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将门庶女》 ☆、第一章 开膛破肚 南越。 晌午的日头特别毒辣。 “钟妈妈,产婆呢?怎么还没到?”桑玥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瞳时而清明时而涣散,浑身汗如雨下,阵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厉害,她双手紧撰着褥子,不知如何挨过这生产之痛。 钟妈妈垂眸不敢看被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桑玥,支支吾吾道:“二夫人……据说……也要生了……” 桑柔也要生了?所以就能抢了原本为她准备的产婆?不对,桑柔才六个月,哪里到了产期? 桑玥咬咬牙,趁着两拨阵痛的空挡,勉强撑着床坐了起来。钟妈妈见状急忙上前搀住她:“夫人,你这是作甚?” “你不是叫不来产婆吗?那本夫人自己去!”桑玥刚要迈步,一阵猛烈的疼痛自腹部传来,她紧蹙着眉,又问,“相公呢?这个时辰他应该回府了!” 回是回了,可大人……直接去了二夫人的院子!此等宠妾灭妻的行径叫钟妈妈如何说得出口?她重新将桑玥扶回床上躺好,尽量不让她看出自己眼底的伤悲,宽慰道:“奴婢再去一趟吧!您躺着,奴婢这回求也要将那婆子求来!” 钟妈妈转身擦去隐在眼角的泪滴,临行前却被桑玥抓住了手臂:“钟妈妈,你什么意思?求?我叫个产婆还需要自己的奶娘去求?府里的下人都翻天了吗?我不过是回趟门子,难不成主母就不是我了?”生母病重,她身怀六甲仍在一旁侍疾,这一去就是整整两个月。可,才两个月呀! 钟妈妈深知瞒不下去了,扑腾一下跪在了床前。 忽而一声低沉的命令自背后响起:“你退下吧。” 桑玥闻声侧目,满眼愤恨和委屈尽数化作一腔柔情:“相公。” 裴浩然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俊秀的眉宇间自称一派英气,此刻却稍稍带了些戾色,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躬身垂首的产婆。 钟妈妈看见大人带着产婆来了,心里松了口气,应声退出房间。 裴浩然再不掩饰内心的厌恶,对产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时行至床边,按住了桑玥的肚子。 一阵强大的压迫感被逼入腹腔,带着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剧痛,几欲要了桑玥半条命,她本能地一脚踹开产婆:“你干什么?” 裴浩然嗤然一笑:“桑玥,我劝你还是乖乖地配合,我会考虑留你个全尸!” 此话一出,桑玥如遭雷击,留她个全尸? 也就是说他今天是要来置她于死地的,而且还打算让她身首异处?她完全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丈夫为何要对她下此狠手,要知道,她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啊!可产婆方才那一下子,分明是打算让他们的孩子胎死腹中。 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透露了桑玥内心一个又一个的疑惑,裴浩然冷哼一声:“装!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装!当初我就是被你善良贤淑的外表所迷惑,才会中了你的奸计,放着好好的嫡女不娶,娶你这么个下作的庶女为妻!若非此次有人揭发你与他人苟且的恶行,我只怕会被你蒙蔽一辈子!” “是桑柔那个贱人告诉你的?” 啪! 话音刚落,桑玥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半张俏丽顿时肿得通红。 “你才是贱人!怀着别人的贱种,居然还敢骂柔儿!她跟你比起来简直是天上最纯美的云彩,而你,只是个一双玉臂万人枕的荡妇!你早不是处子之身,而我们大婚才不到八个月,你就到了产期,如今想来,那孩子只怕也不是我的!”裴浩然狭长的瞳仁里迅速窜起无数的火星子,似要将面前的桑玥整个人焚烧殆尽。 桑玥猛然忆起四年前,她临盆在即,却为了救踩空台阶的桑柔而摔了下去,当场流产。可桑柔后来又是怎么对她的?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仿佛抽空了桑玥全身的力气,心里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苦涩,“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孩子是你的,我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那夜……你喝醉了……”所以不记得她有落红,可不记得就能否认吗? 说话间,那产婆倏然起身,掀开桑玥的裙摆,猝不及防地塞了颗药在她的下体,然后触电般地退到一旁,讨好一笑:“大人,药上好了,那孩子只要进入产道便会被毒死。” 桑玥尚未说完的话被生生哽在了喉头。 这就是那个醉酒强暴了她的男人! 这就是她认命嫁过去并全心全意侍奉了五年的丈夫! 这就是腹中胎儿满心期盼的父亲! 她为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挨了多少血雨腥风,才让他从一个小小的皇商之子逐渐跻身官场,最后更是不惜与父亲反目成仇,偷了父亲的兵符奔赴前线为他一解临淄之围! 正是那次没日没夜的长途跋涉,她失去了第二次做母亲的机会!那是个……已经成型的女儿…… 他从战场归来,握住她的手,泫然发誓 的模样仍历历在目:“玥儿,别哭,我们还会有许多孩子的。我发誓,今生今世定不负你!”可转头,他便与桑柔缠绵床榻,娶她做了平妻。 好!忍,她都忍!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她只要孩子平安喜乐。 “裴浩然!五年的相处……五年的相处!抵不过桑柔的几句挑拨!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你不要我尽管休了我便是,为何要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 裴浩然对她的控诉充耳不闻,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产婆,狰狞一笑:“她不是想平安生下孩子吗?你去,给她开膛破肚,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孩子出世的痛与乐!” 他这一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尤其是桑玥的背叛! “这……”产婆面露难色,“她要是动的话……” 裴浩然浓眉一挑,自腰间摸出软剑,不费吹灰之力挑断了桑玥的手筋和脚筋,锐利而冰冷的剧痛来袭……她差点晕了过去! 屋内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儿,桑玥倒在血泊中,怔怔地看着产婆刀起刀落,一点一点剖开她的肚皮。 痛!刺骨锥心! 她听到了自尊坍塌和心脏裂帛的声响。 随着鲜血慢慢流失的还有她如花般绚烂的生命,但她心中仍存了最后一分侥幸:只要生下孩子,滴血认亲,桑柔的挑拨便会不攻自破! 天知道,在失去一儿一女后,她是多么渴望这个孩子的降临! 终于,在只剩最后一口气时听到了嘹亮的啼哭,她心中一喜:“孩子,我的……孩子,滴……血……” 话未说完,甚至她还没来得及看那孩子一眼,裴浩然恶魔般的声音便粉碎她最后一丝希冀:“摔死他!” 屋外,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窗棂子被刮得咯吱作响。 “哈哈……你费尽心思、忍受剖腹之痛生下他又怎样?还不是逃不过奔赴黄泉的下场?现在,你的心,是不是更痛了呢?背叛我,这就是下场!忘了告诉你,柔儿早在两个月前就被抬为正室,若非她心善,我早就将你这个失贞的弃妇扫地出门,哪会赏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桑柔?那个厚颜无耻、挑拨离间的嫡姐……心善? 赏?剖开她的肚皮、摔死她的孩子……体面的死法? 好你个裴浩然!好你个桑柔! 你们等着,我桑玥便是到了阴曹地府 、化作厉鬼也要永世缠着你们!为我那三个苦命的孩儿,讨回公道! 既然善无善终,若有来世,我桑玥必将一切负我之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声炸雷平地起,午后的光景暗沉如墨…… ☆、第二章 重生 寒风催树木,严霜结庭兰。 桑玥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被,却忽然从睡梦中清醒。 外间,传来了钟妈妈摇头叹息的声音:“唉!二小姐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哪能往湖里跳呢?好在四小姐发现得及时,希望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吧!” 莲珠听完钟妈妈的话,不以为然道:“哪里是小姐自己往湖里跳的?小姐像是那么不爱惜自个儿的人吗?偏得小姐出事,她就在旁边搭救?她平日里逛园子都不带小厮的,那日一带好几个。世上有那么离奇的巧合?都能拿去说书了!” 掉进水里?被四妹搭救? 桑玥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肚子,平平的、滑滑的,没有褶皱,没有伤口。她明明记得自己被产婆开膛破肚,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难不成她被救了? 可即便被救,又是谁有如此通天大能将她腹部的伤口缝合得天衣无缝? 她睁开眼,开始仔细打量房间的陈设——房间尚且宽敞,床的斜对面是八抽屉的高梳妆台,旁侧是脸盆架,对面是两把小姐椅,旁边是一个百花齐放的绣墩……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强势轰袭着桑玥的大脑,这分明是她出阁之前的屋子! 目光下移到手上,小巧玲珑、指若纤葱,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怎会有如此娇小的手? 思量之际,屋外的对话并未停止。 钟妈妈敲了莲珠的脑袋一记,打开帘子往里瞅了瞅,看见桑玥仍处于昏睡中,这才吁了口气,转而对莲珠喝道:“你这丫头,怎敢在背后搬弄主子的是非?四小姐央着小厮将二小姐救上来是有目共睹的事,至于二小姐是如何落水的却无人看见,你的猜测只能是猜测,赶紧把它烂在肚子里。若让有心人听去,再给二小姐安个恩将仇报、诋毁庶妹的罪名,你还嫌二小姐的日子过得不够苦吗?” 莲珠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桑玥撑着床直起身,然不过是坐了一小会儿便透支了所剩无几的体力,她重重地躺了下去,弄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却正好让钟妈妈听见了。 她赶紧打了帘子进来,见桑玥睁着眼,欣喜若狂地行至床边:“二小姐,你醒了。大夫原本说你至少要昏迷十来日,这不,刚过了两个晚上,你就醒了。真是阿弥陀佛,奴婢赶紧给五姨娘送个口讯过去,省得她老是记挂着。” 桑玥看清了钟妈妈的脸,比原先的要年 轻许多,她的心里泛起一丝惶恐、一丝侥幸、一丝不明的激动。她开始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关于落水事件的记忆:十三岁那年,她经过湖边,不知谁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跌入冰冷刺骨的湖中,从此一病不起,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 这么说……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三岁? 天!这怎么可能? “钟妈妈。”她试探地唤了一声,又问,“这是在哪儿?” 钟妈妈先是一愣,探出手摸了摸桑玥的额头,皱眉说道:“还是有些发热,难怪二小姐连自个儿的屋子都认不出了。” 钟妈妈说着就要起身,打算给桑玥倒杯水喝,此时的桑玥却像溺水时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拽住她的衣袖,疑惑道:“相……浩然呢?”虽然她对重生一事信了十之八九,但哪怕有一丝的不确定都不能令她心安。 “浩然是谁?”这回换钟妈妈疑惑了,“浩然”听着像个男子的名讳,她蹭地直起身,“二小姐,你该不是与哪家公子私相授受了吧?这可使不得!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还不得将你送去做姑子呀!” 桑玥一扫眉宇间的不安和阴霾,对钟妈妈的告诫充耳不闻,兀自沉浸在死而复生的喜悦中。裴浩然,桑柔,你们做梦也没没想到我会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吧!我想,接下来的日子会无比有趣,一定会的! 深吸一口气,桑玥垂眸隐去了眼底的戾气,对着钟嬷嬷吩咐道:“我饿了,你下去备些吃食,让莲珠进来服侍。” “莲珠?她只是个二等丫鬟,二小姐确定要她进来服侍吗?” 见桑玥不答,钟妈妈便也不发问,她总觉得小姐清醒之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的到底哪里不一样,只得福着身子退了出去。 莲珠听说小姐唤她服侍,心里小小地惊喜了一把。打了帘子进去,正好青儿端着药碗立在床边,她向桑玥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小姐。”尔后,对青儿说:“我来服侍小姐喝药吧。” 青儿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莲珠的手打开:“你是什么东西?懂不懂规矩了?居然跑到二小姐房里来了?” 主子还没发话呢,她就撒泼了! 桑玥冷冷看着青儿,她从前该是有多怯弱、多迷糊才让青儿都敢代主子教训奴婢了!不过她并不急于为莲珠解围,她倒要看看莲珠到底有多大能耐。 “没有小姐的允许,我敢进来吗?倒是你,当着小 姐的面也敢打人!等老爷回来,看我不禀了老爷!” 桑玥嘴角一勾,这丫头,到是有几分机警,知道整个府里就只有父亲能护着她。 青儿脸色一变,鼻子哼哼道:“老爷回来又怎样?这家可是大夫人在管!你能拿我怎么样?” 越发嚣张了!这话分明是冲着桑玥喊的。父亲不在,我就真拿你们这些幺蛾子没办法了吗? 桑玥清冽的眸光一扫,冷声道:“莲珠,把这个目无主子的丫鬟给我打出去!” “你……二小姐,奴婢可是大夫人派来的,你想与大夫人过不去吗?”青儿挺直腰杆,不屑说道。 “胡说!母亲怎么会调教出如此无礼的丫鬟?你还敢挑拨母亲和我的关系,真是罪无可赦!莲珠,给我拖出去,打她十板子!” 桑玥一声令下,莲珠立时上前揪住青儿的头发,将她拖了出去。青儿还想挣扎,但她长期以来养尊处优、偷懒懈怠,哪像莲珠什么杂活儿都做力气大得不了了。 莲珠将青儿拖到院子里,吩咐三等丫鬟过来行刑,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你们没听见二小姐的话吗?要将青儿打十板子!快去,拿长凳和板子来!” 莲珠呵斥完,四个丫鬟只是面面相觑,迟迟不敢有动静。 青儿得意一笑:“算你们识相,等我禀了大夫人,自会有你们的好处!” 啪! 莲珠扇了青儿一个大大的耳刮子,将她扇倒在地,随后不等她做出反应,又从角落拿了板子过来,气势汹汹道:“小姐说了十板子,就是十板子!你们不行刑就好好站着,谁敢帮忙,我就打烂她的头!” 桑玥静静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死过一次,看尽人间百态,尝过蚀骨之痛,方知前世的自己活得多么窝囊!她若再不知反抗,便只会重蹈覆辙、任人践踏! 这一世,她不要做别人手里的棋子,她要跳出棋局,做那下棋之人! 莲珠行刑完毕后,先去净了手,才来向桑玥复命,看见桌上的药已经没了热气,道:“小姐,药凉了,奴婢再去熬一副。” 今儿莲珠的表现还是颇让桑玥满意的。 桑玥开始仔细打量莲珠,只见她样貌平平,身材较普通丫鬟高大,但一双眸子却清亮有神。双手比青儿的不知粗糙多少倍,可见平日里做了许多粗活。她可是个二等丫鬟,过得还不如那些巴结青儿的三等丫鬟。 钟妈妈固然是衷心的,却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儿,太过懦弱。熟知人善被人欺,你今天递过巴掌给他打,改明儿他就敢要了你的命。莲珠性子坦荡又聪颖,前世也是个做事得力的,五姨娘缠绵床榻时,众人拜高踩低,只有她三不五时地偷空去照顾一番。只是前世钟妈妈一直压着莲珠,生怕她闯祸,自然不会太让她接近桑玥。 “好了,从即日起,你升为一等丫鬟。现在服侍我更衣,我去向母亲请安,顺便禀了这事。” ☆、第三章 橄榄枝 莲珠服侍桑玥穿上一件浅绿色百褶罗裙,外衬一件同色缎面苏绣夹袄,她才十三岁,尚未发育完全,整个儿裹在冬装里倒是显得娇小可人。 莲珠托起桑玥柔软的秀云墨发,将其分股,结鬟于顶,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发尾,垂于左肩之上。 好一个灵动秀雅的垂鬟分肖髻。 桑玥看着莲珠熟练的手法,倒是暗叹自己捡了个宝。 “小姐,您看是簪花还是用玉钗呢?”莲珠打开妆台上的首饰盒,恭敬问道。 “二小姐,婢子来看你了。” 桑玥闻声侧目,却见一个身穿紫色长袄的妇人挑开帘子,她生得丰盈柔美,肤若凝脂,一双狭长丹凤眼晶亮有神,正面含微笑朝她走来。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婢子见过二小姐。”大姨娘行至桑玥身侧,给她行了一礼。 “见过大姨娘。”莲珠忙给大姨娘行了一礼。 “大姨娘快快请起,你是长辈,何须跟我如此客气?”桑玥亲切地扶起大姨娘,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大姨娘微微一怔,这二小姐莫不是烧坏脑子了?从前她对姨娘们要么两眼望天,要么冷眼相对,何时这般客气? 桑玥知道她在想什么,抽出帕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滴,叹道:“从前就听说大姨娘是个心善的,姨娘虽说只算半个主子,可毕竟是庶长子的生母,在府里的地位绝非一般姨娘可比。而今,我刚从昏迷中清醒,便见着姨娘风尘仆仆地来看我,也不怕染了我的病气……我岂能不感动?” 听完桑玥声情并茂的话,大姨娘将信将疑,脸上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其实我刚在大夫人那里,听说你醒了,便来看看。” 探病是假,看热闹才是真吧!桑玥友好一笑,自锦盒里挑了三支金步摇放在大姨娘的手上:“大姨娘,多谢你来看我。”对于青儿一事,则绝口不提。她故意让莲珠保留了院子里的血渍,大姨娘只要不是瞎子就该看到了。 这丫头,从前可是个小气的主儿,偏偏老爷最是偏袒她,有好东西尽往她处送。瞧这质地和点翠工艺,一看就知绝非凡品。老爷……当真是宠爱这位二小姐! 大姨娘美眸轻转,半推半就地将步摇收下了,目光落在桌上冒着热气的汤药上:“我瞧二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能不喝就都倒了吧。老爷就快回来了,就算你无病气,浑 身是药味儿也让人不喜,你说呢?好了,天色不早,婢子先退下了,二小姐好生歇息吧。” 大姨娘走后,桑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大姨娘此次可谓是给了她太多信息。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她会突然落水,并昏迷了两月之久。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归家。但每次回来,一定尽量陪着她。虽说她是个庶女,却极得父亲的宠爱,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源源不断地送入她的院子,倒不至于越过嫡姐去,却好过其它庶妹太多。 也正因为如此,大夫人和各位姨娘、姐妹才看她百般不顺眼,偏她又是个极其小气的人,从不肯挪出一星半点儿来孝敬夫人和姨娘们,这才导致父亲一出远门大家便想方设法地挤兑她。 另外,父亲虽宠爱她,但却并不怎么喜欢五姨娘,每每只在她提起后才去姨娘的院子里住上几晚。 大概,大夫人是想独自霸占父亲,便想法子让她昏睡一个月,只要她无法对父亲提要求,父亲也不会去五姨娘的院子了。 前世,她落水清醒后,父亲已经再次踏上征途。而不久,便传来大夫人有孕的消息。 只是,大姨娘为何忽然向她抛来橄榄枝呢?难道是…… ☆、第四章 来齐了 桑玥望着炭盆里徐徐燃烧的银炭,那火苗在她眼底一促即发,半响,她幽幽开口:“去拜见祖母。” 大概是因为发热的缘故,即便穿着夹袄、裹着氅衣、手捧汤婆子,桑玥仍觉寒风凛冽,引动身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冷颤。 到福寿院时,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堪堪忍住虚弱之感。 老夫人正与庶长子桑玄夜言谈甚欢。 桑玄夜年方十七,肤色算不上白皙,却光泽莹润,浓眉下是一双狭长的翦瞳,流转着和善的波光。他身形修长,穿湛蓝色锦服,腰束绿宝石玉带,两侧挂有麒麟环佩,尊贵而优雅。 他出生后,按理是要送到大夫人名下养着的,偏生那时大夫人怀有身孕,无暇顾及,大姨娘便壮着胆子求老夫人将他养在了膝下。 桑玄夜在滕氏的迟暮之年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天伦之乐,若问府中谁人最得她的欢心,非他莫属。 在前世的记忆中,继承定国公府世子之位的不是嫡出的二哥桑玄羲,而是桑玄夜。这其间,滕氏究竟出了多少力,不得而知了。 看到桑玥进屋,他似乎并不惊奇,朝她微笑颔首。 “见过祖母,见过大哥。”桑玥规矩地行了一礼,心中暗自窃喜,桑玄夜果然在啊。 滕氏的目光从桑玄夜的脸上移开,落在桑玥削弱的身形上,原先的笑容逐渐凝滞,淡淡应了声:“坐吧。” 对于这位祖母,桑玥心中是有着一份好感的。她对孙女们全都不怎么亲近,但好在公平,不刻意为难谁,便是对五姨娘,她亦从未苛责过。她……大概是府里唯一一个不看重嫡庶之别的人。 刘妈妈拿了软垫放在圆凳上,又面带笑容地递过一杯热茶,桑玥坐下后捧着茶,却并不往唇边送,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身形有意无意地晃了一下。 倒是桑玄夜忍不住开口了:“二妹,你前日落水了,身子可大好?” 要的就是这句话! 桑玥起身对着桑玄夜一福,勉力道:“多谢大哥的关心,母亲着人送了药过来,我适才喝了一副,感觉挺……” “好”字还未说完,她的手一松,茶盏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而她两眼一黑,向旁侧倒了下去,可怜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正好搭在一片碎瓷之上,顿时鲜血四溢,惨不忍睹。 阖上眼的一霎那,她看到了桑玄夜眸中的惊诧和一闪而过的算计,那么,她便也能安心晕 过去了。 若说谁与大夫人最不对盘,当属桑玄夜! 若说谁最喜欢扮公正纯良,当属桑玄夜! 若说谁总是一副兄妹情深,还属桑玄夜! 大姨娘,你抛来的橄榄枝,我接下了…… 当桑玥饱饱一眠后,已是翌日的清晨。 莲珠脸色苍白地守在她床边,眼角还挂着尚未风干的泪珠,见她转醒,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小姐,大夫人真是太狠心了,居然在你的药里下迷药!还好老夫人和大少爷心善,不仅留了你在福寿院歇息,还专程请了大夫。”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桑玥并不十分惊讶。她起身走到窗台边,轻轻推开雕花轩窗,晨曦冲破雾霭照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洒下一片淡淡的朦光,看得刚刚步入院子的桑玄夜有了片刻的失神。 莲珠看到了立在风中神游太虚的大少爷,再看看只穿着中衣的小姐,吓得赶紧合上窗,哪怕是兄妹,这样衣冠不整被看到也于理不合。 “更衣,我去谢过祖母。” 莲珠为桑玥换上一件藕色夹袄,内衬浅绿色百褶裙,看上去清新淡雅。 桑玥打了帘子进去,莲珠还不是正式的一等丫鬟,无权随她一同进入,只能老实得侯在外面。 今儿的女眷算是来齐了:高贵端庄的大夫人韩珍、矫揉造作的大姐桑柔,恬静怯弱的三妹桑秋,还有桑柔的两个跟屁虫——四妹桑莞和五妹桑丽。 ☆、第五章 惩处 再见桑柔,桑玥的心像被尖刀给戳了无数个小洞,每跳动一次都能渗出血来。桑柔静坐大夫人身边,是那么温婉恭顺、美得不可方物。但她明白,这伪善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多么毒辣的心! 她清冽的眸光自桑柔和大夫人的身上逡巡而过,眼底冷意潸然,但转瞬即逝,快到没有人捕捉到它的存在。 “玥儿见过祖母,见过母亲。”桑玥谨小慎微地给滕氏和大夫人行礼,眸中殷殷切切,讨好的成分不少。 自昨日一事,滕氏倒对桑玥亲热了些,这个孙女有事就来找她,可见心中是极敬重这个祖母的。她对桑玥招招手,和颜悦色道:“玥丫头,过来,挨着祖母坐。” “是。”桑玥又惊又喜,脸上满是感恩戴德的神采,行至滕氏身边坐下了。 桑柔气得鼻子冒烟,祖母对孙女们从来都是淡淡的,今日却破天荒地待桑玥如此亲近。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竟然敢在她面前瞎蹦跶! “婆母。”大夫人开口了,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昨儿我已经彻查了玥儿的汤药一事。青儿是府里的家生子,亲娘近日失眠,着人买了些助眠的药材,她同时熬着两种药呢,一不小心就弄岔了。青儿正在院子外候着,要不让她自个儿进来说。” 好个一不小心就弄岔了!桑玥垂眸掩住内心的嘲讽,这么拙劣的借口亏大夫人想得出来。不过她倒是有些小瞧青儿了,被打成那副德行还能下得了床。 果然,滕氏嘴角一歪,白了大夫人一眼:“人是你安排的,说什么话也是你教的。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大夫人若想个精细点的借口,老夫人的面子上过得去,兴许不把话挑得这么明了。 滕氏这一番话,摆明是在晚辈面前拆大夫人的台。 大夫人的眼睑快速眨了几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端庄笑容:“婆母既然不想问,那么儿媳便按自己的意思处置她了。来人,将青儿赶出定国公府。” “母亲。”桑玥起身福了福,俏脸上挂着含羞带怯的笑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青儿只是一时大意,还请母亲饶了她吧。让莲珠顶了她的职,罚她去洒扫也成,反正我的院子里也空着呢。” 前面的话还是颇合大夫人心意的,毕竟青儿是她安插在棠梨院的眼线,若桑玥亲自开口将她留下,老夫人也不会阻拦。可后面,那丫头说什么?她的院子空着呢? 大夫人的脸色一沉,而 滕氏的眉头已经竖了起来,拍桌厉喝道:“刘妈妈,二小姐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 刘妈妈忙拿出帕子拭去被滕氏震洒的茶水,心有不忍道:“二小姐身边有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再加上奶娘钟妈妈,一共是八个下人。” “什么?”滕氏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大夫人的脚下摔了过去,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惊得大夫人噌地跳了起来,往日形象尽毁,“韩珍!老爷在外行军打仗,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血脉,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八个下人,八个下人!桑柔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只八个吧!你这个嫡母,不是亲生的就使劲儿虐待了,不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定国公府?” 桑柔和桑莞惧是一怔,祖母虽脾气不好,但从未在她们面前发过如此大的火。二人倒是想求情,但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了,只狠狠地瞪着桑玥。 桑玥无视之,恭敬立在滕氏身侧。自作孽,不可活!大夫人,桑柔,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五个女儿里面属桑秋的胆子最小,两眼一红,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大夫人知道婆母素来不喜欢她,但如此疾言厉色尚属首次。偏偏老爷是个孝子,又归家在即,她若是不服软,将事态闹大了,老爷会怎么看她呢?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王妈妈就是一巴掌,王妈妈就势跪了下去,膝盖下正好压了几片碎瓷,痛得她身子猛颤,冷汗直冒。 “王妈妈,前段时间七姨娘小产,所以从二小姐的院子借了几个丫鬟过去服侍,可我不是让你尽快补齐吗?你怎么办事的?” 桑玥冷眼看着狗咬狗,推卸责任一抹黑,复又坐回滕氏身侧,探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抚着滕氏的后背,为她顺气。 王妈妈十分配合大夫人,尽管膝盖被碎渣磨得血肉模糊,仍是磕头道:“奴婢疏忽了,加上事后二小姐也从未提过,奴婢就以为自个儿已经办了。请老夫人责罚!” ☆、第六章 姐妹(一) 又将球踢给她?桑玥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的意味,转瞬即逝,乃至于滕氏侧目看向她时,只有一张委屈到极致的脸。 滕氏勃然大怒,指着王妈妈的鼻子骂道:“你这是怪二小姐没提醒你?她宅心仁厚、谨小慎微,不像某些人爱显摆、挑三拣四,这反而成了你们可以怠慢她的理由了?” 大夫人的脸暗沉如墨,当着那么多晚辈和下人的面,老夫人也太不给她情面了。 “奴婢不敢!”王妈妈颤声道。 “拖下去打二十板子!赶出定国公府!” 滕氏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王妈妈可是大夫人的奶娘,在府里的地位尽管比不上主子,起码越过好些个姨娘去了,今儿就因怠慢了二小姐而被杖责、遣出府…… “老夫人饶命啊!求老夫人不要将奴婢赶出府,老夫人开恩啦!” “婆母,王妈妈年纪大了,这一顿杖责挨不挨得过还两说,您就看在儿媳的面子上,留她一口饭吃吧。方才玥儿不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吗?能给青儿一次机会,为何不给王妈妈一次机会呢?”大夫人耐着性子求老夫人开恩,警告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的脸。 桑玥故作惧怕地缩到滕氏身后,挽住她的胳膊,唯唯诺诺道:“祖……祖母,不碍事的,我……我反正也习惯了。父亲……父亲快回来了,闹大了……让父亲担心。您……饶了王妈妈吧。” 指望她替王妈妈求情?做梦!她不会忘记大夫人是如何算计她嫁人,又如何给五姨娘下毒手,还故意与桑柔一起伪造了众多她与人有染的假证。她的转变,都是她们逼的!也是她们教的! 滕氏向来对孙女们淡淡的,这回也心疼了:都习惯了?这丫头该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讲出这样令人心酸的话?儿子向来宝贝这个庶女,若知她受了委屈,而自己这个做祖母的却没能替她讨回公道,到时又该闹得不愉快了。 “这事没得商量!刘妈妈,拖下去行刑,找得力的婆子,别让人从中做了手脚!打完即刻扔出府!” 大夫人转过身,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放心,我会寻机会将你要回府的。” 王妈妈含泪任粗使婆子拖了出去,膝盖上血渍一片,过了今日,她这双腿,不废也残了。 大夫人不忍地撇过脸,正好看到桑玥那双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浅浅淡淡,寒凉似霜,还透着一股子沉稳。 这丫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是说,她从前的恭敬胆小都是装的?四两拨千斤,这才是她的本事? 感觉到了大夫人的注视,桑玥扬起脸,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温顺一笑,眸子弯成两道好看的弧线,暖暖的,纯纯的,带着一丝愧疚和讨好。 大夫人又恍惚了,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桑玥?还是说,她方才眼花了?不行不行,得去寺里上个香,最近眼神儿不好,八成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出了福寿院,莲珠扶着桑玥往棠梨院走去。却在半路遇到了等候多时的桑柔和桑莞。 桑柔在人前总是一副恪守礼义、乖巧可爱的形象,就比如方才大夫人受了滕氏那么大的“委屈”,也不曾见她站出来说半句忤逆祖母的话。 这个大姐不开口,是极美的,桑玥一向这样认为。 桑柔的确没开口,倒是她旁边的狗先吠了:“二姐,你这匆匆忙忙是去哪儿啊?” 桑玥停住脚步,眉梢轻挑,视线越过桑莞朝后看了看,疑惑道:“呀!四妹今日出门没带小厮啊?我还以为四妹随时做着准备去搭救落水的姐妹呢!” 桑莞迅速想起来那日推她下水的事情,一下子心虚了起来,俏脸像戴了张面具似的极其不自然:“我那日是凑巧,也亏得你命大。” ☆、第七章 姐妹(二) 桑玥如琼脂海棠,含韵而笑:“那是,也亏得是凑巧,不然以四妹妹的千金之躯,与小厮一同出现在那幽静的地方,说出去,可有损四妹的声誉呢!不过,看在四妹救了我一回的份上,我会替四妹澄清的,就当报答四妹的救命之恩好了。” “你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我救了你,你不知恩图报送点谢礼,反而污蔑我的清誉,你究竟是何居心?”桑莞一时气急,竟然将心理的小九九给吐了出来。 桑柔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桑莞一眼,本想借机从二妹那里捞点好处,却被二妹给反威胁了! 桑玥的眸子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四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究竟有没有栽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还是那句话,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报了,从此两不相欠。” 她的声音极轻极淡,却似凉薄的刀片缓缓割在桑莞的肌肤上,冰冷而锐痛。桑莞一个不稳靠在了桑柔的身上,二姐的意思很明显,她知道自己推了她一把,也决定原谅自己,但……下不为例! 该说的她都说了,若桑莞仍执迷不悟,一心做桑柔的爪牙,那么桑玥不介意将她一同踢下水! 桑玥简单行了个半礼,越过二人向前走去。 桑柔自身后叫住她:“二妹,我劝你还是低调一些好,父亲归家在即,但至多待上一个月便会离开,届时定国公府仍是我母亲的天下。你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兴许将来母亲会给你配个好人家。” 好人家? 在大夫人的算计下,那个醉酒强暴了她、对她开膛破图、摔死她亲生孩子的男人……是好人家? 桑玥陡然转身,牵动一阵犹如从阴间刮来的厉风,森森冷冷,还带着腐朽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桑柔。 她的眸中,跳跃着两簇毫无温度的鬼火,灼得桑柔双目生疼,浑身却冷得发抖。 就在桑柔浓密的睫毛越眨越快的时候,桑玥募然一笑,如春回大地,那森冷的寒意立时消弭无踪,亦或是从未出现过,一切都只是桑柔的错觉。 “大姐,你的金钗快掉了。”她探出手,从桑柔的发髻中拔出金钗又重新插了回去:“好了。” 望着桑玥渐渐远去的背影,桑柔用帕子拭去额头和鼻尖的冷汗,问向一旁同样愕然的桑莞:“我的金钗……方才真的快掉了?” 桑莞看了看她的发髻,又看了看几乎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身影,喃喃道:“好像……是的吧!” 桑柔瞪向桑莞,再不掩饰眸中的警告。桑莞识趣地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早知道就让桑玥溺死在水里算了! “四妹,工部尚书家里的嫡三子好像要续弦了。”桑柔轻拍了下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粉尘,随口说道,“也不知父亲回来,会不会请曲尚书过来一叙呢?” “啊——”桑莞被看得如芒刺在背,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姐分明是话里有话,这么多年七姨娘让她使劲儿巴结桑柔不就是希望将来大夫人能看在桑柔的面子上给她置办一门好亲事吗?工部尚书的嫡三子,他可是个……嫁给他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大……大姐,我有个主意,这回,定让桑玥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章 姐妹(三) 桑柔回到长乐轩时,大夫人正斜卧在贵妃塌上浅眠。今日被桑玥气得不清,到底觉得那丫头与从前不一样了。 “母亲。”桑柔进来,见母亲在歇息,轻声唤了句。 大夫人缓缓抬眸,桑柔掀开帘子的一霎那,刺目的阳光也偷偷溜了进来,令她的头脑一阵眩晕。 桑柔忙上前替她按摩太阳穴,关切道:“母亲,头疾又犯了?” “嗯。”大夫人继续阖上眸子,享受女儿带给她的片刻温馨。良久,沉声道:“过几天我带你去寺庙上香祈福,去去晦气。” “都是桑玥那个小贱人害的!从前虽看她小气,却向来垂首顺目、安分守己。这次狐狸尾巴全露出来了,把祖母给哄上天了都!”桑柔想起方才在她的威慑下居然失掉了平日的仪态,心中恼羞成怒。 “你又去找她麻烦了?”知女莫若母,大夫人一看桑柔的表情就知她在外受了气,而这气八成是桑玥给的。 “母亲,她真的很可恶,你都不知道她方才差点……差点……” “差点怎样?”大夫人疑惑追问。 桑柔不语,总不能说光天化日之下被桑玥给唬住了吧!丢死人了! 大夫人愠怒道:“你说你堂堂定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为什么要跟一个庶女过不去?不是自降身份么?她再厉害,难不成能越过你去?” 桑柔委屈地瘪瘪嘴,柳眉微蹙,倒是美如西子:“我只要一想到每年父亲回来陪她比陪我多,心里就难受。” 以前她没少找过桑玥的茬,可桑玥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敢抱怨半句。今天,居然在她面前展露出那般威慑的一面,真是匪夷所思! 而更离奇的是,她并不确定桑玥从骨子里透出的威慑真实存在过,仿佛是她的幻觉,但心中又实实在在残留了那么一丝不安。 大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该做的,我自会为你做好。你的双手,就不要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你父亲再疼她又如何?瞧五姨娘那出身,连个门第都没有!她将来,至多配个官员,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你的亲事,我和你外祖父一直都有留心,不久便能有眉目,你就等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吧!” 听母亲这语气,难不成是要将她嫁入皇家?桑柔的满腔怒火顿时化作绵绵春水,双颊绯若春桃,嗔道:“母亲!” 大夫人见女儿开心了,脸上才绽放一抹笑颜:“你父亲回来后,玄羲也该回来了 。在那之前,你切不可再滋生事端,尤其是对桑玥,能忍,你就都忍着!别在一旁给我添乱!”女儿的婚事重要,儿子的世子之位同样重要。若因为跟一个庶女较劲儿而让老爷对她生厌,累及玄羲可就不妙了。桑玄夜,最近很是不安分呢! “母亲心里有计策了吗?”桑柔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波光,继而有些飘忽,忙垂眸掩住心里的不安。但转念一想,这件事她并未出面,就算查也查不到她头上,遂乖巧地说:“母亲放心,我还是那个温婉贤良、秀外慧中的嫡长姐。”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堂堂丞相府千金,脑子里又岂会没有几分主意?“一个曾经入不得眼的庶女而已,现在我会重新审视她一番,再做计较。只要不阻碍我的计划,让她风光几日也无不可!” 棠梨院的前院种满了枝叶茂盛的西府海棠,时下正值海棠果的收获季节,一颗颗晶莹的“小黄灯笼”垂吊在绿色的弯叶下,叫人垂涎欲滴。 年仅十二岁的桑秋一袭藕色缎面夹袄,内衬同色百褶罗裙,立在一颗海棠果下,显得静雅贤淑。 她的五官小巧而精致,眉眼弯弯,鼻若悬胆,粉色的唇瓣总是微抿着,看面相倒是有着三分拘谨。 毕竟,今儿是她头一回来二姐的院子。 钟妈妈禀报了桑玥后,忙将桑秋迎了进去,路上不忘寒暄几句:“三小姐怎么得空了?”二小姐从前的人缘并不怎么好,自落水后,先是大姨娘前来探望,后被老夫人留宿福寿园,方才大少爷又来探过了,眼下,三小姐又来了。有句话怎说来着?因祸得福,对,二小姐就是因祸得福! 桑秋微微一笑:“二姐生病,我早该来探望的。待会儿,四妹和五妹估计也会来。” 说这句话时,莲珠刚好了打了帘子让桑秋进去。 屋里,桑玥正坐在小姐椅上,细细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洒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令她的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 ☆、第九章 世子来了 经过几日的修养,桑玥已恢复如初,就连手腕上的伤也结了痂。 她把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练字、绘画、看书、跳舞,偶尔也会做做女红。但现在她的心里在计量着一样新的东西。 “二姐。”桑秋怯生生地唤了句,对着桑玥行了个礼。 桑玥将书签插好,轻轻合上书本,尔后起身给桑秋回了个半礼,拉过她的手在小姐椅上坐好:“是六姨娘嘱咐三妹来看我的么?”桑秋向来胆小孤僻,比起前世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重生转了性子,这个三妹未必了。 桑秋腼腆一笑,双颊粉红,声音轻若细蚊:“嗯。二姐,这个……送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光鲜亮丽的青花小瓷瓶。 此时莲珠已经奉了茶过来,桑秋先将手里的墨色小瓶递给桑玥,然后接过茶杯。 桑玥打开瓶盖,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钻入鼻尖,很快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她蹙起眉,现在她对于过于美好的事物本能地就会先排斥。 桑秋看着她柳眉微蹙、三分狐疑的神情,以为她不认识瓶子里所为何物,羞涩笑道:“是发油,父亲去年带回来的贡品,我给四妹和五妹也送了,她们都喜欢着呢,我自己也用。”说完,小心翼翼地将头凑了过去。 桑玥自她发间闻到了同样的清香,不再多言,让莲珠将头油收好。又从首饰盒里取了一对翡翠玉镯戴在了桑秋的手上,桑秋想拒绝,她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空手回去也不怕六姨娘唠叨你。” 桑秋一听立即不做声了。 桑玥暗叹一口气,前世的记忆中,这个三妹的下场最是惨烈,嫁给一名五十岁的异国富商为妻。六姨娘的眼都哭瞎了,散尽毕生钱财,最后却只换来一道横尸他国的死讯。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大夫人! 随着自己的重生,桑秋的命运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思及此处,桑玥温柔一笑,和颜悦色道:“三妹,你若有空就多去陪陪祖母吧。她老人家最喜欢喝茶,我听闻三妹有双巧手,又蕙质兰心,烹茶这一技艺对三妹来说想必不难学会。讨好了祖母,你和六姨娘照样有好日子过。”对着桑秋这种直肠子,她必须把话挑得像日头那么明。 桑秋两眼一亮,泛着毫不掩饰的欣喜波光:“二姐……说的,可是真的?” 桑秋和六姨娘的日子过得着实不怎么好,不然她也不会露出如此期盼的神情。 桑玥 倒也懒得再装慈悲,淡道:“你将我的原话转告给六姨娘,她会教你怎么做的。”她给桑秋指条明路并非为了所谓的姐妹亲情,而是并不希望大夫人一手遮天,让所有人都成为给桑柔铺路的垫脚石。 桑秋本不善言谈,桑玥终止了话匣子她也无太多话可讲,依着六姨娘教的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钟妈妈端着燕窝粥进来,见桑玥又在看书,道:“二小姐,您看书得悠着点儿,别伤了眼睛。别怪老奴唠叨,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多做些女红方才正紧。” “嫁人么?”桑玥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明明是细语低喃,却像嚼着冰块儿似的,一字一字地蹦出来,森森冷冷。 钟妈妈看不透如今二小姐这般模样,事实上,自二小姐落水后,她就一直没看懂过。这样的二小姐,落落大方,待人和善,不轻视姨娘庶妹,不巴结夫人嫡姐,就连老夫人和大少爷,她也能投其所好、主动亲近。 她本该为二小姐的转变而高兴的,只是在无人的时候,二小姐便会卸去所有伪装,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眉锁清愁,似经历了无数沧桑,那般令她心疼。 “钟妈妈,你哭什么?”莲珠打了帘子进来,见小姐静坐看书,钟妈妈端着燕窝立在一旁垂泪。 桑玥闻声侧目,向钟妈妈看去,瞧见她正抽出帕子抹泪,问道:“钟妈妈可是思念女儿了?放你一天假,回去看看吧。” “不是,老奴就是心疼二小姐,二小姐别累着自个儿。来,快把这燕窝粥吃了吧,大少爷送来的可是血燕,听说大夫人那儿都没有呢。” 桑玥接过碗,看着那血红的冒着清香的粥,一股极强的恶心感在胃里翻腾开来,她想起了自己被剖腹时的场景,那产婆满手是血,她浑身是血,床上是血,地上也是血,整个房里仿佛都是刺目的血红,唯有裴浩然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她深吸一口气,即便这碗里是她自己的血又怎样? 她张开嘴,将血燕粥舀入唇中,每吞下一口胃里就翻滚一下,一碗粥吃完,她已经大汗淋淋。 钟妈妈拾掇了碗出去,莲珠一边为桑玥擦汗,一边小声说:“小姐,那青儿不好好在房里养伤,倒是鬼鬼祟祟地在前院溜达。” 桑玥淡淡一笑,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她不做点什么才奇怪了,我当初可不是白替她求情的,带上那盒发油,我们去见大哥。” 莲珠迟疑了一会儿:“可院子里……” “放心吧,许多事钟妈妈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我变了,她……也必须学会转变。”若钟妈妈还像前世那样一味地委曲求全,那么她会给她一份待遇丰厚且轻松的差事,但从此不再重用她。 出棠梨院的时候天色阴沉,冷风呼啸,半路便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不过须臾,天地间便银装素裹, “小姐,雪越下越大了,奴婢回去取伞,你到那边的凉亭里避一避。”莲珠扶着桑玥来到山石环抱的一处凉亭坐下,然后飞速冲进了雪里,消失在她的视线。 这是个简易的八角凉亭,中间摆着一方石桌、四个石凳,此时的石桌上居然放置了一架落霞式古琴,两侧呈对称的波形曲线,造型独特,玲珑精巧而不失大气。桑玥随意拨弄了一下,其音圆润雅致,可谓琴中上品。 这里四周僻静,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未见着,如此良琴,会是谁放于此处的?难道是大哥? 前世的她嫁给裴浩然之后才学会抚琴,整整五年她只练就了一首曲子,单弹那首曲子,她是丝毫不输给古琴大师的。 思量间,宛转悠扬的乐曲已自她指尖流泻而出。 小路尽头的转角处,一名紫衣华服男子翘首而立。他身形健硕,眉宇宽阔,狭长的翦瞳中波光潋滟、顾盼神飞,正目光灼灼地朝着琴音的方向望去。 因隔着厚重的大雪,他瞧不真切亭中女子的容貌,只闻那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 明明是一首诉尽衷肠的《长相思》,他却听不出丝毫的情思软语,反而是一股压抑了多年的愤恨和戾气。 母妃,她就是你为我内定的世子妃么? ☆、第十章 大少爷的第一次 桑玥离去后不见,桑柔便来到了凉亭之中。 她身穿白色束腰罗裙,袖口和裙摆开满朵朵红梅,冷风吹得衣袂翩飞,红梅婆娑起舞。远远望去,如随瑞雪降临人间的仙子。 她的妆容精致而瑰丽,蛾眉螓首,皓齿朱唇。发髻上坠下的红宝石流苏与雪颈上的赤金璎珞相映生辉,妩媚倾城。 幸好这一路上,母亲已派人将下人提前疏散了,不然她这般风情万种的模样,传到祖母的耳朵里,不知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西红,你说方才那首曲子是谁奏的?”桑柔疑惑地问向一侧的侍女,因穿得过于单薄的缘故,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西红讨好一笑,取了软垫放在石凳上,待桑柔坐好才开口:“瞧小姐问的,除了慕容世子还能有谁?今儿这事,大夫人都是安排心腹去办的,旁人根本不知道世子会来。”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传闻这位摄政王世子俊美无双、惊才风逸,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是严于律己、洁身自好。加上其身份之尊贵比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试问,这样的男子,她怎会没有一丝向往和好奇? 西红将薄毯盖在桑柔的腿上,笑道:“世子不露面,那是为小姐的清誉着想,但他肯定就在不远处欣赏小姐呢。” 桑柔点点头,羞涩一笑,天地间所有景致黯然失色,只余她梳云掠月,倾国倾城。 她探出纤手,既然慕容锦奏了一曲《长相思》,那么她便回奏一曲《蝶恋花》吧。 桑柔若知那曲荡气回肠的《长相思》根本不是慕容锦所奏,而是出自桑玥之手,只怕会惊得眼珠、下巴一块儿掉。 她若还知,慕容锦在桑玥离去后,便施展轻功离开了定国公府,根本无人倾听她缠绵悱恻的琴声、欣赏她窈窕妩媚的风姿,又当如何呢? 桑玄夜正在书房埋头苦读,准备明年的科考。父亲将桑玄羲送去江南第一儒家陈家修习,他没这个福分,便只能靠自己的刻苦努力。 “大少爷,二小姐来了。”翠柳在书房门口恭敬禀报。 桑玄夜闻声侧目,先是看到一双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幽幽冉冉,望不见底,此刻稍稍带了些喜色;然后是唇角逐渐扩大的笑容。 他的心情莫名地舒畅了起来。 再见她的五彩祥云氅衣上沾染了几片雪花,他将视线越过她娇小的身躯,适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大 雪。 “见过大哥。”桑玥进去微笑着行了一礼,莲珠和翠柳守在门外。 桑玄夜起身相迎,眼尖儿地发现她的手上淌了一滴血污,拉过她的手,捋起袖子露出一方皓皖。只见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开裂,冒出点点腥红,桑玄夜不由心中一颤:“二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虽说未伤及筋骨,但反复撕裂易留下疤痕,对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疤痕么?桑玥倒是不甚在意。她知道大哥是关心自己,于是浅笑道:“我会注意的,下次不会了。” 桑玄夜打开书桌后面的暗格,取出金疮药,亲自为桑玥涂上,边涂还边吹,十足将她当成了一个怕疼的孩子。 不得不说,桑玄夜不仅生得俊美,性情也是少有的温柔,将来不知谁家千金能有这个福分做她的大嫂了。 “大哥,我想习武。” 桑玄夜正在给她涂药的手僵了一下,尔后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笑道:“我的好妹妹,父亲可是下了严令禁止你们几个习武的,再说了,舞刀弄枪着实辛苦,你久居深闺,未必受得住。” 药已涂好,桑玥抽回手,粉唇嘟哝道:“我乃将门之后,居然连基本防身的武艺都没有,说出去真让人笑话。何况,虎父无犬子,许大哥这般厉害,不许我习得一二?”话虽如此,她却明白桑玄夜的态度很坚决,这事啊,需要契机。 “你这张嘴!”桑玥娇憨可爱的模样看得桑玄夜一阵恍惚,心底竟然泛起了浓浓的宠溺之情。他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但也不忍拂了她的意,遂起身从矮柜里取出一枚造型独特的戒指。 说造型独特,是因为它周身黑亮,顶一朵白玉水莲,大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桑玄夜把它递给桑玥:“这枚戒指名叫风影戒,其间暗藏了三枚细针,皆有剧毒。你若遇危险,用拇指推动水莲即刻发动攻击,即便内功再深厚,也会当场晕厥。但你得记住,别按住它的顶端,不然被射中的人,会是你自己!” 说到“晕厥”二字时,桑玄夜的眸中闪过一丝飘忽的暗光,虽转瞬即逝,但仍没能逃过桑玥犀利的眼神。她倒吸一口凉气,只怕不是当场晕厥,而是气绝身亡!桑玄夜的武功是父亲教的,这种阴毒的暗器不像是父亲会用的兵器。 心中,第一次开始认真思索桑玄夜的为人。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世子之位,这 跟她完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反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得势就意味着大夫人和桑柔失势。 桑玄夜并不知道桑玥心里在想什么,见她美眸中闪过的惑色,权当她以为自己捡了个宝:“二妹今日来找我何事?就是来看看我?” 桑玥原本是想让他鉴别一下那盒发油,现在却改了主意,浅笑道:“是啊,想大哥了,所以来看看。” 桑玄夜先是一怔,对于这个妹妹落水前后的改变还真有些不习惯。落水前,说他们是陌路人都不为过,而今他们却可以像桑玄羲和桑柔那般相处,心里……说不温暖,是假的。 远处,传来若有如无的琴音,桑玥凝神听了半响,缓缓开口:“大哥,你听到琴声了吗?” 桑玄夜自是听到了,而且距离他的院子并不十分遥远,想必是在某处凉亭中:“冰天雪地的,大妹真是好兴致。” “大姐?”桑玥重复了一句,听桑玄夜的语气,那凉亭中的古琴不是他放的,而是桑柔。 桑玄夜摇头叹道:“府里会抚琴的人寥寥无几,大夫人自是没这个闲情逸致的,玄羲不在,我亦没出门,只剩她了。不过,这曲《蝶恋花》可是比方才的《长相思》差了许多。” 桑玥垂眸不语,天寒地冻的,桑柔是在学那些文人骚客附风弄雅么? “二妹,你想学琴么?这个我倒是可以教你。” 桑玥走后不久,翠柳端着茶水进来,轻声道:“大少爷,喝点茶提神吧,您都看了一整天的书了,就二小姐来那会儿歇了片刻。” 桑玄夜抬眸,翠柳生得五官小巧,清秀可人,尤其是那白皙似雪的肌肤,水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很像…… 他阖上眸子,吐出一句:“今晚,你来伺候吧。” 什么?她来伺候?翠柳生怕自己理解错了:“大少爷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桑玄夜俊秀的脸上忽而笼上一层绯色,浓眉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翠柳喜不自胜,老夫人两年前就将她和翠竹送给大少爷做通房,但大少爷从未对她们动过那方面的心思。她能确定,今晚将是大少爷的……第一次! ☆、第十一章 渣女的陷害 入夜时分,桑玥刚用过晚膳,准备沐浴,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荷香便带着一群粗使婆子冲进了她的闺房。 她们之间原本混了两个不起眼的小厮,被眼尖的莲珠用板子拦在了门外。 荷香一脸恣意道:“二小姐,大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桑玥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荷香,目光自她和一众婆子身上逡巡而过:“未经允许闯入我的闺房也是母亲的意思?” 荷香的嘴角抽了抽,这群人闯进来也没用,真正的重头戏被莲珠那臭丫头拦在了外面。第一步的计划就失策了!不过,推在大夫人的身上比较好,二小姐应该没胆子去质问大夫人。 “二小姐,今儿的一切都是大夫人授意的,而且大夫人还说了,你要是不乖乖配合,就让人将你押过去!” 说着,就有两个婆子上前要将桑玥擒住,桑玥抡起一壶热茶泼了过去,烫得二人上蹿下跳,一时竟再也不敢上前。 桑玥拍拍手,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一个一个都不要命了吗?我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你们可要想清楚母亲是否真的吩咐你们对我如此无礼?”这几个婆子看着眼生,明显不是长乐轩的。而荷香的眼神飘忽不定,摆明就是心虚。 此话一出,谁也不敢造次了。她们根本连大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全是荷香吩咐的。瞧二小姐笃定的神情,莫非是荷香擅作主张了? 荷香也是第一次见二小姐发这么大的火,这气势,简直与大夫人有得一比了。她愣了半响,强装镇定道:“大夫人说了,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将二小姐带去长乐轩。” 桑玥敛起怒意,微微一笑,似冷月倾辉:“我有说不去吗?还是……你不希望我好好地走去,非要将我押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她的笑容很柔很柔,但落在荷香的感官里立时成了一把绵软的针,戳得她的双目、双耳火辣辣地痛:“那……那……二小姐,请吧!”这二小姐笑起来,怎么……阴森森的? 经过院子时,莲珠正拿着板子与那两名小厮对峙,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准备趁人不备从后门出去,却被青儿堵了个正着:“哟!这不是莲珠吗?你这慌慌张张是要去哪儿?给二小姐搬救兵?” 莲珠恶狠狠地瞪着青儿,恨不得在她那张妖娆的脸上画把叉,她的手中仍紧紧地捏着板子:“谁敢过来,我就打烂她的头!” 方才被堵在外面的小厮见着桑玥 她们已经走远,而棠梨院的丫鬟们纷纷退避三舍,胆子一下子壮了起来,扑上去就同莲珠扭打成了一团。 青儿一手摸着屁股,那里还痛着呢,一手指着扭打成团的三人说:“好好地收拾她!给我狠狠地打!莲珠,当初你是怎么打我的,今日我全部都要还回来!我让你得罪我!让你巴结二小姐!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完了,把她衣服扒了扔进雪地里,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两名小厮听了最后一句话,顿时如受了嘉奖的士兵,拳头像雪花般朝着莲珠招呼了过去…… 长乐轩。 大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桑柔、桑莞、桑丽和六姨娘分别坐在两侧,每个人都朝桑玥投去异样的眼光。 “二小姐,你说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毒?三小姐好心好意去看你,你不喜欢尽管不见她,为何要下毒害她?”六姨娘边说边用用帕子抹泪,那样子要多伤悲有多伤悲。 桑玥清冽的目光扫过六姨娘泫然欲泣的脸,恭敬地给大夫人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六姨娘这才意识自己逾越了,主母尚未开口,她就先发制人。她忙起身给大夫人赔不是:“大夫人,婢子多嘴了。” 大夫人今儿的心情原本不错,摄政王妃令人传话说慕容锦对柔儿印象深刻,这门亲事有望,所以她也没太在意六姨娘的失礼之处:“你也是护女心切,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将事情始末说清楚?” 后面的话俨然是对着屋里所有人问的,桑莞站立起来:“母亲,下午我和五妹去三姐的院子,就说起了二姐,三姐原本想叫我们一起去探望,我们因没有带礼物,所以让三姐先去。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就要问二姐了。” 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呢?桑莞啊桑莞,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桑玥几乎在瞬间就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理顺了,她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淡道:“你们说我给三妹下毒,理由呢?证据呢?” 桑莞白了她一眼,嘴角高高翘起:“有时候人心肠歹毒起来,哪里需要理由?三姐从棠梨院回来后便晕倒了!你是不是清白的,让人一搜棠梨院便知。” 桑柔目光温婉似水,软语安慰道:“二妹,其实我也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但为了止住流言蜚语,你就勉为其难让人搜搜你的院子吧。” 大夫人不着痕迹地瞥了桑柔一眼,女儿这话看起来像在为桑玥开脱,实际却是落井下石,难道……她参与其中 了? 这个女儿,怎么就那么不让她省心? 桑玥柳眉弯弯,美眸中闪耀着璀璨的华光,疑惑道:“母亲,您也认为该派人搜我的院子吗?我虽是庶出,也是将门千金,骨子里流着祖母和父亲的血,损了我的清誉是小,坏了定国公府的名声可就不妙了。”那模样,要多真切有多真切。 “谁要搜府了?” 滕氏低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大夫人忙起身将她迎了进来:“见过婆母。”转头狠狠地瞪了荷香一眼,让你别弄出太大的动静,现在却把老夫人惊动了。 荷香吓得赶紧低下头,她倒是想弄出动静,可二小姐乖乖儿地就来了。她也疑惑呢,这事儿是怎么传到老夫人耳朵里的。 待滕氏在主位上坐好,众人方给她见礼。 “见过祖母。” “见过老夫人。” 大夫人亲自给滕氏递过一杯热茶:“婆母,这么晚惊扰到您了。” “怎么,你还打算瞒着我不成?”滕氏看也不看,刘妈妈眼尖儿接在了手里,冲大夫人讪讪一笑。 “我原打算查清楚了再向您禀报。”大夫人尴尬地在一旁落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讲了一遍,又道:“所以,莞儿才有了这个提议,她也是为了查出凶手。” “听你的语气,是同意搜府了?”滕氏冷哼道。 大夫人按捺住心底的火气,挤出一副笑容:“不用搜府,只搜棠梨院。” 桑玥适时地开口了:“祖母,既然母亲和四妹坚持要搜我的院子,那便搜吧,有祖母在,定不会让玥儿被人冤枉了去。” 方才桑玥那句“骨子流着祖母和父亲的血”,滕氏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对这孙女又多了一份喜欢。眼下见她如此坦荡,想必是被误会的。但府里斗姨娘斗庶女的戏码滕氏见多了,又怕有人借机给这个孙女儿下套儿,遂正色道:“只搜棠梨院对玥儿太不公平了!刘妈妈,命府里的护卫搜府!包括我的福寿院,一并搜查!” 桑莞心里嘲讽一笑,桑玥,看你这回怎么翻身? ☆、第十二章 挑拨离间 半个时辰后,刘妈妈面色凝重地进来,身后跟着刚给桑秋诊治完毕的李大夫。 “老夫人,奴婢搜到了这个。”刘妈妈说着,将一个巴掌大的朱红色锦盒交给了滕氏。 滕氏的眼底涌起一股暗沉:“李大夫,你仔细辨认一下,这盒子里装的是否就是三小姐所中之毒。” 桑莞瞧着桑玥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的嘲讽排山倒海而来:桑玥,这次你不死也要脱层皮!巴结祖母?你有那个命么? 李大夫年近五旬,在定国公府从医数十年,医术精湛且衷心耿耿,从不为他人钱财所驱使,是以深得滕氏器重。 他从刘妈妈手中接过锦盒,再三望、闻、触,甚至用指尖挑起一小片放入口中尝了尝,又迅速用清水漱了口:“老夫人,三小姐就是中了此毒。这种毒经经皮肤渗入,一、两个时辰后发作,若直接吞服,只怕当场便会毙命!照三小姐中毒的迹象来看,她只皮肤上沾染了少许,又发现及时,否则的话,性命堪忧!”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将质疑的眸光投向了桑莞口中嫌疑最大的桑玥。 六姨娘“哇”地一声哭嚎了起来,全然失了形象:“苦命的三小姐啊,怎么会有人对你下此毒手?” 大夫人端坐如一尊玉佛,高雅万芳。她微微侧目,犀利如刀的眼神扫过六姨娘的脸,淡淡安慰道:“六姨娘,李大夫说发现及时,秋儿没有性命危险。”今天原本是多美好的日子,她的女儿有望做摄政王世子妃了,眼下却出了这么件触霉头的事。 六姨娘听出了大夫人话外的不耐烦,这才堪堪忍住了哭泣,但眸子里的泪仍吧嗒吧嗒往下掉。 桑莞看着那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药膏,眼底堆满了春风得意:“二姐,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 桑玥眉梢轻挑,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淡道:“李大夫方才已经向大家证明了我的清白,四妹你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要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我头上?” “……”桑莞一时语塞,没有反应过来。 桑玥问向六姨娘:“方才四妹说,三妹从我那儿回去就晕倒了,是也不是?” 六姨娘抽泣着点点头。 桑玥接着道:“李大夫说三妹是皮肤上沾染了少许毒药,从接触到发作至少需要一个时辰。可从三妹去我那儿到她回院子才小半个时辰。如果是我下的毒,她起码用完晚膳才会晕倒。反倒 是四妹和五妹,早些时候去见过三妹呢。” 李大夫点头默许,证明桑玥分析得没错。 桑丽陡然被点名,吓得倏然起身:“我是无辜的!” 没人理她。 “哼!毒药是在你院子里发现的,你不是罪魁祸首,谁是?”桑莞不能放过这么一个惩治桑玥的机会。 “哦,敢情这毒药是在谁院子里发现的,谁就是凶手呀?”桑玥状似惊诧地问向滕氏,“祖母,方才刘妈妈说了这药是在我院子里发现的么?” 滕氏看向刘妈妈,后者立即上前回话道:“回老夫人和二小姐的话,这药是在大小姐的院子里发现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桑柔和桑莞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毒药不是被青儿埋在了棠梨院的树下吗?怎么飞到桑柔的院子里去了? 桑柔的第一反应是桑莞出卖了她!因为她上次威胁说要将桑莞嫁给曲尚书的变态儿子做续弦,所以桑莞怀恨在心,借着惩治桑玥的名义,却让她在祖母和众人面前出丑! “桑莞!”桑柔此时再也顾不得长姐形象,噌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一阵摇晃,拍打着她因怒而通红的脸颊。 大夫人的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真是恨铁不成钢!她按捺住心里一触即发的怒火,给荷香使了个眼色,荷香会意,悄然退了出去。 桑莞的脑海中闪过千百种思绪,混乱不堪,乃至于她就那么怔在了原地。她苦心经营的计策失败了不说,还得罪了大姐! “大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你之前为何一口咬定二妹是凶手?”桑柔的第二反应是:桑莞应该没那个胆子害她!但不论是不是桑莞害的,经过极其短暂的心理较量,她已经做出取舍: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名声重要,她要桑莞一个人背黑锅! 桑玥冷冷地看着狗咬狗,心里十分痛快:桑莞啊桑莞,我曾经提醒过你别趟这浑水,你偏不听,一心要做桑柔的爪牙,现在自食恶果了吧? “大姐!我……”桑莞不可置信地看着美如仙子的桑柔,大姐是要踩着她的肩膀全身而退吗? “够了,桑莞!”桑柔深吸一口气,面对滕氏和老夫人行了一礼,凝眸道:“祖母,母亲,三妹是在昏迷前一个时辰中的毒,我今天根本没去过三妹的院子,我和二妹一样,也是冤枉的!”这一刻,她要 借桑玥的论据来维护自己的清白,而顺带着,也默认了桑玥的清白,“最契合下毒时间并出现在三妹身边的人……是四妹和五妹!” 桑丽再次被点名,惶恐委屈无以复加,刚刚坐下的身子像被针扎了般复又站了起来:“我……我真的是无辜的!”她是倒的什么霉? 可,依旧没人理她。 桑柔转过头,看向桑莞,语气柔了下来,正如她的名字:“四妹,人都有犯浑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虽毒害了三妹,幸而她并无大碍;而你纵然嫁祸给了我,但好在祖母和母亲明察秋毫,不至于冤枉了我去。你就……勇敢承认了吧!” 桑柔的话如一团看似柔软却暗藏利刃的棉花,铺天盖地朝桑莞而来,她痛得打了个哆嗦。 “以后,你还是我的好妹妹。” 这便是承诺了加威胁了:要么一个人担了罪责,要么失去大夫人和桑柔的庇佑。 桑玥垂眸掩住内心的嘲讽,她已经彻底摆脱了嫌疑,反观桑柔和桑莞,不论结果如何,她们之间势必会裂开一道缝隙,而在祖母心中,也必定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 “老夫人,大夫人,七姨娘求见。”门口的侍女禀报道。 滕氏抬抬手,侍女打了帘子,七姨娘几乎是跌跌撞撞而入,跪在了滕氏的面前。 七姨娘年近三十,生得如花似玉,一身素面藕色长袄将身躯突显得玲珑别致。尽管如此,她眉宇间的疲倦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显然,她还未能从流产的阴影中走出。 不能怪她,那可是个七月大的男胎。生儿生女的区别究竟有多大,单看同样是姨娘,大姨娘却过得比她们都好太多,她便明白了。 痛失胎儿,她仿佛一下子从云端摔落万丈悬崖,之所以没有粉身碎骨,是因为她身上缠着一颗救命的蔓藤,而桑莞,便是这根蔓藤。 可今晚,这根蔓藤差点就要断了! ☆、第十三章 唉!多俊美的人啊 从荷香退出去的那一刻,桑玥便算到了七姨娘的到来,而对于接下来七姨娘为桑莞顶罪就更加毫无疑问了。 大夫人真是好算计:姨娘犯错属个人心肠歹毒,庶女犯错就是她教女无方了。 桑玥也不气恼,比起斩首,她更愿意将敌人凌迟。 七姨娘被杖责二十,送入佛堂闭门思过,桑莞被禁足,一场风波就此盖过。明面上过得去,滕氏也懒得深究,毕竟中毒的只是个孙女,而不是孙子。 桑玥今晚的表现着实让大夫人刮目相看:思维敏捷、伶牙俐齿、处事不惊,最重要的是,桑玥不再畏惧她!很好,真的很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藏了一只白眼狼!不,算上桑玄夜,是两只! 棠梨院中,莲珠端了夜宵和糕点过来。方才为了掩护钟妈妈从前门溜走,她故意与青儿一伙人拼上,导致身体多处淤青,手也破了几道口子。 桑玥塞了块点心到她嘴里,道:“莲珠,今天委屈你了,放你两天假,好生歇着。” 莲珠心中感动,口上却是不依不饶:“奴婢闲不下来,一闲就闷得慌。大少爷来得及时,奴婢只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一想起那两个小厮和青儿,桑玥就怒火中烧,晶莹透亮的美眸中泛起凛冽的寒光:“青儿和那两个小厮呢?” 也不知是被桑玥的眼神所震慑,还是为即将出口的话而畏惧,莲珠的手颤了一下:“被……大少爷打死了。” “大哥莽撞了。”桑玥敛起眼底的寒芒,无比惋惜地叹道,“应该剁了他们的手,拿去喂狗。” “……”莲珠哑然。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对于棠梨院来说,或者堪称美好。院子里的下人除莲珠和钟妈妈以外全被换掉了。老夫人送来两个聪明伶俐的丫鬟丁香和茉莉,照顾桑玥饮食起居的同时顺带着调教下人。 大夫人派了裁缝前来为桑玥量身制作新衣,春、夏、秋、冬四季衣衫共十六套,布料上乘,做工精细,单从收线的针脚便可看出绣娘的用心程度和技艺绝非一般。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桑玥可不会被大夫人明面上的慈母举动所迷惑,对她感恩戴德或放松警惕。 大夫人怕是因桑柔一事对她滋生芥蒂甚至怀恨在心了,所以开始大张旗鼓地对她“好”,这样将来她若出了什么意外,大夫人只会抽出帕子抹泪:“我对她那么好,怎么狠得下心去害她?”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飘了好几日,今儿终于放晴。天地间银装素裹,阳光所到之处无不华光璀璨。 桑玥眯了眯眼,将视线收回,手下的毛笔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春江夜景。 室内的红罗碳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响,莲珠赶紧合上窗:“小姐,大少爷说了,不许你再吹风。” 桑玥笑笑,低头继续作画。 莲珠将收罗好的珠宝装入一个锦盒中,叹道:“小姐,这些都是老爷赏赐的,你从前最宝贝它们了,真就这么卖了?” 不卖能怎样?大夫人虽又给做衣裳,又给送补品,就连贵重摆设也置了好几件,但份例银子却只减不增,她已经捉襟见肘了。何况,大夫人添置的值钱东西全都记了档,既不能送人也不能毁坏,否则还得赔偿。 前世的她将父亲的赏赐看得比命还重,但现在她明白,再好看再珍贵也是摆设,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多实在! 思量间,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一脸焦急:“二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作画?大夫人、大小姐和五小姐都出发了。” “出发?”桑玥眉梢轻挑,淡淡问了句,手中刚好描完最后一笔。 丁香忙拉开衣柜,为桑玥挑起了衣衫:“摄政王妃宴请京城的贵妇、名媛前去赴宴,定国公府也在邀请的行列。四小姐被禁足,五小姐仍病着,其余的三位小姐可都是要随大夫人一起去的。” 桑玥的眼角噙了一抹静好温婉的笑意,琉璃般莹亮的眸光落在窗前的万年青上:“什么时候的消息?” 丁香取出衣衫平放在床上,开始动手给桑玥解扣子:“荷香方才过来通传,说大夫人等不及先去了,让二小姐坐府里的马车赶紧跟上。” 莲珠一听这话,忙过来一起服侍桑玥换衫:“那荷香存心与小姐过不去,故意拖那么久才来传话,不过也指不定是大夫人的意思,长乐轩那边,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桑玥笑而不语,十分配合地穿上一件百褶如意月裙,再套上挑金软银烟罗对襟长袄,腰系鎏金玉带,外挂珠翠环佩。无半分臃肿,反而显得身量纤纤,袅袅娉婷间,流光溢彩。 她的墨发被莲珠挽成飞仙髻,簪上一支赤金海棠华盛,为她白皙胜雪的面庞添了几分雍容和娇美。 丁香还想为她薄施粉黛,她摇了摇头:“这身打扮已经够出挑了,妆容就省了吧。” 反正是晚了,出了定国公府,桑玥索性让车夫 将马车停在一家珠宝行门口,自己进去随意转转,而莲珠则怀揣着一盒首饰偷偷前往另一条街道的当铺换银子去了。 重新坐回马车上,莲珠数起了白花花的银子,一脸兴奋道:“哇!小姐,我真没想到那些首饰这么值钱!一百两呢!这可是小姐几年的份例银子。” 桑玥唇角微微勾起,这算什么!她当年嫁给裴浩然后,满仓库都是银票。贿赂官员时,那珠宝是一车一车往人家府里送。不过,话说回来,她的那几样首饰,的确值不了那么多钱,至少在当铺,是绝无可能的。 思及此处,她莞尔一笑,眸中透着一丝狡黠:“你确定他们看到你手里的令牌了?” 莲珠拍拍胸脯:“我故意摔了一跤,定国公府的令牌跟首饰散落一地,还是那掌柜的亲自将令牌拾起来还给我的呢,那掌柜姓什么来着,姓……”她竟然一时兴奋得只记得银子了。 “姓杨。”桑玥淡淡道。 “对对对!就是姓杨,咦?小姐,你又没去过那家当铺,怎知那掌柜的姓杨?” 桑玥深吸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更甚了,眸光也越发寒凉了:“一个故人而已,我怎会不认得?” 莲珠瞠目结舌,还想再问,但一触碰到桑玥那清冽如寒刃的眸光,便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马车驶入一条僻静的胡同。 忽而,一阵急促而苍劲的马蹄声急速逼近,桑玥顿感不妙,想让车夫赶紧避让,却还是晚了一步。 “哪个不长眼的,连定国公府的马车也敢撞?” 车夫的怒吼非但没让来人退避三舍,反而令他快马加鞭。 桑玥掀开帘子,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像利箭一般驰来,上面究竟坐着谁她无暇顾及,眼看那高大健硕的马就要踏破她的马车,电光石火间,她推动风影戒射出了一枚毒针。 那马匹根本来不及嘶吼一声,便整个儿栽了个跟头,七窍流血而亡。 马上之人腾空而起,如一道寒芒直冲云霄,尔后足尖轻点,一个旋转,潇洒地落在了桑玥的马车前。 桑玥甚至都未看清他何时拔出宝剑的,凝眸时,剑已回鞘。而车夫和四匹骏马皆命丧当场。 她冷如寒冰的眸光自他的宝剑缓缓上移,有那么千分之一秒,她怔了一下。 那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浓如墨舞的剑眉下是一双灿若星河的 眸子,清澈而不失风华,此刻却夹杂了不容忽视的戾色。完美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右唇角勾起似嘲似讥的弧度,契合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仿若天地间唯他一人独尊。 唉!多俊美的一个人,却做了一件多么令她生厌的事! ☆、第十四章 狗血的初遇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衣袂翩飞间,暗香浮动。 慕容拓和桑玥几乎是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僵持着。 他自桑玥的背后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持剑,抵住她细长的雪颈。 但,他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桑玥的双手被束于身后,手指上的风影戒正好对准了他的腹部。 “怎么?又想故技重施?”他原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击击杀了他的汗血宝马,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挑衅他的权威,“年纪不大,心肠却歹毒。” 慕容拓的声音冷如寒铁,带着沉闷的意味,一字一字敲进桑玥的耳朵。她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可搜索了半天仍无所获,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不过她明白,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她只要稍稍露出一点惧色,便会失去了与之抗衡的筹码。他之所没有一剑了结她,不就是觉得她气势逼人,他心有不甘吗? 思及此处,她莞尔一笑,声音清亮如涓涓小溪,说出口的话却半点不留情:“阁下是在跟我一个弱女子比歹毒吗?我击杀你的马属于自保,你杀了我的车夫属于泄愤。莫不是一条人命在阁下的眼中还抵不过一个畜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事便是闹到京兆尹那里,也是阁下理亏!” 慕容拓戏谑一笑,那音调七弯八转,听得桑玥毛骨悚然:“京兆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幼帝身边的一条狗!至于奴才跟畜生的区别么……啊——自然是有的,而且大着呢!我这匹汗血宝马足以买下一千个奴才。啧啧啧,说吧,你要怎么赔偿我?” 桑玥瞧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肃杀之气。他居然称呼当今圣上“幼帝”,果真是个疯子!跟疯子讲道理,她真心觉得累,深吸一口气,又听他继续道:“你该感谢我替你处置了一个出言不逊的奴才,他方才能顶撞我,下一刻就能顶撞别人,在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天潢贵胄,你敢保证每一个你都惹得起?”就她一人能言善辩? 桑玥的眉心跳了一下,天潢贵胄?什么样的天潢贵胄敢对圣上如此不敬?她越发觉得今天踢到板子了,眼珠一转,道:“论亲疏,你我萍水相逢,定国公府的奴才还轮不到你来管教!论关系,你我非亲非故,此刻更是兵戎相见,你这般为我考虑,我倒要怀疑你是何居心了。” 慕容拓刚想反驳,忽然发现自己正被她牵着鼻子走,顿时恼羞成怒,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温润的鼻息吹在她的耳畔: “是你谋害我在先,若非我武艺高强避过一劫,如今中毒毙命的不是那匹汗血宝马,而是我了。你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自保?退一万步讲,我就是真杀了定国公府千金又怎样?谁会知道是我杀的?便是知道了,又有谁能耐我何?” 桑玥一边数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一边关注着四周的动静,这条巷子过于偏僻,鲜有人走动,若他真的动手,那么自己便会枉死,连个公道都讨不回来!他的心跳在加速,显然耐心所剩无几了,好在,她总算是抓住了一个头绪。 “你的剑快,我的风影戒也不慢,最多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不将当今圣上和定国公府放在眼里的,放眼整个南越只有摄政王府一家!而乖张暴力、视人命如草芥的,除了嫡次子慕容拓,还能有谁?” 按照前世的记忆,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的关系在不久的将来会因皇权之争而势同水火,反正是敌对关系,即便得罪了,父亲也不会怪她。 “慕容公子,你身份尊贵,是上等的玉器,而我这个小小的庶女,不过是花园里的一颗顽石,真要硬碰硬,亏的不定是谁。若走到玉石俱焚那一步,黄泉路上有慕容公子相伴,我桑玥会还会觉得无比荣幸呢!” 桑玥冷声说完,转过头对上他灿若星河的眸子,却不想他隔得如此之近,乃至于她的唇瓣就那么擦过了他的脸…… 慕容拓身子一颤,脑海霎时空白一片,这……这丫头……对他做了什么? 桑玥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她居然在阴差阳错下亲了这个疯子的脸!虽是无意,但以这个疯子极端自恋的心理,指不定认为她是刻意为之。 “我……” “你……” 二人异口同声,又及时打住。 “拓儿,你在玩什么?” 一声轻唤打破了波云诡异的气氛,却带来无穷尽的尴尬,似日落前的潮汐,在慕容拓的心里汹涌澎湃,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大哥……” 慕容拓只觉得今日是他十七年来最倒霉的一天! 好不容易得了一匹汗血宝马,被桑玥那臭丫头给毒杀了。 他第一次心慈手软,没让她命丧当场,却被她趁机强吻了!还被大哥给撞见了! 臭丫头,他说了一定会杀她吗?她居然色诱他!不对,她轻薄他! 该死的,天下何其之大,如此狠毒,又如此无耻的女人,仅她桑玥一 人!更可恶的是,她还算不得女人,不过是个小女孩儿! 慕容锦一跃至二人身侧,夺了慕容拓的剑,实际上,慕容拓手上已没了多少力气,几乎是将剑送给了他。 慕容拓两手一松,桑玥重获自由,双臂因长时间的禁锢而略有些酸痛,尤其是手腕,已是淤青一片。 但她仿若全然不在意,迅速垂下宽袖盖住,就连眉头都未皱一下。随即,她白皙胜雪的俏脸上扬起适宜的微笑,晶莹的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定国公府桑玥见过慕容世子。” 那声,宛若莺啼;那笑,恭顺乖巧。慕容拓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这个臭丫头,变脸比翻书还快,脸皮……太厚了! 慕容锦穿着宝蓝色裘服,外披一件银狐大氅,无论何时何地,他的举止都是从容而优雅的。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翦瞳中漾起一抹暖意:“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懂事的……孩子?桑玥先是一怔,尔后迅速明白了慕容锦的话外之音:若她是个孩子,那么慕容拓方才的举动只能是无理,而非侵犯,两人的名节都能得以保全。 棋逢对手,桑玥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迟早会走上对立面,有慕容锦这样的对手,也算人生一大乐事吧! ☆、第十五章 大夫人出手了 慕容锦见桑玥只愕然了一瞬便恢复正常神色,心下了然,她必明白他的意思。她倒是有几分聪颖,难怪能将拓儿激怒成那样还保全了性命。拓儿向来跋扈惯了,看不顺眼的人要么杀之,要么削发,便是皇子,他也是揍过的。 不知怎的,慕容锦忽然忆起了那日的琴声,心里涌起一份期待,看向桑玥的眼神也越发柔和了:“桑小姐,舍弟莽撞了,稍后我会置办一辆新的马车送回定国公府,但眼下,还请桑小姐坐我的马车去赴宴。” “赴宴?她是要去我们家赴宴的?”慕容拓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诧、一丝鄙夷,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撇过脸,鼻子哼哼道,“我才不要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桑玥并不气恼,只是笑笑,似琼脂海棠,含韵而立,淡雅却不奢华。 慕容锦温润一笑,仿若一缕春风,瞬间暖化了冬季的严寒:“我们骑马,桑小姐独自乘车。”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翻身上马。臭丫头,毒死他的汗血宝马,他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桑玥无视慕容拓的挑衅,将昏睡中的莲珠扶上了马车。和疯子较劲,值得么? 因积雪深厚的缘故,车辙压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除此之外,便是马蹄踏雪的闷声。一路上畅通无阻,想必早有人在前开路。 “右手的第三个暗格。” 慕容锦的声音飘然入耳,桑玥眨了眨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探出手拉开暗格……居然是一瓶金疮药! 桑玥取出药膏,轻轻涂抹在手腕的淤青之处,又给莲珠的后颈擦了一些,对着车窗道:“多谢慕容世子,桑玥明白,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 慕容锦和颜悦色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桑玥忍不住在心里诽谤了一句:不是懂事的孩子就是聪明的孩子,他能不能别再叫她孩子? 一阵冷风拂过,掀起一侧的窗帘,慕容锦微微侧目,正好瞧见她轮廓优美的侧脸,那浓密的睫毛轻轻一眨,便溢出少许清辉,透着与这个年龄浑然不符的安静与沉稳。她不仅懂事、聪明,还有些特别。 华灯初上,夜月微朦。金碧辉煌的麒麟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摄政王妃一袭紫衣,端坐于主位上,雍容华贵胜过后宫妃嫔。虽年近四十,但她依旧美如双十年华,肤若凝脂,眸含秋波,脸颊丰腴圆润,泛着珍珠般莹亮的光泽 。 她的眸光时不时地落在巧笑嫣然的桑柔身上,只见她身着百蝶穿花云锦袄,头簪羊脂茉莉珠钗,显得春意盎然,一颦一笑间,梳云掠月,仪态万方,又待人谦和,温婉大气。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韩夫人,你真是好福气,生了个这么标致的女儿,可羡慕死我了。” 大夫人微笑道:“王妃谬赞了,不过话说回来,女儿再好也是别人的,柔儿过年便满十五,我还不知能将她留在身边多久。” 看着前方的王妃和大夫人一来一去,桑柔的脸顿时染上了一层绯色。 “启禀王妃,世子和公子回府了,说这儿的女眷众多,不方便过来,晚些时候再去向您请安。”一名粉衣侍女进来禀报道。 众人一听,不免有些失落。 王妃柳眉微蹙,今日宴请京城名媛,不就是为他们两个选妻吗?在座所有人心中都是有数的,主角不来,那还了得?“你去告诉世子和公子,就来此处请安。” 侍女告了安退下,不多时,慕容锦和慕容拓款款而来。 众人抬眸,时间悄然静止。这两个人,简直……俊美得不像话! 慕容锦高贵而华丽,深邃的翦瞳中仿佛容纳了整片星河,那般波光潋滟、摄人心魄。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挂着淡定优雅的笑容,似三月最明媚的一束春阳,耀得所有人的心……都暖烘烘的。 而他身侧的慕容拓,容貌不逊于他,身高不亚于他,只是一身冰冷而桀骜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目光所到之处仿佛都能听见空气冻结的声响。众人纷纷错开视线,以至于忽略了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偶尔闪过的清澈无暇。 “给母妃请安。”二人同时行礼,高大健硕的身躯缓缓福下,除王妃以外,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如泰山倒来的压力。 王妃急忙对二人招手,欣喜道:“过来,陪我坐会儿。” 慕容锦和慕容拓应声在王妃另一侧空着的席位上坐好,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的身后原来还跟了一个人。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烛火照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映着她低低垂着的眉眼,婉约而恬静:“定国公府桑玥见过王妃,王妃金安。” 众人见她尾随慕容锦和慕容拓而来,心下疑惑,但更多的,只认为是个巧合罢了。 容貌姣好,气度不凡,可惜年纪小了点,又是个庶女,难怪不懂规矩,晚到不说,还招摇。瞧她那 身光鲜亮丽的装扮,都越过桑柔了。王妃摆手示意桑玥落座,不再多看她一眼,转头对大夫人道:“照我说,你也别对庶女儿们太好,毕竟隔了层肚皮,若有不听话的,早些打发嫁人了便是。” 大夫人转头睨了桑玥一眼,为难一笑,叹道:“王妃也是嫡母,定然明白做母亲的难处,虽说庶子庶女不若嫡出的矜贵,但毕竟是老爷的骨血,我又岂能苛待了?即便是……有那么一、两个爱闹腾的,我权当她年幼,忍忍便过去了。至于嫁人么,我若选的婆家不好,只怕老爷会怪罪,毕竟她是老爷的心头肉。” 王妃从前便与大夫人关系要好,听她这么一说,怕是那庶女给了她不少气受,沉声道:“桑将军疼她难道比疼柔儿还多?” 大夫人垂眸不语,抽出帕子抹掉并不存在的泪,良久,又道:“老爷疼她,老夫人也护着她。王妃既然问起,我不敢有所隐瞒。早些时候我本想邀她一同前来,她非寻个借口拖沓,原就是不愿与我和柔儿一同前往。我顾及定国公府的颜面,没说什么,给她单独备了马车,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误了时辰,谁料……唉!她大概是贪玩了些,还请王妃看在我的面子上,饶恕她的不敬之罪吧!” 听韩珍这么一道歉,王妃还真觉得桑玥目中无人了,低声怒道:“贪玩?我看她是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不尊嫡母,不敬嫡姐,就连我这个摄政王妃,她也未曾放在眼里!今日若非我问起,你还打算忍气吞声多久?”王妃愠怒的眸光自桑玥身上逡巡而过,脑海中灵光一闪,笑道:“若是圣上下旨赐婚呢?” ☆、第十六章 炸毛 “若真得皇上赐婚,自然是定国公府的福气了,便是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皇帝年幼,朝政都是由摄政王在把持,所谓圣旨,不过是摄政王的一句话。大夫人见王妃开了金口,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看桑玥,似乎觉得没那么碍眼了。 慕容锦的视线落在桑柔的身上,瞧她弱柳扶风、娇柔妩媚的样子,实难想象她会奏出那曲噙含肃杀之气的《长相思》。不过,当他的目光触及旁侧的桑玥时,那种怀疑便消散了不少。桑家的女儿,貌似都不若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感受到底下那些火辣辣的眸光,慕容拓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被母妃给卖了!心中烦闷不已,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的脸,见她心不在焉,只静静茗茶,偶尔与身后叫莲珠的侍女交谈两句……想到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慕容拓的耳根一下子烫了起来。他忽然,很想看看她炸毛的样子。 桑柔凑近桑玥,笑得春风和煦:“二妹倒是厉害啊,我还以为二妹一个人不敢出门呢。”说着,探出手要为她理鬓角的秀发,看在旁人眼中,指不定认为她待庶妹有多亲近。 桑玥双指捏起一颗葡萄,用力一掐,汁液溅了桑柔一脸。 “大姐,”桑玥一脸无辜,“我不是故意的,你看,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桑柔气得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可碍于场合她发作不得。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笑了起来,怒意全无:“没关系,你是我妹妹,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做错什么都会原谅她?桑玥笑而不语,看来今晚不太平啊…… 这时,慕容锦身边的侍女送来一方锦帕,恭敬道:“桑小姐。” 桑柔拿过锦帕,缓缓擦去脸上的葡萄汁,举眸看了慕容锦一眼,含羞带怯,妩媚动人。 桑玥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难道今日摄政王妃设宴是假,为儿子选妻是真? 大夫人和摄政王妃在出阁前便是好友,瞧桑柔和慕容锦的样子,莫非……大夫人和摄政王妃想促成这门亲事?那可有意思了。 接下来也不知是带的头,各家千金开始争奇斗艳,古琴、琵琶、长笛、玉箫、舞蹈……一时间,麒麟殿内歌舞升平,百花齐放。 王妃的眸中笑意盎然,她虽属意桑柔做锦儿的正妻,但锦儿作为世子,娶多两个平妻也正常。何况,还有姨娘和侍妾,她巴不得啊,越多越好。 至于拓儿,他性情太过刚烈 ,有看对眼的才行。这两年,她没少往拓儿的院子送通房丫鬟,结果……主动勾引他的被废去手脚,安稳度日的则被罚去做洒扫。唉!真是愁死她了! 思及此处,她转头看向旁侧的慕容拓,却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定国公府的席位,眼角还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王妃的第一反应是:拓儿也看上桑柔了!这可如何是好?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嫁入摄政王府,比如三公中的太保和太师、安国公府、忠信侯府就无人来此,再比如,镇国侯府的千金。 殿中,丞相府的千金,也就是桑柔的表姐韩玲萱正在翩然起舞,而为她用古琴伴奏的是镇国侯府的七小姐林妙芝。 林妙芝弹得可谓毫无章法,纰漏百出:高亢时滑音,弱起时哑音,节奏快慢颠倒,连累韩玲萱根本踩不到点上,舞步虚浮,手忙脚乱。同台表演,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韩玲萱真是要被林妙芝给气死了! 这一幕,桑玥倒是看得颇有兴致。林侯爷是先皇嫡四子靖王的支持者,而韩丞相是当今圣上与摄政王的支持者,林妙芝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让韩玲萱出这个丑。可见,镇国侯府与丞相府的暗斗正在逐渐转为明争,而靖王与圣上的较量也将提前搬上历史的舞台。 “小姐,奴婢虽不懂音律,可林小姐弹得……连奴婢都听不下去了。她可是镇国侯府最受宠的嫡女,怎么连弹琴都不会?”莲珠给桑玥斟了杯茶,小声嘀咕道。 桑玥莞尔一笑,低声说:“林小姐是个妙人儿,她的琴技只怕不逊于宫中的乐师,这些错误的确是初学琴的人最易犯的,便是王妃也难以瞧出她是刻意为之。”前世教她琴艺的老师曾在镇国侯府任教过,对于林妙芝的琴艺赞不绝口,只是林妙芝不显山不露水,外人无从得知罢了。 一曲作罢,韩玲萱气得面红耳赤,却不得不优雅地回到席位,直到新一轮的歌舞上演,她怨愤的眸光仍停留在林妙芝的身上。 林妙芝对韩玲萱的怒火浑然不觉,又或者还带了一丝享受的意味。她一袭绿衣,似从迷雾森林走出的精灵,极富朝气,纯真可人,路过桑玥席位的时候,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桑玥掩面扑哧笑了。 有的人,只需一眼,便从此惺惺相惜。 而有的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化敌为友。 圆月不知何时已爬上高空,凉薄的清辉透过榕树,洒下几许斑驳的暗影。冷风呼啸 ,吹得枝桠婆娑起舞,犹如鬼魅张牙舞爪。 忽然,一道银白色的亮光驰入殿内,不知是谁率先尖叫了一声:“蛇——”,紧接着,殿内开始混乱不堪,那些平日里安静温婉、仪态端庄的淑女名媛全都像炸了毛的山鸡上蹿下跳,惊呼声此起彼伏,金钗步摇东飞西落。 莲珠急忙将桑玥护在身后,桑柔给身旁的西红使了个眼色,西红趁乱拉过桑丽向莲珠倒去,将她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眼看混乱就要波及到定国公府的席位,桑柔惊呼一声:“二妹小心!”手,作势去拉;脚,却狠狠地踢向了桑玥的后膝。 桑玥耳朵一动,侧身闪至一旁。 桑柔一脚踩空,身子失去平衡,面朝地板扑了过去……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小蛇却像认准了桑玥的气味,朝着她疾驰而来。有那么千分之一秒,桑玥愕然了,此情此景,她避无可避。 慕容锦不是没有看见桑玥的险境,但二人同时涉险,他选择先救下桑柔。当他稳住身形,打算放开桑柔去救桑玥时,桑柔却一把环住他的腰,惊恐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这一刻,慕容锦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崩裂…… 慕容拓眼底堆满笑意,嘴角裂开十分优美的弧度,等待着即将爆发的好戏。他将桑柔一系列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臭丫头,看来你得罪的人不少啊! 电光石火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明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众人却看得十分清楚,那白蛇腾空而起,呲牙咧嘴,眼底泛着绿芒,朝着桑玥飞了过去。 ☆、第十七章 越远越安全 说时迟那时快,桑玥端起桌上的醋淋在了自己身上。那白蛇撞到桑玥裙摆,立时像触电般痉挛了一下,在地上打了个滚,就要调转方向、落荒而逃。 此时莲珠已经挣脱了西红和桑丽的束缚,抡起一个圆凳就要朝那白蛇砸过去,却被桑玥给拦住了。如此大的动静,居然没有惊来侍卫;王妃脸色微变,却没有发怒;冬季,所有蛇类都在冬眠,唯独它活色生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它的出现绝非偶然。 忽闻“嘭”的一声,白蛇被砸成了一坨烂泥。桑玥闻声侧目,原来是韩玲萱指使身边的侍女砸死了那条仓皇而逃的白蛇。她还不忘朝同样举着木凳的林妙芝使了个得意的眼色,估计心里想着:方才丢了脸,现在斩杀毒蛇大功一件,总算是扳回了点面子。 林妙芝甜美一笑,轻轻放下木凳。 然令韩玲萱始料未及的是,她非但没有等来任何嘉奖,反而惹来慕容拓的一顿怒火。 该死的!他原本是想让吓吓那个臭丫头,好“欣赏欣赏”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结果,她由始至终从容淡定,关键时刻急中生智,而他的小白蛇居然被拍死了!一天之内折损两个心爱的宠物,叫他如何不气?“把那个奴婢给我拖出去仗毙!”慕容拓冷若寒潭之水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雄浑的怒火,在众人耳中字字爆开,“连本公子的宠物也敢杀,活得不耐烦了!” 原来那蛇是慕容公子的宠物?天!幸好她们没学那韩玲萱。“宁撞阎王,不惹慕容”,讲的可不就是慕容拓? 桑柔上前一步,面含微笑,劝解道:“慕容公子请息怒,何必为了一条宠物蛇而伤了丞相府与摄政王府的和气?” 桑玥扶额,这个大姐真是笨得可以。慕容拓虽愤怒,可看在王妃设宴的面子上,只让一个丫鬟承担罪责,以他的行事作风,这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果然,慕容拓丝毫不给桑柔面子,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他对这个桑柔着实没有好感,方才趁机陷害庶妹,转头便替表姐求情,这种女人,就该让她摔死算了!大哥居然救她?看上她哪一点? 大夫人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她明白此时劝解无疑是火上浇油,好在慕容世子对柔儿有几分好感,不然方才也不会英雄救美了。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他们二人那般亲密地搂抱,这门亲事,不成也得成! “拓儿。”王妃轻唤了一声,语气中似带了一分责备,眼底却满是宠溺。 桑柔委屈地看了慕容锦一眼,他似有顿悟,负手转身看向韩玲萱,笑道:“一个奴婢而已,韩小姐何必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威胁,绝对的威胁!桑柔的笑靥僵硬在唇角…… 今晚的事,明明是慕容拓的错,谁让他放任宠物乱跑的?可不论他制造了多大大的混乱,出言多么不逊,王妃和慕容锦都是一味地包容。桑玥终于明白慕容拓这骄横跋扈的性子是如何养成的了。 最后,不仅那名奴婢被仗毙,而且丞相夫人还答应隔日奉上一对赤鸢作为赔偿。 而再之后,麒麟殿内又是一片欢歌热舞,但众人的心却无法如最初那般释然了。 宴会散时,已临近子时,摄政王妃拍着大夫人的手,笑道:“好好照顾柔儿!过了年,我便着人上门提亲。等柔儿出嫁后,我自会向王爷言明你那庶女儿的亲事,他虽有些怪癖,但好歹是个嫡子,配个庶出的小姐倒也不差。当然,你若想换人选,找忠心的人带个信也成。” 大夫人再三谢过,带上桑柔和桑丽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对于桑玥的马车遭遇意外一事,王妃只说是慕容拓不小心撞坏了,车夫跌下马车当场殒命,并送了辆新的马车。大夫人对于王妃的说辞不敢有半分疑虑,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桑玥是乘坐新马车回的府,一路上,她还有些担忧,想起桑柔说的“你是我妹妹,无论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桑玥确定桑柔必定有狠招!宴会上桑柔的小动作只是临时起义,她还没那个胆子在摄政王府动手。可,出了摄政王府呢? 直到安全回了定国公府,桑玥仍是有些不可置信:桑柔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又或者,大夫人在玩什么把戏? 棠梨院中,钟妈妈和丁香备好了热水让桑玥沐浴,又听莲珠简单讲了些摄政王府的趣闻,尤其说到韩玲萱接连出丑的事时,二人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了。 “二小姐,奴婢记得韩小姐从前可没少帮着大小姐欺负你,今儿她出了丑,奴婢的心啊,畅快了。”钟妈妈帮桑玥擦着湿软的秀发,满面欣喜道。 自从那次设计陷害桑柔和桑莞的事情后,钟妈妈就变了。大概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下人,桑玥从前懦弱无能,钟妈妈一个奴才为护得她周全,不得不处处委曲求全,现在桑玥脱胎换骨,冷静沉稳,懂得为自己谋算,那么钟妈妈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她铺路。 桑玥轻摩了一下眉眼,笑道:“我倒是要感谢林妙芝, 她那人,我一看就喜欢。” 丁香递给桑玥一个汤婆子,打趣问道:“听说慕容世子和慕容公子俊美得不像话,二小姐没看上谁?” 桑玥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嗔道:“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没谱,今儿明明是他们两个选妻,何时轮到我选夫了?再说,我才十三岁,还想着多孝敬祖母两年。” 丁香微微一笑:“奴婢多嘴了,不过二小姐的亲事若由老夫人做主,定是比大夫人折腾的好许多。” 桑玥眉梢轻挑,扫了她一眼,坐到床上,莲珠为她拉过被子盖到腰部。她看向丁香,嘴角一勾:“一天到晚亲事,亲事,丁香你是不是想嫁人了?说吧,你看上谁,改天我禀了祖母,也好成全你。” “二小姐……” “你不好意思说?那我和莲珠来猜……” 这玩笑像滚雪球一般,越开越大,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待丁香和钟妈妈退下后,莲珠急忙拿出锦盒,重新数了一遍银子,长吁一口气:“一百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桑玥眸光暗了几许,道:“取出五十两,明日悄悄给五姨娘送去,天寒地冻的,我上次远远瞅着她穿得极为单薄,让她做几身新袄吧。” 莲珠将银子包好,疑惑道:“小姐,你既然记挂着五姨娘,为何不去看她?” 桑玥的鼻子忽而有些发酸,她抿唇一笑,烛火映在她白皙胜雪的脸上,似敷了层橙红的胭脂:“我离她越远,她越安全。” ☆、第十八章 动了她的逆鳞 夜风寒凉,弦月如钩。 慕容拓孑然一身立在凉亭中,夜风吹起他披散的墨发,露出那张惊为天人却愁容满面的俊脸。生平第一次,他失眠了。翻来覆去,甚至用了怡神香,仍无法安寝。满脑子都是那个臭丫头的样子,他的生命里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失控的局面,想想就令人气愤! 然而今夜无眠的,何止他一人? 慕容锦抱着一架古琴跃入凉亭,在慕容拓的身侧坐下,美妙的乐章自指尖流泻而出,似冷月倾辉,似寒霜降临,似春雷滚滚,似大浪淘沙。一曲终了,他的鬓角已冷汗涔涔,眼底再无往日的温润,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勾心的戾气。 慕容拓愕然了片刻,挑眉一笑,化去眉宇间的寒霜:“大哥这曲《长相思》倒是别有一番韵味,仿佛将人心里的阴暗全给勾了出来。” 慕容锦双目远眺,若有所思道:“可惜了,我奏不出她的十分之一。她的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她不仅将我心里的阴暗勾了出来,而且又完好地给塞了回去。最后,竟让我有种十分解气的感觉。你说,她是不是很特别?” “大哥说的是桑柔?”慕容拓瞪大清澈无瑕的眸子。 慕容锦深邃的翦瞳中闪过一丝暗光,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在今晚之前,我也认为是她。” 桑楚沐归家就在这几日了,定国公府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加上年关将至,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个个红色的八角玲珑灯被挂在廊下,远远望去,似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糖葫芦。 桑玄夜站在梯子上,从桑玥手中接过灯笼,挨个挂在福寿院的屋檐下。院子里放了躺椅,滕氏手捧汤婆子,腿上盖了薄毯,看着桑玄夜挺拔的身姿和俊秀的脸,止不住地感叹:“玄夜刚来福寿院时才那么点,转眼都这么大了。瞧那模样俊的,跟他父亲年轻时一般无二,日后,定是个有福之人。” 老夫人的话似乎另有所指,莫不是……大姨娘压住心底的狂喜,笑着附和道:“老夫人亲自养大的孩子,哪能没福?” 滕氏从刘妈妈手中接过茶茗了一口,继续看孙子和孙女挂灯笼。 “二小姐真是好手艺,灯笼上的景致画得栩栩如生,短期内画了那么多灯笼,怕是常常熬夜呢!可见她心里,是真敬重您这个祖母。”大姨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令廊下的桑玥也听到。 滕氏点点头,道:“她亲近我 、亲近玄夜,这点倒是没的挑了。” “可不是么?”大姨娘压低音量,小心翼翼道:“老夫人别怪婢子多嘴,二少爷常年在江南修习,几位小姐又甚少与大少爷来往,若非二小姐,他便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 滕氏眉头一蹙:“韩珍教导出来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玄夜是府里的长子,平日里又待弟弟妹妹们和善,她却硬是教唆着孩子们不与玄夜来往。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对玥儿多了几分喜欢。” “祖母,最后一个灯笼,让二妹亲自挂上去吧!”桑玄夜回眸一笑,似桃李花开,春意盎然。 “好啊,扶着你妹妹,别让她摔着了。”滕氏和颜悦色道。 桑玥将灯笼递给丁香,准备去爬梯子,谁料桑玄夜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一侧的肩膀上,叹道:“二妹看着娇小,其实挺沉啊,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找着婆家。” 滕氏听了顿觉好笑:“玥儿小着呢,倒是你,过了年该就十八岁了,这回让你父亲给你挑个好媳妇儿。” 挂好灯笼,桑玄夜将桑玥放下来,又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汗,转头对滕氏说:“祖母,我想先立业后成家,明年科考若能高中,再议亲事。我的妻子,不需要多么美丽,家世多么显赫,孝敬祖母、父亲和母亲,善待弟弟妹妹们就好。” 滕氏听得眼眶湿润,忍不住嗔了他一句:“傻孩子!” 出了福寿院,桑玄夜出去采办一些过年所用的礼品,大姨娘凑近桑玥,讨好一笑:“二小姐,老爷到家也就明、后两日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如蝴蝶的羽翼在轻展,说不出的清纯灵动:“大姨娘和大哥待我如此之好,我无以回报,唯有替大姨娘和大哥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说不定不用我帮忙,父亲也会去大姨娘的房里多走动的。”桑玥四下看了看,确定除了心腹丫鬟并无他人,小声道:“我听说母亲近段时间一直在服用药膳,怕是身子不爽。” 大姨娘一双媚眼秋波流转:“身子不爽?瞧大夫人那红光满面、体态丰腴的样子,会是身子不爽?” 桑玥杏眼圆瞪,一本正经道:“听说还是去庙里求了签的,连药材都是开过光的,你说母亲若非真是病得厉害,怎会如此大费周章跑到东郊的普陀寺去求方子?”为了探到长乐轩的消息,她可是下了血本。 “二小姐,你确定消息不假?普陀寺?”普陀寺最有名的便是送子观音,去那儿上香的十之八九是为子嗣绵延,她年轻时便与老夫人一块儿去过。难道大夫人是想中年再怀上一胎? 桑玥将大姨娘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相信,大姨娘已经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大夫人怀孕与否,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不过是卖个人情给大姨娘。再说了,有大姨娘牵制大夫人,五姨娘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日落西下,钟妈妈一脸焦急地在棠梨院门口徘徊,远远地瞅见桑玥带着丁香回来,急忙迈起小碎步迎了上去:“二小姐,大事不好了!” 桑玥神色一凛:“什么事?” “五姨娘被大夫人抓起来了,茉莉一直躲在长乐轩门口听着,刚传回消息,这会子只怕已经在行刑了!” 她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甚至刻意疏远五姨娘,不就是为了让她置身事外?可大夫人的怒火还是烧到了五姨娘的身上! ☆、第十九章 五姨娘的劫难 她慕然想起桑柔的话……难道她们此次要对于的人不是她,而是五姨娘?桑玥迈开步子往长乐轩而去,面色凝重:“母亲以什么理由抓的五姨娘?莲珠呢?” “具体什么原因奴婢不清楚,莲珠不是去福寿院给二小姐送口信了么?二小姐没见着莲珠?”钟妈妈疑惑了。 “方才大姨娘与我絮话避在了假山后,怕是刚好错过了。”桑玥忽然停下脚步,拉住钟妈妈的手腕,沉声道:“我和丁香先去长乐轩,你派人去找莲珠,然后去外面请个大夫在五姨娘的院子候着。” 走近长乐轩,才发现门被人给堵死了。荷香一脸恣意地站在门口,谨防老夫人又突然冒了出来,杀大夫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老的没来,小的倒是来了。 桑玥今日穿着浅绿色缎面长袄,头发用绿色绸带轻轻束起,簪上几朵白玉珠花,远远望去,如一抹春绿袭冬,所过之处无不生机盎然。 她的脸上已褪去忿色,晶莹透亮的眸子在霞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嘴角挂着淡定优雅的笑容,倒是叫荷香看得心生惊艳,不过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只要一想起她是大小姐最讨厌的人,那种惊艳便烟消云散了。 “奴婢见过二小姐。”荷香简单行了一礼,“大夫人忙着呢,二小姐还是明日再来晨昏定省吧!”说完,她开始两眼望天,手里有意无意地玩弄着丝帕。 桑玥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从怀中掏出一根碧玉海棠钗塞进荷香的帕子里,动作不大,门口的粗使婆子并未瞧见:“咱们都是下人,我就掏心窝子讲几句,老爷快回来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不着得罪二小姐。老夫人为何将我和茉莉送去棠梨院,不就是希望老爷瞧着欢喜?再说了,二小姐进去之后,发生什么是主子间的事,与你我何干?” 荷香眼珠滴溜溜一转,她跟着夫人时日久了,自然瞧出了那钗绝非凡品。丁香的话不无道理,老爷一回府,二小姐的日子便会过得风生水起。最主要的是,大夫人只让她放风,没说一定不准小姐们进去。思及此处,她恣意开口:“二小姐,随奴婢进来吧。” 桑玥对荷香的怠慢视而不见,打蛇打七寸,逞口舌之快,犯得着么? 长乐轩的正厅,大夫人身穿紫色长袄,白色月裙,雍容华贵地端坐于主位上。发髻上赤金步摇的流苏一直垂至右耳,随着她一个颔首茗茶的动作而轻微晃动,流光溢彩。 而五姨娘,衣衫单薄,双手被上了夹棍,想必已经用过一轮刑了,衣 袖下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倒在地上,了无生机,惨不忍睹! 桑玥看得眉心一跳,呼吸都滞了一秒,但很快她便恢复了正常神色,恭敬行礼道:“玥儿见过母亲。” 似乎是听到了女儿的声音,五姨娘濒临灭绝的意识恢复了些,蜷缩在地上的身子抖了一下,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只听大夫人和颜悦色道:“玥儿,快,来母亲这里坐。” 那态度简直像是见到了桑柔一般,慈爱得不得了! 桑玥应声坐在大夫人的身侧,再不看五姨娘,心中开始计量:大夫人从来不是莽撞冲动之人,父亲明后两日归家,她惩处五姨娘,给父亲一个家宅不宁的形象有什么好?往常,大夫人可最是注重这个,甭管春夏秋三季斗得多么火热,一旦步入深冬,所有人都必须收敛!这几乎成了定国公府多年来心照不宣的规矩。 “母亲,五姨娘怎么惹您生气了?”桑玥浅笑着问,那语气恭敬温婉,听不出半分担忧和责备,仿佛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不是她的生母,而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桑玥的冷静沉着令大夫人微微侧目,从前桑玥与五姨娘走得也算近,毕竟血脉相连,可自打落水醒来后,整整月余,她再没踏足五姨娘的院子,对此,大夫人倒是十分疑惑。疑惑归疑惑,她还是认真回答了桑玥的问题:“说出去真是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她居然在府里行窃。” “行窃?” “是啊,从五姨娘的房里搜出足足一百两,我也是希望在老爷回家之前把事情查清。起初只让五姨娘道出银子的来历,可她咬紧牙关不说,我才动了刑。玥儿,你不会怪我吧?” “母亲也是秉公办理,只是为何突然去搜五姨娘的院子呢?”桑玥开始与大夫人虚与委蛇,心里却道:她明明只让莲珠送去五十两,怎生搜出了一百两? “这正是我为难的地方,若只是单纯的行窃,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五姨娘是你的生母,老爷又偏疼你,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可偏偏府里的侍卫瞧得真切,有个男人从五姨娘的院子出来,事后还发生了打斗,虽然让他逃了,但却从他身上撕下一片衣角,那证据如今就在张侍卫的手中。所以,我才命人搜了五姨娘的院子,结果就发现了那来历不明的雪花银。” 桑玥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难辨的暗光,道:“母亲着实不必解释得这般详细,毕竟我不是父亲。” 听她的语气,难道是希望将此事闹到老爷 面前去?大夫人面色暗沉了几许:“玥儿,依我看,这件事还是尽快处理了好,别让老爷回来看着心烦,又或是影响到了你。” 影响到她?父亲对她的宠爱从来就与五姨娘没有丝毫关系,反而是因她的缘故,五姨娘才分得几滴玉露。桑玥挑眉一笑,绯红的霞光自轩窗而入照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越发衬得她灵动妩媚,眼眸晶亮:“母亲的意思是要将五姨娘就地正法?” “……”大夫人一时语塞,她确有此意,但被桑玥探究的眸光一扫,竟然生出几分心虚。 “母亲,定国公府家规森严,不论行窃或通奸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五姨娘亲口承认了倒还好,母亲按照家规处置,是仗毙还是浸猪笼,想必父亲和祖母那儿也无话可说。” 大夫人心中一怔:仗毙?浸猪笼?这丫头讨论起用在五姨娘身上的刑罚时,居然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仿若说着青菜萝卜般淡然得不得了! ☆、第二十章 另有隐情 桑玥并不理会大夫人眸中的诧异,也仿佛没看见五姨娘微微颤抖的身躯,继续道:“但,母亲用了这么重的刑罚,五姨娘仍未承认,只怕其中另有隐情,若继续严刑逼供,即便五姨娘招了,在旁人眼中也会是屈打成招。冤死一个姨娘没什么,毁了母亲多年公正严明的形象可就得不偿失了。” 绕来绕去,还是要保下五姨娘,还以为她有多铁石心肠呢?大夫人淡然一笑:“能为定国公府肃清不堪之事,我便是背个骂名又如何?” 方才是抓着偷窃之罪,这会子又咬紧通奸的罪名!她把话挑得那么明,大夫人仍执意要处死五姨娘,连半分毫无转圜的余地都无,这倒令桑玥起疑了。她起身一福,道:“母亲,那一百两银子是我给五姨娘送去的。” “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大夫人惊诧了一瞬,沉声道,“你可别因为心疼你娘就要替她顶罪!” 桑玥纠正她话里的“纰漏”,道:“母亲说的哪里话?我时刻谨记您才是我娘。至于那一百两银子么,是慕容公子赔的,他不仅撞坏了马车,还打伤了我的丫鬟,所以赔了些医药费。母亲若是不信,大可差人去找慕容公子问个清楚。”慕容拓,暂时借你的恶名骗骗大夫人了。 大夫人望进桑玥清澈无瑕的眸子,没有躲闪、没有不安,坦荡而坚定,不似撒谎,而她也确实没有胆子去质问慕容拓,但她仍不能放过五姨娘! “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那名男子绝非我编造而出!放了五姨娘,如何堵住悠悠众口?莫不是让人笑话我定国公府家风不正?” 桑玥并未被大夫人的威严所摄,嘴角依旧挂着合宜的微笑,吐出来的话却似尖刀戳进了大夫人的心里:“就凭一片衣角不足以定五姨娘的罪。那人说不定是刺客,或是盗贼,不过是途径五姨娘的院子而恰巧被侍卫发现。府里的女人那么多,就算是奸夫,也不见得是与五姨娘有染。母亲你命人捉奸在床了么?” “你……”大夫人的胸口一阵剧烈起伏,这丫头,连“捉奸在床”都说得出口?她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大夫人后退一步,桑玥便前进一步,一眨不眨地锁定大夫人愕然而飘忽的眸光,笑容依旧甜美,语气依旧轻柔:“除非将那人找来当面对质,方能还原一个真相,令人信服,不然父亲回来后听到的不仅是五姨娘与人私通而被处死,更有大夫人办事不利,甚至包庇淫贼,令其逍遥法外,继续惑乱定国公府。” “你……”大夫人气急攻心 ,一口腥咸涌上喉头,头痛排山倒海而来,她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荷香急忙拿了药瓶过来,她一连深吸好几口,才觉呼吸顺畅了些,但头痛却愈加明显。 五姨娘听桑玥如此维护自己,不惜与大夫人唇枪舌战,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竟调出了上百种味道。她的女儿,到底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可这种转变,是好,还是坏?她很想开口,可嗓子火辣辣地痛,嘴唇抽动了数下,竟是一句也说不出。 桑玥注意到了五姨娘的异常,她似有苦难言,或者……根本不能言!桑玥的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思绪,忽而对着五姨娘惊叫了起来:“五姨娘,你怎么了?” 她跑过去,双指放在五姨娘的鼻尖,又呼:“天啊!没气了!”转头对着大夫人,“母亲,你把五姨娘打死了!她还没认罪,就被你打死了!” 原本这就是大夫人的计划,可此刻被桑玥这般露骨地说出来,尤其是被那双看似无辜、实则冷如寒刃的眸子注视着,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她给荷香使了个眼色,荷香俯下身,用手探了探五姨娘的鼻息:“大夫人,确实没气了。” “赶紧拖……抬走!” 粗使婆子依着大夫人的吩咐将五姨娘抬回了院子,莲珠和钟妈妈已请好大夫在房内候着。 五姨娘当然不是真的死了,那不过是桑玥急中生智之举。好在五姨娘也不笨,荷香来查探时,她就配合着屏住了呼吸。大夫人也是一时心虚,乱了分寸,若冷静下来把把五姨娘的脉搏,兴许桑玥她们立即就穿帮了。 陈大夫先是看了五姨娘布满血污的手,再仔细把脉,若有所思地摇头。 “陈大夫,你看看五姨娘的喉咙。” 桑玥话音刚落,陈大夫便拿来烛火照着,查探了五姨娘的喉咙,道:“回二小姐的话,五姨娘被毒哑了。”见过了大宅中的各种争斗,陈大夫的语气并无多少惊愕,“应该是行刑前中的毒。” 五姨娘将头偏向床的内侧,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忽而射出凛冽的寒光:“此毒可有解?” 陈大夫摇摇头,叹道:“老夫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陈大夫走后,钟妈妈带着莲珠守在了门外。 桑玥亲自喂五姨娘吃了几口粥,压住心底的怒火和酸楚,语重心长道:“娘,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我来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你也别担心我会与大夫人对着 干,实际上,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与其落个被她卖掉的下场,不如放手一搏。都说虎父无犬子,我骨子里流着的血并不比大夫人的低劣,我怎会斗不过她?” 五姨娘心底的感动涌上眼角,冲出两行清泪,点了点头。有那么优秀的父亲,你怎么可能差? “另外的五十两银子是你自己的?” 五姨娘点头。 “其实银子什么的,都是其次,没有你和我的银子,大夫人也定有办法从你院子里搜出其它的东西。我自然不信你会私会他人,做出对不起父亲的事。而大夫人之所以在没有查清的情况下就对你下毒手……是不是因为你撞破了她的什么秘密?” 五姨娘痛苦地点点头。 桑玥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甚至荒诞的猜测,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有得玩了! “娘,私会男子的……是大夫人,对不对?” ☆、第二十一章 冤家路窄 桑玥还欲再问,五姨娘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大致是:傍晚时分五姨娘撞破了大夫人与那名男子的私会,对方便打算杀人灭口。事发地点定是离五姨娘的住所不远,所以五姨娘才有机会跑进院子。一追一赶,惊动了巡逻的侍卫,这才有了后面大夫人所说的“有个男人从五姨娘的院子出来,事后还发生了打斗,虽然让他逃了,但却从他身上撕下一片衣角”。 那名男子杀人未遂,大夫人便亲自出手,而恰好五姨娘的房里多了一百两银子,大夫人省去了自己制造“证据”的麻烦,信手拈来,毕竟私通一事疑点颇多,不如行窃来得真实。 五姨娘不是咬紧牙关死守银子的来历,而是大夫人给她喂了毒药。如此一来,五姨娘嘴硬自找苦吃,大夫人对她用刑实属无奈。自古死在重刑下的人不知凡几,一个姨娘而已,父亲和祖母也不会太在意。 桑玥深吸一口气,眼下最紧迫的事便是要保证五姨娘的安全。方才诈死逃出了长乐轩,很快大夫人便会发现真相,到时,什么阴招阳招都会来了! “莲珠!” 听到桑玥唤她,莲珠忙掀了帘子进来:“小姐,五姨娘睡下了?” “嗯,”桑玥点点头,“这两天,你和丁香在这里守着,别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带走五姨娘。好歹丁香是祖母院子里出来的人,一般的下人不敢对她怎样,若有主子亲自来拿人,你也要守好了!” 莲珠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坚定道:“只要我莲珠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让人闯进五姨娘的院子。可小姐你呢?” “我身边有钟妈妈和茉莉伺候,不必担心。”话说如此,桑玥却明白她的处境同样堪危。大夫人若知道五姨娘没死,第一个想法便是五姨娘可能将秘密泄露给了她,只怕如今她也被列入了大夫人的死亡名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桑玥又对红玉说道:“五姨娘的食物一定不能假手于人,全都由你亲自做。” 出了五姨娘的院子,桑玥只觉得心里有颗火种被点燃了,慢慢放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她仿佛可以听见血肉烧焦的咝咝之响。经过一个多月的暗涌,她和大夫人于此刻彻底撕破脸面。她没有恐惧,没有惊诧,有的只是熊熊燃烧的斗志! 她,桑玥,不会输! 经过湖边时,一阵极寒的冷风自侧面而来,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桑玥眉心一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身后的茉莉和钟妈妈已经倒 下。 “你是什么人?”桑玥冷声相问,大拇指悄然贴上了风影戒。 “取你小命的人!”蒙面人一声低喝,探出魔爪朝桑玥袭去。 这声音,异常年轻! 桑玥并不躲闪,弱小的人要杀虎就必须紧握匕首送入虎口,然后割破它的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桑玥时,一道凛冽的掌风隔空袭来,将那人震入冰凉刺骨的湖中。 桑玥抬眸,只见月光下,一名墨色锦服男子款款而来,他像是积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精华,俊美得令人窒息,但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却有着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倦意。 桑玥愕然了一瞬,紧接着喊了句十分破坏气氛的话:“慕容公子?你中邪了、还是在梦游?怎么会跑到定国公府来?”她的眸光淡淡扫过慕容拓眼底的鸦青,很难想象他也会有疲倦如斯的一面,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俊美得不像话。 慕容拓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僵硬在唇角,眸光一暗:“臭丫头!对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种态度?”不过,他也怀疑自己中邪了!居然几天几夜合不上眼! 桑玥淡淡一笑,似水莲悄然绽放,静谧得美好:“我求慕容公子救我了么?” “……”慕容拓呆在了原地。是啊,她有求他相救吗?他原本想了那么多折磨她的法子,为何一见她身陷囫囵,不是落井下石或冷眼旁观,而是出手搭救呢? 桑玥不再理他,转身望向湖面,她心中对与那名歹徒的身份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能不能替五姨娘洗脱冤情,可全靠他了! “哼!你欠我一匹汗血宝马,这笔账还没算呢!”他也学她看向湖面,却时不时瞟一眼她的侧脸,几天不见,还是那么瘦!不过,好像漂亮了一些。他又开始目测她的身高,貌似只到自己的胸膛,啧啧啧,好矮啊! “你夜探定国公府,我没报官,已是仁至义尽。”桑玥随意答着,眼神死死地盯着微波粼粼的湖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可不会放过这个既能替五姨娘洗脱冤屈、又能重创大夫人的机会。至于慕容拓么,他本就是疯子,不按常理出牌,定国公府算甚?便是皇宫,他也是想逛便逛的。 慕容拓对她的心不在焉十分不满,绕至她身前挡住她的视线:“你以为我怕?