有台老式的电视机，农民的子女们放学后都集中在这里看动画片，很少有小孩子买店里的零食吃，他们没有零用钱，但很纯真，看看动画片就回家也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的家在离平房的不远处的菜田里，都是用竹子撑起，然后用沥青纸铺顶的吹弹欲破的屋子。这样的住所冬凉夏暖，从来没有过电，环境比学校前门还要恶劣。但农民们经常都是天没亮就起床了，提着油灯在地里采摘，因为要赶在天亮时拿去卖，尤其在冬天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是冻疮，风霜可见。 永哲说：“看这里的人生活真是与世无争，好平静，真有点怀旧的感觉。” 我本来很安静，但不知怎么，一听到“怀旧”二字，气就来了，说：“你说怀旧？若有得选择，谁又愿意怀旧呢？谁不想住别墅开跑车，有了优越的生活以后，谁还会回头看这些淳朴的东西？！”我很激动。 他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没有再说什么，我又带着火气继续说：“我不明白那些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子弟，他们怎么就搭上那么好的运气，生在了富庶的家庭。其实这些农民的孩子，更应该有好的生活才对。” “我想的就和你不同了。你看到这些难道就不觉得它是一种穷困落后的表现吗？我们这一代人，以致下一代人都不要去经历才好呢，这样才是有进步嘛，如果一代比一代潦倒，那不是在倒退吗？所以有些疾苦是不必要体会的，比如原始的生火方式、劈柴、挑水，都不需要了，现在有自来水、有电器、有天然气燃料，这是进步的表现啊。若有人还在用原始的方法，则说明他们被时代抛弃了，而农民当然也深知这点，所以才会把下一代人都送去学习知识，顺应社会发展，想早日摆脱这个局面。”“这多么不公平呀，有些人拼搏了一辈子达到的生活水平，还不如别人一出生时的生活水平。” “世上的事情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有时你不得不承认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就像人生下来的某种天赋一般，那些没有天赋的人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努力去改变现状，这就关系到你说的怀旧的问题了。我觉得许多人也明白要艰苦奋斗的道理，但是在奋斗的过程中，无休止的奔波中，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东西，心日渐麻木了，到真正功成名就的那天，却早已忘了如何去怀旧，这就是今天很多人说的忘本。所以人的心要适当地休息一下，给自己留一片净土，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才能保住那种情怀。” “你说得很贴切，但这也是别无选择的做法。” “我不否认。可精神上可以自由选择栖息的地方。” “选哪里？” “别人选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你我两人——既然学校里没有净土，那我们可以选这里，这一路的纯朴，只要能让我们感觉心境平和就行……” 只要不想太多，路上真的可以让我们感到平和。 第六章 倾诉 13 1月1日 今天是元旦，新的一年开始了。每次听“新”到这个词我就有点奇怪，为什么在新的开始里，许多东西往往都不是新的，比如天气，比如y校的运行规律，都和昨天的一样。我觉得我们只是在追求心态上的“新”和心理上的平衡而已，在许多人的观念里，元旦又根本不算新年，只有春节才算是过年，即使时间已经在一天天过去。这又让我怀疑人们的时间观念，而这些归根结底起来就是我们带着新的思想，过旧式的生活。 新历的春天其实是阴历的冬天，严寒不减。今天我早早地起来，校园还笼罩在夜色中。早就说好了要给生活加点新鲜的养料，而新鲜在我们看来就是尽量疯狂得独特点儿，所以选择了特殊的时间，顺便可以看一下黑夜到白天的全过程。 以前到网吧通宵，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忘记了外面的时间，当第二天走出网吧的一刹那，接触到光线时，换回的只是更多的空虚，昨夜来玩乐的兴致已经散尽，想做的只是快回去睡一觉，而今天不同，很少有人在即将经历黑夜到白天的瞬间时会像我们这么兴奋和充实。 东方开始发白，时间是6：20分，路灯已灭，校园还是灰色的。我们萌发了去吃早餐的想法。走到食堂，那里居然还没有开门，我诧异了，望着门口那块写着6：00开始营业的时间表，说：“怎么营业时间是可以随天气而变化的吗？” 永哲说：“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时间是不随天气的变化而变化的。” 我开玩笑地说：“做生意真没原则！顶多不吃了，吃不起我们还逃不起吗？” 永哲说：“要不吃就一天都不吃，男人是不会回头的。” 我说：“好！就这么办。” 我知道玩笑已经成真，为了面子唯有硬撑下去了。禀烈的寒风也吹不动两颗轻狂的心。 我们走到没有灯光的教室，靠窗坐着，望着渐白的天空，聊生活、聊情感、聊人不风流枉少年、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起狂笑，一起沉默，然后在不经意的抬头间，发觉天已经大亮。 我们忘记了时间，一直到教室里来满了同学，上课，下课。 我们不吃任何事物，觉得很渴了就一味喝水，这天我们真正感受到了水的甘甜，它为什么称为生命之泉，我今天算是深切体会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这些东西在你身边显得太平常了的时候，你就会忘了它的存在，可当哪天你身临绝境之时才会猛然发现，原本不在意的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别人笑我们是“疯子”，但他们不会了解，我们即使“疯”得饥肠辘辘也觉得快乐。 一天之中我们还抽了一根烟。对于烟，永哲总说只是为了把烟吹出来，感受一下那烟雾萦绕的场面罢了，并不真的吸进去。他教会了我，我也和他一起在烟雾中说话。我对烟也止于会而已，始终都认为再差的烟，和好的人一起抽也会很有味道，再好的烟，没有好的人一起，给我也不抽。 晚上睡觉的时候觉得特别冷，肚子里一丝散发热量的东西也没有，全身乏力，更懒得说话。我们心里想的都一样——快点在幻想中睡去，然后明天就可以到食堂叫一大碗粥，十几个种类的面包各要一个，宁愿撑死也值得。 第六章 倾诉 14 1月5日 自从永哲跟我说关于他数学的故事以后，我就时常会有种奇特的感觉。我了解他那时候的心情，一定是痛苦但又很满足的，一想到那个女孩，心里就全是动力，可能他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那时只想着要去做，就这么简单。现在永哲说他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很傻，让自己发笑却又感到幸福——在一个特定的年龄里，为一个女孩子做着纯真而又没有结果的事情。这样的经历是人一生最宝贵的财富，年龄越大它就离你越远，一去不回头，你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感觉，而能做到的就只有回忆。 此刻我在给你写信时，也会感到很幸福，因为有了希望，我确信它不是空的。 我和永哲的初中生活值得眷恋的人或东西太少了，大约每个在那时成绩默默无闻的人都会这么觉得。我庆幸自己认识了你，你给我的回忆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像永哲一样不会后悔，我要为你狂热一回。 突然泛起对你的思念，像风吹过的玉兰花瓣：第一片，飘落在北河中学的冬日雾气中；第二片，飘落在参天的榕树下；第三片，飘落在你我相遇的追失亭里；第四片，飘落在你自我介绍的讲台上；第五片，飘落在我们死气沉沉的教室里；第六片，飘落在你捶胸顿足的笑容间；第七片，飘落在我落寞的视线里；第八片，飘落在你递给我信件的瞬间；第九片，飘落在午夜校园的路灯下；第十片，飘落在我们离别的转身之际，顾盼之间；第十一片，飘落在我无知沉沦的一年中；第十二片，飘落在我抬头张望的天空上…… 所有的花瓣翩跹地飘落到地上，然后组合成你的名字，梓铭，梓铭！不，我可以叫你铭儿吗？以后都这么叫，如果你不愿意，就算是我固执吧。 铭儿，我想你。北河中学的那颗榕树依旧高大挺拔吗？追失亭上的诗句依然清晰可见吗？你走过那里时，会突然地想起我吗？而我总是不知不觉地想起你，在内心冰冷荒凉的时候会感到温暖掠过。 铭儿，某个时间我带着满心倾诉的欲望，游走于整栋宿舍大楼，却发现，几乎没有一扇门是为我打开的，即使打开了里面也是坐着一脸木然，毫无追求的人，他们或吸烟或就着无聊的话题谈笑风生，这让我就感到我们是永远不能互相理解的。他们不会明白我为什么在门口伫足一会儿以后便离开，我也不会明白他们为什么能笑得那么幸福。如果我对他们掏心挖肺，那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直到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明白了，他们是因为无知，而在他们眼里，我是因为怪异。 我和永哲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些实事来干一下，目前这样下去，虽然思想上与他们不一样，但是做的其实是一样的，也是无所事事。而在y校，实事该是什么概念？我们讨论着…… 第六章 倾诉 15 1月7日 y校真像一个乱世，我们在乱世中生存，并且到现在一直保持思想的独立，人格的完整，是因为我们也有圆滑和虚假的一面。比如我们也会在学校领导亲自巡查的大会上亮相，也会向老师递交做过手脚的假条，也会找些负面理由来为自己开脱许多事。如果按照正规的算法，我们所触犯的纪律已经足够被开除了。所以我们有眼力判断什么课能逃，什么课要上，什么样的老师食古不化，刚愎自用。即使无奈地被叫到办公室去，我们也是有什么真话都不说，而是以一种玩世的态度应对着老师的教诲。他们的那些要求，答应归答应，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到下次再碰头时，我们仍然有很多客观因素可以说。在我们眼里，学校的纪律没有正规过的时候。 我们必须这样做才能保得情绪和想法不受干扰，虽然是流俗的做法，但至少也不和其他人归于一类。 我问永哲：“你说y校为什么会这么乱呢？” 永哲说：“是因为制度的陈旧与腐败。你看那些人整天就知道登记、扣分、评比，统统都是受了制度的流毒，别说他们之间没有几个是有思想的，就算有，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跟着大家做了，谁不怕素质测评被人写成差呢？” “我怎么觉得这是人心的愚昧与懦弱呢？” “你说到点子上了。从表面上看的确是制度的问题，不过深入点观察，就会发现其实也是人心的问题。如果人的心不支持和盲目地拥护着制度，它也不会越发根深蒂固，从而蛊惑更多的人心。” “人总该有一点点怀疑精神吧！是先被毒害然后盲从，还是先盲从再继续被毒害呢？”我不解地问。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这两样相辅相成。制度也是被毒害过的人制定的啊。” “那你相不相信这学校还存在没有完全被制度腐化的人？”我问。 “我相信会有的。我对这里还没有绝望，几千人的学校总该有一两个吧！”永哲说完这话，低头沉思了良久，对我说，“小羽，我们是否该反抗一次，搞出点事情，这才是我们要做的实事。” 我一头雾水，问：“怎么说？” “在y校这样的乱世中，我们的不合作其实只是60分的做法，我们所做的就是在逃避，避开学校的条条款款，在混日子，说白了和其他人方法不同，但效果却是一样的。他们把自己沉浸在制度中，也算是一种逃避，只不过我们的思想境界比他们高，他们的分数比我们高，我只觉得在学校，思想境界和分数是成反比的，现在我们的试卷就是60分，难道思想还要停留在60分么？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的思想结晶难道不应该散播出去，搞出点动乱吗？学校里的人有些还是不完全麻木的，只是胆怯了点，如果我们能鼓起风潮的话，会有人响应我们的，那时学校可能会手忙脚乱，学生思想动乱，制度或人心就跟着动摇了。” 他的话让我惊愣地想了很久，可一想到能做这样新奇独特且影响深远的事情我就感到兴奋，于是我问：“这想法是不错，不过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对y校的一切看法向外界公布。” “有什么方式？你有没想过一旦被学校发现后果可是不可想象的。” “我也正在想，有什么方法是一举两得的呢？” 正当我们烦恼的时候，突然转头看到了路边随意张贴的“治疗性病”“无痛人流”“割包皮”“办证刻章”的传单，灵感忽至，一切都有了眉目。 我说：“贴传单不一样会给人发现吗？” 永哲说：“我不准备贴，贴了容易给人撕掉，不能传阅，我准备发传单。” “那不一样会给人发现。” “我们可以在晚上悄悄发。” “你是说在教学楼关灯以后……” “对！我们印上百八十张，这里四十多个教室，我们每个班发几张，不用多久就会看到效果的。” “就这样，你考虑得真周到。” 永哲笑着说：“快来，我们讨论一下传单的内容要怎么写吧。绝对要不俗才行。” 于是我们开始寻思着，最后传单的内容是这样的： 风雨y校，过市招摇 活在当下，烟熏火燎 浊者自欺，清者自嘲 行者之痛，坐者不晓 明鉴之法，都在此条 所谓教室，就是教不出什么东西来却又被无能无耻的人说得像神圣殿堂一样的地方。 所谓宿舍，就是让无聊的人更加无聊的地方。 所谓食堂，就是仗着地利，妄自尊大，以方便学生为名，以盈利为主的地方。 所谓学生会，就是让学生除了做人以外其他什么都会的地方。 所谓纪检部，就是没有纪律却又扮得人模狗样的人集合的场所。 所谓宣传部，就是满天八卦，遍地乌鸦，光用嘴都能让流言四起的地方。 所谓学习部，就是在学习上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的部门。 所谓文娱部，就是最会故弄玄虚，无中生有的部门。 所谓生活部，就是自己生活邋遢，却还要对别人指指点点的团体。 所谓体育部，就是专门为学校生产免费苦力的工厂。 所谓工作证，就是挂在脖子上，能把一只狼训练成一只狗的东西。 所谓老师，就是一批不用把顾客当做人而任意践踏、鄙视、泄火，而又自视清高的销售员。 所谓领导，就是引领着贪污的潮流，并权威性地指导学校思想工作的知识分子。 传单的内容基本可以代表我们的看法。定下来以后，我们很高兴，接下来就是如何复印并散发出去的问题了。 为了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们牺牲午睡时间，坐车到离学校很远的店里，将传单复印了一百多份，有厚厚的一叠。店主看我们的眼光有些不解。我们把传单放在包里，一点不感到重，而后回学校正常地上课，遵守课堂纪律，认真听讲，总之不要让人觉得有什么可疑。 那一天，我们是最优秀的学生。天知道夜里我们将违反的是大纪律。 晚自修以后，很多人回宿舍，我们也回去，并且和他们打成一片，肆无忌惮地说着今晚准备去网吧通宵的事。这在他们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可是明天有班主任的课，他们不敢，所以我们得到了称赞：“你们真是猛汉啊！”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走出宿舍，往教室去。教室还有灯光，最后一个书呆子也即将离开，我们扮出来找东西的样子在抽屉里乱搜一气，并示意他先走，我们再锁门。 在他走后的五分钟，我们就把教室的灯全熄了，门反锁，窗帘拉上，制造一个人去楼空的假象。因为等下会有保安在走廊巡查，之后再锁上楼梯口的大门。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那么认真的，只是在教室的门口往里面用手电筒照照而已，他绝对想不到今晚我们会留在教室。 我们在黑暗的角落里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形成了一种默契。晚作息的铃声响起，一切归于平静。我们环顾四周，外面的灯光只能轻微地照亮整个教室的轮廓。我们摸着包里的传单，等待巡查的过去。 忽然，从楼道里传来逐渐响亮的皮鞋声，未免给这样的夜增加了恐怖的气氛。我们屏住呼吸，看着门口，突然有一道白的光闪过，接着皮鞋声就越来越远了，再过一会儿，听到楼下拉铁门的声音，这说明了我们的安全，行动可以开始了。 铭儿，你不知道这晚我们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轻手轻脚地游走于教学楼的每间教室，传单每个班发三张，都是从门缝底下塞进去，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的兴奋和刺激。明天，明天就会看到效果的。 我们忙完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三点钟，任务完成了，可肚子却在乱叫，身边是同样饥肠辘辘流连忘返的蚊子，我们想，下一次一定要带足食物和蚊香。 我们点上一根“万宝路”，望着窗外的一切，风景树、道路、长途汽车、都在茫茫的雾气中。烟还没有抽完，我们开始小声地说话。 我意味深长地问了句：“长途客车为什么总是在半夜里开呢？是为了追赶时间吗？还是为了逃避时间？”而问题的答案不用说我们都知道。 天亮了，我们明显的感到了早晨的寒冷。在广播响起的时候我们关上教室的门，当然也不忘往门缝底下塞几张传单。楼梯口的铁门已经打开，管钥匙的阿姨总是在广播响起之前把门打开。 走出就教学楼，一股清新冰冷的空气让人醒神，操场上传来了打球声，校道上人烟稀少。我们走上宿舍，在同学们浓情的问候中洗脸刷牙，然后随他们一起去吃早餐，并且叫了最热最慢的粥，我们故意吃得很慢，因为要保证在上课的前以分钟进入教室，那时传单可能已经传阅开了，然后就可以看到他们的表情。 永哲老说：“高手都是最后才出场的。”所以粥的味道也特别不同。 当我们踏入教室的一刹那，就看到同学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某些东西。虽然我们早已心知肚明，但还是装出一副无辜与不解的表情，跻身人群之中，问道“什么事？”“什么事？”，然后我们就看到了那张传单。