你就是告到幼帝那里也没用!” “请你让开。” “不让。” 桑玥左 移,他右移;桑玥右移,他左移…… 湖面鼓了个小泡。 “你让开。” “不让!” 湖面鼓了更多的小泡。 “到底让不让?” “不让!” 噗通! 桑玥将毫无防备的慕容拓推下了水。同一时刻,蒙面人破水而出。 慕容拓一个翻转,脚尖轻点,踩在了他的头上,借着回力跃上岸,而那倒霉的汉子再次跌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这才有了前面的那声“噗通”! “臭丫头!你要不要除了狠毒、无耻之外,还这么野蛮?”慕容拓气得一把抓住桑玥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的身前,咬牙切齿道,“上次毒杀未遂,这次又将我推下水!你这蛇蝎心肠,难怪得罪那么多人,弄得自己举步维艰!” 这一瞬,桑玥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滔天的怒火,但……没有杀气!于是她莞尔一笑,俏丽而灵动:“慕容公子不是没事么?再说了,我得罪谁是我的事,慕容公子急什么!”那模样,乖巧得像个求知问解的孩子。 赖皮!色诱!臭丫头又来? 慕容拓不知怎的又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耳根再一次不争气地红了,但他仍维持着面上的冰冷和桀骜:“我没事是因为我聪明机警、武功盖世!要是像他——” 慕容拓头也不回地打出一掌,本欲悄然逃走的蒙面人刚露出半个头复又被震回湖底。 “我都不知在你手里死了几回了!” 果然是极其自恋啊,桑玥暗觉好笑,道:“其实说到毒杀……上次慕容公子不是放小白蛇咬我了么?我们算扯平了,好不好?”她实在没有闲功夫跟他瞎扯! “不好——” ☆、第二十二章 做笔交易 “慕容公子,”在僵持了一刻钟后,桑玥终于再次开口,“拜托你等我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再找我的麻烦,可以吗?”再不打发掉慕容拓,湖里的证人就要变死尸了。 慕容拓看看桑玥,再看看半截身子趴在岸边、半截身子没入水中的蒙面人,鼻子哼哼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桑玥是真的怒了,或许对疯子施舍耐心本就是一件极蠢的事:“慕容拓!你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嫡子,府里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亲爹亲娘疼着,亲哥护着,你的人生一帆风顺,事事如意,为何偏要跟我一个四面楚歌的庶女过不去?你很闲吗?” “我……”慕容拓还是第一次正面看见她怒气盎然的样子,冰冰冷冷,孤立寂寥,却又那般倔强。真不明白一个弱不禁风的臭丫头,怎会有不逊于他的气势? 桑玥望进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那里桀骜、冰冷,偶尔闪过一丝清澈无瑕,她打断他的话,又道:“你很闲,可我不闲!与你多耽搁一刻,我就多一分危险,你不就是想找我的茬吗?如果我死了,你只怕也找不着了!所以,我不是求你放过我,而是希望你给我时间,稍后,你出什么招,我都接着!” 说完,她沿着湖边走去,慕容拓却抢先一步将那冻得失去知觉的人拧出了水面,随意扔到地上,拍拍手,扬起高傲的头颅:“你给我找个人,我帮你制服他。” 敢情在他眼里,别人替他做事是应该的,而他为别人做事便是个恩惠。桑玥睨了他一眼,淡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打算帮你,所以,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居然敢拒绝我的好意?长这么大,便是我父王,也不曾对我说过一个‘不’字!”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要是我偏要管呢?”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笑意,抬眸时目光已清冷如水:“那是你自愿插手的,并非我求你,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易关系,至于我事后我乐不乐意帮你找人,全凭心情了。”冷声说完,不理会他铁青的脸色,语气一转,“哎呀,我真的很为难呀,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定国公府的秘密被你听去,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拓看着她那突然耍赖的样子,冷哼道:“你以为我是长舌妇吗?听到什么都往外说?” “你和你大哥关系那么好,简直无话不谈……” “我不会将我听到或看到的任何事告诉第三个人,这样你满意了吧?” 宸枫在他们的争吵 中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桑玥欣然一笑,不再搭理慕容拓,而是缓步至宸枫身前,问道:“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我对你的命没有兴趣,只要你回答我的几个问题,我今夜便没有见过你,也没遭遇任何刺杀。作为谈判的诚意,我不会揭下你的面具。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被他折磨至死。”说着,桑玥指了指慕容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传闻中‘宁撞阎王,不惹慕容’的慕容拓,我相信,他会有许多办法撬开你的口。” 也不知是天冷的缘故,还是桑玥的话令他畏惧,宸枫抖得更加厉害了。 慕容拓并不介意桑玥将黑锅分给他一半,这种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又有何惧? 其实不怪宸枫武功不济,而是慕容拓实在太厉害。慕容拓从短靴中抽出匕首,戏谑一笑,眨眼间断了宸枫一指:“太快了,不好玩儿!或许我该慢慢割、慢慢磨。” 宸枫惊魂未定之余忽感剧痛袭来,条件反射地蜷起身子、握紧被砍掉一根指头的左手,但仍没有开口的意思。 桑玥蹲下身,慕容拓赶紧将那根断指踢入湖中。 宸枫抬起头,刚好撞进一双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那里清晰映着他狼狈的模样,他厌恶地撇过脸去。 桑玥被他灿若星河的明眸给狠狠地震到了,世上居然能有这么美的眼睛! 她极力压住心中的惊艳,道:“你可以选择被我们折磨至死,或者被她杀人灭口。若我猜得没错,刺杀五姨娘的人也是你吧。你是一颗失败的棋子,她留你后患无穷,如今唯有我能送你出府,如果你在担心我们会反悔,完全没有必要。他可是慕容拓,一言九鼎,你该早有耳闻。” 一言九鼎?利用就利用,还给他戴顶高帽子!慕容拓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可臭丫头口中的“她”是谁? 宸枫不信大夫人会杀他,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不配合,于是颤声道:“我说。” …… “你方才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多大?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最擅长什么?你应该问他为何杀你?还有哪些同党?下一步有什么行动?或者,至少你该问清他叫什么!”慕容拓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宸枫,对于桑玥的审问十分不满。 桑玥倒是不以为然,她本就只是寻个借口放那人离去。她起初想拘禁他直到父亲回来,可一见到那双如孤狼般寂寥而又带着几分熟悉感的眸子,她便改了主意。 她岔开话题:“慕容公子,你要在定国公府找什么人?” 慕容拓似乎有些不适应她如此跳跃的思维,浓眉蹙了蹙,道:“倒不是我要找人,是我大哥。初雪的那天下午,有人弹了一曲《长相思》,他听了还想听,于是拜托我找找。他起初以为是桑柔所奏,后来一见,便觉她那样的人奏不出那般荡气回肠的曲子。” 初雪,下午,《长相思》,那不是……她弹奏的么?怎会被慕容锦听去?莫非……桑柔和那架古琴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大夫人安排的私会?只是她们都未曾料到,慕容锦听进去的不是桑柔的《蝶恋花》,而是她的《长相思》。 “你笑什么?”慕容拓打断她的思绪。 严冬的空气,干燥而清冷,仿若带了刺般灌入肺叶中,凉凉的,不甚舒服,却能让人的保持清醒。桑玥眉梢轻佻,眸光似繁星炫景,几欲亮花慕容拓的眼:“慕容公子,我们做笔交易吧。” 宸枫带着内伤在慕容拓的掩护下出了定国公府,暮然,他想起了桑玥的话,“你可以选择被我们折磨至死,或者被她杀人灭口。若我猜得没错,刺杀五姨娘的人也是你吧。你是一颗失败的棋子,她留你后患无穷……”她,真的会杀他? 他与她那样的关系,她会视他为棋子?可一想到她从前的种种,又觉桑玥的话不无道理。为了谨慎起见,他没立即回别院,而是在客栈留宿到天亮。 素雪纷飞,妆点万家清晨,普绽琼花艳丽。 宸枫一袭白衣,气质如仙,那张脸却美得雌雄莫辩,勾人心魄。他将气息掩藏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多年的孤寂已造就了他不愿现于人前的习惯。 她不会杀他的,绝对不会!她承诺过再不做对不起他的事! 他越是竭力说服自己,越是心绪不宁。临近别院,他感知到了十几道陌生而不怀好意的气息。 她终究……是对自己动了杀心! 韩珍,原来我是你最容易舍弃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 你害我得不到最渴望的东西!我便毁了你最在意的人! ☆、第二十三章 不再手软 桑玥早大夫人一步将五姨娘的事禀了滕氏,滕氏没多说什么,只吩咐此事就此盖过,谁也不许再提,毕竟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判定五姨娘通奸,实在是差强人意了。加上大夫人也并不愿将此事闹大,所以,定国公府的表面,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翌日,桑玥看过五姨娘后,在院子附近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六姨娘,她朝着里面东张西望,时不时侧耳恭听,很想进去,但又驻足不前。 碧儿扯了扯六姨娘的袖子,小声道:“六姨娘,我们回去吧!听说五姨娘昏迷了一宿,还没醒呢,怕是……不会醒了。” 桑玥没有放过六姨娘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听到“不会醒了”四个字时,她悄悄松了口气。桑玥眉心一蹙,六姨娘为何不希望五姨娘醒来?她是不是对昨天的事知道些什么? 六姨娘走后,桑玥回了棠梨院,慕容拓已在她房中等候多时。 莲珠一见慕容拓,吓得差点叫了出来,赶忙抡起脚边的凳子,作势要砸:“你……你……你别过来,过来我就打烂你的头!”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按下莲珠颤抖不已的手臂:“好了,你打不过他的,去外面守着。”还好她临时带了莲珠回来,将钟妈妈留在了五姨娘那儿。若钟妈妈见慕容拓出现在自己的闺房,铁定当场晕厥了。 慕容拓并不与莲珠一般见识,指了指桌旁的杯子,桑玥给他倒了杯茶,问道:“办妥了?” “我办事哪有不妥的?”慕容拓将茶一饮而尽,将杯子递过去,待桑玥斟好茶,道:“宸枫,孤儿,由一个叫王秀英的人养大,曾一度沦为戏子,还是京城的名角儿呢!便是我母妃也是听过他的戏的,赞不绝口。不过此人生性暴戾,喜食生血,又极其多疑,不善与人交往,所以至今,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无。” 王秀英?这个名字好熟悉。桑玥在慕容拓的对面坐了下来,食指轻敲着桌面,又听慕容拓不悦的声音响起:“你说的‘她’究竟是谁?是桑柔?我上次瞧见她在背后给你放冷箭了。” 桑柔?王秀英?桑玥的思绪豁然被打开,大夫人的奶娘叫做叫王秀云,宸枫的养母叫做王秀英,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她绝不相信。如此看来,大夫人与宸枫的关系非比寻常了。 见桑玥不语,慕容拓也不知自己猜对还是没猜对,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道:“不是桑柔,那就是韩夫人了。天下嫡母一般狠,我母妃对府里的侧妃、侍妾也毫不留情,所以我才没有庶 出的兄弟姐妹。” 桑玥避而不答,巧笑倩兮:“宸枫的事,既然已经得手,那就先放一边,你派人盯紧他的动静。现在,我们去抓猫。” “小猫有什么好的?我送你一只赤鸢!”慕容拓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挑眉看向桑玥。丞相夫人送来的赤鸢挺有趣,就是凶猛了些,配这臭丫头,正好! 桑玥复又斟了杯茶给他,淡道:“我就要小猫,还要很可爱很好看很乖巧的小猫,貌似六姨娘的院子里就有一只。怎么样?敢不敢去?” 北风呼啸,拉动枝桠发出呜呜的低鸣,每一声都仿若哭进了六姨娘的心里。她在房里踱来踱去,心绪不宁。 碧儿瞅着心急,劝慰道:“六姨娘,你放心吧,绿儿不会失手的。” 六姨娘想起昨晚五姨娘在长乐轩,直着进去,横着出来,不由地一阵一阵地打着冷颤:“我这么做是对的,是对的!她不死,就会把我供出来,到时候死的人就会是我。我死了,三小姐要怎么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三小姐,不是为了我自己。碧儿,你说对不对?” 碧儿倒吸一口凉气,强装镇定道:“六姨娘,这话你已经问了许多遍了,碧儿相信你,你是担心三小姐的将来,所以舍不得死。” 六姨娘眸中的暗沉一点一点在加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五姨娘既然已经背了这黑锅,那就让她背到底!反正,二小姐只会认为是大夫人做的手脚,根本想不到我的头上。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指不定老爷还会多看我两眼!”说着,她肆意地笑了,但眨眼间,又成了副苦瓜脸,“可是碧儿,你说我要不要把二小姐也毒死?这样,就不怕她哪天来找我报仇了。” 碧儿一怔,六姨娘这是怎么了?一模一样的话,她已经讲了十五遍,连语气都没有分毫的差别。 忽而一声惊天炸雷,六姨娘吓得惊慌失措:“快!要快!五姨娘快醒了,你快……碧儿,碧儿!”她回头,碧儿已经倒在了地上。 “啊——” 慕容拓掐住六姨娘的雪颈,一双冷峻而桀骜的眸子似利刃戳进她的双目,她痛得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桑玥自慕容拓身后走出,不理会六姨娘惊恐和震撼,她能不能活过今天还两说,居然要毒害五姨娘、借此挑起她和大夫人的矛盾,做梦! “六姨娘,平日里看你温柔似水,骨子里竟是这么歹毒。”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莲步轻移至六姨娘身前,牵动一 阵阴寒的风,森森冷冷。 六姨娘只觉得朝她走来的不是个十三岁的少女,而是从阴间爬山来的厉鬼,明明是乌黑黝亮的眼珠,此刻却散发着幽冥般的绿芒。 “二小姐……你被鬼附身了……”六姨娘看看桑玥,再看看慕容拓,一句话哽在了喉头。天!怎么会有如此俊美的人? 慕容拓狠狠瞪回她那令人恶心的目光:“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六姨娘打了个哆嗦,意识回笼。 桑玥冷声道:“昨天傍晚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老实说出来!” 慕容拓松手,六姨娘顿时像坨绵软的泥跌坐在了地上,咬牙道:“二小姐要婢子说什么?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你是觉得我比大夫人好糊弄啊。” 桑玥对韩珍的称谓一变,慕容拓浓眉微蹙,那幕后黑手就是韩珍无疑了。他双手插抱胸前,沉声道:“对这种人,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直接挖掉眼珠子当球踢!” 六姨娘是出了名的嘴巴紧,对付她,身体上的刑罚根本没用。不过瞧她的样子,貌似不太正常啊。桑玥凝眸一笑:“帮我把那只猫抓来。” 慕容拓探出手,将那只躲在墙角偷睡的肥猫吸了过来。那猫通体雪白,胖嘟嘟的,乖巧万分,屋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它也只静静蛰伏。 桑玥自袖中拿出了一瓶丹砂,放在小猫眼前晃了换,纤指轻扣着它的头,看向慕容拓:“她就是用这个毒害我娘的。” 六姨娘如遭雷击,那东西……怎么会跑到二小姐的手上? 慕容拓会意,心里诽谤:他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会同她做交易! 他挡住桑玥的视线,低声道:“臭丫头,闭上眼。”然后用匕首划开小猫的头颅,那猫甚至来不及嘶吼,便命丧当场。 他将丹砂一点一点地倒入小猫头顶的裂缝中,很快,丹砂沉入颅底,白色的脑浆和着血水顺着它“沉睡”的脸滑了下来。 六姨娘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伏在地拼命干呕。她撇过脸不想看,桑玥却走过去揪住她的头发,强行将她扭向了那残忍的一幕:“说!昨天傍晚你都看到了什么?五姨娘替你背了什么黑锅?不说的话,我就将丹砂灌进你的脑袋!” “我……我……二小姐……婢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五姨娘怎么了?我根本没见过她……” “撒谎!” 桑玥一声厉喝,慕容拓加大了丹砂的量。只见它原本闭着的眼忽然被冲开了,两颗滴溜溜的眼珠子蹦到了地上,一直滚到六姨娘的脚边,成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 “说不说?” “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六姨娘抱头咆哮了起来,“是我!是我在假山后听到了大夫人和那个人的谈话,一惊之下弄出了动静,恰巧五姨娘从后面走来,我便将五姨娘推了出去!” 桑玥眸中陡然迸射出凛冽的寒芒:“那你听到什么会如此震惊?” “我……我……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慕容拓单臂一震,小猫的一张脸皮仿佛承受不住丹砂的压力兀自脱落了…… 六姨娘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崩裂:“他叫大夫人‘娘’——” ------题外话------ 丹砂,即水银。 ☆、第二十四章 变态来了 桑楚沐和桑玄羲归家的前一晚,定国公府发生了不少大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六姨娘被鬼附身导致中邪,居然将两个贴身丫鬟弄得一死一伤。绿儿死了,碧儿残了,就连那只向来乖巧的猫都被开颅灌入丹砂…… 而六姨娘除了不停念叨那句“他叫大夫人娘”,便再无其他言语。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大夫人的耳朵里,她立即着人封了六姨娘的院子,并将她送入佛堂,顺带着将七姨娘接了回来。 可怜桑秋大病初愈,听到六姨娘的噩耗,吓得再次卧床不起。 而另一件事便是在定国公府任职十年的张侍卫忽然请辞,理由是爹娘病重,他要回乡照料。 桑玥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笑了笑:“大夫人的速度够快,不过好在她不怀疑五姨娘了。” 这一日瑞雪骤停,金色冬阳破云而出,大地一片祥和之气。 桑玥起了个大早,桑玄羲和父亲归家,而她若猜得没错,丞相府的人也会过来。大夫人放过了五姨娘和她,不代表她会放过大夫人和桑柔! 她依例去给滕氏请安,发现除大夫人和卧病的桑秋以外,几位姐妹都到了,往常她们可没这么准时。 桑柔今日的装扮较以往素净许多,琵琶襟上衣,烟云蝴蝶裙,薄施粉黛,墨发被挽成垂云髻,簪两支白玉海棠钗,婉约简单。可她微笑颔首的模样仍是将盛装打扮的妹妹们给比了下去。 桑玥明白,这不过是大夫人做给父亲看的,她待庶女儿比桑柔还好。桑玥的目光在桑莞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只见她眉宇间春风和煦,笑容浅浅,丝毫看不出被禁足了良久。感受到了桑玥的注视,她扭过头,笑容扩大,噙含几分讨好。 “二妹,今儿可是大日子,你怎生还贪睡?”桑柔轻声问道,那语气十分贤良,却隐含着责备的意味。 桑玥抬眸,美如璞玉的脸上露出暖人的微笑:“我一向是这个时辰来的,是大姐今日早了。咦?怎不见母亲呢?也同大哥一样,却城门口迎接父亲了么?” 这话是有潜台词的,你们平时懈怠,现在临时抱佛脚做做样子,又给谁看?而既然是大日子,礼数更应周全,偏得大夫人还不来了! 桑柔的笑容一僵,淡道:“母亲很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要操持,所以就让我给祖母带话,她今日不过来了。” 滕氏冷冷扫了桑柔一眼,心中对这对母女越发不喜,她做媳妇儿的时候,天大的事都没孝敬 婆母重要,韩珍倒好,一遇点风吹草动就不来请安。 “哼!丈夫和儿子归家她就忙不过来了,若办个宴会或其它,她要怎么着?难不成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拖上阵、或是回娘家请帮手?” 桑柔被滕氏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愕然,恰好此时,大姨娘前来请安了。她身穿紫色素绒绣花袄,月牙凤尾罗裙,虽不及大夫人的华贵,却多出好几分妩媚,尤其是那双眸子,比少女的还波光潋滟。 “婢子给老夫人请安,给各位小姐请安。” 所有姨娘中唯独大姨娘有此殊荣,能自由出入老夫人的院子,一来是因为她是庶长子的生母,二来嘛,她同老夫人一样都姓腾,多少沾了点亲。 滕氏叫刘妈妈搬来矮凳:“你也坐吧,这几天忙着拾掇我和玄夜的院子,把你累坏了。” 大姨娘恭敬道:“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下人,那是一等一地能干,我就动动嘴皮子,其实挺轻松。” 滕氏听得欣喜,桑玥接过话柄,笑道:“这倒不假,自打丁香和茉莉去了棠梨院,下人们规矩多了,从前青儿在时可不见这般好。但,大姨娘能干也不是虚的!” 滕氏浑浊的老眼忽而亮了几许,大姨娘装作不察,继续与桑玥打“乌龙”:“二小姐夸我能干,倒不如夸老夫人会调教,我的这些本事都是当年服侍老夫人的时候,耳濡目染学的些皮毛,可尽管是皮毛,也令我受益匪浅。”拍马屁嘛,自然越响越好,反正穿不了。 众人只觉得大姨娘越发能说会道了。 桑玥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叶,喃喃道:“我觉得大姐作为府里的嫡长女,应该多向祖母学习,也好替母亲分忧解难。” 桑柔正楞得出神,陡然被点名,露出些许不耐:“母亲自会好好教导我,就不劳二妹费心了!”语毕,才发现自己说语出不敬,起身给滕氏赔罪,“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玥垂眸掩住内心的嘲讽,桑柔如今是越发嚣张了,真以为自己能嫁给慕容锦做世子妃?且不论慕容锦对她有意无意,单是父亲那关,她就铁定过不了! 滕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好的一个孙女儿被韩珍教唆成什么样子了?目无尊长、口无遮拦、惺惺作态,韩珍究竟当的什么母亲?又或者,她当的什么家? 桑玥逮住时机,往里添了把柴火:“祖母息怒,我相信大姐是无心之失。侍奉祖母是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大姐怎会不愿意来?我听说大 姐从上个月就开始给祖母抄佛经,保佑祖母呢!大姐,你说是不是?” 桑柔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溢出些许华光,只楞了一瞬,便笑道:“是……是啊。” 一直沉默的桑莞忽然开了口,脆生生道:“大姐的字是极漂亮的,祖母有福了,一个月想必抄了至少上百遍吧,大姐?” 桑柔身子一晃,一百遍?她看向祖母,只见祖母目光已柔和了不少,当即狠下心,皮笑肉不笑,道:“刚好一百遍呢,四妹被禁足了消息还这般灵通。”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桑莞的脸。 桑莞对桑柔的愠怒视而不见,经历上次一事,她方明白大夫人和桑柔的庇佑多么脆弱。 桑柔忽然莞尔一笑:“可我听说二妹和四妹也抄了佛经,还不止一百遍呢!”让你们也尝尝被陷害的滋味儿! 桑玥耸耸肩,睁大亮晶晶的眸,道:“大姐听错了吧!我和四妹连字都认不全,怎会抄佛经?” 滕氏好不容易缓和的面色再次寒凉如霜,玥儿十三、莞儿十二,二人居然连字都认不全? “你们母亲没给你们请教习先生?” 桑玥尴尬一笑,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含羞带怯道:“祖母,大概是……母亲太忙……所以忘了……” “忘了?她到底有多忙?她既然忙不过来,那我和楚沐也不勉强她。素琴,从即日起,你协理定国公府。楚沐回来后,我自会告诉他!现在就赶紧过去给韩珍请安,帮她准备今日的晚膳。” “是!”大姨娘欣喜地退下了。 桑柔气得呼吸一滞,一个妾也能上得了台面,帮母亲协理定国公府? 出了福寿院,桑柔再不掩饰内心的怒火,俏丽涨成猪肝色:她被陷害要抄一百遍佛经,母亲被迫与小妾共同掌家!可恶的桑玥,她怎么敢公然和母亲作对? 行走间,她在花园瞧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那不是曲尚书的变态儿子曲修宜吗?他怎会出现在定国公府的内宅? 忽然,她心生一计,怎么来的不要紧,只要能帮她解决桑玥,她就无比欢迎! ☆、第二十五章 又见世子 桑玥内衬柔绢曳地长裙,外穿粉霞琵琶襟外袄,似一朵粉荷刚露尖尖角,含苞待放、清雅动人。 她踩着厚重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阳光洒在她白皙的俏脸上,仿若渡了一层凉薄的金沙。她只微微眯眼,便流泻清辉万许,也不知雪地里反射的是阳光、还是她的眸光,那般熠熠生辉。 曲修宜看痴了去,他娶了三任妻子,都芳魂早逝。那些姨娘、通房哪有大家闺秀来得貌美?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天仙般的人儿了,当然,如果忽略身旁的桑柔的话。 但他明白,桑柔是要做慕容锦的世子妃的,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她动歪心思!可桑玥嘛,王妃说了会许给他做妻,他对自己的未婚妻怎么样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曲修宜不争气地流下一滴口水,讪讪道:“桑小姐,不,世子妃,我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桑柔并不知道大夫人和摄政王妃私定桑玥的婚事,瞧曲修宜色迷心窍的样子就想作呕,可“世子妃”三个字她是爱听的,于是淡然一笑:“我二妹最贪玩,曲公子是陪我二妹玩闹的,别的我什么不知道。只一点,我作为长姐,本该教导妹妹们闺中礼仪,不放任她们乱跑,若是被母亲知道我没好好管束妹妹……” 曲修宜双指并在耳旁,信誓旦旦道:“我不会把世子妃供出去的。” 桑玥途径一处僻静的小道时,心中莫名地涌上一层不安。她抬眸,太阳不知何时隐了下去,天空阴沉沉的,无日无云,但也不干净剔透,只给人一种浑浊、沉闷的感觉。 桑玥甚少有这样复杂的感觉,一分压抑、一分不安、一分躁动、一分急切。可这些因何而生,她不自知。 忽然,一道身影从假山后窜出,朝着桑玥扑了过来。 桑玥侧身避过,那人扑了个空,踉跄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啐道:“哎呀,原来是只小老虎啊,我喜欢。” 桑玥定睛一看,居然是曲尚书的嫡三子曲修宜!传闻他浪荡无度,奢靡成性,尤好娈童,前三任妻子无不被他折磨至死。曲尚书与韩丞相乃世交,儿子们素有往来,他随韩家公子一道来定国公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他应该与韩家公子一同留在花厅,为何会闯入内宅?而且,胆大包天要冒犯她! 曲修宜像看到了猎物般,贪婪的眸光在桑玥的身上肆意游走,体内噌地燃起一股欲火,搓手道:“身板儿平了些,不过好在鲜嫩。 ” 桑玥双眸眯了眯,一股异常森冷的目光迸射而出,如冰凌敲打着他的头颅,令他打了个寒颤。 好阴冷的眼神! “曲公子,这可是定国公府的内宅,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而我是桑将军的女儿,也绝非你能招惹的人。”桑玥冷声说完,埋于宽袖中的手指贴上了风影戒,他若不要脸,她便取了他的命! 曲修宜叉腰一笑:“哈哈!本公子今天惹的就是你!别说你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便是没这层姻亲关系,我也要你!”说着,他再次朝桑玥扑了过去。 越是紧急关头,桑玥越是冷静。她旁移几步避开,脸上绽放一抹笑颜:“我是曲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么?这么大的事,我怎不知?莫不是曲公子唬我的吧?” 曲修宜纵欲过度,身子虚得很,扑了两次未遂,竟然轻喘了起来。被桑玥这么一问,他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歪头道:“咳咳!我有这么说吗?你听错了!但我绝对没有认错人,小玥儿,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从了我吧!” 若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她是他的未婚妻,或许桑玥会认为他在撒谎,然,此刻他眼神飘忽,竭力否认,他当她是聋子还是傻子? 她还那么小,父亲自然不会给她议亲,对象还是这么个杂碎!那么,只剩大夫人了。 “曲公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即刻离开,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你私自闯入内宅一事,如若不然……此处僻静,你寻欢作乐无人发现,我杀了你再丢入湖中,照样无人发现!” 她的声音不大,却似剑如刀,戳得曲修宜双耳微痛。但他只清醒了一瞬,色心又起,欲火蚀脑,像极了丧失了理智的猛兽,一把抓住桑玥的手腕。 桑玥左腕被抓,探出右手,对准他的胸膛,一击即发! 倏地,桑玥腰上一紧,右手落入一只温暖的大掌,力道被轻松卸去,而曲修宜则被踢倒在地,全身抽搐不已。 “他被下了药。”慕容锦温润的声音响在桑玥的耳畔,他打了个响指,对着空气说道:“将曲公子送回尚书府。” 尔后,揽着桑玥的腰几起几落,跃上假山,将身形隐于一块高石后。此处过于狭窄,紧紧相依勉强能存于一片圆石之上,稍一后仰,便会坠落。 慕容锦将她紧紧地护在臂弯中,两种不一样的幽香不知不觉间混成另一种别样的芬芳。她温软的背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她甚至可以感知到他苍劲而 平缓的心跳。 是的,平缓的心跳。 慕容锦低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脾气的孩子。” 热气吹在她的颈间,痒痒的,她偏头,却埋在了他的颈间。 她想让,慕容锦却摸着她的头,像极一个教育不良妹妹的兄长:“风影戒太过霸道,中者必死无疑,你要慎用。” 不是不能用,而是慎用。他是在关心她吗?为什么? “……”桑玥刚欲开口,他的大掌捂住了她的唇,食指轻点,示意她别出声。 桑玥怪不自在,她前世的年龄早二十多岁,此刻却被一名男子当成孩子般抱在怀中。 “柔儿,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自然是看好戏,待会儿,轶表哥也回来。” 桑玥循声望去,只见曲径深幽处,桑柔和韩玲萱携手而立,桑柔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桑柔,原来是她!给曲修宜下药,挑唆他来轻薄她,以毁她名节!还叫来韩玲萱和韩天轶旁观作证! 桑玥这才明白为何慕容锦会将来带至这座假山上隐蔽起来,就是让她看清桑柔的阴谋,而方才她若真的将曲修宜杀了,逃过了名节被毁,却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她也终于理解了慕容锦话外的另一层意思,原来,她还不够谨慎。 可慕容锦,为何帮她?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先前那种复杂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几欲冲垮她的意志:压抑、不安、躁动、急切…… 可这些因何而生? “柔表妹!” 她顺声望去,两道俊秀如谪仙的身影闯入视线。才知,那些感觉因何而生。 是他—— ☆、第二十六章 故人?仇人? 桑玥只觉得四周静谧得只剩自己血液冻结的声响。 裴浩然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仿若嵌入了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却又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他的五官俊美异常,浓眉下的明眸深邃如泊,只一眼,便让人溺在其间。虽出身商户,但他举止优雅,气定神闲,别有一番深沉而内敛的韵味。 曾经,她爱他如命,视他为天,为他负尽所有人,可换来的是什么? “桑小姐,那夜我喝醉了,所以才……你放心,我明日就上门提亲!” “玥儿,别哭,我们还会有许多孩子的。我发誓,今生今世定不负你!” “你才是贱人!怀着别人的贱种,居然还敢骂柔儿!她跟你比起来简直是天上最纯美的云彩,而你,只是个一双玉臂万人枕的荡妇!” …… 前世种种,一桩桩、一件件如闪电般划过桑玥的脑海,像一把细长的针,在她身体的每一条筋脉来回穿梭。 痛!却不见血! 慕容锦感受到了桑玥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想想也对,嫡姐用此阴招来陷害自己,换成任何人,都难以接受。思及此处,他紧了紧臂膀。 桑玥回过神,敛起怒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裴浩然果然能干,不到一月就靠着人脉进入了定国公府。 可裴浩然你知道吗?定国公府不会是你的垫脚石,只会是你的英雄冢! 裴浩然缓步而来,心中暗自揣测着前段日子去他家当铺的人到底是谁?杨掌柜说是个十五岁左右的丫鬟,帮自家小姐换银子,他还画了她的画像,只要找到那个丫鬟,就能结识她的主子,然后顺着这层关系,得到桑将军的青睐。这样,他跻身朝堂便多了一分把握。 韩天轶身穿藏青色裘服,头束墨冠,亦是俊雅倜傥、风华无限。他看向桑柔的目光分外柔和:“柔表妹,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新交的好友,裴浩然,皇商裴家的独子。” 桑柔原本被他不逊于慕容锦的外貌所吸引,一听只是个商人,便即刻敛去了眼底的惊艳,淡淡笑道:“见过裴公子。” 裴浩然看透却不说透,自古官仕农商,商人身份最践,他们裴家纵然富可敌国也买不来官宦子弟的尊崇敬仰。他微笑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韩玲萱,道:“许久不见韩小姐,不知过得可好?” 韩玲萱俏丽一红,眉目含春:“多谢裴公子挂念,玲萱一 切都好。” 桑柔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忽略,凭她的姿容,谁人见了不是错不开视线?这裴浩然不过是小小商贾之子,居然都不愿多看她两眼。心里,有了一丝不甘。 韩天轶看向桑柔的目光温柔得可以溺死一群蚂蚁:“对了,柔表妹,这里是内宅,你请我们过来做什么?” 桑柔原本是想让他们过来一起“捉奸”的,可偏偏不见曲修宜和桑玥,于是笑道:“没什么,就是梅园的腊梅开得正艳,想邀你们一同去观赏。” 韩玲萱杏眼圆瞪,疑惑道:“你不是说看戏么?而且梅园就在花厅附近,走这条路等于绕了大半个定国公府……” 桑柔美如蝴蝶羽翼的睫毛轻颤了数下,华光浅浅,看得韩天轶心中一动,急忙开口道:“定国公府景致甚好,逛逛也不错,现在我们去赏梅吧!” 众人走后,慕容锦将桑玥带回地面。 桑玥望进他温润似水的眸子,不再装出恭顺可爱的样子,淡道:“慕容世子总那么爱行救人之举,上次是我大姐,这次是我。如你所见,我与她貌合神离,你救我就等于得罪她。” 慕容锦并不恼,嘴角扬起亲切的笑容:“这么说,上次我救她得罪你了?” 桑玥一愣,慕容锦探出手,又要摸她的头,她头一偏,他的手僵在半空,却笑道:“小小年纪,不要装太多仇恨,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了,我去向滕老夫人请安,就此别过。” “等等,麻烦你告诉我曲修宜被下了什么药!” …… 却说大姨娘前去长乐轩向大夫人请安并转达老夫人的口讯:即日起她会帮助大夫人协理府中事宜,当时还有几位前来送贺礼的贵妇名媛在,大夫人气得几欲昏厥,匆忙结束了会面。 “你存心让我在外人面前难堪,是不是?你不要脸,定国公府要,我韩珍也要!”整个府里,她最讨厌的人便是大姨娘,不仅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了长子,还借着老夫人的手养大了他! 大姨娘心里嘲讽,就是看你没脸我才高兴!面上却很是恭敬:“大夫人说的哪里话?老夫人让婢子立即来帮您承办晚膳,婢子可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方才是您问话,婢子答话,婢子怎地就让您没脸了?如果你说的是婢子协理中馈一事,这是老夫人的决定,让您没脸的也不是婢子。” “你……”盛怒之下一阵剧烈的头痛来袭,大夫人按住太阳穴,最近头痛发作得越发频繁、越发 厉害,顺带着胸闷的症状也渐欲加重。荷香忙拿出香瓶给她闻了闻,好歹气是顺过来了。 “腾素琴,不要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远房亲戚就有恃无恐,你不过是个卑微的妾,若非念在你是玄夜生母的份上,老爷会多看你一眼?” 论长相,大姨娘不如大夫人貌美,但有句话叫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老爷对大夫人的欲望是最次的!这话应该她来说:若非你是个正妻,老爷愿意与你同塌而眠?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捡了大夫人的另一个痛处戳:“婢子有幸诞下长子,多亏大夫人的庇佑。” 大姨娘说的是十八年前的旧事了,当时她和二姨娘同时怀有身孕,大夫说她怀的是女儿,二姨娘怀的是儿子,大夫人忙着对付二姨娘,却让她落得轻松生了桑玄夜。如今想来,只怕那大夫就是她花钱收买了的。 大夫人只觉得胸口一紧,一股腥咸涌上喉头,她咽下血水,喘息道:“荷香,给我掌嘴,打这个出言不逊的奴婢,打到我满意为止!” “是,大夫人!” 荷香抡起巴掌朝大姨娘招呼了过去,谁知被大姨娘抢先扇了一耳光,那力道极重,荷香的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 大夫人噌地站了起来,冰凉的流苏捶打在她冷汗涔涔的鬓角:“你还反了不成,滕素琴?” 大姨娘拍拍手,屈膝福了福,不咸不淡地说:“大夫人,婢子来长乐轩是奉了老夫人的命,身份自然非寻常小妾可比,您这么做,打的不是婢子的脸,而是老夫人的脸。婢子不想您背上不孝的恶名,这才没让荷香的一巴掌落在婢子的脸上。婢子的情您可以不领,但老夫人既然派婢子过来,婢子不把事办好绝不离开!” 大夫人再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大姨娘变了,同桑玥那臭丫头一样,变得伶牙俐齿、思维敏捷、句句诡辩却又让人挑不出错,最重要的是,她拿捏着老夫人做后盾,自己还真奈何不了她! 大姨娘知道大夫人坚持不了多久了,当即添了把柴火,故作低小道:“大夫人,我们别窝里斗,便宜了后来人。” 大夫人心生预警:“你什么意思?” ☆、第二十七章 步步为营(一) 大姨娘状似无比惊诧,凑近她的耳边,压低音量:“哎呀!大夫人你不知道的么?老爷在边疆纳了九姨娘,连孩子都有了,是个乖巧的儿子呢!”尔后,放大音量,“大夫人,你说什么?都交给婢子办?那怎么成?下人会听婢子的话吗?” 大夫人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抬手指向荷香,大姨娘又是一呼:“您是说让荷香来帮婢子吗?那敢情好啊,荷香是您身边最得力的人,让她在老爷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大夫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荷香原本打算去扶大夫人,听了这一茬脚步一顿,望着大姨娘,似是不信:“大姨娘,大夫人真的说让婢子协助您办晚膳?” 大姨娘温柔笑道:“那是自然的,我人虽笨,耳力却不差。说实话,我也就虚长了你些年岁,在下人心目中的威望,我不及你。方才多有得罪,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钉金子塞进荷香的手里。 又能拿钱,还能居功,更重要的是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念头,便是开脸做姨娘。但大夫人看得紧,她从来都是敛气屏息地候在身侧,今晚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她怎会放过?如此一想,那一耳刮子的仇恨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慵懒地掀开眼睑,淡道:“既然如此,奴婢先着人去请大夫,然后随大姨娘去筹办。” 大姨娘走到熏炉旁,拨了拨里面的香料,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要是你,就先准备府里的晚膳,再去请大夫。” 出了长乐轩,大姨娘浑身都是汗,只觉那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格外凉爽。什么叫扇了别人一耳光还能让人安心替你办事,她今儿算是见识了。 今日的每一件事,从大夫人不来请安、趁机夺得职权,到气昏大夫人、拉拢荷香全在二小姐的运筹帷幄之中。 二小姐啊二小姐,你究竟是人是鬼? “大姨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大姨娘被吓了一跳,正要发怒,一看是莲珠,便遣散了火气。 莲珠提了个篮子,打算行礼,大姨娘虚手一扶,笑道:“不必多礼,可是二小姐找我有事?” 莲珠点点头,将篮子递了过去,笑得灿烂:“小姐说这是老爷最爱吃的菜,什么功劳都可以让给荷香,唯独这个不能。” 大姨娘接过篮子,掀开遮掩的布帛瞅了一眼,眼睑快速眨了眨,道:“我明白二小姐的意思。” …… 桑楚沐同桑玄夜回到家时已华灯初上,他先带着九姨娘和两个月大的桑玄帧去福寿院拜见了滕氏,然后去长乐轩看望了昏睡中的大夫人,这才梳洗了一番赶往清薇阁用膳。 九姨娘一来,所有人都惊诧了。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能与桑柔媲美的女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宇含情,秋波带怯,盈盈微福间楚楚动人,勾人心魄。 桑柔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又来个狐媚子! 九姨娘似是不察,目光环视了一圈后,朝桑玥微笑颔首。 那么多人,她唯独青睐自己,桑玥并不觉得多么诧异,桑玄夜一路上定是讲了不少关于她的事。她回了个礼貌的微笑,想当初五姨娘就是父亲在边疆纳的妾,生下她后才随父亲回府。她是个女儿,大夫人气一阵子便也罢了,可九姨娘居然生了儿子,又那般貌美,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如履薄冰了。 不得不说,大姨娘办事的确有一手。清薇阁被布置得温馨典雅,各式花卉怒放,以老夫人最爱的紫玉兰为主。所有菜式都经过精挑细选、至少十八道工艺才能出炉,且都配有诗情画意的名字。 春江花月夜、四季如春、五谷丰登、龙凤呈祥…… 桑楚沐身穿墨色裘服,肤色古铜,五官刚毅而大气,剑眉浓黑如墨,一双鹰目深邃若潭,此刻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一盘卤水拼盘,道:“这又叫什么?” 大姨娘正欲开口,荷香上前一步,扬起一抹自认为优雅万芳的笑容,恭敬道:“回老爷的话,这道菜叫八仙过海,取四荤四素入盘,再配上蒜蓉、香芋和海苔做成酱汁,口感嫩滑而不油腻,还有养生之功效。”语毕,仍觉不够,补了一句,“这是奴婢亲手做的,没有假手于人。” 她回话时,桑玥已经吃了一片沾了汁的卤肉。 桑楚沐剑眉猛地一蹙,将筷子狠狠地拍在了桌上,一桌碗碟被震得噼啪作响。 “香芋?你居然敢做香芋?你不知道玥儿吃不得香芋吗?” 荷香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笑容崩裂,惶恐取而代之:“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老爷最爱吃香芋,所以……” 大姨娘恨铁不成钢地叹道:“荷香啊荷香,你要讨好老爷,大可将香芋做成一道菜,二小姐认得出来,便也不会吃错,偏你同其它食材混成了酱汁……唉!若非老爷问起,二小姐都不知吃了多少下去。你太粗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滕氏放下手中的 筷子,冷冷地看着荷香:“究竟是粗心还是别有用心?”瞧她那身光鲜的打扮,都赶上府里的小姐了,尤其是头上那支钗,一看就绝非凡品。 桑玥起身走到滕氏身边,亲自乘了碗汤给她,小声道:“祖母,别生气。” 桑楚沐抬眸,正好看到桑玥手臂上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点,才一口就这样,整盘吃完,岂不要像上次那样差点没了? “把这个奴婢拖出去,杖责五十!” 桑楚沐一声令下,两名侍卫步入房中,擒住了荷香。 荷香死命挣扎,哭喊道:“老爷!奴婢是冤枉的,这个菜谱是大姨娘给奴婢的,她说这是老爷最爱吃的菜,不能假手于人,奴婢见她忙不过来,才帮她做。想害二小姐的人是大姨娘,不是奴婢!” 桑玥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转瞬即逝,快到没人能捕捉到它的存在。原本大家只认为荷香是一心讨好父亲,所以忽略了她的禁忌,但现在嘛,荷香为了脱罪而将大姨娘扯出,把“粗心”升级为“蓄谋”,简直是自掘坟墓。 大姨娘正色道:“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二小姐对香芋过敏?我怎会明知故犯?二小姐去大少爷院子里用膳不是一次、两次,都是我亲自下厨,我要对付二小姐,何必等到现在?” 荷香在被拖出门槛时忽然灵机一动:“老爷!奴婢有证据!” ☆、第二十八章 步步为营(二) 桑楚沐摆手示意侍卫停下,荷香挣脱了束缚,从怀中掏出一纸方子,颤颤巍巍地递上:“老爷,奴婢是严格按照上面的配方来做的。” 侍卫将方子呈给桑楚沐,桑柔凑过去一看,浅笑道:“父亲,荷香没有撒谎,这方子上的确写了香芋。” 荷香吁了口气,还好当时多了个心眼,将配方藏了起来,原本打算日后悄悄做给老爷吃的,如今竟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桑玥也凑近一看,睁大亮晶晶的眸子,探出纤指,道:“我不太会识字,这两个墨迹浅些的字是‘香芋’吗?” 被桑玥这么一问,桑柔复又看了一遍,顿时哑然。墨迹浅,说明是后来添上去的,而且仔细辨认下,那“香芋”的字体竟然与别的字不同。 桑楚沐将纸条仍在地上,怒道:“你不仅蓄意谋害二小姐,还打算嫁祸给大姨娘,你是何居心?” 荷香当时只顾着做菜,并未留意字体上有何差别。“老爷,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哪敢谋害二小姐?” 滕氏想的比桑楚沐要深,荷香只是个丫鬟,没有主子的命令她敢公然陷害小姐和姨娘?她猜到韩珍会给大姨娘使绊子,却没想是这么个阴毒的招!依她看,韩珍根本就是在装病!一来,是让荷香从中作梗,令大姨娘背上毒害二小姐的罪名;二来嘛,若玥儿不幸过敏致死,她便少了个眼中钉。 大姨娘是她派去的,玥儿最近也备受她的宠爱,韩珍这么做无疑是在打她的脸! 桑玥瞧见了滕氏眼中的猜忌和不悦,眨了眨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柔声道:“父亲,我吃香芋中毒是六年前的事了,荷香是三年前来的定国公府,不知道也算正常。” 滕氏一张老脸气得铁青,冷哼道:“究竟是她不知道,还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 这话,明显影射了荷香是受人指使。荷香双眸含泪道:“老夫人,奴婢没有陷害二小姐,更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是冤枉的。” “证据确凿,你嘴硬也没用。”一直沉默的桑玄夜忽然开口了:“但是祖母,我相信此事乃荷香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毕竟她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祖母若是不信,可以问刘妈妈。” “刘妈妈,怎么回事?” 刘妈妈瞥见大少爷投来的鼓励眼神,躬身道:“老夫人,有一回荷香借着大夫人的名义,带着一群下人去棠梨院,还好莲珠眼尖儿,将两个小厮拦在了外面,不然他们就同粗使婆子们一 起闯入二小姐的闺房了。” “什么?还有这等事?”滕氏花白的眉毛高高竖起,“你个吃雄心豹子胆的奴婢,竟然带着小厮闯定国公府千金的院子!” 桑莞对那件事再明白不过了,她看向桑柔,却见她端坐如一方玉佛,神色如常,哼!大夫人的本事,她倒是学去不少! 一回家就摊上这么多事!桑楚沐压抑住心底的火气,问向桑玥:“玥儿,此事当真?” 桑玥挤出两滴委屈的泪水,点点头:“她口口声声说是母亲的主意,可母亲向来待我亲厚,又极重定国公府的名声,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挑拨母亲同我的关系?” 桑楚沐心疼之余,感激地看了桑玥一眼,难为她愿意相信韩珍。他再看向荷香时,眸中闪过一丝肃杀之气:“拖出去,仗毙!” “大小姐!大小姐……” 桑柔的身子一颤,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她强装镇定,打断荷香的话:“够了,荷香!你之前污蔑母亲,现在又打算污蔑我?你究竟拿了谁的好处,要如此陷害我和母亲?” 此话一出,大夫人和桑柔反而成了受害者。 桑玥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大姐别生气,我想荷香只是打算向你求情,她没说是你指使的。” 潜台词是:你心虚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父亲。”桑柔呼吸一滞,双眸窜起水雾,贝齿轻咬着嫣红的唇,那委屈的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 桑楚沐心中一软:“罢了,一个奴婢而已,堵了她的嘴,仗毙吧!” 桑玥垂眸不语,父亲终究是疼爱桑柔的,不亚于自己。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一点一点地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才比较有意思。 照眼下的情形看,荷香死了,大夫人身边再无器重之人。那么,王妈妈也该回来了。 她,很是期待呢。 按例,今晚桑楚沐要去大夫人那儿留宿,但他却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原本也在今日到家的桑玄羲却迟迟未归,倒是急坏了滕氏,幸好有个桑玄帧闹着,分去了她不少注意力,心情才也没那般烦躁,只嘱咐桑玄夜明日一早便出城去迎。 回到棠梨院,桑玥只觉得浑身无力,虽然只吃了一点点香芋,但她实实在在过敏了。泡了个热水澡,身上的红点才褪去一些。 慕容拓跃窗而入时,桑玥正静静看着一本兵书。氤 氲着水气的墨发垂顺至腰,面若瑞雪映霞,眸似星河耀月,偏那气质绚烂壮丽,似一轮朝阳缓缓升起,在慕容拓的眼中无限放大,令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看够了没?”桑玥将兵书合上,指了指一旁的圆凳,“看够了就坐。” 慕容拓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他急忙转身对着轩窗,两眼望天道:“你长得很好看么?我会看你?咳咳,你屋子里太热,跟夏天差不多!”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将一个小瓷瓶放在了身侧的梳妆台上,“解毒的,你娘的嗓子或许还有救。” 桑玥美如两团蒲扇的睫毛扇了扇:“多谢。” 她倒好茶,他不过来,她也不递过去,看着他的背影:“有宸枫的新消息了?” 慕容拓一听即怒,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在月光和积雪的反射下耀着寒芒:“我发现你满脑子不是阴谋诡计就是男人,我会不会也被你算计了?说不定你根本不认识那个弹奏《长相思》的人,就唬着我替你办事!你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杀了你泄愤?” 现在她手里有慕容拓和慕容锦想要的信息,才不怕他会乱来。于是她轻轻一笑:“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还能找到那个人,尽管来吧。” 慕容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近桑玥,眸中只剩下冰冷与桀骜:“你以为我不敢?” 桑玥不为之所惧,笑容浅浅:“可万一我就是你大哥要找的那个人,怎么办?” 慕容拓先是一怔,尔后仰天长笑:“哈哈!你?怎么可能?若你真会弹琴,房里怎会既无琴也无琴谱?” 慕容拓倒挺细心。 “好了,说正经事。”桑玥将茶杯递到慕容拓的手上,凝眸片刻,扬起一抹绝世笑靥,室内陡然亮堂了几许:“你赶紧将宸枫的消息告诉我,待会儿,我还要请你帮个忙。” “……”没好事,绝对没好事!每次臭丫头露出这种笑容,就代表着他要与她“狼狈为奸”了…… ☆、第二十九章 母女生隙 桑玥在漫无边际的空地上奔走,一声惊雷,景致成红,她如同置身一片血海,史无前例的恐惧袭来,她捂着肚子开始呼唤:“相公!相公!相公……” 一张妩媚到极致的脸闯入她的视线:“二妹,你在叫谁?叫我们的相公吗?” 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揽住桑柔的腰,亲密道:“柔儿,你说错话了,我只是你一个人的相公。” 桑柔娇嗔一笑,粉拳轻捶着裴浩然的胸膛:“相公,她腹中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你又说错话,她肚子里怀的是个野种,只有柔儿才配生下我的孩子。”说完,裴浩然俯身吻了吻桑柔凸起的小腹。 桑玥恼羞成怒,发指眦裂,想开口却发现裴浩然掐住了她的脖子,而另一手则将匕首刺进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我的孩子——不要——” 桑玥猛然坐起身,衣衫尽湿,脑海中嗡嗡作响,看清这是自己的房间才意识到方才只是个梦。 钟妈妈听到动静,忙从外间过来,燃了内间的烛火:“二小姐,做恶梦了?” “嗯”。桑玥掀开被子下了床,微亮的烛火映着她额上的汗,晶莹似清晨的露珠。她推开轩窗,天色微朦,寒风如刀割过她发烫的脸颊,心情却渐欲平复,“钟妈妈,我肚子饿了,想吃点清淡的菜粥。” 钟妈妈取了件氅衣给桑玥披上,道:“时辰还早,二小姐再睡会儿,奴婢把粥熬好了再叫你。” 其实不早了,只因冬季夜长,所以天色尚暗。桑玥合上轩窗,转身至碳炉旁,探出手取暖:“你顺便给四妹也熬份清粥,哦,七姨娘自佛堂归来后就一直住在她的院子,那便两份吧。” 钟妈妈眉头一蹙,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红罗碳:“二小姐不记得上次她伙同大小姐陷害你的事了?” 桑玥睫毛轻眨,幽幽冉冉道:“没有不变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既然她向我示好,我姑且先接受。”桑柔要抄一百遍佛经,桑莞可是功不可没。 钟妈妈仍是不放心:“二小姐不怕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不定这是大小姐和她使的苦肉计,目的是让你相信她们已彻底决裂。” 桑玥偏头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真如你所说,四妹是大姐派来的细作,那么我自有反间计。如果她是诚心与我交好,且不论做事得力与否,起码能让大姐气上好一阵子。”她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桑柔添堵的机会。 钟妈妈欣慰道:“二小姐既有万全之策,奴婢就放心了。” 清早,大夫人从昏睡中醒来,还未睁眼便叫起了荷香的名字。 进来的却是小沁,她挽起帐幔,将大夫人扶坐靠在床头,颤声道:“大夫人,奴婢伺候您更衣。” “荷香呢?”大夫人摸了摸隐隐有些晕的头,“这什么时辰?老爷回了没?也不知大姨娘将晚膳办得怎样,我得去看看。” 小沁正在系扣子的手就是一抖,扯动了一根垂下的秀发,大夫人疼得一巴掌扇了过去:“滚!叫荷香过来!” 小沁扑腾跪在地上,惶惶道:“回大夫人的话,荷香姐姐昨晚被老爷仗毙了!老爷来看过您,但您仍在睡,老爷便走了。” 被老爷仗毙了?荷香是她的丫鬟,就算行事踏错,老爷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从轻发落,究竟因何仗毙? 而既然是昨晚,就说明她至少昏睡了一下午和一个晚上。她怎么会睡那么久、那么沉,连老爷来了也浑然不察? 她指着小沁,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你,把昨天发生的事仔细说给我听,一个细节也不许漏掉!” 小沁当即将荷香协助大姨娘做晚膳、用香芋毒害桑玥并嫁祸给大姨娘以及曾经带粗使婆子和小厮夜闯棠梨院的事讲了一遍,又道:“荷香临死前叫着大小姐的名字,打算向她求情,但这回老爷是真怒了,所以让人堵了嘴拖出去仗毙了。” 大夫人刚刚坐直的身子复又歪了下去,她阖上眸子,双手紧拽着被褥,咬牙道:“把大小姐叫来!” 桑柔正在好眠,西红打了帘子进来,小声道:“大小姐,该晨起了。” 桑柔翻了个身,抬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美眸,似叹还嗔:“到给祖母请安的时辰了么?好早呢!” 西红咧了咧嘴,面露难色:“大夫人叫您过去,好像很急的样子。” “母亲醒了?”桑柔坐直身子,伸了伸腿,那秀发半掩、俏脸旖旎的样子似一朵海棠轻绽,美得令人窒息。然,说出口的话却仿若一场雷雨,将那唯美的清韵洗得一干二净,“太好了,总算能收拾桑玥那个贱蹄子了!”她完全忘了荷香究竟因何而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赢过桑玥。 桑柔穿戴整齐去长乐轩时,东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母亲。”她欢欢喜喜地打了帘子进去。 大夫人穿着紫色长袄,雍容华 贵,面上敷了厚厚的妆粉和胭脂,却仍遮不住她苍白的面色和眼底的鸦青。见桑柔打扮得花枝招展,浑然将她的告诫抛诸脑后,她不由地怒火丛生:“你给我跪下!” “母亲?”桑柔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弄懵了,半响,才不悦地开口,“母亲,你一大早哪儿来的火气?” “你现在都敢顶撞我了?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我叫你跪下!”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见桑柔仍是不跪,她嘴角抽了抽,“你现在还不是世子妃,就已经眼高于顶,他日若嫁过去,岂不是要逼着你父亲和我对你下跪?”她怎么会生了这个么糊涂又沉不住气的女儿? 桑柔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了地上,心里却道:你的脾气还不是越来越大了! 大夫人瞧见了她眸中的不甘,竭力忍住要揍她的冲动,道:“荷香上次带人闯入棠梨院,是你指使的?” 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就这个?荷香都已经不在了,反正死无对证,她咬着不承认便是。她低头道:“我没有指使她。” 大夫人气得鼻子冒烟:“你还不承认?好,那让荷香去毒害桑玥,再嫁祸给大姨娘,总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桑柔的语气硬了三分,此事的确非她所为。 然而她的理直气壮看在大夫人的眼中却是抵死不认:“你……你……你个不成器的孽子!上次你伙同桑莞陷害桑玥,技不如人差点遭到反噬;这次又利用荷香毒害桑玥,反而害死了荷香。我聪明一世,怎么有你这么个蠢笨的女儿!而你做了便做了,还不敢承认?哪有一点将门千金的风范?难怪屡次输给桑玥!” 桑柔的心陡然一凉,最讨厌别人说她不如桑玥! 她腾地直起身子,反驳道:“母亲!我笨,我技不如人,你呢?你又比我聪明多少?一天之内,先是被大姨娘夺去部分实权,而后让一个新来的小妾占尽风头。昨晚是父亲归家的第一夜,可你知不知道他睡在哪里?是九姨娘的院子!” ☆、第三十章 天上掉下个准老公 大夫人目眦尽裂,头痛如潮汐般袭来,她按住太阳穴,喘息道:“你真是翻天了!九姨娘如何,我自会慢慢收拾她!可你……我生你、养你,花了那么多心血栽培你,你半点体会不到,还顶撞我、挖苦我!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让玄羲过来!” 桑柔见母亲是真怒了,不再说话激她,可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想有何不妥,当即行了个礼:“我退下了,不过哥哥还没回来。” 玄羲还没回来?大夫人顿生不安,难道是……不,不可能!一定是她多虑了。 “小沁,即日起你和白兰顶荷香的职,先派人将王妈妈接回来。”老爷仗毙了她最宠爱的丫鬟,又抱得美人归,应该不会在此事上多做计较。 “是!”小沁恭敬应下了,心里却微微有些失落。 她、白兰、荷香同为一等丫鬟,但从前王妈妈在的时候,大夫人便只让王妈妈与荷香贴身服侍,她与白兰仅做些打扫内间和整理衣物的活儿。 她做事比白兰勤奋许多,王妈妈走后,她原以为大夫人会提拔自己,谁知大夫人只依赖荷香一人。 现在荷香走了,第一个提升的人应该是她,那个做事不如她认真、做人不如她玲珑的白兰为何也能有此殊荣? 算了,只要努力,大夫人总会知晓她的好。 “大夫人,不好了!”白兰人未到,声先至,“尚书府的人闹上门了,老爷让您即刻去花厅!” 大夫人刚到花厅门口,就听到有人在高谈阔论:“反正我与桑柔已有夫妻之实,我是绝不会娶桑玥的!”她一个走神,踩空台阶,差点摔了下去。 谁这么大胆,居然污蔑柔儿的名声? 她疾步而入,却见正中央立着一名紫衣华服男子,个子高高,身形消瘦。她绕到那人身前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曲修宜? 曲修宜闻到一阵香风,寻香侧目,看清来人后激动得拱手作揖:“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若论样貌,曲修宜也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可惜纵欲过度,气色有些萎靡,加之名声不好,所以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大夫人打了个寒颤,在桑楚沐身侧坐下,疑惑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严格说来,将来桑玥若嫁曲修宜为妻,这声岳母叫得倒也没错。可,方才他嚷着与柔儿有了夫妻之实,这声岳母是为柔儿喊的。 昨晚是香芋之事, 今早又闹出这等丑闻,才回来不到十二个时辰,便发生这么多事。桑楚沐冷冷地看了大夫人一眼,道:“曲公子说昨夜与柔儿有了夫妻之实,要退了同玥儿的亲事,另娶柔儿。我倒是想知道,你何时背着我给玥儿定了门亲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得大夫人心肝儿一阵乱颤。她勉力维持着脸上端庄得体的笑容:“老爷,柔儿昨夜并未出府,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曲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至于玥儿的亲事,她还那么小,我怎会给急着给她议亲?” “哎——岳母大人,这话你说得不厚道!”曲修宜一本正经,甚至带了几丝不悦,“我亲耳听见摄政王妃同我母亲谈论要将桑玥嫁给我,说是你同意的,王妃准备开春就去求圣旨呢!” 桑楚沐原本铁青的脸立时暗沉如墨,唯那双深邃的眸子流转着犀利的波光,看得大夫人无所遁形,却不得不佯装镇定。 曲修宜见二人听得出神,越发来了劲头:“原本我不反对这门亲事,但既然桑柔与我木已成舟,作为男人,我当然要负起这个责任。岳父、岳母请放心,娶亲之后,我会将府里的姨娘、通房全部遣散,只待她一人好!” 而此时,桑楚沐的几个女儿也陆续来请安,在门口碰了个正着,恰好听到那信誓旦旦的表白。 桑秋的脸皮最薄,刷的一下红了。 桑玥今日的装扮甚是清秀,浅绿色长袄、素白罗裙,发髻上无任何首饰,只绕了两根发带;桑莞、桑秋和桑丽的衣着较为光鲜,好在规矩;但桑柔……貌似有些过了。 头簪赤金步摇,颈戴珍珠璎珞,身穿盘金彩绣连衣裙,妆容精致,气息高贵,与京城第一美人恬郡主都能一较高下了。 曲修宜看得两眼发直,傻乎乎地说:“娘子!” 一声“娘子”,四女回头,唯独桑玥浅浅一笑:“见过父亲,母亲。” 四女忙跟着行一礼:“见过父亲,母亲。” 桑柔尴尬之余,心中窃喜,难不成昨日他和桑玥还是发生了鱼水之欢? 曲修宜走近桑柔,讪讪道:“娘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一句话如同冰水将桑柔从头淋到脚,他是叫她,不是叫桑玥?桑柔惊得花容失色,赶紧后退两步:“你叫谁‘娘子’?可别认错人!” 曲修宜有些恼了:“不是你让我一大早来提亲的么?不然就不嫁给我!”昨夜要了一遍又一遍,逼着他在床上发下毒誓, 怎么这会子翻脸不认账了? 桑楚沐打断曲修宜的话:“柔儿!你昨夜可有出定国公府?”浑厚的声音带着些许内力,震得曲修宜立即噤声。 桑柔不明所以,杏眼圆瞪:“昨夜从清薇阁回了院子我就歇下了,我向来最守规矩,怎会在夜里出府?” 桑楚沐对桑柔这种反问的语气略微有些不满,但也只蹙了蹙眉,并未真放在心上。他看向曲修宜,正色道:“曲公子,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桑玥静静茗着茶,悠然自得地欣赏这出绝世好戏。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桑柔啊桑柔,你好好地自食恶果吧。 桑莞的心中亦十分痛快,原本桑柔不就是拿曲修宜来威胁她的么?如今倒好,曲修宜都找上门来叫“娘子”了,她倒要看桑柔嫁是不嫁? “不对!明明就是你!你的屁股上还有一块梅花形胎记!” 此话一出,如一道惊雷在花厅内骤然炸响!曲修宜居然能说出连桑莞她们都不知道的隐私!还说他们二人是清白的,谁信! 桑玥的唇瓣轻碰着茶杯,闻着顶级云雾的芬芳,眸中尽是嘲讽。若非前世她与桑柔共侍一夫,她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玥儿,很奇怪,你的这里怎么没有梅花形的胎记呢?柔儿有。” “你……你个登徒子!”桑柔的委屈和羞恼无以复加,跑到桑楚沐的身边,双眸含泪道,“父亲,我是清白的,定是他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或是买通了府里的下人。”谁能告诉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曲修宜魔怔了不成? 桑玥放下手中的茶盏,清冽的眸光自桑柔和曲修宜身上缓缓扫过,当与桑楚沐视线相对时,那份清冷瞬间化为柔暖:“父亲,我相信大姐没有作出此等不堪之事。毕竟府里守卫森严,她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地自由出入。” 桑柔抬眸瞥了桑玥一眼,算你识相,没有落井下石! 桑楚沐露出欣慰的眼神,玥儿真如玄夜所说的那般,懂事了许多。 桑玥眉梢轻挑,字字珠玑:“但,曲公子言辞灼灼,不似撒谎。” 曲修宜笑着点头,总算有人相信他了。 桑楚沐原本舒展了些的眉头再次蹙起,沉声道:“那依你看,该如何处理?” ☆、第三十一章 羞辱桑柔 “验身。” 桑玥的声音轻如三月飘飞的柳絮,入耳时却立即变为万年玄铁,压得桑柔喘不过起来。 验身原为入宫的秀女必考之项,有经验的老嬷嬷令其横卧床榻,褪去亵裤,目测色泽。再令其分腿跪于薄沙之上,用翠羽挠其鼻端,打喷嚏过后若薄沙并未被吹走,则为处子之身。 但前朝有一名青楼女子用特殊的功法闭了下体的气,居然蒙混过关被选入宫中,直到行房并未落红才为皇帝警觉。自那以后,所有验身都加了一项——探指入穴。 桑柔和大夫人极力反对,但事已至此,除非杀了曲修宜,否则桑柔的清誉是毁定了。所以桑柔只能选择验身。试想一个云英未嫁的千金被陌生的老嬷嬷扒了裤子、看遍、摸遍,这种屈辱够桑柔喝一壶的吧! 最终的结果当然令曲修宜失望了,他出了定国公府还在喃喃自语,难道昨晚是场春梦?可明明那么真实,她亲口说: “我这里有块梅花形胎记,你可要记住了哦。” “我为了你连世子妃都不当了,你必须对我好!不许你娶桑玥,你只能娶我,而且明天一早就去向我父母提亲。” 活见鬼了! 曲修宜不知道的是,桑柔给他下的药名为五石散,除了能扰乱心性,亦能产生幻觉。桑玥不过是让慕容拓找了个青楼女子塞进他房间,翻云覆雨的同时在他耳边不断重复那些话,便让他有了那样的记忆。 羞辱桑柔固然是桑玥的目的之一,其二嘛,由曲修宜揭穿大夫人同王妃的阴谋,比从她口中说出要更有说服力。父亲和大夫人这会儿只怕正在里面吵呢! 大夫人柳眉微蹙,按住胸口,痛苦道:“老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那么早给玥儿议亲的。我向来疼她,也知她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怎会胡乱给她议亲、平白惹你不悦?” 桑楚沐半信半疑,冷道:“你与摄政王妃从前也算好友,保不准你真就同她合计着将玥儿嫁给那个无赖!” 大夫人此刻将曲修宜的本事学了个全,信誓旦旦、言辞灼灼:“老爷,那曲修宜说的话哪里能信?他污蔑柔儿的清白,说得煞有其事,结果呢?柔儿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指不定明日他又上别家去闹腾了。除了正常的宴会,我与王妃并无过多走动,哪里就能合谋算计玥儿了?再说,她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 桑楚沐纵然雄韬伟略,英明神武,但并不精通家宅之 事。看着大夫人病态怏怏、委屈痛苦的样子,心有不忍,叹道:“其他女儿无所谓,柔儿和玥儿的婚事并非你能做主。” 不是“不要擅作主张”,而是“不能做主”,大夫人愕然,柔儿便也罢了,她明白老爷一直希望将柔儿嫁给靖王为妃,可她并不看好这们亲事。靖王虽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却也是皇权的落败者,哪比得上摄政王世子风光? 至于桑玥,老爷难道也已为她选好了夫家?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听桑楚沐宽慰道:“好了,你持家甚为辛苦,我都知道。素琴做事还算得力,今后就让她帮你吧。” 这种宽慰,大夫人宁可不要…… 阳光明媚,寒风依旧。 桑玥和桑莞并肩而行,桑秋怯弱地跟在身后,唯独桑丽选了另一条路,不与她们同行。 “桑玥!你给我站住!” 桑柔气呼呼地从后面追上来,许是奔跑过度、许是怒气过剩,她的脸狰狞到了极点。她毫不客气地抓住桑玥的胳膊,双目如炬道:“是你窜通了曲修宜来害我的,是不是?” 那个只有未来夫君可以碰的地方,却被一个老嬷嬷用指头给进入了。证明了她是完璧之身又如何?那种涩痛、屈辱,像一块厚重的污点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抹去! 桑玥甩开她的手,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溢出寒光几许,冷笑道:“大姐说的什么话?我可是见都没见过曲公子。怪只怪天妒红颜,曲公子为大姐的美色所折服,这才壮胆来提亲。大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感动?” 桑柔本就狰狞的脸立时成了猪肝色,抡起手就要扇过去,却被桑玥犀利如刀、寒凉似冰的眸光一扫,手掌僵在了半空。 好阴翳的眼神! 桑玥淡然一笑:“大姐,你有空在这儿对我发火,不如早点抄完那一百遍佛经给祖母送过去吧,指不定待会儿刘妈妈就过来催了呢!” 说完,再不理她,迈步向前走去。 桑柔只觉得血气上涌,就快冲破她的头顶:“桑莞!你给我站住!不许巴结她!” 桑莞身子一颤,仿若一脚踏在了强胶之上,半点也挪不动。说到底,多年被桑柔欺压似乎已造就了她体内的一分奴性,心中骂骂可以,真要与之抗衡还是欠缺桑玥那样的勇气。上次陷害桑柔抄一百遍佛经不过是因为初被解禁,气得很,一时口无遮拦。而眼 下,桑柔一发威,她还真怕了。她拉了拉桑玥的袖子,希望桑玥能替她解决这个难题。 桑玥笑容浅浅,悠然自得地看着桑莞,想两面讨好绝无可能,既然要选边站对,就得将另一方得罪彻底。 桑柔见桑莞迟疑了,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似威胁还诱惑:“四妹,再过几日就除夕了,皇上在宫中设宴,你不想去么?” 桑莞一听,两眼放光:既然是宫中的宴会,自然群英荟萃、名流云集,往年父亲母亲只带桑玄夜、桑玄羲和桑柔参加,她一个小小庶女根本想都没得想。 “大……大姐,我真的可以去?”这便是动摇了。 桑柔恣意一笑,抽出帕子擦了擦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粉尘,美眸轻转:“是啊,而且我还可以教你识字、作画、抚琴,这样到了宴会上也不至于太孤陋寡闻。不仅如此,以后大大小小的宴会,我都能带上你。” 桑柔给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桑莞几乎忘了切肤之痛;她的心很小,小到刚好能装下一方虚荣。她咬咬牙,眼睑快速眨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大姐,你今天就能教我吗?” 桑柔嫣然一笑,似娇艳欲滴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走吧!正好今儿裁缝来了,我让她给你做两套入宫赴宴的裙衫。”语毕,挑衅地看着桑玥。 桑玥依旧笑得淡然,仿若一朵水莲,出淤泥而不染,也不为俗事所忧。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没有气到桑玥,桑柔心中不爽至极,她看向身后的桑秋,挤出一副笑靥:“三妹,你也一起来吧。”直接是命令的语气,在她看来,桑秋最是胆小,绝不敢忤逆自己的意思。 谁料,桑秋涨红了脸,两腿不停打颤,却吐出了一句几乎气死桑柔的话。 ☆、第三十一章 慕容拓生气了 “二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 源源不断的赏赐被送入棠梨院,珍珠玛瑙、绫罗绸缎、新鲜贡橘……看得桑秋目不暇接,心中艳羡:二姐真厉害,同为庶女,却偏得父亲这般疼她。 莲珠一边对着单子,一边数着东西。丁香和茉莉则吩咐下人将东西分门别类放入相应的地方。 桑玥赏了丁香和茉莉一对上等的翡翠镯子,乐得二人合不拢嘴。最初老夫人将她们送给二小姐时,她们是不大乐意的。一来,二小姐是个庶女,不遭大夫人待见;二来,早听说二小姐是个小气的主儿,老爷赏赐的好东西她从不送人或打赏。 可一个月的接触,彻底颠覆了她们的对二小姐的看法。别的先不说,二小姐赏罚分明是绝对的。做好了,双倍赏赐;做砸了,亦是双倍惩罚。下人们可都是卯足了劲儿在办事。 桑玥将贡橘分成三份,一份让丁香给祖母送去,一份让茉莉送到桑秋的院子,另一份嘛则是让钟妈妈送往五姨娘的院子。自己,竟是没留下一星半点。 钟妈妈有些心疼:“二小姐,冬季的瓜果本就难得,何况是贡橘。我听说,大小姐那儿都没几个。要不,留点自个儿吃吧。”有时候她真希望二小姐还是从那般小气,起码不会如此苛待自己。 前世桑玥嫁给裴浩然后,生活的奢侈程度不亚于后宫妃嫔,这些贡橘在她看来其实一点也不稀罕。她明白钟妈妈是心疼她,道。“我去祖母那里吃也一样,对了,大哥送过来的血燕,一并给五姨娘送过去。还有这个”,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瓷瓶给钟妈妈,“是解毒的药丸,你让五姨娘服下吧。”为了谨慎起见,慕容拓走后,她用小刀刮了一点药丸喂了小鸡,今早那只鸡还能“唱”能跳的,想来无毒。 桑秋歪过头,一张俏脸红扑扑的,含羞带怯道:“二姐,我吃不了那么多。” 桑玥淡淡抬眸,她们娘儿俩的日子本就过得凄苦,如今六姨娘更是被逼疯送入了佛堂,桑秋的生活只会更加拮据。六姨娘是她逼疯的,不过那是六姨娘咎由自取,她并不会因此而对桑秋心存愧疚或同情,她这么做只是奖励桑秋方才激怒了桑柔而已。而桑秋一点也不明白她影射的含义,于是她只能把话挑得像日头那么明:“吃不了那么多,就选一些给大哥送去,讨好了大哥便也讨好了祖母,知道么?” 桑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行了个礼与茉莉一同回了院子。 屋子里再没第三个人 ,桑玥从袖中掏出两个像晚霞般橙红的东西,塞进莲珠的手里:“吃吧。” 莲珠只觉手中一沉,一股清香扑鼻,不禁诧异道:“小姐,这……这是贡橘?给奴婢吃的?” 桑玥点点头,方才打开锦盒时,她注意到了莲珠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求,但她既将贡橘送给了祖母,便不能同时赏给下人,不然,便是对祖母不敬了。 莲珠眼眶一红,哽咽道:“小姐,你自己吃吧,这么好的东西给奴婢吃,糟蹋了。” 桑玥微微一笑:“好东西因人而异,你喜欢吃的未必是我中意的。再有,在我心中,人的贵贱之分不在身份。” 莲珠不再推辞,欣喜收下了。 桑玥选了些稀奇的珠宝,递到莲珠手上,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再去上次那家当铺换银子,我敢保证这回绝不少于一千两。” 莲珠杏眼圆瞪,嘴巴张得几乎能放下一枚鸡蛋:“就……就四、五颗弹珠子能换一千两银子?那可是当铺啊,小姐,东西的价格都是一压再压。” 桑玥扑哧笑了:“这是玛瑙,你方才还点过数的,忘了?” 莲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桑玥又道:“我只要五百两现银,其余的让杨掌柜换成银票。” “奴婢还要把定国公府的令牌显出来吗?” 桑玥挑眉一笑:“只怕你的画像都被裴记当铺的人给供起来了,哪还需要什么令牌?你只管去,若一千两之外还有多的,我给你存成嫁妆。” 莲珠小脸一红,嘟哝道:“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小姐。” 二人又笑谈了几句,莲珠才拿着玛瑙出了棠梨院。 不多时,大姨娘便差人传来了话,桑玄羲回来了,他昨日遭遇刺杀,幸而为人所救,此刻那救命恩人就在花厅。 桑玥望着窗外半是晴朗半是阴霾的天空,心情复杂,脑海中的思绪飞速旋转。 据慕容拓所言,宸枫生于乾元年十月二十,与桑玄羲的生辰完全吻合,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耳边又回想起六姨娘的话:“他叫大夫人‘娘’——” “臭丫头!” 一声熟悉的呼唤打断桑玥的思绪,她转身,脸上还带着几许凉薄的日晖,白皙得几乎透明,似天山顶上最纯净的一捧冰雪。而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清晰映着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 “你不是在花厅么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翦瞳依旧冰冷、桀骜,但语气不若之前那般生硬:“谁告诉你我去了花厅?” 桑玥垂眸,目光落在一旁的万年青上,心里已猜了七八分,却故作疑惑:“下人禀报说我二哥回府了,此刻正与他的救命恩人在花厅闲聊呢,你昨夜说宸枫行刺桑玄羲,却被你阻挠了,难不成你骗我?” 慕容拓听着那刺耳的不信任之言,气得牙痒痒,但瞅见她含笑的眉眼,瞬间明白她是故意气他,于是冷哼了一声:“我要是猜的没错,花厅那个赝品肯定是宸枫!他杀不了桑玄羲,便装成救命恩人混入定国公府,这样,他可是有大把的机会杀死桑玄羲。” 赝品? 这两字如一根细针挑破了桑玥心底的疑团,她似乎理解宸枫为何一心要置桑玄羲于死地了。这个猜测很大胆,甚至荒唐,似月光下飘忽的黑影,大风一刮便能将它卷走。但它却又那般真实,令桑玥无法将其从脑海中抹除! 看着她眸中噙含的似讥似嘲、阴翳森冷的笑意,慕容拓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遂想到了什么,双手插抱胸前,淡道:“臭丫头!说好的,今天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不许反悔!” 桑玥浅浅一笑,对上那深邃得几乎将她吸进去的眸子,淡道:“我的原话是‘做完这几件事,我就让你大哥见到她’。” “有何区别?” 她移开视线,去桌边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却不喝,只握住茶杯取暖,道:“拜托你告诉慕容世子,让他亲自来,我自会让他见到。” 他将茶杯随意搁在旁侧的矮柜上,眸子里窜起一层火苗:“臭丫头!你耍我?” 这家伙说变脸就变脸,桑玥轻叹道:“这怎么是耍你呢?要见她的人是慕容世子,又不是你。我不告诉你,并不代表慕容世子见不到她。有冲突么?” 她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好了,我要去会会我二哥的‘救命恩人’了,慕容公子,请、自、便。” 臭丫头!从头到尾都是在唬弄他、耍他、利用他!或许,她根本认识大哥口中能弹出天籁之音的人!阴险狡诈的臭丫头,惹他? 他忽然拉住桑玥的手,将其反扣与身后,俯下身…… ☆、第三十二章 宸枫之谜(一) 桑玥只觉得一股幽香和热气扑鼻,慕容拓的脸已与她的近在咫尺,或许,更近。 她后仰,他前倾。 他发怒,她却……笑了。 “你想怎样?” 他想怎样?慕容拓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一颗心却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该死的!这个臭丫头,怎么一点都不怕他? 桑玥睫毛轻眨,偷来日晖一缕,亮得慕容拓几欲睁不开眼,只听到她清凉如溪水的声音:“慕容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的举动若被人瞧见了,毁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名节。” 慕容拓又把身子压低了几分,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强壮镇定道:“我无所谓,怎么,你怕了?” 热气扑鼻,带着些许薄荷的清香,桑玥想扭过头,但那就意味着她输了。于是,她莞尔一笑,顶级云雾的芬芳喷薄而出,淡雅、沁人心脾:“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不是说我狠毒、无耻吗?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无耻。” 说完,她干脆身子一软,整个人靠在了他的手臂上,脸上挂着淡定闲适的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灵最底层的地方,埋着一丝忐忑。 慕容拓被她这么一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俯身揽住她的腰……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四目相对,连空气都凝固了,静谧得好像呼吸和心跳也全部停止,只有那呼啸而过的风声提示着房里的二人,时间有在流动。 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却又像过了上百招,二人的额上皆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的眸子深邃如谭,望不见底,慕容拓企图从中探出一丝一毫的恐慌、或者异样,可令他失望了。这个臭丫头,仿佛从来就没怕过他,不论是初次差点杀了她,还是现在作势要凌辱她,她永远都是那么淡定。 不要命也不要清誉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二妹。” 一声轻唤,如晴天霹雳在耳旁炸响,剧情大逆转,二人不约而同地直起身,什么对峙、什么挑衅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二人都明白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臭丫头,你不是每次都这么走运!”语毕,他跃窗而出。 “慕容锦若想见她,明日申时,凉亭。”桑玥轻若柳絮的声音飘出,尔后轩窗被合上。 桑玄夜打了帘子进来,方才他似乎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异响,四周看了看,目光 落在矮柜上的茶杯上,上面还荡着浅浅的涟漪,似被轻轻惊扰过。 “大哥,你回来了。”桑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亲自斟了茶奉上,并拿起慕容拓留下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听说二哥受伤了,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行刺定国公府的人?” 桑玄夜接过茶杯,目光中不再有疑惑,或许只是他想多了,二妹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其他人。他宠溺地看着桑玥,探出手理了理她鬓角的乱发,对她的问题并不十分在意,道:“玄羲受了点轻伤,不碍事。年关将至,盗贼猖獗,多以打劫钱财为主,我已经禀报了京兆尹,希望他彻查此事,并加强京城的巡防。” “听说二哥的救命恩人也来了,父亲和母亲打算如何谢他?”桑玥故意将“母亲”二字咬得极重,说实话,此刻她有些迫不及待想欣赏欣赏大夫人看见宸枫时的表情,该是怎样的精彩绝伦? 桑玄夜的目光自桑玥的脸上移开,唇角的笑容逐渐凝结:“说起这个宸公子,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芳年华的名角,可惜是个戏子,不然父亲倒是想在军队里为其谋个官职。现在,他的旧居被毁,暂住定国公府。” 桑玥唇角一勾,住下了?以后可有得玩了。 月上半空,树影斑驳。 紫竹轩内,酒香四溢,琴箫和鸣。 桑玄羲一袭青衫,似翠竹挺立于萧瑟的天地间,他的五官不若桑玄夜的那般刚毅,多了分柔和,俊逸得令人心动。大概是常年在儒家修习的缘故,他的身上有股十分浓郁的书卷气息,以及文人特有的清高。 他最是讲究门第和嫡庶之分,原本像宸枫这类戏子根本入不得他的眼,但不知为何,从看到宸枫的第一眼,心里便有了他的影子。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莫名地就想靠近他、莫名地就想了解他、莫名地就觉得和他在一起有种相见恨晚的遗憾。 一曲作罢,桑玄羲双手按住琴弦,缓缓启齿:“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宸枫勾唇一笑,绝美的容颜将天上的明月都比了下去。这是一张美得雌雄莫辩的脸,樱花般的唇、桃花般的眼,如雪的肌肤,下巴微微翘成一个美人弧。唯一令人伤怀的是,他的眼角有颗泣血的滴泪痣。 人说,滴泪痣,半世飘蓬,孤星如命。 他将玉箫负手握于身后,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左小指已不复存在。轻缓舒柔的声音自他喉头流泻而出,“桑公子有 家人、有地位、有健朗的身子、有聪颖的脑子,你还感叹什么?” “我是替你感叹,央央京都,竟不知父母身在何处,如此惊才艳艳,却被迫沦为戏子,真是造化弄人。”桑玄羲侧目望着宸枫绝美的轮廓,轻声道,“宸公子,我还没请问你的生辰。” “我的生辰同你的一样。”宸枫绕有兴趣地盯着桑玄羲,“世上还有这样离奇的巧合,你说是不是?” 桑玄羲诧异地抬眸:“宸公子也是乾元年十月二十号出生?”诧异过后,心里泛起一抹欣喜,“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不仅有缘,还是一通孽缘。宸枫的桃花眼中满是讥讽与寒凉,但他撇过脸,并未让桑玄羲瞧见,“好了,我歇下了,桑公子请回吧。” 桑玄羲走后,宸枫自垂花门进入内院,却被眼前之人狠狠地吓了一跳。 “你……”宸枫欲言又止,目光绕过她,企图在暗处寻找什么。 宸枫草木皆兵的样子让桑玥暗觉好笑,嘴角微扬道:“怎么,心虚了?怕慕容拓忽然跳出来拆穿你的阴谋?或者,再断你一指?” 宸枫心中一震,嘴上却不依不饶:“二小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慕容公子,什么阴谋,我不明白。”上次他明明……戴了面具,她不可能认出他来! “你能一眼认出我是谁,还说听不懂。”他不愿承认,桑玥也不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结,她话锋一转,悠然道:“听不懂没关系,我又不是来给你上课的,我是来帮你的。” 宸枫嗤之以鼻,桃花眼中尽是嘲讽,上次若没慕容拓,她早死在自己的掌下,如今她孤身一人闯入紫竹轩,正好,借机报了那断指之仇! ☆、第三十三章 宸枫之谜(二) 宸枫变拳为掌,一击杀招就要朝桑玥招呼过去。 桑玥忽然转过身,留了个背影给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淡道:“杀了我,你还能活着走出定国公府?” 宸枫的掌僵在半空,桑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次转身,对上他愕然的眸子:“你是打得赢我父亲,还是打得赢慕容拓?我既敢来,自然是给人留了线索。别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来这里的目的?一句话醍醐灌顶,让宸枫的理智瞬间占了上风,但他的怒火却变得无处发泄,如被堵在堤坝内的洪水,越涨越高。 他开始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双目变得血红,浑身颤抖不已。 桑玥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暮然忆起了什么,道:“你等我一下。” 她提起裙摆一路跑回棠梨院,好在紫竹轩和棠梨院之间有条近路,来回不过小半个时辰。 “给。”她将手里的小鸡递给宸枫。 宸枫已经尽力克制,但还是在双臂上咬出了斑驳的伤口。他饿狼扑食般地抢过小鸡,然后对准它的脖子咬了下去。 桑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鲜嫩可爱的小鸡,它甚至来不及发出绝望的嘶吼,双目便失去了神采,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变为一具干尸,最终被扔在地上,硬邦邦地激起一堆尘土。 他随手拭去嘴角的血滴,眼里划过一抹邪肆和满足,那张脸如瑞雪映霞,秀美绝伦。男生女相,桑柔已经倾国倾城,但与之相比,简直逊色不只一分、两分。 “你们调查我?”知道他喜食生血的人不多,就连韩珍都不知道。 桑玥敛起眸中的惊艳,即便做了那样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她仍觉得他美得不像话。“我当初只说放你离开定国公府,别的可没向你保证过。” 宸枫自嘲一笑:“你不怕我?” “怕你什么?怕你会将那断指之仇报在我的身上,还是怕你吸血时的模样?人面兽心的人我见得多了,外表端庄高雅,内心毒如蛇蝎。她们吸的不是动物的血,而是同类的血,与她们相比,你的行径根本不算什么。”语毕,桑玥向前进了一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清清冷冷,“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宸枫不语,垂眸掩住心底的酸涩,那桃花般迷人的眸忽而窜起一层水雾,似江南湖景,叫人流连忘返。 他第一次遇见不拿异样的眼神打量他的人,这个少女,年纪不大,样貌算不 上绝美,却仿佛阅人无数,言辞间能令人心安亦能令人心慌。 桑玥双拳紧握,眼神渐欲冷冽:“我通过别的手段一样可以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但我更愿意听你亲口承认。” 宸枫避而不答,手却按上了那颗妖娆的滴泪痣:“半世飘蓬,孤星如命,就因为它,你信吗?” 桑玥怔怔地望进他凄美迷蒙的翦瞳,坚定道:“我不信!你一定有更大的苦衷。”才会逐渐滋生“喜食生血”这一变态的癖好。 宸枫身子一颤,表情僵了片刻,倏然一笑,如瑰丽妖娆的彼岸花:“最了解我的,居然是个我曾经想要杀掉的人。” 桑玥淡然一笑,声轻若柳絮:“你到底是宸枫……还是桑玄羲?” …… 桑玥回到棠梨院,已临近子时,莲珠打了水服侍她沐浴,又熬了些清粥过来。 “小姐,五姨娘能说话了。”莲珠欣喜地将碗清粥放在桌上。 看来慕容拓的药挺管用。桑玥舀了一勺清粥,淡道:“这个消息暂时不外传。” 莲珠点点头,将床上的褥子散开:“五姨娘也是这么吩咐的,就连九姨娘去看她,她也装作还没复原。” “嗯”,桑玥淡淡应着,吃了几口清粥。九姨娘和五姨娘都来自临淄,也算是老乡,走得亲近些倒也说得过去。 莲珠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喜滋滋地说:“小姐,今天裴记当铺的人给奴婢换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还说,奴婢每次带过去的东西极好,如果还有,他们愿长期高价收购。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拿了五百两的现银,下面是一千两的银票,您点一下吧。” 桑玥放下汤勺,笑道:“我就不点了,数银子头疼。对了,让你拿去鉴定的那盒发油呢?大夫人怎么说?” 若非出了曲修宜这档子事,桑玥还真不记得那盒发油了。那还是她落水之后,桑秋来看她时送来的。 莲珠面色一沉,清亮的眸光暗了几许:“大夫说,里面有分量不轻的五石散。若长期涂抹,气味会自鼻尖进入体内,久而久之,就会……上瘾或心性紊乱。” 好一招借刀杀人!先是通过她的手害桑秋中毒,然后通过桑秋的手害她染上毒瘾。 幸好她当时多了个心眼,并非怀疑桑秋会心怀不轨,而是觉得桑莞唆使她来探病不正常,所以一直将那盒发油束之高阁。 “小姐,要不,告诉老爷吧,老爷 疼您,一定会给您主持公道的。” 桑玥摇摇头,叹道:“父亲疼我,却也疼桑柔。这盒发油经过了那么多人的手,想要凭一点五石散就说是桑柔做的手脚,未免太过牵强。经过曲修宜一事,她必已将五石散处理干净了。我们无凭无据,奈何不了她。” “可是小姐……” 桑玥见她担忧得不得了,不免好笑:“她们想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你且放宽心,明日一大早你给四妹送点银子过去。” 莲珠不悦地蹙起眉:“啊?小姐,这盒发油中的五石散只怕就是大小姐通过她的手掺进去的,就算主谋是大小姐,可她前几天跟您好的时候,也没告诉您,奴婢觉得她这个人比大小姐还可恶。” “不仅要送银子,还要送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凡我有的,都毫不吝啬地给她送去一份。”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莲珠,眼里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莲珠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狡黠笑道:“奴婢明白。” 桑玥挑眉一笑:“早点歇息,明天是个好日子!” ☆、第三十四章 离间 桑楚沐归家,皇帝特赦,准其在家休养几日再入朝。但桑楚沐并未真的闲下来,而是去往了靖王府。 难得大夫人居然忍得住,并未主动去找宸枫。对此,桑玥只是笑笑,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格外宁静,宁静得近乎美好。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来得越出其不意,越能将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定国公府则是一日比一日热闹。桑玄夜和桑玄羲都在家,许多仕子名流纷纷上门一叙。 外面天寒地冻,偏得冬阳耀目,他们也乐得附风弄雅,在梅园正中央的凉亭,摆上热酒几壶、琴箫棋笛、笔墨纸砚。众人开始谈笑风生、“争奇斗艳”。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桑玄羲刚吟完这首诗,天空真就暗沉了下来,不过须臾间,瑞雪降临,落在红梅的花瓣上,晶莹透亮,美不胜收。 忽然镇国候府的世子林成旭惊呼了一声,手指远方,众人顺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惊叹、唏嘘。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张大了嘴,眼底的惊艳无以言表。 世上怎会有如此美艳的人? 只见他一袭红衣,款款而来,肤色如正在飘忽的白雪,一双凤眸流光溢彩、顾盼神飞。下巴微微翘起,薄唇自然地咧开一个魅惑的弧度。他不笑已含情三分、不悲已倾悯几许,这样的面相、这样的风姿,怎生是个男儿身? “此等倾国倾城之姿,天下能与之比拟的,唯当朝太后养女恬郡主一人而已。”吏部侍郎家的周云清忍不住感慨。 韩天轶不以为然道:“在我看来,桑柔的美貌并不在他……” 话音未落,宸枫已行至凉亭附近,众人只觉盛夏袭冬,浑身的每一处血液都开始沸腾,而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掀起了何等的轩然大波,微微一笑,凤眸轻眨,霎时,瑞雪红梅、亭台水榭,天地间竟无一物能与之媲美。 韩天轶吞了吞口水,也顺带着咽下未说话的话。 桑玄羲轻咳一声,众人方才回神,面上多少有些尴尬。 桑玄夜笑得春风和煦:“宸公子,过来一起坐吧。” “宸公子?”周云清喃喃地念了一句,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莫不是芳年华的台柱宸枫?”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芳年华是京城第一大戏剧团,许多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一睹台柱宸枫的风采。台上的他经过浓妆艳抹、反串花旦,不知 迷倒多少贵人名媛。如今日这般素面朝天的模样,大多数人尚属首次见到。 不见则已,一见不免感慨上天太不公平,竟集所有美好与一身。 林成旭一跃至宸枫身侧,探出手揽住他的腰,猥琐痴迷的眸光开始在他身上流转,恬不知耻道:“我看过你的戏,最爱那出‘贵妃醉酒’。” 桑玄羲虽未曾亲见,却也曾听闻宸枫的舞姿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他的歌声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要不,你现在来一段吧!把小爷我逗乐呵了,包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用之不竭、享之不尽。” 林成旭露骨大胆的言辞惹来宸枫心里一阵厌恶,但他依旧笑着,戏子,不就是卖笑的么? 林成旭与曲修宜本是“同道中人”,男女通吃,但林侯爷将他管束太严,所以才没弄出曲修宜那样的恶名。 桑玄羲浓眉紧蹙,将宸枫从林成旭的怀中拉出来,冷道:“林世子,宸枫现在是定国公府的客人,请你自重。” 林成旭是皇帝亲封的世子,而桑玄羲无功无爵,居然敢跟他叫嚣?“桑玄羲,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一名戏子能成为定国公府的客人?依我看,你是看上这戏子了吧!” 桑玄羲满脑子都是儒家博学,哪里受得了林成旭这般挖苦?当即怒目而视:“林世子,不要将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我桑玄羲行得端做得正,时刻谨记礼义廉耻,问心无愧。宸枫是戏子,但他卖艺不卖身,亦是清白人家,你这样言行无状,丢的可是镇国侯府的颜面!” 说他言行无状?丢了镇国侯府的脸?林成旭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冲过去就同桑玄羲展开了搏斗。 当消息传到长乐轩时,已经成了桑玄羲与林成旭为抢夺戏子大打出手,双方皆负重伤,林世子被桑玄夜送回了镇国侯府,桑玄羲则被抬回了房间。 大夫人去看了眼桑玄羲,确定性命无碍后,第一时间赶往了紫竹轩。 “宸枫,宸枫!你给我出来!” 宸枫开门,将大夫人迎了进去,他微微一笑:“终于肯见我了?” 大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宸枫没有闪躲,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耳刮子,白皙的面庞顿时多了几道指痕。 “你故意的,是不是?” 宸枫却不气恼,笑得欣喜:“不这样,你不会来见我。” 大夫人的美眸中满是愠色:“你个卑 鄙无耻的小人!居然对玄羲动手!我当初就该亲手杀了你!” 宸枫的心像被巨石狠狠地撞了一下,嘴角的笑容逐渐凝结:“那你为什么不杀?为什么留我在这世上受苦?” 大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目如炬道:“所谓刺杀、所谓搭救都是你一手策划的阴谋,你打算毁了玄羲、毁了我,对不对?” 宸枫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是!我就是要毁了他!毁了你最在意的东西!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是他鸠占鹊巢,我才是真正的桑玄羲!就因为……我是个怪物,所以你就抛弃我,甚至派人来杀我,你这样做,比毒蛇猛兽还不如!我得不到的,宁愿毁了也绝不让给别人!” 大夫人忍住滔天怒火:“我什么时候派人杀你了?” 宸枫的桃花眼此刻腥红得吓人,绝美的面庞渐渐变得狰狞:“你以为矢口否认,我就会放过他?”那天他是经历了怎样的殊死搏杀才保住一条小命?而唯一视为亲人的王秀英为了助他逃走被人砍断四肢、割掉头颅…… 大夫人从未见过宸枫如此可怕的表情,像个嗜血的魔鬼,她强装镇定道:“我没做过的事,当然要否认!” “否认也没用!你曾说会对我好,只要我乖乖地隐在暗处。可我……凭什么隐在暗处?看着他享受着我的荣耀和亲情,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对,我一定要吸光他的血!” “你这个疯子,疯子!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大夫人骤然拔出藏于袖中的匕首,刺向了宸枫。 宸枫还是没有闪躲,匕首刺入他的胸膛,却讽刺的离心脏差了那么一点点。可他只觉心已碎成了渣。 他笑了,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娘,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化险为夷?一切才刚刚开始,你也尝尝被最爱的人抛弃的滋味,如何?” 大夫人陡然松开手,后退几步:“你什么意思?” “母亲。” 大夫人的身子猛然一颤,脑海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她勉力转身,脸上像戴了张苦情的面具:“玄……玄羲……” ☆、第三十五章 雪中相见 “宸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才是桑玄羲,那我是谁?”桑玄羲震惊且痛苦地立在门口,他的身上还有着不轻的伤势,寒风一吹,人也跟着打了个晃。 “你……”大夫人欲言又止。 桑玄羲浑身都在颤抖,如立在狂风中的一棵幼苗,他一字一顿,仿佛倾尽毕生之力:“我是不是你和父亲的儿子?” “你是。”大夫人泪如雨下,往事不堪回首,她实在不愿揭开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尤其是在玄羲的面前。 “玄羲,你信我,你是我们的儿子。”她说完,就要去扶住桑玄羲。 桑玄羲却一把挣开她的手,厉色道:“你骗我!” “二少爷,大夫人没有骗你。”王妈妈是今早才回的定国公府,一去长乐轩就听说了宸枫和桑玄羲的事,急忙跑来紫竹轩。 “二少爷,当初大夫人诞下一对双胞胎,宸枫少爷是哥哥,你是弟弟,但因为宸枫少爷……他……身患隐疾,乃不祥之兆,按照族规,大夫人会被废黜,所以,万般无奈之下……谎称只生下一个孩子,原本是三少爷的你便成了二少爷。” 难怪宸枫说他才是真正的桑玄羲,是啊,桑家二少爷本该是他,将来的世子也该是他,就因一个自私的母亲而惨遭抛弃,最后自甘堕落,沦为戏子。 他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外走去。在他心里,她再也不是那个端庄贤惠的慈母,只是一个利欲熏心,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荣华富贵、名声地位的女人。 “玄羲。”大夫人看着玄羲越走越远,心里像被穿入一根细丝,还有人在不停拉扯,痛得她快要直不起身子。 她生的三个孩子,桑柔美丽,却不够沉稳;玄羲沉稳,却太过善良;唯独宸枫心计够深、心肠够狠,可偏身患隐疾,一辈子上不得台面。 她深呼吸,收回宠溺的眸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宸枫,喃喃道:“王妈妈,难道我错了?” 王妈妈叹了口气,道:“大夫人没有错,你这么做都是为了玄羲少爷,还有大小姐。” 她没错,她不需要这样一个儿子,她的人生不允许有这么一个污点。只有玄羲和柔儿才是她的孩子! “埋了他!” 王妈妈心中一怔,宸枫少爷明明还有气,大夫人这是要……活埋? 回长乐轩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宸枫方才说她派人杀他,究竟 是谁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并且蓄意挑拨? 这场雪来得毫无征兆,桑玥出门时没有带伞,莲珠只得将新买来的古琴放在凉亭之后迅速回去取伞。 桑玥穿着藕色素绒雪花袄,内衬同色月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并不十分起眼。她的墨发被挽成一个灵动秀雅的垂鬟分肖髻,簪了鎏金花钿,与她晶莹透亮的眸子相映生辉。 申时已至,她如约来此,若慕容锦并不出现,那也怪不得她了。 她探出玉手,自琴弦上缓缓抚过,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裴浩然那张含笑的俊脸,他明明就有双越笑越冷的眼睛,可前世的自己还是疯狂地爱上了。 被醉酒强暴后,她虽认命嫁了过去,却始终不肯接受他,甚至不让他同塌而眠。他不气恼、也不离开,睡了整整八个月的地板,直到她为了救桑柔而滑胎,他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愤怒和痛苦,甚至拔剑要杀了桑柔。 那一刻,这个男人表现出的丧子之痛激起了她心底的共鸣。 但他们之间并无实质性的进展,他们依旧同房不同榻。有一天,她忽然开玩笑说想要只雪域高原的大雕,次日他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这一走便是整整五个月,就在她认为他有了新欢、打算始乱终弃时,他却一身狼狈地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只雏雕。 正是那一次,她下定决心要接受这个男人。 不久后,他参加科考,却在考场附近被袁家人挡住了去路。 他将她护在身后,正色道:“只要不伤害我夫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为首的中年男子发话了:“你们裴家本就是皇商,若再出个当官的,我们袁家还活不活了?只要你打道回府,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相公,以你的身手,闯过去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他摇头,满眼尽是宠溺,眼底却划过一丝无奈:“我想入朝为官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希望给你更好的日子、更崇高的地位。也许你说的对,毕竟你是桑将军的女儿,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可万一呢?我心里,实在不敢赌那个万一。” 那样优秀俊美的人,讲了那样一番令人感动的话,她傻傻地就沦陷了…… 她一把推开他,朝着那名男子的剑冲了过去。 利剑刺入她的肩胛,她忍住剧痛,冷笑道:“要么让路,要么见官!” …… 而今 想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裴浩然的阴谋!为的就是一点一点俘获她的心,好让她死心塌地为他办事。 一曲作罢,思绪戛然而止,天地间仿佛还飘荡着她的戾气和悲鸣。 “竟然是你。”一声喟叹,夹杂着压抑过后的惊诧。 风雪中,走来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他身披银狐大氅,尊贵优雅,徐徐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凛冽严冬,他稍来一抹春暖。 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正一瞬不眨地锁定着桑玥纤细的柔荑。就是这么一双小手,弹奏出了令他无比欣赏的乐章。 “以前不曾听闻桑家三小姐懂音律。”慕容锦淡雅说完,在她对面落座,脸上始终挂着暖人心扉的笑,“你倒是个有秘密的……少女。” 这一次,他没再说她是孩子,他分明从琴音中听出了情动、悲愤、悔恨,一个孩子,不具备那样复杂的情绪。 不得不说,慕容锦的笑真的很暖,暖得几乎要窥进桑玥的内心。然她只是笑得嫣然,眸中依旧清冷:“慕容世子是来听曲的还是打探秘密的呢?” 慕容锦望进她幽静寒凉的眸,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 一股暗香、一片温暖,桑玥想拒绝,他已系好丝带,语重心长道:“一颗心能有多大?装满了仇恨,便再装不下其它。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第三十六章 小刺猬 “跟自己过不去?我从来都没跟自己过不去。慕容世子不过是见到了大姐和我之间的小玩小闹,就以为我身陷囫囵、准备绝地反击了?呵,慕容世子看戏看多了。我在府里的日子同其它世家的庶女没什么两样,别人过得,我也过得,不劳慕容世子费心了。” 小打小闹?她倒是乐观。 桑玥笑着说完,慕容锦笑着听完。 不同的是,桑玥的笑容很灿烂,但笑意很凉薄;慕容锦笑容淡淡,却透着一股抚平忧伤的温暖。温暖得太过美好,美好得令桑玥本能地开始排斥。 她起身盈盈一福,浓密的睫毛遮住眸中的华光无限,静气道:“我还有事,先告退了。”语毕,她解下氅衣,递到他手上,“或许慕容世子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慕容锦接过冰冷的氅衣,身子都这么冷、心又会热到哪里去呢?他自嘲一笑:“此话怎讲?” 桑玥探出几乎冻僵的小手,雪花飘在上面并不立即化开。她淡道:“摄政王妃很是中意我大姐呢,还有平南候府的柳馨、周太傅的孙女周珺,估计一开春,你正妃、侧妃都有了。别的我不敢说,周家与柳家可是死对头,享齐人之福的同时,你可别后院起火。” 不过是一场宴会,她居然瞧准了母妃的心思。而母亲只顾着挑选容貌出众、家底殷实的千金,确实疏忽了这点。说实话,那些女人,他一个都不想娶。 “那些……” “那些事就不劳我费心了,我是个孩子嘛,又与你非亲非故。”桑玥回过头打断他的话,“所以,我们彼此都不要费心。” 桑玥再不逗留,抱起古琴,迎着风雪消失在了慕容锦的视线。 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慕容锦舒心一笑,明明就是在帮他,却装出一副疏离的样子。“真是只小刺猬。” 他转身,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脸上的笑容和春暖般的气息消弭无踪…… 长乐轩中,桑柔来看望桑玄羲,却碰了一鼻子灰,被拒之门外。 她带着一肚子怨气去了大夫人的房间,却发现她还没回来,心里便是更加急躁了几分。 恰逢此时,西红来了。 “小姐,刘妈妈来催那一百遍佛经了,正在院子里候着呢。” 桑柔惊讶地偏过头,美眸中堆满愤色:“肯定是桑玥那个小贱人在祖母面前嚼舌根子了,才几天就来催?” 上次你就跟 老夫人说已经写好一百遍,按理说早该送过去,刘妈妈今儿才来催算留了情面了。不过这话,西红心里想想,却是没胆子说出口的。 桑柔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回刘妈妈,就说佛经被四妹不小心弄湿了,我重新抄好后会亲自给祖母送去。” “那万一四小姐那边……” 桑柔玩弄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甲油,恣意道:“你去知会一声就行,桑莞现在被我捏得死死的,晾她也不敢说个‘不’字!” “是!”西红福着身子退下,在门口碰到了大夫人,忙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大夫人。” 大夫人淡淡应了声,打了帘子进屋。 桑柔一见大夫人,立即就跟见着救星似的,过去挽起她的胳膊,嗔怒道:“母亲,你方才去哪儿了?知不知道他们都欺负我!一个一个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哥哥不待见我,桑玥那小……她又在祖母面前乱挑拨,更气的是,父亲给她送去一整箱贡橘,却只给我小半箱,到底谁才是嫡出的小姐?” 大夫人本就因为玄羲和宸枫的事郁结在心,宸枫再不济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舍弃他,并不代表不心痛。而更痛的是,玄羲因此而恨上了她!未众叛已亲离,本该最贴心的女儿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抱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一阵剧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把眼睛安在桑玥的身上。她是个完全没有后台的庶女,跟她计较你就不觉得自降身份吗?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更加勤奋地练习琴棋书画、研读四书五经,争取早日获得慕容世子的心,让他主动求皇上赐婚。” 慕容锦么,他肯定是心仪自己的!反倒是桑玥这个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母亲,我就想不通,父亲根本就不宠爱五姨娘,为何那般疼桑玥?” 大夫人气得呼吸一滞,厉色道:“你不要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实话告诉你,你父亲属意你嫁给靖王为妃。开春后,摄政王妃上门提亲肯定会遭绝。所以,必须赶在那之前求皇上下旨赐婚。而王妃是个极高傲的人,若是知道你父亲还看不上慕容锦,一怒之下哪里还会认你这个准儿媳?这件事还得瞒着她。” 桑柔见自己的委屈无人理会,眼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母亲,桑玥害我!她害我!你怎么不信?她害我抄一百遍佛经,害我被人验身,你不想想怎么为我报仇,反而杞人忧天慕容锦不喜欢我!” 大夫人忽然觉得四肢无 力了,她怎么跟这个女儿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去?“你不招惹桑玥,她会有机会害你?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有你父亲宠着,她风头正盛,你作为长姐,不表现仁慈谦逊便也罢了,还招摇得处处与她一较高下。就你这样的心胸和气度,真以为慕容世子非你不可了?” “母亲!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啪! 大夫人一耳光扇了过去,桑柔愣在了原地,甚至她忘记了去捂疼痛的面颊:“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除夕宴之前不许踏出院子半步!你给我好好反省,到底是跟一个庶女争斗比较重要,还是握住世子的心比较重要!” 母亲不仅打她……还禁她的足! 桑柔泪流满面,一张绝美的脸此刻因愤怒和委屈而变得狰狞:“你会后悔的!不立即杀死桑玥,你肯定会后悔的!” 大夫人再不理她,只吩咐人将她带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白兰端着药碗进来了:“大夫人,该喝药了。” 大夫人一把将药碗摔在地上:“老爷根本不来我房里!喝这些药有什么用?” 白兰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王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见大夫人气得面色铁青,而白兰跪在一堆碎渣之上,摇摇头,道:“大夫人,这药无论如何也要喝。您是正妻,还怕老爷不来您房里吗?奴婢有一计,老爷今晚就会来长乐轩。” ☆、第三十七章 就这点手段? “什么计策?” “老爷中年得子,对三少爷甚至疼惜。您只要把三少爷接过来养在名下,老爷一准就来了。”王妈妈躬身说道,双腿却因长时间的站立行走而痛得打颤。 大夫人知道,那是上次跪了碎瓷又挨板子落下的后遗症,她指了指一旁的矮凳:“坐吧。” 王妈妈感激地坐下,大夫人目光凛凛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将桑玄帧养到名下吗?哼,旁人都以为桑玄帧是个香饽饽,我却笃定他是个烫手山芋。” 王妈妈欣慰一笑:“您说的对。老爷宠爱九姨娘,就让他宠着,反正您是大她是小,以后治她的机会多的是,三少爷年幼,听说又体弱,有没有福气长大还两说。只是……” 大夫人见王妈妈欲言又止,问道:“只是什么?” 王妈妈虽才回府一日,但通过小沁和白兰的口中还是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了解了一遍,道:“方才您同大小姐的谈话奴婢听到了,奴婢觉得大小姐的话不无道理,那个二小姐当真邪门儿,许多事她都未出面,可最后的受益者就是她,别的不说,单说荷香那件事,就绝对是二小姐的手笔。您当真这么由着她?” 大夫人茗了口茶,冷道:“要不是柔儿闹出曲修宜那一出,桑玥开春后就得嫁过去!眼下,我只得另辟法子,但这只白眼狼,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腊月三十,瑞雪纷纷。 大街小巷贴满对联、挂满红灯笼,虽门窗紧闭,显得街道冷冷清清,只余一片孤寂而火红的色彩,但偶尔从门户内传出的欢声笑语还是能令人感受到十分浓厚的喜庆。 马车内,莲珠目不转睛地盯着桑玥,笑道:“小姐今天真美,比大小姐还美。” 桑玥轻笑一声:“不就是薄施粉黛,值得你如此夸赞?” 莲珠点点头,忽然忆起了什么,杏眼圆瞪道:“小姐,你说慕容公子会不会去参加宴会?”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莲珠:“应该不会。”前世的她随裴浩然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不下数百场,从未见过慕容拓,这就是为何她初次与他争锋相对时没能认出来。由此可见,慕容拓对这种热闹场合是避而远之的。 莲珠长吁一口气,拍着心口道:“那就好,他简直太可怕了!奴婢祈祷,一辈子别再见到他!” 桑玥顿觉好笑,慕容拓到了莲珠口中怎成了毒蛇猛兽般的存在? 忽然,马匹疾声嘶吼 、车厢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桑玥和莲珠俱是向前扑去,好在二人都扶住了把手,但桑玥的肌肤娇嫩,这一握,竟是将手心磨破了皮。 “怎么回事?”莲珠掀开帘子,桑玥从缝隙中瞧见一名衣衫整洁的少年,约十四、五岁,眉清目秀、身形纤瘦,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呀!我可怜的月月啊,你死得好惨啦!我怎么向主子交代啊!” “月月是谁?”莲珠问了句,心里却开始诽谤,怎生跟小姐的闺名同音? 随行的侍卫快步上前,恭敬而尴尬道:“是条……小狼狗。刚刚转弯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直奔我们的马车,便……被马匹踩死了。” 车夫战战兢兢地立在一侧:“二小姐,奴才瞧见时急忙勒住缰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眼看天色渐暗,宫中的宴会即将开始,在这件事上耽误了终是不好。桑玥并未因那狗的名字而心生计较,而是眸光轻转,淡道:“很名贵?” 侍卫摇头:“是条很普通的小狼狗。”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身上,虽是下人装扮,但衣衫质地上乘,绝非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既然如此,又怎会养一条普通的狗?她开始环视四周、耳听八方,忽而淡然一笑:“陈侍卫,这名歹人纵狗行凶,偷袭我们的马车,拖去报官。” 那少年哭得更凶了,几乎是鬼哭狼嚎,双手锤地:“什么纵狗行凶?月月啊,那些达官贵人仗着有钱有后台,就草菅人命,你在天之灵,一定不能放人这些人逍遥法外啊!月月——月月——” 一声声“月月”叫得,莲珠恨不得将他的嘴巴给缝上。 陈侍卫拿出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天子脚下,你们还讲不讲王法了?你们踩死了月月,非但不赔偿,还恶人先告状,拉我去见官,你们……你们定国公府就是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一个家丁居然认得定国公府的马车?桑玥的笑意更甚了,吐出去的话却寒凉如冰:“对,我就是草菅人命,陈侍卫,将他五马分尸!” “是!”陈侍卫得令后,解下他身上的麻绳,又吩咐另外四名侍卫将他手脚和头分绑在五条马匹的鞍上。 那少年是真怕了,泪水夺眶而出,连尿都吓了出来:“救命啊!救命啊!贵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公子啊,救我!” 这时,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电光石火间,斩 绳、救人、毁车轮,一气呵成。更可怕的是,包括桑玥在内,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臭丫头,你要不要这么嚣张!” 慕容拓既失望又惊诧,想要看她炸毛的样子当真就那么难?若是有人养只宠物,与他的名字同音,他非劈死那人不可!她居然……静如止水! 少年像见了救星似的,跪伏在地:“公子,都怪我,没能保护好月月,让它被踩死了!它死得好惨啊!” 慕容拓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都穿帮了,他还做个劳什子戏!“滚回去!” 车轮被毁,也就等于马车无法行走了。桑玥干脆跳下马车,慕容拓只觉眼前一亮:她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锻裙,雪白的裙摆和袖口上百花丛生、蝴蝶翩飞,每一道金边皆采用上好的足金线刺绣而成,且不是普通的苏绣,而是失传已久的垫高绣,能显出重影和立体的效果,随着她的莲步轻移、举手投足,慕容拓仿佛看到蝴蝶围着她翩然起舞。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辨的笑,果然,人靠衣装么。 桑玥笑容浅浅,幽静深邃的瞳仁似小溪中的两粒鹅卵石,看起来且圆且美,实则既冰又硬:“慕容公子,你就这点手段?”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美如璞玉的脸,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没了马车,我看你怎么去赴宴!” ☆、第三十八章 赴宴 桑玥并不理他,即便没有慕容拓,这辆马车也到不了目的地。出发前她就发现车轴处被人做了手脚,思量再三,她索性将计就计,比桑玄夜早一刻钟出门,并吩咐车夫缓慢行驶。这样,即便车轮突然脱落,至多是个侧翻,并不会造成太大伤害,而又能让后来的桑玄夜做个见证。这一回,怎么也要揭穿大夫人和桑柔的阴谋。 可这一项天衣无缝的苦肉计被慕容拓给搅黄了!他一剑将两个轮子辟成碎渣,哪还有物证? 果然是交易完毕,他就开始迫不及待要找她的茬! 慕容拓被桑玥清冷的眸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鼻子哼哼道:“我是长得比你好看,可你矜持一点,行不行?” 桑玥缓缓走近他,牵动一阵比寒冬更凛冽的风,用极小极冷的声音说道:“没见到我暴跳如雷的样子,你很惊诧、很失望,对不对?慕容拓,不管你是存心捉弄我,还是大发慈悲想救我,我坦白告诉你,你完全是多此一举!” 被说中心事的感觉可不怎么好。他起初的确只想吓吓她,可在跟踪的途中发现车轴有异样,便干脆毁了车轮,让她换辆马车,避免意外发生,可这臭丫头居然不领情! 他欲发怒,却见桑玥回头,似有所盼,他戏谑一笑:“在等你大哥?哈哈,恐怕让你失望了,他早被我的人逼得改道行驶。唯今之计,你只有求我,求到我心尖儿上了,或许我可以考虑载你一程。” 求他?桑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几乎合不拢嘴,眸子里的寒光却似利刃缓缓割过慕容拓的眼角,令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你笑什么?” “慕容公子,你真觉得自己神机妙算、无所不能?”桑玥敛起满眼寒霜,云淡风轻道,“我不去了。”一个除夕宴而已,去了是龙潭虎穴,不去,放过了敌人也是放过了自己。 语毕,转身就要回府。慕容拓一步迈至她身前,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街角,窗帘被掀开,一名少女探出头朝桑玥看了看,随即莞尔一笑:“桑玥,快上来!” 桑玥举眸望去,心中一喜,居然是林妙芝! 她朝着慕容拓行了个礼,眉梢轻挑:“慕容公子,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眼见桑玥离去,慕容拓气得脸色发青,臭丫头,好心没好报!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之际,他叫的马车来了。 车夫跳下马车,恭敬行了一礼:“公子,请上车吧。” 这是一辆极度奢华的马车,由八匹骏马所拉,轿顶盘立四条四爪黑蟒,皆口含夜明珠、目嵌紫水晶,在暗夜中穿梭如逢白昼。 谁料,慕容拓看也不看,只甩了一句:“烧了它!” 马车上,林妙芝欣喜地拉过桑玥的手,明明是第二次见面,二人却如同多年好友,并无半分拘束,所谓一见如故,大抵如此。 “桑玥,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帖子,你怎么不理我?” 林妙芝与桑柔同岁,过年便满十五。她的样貌算不上绝美,肤色白皙,眉清目秀,但她身上就是有一股别样的清新,似早春的第一缕晨曦,所到之处无不生机盎然。 “我不爱出门,也怕给你添麻烦。”这倒是实话,她亲近谁,桑柔就讨厌谁。镇国侯府和定国公府的关系还算亲近,她不希望桑柔因此而恨上林妙芝,“再说了,上次你大哥和我二哥打了一架,我还怕你心里怨着呢。” 语毕,桑玥悄然注意着林妙芝的脸色,却见她一脸大义凛然:“林成旭就是个欠揍的!我父亲一生仅他一子,府里的人将他宠得无法无天,照我说,桑玄羲揍得真好!他现今仍下不来床呢!若他卧床一月,我一定登门致谢。” 好歹林成旭和林妙芝也是一母所出,怎跟仇人似的?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胳膊肘往外拐,林世子若知你这般议论他,不得气得咳血?” “我是帮理不帮亲,”林妙芝挽住桑玥的胳膊,嗔道:“说真的,我闲不住,在府里可闷了,要不下次你给我发帖子吧!” 桑玥笑着点头:“好啊。” “对了,你跟慕容拓很熟吗?上次你们就是一起,别人认为是巧合,我可不这么觉得,方才是不是他砸坏了你的马车?你跟我讲讲他呗……” 夜幕降临,繁星闪耀。 皇上在宫里宴请群臣,凡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家眷参加。桑楚沐也在应邀的行列,却因一道边疆急报而去往了勤政殿,同去的还有摄政王慕容宸瑞、镇国候林怀远、安国公蒋旭、忠信侯方胤、丞相韩孝仁以及几位军机大臣。 皇帝年幼,尚不足十岁,并未纳妃,除了太后住在富丽堂皇的凤曦宫,先皇的其它妃嫔都奉旨迁往了较为僻静的西苑,非诏不得私自外出。所以,皇宫大部分的地方是寂寥的,空旷的。 除夕宴设在长欢殿,台阶上方是太后、皇帝、摄政王和王妃的席位,下方则是按照官职、诰命分男女落座。 桑柔端坐于大夫人身旁,穿白色金丝流彩飞花裙,裙摆和袖口开满金灿灿的雏菊,举手投足间,梳云掠月,馥雅清香。她本就生得极美,薄施粉黛后更是显得肤若美瓷、唇若樱花、美玉为骨、秋水为姿。 与之相比,一旁的桑莞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陪衬。穿着翡翠烟罗裙,头簪碧玉花钿,绿油油地好似一颗蔬菜。可她浑然不觉,毕竟这已经是她十二年来穿过的最美的裙衫。在她看来,不是她丑,而是桑柔太美。即便是后宫妃嫔,往桑柔旁边一站也会黯然失色。 桑玄夜一眼就瞧见了桑玥和林妙芝,对于二人携手同来颇为诧异,但诧异过后便是无尽的欣喜,能结识林妙芝对桑玥而言是件好事。 “二妹,林小姐。” 林妙芝俏丽一笑,似春花初绽:“见过桑公子。” 桑玄夜微笑颔首,安排桑玥坐好,才行至对面的男宾席。 看到桑玥来了,桑莞倒是狠狠地诧异了一番。 桑玥不理会她的诧异。往年她不来,不是因为她不能来,而是不想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若父亲只能带一个女儿来赴宴,这个人会是自己,而非桑柔。 桑柔对于桑玄夜和桑莞的亲密看在眼里,讽刺在心里,哼!一对庶出的贱蹄子,狼狈为奸又有什么用?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早晚是玄羲的,哪里轮得到滕素琴那个贱人的孩子身上?至于桑玥嘛……自己可是给她备了份大礼! ☆、第三十九章 遇险 华灯初上,长欢殿内已是高朋满座,除去最尊贵的太后和皇上,便是连摄政王妃也来了。 她身穿紫色广绣双丝绫鸾衣,内衬白色凤尾裙,只露出短短一截裙摆,偏那裙摆上镶足了二十粒紫水晶,在烛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年轻时她享有南越第一美人的名号,即便岁月蹉跎、时光荏苒,她依旧美貌如双十年华,依依凝眸间,流转着成熟高雅的清韵。 桑玥看了看慕容锦,又想起了慕容拓,果然是遗传了王妃,都生得那般俊美。 仿佛是感受到了桑玥的注视,慕容锦侧目,自姹紫嫣红中寻了那双如冷月倾辉、似寒潭幽静的眸。 四目未相对,桑玥已错开视线。 恰好此时,桑柔正一瞬不眨地望着慕容锦,深蓝色锦服,温润如玉,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含笑几许,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快要蹦了出来。慌乱中,误以为慕容锦也在看她,一股甜蜜涌上心头。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要让慕容锦求皇上赐婚,今晚……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压住心底的悸动,桑柔给桑莞倒了杯茶,巧笑嫣然道:“四妹,这茶名为音韵,与云雾齐名,稀罕的是这烹茶的水采自天山积雪,这一杯可谓价值千金了。” 桑莞勉力一笑:“大姐,我方才已喝了许多,想如厕,你陪我去好不好?” “如……如厕?这个时候?”桑柔既尴尬又不耐烦,目光越过桑莞,落在桑玥的身上,“二妹,你闲着也是闲着,陪四妹去趟恭房吧,出长欢殿左转,第三个岔路口再左转,经过一片荷塘便到了,你们可千万别图近,走长欢殿右边的松林,当心迷路。” “二姐。”桑莞可怜巴巴地望着桑玥,桑玥点点头,随她起身。 一出长欢殿,桑莞就捂着肚子,五官扭成一团,咬牙道:“二姐,我不行了,我忍不住了。” “你是真忍不住,还是故意做戏?” 桑莞倒吸几口凉气:“真的真的!二姐,我要出恭了,我们走近路吧,不然……我怕可能会……” “你确定要走松林?”桑玥似笑非笑地盯着桑莞,看得她头皮发麻,心里一阵打鼓,却仍强装镇定道:“就那里吧,二姐,我记路很厉害,不会迷路的。” 桑玥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就走松林吧。” 严冬的松林是皇宫里难得的一抹绿,大地上的积雪反射出幽幽白光,柔和、静美、皎洁, 照在桑玥的身上,像敷了层凉薄的银沙,衬得她飘渺而神秘,似广寒宫的仙子,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而事实证明,她真的,差点儿去了。 桑莞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悄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殊不知因紧张的缘故,她的脸上早褪去痛色,只余一双黝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 忽然,桑玥脚底打滑摔了一跤:“唉哟!四妹,我扭到脚了。” 桑莞急忙蹲下身,蹙眉道:“怎么会扭到脚?还能走吗?” 桑玥痛苦地摇摇头,搭着桑莞的肩膀站了起来,却只走了一步就开始痛呼:“不行啊,四妹,我走不动,要歇息一下。你要如厕,先去吧。” 桑莞面露急躁之色:“那怎么行?万一待会儿你走丢了,怎么办?” 桑玥装作不察,躬身捂住脚踝:“可我真的走不动了,要不这样吧,我哪儿不去,就在这儿等你,你快去快回,好不好?” 桑莞思索片刻,只能这么办了。反正那人就在前方不远处,将他带过来这边也一样。“那好,二姐,你千万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望着桑莞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桑玥嘴角一勾,我傻吗,在这儿等你回来? 可究竟是原路返回还是另辟新路?思付片刻后,她决定另辟新路,避开南北方向,往西走了大约一刻钟。倏然,她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异响。先是软语低喃,尔后呼吸渐重,淫靡的喘息和肢体碰撞之响,让对夫妻生活并不陌生的桑玥瞬间明白声音的源头正在做着什么。 “宸瑞……宸瑞……” 宸瑞?慕容宸瑞?那不是摄政王的名字么?桑玥的心陡然一振,原本打算离去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她循声望去,月光下,女子肌肤如玉,光滑莹润,曲线优美、玲珑别致。男子身形健硕,五官俊朗,赫然是慕容宸瑞! 女子的细腿盘在慕容宸瑞的腰间,藕臂勾着他的脖子,尽情迎合着他的驰骋。 她偶一转脸,被桑玥看了个正着。 桑玥捂住唇,将那声惊呼吞咽下腹。 她看到了什么?当朝太后同摄政王的奸情! 太后冷瑶并非南越人士,而是大周皇后的妹妹瑶郡主,初和亲到南越,被封为冷嫔,诞下慕容天后,晋为冷妃。虽皇后早殇,但在她之上,俨然有贵、淑、贤、德四妃,分别诞有燕王慕容齐、襄王慕容铮、秦王慕容庆和梁王慕容笙。 自古帝位都是立嫡立长不立贤,论嫡子,当属靖王慕容耀;论长子,当属燕王慕容齐,这帝位怎么算也不该落到当初年仅七岁的慕容天头上,更何况慕容天骨子里还流着一半大周的血统。 现在,桑玥仿佛可以理解为何先皇临终时没让嫡子慕容耀继承皇位,并非他不想,而是他无能为力。或许,本身他的死就是个阴谋,是太后和摄政王一手策划的阴谋。 前世,父亲终其一生只为助慕容耀夺回帝位,可惜慕容耀却在一次狩猎活动中不幸丧生,而与之随行的裴浩然则身负重伤。如今想来,裴浩然究竟是为了救他而负伤,还是为了杀他而负伤,尚未可知。 如果裴浩然一早投靠了摄政王,那么他与她五年的相处,简直是个笑话!或许连桑柔都不曾料到,她嫁过去也是裴浩然的计策之一,为的就是伤透父亲的心、整垮定国公府! 欢愉过后,冷瑶绵软地伏在慕容宸瑞的身上,喘息道:“宸瑞,再陪我一会儿。” 慕容宸瑞拉过一旁的衣衫给她披上,激情褪去,周围的寒气便逼上了身子,令他的语气中也夹杂了一丝冷冽:“下次不许再用这种方式将我骗出来,我要去勤政殿了,你也快去长欢殿。” 慕容宸瑞起身,拍掉衣衫上的积雪,冷瑶从身后抱住他,道:“一听说我受伤,你即刻撇下群臣赶过来,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宸瑞,今晚留下来。” 一阵冷风刮过,桑玥腰间的环佩动了动,发出低哑的浅鸣。 慕容宸瑞警觉地拔出腰间的匕首,运足内力,大臂一挥,匕首朝着桑玥飞了过去。 ☆、第四十章 除夕宴 “喵——”地一声惨叫,那匕首刺入一只狸猫的胸膛。 冷瑶瞧见那只狸猫,心中一惊,这不是天儿的狸猫吗?难道是他?她赶紧看向摄政王,温柔地笑道:“没事,是我养的狸猫。” 慕容宸瑞并未因她的话而放松警惕,他直直向前走去。 桑玥躲在树后,屏住呼吸。她侧目,瞥见稍微靠前一些的松树下立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看来,观赏了现场春宫图的,不止她一人。能在宫里穿明黄色的,除了太后便只剩那位不满十岁的皇帝慕容天。 狸猫是从慕容天那里跑出去的,想必他以为摄政王发现的是他,一惊之下扔出狸猫顶了罪。 就在慕容宸瑞离桑玥身前那颗松树仅五步之遥的时候,冷瑶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宸瑞,时辰不早了,你去勤政殿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尔后,指腹轻轻划过他的唇瓣,“今晚,我等你。” 慕容宸瑞淡淡扫了一眼郁葱的松林深处,又看向冷瑶,见到她眸中的柔情,沉思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桑玥明白,摄政王发现的是她,但太后认得那只狸猫,便以为树后的是皇上,这才阻止了摄政王。 慕容宸瑞走后,冷瑶脸上的笑容逐渐凝结,眸中抹上一层寒霜,并不看树向后,淡道:“天儿,出来。” 慕容天自树后走出,凉薄的月辉透过松针洒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树影,一如他此时的心情,冰冷而复杂。 冷瑶看向他,脸上还带着欢愉过后的潮红,吐出口的话却寒凉似雪:“今晚,你什么也没看见,听到了吗?” 慕容天双手紧拽龙袍,亮晶晶的眸子里堆满怨愤、不解、羞恼和疏离,仿若第一次认识这个被自己唤作“母后”的人。 被儿子撞见这种事的确叫人难为情。冷瑶压制住浓浓的羞愧,走过去将慕容天揽入怀中,语气柔了不少:“天儿,母后是爱你的,你要相信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慕容天原本最是迷恋母后温暖馥香的怀抱,此刻却像被针扎了般推开她:“你身上有朕不喜欢的味道!” 朕?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自称“朕”! 冷瑶纤长的睫毛快速眨了几下,嘴角隐隐抽动,深吸一口气,道:“皇帝记得自己的身份,那是最好不过。你是一国之君,当以百姓福祉为先,今晚的事传出去将会给南越带来多么大的动荡,不用哀家细说,你也该明了。” 慕容天气得脸色发青,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不懂爱情,却晓伦理,母后跟皇叔做出如此有悖纲常之事,叫文武百官、天下万民如何接受?又叫他如何接受? “除夕宴即将开始,皇帝随哀家回凤曦宫梳洗一番再去赴宴。”语毕,冷瑶拉过慕容天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朕自己会走!” 刚走出几步,远处传来似清晰还模糊的谈话声: “人呢?你是不是骗我?” “方才真的在这儿,往那边找找。” “……” 冷瑶美眸一转,迸射出极犀利的寒光:“什么时候,这片林子变得这么热闹了?” 她自腰间摸出一个金色小哨,轻轻一吹,两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单膝跪地:“见过主上。” “肃清这片林子!” 她,需要给慕容宸瑞一个交代,再没有比那两人更好的替罪羊了。 看着黑衣人离去的身影,桑玥握紧环佩,眸中闪过一丝狠光,桑莞,你帮着桑柔陷害我的时候,可曾料到会阴差阳错成为我的替罪羊? 想到自己的处境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她头也不回地朝西一路狂奔而去,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被发现之前逃离这危机四伏的松林。 而在她走后不久,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自树后走出。他俯身从狸猫的臀部拔出一根细针,又施展轻功,顺着桑玥逃跑的方向,淹没了她留在雪地里的一个又一个足迹…… 长欢殿门口,桑玥深吸几口气,剧烈奔跑过后,本就涂了层胭脂的脸越发红润迷人,她调整姿态,缓步而入。 桑柔见归来的是桑玥,而非桑莞,心中一沉,面上却笑得嫣然:“二妹,你自己回来了,四妹呢?” 桑玥状似无比惊诧,晶莹的眸子里溢出几缕华光:“大姐,四妹未回么?还未出长欢殿的大门,她就说腹痛难忍,便先我而去了。” 桑柔心中将桑莞狠狠地骂了一通,不中用的东西,骗个人都骗不成! 桑玥在桑柔身侧坐下,捧起一杯热茶,不经意地抬眸,却看到了慕容拓。 他怎么来了? 其实不止桑玥,就连摄政王妃和慕容锦看到慕容拓来赴宴,都暗自惊诧了一番。 慕容拓墨色锦服加身,桀骜而冰冷,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流转着无与伦比的华光。他与慕容锦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 男子,此时并排而坐,直将所有千金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最是讨厌这种感觉,他却发作不得。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定国公府的席位,看到桑玥绯红如霞的面颊,不知怎的,竟然忘了错开视线。 桑玥不予理会,目光跳过慕容拓,看向慕容锦,对方冲她微笑颔首,她莞尔一笑。 这一举动,差点没把慕容拓给气死!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众人齐齐拜倒:“参见太后!参加皇上!” 冷瑶穿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娉婷而来,众人只觉得一朵七彩祥云自眼前缓缓飘过,暗香浮动、宁静祥和,仿若聚集了天地间最精纯的力量才刻画出如此尊贵的焕彩。 与之相比,少年天子慕容天的气场就弱了许多。 冷瑶与慕容天拾阶而上,在主位上优雅落座。 她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犀利的眸光一扫,众人只觉寒刃临身,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今夜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都坐吧。”她微微一笑,语气柔和,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谢恩后坐了下来。 慕容天生得浓眉大眼,英气逼人,尽管极力隐忍,但眉宇间仍露出了几许愠色。不管太后如何恩威并施,他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 桑玥悄然注视着太后的反应,她与摄政王妃笑着寒暄家常,优雅从容,仪态万方,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和异样。谁能想到,南越史上最年轻貌美的太后,前一刻在摄政王的身下辗转承欢,下一刻就能与人家的妻子谈笑风生。 桑玥心中冷笑之余,暗自计量着这条消息能否被自己利用,又该如何利用? 冷瑶打了个手势,宫女们开始传菜。 六十四道菜式,分七次上传,其间,会配有十四支歌舞技艺。 不过须臾,长欢殿内便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片。 第一个舞蹈是南方渔民所热衷的“踏歌”。由箜篌、缶、胡琴伴奏,音律淳朴,曲调高亢。十六名身穿白裙蓝纱、手戴贝壳铃铛的舞姬鱼贯而入,踩着轻快的节拍,翩然起舞。 旁侧的太监宫女们则加大了火盆里的红罗碳,室温骤升,越发让人觉得夏季来临,这出踏歌舞好不惬意。 后面的节目也是各付地方特色,唱的是“五谷丰登、国泰民安”,舞的是“才子佳人、民生富庶”。 大约一炷香后,换上第二轮菜式,而此时,殿内的烛火陡然熄灭。人未到、声先至,似揉着万年缠绵的一缕天籁,悠扬地飘入殿内。 桑玥嘴角一勾,若她猜得没错,接下来出场的这位可算是桑柔的死敌了。 ☆、第四十一章 究竟谁出丑? 一阵丽音宛若天籁,四周霎时静谧无声,只余那飘渺得令人心醉的歌声在大殿里回荡。 忽然,一道光束自屋顶倾洒而下,顺势望去,只见大殿中央不知何时已多了名红衣女子,她的头微微仰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长袖漫挥中已然翩翩起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舞作罢,掌声经久不息。 那名红衣女子对着上方盈盈一福,软语哝哝道:“恬儿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竟是京城第一美人恬郡主! 她眸光轻转,在看到慕容锦时,微微一笑,保持这种笑容,玉手轻抬,揭下面纱。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此人,只应天上有! 桑柔握着茶杯的手隐隐可见发白的指甲,从小到大,她一直以容貌为傲,她继承了父亲和母亲所有的优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生平第一次,她败在了容貌上。而且败在了一个同样对慕容锦有好感的人身上。 “恬儿这个惊喜哀家喜欢,慕容世子觉得如何?”冷瑶笑着问向慕容锦。 慕容锦微微一笑:“臣不甚懂音律舞蹈,瞧不出其精髓所在,但听掌声经久不息,想必是极好的。” 恬郡主面色一紧,尔后笑着看向桑柔:“久闻定国公府千金才貌双全,舞艺超群,不知恬儿是否有幸一睹桑大小姐的风采呢?” 未等桑柔开口,大夫人起身一福,恭敬道:“回恬郡主的话,臣妾的大女儿偶感风寒,恐无法献舞,可否改为抚琴,由二女儿为之献舞?” 大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在她看来,恬郡主的舞姿无人能比,既然是要出丑,那么便让桑玥来出这个丑好了。况且,桑玥不过是跟柔儿学了点皮毛,根本上不得台面,强烈对比之下,众人定会对柔儿的琴艺赞不绝口。 慕容拓浓眉一挑,臭丫头会跳舞的么?他倒是隐隐有些期待。 慕容锦看向桑玥,见她淡定无波,不禁猜测,她是不在乎输赢还是握有杀手锏? 冷瑶看破不说破,恬儿心仪慕容锦早不是什么秘密,摄政王妃属意桑柔做儿媳也难逃 她的法眼,且让她们闹腾去。 桑玥见太后点头,深知今晚避无可避,遂起身一礼,让人准备她要的东西,然后去换衫。大夫人想让她出丑,可没那么容易! 按照桑玥的要求,大殿中央摆放了一个素色屏风,屏风两旁的案桌上是盛满墨汁的硕大砚台。 桑玥换上白色劲装,手持宝剑,英姿飒爽地现于人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旁侧的桑柔一眼:“请大姐弹奏一曲《十面埋伏》。” 慕容锦嘴角一勾,桑柔未抚琴,已注定了败局。这首曲子非得用琵琶才能奏出荡气回肠之感,古琴么,弱了太多。同台献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桑柔的琴声若过于绵柔,她这剑舞又如何气势恢宏?她难道打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桑柔与慕容锦想的一样,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唯有硬着头皮弹下去。 琴声响起,桑玥深吸一口气,两耳一闭,默念心里的节奏,挥动手中的宝剑。挑剑、出剑、点墨、挥墨,一姿一势,行云流水,习习生风。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舞作罢,殿内鸦雀无声,众人哪里还记得桑柔弹奏了什么,全被桑玥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的舞姿所吸引。直到慕容天指着屏风惊呼出声,众人方才回神,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慕容拓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将屏风上所绘之景一一念出:“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是……八阵图!”臭丫头,她怎么会懂这些? 慕容锦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不错,正是八阵图。”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 燕王慕容齐拍手叫好:“今晚真是大开眼界!一个名不经传的庶女,在舞姿上不逊于恬郡主,在才情上胜过了万千男儿,本王还是首次见到以剑为笔来作画的人,况且,画的还是如此精髓的阵法。” 慕容拓探寻的目光锁定桑玥,似笑非笑地接过燕王的话柄:“或许她只是死记硬背,记住了图形,有什么好称赞的?”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众人实难相信一个十三岁的闺阁女子懂得旷世奇阵,便是在场之人,能认出八阵图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桑柔曾在父亲的书房见过此图,但并未放在心上,想必桑玥是从父亲那儿偷偷学来的。思及此处,她行至桑玥身边,迫切想找回些面子:“妹妹表演得如此之好,也不枉父亲和我的 一番苦心。” 桑玥淡淡扫了她一眼,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众人见桑玥不反驳,权当她默认了,心里竟然泛起些许失望。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眨了眨,几乎亮得桑柔睁不开眼:“这么说,桑二小姐的阵法是你教的了?” 桑柔微笑着点点头,慕容拓一跃至屏风前,手指一处阵法:“那你告诉我风扬阵该如何妙用?” 桑玥笑了,桑柔尴尬了。 她勉力挤出一副笑靥:“我也只学了些皮毛,不敢妄断风扬阵的妙用。” 慕容拓给桑玥使了个眼色,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微眯了一下,道:“风无正形,附之於天,变而为蛇,其意渐玄,风能鼓物,万物绕焉,蛇能为绕,三军惧焉,此乃风扬阵。但慕容公子,你方才指的是蛇蟠阵。” “对,我指的就是蛇蟠阵。”慕容拓哈哈一笑,阔步回了自己的席位。 众人这回彻底心服口服了。看向桑柔的眼神中满是鄙夷,没本事就算了,居然不懂装懂、抢夺妹妹的光芒。适才桑玥默认,一定是为了给这个大姐留条后路,多宅心仁厚啊! 桑柔明白自己被慕容拓和桑玥联手给耍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不仅羞愤,而且嫉妒,疯狂的嫉妒!嫉妒桑玥这个庶出的贱蹄子居然舞得那么好!懂得那么多!还能得到慕容拓的帮助!仿佛她才是桑家嫡出的千金,而自己只是个才疏学浅的陪衬! 为什么?凭什么? ------题外话------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出自曹植的《洛神赋》。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出自《风华录》。 八阵图大家应早有耳闻,我不赘述了。 ☆、第四十二章 死的死,伤的伤 这一晚,桑柔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柄,而桑玥却一舞成名。街头巷尾、茶楼酒馆、深宅大院,无一不在谈论这位将门庶女,她的剑舞也在民间受到广泛的追捧。一时间,桑玥风头大盛,隐隐有超过恬郡主之势。又因二人同岁,不知不觉间便被人看成了比拟的对象。当然,这是后话了。 就在大夫人和桑柔以为这已是今晚最不能容忍的事时,惊天噩耗传来:桑莞毙命于松林。 冷瑶带着大夫人来到事发现场,大夫人只看了一眼,便扶着树干呕了起来。 一片血泊中,桑莞衣不蔽体,全身青紫,下体一片狼藉,几根断裂的肋骨戳出胸膛,口中还紧紧咬着半片舌头。施暴者平躺一旁,下身赤裸,心脏部位插着桑莞的金钗…… “莞儿,莞儿。”大夫人忍住强烈的恶心和惊惧,解下氅衣披在了桑莞的身上,“太后娘娘,怎么会这样?臣妾的女儿,怎么会……皇宫不是有禁卫军吗?”她待会儿要怎么向老爷交代?桑莞毕竟是老爷的骨血! “除夕夜发生这样的变故,哀家体谅你丧女心痛,可以饶恕你的不敬之罪。” 冷瑶犀利如刀的眸光落在大夫人的脸上,令她打了个哆嗦。她怎么可以一时心急就质问太后?她跪伏在地,挤出两行热泪,又听冷瑶清冽的声音响起,“你可认得这名男子?禁卫军从他身上搜出了定国公府的令牌。” 大夫人这才开始打量他的样貌,仔细辨认后,心中一震,这……这是府里新来的小厮!出门前老车夫闹肚子,柔儿便让他顶了职。难道说……这件事与柔儿有关? “回太后娘娘的话,此人是定国公府的车夫。”寒风拂过,发髻上的流苏轻轻敲打着她的脸颊,一直凉到心底。 “哀家敬重桑将军乃国之栋梁,所以定国公府的人在皇宫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哀家不予追究,也会守口如瓶。你将尸体秘密带回去,选个适合的日子发丧吧。”冷瑶淡淡说完,转身离开了松林。 大夫人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就那么瘫在了雪地里。柔儿出了丑,莞儿丢了命,还是被自家车夫凌辱致死,她如何向老爷交代?三个女儿中唯独桑玥幸运,博得满堂彩、一舞成名。她忽然有了一种离奇的错觉:原本,她希望桑玥和其他庶女儿一样,成为柔儿和玄羲向上攀登的垫脚石,可现在她却隐隐觉得,柔儿给桑玥做了垫脚石!今晚,就是铁的证明! 月牙儿隐入云层,灯火辉煌的宫廷上方,黑云滚滚。 桑玥走出长欢殿,一阵极寒的风逼上身子,莲珠赶紧将氅衣披在她的身上,哽咽道:“小姐,我们……还是坐林小姐的马车回去吗?你的手……” 桑玥紧了紧血肉模糊的右手,在定国公的马车内她就擦破了掌心,方才又舞剑作画,掌心的肉都翻了出来。众人只见她舞姿绚烂、气势恢宏,却不曾料到她的每一剑、每一笔都忍受着钻心的痛楚。去更衣时,血已凝固,生生扯掉一块皮肉才令剑柄脱手。 自始至终,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开膛破肚都忍了,这么点小伤又算什么!只要能报仇,哪怕荆棘满地,哪怕赤着脚,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不了,我们坐大哥的马车回去,他在与几位殿下交谈,我们去宫门口等着。”今晚她触及了大夫人的底线,将桑柔的威望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难保大夫人不会在路上对她下毒手,她不想连累林妙芝。 “桑玥!你给我站住!”荷塘边,桑柔气呼呼地拦住桑玥的去路,美眸中写满嫉妒和愤恨,“你跟慕容拓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帮着你来害我?” 桑玥的眸中噙着似讥似嘲的波光:“大姐,你这话问得我无从作答。谁害你了?又怎么害你了?提出让我献舞的人是母亲,一舞完毕后,撒谎抢夺功劳的人是你,这一切的一切,我可曾逼过你一星半点?还有,姐妹一场,我提醒大姐一句,你给谁乱扣帽子,也别扣在慕容拓的头上,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桑柔发指眦裂,睫毛飞速眨动,慕容拓的确不是她能惹的,便是太后也给他三分薄面。她话锋一转:“你……你究竟从哪儿学的舞蹈和阵法?” 桑玥寒凉似水的眸光撞进桑柔的眼,阴翳得令她如坠冰窖,她不由地后退一步,桑玥却前进一步,笑得森冷:“大姐很想知道啊,可我偏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想吧。” 水面倒映着四方灯火,如偷了几尊明月,亮堂堂的,却越发衬得暗夜无边。桑柔伫立在寒风中,远眺着桑玥逐渐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桑玥,我不会输给你,一定不会! 桑玥和莲珠走出巍峨的皇宫,散席的人已离去大半,偌大的空地上零星地停着几辆奢华的马车,她一眼看到了桑玄夜的,迈步走去,却被慕容锦拦住了去路。 “我送你回府。”他语气轻轻,笑容暖暖,严冬被撕了条口子,一股春风趁机灌入,溜进桑玥冰凉的心,打了个旋儿,却无功而返。 桑玥 举眸一笑,天真烂漫:“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坐大哥的马车回去,世子还是早些回府陪王妃守岁吧。” 桑玥走后,慕容拓自暗处走来,轻咳了一声:“大哥,我一直想问你,那个弹奏《长相思》的人是谁?” 慕容锦侧过身,惊诧地看向慕容拓:“你不知道?” 慕容拓比他更为疑惑:“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跟你一起去赴约。” 慕容锦似有所顿悟,道:“你不知道她是谁,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总不能将同臭丫头的交易说出来吧,慕容拓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道:“别人告诉我的。” 那个别人是桑玥无疑了。慕容锦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拓儿好音律的话,我带你去见她。” 慕容拓将他的手拿开,戏谑道:“我可没兴趣,大哥你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实在喜欢,便是纳入府中也无不可,反正开过年,我就该多出好几个大嫂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喜欢桑柔,她若嫁进我们家,别指望我会叫她一声‘大嫂’。” 慕容锦俊秀的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朦光,夜黑的缘故,瞧不清色彩,却分外迷人,只是眼神也渐欲暗淡:“如果可以,我一个也不想娶。” 慕容拓明白大哥身为世子,享无上荣耀的同时,也承载了无比艰辛的责任,首当其冲的便是迎娶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女子,与之绵延子嗣。 “大哥,其实……”他想出言安慰,却无意中瞥见桑玥被莲珠扶上马车的姿势很奇怪,右手僵举着,难不成,臭丫头受伤了? “咳咳,大哥你先回吧,我出去一下。” ☆、第四十三章 古怪的五姨娘 又一次,桑玥以为大夫人会对她出手的时候,她却平安地回了定国公府。桑玄夜一直随她步行至棠梨院,仿佛依依不舍,眸中更是饱含宠溺:“玥儿,你今晚真是大放异彩,令人刮目相看,我竟不知你藏得这样深。我听说入宫前慕容公子弄怀了你的马车,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桑玥对他忽然转变称呼略微有些不适应,但也只愕然了一瞬,随即笑道:“只是个意外,大哥无须担心。” 尔后,她神色一肃:“靖王殿下以生病为由并未出席宴会,想必不日父亲就会前去探望,大哥不妨一同前往。” 桑玄羲重伤在床,若他趁机与靖王殿下拉近关系,于继承世子之位自然大有裨益。玥儿提出这个建议,难道说……她决定帮助自己了?桑玄夜有些难以置信:“玥儿,你……” 桑玥眸中含笑,语气坚定:“明年科考,大哥一定要高中。” 桑玄夜带着喜悦之情离去后,丁香和茉莉忙将桑玥迎了进去。茉莉瞧见莲珠似乎有些走神,拿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莲珠,大少爷走远了,你还巴巴望着呢!” 桑玥回头,正好瞧见莲珠绯红如霞的脸,看来上回的英雄救美,折去了莲珠的一颗少女玲珑心啊。 莲珠拍开茉莉的手,羞赫不已:“你这妮子,自己想嫁人,惯来取笑我。” 几人说说笑笑,随桑玥进入里屋,钟妈妈往炉子里添了块红罗碳,喜滋滋道:“二小姐可回来了,宫里好玩吗?” 茉莉给桑玥解下氅衣挂好,丁香递过一杯热茶,两人都露出期待的神情。 莲珠哀求地看着桑玥,桑玥点点头,她便配上动作说开了:“用大少爷的话说,小姐今晚可是大放异彩!人都说恬郡主的舞姿无人能及,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小姐的。小姐一边跳舞,一边用剑来作画,那气势,让我觉得自己看见了千军万马,浑身热血沸腾!连皇上都惊诧得合不拢嘴,太后娘娘瞧着喜欢,还赏了不少宝贝呢!我们小姐这回,可算是名扬天下了,反倒是大小姐,输了面子输里子,我这心里,可解气了!” 茉莉和丁香不禁鼓起了小掌,钟妈妈激动得背过身偷偷拭泪。 桑玥茗了口茶,提醒道:“这些话出了这个门就都得忘了,不然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传到祖母和父亲的耳朵里,定以为我骄傲自满、不尊嫡姐了。” “是。”众人齐齐应了声。 钟妈妈笑道:“丁香, 茉莉,你们两个明天要起早给下人发红包,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莲珠。” 丁香和茉莉行了个礼退下了,钟妈妈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会意,行至门外守了起来。钟妈妈这才蹙眉道:“奴婢今日去给五姨娘送补品,听到了五姨娘同九姨娘的争吵,具体吵什么奴婢没听明白,但听到了小姐你的名字。” 桑玥的眸中泛起意味深长的波光:“这么说,五姨娘嗓子复原的事没有瞒着九姨娘了。” 钟妈妈点点头:“奴婢估摸着,大夫人那边很快也会知道五姨娘痊愈了,她会不会又把六姨娘的事儿记在五姨娘的头上?” “她都把宸枫活埋了,等于销毁了最有利的证据,五姨娘究竟知不知道她和宸枫的关系已无足轻重。”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烛火映在她清冷的眸中,却仿佛承受不住那股子寒凉,就要熄灭了一般,“反倒是这个九姨娘好生蹊跷,不知是敌是友,你派人盯紧她的院子。” “是。” “二小姐,五姨娘来了。”莲珠在门口禀报了一声。 没有主母的允许,姨娘不得私自探望亲生子女,便是上回桑玥落水昏迷,五姨娘在院子里急得哭,也没能过来。今儿是怎么了? 桑玥亲自将五姨娘迎了进来:“娘,你身子刚好,应当少吹风。有事叫红玉带个话,我去见你便是。” 五姨娘穿着藕色碎花长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无任何发饰,素净而淡雅。此刻,她眸中隐隐泛着泪光,一见桑玥便擢着她的肩上下打量:“我知道不该冒然来见你,可我实在担心死了,没人为难你吧?” 桑玥将手埋在宽袖中,安慰道:“没有,歌舞很精彩,菜肴很美味,我玩得很开心。” 一连三个“很”字非但没能打消五姨娘的疑虑,反而令她越发不安,她强行拉过桑玥的手,摸到一团狰狞的血肉,心中大惊,赶紧掰开一看,顿时泪如泉涌:“玥儿,你的手怎么伤成了这样?早知道我就该阻止你,是不是太后……太后为难你了?” 太后?桑玥幽静深邃的眸溢出几许诧异的波光,她撞见太后同摄政王的奸情一事好像没有第二人知道吧!“娘,这话从何说起?太后为难我做什么?” 五姨娘的眼睑快速眨了眨,垂眸掩住飘忽的波光,哽咽到:“你父亲与摄政王政见相左,所以我怕太后会为难定国公府的人。” 父亲同摄政王政见相左是几年之后的事,毕竟靖王如今只是 个闲散王爷,未担任任何官职,而父亲在朝中也极力表现得以摄政王马首是瞻。五姨娘如何得知父亲的政治动机?难道说,五姨娘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不受宠? 她笑了笑:“目前为止,太后和摄政王是极器重父亲的,娘不必为我担心,今晚她还赏了我不少东西呢。” 五姨娘不喜反惊,含泪的眸中划过一丝惶恐:“她为什么赏你东西?她注意到你了?”一出口,瞥见桑玥狐疑的眼神,她讪笑一声,“我是怕你得了赏赐,而大小姐和四小姐没有,会嫉妒你。” 桑玥见五姨娘不愿说,她也不再追问,道:“娘你放心吧,大姐和母亲都得了赏赐。” 五姨娘吁了口气,又问:“你的手……” “我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洗过之后涂些药膏就没事了。” “还说没事?都这样了……”五姨娘泣不成声,“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见太后。” 又扯到了太后的身上!桑玥美如两团蒲扇的睫毛轻眨了一下,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微笑:“知道了,娘。” 夜深,风凉。 桑玥沐浴过后,静静坐在小姐椅上看书,莲珠拿出桑玄夜上次赠的金疮药,给她细细涂抹,心里却暗叹:别人都说小姐的运气好,老夫人宠着、老爷护着、大少爷疼着,可又有谁知道她的艰辛?他们不曾看见小姐通宵达旦地研读兵书、不吃不喝地练习舞蹈、东奔西走为老夫人的寒腿访遍名医、还要时时刻刻提防大夫人和大小姐的算计。可以说,小姐的每一步都是自刀刃上走过来的…… “你这样擦药是不行的!” 忽然,一道身影跃窗而入,莲珠吓得惊叫出声,抡起旁边的凳子朝来人砸了过去。 慕容拓一手接住木凳,一手点了莲珠的穴道,然后朝桑玥挑眉一笑:“你的丫鬟怎没学到你半点本事,如此慌慌张张?” 桑玥合上书本,柔软的墨发随着她一个扭头的动作而自肩上垂顺而下,一丝丝一缕缕,仿若拂在了慕容拓的心上,痒痒的、怪怪的,似难受还惬意。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他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我们之间的交易早已结束,你还来做什么?”她语气淡淡,甚至连个笑容也吝于施舍,“别以为今晚你帮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臭丫头,激怒人的本事倒是一流。 “哈!”慕容拓嘲讽一笑,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 闪过一丝清澈无瑕,说出口的话却桀骜而冰冷,“我是来讨债的!” 语毕,他在桑玥旁边坐下,拉过她的手。 她挣扎,却惹来他一声怒喝:“别动!” ------题外话------ p。s。慕容耀最终敲定了是“靖王”,而非“静王”。 ☆、第四十四章 踹下水 他从怀里掏出三个瓷瓶放在桌上。从第一个瓶子里倒出味道怪异的药水,用干净的帕子蘸了少许,开始清洗桑玥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语气却漫不经心:“你欠我一匹汗血宝马和一条小狼狗,初步估算,价值千金,想来呢,你一个小小的庶女根本赔不起。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 桑玥忍住剧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清理完毕后,他将第二个瓷瓶中的药粉洒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颤了一下,面色仍平静如常。 “我大哥一直在教恬郡主骑射,所有女子中,她自诩天下第一。我跟她打赌说三个月内一定找出比她厉害的。她请了靖王做见证,彩头是一匹汗血宝马。现在我来教你,只要你将那匹马赢回来,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今晚臭丫头表现出的底子是极好的,虽无半分内力,但身体的柔韧度和手腕的灵活度绝对不亚于习武之人。 桑玥依旧不语,鬓角和后背却冷汗涔涔,为了能将伤口清洗干净,慕容拓下手可是毫不留情,那不知名的药粉更是如椒盐般灼着她的痛处,似烈焰焚烧,一直蔓延到骨子里。 慕容拓用余光打量着她的脸,这种药粉效果是最好的,却也是最痛的,她却连吭都不吭一声,若非鬓角有汗珠,他真会以为她天生不知道痛。 “痛的话就叫出来,憋着很好玩儿吗?” 桑玥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叫?把大家都叫进来,看到慕容公子你在我闺房、抓着我的手、图谋不轨?”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图谋不轨了?我是不想你这只手废掉,然后没人帮我赢回那匹汗血宝马!就你这副尊荣,白送我也不稀罕!”慕容拓气得吹胡子瞪眼,手里的动作却是不停,又打开第三个瓷瓶,用指尖蘸了些晶莹透亮的药膏,均匀地涂上,一股异常清凉的感觉抵达桑玥的掌心,痛楚霎时减轻了许多。 她戏谑一笑:“慕容公子想岔了吧!我指的就是你要挟我、替你赢回汗血宝马一事。像你这种嚣张跋扈、幼稚任性的男人,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你还没断奶的时候,本公子就会打酱油了,居然说我幼稚!”慕容拓双目如炬,太阳穴突突直跳,若非念在她受伤的份儿上,真想把她拧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莲珠虽被点了穴,但脑子是清明的,眼神也是好的。慕容公子那种翻开最里层的肉进行清洗的方式……是报复小姐的吧!他怎么这么狠?小姐的胆子也真大,居然敢对慕容公子说出 那样子的话,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杀人泄愤吗? 这是一种较量,桑玥永远不会在慕容拓的面前示弱,否则她就去了谈判的筹码。 慕容拓极力压住火气,咬牙道:“你去不去?” 她抽回手,淡道:“我与恬郡主一较高下不是自寻死路吗?赢了,她恨我;输了,你恨我。我只有一颗脑袋,还想多活几年呢。今天这药就当是你毁坏我马车的赔偿,至于车夫的那条命,看在慕容世子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你走吧。”她没说破的是,既然请了靖王做见证,彩头又是汗血宝马,那么不太可能是单挑啊,指不定是群英争霸,她究竟要“得罪”多少人才能拔得头筹? 轰他走?原本他是来讨债的,现在怎生变成了欠债的? 慕容拓骤然起身,不经意间却从桑玥的眼角捕捉到了一丝戏谑,他茅塞顿开,挑眉一笑:“差点又中了你的激将法!说吧,究竟怎样你才肯帮我把那匹马赢回来?” 桑玥清冷的眸中忽而漾起一抹笑意,温婉静好,却令慕容拓毛骨悚然。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第二次交易的开始吗?” “……”怎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慕容公子,这三个月我会接受你所有严苛的训练,但你也必须答应我的任何要求。丑话说在前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我最后还是输了,你可不能记恨我。做不到以上这几点,你就另请高明吧!”语毕,她摆摆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必须答应她的任何要求?输了还不能记恨她? 慕容拓有种自己挖坑儿往里跳的感觉…… “见过老爷!”钟妈妈在门口大声禀报道。 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怔。 今晚,棠梨院热闹得有些不正常! 慕容拓急忙解开莲珠的穴道,掀开窗子就欲离去,却被桑玥拉住了胳膊。 “来不及了,我父亲武功极高,你一施展轻功,必被他发现。” 她的眸光扫视了一圈,决心一下,将慕容拓拉近了浴室,指着已无半分热气但飘着无数海棠花瓣的小浴池:“进去。”水是最能隔绝气息的,只有躲在水下,才不会被父亲发现。 “这是你的洗澡水,脏死了,我不要!”话虽如此,他的一张俊脸却不知何时红成了天边的霞彩,那颗心更是噗通噗通几欲跳出胸腔。 桑玥哪管那么多,一脚将他踹了 下去。 桑二小姐,你做了什么?将京城第一恶少踹下了水? 而莲珠倒也不笨,赶紧往熏炉里添了一把上好的香料,并拿出垫子可劲儿地将屋里的味道往窗子外扇。也怪了,慕容公子明明是个男的,身上却有股淡淡的清香。 “玥儿!”桑楚沐风尘仆仆而来,一见到桑玥,不待她行礼便将她拥入怀中,像搂着失而复得的至宝,连双臂都在颤抖,“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父亲,”她被抱得几乎喘不过起来,父亲还穿着朝服,显然刚从宫里回来。她心下了然,父亲必是知道了桑莞的死讯,却明知故问道:“出了什么事?” “莞儿她……死了。” …… 在南越,未及笄的孩子死后不得大办丧事,再加上桑莞是被凌辱致死,就更不能大肆宣扬。只在后山草草火葬,挖了个小坟将骨灰埋入地下。祠堂内,不可能供有她的牌位,从此,定国公府也没有她这号人。 七姨娘一年之内,接连遭受两次丧子之痛,忧伤成疾,终日以泪洗面。桑楚沐起初怜惜她,在她院子里留宿了几回,可每次她都哭得昏天暗地,渐渐地,桑楚沐的同情消耗殆尽,便再也不踏足她的院子了。 冬去春来,阳光明媚,本是万物复苏好时节。七姨娘难能可贵地在丫鬟宝川的陪同下到花园里逛逛,却碰见九姨娘抱着桑玄帧在那儿赏花。 九姨娘人比花娇,面色红润,眉宇间皆是幸福的意味,她摘了一朵花塞进桑玄帧紧紧握着的拳头里,笑语盈盈:“三少爷,多摘几朵给祖母送去,让祖母可劲儿地疼你,好不好?” 七姨娘的视线立时模糊一片,她的手摸上小腹,如果那个胎儿不曾流产,如今已能坐能爬了吧。而她的莞儿若还在世,定摘了满满一捧花来孝敬她。 老爷在家,每个人都过得风生水起,听说就连最不受宠的桑秋如今都颇得老夫人的疼爱,日日前去为老夫人烹茶。 可她呢?她的孩子们呢? ☆、第四十五章 母女合谋 九姨娘的丫鬟子归发现了七姨娘,出言提醒了一番。九姨娘转身,不曾料到久未出门的七姨娘也来了花园,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一笑。 那笑很美,跟大小姐的一样美,难怪老爷那般宠她。可看在七姨娘的眼中却似一把绵软的针,戳得她从眼睛到心里,密密麻麻全是痛楚! 她随手抓了一把不知名的花,狠狠地揉搓着,尔后转身离开了花园。 宝川边追边喊:“七姨娘,您慢点儿,等等奴婢。”在她身后,是被揉碎的花瓣,一地斑驳…… 穿过曲径深幽的小路,是一条树荫斑驳的回廊。阳光打在朱红色的廊柱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晕。七姨娘眯了眯眼,欲改道而行,却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她定睛一看,回廊尽头不是桑丽和嫣儿吗? “五小姐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但哥哥实在……死得太惨……” 桑丽回头,七姨娘忙将身形隐在廊柱后,听得桑丽的声音响起:“在府里烧纸钱可是天大的忌讳,被父亲和母亲发现那只有死路一条!何况我四姐因你哥而死……母亲没将你赶出府已是仁至义尽。” “五小姐,奴婢的哥哥托梦给奴婢,说他死得冤,说他和四小姐是被人陷害的,所以……所以……奴婢才给他烧点纸钱……希望他在底下别过得那么惨……” “行了,没有证据就别乱嚼舌根子!今日我权当没见过你,你赶紧收拾一番下去吧。”桑丽不耐烦地说完,转身消失在曲折回廊的尽头。 “证据,我要是没证据,哪里会梦到哥哥向我喊冤呢?”嫣儿一边抹泪,一边将剩余的纸钱用布包好,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急忙抬头,看清来人后跪伏在地:“奴婢见过七姨娘。” 七姨娘像溺水时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双眼迸射出极亮的波光,她俯身拽起嫣儿的领子,咬牙道:“谁害死了四小姐和你哥哥?” 嫣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七姨娘松开手,拔了头上的簪子就开始往她身上戳,边戳边喊:“你说不说?你说不说……”那模样,似走火入魔,吓得尾随而至的宝川愣在了原地。 嫣儿的身上被戳出一个又一个血洞,拼命告饶了起来:“七姨娘饶命啊,我说,我在哥哥的尸体上发现了二小姐的金钗!” 桑玥? 七姨娘一路狂奔到长乐轩,未等门口的婆子通传便强行闯了进去。 大夫人内衬淡紫色落地长裙,外穿八答 晕春锦长衣,墨发挽成一个飞仙髻,斜插两支彩凤步摇,雍容华贵、气质优雅,正与桑柔笑着闲聊。 王妈妈说的对,桑玥就是希望她们窝里斗,玄羲一过完元宵节便启程去了江南,临走时仍郁郁寡欢,显然还未能走出宸枫的阴影。眼下,定国公府唯有她们母女最是亲近,再不能彼此生隙了。 桑柔穿一件百褶如意月裙,外披对襟羽纱,头梳瑶台髻,簪白玉花钿,气质恬静而清新,不复年前的招摇,整个人沉稳内敛了许多,越发显得美丽典雅。即便有人谈起除夕宴那晚的窘态,她也只嫣然一笑,梳云掠月,淡淡应之:“柔儿学艺不精,倒贻笑大方了。”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谈吐、这样的姿容,渐渐淡化了众人心中不太和谐的记忆,她仍旧是能与恬郡主并驾齐驱的第一美人。桑玥有才情,可惜容貌始终不及桑柔。俗话说的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就算剑舞在民间被传得沸沸扬扬,贵妇名媛们却仍不屑嗤之,庶女,上得了台面吗? “大夫人!大夫人!” 二人笑谈之际,七姨娘跌跌撞撞而入,小沁和白兰喘着粗气跟在身后,显然为了阻拦她费了不少力,而宝川则是惊悚地立在一旁,劝也不是、走也不是。 “七姨娘,你这是怎么了?”大夫人柳眉微蹙,冷冷地问了句。 七姨娘的发髻已在奔跑的过程中散乱开来,加上满脸泪痕,这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大夫人,奴婢想问四小姐出事当晚的经过!” 大夫人面露难色:“老爷说了,以后府里谁也不许再提莞儿,更不能谈及那夜的状况。你这叫我……” 七姨娘磕了个头,泫然道:“大夫人,婢子听到嫣儿说,在她哥哥身上发现了二小姐的金钗!” “啊?”桑柔惊呼出声,“还真是她!”语毕,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垂眸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 七姨娘双眼骤亮,看向桑柔:“大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告诉婢子吧!你可怜可怜婢子,求你了,大小姐!” 七姨娘对着桑柔一个接一个地磕起了头,很快,额头就青紫一片,嘴里不断说着哀求的话。桑柔亲自走过去扶起她,眸中噙满泪水,仿佛一转就会溢出来:“七姨娘,其实……” “柔儿!你忘了你父亲的话吗?谁也不许提起这件事!搞不好,人家说你蓄意挑拨、栽赃陷害,这个罪名你背得起吗?”大夫人果决打断桑柔的话,将她 拉到身边,又给小沁和西红使了个眼色。二人强行将七姨娘架起来,拖到一旁的矮凳上坐好。 桑柔挣开大夫人的手,蹙眉道:“母亲!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你拼命帮着二妹遮掩,这样对四妹不公平!那晚明明就是她同四妹一起去如厕,事后她回来了,四妹却不见了!随便找个人问,都能知道是她们两个一起出的长欢殿!” 七姨娘如遭雷击,看向西红和小沁,二人撇过脸,但那神情分明是默认了。难道说,是桑玥买通了嫣儿的哥哥,让他对莞儿下手? 桑柔泫然欲泣:“七姨娘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大哥!那晚的宴会他也在场,看他会不会说的跟我不一样?再不济,你当面去找二妹问个明白,便知我有没有撒谎!” 西红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嘴:“大小姐,奴婢觉得二小姐待四小姐是极好的,奴婢上次还撞见她偷偷给四小姐送金银首饰呢。” 七姨娘眨巴着眼睑,似有顿悟:“难怪……在四小姐与她决裂之后,她仍不断地送礼物过来,在旁人眼中,指不定认为她待四小姐多么仁厚,凡她有的,四小姐也有。原来都是假象!她早就决心害死四小姐!她的心……怎么这么毒?” 桑柔垂眸偷笑,桑玥,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你曾经用来离间我和桑莞关系的伎俩,变成了令七姨娘起疑的凭证! 大夫人摇摇头,痛心疾首道:“二女儿、四女儿都是我的女儿,已经失去一个,断然承受不住再失去一个的痛苦。何况玥儿还是老爷的心头肉!所以,纵然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看在老爷和我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你还年轻,多承几次宠自然又有了,不像我到了这般年纪,想要再有个孩子便是痴人说梦了。” 七姨娘的心弦上被弹了几下,两眼似空洞还暗沉:“老爷最是疼爱桑玥,即便知晓是她陷害了莞儿,也不会把她怎么样。我已经三十岁了,哪里还年轻?何况,老爷如今连见都不愿意见我!” 她陡然站起身,双目如炬:“是桑玥!一定是她在老爷面前挑拨了什么,害得老爷厌恶我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我不就是流产后,从棠梨院要走了几个丫鬟吗?至于让她如此记恨?” 七姨娘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大夫人竭力忍住眸中的笑意,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泪:“七姨娘,你别做傻事。” 七姨娘心中一怔,别做傻事?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做? 大夫人趁机火上 浇油:“你要出事了,莞儿泉下有知也不心安啊。” 她的莞儿,遭人陷害、被凌辱致死,泉下何曾心安过?她若真出事,也可以去地下陪陪她可怜的莞儿。 “七姨娘,你别……七姨娘!七姨娘!” 七姨娘愤恨地走了,大夫人嫣然地笑了。 ☆、第四十六章 计中计 大夫人给小沁使了个眼色,小沁会意,赶紧追了出去。 “不过,母亲,七姨娘什么都没有,能成事吗?” 大夫人望着熏炉上方的袅袅轻烟,眸中噙了一丝冷意:“就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所以无牵无挂,这样的人,要么不做,一做便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当然,我也没指望她真的能弄死桑玥。” 桑柔睫毛微眨,似蝴蝶的羽翼在轻展,眸光却暗淡了几许:“母亲,难道就这么放过桑玥?” 大夫人拍拍她的手,毫不掩饰眼底的恣意:“柔儿,母亲既然答应你要除掉她,就一定会做到。俗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寸,这回,我要将刀戳进桑玥的心窝子!” 白兰此时端了药过来:“大夫人,该喝药了。” 桑柔起身接过药碗:“我来吧。” 她舀了一勺递到大夫人唇边,大夫人欣然一笑,很快便将一碗苦药喝完。心里却暗叹,生下柔儿后落下病根,极难再孕。老爷这一月来长乐轩的次数并不少,肚子却仍无动静。难道,灵慧大师的药无效? 思及此处,头痛排山倒海而来,还伴随着一阵心悸,她紧了紧拳头,对白兰道:“把香瓶拿来。” …… 却说那日慕容拓泡了将近一刻钟的花瓣浴,回到摄政王府香了好几天,惹得摄政王妃和慕容锦都以为他去了什么软玉香怀。 王妃自然是高兴的,儿子“开窍”了就好,哪怕是逛青楼她也不介意。但烟花之地的女人总归不太干净,于是她精挑细选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送去做通房,谁料慕容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愤怒,将丫鬟们全部赶出了王府。 王妃急了,派了暗卫盯紧慕容拓的动向,想知道他每晚定时出去,究竟约见何人、所为何事?可每一名暗卫都无功而返,今天的也不例外。 月朗星稀,大殿内舒明开阔,漂浮着几许杏花清韵,娇艳繁花在侧,本该心境雅致,摄政王妃却郁结烦躁、如坐针毡。 黑衣人单膝跪地:“启禀王妃,属下无能,跟丢了。” “什么你无能?是本王妃的儿子太厉害!”王妃气得秀脸通红,早知道就不让拓儿习武了。她素手轻挥,“行了,你退下吧。” 黑衣人退下后,她忧心忡忡,不停在殿内踱着步子。月光自门外透射而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似聚拢了心底所有阴霾般,那么暗沉。 婢女樱桃几欲被晃 晕,斗胆道出心中所想:“王妃,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妃脚步微滞,美眸轻抬:“你说,我恕你无罪。” 语毕,继续来回踱着步子。 樱桃小心翼翼地上前,边说边与余光打量着王妃的脸色:“王妃,公子自懂事起就没再让丫鬟近过他的身,连收拾房间也要避开与他正面相碰……奴婢斗胆猜测,公子他……不好女色,好……” 王妃停下脚步,目光凛凛地灼着樱桃的脸:“好什么?” 樱桃咬咬牙,两眼一闭:“好男风!” …… 春寒疏落,光影交错。 桑玥静坐椅中,捧了一卷书入神。夕阳被锦花珠帘筛碎了铺陈满地,似一朵朵橙红镶金的花儿,愈发显得白衣素净的她恬淡优雅。细细看去,那端丽的眉眼间竟流转着几许高贵的华光,仿若……有凤来仪。 莲珠和茉莉坐在对面的矮凳上做着绣活儿,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看到桑玥恬淡静雅的模样,不由心中暗叹,谁说二小姐不如大小姐貌美?再长个三、两年,不知该令多少好儿郎魂牵梦萦了! “二小姐,红玉来了。” 桑玥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眼天色,夕阳洒在窗外的杜鹃花上,花红叶绿,如渡金沙,娇艳而不妖娆。她淡道:“都这么晚了么……叫红玉进来吧。” 红玉进来时脸上还挂着几滴泪:“二小姐,你快去看看五姨娘吧,她……她不好了!” 桑玥直起身,道:“怎么个不好?你说清楚!” “五姨娘高热不退,呕吐不止……” “她今日吃了些什么东西?” “下午就吃了些七姨娘送过来的糕点,因着莲珠悄悄带了话过来,要当心七姨娘,所以五姨娘起初并没吃,后来七姨娘自己也吃了几块,又说五姨娘是嫌弃她手艺不好不愿意吃,五姨娘脸子薄,就尝了几口。刚开始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七姨娘走后,五姨娘还小憩了一会儿,醒来便不对劲了。” 七姨娘?桑玥的双眼陡然迸射出极寒的眸光,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红玉走后,桑玥转身对着众人吩咐道:“茉莉,你去禀报母亲,钟妈妈你去请个大夫,丁香呢?怎不见她人?” 茉莉四下看了看:“可能去膳房了吧,是要去通知老夫人吗?奴婢先去通知老夫人,再去通知大夫人。” 桑玥点点头,带着钟妈妈和茉莉离开了棠梨院。 华灯初上,乍暖还寒。 微风轻吹着湖面,荡起层层涟漪,那波光也跟着颤了起来,连带着水下的树影婆娑起舞,阴森如鬼魅在张牙舞爪。 七姨娘已在此静候多时,忽然,一道清丽的身影行至假山前,拐了个弯,沿着湖边走去。 七姨娘打了个手势,立时有两名粗使婆子上前擒了来人的双手,塞了块布堵住她的嘴。 然后宝川和七姨娘拿着麻袋扑过去,将她装入其中,并用绳子系好袋口。做完这些,七姨娘又拿过一根锈迹斑斑的钉板,对着麻袋就是一阵猛敲。 “我叫你毒害莞儿!” “唔——唔……”麻袋里人疯狂挣扎,却溢出一股鲜血。 “桑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怎样?你陷害莞儿的时候,可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七姨娘一边怒骂,一边将麻袋捶打得砰砰直响,很快,白色的麻袋便血红一片,在月光下隐隐泛着亮光。 直到那人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 “七姨娘。” 一声娇唤,轻若柳絮,飘入七姨娘的耳中却立时凝结成冰,她打了个哆嗦,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啊——”的一声扔掉了手里的钉板,指着来人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看了看完好无损的桑玥,再看看一抽一抽的麻袋,这里面的不是桑玥,又会是谁? “七姨娘,你这话说的,合该我就不应出现这儿的,是么?”桑玥冷冷一笑,目光扫过脚边的麻袋,再次落在七姨娘汗渍斑斑的脸上,“话说,我真的很好奇七姨娘这般大费周章是在惩罚谁呢?莲珠,将袋子打开。” “是。” 莲珠蹲下身,解开已经鲜血淋淋的麻袋,从里面捞出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人儿,待众人看去她的面相,不由地目瞪口呆。 五小姐? 早在七姨娘从花园失态离去,九姨娘便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急忙派子归过来棠梨院通风报信。虽然桑玥不明白九姨娘这般向她示好意欲所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暗中派人盯紧了七姨娘的动向,并早她一步作下部署。方才她故意留下莲珠,就是让莲珠去“请”那李代桃僵之人。 须知,助纣为虐是要付出代价的! 七姨娘已经面无血色 ,五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指着桑玥:“是你,是你故意将五小姐引来此处的!” 桑玥不理她,对着旁边的粗使婆子吩咐道:“将五小姐送回院子,然后通知大夫人。将七姨娘押到福寿院,交由老夫人发落!” “是!” 两名婆子上前架住七姨娘,然而她并不挣扎,十分顺从地随着下人走了。 桑玥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好像一切……解决得太过轻易,反而令她心里涌起一层不安。 忽然,红玉自前方跑了过来:“二小姐,不好了,大夫人带人把五姨娘的院子围起来了,说她毒害九姨娘!” ☆、第四十七章 色衰而爱弛 桑玥看向七姨娘渐渐远行的背影,一抽一抽,分明是在…… “慢着!” 她一声厉喝,粗使婆子忙停下了脚步,七姨娘被架在中间,却笑出了声:“哈哈……桑玥啊桑玥,你树敌太多,保得了自己保不了五姨娘,你就看着至亲之人死在你面前,而你却束手无策、暗自懊悔吧!” 桑玥绕至七姨娘面前,看着她狰狞的笑,极力忍住要杀她的冲动,淡道:“你对五姨娘和九姨娘做了什么?” 七姨娘却像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般,凑近桑玥的耳边,低声嘲讽道:“我做了什么?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五姨娘亲生的,一个那么精明,一个那么蠢!她明明就怀疑我,却拗不过我的激将法,吃下了有毒的糕点。事后我只向她鼓吹了几句,她就真给九姨娘送了过去!呕——” 七姨娘一个痉挛,侧身呕出一大口黒血。 驾着她的粗使婆子吓坏了,一把松开她,她脱力地瘫在了地上,朝着桑玥挑衅一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声:“五姨娘……下毒……害我!” 夜空繁星闪耀,定国公府内却愁云密布。 五姨娘、七姨娘和九姨娘身重剧毒,桑丽被打成重伤,除了五姨娘,另外三人都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桑楚沐一身青色常服,面色肃然地坐在主位上,右侧是幸灾乐祸的大夫人和桑柔,左侧是满心担忧的桑秋。 桑玥立在大厅中央,正色道:“五姨娘没有毒害七姨娘和九姨娘,那糕点是七姨娘做的,她才是罪魁祸首。” 大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玥儿,我知道你救母心切,但七姨娘昏迷之前说五姨娘毒害她,多少下人都听见了。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七姨娘没必要撒谎。而且,九姨娘就是吃了五姨娘送去的糕点才中毒的。就算那糕点是七姨娘做的,但毕竟经了五姨娘的手,下毒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她。” “可五姨娘自己也吃了。”桑秋怯生生地说道。 桑柔状似怜爱地看了桑秋一眼,柔声道:“三妹,这你有所不知了,三个人中,属五姨娘吃的最少、中毒最浅。事后她想法子吐出了大半,现在还能说上几句话呢!反观七姨娘和九姨娘,情况就严重许多。” 大夫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向桑楚沐,道:“老爷,究竟是谁下的毒以后再追究也不迟,眼下救人要紧。李大夫方才去给九姨娘把过脉,回话说……此毒无解! ” 桑玥心里冷笑,与其说无解,倒不如说解药只有一颗。桑楚沐大败胡人后,先皇陛下赐的一颗百转丹,便是鹤顶红都能解,何况是这种并不立即置人于死地的毒?端看父亲想救谁了! 桑楚沐十指交握,犹豫了片刻,道:“我去看看九姨娘。” 看九姨娘?父亲要救九姨娘?桑玥上前一步:“父亲,五姨娘她……” 桑楚沐用双指捏了捏眉心,并不看桑玥殷殷切切的眸光,他怕一看就心软了。“五姨娘谋害七姨娘和九姨娘,证据确凿,玥儿……” “父亲,即便你不愿救五姨娘,也不用给她安上这么一个罪名。”桑玥反过来打断他的话,眸光中似有星河闪耀,却一点一点渐欲冰冷,一种尖锐的痛感钻入桑楚沐的心间,令他不悦地蹙起了眉。 桑玥察觉到了父亲的情绪,但她又何尝不寒心?他只派了大夫去给九姨娘诊断,却对同样中了毒的五姨娘置若罔闻。 “玥儿,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你是在质疑你父亲的公允吗?”大夫人唯恐天下不乱道。 桑玥并不接她的话柄,而是无比认真道:“父亲,请你……用百转丹救五姨娘。”人都是自私的,虽然有了九姨娘的提醒,她才避过七姨娘的毒手,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要以牺牲五姨娘的生存机会作为报答。 凭心而论,大夫人巴不得年轻貌美的九姨娘死得越早越好,反倒是姿色平平的五姨娘对她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但权衡再三,她还是决定不放过这么一个打击桑玥的机会。 “老爷,老夫人年事已高,九姨娘又中毒昏迷,我想将玄帧接到长乐轩来住几天。” 桑楚沐的眉心跳了一下,顿时就想到了九姨娘那张美如天仙的脸和玄帧粉拳呼呼的俏皮模样。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玥儿,你下去歇息吧。夫人,你把玄帧接来长乐轩。”语毕,他起身向外走去。 一阵寒风吹入大厅,廊下的八角玲珑灯旋转起舞,摇曳的烛火晃得桑玥心烦意乱。当桑楚沐与她擦身而过时,她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父亲。”她跪下了双膝,道出重生后的第一声乞求,“求父亲……救五姨娘。”如果这个人不是她的父亲,如果这个人不曾给她万千宠爱,她会有无数的法子得到那颗药! “玥儿,你会永远是我桑楚沐最疼爱的女儿。” 此话一出,大夫人和桑柔互视一眼,最疼爱的女儿?就算放弃救治 五姨娘会让桑玥伤心,可老爷(父亲)也不用许下一个如此重大的承诺吧? 桑玥目光灼灼地望着桑楚沐,凝眸道:“父亲!既然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那你为什么不救五姨娘?” 桑楚沐的眉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我会请宫里最好的太医过来为五姨娘诊治,她还是有希望的。” 桑玥语气一沉:“那么,请父亲将百转丹给五姨娘,让太医去为九姨娘诊治。” “玥儿!不要仗着我疼你,就目无尊长!这是你对一个长辈该有的态度吗?”桑楚沐也不知是真怒了,还是只想借着怒气离开,他绕过桑玥,直直朝大门走去。 大夫人看着父女两个置气,心里乐开了花,闹吧闹吧,最好反目成仇。没了老爷的宠爱,她要整死桑玥,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父亲对五姨娘的冷漠令桑玥心寒:色衰而爱驰,五姨娘纵然为他诞下最疼爱的女儿,依旧抵不过九姨娘青春年少、花容月貌。天底下,哪个男人不钟爱美丽女子?前世她为裴浩然牺牲那么多,不仍败给了桑柔? 既然父亲铁了心要舍弃五姨娘,她再坚持也没用。 她起身,双手掸了掸裙摆,拂去万千愁绪:“父亲,请慢走。” 听到她轻柔的呢喃,桑楚沐回头,自烛火和月光交界处瞥见她如琼枝海棠、含韵而立,一袭素衣藏不住她骨子里的风华高贵,俏脸上还挂着一抹灵动优雅的笑,仿佛刚才的争吵从未存在过。 这一刻,桑楚沐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女儿。 桑楚沐走后,众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长乐轩。大夫人欢喜地将桑玄帧接了过来,桑柔为表示对这个弟弟的亲厚,晚上宿在了此处。 回棠梨院的路上,莲珠小声道:“小姐方才为何不告诉老爷五姨娘有了身孕?” ☆、第四十八章 棍刑 因为有孕,所以才会吐,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五姨娘半条命。当钟妈妈找来陈大夫为五姨娘诊治时,他便是这般感慨的。 “我想说,可父亲没给我机会。而我现在庆幸,还好没说。”桑玥神色淡淡,无悲无怒,好像已司空见惯。 莲珠似懂非懂,又道:“小姐的意思是……啊——谁呀?”莲珠的背忽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回头,那人却像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跑。 瞧打扮,应是个三等丫鬟。 桑玥秀眉一蹙:“莲珠,抓住她!” “是!” 莲珠飞奔而上,将那仓皇而逃的小丫鬟扑倒在地,然后将她拧了起来:“还不见过二小姐?” 这丫鬟桑玥认得,是跟桑莞一同毙命的来福的妹妹嫣儿。她的手里拽着一个包袱,神色慌张,难不成是想逃出定国公府?而她此时见到了自己,竟也不行礼问安,反而怒目而视。 桑玥的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思绪,尔后冷声道:“莲珠,与府里签了死契的下人私自出逃,该如何惩罚?” “回小姐话,该被乱棍打死,并向其家人索要双倍卖身银两。” “可嫣儿无父无母,仅有的哥哥也在除夕夜暴毙了,银子肯定是要不着,那么只有将他从地底下拖出来鞭尸了。” 桑玥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像一根带刺的鞭,狠狠地抽打着嫣儿的心。她咬牙道:“二小姐,你害我哥哥枉死,还想鞭他的尸,你这么狠毒,迟早会遭报应的!” 莲珠一把揪住嫣儿的头发:“不许胡说!” 桑玥淡然一笑,似雪莲初绽,雅致而清冷:“你说我害了来福,可有证据?” 嫣儿自包袱里摸出一枚金钗,摊在手心上:“你敢说这钗不是你的?” 碧玉海棠钗? 桑玥冷冷一笑,看来棠梨院出了内奸啊。 “嫣儿,信不信你一出定国公府的大门就会被灭口?而杀你的这个人,并不是我。” “……”嫣儿哑然。 回到棠梨院时,已月上半空,钟妈妈刚从五姨娘的院子回来,说五姨娘的情况不太好,陷入了昏迷。 桑玥阖眸片刻,道:“我知道了,把丁香叫过来。” 今晚是茉莉和钟妈妈当值,所以丁香早早地歇下了,睡梦中被叫醒,心里惊愕了一瞬,随后穿戴整齐去了桑玥的闺房。 桑玥端坐于小姐椅上,钟妈妈和茉莉规矩地立在一旁。 “奴婢见过二小姐。”丁香恭敬行了一礼。 桑玥也不与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丁香,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 此话一出,茉莉和钟妈妈俱是一怔,尤其是茉莉,她和丁香都来自福寿院,彼此很是要好,就更不能理解二小姐的话从何说起。 丁香跪了下来,疑惑道:“二小姐,奴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你可认得它?”桑玥冷声说完,将手中的碧玉海棠钗扔到丁香的裙摆上,“这支钗我从未戴过,那日为进长乐轩救五姨娘,我让你将它送给了荷香。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它曾是我的首饰?” 丁香的心猛然一颤,嘴上却不依不饶:“小姐,你的首饰向来由莲珠保管,这个想必她也是认得的。” 桑玥冷冷一笑:“呵,嫁祸得很好嘛,我再问一次,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过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丁香低下头,咬唇道:“奴婢没有做对不起二小姐的事。” 桑玥淡淡睨了她一眼,道:“是吗?莲珠,进来!”五姨娘的事迫在眉睫,她可没功夫跟丁香慢慢耗。 莲珠进来了,手里握着一根三尺长、三指粗的木棍,笑呵呵地看向丁香。 “钟妈妈,茉莉,擒住她。” 桑玥一声令下,二人快步上前按住丁香的肩膀和手臂。 莲珠掐住她的脸颊,将木棍缓缓塞进她的口里,当木棍触及喉头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油然而生,她条件反射地干呕,拼力后仰,令那根木棍从嘴里退了出来。 “啧啧啧,”桑玥似讥似嘲地摇摇头,眼波中带了一丝不屑,“才这样就受不了了?待会儿木棍穿肠而过、自魄门而出时,你还不得难受得死去?啊,我差点忘了,好像棍刑之下本就无人生还。只是我好奇,他们是恶心死的,还是痛死的?” “二小姐!奴婢是老夫人送过来的,你不能这么对奴婢!” “还嘴硬?莲珠,这次别再手下留情!” 茉莉不忍地撇过脸,钟妈妈却腾出一只手扣住丁香的头,不让她乱动。 莲珠再次将木棍塞入丁香的口里,一击深入,滑过她的喉头,硬物带来的剧痛和恶心感令丁香止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越呕吐喉壁越是抵住木棍,喉壁越是抵住木棍越忍不住要呕……如此反复,生不如死。 木棍还在深入,丁香痛苦得汗如雨下、死命挣扎、眼泪呼呼冒个不停。她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而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这种临死前的折磨,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唔——呕——” 桑玥走近她,示意莲珠停下动作,木棍就那么静静地插在她的食道。 “决定将功赎罪就眨眨眼,还想抵死不认就继续瞪着我。” 丁香迅速眨了眨眼。 桑玥摆摆手,莲珠将木棍抽了出来。丁香只觉喉部一阵涩痛,但仍忍住恶心感和不适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奴婢……奴婢是大夫人安插到老夫人院子里的眼线,却阴差阳错之下被指给了您。” “初冬,去摄政王府赴宴的那一回,大夫人让奴婢故意延迟时间通报,并给您换上最华丽的衣衫,好让您显得不懂规矩、而且招摇。” “除夕夜,来福的尸体运回府里后,大夫人让奴婢偷一件您的首饰给她,无奈莲珠管得太紧,奴婢无从下手。就想起了从前您让奴婢给荷香送过一支钗。” “后来,大夫人从荷香的遗物中搜到了那支钗,并将它放在来福的怀中,令嫣儿看见,并让奴婢告诉嫣儿是您买通了来福刺杀四小姐,结果双双毙命。因奴婢是您的贴身丫鬟,嫣儿不疑有它,一心想为来福报仇,便同五小姐演了出戏,目的就是挑起七姨娘对您的怀疑。” “二小姐,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奴婢与嫣儿一样,父母早逝,从小与弟弟相依为命,可无奈弟弟好赌成性,欠下一屁股赌债,大夫人帮奴婢的弟弟还了债,奴婢……只是想报恩。” 语毕,她已泣不成声,伏在地上等候桑玥的发落。 “报恩?”桑玥的眸中忽而窜起一股子极寒的冷意,令人如坠冰窖:“扒了她的裤子,从魄门而入,直到肠穿肚烂!” 茉莉被吓得不行,但还是跟钟妈妈一起按住了丁香,同处一室,没想到她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坏事! 莲珠一手操起木棍,一手扯了丁香的裤腰带。 她拼命挣扎:“二小姐!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啊!您不是允许奴婢将功赎罪吗?” 桑玥按住莲珠的手,冷道:“你说的是实话,但却不是我想听的实话!那些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到,又算是哪门子的功?” 她松手,莲珠扒了她的裤子,扬起木棍…… 丁香只觉下面一凉,回头便看到木棍,先是一阵干呕,尔后惧怕如海浪般席卷而来,她嚎出了声:“奴婢在您的院子里埋了毒药!” 原本只是吓吓丁香而已,没想到她还真藏了一手。桑玥冷声道:“是几位姨娘中的那种毒?” 丁香点点头,魂魄已去了一半:“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是……” 桑玥耐心听完,让众人放开她,转身坐回椅子上。 只一个转身,便敛起了浑身的冰冷,只余下眸光灿若星河,唇角勾起一抹舒柔的笑意,与方才那个唆使人使用酷刑的阴冷模样判若两人。 “丁香,你弟弟还欠多少债,我帮你还。而且,我还会给你弟弟谋份好差事,只要你安心替我办事,我便许他一个光明前程。如果你不愿意,我给你一笔钱,送你出府。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先歇息几天吧。” 茉莉将四肢发软的丁香扶了下去,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她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二小姐的事!这二小姐,好的时候像个神,狠起来简直是个小魔头! “启禀二小姐,靖王殿下来了,老爷让您去花厅。”守门的丫鬟禀报道。 桑玥看看沙漏,已亥时三刻,靖王为何这么晚造访定国公府?还要宣她前去?要命的是,慕容拓也快来了。 “莲珠,你留在这里,待会儿慕容拓来了你就告诉他,今晚我不练习骑射了,让他明天再来。” 莲珠两眼陡然睁大,笑比哭难看:“小姐,奴婢觉得吧,慕容公子对那匹汗血宝马是志在必得,所以对你的训练堪称严苛至极。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你说今晚不练习,他……他还不得掀了棠梨院?” 莲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桑玥不确定此去需要多久,总让慕容拓等着似乎不太妥当。她叹了口气:“那你如实相告,若他愿意等,便等着吧。” 莲珠瘪瘪嘴,道:“上回,你就因为给老夫人侍疾而比约定的时间晚回了一刻钟,慕容公子就拉着你多练了一个时辰。此番前去,怎么也要一个时辰,那小姐你今晚还不得被慕容公子折腾一宿啊?” ☆、第四十九章 自食恶果 真要折腾一宿也没办法,她还是要去见靖王和父亲。 换上一件淡紫色束腰罗裙,外衬白色菊纹上裳,朴实无华、淡雅别致。柔软的墨发被挽成一个百合髻,两指青丝垂在面颊,令本就小巧的面庞越发显得精致。 莲珠又为桑玥簪上白玉花钿,清丽脱俗。 这身打扮,不算出挑,但也不显得怠慢。 严格说起来,她与靖王也算有些渊源。先皇后去世后,靖王一度过于悲恸,因父亲是教靖王武艺的老师,二人关系不可谓不亲厚,于是父亲将靖王接到府上小住了半年。 当时,她五岁,靖王十四岁。 府里的女孩子那么多,桑柔美丽、桑秋乖巧、桑莞聪颖、桑丽大方,靖王却偏疼木讷小气的她,总是在她被桑柔欺负之后,给她糖吃、背着她到处溜达,而她也总一口一个“耀哥哥”的叫。 再后来,靖王回了宫,二人便没再单独见过面。即便见了,也是隐于人群之中。渐渐地,桑玥就将那些回忆抛诸脑后了。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她和他都已不复儿时的天真浪漫。 到达花厅时,桑玥见到了“久违”的靖王。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害得”定国公府走上谋反之路的殿下。 慕容耀身形健硕,衣服是上好的紫色蜀锦,下摆上绣着盘龙云海、旭日东升。金线与头上的紫金冠相互辉映,颇有一股紫气东来、唯我独尊的王者之威。但他一转过身来,感觉就全然变了。 他的五官美得令人窒息,面若桃李、眉如墨剑,薄唇嫣红似樱花,下巴微微翘起,唇角挂着风流邪肆的笑。他与宸枫一样,都有一双迷死人的桃花眼,不同的是,他璀璨迷人的眼眸里少了那份消沉、孤寂,却多出好几分调侃和危险。 是的,危险!这种人,披着风流倜傥、放浪不羁的外表,做着集结群臣、谋朝篡位的举动。 “见过靖王殿下。”桑玥行至花厅中央,远远地行了一礼。 慕容耀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横于腹前,缓步向桑玥走去。顿时,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他单指欲挑起桑玥的下巴,桑玥却抢先抬头,笑得天真浪漫,带着几许尊崇的敬意,仿佛在看一个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但那双深邃清冷的眸,却让慕容耀望不见底。 他怔了怔,收起僵在半空的手,笑得嫣然:“你果然变了,桑将军和玄夜告诉我你的变化时,我还有些不信。” “人都是会变的。更深露重,不知殿下传召臣女所谓何事?” 慕容耀拿出负于身后的手,摊开掌心,露出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瓶:“百转丹,拿去救你娘吧。”那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她被欺负得哭鼻子,他递过一块糖,“拿去吧,吃了就不难过了。” 桑玥愕然地看着慕容耀,第一个反应是父亲将此事告诉了他。 “有条件的。”慕容耀喜欢看她愕然的样子,懵懂而天真。他忍不住凑近她的脸,嘴角咧开一个邪肆的弧度,话腔里带了一丝蛊惑,“小玥玥,让我亲一下,嗯?” 那声“嗯”的调调七弯八转,一直转到桑玥的心里,立即变成一只小猫的爪子,出其不意地将她的心肝肺挠了一把,酥酥的、痒痒的。 这个靖王殿下,真是个妖孽! 她急忙后退两步,避开他惑人的气息:“殿下,请自重。生死由天不由人,臣女的娘无福消受如此尊贵的丹药。殿下有事请找臣女的父亲商议,臣女告退。”转身,嘴角一勾,大不了等下让慕容拓从他手里抢过来! 慕容耀拉住她的胳膊,将药塞进她的手中,深吸一口气,仿佛十分陶醉的样子:“嗯,很香,海棠花的气味,我喜欢。你小时候总是追着我跑,‘耀哥哥’、‘耀哥哥’叫个不停。现在怎么跟我如此生疏?” 桑玥垂眸不语,谁追着你跑了?明明是你非要背着我满处溜达。 “现在会害羞了啊,那么,你先欠着,等你长大了再还给我。”语毕,怕她不懂,慕容耀补了一句,“我指的不是丹药。” 桑玥却是将药塞回他的手中,淡雅一笑,令花厅内所有繁花失色:“殿下还是把这丹药留着自己慢慢用吧,这一路的血雨腥风、明枪暗箭,可比定国公府的局势危险太多。就怕我收下了殿下的药,届时却无人来找我索要代价了。” 慕容耀心中一怔,她什么意思?是咒他还是提醒他?压住心底的震惊,他慵懒抬眸,笑得诡异:“你究竟知道什么?” 桑玥侧过身,淡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好像臣女都知道。殿下指的是什么?临淄城密地的三十万大军,还是南边迅速崛起的圣教?又或是一批又一批远渡西洋的商队?” 慕容耀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若说桑玥知道临淄的军队,是因为她是桑楚沐最重视的女儿,那么圣教和商队她又是从何得知? 桑玥笑容浅浅:“军饷来自于商队, 情报来自于圣教,那处密地又在矿山附近,明着招矿工,实际募忠良。表面看来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可殿下知不知道,你这一切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三十大军的左副将是摄政王的人,圣教的十名红衣祭司中也有一半是他的人,至于商队,殿下依赖于裴浩然,目前是好是好,臣女暂不妄下定论。” “你从何得知?又是真是假?”慕容耀目光灼灼地盯着桑玥,似要拆穿什么,而又像在求证什么。 “我从何得知殿下就不必过问了,至于我说的是真是假,殿下一查便知。殿下装风流扮纨绔,为的不就是让摄政王和太后放松警惕、待时机成熟再给对方致命一击?说实话,我对殿下的宏图伟业半分兴趣都无,甚至,有些反感。因为殿下,定国公府将要走上一条谋逆之路。但我又不得不帮助殿下,因为我是桑楚沐的女儿。”桑玥说完,不再理他,迈步跨出花厅的门槛。 慕容耀来不及多想,跟着追了出去。他拦住桑玥的去路,笑得花枝乱颤,邪魅惑人:“小玥玥,耀哥哥今晚不走了,留下来与你秉烛夜谈。” 他将手中的瓷瓶递给身旁的侍卫:“给五姨娘送过去。” 再看向桑玥,大臂一勾,将她圈入怀中:“小玥玥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 却说慕容拓在自己房里算着时辰,暗自诽谤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去得太早,显得自己迫不及待;去得太晚,又不够守时。所以,每天一到晚上,他就开始盯着沙漏发呆。 忽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慕容拓不耐烦地问了句。 “拓儿,是我,我给你亲手做了些糕点。”王妃在门外温柔地说道。 慕容拓起身去给王妃开了门,月辉趁隙而入,打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眉宇间华光流转,看得王妃陶醉不已:“我的儿子,就是长得好看!” 慕容拓脸色一沉:“母妃。”他又不是女的! 王妃讪讪一笑,美眸中似有亮光闪过,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用银筷夹了片杏仁酥递到慕容拓的唇边:“拓儿,尝尝我的手艺。” 慕容拓身子后仰,蹙眉道:“母妃,我不爱吃甜食,还有,你的身上是什么味道?”香得过于浓郁,令他十分反感。 王妃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溢出华光无限,她放下筷子,倒了杯音韵茶:“这茶是我亲手泡的,你喝一点。” “母妃,我 不饿也不渴。” “就喝一口,乖。” “不喝。” “吃一口呢?” “不吃。” 慕容拓隐隐觉得不妥,双手插抱胸前,剑眉一挑,低头望进王妃飘忽闪烁的眸子:“母妃,你今天晚上真的很奇怪。你不会是在我的食物里做了手脚吧?” 王妃面色微微有些泛红,扭过头不看他,轻咳一声:“你那么聪明,我在食物里做手脚哪里瞒得过你?不吃就算了,早点歇息。”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食物没问题,但她在身上撒了媚药,现在,她要去找摄政王“灭火”了,欲火焚身的滋味可不是她抗得住的。 儿子,别怪我!我实在无法接受你好男风这个事实。只要尝过了女人的美好,你应该就不会再迷恋男子了。 王妃刚走,便有四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入了慕容拓的房间,同时,十名暗卫从天而降,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今晚就是要慕容拓插翅难飞。 屋内,春色满园,白衣女子清丽淡雅、出尘脱俗;绿衣女子温婉似水,眉目含情;蓝衣女子笑容浅浅,气质若兰;黄衣女子灵动优雅,娇柔可爱。 四人齐齐对着慕容拓行了一礼:“见过慕容公子,今晚就由我们来伺候公子吧。” 语毕,也不等他发话,四女纷纷开始宽衣解带,露出羊脂美玉般的肌肤和玲珑别致的娇躯。 慕容拓心里一阵恍惚,小腹窜起一股热浪,看看这四名女子、想想母妃的反应,再结合体内莫名其妙的异样感,他算是明白了:他被下药了! 给亲生儿子下媚药、逼儿子宠幸女人的母亲,天底下唯她楚婳一人! …… 摄政王府绯色缠绵,定国公府紫气萦绕。 桑玥手捏着一颗黑子,放入棋盘中,有些心不在焉。距离她和慕容拓约定的时辰已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她真有些担心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一怒之下烧了她的棠梨院。 慕容耀迷死人的桃花眼眨了眨,令得室内仿佛亮堂了几许。他握住桑玥柔若无骨的柔荑,声音里透着无尽的魅惑:“小玥玥,你分心了,在想什么?” 桑玥抽回手,认真道:“殿下真想知道臣女在想什么?” 慕容耀点点头,性感的薄唇抿起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如果你担心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大可不必。” 说着,他的狼爪再次朝桑玥伸了过来,桑玥起身避开,走到窗边凝视了几秒,淡道:“臣女在想殿下几时成为臣女的姐夫呢?” 慕容耀双手交叠与脑后,媚眼如丝道:“本王说了会娶桑柔吗?” 桑玥避开他那蛊惑人的眼神,看向窗外的夜空:“形势所逼,殿下不得不娶。臣女的大姐是韩丞相的外孙女,又是定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这身份不算最显赫,起码比不得恬郡主矜贵,但却实在。殿下要的是个绣花枕头,还是文、武两派翘楚的支持?” 慕容耀依旧笑得魅惑人心,但心底的震惊却像海浪般袭来。他甚至有种错觉,在桑玥的面前他毫无秘密可言。他有什么、在计划什么,她统统知道!这种感觉就像是脱光了衣服,被她一览无遗,十分不自在。而她,居然不屑一顾,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她,真的还是小时候那个被欺负了连告状都不敢的小女孩儿? “殿下,摄政王妃打着设宴的名义给慕容锦挑选世子妃,你不会真的毫不知情吧?你不加快速度,被人捷足先登,可别后悔。”语毕,她行了一礼,眸中难掩倦意,“臣女实在是困了,先行告退。若殿下还余兴未了,臣女这就去把大哥叫来,他仰慕殿下的才华已久,早想与殿下对弈一番呢。” 困?跟他在一起,她居然觉得困?慕容耀还想挽留,但见她身量纤纤、倦态兮兮,又心有不忍,只得点头放她离去。 桑玥跨出花厅,长吁一口气,她哪里困?平时的这个时辰,她可是在郊外的马场上驰骋呢! 回到棠梨院时,莲珠已经困得趴在桌上打起了盹。桑玥并没吵醒她,取了毛毯盖在她身上,尔后兀自歇下了。 这一夜,慕容拓没有来。 甚至,一连三日,慕容拓都没有来。反倒是慕容耀,每天都来看望滕氏,源源不断的礼物被送到各个小姐的院子。 九姨娘和五姨娘的身体渐渐康复,七姨娘和桑丽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七姨娘殴打桑丽,所以桑楚沐吩咐下人不许照料她,让她自生自灭,不过两天,便命丧黄泉,最后落了个草席裹尸、扔在乱葬岗的下场。至于桑丽,因伤势过重,迄今仍处于昏迷状态。 众人不知道慕容耀给五姨娘赠药一事,只知老爷将唯一的解药给了九姨娘。 桑柔私底下大肆渲染当晚桑玥是如何顶撞父亲、如何被父亲责骂,而桑楚沐近几日公务繁忙,正好没去看望桑玥。一时间,桑玥失宠的消息在定 国公府内不胫而走。 这还不算是最坏的,最坏的是下人们已经开始悄然议论说五姨娘才是真正的凶手,她为了逃避制裁,所以假装中毒,实际上一点事也没有。这不,老爷没给她解药,她也照样痊愈了! 清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晚上不练习骑射,桑玥的睡眠也浅了些。丁香依旧没有给她回复,整日窝在房里。茉莉悉心劝导了丁香好几回,效果甚微。 茉莉服侍完桑玥更衣,刚要出门,却与怒气冲冲的莲珠撞了个正着。 莲珠发髻松动,身上湿漉漉的,乌黑斑驳,脸上也有着几道不浅的炭渍,好像方才经历了什么动荡一般。 “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桑玥淡淡问道。 莲珠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我就是见不惯西红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凭什么好东西都得让给大小姐?奴婢是按照份例去取果品,她先挑还不算,挑剩的还私自揣了几个。奴婢看不过去就说了她,谁知她抡起一盆湿炭就朝奴婢砸了过来。” 桑玥秀眉微蹙:“所以,你就跟她打了一架?” 莲珠瘪瘪嘴,低声道:“没有,基本上是奴婢打她,她不经打,挨了一拳就趴在地上动不得了。” 桑玥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倒是长了胆子,都敢给我惹祸了?” 莲珠垂眸掉泪,茉莉劝慰道:“二小姐,莲珠也是护主心切,您别生气。” 桑玥如冷月般透着清辉的眸子紧紧锁定莲珠泪意盎然的眼,正色道:“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关键时刻,最忌讳逞匹夫之勇。念你是初犯,我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赶紧梳洗一番,将抽屉里的那个锦囊给大少爷送去!”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西红平日里虽仗着自己是桑柔的贴身丫鬟,没少欺负下人,但父亲仍在家,她应没胆子动棠梨院的人。看来,流言纷飞无法止于智者,一场较量在所难免。 桑玥从抽屉里拿出一纸契约和几张银票,递给茉莉,道:“给丁香吧,还有不用准备我的午膳,我会在祖母那儿吃。” 这便是告诉丁香,她如今已是自由人,若是想走,现在就是大好时机,不会有人拦着她。 茉莉点点头,看到那银票上的数字,暗自震惊了一把。这些钱不仅能还上丁香弟弟的赌债,还够二人在乡下置办几亩薄田、买下一座大宅,安安稳稳过日子。她知道二小姐过的并不富足, 靠着变卖首饰换些银子打赏下人,给了丁香这些银票,只怕二小姐自己便所剩无几了。 丁香被严刑逼供是咎由自取,细细想来,二小姐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人,也不曾拿下人出气。她只是很有原则,谁也不能违反她的原则。跟着这样一个主子,茉莉觉得很庆幸。 桑玥带着莲珠去了福寿院给滕氏请安。 滕氏坐在主位上,穿褐色缎面春衫,头簪一根翠玉簪子,手戴翡翠镯子,前段时日大病一场,到如今脸上还有色恹色。 左侧下首处是桑楚沐、大夫人、桑柔和桑玄夜。 桑楚沐一袭藏青色锦服,赔上刚毅俊朗的五官,显得霸气而深沉。 桑玄夜的五官与他极为相似,只是肤色白皙些,眉眼柔和些。他穿着褐色锦服,腰束玉带,挂着桑玥亲手打了珞子的环佩。身上的书卷气息渐浓,为了今年的科考他可是埋头苦读、费尽心思。 大夫人穿着流彩暗花云锦裙,肩配淡紫色披帛,头发用一根金簪简单地挽住,斜垂于脑后,平添了一分婉约之气。 桑柔身穿蝶戏水仙裙衫,白如一捧瑞雪,偏又蝶戏水仙、春色满园,加之五官实在精美,叫人看得舍不得错开视线。她的怀中抱着一只温顺乖巧的金毛犬,正滴溜溜地转动着琥珀色的瞳仁,煞是可爱。 能与桑柔媲美的,便是右侧的九姨娘了。她打扮得十分素净,鹅黄色苏绣月华裙,头上无任何发饰,却有一种芙蓉出水、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她的身侧分别是妩媚多姿的大姨娘和朴实无华的五姨娘。 呵,连姨娘们都来了,大夫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瞧气色,五姨娘和九姨娘都恢复得很好,二人见桑玥进来,俱是微笑颔首。五姨娘露出的是关怀,九姨娘则有些讨好。桑玥还不能妄断九姨娘是真心示好还是笑里藏刀。那晚,她求父亲放弃救治九姨娘、转而救治五姨娘,九姨娘不可能没听说吧!那么,她还如何能对自己笑得出来? “见过祖母、父亲、母亲。”桑玥行了一礼。 滕氏缓缓抬眸,和颜悦色道:“坐吧。” 桑玥行至桑玄夜身边坐下,看向桑柔怀中的金毛犬,笑道:“大姐新买的宠物吗?好可爱。” 桑柔优雅一笑:“是靖王殿下送的,不知殿下给二妹送了什么?” 桑玥神色一暗,露出几许小女儿家的艳羡和醋意:“没姐姐的好呢,都是些观 赏之物。” 桑柔满意笑笑,庶出就是庶出,还妄想跟她比? 二人说话间,桑秋已在偏厅烹好茶,亲自端了过来。她穿着蓝色琵琶襟上衣,内衬白色撒花烟罗裙,显得神清气爽、甜美可人。在经过桑柔身边的时候,那只金毛犬忽然冲了出去,吓得桑秋手一抖,茶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嗷嗷!” 金毛犬叫了几声,开始舔舐地上的茶水。 众人纷纷笑出了声,就连桑楚沐都乐了:“看来秋儿烹的茶很好喝啊,连金毛犬都懂来抢食。” 原本担心受责罚的桑秋一听父亲的调侃,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心还没揣回肚子,桑柔就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啊——我的金毛犬!” 桑秋定睛一看,那狗打了个滚,全身抽搐,尔后七窍流血而亡。她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扑进了桑玥的怀中,颤声道:“二姐!” 众人俱是神色一暗,府里刚出现过中毒事件,所以大家对这个是非常敏感的。 五姨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茶是桑秋烹的,而她此时窝在玥儿的怀中,这不是摆明了说二人关系匪浅吗?玥儿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滕氏惊愕地问向桑楚沐:“这是怎么回事?” 桑楚沐走过去仔细一看,究竟沙场的他见过各种死亡惨状,这条狗口吐黑血、面部发黑,分明是中毒而亡。他蹙眉道:“回母亲的话,它中毒了。” 全场哗然! 大夫人无比惊愕,发髻上的赤金流苏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轻轻敲打着她的面颊,众人似乎还能听到细微的声响。“老爷,婆母,这茶里有毒吗?还好这条狗贪嘴,不然若被婆母喝进去……”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众人皆心知肚明。 “三妹,你怎么会烹一杯有毒的茶来孝敬祖母呢?”桑柔大义凛然道,眸中噙满泪水,仿佛无比痛心。 “我没有,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有毒?”说着,她趴在桑玥的怀中哭了起来,“二姐,我真的没有下毒……我就是……像往常一样做的……” 桑玥轻拍着她的肩膀,软语安慰道:“三妹放心,祖母深明大义、明察秋毫,定不会让人冤枉了你去。你天天为祖母烹茶,若真心怀不轨,多的是机会,不会选择一个大家都在的日子。” 桑楚沐也觉得蹊跷,且不论秋儿没有毒害老夫人的理由,就是有,也绝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滕氏被戴了顶高帽子,倒不好胡乱发火。她看向刘妈妈,道:“方才三小姐烹茶的时候,旁边都有些什么人,去叫来!” “是!” 刘妈妈退下去后,大厅内一度陷入无比压抑的沉寂。偶尔从轩窗和大门灌入几阵和煦的春风,吹在众人脸上却有股冰凉的触感。 桑玥示意桑秋在旁边坐好,她自己则行至金毛犬的身边,仔细打量着它的死态。迎着春阳的光辉,她在茶渍中瞧见几层很淡很淡、微不可察的彩色光晕,尔后她探出手摸了摸金毛犬的肚子,原来如此! 她的举动令人匪夷所思,堂堂将门千金,居然去摸一条狗的尸体,也不嫌脏? 桑柔和大夫人都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良久,并未见她言语,才稍稍宽心。 桑玄夜快步而至,将她拉回座位,又取出帕子蘸了些水,给她细细擦了起来。 大姨娘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几天关于二小姐失宠以及五姨娘下毒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真是假。风口浪尖上,玄夜与二小姐走得太近实在不明智。而今天这事,她一猜就是大夫人给二小姐设下的陷阱!二小姐能不能逃过一劫还两说,可不能让玄夜被连累。 思及此处,她望向桑楚沐,眸子里波光潋滟:“老爷,玄夜前些日子得了一个造型独特的墨玉砚台,周身刻有十八降龙罗汉、冬暖夏凉,据说即便放在雪地里,墨汁也不会结冰,玄夜今早还说要送给您呢!” 桑楚沐淡淡抬眸:“是吗?” 那墨玉砚台本事打算送给玥儿的,大姨娘怎么回事?桑玄夜暗暗瞥了大姨娘一眼,随即笑着看向桑楚沐:“是的,父亲,我这就去取来。” 桑玥心中冷笑,树倒猢狲散,大姨娘怕是以为她要失势了,唯恐殃及桑玄夜吧! 刘妈妈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二等丫鬟梨花。 “奴婢见过老夫人、老爷、大夫人。” 滕氏似懒得审问,大夫人沉声道:“梨花,三小姐烹茶的时候,你在一旁候着吗?” 梨花恭敬道:“回大夫人的话,奴婢在清理房间和院子,偶尔会看见三小姐,但并不是一直盯着的。” 大夫人又道:“这就是说,即便有人进进出出,你也未必留意得到了。” 梨花低头默认。 大夫人轻轻一笑,和颜悦色道:“秋儿,你在烹茶的时候,可有离开 ☆、第五十章 你就是个疯子! 大夫人言辞灼灼:“婆母,这件事疑点多多!丁香和小沁各执一词,没有第三个证人,怎么能就给小沁定罪、给我定罪呢?” 这时,桑玥给莲珠打了个手势,莲珠开口了:“奴婢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奴婢去给小姐买胭脂,在东街的回春堂药房瞧见了小沁,她当时左顾右盼、还鬼鬼祟祟的。” 其实她哪里瞧见了?不过是丁香说出了小沁买毒药的地方。 如今这形势几乎是一面倒,大姨娘可不会放过这么个踩踏大夫人的机会。她起身一福:“老夫人,老爷,其实今儿这事说查证,也好查证,去那药铺一问便知。” 桑玥心中冷笑,大姨娘真是会审时度势。 滕氏只要一想到韩珍居然将毒手伸向了她,这心里的怒火就如潮汐般涌来,不停地拍打着她孱弱的身心。她捶胸顿足道:“楚沐,这就是你娶的好妻子,我的好儿媳!看我不顺眼就要毒死我,可怜老国公爷去得早,你们就是这么‘孝敬’我的?” 桑玄夜走到滕氏身边,俯身揽住她的肩,软语安慰道:“祖母,父亲和我们都是真心孝敬您的。” 滕氏反驳道:“真心?那他倒是真心给我看看!” 桑楚沐面色一僵,深知此事无法善了。 桑玥看向大夫人,现在即便她讲出事实的真相——她只毒害了姨娘们,并未对老夫人下手,也不会有人信她了。 “夫人,你有何话说?”小沁是她的贴身丫鬟,说不是受了她的指使,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大夫人泪眼婆娑,委屈道:“老爷,你不信我了吗?我打理定国公府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我品行如何,老爷你不知道吗?我……”她沉思片刻,以极快的速度在心里做出了取舍,“我没有指使小沁!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去棠梨院埋毒?” 小沁愕然不已:“大夫人!你……” “咳咳。”王妈妈轻咳数声,示意小沁别忘了自己是个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定国公府。 大夫人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放心地将那么多事交给她去办。 可人算不如天算,不是每个人都像王妈妈这般衷心,什么黑锅都愿意替大夫人背着;也不是每个人在生死关头都能保持头脑清醒、替他人着想。人性本自私,在死亡面前,有多少人是不惧怕的? 尤其像小沁这种将大夫人看成自己的天,一直勤奋做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蒙器 重,成为大夫人身边的第一红人。结果是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换来的却是东窗事发后被弃之如敝屣,还做了替罪羔羊! 令她害怕的死亡,令她寒心的却是大夫人的抛弃! 她悔不当初,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卖命! “老夫人,老爷!”小沁磕了个头,镇定道,“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大夫人的指使!那毒是奴婢给七姨娘的,下毒之人是七姨娘,不是五姨娘!” “你不要胡说!究竟是谁给了你好处,要你这般冤枉我?”大夫人顾不得形象,冲过去给了小沁一巴掌,“你若再污蔑我半句,我绕不了你!” 大夫人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小沁的半边脸顿时肿得老高。原本这些话她不想说,是大夫人逼她的! “大夫人,你做的恶事还少吗?七姨娘的胎就是你给弄没的,你让荷香悄悄买了红花,顿成鸡汤给七姨娘喝,可怜那七个月大的男胎,就这么没了!” “你……你满口胡言!”大夫人的心仿佛被铁锤狠狠地敲了一下,痛得她一个踉跄几欲摔倒,她双眸含泪,万般委屈地看向桑楚沐,信誓旦旦道:“老爷,她瞎编的,那个时候她只是个二等丫鬟,我若真要做这等恶事,又岂会让她知晓?哪个孩子生下来不得叫我一声‘母亲’?我断然不会害我们的孩子啊,老爷!” 此时,桑玥捂住胸口,给五姨娘使了个眼色。五姨娘会意,身子一颤,干呕了起来。 “五姨娘,你没事吧?”桑玥忧心忡忡地跑过去,抚摸着五姨娘的背,对滕氏哽咽道,“祖母,可否请杨太医为五姨娘诊断一下?” 桑玥时时刻刻以她为尊,这让滕氏心里倍感安慰,她和颜悦色道:“杨太医,劳烦你给五姨娘把把脉吧。” 杨太医本不屑于为妾室把脉,但老夫人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恳求,他倒不好拒绝了。他行至五姨娘身侧,五姨娘探出手,外露一截白皙的皓皖。他三指搭上,凝神片刻后面露喜色,拱手道:“恭喜老夫人、恭喜桑将军,五姨娘有喜了,已是一个半月的身孕。” 这道消息如雨后彩虹,令乌云密布的花厅有了几分色彩。 府里又要添丁,有人欢喜有人愁。 滕氏和桑楚沐满心欢喜,滕氏希望五姨娘给她添个宝贝孙子,跟桑玄帧一样可爱才好。 大姨娘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吃味儿,老爷去五姨娘院子的次数还没去她院子的多, 怎就叫五姨娘怀上了? 大夫人简直嫉妒得发狂。她心念念梅开三度,却让五姨娘这个不受宠的贱蹄子捷足先登。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恍然大悟道:“难怪五姨娘吃下糕点后会吐,原来有孕在身。” 滕氏想到的是,那糕点是有毒的,她拍桌厉喝道:“韩珍!七姨娘滑胎一事已过去太久,证据不足,我不与你计较,可五姨娘这件事板上钉钉、铁证如山,你毒害楚沐的妾室、残杀我桑家的血脉,你枉为人妻、枉为人母!” 什么叫母凭子贵,桑玥算是见识到了。方才滕氏对大夫人发难的时候,口里念的可只有九姨娘。不过滕氏此番大做文章,倒也不见得是真疼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大夫人如今是孤掌难鸣,在劫难逃,怒急攻心之下老毛病又犯了,剧烈的头痛来袭,就像一根细针穿刺而过。她按住太阳穴,身子摇摇晃晃似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桑柔见状,急忙起身扶住她:“母亲,你怎么了?” 滕氏冷哼一声:“装病就能绕了你不成?” 大夫人只觉头晕目眩、天昏地暗,喉头涌上一股腥咸,虚弱道:“柔儿,去……去……叫你外祖父。” 大夫人病倒了,可事情远没有结束。滕氏命人将小沁仗毙,并以安心养病为由禁了大夫人的足,夺了她的中馈之职,将之暂时交给大姨娘。 桑楚沐对此没有意见。他只觉得此次归家后,府里总是鸡犬不宁、灾祸不断,或许从前他真的纵容韩珍太多,以至于她妄自尊大、犯下诸多不可饶恕的罪过。毕竟是结发妻子,又有丞相府做靠山,他不会真的因此休了她。但,眼下让她反思反思还是必要的。 午后的阳光总是格外耀目,花红柳绿,微风阵阵,在这样的环境中漫步,心情总是莫名的舒畅。 临近棠梨院时,莲珠忍不住道出了心里的疑惑:“小姐,奴婢很想知道,老夫人是怎么中寒毒的?” 桑玥仰面一笑,晶莹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祖母根本没有中毒!那是一种效果极强的下火丹,服用后的两个时辰内会与中了寒毒的脉象无异。” 莲珠忽然想到早上小姐让她给大少爷送去的锦囊,心下了然:“原来如此。那小姐,丁香怎么办?” 桑玥双手交叠放于眼前,透过指缝睥睨高空的骄阳,眯着眸子道:“她已经表态要效忠我,那么,以后你们待她一如往昔就好。对了,你给 镇国侯府的林七小姐发个帖子,我想她了。” 林妙芝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莲珠带着帖子去定国公府,林妙芝立即就随莲珠一同来了。 今日林妙芝内衬一件黄色刺绣妆花裙,外套白色云雁细锦衣,腰部用蓝色缎带轻轻一束,仿若踏辉而至,整个人往那一站,就将满园春色给比了下去。 她在哪儿,春天就在哪儿。 她快步上前,亲热地拉着桑玥的手,俏皮一笑:“可是等到你的帖子了。” 桑玥穿得十分素净,浅绿色束腰罗裙,乳云纱对襟衣衫,墨发被挽成百合髻,零星点缀几朵白玉珠花。她一笑,唇红齿白、眼眸晶亮:“我带你去射箭。” “射箭?好哇!”林妙芝一听便来了兴趣,“再过一段时间靖王便要邀请众位才子佳人过府一叙,但我知道,其实啊,是恬郡主想挑战京城的名媛千金,好证明自己的骑射技艺无人能及。我可是没少练习!” 果然啊,不只挑战恬郡主一人。如此说来,桑柔也会参加了。难怪她最近频频去丞相府,想必是同韩家小姐们一同练习骑射了。 桑玥带着林妙芝来到杨树林前方的一处宽大草坪上,命下人摆好靶子、弓箭、箭筒和桌椅。 林妙芝选了一支弓,拉弦试了试,发现不错,搭起一支箭矢、瞄准、射了出去。只见箭矢急如闪电,只差一点便正中红心。 林妙芝并不气馁,扭头对着桑玥一笑:“到你了。” 桑玥就是喜欢林妙芝这种乐观的性子。 她从莲珠的手里拿过一把精致的金色弯弓,阳光照在它光滑的弓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林妙芝眯了眯眼,探出手摸了一把,感叹道:“哇!这把弓好美啊,弯角处还刻有两只凤凰,你这是凤舞宁天吗?” 这把弓是慕容拓为她量身定制的,就连把手处的凹槽都正好契合了她手指的宽度。别看它较普通的弓小上许多,但弦却硬上几倍。拉开它需要更大的臂力,也正因为如此,箭矢飞出的速度也绝非寻常弓箭可比。 “什么凤舞宁天?一把金弓而已。”桑玥笑笑,将箭矢搭上弦,拉了个满弓,瞄准靶心。 忽然,对面的林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她手一松,箭离弦而去。尔后,她转身护住林妙芝扑倒在地。 林妙芝摔了一跤,不免有些吃痛,但她不仅不恼桑玥将她扑倒,反而很是担忧桑玥的状况:“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桑玥将林妙芝扶了起来,眼观四面,并未发现异常。再次看向那片林子,只剩微风吹得树叶翩飞、日光照出林影交错,难道是她多心了? 林妙芝拍拍身上的尘土,朝着靶子定睛一看,扑哧笑了:“桑玥,你太……太差劲了吧,连靶子都射不中!” 桑玥摸着金弓上的凤凰,嘴角一勾,似喃喃自语:“是啊,我的箭术不怎么好呢。” 她给莲珠打了个手势,莲珠会意,带上两个丫鬟一路跑至杨树林,并未见到掉落在地的箭矢。随后三人又在林子里仔仔细细搜了一遍,仍无所获。 莲珠回来复命时,桑玥又与林妙芝切磋了一番,胜负一半一半,此时林妙芝有些累了,浑身香汗淋淋,只得坐在椅子上歇息。 桑玥又搭上一支箭,莲珠凑近她身旁,低声道:“小姐,没找到。” “没有?”她松手,又是一箭正中靶心。看来,她是射中那个人了。 林妙芝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日暮时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白日艳阳高照,到了夜间,明月却羞涩地躲进云层,天际暗黑如墨、乌云滚滚。 大姨娘亲自送来了人参、鹿茸、燕窝和虫草。桑玥请她在正厅用茶,她恬着笑脸道:“二小姐,这些东西我给五姨娘也送了一份。” 一掌中馈之职,连自称都变了。桑玥捧着茶杯,轻茗了一口,笑容浅浅:“大姨娘有心了。” 大姨娘单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金步摇,这是上次桑玥送给她的,如今戴上了,示好之意不可谓不明显。“二小姐,你看五姨娘有孕在身,实在不方便伺候老爷,我掌了家才明白身上的责任重大,五姨娘肚子的骨血可是定国公府的头等大事,这万一有个差错,老夫人伤心、老爷伤心,我也难辞其咎。” “嗯,不过父亲本就极少去五姨娘的院子,倒是不存在不方便伺候一说。”桑玥淡道。 大姨娘波光潋滟的眸子眨了眨,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儿貌似什么都懂,却又故意与她打乌龙。如此,她索性把话挑明:“二小姐,我希望你能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劝老爷多来我院子里走动走动,毕竟这府里的大小事宜我总要与老爷商议一番。” 求人都这般语气生硬、措辞不恭,大姨娘还真当她是主母了? 桑玥顿觉好笑:“大姨娘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掺和众位姨娘们的闺房之事?父亲爱去哪儿是他的自由, 我可管不着。” 大姨娘的面色有些难看,语气又淡了几分:“二小姐,大夫人失势了,可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九姨娘,这次虽说是大夫人下的毒,但毕竟经了五姨娘的手,难保九姨娘不怀恨在心。再说,五姨娘有了身孕,怕就更是她的眼中钉了。我分走老爷几分宠爱,实际也是分走了九姨娘的几分怨愤。” 桑玥嘲讽一笑:“你真的觉得大夫人失势了?” 大姨娘美眸流转,带了一丝幸灾乐祸:“她毒害老夫人、九姨娘和五姨娘的罪名已成立,如今连长乐轩都出不去,还能翻过身?” “呵,大姨娘,如果你选择把矛头对准九姨娘,而非大夫人,那么你就等着从高处摔下来吧。”说着,桑玥睨了眼大姨娘,见她一脸茫然、外加几分不屑,心生感慨:难怪生下长子、又是祖母的远亲,却连个贵妾也没当上。手段倒是有,可惜过于自负、目光短浅。 桑玥亲自给大姨娘倒了杯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如冷月般透着清辉的眸子噙着似讥似嘲的波光:“大姨娘,看在大哥的份上,我就掏心窝子跟你讲几句。这么些年,大夫人明里暗里做了什么,父亲或许被蒙在鼓里,但祖母肯定是心中有数的。她之所以容忍大夫人逼死一个又一个姨娘、残害一个又一个胎儿,是因为她明白深宅大院的主母都这样。她当初做国公夫人的时候,祖父的妾并不少,但膝下只有三个孩子:父亲、二叔和姑姑,且皆为她所出。这说明,她的手段比大夫人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及此处,桑玥冷如寒冰的眸光扫过大姨娘的脸,令她头皮一阵发麻。她鬼使神差地端起桑玥给她斟的茶,却被烫得手一抖,茶杯摔落、砸了个粉碎,她尴尬一笑:“二小姐。” “人吧,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才不会冷茶、热茶不分。大姨娘,你说对不对?” 大姨娘点点头,心里却开始不安了起来。 桑玥继续道:“大姨娘或许应该庆幸大哥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子。祖母见惯了斗姨娘、斗庶子女的戏码,只要大夫人不对她和大哥动手,其它的她都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你以为祖母将职权交给你是因为什么?器重你还是利用你?” 大姨娘无言以对,半响,支支吾吾道:“婢子是老夫人的远亲,做事定是衷心的,她应该是器重婢子。” 听到大姨娘再次转换自称,桑玥明白自己的话已经对她造成了影响,她笑了笑:“你又错了。你伺候祖母那么多年,都没弄清楚她真正想 要什么,难怪到如今还只是姨娘一个。” 大姨娘两眼一亮,恳求道:“请二小姐给婢子指条明路。” 桑玥又给大姨娘倒了被热茶,大姨娘这回学乖了,并不去碰,只静静看着。桑玥却那杯茶重新倒回壶中,淡道:“路在你脚下,怎么走随你,我只是坦白相告,你如今握有的便是祖母想要的。” “啊——中馈之职?” “怎么?舍不得交出去?” “……”大姨娘沉默不语。好不容易到手,还没捂热,哪里舍得交出去? 桑玥的脸上全然没了笑意,静雅中透着几许清冷:“你认为是你来当家更能让大哥当上世子呢,还是祖母出面更加稳妥?大夫人迟早要翻身,韩丞相一天不倒,她就一天是国公夫人。不要以为你侥幸诞下长子,或是找人在大夫人的汤药里做做手脚,便是赢过了她,比起她,你差得不只一星半点!” 桑玥的语气并不多么沉,但听在大姨娘的耳朵里却字字千斤,压得她连腰杆都无法挺直。她给大夫人的汤药做手脚一事,二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她真怀疑,这定国公府在二小姐的眼中就没有秘密可言。她今天早上是脑子进水了,居然怀疑二小姐失势。以二小姐的聪颖,从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别人哪能算计她? “大姨娘,我言尽于此,究竟是大哥的世子之位重要,还是你的一时风光重要,自己衡量吧!还有,大夫人倒了,自然有丞相府的人为她披荆斩棘,可大姨娘你呢?” 二小姐的意思是,她若真拿捏着中馈之职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下一个被老夫人恨上的就是她!大姨娘只觉毛骨悚然,敢情她是赤脚走在了砧板上! 大姨娘走后,桑玥回到房中,丁香战战兢兢地立在墙角,似有话要说。 “怎么了?”桑玥淡淡一笑,温和柔美。 丁香见二小姐对着自己笑,心里的秤砣落了地,咽下口水,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呈上,低头道:“五百两就够还赌债了,这是多出来的。” 桑玥笑着接过:“既然如此,那便跟莲珠一样,存成你的嫁妆吧。” 丁香俏丽一红:“奴婢退下了。” 她转身,却被桑玥叫住:“丁香,安心办事,我在一日,定竭力护你周全。” 她抹去眼角的泪,扭过头对桑玥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奴婢已经彻底得罪了大夫人,唯今之计,只能牢牢抱紧二小姐这颗大树。” 凉风习习,烛火轻摇,天际依旧暗沉如墨。窗外飘进阵阵牡丹清韵,与室内的墨香混为一体,缱绻纠缠,萦绕在桑玥轻巧的鼻尖。 她画了一幅观音送子图,观音慈祥唯美、出尘脱俗,婴儿粉嫩可爱、笑意盈盈,旁侧还题了一首诗: 一滴不息,两滴三滴。滴滴沥沥,连朝至夕。变作滂沱勿奈何,山河大地衮风波。总不出衲僧喷嚏一激,直得云开日出。朗朗晴空吞八极,若还依旧水漉漉,浑家飘堕罗刹国。稽首释迦,南无弥勒。能救世间苦,观音妙智力。 桑玥放下毛笔,举起画吹了吹,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好个‘观音妙智力’!” “臭丫头!” 一声熟悉的低唤飘然入耳,桑玥将画放好,转过身时,慕容拓已如往常那般跃窗而入。他身穿墨色锦服,头束白玉冠,天庭饱满,五官俊朗。只是几日不见,他清瘦了不少,原本像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此刻却有着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倦意和暗沉。 “你……”桑玥本想问“你怎么了”,思付一秒,换成了“你没事吧?”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轻咳一声:“没事。我说,几天没训练,你会不会连弓都拉不开了?” 桑玥莞尔一笑,从书桌后走出:“那得试试才知道。” 那笑仿若一股清泉缓缓注入慕容拓的心间,凉凉的,好不惬意。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错开视线,状似忧虑道:“唉!下个月就要去靖王府赴宴了,得加紧练习,你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 桑玥笑着点点头,慕容拓暗自诧异,臭丫头今天怎么这么乖巧? “慕容拓。” “嗯?” “帮我办件事呗!” “嗯。” 果然,无事她就横眉冷对,有事她才笑脸相迎。 桑玥将丁香弟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对付赌徒你应该有的是法子,戒了他的赌瘾,再给他谋份好差事,这个难不倒你吧!” 慕容拓鼻子哼哼道:“还以为是什么呢?就这么点破事!本公子都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桑玥嘴角一勾,这便是同意了。 “小姐,靖王殿下来了,宣你去花厅,还说如果小姐拒绝,他就来棠梨院。”莲珠在门口禀报道。 “知道了。”桑玥淡淡应了声,心里开始犯愁,这一去一来少说也得两个时辰 ,不能总让慕容拓等着。她凝思片刻,道:“慕容拓,今晚我们不练习了,你回去吧。” 慕容拓的肺几欲气炸,听慕容耀的话,分明是与她很熟的样子。而她答应过自己无论什么严苛的训练都会接受,现在却为了慕容耀而取消训练? “不行,今晚必须练习!”就是要带你出去! 桑玥偏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昏黄的烛火照在他俊秀的脸上,遮不住眉宇间忽而窜起的愠色。 “慕容拓,许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三天,不许我请假一次?” “我没来,你很生气?”慕容拓挑眉一笑:“就是不许你请假!哎呀,某个人让我查一个叫乔玉的人的信息,我好像查了许多,她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呢!啧啧啧,可我这会儿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乔玉?九姨娘?他真查到了九姨娘的信息? 桑玥心中一喜,上前一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清晰映着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她巧笑嫣然,却讲了句令慕容拓大跌眼镜的话:“想不起来就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们再恢复训练。我要去招呼客人了,慕容公子,请回吧!” 笑得那么开心!去见慕容耀,她就笑得那么开心! 慕容拓的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十分酸涩的感觉,这种感觉特别陌生,他从未经历过。又来得那般突然、那般汹涌,令他猝不及防。 脚步声越来越远,这种感觉却越来越明显,一直蔓延到牙齿,连磨咬一下都涩得很。 哼!本公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当桑玥来到花厅的时候,连仅剩的一丝凉风也没了。周围闷闷的,人像是隔了层棉花在呼吸,不太舒畅。 慕容耀依旧是一袭紫衣,风流邪肆,慵懒地斜倚在宽且长的主位上。一双迷死人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桑玥,从她进门就没移开过。他勾了勾手指,性感而魅惑的声音响起:“小玥玥,到耀哥哥怀里来。” 桑玥叹了口气,慕容拓常说她无耻,简直太高估她的道行了。 她双手交叠,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参见靖王殿下,若无要事,臣女告退。” 一打招呼就开溜? 慕容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扇了扇,似两排密梳,难掩眸光璀璨。他一个飞身,拦在了她面前,笑得花枝乱颤:“小玥玥,我给你送了那么多礼物,开不开心?”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故 ☆、第五十一章 暗涌 慕容拓又羞又窘地侧过身,苍白的面颊笼上一层霞云,俊美得令人窒息。他支支吾吾道:“你……你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脱我的裤子,你……你羞不羞?” 因淋了雨的缘故,桑玥的肌肤湿润而白皙,如美玉出水,昏黄的烛火照在她脸上,非但不显暗沉,反而添了一片朦胧的华光。她将手里的剪刀递给慕容拓,冷笑道:“脱裤子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害羞?再说了,想脱还不一定脱得下来,布料黏住了伤口,得用剪刀一片片地剪。你自己来。” 她将剪刀递给了慕容拓。 慕容拓的心里竟然泛起小小的失落,好在他羞涩得很,并未太在意情绪上的异样。他把剪刀扔在桌上:“我没事,雨停了我再回府清洗上药。”在她面前把裤子剪开与脱裤子有区别吗?羞死人了!再说,平日里练武、探险猎兽,没少受过伤,他忍得了。 桑玥摇摇头,看向他的目光里含了一丝责切,伤口最忌讳碰水,这雨不知何时才会停,他想废掉这条腿不成? 她一手拿起剪刀、一手按住他的右腿。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慕容拓狠狠地震惊了一把,明明她的指腹冰凉,他却觉得被碰到的地方暖意横生,一直蔓延到心底。 但他很快意识到她是要“脱”他的裤子,忙向外移了移,瞪大清澈无瑕的眸子:“你不要过来!” 桑玥嘴角抽动几下,声冷若寒潭:“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脸皮薄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我是要强暴你吗?我现在做的只是一个普通大夫会做的事:给你清洗伤口、上药。都说了我对你没兴趣,你别满脑子想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说谁脑子里想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谁应了不就是谁了?” 一句话将慕容拓气得脸色发青,桑玥按住他的腿,神色肃然:“别动!” 慕容拓还真不动了。 桑玥剪碎他右腿的衣裤,一片片揭开,露出狰狞腥红的伤口,足有三道之多,虽不长、但很深,应是被匕首所伤。被雨水浸泡良久后,肉已经有些发白,伤口向外翻开,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奇怪了,他武功那么高,又是摄政王的儿子,谁敢将他伤成这样? 慕容拓低头,发现伤口居然变成这般丑陋狰狞的样子,赶紧一把推开她:“我自己来。”他兀自从暗格里取了金疮药,背过身胡乱抹了一通,就跟交差没什么两样。 桑玥瞪了他一 眼,拿起仅剩的一块干帕子,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笑得嫣然:“这条腿瘸了就太好了,再没人来找我的麻烦。京城第一恶少从此残废,那些被你欺负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吧,他们肯定举杯欢庆三天三夜,祝你永远下不来床!啧啧啧,你可想得起来他们是谁?” “……”慕容拓一时语塞,他有得罪那么多人吗?貌似五天前把京兆尹儿子的腿给打折了,六天前把户部侍郎的远亲拍死了,九天前把秦王给揍了……可那些人都罪有应得,他们…… 慕容拓思量间,桑玥已开始了手里的动作。她并未露出半分惧怕或嫌弃之色,神情专注。她素手轻抬,用帕子将伤口的水分蘸干,边蘸边吹,不是怕慕容拓疼,只是为了让伤口干得更加彻底。 但显然,慕容拓误会她的初衷了。 桑玥呵气如兰,吹在伤口之上像敷了层淡淡的薄荷,清爽舒柔。方才在想什么,慕容拓统统不记得了。他撇过红得像晚霞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笑意,破天荒的,他竟然有些得瑟,没白戳自己三刀! 桑玥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伤口不再有多余的水分,方才拿过金疮药给他涂抹了起来。 那种清爽舒柔的感觉戛然而止,慕容拓剑眉微蹙,怎么不吹了?他黑宝石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忽然鼻子哼哼道:“疼!”再吹吹! 桑玥一边涂药,一边淡淡应道:“疼你也要忍着,谁让你惹事生非,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惹是生非?他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吐出口的话寒气逼人:“是啊,我咎由自取呢!” 桑玥和慕容拓的身上已无一处干燥的衣角,她便剪碎了靠枕,取其内面的棉布,给慕容拓包扎好。从前随着裴浩然行军打仗,她没少给裴浩然包扎,是以这些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慕容拓却暗生惊诧,别的女子若瞧见这般狰狞的伤口,不被吓跑就不错了,她居然沉着冷静并堪称熟练完美地包扎好了。 “你……怎么懂这些?” “那你又是怎么会受伤?” “……”要他怎么说?说被亲生母亲给下了媚药、他刺伤自己以维持清醒? 桑玥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坐回软榻上,话锋一转:“说正经事,你查到了乔玉的什么信息?” 慕容拓神色一暗,凝眸道:“她不是临淄人,不,确切地说,她不是南越人。” 不是南越人? 桑玥疑惑了:“她来自哪里?” “大周!” 大周与南越比邻而处,两国曾建立友邦之交。多年前,摄政王、先皇与大周皇帝是好友。先皇后楚嫣与大周皇后冷香凝并称天下第一美人,听闻二人曾携手共舞,当场迷死了三名王公子弟,可见二人的风姿是何等卓越了。 也正因为两国交好。冷香凝的妹妹冷瑶才会嫁给先皇为妃。 冷瑶嫁入南越后,没多久便传出冷香凝暴毙于大周皇宫的消息。几年后,楚嫣也不幸辞世。两位绝代佳人先后香消玉殒,令世人无比悲恸和惋惜。 也正是从那时起,两国的关系逐渐恶化,如今更是势同水火。冷瑶虽贵为南越太后,大周皇帝却连娘家都不让她回。 其间发生了什么桑玥并不清楚,这些消息还是前世裴浩然告诉她的。 九姨娘既然是大周人士,为何化身为南越人混入了定国公府,还将父亲迷得团团转?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月亮破云而出,大地一片皎洁。 此时已进入子时,大街上空无一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在定国公府西侧的街道转角处停了下来。这是定国公府的后门,离棠梨院有一条近路,而且来往的人少,不易被发现。 慕容拓先下马车,然后挑起一片帘角,等桑玥下来。桑玥扶着门板,素手在月光的照耀下洁白淡雅,她弓身欲走出车厢,忽闻一阵熟悉的浅笑,她复又坐了回去。 那笑声,化成灰她也认得! 每一次看到他,桑玥都会觉得浑身的血液尽数冻结在胸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当初她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 慕容拓惊愕,回头看向定国公府的侧门,只见两名翩翩公子跨步而出。褐色锦服的是韩天轶,白衣胜雪的是裴浩然。 裴浩然双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迎着冷月清辉,五官俊朗,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深邃如泊,极易让人溺在其间。他的身上没有半分商贾子弟的俗气和谄媚,反而高贵秀雅、傲骨天成。韩天轶算是翩翩公子一个了,往裴浩然旁侧一站,立即黯然失色。 裴浩然笑道:“这回多亏了天轶兄,你放心,我答应你的十名波斯美姬一定会准时送入丞相府。” 韩天轶满眼放金光,波斯美姬么,听说她们金发碧眼、丰乳肥臀,尤其是舌功格外厉害。几年前,伊香楼曾出过一名花魁,便是波斯美姬,其每 晚的身价都不下于白银千两,足见这尤物销魂到了什么地步。 现在,裴浩然居然一送就是十个,怎么不叫他心花怒放? 韩天轶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又牵扯到了胸膛的伤口,令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天轶兄,你身上还有伤,我先送你回府。” 韩天轶点点头,眸中却有寒芒闪过。 直到二人完全消失在另一头的街角,桑玥才下了马车。看来白天她射中的人就是韩天轶,当时韩天轶定也是拿着箭对准她,却被她抢先了一步。 多亏那把金弓速度够快,不然受伤的就该是她了。 韩天轶啊韩天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须知,讨桑柔的欢心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你未必付得起! 翌日,桑玥早早梳洗完毕后,带着丁香去福寿院给滕氏请安,却让莲珠拿着玛瑙去了裴记当铺。 大夫人被禁足,桑玄帧自然又回到了福寿院,由乳母放在滕氏身边照料。迟暮之年,有个宝贝孙子逗逗,倒也是极为开心的。九姨娘对此并没什么意见,反而乐见如此,半分瞧不出她对这个亲生儿子有多么挂念。 桑玥踏入福寿院的正厅时,除了滕氏、桑柔、桑丽和大姨娘,她还看到了久违的“外祖母”和“舅母”。 丞相夫人罗氏年纪与滕氏相仿,都已步入迟暮之年,正是享受儿孙天伦之乐的时候,却因大夫人之事而操心操到了定国公府。罗氏信佛,平日穿得极为素净,今天也就是一身青色缎面宽袍,除了脖子上戴有一串佛珠,身上再无任何首饰。大约是长期礼佛的缘故,她的眉宇间总是流转着令人心安的慈悲。 为了讨婆母欢心,丞相府的长媳孙氏也三不五时地抄写佛经、诵读经文,甚至花天价在外购买各种开过光的与佛相关之物敬献给罗氏。 二人见桑玥过来,眼神中都有些诧异。桑玥穿着浅蓝色柔绢曳地长裙,外披一件白玉散花纱衣,腰束深蓝色螺纹丝带,看上去清新淡雅。她的墨发被松松地挽了个百合髻,插入一根海棠华盛,不施粉黛,却俏丽动人。尤其是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流转着智慧的波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见过祖母、外祖母、舅母。”