他们统统发表自己的看法：有的说，这是谁发的，给学校抓到了一定会被处分的；有的认为这上面的内容太偏激了，让人难以接受；有些学生干部被抨击了，说这简直是狗屁不通的造谣……我们只是听着，什么也不说，随他们讨论吧！动乱就是由讨论引起的。 课间上厕所的时，听到两个人在走廊上说话，“所谓工作证，就是挂在脖子上，能把一只狼训练成一只狗的东西。”“写这东西的人真有文化涵养，形容得真贴切……”我们从他们身边走过，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心里特别欣慰。再看看其它班的教室，人潮涌动地传阅着，老师还平静地坐在讲台上，多希望那张东西传到他手上，顺便看看他那怒火中烧而又不好发作的表情，那样我们会更高兴。 晚自修时，班主任满脸怒容的走进教室，手举我们的传单，这一定是他的眼线搞的鬼。眼线总是会向他提供最新的资料。他厉声厉气地说：“相信同学们都知道关于有人发传单散播谣言的事，这种做法其实是对学校制度的亵渎，传单上的内容无疑是对学校和老师的诽谤和恶意中伤，学校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抓到始作俑者一定严加处分。经学校讨论，断定这件事是本校的学生干的，目前学校正在调查，相信结果很快就会出来，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万不可模仿这种目中无人，放纵无礼的做法，更不必轻信谣言，主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说罢，当着全班的面，把传单一撕为二。 我们在下面看着他的面容，酝酿着第二步计划。 学校现在正在气头上，，一定会加大调查力度，我们自信地认为他们查不出什么结果，但也该避避风头，等到调查的人倦怠了，风声过了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因为大多团体工作人员遇事都是如此，三分钟热度，顶多支持一个星期，调查的时候不会卖力，只有在被查的时候才会卖力奔波解围。 于是我们第二次行动的时间定在下个星期。 第六章 倾诉 16 1月10日 都说打铁要趁热，说来真有道理。近来我发觉同学们关注的已经不再是传单的问题，而是何时放寒假的问题，我们想要搞出的动乱像是没有了下文。新闻已经过了气，变成了旧闻，传单也不再有人传阅和讨论。而我们所讥讽的一切依然一如既往地运行着，学生干部依然装腔作势，老师依旧气高趾昂，学生依旧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看到这样的情况，我不禁想到：原来群众的反映，不过是来自对事物的好奇而已，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身在其中，应该做点什么，我们的努力到头来只是更别人的生活增添了趣味和笑料。 其次还有许多困扰着我的问题。首先我们得秘密行事，而秘密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没有人知道又哪来的响应，怎么响应？要搞出动乱，似乎光靠我们两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但如果我们暴露身份，搞个组织，在学校这么多的眼线下，必定很快被人发现，虽然我们不怕处分，可一旦被抓到那计划就完蛋了，因为学校总是有很多方法牵制一个学生，比如见家长，比如勒令退学，这些都是杀手锏。我越想就越没有信心。 永哲说：“小羽，你太心急了。如你所说的要别人在行动上响应我们的确很难，而我们现在能做到的就只有让他们在思想上响应我们。你看，这些话，这些观点，说出来不一定没有用，那帮无知的人可能不会记住，但那些还算有思想的人他们会记住，这也是我坚信的一点。或许一时间还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是你今天看到的这种情况，我们的事情好像过气了，但至少那些见解已经打入了某些人的潜意识里，慢慢起着变化，在那里给人一个忠告或是劝导，别小看这力量，在适当的时候他们可能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些忠告，说不准还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呢！而适当的时候，可能是他们愤懑时、厌倦时、突然清醒时、总之情绪变化时，看透了什么，领悟了什么，都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了。所以我觉得行动上的响应并不是我们的重心，反倒更应该看重思想上的响应。”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对！但不能光等着浪费时间，要顺便思考我们下一份传单的内容。” “不过我觉得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子——我们等得越久他们就越容易淡忘，越淡忘就越难激起他们的热情。一鼓作气，打铁都要趁热，再等下去就要枯竭了。”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现在风生很紧啊。学校最近对所有宣传活动和发的传单进行检查，还要求秘书处的人每个会议都要做笔录，每天晚上都对各间教室进行扫荡性的检查搜索，我们很难再行动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延伸下去不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安全的时候了吗？”我说。 “别相信电视上那套，时间和地点哪里能互相转换。我们在暗人家在明，只要不给抓个正着，根本就不用怕。不过如果现在我们夜里到教师办公大楼发传单的话，的确会很安全，可那有个屁用啊。所以你也别心急，还是想好内容，等待机会吧！” 第六章 倾诉 17(1) 1月13日 这个星期日是绝佳的行动时间，老师们的双休日还没有结束，学校气氛一片轻松，真如我们所料，调查的热情已经用尽。晚上就是学校戒备最薄弱的时候，我们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而且明天是星期一，要升旗，全校人都会到齐，对我们来说百益而无一害。 传单的内容已经写好： 待解的问题 为什么我们要当任人摆弄的傀儡，难道只因我们是学生吗？ 为什么我们要像货物一样被人品头论足，难道是为了那点少得可怜却还要被人随意克扣的分数吗？ 为什么我们被制度压得失落痛苦的时候却还要自欺地告诉自己那些东西是对我们是好的，难道我们没有辨别好坏的能力吗？ 为什么我们竭尽全力的苦干，得到的却只是那张随处可以买到的奖状和印章，难道我们一定要那么虚荣吗？ 为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却要义正词严地要求我们去相信呢，难道只有听话才算是好学生吗？ 为什么我们叫学生，而实际上是在“学死”——学会让精神死亡，难道这就是我们该做的吗？ 为什么我们人品的高低是要由老师的红笔来决定的，难道红笔写出来的字就是命运批言吗？ 为什么称为领导的人说了一句废话，我们就要为此而忙碌上一个月，难道我们是奴隶吗？ 为什么别人想利用我们做某些事情时总会说“借此机会去锻炼一下自己”的话，难道我们不做那件事就不能锻炼自己吗？ 为什么陈腐糜烂的东西始终会有人对它深信不疑，难道我们的心早已被腐化了吗？ 为什么他们常说的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做”，难道就没有人明白，其实没有任何理由，它本身就是叫你去做的一个理由吗？ 我们像上次一样坐车出去，但是在不同的地方复印，而且还买了牛奶、面包、蚊香和烟。这些东西分别在不同的店里购买，清单被我们撕掉了，这样做虽然有点神经过敏，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不要留下任何证据，要做到密不透风。 在一切准备周全，回学校的公车上，我们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一种由自负引起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回到学校，在下午到天黑行动之前的那段等待的时间里，我们从容淡定，像极了007。 夜晚渐渐降临，冬天的夜晚弥漫着一股清冷。校道上的人匆匆赶往教学楼，这掩人耳目的晚自修我们当然不能错过。 同学们都还沉浸在假日的闲散中，下了晚自修也没有人留下来自习。我们最后离开，轻轻把门拉上，并没有上锁，因为等一下还要回来。接着我们回去宿舍，高谈阔论，对外宣扬今晚要去网吧通宵的事情。 适当的时间，我们走出宿舍，来到教室的门口，发觉整栋教学楼一片黑暗，而我们就像是黑暗中的烛光一样在尽力燃烧。推开没锁的门，融入到黑暗中，等待晚作息的铃声和楼下关铁门的杂音。 铃声响起以后，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居然没有听到楼道里传来的皮鞋声，再一会儿，却听到了锁铁门的声音。这说明了保安今晚偷懒，正中我们的下怀，一切进展得太顺利了。 鉴于经验，我们知道一夜的时间很多，先不忙着发传单，而是点上蚊香，抽着烟，小声说起话来。 我问他：“永哲，我们这么做会有结果吗？” “我也不太确定。” “既然很模糊，那为什么还要做？” “你比较一下，不反抗的话就只有被摧残下去，但是如果反抗，即使失败了，顶多也是照样的被摧残。这样看来，不做和失败的结果是一样的，那为什么我们不赌一局，虽然不一定成功，但也不一定失败呀！这是一个赌局，赌y校的人心世道。” “可赌注呢？”我问。 “就是学校的处罚，记过或者开除学籍，不过开除是最坏的打算，我们这么周密的计划，如果给抓到了，那只能说是运气问题了。小羽，你怕吗？” “和兄弟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我说。 我们在黑暗中喝牛奶、吃面包、抽烟、说话、谈笑，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捧着传单出去。 我们躬着哆嗦的身体，如履薄冰地走过一间间教室，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传单从门缝底下塞进去。从五楼开始，我负责上面几层，他则负责以下，这样可以加快工作效率，缩短在冷风中奔走的时间。 当我们完成任务，回到教室门口会合时，刹那间，一道白光照到我脸上，紧跟着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犀利叫喝声：“谁？那个是谁？！”你知道吗，突然间我的心跳几欲停止，内心受到巨大的惊吓，慌乱不堪，脑海里一片空白，当即被永哲从肩膀上按下去，蹲了下来，走廊是我们的屏蔽。 我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说：“被发现了！怎么办？”这时那道白光依然在我们头顶的教室的窗上来回扫动，搜索着，并且伴随着刚才的声音：“那是谁？在上面干什么？快出来！”声音在寂寥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深远与恐怖，还有着回声。 永哲说：“别急，让我想想！”我们背靠在过道的走廊上，他低头沉思着什么，我看着他，两人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夜晚的寒冷，手电筒的白光在一层层楼地搜索。 几分钟过后，楼下的声音多了起来，相信那人已经找来帮手，而且在讨论着如何上来抓我们。 永哲抬头说：“小羽，没办法了，只能下楼去了。跟他们说我们是由于在教室待得太晚，错过了时间，不小心被锁在里面，没办法只能在这里过夜。” “这样说行得通吗？还有我们发的传单。” “不管了，反正也收不回来了，下去吧！等下他们一定会上来检查，到时给抓到了更麻烦。至于他们会问为什么，我们就随机应变吧，总之一口咬定是因为不小心才给锁在了这里。” 决定以后我们站起身，往楼梯走去。这时楼下的铁门发出铁片间摩擦的“吱吱”声，果然有人上来了。我们尽量把自己的表情扮得平静和无辜，我暗自佩服着永哲的沉着冷静。 下楼梯时每步都像踏在我的心上，表面毫无变化，其实内心却动荡不安，想到等一下会和那些人见面，然后会发生什么，就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害怕了吗？我突然又想起在黑暗中对永哲说过的一句话：“和兄弟在一起，没什么好怕的。”永哲在我的身边，我们并肩走着。 黑暗中楼梯的转角处，光线照到了我们的脸。那人是保卫科科长，他厉声问道：“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学校的学生，不小心被关在了这里。”永哲说。 “不可能的事情。教学楼在关门之前不是有打铃吗？你们怎么没有听到？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为什么不早点叫管理员开门？” “真的，我们在看电视，没有注意到铃响。后来发现门关了，就想到今晚干脆在这里过夜算了。”永哲回答。 “在这里过夜？你们知不知道教室里都是近万元的教学器材？要是出了问题谁负责？你们两个夜不归宿，要严加处罚才行。楼上还有没有人？” “没有了。”永哲说。 “刚才被我用手电筒照到的是谁？” “是我。”我说。 接着他还问了我们一些基本的情况。 而后是几十秒的沉默。微弱的灯光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当他拿出手机来打的时候，我才看到他满脸的麻子。在学校，保卫科科长是出了名的顽固与难缠，他绝对会按学校的规定办事，是制度的奴才，学校的工具。他姓刘，特征都长在脸上，因此同学们都私底下叫他刘麻子。 刘麻子把我们带到楼下，并且叫来管理员和三个纪检部的成员，场面渐渐热闹了起来，走廊的灯已经开启。三个纪检部的成员睡眼惺忪的样子。在说明了具体情况之后，刘麻子要求他们上楼去，一间间教室地搜查，看看有没有人藏匿和财物的损失。半夜接到这样的任务，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一阵惊悚。上去搜查，那我们的传单，还有没喝完，吃完以及抽完的东西……想到这里，那种惊吓程度就像是一个判了死刑的人在等待枪决。我脸上若无其事，但是脚却不禁地在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我不能和永哲说话，刘麻子就在我们旁边，我只能和永哲对望一眼，但是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找不到默契。 这夜，我们亲眼目睹了所有的教室如何从一片暗淡一间间地亮起，渐渐变得灯火通明，那光线甚至照亮了半个校园，然后又一间间熄灭，周围越来越暗，最后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纪检部的人下来了，抱着我们的东西，最让人有挫败感的是他们手里的一百多份传单。蚊香还在冒烟。 刘麻子听完报告，拿起一张传单看了看，突然变得凶悍起来，愤怒地说：“这是你们发的吗？” “不是。”永哲说。脸上依然镇定自若。 “不是？这些东西是在你们教室里找到的，这怎么解释？你们大有问题呀！走，跟我去办公室，这件事情一定要弄清楚。”刘麻子态度强硬。 于是我们只能跟着他走。当时我已经不知所措，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能坚持的就是脸上清者自清的表情。如果他当面问我，就一定会出问题的，幸好他没有。 我悄悄地用力捏了一下永哲的手腕，像在汲取着某些力量。 y校的办公大楼乌云盖顶，在里面工作的人都不是任课老师，但能操控任课老师，甚至比某些老师更可恶。说到办公其实是名不符实的，当老师的还能算是为公众服务，但这些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也能叫做廉正为公，实在值得怀疑。 走进去就会发现，除了那扇玻璃门是透明的以外，里面的内容都是不让人看到的。 每层楼都有左右两排办公室，但门却是常年合上的，落地的窗户用的是磨擦玻璃，来访的人望也望不到。他们进出的时候总是把门关得震天响。每当做学生的去到那里听到门“嘭——”一声重重关上时，就会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以前我不明白，这里本来安静异常，而他们为什么要整天关门。现在明白了，门内的事早已造成了他们心理的扭曲，所以要刻意制造这种先有敲门声，然后再说“请进”的气氛才显得自己有尊严，这是多么悲哀的事。当进去以后，我们收到的就是那些人冷落和鄙视的目光，他们说的永远都是规矩、工序、章程，似乎只有这样才显得自己有尊严和高人一等。 铭儿，你知道吗？这些人规个屁矩啊，门一关上，他们都不知会做出多少见不得光且卑鄙下流的事。 就是这群品格低劣而自视清高的人，坐在办公大楼的椅子上，门一关，窗户一遮掩，摇身一变成了权威的领导者。 大楼今年刚装修过，条件更加优越了，因此他们的气焰也更加嚣张。当学生的想远离这里，当老师的想靠近这里，此为最大的区别。 第六章 倾诉 17(2) 星夜被带到这里，在过道上，我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无限地拉长了，在那一头异常的阴森恐怖。 办公室里，我们和刘麻子面对面坐着，东西都放在桌面上，纪检部的成员坐在我们身后的沙发上。我们终于知道了时间，02：45分。 首先谁都没有说话，就坐着，我们在等他先说。办公室里静得可以听到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那声音我经常会在夜里关灯睡觉的时候听到，并且一直把它当做催眠曲，因为它给人一种静中有动的感觉，可是今晚的“嘀嗒”声与这场景特别的不搭调，让我开始怀念躺在床上的时刻。 刘麻子发问了：“你们快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永哲说：“老师，我们没有骗你，真的是不小心给锁在了里面，幸好让你发现了，要不我们还出不来呢？” “不小心？居然还在狡辩。你们看，这些是什么，面包、牛奶、蚊香、烟，都是你们带过来的，说明了你们早有准备，你们分明是有意在教室里逗留。”他停了一下，拿起那包烟，打开看了一下，冷笑一声说，“还带了烟，知道学校严禁学生抽烟吗？而且是在教室里。害怕蚊子咬，蚊香都有，想得真周到啊，你们可真会享受。” 