桑玥行至中央,规矩地行了一礼,脸上挂着合宜的微笑。大夫人的速度够快啊。 大姨娘的脸上像戴了张面具,笑得极其不自然。二小姐当真是料事如神,昨儿 刚说大夫人会翻身,今早丞相府的人就来了。看来要整垮大夫人难于登天啊。 滕氏点点头:“五姨娘身子可好?” 桑玥笑容嫣嫣,字字珠玑:“回祖母的话。五姨娘除了胃口欠佳,唯独喜爱酸食,其它一切都好。五姨娘委托我感谢祖母的关心和照料。” 滕氏浑浊的老眼仿佛亮了几许,刘妈妈忙拍了个马屁:“都说酸儿辣女,依奴婢看,这一胎准是个小少爷。” 滕氏听得欢喜,赏了些果品给刘妈妈,方才叫桑玥落座。 滕氏故意在罗氏和孙氏面前问起五姨娘的胎,目的就是要表现出对这个孩子的重视,以及影射不原谅大夫人的决心。 罗氏和孙氏的脸色微变,一来,是为滕氏坚硬的态度所不悦和尴尬,她们此番前来就是要化解这场“误会”,可还未切入正题,滕氏就甩了个软钉子过来;其二嘛,从韩珍口中知道了桑玥的变化,韩珍和柔儿几次三番都栽在了桑玥的手中,柔儿被骗得抄了一百遍佛经、还被老嬷嬷给验了身,真是奇耻大辱!而韩珍,苦心经营的计策却被桑玥反客为主、反败为胜,如今落得颜面无存。 听韩珍讲,桑玥的变化是从落水后开始的,难不成在水下发生了什么离奇的怪事? 桑玥行至桑柔和桑秋的中间坐下,冬梅奉上茶水,桑秋开心地递给她一个橘子。 桑柔对桑秋和小动作嗤之以鼻,真不知桑玥有什么好?向来胆小的桑秋见了谁都是一副怕得想哭的样子,偏在桑玥跟前开心得很。 “一年不见,变化挺大。”孙氏笑着看向桑玥,眸中晦暗难辨。 罗氏摸着胸前挂着的佛珠,和颜悦色道:“是啊,我记得玥儿从前的性子与秋儿有几分相似,很害羞,哪像现在落落大方、能说会道?样貌更是娇艳了不少。” 桑玥礼貌一笑,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多谢外祖母夸赞。” 罗氏礼佛多年,志不在家宅之事,加之韩丞相一生仅她一妻,并未纳妾,她的心思是比较单纯的,也极有容人之量。若说桑玥的变化只有少数人欢喜,那么罗氏可谓这少数人之一。所以,她实在难以相信韩珍的说辞,也并不赞同她打压姨娘和庶女儿的手段。在她看来,家和万事兴,也正因为这条信念,即便韩珍犯了那样的错,她仍愿意放下面子来求这位亲家。 “亲家,既然来了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我是来替珍儿求情的。珍儿一事我也听说了,希望亲 家看在丞相府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滕氏皮笑肉不笑道:“亲家,韩珍既然嫁入定国公府,便是我的儿媳,如何处置她是定国公府的家务事,与丞相府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论官职,桑楚沐与韩丞相皆是一品大员,但桑楚沐得管韩丞相叫一声岳父;论诰命,滕氏与罗氏也都身居一品,身份上不相伯仲。韩珍这件事,本就是她理亏,滕氏根本无需让着罗氏。 孙氏见家婆的面子被拂,心有不甘,面上却笑道:“老夫人,事出蹊跷,我们也不欲多做争辩,只希望老夫人念在珍儿多年侍奉您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这便是在质疑滕氏的英明决定了。桑玥冷笑,难怪这名长媳极不得韩正奇的宠爱,只能通过巴结罗氏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这种眼力劲儿,活该她摸不透丈夫的心。 滕氏将手中的茶搁在了桌上,瓷器碰撞的声音不大,却溢出好些茶水,刘妈妈忙用帕子擦了去。 “自己犯了错,不好好闭门思过,却回娘家通风报信,这叫什么!田野村妇尚知家丑不可外扬,我不过是禁了她的足、让她反省几天,她倒是迫不及待往外诉苦了?怎么?要让所有人知道她的恶行,还是故意给我安个苛待媳妇儿的恶名?” 居然暗讽韩珍是田野村妇!孙氏弄巧成拙,气得满面通红,又不好发作,只得端起茶拼命地喝了起来。 罗氏也听着难受,但这件事到底是韩珍错了。她语气中带了一丝歉意:“亲家,儿媳言辞欠妥,你大人有大量,不与她一般见识。其实我来,一是为珍儿向你赔礼道歉,毕竟我是她母亲,是我教导无方,才导致她性子有些偏激、行事踏错。” 这句话滕氏爱听。 罗氏继续道:“二来,我听闻亲家喜爱养鱼,前几日我偶得几条白玉凤凰,今儿就给亲家带过来了。”语毕,她对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碰了个翡翠鱼缸过来。 众人纷纷挺直脖子瞄了一眼。乍一看,还真像几块半是莹白半是微黄的美玉。那些鱼儿身形小巧,脊背微黄,肚白如玉,背上还有一排密齿,游动起来华光闪耀、颇为美观。 那丫鬟捧着翡翠鱼缸立在滕氏面前,滕氏淡淡扫了一眼,面色依旧清冷,食指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轻点着桌面。 通过观察,桑玥知道,每次祖母想要什么的时候,便会做出这个动作,但方才祖母对罗氏颇为冷淡,这会子当然不好意思笑着 收下罗氏的礼物了。桑玥甜甜一笑:“祖母,玥儿好喜欢这白玉凤凰,您就养在福寿院吧,玥儿天天都来看。” 滕氏复又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道:“既然玥儿喜欢,那便收下吧。” 罗氏感激地看了桑玥一眼,又道:“其实这家由亲家来当是最好不过了,珍儿理应向亲家多多学习。” 滕氏抬眸,听罗氏的意思,并非要替韩珍讨个说法或公道。她的面色稍作缓和:“既然亲家来了,我就给亲家一个面子,不再禁着她的足,但她能否重新当家,还得细细观察一番。” “亲家所言极是。” 大姨娘的美眸飞速眨动,看来,老夫人要的果然就是那中馈之权。 自始至终,桑柔和其他人都静静听着,毕竟两位老夫人过招,她们可没桑玥这种胆识去掺和。 但如今,貌似招过完了,桑玥还没掺和过。她起身一福,盈盈笑道:“外祖母送来这么一份大礼,玥儿也想回一份礼,希望外祖母笑纳。” 她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一路小跑回棠梨院,将那副观音送子图取了过来。 桑玥亲自交到罗氏的手上:“愿丞相府祥瑞宁和、人丁兴旺。” 饶是见过无数与佛有关之物,罗氏看到这幅观音送子时仍流露出了罕见的喜爱之情。这画笔酣墨饱,力透纸背。观音得其神髓,云彩跌宕多姿,婴孩更是栩栩如生。罗氏的眸光就这么一扫,似乎就能感受到佛法的博大精深。难能可贵的是,旁侧还题了诗。看到最后一句时,她竟然忍不住念了出来:“能救世间苦,观音妙智力。好个‘观音妙智力’,玥儿,这画从何而来?” 桑玥含羞带怯道:“玥儿画功浅薄,不能绘出菩萨的万分之一,外祖母不嫌弃就好。” 在罗氏心中,万事以佛祖为先,能画出这样的意境之人,又岂会心胸狭隘?她越发不信韩珍的说辞了,这孩子哪里可怕?分明是可爱!她和蔼道:“玥儿,这份礼真是深得我心。刚好二媳妇有孕在身,我回去就让她挂在房中。” 孙氏的心犹如被刀子狠狠戳了一下,她这一房什么都好,就是人丁不旺,除了韩天轶和韩玲萱,便再无所出。公公和丈夫都认为是她苛待了韩正齐的妾室,所以只有她生下了两个孩子。反观二房,妻妾不如韩正齐的多,孙子辈的孩子却有七八个。眼下,二房的正妻又怀上了! 她瞟了一眼桑玥,这个庶外甥女儿是故意给她添堵的 吗? 罗氏满心欢喜地回了丞相府,她不告状,韩丞相自然不会过问大夫人的事了。 孙氏心有不甘,去往了长乐轩。 桑玥继续留在福寿院,开开心心地与滕氏聊了半个时辰的天。回到棠梨院时,莲珠刚好当了银子回来。 “这回是不是少了许多?”桑玥浅笑着问。 莲珠杏眼圆瞪:“小姐,你怎么知道?同样是五颗玛瑙,上回杨掌柜给了奴婢一千五百两银子,这回却连零头都凑不够,只有二百两。若非奴婢认得杨掌柜,定以为自己去错了地方。” “两百两是正常价格,我们倒也不亏。” 昨晚她只是怀疑,今天便能确定了。看来,裴浩然是与大夫人、桑柔勾结上了,也必然也从她们口中得知了莲珠的真实身份。他既然能巴结到大夫人和嫡出大小姐,又怎么还会重视她这个庶女?裴浩然为达目的可以一掷千金,但他从不做亏本生意,没必要花的钱,他可是一分都不会多出。 裴浩然、韩天轶,他们同大夫人到底谋划了些什么呢? 长乐轩。 王妈妈端了一碗药过来:“大夫人,喝吧。” 大夫人秀眉微蹙,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这药真的有用?为何两个月过去了,肚子依旧没动静?” 王妈妈将药碗递到大夫人的跟前,语重心长道:“奴婢是过来人,知晓您想要孩子的心情,尤其最近三少爷又那么得宠,而那九姨娘也是个厉害的,学着大姨娘,将那孩子送到福寿院去养,一来讨好了老夫人,二来自己也落得清闲,可以更好地伺候老爷。可是,大夫人,有些东西越急越没有,您要放宽心。若这药实在没用,我们再去庙里求个新的方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怎么没想到是方子的问题呢?又或者……是药材被人做了手脚? “王妈妈,你去,将那药渣包好,我们去上香。” “启禀大夫人,孙夫人来了。”白兰在门外禀报道。 “快迎进来。” “姐姐。”孙氏一进门就亲切地行了一礼。 大夫人扶起她,面露几许喜色:“弟妹不随母亲回丞相府?” 孙氏压抑住心底的疑惑,笑道:“我陪你聊会儿天。我方才见到你那个庶女儿了。” “哦?感觉如何?” “真不是一般人。我散尽千金,为婆母买来各 种佛经、佛画和佛像,却抵不过你那庶女儿的一副观音送子图!怎么一见面,她就讨了婆母的欢心呢?”她可不敢在韩珍的面前说罗氏偏心,只得将一切责任推给桑玥了。 母亲开心了?如此一来,父亲便不会过问她的状况了。大夫人美眸中闪过一丝暗光,拉过孙氏在椅子上坐好,道:“见识到她的厉害了吧!只要她乐意,就没有她讨好不了的人。对了,你方才说她送的是观音送子图?” 一提这个,孙氏心里就来火:“是啊,说是亲手所绘,我看跟外面卖的也什么两样,指不定是买来充作自己的。” 大夫人冷冷一笑:“她要是只有这么拙劣的伎俩,我和柔儿何至于接二连三地栽到她手中?不过她也厉害,一幅图就将二房提到了母亲的心尖儿上。以我对母亲的了解,若是二弟妹生个儿子,母亲定以为是这图中的观音保佑,那孩子蒙福而生,二房随处都祥瑞萦绕,长房这边嘛……就弱了。” “啊?可韩正楠只是个庶出,将来公公的家产还是会……”孙氏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怎么能当着韩珍的面提分丞相府家产的事? 大夫人冷哼道:“庶出的又怎样?我婆母还不是偏爱桑玄夜那个庶孙子?我母亲一心向佛,想的与常人不同,但凡是我父亲的孩子,她都喜欢。近几年,正楠隐隐有盖过正奇之势,官职也是一升再升。你就等着二弟妹翻身骑到你头上吧!” “不行!绝对不可以!”孙氏激动得站了起来,尔后哀求地看向大夫人,“姐姐,你难道忍心看到本该属于正奇的一切被夺走吗?他是最亲的弟弟啊!” 大夫人拉过孙氏的手,轻拍了几下,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正因为我是正奇的姐姐,所以我们才要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 “……”孙氏愕然。 “你附耳来听……” 大夫人送走孙氏之后,带着王妈妈和几个下人去往了普陀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将消息传到大姨娘处。 “消息可靠?她真的带着药渣去往了普陀寺?”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大姨娘,依你看,我们要不要……” “你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大姨娘一个在房里踱来踱去,看来大夫人是怀疑有人在她的补药里做了手脚,还得她不能有孕。那么多人去普陀寺上香求子,并非那里的求子观音多么灵验,而是一位叫灵慧的大师妙手回春,擅于医治不孕之症。大夫人多年肚子未 ☆、第五十二章 身陷囫囵 桑玥转过身行了一礼:“见过慕容世子。” “平身吧。”慕容锦走到她身侧,见她仍不下来,干脆自己也踏上了鹅卵石。 二人开始并肩而行。 “为什么放着平坦的路不走,非走这硌脚的鹅卵石?会痛,又容易摔跤。” “那世子呢?为什么撂下美酒佳酿、才子佳人,来与我这名不经传的庶女聊天?自降身份,又没人感激你。” 二人说话时,并不看彼此,只目眺远方,但很有默契地,步伐一致。 慕容锦早已习惯她话里带刺,轻柔地说道:“一定要给自己披上一件满是荆棘的外衣,才会觉得安全吗?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又是何必?” 这是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不会干,不过人若踩她一脚,她必回报一刀。 桑玥淡淡一笑,微风卷起她肩上的秀发,带走阵阵清香:“为什么世子总是讲些我听不懂的话呢?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那么不堪一击?定国公府不是刀山火海,我过得很好。” 慕容锦探出手握住她的手臂,道:“你未必斗得过,即便有拓儿帮你。” 前面说了那么多都是幌子,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桑玥挣开他的手,冷冷一笑,眸中寒凉似霜:“别以为你是慕容拓的哥哥,就能决定他的人生。我从未逼他做过任何事,一切不过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慕容锦缓缓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道:“你情我愿倒也罢了,只怕是一厢情愿。知道拓儿为你做了什么吗?他……” “锦哥哥!” 一声宛若天籁的轻唤打断了慕容锦的话,桑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心里吁了口气,慕容锦见她的次数不多,但仿佛很是了解她。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恬郡主小跑而至,她已换上红色劲装,墨发被高高束于头顶,只用一根玉簪挽住。 两月不见,她出落得越发秀美绝伦。唇红如冬季寒梅、面白如天山瑞雪、眼亮似夏夜星河、眉青若柳絮染墨。 凡她所过之处,碧草掩面、繁花失色,天地间所有景致仿若只为衬托她而存在。 桑玥屈膝行礼道:“桑玥见过恬郡主。” “我记得你,就是上次跳剑舞、画八阵图的将门庶女,你是桑柔的妹妹?”恬郡主笑着问道,也一脚踩上了鹅卵石,却疼得叫出了声,“锦哥哥,好痛!” 然后,就势扑入了慕容锦的怀里。 恬郡主穿着厚底马靴,不应该会有强烈的触感。桑玥心中冷笑,前世这位郡主可是差点为慕容锦自杀了,她爱慕容锦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痴狂的境界。别看她才十三岁,满脑子装的却只有三个字:慕容锦! 慕容锦对她,又是什么感觉呢? 其实慕容锦对她是什么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妃怎么看。他那样一个愿意为家族牺牲一切包括幸福的人,又怎会去挑剔自己的妻子?而王妃这个人,是绝不可能让恬郡主嫁入摄政王府的。 做世子妃?恬郡主除了是太后的养女,并无任何靠谱的背景。说白了,就是个绣花枕头。 做世子侧妃?那样一个被宠坏了的人,哪里能容忍其它女子凌驾于自己之上? 所以,想要跨进摄政王府这个门槛,对恬郡主而言无异于登天了。 慕容锦拉过她走到旁边的草地上,她甜甜笑道:“锦哥哥,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不等慕容锦回答,桑玥抢过话柄:“慕容世子和我正在谈论我大姐,并猜今天郡主和我大姐究竟谁才能拔得头筹,将汗血宝马赢走。” 恬郡主的脸上忽而染了一层绯色,但不是含羞,是嫉妒!她举眸望进慕容锦温润似水的眸子,话里带了恰如其分的哭腔,不显做作又能被人察觉:“锦哥哥,难道你希望恬儿输给那个桑柔?” 慕容锦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他温润一笑,语气轻柔:“恬儿,你不是约了她们骑马射箭吗?别误了时辰。” 这是默认?恬郡主的美眸中窜起一层水雾,烟波浩渺,如五月的江南湖景:“锦哥哥,你怎么能一边教我、一边希望桑柔得第一呢?” 难怪恬郡主能跟慕容耀玩到一块儿去,这两人缠人的本事真如出一辙! 桑玥看着慕容锦焦头烂额的模样,心里畅快得不行,她动动薄唇,无声道:“世子,下次可别再多管闲事。” 慕容锦被恬郡主缠住了,桑玥行了个礼告退,悠然自得地回了花园。这次,她碰到了林妙芝,二人相约去厢房换上劲装,共同往草场而去。 春光明媚、碧草蓝天,宽阔的草场上已人声鼎沸,各方才子佳人齐聚。北面整齐地摆放着二十个箭靶,每个箭靶间隔五米的距离。离箭靶一百米远的草地上用石灰画了了一条笔直的长线。 规则是在长线以外,由东至西骑马射箭,命中靶心最多者胜! 这次来参加比赛的千金小姐足有百人,定国公府桑柔和桑玥、丞相府韩玲萱、镇国侯府林妙芝、宁国公府楚芊芊、平南候府柳馨、周太傅的孙女周珺、安国公府蒋茹、忠信侯府严婷兰…… 其中定国公府、镇国侯府、安国公府和忠信侯府是慕容耀的支持者。丞相府、宁国公府、平南候府和太傅府是摄政王的支持者。只是两派之争并未浮出水面,所以大家相处得也算融洽。 桑柔看到桑玥,脸色微变,桑玥走过去,仰起头,挑眉一笑:“大姐见到我似乎不太开心啊。” 桑柔知道周围有许多人在关注她,笑得灿若夏荷:“我见到妹妹当然开心。” 空气里似有暗涌浮动,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此时已有侍卫牵了马过来,桑柔意味深长地看了桑玥一眼,然后翻身上马。 桑玥朝着男宾席方向看去,慕容耀一袭紫衣、风华绝代,慵懒地斜倚在铺了软垫的长椅上。他的身旁,分别是身穿蓝色锦服的慕容锦和白衣胜雪的裴浩然。 裴浩然正小声与另一侧的韩天轶谈论着什么,忽然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他抬眸,逡巡的眸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并未发现异样,暗自嘲笑自己多心了。 慕容拓似乎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合,他在远处的一座假山顶上坐着,饶有兴趣地关注着草场上的状况。其实桑玥成绩如何他并不关心,反而,心里更希望她输掉。只有输掉,她才会一直欠他一匹汗血宝马。他就是喜欢她欠着他的这种感觉,就像……彼此有些联系。 这并不是什么正规比赛,不过是千金们切磋着好玩儿。恬郡主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似王者归来,她红艳得像一轮旭日,炽热而壮丽。 “我先开始,谁命中的靶心最多,这匹汗血宝马就归谁!”语毕,她从侍卫手中接过弓箭,一鞭挥在了马腚上。 汗血宝马非南越品种,它来自遥远的番邦,个头较寻常马匹高大、速度和耐力更是强上好几倍。要驾驭这样一匹马,本身就难度极高,恬郡主却能在它背上挥洒自如。 她先是正坐其上,一连射出五箭,皆命中靶心。尔后,她双脚腾起,以臀部为轴,转了一圈,后仰与马头平齐,又是五箭连发,一一命中。 男宾席里传来了阵阵喝彩。 似乎感受到了大家的鼓舞和热情,她再次变换姿势,横卧马上,用脚勾住马鞍,倒挂金钩,自马腹下方射出五箭。 这一技艺, 几乎令全场沸腾!女宾席更是传来一片又一片呼声,生怕恬郡主一个不慎而自摔落下马。 虽然五箭中只有四箭命中靶心,但众人还是觉得无比精彩。 惊险刺激并未结束,就在大家认为这已是她的看家本领时,她双脚一勾,借力直起身,尔后双脚并与马鞍之上,一手拽住缰绳站立起来! 人群里不知是谁率先鼓起了掌,雷鸣般的掌声迅速淹没了女宾席传出的尖叫声。 倒挂金钩起码还有个东西挂着,可立于马背之上,全靠轻功。何况,它还在奔腾驰骋。 她将最后的五箭射了出去,三箭命中靶心,两箭命中七环。 到达终点后,她下马一看,对自己的战果颇为满意。 慕容拓眉梢轻挑,雕虫小技,比起桑玥可是差多了。如果这样就能赢得满堂彩,那桑玥出手,岂不是要夺了他们的魂?他忽然十分后悔,为什么要教桑玥那么高难度的骑射技艺? 恬郡主来到慕容锦的身侧,浑身香汗淋淋。宫女递过帕子要为她擦汗,她却将头一偏,长大水汪汪的眼眸,殷殷切切道:“锦哥哥帮恬儿擦。” 慕容锦拿出帕子,轻轻为恬郡主拭去鬓角和鼻尖的汗珠,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中,有人嫉妒有人羡慕,桑柔看得心里酸楚不已。她不见得有多么爱慕容锦,但自从母亲说要将她嫁给慕容锦后,她便将自己定义为他的世子妃了。如今看着他和恬郡主眉来眼去,心里焉能不气? 恬郡主一出场就出尽了风头,以至于后面的表演显得索然无味,直到桑柔出场,众人才又打起几分精神来。 桑柔穿着纯白色劲装,薄施粉黛,优雅而来。不同于恬郡主的艳丽恢弘,她显得妩媚倾城。没有炫丽的骑术、没有张扬的表演,甚至于,她骑马的速度并不如何快捷。但她的每一次拉弓都带着一种魅惑人心的优雅,就像一杯醇香的美酒,人人都想据为己有。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射中了十七个靶心,与恬郡主并列成为场上成绩最好的人。 桑玥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她身穿蓝白相间的劲装,墨发用一根玉簪束在头顶。她的肤色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美得几乎透明。她没有倾国倾城之姿,隐于人群中半分不显眼。但不知为何,她骑在马匹上缓步而来的模样,就是能给人一种极强的威压。 她亮出金弓,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 天啊 !怎么那么小?美是美,造型也够独特,且为纯金打造,想必价值不菲,但大小只有寻常弓箭的一半。这……能射箭? 桑柔微微一笑,语气极尽嘲讽:“我说妹妹,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么小的弓能射多远?别给定国公府丢脸啊。” 桑玥冷冷一笑,语气极尽挑衅:“大姐,只怕你连拉都拉不动呢!” “一个小孩子的弓,我会拉不动?”桑柔不屑嗤道,从桑玥手中接过弓箭,随意一拉……怔住了。 她轻咳一声,又加了三分力道,拉开了一点点。 人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看,那把弓看着挺小巧,其实弦很硬啊!” “是啊,桑大小姐拉不动呢!” “她拉不动,方才还射得那么好?依我看,是弓有问题。” …… 最后,桑柔用尽全力,额上青筋凸起,也只拉开一半。她厌恶地将弓塞回桑玥的手里,美眸中难掩愠色:“一把破弓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慕容拓看到桑柔出丑,心情无比舒畅。那把金弓的弦里掺了少量的陨铁粉,质地坚硬无比,想要拉开它需付出拉普通弓箭三倍的臂力。桑玥练习了整整一个月才将它拉出满弓。他曾建议过换成普通的弦,被她拒绝了。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效果已经达到,桑玥便也懒得与桑柔废话。她两腿夹紧马腹,侧过身子,同时搭上五支箭,拉了个满弓,一击射出,五箭同时命中靶心。 这样的技艺、这样的精准度,便是在座男宾也鲜有人及。 慕容耀的桃花眼眯成优雅而诱惑的弧度,他怎么没听说桑玥会骑射?若说剑舞和阵法乃自学而成,并不多么令人惊讶。可这种对马术和弓箭的驾驭,没人指导是不可能的! 小玥玥,看来你有许多秘密啊。 如此反复,桑玥只拉了四次弓,头三次都箭箭命中,但最后一次,她的手一抖,箭矢偏离方向,只有两支箭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叹了口气,无比惋惜。前三发都箭无虚发,为何最后一次射偏了三箭呢? 慕容拓吁了口气,没像恬郡主那般表演就好。 桑柔的一颗心揣回了肚子,方才瞧桑玥那气势,她差点以为桑玥要超过自己了,还好,打成平手而已。但转念一想,即使打成平手她也心有不甘。一个庶出的贱蹄子,凭什么跟她一样优秀? 这时,不知是谁叫出了声:“是桑玥!”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但箭术了得的人就是除夕宴上大放异彩的将门庶女桑玥! 慕容耀站起身,笑得恣意而优美:“恬郡主、桑柔和桑玥皆命中十七箭,胜负难以抉择啊。” 桑玥朝着慕容耀礼貌一笑,亮晶晶的眸子满是谦和:“靖王殿下,臣女的成绩并没有恬郡主和我大姐的好,您仔细看第十三个箭靶,我的箭只射中红心的边缘,严格说来,不算命中。” 桑柔侧目望去,果不其然,那一箭只沾了红心的边。桑玥到底不如她! 其实慕容耀和慕容锦心知肚明,胜负已分,他们都看得出桑玥是故意放水,似乎并不想出这个风头。 桑玥一出局,恬郡主心里的不甘便尽数转移到了桑柔的身上,原本就讨厌她,现在还要来跟她争第一?恬郡主殷殷切切地看向慕容锦,想知道在他心中究竟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慕容耀幸灾乐祸地看向慕容锦,说实话,他和慕容锦、慕容拓的关系非比寻常,既是堂兄弟也是表兄弟,母后在世时,他们三人关系极好,甚至比他与亲手足的关系还好。可天不遂人愿,一切已不复当初了。 慕容锦的唇角挂着淡淡的、暖暖的笑容,他的瞳仁里还仿佛还留着桑玥策马奔腾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其实,我觉得……” “臣女有个法子能知晓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桑玥打断慕容锦的话。 慕容耀的桃花眼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光,恬郡主迫不及待地欠着身子,睁大凤眸,与桑柔异口同声道:“什么法子?” 恬郡主不悦地瞪了桑柔一眼:“本郡主问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桑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明明心里对恬郡主嗤之以鼻,但碍于身份她又发作不得,只得硬生生地将这口气咽下。 众人都将目光积聚到桑柔和恬郡主身上时,浑然没察觉到桑玥已背过身子,待恬郡主再次问及那个法子,桑玥才转过身朝恬郡主走去。 她将手里的金弓递给恬郡主身旁的宫女:“郡主殿下,方才我大姐拉不动这支弓,您只需要用这支弓射出一箭,便能证明您的箭术在我大姐之上。” 桑柔心里冷笑,还以为是什么法子?她拉不动,恬郡主就能拉动?桑玥定是长期偷偷练习,所以能驾驭那把奇怪的金弓,恬郡主么,未必了。 恬郡主从宫女 的手中接过金弓,走到操场上搭上一支箭,说实话,她的心里还真没底。从桑玥的箭驰骋的速度,她就知这弓弦的力量十分强大,质地和弹性绝非寻常弓弦可比。但如今到了这个份儿上,她没有退缩的道理。 她的心一横,用尽全力,奇怪的是,她居然拉了个满弓! “咻——” 正中靶心! 怎么回事?这弓弦与寻常弓弦无异。她疑惑地看向桑玥,桑柔此时也不可置信地奔了过来:“臣女也想……” “恭喜恬郡主拔得头筹!”桑玥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恭敬而洪亮。 不远处的林妙芝眼尖儿地发现了端倪,她一把挡住桑柔的去路,对着恬郡主欢呼道:“哇!郡主好厉害!郡主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这汗血宝马,非郡主莫属!” 恬郡主的眼珠子左右滑动几下,目光落在那把弓的弦端接口上,思绪豁然开朗。她走过去扶起桑玥,轻轻笑道:“你这个法子很好,本郡主喜欢你的聪颖,那匹汗血宝马就赏给你了。”她想要的已经得到,至于汗血宝马,其实并非她所爱。 当桑玥故意输掉的时候慕容拓的心里甭提有多乐呵了,可现在……桑玥既没有得罪恬郡主,又得到了汗血宝马,他以后还有什么理由去找她? 桑玥得了一匹汗血宝马,有人欢喜有人愁,更多的是过来道贺和观赏。 丞相府的韩玲萱、宁国公府的楚纤纤、安国公府的蒋茹和忠信侯府的严婷兰都围了过来。 先皇后楚嫣和摄政王妃楚婳都是宁国公的女儿,楚纤纤便是慕容耀和慕容锦的表妹了。可惜到了孙子这一辈只有她这么一个嫡女,而她又心仪梁王慕容笙、并与他有了婚约,所以即便摄政王妃想要两家亲上加亲也没办法了。 一对亲姐妹嫁给了一对亲兄弟,难怪先皇会对慕容宸瑞如此信任,大病后立即封他做了摄政王。他不曾料到,这个既是亲弟弟又是小舅子的人,会亲手将他逼上绝路。 楚嫣在世时,宁国公府支持慕容耀,而楚嫣去世后,即刻转投摄政王,这其间,楚婳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不得而知了。 楚纤纤人如其名,身量纤纤、楚楚动人,她柔声道:“桑二小姐方才的表演真是精彩极了,我从未见过哪名女子能五箭齐发、且全部命中。这样的箭术,我只见拓表哥有过。” 就是他教的啊!桑玥抿唇一笑,晶莹透亮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多谢楚小姐夸赞,我不 过运气好而已。” 蒋茹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眼光看着桑玥:“桑二小姐,我可不可以请你到安国公府玩?” 桑玥笑得谦和:“好啊。” 严婷兰睨了一眼桑玥,拉长音调:“蒋茹,你是嫡出小姐,可别自降身价,什么人都往安国公府带,也不怕人笑话!”在她眼中,无论桑玥多么优秀都摆脱不了庶出的事实,就像糖葫芦再怎么好吃也难登大雅之堂。 蒋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方才一激动居然忘了嫡庶之分。 楚纤纤内心是欣赏桑玥的,但也不欲为了她而得罪一帮人,于是只笑了笑,装作没听见。 桑玥不甚在意,一群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权当狗在吠了。 韩玲萱拉过桑玥的手,轻拍了几下,一反常态地亲和:“玥表妹,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箭术,下次有机会的话,与柔表妹一起来丞相府吧。” 蒋茹跟风地添了句:“玲萱你也叫上我。” 桑柔疑惑地看了韩玲萱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最讨厌桑玥吗?怎么会愿意同她一起出行? 韩玲萱微笑道:“没问题,我会给你们发帖子。” 严婷兰的眸子里满是不屑,不就是会骑马射箭吗?有什么了不起? 这时,韩天轶和裴浩然过来了。 裴浩然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五官刚毅而俊朗,眸子深邃如泊,徐徐散发着成熟而内敛的气息。他的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起码,韩玲萱是这样想的。 重活一世,这还是桑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裴浩然。当他从她身旁走过,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清韵,她只觉得一股极强的恶心感在身体各处蔓延开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情绪的异样,阖眸片刻,再抬眸时已清亮一片。 “这位是裴公子。”韩天轶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裴浩然的视线落在桑玥的身上,衣料上乘、做工精细,发髻上的华盛乃最昂贵的赤金所制、且点翠工艺复杂,绝非凡品。这身打扮,丝毫瞧不出寒酸,她的举止高贵而优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这个庶女不缺钱,却让丫鬟拿着定国公府的令牌去当东西。生平第一次,他估量错了人,白白搭进一千多两银子。 他微笑,一语双关:“桑二小姐机智过人,裴某佩服。” 桑玥明白他所谓何事,淡雅一笑:“无欲则刚。 ” 你若不心存贪念,想通过我巴结父亲,又怎会赔那些银子?一千多两银子只是个序幕,好戏还未上演,裴浩然,你慢慢等着。 无欲则刚?她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裴浩然不明所以,审视的目光落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正好,桑玥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他仿佛听到了空气爆破的声响。她是在笑,眸子都弯成了月牙儿,但眼底毫无暖意,冷得像一捧冰雪。而这捧冰雪下,又似埋藏了蠢蠢欲动的火焰。 可究竟……为什么?他不禁有些好奇。 韩玲萱忽然惊呼了一声,打断裴浩然的思绪:“糟了,我忘了今天下午要陪娘去普陀寺上香,你们慢慢玩,我要回府了。” 说完,韩玲萱头也不回地走了,众人不禁摇头,这等风范哪里像个嫡出小姐? 桑玥看着韩玲萱略有些颤抖的背影,心里竟生出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回想,又没发现有什么差池。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原本正在被众人围观的汗血宝马忽然扬起前蹄,几欲站立起来,尔后上蹿下跳,鼻子呼啦啦喘着粗气,似发了狂似的朝前跑去。 人群开始躁动不安,大家纷纷退避三舍,却因太过拥挤频频发生摔倒事件。楚纤纤被丫鬟拉到了人群外围,谁知马匹刚好朝这边奔来,她避之不及被撞翻在地,原本身子就羸弱的她当场晕了过去。好在韩天轶离她近,及时将晕厥的她拉到一旁,不然那马蹄踏在她身上,她必死无疑。 慕容耀、慕容锦和慕容拓同时冲到场中央去救人。 慕容锦慕容耀奔着桑柔和桑玥而去,二人几乎同时到达她们面前。桑柔一看见慕容锦,急忙将桑玥挤到身后,不由分说地扑进了他的怀中,这让原本打算一手去拉桑玥一手去拉她的慕容耀怔了一下。 下一秒,慕容耀伸手去拉一旁的桑玥,桑玥却冷冷地回了句:“不用了,殿下,汗血宝马已经被制服了。” 他抬眸,却见汗血宝马倒在了地上。他的视线上移,居然看到慕容拓立在一侧。慕容拓……一拳打死了汗血宝马? 慕容拓哪里舍得杀了它?不过是将它打晕了而已。 此时侍卫待人包围了草场,恬郡主也从席位那里飞奔而至。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桑柔从慕容锦的怀里拽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 桑玥暗觉好笑,这才叫自食恶果,慕容锦原 ☆、第五十三章 极品娘亲 眼看那猎犬就要咬到桑玥,慕容锦手指轻弹,一道劲风将猎犬震到了一旁,那名侍卫急忙上前再度牵好绳子:“殿下恕罪!” “连条狗都看不住,本王要你何用?滚出靖王府!”慕容耀冷冷一喝,立时有两名侍卫前来擒住他,接过他手中的细绳,并将他拖了下去。 “殿下!殿下饶命啊——” 当那猎犬经过桑玥身旁时,她总觉得它有点不对劲,四肢颤抖得厉害,饿狼扑食般地盯着她,像发现了猎物。 桑柔虽不知那犬为何独独朝桑玥扑去,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置桑玥于死地的机会。她挤出两滴清泪,痛心疾首道:“殿下,我二妹年幼无知,还请您宽恕她吧,她不是有意的,我想,她可能只是一时贪玩儿。” 这便是默认桑玥是那下药之人了。 韩天轶蹙眉道:“柔表妹,这件事事关重大,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实在太多,若非慕容公子及时将马匹制服,还不知会伤到多少人。楚小姐不就差点没命了吗?” 林妙芝不悦地开口:“不!不可能是桑玥,那马是赏给了她的,她怎么会要害自己呢?” 严婷兰恣意道:“林七小姐,你难道忘了那马最初是给胜利者的,而桑玥不是胜利者。你说她千方百计希望恬郡主得第一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希望恬郡主骑着发狂的马出点意外吗?” 恬郡主的美眸中划过一抹狐疑,难道桑玥真的想对付自己?她不由地想起了之前桑玥与慕容锦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的样子,以及慕容锦方才出手救了桑玥,心里的怀疑更深了。 越是危险越是要沉着,桑玥并不急着为自己辩驳,而是迅速将脑海中的思绪和片段理了一遍,她抬起右手,对着烈日余辉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嘴角一勾,原来如此。“殿下,其实今日接触过汗血宝马的人并不全在大殿之中。”语毕,她看向韩天轶,轻笑道,“天轶表哥,你说是不是?” 韩天轶的面色出现了一瞬的慌乱,矢口否认:“事发过后,除了昏迷的楚小姐,其他人都随殿下一起来了这里,难不成你怀疑楚小姐是幕后真凶?” 慕容锦心里暗叹,还嘴硬自己过得很好?连丞相府的人都起了害她之心,她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两大势力?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不疾不徐道:“事发之前呢?事发之前碰过马匹的人难道就完全没有嫌疑?” 蒋茹“咦”了一声,道 :“玲萱半路走掉了,说陪母亲去上香,难道是她?” 韩天轶真把这个没脑子的蒋茹拖出去乱棍打死!“蒋五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别乱给我妹妹扣帽子!” 桑玥冷冷一笑:“难道就该给我乱扣帽子吗,天轶表哥?” 韩天轶压住火气,没好气地说:“如果不是你,在场那么多人,为何猎犬单单朝你扑去?定是你碰过催狂的药粉,身上残留了气味!” 桑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呵,天轶表哥怎知是药粉、不是药丸或者药膏?” “……”韩天轶语塞了几秒,眉毛几欲竖起来,“我只是打个比方,反正,大家亲眼所见,猎犬认定你是凶手。” 桑玥笑得越发明朗了,唇红齿白,似水莲绽放,清雅动人:“原来猎犬认定谁、谁就是凶手。这话可是天轶表哥自己说的,待会儿猎犬查出真凶,你可别徇私枉法。”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拓擒着韩玲萱过来了,他一把将韩玲萱扔在地上,面色桀骜而冰冷:“什么上香?孙夫人今天去了摄政王府,跟我母妃在下棋!” 裴浩然的右手摸上了左手食指,和颜悦色道:“慕容公子,这里毕竟是靖王府,出了事是否应该交由靖王殿下处置比较妥当?何况,韩小姐是女子,你……” “你给我闭嘴!”慕容拓丝毫不给裴浩然和慕容耀面子,他气得心里发堵,“慕容耀,你府里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溜了一个大活人,你还在这儿大张旗鼓地审案?” 慕容耀嘴角抽动数下,一直暗沉的脸庞恢复了魅惑无限,柔声道:“拓儿,别对堂兄大呼小叫,过来坐。” 慕容拓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冷哼着撇过脸不理他。 桑玥起身一福,道:“劳烦殿下将方才那只猎犬带过来。” 韩天轶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裴浩然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沉默。 慕容耀给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即刻去将那猎犬牵了过来,出了方才那一档子差错,这名侍卫学乖了,将圈住猎犬的细绳换上铁链,并牢牢拽入掌心,不让其落跑。 谁料,慕容拓单手一震,铁链尽碎。那猎犬没了禁锢,就像疯了似的,朝着身旁的韩玲萱扑去。 “妹妹!”韩天轶大惊失色,跃然起身,欲要出手搭救。 慕容拓却一脚将他踹回了位子上,使其肋骨断裂有二。他这一 掌、一脚英姿飒爽、俊秀逼人,竟让好几名千金看痴了去。 慕容拓挑眉一笑,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堆满嘲讽:“方才你信誓旦旦地说猎犬认定谁、谁就是凶手,本公子认为你讲得很有道理,所以决定听从你的意见,让猎犬甄别凶手。” 一时再无人敢上前,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身形高大的猎犬咬住了韩玲萱的右手。 “救命啊——啊——” 一声惨叫,她被咬掉了四根手指,顿时血光四射,血肉模糊中清晰可见森森白骨,端的是触目惊心! 千金小姐们纷纷捂住胸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听得那猎犬嚼碎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蒋茹一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桑柔阖上眸子的同时,思绪飘回了除夕宴上:那次,也是慕容拓帮了桑玥。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说,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慕容耀并未在意慕容拓为什么这么做,他正在思索另一件事:这条猎犬性子虽狂躁,也咬伤过几名侍卫,却不曾贪念人肉。瞧其肚腹鼓鼓,也不像饿着它了,它为何像只野兽般吃起了人的手? 韩天轶被韩玲萱的惨状吓得失声大叫:“是桑玥嫁祸给我妹妹的!那毒药肯定就在她身上!” 韩天轶的话音刚落,猎犬又一口咬住了韩玲萱的腰带。顿时,一包白色的药粉洒了出来。 林妙芝惊呼道:“呀!还真是药粉!韩公子,是你料事如神呢、还是说你才是主谋?你们兄妹两个合伙对付桑玥、对付恬郡主、对付楚小姐!” 一桩桩罪名扣下来时,韩玲萱已经痛晕了过去。韩天轶如遭雷击,那药粉不是应该在桑玥的袖子里吗?他明明瞧见玲萱拉过桑玥的手时,将药粉塞了进去,所以他才那般笃定,要用猎犬来查案。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猎犬贪婪地将药粉舔舐完毕,慕容拓急忙叫人将它带了下去:“行了行了!凶手找到了,赶紧拖走,看着碍眼!” 桑玥捕捉到了韩天轶神色中的难以置信,莫非药真在自己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摸进自己的宽袖,心中一怔,在内侧的卷边里还真有一包药粉!韩玲萱的手好快,自己竟毫无察觉。若非当时多了个心眼,让慕容拓去跟着韩玲萱、看她究竟是上香还是逃跑,现在自己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念至此,她的后背渗出层层冷汗,果真是险象环生。 其实,从韩玲萱身上掉出来的药粉并非什么毒药,而是一包掺了油荤 的面粉。慕容拓这回,办得很漂亮! 恬郡主垂眸,埋在宽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渐渐插入掌心…… 慕容耀大掌一挥:“来人!将韩天轶和韩玲萱送往京兆府,让京兆尹秉公办理。” 桑玥行至大殿中央,对着慕容耀规矩地行了一礼,道:“请殿下饶恕天轶表哥和玲萱表姐的无心之失,他们断没有陷害郡主之心,至多对我有些成见。可能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既然是亲戚,那么此事也可算是家事,望殿下宽恕。” 此话一出,全场惊叹连连。大多是感慨这名庶女心胸开阔,被人陷害还替人求情。当然,也有人认为她是怕得罪丞相府,所以选择忍气吞声。 桑玥看了看裴浩然,他的右手再次摸上了左手食指。与他夫妻五年,桑玥自然是明白他这个手势代表着什么?每次事情的发展脱离他的控制,他便会做出这个小动作。 当她发现手上残留的药粉时,便明白今天这事,裴浩然也插了一杠子!若她记得没错,那种催狂药中含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波斯香料。这种香料对猎犬具有致命的诱惑力。第一名侍卫显然是被收买了,故意放走猎犬,好让猎犬冲过来咬她。韩天轶要的不仅是给她扣上一桩陷害恬郡主的罪,还有她的命!被狗咬了的韩玲萱绝不只是断了四根指头那么简单! 韩天轶和韩玲萱想对付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早知道韩天轶对她动了杀心。却没想裴浩然逮住了这个时机,用来挑起慕容耀和两大势力的矛盾。 如果她真被靖王的猎犬所伤,那么靖王难辞其咎,父亲与他的关系或许就会出现裂痕,这是其一。 其二,若事情败露,慕容耀处置了韩天轶和韩玲萱,他与丞相府的关系便会雪上加霜。 无论何种结局,对慕容耀来说都是不利的,所以她才阻止了慕容耀将韩天轶和韩玲萱送往京兆府。 只是裴浩然不曾料到,今日搅乱计划的居然是摄政王的儿子慕容拓! 裴浩然,前一世的恩怨我还没开始与你算。这一世,你就先举着刀子朝我冲过来了。是不是无论我走哪一条路,都逃不开你的阴影? 一场风波就此盖过,桑柔没想到表哥保证说能对付桑玥的良策就是这么个烂法子!不仅没让桑玥受半分伤害,还为她博得一个善良孝亲的美名!至于韩玲萱怎么样了,桑柔丝毫不在意,她关心的是桑玥的名气正在扩大,如果任由桑玥这么下去,今后别人提到定国公府,第一个想 到的就该是庶女桑玥,而非嫡女桑柔了。 韩玲萱和韩天轶回府前,慕容锦已先一步将此事告诉了韩丞相,并希望他不要将孙子、孙女的错加注在旁人的身上。这个旁人即是慕容拓,也是桑玥。 慕容锦走后,韩丞相狠狠地训斥了孙氏一顿:“你不让正奇的妾室怀孕生子倒也罢了,毕竟你生下了天轶和玲萱,可现在瞧瞧你把两个孩子教成了什么样子?” 孙氏无比委屈,这件事她并不知情。她是与韩珍商量了要对付桑玥,但不是这个法子啊!她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去冒险呢? 大夫人与她的想法如出一辙,所以才会瞒着桑柔,而挑唆韩天轶和韩玲萱去促成此事。 日落西山,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靖王府门口,恬郡主叫住了正要上车的桑玥。 “桑小姐请留步。” 桑玥回头,见恬郡主款款而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完美的面庞上,添了片淡淡的霞彩。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晶莹透亮,似积聚了世间所有的华光。桑玥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恬郡主。” 恬郡主虚手相扶,柔软的声线中透着一丝上位者的清高:“平身吧。” 桑玥直起身,静静等候这位郡主的“发落”。心里想着,难不成就因为慕容锦随手救了她一把,就惹上一身嫉妒了? “没有本郡主的命令,不许过来,也别让任何人靠近!”恬郡主给身后的两名宫女打了个手势,宫女退避三舍,她淡淡地看向桑玥:“你和拓哥哥很熟吗?” 不是问慕容锦,而是问慕容拓?桑玥疑惑了一瞬,尔后歪曲事实道:“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络。” “抬起头,看着本郡主的眼睛说话。” 桑玥应声抬眸,对上恬郡主噙含愠色的眼,唇角勾起一抹安好的笑:“臣女与慕容公子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络。” 恬郡主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却被桑玥机敏地扣住了手腕。 “你骗人!拓哥哥跟我打赌,说会找到胜我之人,原先我以为那人是桑柔,如今细细想来,应该是你才对!” 桑玥笑得莞尔,语气却渐渐寒凉:“郡主此言差矣,我并未胜你,又怎会是慕容公子所指之人?” 恬郡主想要挣脱桑玥的禁锢,奈何桑玥抓的实在太紧,她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本郡主动粗!本郡主要禀明太后,砍了你的脑袋!” 桑玥笑得十分恭敬,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却结了一层冰:“原本我打算放手的,可一听郡主最后那句话,我改变主意了。我一放,郡主就要去向太后请旨砍我的脑袋,我怕死,所以不敢放。” “你……你放开!” “郡主答应不追究我的过错,我就放开。” “你威胁本郡主?” “不敢,自保而已。” 恬郡主折腾了半响,仍是徒劳,她渐渐有些累了:“本郡主饶恕你便是,你放手!” “郡主一诺千金,臣女谢过郡主。”桑玥放手后,急忙后退几步,行了个礼。 而原本打算用一只手趁机扇她一耳光的恬郡主却扑了个空。她气得面色通红:“本郡主警告你,离拓哥哥远点!本郡主答应饶恕你这一回就已经用尽了本郡主所有耐心!” 恬郡主喜欢的不是慕容锦吗?为何如此紧张慕容拓? 桑玥带着疑惑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今天经历的事情让她有些困乏。 莲珠用帕子为桑玥擦了擦汗,道:“小姐,今天多亏了慕容公子,及时将韩小姐抓回来,要是韩小姐回府洗个澡、换件衣服,只怕证据也没了。” 桑玥单指按了按眉心,叹道:“是啊,这就是为何她那般仓皇而逃了。” “小姐,丞相府会不会因此而恨上你?”莲珠担忧地问道。 桑玥挑起一侧的帘幕,看向窗外,幽幽冉冉道:“该恨的总会恨,即便没有这件事,有些人也见不得我好。” 莲珠凑近桑玥,瞪大眸子:“那……小姐,你帮慕容公子得到了汗血宝马,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吧?”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你怎么怕他怕成这个样子?放心吧,他得了他想要的,不会再来找我了。” 莲珠长吁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马车又行进了一段路,驶进一条巷子时,前方的马车出现故障,导致桑玥她们也无法前行了。 “小姐,怎么办?” 桑玥拿起一本书细细看了起来:“等等吧,反正不急。” 这时,一名十四岁左右的书童走了过来:“启禀桑小姐,我家公子的马车损坏了、堵了桑小姐的路,公子为表达歉意,想请桑小姐去附近的月宾楼用晚膳。” 桑玥素手轻抬,自缝隙中瞧了一眼,尔后摇头,莲珠打了帘子出去,正色 道:“我家小姐就在此等候,你还是让你家公子赶紧去修马车吧,吃什么饭!” 那书童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走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书童又来,说了同样的话,并附上一句:“我家公子姓裴。” 莲珠直接一杯茶水泼了出去:“你家公子就算姓慕容也没用,我家小姐不见!” 书童被淋得满身是水,气愤地走了。 桑玥一边看书,一边冷笑,裴浩然的脸皮几乎厚到了一种无法言语的地步。他可以前一秒将刀捅进你的心窝子,下一秒就和你称兄道弟。对于越不能驾驭的人或物,他便越是有兴趣。今日她若成功被构陷了,或许裴浩然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马车一共“修”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空中的夕阳变成明月,夜风渐渐转凉,裴浩然才最终疏通了这条巷子。其间书童一共跑了十七趟。 回到棠梨院时,饭菜已经反复热了五遍。桑玥梳洗了一番,用过晚膳之后去看望了五姨娘。 五姨娘如今已有接近三个月的身孕,害喜反应有所减轻,胃口也好了许多,所以桑玥带上了许多好吃的糕点。 因桑玥是五姨娘的亲生女儿,所以她去五姨娘的院子时,下人们都是无需禀报的。 她自前院穿过月亮门,一进入内院,就听到了剧烈的争吵,可还没听出个所以然,红玉便端着热水从廊下经过,发现了桑玥。她忙行了一礼,提高音量:“二小姐来了!快请进吧!” 里面的人听到了红玉的通传,忙止住了干戈。 桑玥进屋后,五姨娘和九姨娘已经端坐于椅子上,慈眉善目,笑容温婉。只有脸上还未褪去的绯色提醒着桑玥,这两人方才有动过肝火。 九姨娘身穿一件白色刺绣妆花裙和一件金线菊纹上赏,整个人看上去金灿灿的,极为耀目。她的发髻上是华贵的红宝石金簪,与璎珞上的红宝石珠翠相映生辉,她往那儿一坐,耀得有些眼花缭乱。 五姨娘向来朴素,今儿只穿了件绿色撒花纯面百褶裙,发髻用一根玉簪轻挽与脑后。因怀孕的缘故,体态较往常丰腴了一些,脸色也红润有光泽。 九姨娘给桑玥行了个礼,柔声道:“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并不叫九姨娘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眸中的隐晦难辨:“九姨娘在同五姨娘讲什么呢?我听着像吵架。” 九姨娘依旧保持着屈膝颔首的姿势,语 气恭敬,声若天籁:“婢子在同五姨娘商讨去普陀寺上香的事,二小姐大概是听错了,婢子并未同五姨娘争吵。” 桑玥在椅子上优雅落座,淡道:“听错?你当我是聋子还是傻子?你该不会是仗着父亲宠你,就以为在府里可以肆意妄为了吧?” 九姨娘的双腿开始有些酸软,但二小姐不让她平身,她只能曲着。“婢子不敢。” 五姨娘打了个圆场:“玥儿,我们的确在商议去普陀寺上香。九姨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因我们是同乡,便想央我一起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桑玥既然来了,就不想空手而归。 “九姨娘,你坐吧。”待九姨娘在绣凳上坐好,桑玥又道:“九姨娘是哪里人?” “婢子是南越临淄人。” “临淄啊,临淄与大周交界呢!那九姨娘可曾听说过大周的荀家?”桑玥问话时一瞬不眨地盯着九姨娘。九姨娘的眉心跳了跳,因低着头的缘故,桑玥倒也看不清她眸子里是什么眼神。 九姨娘微笑道:“奴婢不曾听闻过。” 桑玥的笑容里带了一丝清冷和戏谑:“连我这住在京城的人都知道荀家,九姨娘的家乡在临淄,与大周只隔几座山,居然不曾听闻过,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九姨娘的面色有些难看了,贝齿紧咬着红唇,眸中清辉闪耀,似在挣扎什么,忽而她深吸一口气,道:“二小姐,其实婢子是……” 五姨娘打断九姨娘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九姨娘,改天我陪你去普陀寺上香,你先回吧。” 九姨娘面有不甘,但纠结片刻后还是带着子归退下了。 桑玥将五姨娘和九姨娘的神色尽收眼底,这两人分明有事瞒着她。九姨娘倒也罢了,毕竟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但五姨娘为何也要对自己有所隐瞒? “五姨娘,方才九姨娘在这儿你不方便说,现在她走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何要与她吵架了吧!” 五姨娘探出手摸了摸桑玥的脸,眼中竟是宠溺之情:“哪有什么争吵,不过是谈话过激了些,你不用担心我。对了,过些日子我带你去普陀寺一趟。” 桑玥疑惑道:“和九姨娘一起?” 五姨娘顿了顿,极力忍住心底的不情愿,道:“那便一起吧。” 夜深,风凉。 摄政王妃一袭紫色月华裙,立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中央,内心和 身影一般孤寂。她再次因为慕容拓的事情一筹莫展。儿子宁愿用刀戳伤自己也不近女色,这让她万分难受。一想到儿子腿上那狰狞的伤口,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更要命的是,自上次那件事后,儿子再没与他说过半句话。 樱桃端了果品进来,见摄政王妃又开始踱来踱去,心知她有烦心事了。 “王妃,您在烦什么?” 摄政王妃叹了口气,自果盘中拿了一枚枇杷,放在手心揉来揉去,目光落在殿外的一株桃树上,那是拓儿十岁时种下的,如今已枝繁叶茂、花香四溢。 “我在想怎样才能跟拓儿冰释前嫌,这一个月,他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有多远走多远。” 樱桃暗叹,谁让你没事跑去给公子下顿媚药,他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樱桃你给我出个主意。” 樱桃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道:“奴婢愚钝,但奴婢平日里讨好您的时候,就会做些您喜欢吃的糕点、讲些您喜欢听的话。奴婢认为,要与公子冰释前嫌,您可以试着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摄政王妃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我明白了。樱桃你过来……” 樱桃听完了王妃的话,在心里把自己抽了十个耳刮子。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她也会同那晚去魅惑公子的四个丫鬟一样,死得很难看! 慕容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棂子落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似敷了层凉薄的轻纱,越发显得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亮逼人。 “拓儿,睡了吗?” 慕容拓浓眉一蹙,翻身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又想给他下药不成? 王妃知道以慕容拓的耳力,即便睡着了也该被惊醒了。她的面色有些尴尬,轻柔地说道:“拓儿,你不要不理我,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了,也不会随意给你院子里塞女人。” 说完,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发现里面仍没动静。她嘴角抽动几下,清了清嗓子,话里带了哭腔:“我就你和锦儿两个儿子,锦儿整日忙着帮你们父王处理朝政,原先还有你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现在连你也不理我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需要我这个娘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语毕,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慕容拓用被子蒙住头,苦肉计也没用! 王妃“哭”了半天无果,神色有些尴尬。她对身旁 ☆、第五十四章 小藏獒 桑楚沐下了早朝后,就在门口给滕氏送行。 春风和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似一片静谧的大海。 滕氏身穿褐色缎面对襟上衣、素色罗裙,脚踩黑色苏绣软底鞋。三千银丝被梳得光亮,侧拧成单髻用发带束与脑后,戴上珍珠抹额,显得精神奕奕、贵气十足。 与之相比,大夫人就素净多了。往常她偏好雍容华贵的衣衫,今日却只穿一件淡白色月裙,外面套上紫色花纹镶边的对襟华服,淡雅谦和又不落入俗套。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仿佛经历上次一事,洗心革面了一般。 大夫人这副装扮、这种笑容令桑楚沐眼前一亮,随即想到这一个月来,她孝敬婆母、善待子女,只字不提要回中馈之权一事,心里对这个结发妻子便多了几分好感。 大夫人莲步轻移,行至桑楚沐身边,眉目含情道:“老爷,此去小住少则五天、多则十来日,我们不在您身边伺候,您要注意身体。还有五姨娘,她毕竟是有身子的人,您就抽空多去陪陪她吧。” 桑楚沐握住大夫人的手,语气柔和道:“这段日子委屈你了,好生玩几天,一切等你回来再商议。” 听老爷的口气,是要恢复她的中馈之权了?大夫人极力掩住心底的狂喜,柔声道:“珍儿不求别的,只求夫君与我恢复往常的情分就好。” 一听这话,桑楚沐越发觉得这个月冷落韩珍有些过头了。 此时,桑柔和桑玥一前一后跨出大门。 桑柔穿着绿色挑丝双巢云雁装、素色月华长裙,头顶飞仙髻,金钗上镶了几粒翡翠,远远走来,似碧波仙子,周围仿若有祥云浮动,美得飘渺出尘。 “父亲,母亲。” 桑玥穿着如意云纹衫、撒花烟罗裙,墨发被挽成一个同心髻,用两支银钗固定,与倾国倾城的桑柔相比,她素雅恬静,自成一派清新独特的风景。 桑楚沐对柔儿微笑颔首,尔后走到桑玥的身边,摸了摸她鬓角垂下的一缕秀发,感慨道:“一晃十三年,你都长这么大了。再有几个月,就该满十四了,今年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桑柔见自己被父亲冷落,心有不甘,欲开口却被大夫人握住了手。大夫人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轻跺一下小脚,跟大夫人一起上了马车。 桑玥将脸贴在桑楚沐宽厚的掌心,仰头一笑,阳光下,她肤色白皙、眼眸晶亮:“玥儿什么都不要,只要父亲陪玥儿就好。” 桑楚沐面露难色:“可能等不到你的生辰,我就要去临淄了。今年能在家多留数月,已是皇恩浩荡。” 桑玥调皮地眨了眨眼:“或许……皇恩会一直浩荡下去呢!” 桑楚沐不明所以,玥儿明明只露出一个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的笑,他却生生从她眼眸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与自信,乃至于他就信了她的话,或许他真的会继续留在京城吧。 桑楚沐看看桑玥,再看看桑柔,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和你大姐好好相处。” 桑玥并未过多在意桑楚沐的最后一句话,对他行了一礼后上了马车。滕氏、桑玄帧和奶娘郭氏同坐一车,大夫人、桑柔和桑玥同坐一车,桑柔和桑丽同坐一车,大姨娘和九姨娘同坐一车。丫鬟妈妈们则步行跟上。 路途虽不太遥远,但之前有过桑玄羲遇袭的前车之鉴,此次桑楚沐还是让陈侍卫带了五十名精壮的护卫随行。 莲珠走在队伍的最边缘,没迈出几步,便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回头,却瞧见了早上那只小藏獒。它颤颤巍巍地爬过来,咬住莲珠的裤腿,就是不松开。 为了不影响队伍的行进,莲珠将小藏獒抱起来退到旁侧,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任何达官贵人的身影。她心里实在是喜欢这个小东西,在做了片刻的思想斗争后,她把心一横:“小藏獒,我们俩是不是很有缘?你想跟着我,对不对?那你可得乖乖的,不许叫哦!” 说完,莲珠也不管它听懂了没,将它用包袱包好,背在了身后,迈着小碎步跟上了队伍。 桑丽自上次被毒打一次后,整个人变得胆小了许多,反而是从前唯唯诺诺的桑秋,在桑玥的调教下开朗了不少。 桑秋兴致勃勃地挑起窗帘,看向一排排呼啸而过的房屋,心早就飞到了庄子里,听说那里有牛、羊、猪、田野、果园……好多好玩的东西。 桑丽双手绞着帕子,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桑秋似乎有些累乏、打算躺在软榻上睡上一觉时,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姐,二姐对你好吗?” 桑秋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桑丽是在问关于桑玥的事,她咧嘴一笑,眉宇间满是崇敬和喜欢:“二姐对我可好了,比六姨娘对我还好。”不过一想到六姨娘如今仍在佛堂静养,眸光又不由地暗沉了几许。 桑丽眨了眨眼,凑近她:“怎么个好法?” 桑秋摸了摸眉毛,思索片刻, 掰着手指头,道:“二姐教我习字、读书、烹茶,也让丁香和茉莉教我女红。她有时候吧,很温柔,有时候很冷淡,有时候也很凶。”讲到最后一句时,她四下看了看,仿佛怕被发现似的,尔后抿唇偷笑。 “凶?” “嗯。”桑秋点点头,凑近桑丽的耳边,悄声道,“有一次我偷懒被二姐发现,想要赖在丫鬟的身上,结果她一眼就发现了,然后狠狠地打了我三戒尺。” 桑丽杏眼圆瞪,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你不讨厌她?” 桑秋弱弱地吸了口气,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喃喃道:“其实也就只打了一次而已,后面我就都很乖了。反正我就知道二姐是真心对我好。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听二姐的准没错!” 桑丽知道桑秋从不撒谎,但自幼失去亲娘的桑丽很难想象被人管束起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她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桑秋,不经意间问道:“三姐,你知道六姨娘是怎么疯的吗?” 桑秋被触及伤心事,眼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哽咽道:“我不知道。”睫毛轻眨,泪水溢了出来。 桑丽拿出帕子为她擦了擦,叹道:“我听说六姨娘出事那天去过五姨娘的院子,二姐也在,你说会不会是二姐和五姨娘对她做了什么?” 桑秋气呼呼地推开桑丽,害得她险些摔倒。 “不许你说二姐的坏话!” “三姐,我这不是没确定吗?就随口说说而已。”桑丽复又坐直身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我其实就是想投靠二姐,但不知道她心性如何。她对你忽然好起来,是在六姨娘出事之后,我有些疑惑才问了你,你要是介意的话,当作耳旁风吹吹,别往心里去。” “这样啊,”桑秋觉得自己错怪好人了,讪讪一笑,“你真想跟二姐好?” 桑丽点点头:“在府里,大姐和二姐不对路子,谁都看得出来。不瞒你说,我从前是跟着大姐的,但自从出了七姨娘那一档子事后,我有些寒心,也有些后怕,如今看你过得好,我好生羡慕,但我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了。” 桑秋吃了块糕点,甜甜笑道:“我过得好是因为二姐对我好,六姨娘的事肯定跟二姐无关!” 桑丽轻咳一声:“三姐,要不……你去问问?” 日暮时分,总算抵达了庄园。这处庄子里有良田、有果园,雇了许多农户,每年农门们只需交纳一定比例的收成,剩下的便能自行分 配。庄子里的收成向来不错,农户们的日子当然就过得风生水起了。 庄子的林总管事和他的妻子秦氏接到消息后便带了庄子里的管事们在大门口恭候。林总管事今年五十有五,从前是定国公府账房的管事,因办事得力被老国公爷派来接管偌大一处庄园。多年来兢兢业业、将此处打理得很是妥当。他远远的瞧见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忙上前迎接,亲自将滕氏扶下车,恭敬地笑道:“老夫人,您身子还是那么硬朗,跟去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滕氏闻言,面露几分喜色,嘴里却叹道:“哪里硬朗?岁月不饶人,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能来几回?” 林总管事笑着宽慰道:“您的面相一看就是祥瑞傍身,一定会长命百岁、福如东海。” 滕氏听着高兴,又与林总管事聊了几句。 大夫人带着桑柔和桑玥下了车。桑柔一下车,后面一整排管事们全部傻眼:那是人吗?分明是王母娘娘座下的百花仙子啊! 林总管事的妻子秦氏忙躬身相迎,笑道:“大夫人和大小姐来了,哎呀,大小姐出落得跟个仙子似的,奴婢还以为天仙下凡呢!” 大夫人宠溺的看了桑柔一眼:“美是美,就是性子还需多练练。” “母亲。”桑柔挽住大夫人的手,轻轻嗔了句。 天穿地穿、马屁不穿,秦氏见大夫人和大小姐十分欢喜,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又拍起了第二轮马匹:“大小姐人美,选的丫鬟也出挑。这身装扮出去,便说哪家千金也不为过啊!” 桑柔掩面而笑,睫毛轻轻颤动,溢出华光点点,仿若最艳丽的一朵蔷薇被微风给挠了一下,几欲要落下几滴露珠。 “秦妈妈,那是我二妹桑玥,不是丫鬟。” 秦氏闻言,脊背一阵发凉:天啊,她是招子蒙了猪油吧?居然把二小姐看成了丫鬟!她主动扇了自己一耳刮子,赔了个笑脸,讪讪道:“奴婢秦氏见过二小姐,奴婢有眼无珠,二小姐莫与奴婢一般见识。” 其实怪不得秦氏会认错,往年滕氏从不带庶孙女们过来,加上桑玥今日穿得十分素净,秦氏将她看成一个受宠的丫鬟很正常。桑玥露出一个优雅的笑:“秦妈妈不必多礼。” 秦氏摸了把冷汗:这二小姐不生气? 紧接着,桑秋、桑丽,大姨娘和九姨娘也纷纷下车了。 当大家看到能与桑柔媲美的九姨娘时,暗自惊诧了一把,老爷真是 艳福不浅,得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庄子里不像定国公府修得那么奢华,一共只有四个院落。滕氏带着桑玄帧、乳母和大姨娘住进一个院子,大夫人和桑柔同住一个院子,桑秋和桑丽一个院子,还剩最后一个院子,便只能桑玥同九姨娘住了。 桑秋想和桑玥住一起,但桑丽死活不同意与姨娘同住,只能委屈桑玥了。桑玥倒是无所谓,反而有些乐见其成,正好她可以趁机套些九姨娘的话。 这一路上,桑柔对桑玥是极其照顾的,嘘寒问暖,还吩咐下人做了不少好吃的糕点,看在下人眼中,皆认为这位大姐待二妹宽厚宠溺。这不,刚用完晚膳,桑柔又登门请她一同去散步。 “二妹,我方才吃的有些多了,想去庄子里转转,消消食,你要一起吗?” 桑柔脸上的表情和蔼可亲,还带着一丝殷殷切切,配上那张秀美绝伦的容颜,任谁都不忍拒绝,何况,她还有个如此尊贵的身份摆在那儿呢? 桑玥淡淡一笑:“好啊。”马上,她面露难色,“不过,这次出门我带的衣物、首饰实在太少,我同大姐一同出去,别人又将我看成丫鬟,怎么办?” 桑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再看向桑玥同心髻上的两支银钗,摇摇头:“是太素了呢!一点都不像我的妹妹,这个给你。”桑柔自头上取下金钗,给桑玥戴好,“我们走吧!” 桑玥感激地挽住桑柔的胳膊,二人亲密地朝着门外走去。 月光皎洁,流泻千里银辉。 这一回,桑柔带着桑玥走出了庄子,沿着附近的一处荷塘静静漫步。脸上是轻轻浮动的夜风,耳旁是此起彼伏的蝉鸣蛙叫。 眼看离庄子越来越远,桑玥不免有些担忧:“大姐,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万一大门关了,我们可就进不去了。” 桑柔看了看天色,道:“还早呢,我听说妹妹一向晚睡,再多陪我一会儿吧。至于大门那边,我已经知会了下人,会给我们留门的。”说着,她四下看了看,“乡下的风景就是好,见惯了京城的繁华络绎,偶闻蝉鸣蛙叫,二妹不觉得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吗?” 桑玥只觉得这个大姐一整天都好得有些不正常,她最是喜欢热闹,此刻竟赞赏起这乡土风情了。 “大姐……我们……” “咦?”桑柔忽然摸上发髻,“二妹,我的花钿不见了。那可是太后娘娘赏的,丢了会杀头的呀!二妹,你快帮我 找找。” 桑玥淡淡扫了桑柔一眼,心中冷笑,怎么,要开始算计人了?但面上却露出无比担忧的神情,“那我们一起找找吧!” 桑柔的睫毛颤了数下,急切道:“二妹,你在这边仔细找,我去那边看看。” 桑柔提着裙子,俯下身,边找边往回走,嘴里还嘀咕着:“掉哪儿了呢?”她偶一扭过头发现桑玥并未看向这边,赶紧朝着庄子飞奔而去。 哼!桑玥,真是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还真以为我拿你当妹妹?你这个蠢货,还以为你有多精明,原来这么好骗!今晚一过,我看定国公府还有没有你这号人! 桑玥转过身,望着桑柔仓皇而逃的背影,嘴角一勾,她早发现了隐在暗处的人,不就是几个地痞流氓吗?看来,曲修宜的事还没让桑柔长记性啊。 “哎呀——那是哪家的小姐?生得如花似玉、沉鱼落雁!” “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桑玥循声回头,只见两名华服男子从树后跳出,正猥琐地朝她走来。 一名男子肥头大耳、肚圆如鼓,另一名男子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尽管穿着上好的蜀锦衣衫,扔遮掩不了他们是歪瓜斜枣的事实。 桑玥冷冷问道:“你们是谁?” “歪瓜”恬不知耻道:“本少爷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乃风流倜傥的张……张大寿!” “斜枣”掸了掸手里的折扇,本想耍帅,却用力过猛将扇子给甩入了荷塘里,他颇有些尴尬,轻咳一声,甩甩头:“李玉峰便是在下。” 桑玥懒得理会这两名登徒浪子,迈步往回走去,经过二人身旁时,却忽而被拦住了去路。 “陪陪我们哥俩吧!” “就是!” 说着,张大寿和李玉峰朝着桑玥扑了过来。桑玥好歹跟着慕容拓学了三个月的骑射,虽无内力,但身法极为灵活,她轻松避过二人的狼爪。张大寿扑空摔了个嘴啃泥,啐了一口,狼爪再次袭来,桑玥一脚踢在他的命根子上,尔后灵活地自他臂下滑过,他痛得捂住下面时,桑玥已绕至他另一侧,单腿一扫,将他撂进了荷塘。 “喂……我不会……不会水啊……”张大寿在水里拼命挣扎。 “大哥,你顶住,我先收拾这个贱头!”李玉峰气得捋了捋袖子,面目狰狞道:“今晚就让你瞧瞧小爷我的厉害!” 桑玥冷冷一笑,正欲使用风影戒, 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那么飘然出尘,似踏月而来,手臂一挥将那贼人打晕在地。他的姿势优雅,不染半分尘埃般,干净利落。 “桑小姐,没事了。” 又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桑玥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噙了一丝似讥似嘲的波光:“上次是堵了巷子,这回是惩治流氓,裴公子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裴浩然深邃如泊的翦瞳里闪过一丝愕然,他好心救了她,她怎么好像并不高兴?换成别的女子,早该对他感激涕零才对。 桑玥甚至连道别都懒得跟裴浩然说,转过身与他擦肩而过。 裴浩然自诩样貌俊朗、风度翩翩,虽说身份比不得王公子弟,但仍有不少闺阁千金见了他之后连视线都无法错开,韩玲萱便是个例子。即便高傲如桑柔,在见他的第一眼,亦是露出了短瞬的惊艳之情。桑玥只是个庶女,身份没那么尊贵、见识没那么广阔,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视他为无物。 这种感觉……令他不太舒服。 裴浩然跟上桑玥的步子,笑得秀雅倜傥:“桑小姐,我送你一程吧,以免路上再出意外。” 桑玥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裴公子,你的出现才是今晚最大的意外,所以我们还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裴浩然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索性卸去伪装而出的友好,淡淡地问道:“桑小姐是否有些高傲过度了?裴某对桑小姐有恩不是一次两次,裴某不奢望桑小姐知恩图报,但最起码的尊重,桑小姐总该给裴某吧。” 高傲过度?桑玥只觉得再与他多呆一秒就会忍不住要杀了他!可她堪堪忍住了,试问,天底下还上哪儿去找像她涵养这么好的人? 她悄然深吸一口气,埋在宽袍下的手紧拽成拳,侧目对他莞尔一笑。那笑,幽静如寒潭、淡雅似水莲:“裴公子,我实在不知你口中的恩惠从何而来。你指的是当东西那件事?我求过你给我的丫鬟当那么多银子吗?难不成你自己做了一桩亏本生意,还要赖在客人的头上?” “……” “还有今晚,裴公子你躲在暗处看了半天的戏,之前不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不就是想要英雄救美、让我感激你吗?你原本打算等我陷入绝望时再给我希望的曙光。可惜,你发现我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弱不禁风,如果你再不现身,另一名歹徒也会丧命于我手,那样你便彻底没了英雄救美的机会,所以你忍 不住出来了,对不对?” 裴浩然生平第一次被说得哑口无言,这名少女将他所有的心理猜了个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笑得嫣然:“或许我该怀疑裴公子与这两名歹徒是一伙儿的。” 他不过是看见定国公府的人出行来了此处,恰好裴家的庄园就在附近,他鬼使神差地跟来了。今夜的偶遇纯属巧合,他怎么成了陷害她的帮凶?他笑容一收,正色道:“桑小姐对我似乎很有成见。” 前世的债、今世的仇,我对你没成见才怪? 桑玥挑眉一笑,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没有,我与裴公子萍水相逢,何来成见一说?裴公子多心了。” “桑小姐!” 裴浩然还想说什么,桑玥已快步离去,甩给他一个冰冷而坚决的背影,令他无法再次启齿对她挽留。 究竟是为什么?她非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苦思无果,摇摇头,转身往裴家庄园而去,刚走了两步就在地上发现了一支钗,她的钗居然掉了! 裴浩然的薄唇勾起优美的弧度…… 当桑玥走回庄子时,只看到大门紧闭,附近漆黑一片。她明了,自己被锁在外面了! 试想,她一个闺阁小姐,一整晚上不回院子,就算没被那两个地痞流氓怎么样,名节也毁于一旦了。正因为事关名节,她还不能放声大叫,将所有人都惊扰过来。毕竟她孤身一人,荷塘里又躺了一具尸体,指不定她就要被送去见官了。 唯今之计,她只有…… 翻墙! 明月当空,树影斑驳,桑玥巡视了一圈后最终找到一处比较有利的地形。墙外是一颗参天大树,她目测树干和围墙的距离,只要爬到树上,应该有机会进入庄子。 因练习骑射的缘故,她的臂力和腿劲都相当不错,不过须臾间,她便爬上了一根树干,但树干离墙还有些距离,她够不着。她咬咬牙、横下心,纵身一跃,跳入了墙内。 “咝——”她倒吸一口凉气,居然崴到脚了。 顾不得那么多,她拖着一瘸一拐的步伐回到了院子。 莲珠和丁香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二小姐出去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两人正打算出去寻找,桑玥就进来了。 “小姐!”莲珠长吁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急死奴婢了,下次你出去带上奴婢吧!” 丁香是几 个丫鬟中最细心的,她一看就瞧出了桑玥的脚有些不正常,忙扶着她在一旁的圈椅中坐好:“小姐,让奴婢看看你的脚吧!” 桑玥摇摇头,道:“我没事,对了,我出去的这会儿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丁香禀报道:“秦妈妈来过,送了一篮子草莓,说是暖房里养出来的。还有三小姐来过一趟,奴婢说您已经歇下,她便回去了。” “就这些?”桑柔没有后招了? 丁香点点头,又道:“就这些了,下人们送被褥子过来,是莲珠在院子里接下的,并未让她们进屋。” 此时,莲珠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桑玥茗了一口,难道是她多心了? “嗷嗷——” “什么声音?”桑玥警惕地问。 丁香抱歉地看了莲珠一眼,被二小姐发现了,她也不好为莲珠遮掩。 莲珠挠挠头,尴尬地从耳房里将小藏獒抱了出来,尔后一五一十地将路上的事交代了一遍,又道:“小姐,你看它多可爱啊,我们就养着吧。不是说狗鼻子灵吗?兴许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桑玥心下了然,这藏獒定是有人故意借莲珠的手送到她身边的。只怕现在丢出去,明天它又会“巧遇”莲珠,既然如此,她且先收下。“它的牙十分锋利,你们得小心,别被它咬了。” 莲珠欣喜若狂,但随即想到了什么,为难道:“可是小姐,奴婢给它喂米粥,它不吃,饿了一天了都。” 桑玥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它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米粥的,你去问庄子里的管事要些牛乳或者羊乳来。” 梳洗过后,已临近子时。月亮依旧高挂夜空,但时不时飘过一片乌云,这夜色便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 桑玥盖着新褥子,只觉得这褥子太厚太重,压得她有些难受,于是干脆掀了,可丁香每隔半个时辰起来一次,又重新给她盖好。 夜半时分,小藏獒忽然爬上了桑玥的床,“嗷嗷”叫了起来。 桑玥慢慢睁眼,掀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眸子里似氤氲了一层水雾,沙哑着声音道:“小东西,你怎么了?” 小藏獒“嗷嗷”叫个不停,竟是将丁香也惊了过来,她见桑玥已经坐起身,干脆点了烛火。 “二小姐,它大概是饿了,奴婢抱它去喝牛乳。” 丁香说着就要去抱小藏獒,小藏獒却一口咬住桑玥的被子,怎么也不 ☆、第五十五章 复活节的彩蛋 翌日,天空放晴,经历了一场春雨后,泥土芬芳越发浓郁了。 桑玥穿上一件白色束腰罗裙,宽袖和裙摆上开满朵朵红梅,仿佛寒梅点枝映瑞雪,举手投足间,隐隐可闻馥香清韵。她走了几步,有些惊讶,临睡前右脚明明肿得跟个包子似的,今早就奇迹般地好了!金疮药的效果这么显著? 丁香蹲下身抚平裙摆处的一个小褶皱,笑道:“二小姐不招摇,但就是能美到人的心坎儿里去。” 莲珠正抱着小藏獒喝牛乳,附和道:“就是!我觉得小姐是最美的!小东西,你说对不对?” 小藏獒不理莲珠,兀自喝着牛乳。 “二小姐,奴婢给您送糕点来了。”西红在门外禀报道。 “进来吧。”桑玥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会意,行至床边叠起了被子。 西红原本只是试探,真听到桑玥的声音时,狠狠地惊诧了一把:二小姐回来了?而且,还活着? 她硬着头皮走进屋子,见桑玥意态闲闲地坐在椅子上看书,面色红润,唇角含笑,半点不像受过伤害、甚至受过惊吓的样子,她呆愣了半天无法言语。 桑玥将西红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底冷笑,随口说道:“丁香,昨儿那被褥子老沉了,你剪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莫不是哪个下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将新棉换成旧棉了?” “是。”丁香从柜子里取出剪刀,一把将被褥子剪开,仔细看了看,道:“没呢,小姐,全是上好的新棉,就是弹棉花时多压了几遍,厚实,所以觉得重,奴婢待会儿去换一床新的过来。” 西红六神无主地将糕点搁在桌上,颤声道:“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 桑玥缓缓起身,淡道:“莲珠,我们走。” 西红一路小跑到橘园,在那儿寻到了林昌。林昌是林总管事和秦氏的小儿子,今年刚满二十,平日里就负责这片橘园。他正在给橘树撒药,见到西红来了,放下手里的药筒,咧唇笑道:“你来了。” 西红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凑近他沉声道:“你怎么替小姐办事的?被褥子里的毒虫呢?怎不翼而飞了?你到底有没有放进去?” 林昌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笃定道:“我放了呀!而且放进去之前我还仔细数了,二十条蜈蚣、十只毒蝎子,我放的迷药有两个时辰的药效,丑时过后,应该就会爬出被褥子,难不成二小姐没死?” 西红听他 讲得头头是道,一时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道:“二小姐不仅没死,还好生生地在房里坐着呢,而且被子里什么都没有!” 林昌先是一怔,尔后神色慌张道:“怎么会这样?” 西红啐了一口:“二小姐有些邪门儿,好多次我亲眼见她就要一脚踩进鬼门关,结果每次她都能化险为夷,还将别人给踹下水。” 林昌一把握住西红的手:“西红妹子,你信我,我绝对是办妥了,并且,我盯着呢,被褥子送进二小姐的院子以前绝对没人做过手脚。为了你,我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啊!” 西红并不抽出手,任由他握着,愠怒道:“所以说,二小姐她就是个妖!” 林昌眸光一暗:“那大小姐那边……” 西红瞪了他一眼,道:“我会对大小姐说,是二小姐发现了端倪,提前将被褥子给毁了。” 林昌俯身亲了亲西红的小嘴儿,眼底光彩重聚:“你真好。” 西红羞涩一笑:“那你可忘了让你爹向老夫人提我们俩的事。老夫人的面子,大小姐总是要给的,我跟你也就这条出路了。” 橘园门口,有人看了出好戏。 “秦妈妈,你看到了吧?”当桑玥和莲珠发现西红往橘园方向来时,桑玥便猜出了西红勾结的人是林昌,于是让莲珠去将秦妈妈请了过来。 “二小姐。”秦氏双腿一曲,就要给桑玥下跪。桑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道:“去我房里说。” 回到房里,桑玥赐了座,并让莲珠给秦氏奉了茶,可秦氏哪里敢喝?她只用半边屁股挨着椅子的边儿,捧着茶杯的手都在抖。心里猜测着二小姐究竟会如何处置林昌,而她又该怎样保留林昌一条命? 桑玥微笑着看向秦氏,道:“秦妈妈,你可满意西红这个儿媳?” 秦氏一愣,二小姐不该先劈头盖脸地责问林昌帮着大小姐陷害她一事吗?怎么反倒关心起林昌的亲事了?秦氏随即想起昨日在门口将二小姐误认为丫鬟,二小姐的反应也好生与众不同。她自问阅人无数,却压根儿看不懂这位年纪轻轻的二小姐。 二小姐的表情很柔和,但眸光很犀利,令她不敢有所隐瞒:“回二小姐的话,奴婢不满意。”还没成亲呢,就私会昌儿,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秦氏直言不讳,倒是惹来桑玥多看了她两眼。桑玥的眸光越过秦氏,看向门外,道:“西红跟随我大姐久了,在府 里相当于半个主子,便是姨娘们也得给她几分薄面,不知不觉间这性子就跋扈了。她若嫁到你们林家,先别说孝敬公婆,能否与妯娌和平共处还两说,难怪你不满意了。” 其实秦氏最大的心结是西红撺掇林昌来陷害二小姐一事,如此心性不正之人倘若跟了林昌,日后还不把林家闹得天翻地覆? 桑玥明白秦氏的顾虑,可她偏不提,就吊着秦氏的胃口:“秦妈妈你也看到了,林昌为了讨好西红什么都能干,你要不答应林昌娶西红过门,他怕是会与你和林总管事反目成仇吧。” 语毕,桑玥端起茶杯,再次将目光落在秦氏的身上。 秦氏低下头:“这……” 桑玥叹了口气:“唉!为了一个奴婢,闹得家宅不宁,这又是何必呢?我要是秦妈妈……” 桑玥顿了顿,秦妈妈伸长脖子,露出十分期盼的神情,桑玥却话锋一转,将茶杯搁在桌上,颇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管得太宽了。这是你们林家同我大姐和西红之间的事,我不该过问的。” 秦氏的心里刚燃起一丝希望就被浇了盆冷水,感觉哇凉哇凉的。 桑玥掸了掸裙摆,道:“祖父生前极器重林总管事,你们林家能熬到如今的地位不简单,也罢,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我以桑家二小姐的名义向你保证:我没见过你,也没去过橘园,大姐和西红利用林昌对我做的事,我既往不咎。但,仅此一回,下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桑玥犀利清冷的眸光似一把尖刀戳入秦氏的眼,冰冷而锐痛的感觉直达她的心底,继而在全身各处蔓延开来。她仿佛脱力了般跪在了地上。 二小姐说的没错,林家得蒙老国公爷器重和提拔,好不容易熬成了半主子,今日却差点栽在大小姐和西红的手里。关于二小姐,秦氏也是有耳闻的,极受老爷的宠爱,如今老爷尚在定国公府,万一二小姐回头在老爷面前揭发了大小姐的罪行,老爷顾及父女情分不会为难大小姐,但这些鞍前马后的奴才却是一个也得不了善终啊! 一念至此,她的身上已被冷汗浸透,她磕了个响头:“求二小姐救救奴婢、救救林昌!” 桑玥将秦氏扶了起来,柔声道:“秦妈妈,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 日头渐渐升高,凉风也稍了一丝暖意。 滕氏坐在正厅的主位上,逗弄着怀里的桑玄帧。桑玄帧如今已将近半岁 ,胖嘟嘟的,手臂像一节一节的莲藕,他继承了九姨娘的美貌,五官十分迷人,即便嘴里不停留着口水,仍叫滕氏爱不释手。 大夫人和桑柔静坐在滕氏的下首处,桑玥、桑秋和桑丽坐在她们的对面。 尽管在乡下,桑柔依旧不肯入乡随俗,打扮得与在京城一个样儿,身穿繁复的锻地绣花百褶裙、锻织掐花对襟上赏,脚踩厚底苏绣珍珠步履,各样首饰一件儿也不缺。 在她看来,庄子里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谁人见了都管她叫声仙子,她便越发注重打扮了。她不屑得扫了桑玥一眼:贱蹄子的命还真大,那样都没能整死你! 不过桑柔并不担心桑玥会揭发她的恶行,因为她笃定桑玥没有证据! 桑玥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漂浮的茶叶,感受到了桑柔的注视,她嘴角一勾,抬眸就是两道犀利如刀的眼神打了过去。 桑柔猝不及防,被这阴翳的眼神给震得身子一颤,手里的茶杯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这一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桑玄帧的反应最为强烈,“哇——”地一声嚎哭了起来。 “玄帧,乖啊,别怕,祖母在这儿呢,”滕氏安抚了一会儿桑玄帧,冷冷地看向桑柔,“你没吃早饭吗?连个茶杯都端不稳!哪像个长姐的样子?” 桑玄帧因哭得实在厉害,一把屎尿就那么出来了,尿布兜也兜不住、拉了滕氏满身臭。 这下,滕氏更气了! “我看上回那一百遍佛经没能磨平你的性子,这回,你给我抄一百遍《女训》!” 桑柔委屈地几欲落泪:明明是桑玥吓她,祖母不惩罚那个罪魁祸首,却要为难她这个受害者! 大夫人握住桑柔的手,和颜悦色道:“抄抄《女训》也好,既能温习妇德,又能修身养性。” 桑柔还想辩驳什么,一触碰到大夫人警告的眼神,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桑玥拿过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大夫人这一个月真是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了,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大夫人真的已经脱胎换骨? 滕氏去换了身衣衫出来,颖雪进门禀报道:“老夫人,慕容世子、慕容公子和裴公子来了。” “哦?那快请他们进来吧。” 桑柔一听慕容锦来了,心中狂喜,方才被祖母责罚的那一档子阴霾被一扫而空。她整了整衣襟,双手交叠置于腿上,优雅万方。 桑玥睨了眼桑柔做作的样子,不禁好笑。她敢肯定,以慕容锦的性情,即便桑柔扒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没兴趣,何况她还穿了衣裳! 不过,她倒是有些疑惑,这三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尤其是慕容拓,他最讨厌交际,今儿居然登门拜访。 匪夷所思! 慕容锦一袭蓝色锦服,高贵华丽、温润如玉。深邃的翦瞳似积聚了世间所有光辉,顾盼神飞、波光潋滟。无论何时何地,他的举止都是优雅的,笑容都是暖人的。 在他身侧的慕容拓,一身墨色锦服,桀骜而冰冷。三人中,以他的容貌最为俊美: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浓如墨舞的剑眉下是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清澈而不失风华,此刻却流转着意味难辨的波光。他不着痕迹地瞟了桑玥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子竟然微微泛红。 裴浩然在慕容锦的右侧,依旧是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的五官刚毅俊美,浓眉下的眼眸深邃如泊,望不见底。虽然身份不如另外两人高贵,但他举止优雅,气定神闲,别有一番深沉而内敛的韵味。 “见过腾老夫人。”三人给滕氏见了个礼。 滕氏忙起身给慕容锦回礼道:“老身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亲手扶起滕氏,和颜悦色道:“老夫人不必多礼。” 众人齐齐给慕容锦行了一礼:“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微笑道:“平身吧。” 大夫人和桑柔起身给三人让了座,桑玥、桑秋和桑丽则又给她们二人让座。 因裴浩然上次随韩天轶来过府中,所以滕氏也是认得他的。 滕氏不懂朝堂之事,只知慕容世子偶来定国公府,每每都会前去探望她,待她极为尊敬,心中对这个世子破有好感。“世子也是来此处散心吗?” 慕容锦语气谦和,态度友善:“是啊,一直想在京城寻处踏青的好地方,奈何苦寻无果,只能往郊外来了。在路上碰见裴公子,得知他的庄园与定国公府的庄园比邻而处,我们便相约前来拜会老夫人。” 滕氏听了,笑得欢喜:“既是如此,那稍后留下来一同用膳吧,不知世子、慕容公子和裴公子意下如何?” 慕容锦看向慕容拓,想要征求他的意见。慕容拓一反常态,嘴角扬起一抹真诚的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他这个样子,让慕容锦和桑玥同时愕然 了。 裴浩然亦是点头表示赞同。 桑玥心中暗叹,祖母越来越不掩饰结交权贵之心了,原本像裴浩然这种商贾子弟根本入不得滕氏的眼,但为了给桑玄夜的世子之位铺路,她是屈尊降贵、煞费苦心。 “裴公子,我听说你下过西洋,是吗?”桑玥睁大亮晶晶的眸子,天真烂漫地问向裴浩然。 做戏的本事还真强!裴浩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个微笑,道:“我曾经带着商队去过几次西洋,最近的一次就是在三个月前。” 桑玥眸含期盼,道:“我听父亲说南越的圣教就是起源于西洋的基督教,好像……今天还是西洋的一个重大节日呢。裴公子见多识广,给我们讲讲呗!” 此话一出,桑柔气得牙痒痒的,这么有意思的事,父亲不告诉她,却告诉桑玥! 其实桑楚沐哪里知道这些,桑玥前世随裴浩然下过一趟西洋,所以才了解一点。 “桑将军征战四方、见识极为渊博,他讲的没错,今天是西洋的复活节。”裴浩然面含赞许道。 慕容拓的浓眉蹙了蹙,端起茶喝了起来。 桑秋狐疑地摸了摸眉毛,问道:“裴公子,什么是复活节?就是能让人复活吗?” 滕氏也不禁来了兴趣:“老身也想听听新鲜事儿呢。” 不是桑玥夸裴浩然,因经商的缘故,他走遍千山万水,游历各国风光,他的见识就是放眼整个南越,也鲜有人及。 裴浩然的脸上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洋洋自得,他从容道:“西洋人多信奉上帝,就像我们中土人士信奉佛祖。西洋人说,上帝牺牲了自己的儿子耶稣来作为赎价拯救万民,三天后耶稣复活了,这复活节就是庆祝耶稣死而复生。这些在《圣经》里有详细记载,但他们的史书里却是没有的。” 桑秋惊呼出了声:“呀!还真是死而复生!” 桑玥身子向前倾了倾,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既然是这么重大的节日,他们怎么庆祝呢?好玩儿吗?” 裴浩然思索了片刻,温和道:“我觉得最好玩的当属画彩蛋。” “画彩蛋?”这回,桑丽也憋不住孩子的天性了。 桑柔亦是竖起来耳朵,虽表面极力隐忍,但眸子里分明跳跃着殷殷切切的波光。 “西洋人士用的不是墨汁,而是油彩,各色各样,五彩斑斓。他们用油彩在鸡蛋上作画 ……” “那是什么?”桑玥瞪大眸子问道,“裴公子,你家里有吗?有的话,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界呢?” 裴浩然等的就是桑玥这句话,其实复活节的习俗挺多,他单独挑了这一项来阐述就是因为他有油彩,且就在庄子里。这么一个大现身手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呢? 桑玥当然知道裴浩然在想什么,呵,好戏要上演了。 慕容拓看着桑玥和裴浩然“眉来眼去”,那种酸涩的感觉又来了,他觉得自己喝下去的不是茶水,而是苦胆加……加……加什么他不清楚,反正难受得很! 众人移步去了花园里的凉亭中。一夜春雨,泥土润泽,阳光明媚,花卉开得格外娇艳。 裴浩然的书童已在石桌上摆好油彩,每一盒共计十二色。油彩旁放置了几个碟子和十数支大小不一的颜料刷。因油彩的浓度过高,所以颜料刷的笔头教毛笔的笔头硬上几分,对于用惯了毛笔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此时秦氏奉命端了一篮子鸡蛋过来。她递给西红,笑道:“一共是二十枚鸡蛋,全部是生的,所以得当心些,别弄脏了主子们的衣衫。” 看在林昌的份儿上,所西红给了秦氏一个淡淡的笑:“知道了,秦妈妈,你去忙吧。” 秦氏转过身,笑容一收,满脸愤恨:你这副德行还想嫁给我们林昌?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正好此时,丁香拿了件披风过来,她对秦氏温婉一笑:“秦妈妈。” 秦氏眼前一亮,丁香这丫头长得水灵灵的,待人又谦和,比西红可强了百倍不止。 丁香被秦氏看得有些难为情,道:“秦妈妈,你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 秦氏身子略倾,心里有了主意,小声道:“暖房里的凤梨熟了,晚上你去我院子一趟,带几个给二小姐尝尝鲜。老夫人那儿还没呢!” 丁香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代二小姐谢过秦妈妈了。秦妈妈,风大,我给二小姐送件披风,您先去忙吧。” “好,你去吧!”秦氏看着丁香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真是越瞧越喜欢。 因为有两个石桌,桑玥和桑秋同坐一桌,桑柔和桑丽同坐一桌。慕容拓想也不想就坐在了桑玥的对面,还大腿一横,将其余的两个石凳占了个遍。裴浩然已经迈过来的脚步微微一滞,转身去了桑柔那边。慕容锦走在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拓一眼,在桑柔的身边坐了下 来。 桑柔羞涩地低下头,阳光照在她美如两团蒲扇的睫毛上,反射出莹亮的华光。 西红拿了篮子过来,桑玥搓了搓小手,毫不掩饰眸中的期盼。慕容拓一把将篮子抢过来:“我们先选!” 桑柔美眸轻抬,梳云掠月,声音温柔地像一团夕阳下的芦苇:“慕容公子慢慢选,我们不急。” 裴浩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桑柔,只见她娥眉臻首、杏眼樱唇,配上含蓄羞涩的笑,当真美得令人窒息。 慕容拓把篮子放在桌上,桑玥起身,仔细选了五枚鸡蛋出来,尔后行至慕容锦身侧将篮子放在另一个桌上,同时,趁人不备,将手里的蛋滑在了慕容锦的衣摆上。 她朝慕容锦微微一笑,阳光下,她的笑很纯很美,明眸皓齿,清丽脱俗。慕容锦却从她的笑意里辨出了不怀好意的色彩。可他,欣然接受了,自篮子里取了一枚蛋,藏入袖中,尔后拿着桑玥给的那一枚,细细描绘了起来。 慕容拓将篮子递过去,桑玥探出一直埋在宽袍下的左手,自颜料上方轻拂而过,尔后叹道:“我怎么觉得那一盒油彩漂亮些?” 慕容拓不由分说地将两边的油彩调换了,桑柔气得心肝肺一阵乱颤,却又不得不勉力维持优雅的笑容。这个贱蹄子,仗着慕容拓在这儿,就使劲儿地耍性子!偏慕容锦什么都让着慕容拓,她也只能由着桑玥,真是气死人了! 众人纷纷开始在鸡蛋上面作画,不得不说,这油彩看着美观,颜料刷貌似也极易掌控,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挺费神的。 裴浩然最先画完,画的是一副旭日东升的景象。 慕容锦次之,画了一只大鹏展翅,不过那大鹏神不似、行不像。这样不能怪他,毕竟是头一次使用西洋的绘画工具。 桑玥的手法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她画了一匹奔腾的骏马,气势雄壮、四蹄生风,仅看那马蹄仿佛都能听到“嗒嗒”的声响。前世她极偏爱油画,连西洋人都对她的画功赞叹不已,在鸡蛋上作画也并非一次两次,算是熟能生巧吧。 桑柔画的是一朵牡丹,差强人意,勉强能瞧出是一朵花,而非一坨泥。 慕容拓画的是一片夕阳西下的霞彩,笔法浑厚、色彩浓重,无任何精细的勾勒,却将霞光的大气绚烂凸显得酣畅淋漓。 桑玥由衷地赞了句:“慕容公子,你画得不错啊!” 慕容拓轻咳一声,黑宝石般璀璨 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想要吗?想要的话用你的换。” 桑玥摆摆手,看向慕容锦:“我想要慕容世子的……大鸟?”好吧,她的确没看出慕容锦画的是什么。 慕容锦并不气恼,微微一笑,眸光温柔似水:“是大鹏。” 桑玥不甚在意自己犯下的错,状似惋惜道:“慕容世子没说要送给我,看来你是打算送给我大姐了。” 慕容锦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快到没有人捕捉到他的存在。他将手里的“大鹏”蛋递到桑柔面前,柔声道:“确有此意,就是不知桑小姐能否看得上眼。” 桑柔欣喜地接过,金银珠宝都比不得这枚蛋珍贵,因为上面的一笔一画皆出自慕容锦的手。 裴浩然的唇角挂着微笑,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里却让人瞧不出悲喜。 用过午膳后,桑玥打算回院子,经过桃园时,慕容拓堵住了她的去路。 桑玥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会意,退得远远的。 桑玥举眸,笑得莞尔:“慕容公子找我有事吗?” 那神情像在说:吃饱了没事干堵我的路,很好玩儿吗?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两眼望天,叹道:“唉!某些人拐了我的宠物就跑到这穷乡僻壤躲起来,以为我找不着吗?” 拐了他的宠物?桑玥眉梢轻挑,脑海中闪过一似灵光,难不成那小藏獒是他的? “怎么样?心虚了吧?”慕容拓的眼眸里漾起几分得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这个人心胸宽广、慈悲为怀,你若认错态度良好,我会勉强原谅你的。” “认错?”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一阵微风拂过,仿佛带动日晖在她脸上涂了层淡淡的光晕,几乎要将慕容拓的魂给摄了进去。 “慕容拓,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你的宠物不见了尽管放手去找,别来拦我的路。” 正好此时,莲珠抱了小藏獒过来,远远地瞧见慕容拓那个煞星,赶紧扭头就往来时的方向而去。天知道,她真的太怕慕容拓了。 “过来!” 慕容拓一声厉喝,莲珠止住了脚步,缓慢地转过身,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奴婢见过小姐,见过慕容公子。” 慕容拓指着小藏獒,得瑟道:“看吧,这就是证据!它是我的宠物,现在却落在你的手中。” 桑玥知道慕容拓是胡搅蛮缠,她索性将小藏 ☆、第五十六章 报应开始了 桑玥换上丁香的衣衫,梳了个双丫髻,跟在秦氏的身后去往了滕氏的院子。 从定国公府来的五十名侍卫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偶尔几名大夫从里面走出,皆是摇头叹气,看样子,他们对滕氏和桑玄帧的病束手无策。 秦氏手拿帕子,迈起妇人的小碎步,悠然地来到院子门口,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干什么的?” 秦氏咧嘴一笑:“哟!连我这老妈子也不认识了?我是林总管事家的,过来给老夫人送点吃食,不信你看。” 她向桑玥招了招手,桑玥低着头,打开手里的食盒盖子,顿时芳香四溢、沁人心脾。里面是一碗素粥和一小碟脆皮酥鸭。外皮酥脆,里肉鲜嫩,颜色金黄,再配上那诱惑人的香味,侍卫只觉饥肠辘辘、食指大动,喉头滑动了一下。 秦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道:“我这老妈子记性真差!老夫人生病了定是要忌口的,这鸡鸭鱼肉一概不能沾。”说着,她看向侍卫,讨好地笑道,“小哥儿守夜辛苦了,这盘脆皮酥鸭就当是我孝敬你的,还望小哥儿不嫌弃。” 侍卫将食盒盖上,四下看了看,提高音量道:“既然是给老夫人送吃的,那我就带你们进去吧。” 桑玥环顾一圈,守卫的确森严,她想领个大夫擅自出入绝无可能。 秦氏满意一笑,随着侍卫进入院子。一入院子,侍卫就打开食盒盖,将那盘脆皮酥鸭端了出去,尔后走到一旁的树后,探出一个头,小声道:“别太久,过会儿王妈妈要送药过来。” “知道了,小哥儿。” 秦氏和桑玥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立即听见了冬梅和颖雪低低的哭泣声以及刘妈妈的长吁短叹。 “刘妈妈,老夫人她……该不会醒不过来了吧?”颖雪哽咽着问道。 刘妈妈啐了她一口:“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老夫人吉人天相,和三少爷一样,都会好起来的。” 门并未紧闭,只虚掩了一半,秦氏小心翼翼地推开,轻声道:“老夫人,奴婢来看你了。” 刘妈妈起身相迎,颇为惊诧:“秦妹子,你怎么进来的?” 此时桑玥已合上门,转过身行至几人跟前,刘妈妈看清这身丫鬟打扮的人居然是桑玥时怔住了:“二小姐?” 冬梅和颖雪听到动静,急忙过来请安:“奴婢见过二小姐。” 三人感动不已,她们知道大夫人 已经下了禁足令,所有人包括桑柔在内都不许踏出院子一步,二小姐居然冒着忤逆的罪名偷偷过来探望老夫人,可见她心里是真敬重这个祖母。 桑玥神色肃然,道:“行了,别多礼了,我去看看祖母。” 桑玥刚走一步,耳朵一动,听到了异常的声响。她目光一凛,喝道:“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像鬼魅般晃了晃,停在了桑玥的面前。待看清来人后,刘妈妈低呼出了声:“子归?怎么是你?你……你……会功夫?” 桑玥眉梢轻挑,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九姨娘的身边真是藏龙卧虎,连个丫鬟都有这么高的武功。若她判断的没错,子归方才所施展的是极其罕见的忍术,忍术是大周死士必学的一门功夫,难不成子归是一名死士? 子归面无表情,淡道:“奴婢见过二小姐。”其他人,她熟视无睹。 桑玥压住心底的疑惑,道:“九姨娘让你来探望我三弟?” 子归点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桑玥不再理会子归,来到滕氏的床前,桑玄帧则睡在一旁的摇篮里。也不知是不是烛火的缘故,二人面色蜡黄,如同晒干之后的橙皮。为了谨慎起见,桑玥用帕子包住手,揭开滕氏的外衣,一看,暗叫不好!滕氏的胸口起了好几个透明的水泡。 桑玥又去看了桑玄帧,在他的肚皮上也发现了几个水泡,但比滕氏的少些。 桑玥继续检查桑玄帧的身体,问向刘妈妈:“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 刘妈妈苦恼道:“回二小姐的话,说法不一,有人说是感染了伤寒,有人说是中了奇毒。大夫人不知道该相信谁的,刚刚派了人去京城通知老爷。” 这个时辰派人去,哪里进得了城?大夫人分明是买通了大夫,故意让他们说法不一,借机延误救治的最佳时机。“刘妈妈,奶娘呢?” 刘妈妈又道:“大夫人把郭氏一并关起来了,说她没照顾好三少爷,现在已经派人去庄子里寻新的奶娘过来。” 桑玥将桑玄帧仔仔细细查了个遍,并摸了他的额头,滚烫!“刘妈妈,我觉得祖母和三弟得的病与痘疹很相似,高热不止,身上有水泡。”前世裴浩然就出过痘疹,她冒着被感染的危险,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整整半个月,好几次,裴浩然都差点熬不过高热一命呜呼。所以,她对痘疹的印象十分深刻。但痘疹并不会导致昏迷,难不成大夫人真给祖母和桑 玄帧下了毒? “痘疹?”刘妈妈、颖雪和冬梅齐齐叫出了声。 痘疹她们听说过,是一种极强的传染病,发病初期高热不止、头昏脑胀,紧接着,身上便会起大大小小的水泡,瘙痒难忍。古往今来,能熬过痘疹的人为数不多,更何况,如今躺在床上的一个年事已高,一个嗷嗷待哺。 刘妈妈揭开桑玄帧的衣衫,拿着烛台照着,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奴婢瞧着也像,这痘不多,可能是新出的,方才奴婢给三少爷洗澡时并未发现。” 桑玥蹙眉问向刘妈妈三人:“你们中谁出过痘疹?” 颖雪站出来,道:“二小姐,奴婢五岁的时候出过痘疹。” “出过就不会被传染,你贴身伺候老夫人和三少爷,刘妈妈和冬梅暂时在外间当值吧。记住,反接触过老夫人和之后都要仔细净手。”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桑玥凝眸道:“什么都别说,关于痘疹一事,也别走漏风声。”语毕,她看向子归:“你轻功那么好,带着我离开没问题吧。” 子归不语,揽住桑玥的腰跃窗而出。 翌日,桑楚沐带着杨太医赶来庄子,第一件事便是让杨太医去了滕氏的院子。大夫人解除了禁足令,桑柔、桑玥、桑秋和桑丽也纷纷前去探望。 杨太医给滕氏和桑玄帧仔细诊治过后,叹道:“回桑将军的话,老夫人和三少爷是得了痘疹。我去开几副药,但能不能熬过只能听天由命了。另外,痘疹会传染,尽量安排出过痘疹的人贴身服侍。” 桑楚沐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刚毅的五官此刻蹙成一团,眼神犀利而冰冷:“夫人,母亲昏倒在药泉时,旁边是谁在伺候?” 大夫人似难掩悲恸,双眸含泪:“是大姨娘和乳母郭氏,事后为了谨慎起见,我将她们二人关了起来。” 桑楚沐冷冷地看着她:“那夫人你当时又在何处?” 大夫人被桑楚沐犀利的眸光一扫,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冷颤,道:“傍晚时分,我和柔儿、秋儿还有丽儿一同在做绣活儿,您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们。” 桑楚沐见她目光坚定,神色坦然,不死作家,于是摆摆手,吐了一口气:“不用了,我相信你。母亲病了,这个家只有重新交给你操持,辛苦你了。” 大夫人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泪:“能为老爷分忧、打点前后是我的福气,希望婆母早日康复,这个家还是 由婆母打理比较妥当。” 此时,九姨娘闯了进来,她穿着素色月牙白罗裙,头发用银钗斜挽在脑后,垂下几缕秀发贴在胸前,与往日的华贵相比,她今日可谓素净得令人心疼。 “玉儿,你怎么来了?”桑楚沐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抬手摸了摸她略有些苍白的脸,并不责罚她擅自闯入的罪名。 九姨娘盈盈抬眸,眸中有泪花闪耀,楚楚动人,她一哭仿佛连天地都为之悲泣:“老爷,奴婢听说郭氏请辞了,让婢子去照顾三少爷吧!” 桑玥眉心跳了一下,郭氏请辞的事大夫人貌似并未公开吧,怎生第一时间传入了九姨娘的耳朵? “这……我知道你担心玄帧,但痘疹会传染,我会吩咐人找到合适的乳母,你安心等候消息。”凭心而论,桑楚沐并不希望九姨娘也出事。 大夫人上前一步,语重心长道:“是啊,九姨娘,你安心服侍老爷,寻找乳母的事交给我,我一定会办妥,不让老爷失望。” 就是交给你我才不放心!九姨娘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噗通跪了下去:“求老爷成全!” 大夫人背过身用帕子抹泪,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扬起一抹笑。 桑玥并不多言,她静静思索着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如果是人祸,又是不是大夫人所为?毕竟下毒简单,让人染上痘疹很难。尽管自古死在痘疹之下的人不知凡几,但它却不是一场大的瘟疫,只要不接触痘里流出的水,不会被传染。大夫人上哪儿找的病源、又通过谁、从何处下的手? 桑楚沐叹道:“既然是痘疹,那么就不是素琴投毒了,去把素琴放出来吧。我记得她从前出过痘疹,正好,让她服侍母亲。” 大姨娘被带到正厅时,整个人瘦了一圈,她一见到桑楚沐,就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老爷,你相信婢子,婢子真的没有对老夫人和三少爷下毒!” 大夫人面露几分愧疚:“大姨娘,是我错怪你了,昨儿老夫人和玄帧忽然就昏迷不醒、高热不退,而大夫们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我一时心急就误以为是你下了毒。”说着,她亲自给大姨娘斟了杯茶,语气谦和、态度诚恳:“大姨娘,我向你赔罪了。” 大姨娘像见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手一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神色惶惶道:“大夫人折煞婢子了,婢子……婢子并未受委屈。” 桑玥的眸子眯了一下,按照大夫人最初的性格,怕是会借机 诬陷给大姨娘,顺便弄点证据将她也拖下水才对,可是……大夫人非但没有如此,还给滕素琴赔罪? 这也未免……太不正常了。而且,瞧着大姨娘的惶恐样子,昨晚应该受过惊吓。 不过,转念一想,大夫人这么做并不奇怪。祖母一病,中馈之权自然重新落回她的手中,桑玄帧只是个不到半岁的婴孩儿,熬过痘疹的可能性不大,如此一来,便能除掉一个眼中钉,再加上九姨娘去照顾桑玄帧,各种接触在所难免,她一旦被感染,大夫人又少了个争风吃醋的对象。 这一石三鸟之计,真是绝妙! 最后,桑楚沐还是准了九姨娘去照顾桑玄帧,大姨娘则去照顾老夫人。 乳娘听说桑玄帧得了痘疹,急忙请辞不干了,生怕自己被传染。 桑楚沐告了假,一连几天都呆在庄子里,他是个孝子,母亲缠绵病榻,他自然要尽孝于跟前。虽然大夫人和杨太医都极力反对他靠近滕氏和桑玄帧,但每天他必去探望一趟。 这场痘疹来势汹汹,滕氏清醒的时候不多,即便清醒了,草草用了药和膳食便又开始昏昏欲睡。 几天后,桑玥还未晨起,就听到一声极凄惨的尖叫,那声音的方向来自滕氏的院子! 桑玥睁眼,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尖叫声逐渐转换为嚎哭,仔细听来……像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九姨娘! 不一会儿,秦氏撑着油纸伞过来了:“二小姐,三少爷他……去了!” 桑玄帧终于没能挨过痘疹之灾,可怜那个粉嫩可爱的婴孩,就那么殒命了。 对于桑玄帧,桑玥不无感情,毕竟她常去福寿院请安,每每祖母都抱着这个宝贝孙子,津津乐道地说着他点滴的变化。 “玥儿,玄帧的头能立起来了。” “玥儿,玄帧会笑出声了。” “玥儿,玄帧才四个月,已经长了一个小牙,你看看?” “玥儿,玄帧会翻身了。” …… 她时常会想,如果她的孩子们都还活着,是否也像玄帧那般可爱懵懂?为了不触及前世的伤痛,她总是刻意离桑玄帧远远的,可这一刻,听到他辞世的消息,她的心,像被巨木狠狠地撞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同时还有些闷闷的痛感。 原来……她在意这个弟弟! 她仔仔细细将事情的前因 后果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大夫人禁了所有人的足,买通大夫谎报病情以延误救治时机、还将大姨娘和郭氏关了起来…… 大姨娘,郭氏,郭氏? 桑玥的眸子陡然迸射出凛冽的寒芒:“秦妈妈,郭氏现在何处?还能找到她吗?” 秦妈妈被桑玥阴翳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勉力镇定道:“说来也巧,她请辞后打算立即投奔江南的远亲,谁料刚走出庄子,就跌进荷塘淹死了。她在收拾细软的时候,奴婢就瞧着她神色恹恹,似乎病了,出言挽留了几句,却被她严词拒绝。你说,她要是不那么急着走,何至于发病跌入荷塘?” 桑玥的眸光意味难辨,难怪大夫人会一整晚禁着大家的足了,一整晚的时间,足够她销毁所有证据。现在桑玥终于明白大夫人是怎样将手伸向祖母和桑玄帧的了。她定是通过郭氏在老夫人和桑玄帧的衣物上做了手脚,如此重要的证人,大夫人怎会让她活着离开? 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的滕氏在听了这个惊天噩耗之后直接晕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然中风。 大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老的、小的、狐媚的,凡是跟她斗的,统统都跨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碍眼的桑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定国公府,只是众人的悲喜不一。喜的自然是大夫人和桑柔,悲的自然是滕氏和九姨娘。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棠梨院内,花香四溢。 “二小姐,大夫人没对你怎么样吧?”钟妈妈上下打量着桑玥,焦急的问道。滕氏和桑玄帧的事已传遍了整个定国公府,现在大夫人重新掌权,府里又是她的天下了。她如此憎恨二小姐,难保她不会变着法儿地对付二小姐。 桑玥摇摇头,宽慰道:“暂时没有,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五姨娘可好?” 钟妈妈拧了帕子递给桑玥擦脸,道:“饮食起居一切正常,就是去普陀寺上了两回香。二小姐,要去看看五姨娘吗?” 大姨娘没了滕氏做靠山,不足为据,九姨娘因桑玄帧离世一蹶不振,大夫人下一个会对付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怀了身孕的五姨娘。桑玥看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道:“明天吧。” 这时,茉莉提了食盒过来,她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尔后低着头,将饭菜取出。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她的手稍稍有些发抖。 桑玥狐疑地打量着她的背影,淡道:“茉莉,你转过身来。” 听到这句话,茉莉端着汤碗的手就是一抖,洒了几滴汤汁在桌上。她忙用帕子擦干,边擦边告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但就是不肯转过身。 钟妈妈上前一步,强行将她拽了过来……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一凛,溢出寒光点点:“谁打的?”茉莉的左边脸高高肿起,还带着四道嫣红的指痕。 茉莉吸了吸鼻子,道:“是……西红。”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几道菜式上:黄油豆角、清炒土豆丝、凉拌黄瓜、红烧茄子、青菜豆腐汤,这菜素得可以啊。 “西红为什么打你?” 被桑玥这么一问,茉莉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二小姐的菜式向来是两荤两素配一汤,西红非要将大小姐的素菜与二小姐的荤菜调换,奴婢不依,与她耐心讲了几句,她就拿棍子打奴婢,还让人按住奴婢、掌掴奴婢的脸。” 钟妈妈捋起茉莉右胳膊的袖子,只见上面青紫一片,一看就是被重物所击。她不免有些心疼和懊恼了:“这个西红,仗着自己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就骑在下人的头上作威作福。奴婢听说,她现在连刘妈妈的面子都不给。” 桑玥并不接过钟妈妈的话柄,她看向茉莉,软语安慰道:“这次委屈你了,去莲珠那儿领十两银子,找个大夫瞧瞧伤势。”其实茉莉的伤势不重,几日便会自然痊愈,这十两银子不过是个心里安慰罢了。 桑柔是得意忘形了,所以西红才越发嚣张跋扈。不过月盈则亏,她们母女这种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的方式,又能逍遥几天! 桑玥将头伸出窗外,望着新月如钩,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她一字一顿道:“棠梨院所有人,今晚一律不得外出。” 月上半空,夜色独好。 大夫人身穿淡紫色月裙,头簪赤金步摇,淡扫蛾眉,薄施粉黛,蛰伏了一个月后,她强势归来,再披华丽衣衫、再掌中馈之权。 桑柔坐在大夫人身侧,把玩着手里的彩蛋,美眸中难掩喜色:“母亲,这回我们可算是出了口恶气,我早看九姨娘那个狐媚子不顺眼了,这回她儿子死了,我看她还有没有心思去狐媚父亲?不过她去照顾了桑玄帧那么多天,居然没被传染,真是匪夷所思!” 大夫人慵懒地抬眸,看了看指甲上新染的豆蔻甲油,悠然道:“这一回我们的收获已经很大了,知足吧!”滕氏中风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原本她 还打算用上丞相府的势力刺激一下老爷,如今看来,全省了。 桑柔秀眉一簇,弱柳扶风般惹人怜爱,可惜语出不逊,冲散了不少美感。“母亲,桑玥那个小贱人还好好的!你叫我怎么知足?你答应过我要对付她,可你只顾着收回自己的权力、铲除自己的眼中钉,压根没将我的事放在心里!” 大夫人闻言,心生不悦,但想起王妈妈的告诫,又强行压住火气,道:“我夺回实权不就能更好的对付桑玥吗?再说了,好消息也就这三、五天了,你且耐心些,她这一次,绝对是在劫难逃吧!对了,你别忘了把那一百遍《女训》抄完。” “什么?”桑柔惊诧地望着大夫人,“祖母都中风了,不会有人检查我,那我还抄什么?” 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你以为取得一点点的胜利就可以沾沾自喜了?你祖母是中风了不是去世了,她总有一天会醒过来!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罚你抄《女训》,那么你就得抄!” 桑柔委屈得俏脸通红,一双美眸迅速笼上些许水雾,嫣红的薄唇张合数下,还想说什么,大夫人却不给她机会了:“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下去歇息。” 回到房里,桑柔将所有拿得动的东西通通砸了个遍,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戳进西红的双耳,她吓得捂住耳朵侧过身子,生怕不小心被殃及。 不知道发泄了多久,直到屋内一片狼藉,桑柔也渐渐脱力了,才去了隔壁房间歇息。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亵衣,月光如水,繁星炫景,她飘渺似仙,仿佛随时都要消失在这一席银辉之中。她转头看了看放在枕边的彩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勾慕容锦温润似水的笑,心里闪过一丝悸动,阖上眸子,甜甜地坠入梦乡。 夜深人静,凉风不小心掀了桑柔的轩窗,月光将斑驳的树影照入她的房内,压在她优雅的睡姿上,像一只只奇形怪状的鬼手在她身上肆意游离。 忽然,“咔嚓”一声,什么东西碎裂了。 在漆黑的一角,有一双闪着绿芒的大眼,只是这眼,并不属于人类。 它长吐着腥红的蛇信,仿佛闻到了什么,忽感饥肠辘辘,张开大嘴,露出虽小却锋利的尖牙,如一支离弦的箭矢朝着诱人的猎物扑了过去。 “啊——” 尖叫声划破万籁寂静的长空,西红被吓得从榻上滚了下来。 她胡乱套了件外赏,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 奔入了内间。可她看到了什么?桑柔炸了毛似的上蹿下跳,拼命拍打着自己。在她身旁,一道黑光蜿蜒而过,自窗台射了出去。 桑柔如一只惊弓之鸟,颤声道:“快!快!把被子床垫全部给我烧了!全部烧掉!快!还愣着干什么?” 西红三步并作两步将床垫和被褥子卷成一团,丢到院子里,燃了一把大火。等她做完这些回房时,桑柔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没错,桑玥偷偷递给慕容锦并让他画好后送给桑柔的不是鸡蛋,而是一枚蛇蛋!大多数蛇在四月到六月才会下蛋,当时才不过三月底,为了寻到一枚蛇蛋,尤其是一枚毒蛇蛋,秦氏可谓煞费苦心。 而桑玥洒在颜料上的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用桑柔擦脸的香膏和蜈蚣粉末做成的药粉。蜈蚣粉末用来勾起幼蛇的食欲,而其间又夹杂了桑柔的体香,它当然不由分说地朝桑柔奔过去了。 并且,西红那裹着铺盖的一烧彻底毁灭了蛋壳的证据,桑柔便是到死也想不出那蛇从何而来。更可笑的是,她醒了之后发现西红“毁”了慕容锦送给她的礼物,只怕会暴跳如雷吧! 当消息传到棠梨院时,天已破晓。 莲珠一边为桑玥梳着头发,一边止不住地笑:“小姐,奴婢听说,那蛇不仅咬了大小姐的脸,还咬了她的……”莲珠的脸红了一下,忍俊不禁地笑道,“还咬了她的胸。” “扑哧——”这下,桑玥也忍不住了,打趣地说,“怪只怪桑柔长得太诱人,那蛇别的地方不咬,偏咬她的脸和胸脯。走吧,我们去瞧瞧大姐!” 桑玥平日里喜欢素净淡雅的衣衫,今日却穿了件十分贴合的桃花云雾烟罗裙,纤腰用白色绣花缎带束好,很是“承上启下”。这几个月以来,钟妈妈没少炖滋补的药膳,原先干瘪的身材现在也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觉了。 少有地,桑玥扑了层淡淡的胭脂,白皙胜雪的脸颊像从天边偷了一抹霞彩,她若愿意,原来竟比桑柔还妩媚三分。 桑柔被大夫人接到了长乐轩休养,她躺在床上,左脸高高肿起,隐隐泛黑,身上因盖着被子的缘故,倒是瞧不见胸脯的状况。不过桑玥猜测,脸都这样了,那里还能好到哪儿去? 大夫人和桑楚沐焦急地坐在床头,杨太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三人正在商量着救治桑柔的对策。 “桑将军、韩夫人,微臣已给桑小姐服下解毒的丹药,护住了心脉。但必须尽快逼出毒血。这种蛇 ☆、第五十七章 慕容拓VS慕容耀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大夫人的指甲就要刺破桑玥娇嫩的脸,莲珠一把将桑玥拉到身后,替她挡下了大夫人的魔爪。 “啊——”莲珠捂脸痛呼。 桑玥掰开莲珠捂住脸的手,倒吸一口凉气:“莲珠,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很痛?” 她给莲珠眨了眨眼,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莲珠会意,大声地哭了起来:“不……呜呜……不痛……小姐没事就好,奴婢……不痛……” “流了那么多血,哪里会不痛?”桑玥无比惊诧地看向大夫人,双眸含泪,凄凄楚楚道:“母亲,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何我一来你就要打我?” 大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冲动的事,她怎么可以气急攻心就当着老爷的面对桑玥动手?桑玥可是老爷的心头肉,在他心里,桑玥都快赶上玄羲那么重要了。 桑楚沐见状,好不容易对韩珍滋生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如果不是莲珠机敏、忠心护主,那么如今被挠得满脸血污的人就是玥儿!柔儿可能会毁容,韩珍就要将气撒在玥儿的身上吗? “韩珍!”桑楚沐厉喝一声,“你太过分了!当着我的面你也敢欺负玥儿,真不敢想象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是怎么苛待她的?” 桑玥扑进桑楚沐的怀中,这回她不再故意帮大夫人说话,而是紧紧地搂住桑楚沐,全身瑟缩不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哭得令人心碎:“父亲,我好怕!父亲,你再也别去临淄了好不好?就算去,你带上玥儿吧!” 桑楚沐不由地想起前几日在府门口玥儿说的话:“玥儿什么都不要,玥儿只要父亲陪玥儿就好。”其实,玥儿一直在隐忍,从来不埋怨,可他竟然粗心地没能发现玥儿的委屈。 桑楚沐的心里生起了一股滔天怒火,刚毅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寒霜:“韩珍!之前荷香的事、几位姨娘中毒的事我没与你计较、玥儿也没与你计较,现在倒好,你越发不掩饰自己讨厌玥儿的心了。靖王府的事你以为我毫不知情吗?天轶和玲萱要不是受了你的挑拨,会那般歹毒地去构陷玥儿?我原本看你安分守己,于是想着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我也宁愿相信你是无辜的。” “老爷……” “可怜玥儿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委屈,却从不在我面前讲半句嫡母的坏话。哪怕我私底下问她,她也是说‘父亲放心,母亲待我视如己出’,可韩珍你自己说,你这样子也能叫视如己出?” 桑楚沐 的话一句比一句沉重,敲得大夫人的心颤个不停。成亲二十载,她头一回见桑楚沐如此疾言厉色,就因着她对桑玥并未构成伤害的一击,他就这般火冒三丈! 为什么? 桑玥将头贴在桑楚沐的胸膛,打蛇打七寸,这个道理她懂。她吸了吸鼻子,从桑楚沐的怀里直起身子,睁大泪汪汪的眼眸,望进桑楚沐冷如寒冰的眸子,哽咽道:“父亲,你别与母亲争吵,都怪我,要是被蛇咬的人是我、而不是大姐,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麻烦了。” 桑楚沐心里最后一根弦崩断了,府里曾经出过被蛇咬的事故,所以每年开春后的头一件事便是让下人在各处撒上雄黄,并用猎犬搜捕以确保府里无任何蛇类。就在她们去庄子小住的这几日,他又吩咐人重新清理了一遍,别说是蛇,就是连枚蛇蛋也是没有的!他冷冷地看向韩珍:“是不是你打算用它来害死玥儿,却阴差阳错之下让柔儿遭了毒手?” 大夫人委屈得无以复加:“老爷,我没有!”刚说完,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桑玥,“是你,一定是你!” 大夫人心魔又起,差点又冲了上去,但她堪堪忍住了。 桑楚沐此刻的眼里已经有了一丝厌恶:“我曾千叮咛万嘱咐,要你悉心照顾几个孩子,尤其是玥儿,可你看看府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除夕,你带几个女儿去赴宴,不好好照看莞儿,令她丧了命;在庄子里,你疏于照料母亲和玄帧,令她们感染了痘疹,一个中风、一个去世;回到府里,你不知悔改,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设计残害玥儿,好,就算放蛇一事你不承认,刚刚你打算毁掉玥儿这张脸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吧!你敢说我们所有人都看错了?” “老爷,我……” 桑楚沐摆摆手,不耐烦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大夫人极力压制怒火,柔声道“老爷,我要留下来照顾柔儿。” 桑楚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低喝:“柔儿就是你害的,你还好意思留下来照顾她?白兰,带你主子回房。” 白兰闻言就要上前去劝慰大夫人离开,桑玥却偷偷转脸,对大夫人挑衅一笑,语气恭敬:“母亲,你放心,这儿有我呢。” 就是有你我才不放心!大夫人只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对了,她曾这样威胁过九姨娘!桑玥……她在为九姨娘报仇,为桑玄帧报仇!“不!我不许你接近柔儿!” “母亲,大姐与我血脉相连,我 自然是心疼大姐,要照顾大姐的。” 桑玥含笑的眼眸里堆满了不屑和挑衅,大夫人像疯了似的再次朝她扑过去,这回桑楚沐也不给大夫人留情面了。挥手拦住她,对门外的侍卫呵斥道:“快进来将大夫人带回房,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杨太医是人精了,他去世家给人医病,所见所闻比这更骇人的都有,他两耳一闭,细细调着碗里的药膏,心里却感慨着:韩夫人的性子何时变得这般暴动易怒了?匪夷所思。 大夫人被带下去后,桑楚沐才对杨太医道:“杨太医,劳烦你为小女医病吧。” 桑楚沐退到屏风外等候,虽说是女儿,但毕竟伤的地方有些隐晦,他还是避开为妙。 桑玥留了下来,她要亲眼见证利刃割破桑柔的肌肤! 杨太医拿出小刀在烛火上炙烤一番,尔后用酒洁净桑柔的左脸,再用刀子在她脸上划了一条细长的口子,就像一脚踩在了葡萄上,黑血四射,一股腥臭的气味在房内弥漫开来。杨太医边赶紧用帕子将黑血蘸走,足足污了五条帕子才将脸上的毒血清理干净。 接下来,该给她的胸脯放血了。 杨太医在宫里行医多年,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看过,在他眼中无男女之分,只有病情缓急。他探出手,欲解开桑柔的亵衣上的丝带,桑玥俯下身子,轻声道:“我来吧。” 杨太医点头。 只见左边高高耸起,想必伤口在这儿了。桑玥熟练地解了丝带,拉开左边的亵衣,露出一方本该美得诱惑无限、此刻却让人想作呕的酥胸。 杨太医用同样的法子在她的胸部划了一道口子,黑血像决了堤的洪水般喷薄而出,桑玥急忙用帕子按住伤口,以免溅到杨太医的脸上。 这一回,足足换了十块帕子,就在杨太医准备收尾时,桑柔忽然醒了。醒后的第一个感觉是浑身酸软,脸颊和胸脯火辣辣地痛。 她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昨夜被蛇咬了。她按了按太阳穴,抬眸一看,只见杨太医正在用手按她的胸脯,而她上半身几欲赤裸,她吓得花容失色,随即羞恼地一把将杨太医推倒在地:“杨太医!你在做什么?” 一出口,左脸像被勾子勾住了一般,每蹦出一个字都痛入骨髓。她捂住脸,却触碰到一层粘腻,她将手举止眼前,看到上面血迹斑斑,失声喝道:“啊——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的脸受伤了?流血了? “大姐,你别激动,你被蛇 咬了,杨太医在帮你逼毒。” 桑柔闻声粗木,这才发现房里还站了一个她最讨厌的人——桑玥!桑玥来干什么?看她的笑话吗?是了,她就是在笑! 剧痛令桑柔喉头哽咽,泪意潸然,她吼道:“都给我出去!全部出去!” 杨太医叹了口气,道:“大小姐,只剩一点点就肃清你体内的蛇毒了。” 桑柔一手拉过被子盖住春光乍现的娇躯,一手抡起枕头砸了过去,声嘶力竭道:“我让你滚啊!还有你这个庶出的贱蹄子,给我滚出去!你们全都没安好心!你们两个合伙想毁我的容!走开!我要见母亲!” 桑楚沐在外面听得忍无可忍,绕过屏风闯入了桑柔的视线,沉声道:“我竟不知私底下你就是如此诋毁你妹妹的!庶出的贱蹄子?谁许了你胆子这般骂她?” 桑柔如遭雷击,愣在了床头。因说话过多牵扯了伤口,血又溢出不少,几丝秀发黏在鲜血四溢的脸上,狰狞得触目惊心。她颤声道:“父亲……我……” 桑玥乖巧地退到桑楚沐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宽慰道:“算了,父亲,大姐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才会言辞过激,换作是我,不一定做得比她好。既然大姐不想看到我,我退下便是了。”桑柔与大夫人不一样,她是小辈,又有伤在身,言行再无状父亲也不忍过多地苛责她。与其做些徒劳的争吵,不如抢来给自己竖立一个好形象。 桑楚沐眸中的怜惜与冰冷同在,他摸了摸桑玥的脸,叹了口气:“今天让你受委屈了。”尔后,转头看向桑柔,正色道:“你身为长姐,还不如玥儿懂事,赶紧躺下让杨太医为你处理伤口,别落下病根。” 桑玥嘴角一勾,实际上,这病根已经落下了。 桑柔被蛇咬伤的消息迅速传到了靖王府,当日下午,慕容耀就拿了最好的驻颜膏过来,却在花厅附近的梅园看到了桑玥。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桑玥坐在秋千上,轻轻摇荡,秀发翩飞、衣裙飘舞,柔和的阳光依偎在她身上,一瞬间,她像一颗金色的流星,划破蔚蓝的天幕。 慕容耀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桑玥身后,用力一推,顿时一股力量从身后涌来,桑玥回头,身子却一跃而起,仿佛荡入了云霄。 对慕容耀而言,这种飘逸的回眸之姿像一支箭矢陡然驰入了他的心房,原本平静的心底不禁荡起了层层涟漪。 桑玥双脚着地,止住了秋千的晃动,转身对慕容耀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一袭紫衣的慕容耀五官精致柔和,完美得令人嫉妒。他勾起嫣红的唇角,露出一个风流邪肆的笑,像一朵妖娆的彼岸花。他掠夺的目光自桑玥的面颊一路下滑到她的腰腹之上,俯身凑近她的耳鬓,魅惑的声音响起:“小玥玥长大了呢,是不是该还耀哥哥一个吻了呢?” 这个殿下,哪怕只讲一句话也是在调戏她!偏他又实在长得妖孽,饶桑玥心志坚定,也会偶尔被震到。她后退一步,神色清冷道:“殿下,你有事吗?”尔后视线扫过他握着药瓶的手,脸上展露一抹笑靥,“哦,原来是给臣女的大姐送药的,救人如救火,殿下还是快去长乐轩吧。” 那声“哦”的调调七弯八转,明明是调侃和拒绝的意味,却被慕容耀理解为了嫉妒。他将手负于身后,向前一步,媚眼如丝道:“在我心里,小玥玥最重要了。小玥玥,我带你去踏青。” “嗷嗷嗷!” 原本在一旁晒太阳的小藏獒突然窜去,横在慕容耀的脚前,不停叫嚣,那样子仿佛在说:走开走开,离我主人远点! “哪儿来的小藏獒?”慕容耀来了兴趣,一把拧起它,它却张牙舞爪试图去咬慕容耀。慕容耀轻哼一声,“这是你的?你应该……买不起吧。” 桑玥冷笑一声,道:“靖王殿下倒是会判断人,我这个小小的庶女的确买不起。” “这么珍贵的东西,她从哪儿弄的?”慕容耀嘴角一勾,笑得花枝乱颤:“送给我好不好?” 把小藏獒送人,慕容拓知道了还不一把火烧了她的棠梨院!桑玥仰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似两粒埋在小溪中的鹅卵石,看着美,其实冷得很。她微微一笑:“殿下贵为一国王爷,想要什么没有,就别夺人所好了。再说了,殿下方才已经瞧出它并非臣女所有,臣女哪儿权力将它送给殿下呢?” “那它是谁的?不会是桑玄夜的吧?”慕容耀挑眉问道。 桑玥莞尔一笑,幽幽冉冉道:“殿下若是希望将来娶个丑八怪回去,就尽管在这儿跟臣女耗吧!啊,不过臣女想起来了,臣女还有几幅字帖没练完,所以即便殿下有空,臣女也不得闲。” 说着,她伸手去抱慕容耀手里的小藏獒。慕容耀却将手一抬,桑玥摸了个空。 桑玥顿了顿,又伸出手,慕容耀又抬高手,如此反复两次,慕容耀似乎尝到了甜头。他喜 欢逗她!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拍拍手,笑得嫣然:“好吧,殿下实在喜欢,便拿去吧,不过届时它的主人找上门,可别怪臣女没提醒殿下。” 桑玥转身要走,一道墨色身影气势汹汹而来。 “我让你好生照顾它,你怎么照顾别人手中去了?”慕容拓一袭墨色锦服,桀骜立于天地间,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桑玥,仿佛要灼出两个洞来。他的手紧拽成拳,隐隐有些发抖,可见他的内心极不平静。 桑玥冷冷地看了慕容拓一眼,淡道:“慕容公子,靖王殿下是别人吗?他既是你的堂兄也是你的表兄,这层关系,玩玩你的宠物又有什么不可以?”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鼻子哼哼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碰我的东西!” “这话,你该对靖王殿下说。”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话锋一转,“还有,你怎么来了?” 才意识到他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定国公府吗?慕容拓轻咳一声,道:“桑柔不是被蛇咬伤了么?我替大哥给她送盒药膏。” 慕容耀看着两人斗嘴争吵,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桃花眼里流转起意味深长的波光。他摸着弧度优美的下巴,露出一个魅惑的笑:“拓儿,你这样大呼小叫,会吓到玥儿的,玥儿乖,到耀哥哥这里来。” 一会儿是小玥玥,一会儿是玥儿,慕容耀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有必要向全天下昭告他和她很熟吗?桑玥瞥了眼慕容耀,淡道:“既然真正的主人来了,殿下想要这只小藏獒,就同慕容公子商议吧。” 慕容耀将手里的小藏獒一甩,扔到了慕容拓的怀中,他看也不看,几步迈至桑玥面前拦住她的去路,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玥儿,踏青的日子就定在明日吧,我亲自来接你。” 慕容拓吃味儿地看着二人,咬牙道:“你们两个很熟吗?” “靖王殿下与我……” “从小青梅竹马。”慕容耀果决地打断桑玥的话,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转而笑着对慕容拓说道,“母后去世的那一年,我在定国公府住了七个月,那时多亏了玥儿安慰我,我才能逐渐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拓儿,我可不允许你欺负她。” 桑玥弱弱地吸了一口气,慕容耀有些歪曲事实了吧,她天天被欺负得哭鼻子,貌似都是他在安慰她啊。 慕容拓的心里又酸又涩,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 暗光:“那时她才五岁,就会安慰人了?慕容耀你是说书的还是唱戏的?” 桑玥静静观摩着二人的交锋。她总觉得气愤有些诡异,却说说不出哪里怪异。靖王和摄政王府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台面上了? “拓儿你没经历过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和孤独,自然不会理解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有一个人陪着的欣慰。”慕容耀说得极其坦诚、极为严肃,“小藏獒太凶,不适合玥儿这个闺阁少女,你还是带回去自己养吧。玥儿,我们走。” 慕容拓气得牙痒痒,他上次就不该只烧昭阳殿,他该烧了整个靖王府!“臭丫头!不许走!” 桑玥对两个男人之间的交锋没有丝毫兴趣,她对慕容耀和慕容拓行了一礼:“靖王殿下和慕容公子请移步长乐轩给我大姐送药吧!我有事先行一步,恕不奉陪。” 慕容拓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挑眉一笑:“堂兄既然也是给桑大小姐送药的,那便一起吧。” 慕容耀笑靥如花,颠倒众生:“好啊。” 二人并肩而行,刚走了几步,慕容拓的大掌拍上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方才已经将药送过去了,所以堂兄,你自己慢慢去吧。” 语毕,慕容拓潇洒转身,甩了个冰冷的背影给慕容耀。 慕容耀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慕容拓啊慕容拓,连你也对桑玥动心了么?你们摄政王府从我这儿抢走的东西还不够,又来打她的主意?好巧不巧,这个人,我还真让不得! 桑玥回到房间时,慕容拓已经坐下喝完一杯茶了。莲珠正在沉默地给小藏獒喂牛乳,见到桑玥回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两眼放光:“小姐你可回来了,奴婢在门外守着,有事你叫我。”然后,她像风一样闪了出去。 桑玥往小姐椅上一坐,静如一方水莲,优雅而清冷:“慕容拓,你现在越发大胆了,随随便便就敢登堂入室,我默许你来了吗?这到底是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 “许慕容耀来,不许我来?好歹我的宝贝儿还在你这里养着呢,我得过来检查检查你是否悉心待它,就比如今日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将它送人了!” 桑玥瞪了他一眼:“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厚脸皮溜进我的闺房?” 要是以前,桑玥骂慕容拓厚脸皮,他一定会生气,但这一回,他不怒反喜,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真没别人来过?” 桑玥秀眉微蹙 ,不明所以道:“慕容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发现你最近很不正常,总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无关紧要的事,你若真的很闲……” “我查到乔玉在大周的身份了。”慕容拓得瑟一笑,像个等待嘉奖的孩子。 桑玥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轻轻抬眸。慕容拓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轻咳一声,正色道:“我母妃的生辰快到了,我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你陪我去选礼物,选得令我满意了,我就告诉你乔玉的消息。” 桑玥浅浅一笑,道:“什么时候去?” 慕容拓茗了口茶,若有所思道:“这个嘛……我也说不准,毕竟本公子最近忙得夙兴夜寐,想要抽点时间出来真的很难,有可能是明天,有可能是后天,也有可能是……” “我最近几日都在家,你什么时候得空了再说。”桑玥并非没有办法套出慕容拓的话,但她总觉得因为丁山的事,自己欠他一句感谢,既然如此,陪他走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呢? 慕容拓背过身子,坏坏一笑,慕容耀你居然叫她去踏青?想得美! 夕阳西下,天边的霞彩如一只妙龄女子的玉手,将蜿蜒翘起的檐壁勾勒出精美奢华的轮廓。摄政王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在她的手下被渡上了一层别样的余辉,美得有些飘渺。 偏殿的兰翠阁中,摄政王妃、慕容锦和慕容拓正在用膳。樱桃和十名婢女分列两旁,随身伺候。 摄政王妃穿着紫色裙衫,头顶参鸾髻,簪两支八尾凤钗,雍容华贵、气质高雅。她放下手里的银筷,不着痕迹地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会意,将新煮好的鲜汤盛了一碗放在慕容锦的面前,恭敬道:“世子请慢用。” 慕容锦抬起右手,握住汤勺搅了一圈,舀起一块似肉非肉的东西,看了摄政王妃一眼,心生疑惑,却神色如常道:“母妃,这是……” 摄政王妃将鼓励的眼神投向慕容锦,笑得较往常开心一些,道:“锦儿,这是母妃亲手炖的汤,很滋补的,母妃知道你最近加大了习武的量,怕你吃不消,所以特地给你补补身子。” 慕容锦垂下眼睑,遮住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浮现的狐疑,再抬眸时眼里已清亮一片,晃得一屋子的奴婢心神荡漾。他温润道:“多谢母妃。”他拿起汤勺送至唇边,薄唇微张,抿了一口。 摄政王妃满意一笑,亲手盛了一碗放到慕容拓的面前,美眸中饱含宠溺:“拓儿,你最近也很辛苦,来,喝一碗。” 原本一听母妃说这汤是她亲手做的,慕容拓心里本能地就要排斥,但看着大哥喝得津津有味,那种疑惑便少了一分。不过,他仍有些不确定地:“大哥,好喝吗?母妃有没有在里面下药?” 摄政王妃给婢女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全部退了出去,她颇有些委屈道:“拓儿,母妃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堪吗?你大哥也喝了,哪里会有问题?” 慕容锦用优雅的笑掩饰了眼角几欲冒出的酸楚,他多期望,母妃能够这样待他,哪怕一次也好! 慕容拓瘪瘪嘴,俊秀的脸上满是不信任。慕容锦咽下口水,语气柔缓道:“母妃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没有下药。”实际下,他一口都没喝进去。 慕容拓这才拿起汤勺喝了一口,浓眉蹙了蹙:“味道有点怪怪的。”他又舀起一片“肉”,放在嘴里嚼了嚼,滑滑的、有点韧性,他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的汤汁,“大哥,这到底是什么?” 慕容锦垂眸,又舀起一勺汤,云淡风轻道:“虎鞭。” “噗——”一桌菜尽毁。 “呕——”三天吃的东西全被吐了出来。 “楚婳——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先是媚药,再是小倌,现在又是虎鞭汤,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楚婳急忙拿去帕子为慕容拓擦拭,关切道:“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你女的不喜欢,男的不喜欢,我这不是怕你人道不举吗?” 翌日,慕容耀果然派人来接桑玥去踏青,不过被桑玥婉言拒绝了。 一连七日,桑柔都在长乐轩安心养伤,听下人禀报,她的脸恢复得极好,丝毫瞧不出动过刀子的痕迹。只是因重创过度,所以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桑玥听到消息后意味深长地笑了:“大姐不开口,是极美的,我一向这么认为。” 虽然桑楚沐对于大夫人颇有微词,甚至十分寒心,但滕氏中风,无人能掌中馈之权,他只能再次让大夫人当家。不过,自那日后,他再没留宿过长乐轩。 大夫人守活寡的日子……开始了。 九姨娘忧伤成疾、一蹶不振,与七姨娘的嚎啕大哭不同,她总是暗自神伤、无声垂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美得纤弱,美得令人心疼,桑楚沐对她几乎疼到了骨子里。 桑玥在房中练字,钟妈妈和茉莉在一旁做着绣活儿,莲珠则在给小藏獒喂牛乳。不,它现在叫小慕儿。 茉莉打了 ☆、第五十八章 毁谁的名节? 暮春时节,御花园已经是姹紫嫣红、百花吐蕊。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凝然不动。清风吹过,一阵阵花雨飘落下来,地上像铺上了一床彩色的大锦被。 所谓赏花宴,其实就是个聚会的名头,并不像除夕宴那般严谨,男宾席在御花园的北面,女宾席在御花园的南面,中间相隔万千花卉、林荫总总,但这并不妨碍大家相互结交的热情。 林妙芝身穿碧霞云纹连珠裙,绯红如霞,行云若水,天空湛蓝,日月同辉,一向清新的她竟多出了好几分妩媚灵动。她头梳百合髻,簪两朵白玉珠花,薄施粉黛,一笑,嘴角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她自一片姹紫嫣红中寻到了桑玥的身影,莲步轻移,步步生莲,桑玥只觉一片浮动的霞彩映入眼帘,定睛一看,竟然是林妙芝。桑玥打趣地说道:“你今日这身打扮,真的很美,我要是世家子弟,定被你勾了魂去。” 林妙芝俏丽一红,因衬着胭脂,端的是娇艳欲滴。她朝桑玥身后看了看,道:“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莲珠,不过她在门口候着。” “我指的不是下人。” 桑玥眼尖儿地瞅见了林妙芝眼底的羞涩,这眉目含情的模样……莫不是少女怀春了吧?桑玥心里猜了个七八分,却故作疑惑道:“哦,我大姐也来了,在牡丹亭内与几位小姐们谈笑风生呢,你找她?” 林妙芝跺了跺脚:“不是她!” 在桑玥的印象中,林妙芝一直是个心直口快、爽朗大夫那的少女,像今日这般羞涩得不敢拿正眼瞧人的模样桑玥还是首次见到。 “妙芝,你说的是谁?该不会是我大哥吧?”桑玥注意着林妙芝的神情,发现她的脸越发红了,这才停止逗弄她,“我大哥没来,他在准备秋季的科考,别说是你了,就算我也没能见上他几面。” “这样啊。”林妙芝略有有些失望。 桑玥微微一笑,心里与春风一般和暖:“我大哥说科考前不谈婚论嫁。” “嗯,有了功名傍身,才比较……”话未说完,她发现自己中了桑玥的套,羞涩地低下头。 桑玥喜欢林妙芝的率真,也深谙她的品性,所以如果她对桑玄夜有意,她很愿意帮她一把。“妙芝,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你是林侯爷最疼爱的女儿,我大哥只是个庶子,你不介意吗?又或者,你不介意,可林侯爷和侯爷夫人会同 意吗?在他们心中,比较看中我二哥桑玄羲吧!” 林妙芝点点头,叹道:“我父亲的确有意与定国公府联姻,也属意桑玄羲多一些。你父亲曾经带桑玄夜和桑玄羲来过镇国侯府,但我……我不喜欢满身书卷气息、满口仁义规矩的呆子。我已经跟父亲说了,我的夫婿要自己选!” 若只论心性,桑玄羲善良,桑玄夜阴狠。但若要说讨好人、体贴人的手段,桑玄夜胜出的就不只一星半点了。 桑玥握住林妙芝的手,笑道:“那我祝你早日俘获我大哥的一颗‘芳心’了,以后我一定多多多多给你下帖子。” 林妙芝羞得不行,赶紧转移话题:“我跟你说件好玩儿的事。” “什么?” 林妙芝十分解气地笑道:“就是韩玲萱啊,她上次不是被猎犬咬掉了四根手指头吗?我听说她得了狂犬病,一辈子都治不好了。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猎犬果然被做了手脚。慕容耀就是太过于信任裴浩然,所以对于他送的东西从没有过任何怀疑,全部欣然接受。殊不知,裴浩然很早就想借他的手在京城波云诡异的氛围里搅上一杠子。 牡丹亭置身花海,周围皆是颜色各异、争奇斗艳的牡丹。桑柔、宁国公府的楚纤纤、安国公府的蒋茹和忠信侯府的严婷兰围着石桌坐下。 桑柔身穿白色软银轻罗百合裙、玫红色如意云纹衫,为了遮掩脸上细长的疤痕,脸上扑了厚厚的妆粉。乍一看去,倒是瞧不出瑕疵。 蒋茹直勾勾地盯着桑柔的脸,半响后,有些讨好地问道:“我听说你受伤之后,靖王殿下和慕容世子都给你送药了,有没有这回事?” 桑柔点点头,端起茶茗了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严婷兰睨了桑柔一眼,露出一个浅笑,眸子里的神采却不尽是友好:“好像慕容世子公务繁忙,让慕容公子代为送去的。” 蒋茹惊呼一声:“真的呀?桑柔你的面子好大!我祖父去年寿辰,给摄政王府下了帖子,慕容公子都没来呢,该不会是……慕容公子也喜欢上你了吧?” 桑柔面色极其不自然,她右唇角勾起,勉力一笑,用茶杯挡住唇,道:“怎么会?蒋茹你想多了。” 一句话,细心的楚纤纤便听出了异样。桑柔的吐字并不十分清晰,就像半张嘴被缝合了似的。但楚纤纤不是那种搬弄是非之人,在心里疑惑一下就好,当众挑明给人难堪的事 她还不屑于做。 严婷兰就不同了,她向来是无事不欢:“桑柔,你出声好奇怪,该不会是脸没好利索,又或者……落下病根了吧?” 桑柔的手一偏,洒了几滴茶水。病根?不,不会的,她只是没有痊愈,不是病根!她深吸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说来也怪,脸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胸部的伤口却无法长合,每天渗血,原本今日母亲不许她来赴宴,让她在家好生养伤,但她哪里能放过任何一个将桑玥比下去的机会? 出发前,她在伤口处垫上一块去了浆的绢布,并用布条将胸部紧紧地缠绕了好几圈,就是不希望伤口的血渗出来。结果的确不会渗血,可也严重不透气。才出来一个时辰,她已经感觉伤口粘腻得紧,被压迫得剧痛的同时又有些瘙痒,就像先往伤口撒把盐,再投放一群蚂蚁。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明了。 原本她很想趁着喝茶的机会,用宽袖遮挡,另一手将布条拉送些,但被蒋茹和严婷兰不停追问,她只得放弃手里的动作,与她们聊起了天。 她捂住左脸,柳眉紧蹙道:“我的脸受过伤,太医说得要过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在那之前,不能用力扯到伤口,所以我说话才这么小心翼翼。” 蒋茹杏眼圆瞪道:“桑柔,你是不是面瘫了?” 桑柔勃然大怒,一改往日娇柔形象:“蒋茹!你怎么说话的?我只是旧伤未愈!哪里面瘫?你哪只眼看见我面瘫?” 桑柔轻言轻语地说话还不太明显,但这么一顿厉喝,斜嘴的症状袒露无疑,果然是面瘫了,至少是半边脸面瘫。 蒋茹和严婷兰低低地笑出了声,前者是觉得好玩儿,后者是幸灾乐祸,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听在桑柔的耳朵里全都是讽刺的意味。楚纤纤神色淡淡,无悲无喜,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我懒得与你们一般见识!”桑柔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起身离开了御花园。而本该在御花园门口的西红也不见了踪影,这让桑柔越发来火,脚底生风,不管不顾地误入了一处山石环抱的隐蔽之地,四周有人工水渠在缓缓淌着清水,偌大的石板路上有一方石桌、四个石凳。 忽然,一道青色身影绕至桑柔身前,几乎吓得她花容失色。 “桑柔!总算找到你了!” 桑柔看清来人是曲修宜,震惊之余,怒气更甚,年前的一幕幕像流星一般闪过她的脑海。要不是曲修宜上定国公府胡闹、一口咬定自己与他已有夫妻 之实,她会被迫接受老嬷嬷的验身? “曲修宜,你来这里干什么?” 曲修宜面色铁青,指着桑柔的鼻子道:“我干什么?我当然是来找你算账!我就说上次那事儿很诡异,今儿方知是你给我下了五石散,我才会出现那些不该有的幻觉!你原本打算利用我毁去桑玥的清白,是不是?你知道那次大闹定国公府后后,我被我禁了一个整整一个月的足,还挨了家法!” 桑柔冷哼一声,强装镇定道:“这些话谁告诉你的?你别听他人胡言乱语,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五石散!还有,你被禁足、挨了家法是咎由自取,谁让你去我家闹的?我……我还没怪你害我被人验身呢!” 曲修宜捋了捋袖子,眼含凶光道:“你的贴身丫鬟叫西红,没错吧?她说的话还能有假?哼!要不是你横插一杠子,桑玥早就被指婚给我做媳妇儿了!你赔我一个媳妇儿!你赔我一个媳妇儿!” 不论是除夕宴还是靖王府的骑射比赛,曲修宜其实都有在场,见过了桑玥的光彩夺目后,对于这个本该唾手可得却不翼而飞的媳妇儿就越发心痒难耐了,而害他失去桑玥的罪魁祸首就是桑柔! 曲修宜魔怔了似的朝桑柔扑了上去,将她按倒在石桌上,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桑柔死命挣扎,用手捶着曲修宜的胸膛。然而对于一个在气头上的人来说,桑柔的这点力度与挠痒痒差不多。 桑柔渐渐呼不过气来,伴随着她的剧烈动作,胸部的伤口似被重新撕裂了一般,痛得她快要昏厥过去。 “曲……曲……你……放……”她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桑柔连求饶都无法成功表达,曲修宜一边掐着一边骂:“敢利用我?你也不想想我曲修宜那么多年的恶名是别人替我混出来的?”反正这个地方隐蔽得很,就算桑柔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是他杀的! 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轰袭着桑柔的大脑,难道她就要这么死掉了?“救……救……命……”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请求,她只觉得呼吸陡然一顺畅,回过神来时,曲修宜已经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桑柔剧烈地咳嗽,引动胸口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 “桑小姐。” 桑柔睁开双眼,这才看清来人是裴浩然。他背着阳光而立,面部阴暗,但五官刚毅而俊朗,那双深邃如泊的眸子清晰倒映着她有些狼狈的模样。 此时的桑柔犹如在沙 漠里行走了良久,终于遇到裴浩然这么一潭清爽的水源,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溺在他的眼神里。 裴浩然将桑柔扶了起来,平淡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恰如其分的关切:“皇宫虽说守卫森严,但毕竟大得很,这这些隐蔽的地方出点小意外根本无人察觉。桑小姐下次出来,记得带上婢女。” 桑柔看着他举止大方,气定神闲,忽然心生惋惜,如果他不是个商人,该多好! “多谢裴公子。” 裴浩然再次看到桑柔眼底的惊艳逐渐消弭,但与第一次不同,取而代之的不是轻视,而是惋惜。他暗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隐晦难辨的光,从容淡定道:“我送你回御花园。至于曲公子,我会将此事禀报给靖王殿下,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桑柔惊魂未定,虽碍于男女之防想拒绝裴浩然的好意,但她实在怕得很,于是点点头,随着裴浩然一同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他们离去后不久,桑玥和莲珠从山石后走出。桑玥淡淡一笑:“西红那边没有露馅儿吧?” 莲珠拍着胸脯道:“绝对没有!奴婢保证她看不出蛛丝马迹,奴婢瞧着时辰,她应该快醒了。” 桑玥舒心一笑,掸了掸裙摆,道:“那走吧,看好戏去。” 却说西红在御花园门口站着,忽然肚子痛想如厕,她便去了趟恭房,谁知从恭房出来不小心滑了一跤,头部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就晕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她赶紧整了整略有些凌乱的衣衫,浑然没有察觉左边的一颗盘扣不知何时扣错了地儿。她往御花园方向跑去,万一小姐出来看不到自己,以为自己玩忽职守可就不妙了。 西红匆匆忙忙赶到御花园时,正好与桑柔和裴浩然碰了个正着。 “见过小姐,见过裴公子。”西红屈膝行了一礼。 桑柔看着西红气喘吁吁、神色慌乱的样子,暮然忆起曲修宜的话“你的贴身丫鬟叫西红,没错吧?她说的话还能有假?哼!要不是你横插一杠子,桑玥早就被指婚给我做媳妇儿了……”,桑柔沉声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裴浩然微微侧目,她的声音怎么有点怪怪的?仿佛打不开似的? 西红据实相告:“奴婢去如厕了。” “如厕?如厕会如这么久?我方才出御花园你就不在,过了半个时辰,你才姗姗赶来,你究竟背着我偷偷见了什么人?” 这 一长串的话出口,裴浩然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了,桑柔的脸貌似并未痊愈! 西红吓得两腿发抖,颤声道:“奴婢真的去如厕了,但出了恭房后奴婢不小心滑了一跤,然后晕了过去,醒了就立即往这边来了。” “摔跤也能摔晕过去,你有这么矜贵?”原本因为西红烧了她的被褥床垫,顺带着也烧了慕容锦送给她的彩蛋,她就已经看西红不顺眼,这一次,西红又勾结曲修宜,差点害得她丧命!她还如何容得下这丫鬟?这里是皇宫她不便动手,出了皇宫嘛,自然有的是机会。弄死一个奴婢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她瞪了西红一眼,道:“再出错仔细你的皮!” 西红吁了口气,浑然不觉她已危在旦夕。 …… 御花园内,慕容拓四处寻着桑玥的身影,他一出现在众女的视线,就惹来一阵阵的惊呼。 “天啊!慕容公子来了!” “恬郡主真厉害,连慕容公子也能请到!” “发现了没?自除夕宴开始,慕容公子好像变了,他似乎也喜欢这种这样的场合了。” 蒋茹自靖王府一事之后,就像着了魔似的春心大动,对慕容拓是日思夜想。看着慕容拓自凉亭下方潇洒而过,她只觉得一颗芳心就要呼之欲出。 “慕容公子!”蒋茹叫住了慕容拓,飞快地跑下台阶,因过于激动,还剩最后两个台阶时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慕容拓就在她面前,只需探出手就能接住蒋茹。亭子里的严婷兰狠狠地嫉妒了一把,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被蒋茹给抢了先,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明日就会传遍这个京城,她蒋茹……被慕容公子给救了! 就在众人为蒋茹的好运而感慨时,慕容拓却往后一退,蒋茹直直摔了个嘴啃泥。 蒋茹痛得两眼冒金星,慕容拓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冷如寒冰道:“下次别在本公子的面前摔跤,弄脏了本公子的衣服,本公子就剁了你的手!” 蒋茹表白不成反被骂,京城里又多了一段笑料。 慕容拓刚走了两步,却见林妙芝迎面而来。他知道桑玥和林妙芝是闺中好友,看向林妙芝的眼神便也不那般冷冽了。他淡淡道:“林小姐。” “慕容公子?”林妙芝诧异地望着她,方才蒋茹吃瘪那一幕她可是从头到尾看得真切,这个传说中的恶少真是半点不知怜香惜玉。现在,他在同她讲话? 慕容拓不喜欢别人 打量他,哪怕是极其单纯的眼神,他轻咳一声,道:“你看到桑玥了吗?” 原来如此,她就说嘛,慕容拓怎么会高看自己一眼,原来是爱屋及乌。有些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慕容拓对桑玥有意思,林妙芝早发现了,桑玥那个冰雪聪明的人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林妙芝笑得花枝乱颤,道:“我看到了,不过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帮我一个忙。” 这说话的语气简直跟臭丫头一模一样!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慕容拓冷冷一笑,被桑玥牵着鼻子走是他心甘情愿的,别人么,他可没这个兴趣。他面无表情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告辞。” “咻——” 慕容拓欲要转身,忽然一支箭矢自他袖旁驰过,直奔林妙芝的腰腹。要是臭丫头知道她的好友身陷险境,而他在一旁居然袖手旁观,一定会恼他的吧!一念至此,他右手轻抬,出掌如风,两指单扣,轻松地将箭矢震成碎末。 林妙芝顺势望去,只见恬郡主正拿着弓箭款款而来。 她穿着蓝色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五官精致如刀刻,眉间点一血红朱砂,妖娆得几欲将人的魂魄给摄飞了去。她嫣然一笑,令万千繁花失色,那声更是酥柔得令人陶醉:“拓哥哥,你的武功又大有长进。” 慕容拓对她的笑无动于衷,平静道:“恬儿,下次别再这么胡闹!这是皇宫,你身为一国郡主不能拿人命当儿戏。” 若这些话是出自慕容锦的口,恬郡主不会反驳半句,但慕容拓自己就视人命如草芥,应该不会讲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才是。难道是因为林妙芝? 恬郡主依旧笑得嫣然,天生风韵皆在眉梢、万种风情悉堆眼角:“我本来打算射那只鸟,可惜箭偏了一寸,林小姐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吧?” 林妙芝握紧拳头,这个郡主好生跋扈,偏了一寸就差点射死她?这样拙劣的借口她是不会信的!“郡主……” “妙芝!”桑玥袅袅娉婷而来,打断了林妙芝的话。 恬郡主的视线绕过林妙芝,看向她身后的说话之人,待看清长相后暗自惊诧了一把。 桑玥当然明白恬郡主在惊诧什么,她走过去,拉上林妙珠对恬郡主行了一礼:“见过恬郡主。” “林小姐你先退下,本郡主有话对桑小姐说。”恬郡主走近桑玥,秀美绝伦的脸上挂着优雅的笑,“为何不穿本郡主送你的裙衫?” 桑玥坦然道:“正因为是 郡主所送,所以臣女舍不得穿,日日像个宝贝供着,生怕弄脏了一分一毫、弄坏了一针一线。” 恬郡主用小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真是不识好歹!瞧瞧你这副寒酸样子,真是侮了本郡主的眼!早知如此,我就不给你下帖子了。” 说完,恬郡主等待着桑玥的怒火,只要桑玥敢露出一丝愤怒,或者动动手指头,她就立即治她一个不敬之罪。 可桑玥的反应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桑玥笑容浅浅,语气淡淡:“那么下一次,恬郡主可别看走眼。” 恬郡主气得鼻子冒烟,奈何慕容拓就在身后不远处,她唯有按耐住怒火,莞尔一笑,拉过桑玥的手,咬牙道:“其实我与你开玩笑的,你……啊——” 一声惊呼,桑玥和恬郡主齐齐倒了下去,而桑玥还压在恬郡主的身上。 周围渐渐有了看热闹的人,即便不敢靠近也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 “你……你放肆!拓哥哥……桑小姐她推我、欺负我!她怪我方才差点误伤了林小姐,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恬郡主美眸含泪,泪光下是无尽的愤怒,她不过是装出被桑玥推了一把的样子,桑玥却发握住她的手一并倒了下来。 桑玥一定是故意的! 桑玥心里冷笑,设计人的手段,恬郡主实在嫩了许多。不过,她倒要看看,慕容拓究竟会不会中计? 慕容拓不理会恬郡主的哭诉,他相信桑玥不会做这种事,她真要报复,会杀人与无形,而非用这种打草惊蛇的方式。即便桑玥真的欺负了恬郡主,那又怎样? 他将桑玥扶了起来,冷冷地看向恬郡主,淡道:“好了,恬郡主,看在我大哥的份儿上,我只当是误会一场。下次你要摔跤呢,离别人远点,免得殃及无辜。” 明明是桑玥压在了她的身上,拓哥哥却说她殃及了桑玥?他究竟是看清了她的动作,还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也要袒护桑玥? 此时恬郡主已被两名宫女扶了起来,她气得胸口发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慕容拓只顾着桑玥,完全不理会她这个郡主,叫她颜面何存?偏她还不能发怒,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时刻要保持礼仪微笑。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金芒,瞬间将她的怒意冲散了不少。她拍拍裙子,优雅地离开了。 桑玥理了理衣襟,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慕容拓,帮我个忙呗。” 慕容拓抚额,每次一看到桑玥这副笑靥 如花的样子,就知道她又要开始算计人了。不过,与她“狼狈为奸”,他很开心。 “什么事?” “就是……” 慕容拓走后,桑玥和林妙芝去往了女宾席,稍作休息。沐浴在和暖的阳光下,闻着阵阵馥雅清韵,二人倍觉心旷神怡。 片刻后,有人在御花园门口大声禀报:“护国公主到——” 护国公主慕容歆是慕容耀同母所出的姐姐,也是所有公主中,唯一能在封地拥有自己军队的公主,她是先帝为以防万一给慕容耀提前准备的一个坚实后盾。 慕容歆在百姓心中的呼声极高,她年近三十,却并未婚嫁。关于她的传奇一生,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传闻慕容歆有天人之姿、却不苟言笑,行事果决,所以民间又称她为冰公主。 所有人齐聚在御花园中间的空地上,对慕容歆行礼道:“参见护国公主!” “平身吧。” 声音不大,却如寒冰一般字字砸入众人耳内,令人如坠冰窖,浑身打了个哆嗦。 “谢公主。” 桑玥随众人一同起身,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慕容歆,心中一怔,慕容歆穿着金银丝鸾鸟朝凤裙!与恬郡主送给她的如出一辙! 桑玥恍然大悟:原来,恬郡主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明知道慕容歆会来赴宴,也知道慕容歆会穿哪件衣衫,于是给她做了件一模一样的。但凡女人都喜欢独一无二,何况是一国公主。今日她所真穿了恬郡主送的裙衫,就该背上一个对护国公主大不敬的罪名了。 这一刻,桑玥将所有与恬郡主有关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里越发确定恬郡主真正喜欢的人是慕容拓,不是慕容锦!她喜欢慕容锦是个幌子,为的是更加顺理成章地接近慕容拓。毕竟,慕容拓不近女色可是在京城出了名的,这也是为何桑玥会比较放心与慕容拓做交易。 慕容锦之所以坦然接受恬郡主的示好,怕是早已洞悉她的初衷,也有意为慕容拓和恬郡主牵条红线罢了。 慕容拓啊慕容拓,你惹了桃花不自知,害得我替你背黑锅。 慕容歆虽年近三十,但美貌如豆蔻年华,肤色白皙,眼眸大而晶亮,薄唇红润,下巴尖尖。在她身旁,是一袭紫衣的慕容耀。不知是不是因为慕容歆的气质过于冰冷,所以压制住了慕容耀身上那股风流邪肆、放荡不羁的感觉,今日的慕容耀看起来沉稳而高贵。 “桑家 ☆、第五十九章 你说一次我亲一次! 桑玥薄唇抿了抿,神色肃然道:“大姐,我记得这钗是母亲送给你的,但凡母亲送出的东西库房里都有记档,只需派人去定国公府一查便知这钗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 此话不假,大夫人送给谁的东西都有记录,但桑柔当时为了哄骗桑玥出去,随意从头上摘了一支钗。一来是因为她的金银首饰多如牛毛,那钗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一款;二来嘛,因为蓄谋杀人,多多少少有些心虚,过后不久便将金钗这茬事给忘了,哪里会记得让大夫人更改记录呢?而令桑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钗怎么就到了裴浩然的手上? 桑玥起初并没不想立即搭上桑柔的名节,她只打算给裴浩然制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顺便离间桑柔和西红的关系,却在裴浩然俯身将桑柔拉起来的时候,瞥见了他怀中的金钗。 那是她上次故意掉落在荷塘边让裴浩然捡到的,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借此污蔑他们二人一把。如今这机会提前来了,她岂有放过的道理?于是,她趁着恬郡主故意假摔的机会,顺势扑倒在她身上,偷走了她的玉佩。 至于玉佩如今身在何方,那得问慕容拓了。 “公主,臣女有一个法子,可以立即知晓这钗到底是谁的?” 慕容歆淡淡地扫了桑玥一眼,眉清目秀,气质淡雅,年龄不大却有双幽静深邃的眸。本能地,她不喜欢桑玥的这双眸子,美是美,却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再者,无论这钗是谁的,定国公府都成了笑柄,她一个庶女的名节哪有嫡女的重要? 慕容歆的心里有了初步的决断:“裴公子既然说这钗是你,想必……” 慕容拓冷哼一声,清澈无瑕的眸子溢出寒光点点:“慕容歆你徇私枉法,也不怕英名毁于一旦?” 众人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慕容拓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护国公主是谁呀?她可是除了太后以外,整个南越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她有御赐金牌在手,见了皇上和太后都无需行礼。试问这样一个人,慕容拓怎么惹得起? 慕容歆犀利的眸光扫过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这个亦堂弟亦表弟的人,何时变得爱多管闲事了?被慕容拓插了一杠子,她只得硬着头皮改变原有的说辞:“本公主说了要徇私枉法吗?本公主原本打算说,想必其间有什么误会,所以双方才各执一词。” 慕容拓耸耸肩,露出一个纯洁无暇的笑:“误会歆堂姐了,我道歉。” 慕容歆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如今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这个庶女是铁了心要将此事查到底,众目睽睽之下,应了慕容拓,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她看向桑玥,道:“且说出来听听。”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镇定道:“请允许臣女展示给公主。” “准。” 桑玥从宫女手中接过那支金钗,随即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支金钗,然后央人将西红带了过来。她将手中的两支钗递到西红的面前,正色道:“你是我大姐的贴身婢女,应该认得出哪支钗是我大姐的吧?” 西红从没在这么大的场合下成为焦点,心里紧张得不行,她按照自己的记忆指了指:“这支钗是大小姐的,但是好像从庄子里回来后就没见大小姐戴过,她不说,奴婢也不敢问。” 桑柔的肺都快要气炸了!西红句句属实,但在西红“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后,她总觉得西红早就和桑玥勾结在了一起! 如今铁证如山,桑柔再反驳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将责任全部推倒裴浩然的身上:“我记错了,我给二妹的是另一支钗,这支钗我原先以为掉了,没想到被裴公子拾到了,多谢裴公子。” 裴浩然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被桑玥给算计了!如今他别无他法,只能顺着桑柔的话柄圆了这个谎。他敛起心里翻江倒海的怒火,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我也是刚刚在御花园内寻到的,因事关女子名节,我本想私底下打听了悄悄送回去,谁料竟让大家误会了。” 慕容歆优雅地眨了眨纤长而卷翘的睫毛,道:“既是如此,桑小姐与裴公子是清白的,大家就不要歪曲事实、以讹传讹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去长欢殿用膳吧。” 桑玥也不在此事上多做计较,公主既已开了金口,桑柔和裴浩然的名节当然能得以保全,但这并不代表众人真如表面那般心悦诚服。人心啊,越压制越狂躁。更重要的是,只怕连慕容歆自己都无法相信二人是清白的。 夜幕降临,凉意袭来。 在皇宫门口,慕容拓叫住了桑玥,他将一个檀木锦盒递给桑玥,桑玥接过,打开一看…… 全是银票! “你这是干什么?”桑玥狐疑地问道。 “我的小藏獒可是很矜贵的,它才不吃你的剩饭剩菜!” 桑玥大致翻了翻,面值一百两的银票足有厚厚一沓子,初步估算,没一万两也有五千两,别说养小藏獒,整个棠梨院也能养上好几年了。 “这些 银子……”桑玥偏头,不明所以地盯着慕容拓,欲言又止。 慕容拓被看得有些难为情,撇过脸,道:“嫌少?我今天就带了这么点,明天再给你送去。” “不是嫌少,是太多了,你既然把它交给我来养,那么就得按照我的方式来。如果你不放心,将小慕儿带回去好了。” “小慕儿?你给它取名字了?”慕容拓不禁有些欢喜,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你最好离慕容耀远一点,我不喜欢他。” 桑玥面含微笑,眸光清冷:“慕容拓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交朋友好像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吧!” 朋友?她居然称慕容耀为朋友? 慕容拓气得牙痒痒,冷哼道:“我是好意提醒你,慕容耀这个人不安分,表里不一。慕容歆不在封地好好呆着,却突然返回京城,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担心他们会有不轨之举。不仅是你,还有你父亲,最好离慕容耀远远的,别淌这池子浑水。” 桑玥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拓一眼,笑容浅浅道:“摄政王告诉你的?” “我父王哪里会告诉我这些?我又不是世子,我自己猜的。” 其实慕容拓猜的不无道理,前世的记忆中,先是慕容歆返京,帮助慕容耀重返朝堂,在京城大肆培养党羽。紧接着,圣教在南越各地飞速发展,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宣传慕容耀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届时民心大动,他们再启动临淄和庆阳的军队,一举杀入皇城,歼灭摄政王和太后,逼慕容天禅位。 只是他们的计划走漏了风声,在起义前的一次狩猎活动中,慕容耀被裴浩然给暗杀了。 思及此处,桑玥忽然意识到,定国公府与摄政王府才是死敌,她真正应该疏远的人不是慕容耀,而是慕容拓。 慕容拓探出手在桑玥眼前晃了晃,剑眉微蹙道:“臭丫头,你在发什么呆?” 桑玥举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拓,如果她现在冒然疏离了慕容拓,岂不是让慕容拓怀疑定国公府有反叛之心?况且,她和慕容拓之间,除了交易,并无其它关系。双方真正撕破脸时,大不了再兵戎相见吧! 这样想来,心里释然了不少。 她眉梢轻挑,亮晶晶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戏谑道:“我只是在想,慕容拓你除了有副好皮相、有个好身份,还有什么?幼稚任性、嚣张跋扈、还自以为是,那些女人真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为你痴狂成性。唉!匪夷所思 。” 桑玥一番长吁短叹后,用余光扫了眼慕容拓几欲喷出火的眸子,摇摇头,上了马车。 慕容拓忍住想要一掌拍死她的冲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桑玥倒入他的怀中,就在桑玥气得要发火揍人之际,他做出了一个生平最大胆的举动。 他俯身轻啄了一下她的脸蛋! 当微凉的唇瓣触碰到她白皙嫩滑的肌肤时,慕容拓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像被雷劈了似的一跃至到三米开外,脑子里雷鸣滚滚,一片空白,全身却狂躁不已,连脚趾头都在热血沸腾! 他不可思议地愣在了原地,他……居然……亲了……桑玥?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会做出这么无耻的举动? 不过转念一想,是她辱他在先,他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 思及此处,他轻咳一声,勉力挤出一个纨绔的笑:“我乃堂堂京城第一恶少,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我幼稚,以后你说一次,我轻薄你一次!” “怦怦怦怦”,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快要爆炸了! 桑玥猛然想起初次见面时她曾不小心亲了慕容拓一下,看来他一直怀恨在心,想要找个机会报复回来。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占她的便宜?看来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啊。 桑玥狠狠地瞪向慕容拓,就在慕容拓被看得几乎原形毕露之际,她忽然转身,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那时高时低的哭声,每一声都仿佛哭进了慕容拓的灵魂深处,令他心生怜悯之余,方寸大乱。 好吧,他承认自己逾越了。 他走到桑玥的身后,踮起脚,企图通过身高的优势看清她的表情。她却一把用帕子捂住脸,挡住了他的视线。 慕容拓手足无措了,杀人他会,哄人他没试过啊。 “臭丫头,谁许你生气了?”语气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 “真的……生气了?”软了些,勉强算根变木头。 “……” “我跟你开玩笑的。” “……” “桑玥。”他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柔软的背,霎时间,一股电流自指腹传入体内,遍地开花,炸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桑玥陡然转身,左手成拳朝他打了过来。 打就打吧,今天是他不对。 谁料,她左手晃过他的眼前时突然改道,又变拳为掌贴上了他的唇…… 他一个恍惚…… “咕噜——”一颗药丸入腹。 慕容拓按住喉咙,蹙眉道:“臭丫头,你给我吃了什么?”这时,他才发现,桑玥白皙胜雪的面颊上半滴眼泪都没有,眸子里堆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桑玥拍拍手,呵了一口气,笑得灿若夏荷:“慕容拓,没人告诉过你庶女有毒么?” “……”慕容拓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完全发不出声!狠毒的丫头,居然毒哑他? 刚从勤政殿议完朝政的慕容锦出了宫门,便看到慕容拓和桑玥闹得不可开交的一幕,心底除了羡慕,竟然还有一分酸楚。 他堪堪忍住想要打断他们的冲动,苦涩一笑,转身没入欲渐暗沉的天色中。 回到棠梨院时,桑秋已在外间等候。 今日桑秋穿着湖蓝色的束腰罗裙,头上梳了一个双螺髻,用蓝色发带束好。五官较去年长开了些,像个大姑娘了。见桑玥回来,她忙行了一礼,唤道:“二姐。” 桑玥回了个半礼,发现桑秋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于是轻声道:“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找我有事?” 桑秋有些犹豫,垂眸沉思了片刻,怯生生道:“二姐,有人说六姨娘是你逼疯的,说你对我好是因为愧疚……” 有人说?桑玥微微抬眸,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在烛火的映射下染了一层光晕,竟然人生出些许刺目的感觉。她语气淡淡道:“所以……你就信了?” “我刚开始不信,我去了佛堂,六姨娘疯狂地喊着叫我离你远一点……”说着说着,桑秋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六姨娘过得有多惨?她们每天骂她、欺负她、不给她吃饱、不让她穿暖、还逼她干活……” 六姨娘叫桑秋离她远点?看来,六姨娘是好了,又或者,从一开始六姨娘就是在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躲避大夫人的毒手。 桑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道:“既然你已经认定是我逼疯了六姨娘,还来找我做什么?” 桑秋吸了吸鼻子,抽泣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只要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 桑玥起身将书放回书柜里,走到书桌旁,铺开宣纸,磨了墨,动作轻柔,神色坦荡,她拿起毛笔开始练字,边练边说:“在你听信了别人的话而跑去向六姨娘求证时, 就已经不信任我了,你走吧。” “二姐!我只是想听你解释!我没有不信任你!” 桑玥已练完一张字帖,她将宣纸放置一旁,用玉石压好,继续提笔。 淡雅的墨香与她身上的海棠花香渐渐融为一体,馥雅清韵充斥了整个房间。她力透纸背、笔风浑厚,吐出口的话却淡然似水:“我做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此时钟妈妈打了热水进来,对着桑秋笑道:“三小姐先下去歇息吧,二小姐要沐浴了。” 桑秋欲言又止,见桑玥只顾着练字,一点也不想理会她,心中委屈,抹泪离去了。 钟妈妈将水端进浴室,又出来自柜子里选了套亵衣,道:“二小姐,是不是有人在三小姐面前嚼了舌根子?奴婢方才在外面都听见了,其实三小姐心里是愿意相信您的。” 桑玥右臂一挥,划出一个完美的弯钩:“但有人不希望她相信,如此便是最好。” 钟妈妈算是明白了,二小姐是故意气走三小姐。二小姐对三小姐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表面严苛得很,可私底下将三小姐院子里偷懒懈怠的人给清了个遍,又换上得力的下人照顾,好吃的好喝的更是源源不断地送过去。三小姐以为自己是讨好了老夫人所以下人对她好了、伙食改善了,殊不知这些全部是二小姐暗中周旋的结果。 如今三小姐听信别人的挑唆就要来质疑二小姐,换做是她,该有多心寒啊!二小姐偏还顾着三小姐的安全,故意与她闹僵。 桑玥瞧见钟妈妈担忧的神情,知她想多了,挑眉一笑:“钟妈妈,你别替我感到委屈,我的确逼过六姨娘。” “……”钟妈妈哑然,随即想到了正事儿,小声道,“二小姐,那边来话说药快用完了,是否还按照原来的方子配?” “不,加大双倍的剂量。” 双倍的剂量?那可是会把人……钟妈妈不敢往下想,应了声:“是。” 桑玥明白钟妈妈的想法,她给了钟妈妈一个宽慰的眼神,示意她别担心,又道:“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六姨娘过得真有三妹说的那么惨?你派人盯着三妹,再让莲珠去一趟佛堂探探虚实,我现在大哥那儿走走。”顺便问问他对林妙芝有没有好感。 唉,何时起,她居然做起了媒人? 桑玥来到桑玄夜的院子时,他正在研读《左氏春秋转》,翠柳在门口禀报道:“大少爷,二小姐来了。” 桑玄夜蹙着的眉稍稍舒展,脸上换了一抹笑颜,起身拉过桑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玥儿好些日子没来了。” “我听说大哥读书甚是用功,不敢前来打扰。”桑玥微笑着回应了一句,走到烛台旁,拿起铁丝将灯芯挑亮了些,“别伤了眼睛。” 桑玄夜的眼神仿佛跟着烛火一样亮了几许:“还是你细心。” 桑玥顿了顿,决定直奔主题:“大哥,除夕宴上你也见了不少世家小姐,可有中意的?” 桑玄夜闻言眸光就是一暗,笑容僵住了:“父亲打算给我议亲了,让你来探我的口风?” 桑玥摇摇头,眸光温和道:“没呢,今日在宫里听到世家小姐谈起了大哥,我便想着,如果有大哥有中意的,直接说与父亲听会比较好。” 桑玄夜好像来了兴趣,道:“是哪家的小姐?” 桑玥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起来:“有忠信侯府的严婷兰、安国公府的蒋茹、周太傅的孙女周珺,啊,还有镇国侯府的林妙芝。”脸不红心不停地撒完谎,又补问了一句,“大哥比较中意谁?” 玥儿方才提到的可都是嫡女,不论娶谁,对他继承世子之位都大有裨益。但最近与靖王殿下接触多了,隐约也明白了一些沉在水底的玄机。周太傅是天子恩师,亲近摄政王一脉,不在父亲的接受范围内。剩下的嘛……“玥儿,你替大哥分析分析。” 桑玥眼底的笑意凉薄了几许,看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大哥对林妙芝没有特殊的感觉,他希望娶的是最适合的女子。“大哥惯会取笑我,我哪里懂得分析这个?” 妙芝啊妙芝,你的情路坎坷啊! 桑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关切道:“对了,大哥,最近大姨娘还好吗?” 桑玄夜眉心凝成一个“川”字,道:“说起大姨娘,我好些日子没见她了。自祖母病后,她要么留在福寿院照料,要么就在自己院子里做绣活儿,每天只差下人给我送点亲手熬的汤。怪怪的,我问她,她又说没事。” 桑玥顺着桑玄夜的话柄,浅浅一笑,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就代替大哥去看看大姨娘把。” 出了桑玄夜的院子,天空的星子又多了一倍。这还是桑玥头一回主动去拜访大姨娘。 大姨娘正在房里打着络子,听下人禀报说二小姐来了。她愣了一瞬,赶紧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在门口将桑玥迎了进来。 “二小姐,请喝 茶。”大姨娘亲自斟好茶,递到桑玥的面前。 桑玥接过茶盏,这才开始打量大姨娘,数日不见,她仿佛憔悴了不少,原本波光潋滟的眸子此刻暗沉无光,似笼了一层磨砂。 桑玥用杯盖拨弄着漂浮的茶叶,用余光注视着大姨娘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大姨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在庄子里,大夫人的确做得过分了些。” 大姨娘心中一怔,二小姐……知道了什么吗? 桑玥捕捉到了大姨娘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挣扎,她不过是随口诈一下而已,但瞧大姨娘的神情,应该是被大夫人给威胁了,而且极有可能落了一个很重要的把柄在大夫人手上。如今祖母病重,如果连大姨娘都投靠了大夫人,那么形势对她而言便严峻了。 心中计量一番后,桑玥微笑着道:“我刚从大哥那儿过来,大哥没日没夜地埋头苦读,我想今年的秋试他必能中举,到时,大哥出人头地就指日可待了。”讲到这里,桑玥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大姨娘神色松动的脸,又道:“可惜了,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继承世子之位,大夫人一天不倒,世子之位就一天不属于大哥。” 大姨娘的手紧拽成拳,仿佛没有被桑玥的话所煽动,咽下口水,隐忍道:“大少爷一世平安就好,其它的,婢子和大少爷断不敢妄想。” “大夫人以大哥的性命作为要挟?”如果是这样,大姨娘手里定也掌控了令大夫人无法翻身的罪证。 “……”大姨娘垂眸不语。桑玥继续猜:“大夫人说如果你胆敢将事情透露半句,就动用丞相府的暗卫杀了大哥!” 大姨娘身子一颤,开始瑟瑟发抖。 桑玥陡然抬眸,目光凛凛地锁定着大姨娘神色黯然的脸,道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唉!你该是发现了大夫人多大的秘密才让她不惜以大哥的命来要挟你?其实你多虑了,韩家有暗卫,难道我们桑家就没有?大哥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哥的。我会不逼你,端看你是愿意继续被大夫人威胁,还是打算放手一搏、彻底铲除这个威胁!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大夫人除掉大姨娘是迟早的事,如今不杀,是怕短期内出事的人太多而令父亲起疑。大姨娘若不抢占先机,届时神仙也救不了她。 靖王府。 慕容耀在书房内静静作画,虽依旧是一袭紫衣,头束紫金冠,但他神色淡淡、眸光柔光,如墨般浓黑的眉毛舒展成一道亮 丽的风景。 微风拂过,吹得烛火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他美如冠玉的脸也阴暗交替了起来,越发显得神秘瑰丽、勾人心魄。 起初,慕容耀只是随意提笔,并未想好画什么。直到他描完最后一笔,才恍然大悟,不知不觉间竟画了一副美人秋千图。 天高气爽,白云朵朵,梅枝点翠,伊人回眸。此情此景,一旦深入心底,仿佛就抹不掉了似的。 “耀儿,你在画什么?”慕容歆莲步轻移,裙摆自门槛上旖旎而过,悉索作响。 慕容耀赶紧拿过一张宣纸遮住那幅画,笑着绕过书桌,道:“就随手画画,皇姐还不歇息?” 慕容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正色道:“你这次做得很漂亮,我派人秘密查探了,名单上的人的确是慕容宸瑞的细作。慕容宸瑞居然在我们身边安插了那么多探子,我们的所作所为皆在他的掌控之中,想想就让人后怕。” 慕容耀的心里像涂了一层蜜,喜上眉梢道:“这次多亏了……” 慕容歆打断他的话,又跳至另外一事,冷声道:“我觉得裴浩然和桑家的关系匪浅,桑柔与裴浩然之间或许不如你想的那么单纯。这个人,还是小心为妙。” “其实早有人叫我提防裴浩然,只是……” “耀儿!”趁着慕容耀思付之际,慕容歆眼疾手快地抓起书桌上的画,看清所画之人乃一名女子后,蹙眉低喝道,“你动心了?” “皇姐,一幅画而已,我没动心,倒是你多心了。”慕容耀迷死人的桃花眼眨了眨,抢过慕容歆手中的画,将其卷好,用丝带束上放入柜中,笑得乖巧,“皇姐,你不要草木皆兵。” 慕容歆犹如刚从雪域高原走来,步步含冰,字字凝霜:“你要娶的是桑柔,你也可以纳桑玥,但你不能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否则,我知道一个,杀一个!” “皇姐!” 慕容歆咬牙道:“难不成你忘了父皇的教训?你忘了南越和大周因何决裂?你忘了父皇和慕容宸瑞因何反目?你忘了母后因何含恨而终?你忘了曾经在皇陵立下的血誓?” “……”一盆冷水浇在慕容耀的头顶,一直凉到心底,他美如冠玉的脸忽而暗沉了几许,嫣红的薄唇抽动数下,良久,叹道,“耀儿没齿难忘。” 慕容歆上前一步将慕容耀揽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似安慰还威胁:“只要登上帝位,天下美色还不是尽在你手?你 ☆、第六十章 滑胎真相 “五姨娘,这玉佩哪里来的?”桑玥疑惑地问道,她当然不会认为是慕容拓千辛万苦将恬郡主的玉佩塞进了五姨娘的箱子。 五姨娘垂眸冥思了片刻,仿佛要在地板上看出一朵花来,良久,看向桑玥,郑重其事道:“是我的祖传玉佩,从今天起,我就把它传给你了,你要好好地保管。” 桑玥摸着玉佩上的纹路,笑着点点头。 五姨娘又道:“别让人看见,更不能丢失。” 桑玥觉得五姨娘有些小题大做了,一块羊脂美玉虽然珍贵,倒也不至于谁见了都垂涎三尺。但她尊重五姨娘,自然不会反驳她的话。“我将它天天戴在脖子上、藏在领口下,这样你放心了吧?” 五姨娘笑了,桑玥将玉佩高高举起,迎着阳光,边看边问若有所思道:“对了,娘,我上次去宫里赴宴,看到恬郡主的玉佩跟它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又好像有点差别,我手里这块玉佩有一道极淡的血丝。” “你见过恬郡主了?”五姨娘的声线陡然一高,手不自觉地握紧,随即笑道,“还真是巧啊,同一个工匠能做出一块,自然也能做出另一块,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传言恬郡主刁蛮任性,她没为难你吧?” 桑玥顿觉好笑,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娘,我又不是惹祸精,哪来那么多人为难我?”恬郡主这个祸可不是她惹的! “对了,娘,你上次说要带九姨娘去一趟普陀寺,不如我们下午一起去寺里上香,顺便散散心。” 五姨娘拿着红线打起了络子,道:“你很关心九姨娘?” 桑玥喂了块糕点入口,吞咽后,道:“谈不上关心,只是我不习惯欠着别人的情,上次多亏她告诉我七姨娘的异样,我才能抢占先机,不然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可能会是我,而非桑丽了。” 一会儿的功夫,五姨娘已打好一个络子,她将绣篮收好,用布帛盖上,道:“好,待会儿我去叫她,饿了吧,我去小厨房做你爱吃的鱼。” 五姨娘说着就出去,桑玥轻轻拉住她,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小手摸上她硬邦邦的小腹,软语道:“娘,有身子的人了,别什么事都亲历其为,熏到了弟弟,他出生就该挥着拳头找我算账了!” 五姨娘抿唇笑出了声:“你啥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怀着身子还下地干活儿呢,我就做顿饭而已,不碍事。” 丁香打了帘子进来,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的慌张, 静气道:“二小姐,您在这儿啊!大夫人叫您去长乐轩一趟。” 桑玥对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会意,忙挤出一个笑脸:“听说要去走亲戚什么的,早上就来了话,奴婢给忘了,这会子画心过来催,奴婢才想起。” 五姨娘握住桑玥的手,眸含忧色:“大夫人是不是又要想法子对付你了?”她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除非大夫人叫她前去立规矩,否则她不踏出院子半步,可这不代表她不清楚府里的动向。玥儿如今与大夫人斗得越发激烈了,她很怕玥儿稍有不慎踏入雷池、形神俱灭。 桑玥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像一缕和暖的阳光抚平了五姨娘心底的忐忑:“真是活到一百岁,忧儿九十九,我没事的,你放心!” 出了五姨娘的院子,丁香才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二小姐,丞相府的孙夫人来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大夫人宣您去长乐轩。” 孙氏,丞相府长子韩正齐的结发妻子,她来了? 桑玥举眸望天,天空碧澄,纤云不染,独一轮骄阳耀目。她喜欢这样的天色,干净而通透。她没立即赶往长乐轩之前,而是先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九姨娘穿着素色烟罗裙,腰系绫罗带,抹胸的边缘绣了几朵淡雅的兰花。她梳着巾帼发式,用紫色丝带和一根玉簪固定。整个人清丽脱俗,美得像从瑶池走来的仙子,周身仿若浮动着几朵祥云。 她正拿着剪刀在修剪前院的盆栽,当真是闭月羞花,那一朵朵明艳的花束在她面前仿佛开不起劲儿似的,全都耷拉着脑袋。 “九姨娘。”桑玥在门口轻声唤了句。 九姨娘循声侧目,发现来者是桑玥,忙放下剪刀,上前行了一礼:“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眸光扫过她忧郁的眼眸,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道:“逝者已矣,生者节哀,莫让亲者痛、仇者快。” 九姨娘垂下几滴泪,在桑玥面前,她似乎永远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这些道理婢子都懂,婢子好多了,二小姐来找婢子,可是有话要说?” 倒是个心思剔透之人。桑玥正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二小姐请讲。” “今日我可能会出门一趟,想请你带着子归去五姨娘的院子陪陪她,直到我回来。” 这是变相地请子归保护五姨娘了。见过子归的身手后,桑玥揣测,子归的武功极高,便是与慕容拓也能打成平手 。 九姨娘勉力一笑,云淡风轻道:“婢子闲来无事,正好去找五姨娘讲几句体己话,二小姐放心前去吧。” “如此我便多谢九姨娘了。”桑玥真诚道了声谢,转身欲要离去,九姨娘叫住了桑玥,感叹道:“你……对五姨娘真好。” 桑玥回眸一笑,道:“孝敬父母天经地义,九姨娘不必伤怀,你还年轻,往后会再有孩子的。” 九姨娘还想说什么,桑玥已踏出了院子,消失在她迷朦的视线里。凤兰,二小姐这般为你着想,你何其有幸? 桑玥到长乐轩,孙氏已离去。 大夫人一脸严肃地端坐于主位上,她身穿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缎面蝙纹对襟华服,头顶瑶台髻,簪彩凤步摇,黄灿灿的流苏垂顺而下,似几道金辉泄地,衬得她雍容华贵、美丽大方。 她的眼里透着一股想要将桑玥射穿的恨意,桑玥从进门开始就感受到了,她装作不察,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母亲。” 大夫人冷哼一声:“桑玥,这儿没有第三个人,你还装什么恭顺?你心里巴不得一刀子杀了我才解恨吧?” 桑玥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声轻若柳絮,仿佛风儿一吹便散了:“母亲说的什么话?玥儿希望母亲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呢,哪里会那样的想法?”一刀子杀了你岂不太便宜你了? 大夫人忽而敛起怒意,扬眉笑得温婉:“就算你真这么想,怕也没机会了。我竟不知你的手段这么高明,将魔爪伸进了丞相府。” 桑玥微笑不语,静静地看着大夫人。这让大夫人恼火,死到临头桑玥怎么还可以如此镇定?她气得拍桌厉喝:“去换身衣衫,随我去丞相府。” “是,母亲。”桑玥神色淡淡,笑容浅浅,倒显得大夫人像个跳梁小丑,十分沉不住气了。 桑玥换了件碧水束腰罗裙,腰间挂着金玉禁步,风儿一吹,叮当作响。她不施粉黛,头梳垂挂髻,簪两朵翡翠珠花,随着风儿飞舞的不只是禁步,还有脸颊两侧的秀发。 她抱起小慕儿:“我带你出去溜溜。” 丞相府位于京城以西,远离繁华,偏于一偶,偌长的街道上只有几户人家,但都是非富即贵。 与定国公府的大气奢华不同,丞相府的建筑风格偏江南特色。叠石理水、水石辉映,一路上的奇花异草不知凡几。道路两旁的树高大乔木以荫蔽烈日,植古朴或秀丽树形树姿,再辅以花、果 、叶的颜色和香味。即便冬季飞雪之时,亦让人感觉春意盎然。 听闻这座宅子是韩丞相请了江南最好的风水师,专门为罗氏建造的。可见他对罗氏有多么用心了。 花厅内,众女云集。 罗氏一袭青色宽袍,身挂佛珠,端坐于主位上。她慈眉善目,面色和蔼,但眼眸里噙了几滴泪花,看样子,方才哭过一场。 罗氏的左下首处,是长媳孙氏和韩玲萱。韩玲萱的右手戴了一个皮套,隐于宽袖中,脸色白得吓人,想必终日为狂犬病所累,身心疲惫。而她得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已到婚龄的她如今想觅得一个佳婿,简直比登天还难。如此,心里哪还能开心得起来? 罗氏的右下首处是二媳妇萧氏,她整个人病怏怏的,在藕色裙衫的包裹中越发显得气色萎靡。 孙氏不着痕迹地扫了萧氏一眼,忙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难得看到萧氏这般落魄的一面,她不开心才怪? 萧氏的右侧,依次是二小姐韩玲清、三小姐韩玲秀和年仅十岁的二少爷韩天宇。 韩玲清与韩玲秀是同胞姐妹,样貌相似得很,此刻正襟危坐,面露忧色,反观韩天宇,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瞧不出悲喜。 大夫人恭顺道:“女儿见过母亲和二位嫂嫂。” “桑玥见过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和众位姐姐。”桑玥屈膝行了一礼。 众人见到桑玥,像见了仇人似的怒目而视。 罗氏的眼睑仿佛很难掀开,抬眸看了一眼复又垂下,淡淡地道:“坐吧。” 大夫人坐在了韩玲萱与孙氏的中间,婢女青瑶则上前给桑玥摆了凳子。 所有人都分列两旁,唯独让她坐在大厅中央,呵,要审犯人么?桑玥优雅落座,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 其实,这还算罗氏心善,换成滕氏,哪里还会给她看座?不先打上几板子算好的了。 罗氏看着桑玥,实难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恶事,抿唇半天都未开口。 孙氏打破了压抑的平静,叹道:“玥儿,我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肠竟这么狠毒,借着给你外祖母送画的名义毒害她!你外祖母一生吃斋念佛,积德行善,到头来差点遭了外孙女的毒手,说出去,真叫人心寒!” 桑玥偏过头,瞪大亮晶晶的眸子,无辜道:“大舅母说我害了外祖母,我瞧着外祖母除了伤心过度并无大恙,还请大舅母 把话说明白些。” 孙氏起身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幅观音送子图,质问道:“你可认得这幅图?” 桑玥定睛一看,心底闪过一丝愕然。这幅字画好像是她的,她探出手摸了摸,连纸张都没丝毫差别。难道画有问题?她四下看了看,眸光透过轩窗,落在不远处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忽而笑了:“认得。” “承认就好!就是这幅图害得你二舅母滑胎!” 再听“滑胎”二字,萧氏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的情绪再次剧烈地波动起来,她一抽一抽,泪如泉涌,那痛彻心扉的模样,看得罗氏和几个儿女心疼不已。 “琴音,你当心点儿身子,天宇,劝劝你母亲。”罗氏吩咐了一句,转而自己也抽出帕子抹起了泪。 韩天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走到萧氏身旁,拉过她的手,脆生生道:“母亲不哭。” 萧氏心里越发伤感,却碍于罗氏的话,只得堪堪忍住泪意。她拍了拍韩天宇的手,哽咽道:“我没事,你回位子上坐好。” 桑玥看着罗氏哭,萧氏哭,萧氏的一双女儿也哭,只觉得今日掉进了泪眼了。罗氏的江南柔情算是完全遗传给了二房。 孙氏安慰了一句:“二弟妹莫伤心,今日由婆母做主,定将那害你和小侄儿的人绳之以法,给小侄儿讨回公道!” 给罗氏施压呢!桑玥心里冷笑,面上坦荡无匹,幽幽冉冉道:“大舅母说我用这幅画害了二舅母,请问我是怎么害的?” 孙氏将画递回丫鬟的手上,语气寒凉道:“这幅画的墨汁里掺了夹竹桃的汁液,闻久了能令人精神不振,食欲渐小,恶心嗜睡,最后,则毒气攻心而亡。你原本打算送给婆母,但婆母心念二弟妹有孕在身,便赠与她观赏,好沾粘菩萨的祥瑞之气,为韩家再添男孙。你敢说你不是想害婆母,却阴差阳错之下害了二弟妹?” 桑玥并不为孙氏的疾言厉色所慑,她起身,含韵而立,淡雅一笑,似一方水莲开在喧嚣的尘世间,静谧得美好。 “大舅母说我陷害外祖母,请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氏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桑玥却不气不恼,还面含微笑。她的睫毛飞速眨动,深吸一口气,冷道:“为什么?你同嫡母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你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你恨嫡母,却又奈何不了她,只能将气撒在了外祖母的身上。二来,害了你外祖母,便削弱了嫡母的外援势力,不正好逞了 你的心?” 桑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唇红齿白,煞是迷人。 “大舅母,我的分析跟你的恰恰相反。我只有三个问题:一,二舅母滑胎了谁最开心?二,外祖母横遭变故后,中馈大权将落于谁手?三,我年幼不懂事,母亲教训我天经地义,是谁以讹传讹说母亲与我势同水火?”说着,她看向大夫人,“母亲,莫不是您心里恨我,在外面发话说你我不和?” 大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就是一滞,桑玥真是狡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哪里敢承认她恨桑玥?岂不是让人笑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容人之量?她唯有否认:“怎么会?你是我女儿,天底下哪有母亲恨自女儿的?” 桑玥甜甜地笑道:“看吧,母亲都承认同我的关系好,那么大舅母你的话就不攻自破了,我没理由陷害外祖母。” 大夫人差点被茶噎死!敢情桑玥是挖了个坑让她往里跳,无论她怎么回答,都是桑玥赢。 罗氏觉得桑玥讲得很有道理。再者,她认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还未及笄,哪里就懂得害人了? 萧氏逐渐止住了哭泣,看了看暴跳如雷的孙氏和作壁上观的韩珍,隐约觉得孙氏激动得有些过度、而韩珍又太平静了。孙氏向来讨厌她,她滑胎了孙氏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大费周章为她伸冤?而韩珍与桑玥的关系她从丈夫那儿也听了些,的确水火不容,如今摆在眼前有个陷害桑玥的机会,她却白白放着不用,跟没事人一样的! 萧氏的手摸上平坦的平坦的小腹,眸光忽而犀利了。 “巧舌如簧!”孙氏气急败坏道,“你别净扯些有的没的,太医出了诊断结果,二弟妹的确是身中夹竹桃的毒才会导致滑胎,而这幅画中被查出掺了夹竹桃!你纵然舌绽莲花,也不能颠倒是非曲直!”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我并没说这幅字画是我的呀!” “你刚刚明明说认得!现在想抵赖?” 桑玥笑得莞尔:“我的意思是我认得这是观音送子图,而不是八仙过海图。” “扑哧——”韩天宇笑了,众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韩玲萱左手摸上空拉拉的手套,恨得咬牙切齿。桑玥,你也有今天?证据确凿你耍赖也没用!等你落到我母亲的手上,我会将我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大夫人给孙氏使了个眼色,埋在宽袖下的手悄 悄往上指了指,孙氏了然,话锋一转,对罗氏恭敬道:“婆母,这画是您亲自带回来的,你瞧瞧,到底是不是当初那幅?罗家位列江南三大儒家之一,婆母你更是家中百年难遇的书法奇才,你看看,这题的字可与之前的有出入?” 这世上,有许多人爱临摹名家的字画,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不在少数,但与真迹一般无二的,恐怕走不出一手之数。 罗氏自恃辨认真品和赝品的能力还是有的。她从孙氏手里接过字画,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其画浓淡合宜、点染有度,其字笔锋犀利、力透纸背。无论是画还是字,收尾处都干练飘逸,如行云流水,不显半分拖沓,看得出是一气呵成。 她叹了口气:“不是临摹之品。” 此话一出,孙氏和大夫人俱是一喜。大夫人状似无比为难道:“母亲,您再瞧瞧吧,别冤枉了玥儿。” 桑玥接过大夫人的话柄,殷殷切切道:“我就知道母亲是真心疼我。” 经历方才那么一茬,大夫人可不敢再随意接她的话。 桑玥抿唇一笑,娓娓道来:“这幅字画的纸张是定国公府惯用的扬州宣纸,墨汁是我一贯青睐的云阳浓墨,字体是我擅长的簪花小楷……” 孙氏打断桑玥,得意一笑:“婆母,她自己承认了!” 韩天宇的目光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桑玥,他很好奇,一个年龄比韩玲秀还小的人,怎么会有一种稳如泰山的气势?面对长辈的咄咄逼人、众人的异样眼神,她笑得那么淡雅秀美,仿佛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根本不是她。 桑玥将方才的话说完:“可它并非出自我手。” “你还想抵赖?” 桑玥颇觉好笑地摇摇头,她环视一周,视线落在轩窗旁的一幅山水画上,用手指过去,道:“请问那幅画是多久前买回丞相府的?” “是三月初三,我随母亲去逛街,买回来孝敬祖母的。” 众人侧目,发现回话之人竟是韩天宇,都在心里惊诧了一把。这个韩天宇,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一岁认字,三岁作诗,七岁博通古今,九岁与状元郎辩论“商农孰轻孰重”,竟打成了平手。 他虽是庶孙,却深得韩丞相器重。因此他的心性也颇有些孤傲,鲜与人搭话。可方才,他竟然主动回答了桑玥的提问。 桑玥面向罗氏,道:“外祖母,可否请人将画取下来?” 桑玥话音刚落,韩天 宇就搬了个凳子放在墙边,亲自将画取了下来,行至桑玥身旁,道:“玥姐姐,给。” 桑玥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真乖。” 她从韩天宇拿过画,递到罗氏的面前,道:“外祖母,丞相府是仿造江南园林建造的,湖泊、深潭、池塘不知凡几,几乎占了大半个府邸,所以丞相府的湿气极重。” “您瞧,花厅内光线充足,又十分通风,这幅画摸起来都有些潮意。那么,光线不如花厅充足、通风又欠佳的闺房,里面的字画又怎会那般干燥呢?就算闺房内的环境与花厅一样,我送画给您的日子是二月底,观音送子图也该比这幅山水画更潮才是。” “所以,这幅画,不管是不是出自我的手,都是最近几日才进的丞相府。请问二舅母是何时滑胎的?” 萧氏顿了顿,道:“三日前。” “夹竹桃花香馥郁,为了不让墨汁被它的香味所夺,所以分量下得极轻。如此轻的分量,不闻个十数天,根本无碍。何况,二舅母怀胎四月有余,胎儿早已坐稳。不下狠药,这胎……堕不下来!” 桑玥的话如一道平地惊雷,炸得众人心口一颤。桑玥什么意思?她是说毒害萧氏的另有其人? 韩天宇望进桑玥幽静深邃的眸,那里清冷、洁净,似一片雪域高原,透着俯瞰天下、睥睨万象的孤傲。他暮然得出一个结论:今日种种竟是半点没入她的眼! “祖母,如果大爷爷亲自临摹一幅字画,您可辨得出真品和赝品?” 韩天宇口中的大爷爷便是江南的罗家家主、罗氏的大哥罗永,与陈逊、翁铭并称南越三绝。他们在儒学上、文学上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罗氏是断然辨不出他们所临摹的作品和原品的。 罗氏看向韩天宇,这个宝贝孙子向来帮理不帮亲,难道说连他都瞧出端倪了? 桑玥云淡风轻地扯了句:“听闻几日前翁铭老先生被摄政王请来京城,给当今圣上做老师去了。” 事情进展到这里,已经没有桑玥的什么事。幕后黑手很明显:有机会对萧氏下手的是孙氏,但能请动翁旭临摹字画的只有大夫人。端看罗氏是要姑息养奸还是严惩不贷了。 不过,貌似罗氏想姑息养奸也没机会了,因为韩天宇已经气呼呼地跑了出去。他明白罗氏心肠软,唯有韩丞相能还萧氏一个公道。 这项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先是将画偷出,请翁铭用混了夹竹桃汁液的墨汁临摹一 幅,再将画换入萧氏房内,最后给萧氏吃了夹竹桃的汁液做成的糕点。这样一来,既除掉了萧氏腹中的孩子,又嫁祸给了桑玥。 原本大夫人想过要推迟几日,但她从柔儿口中得知赏花宴上发生的种种后,觉得再也不能留着桑玥了,哪怕一天都不行!如果……如果她沉住气,再多熬上一段时间,也不至于被桑玥发现纸张干燥这一特点。 可恶!她在丞相府生活了那么多年,居然忽略了这个细节! 韩丞相下朝回府后,韩天宇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韩丞相二话不说,将韩珍和孙氏叫去了书房。 桑玥百无聊赖,在丞相府的小河畔散起了步。莲珠抱着小慕儿跟在身后,小慕儿似乎很喜欢这种凉爽惬意的环境,一个翻身挣脱了莲珠的禁锢,跳到地上摔了个嘴啃泥。它咕噜一下站起,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开始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 “嗷嗷嗷!”小慕儿骤然掉过头,对着桑玥来时的方向叫了起来。 桑玥和莲珠回头,却见韩天宇立在一颗柳树下,面含微笑地看着她。千条万条的柔柳,像极了一根根黄绿相间的发带,春风拂过,竟缠绕出几分缱绻之美。 韩天宇见桑玥发现了他,便扒开柳条行至她面前,含了一分羞,道:“玥姐姐。” 韩天宇今年十岁,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一笑还有两个十分可爱的酒窝,桑玥忍不住探出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天宇个子挺高啊,都快赶上我的了。” 韩天宇笑得和煦,心里却诽谤,明明就比你高,好不好? 桑玥忽然俯下身将小慕儿抱了起来,递给韩天宇:“给,准你玩一会儿。” 韩天宇神色一暗,道:“玥姐姐,我不喜欢宠物。” 不是因为小慕儿才跟来的?桑玥轻笑一声:“这样啊,我误会了,还以为你一直跟着我们呢。” 韩天宇的眸中似有辉光攒动,他摊开掌心,露出一个精致的方块:“玥姐姐,送给你。” 桑玥看了韩天宇一眼,拿过他的礼物,一看才知是一枚印章,刻着“桑玥亲启”四个字。瞧着周身的纹路崭新、白而不滑,桑玥笑道:“刚做的?” “嗯,我亲手做的,谢谢你替我母亲找到了凶手。” 一个十岁的孩子,亲手刻印章?那么他的手……桑玥一把拉出韩天宇负于身后的另一只手,只见娇嫩的掌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血泡和创 ☆、第六十一章 这次真的很危险! 普陀寺背靠陡峭叠翠的山崖,前临涟漪万顷的仙湖,坐东南、朝西北,依山拾阶而建。所以,轿子只能停在山脚下,香客们步行而上。 好在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凉亭供路人歇息,还有小僧供应茶水,五姨娘这怀了身子的人才不至于累得够呛。想必是前来求医问药的人极多,病患无法一口气爬上寺庙,寺里的方丈便想了个法子为特殊的香客们提供便利。 经历了一个时辰的走走停停,桑玥一行人终于到达半山腰的普陀寺。 一进门,便是降龙伏虎两位大神镇守两旁,再往里走,依次路过雄伟的大殿、秀雅的卧佛殿、质朴的禅堂、俊巧的山门殿……斗拱飞檐、层层叠叠,绿树黄瓦交相辉映在蓝天白云下,袅袅檀香轻轻浮动在青山流水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晨风里,鸟语花香梵音起;夕阳下,青山无语问禅家。 桑玥穿着白色撒花烟罗裙,墨发被挽成单螺髻,用一支木兰玉簪固定。开过年后,桑玥的个子就像麦田里的苗子噌噌地往上长。原先不到五姨娘的眉眼,如今竟是与她齐头了。 五姨娘身着团锦琢花衫,内衬素色罗裙,在她身侧,是穿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的九姨娘,九姨娘的裙摆上绣着青山绿水,莲步轻移间,牵动一阵幽幽冉冉的凉风,沁人心脾。 尽管三人戴了面纱,但九姨娘的婀娜风情、桑玥的清丽淡雅还是吸引了众多游人、香客的目光。 五姨娘似乎对普陀寺非常熟悉,她轻车熟路地寻到了供香客们歇息的禅房,让红玉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放置好后,又带着桑玥和九姨娘去拜见了灵慧大师。 外面都传闻灵慧大师性格怪异,见他得随缘,可桑玥一行人十分轻松地就见到了这位仙风道骨的大师。 他身穿黄色僧服,年纪在五十左右,因长年斋戒的缘故,身形清瘦,目光熠熠。他不似普通僧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相反,他总是摆着一副臭脸。见到五姨娘,他行了个礼:“阿弥陀佛,姚施主别来无恙。” 灵慧大师能叫出五姨娘的姓氏,看来二人并非首次见面。桑玥眯了眯眼,随五姨娘一道给灵慧大师回了个礼。 五姨娘拉过桑玥的手,温柔地笑道:“大师,这是我的女儿桑玥。” 灵慧大师耷拉着的眼皮顷刻一抬,眸中波光熠熠。 五姨娘给桑玥点点头,桑玥摘下面纱,面含微笑:“灵慧大师。” 灵慧大师的 眸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波光,尽管快如流星飞逝,但还是被桑玥捕捉到了,似乎惊诧之余还有一分失望。 灵慧一瞬不眨地锁定桑玥清冷的眸子,他试图通过她的眼探入她的心底,她美丽的瞳仁就似两粒雪域高原的冰珠,清晰地映射着她所看到的一切,不夹杂一分一毫的个人情感。然,无悲无喜无贪无痴,实乃极悲极喜极贪极痴,甚至极恨。 灵慧大师收回审视的眸光,劝慰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他说话时,嘴唇的张合度极小,仿佛并未开口,那声凭空而生似的。 灵慧瞧不清她的心,却揣度了她的意。 桑玥淡然一笑:“一切处无心者,即修菩提、解脱、涅槃、寂灭、禅定乃至六度,皆见性处。水与波,有水就有波,波就是念头,波不能灭,灭了就等于水也没了。” 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绝无可能!她是魔是鬼,也好过为仙为佛! 五姨娘和九姨娘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二人的禅语。 灵慧叹了口气,又看了眼九姨娘,道:“姚施主你今日带的人有些多了。佛门乃清静之地,施主们是寻医问药还是烧香拜佛都请自便,恕老衲不奉陪了。” 五姨娘叫住他,面含殷切:“大师,可否让我们……” 灵慧挥挥袖子,淡淡道:“普陀寺的任何地方你们都能自行参观,除了后山几处凶恶之地,老衲要去大殿为香客们医病了,阿尼陀佛,告辞。” 语毕,他朝外走去,与子归擦肩而过时,他倏然抬手。子归大惊,挥臂挡下他的攻击,却感觉胳膊一麻,几处穴位已被一股极强的内力给封住了。 “不动用内力,与常人无异。三个时辰后,自动解开。” 三个时辰后,那太阳都落山了。 桑玥心中震惊,子归的武功如此高强,竟然在灵慧的手中走不过一招。这个灵慧,当真是个奇才。不过,她有些疑惑,灵慧为何要封住子归的武功? 九姨娘美眸中难掩失望,五姨娘垂头丧气地低喃道:“这么多年了,原以为今日能有所特殊,他还是不肯通融。” 桑玥笑容浅浅:“娘,你在长吁短叹什么?” 五姨娘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去拜菩萨吧。” “娘,你和九姨娘去上香,我四处走走。 ” 桑玥对拜菩萨没兴趣,她这一世只信自己。如果磕磕头、烧烧香便能逢凶化吉、求仁得仁,她又何至于落个被开膛破肚的下场?再者,她这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根本是违反了三界的秩序,菩萨若真显灵,见了她就该将她收走了。 却说桑玥在庙里转悠,好巧不巧,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裴浩然。 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正搀扶着体弱多病的母亲前来烧香祈福。 看到这位曾经的婆婆,桑玥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还记得自己嫁过去之后没两年,她就中风瘫痪在床,脾气变得暴躁无比,时常对人非打极骂。 自己悉心照料、侍奉左右,却常常被她刁难。刁难便也罢了,一旦裴浩然回来,她还会无中生有、挑拨离间,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尊重她、苛待她……其实她就是嫌弃自己是个庶女。可她也不想想,他儿子在娶自己之前不过是个商人,能攀上定国公府的高枝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裴浩然似乎感受到两道极冷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他转身,正好对上桑玥寒凉如霜的眸子,清清冷冷、孤寂如月,而其间还夹杂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厌恶。他叫下人将母亲扶到旁边的禅房歇息,自己则叫住了桑玥:“桑小姐。” 桑玥嘴角微扬,眼底却寒凉如冰:“裴公子。”尔后,不再看他。 裴浩然原本扬起了自认为最为优雅迷人的微笑,谁知眼前这个少女根本看都不看他!既是少女,总该有些春心萌动,也未曾听说她芳心暗许过谁,他几番示好都惹来她的冷眼相对,他不理解。 他敛起心里的挫败感,挤出一副谦和的笑容,慢慢走近桑玥:“桑小姐,好久不见。” 桑玥暗生嘲讽,有的人就是犯贱,你越是主动巴结他,他越是瞧不起你;如今她想离这只禽兽远远的,他却像只赶不走的苍蝇在你身边绕来绕去。她冷冷一笑:“我与裴公子很熟吗?什么叫好久不见,我记忆中好像对裴公子没什么印象。” “桑小姐,你仿佛很讨厌我?”裴浩然试探着问了一句。 桑玥嘴角一勾,笑得清清浅浅,眸光似讥似嘲:“讨厌?你做了什么事会惹来我的讨厌?我根本不记得与你有什么交集,裴公子好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还说不讨厌?裴浩然越发肯定桑玥厌恶他,而且不只一星半点。“为什么?” 桑玥转身要走,却被裴浩然大臂一伸,拦住了去 路。她冷冷地看着裴浩然:“裴公子,请自重!” 裴浩然展露一抹笑颜,幽暗深邃的眸却隐晦难辨:“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 桑玥忽然笑了,裴浩然跟她说什么?做朋友?他这个人怎么不改名叫裴无耻?最初想巴结她,后来通过韩天轶认识了大夫人,便改去巴结大夫人,现在发现苗头不对,又再次调整战略部署。他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天衣无缝,别人都是傻子? “裴公子,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桑玥直白的问题让裴浩然愣在了原地,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定国公府也是靖王的支持者,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原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多多走动、相互扶持。” 父亲与慕容耀的关系鲜有人知,难不成慕容耀还没对裴浩然起疑心吗?慕容耀,你真是要气死我! “相互扶持?”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露出一副求问知解的表情,“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懂国事、天下事?裴公子你说什么一条船上的人?我听不懂诶。” 方才还冷冰冰的,这会子又天真得像个孩子,裴浩然几乎能肯定桑玥在装。他的呼吸粗重了些,微笑道:“桑小姐,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裴家是皇商,亦是南越第一大富商,我能给定国公府源源不断的财政支持。” 桑玥却是不理他了,侧移一步,向前走去。 “桑小姐原来也是那拜高踩低之人,就因我是商人所以瞧不起我。” “那又怎样?” 裴浩然原本是句激她的话,谁料她竟然承认了?面色不免有些尴尬,他目光灼灼道:“商人也能参加科举,我不会一辈子是商人!秋天就是乡试……” “你敢吗?”桑玥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前世,裴浩然明明早就可以参加科举,却非要等到与她大婚两年之后,就是因为他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最后还是桑楚沐提出让他考虑出仕、弃商为官,他才装出埋头苦读的样子。那么如今,桑玥倒要看看,他敢是不敢? “……”裴浩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趁着裴浩然绞尽脑汁想着要不要应承之际,桑玥提起裙摆,甩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回到禅房时,只有莲珠一个人在。她正捧着一本书在读,最近桑玥又教她认会了好多字,现在她也喜欢看书了。 桑玥见着欢喜,笑道:“五姨娘和九姨娘还没回来?” 莲珠忙放下书,拿出帕子给桑玥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又倒了杯凉茶,道:“回来了,九姨娘说再去求灵慧大师一趟,然后她们就又出去了。小姐,你饿了没?奴婢去斋堂端些斋菜斋饭过来吧!” 桑玥接过茶一饮而尽,与裴浩然废那么话还真是累嗓子!“九姨娘说了求灵慧大师做什么没?” 莲珠摇摇头,道:“九姨娘没说,奴婢也没敢问。但五姨娘劝了九姨娘好久,说‘别去了,我那么多年都没劝动,你一来就能成’?” 桑玥秀眉微蹙,这个九姨娘,究竟在大周是什么身份?又和五姨娘瞒了她什么? 简单用了些斋饭,五姨娘和九姨娘还没回来。桑玥百无聊赖,又没困意,于是一个人在寺里转悠了起来。 她沿着石子路一直往东走,转了几个弯,途径迦南殿、天王殿、地藏殿、观音殿,越走越偏,步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 她抬眸仰望,阳光自林荫透射而下,似繁星闪耀,有些刺目,却莹亮美丽。光影照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幽幽晃动,婆娑起舞。 倏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入桑玥的耳朵,她向左边扭过头,却被人抓住了她的右臂,她忙右转身,看清来人后狠狠地惊诧了一把! 天啊,这……这是个仙女吧? 她常感叹桑柔妩媚动人、九姨娘飘渺出尘、恬郡主倾城倾城,可那三个人加起来全都不及眼前之人的十分之一! 她身穿纯白色落地长裙,衣袖随风鼓动,像一片飘然的柳絮。她未梳发髻,三千青丝垂顺至腰,如一汪飘飞的瀑布。她的肤色白皙莹润,脸颊的轮廓完美无瑕,一双秀眉远如山黛,一双凤眸晶莹璀璨,乍一看去,似有泪花闪耀,再一定神,方知那是眸子里熠熠跳动的锋芒。 她看人的眼神,纯得似一捧瑞雪,重得像整个世界。桑玥竟有了一瞬的恍惚,仿佛自己对她尤为重要。 恬郡主的美,让人愿意为她放弃生命。 而眼前这人的美,却让你下定决心要为她好好地珍惜生命。 桑玥服了,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见美得让她都砰然心动的女子。 “嘘——”桑玥正要开口,她将食指放到桑玥的唇边,东张西望了一番,低声道:“我们来玩捉迷藏。” 捉迷藏?瞧她的个子和模样,少说也有二十来岁了,居然拉着一个陌生人玩捉迷藏?桑玥疑惑之际,林子外面传来了悉悉索 索的脚步声和焦急的谈话声。 “还没找到吗?” “我们翻遍了整座后山,只差这片林子了!” 桑玥和她躲到一棵树后,看样子,她在被人追赶。 “她一个疯子能跑多远?所有人都到林子里去搜!” “是!” 桑玥探出头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黑衣人正是松林中,太后派去刺杀桑莞和来福的人!这么说……太后也来了普陀寺?而且没有走漏丁点儿风声! 桑玥回头看了看这个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女人,她究竟是谁?与太后是什么关系?但不管她是谁,桑玥同她在一起被发现,都有可能会惹祸上身。桑玥想抽出手独自逃跑,实在没必要为一个陌生人而得罪太后。 上次还有个桑莞做替死鬼,这回可真没旁人了。 谁料那名女子抓得越发紧了,双手死死抱住桑玥的胳膊,还将头贴在桑玥的肩膀上。 桑玥扶额,她这是被一个疯子赖上了? 眼看几名黑衣人兵分两路像林子双翼扩散开去,想必至多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发现她们的踪影。桑玥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她低声道:“会不会游泳?” 她瞪大熠熠生辉的眸子,笑着点点头。 桑玥拉着她跑到河边,想着待会儿可能会在河里呆很久,于是她下水摘了两根芦苇,拔掉根部和顶部,余下根空空的茎。桑玥递给她一根,正色道:“下水后把它含在嘴里呼气,知道吗?” 她一把抢过芦苇,像发现了一个至宝,笑得合不拢嘴,一双闪亮的眸子几乎要溢出珍珠来。 桑玥俯下身将她的长裙挽起打个了结,这样就不怕被在水下勾住什么东西了。 她笑呵呵地玩着芦苇,时不时居高临下地打量一下着桑玥的动作。忽然,她瞥见了什么,身子一颤手一松,芦苇掉落在地。她的眸中似有辉光攒动,双手不停颤抖,她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桑玥察觉到了异样,轻声道:“你怎么了?害怕了?不想被他们抓到只能躲在水底……” 桑玥话音未落,就感觉肩上一痛,自己已被那人推下了水。 那人将芦苇也扔进了河中,尔后头也不回地奔进了林子。 桑玥气得脸色铁青,她自诩聪明,今日却被一个疯子给戏弄了! 桑玥游上岸时,听到林子里传来雀跃 的欢呼声:“哈哈!你们找不到我吧!我在这里呢!你们都是一群笨蛋……” 桑玥自嘲地摇摇头,回了禅房。 五姨娘和九姨娘见过灵慧大师后,都心情不悦,一直坐在房中沉默不语。见桑玥满身是水地进门,吓得赶紧起身,将她扶到榻上坐好。 红玉递过帕子,莲珠打开包袱,取了套备用裙衫。桑玥去内间换了衫出来后五姨娘一脸惶恐地问:“你是不是掉河里了?怎么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嗯”,桑玥点点头,随口答道,“我看那芦苇挺好玩儿,就伸手去摘,不小心就跌进了河里,不过那水不深,我没事。” 五姨娘并不知道桑玥会游泳一事,因为桑玥是前世嫁给裴浩然之后才学会的,这会子听她说方才掉进了河里,直接后怕得两眼一黑,直直倒了下去。幸而子归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五姨娘,扶她在榻上躺了下来。 “大概也是累了,毕竟有身子的人,奔波劳碌了大半天,午膳也没怎么吃。”九姨娘语气低沉地叹道。 桑玥十分明显地察觉到了五姨娘和九姨娘有事瞒着她,但五姨娘似乎并无愿意让她知晓。 “九姨娘,你们同灵慧大师很熟?” 九姨娘先是一怔,尔后笑了笑:“你去庄子里的那段时日,五姨娘来找灵慧大师把过脉。” “就这些?”桑玥望进九姨娘的眸子。 九姨娘垂眸:“以前五姨娘也偶尔来普陀寺上香,二小姐应该比婢子清楚。” 桑玥不再追问,对敌人她可以将十大酷刑轮番用一遍,只为逼出一个消息,但对五姨娘,不到万不得已,她连私底下的查探都不想去做。 一个时辰后,五姨娘醒来了,睡了一觉,气色红润了不少。九姨娘又吩咐子归从斋堂弄了些清粥让她服下,这才启程准备下山。 出了禅房,桑玥搀扶着五姨娘缓缓走下台阶。恰好此时,一位气质高雅、身姿曼妙的蒙面少妇提着罗裙拾阶而上。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揭了五姨娘的面纱,子归腾空而起,犹如一条翻腾的蛟龙,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在半空握住了那方丝帕。 此番动作惊动了身旁的蒙面少妇,她偶一侧目,瞧见了五姨娘的真容。霎时,绝美的眸子里似有闪电划过:是她——姚凤兰?她居然还活着? 桑玥似乎感觉有人在注视她们,遂扭过头,却只看见一名蒙面少妇优雅地踩着台阶 ,袅袅婷婷,仪态万芳,与她们擦肩而过。 桑玥不作它想,扶着五姨娘走出了寺庙。 上了定国公府的马车时已经日路西山,晚霞在天边勾勒出一番橙红的色彩,桑玥掀开帘子,那霞光打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如染了一层胭脂,美得勾人心魄。 然而天公不作美,马车行径到一半,忽而乌云密布,空气沉闷得像隔了层棉花在呼吸。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顿时雷鸣滚滚、轰鸣不断,不一会儿,闪电似一把利刃割破厚重的云团,暴雨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疯狂地倾斜而下,在山峦叠翠之间翻涌涤荡,不过须臾,便将定国公府的马车吞纳腹中。 出于习武者的直觉,子归单手摸上腰间的软剑,她全神贯注以便更及时洞悉可能爆发的杀机,这样的天气太适合隐蔽实在令人难安,她掀开垂花锦帘,站立在车辕上,大雨阻将她的视线阻隔在了一丈以内,她索性闭上眼,凝神聚气,开始感知倾盆大雨下是否暗藏杀机。 猛然,子归咻地拔出软剑,旋即飞身立于轿顶,折腰挑起片片剑花,刹那间功夫,数名偷袭而来的黑衣人倒在了剑下。 车夫吓得勒紧缰绳,大力挥了一鞭。突如其来的加速令车厢内的五人身子一歪,险些撞到。红玉和九姨娘同时扶住五姨娘,莲珠则抱住桑玥,生怕她受伤。 桑玥知道她们遭遇伏击了。她静坐车内,闭眼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子归仅出了一次手,周围便再没了异状。不知是危险已解除,还是真正的危险并未来临。 子归一直伫立于轿顶,严阵以待。 马车又行进了一刻钟,一道惊雷骤响,四周凭空飞出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与定国公府的侍卫陷入混战。 这波黑衣人与方才的有所不同,他们明显是经过严格而残忍的训练,每一刀每一剑都命中要害。很快,地上便血流成河,即使雨水再大也冲不干净。 子归暗剑一挥,眼前黑衣人还来不及任何反应,头颅便被她斩下,此时,定国公府的侍卫已经全部身亡。 子归纵然武功再高,也寡不敌众,尤其这些人与她一样,都擅长忍术。她虽不至于落败,却生生被牵制住了,桑玥她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危险境地。 轿顶被黑衣人无情地掀开,一道剑光闪耀,五姨娘扑在了桑玥的身上。 而桑玥则将手中的风影戒对准那名黑衣人,拇指动、毒针出、贼人亡! 那 人从空中跌落,半截身子探入车厢,七窍流血不止。 桑玥将五姨娘推倒莲珠的怀中,起身拔下那人手里的剑。虽然她不会武功,但有个兵器,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又有一个黑衣人杀了过来,他直接一剑挑破了车厢的门,桑玥她们立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大雨瓢泼,杀机重重。 数名黑衣人围了过来,桑玥她们避无可避,五姨娘和九姨娘将桑玥死死地护在其间。莲珠则操起一旁的凳子朝着一名黑衣人砸了过去,巧的是,不偏不倚将那人掀了个四脚朝天。 五姨娘护着她,桑玥并不奇怪,毕竟是生母,可九姨娘,她完全可以带着子归离开。她为何拼了命也要护她?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黑衣人的剑要刺穿几人的胸膛,子归手中的凛冽剑气来袭,瞬间横扫一片。 黑衣人首领见状,发号施令道:“拦住她!” 数名黑衣人朝着子归扑了过去,黑衣人首领趁机跳上车辕,高举利剑就要斩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方才被子归打跑的另一波杀手又追了上来。他们阻隔了黑衣人首领的杀招,一把拧起桑玥,施展轻功消失在了茫茫大雨中。 五姨娘声嘶力竭:“玥儿——” …… 黑衣人扛着桑玥在暴雨中行进,他点了桑玥的大穴,所以即便桑玥想使用风影戒也不可能了。桑玥并不露出惊慌之色,她明白自己越是惊慌,对方越有恃无恐。更何况,瞧他的样子,只想带她离开,暂时不会取了她的性命。 一念至此,桑玥大声问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你这样不怕被人追到吗?” 今日前来行刺的明显有两拨人马,一波人马所使用的武功与子归相似,极为难缠,应该出自一个庞大的组织。另一拨人马武功套路繁杂,杀气凛凛,想必是江湖杀手。 现在扛着她的大概就是个杀手! 黑衣人不理会桑玥,专心赶路,只要翻过这座山,就有马车接应。 “那人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十倍。”杀手不就是要赚钱的吗? 黑衣人的身子抖了抖,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他冷道:“我们的规矩是绝不背叛金主,所以,你最好省点力气!” 还真是个杀手啊。桑玥嘴角一勾,亏得虏走她的不是个闷瓜,愿意开口就好。她又加大了音量:“这位大哥,我本来就没动,一直是你带着我漫山遍野 ☆、第六十二章 身份之谜 心还真是歹毒,把她卖入妓院,即便最后父亲派人找到她了,她恐怕也已被毁去清白,即便清白健在,名节也粉碎干净了。 此时雨势减弱,夜幕像块漆黑的墨板压在二人的身上,连带着步子也沉重了起来。 桑玥一边跟着黑衣人的步伐,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坑坑洼洼的山路越来越陡峭,左边山石嶙峋,右边万丈深渊。她踢了块石头下去,石头在岩壁上砸出“铿铿”的声响。 黑衣人急忙转身,喝道:“当心点!掉下去不摔死也要淹死!” 淹死?下面是湖泊了。桑玥嘴角一勾,黑衣人给她打的是渔人结,此结十分容易打,但很难拆开。好在捆住她的不是真正的绳索,而是两条腰带。 桑玥小心翼翼地躬身从头上拔下簪子,对着被雨浸湿的纺布细细戳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布条裂开,她眼疾手快地握住布头,不让其滑落。忽然,她一个踉跄,借力扯动布条在腕上饶了一圈,黑衣人回头,见她仍双腕被束,不再多言,继续赶路。 谁料,刚刚翻过山头,之前那群会忍术的黑衣人追上来了,一共五人,他们像从夜色中剥离一般,桑玥竟没听见任何的脚步或破空之想,就已经被他们拦住了去路。 五人双手划十,陡然射出暗器。煞那间,暗器在空中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泛着森冷的寒芒,朝桑玥二人铺天盖地而来。 出于求生的本能,黑衣人一掌拍上桑玥的后背,令她成了活生生的肉盾。桑玥脸色大变,暗器太多,她避无可避,难道就真的要葬身于这颓废的山石中?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带着恢弘的霸气,拦在了桑玥的面前。他右手挑起片片剑花,如一块银色的盾牌将所有暗器反弹回去。 五名黑人暗叫不好,双臂一撑,自四方散开,暗器撞击在嶙峋的山石上,擦出金色火花。 他一个旋身,利剑刺入桑玥身后之人的胸膛,拔剑之际自他腰间勾下一块令牌,收入怀中。 然后他狠跺脚根,借力一跃,似蛟龙出世,数丈的距离在瞬间的腾飞下迅速拉近。 他长剑一扫,削落两颗头颅,鲜血染红半片山坡。另外三名黑衣人像狂躁的雄狮朝他扑去,他们身法诡异、变化多端,前一秒还处在山石之上,下一秒便隐入了夜色之中。 “慕容拓,当心!”眼看一名黑衣人的剑就要刺穿慕容拓的后背,桑玥惊呼出了声。 这一刻,她的心竟然揪了一下。 慕容拓的手肘带着劲风闪电般地撞上那人的胸膛,同时,另一手持剑砍掉前面一人的胳膊。 一个呼吸间,两人命丧黄泉。 然而就在慕容拓被缠住之际,一道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桑玥。他拔出匕首,一道寒芒自桑玥面前的水洼里闪过,桑玥大惊,侧身避开,匕首滑过她的肩膀。 一击不中,再使后招,他猛然出掌,将桑玥击落了悬崖。 “桑玥——” 慕容拓愤怒得像只被抢了猎物的苍狼,眸子里跳动着极冷极怒的鬼火,蓄起全身内劲,一掌劈上那人的天灵盖。 “嘭”的一声,那人爆体而亡。 慕容拓来不及多想,本能驱使着他纵身一跃,跳下万丈深渊。 “桑玥——桑玥——”掉落的同时他大声唤着桑玥的名字。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尽管万千景象飞速变换、劲风在耳旁呼呼作响,他所看的、想看的只有那一抹白色的倩影。 终于,在落水之前他抱住了桑玥,尔后一个翻转让桑玥趴在自己的身上。 桑玥大惊,慕容拓? “轰——” 二人跌入湍急的河流,巨大的冲力令慕容拓感觉自己直接摔在了坚硬无比的地上,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一口腥咸涌上喉头,他拼力咽了下去。 与之相比,被他牢牢护在怀中的桑玥除了入水时感到一股震荡,再无任何不适。相反,慕容拓的怀抱还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中给了她一丝心安。 沉入水下约几丈后,慕容拓忍住剧痛,拉着桑玥的手,二人开始奋力往上游。他们游过的地方,身后划下一道长长的血迹,随着水波渐渐荡漾开,好像裂锦一样。 刚浮出水面,二人有些脱力,湍急的河流突然打了个浪花,二人被冲来冲去。眼看桑玥就要撞上岸边的礁石,慕容拓用力一拉,再次将桑玥抱入怀中,他却避无可避,背部狠狠地撞在了礁石上。 顿时,头部、背部传来尖锐而冰冷的剧痛,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他打了个寒颤,咳出一口鲜血。 他忙用手捂住,桑玥回过头看他时,他已用湿袖将嘴角的血迹擦干。 二人终于游上了岸,慕容拓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对着天空发射了一枚信号。 “慕容拓,你 受伤了?”桑玥瞥见了慕容拓后脑勺不停冒出的鲜血,心中愕然不已,“我看看。” 慕容拓的脸色惨白如一张蜡纸,他抓住桑玥的手腕,沉声道:“我没事,去附近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的确,现在天空仍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而她刚被冷水浸过,身子冷得微微发抖。 桑玥点点头,想抽回手,“那,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不放!”慕容拓低喝一声,大掌下滑将她柔软而冰凉的小手握于掌心。 桑玥有些不明所以,他的手力度太大,几乎要揉碎她的,她秀眉微蹙道:“慕容拓,你生什么气?发什么火?被追杀的人又不是你!”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寒凉似冰:“桑玥,你别忘了,从一开始你就惹了我,我们之间一笔一笔的帐还没算完,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杀了五姨娘!杀了桑楚沐!杀了桑玄夜!” 真不敢想象,如果他晚来一步,见到的究竟是她的尸体,还是她的骨灰? 桑玥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慕容拓的情景,他的语气就是这般冷冽、这般愤怒,吐出口的话也是这般不可一世、嚣张残酷。几个月的相处,兜兜转转,他偶尔霸道、偶尔嚣张、偶尔羞涩、偶尔无赖,以至于桑玥都快忘了他的本性。 桑玥奋力甩开他的手,幽静深邃的眸在暗夜里发出森冷的寒芒:“你这个疯子!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这么对你?慕容拓的脸色有些惨白,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却依旧明艳动人。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排山到来而来的怒火,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看着慕容拓,她只觉得慕容拓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她也说不上来。 慕容拓借着后怕和怒火,将羞涩和紧张死死地踩在了脚底。他咬牙道:“好,今天我就跟你把话说明白!” 桑玥眉梢轻挑:“愿闻其详。” “第一次见面,你想用暗器杀我。” “我那是自保。” “第二次见面,我打算将我推下水。” “我那是查案。” “第……次见面,你把我踹进浴池。” “那是为了保全我们两个的名节。” “上一次,你给我下毒,将我绑在木头上丢进了护城河。” “那是在惩罚你轻薄我。” 慕容拓的呼吸渐重,尽管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仍极力维持面上的冷静。他忽然转过脸,望进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那里清澈、冰冷、美丽,映着他有些发怒的脸。他认真道:“我想说,你对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足够让我杀了你。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慕容拓。” “所以呢?”桑玥偏过头,美丽的眸子里泛着点点寒光。 慕容拓的耐心终于用光了,他讲了那么多,她却故意与耍刷乌龙!他就不信,她能揣度所有人的心,唯独揣度不了他的! 他紧了紧握住桑玥手腕的大掌,气急败坏道:“你不是最擅长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吗?那你也看看我的,看看我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 慕容拓忽而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桑玥根本懒得去猜他的心思! “你不就是觉得自己能令所有人臣服,唯独驯服不了我吗?所以百般刁难,甚至软硬兼施,就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向你低头,向你乞怜!我告诉你,你做梦!” 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目光凛凛地看着她,似要粉碎将她一般。 桑玥冷哼一声:“我说错了吗?难不成你堂堂京城第一恶少还看上我这个其貌不扬的庶女了?” “我为什么不……” “拓儿!总算找到你们了。”慕容锦披着蓑衣而来,在他身后,是十名摄政王府的暗卫。 慕容锦自侧面看到慕容拓后脑勺鲜血四溢,忙掏出帕子捂住他的伤口,担忧道:“你受伤了。”尔后望向桑玥,关切道,“你没事吧?”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扬起一个微笑,道:“见过慕容世子,多谢世子关心,我没事,倒是慕容公子头部被石块所击,应尽早回府医治才是。” 慕容锦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桑玥完好无损的身姿,再三指搭上慕容拓的脉搏,心中大惊,内伤?他四下环顾一周,并未见任何杀手出没,这伤是怎么来的?他叹了口气,道:“马车里有药,我们走吧。” 上了马车,慕容锦给慕容拓的头部简单涂了金疮药,开始谈起了正事:“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桑玥抿唇不语,慕容拓见她似乎不想让旁人知道被追杀一事,于是看向慕容锦,“没什么,就是路上遇到几个小贼,打了一架。” 这是敷衍之辞,以慕容拓的身手,能被几个小贼弄伤?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慕容锦便 也不再问。他瞧着慕容拓对桑玥几次欲言又止,想必是有话想单独对她说。他浅浅一笑:“我先回府向母妃报平安,免得她担心。” 慕容锦说完,走出车厢,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慕容拓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连嘴唇也白得像抹了一层面粉。他倒是很想继续方才的话题,但有些事一旦被打断,想要再度提起,需要的不仅是勇气。现在他恢复了些理智,与桑玥谈起了正事:“今天追杀你的有两拨人,一拨是修罗门的杀手,一拨是太后的暗卫。” 修罗门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刺杀组织,没有不敢杀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他们做生意,不管天潢贵胄、不论善恶难易,只要出得起钱,连皇帝也敢杀。但杀手毕竟是杀手,真正要与朝廷抗衡还是弱了些。但朝廷想要彻底肃清江湖大派也颇费心血。因此朝廷与修罗门之间似乎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协议,不在京城出没,朝廷便不派大军绞杀。 一谈起正事,桑玥就将河边发生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了。她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凝眸道:“太后的暗卫?” 修罗门的人杀她,桑玥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不管是大夫人还是孙氏都恨她入骨,还有她们的几个儿女,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买通杀手来害她。可太后为何盯上她? 慕容拓与桑玥所想的如出一辙,“你究竟怎么得罪太后了?事发之前,你同谁在一起?” 桑玥心里诽谤:无非就是发现了太后同你父王的奸情,还有不小心和那个疯子仙女呆了一会儿!但是这些太后都是不知道的。 她看了慕容拓干涸的嘴唇,倒了杯温水,又剥了桔子,将这些递到他面前,静气道:“我没有得罪太后,我和我娘、九姨娘一起去了趟普陀寺,回来的路上就遭遇了伏击。” 慕容拓双指捏起一片橘子,却并未放入口中,道:“大周有个荀家,与你们桑家有点类似,将门忠烈。乔玉原名荀岚,是荀家一个旁支不受宠的女儿,去年临淄城一个珠宝商的女儿悄然离世,荀岚取而代之,这才有了乔玉这个身份。荀岚随你父亲回京后,那家人便举家迁往了大周。” 桑玥强行塞了片橘子到慕容拓的口中,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是从大周探回的消息?”在南越打听消息并不多么困难,毕竟摄政王府的蛾子遍布大江南北,但将消息从大周境内探回,那可是一件有钱都办不到的事。 慕容拓艰难地嚼着橘子,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除了后 脑勺,后背也受了伤,皮肉里残留几颗拇指大的石子,每一次的呼吸都像一把锯齿在割拉着他的脊柱。 他并没回答桑玥的问题,也没告诉她为了探到荀岚的消息,他足足折损了二十三名暗卫。他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如今南越与大周形势严峻,太后要是发现九姨娘是荀家人,指不定因为她是大周派来的细作,会出手杀她很正常。你们定国公府不能再留着荀岚了。” 的确,一旦九姨娘的真实身份被揭穿,轻者丢个把柄给文臣口诛笔伐,重者定国公府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桑玥垂眸不语,半响,她淡淡开口,语气了含了一分歉疚和疑惑:“慕容拓……”今天你很不正常啊。 慕容拓打断她的话,对外面的车夫道:“加快速度!” “是!”车夫得令,挥动皮鞭,将速度提到极致,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停在了定国公府的门口,“桑小姐,到了。” 桑玥下车后,慕容拓挑起帘子的一角目送她,直至定国公府的大门关闭,他再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桑玥一进定国公府,就有人将消息传给了桑楚沐。桑楚沐像一阵风儿似的,赶往了棠梨院。当府里的人接到消息说马车在半路遇袭了,他即刻带着护卫赶去,却只救下五姨娘和九姨娘。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准备派暗卫去寻,慕容锦来了消息,说桑玥并无大碍,他才松了口气。 确定桑玥真的毫发无损,桑楚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桑楚沐走后,桑玥叫上五姨娘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桑玥开门见山道:“说吧!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九姨娘和五姨娘还沉浸在对桑玥失而复得的欣喜中,此刻被她冷冷一问,不禁面面相觑,半天,谁也没吱声。 桑玥见房里没有第四个人,蹙了蹙眉,道:“今天那群杀手的武功套路与子归的如出一辙,想必是大周死士,而能训练出那么多大周死士的,就只有当今太后,荀岚,我说的对不对?” 一声“荀岚”二字,九姨娘如遭雷击,绝美的眸子里有不安攒动。“二……二小姐……” “荀岚,你进入定国公府究竟有什么目的?”桑玥的声线陡然一沉,犀利的眸光似利刃缓缓割过九姨娘的头皮,她下意识地扶额,贝齿紧咬着红唇,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五姨娘见瞒不住了,当下把心一横,道:“我来说。 其实不只是九姨娘,就连我,也不是南越人!” “凤兰!”九姨娘低低地喝了声。 五姨娘拍了拍九姨娘的手,示意她宽心,又道:“我的原名叫姚凤兰,是大周姚家的嫡长女,与大周皇后冷香凝是结拜姐妹,因为香凝的缘故,我与她的妹妹冷瑶也成了好友。” 冷瑶,便是当今太后了。桑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里的惊诧似乎跌进了杯中,荡起层层涟漪。她从除夕宴回来的那晚,五姨娘慌慌张张地问太后有没有对她怎么样,她就有些怀疑五姨娘认识太后。但她断然没想到,五姨娘不仅认识太后,还认识冷香凝,更是大周第一大家族姚家的嫡长女!这样一个尊贵的身份,比大夫人可强得多了,居然那么多年屈居一个小小的姨娘之位。 五姨娘慢慢地细数回忆:“冷瑶嫁到南越之后,香凝曾随大周皇帝一同来南越探望,我亦在随行的行列。接风宴上,我认识了你的父亲,对他一见倾心。后来,不知因为何事,香凝同大周皇帝吵得不可开交,大周皇帝一怒之下,丢下香凝回了大周。而香凝和我的马车在临淄城遭遇袭击,侍卫中仅有一名荀家死士逃回大周报了信。” “所有人都以为香凝和我死了,但其实,我们被你父亲救走了。没过几天,就在香凝准备启程回大周的时候,同时传来南越与大周决裂,以及大周皇帝纳了新妃的消息。大周皇帝废黜后宫多年,突然纳妃,香凝受不了这个打击,毅然决定遁入空门。一方面仰慕你父亲,一方面舍不下香凝,于是以一个商人之女的身份做了他的姨娘。当时,香凝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我曾劝过她回大周,继续做她的皇后。但她不肯,她哭着说她和皇帝已恩断情绝。” 桑玥的眉心跳了跳:“那……香凝皇后的孩子是……” “恬郡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桑玥的脸勃然变色。那个刁蛮郡主竟然是大周的公主?如此一来,倒也可以解释为何太后会那般纵容她了。又是亲侄女儿,又是大周公主,以后说不定能用她来要挟大周皇帝。 五姨娘的眸子了窜起一层水雾:“因遁入空门的缘故,香凝担心恬郡主后便交给了冷瑶抚养。” 桑玥的脑海中飞过一道思绪:“那香凝皇后如今身在何处?不会……是在普陀寺吧?” “没错,恬郡主今日应该就是去探望香凝的。唉!香凝自从诞下恬郡主后,就将自己封闭在普陀寺的后山,谁也不见。若非每年灵慧大师都给我一张香凝的 字帖,我真会以为她已不幸辞世。”说着,五姨娘低低地抽泣了起来,九姨娘拿过帕子为她拭了泪,自己也是鼻子发酸。 桑玥忽然想起林子见到的白衣女子,食指轻点着桌面,道:“香凝皇后长得美吗?” 五姨娘似又忆起开心的事,笑了笑:“你觉得大小姐好不好看?香凝比大小姐还美上十倍、百倍。” 桑玥的眸子里流转着意味深长的波光,现在她可以肯定她白天见到的就是香凝皇后。只是她为何疯疯癫癫的、而五姨娘似乎并不知情?桑玥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思付片刻,还是决定以后再说。她话锋一转:“太后并不知道你还活着吧?” “她应该不知道,灵慧大师答应了香凝,不会将我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桑玥喝了口温水,淡道:“这一切又跟九姨娘有什么关系呢?” 九姨娘苦涩一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荀义朗大人还与香凝皇后青梅竹马?十四年前香凝皇后遇难后,荀大人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信香凝皇后已经过世!就在去年,大人打听到了凤兰的下落,得知她已改变身份做了定国公府的妾室,于是让我也用同样的法子进入定国公府。” 桑玥疑惑了,难道说太后今日安排的刺杀真的是因为将九姨娘当成了细?“那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五姨娘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探出手理了理她的云鬓,柔声道:“有一次香凝看见我的玉佩,很是喜欢,但祖传玉佩不能赠与他人,因为它……”五姨娘顿了顿,神色一肃,“它是姚家祖辈历代相传的,所以我只得找工匠做了块一模一样的送给香凝。” 桑玥凝思片刻,在心里做了个番推敲,尔后抬眸,看向九姨娘:“父亲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老爷不知道。” “九姨娘,你还是尽快回大周吧!” 桑玥之所以想让九姨娘离开,除了保全她、保全定国公府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借荀家的手打击太后。九姨娘回荀家,势必将冷香凝在普陀寺的消息带回去。若真如九姨娘所说,荀义朗对冷香凝一往情深,那么势必会将来南越将她寻回。等他发现冷香凝疯了之后,又会认为是谁的责任呢? “二小姐,在见到香凝皇后以前,婢子是不会走的。” …… 翌日,一道天大的好消息在传遍了整个定国公府:老夫人好了! 桑玥一听到消息,立即梳洗了一番,穿了件银纹绣百蝶渡花裙,头顶垂鬟分肖髻,插入一根银簪,淡雅素净。她涂了点胭脂,嘴角扬起一抹笑,去往了福寿院。 滕氏靠在外间的软榻上,穿着褐色缎面宽袍,袖口用足金线绣了几朵兰花,这样倒是添了几分精气神。 桑柔、桑秋和桑丽已将在滕氏旁边的绣凳上坐好。桑柔身穿玫红色束腰罗裙、白色菊纹上赏,薄施粉黛,眉目如画。只是她的脸上没了笑容,活脱脱地像个木美人。 滕氏一见桑玥,心中一喜,对她招了招手:“玥儿来,到祖母这儿坐。” “是,祖母。”