这句话明显有着嘲讽的意思，纪检部的三个人，听了以后却笑了出来，我转头看到他们的脸，那是多硬，多假，多附庸式的笑啊。简直比刘麻子还要恶心数百倍呢，这就是所谓的学生干部。 刘麻子的话说得密不透风，似乎把我们逼到一个死角里，我们不是狗，也没有墙可跳，所以只能蜷缩在角落里，任他鞭策。 永哲说：“老师，其实食物是早就买好的了，谁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刚好就派上用场了。” “那烟呢？也是早就买好的咯。学校有明文规定，晚作息铃声响起后不得以任何理由在教室逗留，你们的‘不小心’算什么？我告诉你们，光是抽烟和逃夜就足以记你们两个大过了。要是你们的认错态度良好，学校可能还会从轻处理。”刘麻子得意地说。 铭儿，我当时一听到会记两个打过，居然感到莫名的害怕，心里的所有防线都像是给他的话攻破了似的。不是因为处分我自己，而是想到要如何面对家人，如果我真的记两个大过，可以想像他们的眼神，虽然不会谴责我，但是那种比我还要悲伤失落的神情，会让我心酸，自己会责备自己，好像我什么都不能给予，只是让他们失望再失望。于是痛苦和畏惧包围了我。 刘麻子再次发问了：“既然你们是有意在教学楼逗留，一定有什么目的，快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老师，关于烟的问题，我们承认错误，自愿接受学校的处罚，并保证以后不再犯。可是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目的啊。”永哲说。 刘麻子此时此刻一副不屑的表情，拿起桌上的传单看了几眼，然后放到我们面前，用手指敲击着传单上的桌面，道貌岸然地说：“这传单是你们发的？不要再说没有目的了，教学楼里只有你们两个人，而且恰巧多了这些传单，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居然散播谣言，写这样离经叛道的话，诋毁学校的名誉，还有上个星期的这张传单，（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传单）一定也是你们发的，两张传单的口气完全相同。” “我跟你们说，鉴于你们今晚的做法，学校完全有权利报警抓你们，如果真的是你们发的传单，那实际上就是触犯了法律，学校有权维护名誉不被恶意中伤，可以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但是你们毕竟是学生，学校会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主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说吧，这传单是谁写的。” 我不得得不承认，刘麻子的话都说到了点子上，听了他的话我更加的心悸，我不知道永哲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发觉自己的脸色已经起了变化，或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在永哲准备说话的时候，刘麻子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我说：“这问题你来回答，你一直都不说话。” 被他这么一逼是我完全料想不到的，他盯着我，我全身感到麻痹，哑口无言，心里早已方寸大乱。由于心虚，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可以说是给他的话唬住了，想了事情的后果，家里的压力，和我们的目的，学校的处理方式等很多杂乱的东西，但就是讲不出半句回答他的话，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们绝对不会被抓到，我说不怕只不过是一时的感觉而已，后果压根就没考虑过，现在我才明白害怕是这个样子的。 当时的心情就像一把冰冷的尖刀抵着我的胸膛，在不久的几十秒或者一分钟后就会贯穿我的心脏，贯穿了以后我将会看到自己的血从胸口流出，滴落在对我满怀希望的人手上，将他们的希望染色，然后我感到痛不欲生，但不会死去，还要行尸走肉地活着。 接着我感到一阵睏意，想，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梦醒了就什么都散尽了。这像极了一年以前我在夜里锁上办公室的大门，独自走回宿舍时的心情。 可更突然的是，我听到永哲的声音说：“是我写的，两张全是。” 听到他说这样掩护的话，我应该感到震惊和愧疚，我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可是当时却是因为刘麻子的目光从我身上转移而感到的如释重负。刘麻子显出得意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丝蔑笑，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加不堪入目，最后他还想更清楚地听到答案，于是再进一步地问：“你是说两张传单都是你写的，整件事情的主脑是你？你们今晚在教学楼是为了发传单？” “是！” “那他呢？” “他只是陪着我发传单而已。” “上星期那张传单也是？” “不，那次是我自己发的，他没有参加。” “上次你一个人像今晚这样留在教学楼里？” “是！” 永哲的一个“是”让我无比的羞赧。想到我们来时的决心，黑暗中的谈话，“和兄弟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话，现在全部韵味大变。这一个赌局我们输了，可是后果怎么能由他一人承担？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里，我心跳得更加厉害，多少次我想猛然说出，“事情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的，要罚就一起罚”的话来，但是我……我偏偏没有勇气，始终有些阴影积聚在心头，我不能那么洒脱，我觉得我好懦弱。 最后问题问完了，永哲总是在保护我，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推，很少涉及到我。得到想要的答案，刘麻子双手交叉在胸前，背靠着椅子，面色愉悦起来，说：“你们的认错态度很好，现在时间太晚了，你们回去吧，学校明天会再找你们的。” 他当然会高兴，因为他又“破案”了，这个月的奖金加倍，而且他还会把这个案子引以为豪地一直传颂下去，吓唬和迷惑一批又一批新进来的学生。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他宣传的就是五年前破的案子。对于无知者，再旧的东西，也是新的。 凌晨4：00分，我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冷气沁入心脾。我不知道永哲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我很羞愧，只能安静。 永哲在我的身边，我们并肩走着。 打开宿舍的门，我突然感到心力交瘁。一片呼吸声中，所有人都已经熟睡，我们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六章 倾诉 18(1) 1月14日 星期一，太阳照常升起，升旗仪式照常举行，全部人也都照常不得不参加。我看着冉冉升起的国旗，关于昨晚的事，越想越觉得自责，在事情发生以前我们是心照不宣的，可是事情发生以后我怎么就退缩了呢？怎么能让他为了帮我解围而把所有的压力都往自己身上扛，从走出办公大楼以后我们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我是因为愧疚，不知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于是我鼓起勇气对永哲说：“对不起！对不起！”（可以断定自己眼神里是从没有过的伤感。） “小羽，这话怎么说呀？你哪有对不起我啊。” “有！昨晚的事我们两个人一起行动，明明说好了有事一起承担的，可当事情来临的时候我却害怕了，退缩了，还要你掩护我，把所有的事都推到自己身上，而我在一边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我觉得对不起你，自己好懦弱。当我被人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怕的不是处分，而是那些关心我的人知道我被记过以后失望迷茫的神情，和很多负面的情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令你……现在我明白了，想那些都太遥远了，我们的原则不是明天的事，明天再讲吗？今天都解决不了，哪来的明天啊。” “小羽，我了解你，那时你的心里有些东西放不开，你很痛苦，我想不如我一个人承担。而且当时那种情况，一定要有一个人承认才行，我们是兄弟，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觉得内疚。” “正因为我们是兄弟，而且事情是我们一起策划的，现在失败了，失败的代价应该由我们一起受罚才对。” “首先我要跟你说，我们的失败只是败在运气上，除此之外我们算是成功的了，因为我们还没有全军覆没，你还‘活着’呢。我们的秘密还没有被他们窥探透，还没有被他们连根拔起，光是骗过了他们，保护了你这一点来说我们就是成功的。接着你说你要和我一起受罚，这话就很不和我们的逻辑了，你忘了我们的目的了吗？我们发传单，想鼓动人心，但一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可是我们一直想着能鼓动一个是一个，这才是积极的做法。同样对于你，我也是抱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态度去的，所以你要珍惜自己。最后我想告诉你，自己去受罚是最无用的行为，我们应该钻他们的空子，让他们束手无策才对，怎么能做出愚蠢的决定呢？显示自己很勇敢对吧，明知鸡蛋撞不过石头还要去撞。要勇猛地去做愚蠢的事，不如懦弱地去做聪明的事呢。” “可是你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我好像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一样。” “事情已经发生，处分也是由他们定了，我们着急没有用。你现在要做的是争取把处分降到最低，别再沾这趟浑水，别让我的努力白费了，这就已经是在为我了。”从永哲的眼里我看到了坚毅和高傲的光芒。 第一节课以后，我们果然被叫到了办公大楼。这回进的是学校高层领导的办公室，刘麻子为了显示他的办案能力，在领导身后卑躬屈膝添油加醋地诉说着事情的经过，俨然一副奴才样。 我的心里不再有畏惧，想着永哲的话，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以下的两个小时里，我真正领略到了领导拍桌子瞪眼睛的气吞山河的功夫。桌子上的两张传单和那包“万宝路”是我们的犯罪证据。他一边训斥我们，一边感到尊严被践踏，每次拍桌子都像是要把传单给震出去似的，此情此景，香烟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学校处罚一个学生的时候往往会追根寻底地把陈年旧事都挖出来，加大惩处力度，已达到杀鸡骇猴，以儆效尤的目的。 他们收集到我和永哲的旷课和违规的记录，一边数落，一边讨论着如何处分。由于永哲尽其所能的保护，最后宣布的结果是，我被记大过一个，永哲留校察看一个月。永哲受到的处分，一般是那些打架斗殴且死性不改的人的专利，这未免也太严重了吧，我当时这么想。可是在这过程中，我们组织的主将，却表现得镇定异常，在这种即使是顽固分子也会俯首求情的情况下，他依然平静如水。 我想为他说些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一个戴罪的人说的话他们会不会听，但我想试一下。可是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叫出了门外，领导要和永哲单独谈话。 我在办公大楼外面等待永哲出来，心急如焚，有种不祥的预感。 半小时以后我看到永哲走出来，不同的是脸上带了一点愠怒，我问他：“他们跟你说什么了？”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说：“小羽，我可以确切地跟你说，所谓主动承认错误就从轻处分绝对是骗人的，那只是一种问话的手段，降低你的心理防备能力时用的，那帮人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 “我觉得他们对你的处分太重了点，留校察看是对二流仔用的嘛。那群王八蛋，你又不打架作恶，也不算道德有问题，怎么这样对你？” “哼！留校察看一个月，你知道他们刚才和我说什么吗？劝我退学！意思就是一个月之内离开学校。他妈的，这学校全是假的，全是骗人的把戏。” “啊——不会吧！！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惊呆了。 “你还不明白吗？我与打架的人不同，打架的人被抓以后会在这里听他们的教诲，还会低声下气地认错，保证下次不再犯，那时他们会觉得自己的神圣形象还在，这就是育人的部分。而骨子里他们也希望有人打架，因为没人打架就没人听他们说教，神圣就维持不住了。但是今天抓到了我，看到传单，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他们神圣形象的铺垫，反而会玷污他们的光辉，我挖了他们的根，他们就觉得一定要除掉我。其实在他们眼里我已经不再是犯错的学生，而是障碍物，试想他们能不清除障碍物吗？” 听永哲的话，我的心感到酸楚，他又说：“小羽，这不禁让我想起2003年的非典事件。还记得吗，那时多少的销售商把清热解毒药以十倍二十倍的价钱出售给顾客，牟取暴利，发着国难财，群众没有办法，只能买下。谁都希望非典早点过去，但那些人绝不希望，非典平息了，他们赚什么啊。然而在y校我也觉得是一样的，这里的人都中了非典，老师就是销售者，销售者说什么就什么，因为我们无奈、无力。最不希望我们清醒的人就是他们，他们想在精神上禁锢、奴役我们，现在他们看透了我一定是个反叛分子，所以要我离开。” “对不起！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这样！”我已经不知道该对永哲说什么。 “词典上有一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已者容’，我们是兄弟，我虽然为你牺牲一次，但是我还没有死呀，只是暂时离开而已。也可说我的离开恰好是为你创造了一个机会。” “怎么说？”我很不解。 “你是我们这个组织的幸存者，我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如果我们全军覆没了那还有谁来继续我们的计划。我走了以后，重任就全在你身上了，一时看来我走了是很严重的问题，但这其实这是最容易的做法，反倒留下的才困难，易的我做了，我先走，难的就留给你了。我们的行动怎么能就此罢休，小羽，你愿意承担起这个责任吗？” “可是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我很沮丧地说完这句话。 “小羽，手给我。”然后永哲握住我的手对我说，“那有什么所谓呢？即使我走了，我们的心还是连在一起的，不是吗？我现在只是换种方式把力量寄存在你身上，你只要想起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交流过的想法，我们赞同的，反对的，就等于看到了我，你就会有动力去做我们还没有做完的事，不单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啊。”我感到永哲的手越握越紧，那是一只男人的手，冰冷，修长，手背坚硬，手心柔软。 “那你怎么面对你的家人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只能面对了。我觉得男人做事不必要想得太多，那些负面的情绪其实都不该有，只需要明白你想不想做，做的目的是什么就行了。除此之外，别人的闲话，自己的懈怠等很多的因素都该排除，因为那些对你将事情做的事没有丝毫用处，你若深陷在那里只能进退两难，到最后会发现不但你想要的结果没有，反而使自己疲惫不堪。” “你永远都是这么理智与清醒。难道在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压力？” “当然有，但是压力作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效果。有些人觉得有压力才有动力，越挫越勇，而有些人不堪重负，破罐破摔。后者是很无用的。两种人的不同就在于有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去承受它，并转化它，我就属于压力越大，动力越大的前者。我知道遭到学校的抛弃，将给我带来很多方面的压力，同学的鄙视、家人的责备、所有人或许都不会理解我，但这反而让我更有决心去证明给他们看——你们都错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些东西根本不能动摇我。” “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一旦离开了学校，你又怎么证明呢？” “我现在想的就是快点离开这里。你还不明白么？我们所说的上学，其实就是一个找路的过程，这过程很漫长啊，小学、中学、大学，少说也有十几年，这里面所有的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找寻自己要走的路。当然谁都希望能在这条路上飞黄腾达功成名就，但是我却早已看透了这条路对于我是走不通的，十几年来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啊！难道就非走这条路不可吗？