桑玥行了一礼,挨着滕氏坐到了软榻上。 冬梅欢喜地奉上一杯茶,颖雪又端了果子来,顷刻间,茶几上就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糕点瓜果。 桑柔瘪了瘪嘴,她都坐半天了,就只得了杯茶。 桑秋看向桑玥的眼神十分复杂,她低下头,玩起了腰带上的络子。 滕氏拍了拍桑玥的手,和颜悦色道:“玥儿,丞相府的事……我听说了,当真……是委屈你了。”原先,她含糊桑玥只是为了让儿子开心,在她看来,孙女儿都是要嫁的,孙子才值得自己百般疼爱。可自打出了庄子里的那些事后,她对这个孙女是发自内心的多了几分喜欢。 桑玥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滕氏越发觉得丞相府的人过分了,好在楚沐已经将韩珍丢在了那边,既然如此,就永别别再回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芒,随即笑道:“玥儿,如今你母亲……在娘家小住,不知……几时能回,这府里的大……小事宜总……要有人打点,我这孤老婆子……肯定不行,你看谁比较合适?” 滕氏中过风,如今虽然好了不少,但说话依旧不利索,口齿也不清晰。讲完一大通,唇角竟然淌下几滴口水。桑玥掏出帕子,细细为滕氏擦掉,微笑着看向她,道:“其实……” “祖母!母亲会回来的。”桑柔打断了桑玥的话,因左脸面瘫的缘故,她的语气生硬,右唇角一抽一抽。 众人发现了端倪,心中暗惊,滕氏道出了大家的疑惑,语气冰冷道:“你怎么说话怪怪的?难不成……你也中风了?” 众人纷纷低下头,掩面偷笑。 桑柔忙捂住左脸,睫毛飞速眨动,微微侧过身子,尴尬道:“我的脸受过伤,还没痊愈,过几日就好了。” 滕 ☆、第六十三章 别有用心! 这孩子,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 桑玥敲了他一记,厉色道:“好好读书,别胡思乱想!”如果韩天宇是她亲弟弟,她一定会揍他一顿,才几岁就讲出那样子的话? 韩天宇的脸红得像明艳艳的花束,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水雾,带着一种颤动人心的美。桑玥倒也不忍过多苛责,语气柔了些:“你还小,那是大人才会说的话,谨言慎行,你明白吗?” 韩天宇点点头,唇角倔强地蠕动几下,想说什么,但一触碰到桑玥幽静清冷的眼神便一句也讲不出了。 我是小,可玥姐姐我会长大的。 花厅内,桑玥见到了罗氏、孙氏、韩玲萱和“久违”的大夫人。为什么说“久违”呢?因为才几日不见,大夫人的整个精气神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穿着紫色对襟华服、内衬挑金银线束腰百褶裙,袖口和领口开满洁白的茉莉花,雍容华贵中含了一分典雅。她头顶望仙髻,戴两支赤金彩凤步摇,凤凰是镂空的,轻轻凌驾与一抹金霞之上,仿佛随时都要振翅翱翔。可尽管她的服饰极度奢华、妆容极度精致,依旧掩饰不住暗淡无光的眸子里偶尔闪过的恍惚之色。 其实,就连大夫人自己也觉得奇怪,身子大不如前,又噩梦连连,没一夜睡得安稳的。 “玥儿见过外祖母、大舅母、母亲、萱表姐。”桑玥给众人一一见礼,态度恭顺良好。 孙氏抬眸看向桑玥,发现她较上次又漂亮了几分。桑玥今日穿了件漩涡纹纱锈裙,蓝白相间,就像一朵碧海中的浪花,一飘一荡,清新淡雅。她不施粉黛,却肤赛初雪,唇红齿白,一双幽静深邃的眸仿若聚拢了花厅内的所有辉光,简直亮得不像话。 孙氏再看向自己的女儿,二八年华,形同枯槁,脸上的妆粉厚得险些要掉下来,仍掩不住神色萎靡。 这样一对比,孙氏的手几乎要将一块帕子给撕碎!这个桑玥的命还真大! 韩玲萱嫉妒快要疯了,但她不是桑柔。她吃一堑长一智,大夫人和母亲都在桑玥手中讨不到好,她也就只能恨恨,断然不敢再贸然行动了。 大夫人淡淡扫了桑玥一眼,兀自按住太阳穴,看见这个小贱人就闹心! 桑玥将滕氏的帖子递给青瑶,让青瑶呈给罗氏,她微笑道:“祖母派我来接母亲回府。” 大夫人闻言就是一怔,老夫人醒了?还叫桑玥来接她回府? 不过她 也就愕然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桑玥是什么身份?一个庶女,老夫竟然派她过来接自己?这不等于扇了她这个主母一耳刮子?她是应老爷的话留在丞相府的,按理说当由老爷接她回府才是。再不济,也该让柔儿这个嫡女过来。怎么……怎么可以是桑玥? 罗氏看破不说破,毕竟韩珍有错在先,受点委屈压压性子也是好的。她和颜悦色道:“既是如此,今日就让你母亲回定国公府吧。” 桑玥将大夫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忽而面露惑色:“母亲,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罗氏看了大夫人一眼,这个女儿在丞相府住得并不舒心,即使在她和老爷的面前也极少露出笑脸。唉!在娘家便也罢了,但她作为长辈,实在不应该在桑玥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罗氏打了个圆场:“你母亲兴许是昨夜没休息好。” 大夫人不悦地蹙了蹙眉,道:“我没事,白兰,去收拾东西。” 说着,她站起身,打算给罗氏行个礼告退,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倾。离她最近的桑玥和白兰同时冲上去将她扶住。她却忽然感觉左臂被握住的地方一阵锐痛,本能地甩了甩胳膊。 这落在众人眼中可就认为她心情不好,在拿桑玥撒气了。 罗氏的脸色沉了几分:“珍儿!” 大夫人这才看清那人是桑玥。她摸上左臂疼痛的位置,仔细检查并无异样,难道是她的错觉? “母亲。”桑玥无辜地唤了声,尔后又走过去搀她。 这回,那种痛感更加明显了,就像一根细针戳进了她的肉里一般,她狠狠地推了一把,将桑玥掀倒在地。 “珍儿!”罗氏站起了身,这个女儿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半分容人之量都无,不管桑家做的多么过分,她都不该把气撒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大夫人转过身,指着桑玥的鼻子,喝道:“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扎我?” 孙氏和韩玲萱交换了一个眼神,无比惊诧。 “母亲,你哪里不舒服?”桑玥忧虑地问道,亮晶晶的眸子里辉光攒动,似银河的星子在闪,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我见尤怜的模样。 大夫人觉得桑玥的眼睛美得刺目,令她几乎无法直视。她一把揪住桑玥的领口,桑玥顺势从地上站起,大夫人咬牙道:“还敢狡辩!把手伸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藏了什么幺蛾子!” “母亲,我 没有啊。”桑玥无辜地摊开双手,十指纤纤,空无一物,她前后翻了翻,道:“母亲,你看,我连长指甲都没有,怎么会扎你?” 大夫人仍旧不信:“不!你明明就用东西扎了我!白兰,给我搜身!” 白兰为难地递给罗氏一个求助的眼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搜身是极侮辱的,罗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知道韩珍和桑玥之间误会颇多,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韩珍这事若真做了,得罪的可就是滕氏和桑楚沐了,毕竟桑玥是奉命前来,代表的就是定国公府。 罗氏摆摆手:“白兰,你退下。” 白兰如释重负,欣喜地退至墙边,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大夫人正欲发火之际,韩天轶跑了进来,他走近桑玥,翦瞳里噙着担忧的水雾:“玥姐姐。” 桑玥对他报以一个安心的笑:“我没事。” 韩天宇目光凛凛地看着大夫人,脆生生道:“姑姑,你要搜玥姐姐的身,回定国公府再搜,这里是丞相府,你已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早不是韩家人,不要企图在韩家做出无礼的举动。” 大夫人气得胸口发堵:“天宇,我是你姑姑!”桑玥总共才和韩天宇见了几次面,两个人怎么就好得跟亲兄妹似的? 韩天宇脸色不变:“正因为你是我姑姑,所以我才不能看着你犯错。” “你……”大夫人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阵剧烈的头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岂有此理!” 桑玥对韩天宇摇头,示意他噤声,又对大夫人真诚道:“母亲,您别生气,祖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您回府,她若知道您这般看待她的心意,该有多寒心啊,您就随我回去吧。” 这话说的好像她不愿意回去似的。大夫人气得头昏脑胀,闭上眼将怒气压入心底,忽然一针冷风扑鼻,手臂又是一疼,她抬起右掌,二话不说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韩珍,你太过分了!”罗氏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孙氏和韩玲萱目瞪口呆,大夫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大夫人睁眼,看清来人后惊得花容失色:“天宇!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也要扎我?” 此话一出,别说大夫人,就连桑玥的心里都闪过一丝愕然,她扶大夫人的时候的确是在指缝里藏了细针的,但韩天宇应该不会啊。难不成大夫人真的疯了? 罗氏几 步踏下台阶,将韩天宇搂在怀中,颤抖地抚摸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心痛得像被刀子在割。她失望地看着大夫人:“你说你这个性子,难怪将定国公府闹得鸡犬不宁,当着我的面,你就敢打天宇。你父亲和我从来都舍不得动这宝贝孙子一个头发,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桑玥的眸子眨了眨,小声嘀咕道:“我觉得母亲……好像有些不太正常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嘀咕声一字不差地传入了罗氏和韩天宇的耳中,韩天宇在罗氏的怀里蹭了蹭,尔后瞪大泪汪汪的眼:“祖母,姑姑先说玥姐姐扎她,现在又说我扎她,祖母你现在就命人搜我的身吧,看看我到底拿什么扎她?” “胡说!”罗氏心疼了嗔了韩天宇一句,“我的天宇心底善良,哪里会拿东西扎人?”语毕,想起桑玥的话,再结合韩珍这几日时不时露出的恍惚,心里信了几分,“珍儿,找个太医给你瞧瞧吧。” “母亲!”大夫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给她找太医?她好好的瞧什么太医?难不成母亲怀疑她疯了?她狠狠地瞪了桑玥一眼,一定是她唆使韩天宇做她的帮凶,也对,韩天宇对自己伙同孙氏谋害他娘一事耿耿于怀,会被桑玥挑拨很正常! 不过大夫人明白韩天宇在丞相府的分量,动了韩天宇,她就彻底失去丞相府的支持了。一念至此,她把心一横,挤出一副笑脸:“天宇,我知道你还小,会听信别人的谗言并不奇怪,姑姑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 说到这里,大夫人神色一肃,语气冰冷似雪:“我必须要搜玥儿的身!” 这回就连孙氏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好歹桑玥是韩珍名义上的女儿,关上房门是打还是骂别人管不着,可当着外人的面对桑玥发难,丢的可不是她自己的脸吗? 孙氏哪里知道,大夫人早就被桑玥逼得丧失了理智,如果现在给她一把刀,只怕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刀捅进桑玥的心窝子。 桑玥向前一步,坦然道:“搜就搜,只要母亲不再疑神疑鬼,玥儿受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母亲的事!”她没撒谎,扎几下哪里算对不起大夫人了? “玥姐姐!” “孩子!” 桑玥的话音刚落,韩天宇和罗氏就异口同声地想要制止,大夫人被他们的举动给震了一下,回了几分神,瞧桑玥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狐疑:难道说……桑玥真的没拿针扎她? 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她硬着头皮让白兰带桑玥去房间里搜了身,出来时,白兰垂头丧气:“大夫人,二小姐的身上没藏尖锐的东西。” 大夫人半天说不出话,她捋起袖子,再次开始检查手臂。 韩天宇将头埋进罗氏的怀里,一副怕到极点的样子:“祖母,快让姑姑走吧!她又要打我了!姑姑疯了,她肯定是疯了所以认为我们拿针扎她!” 桑玥这回算是看明白了,天宇是在帮她呢!这孩子,倒是懂得知恩图报。她又一次地走进大夫人,探出手,笑得恭顺:“母亲。” 大夫人又被扎了一下,暴跳如雷:“你还敢扎我?”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所有人包括韩玲萱在内,都开始怀疑这个姑姑有些精神失常了。丫鬟刚刚才搜过身,桑玥身上并没藏针,她到底拿什么扎人? 罗氏拍着韩天宇的背,对着韩珍叹道:“赶紧收拾东西,随玥儿回家吧,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主母,总是住在娘家,那么大一家子事谁来操持呢?随后,我会请个太医去给你瞧瞧。” 母亲赶她走?大夫人血气上涌,恨不得一剑杀了桑玥,白兰赶紧扶住她,低声道:“大夫人,请您冷静,有什么事回府再说,这里不方便动手。” 大夫人知道再多说无益,拼劲全力才忍下怒火,闷闷地回了定国公府。王妈妈劝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让她的怒火平息了些。 见大夫人不再发火,王妈妈才讲起了正事:“大夫人,六姨娘的疯病好了。” “此话当真?”大夫人摸着手里的小香瓶,吃惊地问道。 王妈妈笃定道:“奴婢起初也是不信,亲自去了一趟,与六姨娘聊了几句,她答得头头是道,还说大概是疯久了,有些事都记不太清了。” 大夫人冷冷一笑:“她是通过你向我示好呢!记不太清?我看她是不敢记清!宸枫已经死了,她旧事重提也没了证据,如今她对我,完全不构成威胁。” 王妈妈愣了愣,道:“大夫人您的意思是……放六姨娘回来?” 大夫人打开香瓶闻了闻,一股薄荷清新直达心底,她阖着眸子道:“我正在想这个问题呢,一个年轻貌美的九姨娘、一个怀有身孕的五姨娘、一个有滕氏做靠山的大姨娘,我这前有山后有虎,外加桑玄夜和桑玥两只白眼狼,真是终日不得安宁!尤其是桑玥那个小贱人,如今越发嚣张了!我真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王妈妈被大夫 人苍狼般凶狠的眼神震得毛骨悚然,心里却道:能将大夫人逼着这般摸样,二小姐的确有些手段。她冥思了片刻,道:“其实,六姨娘是个聪明人。” 王妈妈似乎另有所指,大夫人按了按太阳穴,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笑得邪恶:“是的了,她的确是个聪明人。我记得她有个表哥是做镖师的,咱给六姨娘卖个人情,给她表哥一笔生意做。正好,我要给江南陈家送几箱厚礼,答谢他们那么多年来对玄羲的教导。” 陈家家主陈逊与桑楚沐是生死之交,这就是为何桑楚沐不将玄羲送去罗家学习,而要送去陈家了。当然,她给陈家送礼,多多少少也有点讨好桑楚沐的意思。 王妈妈迟疑道:“可奴婢听说那镖师的名声不太好,总镖头之所以没将他赶出镖局多半是顾及了老爷的面子。” 大夫人将香瓶收好,美眸轻转,笑得十分开心:“那又如何?为了拉拢六姨娘,我赔点银子算什么?” 拉拢是假,制造一个控制六姨娘的把柄是真吧?可六姨娘与她那表哥已多年没有往来,会为了他而甘愿受制于大夫人?最重要的是,一个姨娘值得大夫人下如此大的血本吗?王妈妈觉得不值得。这回,就连王妈妈都看不懂大夫人要做什么了! 大夫人端起茶,轻轻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叶,淡道:“对了,柔儿的伤势好些了没?” 一提起这件事,王妈妈就面露难色:“大小姐的脸上没有疤痕,但……说话不利索了。她身上的伤口时好时坏,您还是请太医过来为大小姐瞧瞧吧。” 大夫人的心陡然一痛,一直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居然落下了病根!而年前说开春后会上门提亲的摄政王妃却迟迟没有动静,她的这颗心就越发忐忑了。 “王妈妈,你去告诉柔儿,以后在人前尽量少说话,她这个毛病即便有了,也得瞒着,母亲说下午会派个太医过来,你让他直接去给柔儿医病,不必来我这儿。”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竟然认为她脑子有问题,请太医给她瞧疯病! “是!” 下午,大夫人就派人将六姨娘从佛堂接了回来。几个月不见,六姨娘的脸颊清瘦了不少,但她五官精致,身材玲珑,样貌比不得九姨娘,却比其他姨娘强太多。最主要的是,六姨娘是个极端体贴的人,“伺候”桑楚沐更是不遗余力,所以,作为男人,桑楚沐是很难抵制这种诱惑的。 当晚,桑楚沐就宿在了六姨娘的院子。 桑玥 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十分惊诧,首先作为子女,她本无权评价父亲的行为,其次,六姨娘回来是迟早的事,即便大夫人不提,滕氏也打算放她回来。毕竟这几个月以来,桑秋的表现还是比较让滕氏满意的。 莲珠给小慕儿喂了些牛乳和碎肉,杏眼圆瞪道:“大夫人怎么会发善心将六姨娘接回来?当初不是她送进去的吗?” 丁香一边做着绣活儿,一边道:“估计是见不得九姨娘专宠吧!” 莲珠摸了摸小慕儿的牙,冷不丁地被它咬了一下,她吸了口气,急忙抽回手。 丁香又道:“现在府里都传得沸沸扬扬,说六姨娘一回来就把住了老爷的心,大夫人为了向六姨娘示好,还打算照顾六姨娘表哥的生意呢!” 莲珠继续逗弄小慕儿,顺便接过丁香的话柄:“这三小姐的运气可真好,从前有咱们小姐罩着,现在她与小姐闹翻了,六姨娘又回来了。” 桑玥拿起水壶给盆栽浇了点水,微微一笑:“该来的总会来。” 若在以前,大夫人踩趴下一个姨娘就绝不会再让她有翻身的机会。但今非昔比,父亲对大夫人越来越冷淡,两个月里,除了在庄子里那会儿进过大夫人的房,别的时间可大都宿在九姨娘的院子。 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每个月都固定初一、十五陪着皇后。世家的子弟对正妻就更不能过分冷落了。既是礼仪规矩,也是一分尊重。大夫人与父亲的关系每况愈下,她为了讨好父亲放六姨娘出来,想想并无不妥。毕竟,在许多世家里,嫡妻主动给丈夫纳妾的也不在少数。至于大夫人为了修补同六姨娘的关系而给六姨娘的亲戚一点支持,这个也说得过去。 可不知为何,明明所有的事都合情合理,桑玥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希望,是她想多了。 “二小姐!”钟妈妈和茉莉打了帘子进来,二人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有什么事这么高兴?”桑玥浅笑着问了句。 茉莉和钟妈妈将身后的礼物搬了进来。 糖糕想必是慕容耀送的,不过这次多了几样珍贵的首饰。桑玥其实并不希望慕容耀花心思给她选礼物,只盼他别再信任裴浩然就好。 桑玥将糖糕放到一边,看向桌上的长方形锦盒,疑惑道:“这是谁送的?” 钟妈妈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好像眨眼的功夫,就在前院发现了这个盒子,还有这个。” 她指了指茉 莉手中的鸟笼,里面有一只雀跃的七彩鸟,它的右脚上绑着两根细小的绿色丝带。桑玥打开鸟笼,它乖巧地飞到桑玥的手上,双脚勾住她的食指,安静乖巧。 这只鸟应该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会是送的呢? 这时,小慕儿“嗷嗷”叫了起来,仿佛对桑玥获得新宠非常不满。桑玥嘴角一勾,心里大概猜到是谁了。她拿起毛笔,在七彩鸟的丝带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行至床边,手一挥,它振翅飞向了蓝天。 桑玥再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褐色的伏羲式古琴,以桐木为面板、老楸木为底板,两侧纹路优美,音质圆润、沉静古朴,桑玥只随意拨了几下就觉得琴音瑟瑟,似乎飘进了人的心灵深处。果然是把好琴! 外面知道她会弹琴的,只有慕容锦。 桑玥吩咐莲珠将东西收好,心里开始疑惑,他们几个到底搞什么鬼? 没过几日,骆庆就带着镖局的人上门收货了,最大号的红木箱子一共有八个,两箱蜀锦、两箱丝绸、两箱珠宝、两箱地方特产。 骆庆在镖局里受尽冷眼,现在总算能扬眉吐气了,连带着走路的姿势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夫人出手真阔绰,一给就是千两白银。总镖头保证只要他跑完这趟镖,就立即升他为副队长。 眼看一箱箱的货物被抬出定国公府,骆庆也即将踏上去江南的行程,六姨娘在大门口叫住了骆庆。 “表哥。” 骆庆回头,看见六姨娘迈着碎步而来。她穿着藕色掐花对襟衫、白色束腰月裙,头上和手上都戴了金灿灿的首饰,与之相比,自己就寒酸多了。为了进定国公府骆庆特意选了身好行头,谁料随随便便一个洒扫奴才的衣衫都比他的名贵。他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表妹,好久不见,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大病了一场。” 骆庆早过而立之年,却仍未婚娶,六姨娘明白他还没放下当初那段情。她宽慰道:“表哥从江南回来后,我给表哥说个媳妇儿。” 骆庆闻言脸色就是一变:“我的事不劳表妹费心,表妹若是给我送行的,就讲几句好听的话。” 六姨娘苦叹一声,道:“表哥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小声道,“我总觉得大夫人没安什么好心,王府有大堆的侍卫,她却非要托镖,路上你可得谨慎点,别出差错儿。” 骆庆面露喜色,表妹终究还是关心他的。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表妹,你就放一百二个心, 就是为了你,我也会顺利跑完这趟镖的。” 骆庆的保证在六姨娘看来毫无意义,她指了指门外的两名青衣男子,道:“我怕大夫人会监守自盗,昨夜特意向老爷求了两名暗卫,他们武功极高,会在暗处保护你。” 骆庆忍住要将六姨娘抱入怀里的冲动,咬咬牙,转身离开了定国公府。 六姨娘摇摇头,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年轻时的事对她而言早是一堆浮华,她帮他只是不希望他失败后成为大夫人要挟她的一颗棋子。 在梅园门口,六姨娘意外地碰到了桑玥。 桑玥穿着淡绿色罗裙,身量纤纤,气质优雅。阳光下,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双颊染了一层恰如其分的绯色,一双幽静深邃的眸,美得像两粒黑水晶点缀在天山瑞雪中。 这样的女子,恬静舒柔、淡雅似莲,绝非寻常姿色可比。 六姨娘暗自惊艳了一把,但当桑玥清冷的眼神扫向她时,曾经被逼供的一幕像一道雷电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二小姐是个多么恐怖的人。她硬着头皮过去行了个礼,颤声道:“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六姨娘好像很怕我。” “婢子没有。婢子在佛堂养病的这段时间,多亏二小姐的照拂,三小姐才过上好日子。”后面的是实话,她原以为桑秋会过得无比凄惨,谁料她锦衣玉食,下人勤恳办事,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桑玥捕捉到了六姨娘眼角一闪而过的慌乱,淡淡劝诫道:“六姨娘原先是怎么过日子的,以后就怎么过日子,这府里的天阴晴不定,打雷刮风还是下雨你无法预料,所以明哲保身的法子就是守住自己的那一方天地,什么也别掺和。” 六姨娘压低头,到:“婢子……从前安分守己,以后也会安分守己。” 桑玥意味深长地笑道:“但愿过段时间,你依旧这么想。” 桑玥走后,六姨娘只觉得浑身一轻,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她长吁一口气,有机会从那个暗无天日的佛堂出来,她又怎愿意再被送进去?府里的斗争与她无关,她只要守着三小姐,看她嫁户好人家就行了。 可天不遂人愿,桑玥之所以会警告六姨娘是有原因的。大夫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她给你多少,就一定会让你双倍吐出! 十日后,追随骆庆而去的两名暗卫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第六十四章 天空碧蓝,稍了一抹淡淡的绯色,又是一日好春光即将流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七彩鸟已经飞了回来,桑玥拿出鸟笼里附带的鸟食细细喂着它,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她的棠梨院貌似要变成一个宠物园了!她哑然笑笑,将七彩鸟放入笼中,又去净了手,才捧着账本核对了起来。 她给钟妈妈放了一天假回去探望丈夫和女儿,并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丈夫在城内租个铺子做点小生意。自从钟妈妈做了她的奶娘,与家人聚少离多,就生了一个女儿。偏她丈夫又是个心性高的,宁愿自己编些竹篮、竹筐拿到集市上卖,也不肯入府为奴。桑玥尽量多给钟妈妈假期,奈何钟妈妈自己不肯,每月就回去两日。 丁香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桑玥放下账本,从书桌后走出:“让她进来吧。”又看了眼天色,吩咐道:“你去叫小厨房做一盘红烧排骨、一份酱香酥鸭。” 丁香微微愣了楞,尔后了然,道:“是,奴婢先去膳房领食材,然后吩咐小厨房快些做。” 桑秋是哭着进来的,她面色苍白,泪如雨下,一见到桑玥就扑进了她的怀里:“二姐……二姐你救救六姨娘吧……” “六姨娘?”桑玥拉过她在椅子上坐好,倒了杯茶给她,关切道:“六姨娘怎么了?” 桑秋呜呜咽咽道:“我表舅偷了母亲托运的东西,听说价值连城,现在母亲将责任推到了六姨娘的身上,说是她与表舅串通一气,来谋得那笔横财,母亲逼着六姨娘交出所有的货物,可……可这件事与六姨娘无关啊……” 恰好此时莲珠端了果品过来,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笑了笑:“奴婢去给您准备晚上的换洗衣裳。”尔后,走进了内屋。 桑玥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目光牢牢地锁定桑秋溢满泪水的眸子,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六姨娘对你说的?” 桑秋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不是,我下午去看六姨娘,正好听见她同蓝儿在说话,蓝儿劝她去求父亲,可她不敢,我就想着来求你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二姐你别生我的气,求你帮帮六姨娘好不好?” 桑玥神色一松,拿了片果干咬了一口,靠在椅背上,淡道:“三妹倒是说说,我如何帮你?” 桑秋睁大泪汪汪的眼,侧身看向桑玥,哀求道:“父亲最疼的人就是二姐,只要二姐向父亲求情,求父亲不要迁怒于六姨 娘就好。” 让她帮六姨娘求情?桑玥眨了眨珠帘眼睑,淡道:“三妹你太天真了,父亲疼我,并不代表着我就有权力插手府里的事情,这次给陈家的厚礼的确是太过贵重,父亲和母亲究竟是报官还是自行处置,我们做小辈都只能看着。六姨娘清者自清,你就别瞎掺和了。” 桑秋满心憧憬地跑来求救,得到的却是桑玥如此直白的拒绝,她不免有些失望,语气低沉得令人心酸:“二姐,你真的不愿意帮我?” 桑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三妹,六姨娘是六姨娘,你是你,你一个孩子就不要操那么多心!而且我明白地告诉你,你就算去求祖母也一样没用。” 桑秋噌地直起身,失望透顶地看着桑玥:“我明白了,打搅二姐了。”语毕,她哭哭啼啼地掀了帘子出去,与端着托盘的丁香撞了个满怀,好在丁香机敏,将托盘往旁边一挪,勉强算是稳住了。 丁香刚想道歉,桑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棠梨院。 “二小姐。”丁香望了望桑秋的背影,看着桑玥,担忧道:“二小姐,快到晚膳时辰了,各个院子的下人都在赶往膳房领饭菜,三小姐从咱们院子哭着出去这般模样,只怕明天就传遍整个定国公府了。”她看了看托盘,心里感慨,二小姐特地吩咐人做了三小姐最爱吃的菜,三小姐却跑了! 桑玥冷冷一笑:“是啊,哪怕一个下人看到,只要他在膳房一说,这消息立即就会像墨汁掉入水里,层层荡漾开来。” 莲珠从内屋出来,蹙眉道:“三小姐故意让人知道你与她不合?可是她今天说的话到底是六姨娘教的,还是她自己想的?” “桑秋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格,至于那些话,应该是她从六姨娘那儿听来的。”如果硬说有问题,那么问题也该是出在六姨娘那儿。也许,六姨娘是故意让桑秋听见那些话的,以桑秋对她的依赖,一定会跑来棠梨院求情。 只不过,六姨娘的求救是发自内心还是个陷阱,桑玥还不能妄下定论。她蹙了蹙眉,对丁香道:“这些菜你们端下去吃吧,还有,盯紧六姨娘的院子,有任何异常及时告诉我。” “是!”莲珠应了声,又问,“小姐,三小姐会不会因为就恨上你了?” 桑玥端起茶茗了一口:“你说呢?” 半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大夫人将骆庆的事报了官,镖局为了撇清责任,第一时间将骆庆除了名,并将他列入追杀的名单之上。 本以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料,十数天过去了,仍旧没人寻到骆庆的下落。 桑秋自那日之后,再没来过棠梨院,即便在福寿院和长乐轩晨昏定省见到了桑玥,也只简单打个招呼。 六姨娘终日惴惴不安,桑楚沐去她院子的次数少了,她便开始疑心自己是因为骆庆的事遭受了牵连。 随着五姨娘孕龄渐长,桑楚沐三不五时地去探望一番,但晚上大多宿在九姨娘的院子。一时间,有关九姨娘的流言飞速在定国公府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没?老爷在外面为九姨娘单独置了个别院,说如果在府里住得不开心,搬出去也行。” “我看老爷是怕九姨娘遭了大夫人的毒手吧!” “嘘——小点声,这话你也敢说?不过大夫人真的是恨死九姨娘了,却又拿九姨娘没辙,九姨娘身边有个会武功的子归,听说比陈侍卫还厉害!” “真的呀!那九姨娘有没有可能被抬为贵妾或平妻?” “要在以前肯定不可能,但现在嘛……” 桑玥和莲珠在花园里慢步,就听到修剪园林的丫鬟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种主子们的事。她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点点头,冲上去喝止了她们。 “你们不好好做事,居然在背后议论主子!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吧?” 两名丫鬟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发现说话的是莲珠,而不远处,桑玥像一尊玉佛一动不动地立在花影中,仿佛在看身旁的花,又仿佛在注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她们这才发现闯祸了,扑腾跪在了地上:“二小姐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桑玥不语,摘了一朵花放在鼻尖闻着,莲珠读懂了桑玥的表情,转头对着两名丫鬟怒道:“二小姐念你们是初犯,就不禀报大夫人了,但下次再乱嚼舌根子,就新帐旧帐一起算!看大夫人不将你们赶出府去!” 两名丫鬟忙磕了头,惶惶道:“是!奴婢多谢二小姐!” 桑玥手里摘的是一朵绣球花,花于枝顶集成大球状,层层擂开,清香四溢,颇为赏心悦目。此花初开是绿色,尔后渐渐转白,若生长的环境不同,亦可紫可蓝,端的是新奇艳丽。但你别看它美,它全株都是有毒的。 桑玥淡淡笑了笑,这半个月以来,府里风平浪静,六姨娘也没什么异常举动,除了用膳时被叫去立规矩,私下与大夫人并无任何交集。另一方面,尽管九姨娘如此受宠,大夫人除了 立规矩时摆个脸色,倒也未见其它筹谋。桑玥不禁疑惑,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 四月二十,滕氏六十岁寿辰。 晴空万里,白云朵朵。 定国公府大办寿宴,大夫人忙前忙后,十分勤勉。她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既讨好老爷又出风头的机会。她吩咐所有用品、摆设一应以最豪华的规格来布置。 廊下换上了写着金色“寿”字的大红灯笼,门口贴了寓意吉星高照的对联,花园里摆了琳琅满目的酒水、瓜果、小吃以及一些供客人玩乐的工具。 所有客人先去清薇阁向老夫人贺寿,之后便可随意走动。距离晚膳还有很长时间,千金小姐们大多在花园玩投壶和双陆,男宾们则在比试射箭和围棋。妇人们大多留在清薇阁陪滕氏谈天,也有些身子困乏的呆在望宾阁的厢房歇息。 原本像这样重大的场合姨娘们是不方便出来溜达的,但大夫人为了表现贤良淑德的形象,竟然允许姨娘们去花园内见见世面。 当九姨娘扶着五姨娘出现在花园时,所有人都惊艳了! 九姨娘穿了一件白色束腰百褶裙,裙摆用苏绣手艺绣了几朵粉色花蕾。花蕾隐在褶皱间,随着莲步轻移,褶皱偶然被打开,现出一片亮丽的粉红,很快又隐了进去……如此反复,好像那些花儿忽开忽谢,活灵活现,既神秘又瑰丽。 加上她秀美绝伦的脸、梳云掠月的气质,众人不免感叹她才是这花园里最美的风景。 桑玥、蒋如、桑柔、桑丽、桑秋、楚纤纤和韩玲萱正在玩投壶。 蒋如瞪大眸子,拉着桑柔道:“天啊!那个是谁家的小姐?比你还好看哩!” 桑柔气得甩开蒋如的手,浑然忘记了待客之道,她没好气地说:“小姐?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而已!蒋如你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差!” 蒋如推了推鼻子,一脸无辜道:“妾?谁家的妾长得这么好看?” 桑丽微微一笑,甜声道:“是我父亲的九姨娘。” 楚纤纤阅人无数,绕见过大姑姑的姿容艳丽、二姑姑的倾国倾城,此刻也暗自感慨这个姨娘当真美得不可方物。 蒋如吁了口气:“还好你父亲将这个仙子娶回定国公府了,不然……”这样的美人儿,便是她父亲也会为之着迷的吧。 韩玲萱一看见九姨娘,手里的箭一偏,竟然射到了对面桑秋的额头上,顿时就将她的额头擦破一块皮。 桑秋一声惊呼,众人方才回神,韩玲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秋表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就投不准,刚刚又失了神,所以才伤到你,你别生我的气!” 说着,韩玲萱绕过地上的壶来到桑秋的身边,急切道:“秋表妹,你疼不疼?” 桑秋点点头,眼里红了一圈:“疼,不过我不会生你气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玥清冷的眸光扫过韩玲萱的脸,她慌张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因为右手残疾的缘故,所以她投壶用的是左手,这让桑玥一时无从辨清她是故意还是无意。但她的表情,貌似有些过头了。韩玲萱跟桑柔一样都极瞧不起庶女,怎么会因为误伤了桑秋而内疚成这个样子? 五姨娘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和九姨娘走了过去,给各位小姐见了礼。五姨娘微笑道:“三小姐受伤了,婢子带三小姐下去擦药吧。” 桑柔的右唇角高高扬起,面色和暖道:“五姨娘有身孕就别来回跑了,还是九姨娘陪三妹去擦药吧。” 桑柔话音刚落,几位千金小姐就偷偷笑了:还说自己没有面瘫,这讲话的方式哪里像个正常人? 桑柔发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然暴露了缺点,赶紧捂住左脸,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九姨娘与五姨娘互视一眼,微笑颔首道:“是,三小姐,我们走吧。擦了药,婢子再陪你回来。” 九姨娘说着就要带子归离去,桑柔却叫住了她们:“九姨娘,我有个东西忘了给母亲,她急着用呢,子归的脚程快,让她送去长乐轩吧!” 桑玥狐疑地看了桑柔一眼,她分明是有意让九姨娘落单,难不成大夫人终于下定决心要铲除九姨娘这个眼中钉?思及此处,桑玥拉过桑秋的手,淡道:“我陪你去,正好棠梨院有上好的金疮药,抹了不会留疤痕,至于母亲那儿就让莲珠跑一趟吧,她走路也快得很。” 桑秋原本哭丧着的脸,立即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我要跟二姐去。” 桑玥带着桑秋去了棠梨院,先让丁香打来水,然后自己拉开矮柜取出金疮药。她记得那天在庄子里崴到脚后,擦了一点,第二天就完全消肿、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了。所以她断定,这瓶药一定能让桑秋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 桑玥一边擦一边吹:“疼吗?” 桑秋点点头,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疼!” “嗷嗷嗷!”小慕儿跑了过来,一口 咬住桑秋鞋子上的花。桑秋破涕为笑,抖抖脚与小慕儿玩了起来。谁料玩着玩着,小慕儿一使力竟将那朵花给咬掉了,它还不满足,又要去咬另一只鞋。 桑玥这时已给桑秋擦完了药,她让丁香把药膏收好,自己去净了手,然后将小慕儿抱起来,眯着眸子道:“越发调皮了,给你的骨头不咬,非要咬三妹的鞋子,罚你晚上没肉肉吃。” 桑秋为小慕儿求了情:“没关系,让它咬吧,我自己缝上就好了。” “哪能让你缝?”桑玥淡淡笑道,“丁香。” 丁香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桑玥去年穿过的鞋,蹲下身在桑秋脚边比了比,道:“大小正合适,三小姐您先换上,奴婢将花拿去洗洗,晒干之后缝好了再给您送过去。” 桑秋换好鞋之后,和桑玥一起出了棠梨院,刚走没几步,六姨娘的贴身丫鬟蓝儿过来了。 “三小姐,六姨娘到处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找我干嘛?” 蓝儿看了看桑秋的装扮,面露难色道:“六姨娘说您穿得太素了,待会儿好些世家子弟要来,你这身打扮有些寒碜了,让我带您去换一套裙衫。” 桑秋不悦地嘟起嘴:“有什么好换的?” 桑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六姨娘是为你的终身幸福做打算呢,外面的聚会你很少有机会参加,所以六姨娘希望借祖母的寿宴让你在众人面前露脸露得光彩些,你且去换吧。” 桑秋走后,桑玥并没立即去花园,而是去了一处凉亭。 暖风阵阵,阳光洒在凉亭的檐角上,勾勒出一条蜿蜒的金边。在这种强烈的色彩下,一袭湖蓝色曳地长裙的桑玥就显得格外淡然了。 她背靠着廊柱而坐,裙摆散落一地,舒柔得像一片蓝色的水幕。她左手横卧胸前,右手肘支在左手背上,轻轻地托着下巴。阳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渡了一层朦胧的华光,优雅、高贵、恬静、清冷…… 慕容锦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美好的词汇,最后惊讶地发现它们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桑玥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扭过头一看,居然是慕容锦。她起身行了一礼,道:“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一身宝蓝色锦服,头束白玉冠,高贵而华丽。他清隽的脸上挂着一如往昔的暖人的笑,灿若星河的眸子仿佛可以与日争辉:“以后见了我不必行礼。你为什么不去花园?” 桑玥浅浅一 笑,唇红齿白:“我可没兴趣为了跟某位殿下或某位世子说一句话而挤得头破血流。” 慕容锦的笑容扩大了一分,他拜见完滕氏后,就去花园里转了一圈。那些莺莺燕燕的女人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得春光灿烂,寻各种理由找他搭话,更有甚者,居然自荐枕席,他心里生厌,便来了这处初次见她的凉亭。 “多谢你的琴。”桑玥的声轻若柳絮,像一阵极微弱的风,缓缓飘进慕容锦的心。 慕容锦双手负于身后,与桑玥并肩而立,顺着她远眺的方向,温柔似水道:“你喜欢就好。” 桑玥偶一转头,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一笑:“世子想说什么?” 她的脸很白很小巧,眼眸很亮很迷人,慕容锦看着她,她也看着慕容锦,最后还是慕容锦先错开了视线,他深吸一口气,道:“洛邑战事吃紧,我已向父王请愿率兵北上,不灭北齐,誓不还朝。” 洛邑与北齐交界,两国时有战争,已持续了数年,父亲也曾率兵北上,虽然成功逼退了敌军,但没过多久,北齐人又卷土重来。他们是游牧名族,骁勇善战,但物资贫乏、文明落后,这促使他们觊觎南越肥沃的土壤和多姿多彩的物质文化生活。 慕容锦想要灭掉整个北齐,基本上属于不可能的事,即便可能,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数年! 桑玥清冷的眸子里流转起意味难辨的波光:“为什么?” 慕容锦不敢直视桑玥的眼,只觉得她的眸光忽然犀利得令人无所遁形,他正色道:“为了洛邑的百姓不受颠沛流离之苦,为了南越江山的千秋万代。” “是么?”桑玥淡淡勾了勾唇角,慕容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无半分豪情壮志,相反,还带了一分不易察觉的伤感。 他在撒谎! “何时启程?” “十日后。” “走得……很急。” “嗯。” 难怪摄政王妃不上门来提亲了,这新郎官要奔赴沙场,不知几时能回,亲事只能一拖再拖了。这样也好,便宜慕容耀吧。 慕容锦淡淡一笑,暖人心扉:“临走之前想听你再弹一曲《长相思》。” 桑玥顿了顿,垂眸凝思片刻,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好。” 桑玥没说什么时候弹给他听,慕容锦也没问。二人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就那么陷入了沉默 。 “玥儿!” 慕容耀打破了桑玥和慕容锦的沉默,他一袭紫衣,闲庭信步而来。他一手横放腹前,一手负于身后,慵懒中透着尊贵、风流里淌着清高。他的五官很妖娆,眉似墨舞,眼如星耀,娇艳欲滴的薄唇勾起一个邪肆的笑:“玥儿不乖,不招呼客人,却偷偷跑这里藏着。” 桑玥在心里剜了慕容耀一眼,转身给他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慕容耀一步一步走进桑玥,淡淡的檀香晃入她轻巧的鼻尖:“玥儿,我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故意跟我这么生疏。” 桑玥后退一步,静气道:“对臣女而言,不是外人的除了姓桑的人就只有臣女父亲的妻妾,请问殿下属于哪一种?” 慕容锦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原先以为桑玥对他已经很疏离,今日见了她对慕容耀的态度,方知桑玥待自己算很平易近人了。这么一想,心情好了不少。他对慕容耀拱手道:“见过殿下。” 慕容耀嘴角抽了抽,摆起了王爷和兄长的架子:“你倒是对定国公府很熟的样子,从花园到这个凉亭貌似要转七个弯、过两座桥、途径一片葡萄园才会到,堂弟好眼力。” 慕容锦明白他的意思,面含微笑道:“比不得殿下曾经在这里住过半年,虽时隔八、九年依然记忆犹新,殿下好脑力。” 慕容耀另有所指,恣意道:“比不得皇叔对皇宫的了解程度,他对那儿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下至宫女太监、上至皇……” “殿下!”桑玥打断了慕容耀的话,尔后看向慕容锦,“世子,我有话单独对靖王殿下说。” 慕容锦狭长的翦瞳凛了凛,似在思考慕容耀话里的含义,直到桑玥又催了一遍,他才带着疑惑阔步离去。 慕容锦一走,慕容耀就开始不安分了。他拉过桑玥的手,露出一个魅惑人心的邪笑:“小玥玥,怎么不戴我送给你的首饰?” 桑玥抽回手,掏出帕子使劲儿地擦了一番,淡道:“殿下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耀嘴角一勾,俯身对着她的耳朵吹气:“我一直不想说,就是怕你忍不住会以身相许,不过既然你主动相问,我便告诉你吧。” 桑玥头一偏,避开他惑人的气息。 慕容耀并不气恼,媚眼如丝道:“你以为那只狸猫是自己跑出去的还是皇帝丢出去的?” 桑玥脸色一变,除夕夜,发现了摄政王和 太后奸情一事的除了她和皇上,还有慕容耀?! “小玥玥,很感激我对不对?那让耀哥哥亲一下。” 桑玥推了他一把,正色道:“殿下将这件事告诉护国公主了吗?” “还没,不过我正打算要告诉她。” 慕容歆表面上看冷冽如霜,实际内心炽热如火,她做事雷厉风行,性子必然急得很。一旦让慕容歆知道摄政王同太后的奸情,一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双方立即就会形成鱼死网破的局面。如今慕容耀根基不稳、慕容歆的封地太远,没有合适的理由将驻军迁入京城,太早开战对慕容耀不利。何况慕容锦率兵北上,手中定会握有部分兵权,届时他的军队或许能与父亲的分庭抗礼……不行,胜算太小! “殿下,你暂时别将这个消息告诉公主,等时机成熟时再说吧。” 慕容耀又开始耍赖,凑近桑玥的脸:“小玥玥,亲一下,我就不说了。” 桑玥向左移动几步,话锋一转,道:“拜托殿下以后别再人前故意装作与我很熟的样子。” “我们本来就很熟哦。” 桑玥神色一肃:“殿下,这种无中生有的话还请殿下休要再说。不管殿下有多迷人、外面有多少人等着给殿下自荐枕席,臣女绝不会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殿下就别老揪着臣女开玩笑了。因为,这样的玩笑让臣女觉得很闹心,一闹心就会忘记许多事,比如殿下刚刚返回朝堂,私下结交了几名官员,里面有一个是摄政王的人,可惜臣女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慕容耀的笑渐渐僵硬在唇角,慕容歆请动了太师和太保联名上书,举荐他为此次南巡的督察使,打算借机去南方收拢民心,然后风风光光地返回朝堂。 此次南巡主要为了修建堤坝一事,他暗访了几名有经验的官员,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这件事做得极为隐蔽,除了慕容歆和裴浩然,再无其他人知晓。难道……是裴浩然告诉她的? “你认识裴浩然?” 慕容耀这么一问,桑玥就猜出此事裴浩然也参与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殿下当真是信任裴浩然,臣女几次三番地提醒殿下,此人可以利用但绝不能信任,殿下全把臣女的告诫抛诸脑后了吗?” “我……” “殿下,这江山是慕容家的江山,我桑家没必要为了慕容家的内斗肝脑涂地,可既然臣女的父亲追随了殿下,臣女身为桑家人就不能对殿下不管 ☆、第六十五章 相互算计 桑玥转身就朝长乐轩走去,“九姨娘呢?” 莲珠跟上桑玥的步子,“九姨娘去找老爷了,留下子归保护五姨娘,说在小姐和老爷赶过去之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五姨娘。” 九姨娘想得周到,父亲正在应酬客人,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他。而五姨娘怀有身孕,大夫人随便使点逼供的手段就有可能危及她腹中的胎儿。有子归在,五姨娘的安全便多了几分保障。 大夫人封锁了消息,并未让前来赴宴的宾客们知晓。好在清薇阁有滕氏和桑楚沐坐镇,花园内有桑玄夜和桑柔,倒不至于让人瞧着失了礼数。 当桑玥赶到长乐轩时,五姨娘和红玉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子归持剑守在一旁,周围站了十名侍卫,竟无一人敢上前。 大夫人端坐于主位上,脸色似乎十分不满,但眸子里堆满了得意风光。白兰和画心恭敬地立在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王妈妈不在,想必去膳房督促晚宴的菜肴了。 六姨娘坐在右侧的宾位上,她的神色有些慌张,一双眼紧盯着自己的鞋子,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桑玥这回连礼都懒得行了,直接淡淡地问:“母亲,不知这一回五姨娘又是犯了什么错?她肚子还怀着父亲的孩子,您就让她跪在地上,难道不怕父亲怪罪吗?” “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大夫人将手里的茶杯随意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这个小贱人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仅不行礼,还质问她! 杯子里溢出些许茶水,白兰和画心同时用帕子擦,两手碰到一起时,二人相互瞪了对方一眼,毕竟白兰跟大夫人的时间长些,这气场较画心的足。画心心有不甘地收回手,白兰得意一笑,擦干水渍后,又重新斟了杯茶。 桑玥不理会大夫人,亲自搬来一个矮凳放在五姨娘的身旁,柔声道:“五姨娘,你坐,父亲连你的屈膝礼都免了,你怎生还跪着?” “大胆!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拉她起来!将二小姐带下去!” 大夫人一声厉喝,侍卫们硬着头皮朝桑玥扑了过去。大夫人嘴角一勾,打吧打吧,最好在混乱中打掉五姨娘的孩子才最好。 谁料,子归脚根轻点,像鬼魅一般在五姨娘和桑玥的身侧绕了一圈,众人只看见一道青色身影飘过,还未回过神,十名侍卫已经被点了穴位,以各种姿势僵在了原地。 大夫人发髻上的步摇剧烈地晃动着,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眸子却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狡黠。她疾言厉色道:“翻天了都,你居然敢在我的长乐轩指手画脚,还纵仆行凶,殴打侍卫。六姨娘,待会儿老爷来了,你可得给我做证。” 五姨娘推开桑玥的手,对大夫人恳求道:“大夫人,这不关二小姐事,还请你不要迁怒于二小姐。” “怎么了?”桑楚沐阔步而来。他穿着交领褐色华服,面料是上等的暗纹蜀锦,白色交领上规则地绣着褐色方块,层层交叠,一如他的性格四四方方、不喜圆滑。在他身后,跟着一袭鹅黄色落地纱裙的桑柔,她面五表情,美眸中却难掩喜色。 是桑柔将父亲叫来的,不是九姨娘?桑玥屈膝给桑楚沐行了一礼:“父亲。”她的视线越过桑楚沐和桑柔,的确未见九姨娘,心生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大夫人抢了先。 “老爷。”大夫人起身相迎,早在桑楚沐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就敛起了眉宇间的忿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忧心忡忡的弱柳之姿。 桑楚沐在主位上做好,大夫人在右侧的次位落座,六姨娘将自己的位子让给桑柔,恭敬地立在一旁。 桑楚沐看见五姨娘和贴身丫鬟跪在地上,周围十名侍卫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子归和桑玥分列两旁……这种局面给他的第一感觉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知道子归的身手不错,却没料到她的胆子更厉害!竟然与侍卫在长乐轩动起了手。而明显的,他精心挑选的侍卫全部败在了九姨娘身边一个练了几年武艺的丫鬟手里。这让他或多或少有些难堪。 子归单手一挥,将剑缠回腰间。 桑柔绞了绞手里丝帕,瞥见父亲的脸色不怎么好,心里笑了笑,低呼出声:“父亲,这都是怎么回事?子归跟侍卫们打了一架吗?我方才见她……她的手里还拿着剑,她打算杀谁?” 杀谁?这个大姐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大夫人给六姨娘使了个眼色,六姨娘紧拽着裙摆,垂眸掩住左右飘忽的波光,道:“子归进来的时候就拿着剑,大夫人唯恐她失手伤到五姨娘,好言相劝让她把剑收起来,退到院子里去。她不听,大夫人才叫侍卫前来将她带走,她亦不从,便施展功夫将侍卫弄成这般摸样了。” 桑玥心里冷笑,真是会颠倒黑白,看来六姨娘是和大夫人狼狈为奸了。 桑柔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叹道:“父亲,虽说九姨娘 和五姨娘关系不错,派子归护着五姨娘也不是不行,但她公然忤逆母亲的意思,打的可是您的脸,毕竟母亲是您的正妻,这中馈之权也是您给母亲的。” 后面的“她”桑柔并未指名道姓,但众人听出来了,她影射的含义是子归受了九姨娘的唆使才敢对大夫人不敬。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受了谁的指使,子归在长乐轩出了手就一定要受罚。桑楚沐沉声问向子归,道:“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子归面无表情,桑玥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父亲,我方才离开花园前拜托九姨娘好生照顾五姨娘,母亲不由分说地将五姨娘押至此处、并让一个她怀了身子的人跪在地上受审,子归只是想保护五姨娘,并没恶意。以子归的身手,如果刚刚真的想做什么,还有谁能活命?” 说实话,桑玥的语气并不怎么好,并非她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怒火,而是她认为没有必要。 桑楚沐是无论如何不忍心苛责桑玥的,他的眸光柔和了些:“既然是受了你的吩咐,想必都是误会。你让子归解开他们的穴道,随他们一起在外面守着。” 大夫人一口气哽在喉头,睫毛飞速眨动,脸上像戴了一张夸张的面具,笑得没有丝毫神采。 桑玥给子归点点头,并打了个下压的手势,子归会意,并未施展忍术,而是挨个走到侍卫的身前解了他们的穴道。 侍卫和子归退出去后,桑楚沐的目光落在五姨娘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道:“既然有了身孕,就坐着吧。” 桑玥将五姨娘扶到桑柔的下首处坐好,侍女忙奉上两杯茶,桑玥睨了她一眼:“倒杯温水来。” “是!”侍女转身倒了被温水。 桑楚沐问向大夫人:“今天是母亲的寿辰,外面那么多宾客,究竟是什么事不等宴会结束了再说?” 桑玥一开始从连珠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与桑楚沐一样,也滋生了这么一个疑惑。大夫人既然污蔑五姨娘与人通奸,必然是将那“奸夫”一并抓获了,人在她手里难道会跑了不成? 大夫人面露难色道:“因为兹事体大,我嫁入定国公府二十载,对于这种事当真闻所未闻,这一回老爷你许了姨娘们去参加晚宴,万一到时候看不见五姨娘再问起反倒不好,我这才提前将你叫了过来。” 白兰给桑楚沐奉了杯茶,桑楚沐没心情喝,摆摆手让她端走。 大夫人嫣红的唇 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几次欲言不止,直到桑楚沐的眸光变得冰冷快要失去耐心,她才咬咬牙,蹙眉道:“五姨娘与人有染,被我发现了……” 原来,桑玥和桑秋离去后不久,就有丫鬟跑来跟五姨娘说,桑玥突然在小雨轩晕倒了。小雨轩是桑玥平时练舞的地方,就在棠梨院附近,而那丫鬟名叫碧瑶,正是小雨轩的洒扫丫鬟。 当时桑柔缠着九姨娘一起玩投壶,五姨娘瞧九姨娘玩得起劲,并未打扰她,独自带上红玉去往了小雨轩。 五姨娘心急如焚,一进小雨轩就直奔桑玥的练功房,却不想她刚进去就被人抱入怀中,她几番挣扎,那人眼疾手快插上了门闩,红玉在外面急得束手无策,只得吩咐人砸门,后来动静太大惊扰了过往的下人,这消息飞一般地传到了大夫人的耳中。 大夫人带了几名侍卫前来,吩咐他们撞开了门,就见五姨娘和一名男子拉拉扯扯,她的衣冠略有些不整,那名男子上半身赤裸,不堪入目。 当时在场的,除了大夫人,还有一干下人,包括五姨娘的贴身丫鬟红玉。 桑楚沐叫来陈侍卫:“你当时也在场?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是!”陈侍卫抱拳恭敬道,“属下接到命令撞开门,就看见五姨娘和一名男子抱在一起。” 桑楚沐越听越来火,又问向红玉:“你是五姨娘的贴身丫鬟,你来说!” 红玉吓得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她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这落在桑楚沐的眼里就成了默认。 五姨娘几乎是留着泪听完大夫人的阐述,她差点被侵犯已经很委屈,还要被人污蔑来污蔑去,这叫她日后怎么做人? 桑玥拉过五姨娘的手,又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泪。她希望父亲不要轻易听信谗言,起码要给五姨娘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是这个父亲,第二次让她失望了。 桑楚沐额上的青筋暴起,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那奸夫呢?”他的声音冷若寒潭、重如玄铁,字字砸在五姨娘的心坎儿上,几乎要碾碎她的整个身体。 五姨娘泪流满面,竟是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那么多年的感情,那么多年的付出,她放弃的不仅是高贵的身份、更有一个世家千金的自尊,到头来仅凭大夫人的一面之词和几个下人的证供,就扣她一顶“淫妇”的帽子!这一刻,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感受到五姨娘的悲怆,桑玥握了握 她的手,示意她宽心,同时在脑海中迅速地分析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联想所有与之相关的信息。大夫人提供了人证,如果再交出相应的物证,并让那名男子一口咬定与五姨娘有染,那么,形式就不容乐观了。 大夫人给外面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带上来!” 立时,就有两名侍卫押着一名披头散发的青衣男子上前,瞧身形颇为魁梧,他的衣襟半敞,露出精壮结实的肌肉。出于男人的本能,桑楚沐很反感这具比他年轻的身板。 “抬起头来!” 桑楚沐一声令下,那人缓缓抬头…… 轰隆隆! 外面晴空万里,无风无波,正厅内却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居然是骆庆!六姨娘的表哥骆庆! “表……表哥?怎么会是你?”六姨娘整儿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你……你怎么会溜进定国公府?” 桑玥看看大夫人忧虑的眼神里闪过的得意,再看看六姨娘瞪大了眸子、眸子里却无一丝愕然……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难怪外面的人到处通缉骆庆都找不到人,原来他一直都藏在定国公府!大夫人这招贼喊捉贼的戏码演得可真好。那些礼品只怕如今就躺在她名下的某间店铺里吧。瞧骆庆脸上残留的两坨浅浅的潮红,像是……用了催情药。 大夫人对桑玥从容淡定的表情嗤之以鼻,故作镇定有什么用?你还不知道这把火很快就会烧到你的身上吧? 桑楚沐看向六姨娘,沉声道:“他是你的表哥?那个给定国公府走镖却将东西偷跑了的骆庆?” 六姨娘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正是骆庆,但老爷您要相信婢子,走镖一事与婢子无关。” 丢了些厚礼桑楚沐并不肉痛,但头上多了顶帽子就令他羞愤不已了。他冷冷地问道:“说!你怎么会跟五姨娘在一起?” 骆庆跪在五姨娘的旁边,并未直接回答桑楚沐的问题,而是面向五姨娘,为难道:“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下去了,我们从实招了吧!” 五姨娘厌恶地拽紧裙摆:“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别瞎给我泼脏水!” 大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骆庆,老爷问你话,你照实说就是了。纵然你犯了错,但认错态度良好,或许老爷不会迁怒与你的家人。” 桑楚沐觉得大夫人说的有几分道理:“你从实招来,所有责任皆由当事人承担,我绝不为难你的家人。 ” 桑玥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扇了扇,七彩鸟传回的消息说骆庆如今孑然一身,他到底哪来的家人? 骆庆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把心一横,道:“其实在我第一次来定国公府看望表妹时偶遇了五姨娘,当时我就看上她了。” 大夫人先是一怔,尔后疑惑道:“这么说来,你和五姨娘来往许多年了?” 骆庆点点头,默认了大夫人口中的“来往”,大夫人又问:“我记得你来定国公府的次数并不多,每次都是看望六姨娘……”刚说到这里,大夫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噤声。 桑楚沐的呼吸粗重了些,脸色也暗沉了几分。 骆庆接过大夫人的话柄,诚惶诚恐道:“我每次都借着看望六姨娘的名义,偷偷私会五姨娘,但今年六姨娘被送入了佛堂,我没理由过来,于是混在送菜的队伍里,与五姨娘见了一面。” 五姨娘气得胸口发堵,桑玥宽慰道:“姨娘,父亲都听出破绽了没生气,你气什么?” 破绽?难道玥儿听出了什么破绽?没理由玥儿听出来了他却没有察觉。桑楚沐的怒火被疑惑冲淡了些,心里开始细细计量骆庆的话。 大夫人暗自扫了桑玥一眼,这回铁证如山,看你们母女怎么狡辩!她轻咳一声,道:“你什么时候见的五姨娘?” “一月初。” 大夫人按住胸口,神色倏然变得惊惶:“你确定是一月初?” 骆庆点点头,沮丧道:“是!去了三、四回。有一回我的里衣挂破了,就脱在她房里没有带走,不信的话可以去搜。” “老爷,您看……” 桑楚沐双指捏了捏眉心,凭心而论,他不愿意相信五姨娘会做出这种事,但他常年征战在外,有人耐不住寂寞也不是不可能。他摆摆手,大夫人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吩咐道:“画心,你和陈侍卫去搜搜五姨娘的院子。” 五姨娘失望地撇过脸,失去桑楚沐的信任比被人污蔑还要令她心寒。不过她没做的事,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一会儿,画心和陈侍卫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件男子的衣衫。 桑柔美眸轻转,贝齿咬了咬晶莹亮丽的唇,用不太清楚的声音说道:“天啊!这……五姨娘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五姨娘,按照月份推算,你正是一月怀的身孕,这孩子……”大夫人说不下去了,痛心疾首道:“我就在纳 闷呢,老爷那个月统共才去看过你两次,你怎么就怀上了?” 桑玥端起茶茗了一口,心下了然,有陈侍卫随行,画心没办法动手脚,定是五姨娘的院子出了内奸。这一下子,证据确凿,父亲肯定要发火了。 好不容易因为桑玥的一句话而建立起来的理智瞬间崩塌,桑楚沐的脸暗沉如墨:“你们两个……真是胆大包天!” “表哥啊,你怎么对得起婶娘临终前的嘱托?你先是与五姨娘有染,后来又偷了定国公府的货物,你……” 这一句话如一朵烟花在桑楚沐的脑海里炸开,他冷声道:“你究竟为什么偷货物?” “为了……为了跟五姨娘和我们的孩子私奔!” “你们……”桑柔气得羞红了脸,“你们两个,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桑玥知道再不开口,父亲就要杀人了。她掸了掸裙摆,优雅起身,像一朵水莲忽而怒放在喧嚣的尘世。她温柔一笑:“骆庆,你对五姨娘是真心的吗?” 桑楚沐极力压抑住体内翻江倒海的怒火,“玥儿!” 桑柔冷冷一哼:“骆庆都说和五姨娘来往许多年了,五姨娘肚子里怀的是野种,指不定你也是个野种!” “柔儿!”桑楚沐一手操起茶杯就朝桑柔的脚边砸了过去,双目如炬道:“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将你送入佛堂!” 桑玥并不为桑楚沐的威严所慑,她浅笑着看向骆庆:“回答我的问题,你对五姨娘是真心的?”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三十岁了还不曾娶妻纳妾?” “不娶妻不纳妾不能代表你的真心,恰恰说明你极有可能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玩弄了女人之后弃之如敝履,所以至今孑然一身。” “才不是!我在外面从没碰过任何女人!”说这话时,他瞟了一眼六姨娘。 六姨娘垂眸不语,仿佛她什么也没听见。 桑玥顿时明白大夫人口中骆庆的家人是谁了,原来是个痴情种啊!为了六姨娘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当真是……难为他了。桑玥舒心一笑,面向红玉,云淡风轻道:“骆庆方才和五姨娘在屋子里呆了多久?你照实说。” 红玉小心翼翼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对于一男一女而言,换几个姿势都够了。 桑玥问向五姨娘:“姨娘,骆庆到底有没有侵犯你?” 五姨娘坚定地摇头, 他虽然扒了自己的上衣,也扯乱了她的外袍,但并未真的对她怎样。 今天一切的一切可谓设计得天衣无缝。桑玥就说大夫人怎么那么好心会舍得让姨娘们去花园见世面。先是韩玲萱射伤桑秋,再让她带桑秋去擦药,然后桑柔拖住九姨娘,最后碧瑶将五姨娘骗去小雨轩,待骆庆将门反锁后,碧瑶又迅速前往长乐轩通报。至于那件从五姨娘房里搜出来的衣服,不出所料的话,定是趁着五姨娘去逛花园的这段时间偷偷放进去的。 不过……大夫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骆庆本人! 桑玥呵呵笑出了声。 桑楚沐目光凛凛地看着桑玥,她清丽的眉宇间似有高贵的华光流转,面对铁证如山的事实,她竟有推翻她的自信。 桑玥一步一步走向骆庆,蓝色裙摆像一片蔚蓝的海,骆庆只觉得这片海忽然就压在了他的身上,沉得他快要呼不过气来。 “你之所以不碰女人,是因为……你根本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此话一出,全程震惊! 大夫人看着六姨娘,六姨娘摇头表示她不知情。大夫人的心稍稍宽了些,和颜悦色道:“玥儿,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件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牵扯到你的,放心吧。”开玩笑,就连她都不信骆庆没对五姨娘做什么! 骆庆暴跳如雷,腾的一下直起身,怒意盎然道:“我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女人?”他将自己前胸的衣襟完全拉开,“你看清楚了!我是男人!” 桑柔“啊——”地一声赶紧捂住脸,桑楚沐愤怒地打出一掌,劲风拍上骆庆的肩,将他掀飞撞在了左侧的墙壁上,又重重跌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桑玥冷笑一声:“扒了上衣有什么用,”她莞尔地笑看着桑柔,“验身可都是要脱裤子的!” 桑柔再次被戳中痛处,又羞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吱声。 “父亲,方才骆庆进来时,面色潮红,呼吸紊乱,眼神有些游离,此乃沾染了催情药所致。正常男人在那种情况下绝不可能保持理智,但骆庆并未侵犯五姨娘,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他……不是男人!” 桑柔剜了一眼桑玥:“五姨娘说没有就没有吗?” 桑玥猛然侧目,犀利如刀的眼神刺入桑柔华光盎然的眸子,“验过骆庆的身就知道他到底行不行了!” 桑楚沐的眼底划过一丝愕然,他急忙叫来陈侍卫:“带他下去验身!看他到底 是个什么东西!” 骆庆抵死不从:“你们不能随意污蔑我!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定国公府就是这么践踏平民百姓的吗?” “骆庆,不验身的话可就是默认了私通的罪名,要被五马分尸的,”桑玥笑得春风和煦,清冷的眸光却似尖刀狠狠地插进了骆庆的心房,痛得他打了个冷颤。他将求救的眼光投向大夫人,大夫人却装作不察,端起一杯茶放至唇边。 陈侍卫不再给他叫嚣的机会,将他双手扣于身后,塞了块布条到他嘴里,将他带了下去。 验身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陈侍卫进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捂着胸口,显然方才吐了一番。他据实相告:“启禀老爷,他……的确不能算个男人。” 既然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那么他与五姨娘有染一说就纯属子虚乌有了。 桑玥眉梢轻挑,笑容浅浅:“母亲,我可记得您信誓旦旦地说骆庆与五姨娘有染,五姨娘肚子里怀的不是父亲的孩子。还有大姐,你说我是野种来着。” 大夫人面色一僵,哑口无言。 桑楚沐这会子也将事情的始末猜了个八九分,“韩珍!没想到你的心肠这么歹毒!竟然污蔑五姨娘和玥儿,说玥儿不是我的孩子!” 大夫人急忙为自己辩驳:“老爷,是……是……老爷,不是我!我与骆庆不熟,骆庆是六姨娘的表哥,一定是六姨娘串通了骆庆来害玥儿,我不过是听信了她的谗言,骆庆的话是六姨娘教的!” 桑秋添了把柴火:“就是!六姨娘当初就是被二妹和五姨娘逼疯的!许多下人都看见了,她疯之前去过五姨娘的院子!” 画心也道:“是的了,六姨娘回来没多久,二小姐与三小姐的关系就僵了,那天晚上三小姐哭着从棠梨院跑出去,好多下人都看到了。” 六姨娘被说得六神无主,喃喃道:“不是的!婢子没有,婢子没有!是大夫人她……” “六姨娘,你现在又要反过来嫁祸给我吗?我承认今天这事我也有错,我错在疏忽了门房的把守,竟然让骆庆随宾客们混了进来!我错在没能第一时间识破你的诡计,让五姨娘平白受了一顿侮辱!”说到这里,大夫人对着桑楚沐行了一礼,虔诚道:“老爷!请您责罚我吧!” 与虎谋皮,这就是下场!桑玥不欲为六姨娘求情,这种人留在桑秋的身边只会害了桑秋!不用说桑玥也知道大夫人定是利用骆庆与六姨娘年轻时的陈豆子烂芝麻的 ☆、第六十六章 鬼魂 “母亲,你听到芳年华貌似很激动啊,也对,从前您最是喜欢去芳年华听戏,那里的台柱又对二哥有救命之恩,难怪您难掩激动之情了。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台柱叫宸枫,去年在定国公府住着住着突然不辞而别,私底下我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呢。” 大夫人有些脱力地靠在白兰的身上,头痛像潮汐般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她孱弱的身躯,胸口似压了一块巨石,她快要呼不过气来:“香瓶呢?” 白兰自腰间解下锦囊,倒出小青花瓷瓶,扒开瓶塞在大夫人鼻尖晃了晃,大夫人这才顺过了气。 桑玥对她病态无动于衷,露出一副无比憧憬的表情,双手合十,指尖抵住下巴:“嗯,我从没见过宸枫唱戏,待会儿我一定要坐在最前排看!” 大夫人的脸色苍白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还蒙了一层淡淡的寒霜。宸枫不是死了吗?王妈妈怎么办事的?难道王妈妈一时心软放过了宸枫?不,不可能!王妈妈追随她这么多年,从未让她失望过。那么,桑玥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宸枫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桑玥知道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宸枫,说不定是别人。” 桑玥头一偏,笑得嫣然,像一朵最明艳的花束:“啊,或许吧,反正听说是芳年华的台柱。” 大夫人满心忐忑,去了清薇阁用晚膳。 原本允诺了让姨娘们出席的桑楚沐,在经历了下午那一档子事后,改变了主意。眼下六姨娘被关起来,五姨娘受了惊吓躺在床上歇息,九姨娘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所以最后出现在清薇阁的就只有一直贴身伺候滕氏的大姨娘。 月上枝头、暖风渐凉。 一座戏台凭水而建,宽大的红色布幕深深地嵌入夜色中,五十个八角玲珑灯一字排开,像一个个火红的日头,令人看了就心生炎暖。 滕氏穿着暗红色云锦上赏,对襟边儿上打着八字形花扣,内衬一件素色罗裙,镶了几只蝙蝠翔天,寓意福寿无疆。她的脸上扑了淡淡的妆粉,唇点了些朱丹,这样显得精神奕奕、雍容华贵。 她的位子正对着戏台,台上演的是《牡丹亭》,讲述的是少女杜丽娘在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爱,梦醒后忧郁而亡。三年后,杜丽娘鬼魂与柳梦梅相见,因情而复生,并与柳梦梅结为夫妇。最后柳梦梅考中状元,圆满结束。 滕氏年轻时就爱看这出戏,百看不厌。 滕氏的身旁坐着罗氏和镇国 侯府的夫人魏氏。 罗氏素来是一袭青衫,身挂佛珠。今日却一反常态,换了件藕色长裙、缎面织花斜襟春赏,颜色颇为鲜亮。她的腰间系着翡翠环佩、环佩上坠下三寸长的络子,头上插了两支青鸾金钗,在烛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滕氏看了罗氏的装扮就知罗氏是给足了她面子,要知道,往年罗氏去宫里赴宴也不曾穿花戴钗。滕氏明白,罗氏是在向她示好,但她对韩珍的成见并非罗氏的一番讨好就能抵消的。 魏氏是林妙之的母亲,比滕氏和罗氏低了一个辈分,她之所以要挤到滕氏的身旁坐着,当然是别有用意了。她原本打算等滕氏看得有些倦怠的时候再与她交谈,谁料天色越来越晚,滕氏却看得越来越起劲儿。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她只得硬着头皮打断了滕氏的兴致:“腾老夫人,眼看这不到半年就要秋试了,令孙准备得如何?” 滕氏看了她一眼,和颜悦色道:“玄羲在江南,有陈家督导,应该还不错。玄夜那孩子是请的先生在家,我见他日日埋头苦读,劝他悠着点儿,他非不听,想来,秋试时未必会输给玄羲呢。” 滕氏在谈论桑玄夜的时候两眼明显亮堂了几分,看来,她是真心疼这个庶长孙。魏氏单手摸了摸耳后的发髻,笑道:“上回成旭无礼,冒犯了玄羲,我这心里一直愧疚得很。” 台上正表演到杜丽娘因情而复生,滕氏看得目不转睛,对于魏氏的话并未太过在意,随口道:“孩子们之间玩玩闹闹,我们做长辈的莫放在心上就是。” 魏氏心里诽谤:你的孙子把我儿子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你当然不放在心上了。不过一想到女儿的婚事,魏氏又不得不强压下这口气,挤出一个笑靥:“玄夜满十八了吧,不知腾老夫人给玄夜议亲了没?” “没呢,玄夜说科考后再考虑这些。” 魏氏的神色稍微松了松,妙之说的没错,桑玄夜果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如此,她就不用着急了。说起来真是气愤,一个嫡女配一个庶子就够丢人的了,偏偏还要女方主动上门周旋。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左边往后一些,不远处的地方,萧氏和孙氏比邻而坐,她们面前是一个圆形木桌,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瓜果糕点和几壶口味不一的花茶。 萧氏和孙氏同时将手搭在一个双柄银壶上,一人拉着一个手柄,谁也不松手。若在以前,萧氏定会让了孙氏,毕竟孙氏是嫡子的正妻,又是长媳。可自从滑胎一事后,萧氏对孙氏的态 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笑了笑:“大嫂,是我先拿到这壶茶的。” 孙氏恣意道:“那又如何?你既然唤我一声‘大嫂’,就该明白嫡庶尊卑、长幼有序,还不放手?” 韩正齐比韩正楠多的不就是个嫡子身份?论才情,韩天齐不如韩正楠;论功名,二人同居从三品;论子女,长房就更不及她这一房了。天宇说的没错,庶出的怎么了?庶出的就比嫡出的差?如今定国公府备受热议和瞩目的可都是庶女桑玥,而非嫡女桑柔。一念至此,萧氏紧了紧握着茶壶的手指,冷笑道:“既然你以大嫂自居,就该贤惠大方,一壶茶而已,难道大嫂还要从我手里抢过去?” 韩玲萱就坐在二人的后排,但她浑然没有注意到前方的“战况”,她的手里紧握着一张字条,手心的汗几乎将它浸湿。她方才寻了个如厕的借口离开,母亲不放心,硬是让丫鬟与她随行。这定国公府她来了无数遍了,还能走丢了不成?从前也没见母亲这般小心翼翼,真是匪夷所思。但母命难为,她只能冥思苦想再劈它法。 这时,孙氏不悦的声音再度响起,音调高了不少,是以令后排的韩玲萱也听见了。 “二弟妹,我以长嫂的身份命令你放手!这里是定国公府,周围高朋满座、贵客云集,你别丢了丞相府的脸!” 周围的女宾们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韩玲萱脑海中灵光一闪,起身绕到孙氏和萧氏的桌子旁,讪讪一笑:“祖母最爱喝花茶,母亲、二婶,你们两个别争了,我拿去孝敬祖母。” 孙氏和萧氏一听韩玲萱将罗氏搬了出来,自然都不敢再有异议,双双放手任由韩玲萱将那壶茶端了去。因为只有几步之遥,孙氏便也没派人跟着。韩玲萱将茶给罗氏送去后,又与罗氏笑谈了几句。她时不时回头,直到确定孙氏已完全被台上的表演所吸引,她才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地向旁侧退去。 恰好此时,有两名身形高大的丫鬟端了新鲜的栗子糕过来,韩玲萱趁机隐在她们身侧,随着她们一道从孙氏的位子旁走了过去。 韩玲萱奔入了夜色之中,后面唱戏的声音渐渐远离。她绕过棠梨院,抄了一条近路,朝着后门飞速跑去。出了后门向右拐,步行一里后左拐进入一个静谧的巷子,那里停放了一辆奢华的白色马车,车身上绣着旭日东升的图腾。 没错,就是它! 韩玲萱满心欢喜又含羞带怯地走近马车。车夫不在,但旁边早已备好矮阶,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裴公子。” 韩玲萱掀了帘子,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个满怀。 “啊——”韩玲萱下意识地惊出了一声。 里面并未掌灯,韩玲萱瞧不真切他的面容,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她的心剧烈地惊慌了一瞬,但一闻到他身上淡雅的兰香,她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除了兰香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一股浓郁的酒香,想必是方才在宴会上喝多了。 她可是瞧见了,桑玄夜和慕容耀都拉着裴公子喝了一杯又一杯。 “裴公子。”韩玲萱又唤了一声,虽然她仰慕裴浩然已久,但……真的被他这样紧紧搂着,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韩玲萱试图推开他,他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不给她反驳的余地,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浓黑如墨的夜色淹没了他绝美的容颜,却抹不去他莹润柔软的唇瓣带给韩玲萱的销魂之感。 韩玲萱从最初的惊愕和拒绝慢慢演变为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她的肌肤如美玉般光滑细腻,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雪颈、粉肩……在她身体各处煽风点火。 “唔……裴公子……我……我们……” “嘘——”他将食指贴上她的唇瓣,另一手滑入她的云裳之中。 月光皎洁,树影婆娑,一阵暖风拂过,吹得枝叶沙沙作响,落在地上的树影开始摇曳生姿、缱绻交缠。 车厢内,衣衫散落一地,茉莉香、兰香、酒香、处子之香以及微弱的腥咸之气在空气中渐渐融合,调出了一种淫靡的意味。轻喘、低喃似潮汐一般起起落落、忽高忽低、时而绵长时而高亢。破瓜之痛后,是初尝禁果的美好,韩玲萱的藕臂不由自主地勾上了他的脖子,羞涩地迎合着他的驰骋。 云雨过后,他倏然起身,穿好衣衫。韩玲萱从身后抱住他,娇嗔道:“浩然,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尽快去丞相府提亲。” 他掰开她的手,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冷道:“给春妈妈送过去!” 韩玲萱如遭雷击,这声音……不是裴浩然的!他是谁?春妈妈又是谁? 韩玲萱正欲追下马车问个究竟,却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她慌乱地穿好衣衫,马车却像利箭一般飚了出去。这一下,她是真的怕了!想她堂堂丞相府千金,居然与一个素不相实的男子发生了 关系!天啊,祖父和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的! “喂!你们停下!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你们停下!我是丞相府的小姐!你们得罪我会被杀头的!你们快停下……” 今晚的夜色,真好! 桑玥和大夫人坐在第一排的最右边,台上的《牡丹亭》已经唱完,一道淡紫色的透明薄纱从天而降,遮住了大半个戏台,使得观众们的视线里多了一分朦胧的美感。 接下来唱的就该是《百花亭》了。 一道宝蓝色身影自侧面娉婷而来,头梳凤髻,戴八尾凤钗,身姿婀娜、舞姿妖娆。“她”的唱腔圆润似珍珠,悠扬如天籁,像从天边飘来,一下子就撞开了众人的心扉。“她”折腰、旋身、甩袖……繁复的舞蹈举重若轻、舒展自然。衔杯、卧鱼、醉步、扇舞……优美的动作将这位失宠贵妃从内心苦闷、强自作态到不能自制、沉醉失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自始至终,那道淡紫色的纱曼都一直横在台前,众人如雾里看花,只见其风姿卓越、闻其声若天籁,纷纷感觉如临仙境。 桑玥用余光打量着大夫人,从那人一出场,大夫人的手就开始发抖。她一瞬不眨地盯着台上的“贵妃”,似要将那纱曼灼出几个洞,好一睹“贵妃”的芳容。 桑玥挑眉一笑:“母亲,听说这曲《百花亭》是宸枫的成名曲目,一名男子能将贵妃演得这么好,天底下还真找不出一手之数。” 大夫人的睫毛颤了颤,喉头滑动了一下,故作镇定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戏班子里男唱女、女唱男多的去了。” 桑玥并不掩饰眸子里的轻蔑,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就是不知台上那贵妃是不是宸枫演的呢?” “咝——”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竟是右手的指甲划破了左手的手心,一股嫣红的血冒出。 桑玥见状,忙拿出帕子给大夫人擦拭,她却条件反射地一躲,用力过猛致使整个人从椅子旁翻了下去。 桑玥急得赶紧蹲下身要去扶她:“母亲,你怎么了?” “你走开!别碰我!”大夫人竟然忘记了场合,当即就是一声厉喝。 大夫人的失态惹来周围一阵低低的嘲笑声,众人可是瞧得十分真切,桑玥拿出帕子准备递给大夫人,大夫人却自个儿往旁边一歪、倒了下去。看来,她不太喜欢这个庶女儿啊,偏这庶女儿孝顺,还去搀她,最后惹了一顿骂。啧啧啧,韩珍貌似不 如传闻中那般贤良淑德,至少对待庶女儿她是没好脸色的。 《百花亭》唱完之后,又陆陆续续表演了一些女宾们喜爱的《花木兰》、《天仙配》、《西厢记》等等。但是大夫人全然没有观赏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那道蓝色的身影。不论是身形、舞姿还是歌声都太像了,太像宸枫了! 第一次,大夫人开始有了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如果他真的是宸枫,会怎么看待她?他是来找她报仇的吗? 大夫人侧目看向嘴角含笑的桑玥,她似乎很喜欢看戏,一脸的兴趣盎然,这个戏班子是滕氏请来的,桑玥又从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桑玥是喜欢看戏啊,不过她看的可不是芳年华的戏!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戏班子正在拆台收拾行装。大夫人因为要去正门口送客,于是吩咐白兰去告诉班主,让方才唱《百花亭》的主角留下来,她要亲自打赏。待送完所有的宾客后,大夫人脚底生风,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河边的戏台。看见他们还在紧锣密鼓地收拾东西,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吴班主见到大夫人,上前抱拳行了一礼,讨好地笑道:“韩夫人。” “不必多利,”大夫人摆摆手,因为奔跑的缘故,她的额头和鬓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导致妆容花了一分,脸上肤色不均,看上去颇有些滑稽。不过她此时可没心情整理仪容,她急切道:“吴班主,宸枫呢?” “宸枫?”吴班主惊讶都吸了口凉气,愁容满面道:“宸枫去年就不在芳年华了,走前连声招呼都没打,许多达官贵人指名要听他唱曲儿,我四下派人寻找,奈何苦寻无果,唉!” 不是宸枫?大夫人秀眉一蹙:“那方才演贵妃的是谁?” “哦,他啊,”吴班主眼底光彩重聚,笑道:“他是宸枫的师兄,与宸枫一样都是老班主的嫡系弟子,叫麟思。宸枫走后,芳年华没了台柱,少了许多生意,我特地去庆阳找老班主想办法,这才求来了麟思。” 大夫人的视线落在吴班主的脸上,似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良久,她淡道:“改日我去你们芳年华的戏园子听戏,顺便……见见麟思。”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票,吴班主两眼放光,伸手去接,她却将手一抬,“我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不是隔着一层纱在那儿故弄玄虚。” 吴班主的肩膀耸了耸,脸上露出了一分傲慢,浅笑道:“韩夫人,要见麟思,这一千两可是不够的,除非……”他摸了摸手指上的金 戒指。 南越人喜欢听戏,尤其是贵妇,这就让一些资质好的戏子身价陡增。贵妇们想做什么,吴班主心知肚明。往往借着听曲儿的名义,养上个把戏子,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就比如芳年华的剧团里,一半是戏园子,另一半就是厢房。显然,吴班主曲解了大夫人的意思,以为她看上了麟思,这才漫天要价。 大夫人四下看了看,身旁不时有戏子走过,她双目如炬,压低音量道:“一千两黄金?见麟思需要付一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 吴班主疑惑了,当初为了不让宸枫被别的贵妇染指,这个韩夫人可是一次性给了五千两黄金,如今这麟思较宸枫更为出色,怎生她又嫌贵了?吴班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心里有了主意,笑道:“一千两白银就一千两白银,您是我们芳年华的老客户了,怎么地我也得给您行点方便。这样吧,等麟思见完前面的客人,我再安排您与他见面。” 大夫人并不确定麟思就是宸枫,她只是心里有着一分疑惑。为了证明一分疑惑而力掷千金,她是非常肉痛的。但万一呢?万一宸枫没死,麟思就是宸枫的话……她接受不了宸枫去见客!她决不允许宸枫成为取乐女人的工具!做戏子已经丢尽了她的尊严,难不成他还要做妓子? 大夫人咬牙道:“谁要见麟思?” 吴班主为难一笑:“韩夫人,您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她出多少,我双倍!” “这……” “三倍!” “不是……韩夫人……” “五倍!十倍总可以了吧!” 吴班主压压双手,示意大夫人别激动,他环顾一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回,不是钱的问题,是那个人……你、我都惹不起。”语毕,他指了指头顶。 一阵夜风吹过,大夫人打了个寒颤,头顶上的不正是……天?天家的人!皇室? 宾客散去后,桑玄夜并未直接回院子,而是先去往了棠梨院。 桑玥今天奔来跑去,确实有些累了。尤其是一双娇弱的脚,酸得不行。一进屋,她就脱了鞋袜,让莲珠打了盆热水泡脚。脚后跟因为长时行走而磨了好几个泡,莲珠拿了细针过来,蹲下身:“小姐,你忍着点儿,奴婢给你把泡挑破,擦点儿药,明天就不会疼了。” 桑玥点点头:“好。” 恰好此时,丁香打了 帘子进来,禀报道:“二小姐,大少爷来了,在门口等着呢,您看是让大少爷去正厅坐,还是在外屋候着。” 桑玄夜在门口就听到了莲珠的话,所以丁香进去后,不等桑玥回答,他已穿过外屋,掀了帘子进来,而此时的桑玥正赤着脚坐在椅子上。 “大哥?”桑玥有些惊诧地抬眸,毕竟这是她的卧房,桑玄夜贸然进来有些不合礼数了。 桑玄夜微微一笑,藏青色的锦服在烛火的照射下流转着几许淡雅的华光,衬得他俊朗的五官越发刚毅大气。他没有半分拘束,对莲珠和丁香吩咐道:“我来吧,万一力度掌握不佳,刺伤了我妹妹可就不好了。” 莲珠和丁香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反正二小姐还未及笄,勉强算个孩子,大少爷又是亲哥哥,应该不算违背礼数。尽管这样想着,二人心里却同时达成共识:这件事可不能外传。 桑玥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那就麻烦大哥了。” 莲珠和丁香从耳房提了木桶出去,准备打热水给桑玥准备沐浴。桑玄夜搬了凳子坐在一旁,一手托起她的玉足,一手拿着细针,将水泡一个一个挑破,边挑边吹,动作极为轻柔。 桑玥不禁想起了林妙之,大哥待人极为体贴,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或许他们共结连理后能生活得很幸福。桑玥试探着问了句:“大哥今天与妙之好像聊得挺开心。” 那是下午,当桑玥在玩投壶时,林妙之却走到男宾席玩起了射箭。远远地,桑玥瞥见二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桑玄夜认真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答出的话却有些漫不经心:“林小姐性子很豪爽,你与她很熟?” 桑玥“嗯”了一声,感慨道:“得个知己不容易呢。” 桑玄夜闻言抬起了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桑玥,笑道:“你们是知己?那玥儿你就应该多请林小姐来府里坐坐。” 桑玥眉梢轻挑,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既然大哥相邀,我一定多请妙之过来。” 这时,桑玄夜已经挑完了左脚的泡,用清水给她洗了洗,又拿来帕子蘸干,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又托起另一只,“暂时别蘸水。” “好。”桑玥舒心一笑,随即想到了正事,脸色严肃了几分。她和桑玄夜之间从不掩饰对大夫人的厌恶,在他面前,她倒是能畅所欲言。她将下午大夫人合谋六姨娘陷害五姨娘的事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桑玄 夜听后勃然大怒:“她的心太狠了!居然相处这么个卑劣的法子对付你和五姨娘!幸亏你机敏,也幸亏那骆庆不是正常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玥儿,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因为当时宾客众多,怕祖母一人忙不过来,”桑玥对他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很快,又神情一肃,正色道:“现在,骆庆和六姨娘被关在暴室,我估摸着父亲明日就会去审问他们。大夫人手里握有他们的把柄,他们断然不会将大夫人供出去,必须做点手脚才行。所以,为今之计只有……” 她清冷的眸光扫过桑玄夜的手,桑玄夜眨了眨眸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桑玥点点头,凝眸道:“就是这个意思,不知大哥能否避开暗卫的把守、顺利潜入暴室?” 桑玄夜在脑海里初步做了估算,目光凛凛道:“虽然有难度,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他将细针放回干净的帕子上,又打开金疮药,为桑玥涂了起来。一闻这气味有些不对劲,于是问道:“玥儿,这好像不是我给你的药。”比他给的好上许多。 它当然不是,你给的金疮药早在除夕夜被慕容拓当成垃圾给扔掉了。 桑玥笑了笑,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上次从普陀寺回来,半路遭到劫匪,被慕容公子和慕容世子所救,他们就顺便送了我一盒药膏。” 一想起上次的遇袭,桑玄夜浑身迸发出一股冷冷的寒意:“玥儿,父亲查出是何人所为了么?” 桑玥咧嘴一笑,唇红齿白:“几个江湖杀手而已,打算抓了我找定国公府要点银子,我叫父亲别追查了。大哥你且放宽心,父亲说以后出门让我带上府里的暗卫。” 桑玄夜仍是不放心,叹了口气:“以后你去哪儿,我陪你。” 桑玥笑笑,不再说话。 夜深,风微凉,月光独好,长乐轩气氛诡异。 宸枫一袭红衣,美得勾人心魄,桃花眼内噙满孤泪,堪比十二月凄美的江南湖景。“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我?” 大夫人的心疼了一下,她捂住胸口,鼻子一酸:“我也不想的,枫儿我也不想的。但是……” 宸枫打断大夫人的话,用绝望而愤怒的眼神打量着她:“但是你放不下荣华富贵、舍不得正妻身份,受不了世俗指责、经不住冷嘲讥讽。” “……”大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宸枫一步一步逼 ☆、第六十七章 给渣男送个礼 大夫人随意穿了件斗篷,追了出去。路过外间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绣凳,巨大的声响并未惊扰画心的睡眠,她的鼻子里发出微弱的鼾声。大夫人冷冷地扫了画心一眼,不再理会。 “宸枫,宸枫。”大夫人小声唤着宸枫的名字,无人应答。她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周围静谧得有些阴森,平日里还能听到几声鸟叫虫鸣,今夜却什么都没有。连风声都没有。紧张逐渐转换成恐惧,她找遍了前院和后院,一无所获。恐惧里又夹杂了一丝疑惑: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 大夫人转身回屋,一开门就撞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啊——” 画心也被吓到了,后退好几步:“夫人,是我,画心!” 大夫人这才回过神,但心里的惊悚久久不能平静,她喘息道:“你没事穿红衣干什么?” 画心无辜道:“这是您上个月赏给奴婢的披风,奴婢正打算如侧,觉得凉就披上了。大夫人,您怎么出去了?” “我也是去如厕,好了,我歇下了,你去吧。” 画心不解地挠头,夫人的侧房里有恭桶,她为何要出去如厕? 这一夜,大夫人辗转难眠,之前瞥见的一片红衣在脑海中生根发芽,挥之不去。一闭眼就是宸枫那张美到极致却悲愤交加的脸。直到东方泛起一小片鱼肚白,她才熬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桑玥起了个大早,莲珠和丁香给她换上一件红色襦裙,腰束淡紫色丝带,从腹部一直垂至裙摆,外面套了件纯白色对襟长衫,乍一看去,清新中透着妩媚,妩媚里流转着高雅。她不施粉黛,肤色细腻如玉,一双黛眉细入双鬓,浓密而卷翘的睫毛遮不住美眸中的波光潋滟。 莲珠感慨道:“又漂亮了几分呢,再这样下去,小姐你就要将恬郡主给比下去了。” 桑玥笑了笑:“我可不敢跟她比,被她恨上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丁香拉了拉桑玥的红色束胸,道:“好像该换尺寸了。” 桑玥哭笑不得,按照钟妈妈每日木瓜、猪蹄、海鲜……这样的补法,不出一年,她就该“波涛汹涌”了。她低头挑开衣襟往里瞧了瞧,心中暗惊,好像……长得太快了。“不用换尺寸,束一下很好。” 钟妈妈刚端了早膳过来就听到桑玥说要束胸的话,不由地眉头一皱,苦口婆心道:“二小姐可不能犯糊涂,这都还没长开呢,怎生就要束着?你没看大小姐身量纤纤,那儿却丰腴得 很。二小姐容貌、才情都不输给她,这身板儿就更不能输给她了。” 桑玥摸了摸额头,不欲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看了眼丁香,随口道:“丁山聪明勤奋,在军营里颇受器重,上一次军演,他们小队得了第一。” 丁香正在给桑玥理裙摆的手就是一僵,喜色在眉梢层层漾开,鼻子一酸,道:“多谢二小姐,奴婢的弟弟能够改邪归正,奴婢此生无憾了。” 桑玥将胸前的秀发挑到肩后,“什么此生无憾?像要走了似的。我还没给你议亲,你就想出府另谋高就了?” 丁香惶恐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二小姐对奴婢的恩德形同再造,奴婢不嫁人,一辈子伺候小姐。” “行了,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还不快起来?”桑玥行至梳妆台前坐好,莲珠拿起梳子为她盘发,她从镜子里看着丁香,“丁山是个可造之材,出人头地指日可待。” 这都要多亏慕容拓了,丁山的资质不错,可惜习武有些晚,为了让他跟上军队的进度,慕容拓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丁香随手擦去喜极而泣的泪,心里越发觉得跟着二小姐是正确的。 福寿院内,滕氏坐在主位上,桑楚沐坐在左下首处,他的身侧依次是大夫人、桑玄夜、桑柔和桑玥。桑丽和桑秋年龄太小,便没让她们过来。 大夫人的脸上扑了分量不轻的妆粉和胭脂,却遮盖不了眼下的鸦青。天亮才睡着,可还没睡上一会儿,就到了给滕氏请安的时辰。若在平时,她就告假了,今天么,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倒不甚在意体内的疲倦。 桑玥将大夫人的得瑟尽收眼底,眸子里闪过一丝嘲讽,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其实昨夜无眠的何止大夫人一个? 桑楚昨夜沐宿在了五姨娘的院子,五姨娘从来都是温顺体贴,这回也生气了,一整晚不哭不闹、不声不响,像个丢了魂魄的木美人,无论桑楚沐怎么哄她都无动于衷。要知道,这可是桑楚沐头一次对女人低声下气,便是九姨娘刚滑胎那会儿,他也只是劝劝。哄?绝无可能。他倒是想发火,但一想到桑玥的话,又生生将火气给吞了下去。 桑玥其实一来就注意到了桑楚沐眉宇间流转的疲惫,心里偷偷乐了一下:看来五姨娘昨晚给父亲脸色看了。这样才对,父亲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小绵羊。 滕氏明显感觉到今天早上的气氛不对劲,她的眸光扫了一圈,淡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祖母,是这样的……”桑玄夜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对滕氏说了一遍。滕氏听后火冒三丈:“真是胆大包天!你们……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在我的寿宴上也敢兴风作浪!嫌我这孤老婆子命太长了?我到底碍着你们谁了?” 滕氏虽口口声声“你们”“你们”,但她的余光一直射向大夫人。大夫人装作不察,这回她是捏准了骆庆和大姨娘的死穴,此事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她的身上。 桑玄夜见状,唯恐滕氏又气病了,忙上前行至她身旁,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祖母,您息怒,要是气出个三长两短,叫孙儿怎么安心?” 滕氏拉着桑玄夜在身旁坐下,看向大夫人:“韩珍,当初把六姨娘从佛堂接回来的人是你,找骆庆托镖的人也是你,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让自己与这件事撇清关系?” 滕氏如今是越发不掩饰她的厌恶了,大夫人压住怒火,挤出一个恭敬的笑:“婆母,天地良心,我将六姨娘从佛堂接出来是因为六姨娘的疯病痊愈了,至于托镖一事,那骆庆所在的镖局是京城第一大镖局,即便没有骆庆,我也会找他们。起初我并不知道这趟镖会由骆庆来跑,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也或许是总镖头想卖个面子给定国公府,所以才让骆庆来跑这趟镖。您若是不信,尽管将总镖头叫来问个明白。” 滕氏冷哼一声,转过脸不理她。 桑楚沐对外面的陈侍卫打了个手势:“把骆庆和六姨娘带上来,我要亲自审问。” 不一会儿,陈侍卫来了,他浓眉紧蹙,抱拳行了一礼:“启禀老爷,骆庆……死了。七窍流血,像是中毒身亡。” “死了?”桑楚沐面色一沉,“你们怎么看着他的,居然让他中了毒?” 陈侍卫低头道:“属下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毒药。进去之前,属下仔细搜了身,连口里、牙缝里都检查得清清楚楚,就怕他会畏罪自杀。今早属下去巡房,瞧见暴室的通道上有好几只死老鼠,属下打开两边的门一看,就发现骆庆已经死了。” 众人惊诧万分,就连大夫人的眸中都颤动着不可思议的波光,她想不通骆庆因何死去,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桑玥的脸上带了一丝恰如其分的忧虑:“六姨娘呢,她有没有事?” “回二小姐的话,六姨娘服的毒较少,还有一口气在。” 桑玥望向滕氏,道:“祖母,您看应该怎么处置六姨娘?” 滕氏摆摆手:“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她不能死,刘妈妈,你去请李大夫给六姨娘瞧瞧。” “是。”刘妈妈应下后退了出去。 桑玄夜端了一杯茶递给滕氏,似在喃喃自语:“这毒究竟是怎么送进暴室的呢?父亲说派了暗卫把守,还能有谁在暗卫的眼皮底下给骆庆和六姨娘送毒药?” 这话否认了骆庆和六姨娘畏罪自杀的说法。大夫人不明所以,心里竟然滋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桑楚沐与桑玄夜所想一般无二,他沉声道:“昨天何人进入过暴室?” 陈侍卫据实相告:“膳房的一个丫鬟,名叫竹青。夜里,她给骆庆和六姨娘送了饭菜。” “那丫鬟如今身在何处?” “属下已经派人去寻了,估计很快就有结果。” 这时,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进来了:“启禀老夫人,老爷,属下们在后湖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辨认,是膳房的丫鬟竹青。” 大夫人的身子一颤,发髻上的流苏晃了起来,拍打在她瞬间苍白的脸上,一直凉到心底。死了?竹青也死了? 桑楚沐眼神复杂地看向大夫人:“你有何话说?” 大夫人握着帕子的手一紧,事态的发展远远超于了她的想象。竹青是她派去的没错,但她绝对没有让竹青给骆庆和六姨娘投毒,她不过是让竹青给他们警告了几句。她按耐住心底的疑惑,委屈道:“老爷,您怀疑骆庆和竹青的死与我有关?” 桑楚沐不语,算作默认。大夫人痛心疾首道:“老爷,昨天大姨娘已经承认是她伙同骆庆陷害五姨娘的,您也听见了。我没理由杀六姨娘,更没理由杀骆庆和竹青。” 桑楚沐浓眉紧蹙,昨日六姨娘的确是当着他的面承认了此事。 桑玥起身一福,道:“不错,六姨娘一口咬定她才是与骆庆合谋的凶手,所以母亲没有理由毒害她,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活下来了。可惜啊,我们并未听到骆庆的证词,不知道这其间是否另有隐情,他死得……真不是时候!” 言下之意是愿意为你背黑锅的活下来了,死了的那个或许就是正要讲出真相却惨遭灭口的! 桑楚沐从桑玥的话里听出了玄机,犀利的目光落在大夫人的脸上:“是不是你派竹青去毒害骆庆,事后为了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便将竹青推下水?” 大夫人不着痕迹地瞪了桑玥一眼,咬咬牙,强装镇 定道:“老爷,你不觉得这一切巧合得太离奇了吗?难道凡事落水就是别人推的?兴许是她自己失足跌落,不关任何人的事!” 桑柔不想掺和进去,但她现在也明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母亲若是倒了,她的靠山便也没了。她挤出一个微笑:“父亲,去年二妹也曾失足落水,竹青或许与二妹一样,都是不小心掉进河里的。” 桑玥心里冷笑,亏她之前还高看了这个大姐一眼,以为她变强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笨! 果然,滕氏闻言就是一怒:“我倒是觉得玥儿上次落水蹊跷得很,那是大冬天,她又不玩水,好端端的怎么走到河里去了?指不定是有人想趁机要了她的命!” 桑柔赶紧噤声,没想到自己画蛇添足、弄巧成拙,美如璞玉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整个定国公府最不希望骆庆死的人就是大夫人,大夫人是有嫌疑的,六姨娘一个人的证词不够充分,所以必须有骆庆作证才能彻底洗脱“冤屈”。可惜,她没机会了。 桑楚沐握紧拳头,一颗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成为令它茁壮成长的养料。加上韩珍做了太多令他寒心的事,在他看来,韩珍的人品已经卑劣到无恶不作的地步。这一刻,桑楚沐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韩珍……已经不适合做定国公府的主母! 大夫人见桑楚沐的脸色越来越暗沉,知道这个丈夫对她的夫妻情义早已消耗殆尽。现在她也不指望什么恩宠、什么怜悯!她福了福身子,正色道:“老爷,我没有唆使竹青去害人。您若不信,大可去查。至于六姨娘与骆庆勾结一事,就更加不会是我干的。六姨娘醒了,你再找她问个清楚吧!”语毕,她嘲讽地看了桑楚沐一眼,以为冷落了她就能与美娇娘长相厮守、你侬我侬?做梦! 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桑楚沐拳头上的青筋暴起,现在还不到跟丞相府撕破脸皮的时候。他忍!他冰冷的眸光扫过大夫人的惨白的脸,眸子里难掩厌恶:“我看你气色不好,需要静养,就安心在长乐轩养着吧!”他看向滕氏,“母亲,儿子不孝,您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将府里这么重的担子撂在您身上。” 又逼她交出职权?大夫人冷哼一声,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老爷,婆母大病初愈,行动和说话都大不如前,我这个做媳妇儿的怎么舍得让她老人家忙前忙后呢?岂不让人笑话我不尊重婆婆?老爷替我的身体着想 ,我感动不已,唯有更好地孝顺婆母,这府里的事我自然会打点得妥妥当当。” 滕氏一听那句“行动和说话都大不如前”,气得怒火中烧,半天讲不出一个字。 就在此时,冬梅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老夫人,不好了,奴婢按理您的吩咐去给各个姨娘送东西,却发现九姨娘不见了。细问后才知她一整晚都没回院子。” 桑柔惊讶之余,横生窃喜,她倏然起身,因用力过猛而扯到了胸部尚未痊愈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反而显得她忧心忡忡,她习惯性地捂住左脸,道:“九姨娘一整晚都去了哪里?” 大夫人一脸焦急地吩咐身后的王妈妈:“还不快派人去找?九姨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待不起!” 王妈妈面露难色:“大夫人,是在府里找还是到外面找?” 大夫人忿然作色:“你什么意思?难道九姨娘还跟昨晚的宾客跑了不成?” 桑楚沐怒气填胸,狠狠地瞪了大夫人一眼:“陈侍卫,派人四处去找,如果府里没有,就……拍暗卫出去寻!”说着,从怀里掏了个令牌丢给陈侍卫。 陈侍卫接过令牌:“遵命!” 望着陈侍卫行疾如飞的背影,大夫人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眼里堆满了幸灾乐祸,找吧找吧,从那种地方被找回来,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福寿院愁云密布的时候,颖雪满面激动地走了进来,匆忙行了个礼,笑道:“老夫人!灵……灵……” “有话好好说,结结巴巴像个什么样子?”刘妈妈嗔了颖雪一眼。 颖雪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灵慧大师来了!他说他能治好老夫人中风的后遗症!” 滕氏自从中风后,说话有些吃力,腿脚也不如以前那般利索,她一直十分注意形象,所以后遗症几乎成了滕氏的一块心病。那位灵慧大师她也曾听说过,乃南越第一神医。滕氏曾让人去请他来定国公府,但被他一口回绝。可方才颖雪说什么?这位大师主动来给她医病了? 滕氏此刻比颖雪还要激动,她握住桑玄夜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快!快快请大师进来!” 滕氏亲自在福寿院门口将灵慧迎了进来,并吩咐冬梅奉上顶级云雾茶:“大师,请坐。” 灵慧一袭黄色僧袍,胸前挂了串朱红色佛珠。他对滕氏见了个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灵慧,老夫人叫贫僧的法号 就好。贫僧今日前来乃是受人所托,为老夫人医病。” 受人所托?众人不禁疑惑了,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灵慧大师? 桑玥垂眸掩住心里的笑意,端起茶茗了一口。 灵慧问向滕氏:“昨日有一位施主自山脚开始一步一叩首,跪着来到普陀寺,求贫僧下山医病。贫僧不依,她又在观音殿前跪了整整一夜。此心日月可鉴,贫僧亦被打动,于是决定破例一次。”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昨日是我祖母的生辰,请问大师,那位施主尊姓大名?她为我祖母送了这样一份厚礼,我一定要登门感谢。” 滕氏点点头,欣慰地看着桑玥,是这个道理。 灵慧大师淡道:“施主名叫乔玉。” 九姨娘?大夫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灵慧看着大夫人的面色,若有所思。 桑玥笑容浅浅,从容淡定道:“大师不要见怪,我母亲是高兴过头所以晕了。” 灵慧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桑玥越笑就越冷的眸子,片刻后,转向滕氏,面无表情道:“老夫人,让贫僧给您把把脉吧。” 灵慧为滕氏把了脉,开了方子,并教授了一套按摩之法,直至晌午十分才抽身离去。 滕氏想留灵慧用膳,却被他直言相拒。桑玥和桑玄夜亲自将灵慧送出定国公府,并派了马车将他送往普陀寺。当马车消失在巷尾后,桑玥笑着问向桑玄夜:“大哥做得很漂亮,我原先还以为大哥会直接杀死骆庆。没想到你先下毒,然后嫁祸给竹青,这个法子的确更稳妥。” 桑玄夜“咦”了一声,蹙眉道:“玥儿,不是你做的?” 桑玥察觉到了异样,凝眸道:“怎么回事?” “我的确如你所想,打算直接杀掉骆庆,但是当我好不容易趁着换班的空档潜入关押骆庆的房间时,发现他已经死了。我当时还以为是你以防万一,提前做的部署。可既然不是你、不是我,又会是呢?” 桑玥只愕然了一瞬,便猜到是谁的杰作了。她拨弄着耳边的秀发:“一定是子规干的,九姨娘和大夫人之间有着杀子之仇,她又怎会放过这么一个陷害她的机会?” “子归?”桑玄夜将信将疑。 桑玥忽然莞尔一笑,眸中似繁星炫景,亮得桑玄夜几乎无法对她直视:“是的,就是子归。” 定国公府波云诡谲,丞相府也好不 到哪儿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花厅内炸开,韩玲萱被扇地侧翻在地,半边脸上立时多了几道嫣红的指痕。 罗氏一袭青衣,右手撵着佛珠,心有不忍地撇过脸,落下两行清泪。韩丞相坐在罗氏的身旁,一双狭长的鹰目正迸射出凌冽的寒光。孙氏和韩天轶坐在左下首处,面露哀色。而方才掌掴韩玲萱的正式她的父亲韩正齐。 曲修宜不禁有些尴尬了,他原本打算将人送回丞相府就走,谁知他们非要让他留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质明白。 “你怎么无耻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跑到青楼去!”韩正齐怒目而视,反手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韩玲萱的眼睛已经哭肿,脸色苍白如一层蜡纸,唇瓣没有丝毫血色。她身上的衣衫有些褴褛,破损的地方隐约可见青紫的淤痕。她的四肢都在颤抖,不是因为冰冷,而是因为恐惧!极强的恐惧! 原来,昨夜韩玲萱被陌生男子凌辱后,继而被卖入了京城西南大街的怡红院。春妈妈就是怡红院的老鸨。春妈妈逼着她接客,她宁死不从,春妈妈就想了各种法子折磨她! 因她已非处子,春妈妈折磨起来更是毫不怜香惜玉,除了没让男人强暴她,其它能用的不能用的通通在她下体捣腾了一遍。那种屈辱、那种煎熬比万蚁噬骨、万箭穿心更难受!如今那下面已是狼藉一片,如同火烧。身子稍微动一下都痛得她几乎昏厥。早上,她趁着大家都在熟睡之际,打算逃出怡红院,却被春妈妈抓了个正着。她不由分说地就要将她扒光了吊在大厅中央,恰好那时曲修宜从厢房里出来,她大声朝曲修宜呼救,曲修宜念及丞相府的面子将她救下,还给她赎了身。 “父亲!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为什么要打我?”父亲不应该烧了怡红院、杀光里面所有人,替她讨回公道吗? 韩正齐七窍生烟,指着她的鼻子,怒斥道:“你是被害的?要不是你不偷偷跑出定国公府,谁害得到你?”气死他了!真是气死他了!他的儿女本就不如二房的多,还个个都是不争气的!叫他以后有什么脸去争夺家产? 韩丞相看向孙氏,横眉怒目道:“你说好好的孩子让你带去赴宴,你居然让她溜了?如今她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呆了一夜,要是传出去,叫丞相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孙氏被吓得瑟瑟发抖,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的确和韩珍谋划要将一个人送去青楼,但那个人应该是个定 国公府的姨娘,怎么变成了自己的女儿?而且她买通的人根本没有回来复命,就那么凭空就消失了。那么,又是谁,将她的女儿给虏了? 孙氏跪在了地上,泫然道:“公公,我错了,我没有看管好女儿,你要罚就罚我吧,别再打玲萱了,她全身都是伤,你先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吧。” 韩正齐一脚踢上孙氏的肩头:“瞧什么瞧?这样的女儿就该死在外面!没得败坏了丞相府的名声,让所有人都跟她一块儿遭殃!” 曲修宜倒吸一口凉气,轻咳一声:“其实,这件事我对天发誓,绝不对外泄露半句。至于怡红院的人,你们就放心吧,她们根本不知道昨晚的人是丞相府的小姐。” 韩玲萱吸了吸鼻子:“我一进入那种地方就发现不对劲,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和姓名。” 韩丞相和韩正齐交换了一个眼神,演了那么久的苦情戏,不就是要从曲修宜口里要个保证吗?曲修宜虽然混,但那只表现在玩女人、养娈童这个嗜好上,他其它方面的纪录还是良好的。 韩正齐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曲公子一言九鼎,这份恩情我韩某记住了。我已命人备好谢礼,就在马车内。”说完,他朝曲修宜眨了眨眼。 曲修宜对男人的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他顿时心花怒放,拍着胸脯道:“韩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那么,我告辞了!” “天轶,送送曲公子!” “是,父亲!” 曲修宜和韩天轶出去后,韩正齐收起眉宇间的暴躁,往位子上一座,沉声道:“说吧,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玲萱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玲萱,出后门,右转,一里后左转,裴家马车,浩然静候。” 丫鬟将字条呈给韩丞相,韩丞相过目了一眼,又递给罗氏:“夫人,你曾见过裴浩然的字,你看这是否出自他手?” 罗氏仔细端详了一番,凑近韩丞相,小声道:“几乎能以假乱真。” 这么说,不是裴浩然的了。韩玲萱心仪裴浩然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韩玲萱不擅于掩藏自己的情绪,每次只要一见到裴浩然就含羞带怯、眉目传情。想必那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所以才顺利地将韩玲萱骗了过去。韩丞相的鹰目里闪过一丝暗光。要是让他揪出那幕后黑手,一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韩玲萱抽泣道:“我去了之后,就看见一辆裴家的马车,上 ☆、第六十八章 女上男下 九姨娘为请灵慧大师下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这一诚心打动的不仅是灵慧,更有滕氏和桑楚沐。 原先除了大姨娘以外,滕氏对其他姨娘们看都懒得看一眼。即便九姨娘曾诞下桑玄帧,也不曾获得滕氏半分青睐。这一回,滕氏破例亲自去九姨娘的院子探望了一番,送了无数天材地宝不说,还嘱咐她好生养伤、这一月不用去向任何人请安或立规矩。任何人自然包括大夫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夫人这个主母如今连个姨娘都使唤不动了。 而更为让大夫人闹心的是听说慕容锦要率兵北上,不灭北齐誓不还朝!灭掉北齐?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慕容锦等得起,柔儿等不起!女子一旦过了十八若再不议亲,便很难嫁出去了。要是摄政王妃来个准信,她还能想法子与老爷周旋一番,可……她派人去问了摄政王妃,摄政王妃的回答模棱两可:“锦儿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也得三五载,就不知你家柔儿是否愿意等。” 是啊,如果柔儿真等个十年、八年,不成了老姑娘了?届时慕容锦还看得上柔儿才怪! 大夫人去看望桑柔时,丫鬟绿芜正在给桑柔换药。桑柔的胸部时好时坏,每次伤口快长合时,就又会流出一些脓水,腥味难耐。 桑柔坐在内屋的贵妃榻上,屋内的桌椅皆用上等红木所制,周身都刻有十分精美的牡丹图腾。右边是一张镂空雕花床,床垫、被褥全是上等丝帛所缝制,内嵌极品蚕丝,暖和透气,在春末夏初,倒是不错的选择。 “啊?你轻点!” 绿芜拿了湿帕子为桑柔清洗伤口,但脓水过多,她不得不用用力将其挤出,一用力桑柔就觉得伤口像被捅了一刀。 绿芜一脸焦急道:“大小姐,您总是怕疼不让奴婢把脓水挤干净,这样是好不了的。” 桑柔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疾言厉色道:“你作死啊!竟然咒我?” 她慢慢说话时面瘫的毛病还不明显,一发怒缺点暴露无遗了:嘴像豁风似的吐词不清,右唇角一抽一抽,那样子,十分不和谐。 大夫人看得心里一痛,好端端的一个女儿,怎生就成了这副德行?她摆了摆手,吩咐道:“绿芜,你退下。” “是,大夫人!”绿芜如释重负,将用过的布巾和水倒掉,又打了一盆干净水过来,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大夫人的目光落在红肿流脓的伤口上,秀眉蹙了蹙,亲自拧起帕子,开始给她清理伤口。桑 柔想要拒绝,大夫人抬眸一瞪,她便悻悻地撇过脸不说话了。 大夫人一边擦,一边淡淡地道:“慕容世子要出征了。” 桑柔陡然睁大眼,似是不信:“出征?去哪儿?何时回来?” 大夫人暗自叹息,用了那么多药都无法治好柔儿的面瘫之症,难道一辈子要做个木美人?她顿了顿,捡了轻的说:“去洛邑,与北齐打仗,想必一去就是三、五年吧。” 桑柔玩起了手里的络子,嘀咕道:“这么久?啊!好痛!母亲,你轻点儿!” 大夫人不理会桑柔的痛呼,用力将所有脓水挤出,然后给她涂了药,又扯掉她的抹胸,正色道:“这里要透气,你以后别再穿这么厚重的小衣,穿肚兜就可以了。” 桑柔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她不是没试过穿透气的肚兜,但透气透气,身上的脓血腥味儿也一并透了出去。 大夫人接着方才的话:“所以,你和慕容世子的亲事没戏了。” 此话一出,桑柔只觉五雷轰顶,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做了那么久的世子妃梦,突然间被告知她和慕容锦不可能了?叫她如何接受?她接受不了! 桑柔在心里计量了一番,忽然两眼一红,眸子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如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母亲,你想想办法吧!” 大夫人给桑柔穿好上赏,在对襟处打了个蝴蝶结,语重心长道:“你以为我不想让你成为南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桑柔止住了哭泣,面露惑色道:“母亲……南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大夫人好歹是丞相之女,对于朝堂上的问题她是有着自己的见解的。“皇帝年幼,朝政都是由摄政王把持,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待到时机成熟,摄政王迟早会取而代之。” “啊?摄政王要谋朝篡位?”桑柔掩面惊呼,大夫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大夫人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我猜的,你可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桑柔深吸几口气,眼神飘忽不定。震惊过后,她逐渐恢复了些理智。摄政王如果做了皇帝,慕容锦是世子,日后便是太子!她若嫁给慕容锦,就是太子妃。待到慕容锦继承大统,她,桑柔,将会成为南越皇后?! 如此,她更不能放弃慕容锦了!“母亲,我可以等他。” 大夫人扶了扶桑柔发髻上快要脱落的金钗,若有所思道:“我现在琢磨不透王妃的 意思,起初她对你是真心满意,亲口向我许诺过会上门提亲,但五个多月过去了,她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慕容世子对她说了什么。” 桑柔不信慕容锦对她没有感觉,她比那个刁蛮郡主可强了许多!“母亲,慕容世子肯定是愿意娶我的。” 大夫人睨了桑柔一眼,这个女儿有时候是不是自信过了头?她摇摇头:“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敢去赌那三年五载。何况刀剑无眼,洛邑的战况激烈得不得了,慕容世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桑柔低下头,继续绕着络子。母亲说的不无道理,她对慕容锦的确有些好感,甚至是仰慕,但如果他缺胳膊少腿回来,她肯定会嫌弃他的。 大夫人一瞧桑柔的表情就知道女儿看上的未必是慕容锦这个人。她握了握桑柔的手,目光凛凛道:“摄政王府这颗大树,我们一定要抱紧了。” “可是慕容世子都要出征了,难不成你让我随他一起去打仗?我可不干!”那种地方穷山恶水、难民为患,搞不好哪天敌军压境,她就死在洛邑了。 大夫人笑得意味深长:“摄政王又不是只有慕容锦一个儿子!” 母亲的言下之意是……要撮合她和慕容拓?但慕容拓的性子貌似不太好相处,上次蒋如当着他的面摔下去,他扶都懒得扶一把,还威胁蒋如要是脏了他的衣服就剁了蒋如的手。这样的男人,她可不敢嫁! 桑柔面色一紧:“母亲,慕容公子的性格太怪异了。” “怪异怕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看上你了,便会对你好了。我这也是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你要是不主动把握先机,等靖王殿下上门提亲,你父亲一口答应,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那个靖王殿下,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个短命的相。你父亲偏顾及与他的师生情谊,殊不知他根本就是摄政王的眼中钉!咱们定国公府与靖王殿下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你父亲还巴巴地往上凑!” 桑柔听得头皮发麻,短命的相?不就是长得比寻常男子貌美一些?“靖王殿下与我们多年没有密切往来了,父亲哪里与他好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那是表面,反正,我和你外祖父不会让你嫁给靖王殿下就是了。至于你和慕容拓的事,我好好谋划一下。他的性子的确怪了些,这件事难度很大。”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于女子而言,觅得一个佳婿是人生头等大事。所以,大夫人才心心念念 要将桑柔嫁入南越最尊贵的府邸。而事实上,她的父亲韩丞相也是摄政王的支持者,踏上摄政王府这条船是没错的! 春光明媚,暖风阵阵。金色日晖洒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像无数粒跳跃的水晶,熠熠耀着刺目的光芒。 湖的两岸,或是绿荫种种,或是香楼幢幢,而这些凭湖而建的香楼多是戏坊或妓院。优美的歌声、悠然的桨声、船舶驶过的流水声,在这暮春时节烘托着丽湖的清韵,给这沉闷的湖添了一分生气。 船舱内,桑玥坐在镂空窗子旁,她的面前是一个嵌了大理石板的红木桌,上面摆放着精致可口的糕点和各式各样的花茶,还有一本南越的官员传记。她却是不吃也不喝,手肘支于桌上,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之人,讲了句十分破坏气氛的话:“说吧,把我骗出来是要怎样?” “骗?本公子品行高尚,会骗你?再说了,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值得我的骗的?”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似偷了一湖珍珠的光芒,越发亮得桑玥睁不开眼。 她干脆阖上眸子,靠着轩窗,轻声道:“是谁让七彩鸟带消息说要我履行承诺、给摄政王妃选生辰礼物的?我就纳闷了,已经在湖上漂了一个时辰,难道慕容拓你是打算捞几条鱼让我来选?” 桑玥的肌肤如羊脂美玉般莹润白皙,她有着十分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像两排弯弯的密梳。她穿着淡蓝色裙衫,雪颈下露出一小片白色绣花前襟,慕容拓不由地羞红了脸。她……她……怎么长变了? 良久听不到慕容拓的回答,桑玥慵懒地掀开珠帘般的眼睑,瞧见慕容拓的眼神和表情时,她心中一惊,拿起旁边的书本就拍了过去,低喝道:“你的眼睛往哪儿看?” 慕容拓的额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立时回神,他轻咳一声,压住羞恼,吼了回去:“你要不要这么野蛮?就不怕长大了嫁不出去!真是个悍女!” 桑玥剜了慕容拓一眼,端起茶茗了一口,冷声道:“嫁不嫁得出去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倒是慕容公子你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便不愿成亲,也该多寻几个通房丫鬟才是!” 慕容拓有些无所适从,也端起茶喝了起来,刚茗了一口就听到她如此露骨的讥讽,气得呼吸都滞了一秒,差点被呛死! “咳咳……咳咳……”他捂住胸口,这个臭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看着慕容拓耳根子通红、却 仍强装镇定的样子,桑玥暮然有了种十分解气的感觉,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像一串银铃在船舱内调皮地飘荡,兜兜转转,最后每一声都落进了慕容拓的心里。 大概是笑够了,桑玥想起了正经事,她伸出手,道:“把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慕容拓明知故问。 “六姨娘的解药啊。” 慕容拓两眼望天,叹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们定国公府的姨娘中毒了么?怎么要问我拿解药?” “给不给?”虽然没有证据,但只觉告诉她,杀死骆庆、毒晕六姨娘并将竹青推入水中的人就是慕容拓。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挑眉一笑:“不给!” “承认了,是吧?”桑玥直起身,双手撑住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问一次,给不给?” 慕容拓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意态闲闲地靠在了椅背上:“求我啊,求得我心满意足了,我或许会考虑给你。” 或许?会考虑?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突然探出手朝着慕容拓的胸膛摸了过去。 冷不丁地瞥见一只纤细小手靠近自己,慕容拓怔了怔,急忙用大掌扣住她的手腕。 “啊——”桑玥吃痛得叫了出来,脸上换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慕容拓心神一乱:“弄疼你了?” 趁着慕容拓分神之际,桑玥瞬间探出另一只手,自他怀里摸出了一方锦帕。 明知她是在装,却就是忍不住会上当,慕容拓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 桑玥轻轻摇着手里的锦帕,笑得春光灿烂:“啧啧啧,这锦帕的绣艺真真是好,尚宫局做的吧!也不知拿到市面上能卖多少钱?我猜,就凭它是慕容公子的贴身之物,定也能卖成百上千两银子。” 慕容拓就不信她真的会拿一方帕子去卖。他复又靠上椅背,不以为然道:“哼!一条锦帕而已,我又不是女子!” 桑玥眉梢轻挑,笑得诡异:“也对,慕容公子早已声名狼藉了,还在乎名节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声名狼藉了?慕容拓被气得火冒三丈,桑玥浑然不觉,又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它送给蒋小姐得了,上次蒋小姐对慕容公子投怀送抱不成,听说回去哭了好几日呢!” “臭丫头,你敢?” 慕容拓倏然起身,隔着桌子去抢桑玥手里的锦 帕。桑玥玉手轻抬,放于身后,探出另一只手,道:“解——药!” “你先还给我。” “先交出解药。” “还给我!” “解药!” 慕容拓气得牙痒痒,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慕容拓一手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强行拽了出来,因中间还隔着一张宽大的石桌,他的腿被铬得有些生疼。 忽然,一声巨响,船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原本站立着的桑玥顷刻间失去平衡,慕容拓一拽,桑玥便朝着他扑了过去,巨大的冲力致使二人压倒了靠椅,直直摔在了地上。 “拓哥哥!” 恬郡主雀跃地从另一艘船上跳了过来,嘴角扬起甜美可人的笑,但当她掀开船舱时,笑容瞬间僵硬了。 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一名女子趴在慕容拓的身上,而慕容拓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头……那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她跺跺脚,又羞又恼又嫉妒:“拓哥哥!你……你们在干什么?” 此时,慕容锦也掀了帘子进来,撞见这一幕,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极强的惊诧。 慕容拓没功夫管谁闯了进来,又看到了什么,他问向桑玥:“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 桑玥摇摇头,面颊红成了天边的霞彩。好吧,和慕容拓这种“女上男下”的姿势被恬郡主撞见的确让人难为情。重生后第一次,她失态了、懵了,手足无措,趴着动也不动,居然忘了直起身。 慕容拓难得看到桑玥害羞的一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庄子里那晚,她娇憨可爱踢着被子的模样,嘴角扬起了一个怎么压也压不直的弧度。他将桑玥扶了起来,耳根子有些泛红,面色却清冷了许多:“大哥,恬郡主,你们怎么来了?” 慕容锦也来了?桑玥心底的尴尬无以复加,她深吸一口气,阖眸片刻,缓缓转过身。当她面向二人时脸上已换了一副从容淡定的表情:“见过慕容世子,见过恬郡主。” 慕容锦依旧是一身宝蓝色锦服,高贵华丽,温润如玉,只是他灿若星河的眸子辉光攒动,偶尔闪过一丝暗沉,那颗尘封已久的心里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苦涩。桑玥和拓儿……已经发展到有肌肤之亲的地步了吗?他忍住不适,柔声道:“我和恬儿在游湖,远远地瞥见了你的船只,便过来了,谁料车夫用力过猛,竟是撞上了。” 恬郡主穿着鹅黄色软银烟罗裙,腰系红色丝带,由侧面垂直脚边。她头梳凌云髻,簪两朵明黄色小花,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五官迷人。单论样貌,桑玥的确不及她。此时,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嫉妒,一双烟波浩渺的眸子几乎要落下泪来,偏那泪痕深处是一股想要将桑玥万箭穿心的憎恨! 桑玥口口声声说与拓哥哥没关系、不太熟,可现在呢?他们私相授受,在船舱里行那不雅之举。若非她来得及时,他们两个只怕……已经…… “拓哥哥!”恬郡主就势握住慕容拓的胳膊,贝齿紧咬着红唇,眸子里泪花闪烁,那模样,就像一滴挂在叶尖儿上的露珠,随时都要掉落,看得人揪心。 桑玥一看见恬郡主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她给慕容拓使了个眼色,快解释啊!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装作没看见,为什么要解释? 桑玥瞪了他一眼,你诚心毁我名节? 慕容拓挑眉一笑,我也搭上了自己的名节。 桑玥算是明白了,慕容拓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拉她下水。她不就是扒了他的上衣将他扔进了护城河吗?他倒是心心念念一刻也没忘记报仇。一念至此,原本因为韩玲萱一事对慕容拓滋生的些许谢意瞬间荡然无存。 恬郡主看着慕容拓和桑玥眉来眼去,这心里的妒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人焚化在这一席日辉之间。 还是慕容锦打破了波云诡谲的气氛,他笑了笑:“船身不稳,会摔倒很正常,好在你们并无大碍。” 恬郡主白了桑玥一眼:“我才不信呢!桑小姐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慕容拓面色一凛,打断她的话:“恬郡主,你不是跟我大哥游湖吗?你们继续!” 恬郡主被慕容拓冷冽的眼神看得手脚发凉,她不明白慕容拓为何会对她这般冷淡。她还记得上次他兴致勃勃地来找她…… “恬郡主,你的骑射技艺很不错啊,我大哥教得很好。” “难道只有锦哥哥是好老师,我就不是好学生么?我敢说,放眼整个南越,定没女子能胜过我!” “那我跟你打赌,三个月内我一定找个比你厉害的!要是你赢了,我送你一匹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借着练习骑射的机会天天去摄政王府看他! 那时,他不是这样的! 恬郡主怒火中烧地扫了桑玥一眼,一定是她!自从拓拓认识她之后就再不搭理自己了! 恬郡主将指甲插入掌心,勉强压制住惊涛骇浪般的妒火,挤出一个甜美的笑:“我们几个可以一起游湖。” 慕容拓双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道:“我大哥再过几天就要去洛邑了,你还是多陪陪我大哥吧!” 桑玥心里暗叹,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原先她还说与慕容拓并不熟,今日就被恬郡主撞见二人阴差阳错之下的亲昵姿势。她倒是不担心恬郡主会借此来抹黑她的名节,她担心的是恬郡主对她的误会越来越大,以恬郡主刁的蛮任性,指不定将来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尤其慕容拓还对恬郡主冷言冷语,恬郡主只怕越发恨她了。 恬郡主是香凝皇后的女儿,看在五姨娘的面子上,她并不愿意与恬郡主为敌。 她微微一笑,道:“人多热闹,一起吧。” 恬郡主抑制住满心的酸涩和愤怒,笑靥如花道:“我早闻桑小姐聪颖过人,我有个问题想单独请教桑小姐。” 桑玥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降低她和恬郡主之间的误会也好。她笑容浅浅道:“正好我有话对恬郡主说。” 慕容锦拍了拍慕容拓的肩膀,和颜悦色道:“拓儿,我们去出去吹吹风。” 待慕容拓和慕容锦出了船舱,恬郡主命人合上舱门,脸上的笑容一收,沉声道:“桑小姐,这一次你又作何解释?还矢口否认你与拓哥哥关系匪浅吗?” 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平气和道:“关系匪浅好像严重了些。” 恬郡主双手紧握成拳:“你私会男子,是否有辱女德?不嫌丢脸吗?” 桑玥淡淡一笑:“那恬郡主呢?你不也是与慕容世子同船而游?” “你……”恬郡主哑口无言。 桑玥坐下来,给恬郡主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疾不徐道:“况且我与慕容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并不若你想的那般。” 恬郡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双目如炬道:“眼见为实!我看到的还能有假?” 桑玥茗了口茶,神色淡雅如菊、笑容清浅似溪:“呵!这话别人说或许我信,从恬郡主的口里讲出来可就半点说服力都没有。世人皆道‘恬郡主仰慕慕容世子’,但我怎么觉得,恬郡主是打着追求慕容世子的幌子去接触慕容拓呢?” 突然被说中心事, 恬郡主既尴尬又心虚,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桑玥晃了晃茶杯,又道:“所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而方才慕容公子与我之间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状况,恬郡主你或许才是罪魁祸首。” 恬郡主杏眼圆瞪:“此话怎讲?” 桑玥用宽袖盖住那本南越官员的人物传记,道:“我与慕容公子同时站立在船舱内,突然船身遭受重击,我们身形不稳所以才摔了下去,至于为何会摔成那般模样,纯属巧合了。慕容公子如果真的与我要做什么,会不吩咐船上的侍卫看紧舱门?” “你说的是真的?” 桑玥语重心长道:“恬郡主,真正喜欢一个人就要用心去打动他,不是耍小聪明,也不是一味地干涉他交朋友的自由。” 恬郡主想要辩驳,话到唇边又落下,换了个问题:“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拓哥哥?” 桑玥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个刁蛮郡主怎么就是三句话不往将她和慕容拓扯到一块儿去?她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朋友,你想多了,你要做的是怎么让慕容拓喜欢上你,其它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恬郡主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说辞,她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就算你说得对,我会用心让拓哥哥喜欢上我,但是,我依旧不会允许他的身边百蝶绕、百花开!” 果然是对牛弹琴!要不是看在五姨娘和香凝皇后的份上,桑玥才懒得与她废话。桑玥淡淡睨了她一眼:“那你尽管试试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除尽他身边的蝴蝶蜜蜂和鲜花吧!” 恬郡主发现自己激动得要死、愤怒得要死、嫉妒得要死,桑玥却不温不火、从容优雅,仿佛桑玥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她只是个怒形于色的市井小民! 恬郡主咬牙道:“你既然不喜欢拓哥哥,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你难道不能离他远一点?” 这个郡主魔怔了不成?为什么永远都抓不着重点?桑玥渐渐失了耐心,语气冷了一分:“我说恬郡主,我和谁来往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力指手画脚。如果你一定要误会,我也无计可施。” 语毕,桑玥起身欲离去,恬郡主叫住了她:“那你对天发誓,说你不会喜欢上拓哥哥,不会和他在一起,我就信你!从此不再为难你!并且,你若看上谁家的王公子弟,我都可以求太后给你指婚。以你一个小小的庶女身份,想要嫁入门当户对的家族做正妻恐怕颇有难度吧! ☆、第六十九章 大祸临头 慕容锦静静眺望着远方,实际上他的目光是空洞的。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但他知道拓儿的性子,一旦认定就算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在他并未从桑玥的眼里看到任何情意,想来拓儿只是一厢情愿。但愿时日一久,拓儿能幡然醒悟。毕竟……他们两个不合适! 慕容拓顺着桑玥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两层的奢华大船缓缓驶过,船身刻着旭日东升的图腾,裴家的船?他的眸光自船身缓缓上移,在二楼的甲板上看到了裴浩然和一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谈笑风生。 那名男子慕容拓认得,是西洋商人查尔斯,与裴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此番来南越一是为了游历山河,二是顺便收购一些新奇的东西。上次定国公府的寿宴,他不就随着裴浩然一起去参加了么?听说还给腾老夫人送了价值不菲的西洋参。桑玥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看,到底看的是裴浩然还是查尔斯? 桑玥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前世的记忆中,年仅十七岁的桑秋被卖给一名五十岁的异国富商为妻。六姨娘的眼都哭瞎了,散尽毕生钱财,最后却只换来一桑秋道横尸他国的死讯。而那名富商,就是查尔斯! 当时父亲正在临淄打仗,无瑕顾忌家中事宜,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桑秋被绑上大船。裴浩然试图阻止过查尔斯,甚至不惜与查尔斯断了贸易往来、大打出手,结果还是不能改变桑秋的命运。 大夫人临走时讥讽地说:“玥儿你是瞧不起商人吗?你自己不也嫁了个商人?我听说西洋人不注重身份地位,商人在那边是极受尊重的。哪像在南越,别人问我二女儿嫁给了谁,我都不好意思回答!” 事后,裴浩然抱着她,无比自责道:“玥儿,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最初不跟查尔斯做生意,他就不会有机会认识三妹,也不会被岳母钻了空子,将三妹卖了过去。” 她紧紧地搂着裴浩然的腰,摇头道:“相公,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尽力了。人各有命,三妹……只是命苦罢了。为了救三妹,你和查尔斯闹翻了,以后西洋的生意可怎么做?” 裴浩然吻了吻她的脸,眼神里饱含宠溺:“没有就不做了。玥儿,自古官仕农商,商人身份最卑微,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唯有硬着头皮做到最好。你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我很抱歉。” 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打击。 她圈住他的脖子,望进他幽暗深邃的眸,“我不苦,以相公的才华,哪里输给那些王公 子弟?要不,你考虑一下入朝为官吧!” 裴浩然迟疑道:“可是……在南越没有皇商入仕的先例,万一被人认为我们裴家野心太大……我怕会连累定国公府。” 她莞尔一笑:“我们让出皇商的位子不就好了?你放心吧,即便不做皇商,我也会将裴家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你且安心准备科考,其它的事交给我。” 裴浩然深情地望着她:“玥儿,娶妻当如是,我裴浩然能与你共结连理,当真是三生有幸。” …… 爱情中的女人都是傻子!如今再见裴浩然和查尔斯,桑玥怎么觉得裴浩然才是害得桑秋远嫁的罪魁祸首呢? 查尔斯的到来比前世提早了五年,他与桑秋的交集或许已经开始。滕氏寿辰那天,六姨娘正要供出陷害五姨娘的真凶,王妈妈突然跑进来说“大夫人今儿奇了,裴公子带了个金发碧眼的朋友过来,奴婢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那样子的人呢!”当时,六姨娘的神情十分慌乱,尔后伏地认罪了。 想必,大夫人早就与六姨娘提起了查尔斯,并威胁六姨娘如果事情败露后敢把她供出去,她就将桑秋嫁给查尔斯。 让桑秋受点伤,六姨娘咬咬牙就忍了,可让年仅十二岁的桑秋嫁给一个四十五岁的洋人为妻、从此天涯两隔,六姨娘当然受不了。 慕容拓见桑玥看得出神,心里没来由地就是一火,他用手指戳了戳桑玥的小粉肩:“臭丫头,你能不能别一见到男人就发呆?” 桑玥扭过头,敛起脑海中的思绪,笑靥如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长得好看,我就看谁了。” “色!”慕容拓气得撇过脸。 慕容拓害得她被恬郡主恨上了,怎么也得羞辱一下慕容拓才解气!“慕容拓你不色?方才谁盯着我一个没长开的孩子的那个地方看,只差流口水了?” 果然,慕容拓的呼吸顿时就粗重了起来,清澈无瑕的眸子飞速眨动:“你……我哪儿有?” “没有你的耳根子怎么红了?”桑玥上前一步。 “你……不知羞耻!口无遮拦!”慕容拓后退一步。 “你都敢看,我为什么不敢说?不知羞的人是你吧!”桑玥再上前,“我看你跟那曲修宜简直半斤八两,要不改天,我也送你一对兄妹?” 所谓物极必反,慕容拓气到极点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突然咬咬牙,不退反进,桑玥冷不丁地撞 上了他的胸膛。局势逆转,他摊开双臂,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这回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不知羞耻的人到底是谁呢?怎么?见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迫不及待要自荐枕席?啊,你仰慕我很久了吧!” 桑玥亮晶晶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慕容拓,功力见长啊! 慕容拓眉梢轻挑,将桑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得诡异:“啧啧啧,可惜你这副身板,我真的没有丝毫兴趣。” 桑玥的眸光扫过甲板上淡淡的影子,附耳过去:“你没吃早饭吗?说话那么小声!” 慕容拓放大了音量,得瑟一笑:“本公子说本公子对你没有丝毫兴趣!” 桑玥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对着船舱处喊道:“恬郡主,你听到了吧!慕容公子对我没有兴趣啊!” 慕容拓的笑容僵硬在唇角…… 最后恬郡主非要缠着慕容锦和慕容拓,待船靠岸后,桑玥独自乘坐马车回了定国公府。 她先去看望了九姨娘,恰好五姨娘也在那儿。 九姨娘一身素衣,靠着床头而坐,腿上盖了绵软的淡紫色蚕丝被。她脸色苍白,偏还病如西子胜三分,柔弱兮兮,楚楚动人。 自从韩天宇告诉桑玥孙氏会伺机对付她之后,她就派人盯紧了孙氏的动静。滕氏寿辰那日,孙氏又派人雇了马车,并联络了怡红院的龟奴。下午莲珠在凉亭附近寻到桑玥,说五姨娘因通奸之罪被大夫人抓了起来,桑玥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留了个心眼让莲珠去找桑玄夜,好巧不巧,莲珠慌慌张张地撞到了慕容拓。 慕容拓一问之下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立即带着小慕儿找到了九姨娘,当时她已被关进了一所僻静的院子,就等着晚上所有人都去听戏,然后将她偷偷运出府。慕容拓暗中找到桑玥,商议之后,先安排合适的人替掉了孙氏的马车,尔后桑玥伪造了裴浩然的笔迹将韩玲萱骗了出去,并且找了一名绝色男子,焚上裴浩然惯用的兰香,好好地“疼爱”了韩玲萱一番。 九姨娘却将计就计,夜晚跑去了普陀寺。当然,她并非真心为滕氏祈福。 “二小姐。”九姨娘掀了被子要给桑玥行礼。 桑玥行至床边,子归搬了绣凳让桑玥坐下,然后很自觉地退出去,守住了门口。 桑玥按住九姨娘,“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见到香凝皇后了吗?” 九姨娘低声道:“我拖住灵慧大师之后,子 归潜入了后山,那里有着数十名大周死士把守,子归没能见到皇后,不过总算是知道她在后山的具体位置了,下次我再想想法子。” 五姨娘一听,惊诧了:“原来那晚你不是去寻医问药,你是去找香凝了!” 九姨娘柳眉紧蹙道:“没能亲眼见到皇后,我这心里始终不安。冷瑶派了那么多死士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保护她还是囚禁她?或许,我该给荀大人修书一封,请他多派些人手过来才是。” 桑玥不以为然:“这样会打草惊蛇。” “啊?”五姨娘花容失色,“囚禁香凝?冷瑶囚禁香凝?怎么可能?她是香凝的亲妹妹,又抚养着恬郡主,怎么会囚禁香凝?” 桑玥觉得九姨娘猜测的不无道理,至少那日她听黑衣人的口气,对香凝皇后没有多少敬意,还一口一个“疯子”的叫。另一件令她疑惑的事情是,既然香凝皇后是疯子,为何灵慧大师不将实情告诉五姨娘呢? 九姨娘打断了桑玥的思绪,她按了按被角,道:“凤兰,你也不能太信任冷瑶了,你瞧她把恬郡主惯成了什么样子。我可是听说她对皇帝严苛得很,如果她真的将恬郡主视为己出,就该像对待皇帝一样严加管教,没得让她整日追着慕容世子跑,名声全给败坏了。” “可是……”五姨娘心底太善良,实在无法相信冷瑶会居心叵测到那般地步,“就算冷瑶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心生嫉恨,那她大可直接杀了香凝,囚禁她是何居心?” 太后的居心?太后一边色诱摄政王辅佐皇帝,又一边防着摄政王府过于强大。她的居心自然是希望恬郡主嫁给慕容锦,将这个强有力的眼线插入摄政王府。如果恬郡主真的做了世子妃,以她的性子根本容不得侧妃或姨娘,那么摄政王府想要通过姻亲关系拉拢一些大臣便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一点,恬郡主嫁入摄政王府后,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可全都是摄政王府的责任。届时,太后再将恬郡主的身世通报给大周皇帝,他还不率着大周铁骑踏平摄政王府? 当然,这些话桑玥心里想想,并不会对五姨娘言明,讲了只会令五姨娘徒增担忧。桑玥可以确定,太后已经注意到了定国公府,不论她发现的是九姨娘还是五姨娘,一场风波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这场风波会以何种形式、在什么时候降临定国公府。 九姨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从前与冷瑶的关系不错,又因她是皇后的妹妹,所以对她很是信任。但……算了,我找我的, 你信你的,倒也没什么冲突。” 五姨娘再不多言,心里却并不认同九姨娘的观点。 桑玥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娘,太后是因为什么嫉恨香凝皇后呢?” “这……”五姨娘欲言又止,冥思片刻,道:“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 九姨娘低下头,似乎忆起了极其气愤的事,脸色十分难看。 桑玥见五姨娘和九姨娘都不愿意说,倒也不再勉强,眼下还不是求证太后和香凝皇后恩怨的时候。桑玥笑了笑:“九姨娘,把子归借给我用用。” 当晚,桑楚沐宿在了五姨娘的院子,事实上,自从五姨娘给了桑楚沐脸色看之后,一连好几日,他都没去别人的院子。 月黑风高,夜色暗沉如墨。 白兰在前面打着灯笼,大夫人带着王妈妈,满肚子火气在后面跟着。她亲手炖了补汤给桑楚沐送去,谁料他看也没看就赏给了下人。他继续埋头写奏折,她静静地在一旁等了打半个时辰,明眼人早看出来她是想接他去长乐轩,他却两袖一甩,说了句“我去看看五姨娘,你自己歇着吧,不必等我。” 她心有不甘,厚着脸皮道:“老爷,您已许久没去长乐轩了。” 桑楚沐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去不去长乐轩,你依旧是府里的主母,影响到你的地位了?”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背,不让理智坍塌,委屈道:“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只是……很思念老爷罢了。” 桑楚沐讥讽地道:“原来夫人也是会有心的么?” 回忆在暗夜里肆意飘飞,不断折磨着大夫人的心智。她怎么就没心了?她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操持府里的大小事宜,不让他有后顾之忧,他就是这么看她的?不就是陷害桑玥被他发现了吗?一个庶出的小贱人,究竟哪里好?知道的认为桑玥是个庶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他的命根子呢! 走着走着,前面传来了谈话声: “喂!你听说了没?府里闹鬼了!” “嘘——真的假的?闹鬼?大晚上讲这个,你也不怕鬼上身?” 大夫人脚步一顿,按住白兰和王妈妈,隐在一颗大树后。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紫竹轩附近。 两名丫鬟恰好从另一条小路经过,手里端着两盆凌乱的衣衫,瞧穿着,应该是浣洗房的粗使丫鬟。 “我昨晚去给如 厕,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一道红色的鬼影飘进了紫竹轩,差点没把尿给吓到裤子里。” “啊?红色的鬼?鬼怎么会是红色的?我只听说过黑白无常。” “我哪里知道?但他脚不着地,像阵风儿似的,不是鬼是什么?” “天啊!那我们以后还是别走这条路了。” “我听说从前紫竹轩里住过一个戏子,就是爱穿红色的衣服,你说会不会是他突然死了,然后他的魂魄飞回来了?” 那丫鬟浑身打了个哆嗦:“你别吓我。” 大夫人给王妈妈打了个手势,王妈妈明白,悄然追上了那两名丫鬟。 大夫人气得随意掐了一片叶子,放在手心揉搓着,她问向白兰:“这些谣言传了多久了?你有没有听到?” 白兰提着灯笼的手抖了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瞧白兰的表情大夫人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的语气沉了几分:“叫你说你就说!” 白兰咬咬牙,道:“就是老夫人寿辰之后,就有人私底下说看见红衣鬼飘进了紫竹轩和……和……” “和什么?” “和长乐轩!” “混账!”一定是有人在造谣生事!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耍幺蛾子,一定将那人挫骨扬灰!既然来了紫竹轩,她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鬼! 大夫人带着白兰推开了紫竹轩的大门,一丝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还夹杂了一丝血腥,她的心骤然一凛。 “白兰,你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白兰点头:“有,紫竹的气味很好闻。” 那就是没闻到了。大夫人握住胸口,难道是她的错觉? 幽静的前院,古朴的厅堂,雅致的卧室……随着她一步一步踏遍紫竹轩的每一个角落,熟悉的香气和血腥味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她的心越走越虚,越来越不敢推开下一扇门。 “大夫人,你怎么了?”白兰瞧着大夫人的神色不对,轻声问了句。 大夫人的话里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音:“没事,回长乐轩,这里什么都没有。” “柴房还没看呢。” 大夫人的脑子里混沌一片,甚是疲惫:“不用看了,走吧。” 回到长乐轩时,王妈妈已在房里等候。 “查出来了没?究竟是谁在捣鬼?”大夫人将 披风解下,递给白兰,白兰接过挂好,又打了水给大夫人净手,然后倒了杯花茶递过去。 王妈妈躬身道:“奴婢严刑拷打了那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一口咬定是亲眼所见,不是听谁谣传的。” 大夫人要去接茶杯的手一颤,茶杯摔落在地,她喝道:“连奉个茶都奉不好!真是废物!滚出去!” “是!”白兰战战兢兢地应下,用手将瓷片清理干净后退了出去。 大夫人摸了摸发髻上的步摇,细细摩挲着流苏上的珠子,目光清冷道:“你把宸枫埋在什么地方?” 王妈妈先是一怔,尔后明白大夫人的意思,“城西的一片林子里。奴婢买了一口棺材将他放进去,周围钉了二十个长钉,您放心,他是绝不可能从棺材里逃出来的。” 大夫人双眸一凛:“我明日先去见了麟思再说。” 翌日,大夫人给滕氏请安之后,就匆匆赶往了芳年华。 花园的凉亭中,桑柔和桑丽正在下棋,实际上,桑丽下得并不怎么好,桑柔的脾气更不怎么好。今日桑柔却一反常态,十分耐心地教导桑丽。桑柔将桑丽刚刚放下的黑子挪了个位子,温婉道:“五妹,你如果下这里就正好封了我的去路。” 桑丽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自从桑莞死后,她顶替桑莞成为与大姐最亲近的妹妹。从前大姐待自己并不十分客气,像今日这般耐着性子、给足笑脸的情况尚属首次。 桑丽点点头:“是,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桑柔给绿芜勾了勾指头,绿芜从食盒里端出一小碟晶莹通透的水晶丸子,颜色澄碧,一眼可见中间的紫色夹心。绿芜将碟子放在石桌上,水晶丸子极富弹性地颤了一下,顿时叫人大快朵颐。 桑丽看得两眼发光,桑柔笑了笑,将碟子推到她面前:“五妹,尝一个。”说着,自己也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起来。 桑丽喜不自胜地捏了一个水晶丸子送入唇中,松松软软,入口即化,唇齿间仿佛有一股绿茶清香在游离。“大姐,这个真好吃,我怎么从来没吃过?” “这个当然好吃了,它是宫里的厨子做的,在外面有价无市。” “啊?宫里的东西!”桑丽惊呼出了声,不小心将唾沫喷到了桑柔的脸上,她吓得六神无主,“大……大姐,我不是故意的。” 桑柔掏出帕子擦了擦,半分气恼都无,和颜悦色道:“你是我妹妹,无论你 犯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的。” 桑柔右脸上呈现出的笑意令桑丽有些脊背发凉,她硬着头皮,拍了个马匹:“大姐,你真好。” 桑柔的美眸里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家和万事兴,我做长姊的自然希望和几个妹妹亲密相处,要知道,再过几年,我们都会出嫁,到时候一年能不能见上一回还两说。” 桑丽觉得桑柔讲得有几分道理,一边嚼着丸子,一边点头,心里却叹道,大姐这么美的人,怎么就成了面瘫? 只剩最后一个水晶丸子时,二人同时去拿,桑丽的手僵在了碟子上方,桑柔看了她一眼,指捏起,然后笑着送入她的口中,道:“那你觉得是我好,还是桑玥好?” 桑丽没想到大姐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何况桑玥平日里对她也不怎么亲近。她微笑道:“大姐好。” 桑柔见桑丽已经将水晶丸子吃得一个不剩,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给绿芜使了个眼色,绿芜给桑丽斟了杯果茶。桑丽以为绿芜又会端出一碟点心,没想到却是一杯茶,这便是告诉桑丽,已经没得吃了。桑丽舔了舔唇瓣,茗起了茶。 桑柔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右唇角一勾:“大姐以后会对你更好。” 桑丽听着桑柔的保证,不知为何,一点心安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慎得慌。她试探地问:“大姐,你是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桑柔用帕子掩住嘴,低低笑出了声,良久才忍住了笑意:“五妹,瞧你说的,我真心对你好,你反而怀疑我有目的,既是如此,以后你见到我都绕道走吧。”说到最后,故作伤心地侧过了身子。 桑丽有点慌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柔叹了口气:“其实吧,几个庶妹妹里面,我最喜欢你,怎么说八姨娘也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我与你的关系本就该比其他姐妹亲近些。谁料,你却是不领情了。” 语毕,桑柔起身就要离去,桑丽握住她的胳膊,愧疚道:“大姐,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你对我这么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桑柔笑着嗔了她一眼,又亲昵地与她下起了棋。 桑丽没桑莞那么好控制,因为没有人蛊惑她巴结大夫人以换得一门好亲事,她自己也不如桑莞那般贪心。她所求的只是普普通通一份亲情、一个朋友、一个童年玩伴。 正因为她淡薄,所以但性子比桑莞的沉稳许多,做起事来定也 缜密许多。眼看着大夫人和桑楚沐的关系越闹越僵,五姨娘越来越受宠,桑玥的日子更是风生水起,桑柔就怎么也坐不住了。 大夫人到达芳年华时正值下午,戏园子里听曲儿的人不多,除了偶然从几个厢房传出悠长的戏曲声,大部分地方是安静的。 吴班主一听下人禀报说韩夫人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亲自去门口将她迎到了雅间。 这个雅间布置得十分富丽堂皇,窗帘用的是织花蜀锦,采足金线绣了青鸾腾云。八仙桌和圆凳皆是上等红木所制,周身刻有花、鸟、虫、湖的图腾。八仙桌的东面是两把大气的扶手椅,南面是一个山水屏风,屏风后是一张铺着紫色锦被的雕花大床。 “韩夫人,您请坐。”吴班主弯腰哈背,将大夫人迎上了主位。 大夫人落座后,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子银票仍在了扶手椅之间的茶柜上,冷声道:“麟思呢?” 吴班主两眼冒金光,搓搓手,咽下口水,笑道:“麟思现在不方便,但我向你保证,晚上一定让你见到他。” 大夫人一听不方便,心里就咯噔一下,像被石子给碾压了一番,竟然滋生了些许痛感。她重重地吸了口气,板着脸道:“笑话!你莫不是还嫌钱少吧?如今正值下午,谁会来听戏?” 吴班主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这个韩夫人怎么说也是个过来人,从前没少跟宸枫见面,可不都是下午关着门儿“办事”?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探口风?吴班主硬着头皮,据实相告:“贵人来了,叫了麟思过去,所以……” 果然是去接客了么?大夫人身子一晃,头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反手将茶杯拂落在地:“麟思到底是不是宸枫?” 吴班主愣了楞,敢情韩夫人是将麟思当成了宸枫的替身!如果她知道麟思不是宸枫,只怕再不会来了。怎么滴也得在那之前敲她一笔。思及此处,吴班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恬笑道:“各方面都挺像的。” 大夫人见吴班主眼神飘忽不定,越发肯定麟思就是宸枫了。她压住火气,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等着吧,只不过你这雅间太差劲儿了,难道芳年华就没个好点的房间?” 吴班主愣了一瞬,道:“因为您从前就是用的这个房间,所以我就直接带您过来了,其实这已经是除了天心阁以外最好的雅间了。” 看来,麟思就在天心阁了。大夫人打了呵欠,耷拉着眼皮子:“我乏了,进去歇会儿 ☆、第七十章 慕容拓的心思 “妾身参见公主殿下!”大夫人跪伏在地,浑身抖个不停。没想到世人眼中冰清玉洁的护国公主居然……居然养了男宠,还是名戏子! 大夫人陡然忆起护国公主的封地在庆阳,麟思也来自庆阳,难不成麟思早就成了护国公主的群下臣?又或者,麟思未必是吴班主请动的,更有可能是公主让他来京城的! 慕容歆像刚从雪域高原走来,凛冽的寒芒一扫,仿佛能让人听见空气冻结的声响。她的脸上还有并未完全褪去的潮红,一双眸子里氤氲着情欲的水气,这样妩媚的慕容歆,从未让一个女人看到过。但她妩媚的外表下是一颗怒气盎然的心!任谁做这样的事被撞破,都会怒不可遏! “韩夫人倒是厉害,一道铁门都挡你不住。” 大夫人像被冰锤给击了一下,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公主,妾身……妾身莽撞了。” 慕容歆不屑嗤道:“莽撞?本宫瞧未必!你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总不能说她是想求证麟思到底是不是宸枫所以才绞尽脑汁误闯了吧!瞧公主对麟思护着的架势,想必当真宠爱这个戏子。万一让公主觉得她是觊觎麟思,岂不是要摘了她的脑袋? 大夫人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慕容歆冷冷道:“好奇害死猫,你既然撞破了本宫的秘密,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思,本宫都留你不得。念在你是国公夫人的份儿上,自行了断吧。” 语毕,慕容歆仍了把匕首给她。 那匕首砸在大夫人的膝前,就像一块万年玄铁落地,震得她几欲昏厥。她颤颤巍巍地拿起匕首,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起来:“公主饶命,妾身不会说出去的,公主饶命!” 慕容歆的眼里划过一道厉芒:“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你若下不了手,本宫不介意帮你一把,不过本宫的手段,可不是这小小的匕首可以比拟的。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死前还要遭顿折磨?” 麟思不喜欢被打扰,所以她才撤下所有下人,谁料竟然让韩珍钻了空子,撞破了她与麟思的事。 大夫人颤声道:“公主,若是妾身死在这里,桑将军和韩丞相都会彻查此事,万一事情弄大了,反而对公主的清誉有损。” “你是在威胁本宫?”慕容歆随手拿起枕边的金钗砸了过去,金钗划破大夫人的脖颈,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染红了她白色的衣领。 大夫人只觉脖 子像被一条冰凉的小蛇咬了一口,冰冷而锐痛。腥咸的气味钻入鼻尖,她却连捂都不敢捂一下,垂眸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为公主设身处地地着想。桑将军与靖王殿下的关系妾身也是知道的,就凭这一点,妾身就绝不会将此事透露半句。” “你分析得不无道理。” 大夫人心中一喜,慕容歆继续道:“但本宫不习惯留下任何隐患,所以,你的下场,只能是死!赶紧动手,本宫没时间与你废话。”说着,她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麟思的腰腹。麟思挪了挪身子,紧贴着她。 大夫人像掉进了冬季的冰湖,手心后背湿漉漉的,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公主……” 麟思躺在内侧,探出手轻抚着慕容歆的脊背,尔后坐起身,对慕容歆耳语了几句,慕容歆眸中精光一闪,道:“此话当真?” 麟思点点头,复又躺下,一手环住慕容歆的腰,另一手探入她的襦裙,开始煽风点火。 慕容歆长长的睫毛颤出一个诱惑的节奏,她纤手紧握,半阖着眸子,道:“还不快滚?” 大夫人如临大赦,爬起来就朝门外跑去,刚跨出门槛,慕容歆的声音再度响起:“麟思,不是宸枫!” 大夫人心中一喜,不是就好! 大夫人走后,慕容歆捉住麟思不安分的手,正色道:“说,今天的一切是不是你设计的?” 麟思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不是。” 慕容歆掐住他的下巴,冷道:“你病得可真巧,偏本宫瞧不出你的半分病态!” “是吴班主多嘴。” “那你为何求本宫绕她一命?” “麟思真心为公主考虑,她知道公主的秘密,公主也知道她的,她是个明白人,断然不敢往外泄漏半句,与其如此,倒不如卖个人情给她。关键时刻,她与宸枫的这个把柄或许能为公主所用。” “不要在本宫面前耍手段,本宫能容忍你一次,绝不会容忍你第二次!” “麟思句句是肺腑之言。” 麟思的手再度探入她的襦裙,俯身吻住她的眉眼、鼻尖、唇…… 慕容歆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低喃出声,她按住他的头:“你从前可不曾这般认真地服侍本宫。” 麟思抬起头:“那公主可满意麟思的服侍?” 麟思脸若桃杏,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狭长的翦瞳里似闪耀着一千种 琉璃的光芒,配上红唇漾起的迷人笑容,令慕容歆一时心猿意马,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麟思轻轻咬开她小衣上的丝带,魅惑人心的声音响起:“以后麟思都会好好服侍公主。” 大掌拂落绫罗帐幔,满室春光,旖旎无限。 隔壁的房间内,两个人几乎“扭打成团”。 “你干什么?你放开!把你的狼爪从我身上移开!” 慕容拓冷哼一声,不理桑玥,继续手里的动作。 桑玥挣扎无果,心里诽谤:今天她出门没带任何人,慕容拓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巴巴儿地就赶过来了?要知道,和一个男人一起看真人版的春宫图,很尴尬的,好不好?偏偏慕容拓还不安分,对她“动手动脚”! “慕容拓,你脑子有毛病,你的手往哪儿放?”桑玥气得一脚朝后蹬去,慕容拓不躲,就让她踢。 慕容拓耳根子红得不行,面上却强装镇定:“你说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心肠歹毒倒也罢了,还无耻地去偷看人家颠龙倒凤、翻云覆雨!我是不想你将我的小慕儿带坏了!” 桑玥恨得牙痒痒,压低音量道:“那你该去捂小慕儿的眼睛和耳朵,捂我的有什么用?” 小慕儿趴在地上,细细舔着新鲜的骨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它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小主人赏的骨头很美味。 隔壁的肢体碰撞之声和情迷的吟哦声越来越响亮,简直不堪入耳!慕容拓气得一把抱起桑玥,拧起小慕儿,施展轻功跃窗而出。 一上马车,慕容拓就将桑玥重重地扔在了软榻上,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目光凛凛地盯着桑玥:“你要是再敢偷看……不该看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车夫赶紧紧闭双耳,公子每次和桑小姐的“战况”都十分激烈,不该听的不听,阿弥陀佛! “你有什么资格收拾我?”桑玥淡淡地睨了慕容拓一眼,我不该看的多了,连你父王和太后的我都看了,慕容歆和麟思的算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慕容拓火冒三丈,一个姑娘家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部看了,想想他就有种把她拧起来教训一顿的冲动! 桑玥把头一歪,眯着眸子,道:“慕容拓,我们勉强算是普通朋友,你管得太宽了吧?” “既然是朋友,我就更不能看你误入歧途!”慕容拓一连喝下三杯茶。 桑玥轻车熟路地打开右 手边的暗格,找出那本南越官员的传记,淡道:“误入歧途?讲得多冠冕堂皇,慕容拓你打架斗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是正途还是歧途?”见慕容拓要反驳,她打了个停止的手势,道:“还有,你明明渴得要命,就别再说话了,累嗓子!” 慕容拓又喝了好几杯茶,火气却是降不下来。真是不明白,为何每次跟桑玥在一起都能被她气得半死?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十分嘈杂的声响,有百姓开始大呼。 “天啊!快看!圣教的大祭司进京了!” “大祭司长得好美啊!是个女的!” “听说是皇上亲自下旨召她进京的!” …… 桑玥挑开帘子往人群中看去,人群自动分列两旁,声势浩大,想必前方已有人在开路。一名紫衣女子坐在敞开的轿舆上,由十六名精壮大汉抬着,因轿舆四周吊着蓝色纱曼,人们瞧不清楚她的面容。但仅凭那飘渺出尘的气质和优雅万芳的坐姿,众人不难猜测纱曼内会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圣教是慕容歆和慕容耀暗中操控的,共设一名大祭司、十名红衣祭司、二十名白衣祭司和上百名长老。原先红衣祭司里面混入了摄政王的细作,好在全部被慕容歆给除掉了。 这几年圣教在南越各地崛起,修建了近百所圣殿,其香火比佛教、道教的更为鼎盛。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圣教宣扬凡得圣主悦纳之人,死后必会重生,且长生不老、无病无灾。这样的诱惑,对于贫苦百姓而言杀伤力是很大的。 那名大祭司名叫碧洛,是圣教的精神领袖。她的年龄不大,仅十四岁,据说她出生时天降紫光,祥瑞满堂,七岁感悟天道,预言圣教必兴。两个月后,圣教从西洋传入南越。 如今桑玥疑惑的是,碧洛的出现究竟是谁的手笔?摄政王的?太后的?亦或是慕容耀的?而慕容锦的离开和碧洛的到来,中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碧洛端坐于红黑相间的软垫上,双手交叠,对于这样的场合早习以为常,她一直泰然自若。突然,她感受到了两道洞穿一切的犀利寒芒,急忙扭过头,视线越过激动无比的百姓,落在一辆奢华的马车上,就在帘子被放下的一瞬间,只一眼,她看见了一双极度幽静、万般寒冷、没有丝毫情感的眸。 这双眸……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 “公子,曲公子求见。”车夫在车辕上恭敬地禀报道。 慕 容拓给车夫打了个手势,又对桑玥道:“不许乱跑,等下我送你回定国公府。” 桑玥托着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曲修宜啊,你们两个还真臭味相投了……” 慕容拓脸色一沉:“你别想歪了!” 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此时街道两旁依旧站满围观的百姓,曲修宜好不容易冲出重围,累得气喘吁吁。 慕容拓带着曲修宜转了个弯,在另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住,尔后看向曲修宜:“办妥了?” 曲修宜拍着胸脯保证道:“慕容公子放心,在烟花场所办事我从未失过手,不过……搭上了那位的名声,您不怕他到时候来查出来找您的麻烦?” 慕容拓冷声道:“我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你好好办事,其它的别瞎操心。” 曲修宜讪讪一笑,道:“是!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定下日子了。” 慕容拓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曲修宜,淡道:“办这事得花钱,你尽管往大了办,别给我省,你自己的开销也一并算在里面。” 曲修宜两眼放光:“是!”这一刻,曲修宜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啊,竟然能为慕容拓鞍前马后,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慕容拓再不与曲修宜废话,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可当他赶到马车旁时,却见车夫身上插着一把刀,倒在血泊里,身子抽搐,手里还握了一片衣角。慕容拓暗叫不好,他掀开帘子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又急忙点了车夫的穴道,不让他失血过多:“桑玥呢?” 车夫一句话也说不出,用手指着东南方,目含恐惧。车夫所指的方向正是混乱不堪的街道。慕容拓还想问,车夫却头一歪断了气。 他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桑玥就被人给劫持了!究竟是谁,敢从他的马车里面抢人?他自车夫手里拽出衣角,仔细端详了一番,一颗心沉入谷底,是他? 好在小慕儿并未被抓走,他抱起小慕儿,正色道:“能不能找到桑玥全靠你了,你可得给我机灵点!” …… 大夫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芳年华、又怎么踏上马车、更怎么走回长乐轩的。直到院子里传来丫鬟的哭嚎,她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坐在了卧房的贵妃榻上。她朝轩窗望去,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外面怎么这么吵?”一开口,发现头像快撕裂一般,痛得眉头紧锁。 白兰见大夫人发了一个时辰的呆,终于动了,这 才吁了口气,道:“回大夫人的话,是王妈妈在责罚洒扫丫鬟小玉。” “小玉怎么了?”大夫人按了按太阳穴。 白兰硬着头皮道:“小玉说她昨晚看到了红色的鬼。” “又是这套说辞!”大夫人怒气攻心,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她忙用帕子捂住。看着鲜血在白色锦帕上开出绚烂的花朵,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宸枫出事的那日,她亲自将匕首插入宸枫的胸膛,那血……也是这么鲜艳! “咳咳……”大夫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问向白兰,“那你呢?你有没有看到红色的鬼?” 白兰扑通跪在了地上,支支吾吾道:“奴……婢不敢说。” 那就是看见了。 大夫人敲了瞧太阳穴,心里划过一丝惊悚。她想推翻白兰的话,但又毫无底气,毕竟说看见了红衣鬼魂的不只白兰一人,更重要的是,就连她自己也看见过一回。 王妈妈进来时,大夫人已经简单用了些晚膳。她屏退了所有人,沉声道:“带我去见宸枫。” “宸枫少爷不是已经死了吗?”王妈妈很是疑惑。 大夫人的拳头拽得紧紧的:“我要开棺验尸!” “大夫人!”王妈妈瞪大眼,“大夫人,宸枫已经入土为安了,撬了他的棺材恐怕不妥啊。” “入土为安?”大夫人的美眸中泛起要把人吞噬的幽芒,“真要入土为安了,就不会在定国公府来回飘荡。我就是有种直觉,他还活着!” 王妈妈瞠目结舌,大夫人……貌似不太正常! 银白的月光自茂密的树叶间倾洒而下,形成一张柔软的大网,任是一草一木,都不若在白天里那般真实了。周围偶有阵阵夜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与凄切的鸟叫虫鸣夜混为一体,每一声都落进了大夫人的内心深处。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下人将棺材从地底挖出,并用钳子拔掉一个又一个铁钉。她喃喃数着:“一个、两个……十五个……十七个……十九个……” 王妈妈站在大夫人身侧,眼看那些人就要掀开棺木,她双手一撑,拦在大夫人的身前,道:“大夫人,您转过身子,奴婢看了告诉您。” 已经埋了将近五个月,虽然密封良好,但想必也腐烂了一些,总有些惨不忍睹。 大夫人推开王妈妈,目光十分坚定:“我自己看。” 几个下人站在土坑内,卯足了 劲儿,合力将棺材盖缓缓推开,一股极浓的腐臭和腥味扑鼻而来,众人纷纷撇过脸、捂住鼻子。 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名下人倒在棺材旁,捂住脸不停翻腾。另外几人吓坏了,纷纷爬上地面。 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看,众人才发现棺材里的情景有多触目惊心! 一袭破旧的红色衣衫,褴褛不堪,无数大蛇、小蛇、蛆虫在其间爬来爬去,蠕动的、黏腻的声音令人作呕。衣衫下,是一具早瞧不出面容的尸体,暴露在外的头和手清晰可见森森白骨,有的部位还挂着些许发黑的皮肉。 一条大腹便便的蛇自那空洞的眼眶内探出半截身子,高高挺立了片刻,倏然,一口要在牙齿旁的最后一片黑肉上,将其吞吃入腹。 “呕——”大夫人吐了出来! 其它的蛇陆陆续续从尸体,不,准确的说是骷髅内钻出,冲开了红色衣衫,里面的景象完全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下:不计其数的蛇和蛆虫啃噬着骷髅上残留的腐肉,从腹部钻进去,从眼眶里钻出来……像万千黑色发光的蔓藤交织出一件不停蠕动的外衣。大夫人仿佛可以听到“库差库差”的咀嚼声响。 这下,便是连几名胆大的下人也忍不住扶着树干呕吐了起来。 不知谁说了句“哎呀!瞧衣服应该是个年轻人,死了还被百蛇噬体,下辈子肯定投不了胎了,真惨!”大夫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夜,大夫人又梦到了宸枫。与以往任何一次的梦境不同,宸枫浑身爬满了黑蛇,探出手向她求救:“娘!我好痛啊!你快救救我!你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棺材里,它们都欺负我!它们咬得我好难受!娘!娘!” 她心中一痛,朝宸枫走过去,刚迈出一步,滕氏就拦在了她面前,疾言厉色道:“你怎么能生出这种怪物?简直有辱定国公府的百年声誉!你不配做楚沐的妻子!我要将你逐出桑家!” “婆母,你听我解释……”她后退了几步。 宸枫哭得更惨了:“娘!我是你儿子啊!我是你亲生儿子,你别让它们咬我!” 她不知如何是好,老国公出现在了滕氏身侧,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韩珍啊韩珍,枉我在世时一直护着你,将中馈之权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竟然亲手杀死我桑家的子孙!他身有隐疾是他的错吗?你为了一己之私就让他从小与父母生离,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你好没良心!你让我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桑家 的列祖列宗?” 她拼命摆手:“公公,你别生气,我去救宸枫!” “救?现在救有什么用?”桑柔拉住了她,一脸愤色道:“母亲!二哥是个妖怪,救活他只会给你我蒙羞!给定国公府蒙羞!与其让他活着拖累人,不如死了还大家一个清静!” “柔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是你亲哥哥。”桑玄羲一把推开了桑柔,跑到宸枫身边,不顾他浑身爬满虫蛇,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下巴抵住他的头,“二哥,你别怕,我下去陪你!你冷,我陪你一起冷;你痛,我陪你一起痛;你死,我陪你一起死!” 说完,桑玄羲和宸枫的身影渐渐远离,几乎消失在那一席朦胧的月光之间。 她绝望地跪在了地上:“不要——玄羲——不要——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你和柔儿!你不要离开我——” 桑玄夜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母亲!现在我成了父亲唯一的儿子,世子之位是我的了!你没想到自己苦心积地算计了一个又一个姨娘、害死了一个又一个儿子,到最后竟是便宜了我吧!” 桑楚沐冷冷地望着她:“韩珍!你毒害桑家那么多孩子!我要你给他们陪葬!你去死吧!” “啊——” 这一夜,凄厉的尖叫声在长乐轩内持续了许久许久,从此不再有人怀疑红衣鬼魂只是个讹传,大家坚信:他是真的来了!来找大夫人索命了! 却说桑玥在马车内逗着小慕儿,心里却思付着子归的事究竟办得怎么样了,于是打算先行回府。她刚刚掀开帘子,就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我们并无恶意,只要你乖乖配合,事后自会放了你。” 想不乖乖配合都不行啊,她反手将小慕儿丢进了车里,随着那名中年男子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出了城门口一路向西行,七弯八绕,经过一处丛林,来到一个僻静优雅的别院。 正厅内,几名侍女恭敬立于两侧,一名褐色华服男子端坐于主位上,他面如冠玉,眉长入鬓,一双翦瞳炯炯有神,薄唇轻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着下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阴柔的美。而往往外面阴柔的男子,内心都极其狂躁。 桑玥秀眉蹙了蹙,这不是秦王慕容庆,是谁? 慕容庆是贤太妃的儿子,先皇在世时颇受器重,后来先皇病逝,贤太妃忧伤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慕容庆一下子失去两大靠山,在朝中地 位大不如前,原本就劣迹斑斑的他被多名大臣联名上书弹劾,安国公蒋旭力排众议、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住了他的王爷身份,但官职却是一降再降。 原本当时,慕容耀也在弹劾的名单之列,好在桑楚沐洞察先机,让慕容耀早早地辞去官职,做起了闲散王爷,这样,倒让那些人无从下手了。 只是慕容庆为何要将她抓来? “见过秦王殿下。”桑玥屈膝行了一礼。 慕容庆饶有兴趣地看了桑玥一眼,面容姣好,清秀淡雅,对见惯了人间绝色的他来说,桑玥这副长相就太一般了。但当他看到那双幽静深邃、如冷月般清冷的眸子时,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像灌入了一股冷风,凉飕飕的。 “桑小姐,方才多有得罪,请坐。” 慕容庆和颜悦色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立时有两名侍卫奉上热茶和点心。桑玥在椅子上坐好,淡淡道:“既然殿下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将我抓来?定国公府貌似没有得罪殿下吧!” 慕容庆笑了笑:“是请,不是抓。是不是本王的手下怠慢了桑小姐?如果是的话……” “是的话殿下打算怎么办呢?”桑玥打断慕容庆的话,语气里并无多少恭敬,“殿下要替我讨回公道?” 慕容庆大手一挥:“这有何难?来人!将方才随性的侍卫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门口的侍卫应声后转身离开了。 桑玥低低笑出了声,似还带了一分讥诮。慕容庆心生不悦,却面色如常道:“桑小姐笑什么?”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坦然道:“我笑殿下心慈手软,难成大业。” 慕容庆脸色一沉:“桑玥,注意自己身份!你一个没有诰命的闺阁女子见到本王不行跪礼就算了,还出言不逊,你是在挑战本王的耐性吗?” 桑玥并不为他的怒气所慑,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幽幽冉冉道:“几个奴才而已,殿下既然想让他们替殿下承担恶名,就该罚得重一些,不说凌迟,起码也要腰斩吧!” “你……”慕容庆被说得一时语塞,“凌迟,腰斩”从桑玥口中说出仿佛是“瓜子,花生”一样,她居然没有半分恐惧,这倒让慕容庆微微侧目。 桑玥旁若无人道:“官为民之表率,殿下都不自持身份虏获我一个闺阁女子,我还谈什么注意身份呢?” “你倒有张刀子嘴!”慕容庆几番欲言又止,好在他早 ☆、第七十一章 今昔君陌路 “不过,本王估计他找到这里时应该已经天亮了,又或者他根本到不了。”慕容庆笑得十分邪恶,凑近桑玥,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唉!本来我也不想的,但谁让慕容拓抢了本王的女人,那么……本王也要抢了他的!” 说着,慕容庆挥手屏退了所有侍女,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与桑玥。 桑玥的眼里闪烁着幽冥般的寒芒,浑身都散发着森冷的气息,像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慕容庆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像掉进了冰窟窿,他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直起身子,笑了笑:“你放心,我无意得罪定国公府,事成之后,我立即送你回去,并会对外言明你是宿在了宛平公主的府邸。” 宛平公主是慕容庆同母所出的妹妹,三年前大婚,驸马是原安国公府的世子蒋仲恺。因为驸马不能有任何官职,所以蒋仲恺成为驸马后,便是连世子之位也一并辞去了。如今安国公府的世子是蒋茹的二哥蒋仲平。 表面上看,太后是让宛平公主与安国公府亲上加亲,实际却是借着“驸马”这一身份,生生削了安国公府的一根栋梁。 “你外公与我祖父曾经是好友,若你外公知道你为了报仇不惜挟持我,只怕会对你十分失望吧!” “你不说,我不说,安国公爷怎么会知道呢?” 桑玥垂眸不语,慕容庆心魔太重,就算他的初衷并不想伤害她,但盛怒之下难保他不会丧失理智。 慕容庆定了定神,探出手要去抱她,桑玥两眼一瞪:“别碰我!” 慕容庆冷冷一笑:“如今你在我的手上,碰不碰可不是你说了算!” …… 夜色暗沉如墨,月亮躲在云层深处,偶尔探出头睥睨一下下方策马奔腾的健硕身形,但很快又隐了进去。 这是一条幽暗的峡谷,高山耸立,乱石嶙峋,峡谷尽头是一张漆黑的大口,带着死亡的气息,仿佛要将所有生灵吞噬。若是打仗,这里绝对是个阻击敌人的好地方。 慕容拓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匹吃痛,速度又快了几分。 冷风自山涧传来,发出凄厉的哀鸣。突然,巨大的轰鸣声自头顶传来,刹那间,飞沙走石铺天盖地而来!巨响淹没了百支箭矢齐射时发出的“咻咻”之响,如此密集的偷袭,让人防不胜防! 慕容拓两耳一动,双腿夹紧马腹,拔出佩剑,运内力于手,在暗夜中挑起片片剑花。只见银光闪烁,在他头顶织出一张刺 目的大网,将落石与箭矢通通隔绝在外。 这已经是第五波伏击,虽毫发无损,但马匹渐渐有些疲倦了。他拔出匕首,对准身后,刺了下去!剧烈的疼痛令马匹发出一声长啸,尔后像发了疯似的奔出了峡谷。 兜兜转转,慕容拓驰入了一片树林。林子里,落叶飘飘,却无任何虫鸣鸟叫,这说明,此处早已被更强大的兽类所占据。慕容拓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持着宝剑,行进了片刻后,马匹突然哀嚎,开始不安分地原地打转。倒是小慕儿乖巧地窝在布袋里,探出脑袋,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嗷嗷嗷!”小慕儿朝着东南方狂吠了起来。 慕容拓一跃而起,像一条霸气恢弘的苍龙,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压得所有枝叶沙沙作响。破空之声惊扰了树后的野兽,它倏然跳出,发出一声惊天巨吼,震得远处的狼群发出低低呜鸣,以示膜拜。 原来是一只黑瞎子! 黑瞎子的大掌朝慕容拓拍去,慕容拓脚尖轻点,避过一击,跃至它身后,一剑斩落它的臂膀。 “吼——”血溅四方,黑瞎子痛得打了个滚。 慕容拓敏锐地翻转、腾空,落于一根树枝上,却见凡黑瞎子的鲜血所过之处,都冒起了股股白烟。 有毒!还好他闪得快,不然任它的鲜血滴在自己身上,那就必死无疑了!而黑瞎子的身体似乎在渐渐膨胀,越来越大!看来黑瞎子被下了奇毒,很快就会爆体而亡!爆体,意味着血肉会漫无目的地炸开!不行,绝不能恋战! 慕容拓再不与它周旋,猛跺脚跟,身形朝后迅速退却,再一个翻身坐上马,匆匆离去。 行进了大约一里路,身后传回一声雷鸣般的爆破之响…… 寻到别院时,已经过了子时。 桑玥斜倚在床头,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阖上眸子假寐。 慕容庆坐她身旁,撤去了屏风,这张床就正对着大门口。他闲来无事,开始打量桑玥的睡容。烛火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非但不显暗黄,反而增添了一分朦胧的幻彩。那幻彩笼罩着她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在鼻翼旁投下两道阴影。这么一看,慕容庆反而觉得桑玥有种很特别的韵味。 他算不上特别好色,起码与曲修宜比起来是收敛许多。但此刻,他竟然有了一种想要亲吻桑玥的冲动。他暗暗警告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的目的是对付慕容拓,不是伤害桑玥!但转念一想,桑玥是慕容拓的心上 人,他真的很想尝尝这个女人究竟哪里好! 就在慕容庆犹豫不决要不要对桑玥欲行不轨之际时,屋外响起了兵器碰撞声和惨叫声。他的身子一颤,望向墙壁旁的沙漏,这么快就来了?他的心里开始涌起一股不安。杀手、陷阱、毒兽、伏击、乱石阵……路上一共设有十八处埋伏,他原先估算就算不能直接弄死慕容拓,起码也会将他拖到天亮。不过早来也没关系,经历了那么多伏击,慕容拓肯定已经伤痕累累,只剩苟延残喘的份儿了! 桑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慕容拓,你为什么要来? 当慕容拓解决了院子里的侍卫、冲进房间时,慕容庆已经摆好了一桌酒水,瞧见慕容拓毫发无损,他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果然是你!”慕容拓一见到慕容庆,挥剑劈斩了过去。慕容庆一跃至床边,拉开帐幔,威胁道:“把剑放下,不然我先杀了她!” 慕容拓面色一凛,视线扫过桑玥的倩影,努力按耐住要将慕容庆一掌拍死的冲动,冷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慕容庆压住心里的慌乱,挤出一个得意的笑:“没做什么,就是下了点不轻不重的毒。”他指着桌上整齐划一的十个酒杯,道:“想知道她中了什么毒,就自己喝喝看。” 慕容拓桀骜冰冷的眸光似要将慕容庆撕碎一般,慕容庆摇摇头,叹道:“原来我估计错了啊,你对她也不过如此。” 慕容拓扔掉手中的剑,慕容庆拍拍手,一名侍女从床内翻腾而出,双手摸出十枚毒针,抵住了桑玥的脸颊。 慕容庆笑道:“一杯酒换下一枚毒针。” 慕容拓目光凛凛地盯着与桑玥脸庞近在咫尺的毒针,将小慕儿放到地上:“小慕儿,去看看桑玥死了没有?” 慕容庆并不太在意小慕儿,慕容拓不过是想证实是否桑玥还活着,那就由着这条小狗吧。 小慕儿爬到床上,在桑玥的腿上蹦了两下,又蹦到那名侍女的肩膀上,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脖子。 那名侍女本能地抖了抖肩膀,她是有武功的,这一抖带了些许内力,将小慕儿震到了地上。小慕儿似乎怕了,跑回桑玥的身边,乖巧地趴在她的腿上打起了瞌睡。 “你看,人还活着!”慕容庆耸了耸肩。 慕容拓随意拿起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慕容庆眼底划过一丝愕然,他最初以为慕容拓一定会死在来的路上,并不 真的指望慕容拓能冲到别院。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留了一手,备下毒酒。原本他绞尽脑汁,编了好几个激将法,就是打算激慕容拓就范的。谁料,他刚抛了块砖,玉还没出来呢,慕容拓二话不说就喝了!慕容拓会为了一个女人疯狂到这种地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惊讶过后,是无尽的狂喜:慕容拓,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慕容拓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直到那名侍女撤下一枚毒针,他才端起第二杯酒,这次,他没急着喝,而是叹了句:“慕容庆,就因为我揍了你一顿,所以你恨我到了这种地步?” 慕容庆忆起了愤怒的事,眸子里窜起一簇火苗:“慕容拓,你的记性可真差!” 慕容拓并不为他的话所气恼,接着道:“即便我揍了你,我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像你这种人,我顾着一点骨血亲情留你一条贱命已是仁义至极。” 慕容庆双目如炬,对着侍女打了个手势:“下针!” 慕容拓身子一僵,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时,他开始出现虚弱的症状,用力眨眼,甩了甩头,以维持头脑的清明。 慕容庆冷冷一笑,又给侍女摆了摆手。“慕容拓,你千不该万不该,将纤纤从我手中夺走。要不是你横加阻拦,如今纤纤的未婚夫应该是我,而不是慕容笙那个懦夫!” 慕容拓用手肘支住额头,道:“我阻拦了你什么?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是你自己!” “纤纤一开始中意的人是我!” “你既然爱她,为何又与楚蓉蓉有染?” 慕容庆闻言就是一怔,楚蓉蓉是楚纤纤的庶妹,他与楚蓉蓉的事根本没告诉第三个人,慕容拓是从何得知?“你别满口胡言!” “楚蓉蓉有孕了,但你嫌弃她是个庶女,不肯娶她,所以她找到纤纤,将你们之间的事和盘托出,恰好当时我去看望外公,在花园里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你这种畜生,我怎么会让自己的表妹嫁给你?”要不是纤纤求他绕了慕容庆,他早杀了这个衣冠禽兽! 桑玥的心里泛起点点波澜,原来慕容拓和慕容庆之间的梁子是因为楚纤纤才结下的。楚纤纤也是个可怜人,心上人与自己的妹妹苟合,还有了孩子,难怪每次她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想必受了伤,看破了一些事,心也变得冷淡了。 慕容庆弄清了楚纤纤与他决裂的前因后果,但他只清醒了一瞬间,怒火便又冲垮了理智。他指着慕容拓的鼻子,怒发冲冠道:“我不管!你害得 我失去纤纤,又打了我一顿令我颜面扫地,今天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给我喝!全部喝完!不然我就杀死她!” 慕容拓端起第三杯毒酒,桑玥睁开眸子:“别喝!”她自始至终都留了一丝余光在观察,前两杯酒里是软骨散,可这一杯……是剧毒! 慕容庆没想到桑玥是在装睡,不过又有什么关系?慕容拓喝毒酒是自愿的!他幸灾乐祸地看向慕容拓:“喝不喝?不喝的话,我就让她成为第二个楚蓉蓉!”说着,他开始宽衣解带……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杀机,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桑玥勃然变色,心像被巨木狠狠地撞了一下! 慕容庆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那杯酒里面可是真正的鹤顶红,这次就算神仙也救不了慕容拓了! “哈哈哈!慕容拓!你也有今天!”慕容庆眼笑眉飞,浑身都在颤抖,“慕容拓,跟我作对,这就是下场!别以为你是摄政王的儿子就了不起!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哈哈……慕容——” “慕容拓!”桑玥惊呼,“不要!” 早已蓄势待发的小慕儿弓着身子,后腿用力一瞪,朝着那名侍女的脸咬了过去! “啊——”只听一声惨叫,小慕儿已经咬掉了她的鼻子,一只利爪更是探入她的眼眶,将那乌黑黝亮的眼珠子掏了出来。 她双手拿着毒针朝着小慕儿猛戳,小慕儿机灵一跳,毒针全部刺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再一声惨叫,她的脸顿时成了血肉模糊的蜂窝。她扔掉毒针,捂脸倒地翻滚,不停哀嚎…… 但在她扔出毒针后,桑玥因为浑身无力,躲避不及,雪颈处被一根毒针刺破了。 慕容庆的声音哽在了喉头,脸上换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右肩被利剑穿透,剑柄握在慕容拓的手中。 他不是中了软骨散和鹤顶红吗?怎么非但没死,还内劲十足? 自从上次被桑玥下了软骨散后,慕容拓就随身备了解药。方才仰头喝酒时,他趁机将解药一并吞了,至于第三杯鹤顶红么……他不理会慕容庆的惊诧,一口将未咽下的毒酒吐在地上,冷冷地甩了句:“每次都有人为你求情,你的命……真好!” 桑玥并非不想杀了慕容庆,但,不是现在!或许这对慕容拓是不公平的,慕容庆经历今日一事,势必更加怨恨慕容拓,绕了慕容庆,就是留了个敌人给慕容拓!但桑玥没得选择,慕容耀还需要慕 容庆背后的蒋家。所以,她才会在关键时刻叫停了慕容拓。 当然,如果慕容拓执意要杀了慕容庆,她也没办法阻拦。 一想到这个混蛋劫持了桑玥,对她下药,还威胁说要凌辱她,慕容拓就有股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 桑玥瞥见了慕容拓的杀心,垂眸,不再多言。 慕容拓意味深长地看了桑玥一眼,竭力忍住滔天怒火,一道掌风劈在那名翻滚的侍女身上,将她震得筋骨尽断,全身皲裂而亡!他一脚将慕容庆踢翻在地,行至床边,抱起桑玥,尔后带着小慕儿走出了别院。 慕容拓选了一匹良驹,让桑玥坐上去,将小慕儿装入布袋,尔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月亮不知何时飘出了云层,洒下一片凉薄的清辉。 月光下,一骑二人,依偎而行。 慕容拓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抱紧桑玥,很紧很紧,仿佛稍不留神,她就又会被虏走似的。 桑玥垂眸不语,对今晚的事只字不提。 突然,慕容拓闻到了一股腥咸,他拉开桑玥故意翻起的领口,发现雪颈的右侧高高肿起,上面有一道浅痕,正在溢出丝丝黑血。他的心揪了一下:“你被毒针刺到了?” “嗯。不过我没……” “事”字未出口,慕容拓温暖的唇瓣已经压了下来…… 桑玥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不知如何是好,慕容拓吸出一口黑血,吐在了地上。她努力前倾,想要避开,奈何软骨散的药性还在,费了老大的劲儿也不过是打了个晃儿。 慕容拓紧了紧手臂,霸道地让她娇软的背贴近自己的胸膛。尔后,继续将她的毒血吸出、吐掉。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吸吐了多少次,乃至于到最后慕容拓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为她清理伤口,还是单纯地在吻她。 桑玥明显地感觉到脖子那里的胀痛一点一点地减轻,直至完全消失,想必毒素已清,但慕容拓怎么还不停?而且动作越来越轻柔,像是…… 她轻咳一声,道:“你再不松口,我就成干尸了。” 慕容拓这才回过神,不禁有些尴尬,幸而桑玥是背对着他,无从发现他清澈无瑕的眸子闪过的情动。他抬起头,下巴有意无意地挨着她的鬓角。良久,像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喃喃道:“今天……我连累你了。” “嗯。” “你生气了?” “嗯。” “抱歉。”生平第一次。 “你不用说抱歉,因为说抱歉没有用。”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离我远远的,别再来烦我,就不会有人能伤我。”那语气,没有愤怒,没有伤感,只有疏离,甚至连疏离都是淡淡的。月光照着她低低的眉眼,似敷了层寒凉的轻纱。也不知是夜深了,还是她的心从来都捂不热,一股冷意自她身上徐徐散出,令慕容拓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冰。 “桑玥,我……” 慕容拓手臂更紧了,紧得桑玥的腰腹有些微痛,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云淡风轻道:“你树敌那么多,与你走得越近我就越危险,我还想多活几年。所以,算我求你,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们之间的交易也好,友情也罢,到此为止。” 慕容拓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隐隐颤抖,他压住内心的怒火:“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桑玥打了个呵欠,语气淡淡道:“我累了。” 我的心,满满的全是仇恨,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任何人,包括你,慕容拓。 听到桑玥敷衍的话,慕容拓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沉的、闷闷的。他放慢了马匹的速度,紧紧拥着怀里的人,脸颊贴上她的,但感受到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如果今昔君陌路,他希望这一路没有尽头,东方的旭日别再升起…… 慕容拓抱着熟睡中的桑玥回到棠梨院的卧房时,莲珠吓了一跳,但碍于慕容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的眼神,她愣是没问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拓将桑玥放在床上,拉过锦被为她盖好,又让莲珠拿来清水和金疮药。他拧起帕子,为她轻柔地擦拭伤口,尔后细细涂了些药膏。 做完这些,他并没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守在床前,就那么看着她的睡姿,偶尔为她盖好踢翻的锦被。几个时辰于他而言如白驹过隙,仿佛才眨了个眼,就天空破晓,紫气东来。他恋恋不舍地起身,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桑玥,或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吧,你只是不忍心利用我! 天空渐欲明朗,暮春的晨曦冲破雾霭,照在定国公府的檐壁上,黄灿灿的像渡了层富丽堂皇的金辉。 下人们行色匆匆,忙碌的一天即将开始。 桑玥醒来后发现枕边多了一个瓷瓶,垂眸冥思片 刻,心下了然,叹了口气,收起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唤来莲珠换衫。 她穿了件红色曳地凤尾裙,腰束紫纱,胸襟露出一截白色抹胸,上面绣了几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莲珠将她的青丝挽成一个回心髻,簪两根镶白玉金钗,挑了两指秀发垂下面颊,又淡淡扑了层胭脂。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娇媚动人。桑玥对着镜子打了个旋儿,裙摆像怒放的火莲,看得人心潮澎湃。 “好像……是挺漂亮哩。” “嗷嗷嗷!”小慕儿又蹦又跳地叫着,仿佛很是认同桑玥的说法。 钟妈妈端了早膳进来时,先是看了看桑玥的身板儿,尔后满意一笑:“这几天长得不错,二小姐就该多穿这种鲜亮的颜色。” 桑玥摸了摸额头,道:“钟妈妈,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 “托二小姐的福,生意很好,奴婢那口子说赚钱之后,要给小姐五分利。” 桑玥摆摆手,笑道:“那你告诉贵叔,这点利我可看不上,等他将铺子做成京城第一布庄的时候,再考虑给我分红吧!” 钟妈妈两眼一亮,赶忙应道:“是!奴婢那口子定不负小姐的期望,将铺子里的生意做起来!” 桑玥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对了,你叫贵叔选一些上好的丝绸和真丝线过来,丝绸要紫色的,真丝线要银色和红色的。” “好,奴婢今天晚上就告诉他。” 桑玥在桌边坐好,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道:“长乐轩那边什么情况?” 说起这事,钟妈妈露出一个十分解气的表情:“昨晚嚎了一宿,把那些年轻丫鬟们吓得呀,听说今儿就有两个被直接送出府了,也不知是被吓死的,还是说错话被打死的!” 莲珠将梳妆台收拾干净,一边逗弄小慕儿,一边没好气地道:“依奴婢看,大夫人八成是疯掉了!” 钟妈妈又想了什么,脸色一沉,道:“二小姐,王妈妈一早就出去了,我们的人传回消息说,她去了那片林子。” “哦?”桑玥淡淡一笑,眸子亮晶晶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我记得大哥又送来了一盒血燕,钟妈妈你把它炖了,我给母亲送过去。” 钟妈妈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应下了:“是。” 桑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好得不得了,吃了一碗粥,又用了一小笼水晶饺,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往了长乐轩。 滕氏 一早听说了大夫人的事,差刘妈妈探了探虚实,并稍了些鹿茸、人参之类的补品,桑玥带着莲珠到长乐轩门口时,刘妈妈正打里面出来。 “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扶起刘妈妈,亲切道:“刘妈妈,母亲还好吗?” 刘妈妈用帕子掩住嘴角的弧度,故作忧虑道:“大夫人怕是中邪了,奴婢得禀报老夫人,看是不是请个大师回来做做法事?” 连刘妈妈都这么说,想必屋子里的人真真是神志不清了。也对,原本精神就有了些端倪,昨儿又先被慕容歆所慑,再被宸枫棺材里的百蛇噬咬一吓,惊恐和悔恨不压垮她的神智才怪? 不过百蛇噬咬尸体一事有疑点颇多,得赶在王妈妈查清真相前做点手脚!一念至此,桑玥理了理衣襟,将脸上的笑容调整至最灿烂的状态,迈步跨入了长乐轩。 桑玥一走进长乐轩,就吓晕了一名洒扫的丫鬟。莲珠踢了踢她:“喂!喂!见鬼了么?真是的!” 桑玥笑了笑,她不是鬼,是她们的心魔! 大夫人靠在床头,面色惨白如一层蜡纸,眉毛根根凌乱,瞳仁好像无法聚光似的,时刻涣散着。以前敷了妆粉的时候,还瞧不真切她眼角的细纹,如今这素颜朝天的模样,甭管细纹、抬头纹、亦或是嘴角的唇纹,全部无限放大,乍一看去,犹如五十好几的老妪。 桑柔正拿着一碗清粥在喂大夫人,大夫人只是机械地张嘴、吞咽、吞咽、张嘴,完全不理解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桑柔看着心里硌得慌,硬着头皮喂完一碗粥,蹙眉道:“母亲,你倒是说句话呀!” “母亲,我来看你了!” 桑玥袅袅娉婷而来,脸上挂着甜美可人的笑。桑柔回头一看,忍不住惊艳了一把!桑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她的面颊白里透红,像一个鲜嫩的水蜜桃,长长的睫毛凌驾在两汪清泉之上,偶一眨,便溢出无限华光。而最美的是她的笑,灿烂而不轻浮、妩媚而不妖娆,唇红齿白,像一朵生机勃勃的花倏然开在了心间。 桑柔摸上自己的左脸,她已经不可能再有那么亮丽的笑容了……思及此处,一股史无前例的妒火开始灼烧她的五脏六腑! “母亲!我来了!”桑玥才懒得理会桑柔,她见大夫人没反应,索性来到床边,将身子递入大夫人的视线。 这回,大夫人终于有反应了! 当那道红色身影突然撞入她的视 ☆、【第七十二章 】放开她! 王妈妈去了趟埋葬宸枫的地点,又吩咐人仔细检查了棺木,发现并无任何缺口和破损处。洌璨啚晓也就是说,那些蛇不是自己钻进去的,极有可能是别人刻意为之。她再联想起府里近日频频发生的闹鬼事件,越发觉得是有人想整垮大夫人。而知晓宸枫与大夫人关系的人,在她看来,不是六姨娘就是五姨娘。 六姨娘如今中毒昏迷,不可能陷害大夫人,三小姐又是个怯弱的,就更无能为力了。五姨娘那边则不同,二小姐的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深,再加上九姨娘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子归,那么装神弄鬼、放蛇咬尸就信手拈来般容易了。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大夫人只有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才能脱离心魔的庸扰。 但是王妈妈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刚刚跨进长乐轩,就被白兰带着几名粗使婆子按在了地上。她拼力挣扎,吼道:“你们……你们反了不成?我是王妈妈,你们想干什么?” 白兰扬了扬手里的木棍,笑道:“王妈妈,我们可是秉承大夫人的意思,要将你乱棍打死的。” 王妈妈先是一怔,尔后啐了一口:“我才不信!你让我见大夫人!她不会这么对我的!” 此时,卧房里传来了大夫人的吼叫:“把王秀云给我乱棍打死!把把那个贱人打死……” 王妈妈懵了,她究竟犯了什么错,大夫人要打死她? 白兰却是不给她回神的时间。白兰给粗使婆子们打了手势,众人将王妈妈按在早已备好的长凳上,白兰又用抹布堵了她的嘴,这才开始行刑 一下、两下、三下……对于一个年过五旬、早已落下腿疾的人而言,这顿板子是无疑是致命的。 王妈妈忍受着腿部和臀部传来的剧痛,用恶狠狠的眼神打量着白兰,总觉得这丫鬟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她不是单纯地在执行任务,她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怎么回事? 没错,其实白兰才是真正的内奸!几个月前,大夫人发现药被人做了手脚后,放出消息说要去寺里上香问药,白兰的确去给大姨娘通风报信了,而梅花发现了白兰的鬼鬼祟祟,于是瞧瞧跟上了白兰。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梅花的异样都引起了画心的注意。这才有了后面梅花指证白兰,却反被画心指证。 最后的结果是,梅花屈打成招,含泪承认自己是内奸,求大夫人赏她一个痛快的死法。 大姨娘一直为自己收买了白兰在大夫人的药里做手脚而洋洋 自得,她也不想想,要不是桑玥暗中默许,她会那么容易得逞? 王妈妈还剩一口气的时候,白兰制止了行刑的婆子,道:“唉!算了,扔进柴房吧!好歹她曾经是大夫人的乳母,大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上,下了狠心惩罚她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保不准哪天大夫人缓过神儿来又怪罪我们,怎么办?如果她死在柴房,倒也不管我们什么事。” 几个下人一听,是这么个理儿,赶紧将奄奄一息的王妈妈抬去了柴房。 桑玥从屋子里走出,白兰遣散了下人,恭敬道:“二小姐。” 桑玥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做的很好,八姨娘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白兰福了福身子,道:“奴婢会竭尽全力帮二小姐办事,但还请二小姐别忘了答应奴婢的条件。” 桑玥绕了绕鬓角的秀发,冷声道:“要不是顾着我答应你的条件,就凭她对我做过的事,还能活到今天?早死在七姨娘的钉板下了!别以为你办了几件事,就有资格威胁我,青儿的下场,你想尝试一遍,是么?” 青儿就是最初大夫人安插在棠梨院的眼线,被大少爷打死后扔到后山,就因为青儿唆使小厮去强暴莲珠,即便并未成功,二小姐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命人将青儿的尸体剥皮,从脊椎下刀,一刀把光洁的背部划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血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 当时,白兰被按在一旁观看…… 白兰承认自己帮助二小姐,一是想为死去的八姨娘报仇,更多的,是被二小姐的手段给震慑了。 回忆完毕,白兰打了个哆嗦:“奴婢不敢!” 桑玥用余光一扫,在走廊尽头发现了一片白色裙角,她低声吩咐道:“把药毁掉,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 桑玥走后,画心逃一般地去往了桑柔的院子。 绿芜正在给桑柔涂药,桑柔胸口的伤势好了许多,已经结痂。但她总是感觉里面痒痒的,忍不住想伸手去挠,素手刚覆上莹润的胸脯,又觉得这个姿势不甚雅观,只得咬咬牙,让绿芜给她穿好肚兜和衣衫。 穿戴整齐后,有侍女禀报说画心求见。 桑柔眉头一簇,早上刚刚被母亲弄得狼狈万分,这会儿母亲身边的画心就来了,难不成母亲又好了?她理了理衣襟:“叫她进来。” “是。” 画心进来时六神无主,双腿 一软就跪了下去:“大小姐!你救救大夫人吧!” 桑柔从绿芜手里接过一粒药丸,就着温水服下,疑惑道:“救母亲?母亲她怎么了?” 画心吸了吸鼻子,心有余悸道:“大小姐,白兰是二小姐的人,她给大夫人下药,还唆使下人将王妈妈打个半死!” “什么?”桑柔的一口水呛在喉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白兰居然是桑玥的人?那母亲岂不是一直都放了个毒瘤在身边?“她给母亲下的什么药?” 画心面色慌乱道:“奴婢不清楚,奴婢方才听到二小姐说让白兰把药处理干净。但是奴婢猜测,这个药定与大夫人的疯病有关。” 桑柔的美眸中漾起一抹惑色,道:“母亲这几个月还在服药吗?”她曾听母亲提起过,为了再怀个孩子,所以去普陀寺求灵慧大师开了方子抓了药,可父亲明明几个月没去长乐轩了,母亲怎么样想的?还服药? 画心点点头,道:“大夫人一直在服灵慧大师开的方子。”说完,又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奴婢想起来了,大夫人有轻微的哮喘和头疾,每次发病的时候,都会打开一个香瓶闻一闻。奴婢就不知二小姐究竟是让白兰把药下进了补药里还是香瓶里?” 桑柔眸光一暗,桑玥竟然敢将手伸进长乐轩,胆子可真大!虽然她想不通白兰因何被桑玥收买,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个扳倒桑玥的绝好机会,她一定不能放过!她将画心扶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器重:“画心,母亲身边最信任的人只有你、王妈妈和白兰三个,如今三人已去其二,你是拯救母亲的关键。所以,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画心磕了个头,诚然道:“大小姐尽管吩咐!” 桑柔对画心交待了几句之后,即刻去往了丞相府。 漫步在林荫小道上,身旁是柳絮飘飞、湖风清凉,头顶是白云蔽日、蓝天宽广。桑柔却是没心思欣赏丞相府的江南美景,低头思付着该怎么说服外祖父和外祖母插手母亲的事。 “啊——”桑柔不知撞到了什么,额头吃痛,叫出了声。她正欲发火,仰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俊脸时,怒气不由自主地遣散了不少。 “裴公子!” 裴浩然依旧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浓眉斜飞入鬓,幽暗深邃的眸子像一泓湖水,带着强大的吸力,紧紧扣住了桑柔的神识,她竟是半响没能错开视线。直到裴浩然唤了她的名字,她才意识 到自己失态了。 “桑小姐,好久不见。” 桑柔今日穿着粉色撒花烟罗裙,外衬鎏金云纹纱衣,纤腰盈盈一束,身姿曼妙,妩媚迷人,偏又带了一分出尘脱俗的清韵,似瑶池下凡的百花仙子,美得飘渺、不尽真实。 失神的何止桑柔一人?裴浩然不禁心生感慨,桑柔比起韩玲萱的确强了太多。 桑柔被注视得有些羞涩,垂眸道:“裴公子来丞相府所谓何事?”因裴浩然上次救了她,所以心里对裴浩然是存了一分感激的,说话的语气和颜悦色了许多。只是,她一和颜悦色就会笑,一笑嘴角就开始豁风。仿佛意识到了脸部的缺陷,桑柔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左脸。 裴浩然从不轻易瞧不起谁,这是他一个相当大的优点,他面色不改,微微一笑,像一缕清凉的夏风拂过:“我来丞相府提亲,准备迎娶玲萱。” 说到嫁人,桑柔又想起了母亲曾说要撮合她与慕容拓的事,头皮一阵发麻。她对那个慕容拓着实没有半分好感,尤其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桑玥,心里就越发不喜欢慕容拓了。 裴浩然忽而忆起了什么,道:“桑小姐,其实……我有个朋友,他会西洋医术,或许能治好你的脸。” “真的?”这可以算是桑柔一个多月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她的凤眸流转出几许期盼的波光,忍不住上前一步,微风摇起她长长的发丝,竟然飘到了裴浩然的脸上,“裴公子莫不是在安慰我?” 裴浩然的心里仿佛飞进了几片柳絮,幽幽冉冉,挠得他的心有些酥软,他轻声道:“我的朋友叫查尔斯,原本是名西洋大夫,后改行做了商人,他的医术是极好的,如果桑小姐信任我,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只不过,这件事桑小姐先与韩夫人商议一下比较好,毕竟查尔斯是男子,医治过程中,身体上的接触在所难免。” 裴浩然的意思桑柔明白,男女之防是道坎儿,尤其查尔斯并非南越的大夫,祖母和父亲定是不会同意的。查尔斯上次来给祖母贺寿她从旁见过,听说再过段时日就要回西洋。可如今母亲疯成那个样子,几时能清醒还不知?万一母亲不能在查尔斯离开之前清醒过来,那她最后一丝希望……岂不是要泯灭了? 不行!绝对不行! “裴公子,”桑柔勾了勾右边的唇角,眸子里闪过一丝飘忽,道:“这件事,我母亲自然是同意的,届时,还要劳烦裴公子从中周旋一二。” 裴浩然优雅地点点 头,原本打算说“桑小姐直接派人去裴府知会一声就行,我会安排马车去接”,可不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清冷的眸子,从口里蹦出来的话就变成了“桑小姐派人发个帖子,我自会带查尔斯登门拜访,正好我也有些新鲜的鱼儿可以孝敬老夫人。” 如果是打着去探望滕氏的名义,便是父亲也不会多说。桑柔感激地看了裴浩然一眼,柔声道:“如此,我便多谢表姐夫了。” 表姐夫?裴浩然愣了楞,心底极为反感这个称呼。但,无论裴浩然心里想什么,他的眸子里永远都是幽暗深邃,叫人望不见底。他从容淡定道:“现在称呼‘表姐夫’还为时过早。” 突然,微风拂过,一片柳絮落在桑柔乌黑亮丽的青丝上。 裴浩然提醒道:“桑小姐,有东西落在你的头发上了。” 桑柔不禁有些花容失色:“啊?是什么?” 裴浩然抬手,将柳絮摘了下来,桑柔猝不及防,看到他的手臂压上自己的头顶,本能地跟着抬手,想要阻挡,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 裴浩然微微一笑,摊开手掌:“是柳絮。” 桑柔看着裴浩然英俊潇洒的面容、卓尔不凡的气度,再一次感慨:他为何要是个商人?如果不是商人,或许……想到这里,桑柔的心怔了一下,暗骂自己失态,怎能有如此荒诞的想法? 她俏脸微红,第一次给裴浩然见了个礼:“那么,我还是叫你‘裴公子’吧,我去找外祖母和外祖父,先行告退。” 桑柔辞别了裴浩然,往花厅走去,在半路上被韩玲萱给堵了个正着。 桑柔挽住韩玲萱的胳膊,笑道:“萱表姐,恭喜了。” 韩玲萱穿着翡翠织花百褶裙,淡扫蛾眉、薄施粉黛,大概已历经了人事,原本清秀可人的她凭空多了一分妩媚风韵。她一反往日对桑柔的亲和,甩开桑柔的手,剜了一眼,道:“你别再假惺惺了!” “嗯?”桑柔不明所以,面露惑色,“萱表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玲萱懒得与桑柔兜圈子,冷哼道:“别再这儿装蒜!我警告你,浩然是我的未婚夫,以后就是你的表姐夫,你离浩然远一点!” 方才有人告诉她,裴浩然私会桑柔,还又抱又亲,她急忙撂下手里的绣活儿赶了过来,就看到裴浩然在摸桑柔的头发,真是……气死人了! 桑柔与韩玲萱表面上的关系一直不错,因从小 桑柔在各方面都胜过韩玲萱,所以颇有优越感,在她看来,韩玲萱不该对她如此无礼。但今日她有求于丞相府,倒不好与她闹僵,于是挤出一个笑脸:“萱表姐,你误会了!我跟裴公子只是碰巧谈了会儿话。” 韩玲萱气得跳脚:“碰巧?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浩然上门提亲的时候来!还与浩然在那么僻静的湖边谈笑风生、做出那种亲昵的举动!谁信你是碰巧?”她如今已将裴浩然视为私有财产,决不许任何人染指,“上回的赏花宴,浩然怀揣着你的金钗,不是巧合吧!” 桑柔的笑容一僵,语气生硬了些:“萱表姐,你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和裴公子是清白的。” 韩玲萱嘲讽一笑:“你差点被曲修宜杀死,是浩然救了你,有没有这回事?” “……”桑柔哑口无言,确有此事,但韩玲萱从何得知? 开玩笑!曲修宜将韩玲萱从怡红院救回来,一路上该说的不该说,有的没的讲的那叫个天花乱坠!反正就是要给韩玲萱灌输裴浩然和桑柔彼此互生情愫,只差私定终身。 桑柔叹了口气,压住心底的不悦:“萱表姐,纵然你和裴公子有了婚约,也不能因他与我谈了几句话,就对我横加指责。况且,我与裴公子只见过寥寥数次,对他根本没那方面的心思。” 韩玲萱嘴角一勾:“你对浩然是什么感觉我不清楚,不过看你如今的样子,想来浩然对你是不会起什么念头的。”说着,她轻蔑的目光扫过桑柔的左脸,无比惋惜道,“唉!年纪轻轻,怎么像个中风的老太太似的就面瘫了呢?” 桑柔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气得面色铁青,一双粉拳不停颤抖:“你……亏你还年长我两岁,却这般不可理喻!” 语毕,桑柔再不想与韩玲萱纠缠,越过她去了花厅。 不远处的韩天宇自树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掩面偷笑,叫你们狗咬狗!看你们还有没有心思欺负玥姐姐! 夜幕降临,一轮下弦月爬上枝头,繁星璀璨,竟是夺走了它不少光辉。棠梨院内,轩窗开启,夜风吹着窗前的牡丹,摇曳生香。 桑玥坐在小姐椅中,摊开那块三尺宽、三尺长的紫色绸布,用绣架固定好,尔后从篮子里拿出银线和针,冥思片刻,确定了心里的图案,搬了绣凳坐好,开始下针。 莲珠绕着篮子里的银线和红线,将其打成小卷儿,方便随身带着挪动:“小姐,奴婢很少见你做绣活儿,你这是要绣什么?好 大呀!” “若非时间不够,我还嫌它小了呢!”桑玥娴熟地飞针走线,嘴里却喃喃道,“是好久没做绣活儿了,感觉手生了不少。” 莲珠瞪大眸子道:“小姐我都看不清你是怎么下针的,这还叫手生?”原先她以为茉莉的女红在府里是首屈一指了,今日见了小姐的,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关键是,她跟了小姐好几年,没见她练过几回!小姐就像天生会这个! 桑玥笑了笑,不再多言,认真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 此时,钟妈妈端了补汤过来,一脸笑意道:“二小姐,趁热喝吧。” 桑玥看了眼钟妈妈,道:“先放着吧,钟妈妈今天好像很开心。” 钟妈妈将汤碗放在桌上,喜不自胜道:“可不是吗?今儿铺子里来了位贵客,一口气下了五百匹蜀锦的生意,价格给得比其他客人高,还说只要按期交货,后头后更大的单!” 桑玥握着长针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语气淡淡道:“哦?什么人?” 钟妈妈想了想:“他姓田,说是宫里要用的,奴婢就奇怪了,这铺子刚开没几天,怎么就将生意做到宫里去了?” 桑玥微微僵硬的身子松了松,宫里的,那就不是慕容拓了。“卖进宫的东西,质量一定要过关,你让贵叔亲自去一趟蜀地,联系合适的商家,价格好说,最主要的是质量。” “好嘞!”钟妈妈欣喜应下了,“奴婢去准备热水,二小姐赶紧把喝汤掉,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钟妈妈提了木桶出去,莲珠小心翼翼地凑近桑玥,试探地问道:“小姐,那个人不会是慕容公子派来的吧?” 桑玥转头,清冷的眸光一扫,莲珠顿觉头皮发麻,悻悻地缩回身子,吐了吐舌头:“奴婢多嘴了,奴婢去给钟妈妈搭把手。” 莲珠放下手里的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心里却嘀咕着:小姐和慕容公子怎么了?两个人都怪怪的,像别人欠了他们银子似的! 桑玥刚绣出一朵银色祥云,外面就有人通报说慕容耀来了,请她去花厅一叙。 走出棠梨院,桑玥才发现今晚的夜色很美很迷人,方才似乎飘了些零星小雨,所有树叶上、花蕊上残留着雨滴,在月光和星光的照射下,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她停在一株怒放的牡丹花前,探出手想要去摘,刚碰到花瓣又改变了主意,哑然一笑,去往了花厅。 花厅内,烛火在七彩琉 璃灯罩内徐徐跳动,温和的光芒将偌大的空间照得暖烘烘的,像夏日要来临了一般。 慕容耀一袭紫衣,与以往不同,今日他的裙摆上绣的不是景物,而是几条四爪黑蛟在翻江倒海,大有乘风破浪、化蛟为龙之势。 一见到桑玥,慕容耀的桃花眼就亮堂了几许,嫣红的薄唇勾起一个优美而魅惑的弧度:“小玥玥,你今天来得比以前快许多,是不是想我了?” 桑玥淡淡一笑,行了个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臣女怕脚程不够快,又被人给劫持了,所以才紧赶慢赶,生怕抱不着殿下这颗大树。” 桑玥都知道了! 慕容耀的笑容僵在唇角,绝美的脸上现出几许歉意:“玥儿,我……” 桑玥并不气恼,兀自在旁侧的宾位上坐好,笑容浅浅道:“其实殿下没什么错,是臣女大意了。殿下连盟友都能利用,这说明殿下为了宏图霸业,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想来,臣女反而觉得殿下在夺权的较量中多了几分胜算。” 暖和的光映着慕容耀绝美的容颜,那眉毛、那眼眸、那鼻梁、那红唇仿佛都染了层迷离的色彩。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是我将慕容拓喜欢你的事透露给慕容庆的,他只是想对付慕容拓,并不会真的伤害于你。倒是你……”慕容耀的脸色沉了几分。 “呵,”桑玥笑了笑,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波光,“事后秦王殿下怎么跟您说的呢?让臣女猜猜!他定是说臣女非但不配合他对付慕容拓,反而与慕容拓狼狈为奸,屠戮了他的侍卫,还刺伤了他,若非他命大,如今怕早已是黄泉路上一个孤魂野鬼。殿下,臣女说的对、还是不对?”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难道不是吗?” 桑玥给自己倒了杯茶,清隽的流水声在静谧的大厅内来回盘旋,她淡道:“殿下,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慕容耀一怔,显然没料到桑玥会问这种问题。她表面上很是恭顺,却次次戳他的脊椎骨,哪儿痛往哪儿戳! 桑玥没有半分惧色,从容淡定道:“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耳根子太软,容易轻信他人,被他人左右。比如第一次臣女将摄政王的细作告诉你后,你自己查都没查,直接报给了护国公主,臣女可有说错?” 慕容耀不禁有些尴尬,这回桑玥不仅扒光了他的衣服,还在他全身各处寻碍眼的伤疤,叫他实难接受! 桑玥敏锐 地注意到了慕容耀突生的抵触,但他没有立刻阻止,这说明他的理智占了上风。桑玥趁热打铁道:“臣女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殿下如果听不进去,臣女也不勉强。殿下只爱听好话,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轻信一些不该信任的人。秦王殿下的人品殿下又了解多少?他大晚上将一个闺阁女子虏获,殿下就确定他不会起歹心?” 慕容耀告诫自己桑玥是为了他好,忠言逆耳,忠言逆耳!他握紧拳头,挤出一个微笑:“他向我保证过不会伤害你。” 桑玥端起茶茗了一口,眉梢轻挑:“那他为何要对臣女使用软骨散?拜他所赐,臣女被毒针所伤,这算不算伤害呢?”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迅速燃气两簇火苗,浑身的气息霎时变得冰冷,他向前一步,想要握住桑玥的皓腕:“你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该死的慕容庆!他口口声声的保证都是在放屁吗? 桑玥的手一歪,茶水洒在了慕容耀的衣袖上,慕容耀抽回手,桑玥耸耸肩,表示她无意如此,尔后淡淡道:“殿下又何必怪别人?在殿下打算借秦王的手除去慕容拓的时候,就已经将臣女一并算计了。” 慕容耀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里带了一丝寒凉:“玥儿,你为什么不能这么想?我们一起联手除去慕容拓,目标一致,不存在相互利用。我这么做是为了永绝后患,慕容锦此番北上,生死两定,若慕容锦出了意外,那么摄政王府的世子之位便会由慕容拓来继承。到时候,他依旧会使我们的敌人,你不是一向叫我防患于未然吗?我这样做,又有什么错?” 看来慕容耀是打算对慕容锦下手了。北齐之行利弊各半,摄政王府得到部分兵权,慕容耀得到一个铲除慕容锦的机会。战场上刀枪无眼,慕容锦死伤皆是北齐兵士的责任,可乘之机多的去了。 但桑玥总觉得慕容锦的北齐之行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慕容耀能想到的,他未必不能,胜负难说。 “殿下既然早想好了策略,为何不提前告知臣女?”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殿下可曾想过臣女为何不同意呢?” 慕容耀今晚算是被桑玥逼得风流邪肆全无,他正色道:“因为,你对慕容拓……不无感觉。” 桑玥嗤然一笑,话锋一转:“殿下,如果你打算对慕容锦动手,那么就更没必要杀慕容拓了。” 慕容耀总觉得桑玥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 ☆、【第七十三章】逼上绝路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左边是风流邪肆的慕容耀,右边是桀骜冰冷的慕容拓,桑玥立在中间,承受着二人相互倾轧的气场。洌璨啚晓 “你来做什么?”良久,慕容耀和桑玥异口同声地问向慕容拓。 慕容拓一怔,他们两个同仇敌忾,他成了外人?顿时眸光暗淡了不少。 慕容耀妖娆的脸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是的了,我和玥儿都很意外,你怎么会来定国公府?该不会是偷偷溜进来的吧?” 慕容拓按耐住火气,俊美无双的脸上展露出个少有的迷人的笑:“慕容耀你不知道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的关系本就十分亲近的么?桑将军可是三不五时去摄政王府一趟,现在仍在陪我父王下棋呢!我来跟桑玥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桑玥垂眸,暗自揣摩慕容拓话里的意思,他到底是真的没听见方才的对话,还是变相地保证他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慕容耀皮笑肉不笑道:“说完了,你也该走了。” 慕容拓冷冷一笑:“慕容耀你怎么不走?你不是定国公府的人吧,有什么资格下逐客令?” “我和玥儿还有话要说。”慕容拓朝着桑玥靠近了一步。 “殿下和慕容公子请继续,没有任何人下逐客令,臣女也没有任何话说,臣女累了,先行告退。”桑玥淡淡说完,行了个礼,甩了个背影给他们。 “桑玥!” “玥儿!” 慕容耀和慕容拓叫住她,她脚步一滞,冷声道:“或者,臣女去请祖母下个逐客令也不错。” 桑玥走后,偌大的厅堂只剩下慕容耀和慕容拓,二人就那么默默对视着,你瞪我、我瞪你,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除了呼吸,就只剩灯芯偶尔发出的“噗噗”之响。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雨腥风,甚至空气里还隐约飘荡着丝丝淡雅的清韵。但二人又像是过了上百招一样,额角皆布了层细密的薄汗。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谁也没有撤退的意思,这种凛冽的肃杀之气冲破屋顶,直达云霄,弦月和繁星吓得躲进了云层,暗黑的世界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二人的脸也变得忽明忽暗、诡异阴森。 突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道:“殿下,公主让你回府。” 慕容拓唇瓣微扬,笑得春风得意:“看来还是我赢了。” 慕容耀握紧拳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 来,笑得花枝乱颤的笑:“或许你为她做了许多事,就像她也为我做了许多事一样。” 慕容拓明白他话中所指,眸子里闪过一丝暗光:“她只是身不由己。” 慕容耀嗤然一笑:“那又如何?她留下了你的敌人、我的盟友,这说明什么?说明对她而言,我比你重要得多!” 慕容拓的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从你利用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失去了得到她的资格!” 慕容耀恣意道:“花落谁家,各凭本事。” 各凭本事?慕容拓心里默念这四个字,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是的了,各凭本事! 桑玥回了棠梨院,又做了一会儿刺绣,眼睛有些发酸,才让钟妈妈和莲珠放好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穿上白色亵衣,坐在梳妆台前,由莲珠用帕子擦着她的湿发。 “小姐,方才三小姐来过了。奴婢瞧她最近挺可怜,因着六姨娘的事,府里好多人都不待见她院子里的下人,膳房的伙食是一扣再扣,她自己又觉得很愧对你,绣了个香囊送过来,说代六姨娘向你道歉。” 桑玥看着镜子里的模样,道:“你把六姨娘的解药给她了没?” 莲珠点点头:“给了,奴婢嘱咐三小姐别让任何人知道,怕让人从中做手脚。” “那她绣的荷包呢?给我看看。” “是。”莲珠从矮柜里取出一个橘红色的荷包,上面绣了几朵黄灿灿的海棠和吐蕊的白梨花,颜色鲜艳、做工精细,想来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桑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道:“她倒是有心了,你去歇着吧,明天要早起。” “头发还没擦干呢,小姐。” 桑玥从莲珠手中接过帕子,清冷的眸光扫过窗外斑驳的树影,道:“我有些饿,你下去熬点红枣羹。” “好吧,不过熬红枣粥比较慢,小姐先将就着用几块糕点。”说完,莲珠掀了帘子出去。 桑玥拿了件披风罩在身上,“出来吧!” 一道墨色身影跃窗而入,落在桑玥的身后,从铜镜中可见那双清澈如小溪的眸子,此刻熠熠跳动着灼热的锋芒。 桑玥整个人儿窝在八答晕披风内,显得娇小可人。刚出浴的她,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莹润水嫩,慕容拓不敢伸手去碰,生怕一碰就破了。 桑玥移开视线,看向盒子里琳琅满目的首饰,道:“你 还来做什么?” 慕容拓轻咳一声,双手插抱胸前,鼻子哼哼道:“我来看我的小慕儿。” 桑玥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锦盒,又抱起脚边酣眠的小慕儿,起身行至慕容拓的面前,举眸望进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眼,道:“小慕儿再大一些,就该咬人了,你还是带回去自己养。” 慕容拓的睫毛长时眨了眨,深吸一口气,剑眉紧蹙,忽然上前将桑玥拥入怀中,桑玥的手一抖,盒子和小慕儿掉在了地上,小慕儿哼了一声,爬到绣凳旁继续酣眠。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门口的钟妈妈,她忙打了帘子进来,却见桑玥和一名男子抱在了一起,心中大惊!但看清了那名男子的样貌后,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悄然退了出去。 “慕容拓,你是想棠梨院所有人都知道我被你轻薄了吗?”桑玥边说边要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了,“你放手!” “不放!我就不放!”慕容拓现在火着呢,一想到桑玥小时候和慕容耀那么要好,他就气得鼻子冒烟! 桑玥发现自己越是挣扎,慕容拓就抱得越紧,她的脸已经整个儿贴在了他的胸膛,能清晰听见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不难推测此刻的他有多么紧张。 “大少爷!这么晚又下这么大的雨,您怎么过来了?” 钟妈妈刻意放大的音量像一声平地惊雷在桑玥和慕容拓的脑海里炸响。慕容拓暗自诽谤,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无耻了一回,这么快就被打断了!二人互视一眼,心下了然,八成是慕容耀将桑玄夜叫过来,好阻止慕容拓和桑玥单独见面的。 “玥儿,我找你有点事。”桑玄夜不管不顾,绕过钟妈妈就要进去,钟妈妈一步拦在他面前,笑道:“大少爷,二小姐已经歇下了,要不您明日再来吧。” 桑玄夜这回却偏不给钟妈妈面子,避过钟妈妈推门而入,尔后掀开帘子步入卧房,发现里面果真熄了灯,他的脚步慢了些。他先是在耳房看了看,又在浴室瞧了瞧,确定空无一人,又朝着屏风走去。 眼看他就要绕过屏风,钟妈妈扬声句:“大少爷,有什么话,您就在屏风外面说吧,二小姐如今大了,衣冠不整的样子被人看见总是不好。” 此时,桑玥好像从熟睡中被吵醒似的,慵懒的声音响起:“钟妈妈,是大哥来了吗?呵——”一个大大的呵欠,“那你进来服侍我更衣吧,呵——”又一个大大的呵欠。 慕容拓躺在她身侧,差点憋不住要笑出 声来,臭丫头,真能装! 桑玥碰到了慕容拓因极力隐忍而抖动的肩膀,脸色一沉,不着痕迹地踢了他一脚。他吃痛,就势将胳膊搭在了她的纤腰上。 桑玥身子一僵,他……他还抱上瘾了不成? 钟妈妈笑道:“好,奴婢这就来。”她看向桑玄夜,“大少爷,这闺阁女子穿戴起来少说也得半个时辰。您去外屋坐会儿,奴婢给您泡杯茶。” 桑玄夜摆摆手:“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桑玥大惊,将慕容拓的头按进了被子里。桑玄夜探出半截身子往床上瞧了瞧,借着零星的夜色,他看到桑玥的确是歇下了,这才后退几步,恰好钟妈妈搬来一个凳子,他就坐下了。 钟妈妈转过身抹了把汗,尽量平静道:“大少爷,灯油没了,这……” 桑玄夜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微微一笑:“不碍事,我与玥儿聊会儿天,你退下吧。” 想着每次都没桑玥整那么惨,慕容拓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来了个捉弄她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桑玥侧卧背对着他。他坏坏一笑,用手指在桑玥的背上写着:“臭丫头,你对我不无感觉吧?” “玥儿,你昨天去了哪里?好像回来得很晚。” “哦,昨天去了贵叔的铺子,帮他算账、点货,所以晚了些。”桑玥一边要应付慕容拓的恶作剧,一边要勉力挤出慵懒的声音回答桑玄夜的问题,这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桑玄夜以为是在拖延时间,令慕容拓知难而退,结果弄巧成拙,让慕容拓无路可退! 慕容拓明显感觉到桑玥很怕痒,他玩心大起,又写了句:“第一次见我你就亲我,对我一见钟情吧?” 桑玥真想一刀杀了他!偏这时桑玄夜又问:“上次我跟你说过别再一个人出门,我会陪你,你怎么不听?” 桑玥反过胳膊,一把捉住慕容拓写写画画的手,谁料慕容拓大掌一转,将她的手握了进去。 慕——容——拓! “玥儿,你睡了?怎么不说话?” “哦!我的确有些困了,呵——下次,我出门会告诉大哥的,不会再让大哥担心。大哥,时辰不早了,你,呵——快去歇着吧。”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鼻子发音的,仿佛困到极点,半个字也讲不出了。 桑玄夜心有不忍,不再出声打扰,但并未就此离去,大约静坐了半个时辰 ,想着靖王殿下吩咐的事已办妥,遂轻轻起身,不着痕迹地离开了棠梨院。 桑玄夜一走,桑玥就掀了被子,将慕容拓一脚踹下地。 “慕容拓,从前你总说我无耻,现在你看看,无耻的到底是谁?以前是我看走眼了吗?没发现你竟是这么个无赖!我警告你,以后别再来烦我!”冷声说完,桑玥复又躺下,拉过被子盖上,再不理他。 慕容拓先是一愣,半响回不过神,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软触感和香气。良久,他嘴角一勾,无赖?好像做个无赖也不错! 翌日,天空放晴,到处都是湿润的泥土花香的清韵。 福寿院内,高朋满座。 滕氏穿着一件褐色对襟背子,内衬宽松的藕色罗裙,银丝被挽成一个单髻,用镶翡翠金簪固定于脑后。服用了灵慧大师的药后,滕氏的后遗症减轻了许多,起码这说话是利索了。 左下首处依次是丞相府的长媳孙氏、二媳妇萧氏、韩天轶、桑柔和韩天宇。 萧氏穿了一件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华贵大方,气场隐隐有盖过孙氏之势。其实这很正常,量谁的女儿做了那种事,都会有些抬不起头。更何况,萧氏膝下还有个天才儿子韩天宇。原先韩天宇曾立志做一名大儒,永不出仕。最近也不怎的,突然与韩丞言明长大后要入朝为官,韩丞相激动不已,每日都亲自挪出半个时辰教导他朝堂之事。如此,二房的地位又往上提了不少。 这不,桑柔说大夫人病重,恰逢罗氏身子有些不爽,无法亲自来探望,若按着以前,只会让长房的人过来,今日却让萧氏带了韩天宇一并前往。孙氏心里就越发慌张,看二房的眼神也就越发冷冽了。 萧氏对孙氏的眼神浑然不在意,她握了握韩天宇的手,只要有这个儿子,她就是丞相府最受待见的媳妇儿! 韩天轶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身旁的桑柔。桑柔穿着玫红色百褶如意月裙,纤腰束上镶金螺纹玉带,显得身姿曼妙,玲珑可人。她头顶望仙髻,簪蓝宝石凤钗,垂下水晶流苏,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 韩天轶原先以为她会嫁给慕容锦做世子妃,所以不敢心生妄念。谁料,再过两天慕容锦就要北上,这亲事铁定告吹,韩天轶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他将芙蓉糕往桑柔左手处送了送,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一头大象:“柔表妹,尝尝这个。” 桑柔双指捏了一块放入唇中,细细吃了起来。 她的右唇角微微勾起,这样含羞带怯的模样看得韩天轶一阵心神荡漾,以为桑柔对他有了好感。殊不知桑柔的思绪早就飘到了远方…… 桑玄夜、桑玥、桑秋和桑丽坐在右侧。 韩天宇朝桑玥眨了眨眼,桑玥回了个友好的笑。 冬梅和颖雪给所有人奉上音韵茶,这时杨太医给大夫人诊治完毕后回来了。滕氏叫刘妈妈给杨太医看了座儿,问道:“杨太医,我儿媳的情况如何?” 杨太医面露难色。 孙氏看了桑柔一眼,想起昨日她说过的话,放下茶杯,关切道:“杨太医,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杨太医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这……韩夫人的确是疯了,但是她的疯病有蹊跷。” 一听有蹊跷,滕氏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丞相府的人在这儿,韩珍病得蹊跷,万一让人觉得是她苛待了韩珍,那就不妙了。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凝重了几分:“杨太医,我儿媳的病怎么个蹊跷法?” “老夫人,韩夫人最近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 可怕的事?众人不由地想起了最近的闹鬼传闻,好几个下人都被吓病了,听说那鬼就在紫竹轩和长乐轩出没。 桑秋打了个哆嗦,哭了几声:“母亲是不是被鬼给吓了?” 桑玥拍了拍桑秋的肩膀,一边宽慰桑秋,一边回答杨太医的问题:“最近府里是出现了一些事,闹得人心惶惶,但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母亲一生光明磊落,那些冤魂厉鬼又怎会缠上母亲?” 韩天轶犀利的眸光扫过桑玥从容淡定的脸,心里的厌恶无以复加,上次被她射了一箭,到如今仍留了个不大不小的创口。而在靖王府毒害她不成,反被慕容拓揍断几根肋骨!这笔仇恨,他永远不会忘记! 滕氏撇过脸,心里冷笑,韩珍害死的人还少?活该是报应! 桑柔挤出一副担忧的表情,道:“我觉得二妹说的很有道理,杨太医,除了受惊讶,还有什么东西能导致人发疯吗?” 杨太医凝思片刻:“如果没受惊讶,那么就是药物了,韩夫人的脉象紊乱不堪,也有可能是药物所致。” “啊?”孙氏大呼,“难道有人给长姐下药?” 韩天轶面向孙氏,温和道:“母亲,您可不能这么说,定国公府家规森严,哪里会让人给姑姑下药?或许,杨太医诊治有误。” 杨太医一听便不喜 了:“韩公子,老夫行医多年,虽比不得普陀寺的灵慧大师,但一个寻常的疯病是断然不会误诊的,就韩夫人今日的脉象来看,不是药物就是惊讶,二者必有其一。” 桑玄夜笑了笑:“杨太医,我母亲的确一直在服用补药,而且服用了好几个月了,想必与这疯病没多大关系,大概是最近思虑过多,身子不爽了。” 滕氏并不想彻查这件事,至少不能当着丞相府的面儿查。“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杨太医开些方子给我儿媳治治吧。” 桑柔和孙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孙氏起身,道:“腾老夫人,杨太医都说了我长姐病得蹊跷,老夫人难道不过问一下,任由我长姐被人害了么?” 桑玥淡淡扫了孙氏一眼:“大舅母,这里是定国公府,不是丞相府,再说你作为一个晚辈,实在不该对我祖母如此不敬?” 滕氏摇了摇头,这个孙氏太过怒形于色,远不如二房的萧氏秀外慧中,惹人喜欢。 孙氏被气得热血冲昏头脑,口无遮拦道:“你遮遮掩掩,是不是心虚?” 桑玥无比诧异:“大舅母,我心虚什么?” 孙氏甩了个脸子给桑玥:“哼!谁不知道你与你母亲的关系势同水火,说句话都能噎着!杨太医一说你母亲可能是误服了药物,你就心慌意乱,想要阻止调查!我看,你与这件事八成脱不了干系!” “祖母……”桑玥的话里带了哭腔,委屈地朝滕氏求助。 桑玄夜帮腔道:“祖母,玥儿能是哪种人吗?再说,长乐轩是什么地方,谁能将手伸进长乐轩?大舅母为何一来就要指着玥儿说她陷害母亲?大舅母你是公报私仇吗?” 韩天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我觉得玥姐姐是无辜的,大舅母不要因为上次那件事一直嫉恨玥姐姐,这样显得你很没有气度。” 孙氏一句话哽在喉头,差点背过气,胸口剧烈地起伏:“腾老夫人,我是奉了韩丞相的命过来探病的,这病探不出个所以然,我没办法回去交差!” “弟妹这是怎么了?” 众人循声侧面,却见桑楚沐和韩正齐一前一后出现在了门口。 孙氏心中大惊,方才她说话的语气可不怎么好,桑楚沐是出了名的孝子,不会因此恨上自己吧? 韩正齐不着痕迹地瞪了孙氏一眼,尔后给滕氏行了个礼:“见过腾老夫人。内子莽撞了,出言不逊,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滕氏摆了摆手,语气听不出悲喜:“没事,孙夫人也是担心我儿媳,这份心思我了解,坐吧。” 韩正齐在孙氏旁边坐下,桑楚沐行至滕氏旁侧坐下,冬梅立时奉上热茶。 桑楚沐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向滕氏,道:“母亲,方才你们在说什么?玥儿怎么哭了?” 事到如今,瞒是肯定瞒不下去了。滕氏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韩珍的病情,究竟是受了惊讶还是误服了药物,不得而知,大家就争论着呢,孙夫人与玥儿意见不合,斗了几句嘴。” “父亲,我错了,大舅母是长辈,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对大舅母无礼的。”桑玥恭敬说完,看向孙氏,“大舅母,你别生我的气。” 这话是有潜台词的:桑玥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敬重长辈,孙氏都已为人母了却还对滕氏出言顶撞,实属没涵养!而她既已为人母,却与一个孩子较劲儿,胸襟太狭隘! 桑玥起身一福,正色道:“父亲,我没有给母亲下药。” 桑楚沐怜惜看着桑玥,心疼不已:“谁再敢污蔑你半句,我就将他赶出去!” 桑楚沐一句话堵了孙氏所有退路,桑楚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他都发话了,就算桑玥真的做了,谁又敢去查? “父亲!”桑柔心里醋意横生,眼神有意无意瞥向门外,怎么还不来? “启禀老夫人,画心求见。” “画心?”滕氏疑惑了一瞬,“叫她进来吧。” 桑柔右唇角一勾,终于来了!桑玥,不要以为你什么都做得天衣无缝!你做的恶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桑玥装作不察,坐回椅子上,垂眸玩着桑秋送的小荷包。雨后春阳轻轻落在她微垂的眉眼上,黄灿灿的,与那波光潋滟的眸子融为一体,淡定得像一朵与世隔绝的祥云。韩天宇走到她面前,怯生生地将手放在她的皓腕上,道:“玥姐姐,我相信你。” 韩天宇这一举动令孙氏的脸立时跨了下来,她看向韩正齐,希望丈夫能站到她这一边。 韩正齐不动声色地瞄了桑玥一眼,总觉得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儿不若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上次孙氏和韩珍携手设计萧氏、打算嫁祸给她,结果被她一眼识破,可见她的心思极其缜密。可笑的是,他的一双儿女不自量力,在靖王府陷害桑玥,结果被弄得一残一伤。 此刻,韩正齐初步得出结论:桑玥就是一颗顽石,其 他人要么是琉璃要么是精瓷,比她贵重得多,却碰不赢她。如此,不如离她远远的! 他小声道:“夫人,这是定国公府的事,相信老夫人和姐夫会处理妥当,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孙氏愣了楞,丈夫这是要作壁上观?韩珍是他的亲妹妹呀! 画心在正厅中央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大义凛然道:“老夫人,老爷,奴婢要指证二小姐谋害大夫人!” “画心,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桑柔惊呼出声。 桑玥手里的荷包突然掉在了地上,她忙俯身去捡。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就显得心虚了。 “奴婢亲耳听见二小姐叫白兰把药毁掉,奴婢偷偷跟踪白兰,发现她拿着一堆药渣在烧,奴婢把未被完全烧掉的粉末拾掇来了,就是这个。”画心从宽袖中摸出一个牛皮纸包。 滕氏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会意,从画心手里拿过纸包递给杨太医,滕氏道:“杨太医,你帮忙看看,这药可有问题?” 杨太医打开药包,仔细检查了一番,摇摇头:“这不过是些调养身子、让人容易受孕的药,倒是没什么问题。” 一听让人容易受孕的药,桑楚沐和滕氏的脸都些挂不住,没想到韩珍一把年纪了居然心心念念梅开三度,真是天方夜谭! 画心又掏出一个香瓶:“这是大夫人犯病时会闻的香瓶,平日都是由白兰在保管。” 桑柔眼里堆满了幸灾乐祸,为了怕桑玥使诈,那个瓶子她昨夜已经找大夫看过了,的确是有问题的!不然,她哪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对桑玥发难? 杨太医打开香瓶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大变:“失魂草!” 桑玥大惊失色,道:“杨太医,什么是失魂草?” 桑柔对桑玥的表情很是满意,但她却不得不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二妹,失魂草是一种毒草,少量服用能使人丧失部分记忆,大量服用能让人癫狂或者痴傻。但是这种毒草也是可以入药的,她具有较好的麻醉功能,覆在伤口上能止痛。” 杨太医露出几许赞赏的目光:“大小姐所言极是,想必韩夫人是摄入了一定的失魂草,所以精神失常了。” 桑柔痛心疾首,美眸含泪道:“二妹!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对母亲使用失魂草呢?纵然你与母亲的关系不尽人意,但母亲养育你多年,你怎么也不该用如此狠毒的招数对付母亲!” 画 ☆、【第七十四】章对弈 “这……”桑楚沐面露难色,虽说柔儿娇蛮了些,也犯了不少错,但她与玥儿一样,都是他极疼爱的女儿。尤其她如今半脸面瘫、迟迟不能痊愈,桑楚沐对她又生了一分怜惜。若关上门,他能罚她抄书、跪佛堂,但当着丞相府的面,还真有些难以下手。他看向桑玥的眸光有些复杂,这个女儿明明最是懂事隐忍,今儿是怎么瞧不懂自己给她的暗示? 滕氏对孙女儿之间的斗争向来没什么兴趣,只要韩珍倒台,她就万事大吉。但因着桑玥曾经对她的一片关切,她还是不温不火地帮了个腔:“玥儿有话好好说,地上凉得很,快起来。” 桑玄夜就着滕氏的话,伸手去扶桑玥。桑玥轻轻推开他的手,一脸肃然道:“请父亲还我一个公道,我没有毒害母亲,是大姐设计陷害我!” 事实很明显,桑玥只是逼着桑楚沐当众承认而已。只有桑楚沐亲口承认,丞相府的人才不至于有机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桑柔此时稍稍回神,她拢了拢发髻,勉力维持着面上的优雅,语重心长道:“二妹,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即便你做错了,只要勇于承认,父亲是不会怪罪你的!” 桑玥勾了勾唇瓣,眸子里漾起似讥似嘲的波光:“杨太医只说要么是惊吓、要么是药物,连太医都不能完全确定的事,大姐却一口咬定是药物所致,怎么,大姐比太医还要厉害?还是说大姐一早准备好了罪证、让画心嫁祸给我的?” 桑柔有些气急败坏,俏丽红扑扑的,仿佛要溢出血来:“我为什么要陷害你?大舅母分析得那么清楚,我没理由陷害你!” 桑玥可不会被桑柔牵着鼻子走,她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道:“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大姐和大舅母呢!” 桑玥的一双瞳仁像冰天雪地里的两颗琉璃,流光溢彩却冷意潸然。这件事孙氏的确没有撒谎,但却莫名的心慌,这心慌从何而来,她不自知。她的眼睑飞速眨动:“请教什么?” “莲珠!