我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与其在这里荒废，不如早点离开，去寻找适合自己的路，不要再和这里有任何关联，或许多少年后我比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更有成就时，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我不会等学校的处分单发下来，也不要再看到他们的嘴脸和说的那些含沙射影意思是叫你快点走的话。是我背弃它，不是它抛弃我。可能明天，可能后天，反正不会等学校的第二次谈话。” 第六章 倾诉 18(2) 晚上，永哲坐在窗台上，旁边放着几瓶啤酒，一向清醒的他也有了点醉意，满身酒气。我陪他喝了一点。对于酒，我的感觉是：1、难喝，2、让人身体痛苦。我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些欢快的聚餐上要喝许多酒，让人醉眼朦胧，不省人事，甚至呕吐才显得尽兴。这明明是扫兴的事嘛，当身体上的痛苦盖过精神上的兴奋时，所有的兴味都已索然了，明明很高兴，却又要搞成那样，真是“尽”兴。 而我买酒的时候，永哲说这只是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是人们想用酒精麻醉自己，以达到忘却痛苦的目的。很多人知道他苦、涩，但是它依然这么畅销，原因就在这里——酒之所以好喝，就是因为它难喝。 我们一直坐在窗台上说话。看他的样子，想到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过有时候我也会糊涂，毕竟人太清醒就容易痛苦。”现在这一幕就是他糊涂的方法吧！ 在酒瓶再次相碰的时候，我问他：“永哲，你真的准备好了明天走吗？” “对！反正都要走，迟早没有所谓。” “这么快！我该送送你。” “不！你不要送我！” “为什么？” “你还记得有一天你问我什么时候离开这个笼子？是不是要等到时光耗尽，路程走完，他们放我们出去换进另一匹人的时候。那时我没有回答你，因为早在认识你之前我已经萌发了离开的念头，只是不知道要选择什么时间而已。可是发生了这件事，正好给了我一个推动力，我更加明白一刻也不能再呆下去了，所以要快点走。但是我的心意，我未完的志愿，都在你这里，我不想你见证我们的离别，所以我走的时候你就不要送我了，只当我还在，这样在你想起我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寂寞。” “你走了是个事实啊，叫我怎能当作不知道？” “所以叫你糊涂一次啊。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小羽，我走了以后你就要创造出适合自己的思维方式，我发觉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的思维总是太依赖我，这是很不好的。明天以后，你不能再这样了，这个才是我最大的希望。适合自己的思维方式很重要，它能让你有眼力去辨别许多东西，知道孰重孰轻，最基本的是不会让你去做不适合自己的事，就是不会走错路。你以前不就是一时听信传言而行差踏错了一年之久吗？将自己陷在痛苦之中的滋味你还想尝试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相信自己的思想多少对你有些影响，但是我希望你凭借着这点影响去创造自己独立的思想。可现在我想你答应我糊涂一次，别送我，就当我还在你身边，如此你的情绪就不会有波动了。” 我极力回想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中的一个个场景，一句句的话语，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像永哲说的那样，依赖着他。几乎所有的看法都是他提出而我表示赞同的，我没有自己的思维方式。 “你说得很对！我答应你，不送你了。但是我可以给你件东西做纪念吧！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会想起我，你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一个念头从我脑里闪过，“你等我一下，现在拿给你。” 我冲出宿舍，往那个地方跑去，心里想着那件东西一定要在，我一定要拿到它，它包含了我和永哲共同的记忆。路上的景物我全不在意，只感到四周围一片昏暗，四下无声。 花园里，池塘边，我们曾经钓鱼的地方。我在旁边的花丛里大肆搜索着，想找到那根我随手插进去的鱼竿，由于没有灯火，只能靠着感觉寻找，手伸进去乱搅一通希望能碰到那根竹子。 突然，我的内心感到一阵兴奋，原来它还在，从没有离开！我将它拔出，旋即往宿舍跑去。 进入宿舍，在灯光下我才发现这支鱼竿在花丛中已经很长时间，经历了风吹日晒雨淋，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它已经干枯了，表面的翠绿已经炭化，黑乎乎的，由于一直拿着它我的手心也变成黑色，鱼钩也满是锈迹，散发着脆弱易折的气息。 我走到永哲身边，递给他：“就是这个。” 他接过鱼竿，脸上绽放了笑容：“哈哈哈……小羽，你总是能给人惊喜。谢谢！” “我们是兄弟，不要说谢谢。” 突然我听到永哲把鱼竿折为两段的声音，并把一段递回给我，说：“这是我们的，应该一人一半。” 我看着他，接过半截灰黑色的竹子，也笑了起来：“哈哈哈……那就为了我们的，干杯！” …… 当酒喝完的时候，永哲好像真的醉了，但他不像其他人一样乱发酒疯，只是安静地站在书桌前，摇晃着身体，看着书架上他喜欢的书。我们的书架从来不放教科书，教科书早已被我们塞到例如床底下的某个角落了，上面摆的都是自己钟爱的闲书杂志和日记本之类的东西。 我问他有没有收拾行李，他说不用收拾，当初来的时候是一个背包，现在走的时候也要一样。他不带走和这里有关的任何一件东西，除了我们的半截鱼竿。 永哲拿起书架上的书，坚决地说了句：“烧了它！”然后捧着书往厕所走去。厕所里，他蹲着，拿出打火机，一本本地烧起来。火光渐渐变大，周围有了呛鼻的烟雾，也有了灰烬，他一边一把把撕着，一边在大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那笑声在醉了的人身上发出来，是那么的让人心寒。我看到他最喜欢的两本书，《糊涂学》和《潜规则》。我记得他在《糊涂学》的扉页上写道：聪明易，糊涂难，糊涂的聪明比聪明的糊涂更难；还有《潜规则》上的：每件事情都有它的潜在规则，只是规则未必说明，说明也未必当真。 这些曾经他那么爱护的东西，现在要烧掉了，将化为满地的灰烬。是酒精的作用吗？焚琴煮鹤的事，平时的永哲是绝不会做的。 宿舍浓烟滚滚，灰烬满天，烟从窗口飘出去，让人看起来像发生了火灾。永哲的笑声仍然响彻在耳边，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几乎吼着对他说：“别烧了，别烧了！”而他似乎没听到的样子，继续撕着书往火里投，于是我走过去抢他手里的书，拉他走出厕所，打开水龙头把火浇灭。那些没烧完的书已经满是皱褶，缺边少角，由于火烤，有些部分还炭化成了灰褐色，他自己也被熏得泪眼迷朦。 我说：“留着吧，不要再烧了，就算是留给我的纪念。” 不知道永哲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但是他已经不再有所动作，而是走到床上睡觉。 在听到他沉重的带有酒精味的呼吸声时，我就开始慢慢收拾残局。捡起酒瓶，把书放回原位，把门窗开到最大，让烟雾早点散去，清洗厕所，冲走所有的灰烬，我迅速地做完这些，想快点睡一觉。或许我们真的累了，在酒精的麻醉下。 第六章 倾诉 19 1月15日 早晨我起床的时候永哲还在睡觉，可是当我放学回来时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我最后一次见到的他是在那里蒙头大睡，一如当初见到的他。 他教室座位上的书还在，宿舍的枕头棉被也是整齐的，谁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是他柜子里的背包已经消失无踪。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没有人知道。 下午我把永哲的书全部搬回来，放到书架上，和昨晚那些残留下来的书一起。然后我站在书桌前翻看他的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午已经变得暗淡，快入夜了，我的心情变得平静起来。 有人问我永哲去了哪里，怎么一天没看到他？ 我说，他没有去哪，还在呀。 他问我，在哪？ 我说，你是不会知道的。 他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我说，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 他说，你真是个疯子。 …… 我站在那里，不能伤感。宿舍之外的天是灰色的，我感到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晚自修的铃声响起，我放下书，朝那片天走去。 今天已经临近寒假，班里人心沸腾，个个归心似箭，我一点也没有和他们同样的感觉。我想用这个寒假的时间来创造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或许回家能给我安静，安静我就能思考。我不会忘了永哲，忘了我们的“大业”。 1月20日 清晨6点，外面的天还没有亮，我要去买火车票。买票这东西必须走极端，要很早，避开高峰期，中庸是最麻烦而没用的。坐上第一班公车，车厢空荡，路边的公车站几乎没有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可渐渐地上车的人多了起来，那些红灯绿灯，磨蹭着时间。不知何时，天空变了颜色，原来黑夜和白天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同的是心态。在网吧熬夜通宵后的白天让人恍惚空虚，而头班公车上的白天让人充实明白。 到火车站时已是七点半。我在那里徘徊一阵，发现除了人多还是人多，而更多的是垫着报纸，席地而睡的民工，和着衣服或者棉被之类的东西，身后是一大堆一大堆的行李。 在以前，我很不了解这种情况，直到认识了永哲，才明白民工坐的火车几乎都不是当天走的，可能是三天以后或者五天以后。而在等待的这几天时间里，他们无处可去，又不能去住宾馆旅店，因为太贵了，会用光自己的血汗钱，太不值得，那是要留给家里的，所以只能在火车站露天席地地等待几天。 许多不谙世事的人居然还在歌颂民工的豪迈之情，豪个屁迈啊，谁不是为了省钱呢！所谓的交通问题其实就是钱的问题，越贵就越方便。火车站的队伍像火车一样长；而贵点的汽车站，队伍像汽车一样长；再贵点的机场，人只有自行车那么长，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我有钱选择贵点的汽车，但是身在火车站，事情都已经做了一半，又怎能放弃。我想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我要买的票，于是我到人群中排队，只为了一个答案。 在队伍中，看着民工，我在想：怎么有些人知道了答案却还要等着？永哲走的时候买的是否也是几天后的票，他是否也像民工一样在这里等待过。而不能否认的是，学生一旦离开了学校，就真是一个民工，两者之间唯一不同的就是所在地，我们读了十几年书为的只是找一个屏蔽。 队伍向前挪动着，吵闹抱怨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以前我们老是说要避俗，其实哪能完全做得到，那些必要的需求总该有吧！比如吃饭就要花钱，比如坐火车就要排队买票，我们就在俗世之中，怎么避俗。我又想到了某个人的话，接而得到了结论：这世上本来没有不俗，只是俗的人多了，俗也变得不俗。 或者我该这么想：虽然人人都不能避俗，可是人人都在避。避分两种，一种是逃避，一种是闪避。有些人看到世俗不能改变，就干脆把自己陷在世俗中，这就是逃避，因为害怕世俗带来的无形的压力，他们不会想到世俗就是由于每个人都抱着接受它的想法才形成的；而有些人虽然明知世俗不能改变，但他们有避开世俗束缚的方法，绝对不会被同化，不为根深蒂固再加一份力，他们要尽力维持自己的风格，保持一点算一点，这就是闪避的做法，以退为进的做法。可是这世上毕竟逃避的人多，闪避的人少。 我要做第闪避的人，而方法还要我慢慢地去摸索。 第六章 倾诉 20 1月24日 铭儿，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要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 昨晚我梦到你是一块木头，我就扒在上面睡着了，木头的横截面柔软光滑，像极了女孩子的皮肤，它还散发着犹如你身上的那种味道，我用脸轻轻摩擦它，感到无比的惬意与舒适。 今天一早，我拿出刻刀，雕刻你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刻着，木头很硬，我刻得歪歪斜斜，“李 梓 铭”，最后总算能看清楚字体。我回过神来，发觉刚才前所未有的专注，心无杂念，只是想着你，手随心动地刻着，那感觉太让人陶醉了。我看着它，仿佛你就在我的面前。 不知过了几分几秒，我放下刻刀，看到满桌子的木屑，原来平滑的木头变了样，刻下永不磨灭的痕迹，遗留的只是这些渣滓。 铭儿，你说这像我们的生活吗？曾经有人在我们心上刻下了许多东西，即使这些东西我们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无用和虚假，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它已经永远地印在了我们的心上。我觉得我们以前就像这块木头，你能看到的只有一地被锉出的木屑，这代表了岁月。刻刀在别人手里，木头没有选择权。而现在我有了刻刀，也有了木头，尤其当有了自知以后，我就会在木头上刻上你的名字。铭儿，你从那些歪斜的字体上可以看到我的思念和真挚。 其他的祝福语、客套话我也不想多说了，我们之间应该有默契了吧。说得太多了反倒像是敷衍，我只希望你生日比平日快乐。 人们老是说祝你永远快乐之类的话，实际上永远快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算有，也只能是苦中作乐，强颜欢笑，是安慰自己的理由，最终结果仍然是苦而不是乐。在我看来，想天天快乐是弱者的想法，真正的强者从不在意这些小情绪，他们始终保持一颗平静的心，用心去解决令人痛苦的问题后才会觉得快乐，那才是真的。真正的快乐存在于痛苦之中，而不是在一番游山玩水、放浪形骸、歌舞升平、嬉笑怒骂或者天天对自己说这世上有比我更不幸的人，我是快乐的，这些自欺欺人的方式之后。 强者从痛苦中寻求快乐，弱者在天天的假快乐中等待痛苦。现实就是这样子，几乎所有人指的快乐都是从休闲、娱乐中摄取的，并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然后问题就来了：不能持续的因为不能持续而烦恼郁闷，一直持续的因为一直持续着而厌倦，无所事事，这样的快乐本身就是一种痛苦。这世上许多都是随时会痛苦的人，永远快乐更是无从说起。 唯有去解决一个个令自己痛苦的问题，看着自己慢慢强大起来，才能得到永久的快乐。我希望你每年的生日都比前年坚强。 3月2日 铭儿，我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现在是在颠簸的汽车上给你写这封信。记得昨夜我还在家收拾行囊，把我的书桌、台历、纪念品、书籍等所有的物品都一件件擦拭干净，然后何来何往，摆放整齐。我还翻看起我的同学录，我们的照片，你给我写的信，这些一直都是我最爱惜的东西，每次捧起他们都有如获至宝的感觉。我呆立在房间里想着一个叫铭儿的女孩，想关于她此刻的一切，还有我明天要坐的车，要去的地方，还有又即将见到的人，百感交集。每次离家前的夜晚都会这样。 看着我的家人，我不想走，可是为了他们我又不能不走，行囊再重再多也总要有人背吧！我告诉自己：这个避风港可能很舒服，很清闲，可它只是一时的，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避吧，不管有无风浪，始终都是要自己面对的，这就是独立。 夜凉如水，车窗上凝结了厚重的水气，寒意逼人。我用手擦去，视野逐渐清晰，窗外能看到的是急促闪烁的车灯和稳健的居民灯火，速度之中越远的就越清晰，越近的就越模糊。可是没有多久车窗上的水气又扩散开来，我拭去，它复原，如此循环着，最后我也懒得擦了。 往复循环！怎么我又要回去那个地方，我恨呀，恨y校，恨所有的规矩，我恨我自己不能快点逃离那里。 放下笔之前我在想，如果你现在我的身边，我会搂过你的肩，给你温暖，然后在车窗上迅速擦出足够两个人观赏夜景的视野，然后对你说：“铭儿，有了你，我的视野很清晰，不会再迷茫。” 第七章 改变 1 3月6日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再次回到y校，它回复了正常的运转，一切都安顿好了以后，我走到宿舍的阳台，看到远处盛开的木棉花，突然想到了同样格调的东西：木棉花开，冬去春来，我仍健在，你不再来。 学校的处分单张贴在教学楼的宣传栏里：“……于永哲，无视学校纪律，无故失踪，现已办理退学。邱小羽，无视学校纪律，夜不归宿，记大过一个。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好！好精辟的理由，即使这个时候学校仍不忘保护自己的声誉，对于传单的事只字不提，便宜行事。他们一定了解到在学生心里，从第一张传单到现在，什么都淡化了吧，不能再触发学生的记忆。只要明白了这点，做出这样的处罚方式就可谓理所当然。 以前有兄弟在一起，是很好的精神食粮，即使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欣喜若狂，怅然若失，都是两个人的事，而现在我站在阳台上，在夕阳的照耀下，却显得形单影只。常常在阳光照射到永哲的床上时，我才能在孤独的记过中感受一点暖意。 虽然你不再来，但是你还在，我就是我们的共同体。y校啊y校，你将看到的不再是原来的我，这一个月里我从来不敢懈怠，我变得令你难以想象。 记得刚来的时候和老爸在门口分别，他叫在这里我好好塑造自己，现在自己塑造出来了，但不是在这里，我更不会有半点留恋这里，一切都完全超乎他的意料。你知道吗铭儿，这里对于我只不过是为了不令家人操心的借口。 走出宿舍，y校在一片改建中。它的操场正铺上塑胶跑道；操场中的绿草也换成了塑料的，从此常青不谢；老式的宿舍楼也在翻新中；另外还在新建几栋学生宿舍和教师办公大楼。据权威性的人说，学校这次投入了重资，假以时日，将拥有更强大的师资力量，还会引进一批更先进教学设备，实现全校现代化教学，做全省一流的学校，办全省一流的教育。 这是什么话？废话！学校宿舍的偷工减料就不用说了，最让人心里不平衡的就是办公大楼的一排排空调，每当夏天来临，校园里的空调声不绝于耳，空调机排出的热流四下流窜，为我们增添温暖，奢侈情况由此可见。 y校的环境越来越好了，但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刺眼的，楼房太刺眼、校道太刺眼、操场太刺眼、“绿草”太刺眼……y校变得越好，它毒害的人就会越多、越深，越吃人不吐骨头。它的“绿草”不会枯萎，凋零的只是我们的青春。 3月10日 这些天我都起得很早，随便散散步，吸点让人清爽的空气，看清晨的雾气是如何散去的，在这个早春的时节。东方的云层很厚，看不到红霞，而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之后，就能看到云层之中太阳在缓缓升起，它强烈的光线大多被云层吸收了，投射到大地的只是那些温煦柔和的光，光越强烈，雾就散得越快，一点点的从弥漫变稀薄，然后再消散不见。沐浴着阳光，春天是我很喜欢的季节。 小时候我们学过的古诗《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我觉得这样的场面，只适合在充满古典氛围的乡村产生：那些纯真的孩子睡过了头，然后在鸟语中闻着花香赶去学校，而在人心不古的都市里，白天和黑夜颠覆了，鸟声消失了，风雨污染了，花香淹没了，《春晓》不复存在。 而在我的学校，不觉晓的人都会在铃声响起时醒来，然后行色匆匆地赶往教室，处处闻（急）啼鸟。人群中有披头散发的、睡眼惺忪的、衣衫不整的、鞋袜乱套的、手拎早餐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去教室，因为要守纪律，即使在课堂上做的都是睡觉，吃早餐或者聊天，精神涣散也觉得很自然。下午如此，晚上如此，第二天也如此。可是在我心里，如果纪律只是一味的压迫人，让人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浪费自己的时间年华，那不遵守也罢，囚禁自己的事谁会做？除非一个人的生活真的毫无目的、毫无色彩，能做的只是守纪律。 其实也可以说人活着就图个念相、盼头、希望，而我身边的人却连想干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时会听到他们说：“我老了，我的人没老但是心老了，我们现在十八岁的生活其实和八十岁的老人的生活是一样的，那么枯燥无味、千篇一律，没有激情，没有热情，没有心情，坐在教室里只能感觉到无聊无聊再无聊。” 我从来就不会觉得无聊，我深深地知道我和他们不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不能浪费时间。对于他们，我只能说，当一个人从心底觉得无聊的时候，他已经没得救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潜意识里根据惯性，条件反射地在听到铃声后，告诉自己要去上课，去守住自己的分数。课堂效果是没有的，这样做除了在领导检查时会增添好感度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人在没有梦想没有目的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而已。铭儿，你看到了吗？你应该可以看到y校的《春晓》图，花落知多少。 第七章 改变 2 3月13日 学校的悲哀就是它忽略了根本，只培养人才不培养人，“才”可以靠努力获取，而“人”是需要很好的环境氛围去塑造的，可是由于学校的乌烟瘴气，大多的结果只能是人才两空。 在旧的教室、旧的制度下，我们新的老师让人更加不能忍受。这是一个看上去更像更年期的女人，鼻梁上永远挂着一幅镜片浑厚以示文化的眼镜，这种人学历必然很高，而且她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不知进退的倒数乱烧，搞得班里混乱不堪。以为多读几年书就自认长者与神圣，和她讲话永远都是说教的口气，什么“老师教你们”“老师跟你们说”永远的界限分明，长幼有序，高人一等。 她提倡我们要有个性，可是又要求我们有个性的同时要以遵守纪律，有好的道德，以做个好学生为基础。这真是笑话，既然是个性，就应该是各有千秋的，千篇一律叫个屁个性啊，而且围着没有任何意义的纪律打转有用吗？还有道德，它的标准是很难用一个尺寸来评断的——在旧社会，衣不露体就是好，现在只要不裸体就是好；以前要裹脚，现在只要不光脚就是好；以前的人要守寡，现在只要不滥交就是好……人的观念会改变，只要不影响到他人，谁都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好和个性。 她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们民主，可当我们民主的结果与她的想法相反时，就露出了本色，采取强制性措施，她的潜台词就是：我说的你们都赞同时才是民主，不赞同时要强制。她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为了让我们健康地成长。我不能想象一个连我们快乐的标准都不知道的人如何能让我们快乐地成长，是否像她一样去做一个教育的宠儿兼建设型的人才？ 我又觉得她是绝对幸福的，因为在我眼里有两种人是这样。一种是无知的像个儿童般活着的人；一种是整天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为了你们好，从而把个人的私欲遮掩得密不透风，且自称鞠躬尽瘁操心劳力地为别人服务的人。她属于后者。 如果有人说：“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那绝对是假话，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事，在你好的过程里，别人也一定会好，只是很多人未必说出来，说出来的只是华而不实的话。 3月20日 铭儿，我需要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去接受某些事情，并排除它带给我情绪上的影响，我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去消化它，因为要消化一件东西，势必要时时想到它，那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虽然过后可能会觉得无足轻重，但是毕竟为这件事烦恼过，想想就觉得不值，所以我要找一种捷径，一种速成的方法，在一开始就看淡它。这必定要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让心不为它所动荡、所震慑。 我算是半个理性的人，因为我的理性其实是以感性为基础的，做许多事情讲究的都是感觉，目的并不看重，所以在我的生活圈子之中，许多人都不能理解我，这也是我和永哲被人称之为怪人，据而远之的原因。无人理解就无人理解，我过我的生活，不需要加进其他人吧！ 然而我的感觉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因此带来了不少的烦恼。就像我觉得班里的某一个人很有内涵，于是我很真诚地去接近他（她），关心他（她），和他（她）说最心底的话，我固执地认为我说的他（她）都懂，并且保守着这一份秘密，而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可是人言可畏啊，我不在意，但是他（她）会在意。于是他（她）开始疏远我，一脸木然的相逢如不识的样子，就为了那些人娱乐性的说出来的话。然后我的沉淀，我的心声都被传了出来，成为别人的笑柄，我的一枪热忱都献给了他们，这是多么恶心的事情，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每次想到那个场面，我的胃里都会一阵抽搐，几欲呕吐。我不能不失落，难道我就那么失败？一年以前是这样，一年以后又是这样。 这种失落会一直持续到新的感觉出现为止，留下强烈的挫败感。 其实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清楚，而是我不想清楚。若排除感觉，事情一经理性的分析，一放到思维中，我就看到了它的多样性、可变性、丑陋性和虚假性，热情也随之消贻殆尽，如果真是这样，事情都看透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与让人眷恋的地方？ 可是今天，我必须接受别人不懂的事实，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说那么多，浪费表情。事情引起的种种失落、生气、惋惜、自责、叹息，我才不要被感染到呢，那是伤害自己的事，等于自残。我要当笑话来看，以保得我的情绪不受影响，心情不变阴郁，这样想着，我就可以很快的看淡它们，培养良好得心理承受能力。 铭儿啊，在我的直感中最没有错的就是你，不对吗？我伤心的时候，悲恸的时候，无所适从的时候，想倾诉的时候，任何时候，不都只有你吗？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那个在远方而又在身边的她。 今晚再读你给我的信，“痛一个人受过就好了，不要再有第二个。”一直以来我都独自承受着这些痛，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痛苦和开心不同，开心可以分享，但是一份痛苦若找人分享只会变成两份痛苦，让人意识到了它，却又无力改变它，只能自己骗自己，最终弄得自己也不是自己了。 看着这两张泛黄的信纸，你的字体，突然感到无比的思念。我并无心将自己的情绪感染你，只是想你帮我保存这份思绪，因为在时光中，在这样的氛围下，同样的决心也许不会再有，我怕自己迷失了，所以想告诉你，让我有个清醒的理由。 第七章 改变 3 3月23日 我已经有几个月没去过学习部了，那里对我来说已恍如隔世，所有的记忆我都忘得七七八八。在路上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时都是相逢如不识。以前我们都是“兵”，都是扣人家分的，现在我反了，轮到他们扣我的分了，我成了“叛军”，但是“叛军”有尊严，而他们已不再认识我。 曾经有人问我：“小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说：“如果你退出了部门，原因自然就会明白。”他说：“我是不会退出的，我花了多少时间，做了多大的努力才当上的干事，以后可以……”（反正就是些有利可图之类的话，我不想多提）几乎每个人的动机都是这样，我还能再说什么。 可是我的照片还留在部门里，所以偶尔会有新来得实习干事向我打招呼，叫我师兄。而最让人无语的是，他们还会向我讨教工作心得，交流工作经验，这确实难倒了我，于是几天后我回答他们，心得就是：无心无德。经验就是：不宜久留。 这件事引起了我对他们的惋惜。还记得他们來的时候都坐着车，一张张纯真的、兴奋的、满是憧憬的、毫无城府的脸，贴着车窗观望，看倒退的风景万千和男女老幼，所有的人都喜笑颜开。下车后有同龄的学生干部接待他们，帮他们拿行李，嘘寒问暖，带他们去宿舍，然后又一起参观学校的风景，总是会给新人留下热情如火的印象。等到部门招聘的时候，这种先入为主的感觉就会体现它的作用，指引人心所向，而那些学生干部们又总是装出一幅此处是天堂的嘴脸，请君入瓮。于是一年以前我身上的悲剧又在许多人身上重演了。 这就像一部学校早安排好了的戏，现在只有我卸了妆。 我还依稀记得部门办公室后面的那棵树，身材高大，树枝七分八岔地扩散开来，却没有一片树叶，它的皮全部是干裂的，连绵的春雨也换不回它的新绿。我在部门的时候还能看到它有一丝生机，现在已完全是槁木死灰，只剩下一幅躯壳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这本应该处在生命旺盛期的树，由于环境变得永远没有了春天。 我常常想，如果我们永远在车上那该多好啊，隔着一层透明的车窗玻璃，光线也不刺眼，不用下车，只是在车上张望，向往，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可以一直期待下去。车上有空调，不用感知外面的世界有多燥热；车上能隔音，不用听到车窗外有多吵杂；车上有速度，不用一一看清路上行人的面孔。 然而事实是，人总是不能保留自己的幻想空间，在幻想过后总要试着把幻想变成真实。所以他们下了车，带着懵懂的热情，模糊的追求，去尽忠职守，去鞠躬尽瘁，别人的一些话语、一个证件、一份虚权，就把这些人的时间年华给埋葬了，最后幻想破灭，人心变质。 现在我发现部门里除了那些俗不可耐的人以外，还有一部分人已经是身心俱疲，自己也怀疑值不值得再坚持下去。他们想到，这一切难道就是是为了学校的奖状，为了日后的前途吗？会感到很渺茫。如果学校不发奖状呢？如果前途不是靠奖状支撑起来的呢？那又能怎样？而长期以来的磨练使得观念已经形成——学生干部要起带头作用，要有比别人强的责任心。这种观念之下，他们又没有勇气离开，害怕好多得压力，好多的谴责，好多的冷眼，最后能做的就只是用更繁忙得工作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问题，忘了迷茫，以寻求一点解脱。 他们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晚上十点钟回到宿舍，一天都在各个部门和老师的办公室之间出入。天寒地冻的时候，回到宿舍没有热水洗澡，只好疲劳地和衣而睡，可是电话还是响个不停。星期六日他们还要出去做兼职，害怕一清闲下来就会不知所措。 怎么原来一颗热忱的心，会被摧残打磨成如此模样。每当见到这样的人匆匆同我擦肩而过，我都会满腔义愤地想：人如果没有勇气，抛开所有的纷纷扰扰，按自己心中最自然的想法活的时候，就只能是这样。 第七章 改变 4 3月29日 今天老师找我谈话，她说我的旷课节数已经达到了底线，她为我着想不交予学校处理，想再给我一次机会，希望我就此打住，因为我已经是记了一个大过的人了。 我说：“老师，我逃课是感到有比上课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况且我离开教室只不过是做事的地点改变罢了。” 老师说：“有什么事比学习更重要的，能有什么事更重要！老师知道你们这些学生正处于青春期，心浮气躁情绪波动嘛，老师也是过来人，都明白。但是你要清楚，你是一个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习，总不能老为一些小情绪而荒废学业吧。” 我说：“学习是很重要，但不一定要在教室呀，我可以在宿舍或其他地方。” 老师说：“哼，在教室都不学习了还指望你回宿舍学习？你觉得这个理由有可信度吗？” 我说：“在你眼中是不可信，但是在我这里不但相信，而且很执着，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那么严格地检查，难道一定要上课才能算是学习吗？” 老师说：“邱小羽，听你的态度好像很厌恶上课对吗？我告诉你，这里是学校，是一个有纪律的地方，不是展现你个性的地方。你是一个学生就必须遵守纪律，对你来说教室就是最好的学习场所。” 这些话让我隐约感到不该和眼前这个女人再说什么。我把头侧过一边，尽量不看她那傲气十足的脸，他说的对，学校不容许人展现个性，学校只会毁灭人的心性。 接着她说：“小羽，老师也不想给你太大压力，可你始是犯了学校的纪律。老师希望你以后改正就是。人总会有青春期，轻狂的时候，不过你要正确看待这种心态，将它转化为学习的动力，不能借着性子放纵呀。老师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这种心理，但最后在老师的引导下更加发奋地读书，终于考上了大学，然后再考上研究生，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现在老师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教导你呢！” 站在一旁满眼无奈的我突然想到永哲某天虚伪得道貌岸然地对我说的一句话：“丑女人不一定是研究生，但研究生一般都是丑的，就是因为她丑，当年上学的时候没人泡它，她才会化悲痛悲哀悲情为力量，发奋读书，以至于考上了研究生，成就非凡。” 然后我再斜眼看看身边这位滔滔不绝的女人，笑声几欲奔涌而出。 她又说：“你冷静下来想一想你来学校的目的吧，不就是为了往后的前途吗？不知你平常旷课时是否会想到在家的父母呢，你拿了他们多少钱来交学费，你旷一节课就是在浪费他们多少血汗钱，你想过吗？而他们此刻或许正在家里欣慰地想着你会努力学习呢。你不会觉得内疚吗？” ………… 当时我沉浸在永哲话语的笑意中，没太在意。到了晚上即将睡觉的时候，据说这是人最冷静，心最有沉淀的时候。回忆起她的话，蓦然记起了一个画面：一对中年夫妻在临行前的几个小时里千叮万嘱他们平时毕恭毕敬的儿子要如何如何，儿子答应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就全部安静了下来。男人走到门口，左肩膀斜靠着门框，右手夹着一根烟，时不时地放到嘴边啜一口，烟雾滚滚飘散，其实烟大多是自己烧完的。女人则静坐在床边，房间里光线昏暗，看不到她的脸，但儿子知道那脸一定是伤感的。这时儿子站在昏暗中关注着一切，他想打破这个沉寂，却找不到更好的话说。 铭儿，我只能为他们来学校，但是时间是我自己的呀，我不能再为他们上课。现在我有点害怕，我怕他们知道我真实情况和想法后的心情，我还怕我冷静下来就不能再坚持我一直反对的东西。 我不喜欢这种摇摆不定，动荡不安的感觉。我需要些东西来刺激自己，而这东西我想是恨，清醒的恨！ 我恨自己为什么来了这里:我恨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又要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嘴脸:我恨办公室里听到的总是冠冕堂皇的鸟语:我恨老师和学生的距离咫尺天涯:老师和学生的不同除了年龄还有什么？学生离开了学校就是老师，而老师离开了学校不正是学生吗？ 第七章 改变 5 3月31日 看我一年以前的日记本，这本子记录了我多少的痛苦岁月，我一页页翻过，无法想像当时写那些文字时内心的沉重压抑，我常常在深夜一个人握着笔在台灯下写着，因为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所以只能向它倾诉。 我看到自己愁绪满天悲辛遍地的生活，而在那时却还要为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不用怕，你虽然痛苦但是很快乐，因为有许多人和你一起分担。现在看来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一个人是不可能完全明白另一个人的痛苦的，即使这个人能明白也没有必要去分担，因为一个人的痛苦只是一份，分担了以后就变成了两份，其实是在增加一个受害者，所以痛一个人受过就好了，不要再有第二个。 那时痛的根源并不是别人的不理解和繁重的俗务，而是学校要求你的那种态度，你必须要像机器一样的任人操纵，整天的呼来唤去、阿谀奉承、含沙射影，我不能再忍受了，尤其在认识了永哲之后就越来越清晰。而今他也被y校逼走了，我渐渐感觉信念的力量已经不够用，我要从恨里找寻。 这本日记我以后会天天看，一直看下去，不要再将他们尘封起来，不要再想着焚烧和遗忘，要认真地记下每一页，提醒自己不能忘。我曾经在北河中学埋葬过56分的数学试卷，在教学楼的花圃旁，然后我走在校园里就看见了徐瑾荷因为成绩而流下的眼泪，我递出去的那张纸巾都不知道能不能止住她的泪水。以前我老是想着忘记就好，事情过去了就算，重新开始嘛，其实内心根本没想记住这个事，不够深刻，这有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成分。都说人应该忘记痛苦和过去，可我觉得痛苦和过去是最应该被人记住的，他能激起人心中的火气，鞭策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有火气才会有恨，恨的力量比爱的力量强大得多，而且来得迅速，淹没一切。 你看电视里或者现实中许多人只要爱不要恨，但是他们不知道爱的动力其实来源于恨，正因为恨自己没有爱，不能忍受没有爱，讨厌自己没有爱，才想到了去爱。而恨的动力也来源于爱，因为你爱的东西不是你想像中的模样，所以恨铁不成钢。有些成语说大智若愚、大奸若忠、大私若公、大伪若真，大恶若善、大辩若讷、大巧若拙，这也告诉了我们一件东西的实质和它所表现出来的给人的感觉往往是相反的，要辨别他就要有清醒的头脑，所以借此我想说的是，大爱若恨。 有了恨你看待一切都会感到清晰透彻，没有杂念，没有负面情感，没有虚伪的修饰，只有情绪的变化，那才是最真实的看法。可是y校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清醒的恨？他们连火气都没有。 越是这样我就越要让自己记住那些人与事，以此告诫自己，我恨它，我有太多的东西不能和它相融，因为我爱我的青春岁月。 第七章 改变 6 4月5日 我需要力量所以每天恨一件。比如y校的各个部门，比如宿舍，比如施教者的嘴脸，比如这流毒害人的制度……比如一切的比如。 今天我就告诉你y校的老师是什么样子。 当我们认识他们的第一天，他们都会告诉我们当学生的目的只是学习，既来之则安之，环境就是这个样子，你们要去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适应你们，你们只能接受它。这也就等于就告诉了我们无论将来如何，只要安心地过着眼前安闲安逸安澜的生活，顺应学校环境的发展就行了。接着他们还会教授我们许多道理，一般都是从大到小再由小转化为大，生生不息，循环不休，然后把这些和学校的制度相结合起来，双管齐下地诲人不倦。 等到我们犯了错误的时候，就以这些曾经讲过的话为标准来责备和训斥我们，问我们为什么不听教诲？为什么如此道德败坏？为什么如此散漫不羁，无视学校纪律？我们还能怎么回答这些问题，规矩是这样的昏天黑地，回答还有用吗？这就是为什么学生们都在办公室里一言不发的原因。刚开始老师的态度还会温和耐心，可渐渐的愈发专横起来，因为他们感到学生就是晚辈。 他们说我们人人都是平等的，可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相信平等，可是他们为学校干活，而学校则是每天都在埋葬着平等的。在学校里，我们扣分时哪有平等，记过时哪有平等，出入办公室时更加不是平等，有这么多的平等其实是被人以平等的名义摧毁着，但是从来就没有人跟我们讲过这些背面的东西，我们能听到的就只是仁义道德、理想主义、集体荣誉感、分数、责任……从来就没有人问过我们此刻是怎样的心情？我们希望的是什么样子？我们想做的是什么？我们想他们给我们的又是什么？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吧！ 他们只想我们像奴隶一样听话，然后努力的去完成他们交代的任务，对我们微薄的关心也属于客套话。他们脑袋里没有丝毫独特的见解只知道现存的秩序，其实他们就是现存的秩序。 他们说的那堆陈词滥调即使能诲人不倦，可也不想想被诲的人早已经“倦”了。而他们仍要唱着培养人才的调子，且唱得那么动听，那么道貌岸然，那么心安理得，一点也不曾觉得惭愧。他们那招摇过市的东西不过是某些词句外衣掩饰下的假仁义道德，自己也不相信的东西却要强加给我们，他们是害怕仁义道德的仁义道德者。 我恨他们，但是我的恨很客观，我现在看东西都不以主观的眼光看，而是客观地排除心中已经固定的先见和偏见以后再看，所以我能客观地认为某些东西可恨，该恨。不是因为它们不合我的要求，而是它根本不合众人的要求，可众人又只能硬着头皮说它很合要求，这才最可恨。 我想起了中学时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那时学校要举行英语口语演讲比赛，每个班选出一位代表。当时我们班有两个候选人，一个是成绩优良的小m，一个是成绩不好思想比较开放的小k。英语老师叫他们轮流演讲，谁表现得好就选谁。当时的我心总是偏向成绩好的人，觉得那才和我的距离近，是一类的，反之天天和男生打打闹闹的小k被我视为轻佻，水性杨花，所以据而远之。我虽然英语差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却也感到就台风而言小k要比小m要好得多。 后来英语老师选了小k，同学们都沉默着，我却感到非常义愤，对人不对事，就是不想让小k当选，让这个我不喜欢的的女子当选。于是我站起来对老师说，要重新选一次，因为这是临阵磨枪，小m还没有准备好，她还没有发挥出来这不公平。没想到这句话换来全班大多数人的赞同，老师潜意识里也赞同，最后真的从新选过。人心所向，重选的结果自然毋庸置疑了。我很满意，同学们很满意，老师也很满意。这时小k却低着头冲出了教室，她应该是留着眼泪的吧！老师伪善地说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而当时我们这帮说是知书达理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却没有一个人追出去安慰她。 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觉得对不起她，全班都对不起她，而我就是导火线。难道就因为她不是标准的好学生，她做的事让我们觉得她不是会学好的女孩，我们主观上不喜欢她，就排斥她吗？我们到底干了什么？！ 那是一次比赛，对比赛而言谁都是公平的，什么没准备好，没发挥出来都是失败者的理由而已，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有重新来的道理，重选是最大的不公平。 可全班对她就是那么不公平。大家附和着，老师也认同了，她亲眼目睹了同学们是怎么排挤她，如果她知道原因是她成绩不好，我们都不喜欢她，那她怎能不眼噙泪水地想：难道成绩就是一切吗？这教室怎么能再下待去…… 这几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我不再好，却能充分体会她当时的心情。铭儿，如果我可以见到小k的话我一定会当面对她说：“对不起，我令你伤了心”。 北河中学如此，y校也如此。这世上总有许多受到蒙蔽的人在酿制着这样的悲剧。 第七章 改变 7 4月15日 这些天我恨遍了y校的东西，花草树木到人鸟虫畜，虽然让我增加了许多力量，但情绪也难免没有变化的时候，就在今天，我算把y校全部看透了，内心绝望无比，想我怎么会沦落到这样一个地方？已经待了这么久，而且还要再待那么久。甚至在听到有人声称想在这里待得更久的时候，我居然恨不起来了，霎时间就愣住了，脑里空无一物，自然地笑了出来。 红日西下，铃声想起的时候我不想再呆在宿舍，到校园里去走走。校园里一如既往地叫人腻烦，一阵骚动以后散场的散场，无聊的无聊，叫嚣的叫嚣。 走在校道上，一感受到那种氛围：夹杂着灰尘的空气，刺耳的球声，尤其当阳光找到我身上的时候那种燥热扩散开来，如若针扎。篮球场劣质的塑胶和偷工减料的篮板三天两头地要禁场重修；一对无聊的男女在篮球场边上玩弄手机；宿舍楼上斜靠阳台的人群神情恍惚；路上欣喜若狂，下班赶着回家的老师行色匆匆；有私家车在停车场的学校高级领导从容淡定，目空一切…… 我看到一张张乒乓球台，想起我和永哲苦练乒乓球的那段日子。我已经好久没打了，因为没有倾心的“对手”，与其说是对手不如说是对象。每个人都只在乎输赢，为了几个球争执不休，都到了争执的地步了还叫什么娱乐，锻什么炼，消什么遣呢？像我们抛弃尊严换来的加分一样，分数我可以不要，球我也可以不打，我宁愿输。 广播的声音响起，永远都是那个曲调，让人厌恶万分。什么“你我的心同在一个殿堂——y校广播”，放他妈的屁，几个肤浅的人在喇叭的那头吹牛扯淡，谈古论今。其实对什么都一知半解，靠网上查的资料，然后用口把自己装饰得博古通今，口若悬河，犹如学校领导的演讲稿一般又臭又长。 花园里春暖花开，但杂乱不堪无人修剪，虽有花香，但虚无缥缈。据说花园的清洁次数和领导的参观次数成正比。 我砍下当鱼竿的那根竹子早已发出新芽，脱胎换骨，清脆挺拔。我钓过鱼的池塘残叶漂浮黑不见底，鱼儿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我走在花园的回廊上，藤蔓遮挡住下午的阳光，清爽舒适。我徘徊在这里，等到广播结束后再回去。好怀念呀！自从永哲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现在我重走我们走过的路，你有同样的感觉吗？ 第七章 改变 8 4月20日 每天上午九点和每天下午三点过后，就是学校在上课中的那段时间，校园里四下无人，一切都非常清静。这段日子阳光都很猛烈，我在校园里穿梭，倍感炎热，极度想找个阴凉的地方遮蔽。虽然说去教室是最名正言顺又一举两得的场所，但我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它。 在学校一个角落里的老树下，我常常会看到独自坐着的阿婆，她几乎天天都在那里。老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却怎么也遮不住这位阿婆黝黑苍老的面容。她白发苍苍，身子瘦小单薄，神情呆滞凝重，看不到一丝的快乐，似乎只有哀伤。很难想象是什么东西让这样一位看上去可能有80岁的老人如此愁苦。 我忍不住走到她身边问她：“阿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一点也不惊奇地看着我，说：“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这儿凉爽当然呆在这。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下午不用上课？” 我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来，说：“我们下午上的是自习课，可以不去。（我说了个谎，以免她以为我是那种九流的学生）阿婆您说怎么家里怎么只剩下您一个人了？” 阿婆说：“这个时候他们都上班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家，闷呀！” 我问：“阿婆，您家住哪里？” 她指着近处的一栋员工宿舍楼，说：“在那里。” 这让我有点奇怪，住在那里的话应该算是教师的家属了，生活应该过得不错才对，为什么这么落魄和忧愁呢？我问：“阿婆，您家里都有什么人？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说：“我儿子在工厂打工，媳妇是这里的生物老师，孙子上小学。” 我说：“他们对你好吗？” 不经意问出这句话让阿婆沉默了好久，头颤抖地转向别处，很有顾及的样子。我在想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阿婆转过头对我说：“唉！我们这些老人呀，年纪大了，抬也抬不起，搬也搬不动，还有谁会对我们好呢！” 我说：“阿婆，您多少岁了。他们对你的怎么不好？” 她说：“70。你别看表面上那样，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在乎我，尤其我媳妇更是凶，我从没见过那么狠毒的女人。她在家什么都不做，煮饭、洗衣服、洗碗、搞卫生……全都叫我做。我一个老人能做得了多少，有时我说我腰痛做不了，她就骂我是老不死的，什么都干不了，我一般不和她吵，一吵她就不给我吃饭。” 我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如果这是真的就太令人发指了。还有这么冷血的人，怪不得一个才70岁的阿婆看上去老了十年。” 她继续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我出气，我要是动作慢点或者做错了什么事就推我、打我，真是蛇蝎心肠啊。” 老人说完，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痛苦。我看到她脸上手上满布的皱纹，身子骨瘦如柴，哪里经得起打呀？谁还下得了手？还是人吗？一种愤怒和同情灌满我的心。 我问：“阿婆，那你儿子呢？他不知道吗？他怎么不保护您？” 阿婆说：“他，他有什么用？他全听他老婆的。他赚的钱远没有老婆多，我们现在的住房也是他老婆的，老婆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都要看人家脸色做人，哪里还保护得了我？” 我说：“那您孙子呢？看到妈妈那么对你，不会关心一下奶奶吗？” 阿婆说：“他还小，才上四年级，当然听他妈妈的。妈妈叫他不要理奶奶他就真的不理。” 我说：“那……对了，阿婆你老公呢？” 阿婆说：“他几年前就走咯！以前我们在乡下的时候虽然清贫，但是很快乐，从没有吵过架。乡下还有许多邻居可以聊天，不像这里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走了以后，他们说要把我接上来好好照顾，其实是想我来这里帮他们干家务，当个工人而已。他们都不把我当亲人的。” 我说：“他们这么对您那您还在这里干什么？自己回乡下去呀。” 阿婆说：“我这么老了，行动不方便，再说我没有钱回去，回去以后拿什么照顾自己呢？其实我也想过和他一起走的，如果他还在的话今年就73了。可是我一想到他叫我要好好活下去，我就不忍心……” 老人的话说完，眼眶也湿润了，泪水欲滴。 我说：“阿婆，您可要看开点。不要和他们计较，他们无知，不近人情。” 阿婆拍拍我的肩，深吸一口气，笑了，说：“孩子啊，你是这里第二个这么安慰婆婆的人。（我也笑了，为她减轻的忧伤）上一年也有一个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学生经常来陪婆婆聊天，也这么安慰我。但是突然有一天早上他对我说他要走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走？走去哪里？他也不说。然后就塞给我200块钱，我当时就愣住了，我怎么能要他的钱！他一个学生的哪里有钱？可是他硬是塞给了我。他说这点钱帮不上我什么忙，但总可以买点好吃的，还说人老了有点钱总是好的，真是比我的亲人还亲啊。他们从来都没给过我一分一毫，那200块我收着到现在都没舍得花。可是今年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去了哪里？” 我有我有点佩服阿婆所说的这个人，而且还是在学校里的。于是我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真是个好人。” 阿婆说：“他叫于永哲。” “啊——”我惊讶的声音不但吓了自己，也吓到了阿婆。 阿婆问：“怎么？你认识他？他现在怎样了？” 我说：“认识，他……他毕业了。”（我想对于阿婆这是最好的答案。） 阿婆说：“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孩子了。” 不知不觉间，让人厌恶的下课铃声响起。阿婆说：“下课了，又该回去煮饭了。” 我说：“阿婆您慢走。” 她站起来，我从背后看到她几乎成90度的驼背和破旧的拖鞋，可以想象她又将面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待到她越走越远的时候，我想到了永哲，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早晨，他是怎样把钱塞给阿婆，真不愧是我的兄弟。我想到了今天下午正在上课的生物老师以及y校所有的生物老师，可能我见过那个女人，可能我没见过，或许她就是我班上的老师，或许又不是。那个恶毒的女人，她知道生物是怎样变异的，却不知道人心是怎样变异的。我又想到了今天做的一切，有什么用？我没有能力，帮不了她，只能看着她再往痛苦中去。 站在那里，气愤、同情、怜悯、躁动、抓狂的情绪纷纷积聚在我的心头，我只能粗喘着气，用脚狠狠地往老树上踹，可它早已根深蒂固，非但一片叶子没有落下，甚至连一丝震动都没有。 第七章 改变 9 4月21日 我看到了y校的一个大特写，让我更加鄙视这里的人。 有一个中年女人在学校门口指手画脚、铺天盖地叫骂，她手指着学校的招牌，胸口已经拍得通红，骂得口干了就喝带来的水，然后继续骂，全然不顾路人的眼光。她说的虽然是没人听得懂的地方语言，但只要看她一眼就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愤怒。 当时正值下课时分，门口纷纷涌出学生，他们看到这场景当然也会因好奇而停留几秒，可渐渐地也觉得事不关己，而且这不是对骂，没了引人入胜的氛围，加上听不懂语言，所以也就视而不见。 看到一个人在自己学校门口乱骂都会觉得她是神经病，而当我看到她时却不这么认为。作为一个学生，活在这样一个该骂的学校里，从没有人有如此勇气站在门口骂它，现在就出现了一个人，难道不该听听她骂的是什么吗？难道不该敬佩她吗？她骂的话人家完全听不懂，说明她绝对不是在做给人家看，而是为了自己。 她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决定停下来看完这出好戏。 我从周围了解到一些情况：她到办公室去骂过某个领导，后来被领导叫保安赶了出来，然后就退到学校门口，保安管不到的地方继续作战。据说她以前也是y校的学生，但学校对她却有着种种的不公，虽然毕业多年但心中的愤懑随着岁月积少成多，终于爆发了今天的一幕。她看上去苍老，其实不过二十几岁。 学生走得差不多以后就是老师。张书记搔首弄姿地走来，这个几乎四十岁的女人，尽量把自己的外表装扮得十七八岁一样清纯，以粉饰内心的老奸巨滑，她是最让我觉得恶心的人，我对她的兴趣只在于想知道她到底花了多少钱才当上的书记。她先是停下脚步，为之一怔，然后皱起眉头，走到门卫室里，在门卫耳边交待着什么，一边说一边转头看门外的情况，一副对症下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样子。 接着是林老师，这是y校最厚颜无耻的人。此人仗着自己的一缕姿色博得上司的喜欢，在学校里骗得一席之地，主管文娱，最后还真被自己骗倒，以为自己真的是文艺工作者，于是但凡学校的大小歌舞、辩论、演讲活动、无一不充当评委。y校有一个特点，就是越大的活动就请越老越奸越贱的人当评委。这女人不知从哪里钓上一条金龟婿，从此天天开着吉普车在学校里招摇过市，她的车从不停在停车场，而是停在办公室楼下的专用车位。这个周身布满小资情调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坐到评委席上对我们品头论足？她在校门口刹住车，把头伸出窗外看看发生的情况，车也不下地唤来保安问询，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外面的女人，手从方向盘上移开，在保安面前指指点点，我隐约听得到他们说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人？在这里乱吵。” “不知道，神经病吧！一直在乱吵，刚刚到办公室去给我们赶了出来现在又在门口吵。” “她在吵什么？” “不知道，听不懂。” “这怎么行，多影响学校的形象，什么人嘛，真没素质……” 她把车开出校门的时候油门踩得特别大，喇叭摁得老响。 再过一会儿，许多老师从从容容地走出校门，一个个显示出自己布道者的高尚品质，抬头挺胸，对这种情况目不正视，充耳不闻。待到可以隔岸观火的时候他们就会讨论起来，你知道他们那种眼神吗？虽然表面上平静温和地在和别人讨论事情的始末缘由，但内心无一不是在攀比，而且潜意识里已经达成共识——自己比她高贵。没有人会理她为什么骂，只有人借她的叫骂更衬托起自己的头，像是暴发户看到路边的乞丐一样，他们会讨论，但绝不会有关怀之情，即使他们之间的差别只是一张彩票。而为什么讨论，我相信原因很简单，人们在看到比自己低下的东西时都想讨论一番，以达成共同标准，不但有共同爱好还有共同恶好，以增加了解，增进感情。 最后叫骂的走了，下班的下班，工作的继续工作，除了满足她自己内心的需要外，没有任何效果。我想我也要走了。 第七章 改变 10 4月22日 铭儿，今天好累，天气也无与伦比的炎热，这种情况之下人的心是散的，注意力不够集中，慵懒得不想做任何事。我的思绪前所未有的紊乱，闭上眼睛许久也不能入睡，像某些事缠绕在心头又不能解决一样，忍受着那种苦无进境的煎熬。 下午，学生会的人又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楼下，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登分簿，交头接耳地讨论不休，声音刺耳杂乱。我不想接触这群人，却又偏偏会接触到，因为他们聚集的地方是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他们等一下会上楼去一间间敲门，然后说：“同学，我们是学生会的，来检查卫生……”一想到这个我就索性连宿舍也不回了，调头到外面走一走。 我最讨厌水泥道上那种暴晒了一天之后散发出来的热气，像走在蒸笼上一样。我最憎恨的就是迎面吹来的温热的风，尤其在下午时分。而这一走却偏偏两样都给我遇到了，不过相比之下我更不想遇到学生会的面孔。 回到学校，还好学生会的人已经散尽。我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洗个冷水澡，因为全身都汗水淋漓。可洗澡房里偏偏有那么多人在排队，洗头水、沐浴露的气味交加，地上都是随手乱甩的白色泡沫，又湿又滑。 看到这场面我澡也不想洗了。来到书桌前坐下，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永哲的书，打开看看，想找回一点平静，但耳边传来的都是水桶相撞时的“砰砰”声和他们洗澡时的水声，我的眼睛只是在书本上游移徘徊，脑子里是空白的。窗外偶尔吹进对炎热来说是杯水车薪的风，我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一点动作也没有，像个木头人。 不知多久以后，碰撞声停止，水声稀薄，人声远去，我才猛然的意识到窗外的天已变了颜色，入夜了。人都上晚自修去了。 这时我才留意起眼前的这本书，它是我好不容易才抢过来保住的，它经历过火焚，又破又旧，残缺不全的。它身上随处可见被火烧破的洞，大小不一形色各异，可它也总算是寄存了我一段记忆的东西吧。 我把书折在手心，放到耳边，听他一页一页迅速翻过的声音，“唰唰唰唰唰……”伴着一点点风，我闻到了书中有点发霉、有点潮湿、有点烧焦、有点因久不翻看而陈旧的气味。我闭上眼睛，一遍一遍重复着，感受到那种清凉沁人心脾，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只感到越来越舒服，几乎睡着。 突然我想起永哲对“睡着”的一种解释：躺在床上，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深呼吸，想着那些曾经见过的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把所有的烦恼在你脑里渐渐淡化，模糊，最后忘却，因为那些事情没有意义所以也不需要记忆。然后尽最大努力去想象、去诗化、美化自己的生活、去制造一个梦境，慢慢地融入到里面，直到睡去。 我尽量保持着这种感觉，听着书的声音，渐渐地渐渐地，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的梦里有关于永哲和你的一切。 第七章 改变 11 4月25日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一直这样受情绪的影响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我想重操我们的大业。这一天我都在苦思冥想着用什么方法搞出点动乱。 首先有了前车之鉴，发传单是不行了，张贴也不行，接着可以把攻击性的话发到学校的网站上任人阅览，可是我又怀疑到底有多少人会上学校的网站，再者网上发的帖子都要经过学校的筛选才能上传，中途一定就会被封杀掉，也不是个好办法。 一直坐了几个小时我才恍然大悟，我想造成y校一部分人思想的游移，那就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让他们知错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文字的力量，就是发传单，一种是语言上的说服。现在我只能用第二种了，或许第二种的效果会更好些。 于是我花了很长时间准备好要说的话，在学生干部开会的这天，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闯进了他们的办公室。我不想再等了，也只能这么做，因为像我这样一直形单影只，默默无闻地苦心观察着的人，沉淀了这么久，是该一鸣惊人崭露头角的时候了。擒贼先擒王，如果可以鼓动这帮人，那许多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办公室里他们的声音静止了，所有人鄙视、疑问或者不满的目光全投到我身上，不过我不在乎。我站着，他们坐着。 有人问：“同学，我们学生干部正在开会，有什么事等我们散会了再说好吗？” 我说：“这里没有学生干部与学生之分，只有同学。我有话对你们说。” 有人说：“你说。” 我说：“同学们，其实你们都错了。你们在坐的都是各部门的部长吧。从一个普通的学生到今天的部长，少要一年，多要两年，这些时间里你们开了多少会，做了多少事，付出了多少心血呀！但是你们知道吗？你们所做的事许多都是没有意义的，你们天天维护什么纪律、加分、扣分，没日没夜的操劳，你们不厌倦吗？难道你们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所做的一切？” 有人说：“你说得这个我们也曾想到。当然每个人都会有惰性，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调整自身的心态排除惰性，做到更好。” 又有人说：“你的意思是叫我们都不用再管了放任自流对吗？我们也不想管，只是有些学生就是那么不自觉，我们为了学校的良好风气必须得管。” 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一直劳碌着的事有什么用？是为了同学们吗？为学校吗？还是为了自己？如果是为了同学们那干嘛不处处为同学们着想；如果是为了学校那你们为什么还是学生，应该是学校的受薪员工才对；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为什么还要处处受学校制约？” “你们以为管束，扣分都是为我们好，你们以为学校所有的决策都是为我们着想，其实你们都被骗了。大家都是学生，也只是学生，学生和学生之间哪来的‘管’。若换种角度来说，你们做的越多就越助长学校独裁的气势，一年又一年，学校表面上团结一致，可私下里确是人心涣散的吧！最终苦累的是你们，学校还不是天天的事务如潮，号令如山，而安抚你们的就是那一张张奖状，不对吗？” 有人说：“你讲的没错，我们做的事的确有一部分收益是给学校，可还有一部分是给我们自己的，这过程中我们锻炼了、充实了、完善了自己，我们觉得这是相互的，没什么被利用。” 我说：“没有被利用？！学校下达的命令你们有不听的吗？当学校的权益与学生的权益其冲突的时候你们有为学生说过一句话吗？当学生提了意见但学校根本不予理睬的时候，你们有想过对策吗？不被利用，是在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吧。你们混沌，忙碌而盲目地听着指令，这和工具有什么区别？” “还有你们说的自己，其实我们哪有自己啊，从小到大我们有的就只是七拼八凑和别人灌输给我们的自己。你们所说的充实、锻炼、完善自我，就等同于让学校充分地告诉你们工具的用途罢了。想想刚进学校时的自己吧，和现在有多大的反差，那些美梦和纯真早已烟消云散。” 有人说：“你说我们不再纯真，那我想问你，一个完全纯真的人能在社会上生存吗？” 我说：“对！当今社会告诉了我们知人论世不要那么单纯，完全单纯当然也不能立足，可是我想跟大家说：一个人他总是单纯，说明他不懂生活，还能单纯，说明他的心还没有变质，不能单纯，说明他的心早已被腐化。我想大家都应该问问自己的心。” 有人说：“我认得你，你是邱小羽，也是我们学生会里的干事。怎么你这段时间突然和部门断了联系？” 我说：“其实这也是我想和你们说的。你们一直都是干部，或者觉得自己就是干部，是领导者，你们太主观了，不能深切体会一个真正的学生是怎样的感受。还有老师和学校，他们只是想管理好，永远都不会明白。而现在我脱离这个群体，从那边过来，想我以前的生活，观察身边的人现在的生活，感到其实大家都是悲哀的，一面刀山，一面火海，最大的原因就是我们没有选择权，没有决定权。” 他们都陷入了沉思中。我很平静，言语却是最真的。 有人问：“那你给我们个建议该怎么做？” 我说：“从今以后老师的话不是不听，而是要分辨它的对错，要有筛选地做，不可以盲从，不以他们的要求为标准，要以年轻人的想法和实际情况为根本。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记住学生之间是没有领导者被领导者之分的。” ………… 当我走出办公室时突然生出一种给自己无比傲气表情的信心，我总算没有辜负永哲的期望，做了件大事。我就是我们两人的和成体，那些话应该可以鼓动他们。 他们今天的会议内容已经被我打乱，转而讨论的是另一个话题，讨论吧，越激烈我就越开心。接下来的明天后天大后天，我将看到的就是变化了。 第七章 改变 12 4月30日 已经过了5天，我天天留心观察学校的变化，可结果却是没有变化，这在我看来才是最大的变化，我的期盼，我的兴奋，我的激情，不得不因此而减退，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坐在教室里，突然窗外又有人来检查了，其中不乏几天前我在办公室里见到的面孔。他们成队的到来，然后两个两个分开，两人负责一间教室，然后就在教室外，前门到后门的那段距离间来来回回，从窗口时而垫起脚尖观望，时而斜视，并一面在手中的登分薄上记录着。下课以后他们把登分薄拿到广播站去公布，某某班第几排第几个上课讲话，第几个上课睡觉，第几个缺席等违反学生守则的情况，之后又要拿到办公室去存底。接着是中午的会议，看学校有没有新的命令要下达和新的活动要举行，顺便分配并计划一下下午的检查任务。而后又是公布又是存底，晚上又是开会，各人交待一下今天遇到的问题，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就是这样年深日久的固定程序，有些人坚持不懈引以为荣地遵守着，最终当上了部长，而部长的任务就是招来更多的人，主持更频繁的会议，安排更多的工作，并告诉他们要引以为荣。 教室真让人疲惫与窒息。下课后他们又来通知说有下午有学校的主题为“齐心建设和谐校园暨学生干部表彰大会”的会议，并说明本次大会的重大意义和无故缺席的严重性。严你娘呀！不就是听那帮老混蛋讲又臭又长的废话和表扬一下这段日子以来为学校辛勤劳做的学生吗？这和主人赏赐狗一根骨头能有多大区别？我想区别就在于狗的那根骨头还能饱饱口福，而学生的一张奖状却只能饱饱眼福。 一天我都沉浸在郁郁寡欢中，我是绝不会去那虚伪的大会的。站在教学楼的阳台，直接可以看到学生会后面那棵无叶的树，它已经从根部枯萎了，再也不会有生机出现。原来我忽略了一点，就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反抗，他们也无力与无奈，这一切只因学校毕业证在手。这是可悲的，可这也是现实。 下午的大会人山人海，各班班长清点人数，除了我以外无一缺席。我站在远处观望，台上的老头子整装待发，做好了宣读演讲稿的准备。客套的开场白换来台下热烈的掌声，同学们似乎也做好了被废话洗礼的准备。我看着这一幕，失落得无言以对，转身想去他的声音波及不到的地方，可学校的广播系统循环通畅，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只能去校外。 从校外回来，宿舍门口又有人准备检查了。我走过时又听到他们说着要认真负责之类的话，心中的火越来越大。走上宿舍，我把宿舍的门摔得震天响，还上了锁，但这也没什么用，他们有钥匙可以开。 检查检查，他们除了检查还会干什么？y校的人居然是这样的，他们已经从根部腐烂了，我再说多少话，做多少事又有什么用？此刻我突然想告诉永哲：对一个早已变了质的群体，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当时可能会感染极少数的人，但那是在内心呀，而他们却永远不敢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表现在行动上，实际上都是带着新的思想过旧的生活，渐渐地唯一的一点新也会被旧取代。我想见见永哲，告诉他我们以前做的事感染的人又回到了原始的状态，等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们始终都生活在怯懦沉默与盲从之中，有勇气自救的人从没出现过。 重新审视我们的大业，为的竟是这帮人，即使他们今天不听学校的话不按例检查扣分又能怎样？明天呢？后天呢？老师责备他们，学校处罚他们的时候，还有人还会坚持吗？我可以不怕扣分，而他们明明就是朝着那玩意去的，凭一席话一份传单就能让他们改变吗？这是个什么基团呀！我们真是太天真了。 以前永哲总跟我说；影响一个是一个，那些观点会进入他们的潜意识里等待爆发。其实他错了，我们做的事只不过是能让他们一时明白罢了，而能明白和去改变没有任何联系。 我累了，在心被重创的这一天，躺倒在床上，我刚买的草席上满是新鲜芦苇的味道。关于草席，我想起初一第一次住宿的时候，也是这么浓厚的气味，那时懵懂，没留意它，到渐渐开窍了的时候草席的味道也越睡越淡，而今再次触及，不单只感到怀念，还有莫名的苍凉与伤感，让我极度地想找个人宣泄一番。 我把mp3的声音开到最大，听的是我们的老歌《相信相依》：……万分舍不得你，天明后我将要离去，前途也许充满着风雨我是如此需要你的鼓励，我会托人带来平安的消息，但愿你不会轻易将我忘记，让我们将杯中的酒喝尽为了分离。baby不要哭泣，你已将我的心留在这里，不要忘记，有人追你你要说不可以，不要怀疑，爱的路上只有我和你，爱的路上我们相信又相依…… 这首你喜欢的歌我也很喜欢，听了n次，每次都有不同的感觉。有时候觉得听老歌是很开心的过程，因为听着听着就笑了；有时候觉得听老歌是很轻松的过程，因为听着听着就睡了；而今天却觉得好痛苦，听着听着我想哭。 铭儿，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的话我一定化抱着你哭。是我错了吗？我的一腔热血，我的沉淀，我的目的其实都是人家的笑料罢了。我坚定地以为别人会懂，实际上他们不懂，而自己还要勇闯会场，舌战群雄满心期盼的高傲样子，自己都觉得悔恨与恶心，比嫁错了郎，表错了白还难堪。 人在问是非对错的时候他的信念就已经开始动摇了，现在我的信念动摇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个叫铭儿的女孩她懂我，明白我。我想抱着她，我的头靠着她的肩，闻着她的体香，哭出声来。 第七章 改变 13(1) 5月10日 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有一次碰见一位8岁的小女孩。他问她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她回答说：“我们是7个人，两个在城里，两个在外国，还有两个埋在教堂的墓园里。”她每天晚上都拿着点心和小碟子到那墓园的草地上独自地吃，独自的地唱歌，唱给她埋在土堆里的哥哥姐姐听。虽然墓园里永远都没有回响，但她烂漫的童心却不曾感到生死间的阻隔，所以全凭华兹华斯多方面的譬解，她只是睁着一双灵动的小眼，回答说：“可是先生，我们还是7个人啊。” 你知道吗？从外表看来她确实是一个人，可是由于她的童真，她并不以为她是一个人，这种对待生离死别的态度是我们大人都自叹不如的，而且那么坚定执着。我发觉人越大对某些东西就越难执着，大了以后会有更多人告诉你，死亡就是死亡，离开就是离开，所以你很难不动摇，再不会纯真地问一句：“死亡和离开是什么？”因为周围的人灌输给你的就是界限。 铭儿，我现在明白了，你不是在几百里之外的北河，你就在我身边，我们是两个人，是一起的。 我也会像那女孩一样在某些时候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如对着一个真实的你，有时还会笑出声来。他们说我傻了，失恋了，生病了，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感觉。我在和一个叫铭儿的女孩说话，她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说：“铭儿，你怎么会在y校。” 你说：“我来看看你，也看看你说的这里的人。” 我说：“你来看我，我太开心了。可是你说来看看这里的人，我就不开心了。” 你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真看到了以后你自己都会不开心。” 你说：“那……我就看风景，我们一起看风景。” 我说：“平地上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风景你一定会喜欢的。来，我带你去。” 教学楼顶，清风拂面，护栏边上。我说：“你看那边，那座山，一半是黄色的岩石，一半是青翠的树木，你觉得怎样？” 你说：“嗯，界限分明，丝毫没有任何掺杂的颜色，很好看。” 我说：“你喜欢就好。铭儿，这一刻是属于我们的。” 你笑了，说：“小羽，你改变了很多。” 我说：“没有啊，我依然是我呀。只是在不同的地方生活的方式和态度不同而已。其实我很不想听到‘你已经改变’这样的话，这让我感到莫大的差距，很疏远，不知如何应对。所以如果哪天你跟我说你已经改变了的话，那我也会无言以对的。虽然我知道人是不会变的，只是有时情绪不同做出的事和说出的话不同而已，可是我仍摆脱不了那种莫名的失望。” 你说：“你放心吧，我不会令你失望的，我会一直是我。” 我说：“怎么这么漂亮的风景会在y校出现呢？我一直想不通这个。” 你说：“那是因为你留心发现啊，再美的东西没有被人发现和挖掘都不算是美。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我说：“说得对！我想了这么久的问题被你一点就通了，铭儿，你真是我的知音。有一次我来这里看日出发现了它。” 你说：“登高望日？日出好看吗？” 我说：“日出其实不好看，好看的是在破晓到日出的那段时间里的天空，从灰暗渐渐地变白，白光一点点地增强，当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开始变色，逐渐地染上金色，直至白色完全被金色覆盖，最后太阳露出了头，越升越高，颜色也越深。当太阳的轮廓展露无遗，阳光穿透了云层的时候，一切就开始刺眼了。人最好的是在那之前离开，不要被刺到。而许多人不懂得享受最美的时光，常常让太阳照射得视线模糊才离开，这是不懂得欣赏的人的做法。” 你说：“你这么说起来真有趣，我很想看看，可惜现在不是日出的时间，都快日落了。如果时间停留在日出的那时该多好。” 我说：“如果我能天天陪你看日出就更好了。” 你说：“你我在不同的地方，怎么可能天天一起看日出呢？” 我说：“可能，完全可能。你想，我们在相同的时间，看相同的东西，在不同的地点，如果把世界看成一个单位，那就是一起了。像我们看的新闻联播一样，都是7点钟，我看到的你也可以看到，只有感受不同。可是谁又能保证地点相同了以后感受也相同呢？光以地点来判别两个人是否在一起太片面肤浅了。” 你说：“小羽，你现在想的东西都好深刻哦。” 我说：“也谈不上深刻，就是来到y校以后发现我们以前所遵从信仰的东西许多都不一定是对的，我学会了怀疑，更清楚了对和错是没有界限的。只要知道这样适不适合自己就行。兵贵神速，人贵自知。” ………… 夜幕降临，四周趋于平静。 我说：“铭儿，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不要说随便。” 你说：“我想吃鱼，就是你上次和永哲抓的那种。” 我说：“不行了，那池塘里的水比上次变质得更厉害，水里的鱼已经上不了席了。不过我们可以去那家店里吃鱼，我和那里的老板很熟。我们现在就走。” 你说：“你是不是经常去那里吃饭？” 我说：“以前是，现在很少了。” 你说：“为什么” 我说：“我吃东西很少吃它的味道，也很少讲究，主要的是看和谁一起吃，和很好的人一起，不好吃的东西也会很美味。自从永哲走了以后我就很少去那里了，虽然那里的确比学校好吃，但始终是都一个人，没有味道，所以干脆在饭堂。” 你说：“没关系的。今晚你不再是一个人。走咯，天越来越暗了。” ………… 饭后，校外的街，路灯全开，一片通明。人行道上种了好多树，我们在树影中穿梭。 我问：“铭儿，这顿饭好吃吗？” 你说：“嗯！不过你刚才占我便宜。” 我说：“哪有？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说：“有，刚才老板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时你说是。” 我说：“哎呀，这个……呃……本来就是嘛，你是个女孩子，又是我的朋友，不叫女朋友叫什么？” 你说：“不对，我不是说这种关系是那种。你强词夺理还装傻。” 我说：“什么这种那种的，是就是嘛，你也没否认呀。” 你有点羞涩地假生气，说：“我不要是！你再说这个就不理你了。” 我笑着说：“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都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你说：“小羽，你要不要上晚自修？” 我说：“你知道我的，我才不去那种无聊的地方当摆设。我们现在散散步不是很好吗。” 再过一会儿，你说：“小羽，我有点冷了。” 我说：“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里早晚的温差十度左右，晚上很冷的。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就不会那么冷了。” 你伸出左手，说：“你看我的手好冰啊，怎么都暖和不了。” 我用右手捏住它，以均衡的力度传递着温暖，心中柔情荡漾，说：“这样会不会好点？” 你说：“好很多了，你的手怎么会这么暖？” 我说：“因为我一直放在裤带里。那只呢？也给我吧。” 你说：“不用了，不用了。” 我说：“铭儿，要是我们的距离远了，我不能给你温暖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你就在我的面前，你冷了，可能我的温度不一定够，但是只要能给你的我就全部都给你。来，右手也给我。” 那一刻我们面对面站着，我的双手捂着你的双手，我感到时间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酥麻的感觉传遍我的全身，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我真想为她放弃一切。 第七章 改变 13(2) 在《悠闲时光》里，灯光柔和，周围安静，看格调就是给情侣诉说情话的地方。我们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椅子是吊起来的，坐上去像秋千。桌子上两杯热奶茶，我们只是进来避寒的，于是不约而同的看着窗外的红绿灯光。 片刻之后，我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了许多画，都是半裸或全裸的女人抱着物品或披着轻纱当遮掩，让人有想看的欲望，但又因不能看到而会一直幻想下去的画。 我说：“铭儿，你看墙上的画，感觉怎样？” 你说：“还不错，挺有美感的。” 我说：“那你觉得 有没有艺术感。” 你说：“算有吧。” 我说：“在我看来啊，艺术其实是色情面前的一层纱布，而这层纱布就蒙在人的眼睛上。”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就是因人而异。有些人以色请的眼光来看艺术，不色情也会变得色情，有些人以艺术的眼光来看色情，不艺术也会变得艺术。而真正色情和艺术的判别标准是没有定论的——看到一半的是艺术，全部看到的就是色情，如果这样的话，只要保留一点点，色情也可以变成艺术。” 你说：“那你的判别标准是什么？” 我说：“我的标准就是幻想空间。我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体画而不被人叫做色情，是因为他们让人欲罢不能，欲罢也能。” 你问：“欲罢不能，欲罢也能？” 我说：“就像我们看电影一样，一般我们都会看完结局，而有些人只看到一半，也不想知道结局，因为美妙的是过程，那给了他们幻想空间，在他们心里结局有千百个。你看那些收藏家，他们宁愿花重金去买一件在我们看来实在没有什么可欣赏的东西，然而关于这件东西从什么艺术角度上来说价值是什么，代表了什么的这些东西，他们其实并不懂，要是全懂了就不会买了。这就叫做欲罢也能——就此停住，不要懂太多，以换得美妙的幻想，比那些完全展露无遗的东西美得多。而且它能牵动人的感觉，让人一直幻想下去，这就叫欲罢不能。” 你说：“小羽，你说的东西好深奥，不过也很有意思。幻想空间……哈哈……幻想空间……就是凡事不要做尽，留下的余地对吗？” 我说：“对！就是这个意思，你真聪明。我们干杯。” 你笑着说：“这就叫以奶茶代酒对不对？” 我说：“对，我不喝酒的。” “干杯！” “干杯！” ………… 夜晚10点30分，《悠闲时光》外的街，阴风阵阵。 我说：“铭儿，这么晚了，我不回学校了，陪你吧。” 你说：“逃夜会不会被学校处分？” 我说：“管它呢，今晚不要提学校好吗？一想到学校我就觉得它像个鸟笼，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觉得轻松自在。” 你说：“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说：“游子之家。” 你说：“游子之家是什么地方？” 我说：“旅馆，找地方睡觉啊。” 你说：“开房呀！” 我说：“是呀，怎么，不信任我？怕我对你做什么？” 你说：“不是，可我还没和男孩子同在一间房里……总感觉怪怪的。” 我说：“走吧。不找个房间漫漫长夜怎么过去。” 亮起房间的灯，里面还算有模有样。 我说：“铭儿，你先去洗澡吧。” 你进入浴室，我在水声中想着某些东西，拿出笔在纸上写着： 长街的尽头， 另一头， 我握着你的手。 是因为紧张， 还是因为等下要去的地方。 街上的霓虹闪烁， 大排档在夜夜笙歌。 我们去游子之家， 那是夜游的你我最佳的住所。 房间里无灯无火， 我的手在你身上辗转反侧， 坐做之后时间匆匆过。 明天的一缕晨光， 身边萦绕， 有你有我的生活。 你洗澡出来，我很得意地把这首诗给你看，你一边看一边皱起了眉头，脸红了。 我连忙解释：“你可不能想歪啊，我把这首诗给你看看也没什么意思，就是玩弄一下气氛罢了，你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老往那方面想，难怪会脸红。” 你捶胸顿足，把纸捏成一团向我砸来，说：“邱小羽，你……去你的！” 我说：“你想，我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的话就不会用这么闲适的方法告诉你，而是从刚才就一直在暗中酝酿着，现在你说不定已经落网了。” 你说：“我会落网？如果你有什么企图的话，我就……” “就怎样？” “就剪了你。” 我说：“哈哈，不过我不怕。你不是要剪吗？我现在去洗澡了，你要不要跟过来等待机会？” ………… 这一夜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你一直在叫我：“小羽，别冲动，别冲动。” 我说：“不会，不会。你相信我嘛。”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明显能感觉到身边这个女孩子的体温和体香。我感到很空虚，不自觉地搂住了身边的女孩，搂得很紧，她没有反抗。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可以听到我和她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我想知道你睡了没有，用手摸摸你的眼睛，发觉是眨动的，我说：“铭儿，让我闻一下你头发上的味道。” 你转了个身，发丝抚到我脸上，我抚摸着它们，那种清香令人怀念。 我说：“铭儿，我记得上次闻到这种味道是在两年前，好快呀，现在回想起来好遥远。你知道吗，这两年好漫长，长得不堪回首。” 逐渐地一种辛酸缠绕在我的心头，还好黑暗中你看不到我的表情，但我确定自己落下了眼泪。我开始往你怀里钻，并抽泣着。 你问我：“小羽，怎么了？” 我的声音已经变了，说：“铭儿，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y校的生活让人痛苦；这里还比不上我在北河中学残留的记忆；y校的人让人恶心，沦落到这里我感到迷茫；自从永哲走了以后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有你了，你可不可以别走，别离开，别再天亮以后离开。” 听出我的悲伤，你的声音也变得很细，说：“小羽，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我不走，不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轻拍着我的头…… 第七章 改变 14 5月23日 我回忆起永哲唱过的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做声，我想对你将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这首俄罗斯民歌虽然算不上流行，但是把人心中那种平凡而质朴的感情表现了出来，丝毫没有小资情调。我很厌恶小资情调，尤其小资那种做作的情绪：有车有房的却还要因为睡眠不够而烦躁得要到咖啡厅里坐上一个下午，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小资，这类人坐在咖啡厅里一般都是神情空洞忧郁地看着窗外，桌子上放着或冰冻或温热的饮料，他们可能时不时地端起杯子啜一两口，有可能根本就不喝，只是对着杯子发呆。等到时间差不多，夜幕降临，呆不下去了，就付了足够当我们一个星期生活费的钱，然后走出咖啡厅，继续小资情绪。 而在我的学校里这类学生更是多不胜数，没办法嘛，生在小资家庭，从小就被言传身教着，深受其“益”，想不小资也难。但有时候和真正的小资还有一段距离，就是钱的距离。一对夫妻总不至于愚蠢到把自己的小资资本全给孩子吧，所以除此之外其他条件一致符合。 他们经常改头换发，买许多时尚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他们的生活一般都是衣食无忧、无所事事、不谙世事、没有思想、没有激情、没有目的，所有的就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情绪，但又没有足够的钱去咖啡厅里发呆，只能留恋在教室与宿舍之间无聊着。所谓无聊，就是行尸走肉的表现。 其实无论在校内或者校外都是因为无聊。当一个人从心底无聊的时候他是绝对没有救的。不管如何装扮，骗得了别人但骗不过自己，而有些居然骗过了自己可骗不过别人。 5月25日 他们说我听的歌都是老歌，那些东西落后了，该换点新的。我说在我这里对待歌就像对待艺术，讲究的是它带给我的感觉，在我眼里艺术从来就没有新旧之分，可在你们那里讲究的是口味，是潮流，才会有凹凸之别。老歌自然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新歌也自然有吸引人的元素，有空我会听的，这并不相冲突，没有谁可以替代谁的说法。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常常会不自觉地哼唱出来，今天唱着唱着突然想到了肖楠，那像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他也唱过这首歌。对！是在我们一起去摘学校芒果的那个深夜，也差不多在这个季节。事情成功之后我们回到只有两个人的宿舍，一边吃，他一边有感而发唱了起来，最后我们还把歌词改了：深夜校园里四处轻悄悄，只有我们在轻轻走，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我的好兄弟跟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做声，我想大力摇，但又怕骚动，所少恐慌留在心上，我想大力摇，又怕起骚动，多少恐慌留在心上。 肖楠和永哲都是唱过这首的人，他们都因受到学校的不公对待而痛苦。我是一直听着他们唱歌的人，亲眼看着他们把苦酒往肚子里咽却无能为力，直到曲终人散，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暗示自己在学校里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的，他们无能为力，我们再为力也没有用。 我只能寄情以歌，从中找寻关于我们的一切，告诉自己我们曾经的生活，去过的场所，受到的折磨，这些我都不能忘，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