把人带上来!” 桑玥一声令下,莲珠将一名五十岁左右的清瘦男子请入了正厅。孙氏和桑柔的眸子里闪过无穷尽的诧异,钱大夫? “这位是……”滕氏花白的眉头蹙了蹙,不明所以。 桑玥对滕氏温婉恭敬道:“祖母,我就是想问问大舅母和大姐认不认识这位大夫呢?” 孙氏和桑柔面面相觑,不知道桑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钱大夫被桑玥带进来,二人都有 了种不祥的预感。 桑玥面向钱大夫,和颜悦色道:“既然大舅母和大姐没认出来,那么钱大夫,你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给我大舅母和大姐提个醒儿吧。” 钱大夫给滕氏拱了拱手,语气和顺道:“昨天下午临近黄昏,有人来了我的回春堂,给我一个香瓶让我辨认。” “钱大夫,你确定是下午吗?”桑玥瞪大了眸子,似要求证什么。 “是,我确定,因为当时我正要出诊,但那两名贵人给我付了双倍的诊金,我便让药童先行前往患者的家,说在天黑之前一定赶到。”钱大夫环视四周,指向桑柔和孙氏,“就是那两位贵人。” 桑柔见钱大夫所说之词与昨日的经历没有偏差,遂承认道:“我想起来了,这位就是我昨日见过的钱大夫。” 桑玥掩住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亮光,面露惑色:“大姐,我就奇怪了,你到底是定国公府的千金还是丞相府的千金?发现药物有端倪不是告诉祖母,而是先去找大舅母!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滕氏不悦了倪了桑柔一眼,这个大孙女儿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哪像玥儿处处以她为尊? 滕氏倪桑柔的时候,桑柔也正好在看滕氏,四目相对,桑柔从滕氏的眼里读出了几许厌恶。她绞了绞帕子,局促不安道:“我……我是怕打扰祖母歇息。” “那个时辰祖母刚用完晚膳,还要散会儿步消食,大姐每日前去晨昏定省不会不知道吧!也对,昨儿晚上大姐压根儿就没去给祖母请安。”说着,桑玥颇为不解地摇摇头。 桑柔忍耐滕氏的厌恶,并不代表她就怕了桑玥。她低喝道:“我和大舅母的确是见了钱大夫,我们只是想掌握有利的证据!” 桑玥挑眉一笑:“究竟是掌握证据,还是制造证据?” “你什么意思?”为何心里越来越不安了呢? “钱大夫,请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当时两位贵人拿着香瓶过来,问里面可以令人发疯的药物,我说没有。她们又问我有什么药物从口鼻摄入能导致人发疯?我就说失魂草,并拿出几株失魂草给她们细细讲了功效。尔后,年轻一些小姐便让我用失魂草做成药物,放入香瓶中。我虽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胡说!”桑柔倏然起身,像一株被压弯尔后突然松开的枝条,颤得打晃儿,“钱大夫!我什么时候唆使你下毒了?我只是找你鉴别 !大舅母,你快说,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 “钱大夫在撒谎,我们没有让他下毒!”孙氏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她自己都是一身腥,吐出口的话还有谁信? 钱大夫一张老脸蹙成一团:“你们这大户人家究竟怎么回事?你花了银子让我做药,我自然照办啊!就算是下毒,也不是我的主意!天地良心,我办了实事、说了实话,结果成了下毒元凶!你们这一家子!”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已不容桑柔诡辩,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桑柔,她买通画心,让画心拿着做好的失魂草香瓶去诬陷桑玥,而她的帮凶,就是孙氏! 韩正齐开始疑惑,孙氏为何屡次冒险与韩珍和桑柔勾结?会不会是韩珍许了她什么好处?又或者,他这一房早已经与桑玥杠上了?他与余光注视着韩天轶正襟危坐的样子,发现韩天轶表面不动声色,一双拳头却捏得青筋暴起。心里猜了个七八分,不禁为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恼羞成怒。 桑楚沐拍桌厉喝:“够了!正奇,弟妹是你的妻子,如何管束是你的事,但我希望弟妹不要再将手伸进定国公府!桑柔,从今天开始到你出阁之前,禁止一切活动,不许踏出院子半步!也不许会见任何客人!每日去佛堂罚跪一个时辰除外!至于这个叫‘画心’的奴婢,拖下去仗杀!” 一直禁足到出阁?还不许任何人探望!那她的脸岂不是没救了?而且从此淡出名众人的视线?桑柔头脑一昏,重重朝后倒了下去,韩天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关切道:“柔表妹,当心身子。” 韩正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韩天轶一眼,转而面色尴尬,道:“姐夫说的是,回去后我会好好管束内子。只不过,我好好的一个姐姐,在你们定国公府无缘无故疯掉了,姐夫总得给我们一个解释。柔儿固然诬陷玥儿不对,但她并未毒害亲母,所以我长姐病得依旧蹊跷。” 桑玥看向韩正齐,亮晶晶的眸子反射着从窗外射入的日晖:“大舅舅,这话应该由我们定国公府来问丞相府。母亲上次回了趟丞相府,就出现了异常,难道大舅舅不清楚吗?” 一说这事,众人想起上次韩珍在丞相府暴跳如雷指责桑玥和韩天宇用针扎她的情景,当时,韩珍的确就开始不太正常了。 韩天宇脆生生道:“姑姑在丞相府那几天就精神恍惚得很,常一个人发呆呢。后来更是当着祖母的面说我用针扎她,大舅母,当时你也在场,你不记得了?” 孙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 何反驳。 一直沉默的萧氏开口了,她先是起身给滕氏行了个礼,面色和善,语气恭敬:“确有此事,我事后还特地问了婆母,说要不要将长姐的异状禀报给公公,婆母思虑再三,觉得公公忙于朝政、无暇分心,便下帖子请了太医院的胡太医过去。” 滕氏感激地看了萧氏一眼。 桑玥陡然转身,眸光清清冷冷,一步一步走向孙氏:“我可听说在丞相府的那几日,母亲一直与大舅母形影不离,大舅母你到底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居然把她逼疯了?” 孙氏被桑玥幽冥般的眼神吓到了,连头发丝都快竖起来,她忙向韩正齐靠了靠,手止不住地抖。 “玥儿,你不要太过分了!”韩正齐声线里有着不容忽视的怒气,“你大舅母有什么理由逼疯你母亲?” “什么理由,那得问大舅母了。但母亲是在丞相府开始出现疯症的,这个大舅舅总不会否认吧?”想要借机找定国公府的茬儿,绝无可能! 韩正齐此刻终于发现这个小丫头激怒人的本事不一般!顺带着也开始怀疑韩珍的疯病并非偶然,他一定要彻查此事!如果让他查出韩珍是被桑玥一手逼疯的,他一定会杀了桑玥! 萧氏柔声劝慰道:“大哥,你别动怒,玥儿是心疼母亲呢!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探望长姐,我们快去吧!” 这件事急不得!韩正齐按耐住心底的怒火,瞪了孙氏一眼,今天拜她所赐,丢脸丢到家了。 韩正齐和孙氏走后,众人也散了。 花园里,萧氏的脚步慢了一拍,刚好与快步的桑玥碰上。萧氏对韩天宇和颜悦色道:“天宇,去帮我摘几朵花过来。” 韩天宇点点头,他明白母亲和玥姐姐定是有话要说。 阳光洒在姹紫嫣红的花束上,反射出亮丽的暖芒。桑玥穿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腰上的金纱随风而舞,倒真惹来几只蝴蝶萦绕。萧氏新奇地笑了:“玥儿真真是个妙人,难怪韩珍和孙氏都接连败在你手里。” 桑玥俯身闻了闻一多洁白的茉莉,笑得淡雅,竟是香比茉莉多一分:“这次多亏了二舅母,我反而觉得二舅母才是不可多得的明白人。” 孙氏怎么都不会想到,那钱大夫的妻子是萧氏的远房表亲。 “是么?或许你只是顺手卖个人情给我。表面上看是我帮了你,实际上我帮不帮,你都有办法让钱大夫改口。” “二舅母有一个 七巧玲珑心,难怪能生出那么优秀的儿女。”她派人跟踪了桑柔和孙氏的,得知她们见过了钱大夫,便立即将钱大夫的背景查了个通透,发现他的妻子与萧氏沾亲带故,于是联络了萧氏。实际上,联络萧氏之前,她已经软硬兼施令钱大夫改口了。 萧氏的眸光一暗:“我不是帮你,我只是见不得仇人好过!经历今日一事,孙氏与韩珍疯病有关的说法定会传入婆母和公公的耳朵里,我倒要看看她这次怎么脱身!” 桑玥云淡风轻道:“现今我们只是抛了个引子,韩珍回了丞相府,才是真正将孙氏拉下水的时机。” 萧氏愕然:“韩珍回丞相府?她都病成这样了,还怎么回丞相府?况且,从未听说过嫁出去的女儿还回娘家养病的!” 桑玥掐了一朵茉莉,放在指间转了转,幽幽冉冉道:“就算不是今天,也不会太远,且等着吧。” 开玩笑,她是白让王妈妈苟延残喘的吗? 长乐轩。 大夫人面容憔悴地坐在床头,两眼空洞无神,肤色蜡黄,秀发散披着,大概自己抓过,显得有些凌乱。 韩正齐自幼与这个长姐关系不错,长姐平日最注重形象,自打他记事起,就从未见过长姐素面朝天的模样,更别提此时狼狈得像个山野村妇,当真是匪夷所思。 孙氏战战兢兢地立在床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长姐。”韩正齐试探着唤了一声,见大夫人没反应,提高了几分音量,“长姐,我是正奇。” 大夫人依旧没反应,仿佛压根儿听不见。 韩正齐探出手拍了拍大夫人的肩膀,大夫人像被针扎了似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开始鬼哭狼嚎:“别过来!别扎我!走开!你们都走开!” 韩正齐面色一凛,不顾大夫人的反对擒住她,将她的袖子捋到肩膀处,仔细检查了双臂,并未发现针孔或淤青,又给孙氏使了个眼色,孙氏会意,行至大夫人身后,撂起她的衣衫,只见脊背光洁,没有创口。 孙氏摇头,韩正齐吁了口气,还以为有人趁机虐待韩珍了。 “啊——你们放开我!你们都是混蛋!你们放开我——唔——”整个过程,大夫人都在死命挣扎,趁着韩正齐吁气分神之际,她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 韩正齐吃痛,眉头一皱,本能地想震开大夫人,但很快想到这是一个疯子应有的举动,于是就那么让她咬着。 大 夫人尝到了一股咸味儿,忽然俯身吐了。 孙氏厌恶地跳开,又拉了韩正齐一把,生怕那些秽物脏了他们的衣服。 听到动静的白兰急忙拿了痰盂过来,将地上的污秽清理干净,又打了水给大夫人擦洗,她的这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似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白兰轻抚着大夫人的背,哄道:“大夫人,没事的,现在是白天,有太阳,不怕。” 韩正齐狐疑地看了白兰一眼,道:“大夫人很怕晚上?” 大夫人紧紧拽住白兰,将头靠在她的肩窝,哀求道:“你别走,我怕!” 瞧着大夫人依恋白兰的样子,韩正齐遣散了疑惑。 白兰扶着大夫人在床上坐好,拉过丝绒被给她盖上,又端了一小蝶桂花糕,温柔道:“大夫人,先吃一片桂花糕,很甜很好吃。” 大夫人咧唇一笑,抢过桂花糕狼吞虎咽了起来。 白兰这才腾出手对韩正齐和孙氏行了个礼,道:“实不相瞒,最近府里闹鬼闹得厉害,好几个下人都瞧见了,大夫人有一回半夜去如厕见了鬼,第二日就神智不清。” “那夜是谁在当值?” “回韩大人的话,是画心,这个是有记录的,在王妈妈房里可以查到。不过……”讲到这里,白兰露出为难的表情。 孙氏催了句:“不过什么?你这丫鬟别支支吾吾的!” 白兰福了福身子,道:“不过王妈妈被大夫人杖责了,如今丢在柴房,情况不太乐观。至于杖责王妈妈的原因,奴婢不清楚。” 王妈妈是大夫人的乳娘,或许她知道些内幕,这是韩正齐此时的想法。因为,他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韩正齐赶去柴房的时候,王妈妈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韩正齐眉头紧蹙,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王妈妈,我长姐究竟是怎么疯掉的?府里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是二小姐啊!二小姐装神弄鬼吓了大夫人!白兰是内奸!她每天都唆使人拿锥子扎大夫人!你们快把大夫人带走吧!不要将她留在定国公府!有二小姐的地方就是大夫人的地狱啊! “她嘴巴一动一动是在说什么?你听得到吗?”韩正齐面露几分焦急,问向孙氏。 孙氏用帕子捂着口鼻,王妈妈身上的血腥味儿、尿骚味儿、屎臭味儿混合着柴房里的霉味儿, 熏得她几乎要吐了,哪里还注意王妈妈蠕动的唇形是想说什么? 孙氏轻咳一声,压住恶心感,讪讪道:“相公,我听不清,你让她大点儿声。” 王妈妈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拼尽全力吼了一句:“带大夫人……走——”尔后,喷出一口浓血,断了气。 孙氏今日所受的惊吓真不是一般的多,她环顾四周,生生从一个半是明朗半是阴暗的柴房看出了阴森之感。她扯了扯韩正齐的袖子,颤声道:“相公,这里……好像有点邪门儿,我看我们还是建议腾老夫人请个和尚或者道士前来做做法事吧。” 韩正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妈妈,若他没听错的话,王妈妈临死前是交待他将韩珍带走。可为什么? 韩正齐再次路过大夫人的卧房时,大夫人正拿着鸡毛掸子不停地抽打白兰,地上有一碗泼了的血燕粥。白兰疼得不敢躲,直呼救命。 “你们都给我滚!你是鬼!你不是宸枫!你是鬼!你不是宸枫!我打你!我打死你……” 韩正齐并未太在意一个疯子的话,他叹了口气,心中郁结,离开了长乐轩。 桑玥告别萧氏后,转身回棠梨院,谁知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截了她的去路。 左边是几颗榕树,右边是一座假山,曲径深幽处可见一座简易的凉亭,只需绕过亭子,往东行进二里便到达棠梨院。如今这个位置,却有些僻静了。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笑容浅浅道:“轶表哥找我有事吗?” 韩天轶一张俊秀的脸暗沉如墨,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眼神中极尽鄙夷和憎恨:“你究竟是人是妖?” 桑玥突然想起西红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由笑出了声:“轶表哥可真会开玩笑。小时候你问大姐是人是仙,如今来问我是人是妖,莫不是所有人在轶表哥眼中都不食人间烟火?” 韩天轶眼含凶光道:“就凭你也敢跟柔儿比?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人?” 桑玥像听了个幽默的笑话般,笑得快要合不拢嘴,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却越笑越冷:“韩天轶,你说我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在林子里打算一箭射死我的人是谁?在靖王府给汗血宝马下药、想让我命丧蹄下的人是谁?打掉二舅母的胎、准备嫁祸给我的人是谁?买通杀手和龟奴、打算毁去我名节的人又是谁?” 桑玥一直在笑,可那分明是一种嘲讽意味十足的鄙夷的笑!韩天轶和孙氏的 恶事被一件件“如数家珍”般倒了出来,他的脸挂不住了:“你……你休要胡说!” “怎么?轶表哥敢做不敢当啊?”桑玥不屑嗤道,“输了就来逞口舌之快,轶表哥还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你……” “我什么?我来猜猜轶表哥的心思,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轶表哥之所以视我为眼中钉全都因为想要讨好我大姐。其实这本没有错……”桑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如果轶表哥做我的大姐夫也挺好,定国公府与丞相府亲上加亲美事一桩啊。” 韩天轶没想到桑玥变脸和转换话题都这么快,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最后一句话像片柳絮飞进了他的心,令他的语气也不若先前那般生硬了:“咳咳,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桑柔就是韩天轶的死穴!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嘲讽,淡淡一笑:“轶表哥,我敢说整个定国公府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支持你做我的大姐夫,你信不信?” 韩天轶闻言就是一怔,桑玥分析得没错,像桑柔这样美貌与身份并重的女子,便是入宫为妃为后也够了,哪里会嫁给他这个根本无功名傍身的人?除了桑玥,对,就是除了桑玥!因为桑玥不喜欢桑柔,所以不希望桑柔嫁给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如此,他这种世家子弟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桑玥观察到了韩天轶眉宇间流转着的犹豫,知道他有些松动了,于是叹了口气:“我也不怕得罪轶表哥,我就是不想看着大姐嫁入皇室!她从小压着我,若再飞上枝头凤凰,我的下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韩天轶大惊:“嫁入皇室?慕容世子不是要北上、这亲事会告吹的吗?” 桑玥状似忧虑地背过身子,边走边说:“皇室子弟多的去了,难道只摄政王一家?如今未议亲的王爷可不少,远的不说,这京城有秦王殿下、靖王殿下和燕王殿下可都尚未婚娶呢。好在皇上年幼,暂时不会纳妃,不过也说不准,皇宫空得不行,保不准太后心血来潮就从世家里挑几个千金宫伴驾,这一伴,可不就是一辈子?” 韩天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此刻已完全被桑玥的话所吸引,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桑玥笑了笑:“轶表哥应该清楚,大姐的婚事不是由她自己决定的。”所以,你讨好桑柔有什么用? “可是父亲、外祖父貌似都不太乐意促成你和大姐的婚事。”所以你得另辟它法。 “当然,我一 直相信人定胜天,轶表哥就用诚心去感化上天吧。”说着,桑玥行了个礼,越过韩天轶朝前方走去。 韩天轶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将桑柔娶回家,哪里还记得对桑玥的仇恨?退一万步讲,他与桑玥本身没有仇恨,皆因讨好桑柔而起。如果讨好桑柔并不能令自己娶到桑柔,那么讨好她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几步追上桑玥,脸上换了一个求知问解的讪笑:“玥表妹,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轶表哥,你太看得起我了。” “玥表妹,只要你将办法告诉我,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帮助任何人对付你!”只是不帮助而已,别人要对付你,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桑玥哪里会不知道韩天轶的想法?不过韩天轶都敢与虎谋皮,她还吝啬一条小小的计策吗?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小声道:“先说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法未必奏效。轶表哥觉得可行再去做,若是觉得荒唐,且当句笑话听听就好。” 韩天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道:“玥表妹,请说!” 桑玥小声道出计策,韩天轶难以置信:“这……这也太……”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淡雅似莲,悠然道:“言尽于此,选择权在轶表哥手中,告辞!” …… 晚霞映天、暖风渐凉。 一处简易的八角凉亭内,一人一琴,美妙的乐章自指尖流泻而出,似冷月倾辉,似寒霜降临,似春雷滚滚,似大浪淘沙。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 突然,一道悠扬的箫声跟上了伏羲琴的节奏,顿时冷月迎来繁星璀璨、寒霜落入瑞雪纷飞、春雷傍上闪电阵阵、大浪托起一轮旭日东升! 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一曲作罢,霞云亦为之陶醉了,云卷云舒,懒懒散散地漂浮与天边。 “既然来了,那便坐吧。”桑玥背对着那箫声的出处,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者是谁。 慕容锦缓步至桑玥的对面坐下,或许是即将奔赴沙场,今日的慕容拓,不同于以往的温润如玉,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不经意间流转着霸气和果决的锋芒。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慕容锦! 桑玥素手轻抬,将琴收好,放于一旁,又摆好棋具,留黑子于身前,推白子于对面,“下盘棋,可好?” 慕容锦捏起一枚白子,唇瓣微微勾起:“规则 ☆、【第七十五章】表白 直到月朗星稀,彩灯高挂,二人仍是没能分出胜负。 慕容锦的双眸跳跃着兴奋的火焰,桑玥的步步紧逼,逼得他再无法敛藏锋芒,每一落子都是杀机,每一抬手必起死回生,不为别的,就为那个要她答应的条件。 “临淄城金矿漫天,藏龙卧虎?” 临淄的密地和军队摄政王早已洞悉,算不得什么秘密,桑玥落下两颗黑子:“是。洛邑危机四伏、陷阱重重?” 慕容锦温柔地看着桑玥,眸光逐渐变得炽热:“是。洛邑烽火烧临淄,舍则安,愿意与否?” 洛邑烽火烧临淄?慕容锦透露军事机密了。桑玥的睫毛颤了颤,淡道:“下一个问题。” 慕容锦的手忽然紧拽成拳,他语重心长道:“桑玥,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前方是绝路!” 桑玥淡雅一笑:“你违规了,我们不能提开放性的问题。纵然前方是绝路,我亦要绝、处、逢、生!” 她捏起一枚黑子,唇瓣勾起,似一缕幽风轻轻拂过慕容锦的心间,染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黑子落下,立见分晓。 “我赢了。” 慕容锦似是不信,看向那决定胜负的一子,恍然大悟,自嘲地笑了:“你故布疑阵,从一开始就留了个天大的破绽,却又在另外的地方杀得不可开交。如果我早你一步堵了那个破绽,或许输的人就是你了。” 她非胜在棋艺,而是人心。 桑玥笑了笑,借着清冷的月光,那笑意也多了几分寒凉:“这世上没有如果,世子或是感情用事,或是贪心不足,反正不管怎么样,结局是我赢了。不过,我还没想好该找世子要点什么,以后再说吧。” 慕容锦看着这个尚未及笄就已风华潋滟的女子,央央京都,万千名媛,竟无一人能冷静如她、沉稳如她、狡诈如她、含韵如她。难怪拓儿会陷得那般不可自拔。 此时,二人的手都有意无意地放在棋盘的同一侧,指尖几乎要抵到对方的,那一冷一热的气息相互交缠,仿佛在暗夜里开了一朵飘渺的昙花。只是它过于飘渺,所以风儿一吹就散了。即便无风无浪,它是夜昙,终究活不过天明。 慕容锦的指尖动了动,隐忍着叹道:“是不是但凡你所见之人,你都能利用?” 桑玥抽回手,目光眺向远方:“世子太高估我,我非神非仙,哪有如此通天大能? ” “你明知我说的‘能’并非能力,而是意愿。” “世子也明知我不愿回答你这个问题。时辰不早了,世子请回吧。”桑玥起身,给慕容锦行了个礼,银色裙裾拂过青石地板,似流泻了一席月光,淡雅生辉。 慕容锦站起,叫停了她:“我劝过拓儿,可他不听,唯有来劝你。” 桑玥阖上眸子,藏在宽袖中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她如今对这个话题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她深吸一口气,字字如冰:“你输了,没资格向我提条件!” 慕容拓,看见了吧,全世界都认为我们不可能,你何苦……赤着脚也要踏遍荆棘? 当晚,大姨娘去往了福寿院,恰好桑楚沐也在,她当着滕氏和桑楚沐的面负荆请罪,揭发了大夫人唆使郭氏将痘诊患者穿过的衣衫丢进温泉的恶行,她有知情不报之罪,好在桑玄夜极力求情,滕氏便只罚了她一年的份例银子。 好巧不巧的是,大姨娘刚走,六姨娘醒了。 六姨娘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福寿院门外喊冤。说大夫人利用桑秋的亲事逼迫她替大夫人背黑锅,并且将大夫人如何胁迫骆庆、如何毒害骆庆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她还指出了大夫人藏匿那些贵重礼品的地点,就在城西的一家铺子。桑楚沐派人去搜,果真搜到了整整八箱礼品。 这一下,桑楚沐彻底怒了!立即下令将大夫人送去了佛堂,对外宣传的理由是:长乐轩闹鬼不干净,须迁往一处佛光庇佑之所,震住牛鬼蛇神,方能保大夫人无虞。 丞相府听说这个消息后,差点没吵上门来。之所以没吵上门,一来,罗氏认为大夫人的确是在丞相府就出现了发疯的兆头,真要承担责任,丞相府首当其冲;二来,罗氏本就是吃斋念佛之人,当然相信佛堂能驱除鬼煞。 然,韩正齐并不这么想。他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王妈妈临死前的话。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妈妈让他将大夫人带走,定是有缘由的。但定国公府将消息封锁得水泄不通,桑柔又被禁足,他有心无力,真相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突然,韩正齐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或许,该是那人回来的时候了! 棠梨院。 桑玥在绣凳上坐好,飞针走线,一朵又一朵银色祥云在紫色的天幕上翻滚而出,栩栩如生到了极致,仿若就要飘出去似的。莲珠忍不住叹道:“小姐,你也教教奴婢吧,怎么绣得这么好?” 桑玥目不转睛,语气里含了一丝笑意:“嘴巴子越来越甜了,靖王殿下送的糖糕都被你吃了吧!” 茉莉也在一旁坐着绣活儿,她看了看自己的,再看看桑玥的,发自内心地赞道:“奴婢也想学,等小姐出阁时,帮着小姐绣嫁衣。” 莲珠来了兴趣:“小姐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四了,明年就该嫁人了吧!也不知哪家的公子能将我们小姐娶走呢?最好啊,别是……” 话音未落,不知想到了什么,莲珠忙捂住嘴,偷偷瞄了一眼桑玥,发现她认真地绣着祥云,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唉!差一点儿又说出慕容公子的名字了! 桑玥心里笑笑,做嫁衣?她可没想过嫁人。 三人又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二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来了。” 桑玥放下手中的针线,让莲珠和茉莉用宽布将绣架遮盖好,收拾妥当才叫了桑秋和桑丽进来。 天气渐,桑丽穿得有些单薄,一件藕色烟水百花裙,腰坠丝绦,头顶双螺髻,簪了几朵新鲜的小花儿,看上去,朴素得令人有些心疼。与之相比,桑秋的月华罗裙外套了件梅花纹纱袍,显得暖和不少。人逢喜事精神爽,六姨娘痊愈了,桑秋紧锁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开,俏脸红扑扑的,喜庆可爱。 “见过二姐。”桑秋和桑丽行了一礼。 桑玥回了个半礼,在小姐椅上坐好。桑秋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桑丽则坐在莲珠搬来的绣凳上。 茉莉奉上热乎乎的果茶,丁香端来一托盘的糕点,澄碧通透的绿茶糕、粉嫩香甜的蜜桃酥、金黄诱人的蟹柳丸子、白皙软糯的蜜汁雪球。 桑秋以前常来桑玥的院子,每回都能吃上新奇美味的糕点,倒有些司空见惯了。桑丽则不同,除了桑柔偶尔给她送上一、两碟,平日里她连见都见不着这么精致的糕点。她瞠目结舌,险些没留下口水。 “五妹,吃吧。”桑玥指了指茶几上糕点,和颜悦色道。 桑丽有些羞涩地点头,礼貌一笑:“多谢二姐。” 桑秋怕桑玥因为六姨娘的事讨厌她,所以一直不敢来棠梨院,直到桑玥收下了她送的荷包,她才稍稍安心。 “二姐。”她甜甜地唤了句,眼底有泪花闪耀,她是真的很想二姐,这么多天不见她,总觉得心里很委屈很委屈。 桑玥拍了拍桑秋的手,这孩子,好像把她当成亲娘了。 “多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说归说,她还是递过一方帕子,为桑秋细细擦了泪。 桑秋侧身抱住桑玥,哭得越发凶了,似要把这一个多月的委屈尽数发泄,差点没把自己淹死在泪缸里。 桑丽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桑玥对桑秋淡淡一笑,道:“五妹是头一回来我院子,但也别拘着自己。” 桑丽含羞带怯地拿起一块蜜桃酥,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二姐,你这糕点是宫里来的吗?” 桑玥意味深长地看了桑丽一眼,此时桑秋已经止住哭泣,坐直了身子。桑秋吸了吸鼻子,道:“那可不是?靖王殿下天天都给二姐送好多好多糕点,吃都吃不完!” “是靖王殿下送的呀?”桑丽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桑玥仿若没瞧见桑丽的反应,用食指戳了戳桑秋的小脸蛋,道:“你呀!真是多嘴!靖王殿下又不单单给我一个人送,你那里没有?” 桑秋笑逐颜开:“有啊,不过没二姐这里的多,我听下人说,殿下给大姐和二姐送的东西最好了!” 桑玥暗自摇头,算了,桑秋就是个没心计的孩子,从口里蹦出的全是大实话。 “二姐,”此时,桑丽已吃完一块糕点,又拿起另一块,送至唇边,似忆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哀戚,“母亲好可怜,就那么被送进佛堂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去探望母亲?” “按理说……”桑玥一手托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桑丽殷殷切切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按理说,我们做子女的,应该在母亲跟前尽孝,尤其大姐被禁足,每日虽然能去佛堂一次,但那是在罚跪,连母亲的面儿都见不着。唉!” 桑秋的眸光暗了几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冒了出来:“这么一说,好像母亲是挺可怜的,但我听说她被鬼附身了,总是那鸡毛掸子打人,我……我有点不敢去。” 桑丽面露焦急:“可是,三姐,她是我们的母亲,她病了我们不去看望,会让人说我们不孝顺的。” “那……那……”桑秋眨巴着泪汪汪的眸子,转向桑玥,“二姐,我们要去吗?去了会不会被鬼缠着?” 桑玥勾了勾唇角,眸中闪过意味难辨的波光:“去啊,她是我们的母亲,她病了,我们当然要去探望,五妹,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比较好呢?” 桑丽欣喜一笑:“祖母说过几日会请神僧过来降妖 除魔,我们跟神僧一块儿去,就不怕被鬼缠着了。” 桑玥美如蝴蝶羽翼的睫毛扇了扇,幽幽冉冉道:“五妹讲得很有道理,那就过几日去吧。”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慕容锦终于要挥师北上,他身穿银色铠甲,头顶红羽盔,骑在烈血轻骢上,犹如一尊蛰伏万年忽而苏醒的神,锋芒乍现,霸气恢弘!他的眸子似聚拢了一片星河,那般波光潋滟。此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凡眸光所到之处,一切躁动和推嚷皆渐渐平息。 他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三军将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淹没了铠甲摩擦声和沿街百姓的观叹声。 他是那样的俊美无双,又是那样的气宇轩昂。沿街的楼阁,多少名媛千金凭栏而立、倚窗相送,顺眼望去,一长排的香艳绝色,竟是令骄阳都羞得躲进了云层。 倏然,慕容锦感受到了熟悉的冷冽,左右逡巡,惹来千金们惊呼阵阵,更有甚者,晕厥或坠楼。 所有异动丝毫未入他眼,即将跨出城门,仍未寻见那抹冰冷的倩影,他的心陡然被抽空了。万千繁花,他只心系一朵;千娇百媚,他独钟情一种。然而他明白,那样冰冷的人,无心无情,不会属于任何人。 慕容锦最终心怀遗憾跨出了城门,同时,一座奢华酒楼的厢房内,桑玥起身将轩窗合上。上位者,需天时地利人和,起码最后一项,摄政王府是具备了。 回到定国公府,午阳正烈,远远的,桑玥在梅园附近,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她将身形隐在一颗大树后,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裴公子,我家小姐也不想麻烦你的,但事出突然,她如今无法会见任何人。”说话的正是桑柔的贴身丫鬟绿芜。 裴浩然最喜欢雪中送炭,在他看来,这远比锦上添花更能让人感激。他微笑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找一条僻静的路,带我和查尔斯过去。” “好!”绿芜点点头,带着裴浩然和查尔斯渐渐远离了梅园。 桑玥看了看天色,现在这个时辰,桑柔应该在佛堂罚跪,难不成裴浩然和查尔斯要去那里会见桑柔?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裴浩然会武功,如果自己贸然跟踪,极易被发现。又要找九姨娘借子归一用了。 子归去了趟佛堂,探听完消息后,立刻去九姨娘的院子复命,桑玥正与九姨娘闲聊着大周的风土人情。九姨娘讲得眉飞色舞:“大周人啊,特别喜欢玩蹴 鞠,荀大人的几位千金都是蹴鞠高手,连男子都比她们不过。” 桑玥听得津津有味:“等等,你不是说荀大人终身未娶妻,那他的千金们又从何而来?” 九姨娘叹道:“荀大人对香凝皇后情深似海,哪里容得下其他女子?莫说妻子,便是妾室、通房他也不曾有过。荀大人的姐姐遇人不淑,出嫁后日子过得不尽人意,没过几年就忧伤成疾、撒手人寰,留下一儿三女,大的不过五岁,小的嗷嗷待哺,因孩子们的父亲着实混账,荀大人不顾那家人的反对,将姐姐的几个孩子接回荀府,从此当作亲生子女抚养。他们都是入了族谱的,名义上已是荀大人的亲生子女。” 九姨娘每每谈及荀义朗时,美眸里都有种别样的憧憬和神采,桑玥暗叹,“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九姨娘对荀义朗的爱怕是丝毫不逊于荀义朗对香凝皇后的,不然,又怎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潜入南越做了一个不爱之人的妾室? 心里爱着一个男人,身子却要给另一个男人,这种苦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 不过桑玥并不同情九姨娘,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或许,如果她不选择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荀义朗这辈子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桑玥绕着荷包上坠下的寸长流苏,饶有兴趣道:“听你这么说,荀大人是个好人啊,香凝皇后有没有心仪过他?” 九姨娘的神情现出几许落寞:“怎么会没有?那般风华绝代的男子,即便美如香凝皇后,亦是一颗芳心暗许,只是香凝皇后与荀大人有缘无分罢了。” 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香凝皇后的确美得宛若天人,大周皇帝绝不会放过这么一个人间绝色。桑玥顺藤摸瓜,道:“香凝皇后既然与荀大人青梅竹马,两家必定走得亲近,太后也认得荀大人吧!” 一提起太后,九姨娘的眉宇间就流转起几许愠色:“不仅认得,还从中作梗好多回,真不明白,香凝皇后那么善良,怎么会有个蛇蝎心肠的妹妹?” 桑玥继续套话:“太后不会也喜欢荀大人吧?所以才对香凝皇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九姨娘这回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忙讪讪一笑:“这些话,本不该对你说,五姨娘会生气的。” 见她一口回绝,桑玥也不勉强,她也没指望一口吃成大胖子,她一点一点地套,总有一天能将太后与香凝皇后的纠葛摸个一清二楚。她话锋一转:“五姨娘……该不会也喜欢过荀大人吧?” 九姨娘先是一怔,尔后低头笑了:“不会,二小姐请放心,五姨娘的心里呀只有你父亲一人。” 桑玥耸了耸肩:“可我总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五姨娘心仪父亲,为何一定要放弃姚凤兰的身份?大周和南越虽然关系不好,但并未下令禁止两国臣民通婚。到底是太后容不得五姨娘,还是另有隐情?” “这……”九姨娘有些迟疑,桑玥递过身子,乖巧地笑了笑,“五姨娘不在,你就告诉我呗,免得我心痒痒。” 九姨娘被桑玥这副鲜有的娇憨可爱的模样给逗乐了,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二小姐可得保密,五姨娘若知道我告诉你这些,指不定怎么恼我!”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唇红齿白,笑容迷人:“我保密!” 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竟让九姨娘滋生了一丝淡淡的熟悉感,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若有所思道:“冷瑶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南越先皇曾提出要纳凤兰为妃,大周皇帝也默许了,连圣旨都拟好了,凤兰不愿意,香凝皇后便去找南越先皇,从他手里夺了圣旨,一把扔进了火堆。” 桑玥扶额,天!父亲抢了皇帝的女人!难怪五姨娘那么多年来低调得近乎透明,逆来顺受,完全摒弃了世家千金的姿态,大抵是怕引人注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吧。先皇看重的是姚家的背景,并不是五姨娘这个人,毕竟姚家、荀家和冷家是大周最显赫的家族。 桑玥貌似对这些陈年往事兴趣颇浓,又问:“那,大周和南越决裂也是因为这件事?” 九姨娘垂眸:“不是。” 桑玥还想问什么,此时子归推了门进来。 子归面无表情地行至二人身前,行了个礼。桑玥看向子归,道:“他们去见桑柔了?” “是。” “做了什么?” 子归面无表情道:“治病。查尔斯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丸给桑柔吞服,然后桑柔脱了上衣,查尔斯在她的左胸上发现了端倪,检查了许久,然后提要为她做手术。桑柔说越快越好,一定得赶在皇帝的生辰宴会之前,她要参加宴会。” 九姨娘疑惑不解:“这都过去近两月了,大小姐的伤势还未痊愈?她先是被宫里的嬷嬷扒了裤子验身,后来因为治疗伤势,又对杨太医袒胸露乳,如今再加上一个查尔斯……啧啧,传出去,多难听!”说到后面,语气逐渐变得惋惜。 桑玥笑出了声 :“她哪管得了那么多?宫里的宴会就在这个月中旬,时间紧迫着呢!” 九姨娘试探地问:“大小姐一直好不了,该不会是二小姐你做了手脚吧?” 桑玥毫不避讳点头,凑近九姨娘,在她耳旁道出了症结所在,九姨娘大惊失色:“原来爱美也有错,不过二小姐,你这法子也太……”太阴毒了些。九姨娘历经了人事,懂得男人一般都很迷恋女人的胸脯,桑柔的胸脯要是烂了,日后嫁做人妇,哪能博得丈夫的欢心? 桑玥冷冷一笑,前世的裴浩然不是最迷恋桑柔的身体吗?与她欢好时仍不忘赞叹桑柔的身姿如何曼妙!还说桑柔贞洁无比!呵,这一世,她倒要看看,桑柔究竟怎么个贞洁法?又怎么用一具腐臭的身躯取悦裴浩然? 阳光明媚,暖风和煦,经过荷塘时,一股馥韵的清香扑鼻而来,桑玥闻香侧目,这才发现一片碧绿的荷叶中竟钻出了好几株淡雅的白莲,有的才露尖尖角,有的已绚丽绽放。正好,在荷塘边,就有一朵。 桑玥俯身探出手,正要去摘,却有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了她的。 “当心!” 一种熟悉到骨髓里的感觉、一股厌恶到头发丝的情绪在桑玥的心里怦然炸开。她后退一步,甩开那只曾经牵过五年的手,冷声道:“裴浩然,请自重!” 这是桑玥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本该欣喜,但她脸上毫不遮掩的厌恶令裴浩然暗生失落,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柔软细滑的触感,他竟有些意犹未尽。 “桑小姐,我只是担心你会掉下去。” 真是见鬼了!裴浩然难道不该随查尔斯一起离开了定国公府吗?怎么像是留在此处专程等她似的? 桑玥扬起一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笑:“裴公子真是有用不完的善心,可惜,我不需要,告辞!” “桑小姐!”裴浩然绕过桑玥,挡在了她面前,“还说你不讨厌我?一见我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为什么?” 桑玥承认在裴浩然的面前或多或少泄漏了几分内心的感觉,但远没“深仇大恨”那般明显。她莞尔一笑:“裴公子多心了,你即将成为我的表姐夫,我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能讨厌你?” 裴浩然通过女人往上爬的本事跟前世一样厉害!韩玲萱的狂犬病虽被灵慧大师治愈了,但她右手残疾,又非处子之身,这样的人裴浩然居然也娶!桑玥算是明白了,为了权势地位,就算让裴浩然跟一头母猪拜堂 ,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慕容耀啊慕容耀,你要是有裴浩然这份隐忍,帝位迟早会是你的。 桑玥似讥似嘲的眸光令裴浩然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他勉力挤出一个谦和的笑:“听你的语气,对我娶玲萱不太高兴。” “我只会拍手叫好,绝无半分不悦。” “不!你在撒谎!”裴浩然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千百种思绪,忽然似有顿悟,低头一笑,“我这个人的直觉向来很准,你就是讨厌我,不,不只讨厌那么简单,恨,你恨我!” 桑玥的笑容扩大:“我说过,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个女人,有双深如古井、明若流波的眼眸,那两粒乌黑的瞳仁好似雪域高原的琉璃,冰亮得刺目,令人无法窥视她的内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和他,有着惊人的相似!裴浩然为自己这一发现兴奋不已,他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人说没有爱哪有恨?你对我,一定比对其他男人有感觉。” 桑玥扑哧笑出了声:“裴公子,人无耻到这种地步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你告诉我。” 裴浩然并不被桑玥牵着鼻子走,他坚定地继续着自己抛出的话题:“虽然我不明白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但你这么恨我,我反而觉得不是坏事。起码你总会想起我,哪怕是用最不好的方式。” 桑玥不屑嗤道:“裴浩然你是变相地在对我表白吗?与韩玲萱成亲在即,却跑来定国公府勾搭她的表妹,我发现你不是一般的贱!” 裴浩然浓眉蹙了蹙:“桑玥,我承认自己对你有几分兴趣,但你尚未及笄,无法婚配,等你到了适合的年龄,我定已功成名就,届时,我可以娶你做平妻。” “有几分兴趣就要将我据为己有,裴大叔,别说平妻,就算正妻我也不稀罕。你一个皇商之子,能怎么个功成名就法?你别自信过了头,最后怎么摔死的都不知道!” “别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还有,我长你七岁而已,算不得大叔。若你一定要加个敬称,叫声‘裴哥哥’或许更好。” 裴浩然的瞳仁暗黑如墨,点缀在一片乳白之间,对比强烈,竟生生将情绪夺了,以至于桑玥无法望进他的心灵深处。 裴哥哥?桑玥恶心得想吐,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你说的‘别人’是谁?” 裴浩然向前一步,离桑玥很近很近,温润的鼻息喷薄在桑玥的头顶,吹得几丝墨发悄然起舞,他的声音柔和中带着毋庸置疑的 ☆、【第七十六章 】蛇蝎美人 弦月高挂,像一抹笑靥,几颗繁星点缀,似少女娇羞的明眸。 琼枝海棠,馥韵含香,一直飘入典雅别致的房间,染了一丝绯色,缠缠绕绕,爬上桑玥美如璞玉的面颊。烛火和月辉交相辉映,照着她细入双鬓的黛眉、浓密卷翘的睫毛,那睫毛正在以一种奇异的节奏颤动着,似在隐忍某种怒火。 “慕容拓!” 慕容拓原本看痴了去,被她一声冰冷的厉喝拉回神识,心跳有些加速,桑玥怎么越来越好看了呢? 桑玥拉过布帛将书本盖住,压住心底的尴尬,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千辛万苦弄到的对我有用的东西?” 慕容拓俯身凑近桑玥,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眯成好看的弧度,得瑟一笑:“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感动啊!说吧,打算怎么感激我?” “感激?我不是想感激你,我是想赶走你!”桑玥深吸一口气,眼底有冷芒闪耀:“我终于知道你的脑子为什么有毛病了!里面竟装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跟那曲修宜果真是半斤八两!” 居然拿他跟曲修宜相提并论!慕容拓一怔,一遍一遍默念“静心咒”,暗暗告诫自己,桑玥本来就不待见他,他更不能对桑玥吹胡子瞪眼了!他隐忍着咬咬牙:“你不要对我有成见,我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些宝贝!其实你明明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却非要装出怒气滔天的样子,你累不累?” “宝贝?我喜欢得不得了?”桑玥摸了摸额头,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抱起那堆书就朝慕容拓砸了过去:“我会喜欢这种龌龊的东西?这辈子,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耻的人!你故意报复我的,是不是?” 慕容拓侧身一躲,那些书刚好砸在掀了帘子进来的莲珠头上。她“哎呦”叫出了声,急忙蹲下身将那些书捡起来,看来小姐和慕容公子的“战况”不是一般的激烈啊。她无意中翻动了几页,“啊——”的叫出了声,再看看怒目而视的两个人,吓得赶紧撒手退了出去。 桑玥无奈地摇摇头,这下可好,莲珠也知道了! 慕容拓只觉得自己一颗好心被当场驴肝肺,忍无可忍,臭脾气上来了:“桑玥!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报复你什么?虽然它来路不明,但好歹费了我那么多心思,你不要因为对我有成见,就将对你自己有用的东西一并恨上了!” “这些东西对我有用?慕容拓……你……”一些翻云覆雨的技巧,对她有用?偏他还说得理直气壮! 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臭丫头!你别这么蛮不讲理!你要是觉得对你没用,大可不要,你发什么火?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要这些东西很久了!” 什么叫她想这些东西很久了?就因为上次被他在床上占了几分便宜,他就蹬鼻子上脸,认为她欲求不满了? “啪——” 桑玥拿起一本书拍到慕容拓的胸膛上,也不知是发怒还是羞涩,她的面颊绯红如霞:“你这个变态!禽兽!你走!” “你简直不可理喻!这些书都是……”慕容拓拿起书翻了翻,轰隆隆,脑海里炸了一个平地惊雷!一句话生生卡在了齿缝间,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耳根子“唰”的红了!这么回事?他从大周弄过来的书怎么成了……成了……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很快,他想起了晚膳时摄政王妃飘忽的眼神,楚——婳——一定是她! 气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竟然害他在桑玥面前丢脸丢成这个样子!现在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也洗不清了! 慕容拓走后,桑玥重重地合上轩窗,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亏她曾经还认为慕容拓虽然混,起码是个正人君子,照最近几次的行径来看,他简直是个色欲熏心的禽兽! 窗子忽然被打开,慕容拓探进一个头,他轻咳一声,尴尬道:“你信我,书被人掉包了。”尔后,头也不回,仓皇而逃。 一连十来日,定国公府的日子风平浪静。自从知晓了查尔斯要去佛堂给桑柔治病,桑玥便让子归守住了佛堂,裴浩然根本无法将查尔斯带进去。当然,如果桑柔选择让裴浩然二人进入她的院子,桑玥就求之不得了。不过,桑柔毕竟是忍住了,以至于今日桑楚沐就要带着桑玥去和桑玄夜去赴宴,她仍没能见到查尔斯和裴浩然。 桑柔知道父亲不会带她去赴宴,所以叫人给丞相府送了一封又一封信,希望外祖母能派人来接她。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些信一进丞相府就被萧氏给扣下了。 五月十八号,慕容天十岁生辰,举国欢庆,太后更是带着宗亲、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家属前往京都附近的行宫举行为期三日的宴会。 行宫依山傍水,东面是皇家狩猎场,西面是巍峨的泰和山,南面临秀丽的知音湖,北面则是一望无尽的青青草原。 行宫内,按照身份官职分配殿宇,定国公府与镇国侯府比邻而居,这倒是乐坏了林妙之。 林妙之穿着一件绢纱金丝绣花长裙,金边红蕊的花骨朵 俏丽绽放在鹅黄色的裙裾上,鲜活不已。她的身上就是有股蓬勃的生机,与她在一起,桑玥会清晰地意识着自己还活着。 她挽着桑玥的手臂,笑语盈盈道:“好久没见你了,我可是想你。”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妙之:“究竟是想我,还是想我大哥?” 林妙之故作镇定地捏了捏桑玥的鼻子:“惯会取笑我!”突然,林妙之想到了什么,杏眼圆瞪道,“听说了没?韩玲萱要嫁给裴浩然为妻!想她堂堂丞相府千金竟然嫁了个商人,以后怕是在圈子里抬不起头了。” 桑玥意味深长地笑道:“她原本就倾慕与裴浩然,对她而言,美事一桩。” 因各家的下人都在收拾行李,千金小姐们便四处走走看看。 桑玥和林妙之行至一处百花群绕的凉亭,正要踏上台阶,却被一道橙色身影捷足先登。 严婷兰立在台阶上方,打了个旋儿,裙摆像荷叶一般散开,她笑得恣意:“如今都是什么世道?连个庶女也能来参加这种高级宴会?这个亭子我们占了,你们去往别处吧!当然,林小姐如果想加入,我们是欢迎的。” 林妙之不屑嗤道:“严婷兰,你又是什么东西?母亲是个续弦,身份又哪里尊贵了?” 此时,楚纤纤和蒋如也走上了台阶。楚纤纤神情淡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蒋茹嘟哝着红唇,像看敌人一样地注视着桑玥。 桑玥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滋生了一丝诧异,严婷兰貌似骄纵过头了,蒋茹的恨意又来得太莫名其妙。她握住林妙之的手,唇角微勾:“走吧,听说前面有一片菱湖,满满的全是菱角,去看看!” 严婷兰是铁了心的要找桑玥的茬,她自腰间的荷包倒出几粒核桃,朝着桑玥丢了过去。 起初那核桃只落在桑玥的裙摆上,桑玥并未在意,拉着林妙之继续前行。严婷兰逐渐长了胆子,扬起两颗核桃狠狠地砸向了桑玥的头颅。桑玥一个转身接住核桃,同一时刻,犀利如刀的眸光驰入严婷兰的眼,戳得她双眼一痛,一股冷意自眼角蔓布全身,她打了个哆嗦。 林妙之自桑玥手中抢过核桃,几步冲到严婷兰的身边,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将核桃塞进了她的嘴里:“严婷兰,你再丢!丢一颗我让你吃一颗!” 两颗核桃同时入口,几乎抵住严婷兰的喉头,她恶心地身子一颤,挣开林妙之的手,自嘴里抠出核桃,扶着廊柱干呕了起来。 同样是侯府嫡女,但严婷兰是续弦所出,身份自然比不得林妙之的尊贵。加上林妙之是林侯爷最宠爱的小女儿,严婷兰要惹她,怕是得掂量掂量。严婷兰又怒又惧地看向林妙之,喘息道:“林妙之你总是和一名庶女在一起也不怕自降身份吗?” 林妙之莞尔一笑:“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是自降身份!”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循声侧目,齐齐对着来人行了个礼:“见过恬郡主!” 恬郡主身穿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墨发被挽成一个云近香髻,左面花钿添彩,右面步摇生姿,五彩珠玉随着她的袅袅娉婷晃出夺目的炫彩,她薄施粉黛,眉眼中似有华光烟雾流动,唇角边若含妩媚娇柔萦绕,简简单单的行走,众人却觉她的每一步都踏着祥云而来。 她走向桑玥,亲手扶起她,尔后对众人道:“平身。” 严婷兰跑下台阶,呜呜咽咽道:“求恬郡主为臣女做主!” 桑玥嘲讽地看着严婷兰,恬郡主正色道:“怎么了?我方才见这边吵吵嚷嚷的,出了什么事?” 严婷兰指着桑玥,半是愤怒半是委屈:“桑玥指使林妙之用核桃谋杀我!幸好郡主来得及时,不然我怕是要惨遭毒手。” “桑玥,严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恬郡主直呼桑玥的姓名,却称严婷兰为严小姐,字里行间立见亲疏。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微笑道:“郡主不妨先问问蒋小姐和楚小姐。” 楚纤纤唇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声音清冷而飘渺:“臣女方才在赏花,瞧不太真切。” “那蒋小姐呢?”恬郡主问向蒋茹。 蒋茹紧咬粉唇,捏了捏裙子:“我不知道是不是桑玥指使的,林妙之突然就冲了过来,把核桃塞进严婷兰的嘴里。” “核桃?谁给的核桃?” “严婷兰丢过去的。”一句话讲完,蒋茹恨铁不成钢地掐了自己一把,为何撒个谎都不行?明明讨厌死桑玥了! 恬郡主秀眉微蹙,眸子里染了一分愠色:“这么说,是严小姐先对桑玥动手的了!” 严婷兰吓得赶紧低头,面对桑玥时的那股子嚣张顷刻间覆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战战兢兢的畏惧。 “严小姐,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论你和桑玥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都不该拿东西砸她,你莽撞了,赶紧给桑玥道歉!” 严婷兰心不甘情不愿地撅了撅嘴:“对不起,桑小姐。” 桑玥只是笑笑,没说原谅之类的话。恬郡主又看向林妙之,语气和顺了些:“林小姐,你方才的行径也着实不妥,理应对严小姐致歉。” 林妙之拍了拍手,一脸无所谓:“严婷兰,抱歉啊,刚才塞了两个核桃到你嘴里,下次……不会这样了。”下次一定直接把核桃塞进你的肚子! 恬郡主今日的事办得挺公允,几日不见,她的变化挺大!桑玥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惑色,浅笑道:“恬郡主深明大义,实乃闺阁女子的典范。” 恬郡主娇羞一笑,凑近桑玥的耳边:“我可不是白白帮你的,上次与你推心置腹地畅谈了一番,事后我想了许久,决定相信你的话。” 桑玥抬眸,笑得意味难辨:“所以?” “所以,既然你不喜欢拓哥哥,那么你帮帮我吧!” 桑玥的笑意加深,道:“郡主此言何意?” 恬郡主的笑容里带了一分讨好:“你跟拓哥哥是朋友,那你一定清楚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帮我得到拓哥哥的心,我就和你做朋友!” 若在以前,桑玥会一口回绝,因为恬郡主没什么可以给她的,这种毫无意义的交易她不屑于做。但现在,一想到慕容拓极其不理智的纠缠,她迟疑了一瞬。就是这迟疑的一瞬,令恬郡主喜上眉梢。她握住桑玥的手:“我当你是默认了,你可不许出尔反尔!” 说完,恬郡主雀跃地离开了,林妙之似有顿悟道:“我就说她怎么会突然对你那么好,原来是打的慕容拓的主意。” 表面上看是这样没错,可桑玥总觉得恬郡主不像是一个容易迁就的人。希望,是她想多了。 林妙之试探地问道:“你答应了?” 桑玥不语。 林妙之又道:“你可千万别答应!在我看来,什么家族,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统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否值得你托付终身!” 桑玥扬眉笑了,似一缕清风吹散了严寒:“妙之,你可别误会我与慕容拓的关系。” 华灯初上,月色皎洁。 甘霖玉树、百花齐放,行宫的子午殿内,欢歌热舞,觥筹交错。 台阶上方铺着红毯的席位上,太后携慕容天端坐其间。旁侧分别是贵太妃、淑太妃和德太妃。 太后穿着明黄色百鸟朝凤 宫装,头戴凤冠,脸上描绘着精致的妆容,黛眉长长,明眸熠熠,薄唇抿成一道优雅的弧线。别看她笑容温柔,眼波横流,骨子里可尽是粉碎灵魂的毒辣。 桑玥悄然注视着太后的动静,太后一脸和善地观看着大殿中央的歌舞,偶尔与右侧的德太妃笑谈几句。德太妃就是梁王慕容笙的生母,慕容笙与楚纤纤的婚约是太后下旨赐的。至于促成这道旨意的究竟是慕容笙还是德太妃,亦或是宁国公府,不得而知。 宁国公府出了一个皇后,又出了一个摄政王妃,风头确实太过了些。让楚纤纤嫁给淡泊名利的慕容笙,对宁国公府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 男宾席上,摄政王当坐首位。他穿着褐色锦服,虽已步入中年,但岁月非但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印记,反而为他刚毅俊秀的容颜添了几许成熟的魅力。他轻举琉璃杯,似在品酒,又似在观舞,一双眸子犀利得能将人的灵魂射穿。桑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手心渗出些许薄汗。 在摄政王的身旁,是几名与他同辈的王爷,尔后是先皇的几位皇子,依次是燕王慕容齐、靖王慕容耀、襄王慕容铮、梁王慕容笙和秦王慕容庆。 慕容耀一袭紫衣,桃花眼眯成两道月牙儿,仿佛很是陶醉,余光有意无意地穿过身姿曼妙的舞姬,落在桑玥的身上。 此时桑玥的眸光已经扫过慕容庆,看向了慕容拓。这两个冤家比邻而坐,待会儿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大概是感受到了桑玥的注视,慕容拓抬眸,四目相对,他朝桑玥挑眉一笑,那一刻,百盏明灯,夺不去他翦瞳里的波光潋滟;歌舞升腾,压不住他不经意间流露的风华绝代。 桑玥用嘴型说了句“禽兽”,然后垂眸,端起佳酿轻抿,杯中漾起层层水纹,她映在佳酿中的眉眼也跟着颤了起来。 “桑玥。”恬郡主端着酒杯坐在了桑玥的身侧,笑得温婉可人,“你喜欢喝月夜醇?” 桑玥看了看偶然握于手中的佳酿,淡淡笑道:“谈不上喜欢,它的味道有些浓,后劲太大容易醉,浅尝还行。” 恬郡主将手里的酒杯递给桑玥:“那你尝尝这个,我从太后的桌上端来的,听说是西洋酒,叫什么……叫……” 恬郡主苦思无果,桑玥轻声道:“叫威士忌。” “对对对!是那个洋商查尔斯送的,他想将这种酒卖到南越。”恬郡主将酒杯送到桑玥的唇边。 此时,殿内许多人纷纷下位,开始相互 敬酒,就连摄政王妃都上前给太后敬了一杯,一时间,殿内气氛融洽,热闹到了极点。 恬郡主对桑玥的亲昵举动自然引起了世家千金的注意,谁不知道恬郡主是太后心尖儿上人?她居然给一个庶女敬酒?众人不免又想起了桑玥在除夕宴上的表演和在靖王府的骑射技艺,最重要的是,当时是她用智慧决出了第一名,如此一想,恬郡主对她高看两眼并非不可能。而既然是恬郡主青睐的人,她们自然也要示好了。 桑玥接过恬郡主的酒杯,喝了一点,尔后用帕子擦了擦嘴,不着痕迹地将酒吐在了帕子上。防人之心不可无,恬郡主前后对她反差太大,实在令人起疑。 严婷兰捧着酒杯,笑得有些尴尬:“桑小姐,我敬你一杯,还希望你不要计较我方才的失误。” 桑玥脸上挂着合宜的微笑:“好啊。我怕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可好?” 严婷兰先干为敬,笑道:“桑小姐喝什么都好,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心意罢了。若早知你是恬郡主的朋友,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紧接着,蒋茹、周珺、柳馨……就连林妙之都来敬了一杯,桑玥基本上以茶代之,但偶尔遇到难缠的,也会轻饮一杯。 桑楚沐对于桑玥如此受欢迎乐见其成,并未差人阻止。倒是桑玄夜有些担忧,亲自去叮咛了桑玥几句。 借着桑玄夜叮咛的机会,桑玥以醒酒为由,暂时离开了正殿。 其实,她是想如厕。 出了子午殿,右转经过一片菱湖,再途径一处曲折回廊,便到了龚房。解决了个人问题后,桑玥沿路返回,刚踏上回廊,就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呼声,紧接着是激烈的争吵。 桑玥四下看了看,左右都是乱石嶙峋的山坡,此回廊是去子午殿的必经之路,她想绕道绝不可能,只能耐心等待或者希望有其他的宾客前来解围了。 “嘘——纤纤,你别叫,你答应我不叫,我就放手!” 纤纤?楚纤纤?桑玥的心怔了一下,提起裙摆悄声走了过去。她自廊柱后探出头,定睛一看,心中大骇,竟然是慕容庆和楚纤纤! 楚纤纤背靠着一根廊柱,慕容庆一手将她的手腕扣于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唇。楚纤纤点点头,慕容庆小心翼翼地松开收,但仍怕她会突然叫出声,那只手迟迟不肯放下,就那么僵在她的脸侧。 楚纤纤一脸茫然:“你想干什么?” “ 纤纤,你不要嫁给慕容笙,好不好?”慕容庆单手摸上了楚纤纤的脸,眸中满含恳求。 楚纤纤头一偏,慕容庆的手落了空。她淡然道:“秦王殿下,这是太后下旨赐的婚,你想让宁国公府因为我的事惹来灭顶之灾吗?” 慕容庆心中一喜:“我就知道你不是因为喜欢慕容笙才答应嫁给他的!你放心,太后那边,我会想办法让她收回成命。” “殿下,你错了,我就是因为喜欢梁王殿下才答应他的求亲,我们两情相悦,还请你不要无故拆散一对鸳鸯!” “你撒谎!你喜欢的人明明是我!” “殿下,你喝多了。”这里人来人往,他就不怕被人抓个把柄? “我是喝多了,但我的心是清明的。你还在因为楚蓉蓉的事怪罪我,对不对?” 楚纤纤咬唇不语。 “纤纤,我发誓,我跟楚蓉蓉只有一次!我们就越轨了一次!我真的是太想你,想要你,她穿上你的衣服,模仿你的神情和语气,所以我才一时把持不住……纤纤我真的没想到,就那么一次竟让她怀了身孕……” “秦王殿下!你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明知蓉蓉怀了你的孩子,哪怕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也好,可你抵死不认,最后她只能含泪悄悄打掉那个已经成型的胎儿……”讲到这里,楚纤纤的话里已经带了一分哭腔,“你对自己的亲骨肉都能如此狠心,这样的男人,我无法将自己的下半辈子交给你!” 桑玥的心底闪过一丝狐疑,按理说,慕容庆和楚蓉蓉已有夫妻之实,以宁国公府这样雄厚的背景,即便楚蓉蓉是个庶女,嫁给慕容庆也能做个侧妃。楚蓉蓉当初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告知国公爷楚翰,而是找楚纤纤摊牌呢?离奇的是,她们二人谈话时,竟然就被慕容拓给听到了! 一念至此,桑玥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或许,楚蓉蓉的介入、慕容拓的出现都是楚翰刻意为之!楚翰不想让楚纤纤嫁给慕容庆,不想通过慕容庆的关系踏上慕容耀那艘船!看来,楚翰是彻底舍弃了慕容耀这个外孙。 “纤纤,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真的爱你!”慕容庆再也无法自已,俯身吻住了楚纤纤的红唇。 楚纤纤拼命挣扎,奈何慕容庆早已被醉意冲昏了头脑,将楚纤纤死死地禁锢在臂弯里,一手扣住她的头不让她有机会离开自己的唇瓣。 桑玥刚摸出风影戒,又觉这个法子不妥,容易被查出。于是 她捡起一块石头,蹑手蹑脚地朝二人走了过去。 慕容庆原本武功还算不错,但他喝得酩酊大醉,又捧着软玉香怀,警惕性顿时下降了不少。 楚纤纤看到了桑玥,瞪大眸子,桑玥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慕容庆感觉到了楚纤纤的异样,睁开眼,却发现她似乎目有所睹,欲回头,楚纤纤主动送上香吻、与他纠缠。 慕容庆身子一僵,很快便沉浸在了水乳相融的甜蜜中。 桑玥屏住呼吸,来到慕容庆的身后,抡起石头就朝他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慕容庆突然吃痛,来不及反应便晕了,楚纤纤一把推开他,他侧倒在了青石地板上。 楚纤纤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美眸氤氲了浩渺的烟波,睫毛颤个不停,所有的一切都在说:她方才有多害怕! 桑玥蹲下身,开始清理现场。慕容庆侵犯楚纤纤在先,他自己当然不会道出真相,只要给旁人一个交代就好。她将慕容庆的身子扳平,把染了血的石头置于他的脑侧,又从山坡旁刮了点苔藓涂抹在他的鞋底。做完这些,楚纤纤仍未回过神,桑玥摇了摇头,起身往子午殿的方向而去。 “桑小姐!”当桑玥与楚纤纤擦家而过时,楚纤纤叫住了她,“今日这份情,纤纤记住了。” 明明是道谢的话,尾音却夹杂了一丝忐忑。桑玥明白她的忧虑,淡道:“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毕竟是我伤了秦王殿下,所以你大可安心,等着做你的梁王妃。” “谢谢你。” 桑玥打算先行一步,突然,在回廊尽头看见了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瞧穿着打扮应该是有品阶的宫女。她一把拉住楚纤纤,往回廊的另一头跑去,躲在了一座假山后。 待看清那两人的面向后,桑玥嘴角一勾:“楚小姐,你是不是真心想感谢我?” 楚纤纤点点头,桑玥握了握她的手:“那经过回廊之后,我们分头而行。” 那两命宫女进入龚房后,桑玥和楚纤纤飞一般地跑过了回廊,桑玥沿着湖边回子午殿,楚纤纤抄近路,经过一片林子往子午殿方向而去。 桑玥尽量加快步子,天上的乌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仓促,也来与她赛跑,圆月变得忽明忽暗了起来。一阵暖风拂过,带了几丝湖面的凉意,吹得人微微有些发抖。 眼看就要走到荷塘的尽头,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桑玥。 ☆、【第七十七章】 开始反目 以桑玥的身手,对付两个宫女不在话下,况且她有暗器,令人殒命不过是眨眼间。但她堪堪忍住了,似乎在等待什么,握住风影戒的手迟迟不见动静。 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周围干净得连一丝风儿也没有,桑玥的睫毛颤起诡异的节奏,大拇指悄然贴上了风影戒。 就在素心和素兰的绳索即将套住桑玥时,后方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厉喝:“住手!” 素心和素兰本能地就是一抖,抬头看清来人后,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奴婢见过恬郡主!” 桑玥如释重负,将风影戒塞回了宽袖,随即转身,对来人行了一礼:“臣女见过恬郡主。” 恬郡主的目光落在两名宫女紧握绳索的手上,面露了一分惑色和愠色:“本郡主方才瞧见你们要对桑小姐欲行不轨,究竟是谁给了你们胆子?” 两命宫女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桑玥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不悦地哼道:“方才这两名宫女有意无意地透露说是恬郡主指使她们对臣女下毒手,多亏郡主来得及时,不然臣女死不瞑目,还得带着一分对郡主的怨气下地狱!” 恬郡主一听,恼羞成怒,对着较近的素心就是一脚:“竟然敢污蔑本郡主?说!是谁要挑拨本郡主同桑小姐的关系?” 素心的脸上挨了一脚,下巴差点错位,她却连叫都不敢叫一声,一个劲儿地发抖:“奴婢不敢!奴婢……奴婢们只是跟桑小姐开个玩笑。” “开玩笑?那你慌什么?你说不说?”恬郡主恼了,又踢了素心好几脚, “奴婢……奴婢……” 恬郡主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而刺目的弧线,尖端抵住素心的脸:“是要毁容被赶出宫,还是到太后娘娘的面前去认罪?” 素心和素兰俱是一怔,素兰抢了白,惶恐道:“素心不说,奴婢来说,还请郡主开恩,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后娘娘!” “少废话!” “是!奴婢们是……是被秦王殿下收买,要将桑小姐绑起来、系上石头,沉入湖底的!秦王殿下说,如果能杀死桑小姐最好,如果杀不死,就嫁祸给郡主,因为能使唤太后身边的宫女的人不多,嫁祸给您的话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殿下的头上。” 秦王?慕容庆?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素兰所言听起来不无道理,经历上次一事,慕容庆怕是连她也一并恨上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 恬郡主一眼,是不是重生后她的疑心病就重了许多? 恬郡主收回金钗,怒喝道:“你们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在愧对太后的栽培,自己去郑女官那儿各领五十大板,挨得过是你们命大,挨不过是咎由自取!” “郡主饶命啊!郡主饶命啊……”素心和素兰拼命磕头,五十大板下去,哪里还能活命? 恬郡主却是不理会她们的哀嚎,挽着桑玥的手回了子午殿。 一坐下,慕容拓就过来了。 “你方才去哪儿了?恬郡主没有为难你吧?” 桑玥淡淡倪了他一眼:“我去哪儿有必要向你汇报吗?你离我远远的,恬郡主就不会为难我!”说着,她的眸光缓缓扫过女宾的其它席位,发现不知何时慕容歆也来了此处。 慕容歆坐在摄政王妃的下首处,一袭白衣,袖口和裙摆点翠几朵淡蓝色水纹,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雪颜花容,冷冷的气息几乎蔓延了大半个殿堂。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仿佛她看的不是欢歌热舞,而是一片白雪茫茫。 礼仪规矩摆在那儿,慕容歆再不乐意,仍是给几位长辈敬了酒。不过,她最先敬的不是太后,而是身旁的摄政王妃。 “比起皇婶,我更愿意叫你姨母。” 摄政王妃想起了过世的皇后,心里一阵酸楚,面色却和蔼如常:“歆儿,你还在怪罪你皇叔?” 慕容歆的唇碰了碰茶杯,道:“你说姨父啊,我当然怪他。他博取父皇的信任做了摄政王,按理说,我父皇驾崩后,姨夫应该极力扶持耀儿登基,但他却改为拥立年幼的慕容天。要知道,慕容天血统不纯,算半个大周人,有什么资格做我南越的皇帝?” 摄政王妃眸光一暗:“你也怪我,是不是?” 慕容歆直言不讳道:“是。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外公怎会放弃耀儿?你是他的女儿,母后也是他的女儿,外公原本是支持耀儿的,但母后一死,外公就投靠了摄政王府,我当然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了。” 慕容歆的坦诚令摄政王妃震惊,她不由地想起了楚嫣临终前的嘱托:“好妹妹,我死后,请你一定照顾好歆儿和耀儿,待他们视如己出,你要当心冷瑶,她私底下勾结了三公中的太保和太师,打算奏请慕容天为帝,你要让妹夫和父亲顶住压力,保我耀儿登上帝位!” 其实,勾结太保和太师的根本是摄政王慕容宸瑞! 摄政王 妃的脸上像戴了一张优雅的面具,笑容没有丝毫瑕疵,但眸光渐渐深邃,不难看出她已陷入沉思。慕容歆凑近摄政王妃,递过一杯酒,语气柔和了些:“姨母,如今大局已定,我和耀儿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念及你同母后的姐妹情分,我提醒姨母一句,别替他人做了嫁衣!” 摄政王妃微微一怔,想要继续追问,又怕落入圈套。摄政王曾提醒过她防着慕容歆。 慕容歆哪管她爱不爱听,继续循循善诱:“姨父胸怀天下,志比天高,迟早会取而代之,届时,有着姨母这层关系,我相信我和耀儿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得多。怕就怕……” 慕容歆顿了顿,用余光睥睨了一眼摄政王妃的神色,惋惜道:“怕就怕姨父荣登九鼎,姨母却未必凤临天下!” 摄政王妃目光一凛,不由自主地开始辨别慕容歆话中的真假。 慕容歆只淡淡扫了一眼摄政王妃捏得发白的指甲,就明白有些话她听进去了。这个姨母,最大的弱点就是太爱慕容宸瑞、太爱两个儿子!当然,她也有野心,那个高高在上的凤位,试问哪个女人不想坐上去? 走着瞧吧,害死我母后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慕容歆行至太后和慕容天的跟前,随身的侍女递过托盘,慕容歆举起酒杯:“祝皇上洪福齐天。” 慕容天接过慕容歆的酒杯,闻了一下,蹙眉道:“朕不喜欢喝酒。” 太后和颜悦色道:“公主是你的姐姐,就一杯而已。” 慕容天的举动落在几位太妃的眼中可就是不待见慕容歆了,德太妃忙打了个圆场,对皇上微笑道:“本宫替皇上喝吧。” “如此,便有劳德太妃了。”慕容天将酒杯递到德太妃的手上,一转头,瞥见恬郡主在对他招手,他看向太后,一本正经道:“母后,儿臣下去玩玩。” 太后点头:“去吧。” 德太妃喝了慕容歆敬的酒,慕容歆又与太后寒暄几句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位。 此时,大殿中央忽然来了一群衣着暴露的美艳女子,她们下身穿着红色宽松舞裤,上身仅缠一件裹胸,露出如羊脂美玉般莹润的粉肩和肚腩。纤腰盈盈一握,偏那乳壑丰满迷人,呼之欲出。不少男宾血气上涌,几乎被艳色刺激得喷出鼻血。 曲修宜呆若木鸡,流了一身的口水不自知。 更奇特的是,每一名舞姬的雪颈上都缠绕着一条绿色小蛇,它们与 舞姬同舞,时而盘缠、时而轻晃、时而齐吐蛇信、时而共同摆尾。惊奇艳艳、刺激异常。 慕容拓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扭过头,桑玥冷冷一笑:“慕容拓你装什么正经?” 慕容拓呼吸一滞,继而忆起了书籍那一事,面色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说了是个误会!” “误会那书也是你的,只不过你恰好拿错了。”桑玥摇摇头,“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正不正经关我什么事?” 另一边,慕容天在恬郡主的身旁坐下,恬郡主指着桑玥,笑道:“皇上,你还记得她吗?” 一袭湖蓝色束腰罗裙,领口和衣襟用丝线绣了白色茉莉,清新淡雅。墨发被挽成一个回心髻,用白玉簪固定,旁侧还点了几个扇形花钿,不算出挑,却很是精致。她的肤色白皙胜雪,五官小巧,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很是漂亮。 慕容天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白色劲装女子,挑剑、出剑、点墨、挥墨,一姿一势,行云流水,习习生风。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那名女子……不就是她? 恬郡主对慕容天的神情很是满意,她笑了笑:“皇上,我听说太后打算找几名世家小姐入宫伴驾,皇上觉得桑小姐怎么样?” 说是入宫伴驾,其实就是一种拉拢和牵制世家的手段。世家们若是安分守己,他们的女儿就在宫里得享宁静。几年后,等慕容天及笄,看上的就封妃,看不上的再放出宫许配合适的人家。 “你怎么知道?”慕容天眉头蹙起,带了一分不悦,“她是个庶女。” 恬郡主倒了一杯果茶,又递过一块慕容天最爱的梅蕊酥:“她不是普通的庶女,桑将军最宝贝这个女儿,况且,我听说皇上一直保存着她画的八阵图,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她?” 慕容天摆出一副与这个年龄十分不符的沉着表情:“朕只是觉得她有些才华。” “那是!她会的东西可多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其才学不在翁老先生之下,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考考她。” 慕容天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你没骗朕?翁先生可是江南大儒,乃我南越三绝之一,她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能与翁先生相提并论?” 恬郡主的笑意逐渐加深:“皇上,你想啊,我长这么大,除了你和太后之外,就从来没有人能入我的眼,若非我实在钦佩她的才华,怎么 会跟她做朋友?诚如你所言,她可是个庶女!” 恬郡主这么一说,慕容天来了兴趣,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亮光,恬郡主趁热打铁:“皇上,你看,慕容拓也在同她说话,你可能见过慕容拓跟哪个千金小姐主动搭话的?” 慕容天的瞳仁左右一溜,尔后起身,朝着桑玥的席位走去,此时慕容拓正和桑玥“吵”得不可开交,偏脸上还得挤出从容淡定的表情。 “说你信我,我就把你想要的书给你。” “不信,不要。” “我告诉你,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慕容拓你现在在我心目中比曲修宜还不如,别来烦我!如果你嫌王妃送的通房丫鬟不够有味道,我可以送你几名波斯美姬!” 送他波斯美姬?这……这什么跟什么?慕容拓发现跟桑玥吵架,自己永远都是输的一方!因为桑玥就是毒舌地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桑玥扶额,无意中瞥见恬郡主深情款款地盯着慕容拓,补了一句:“或许恬郡主也不错,长得天姿国色,对你又痴心一片。” 慕容拓不着痕迹地踢了踢桑玥的脚,咬牙道:“桑玥你是被她收买了吗?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帮她说话?” 桑玥抬腿,狠狠地踩了下去,眉眼含笑道:“慕容拓你扪心自问,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慕容拓不敢躲,怕引人瞩目,只能生生挨了她一脚,气得鼻子冒烟!他真的很想把这个女人的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结了一层冰?他抽回脚,愤然回席。 成功气走慕容拓,桑玥吁了口气。垂眸,却瞥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心中一惊,淡淡的龙涎香已钻入鼻尖。 她起身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慕容天肘支手背,指捏下巴,饶有兴趣道:“你就是桑玥?” “是。” “抬起头,让朕看看。” 桑玥抬眸,撞进了一双与慕容拓何其相似的清澈无瑕的眸!他天庭饱满、剑眉如墨,睫毛长长,唇瓣红润。 这个皇上,长得……太好看了啊! 大殿中央,异域风情的舞蹈进入了高潮,领舞的女子弯腰折身,手臂不停抖动,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腰身,酥胸的风景若隐若现,惹人无尽遐思。 那条绿色小蛇更是爬上她的脸庞,左右晃动,带着一股独领风骚的霸气,绿眼幽幽 ,澄碧似玉。乐声音调渐高,节奏加快,小蛇们扭动得越发欢畅。慕容天原本是打算与桑玥谈话的,此刻不禁被这离奇的表演吸去了目光。 桑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场内的动静,自从慕容拓放蛇咬她未遂之后,她对蛇就格外警惕。 倏然,一阵狂风灌入,吹开了两侧的大窗、吹得顶上的八角琉璃灯旋转起舞,“噗噗噗”烛火被灭去大半,殿内霎时暗沉了下来。狂风还在继续,灯火已所剩无几,习惯了亮堂环境的众人,并不能借着稀薄的月光看清场内的景象。 太后给郑女官打了个手势,郑女官退下,去吩咐太监、宫女们点上新灯。 “啊——”不知谁来了一声刺耳尖叫,舞姬们身上的小蛇似乎受到了惊吓,开始纷纷逃窜。 殿内暗沉如墨,小蛇动作迅速,不过是眨眼间就已没入人群和席位中。 这一下,世家小姐和名媛贵妇们坐不住了!碍于太后的威仪,无人再敢发出第二声尖叫,但倒吸凉气的声响、掀开凳子的声响、衣衫滑动的声响、步履跺地的声响……此起彼伏,越演越烈。 电光石火间,桑玥瞧见一双闪着幽芒的绿眼,正以一种难以捕捉的速度朝她,不,确切的说,朝慕容天飞去! 救?还是不救? 经过一瞬的心理较量,桑玥上前一步拉住慕容天的手,将他扯到了身后。慕容天这才发现有条蛇从他身旁突兀地滑过,他浑身一冷,紧了紧桑玥的手。 那蛇却像盯上了慕容天似的,拐了个弯再次扑来! 上次还有陈醋可以用,这回却是没了,桌上除了美酒佳酿就是软香小点,那么,只能硬着头皮打! 上次因为是冬天,慕容拓的蛇原本在冬眠,被强行催醒,其速度和攻击力大不如前,可如今正值夏初,蛇类活跃无比。慕容天显然受了惊吓,死死地握住桑玥的右手,这让桑玥的防御更加艰难。她腾出左手,抡起矮凳朝那蛇砸了下去! 可惜的是,并未命中目标! “啪——”的一声爆破之音。慕容耀和慕容拓同时跃至桑玥身前,那蛇已被灭于无形。 此时,殿内再次恢复明亮,侍卫们鱼贯而入,将逃窜的小蛇装入篓中。 众人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搜寻皇帝的下落,如此,怪异的一幕映入了众人的眼帘:皇上牵着桑玥的手,慕容拓和慕容耀护在二人身前,不知情的,大多认为两位俊美无双的男子是在护驾。殊 不知,没有桑玥,他们才懒得挪动一步!可众人惊诧的是:皇上和桑玥怎么回事? 恬郡主的心里泛酸的同时,漾开了一层浓浓的喜悦:皇上,桑玥救了你,你赶紧纳她为妃吧! “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清冽的声音自薄唇中吐出,在子午殿的上方飘荡,飘渺混沌,令人心悸,“看看你们尚仪局把一个好好的宴会扰乱成什么摸样?” 舞姬们全部跪伏在地,为首的舞姬诚惶诚恐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们并非第一次表演蛇舞,这些蛇都是被拔了毒牙的,不会伤人。蛇大概是受了惊吓,所以才四处逃窜。”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疑惑,试图挣开慕容天的手,慕容天却是不干,他是真的吓坏了!桑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这是意外,皇上明白吗?” 慕容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慕容拓不耐烦地分开二人的手,低声恐吓道:“你再牵,我就剁了你的手指头!” 桑玥瞪了慕容拓一眼,连皇帝都敢威胁,他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况且,皇帝长得……多可爱啊! 郑女官已经巡视了一周,走回太后身侧,恭敬道:“几位世家小姐受惊了,奴婢仔细查了所有的蛇,的确没有毒牙。” 太后审视的目光扫过定国公府席位前的一片粉末,道:“方才那声尖叫出自何处?” “是一名掌灯的宫女。” 太后给郑女官打了个手势,郑女官追随太后多年,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将那名宫女和所有舞姬带去了刑房…… 一众人等退下后,太后看向慕容天:“皇儿,快过来,让母后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太后慈爱地伸出手,淡淡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关切。 慕容天略有些不舍地离开了那个看似柔弱却令他莫名心安的女子,回到太后身边,唇角微勾:“儿臣无碍。” 太后温和中藏着冷芒的眸光扫过定国公府的席位,唇角的笑,意味难辨:“桑将军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桑楚沐起身拱手一福:“太后过谦了,皇上英勇,救了小女,微臣感激不尽。”他明白,皇上在关键时刻,非但不能自保,反而躲在一个闺阁女子身后,传出去实在有辱圣颜,哪怕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慕容天欲开口反驳,太后压了压他的手:“哀家瞧着皇帝与桑小姐很投缘,最近哀家正在物色几名德才兼备的世家千金入宫陪哀家打发一下闲暇时光, 就不知……” “啊——”太后的一道懿旨即将颁布,桑玥和慕容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德太妃喷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母妃——”慕容笙一个箭步迈至德太妃身侧,完全忘记了这般行径实在有些冒犯。他心疼地抱住德太妃,双目微红,“母妃,你怎么了?母妃,你醒醒!” 桑玥和慕容拓,包括旁侧的慕容耀在内,悄然松了口气。 桑楚沐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看了看慕容拓,又看了看太后,思虑片刻,给慕容耀打了个手势。慕容耀会意,心中一喜,回了自己的席位。 德太妃口吐黑血,印堂发黑,气息游离如丝,太后推了推德太妃的肩膀,见她毫无反应,道:“快宣太医。” 杨太医过来后,先给太后和皇上见了礼,然后行至台阶上方,替昏迷中的德太妃把了脉:“启禀太后,德太妃中毒了。” “中毒?把德太妃今晚用过的食物酒水全部端上来让杨太医检查。”太后的语气之淡然,令人惊讶。 “是!”秦公公扬了扬佛尘,将德太妃所用之物,在案桌上一字摆开。杨太医拿出银针在食物和酒水中一一查过,最后在一杯所剩无几的酒水中发现了端倪。 杨太医拿出已经变黑的针头,道:“这杯酒有毒。” 慕容歆勃然变色,那是她敬的酒! 秦公公躬身,尖细的嗓音响起:“娘娘,这杯酒是护国公主敬给皇上的,皇上不喜欢饮酒,德太妃便代劳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不禁唏嘘:若非皇上是个孩子,不喜饮酒,现在倒在地上重度昏迷的就该是他了! 秦公公大喝:“大胆慕容歆!你竟然意图刺杀当今圣上!来人!保护太后和皇上!” 太后素手轻抬,制止了门外的大波侍卫,悠然道:“护国公主对圣上意图不轨,先押入大理寺,择日由哀家与摄政王亲自庭审。” 立时有两名侍卫冲进子午殿,慕容耀一跃至慕容歆身后,面向侍卫道:“本王倒要看谁敢动护国公主!” 要开始了吗?桑玥埋在宽袍下的手紧拽成拳,皇上遇袭,德太妃中毒,究竟谁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觉告诉桑玥,慕容歆和太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但是慕容歆不会蠢到在自己送过去的酒里下毒!她明知皇帝年幼,不会喝酒,敬酒不过是个形式,为的是不落下一个不尊 君主的名头。那么,这酒里的毒又是何人、以何种形式下的?她看向一脸心痛的慕容笙,那种自骨子里透射而出的悲怆不似作假,他是不知情的!如此,嫌疑最大的当属太后和摄政王了。 先毒死皇上,再嫁祸给慕容歆,顺势扳倒慕容耀,这像是摄政王的手笔。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太后与德妃共同设下苦肉计,将慕容歆斗垮。究竟会是哪一种?桑玥深吸一口气,不论幕后黑手是谁,首当其冲的是要保住慕容歆。 “靖王,你这是要造反吗?”太后的声音不见得有多大,不见得有多冷,但那看似水般柔软清冽的声音落入众耳时,竟带了一股乖张的爆破之力,震得人心惊胆战! 慕容拓依旧立在桑玥的身侧,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互掐,他只要护得桑玥安好。 慕容歆轻轻握住慕容耀的手,示意他别冲动,尔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太后,声冷如雪:“斟酒的是宫女,端酒的也是宫女,太后真要问责,恐怕该找御膳房的人,或者子午殿的管事女官。” 慕容笙抱着德太妃,一言不发。 太师捋着胡子道:“老夫亲眼瞧见公主将酒杯递给皇上,这说明公主的确碰了杯子,所以公主有嫌疑。” 慕容歆不怒反喜:“按照太师所言,凡碰过杯子的都有嫌疑,那么皇上也碰了,是否也有嫌疑?” “你……”太师的手一用力,竟扯了几根胡子下来,又气又痛,“你是在质疑当今圣上?圣上怎么会自己毒自己?” 慕容歆冷芒一扫:“本宫没有质疑皇上,本宫只是按照太师的话往下分析。况且,皇上也没喝那杯酒,是不是?请问在座的,可有任何人瞧见本宫动手了?” 众人或是低头或是摇头,表示没看见。 安国公蒋旭帮腔道:“假设那毒是护国公主投的,她既然能有本事瞒天过海,为何单单要下到自己敬的酒里?今晚呈给皇上的佳酿美酒、精致糕点不知凡几,护国公主该没蠢到留这么大个嫌疑吧?所以,老夫认为,无人瞧见公主动手,那就证明公主没有动手!” 桑玥抿唇不语,争论那么多有什么意义?根本于事无补!慕容歆入狱已成定居。 果然,太后摆了摆手,道:“好了,争执不下就交由大理寺去审,如果护国公主是清白的,哀家自然不会为难她。” “太后……” 蒋旭还想求情,太后却不给他机会了:“大理寺并非宗人府,哀 ☆、【第七十八章】要做你的人 这样也好,玥儿迟早是靖王殿下的人,与其他人还是别有牵扯比较好。 桑玄夜又道,“父亲一直很小心谨慎,靖王亦是,摄政王怎么知道的?而他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继续与父亲来往密切?” 桑玥淡然一笑,目光越过梧桐树,落在荷塘的一片粉红色尖角上:“你骗我,我哄你,如是而已。父亲处处防着摄政王,想必也是心知肚明的。今天太后算是和护国公主撕破了脸,下一次,指不定就是摄政王府和定国公府兵戎相见了。” 桑玄夜神色复杂,还想再问,慕容耀来了。 “玥儿。” 月光下,慕容耀肌肤如玉,眸似星河,紫色的衣袍被渡了层淡淡的辉光,令他俊美得不尽真实,但此刻,这张勾人心魄的脸上却稍稍带了些戾色。 “靖王殿下,你们聊,我先行一步。”桑玄夜识趣地走了。 桑玥打量着慕容耀,良久,吐出一句:“你不怪我?”别人或许没有看清,但她注意到了,慕容拓使用的是暗器,一掌将蛇震碎成粉末的是慕容耀,想必那条蛇是有毒牙的。 慕容耀半阖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轻颤,语气是少有的清冷:“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是你,也会出手救慕容天。好在你没事,杀慕容天的机会还有很多,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好奇的是,慕容天为何突然跑去跟你搭讪?” 桑玥淡道:“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先想想怎么把公主救出来吧。大理寺卿是摄政王的人,公主此番凶多吉少。”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极危险的厉芒:“他们难道敢对皇姐用刑?皇姐有御赐免死金牌,便是太后都不能轻易动她一根手指头!” “殿下,你要明白,这世上不留痕迹的折磨人的法子多的去了,完事后还叫人不敢四处喊冤。”桑玥瞥见了慕容耀的担忧和怒火,放轻了声音,“或许,太后就是想逼公主动用免死金牌,然后尽快将其收回,公主为了殿下,肯定不会就范,那么,吃的苦头就多了。” 慕容耀目光一凛:“我尽快找人顶罪。” 桑玥摇摇头,随手摘了片绿叶,放在鼻尖闻了闻,道:“眼下倒是有个法子,又快又好,且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什么法子?” “让敌人后院起火!” 慕容耀望着桑玥似笑非笑的眉眼,霎时茅塞顿开:“你是说……” 桑玥点点头:“要 谨慎!” 月光如梭,树影绰绰。 摄政王妃——楚婳沐浴完毕后,换上冰丝亵衣,涂了淡雅的薰衣草香,不管成亲多少年,她对自己的讲究一如出阁时那边谨慎。慕容宸瑞推门而入时,她羞涩地上前为他宽衣解带。说实话,单看样貌,楚婳也就才二十出头而已,这般娇羞之姿就是比少女的也不遑多让。 慕容宸瑞拍了拍她的肩,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难为你了。” 楚婳宽衣解带的手一抖,压住声线中的颤抖:“我时刻谨记自己是摄政王妃,是宸瑞的妻子,是锦儿和拓儿的娘,别的……我不作多想。” 这是在变相保证不会替慕容歆求情了。 慕容宸瑞任由摄政王褪去他的锦服和中衣,看着这个为他操持了一生的女子,心里涌起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 “王爷,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慕容宸瑞在床上坐好,楚婳一改往日的端庄,坐于他的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像个少女般,任性地问道。 “嗯。” “那王爷说说。” 慕容宸瑞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语气淡淡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抬手,将她鬓角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楚婳被这温柔的举止弄得面色微红,“我想听。”这么多年,在人前她端庄高贵、娴雅清冷,但惟独对慕容宸瑞,二十多年如一日,娇羞得与成亲时一般无二。 慕容宸瑞对她,起码是很宠溺的,他轻抚着她的背,娓娓道来:“先帝十二年,大周皇帝和香凝皇后来南越游玩,你同香凝皇后一见如故,二人同台献艺,跳了一支《凤舞九天》,那便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你。” 楚婳捶了捶他的胸膛:“姐姐怀了歆儿,我常去宫里探望她,不知留意了你多少次,你竟对我熟视无睹?我要是没有跳那支舞,你是不是……就要去向别人提亲了?”讲到最后,她的话里已带了一分哭腔。 慕容宸瑞沉寂在回忆的喜悦中,眉宇间多了一分迷人的神采,他捧起她的脸,喃喃道:“那支舞,真的……很美呢。” 楚婳的心里像抹了蜜一般,笑容甜美:“若非姐姐有孕,姐姐、我和香凝皇后三人同舞,那才叫惊世奇观!” “不用,已经够美了,那样就很好。”慕容宸瑞的眼眸越发深邃,如一汪泛着黑光的深潭。 楚婳突然忆起了什么,眸子里氤氲了一层水雾,美 得惹人怜惜:“王爷,我担心锦儿,洛邑的局势那么紧张,刀剑无眼,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慕容宸瑞搂住她的肩,“锦儿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楚婳的心里被甜甜的幸福充斥,紧紧地抱住了这个让叫她爱得不可自拔的男子。慕容歆的挑拨在这一刻不攻自破,她坚信,王爷与她夫妻缱绻、鹣鲽情深。那么多年来,府里的侧妃、姨娘不少,王爷却很少在她们房中留宿,即便留宿过后,那一碗避子汤是少不了的。王爷并非不知,却都由着她,证明,王爷的心里就只爱她。 “殿下!” 气氛染了一层暧昧的色彩时,门外传来了秦公公担忧的呼唤。 “何事?” “回殿下的话,皇上惊吓过度,夜不能寐,太后请您过去探望。” 楚婳面色一凛,对门外扬声道:“摄政王已经歇下了,明日再去探望皇上。” 慕容天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平日里给他和太后几分薄面是不想落人口实,私底下,楚婳还真不将那对母子放在眼里。 “这……”秦公公为难地迟疑道。 楚婳素手轻抬,放下绫罗帐幔,不理会秦公公,对慕容宸瑞娇嗔道:“王爷,天色已晚,歇着吧。” 慕容宸瑞阖上眸子不语,楚婳嘴角一勾,霞云爬上面颊,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殿下!殿下!不好了!” 二人如胶似漆之际,秦公公惶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皇上和太后居住的万和殿来了刺客,太后受伤了,皇上晕过去了!” 二人身子一僵,楚婳暗骂太后多事,怎不被那刺客刺死算了?慕容宸瑞已然坐起身,迅速穿上衣衫,“不必等我,先睡吧。” 慕容宸瑞随着秦公公走了,留下楚婳一人勃然大怒。她推开轩窗,一股冷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浅紫色的亵衣像冰块一样贴着余温未降的肌肤。 冷月皎洁,繁星闪耀,她却有些心绪不宁。 “王妃,靖王殿下求见。”樱桃推了门进来,恭敬地禀报道。看得出来,王妃心情不好,这段时间,王爷对皇帝和太后的关心貌似过了头,难怪王妃心生不悦了。 “想必他是为歆儿求情的,你回他,说我歇下了,不方便见客。” “是!”樱桃退下后,很快又折了回来,“王妃,靖王殿下说是来向您辞行的,他很快就 要下江南了。” 提起这事,楚婳想起慕容耀被举荐为南巡的督察史一事,原定是月底出行,难道慕容歆一入狱,慕容耀为了避免祸及自己所以提前离开京城? “服饰我更衣,让他在偏厅候着。” 楚婳穿戴整齐后,去见了慕容耀。好巧不巧,二人的衣衫皆是紫色。 “姨母。”慕容耀与慕容歆一样,是不会叫她皇婶的,因为只有时刻提醒她是楚嫣的妹妹,才能让她心存内疚。 “耀儿要离开京城了吗?” 慕容耀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我确有此意,但太后不放行,所以我想请姨母帮我在姨父面前说说,准我即刻启程下江南。” “朝堂之事我不便插手……” “唉!我方才真的是诚心恳求太后,”慕容耀打断楚婳的话,兀自叹了气道,“我跟太后分析治水的轻重缓急,讲了足足一个时辰,她非要将我扣在京城……” 一个时辰?楚婳心中一怔:“耀儿你刚刚一直与太后在一起?皇上呢?” “皇上啊,他今日大概是玩累了,早早地睡了。” “万和殿有没有遭遇刺客?” “刺客?没有啊,宴会散去后,我即刻就去往了太和殿,一直到太后听得不耐烦了,赶我出来都未听说太和殿有任何异常,难不成我走了之后,那里发生了行刺?不行,我得赶去救驾!” 楚婳一把拉住慕容耀的手臂,垂眸掩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隐忍着静气道:“没有刺客,我就随便问问,有的话,想必已闹得人尽皆知。你先回吧,朝堂上的事我真的有心无力。” 慕容耀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耀儿告退,姨母……好生歇息。” 慕容耀刚走,摄政王妃就转身前往了太和殿。 明月从乌云中探出半张脸,偷偷睥睨着下方怒气冲冲的人影。 “王妃,您不能进去!” “让开!对本王妃也敢拉拉扯扯,你们究竟有几个脑袋?” 从太和殿的正门到后院太后就寝的卧房,楚婳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阻拦,但皆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对她用强,偶尔一两个拉了她衣袖的宫女太监已经被樱桃拖下去仗杀了。 郑女官听到通传,心中大骇,转身就往廊下走去,樱桃急忙拦住了郑女官的去路。 楚婳一脚踢开朱红色的雕花大门,月光和狂风一股 脑地灌入房内,吹得透明的绫罗帐幔翩然起舞,露出一对缠绵的交项鸳鸯。 猝不及防被打扰,慕容宸瑞和冷瑶怔了一瞬,本能地离开对方的身体,拉过衣衫和锦被盖上。慕容宸瑞怒火中烧:“哪个不要命的奴才……” 他转头看清那一抹紫色的倩影时,绝情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头,半响,喉头滑动一下,冒出两个字:“王妃。” 楚婳的心碎了,碎成了漫天的星子……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一意侍奉了多年的丈夫竟然同当朝太后苟合在一起! “你们……你们两个……”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心连痛都来不及,忽而就被抽空了。 冷瑶淡淡扫了摄政王妃一眼,穿上亵衣,右臂上缠了一圈白色绷带,隐隐可见猩红的血丝。事到如今,隐瞒或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这不是她的难题,是慕容宸瑞的!从慕容宸瑞决心躺到她的凤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天的来临,只是比预计的早了那么一些时日而已。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楚婳冲到床边,扬起手狠狠地甩了冷瑶一耳光,清脆的声响像一个翠竹爆破,碎片飞入楚婳的眼眸和心脏,痛得她快要直不起身子。 冷瑶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机,她隐忍不发,披上氅衣离开了房间。 慕容宸瑞双手负于身后朝外走去,楚婳拦住他的去路,泪眼婆娑道:“慕容宸瑞,你给我一个解释!” “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本王的侧妃还少吗?一个女人而已,正妻是你,一统天下后皇后也会是你,你还计较什么!” 慕容宸瑞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凉薄,他的眼神亦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将误会澄清,好生哄她一番吗?施害者比她这个受害者更理直气壮?他的理直气壮从何而来?楚婳想不通,她死死地揪住慕容宸瑞的衣襟,双手颤抖:“你跟她……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姐姐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慕容宸瑞却是不语,掰开她的手,决绝一甩,甩开了她的羁绊,也甩断了她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她瘫坐在了地上,眼泪簌簌滑落,纤弱的身影像一片秋末凋零的落叶,看得尾随而至的樱桃心疼不已。 樱桃跪在她面前,拿出帕子擦了她的泪,哽咽道:“王妃,回去吧,地上凉,你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楚婳不语,樱桃语重心长道:“王妃,你还有世子和公子,王爷说的没错,一个女人而已,你 何必放在心上?王爷承诺了后位会是你的,你就永远是王爷的正妻,太后再怎么闹腾,始终上不得台面,连妾室都算不上。将来你入主中宫,想怎么惩罚太后都行。你不能跟王爷置气,哪怕是为了世子的将来,也要忍着。一旦王爷继承大统,绝不会允许你再给他的妾室送避子汤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击闷锤狠狠地敲在了她满目疮痍的心上,从前她一直认为王爷容忍她的举动是出于对她的爱,可这一刻,她不这么想了。王爷从未爱过任何人,他爱的只是权势地位、江山社稷、还有他自己! “樱桃,你拿着本王妃的信物,去找宁国公,让他将慕容歆保出大理寺!冷瑶不是想除去慕容歆这个眼中钉吗?本王妃偏不如她所愿!” 精致典雅的卧房内,桑玥久不能寐,干脆起身,铺开宣纸开始练字。 听到动静后,莲珠端了些温水和糕点过来,托盘的一旁还有几本蓝皮书籍。桑玥力透纸背,写下一个大大的“静”字,淡淡道:“怎么样?” 莲珠将糕点放在桌上,又将灯芯调亮了些,道:“摄政王妃冲进万和殿了,然后樱桃去了宁国公府的居所,摄政王妃出来时神情很憔悴。” 桑玥又写了一个“忍”字,道:“那就是东窗事发了,明天慕容歆就会被无罪释放,但愿她熬得过今夜。” 莲珠小心翼翼地递过身子,望着桑玥美丽的面庞:“小姐,她是慕容公子的娘。” “那又如何?” “你不怕太后和摄政王一怒之下杀了她?” “暂时不会。” “那以后呢?” 桑玥写下一个大大的“冷”字,云淡风轻道:“她的生死与我无关。况且,慕容歆和慕容耀都知道了这件事,迟早会拿它大做文章,我只不过加速了它的进程。” 莲珠面露难色:“可是小姐,如果摄政王妃死了,你就是帮凶,慕容公子一定会恨你的。” 桑玥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清冷:“我有的选吗?我是桑家的女儿,他是慕容家的儿子。” 到了这个份上,莲珠要再看不出慕容拓对桑玥的感情,那就说不过去了。莲珠将托盘里的书拿到桑玥的面前,叹道:“慕容公子刚刚来过,叫奴婢把这些书给你,奴婢不懂朝堂政治,但既然上面写着大周的官员传记和家族秘史,想必这些书在南越寻不到。” 桑玥又拿起笔,写了个硕大无比的“忍”字,声轻若柳絮 :“你拿去还给他,以后也不许再要他的东西。” 莲珠歪着脑袋:“要不……看完了再还?” 当晚,发生了许多事,行宫内混进一名武艺高强的刺客,先是重伤了秦王慕容庆,尔后刺伤了太后,惊扰了皇上,当刺客被抓后,立即咬破了牙齿边的毒囊。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翌日清晨,恬郡主来看望桑玥。她穿着红色曳地凤尾裙,头顶参鸾髻,插入一支白玉响铃簪,耳带明月珰,淡扫蛾眉,轻抹胭脂,端丽大气又不失妩媚可人。 “参见恬郡主。” 桑玥行了个礼,衣衫滑动间,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面而来,恬郡主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笑道:“桑玥,你用的是什么香?真好闻。” 莲珠抱着小慕儿给郡主行了个礼,疑惑道:“怎生郡主也这么说?” “哦?还有谁说过?” “当然是……” “咳咳!”桑玥咳嗽了一声,制止了莲珠的话,莲珠悻悻地吐了吐舌头,抱着小慕儿退到一旁。 恬郡主眼波横流,瞬间明白了莲珠口中的人就是慕容拓。但让她堂堂郡主找一个庶女要胭脂香膏,她可做不出来。她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桑玥:“这个荷包是崔尚宫亲手做的,我瞧莲珠这丫鬟挺机灵,就赏给她吧。” 莲珠受宠若惊地看着桑玥,桑玥点点头,她放下小慕儿,欣喜地接过荷包:“多谢恬郡主的赏赐!”然后,像揣着宝贝似的久久不送手。 桑玥心下了然,自梳妆盒里取出一个镶金绿瓷瓶,递给恬郡主:“这香膏是臣女的父亲从临淄带回来的,绿瓶的臣女还没舍得用,郡主若不嫌弃,还望郡主笑纳。” 郡主打开盒盖闻了闻,味道不同。她眼尖儿地瞥见了另一个青花瓷瓶,微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么贵重的香膏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实在要送点东西给我,就那一盒吧。”说着不顾桑玥的反对,兀自拿起香膏闻了闻,心中大喜。 “那个啊……”桑玥面露难色,“那个是……是臣女用过的。” 恬郡主身后的曹女官忙打了个圆场:“桑小姐,奴婢过几日就要出宫嫁人了,您能忍痛割爱、赏奴婢一盒香膏吗?” 桑玥淡淡一笑:“曹女官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吧。” 恬郡主又与桑玥闲谈了几句,直到桑玥说要去在花园里漫步,恬郡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桑玥刚走没几步,恬郡主又返 回了她的院子,找到了莲珠。 莲珠正在门口逗小慕儿,曹女官将一片金叶子塞进她的手,吓了她一大跳。 “恬郡主?” 曹女官紧了紧莲珠的手,不让她有机会将金叶子退回,和颜悦色道:“莲珠你别怕,其实吧,郡主就是觉得桑小姐的衣衫挺美,想借一套让尚宫局的人比着做。” “这个……这个奴婢要问我家小姐才行。” “你放心,我们今天借,明天就还。”曹女官用眼神瞟了瞟莲珠手里的金叶子。 莲珠咽下口水,迟疑道:“被小姐发现的话……” 曹女官拍了拍她的手,笑得蛊惑人心:“不会被发现的。”曹女官又肉痛地从怀里掏出三片金叶子,“明天就还。” 莲珠心动了,“一定明天就还啊,不然我会被小姐打死的!” 曹女官拿到衣服后,随恬郡主回了房间。 “郡主,奴婢这就拿去给崔尚宫。” “慢着!”恬郡主扬起葱白纤指,欣赏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粉嫩如桃,莹润迷人,一如她此时的心境,“谁说本郡主要做衣衫了?” 曹女官不解:“那……郡主是想?” “本郡主记得今晚王公子弟们可约好了要塞酒量的,”恬郡主吹了吹粉红色指甲,意态闲闲道:“你说,黑灯瞎火的,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香气,喝得酩酊大醉的拓哥哥会怎么办?”最主要的是,她只比桑玥大一个月,连身形都惊人的相似! 拓哥哥,恬儿……要做你的人! 曹女官呆若木鸡,郡主疯了!郡主一定是疯了!她才十三岁!怎么可以有那样可怕的念头? 桑玥身穿湖蓝色束腰罗裙,墨发被挽成一个百合髻,簪几朵木兰花钿,对插两支玲珑金钗,坠下几粒五彩珠玉,映着阳光,璀璨夺目。姹紫嫣红夺不去她的清丽脱俗,千娇百媚压不过她的傲骨威仪。 慕容天对身后的宫人打了个停止的手势,独自上前,轻声唤道:“桑玥。” 桑玥转身,脸上并无多少惊讶,行礼道:“臣女参见皇上。” “桑玥,朕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慕容天扶起桑玥,牵着她的手往菱湖走去。 桑玥甩开慕容天的手,笑了笑:“臣女习惯一个人走。” 慕容天愕然了一瞬,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拒绝他,他不悦地蹙眉道:“桑玥,朕对你好 是皇恩浩荡,念在昨晚的救命之恩的份上,朕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 语毕,他又去牵桑玥的手,桑玥手一扬,他扑了空,琥珀色的眸子紧了紧:“桑玥,不许拒绝朕!”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啧啧啧,还真是慕容家的人,发起火来的样子跟慕容拓一模一样!对付慕容拓,她可是太有经验了…… 桑玥冷冷一笑:“那皇上尽管处死臣女吧!让天下人看看九五至尊是如何跟我这个小小的女子过不去的!” 杀了她?他可没想过!慕容天摆摆手,露出一副老练沉稳的表情:“罢了罢了,朕贵为一国之君,岂能与你这闺阁女子一般见识?朕在前面带路,你跟来就好。”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翁铭对慕容天的影响颇深啊,真有一股江南大儒的气质,难为他了,小小年纪却不得不装出这副死板深沉的姿态。 慕容天带着桑玥来到菱湖边,那里已有不少宫人守候,摆了长桌一个,宽椅两张,糕点若干,水果几篮,令备文房四宝两副。桑玥的视线越过长桌,落在湖边没入水中的绳索上,慕容天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咧嘴一笑,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你先陪我作画,待会儿我有惊喜给你。” “臣女笨手笨脚的,万一惹得龙颜大怒可就罪该万死了。” “怎么会?朕瞧你上次用剑作画,作得挺好。” 桑玥凑近慕容天,四下看了看,小声道:“皇上,台上台下是不一样的,台上那是表演,并不代表臣女在生活中就那般谨慎。” 慕容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不论你做错什么,朕恕你无罪。” 话虽如此,桑玥还是小心翼翼地陪慕容天画了一幅春江花月夜的水墨画。不多时,一名太监将湖里的篓子捞了上来,讨好地笑道:“皇上,好多龙虾!” “哦?还真有了?”慕容天喜不自胜,放下笔,“快拿来给朕看看!” 太监将一篓子虾倒在一个早已备好的木盆中,红红的龙虾挥着巨大的钳,缓慢地爬来爬去。 “桑玥,朕厉害吧?”慕容天指了指那抓虾的篓子,“是朕想的法子。” 桑玥淡淡一笑,弯腰将裙摆打了个结,系在膝盖边:“皇上,捉虾应该这样才好玩儿。但是,皇上您得下令别让宫人们过来打扰。” 慕容天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那里似有亮光闪过。他压住心底的情绪,正色道:“没有朕的 ☆、【第七十九章】温情的夜 下注,下的是心思,王公子弟们不缺钱,投靠谁就赌谁赢;千金小姐们不喜赌博,心里喜欢谁便押了谁的注。 桑玥拿过曲修宜手中的纸笔,大致瞄了一眼,一半一半,她嘴角微扬,在慕容耀和慕容拓的名字下各添了一笔,尔后掏出两张银票,浅笑道:“我和大哥一人投一注。” 曲修宜面露难色:“桑小姐,到底哪一注是你押的?”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和大哥各押一注,谁也不得罪就是了。”桑玥将纸笔还给曲修宜,“你现在跟着慕容拓混得风生水起,是不是?” 曲修宜挠挠头,咧唇一笑:“得蒙慕容公子赏识,我现在可是个十分重要的人!不过再重要,也没桑小姐重要,嘿嘿。” 桑玄夜不悦地将酒杯搁在桌上:“曲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二妹尚未婚配,别说些有的没的毁我二妹清誉!” 曲修宜脸色一沉,你二妹和慕容公子还有清誉可言?你是不知道他们私会了多少次吧?不过这话,心里想想就好,让他说出口他可不敢!万一传到慕容拓的耳朵里,免不了又要受顿折磨。 曲修宜悻悻地走了,林妙之裙裾飘飘而来。她发如鸦青,面若皎月,即便身后是一堆旺盛的篝火,她依旧光亮得不像话。这光亮,源于她独有的气质,一种唯精灵才能散发出的生机。 “桑公子,桑玥。”她简单见了个礼,桑玥拉过她在自己和桑玄夜的中间坐下。 桑玄夜微微一笑:“林小姐。” “你可以和桑玥一样,叫我妙之。”林妙之嫣然笑道,眸子里却仍闪过一丝羞赫。 桑玄夜仿佛不察,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妙之。” 定国公府席位不远处,便是宁国公府的席位,楚纤纤席地而坐,眸光似落在张牙舞爪的篝火上,又似远眺在无边的夜色中。她身穿宫缎素雪绢裙,耳坠紫水晶,仿佛烈焰旁的一捧白雪,不知何时就要化于无形了。她的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螺髻,用一支簪子固定。那簪并不见得多么名贵,却新颖独特,顶端用金丝绕了一朵梨花,中间点了两颗红宝石,仿若梨花吐蕊,都能闻见阵阵芬芳。 一壶烈酒下肚,慕容庆看痴了去,纤纤,还说你不喜欢我!那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钗! 林妙之和桑玄夜渐渐熟络,谈话间摒弃了羞涩,桑玄夜惊奇地发现,林妙之与其他闺阁女子大相径庭,她对事物的看法不拘泥于礼法规矩,宏观大气 ,见解独到,心里对这个侯府小姐多了一分好感。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妙之啊妙之,快点做我大嫂吧! 这时,严婷兰走了过来,她简单地与三人见了礼,尔后在桑玥的另一侧坐下,露出一副亲和的姿态:“那边拼得可真激烈,不知桑小姐到底下注谁赢呢?是慕容公子吗?” 严婷兰话里有话,桑玥故作不明,淡淡笑道:“这个嘛……我和大哥一人押了一个,反正最后谁赢我们都不亏。” “是么?反正这就是好玩儿,我们也不缺这点钱,你说是不是?”你压根就是输不起吧! 刚好此刻,慕容拓又朝桑玥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桑玥扶额,长得那么好看,还露出风情万种的神态,他这是想迷死一堆千金小姐吗? 慕容拓真的醉了,在人前总是冷着一副脸的他,今夜笑得特别多,特别迷人。 桑玥定了定神,道:“严小姐说的有道理,我们这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 严婷兰看了看桑玥的首饰,再对比自己的,正欲打算炫耀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头,她不禁自惭形秽,一个庶女,穿戴比她这个嫡女好多了!岂有此理! 她努力克制住心底的不悦,端起一杯花茶,放在唇边碰了碰,突然,蒋茹从旁侧跳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严婷兰!” 严婷兰吓得手一滑,茶杯翻落在了蒲垫上,她和桑玥的裙子同时被打湿。 “蒋茹你想吓死我?”她忙掏出帕子给桑玥擦拭,自责道:“对不起,桑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 蒋茹没好气地哼道:“你的胆子有那么小吗?不是你……” 严婷兰拍桌厉喝道:“蒋茹!你吓到我没事,可我方才差点烫伤了桑小姐!” 桑玥倪了严婷兰一眼,眸光意味深远,唇瓣勾起:“没事,严小姐无需动怒。” “这里风大,我们去换身衣衫吧,不然会着凉的。”严婷兰站起身,伸手去扶桑玥。 桑玥掸了掸裙摆,对桑玄夜和林妙之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道:“大哥,你和妙之先聊,我去换件裙衫。” 严婷兰扶着桑玥往寝宫方向走去,从花园到她们居住的寝宫,需要途径曲径深幽的小路若干、霸气恢弘的殿宇数个、雅致清冷的别院繁多,这一路远离欢歌热舞,踏着明月清辉,倒是显得格外漫长了。 夜风阵阵,虫鸣鸟 叫,偶伴有几声蛙鸣,花园里的闹声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桑玥和严婷兰的耳中。严婷兰时不时地张望一番,眼睑飞速眨动,似在等待什么。终于,到了一个岔路口,严婷兰笑道:“我们的居所不在一起,我从这儿回去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笑容浅浅道:“下一个路口再左转貌似更近啊,严小姐再陪我走一段吧。” 严婷兰笑得极其夸张:“呵呵,我习惯了走这条路。” “那行吧,这条路黑得很,严小姐要当心。” 严婷兰笑着点点头,还是当心你自己吧!她飞一般地冲进了夜色中,浑然不知此去是凶途! 因为心虚的缘故,她脚底生风,经过一条狭窄的石子路时,突兀地踩到一个滑腻的物体,整个人翻进了一旁的水沟,落水前的一霎那,她感受到了死神的宣判。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冲破云霄,从此世上,不再有人提起严婷兰。 听到严婷兰的尖叫,桑玥提起裙摆,淡淡一笑,伙同恬郡主来害我?希望你希望这种下场! 她往寝殿方向走去,路过一处别院时,桑玄夜从树后闪出,他拍了拍手,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果然被你猜中了,有埋伏。” “大哥怎么解决的?” “我把她们打晕了。” 桑玥和桑玄夜走进别院,她凝眸一看,竟然是素心和素兰!她们二人哪有被打过板子的迹象?呵,恬郡主几番故意设困、解围,真是用心良苦! 不一会儿,莲珠背了个人过来,她气喘吁吁地将人往地上一摔:“小姐!她可真沉!” “辛苦你了,东西呢?” 莲珠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掉瓶塞,将花蜜粉洒在了蒋茹的脖颈处,道:“不给她脸上抹一点么,小姐?” 桑玥摇头:“她胆子小,心眼不坏,不过是交友不慎,提个醒就好,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她说出事实的真相!对了,你去准备一托盘好菜好肉和好酒,把酒往她们身上淋上一些。” “是!” 如此,就变成素心素兰喝酒误事,将蒋茹当成桑玥抓进了别院。蒋茹消失一夜,第二天脖子又被虫蚁咬得血肉模糊,一定会供出这两日同恬郡主、严婷兰的勾结,届时,桑玥倒要看看太后怎么给安国公府一个交代!当然,还有严婷兰,她因为帮恬郡主办事,不慎摔入水沟被荆棘毁容,忠信侯府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 花园中,慕容耀和慕容拓继续拼酒,楚纤纤似乎心中郁结,不愿多呆,兀自起身,离席而去,临走前,她忍不住瞟了慕容庆一眼,恰好慕容庆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哀怨痴情参半,楚纤纤眼圈一红,错开视线,消失在了花园。 慕容庆心里哇凉哇凉的,像揣了块冰。他是真的爱纤纤,与楚蓉蓉完全是巧合,好吧,他承认他对纤纤撒谎了,他不只一次地要了楚蓉蓉,但每一次他的心里想的都是纤纤。男人三妻四妾本就稀疏平常,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心只给了纤纤一人,纤纤为何还不满足? 楚纤纤越走越远,他的心也越来越空,昨夜在回廊的激情仍历历在目,他坚信,纤纤是爱他的! 思及此处,慕容庆起身,又喝了一大壶酒,悄然离开了席位。 “拓儿,今天我们一定要分出胜负!”慕容耀高举酒壶,眼含挑衅,这胜负也不知说的是拼酒还是其它。 慕容拓不甘示弱:“难道我还怕了你?” 二人齐齐仰头畅饮,忽然,书童怀安扒开人群,在慕容拓的耳边小声道:“公子,桑小姐方才和严小姐在湖边起了争执,被严小姐推下水了。” 慕容拓的拳头一紧,酒壶破裂:“她人呢?她应该会游水的。” “奴才听曹女官说,严小姐使了坏,令人往里砸石头,桑小姐的头上被砸了好几个洞,幸而恬郡主路过将其救下,目前桑小姐正躺在荷塘附近的倾心居,恬郡主知道公子关心桑小姐,特来通报一声。” 慕容拓神色一凛,刚刚桑玥的确是随严婷兰一同离开的! 慕容耀注意到了慕容拓脸上的凝重,遂凝神聚气,想要用内力听到他们的谈话。慕容拓把音量陡然一压,声若细蚊:“你确定桑玥在倾心居?” 书童小心翼翼地点头:“奴才偷偷跟随曹女官,从院落外瞄了一眼,那衣着打扮,是桑小姐没错。” 慕容拓将破裂的酒瓶扔到地上,伸了伸胳膊,轻描淡写道:“慕容耀,你赢了。” 对于输赢,他在乎,但他更在乎桑玥,所以胜利还是让给慕容耀吧! 慕容拓这一认输,可哭惨了曲修宜:“慕容公子喂,我可是下了一千两的赌注啊,你明明胜券在握,为何说放弃就放弃了咧?” 夜色独好,淡淡的黑云自圆月前缓慢飘过,稍了一抹诡异和神秘的色彩。荷塘边的倾心居内,一名白衣女子侧卧于床榻,她衣襟半敞, 露出大红色的绣着茉莉的肚兜。她的身形娇小,酥胸却长得极好,加上刻意拉低了肚兜,竟在侧卧的姿势下,挤出了迷人的乳壑。 今夜,她做了完美的部署,只要拓哥哥来,不论成与不成,拓哥哥都非娶她不可! 卧房内春色荡漾,院子外宁静祥和,曹女官静静守在院落的一侧,只等合适的人到齐,她就开始行动。远远地,她自夜色中瞥见一道匆匆赶来的身影,急忙背过身子朝另一个方向看去,不知看到了什么,心里吁了口气。 为了不被慕容拓瞧出端倪,恬郡主放下了所有帘幕,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的心渐渐忐忑。 “吱呀——”,门被推开了,她翻个了身,背向门外。 门被合上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她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 她不给拓哥哥任何开口的机会,纤指覆上他的唇瓣,示意他噤声。他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但更多的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甜蜜。他拉开她的手,大概是喝多了,所以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嗅觉有些不清,甚至连怀中人儿抱起来的感觉都与以往有些不同。 恬郡主感受到了拓哥哥的异样,心里一阵惊慌,现在可不能穿帮!她主动转过身,将头埋入他的怀中,这个万分依恋的动作令他滋生的一丝怀疑烟消云散了。 “哐啷”一声,门被踢开,慕容耀怒气冲冲地进来了,“慕容拓你这个畜生!你把玥儿怎么了?” 他从慕容拓和怀安的对话中听到了倾心居三个字,忙抄了条小路过来,一走到门外,就发现曹女官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另一条路上正有无数的千金小姐朝这边过来,心里就滋生了一股不安,加上他的确看到一个人影飘进了倾心居的卧房,就越发觉得慕容拓是想了个阴招,当着众人的面毁去桑玥的清白,好让桑玥不得不嫁慕容拓!他加快了步子,要赶在那些女人发现之前阻止他们两个!可是,他看到了什么?慕容拓竟然已经和桑玥抱在了一起? 慕容耀怒火中烧,提起床上的人往地上狠狠一摔,拔出腰间的佩剑斩了过去! “慕容耀!是我!” 慕容耀的剑离他心脏一寸的位置时,他用尽全力大叫出声,慕容耀堪堪忍住内劲,定睛一看,勃然变色:“慕容庆?” 这回,他更气了! “慕容庆你这个混蛋!上次玥儿说你打她的主意,我还不信,这回倒好,被我抓住了 吧!看我今天不杀了你?” 恬郡主猛然一颤,如遭五雷轰顶,震得耳蜗内轰鸣阵阵!慕容庆?拓哥哥怎么变成了慕容庆? 若在以前,慕容耀绝不会如此冲动,但今日他喝多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记得慕容庆这个混蛋侮辱了桑玥的名节,一剑即将刺下,慕容庆一个翻身扑倒床上,抓住恬郡主:“救救我!” 慕容庆的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他明明是尾随纤纤而来,怎么床上的人变成桑玥了? 可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诧的,恬郡主突然甩过一个耳刮子,怒道:“禽兽!”曹女官怎么办事的?人进来错了,她竟然没能发现? 此言一出,刚好看热闹的人来了,曹女官的手里还打了个灯笼,接着灯笼的光辉一看,所有人齐齐傻眼:慕容庆和恬郡主在床上相互撕扯,慕容耀拿着剑严阵以待! “恬儿?”慕容耀骇然失色,心里却悄然吁了口气,不是玥儿就好!他轻咳一声,无比歉疚道:“慕容庆,我误会你了,抱歉,既然你跟恬郡主两情相悦,那么就应该奏请太后赐婚,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私相授受,毁了彼此的名节。” 他这话有些落井下石了。 周太傅的孙女周珺半天回不过神,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秦王殿下,你们……继续。” 人群里一阵骚动,楚纤纤提着裙摆挤出门内,一看到床上的情景,又惊讶又痛心,当场落泪,咬了咬红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倾心居。 慕容庆一把推开恬郡主,冲破人群的阻拦,追上楚纤纤,焦急道:“纤纤,你听我解释!” 楚纤纤泪流满面:“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昨日与你一聚后,我信了你的说辞,今日特地戴上你送我的发钗,就是希望你看懂我的暗示,我们两个好好谈一谈,可我不过是去倾心居的偏院如了个厕,你就迫不及待地与恬郡主苟合在了一起!慕容庆,你骨子里就是个风流成性的人!我对你,再无一丝留恋!我们……”她拔下头上的簪,用尽全力掰断,“恩断情绝!” “纤纤!纤纤!我以为她是你!”慕容庆狠拍自己的脑袋,都是喝酒误事!但其实他并非没有感觉到异样,纤纤已经十七岁,哪里会那般娇小?可……可那种软玉香怀的感觉,他亦是有些难以抗拒。 楚纤纤决绝地瞪了他一眼:“慕容庆,我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自己、原谅你的风流!你若再缠着我,我只能告诉祖父和姑姑,让他们想法子解决你和我之间的 恩怨了!” 纤纤的祖父是宁国公,姑姑是摄政王妃,哪是他这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得罪得起的?慕容庆只觉得今天是一脚踢在了钉板上,怎么误打误撞地闯进了恬郡主的温柔乡?而恬郡主前后反差那么大,难道是把错当成了别人?凭心而论,他是一点也不想娶那个刁蛮任性又风骚的郡主!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楚纤纤抹干眼角的泪,敛去面上的愁容,嘴角一勾,阔步回了别院。 目击者太多,恬郡主百口莫辩!太后养了她这么多年,没想到栽到了慕容庆的怀里,这回,太后不迁怒于恬郡主才怪!不过,桑玥送给恬郡主和太后的,可不仅仅是这几份薄礼! 罪魁祸首,幕后元凶,此刻正躺在行宫外的一处山坡上。繁星点点,碧草青青,一墨一白两道身影,外加一只黑黝黝的小狗。 慕容拓的嘴里叼了根长长的青草,双手枕在脑后:“为什么让小慕儿拦了我的去路?” 桑玥望着漫天的星子,云淡风轻道:“小慕儿是自己去找你的,关我何事?” “是吗?看来是我想多了,还以为你舍不得让我遭了恬郡主的狼爪呢!”慕容拓侧过身子,单手支着头,凝视着桑玥美如璞玉的脸,戏谑道:“以天为被、地为席,我们算不算同床共枕了?” “无耻!”浓郁的酒香飘入桑玥的鼻尖,她自他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分算计,冷冷道:“你早洞悉了恬郡主的计策?” “我就想看看你会怎么办!”慕容拓并不否认,醇香的酒给他清澈如小溪的眸子染了一层迷离的色彩,吐出口的话竟也莫名地蛊惑人心。 桑玥一把掀开慕容拓,他的头重重地磕在草地上,倒吸一口凉气。桑玥猛然想起上次从悬崖跌入湍急的河流时,他的头部受了重创:“你……旧伤还没好?” 借着酒劲,慕容拓赖皮地拉过桑玥的手,点点头:“没好,你给我吹吹!” 桑玥局促不安地抽回手,低喝道:“我看你还是去找恬郡主比较好!别说吹吹,亲亲她也是乐意的!” 恬郡主,恬郡主,她心心念念就是要把他推给别人! 慕容拓满腔热情,如同被泼了盆冷水!他失望地直起身子,甩了甩衣袖,冷声道:“你不止一次地要将我塞给别人,这次既然恬郡主动送上门,我便逞了你的心!” 慕容拓迈出一个步子,桑玥倏然起身,慕容拓暗生欣喜,以为桑玥会制止他,于是顿下脚步。 奈何良久,并未听见只言片语,他心里一凉,阔步朝下走去,尽管有些头昏脑胀,他仍聚精会神听着后面的动静,只要一步,桑玥哪怕只踏出一步,他会毫不犹豫地转身。 可令他失望了,直到他拐入左边的林子,后面都未传来任何的声响。 月光皎洁,照出几许寂寥;凉风习习,吹来一阵讽刺。 望着慕容拓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桑玥的脑海里不停回旋着他临走时的话“这次既然恬郡主主动送上门,我便逞了你的心!” 逞了我的心?你逞了我什么心?我没有心! 桑玥阖上眸子,一遍一遍默念着这句话,掌心似有痛感传来,她无心顾及,只觉得夏天来了,为何风儿还这般冷呢? 突然,手背一暖,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是不是我不回来,你就要废了自己的手?” 桑玥睁开眼,意识回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指甲已插入掌心。她举眸看向这个俊美无双的男子,看着他浓墨的眉、闪亮的眸,一时间,竟百感交集,又无从诉起。 慕容拓叹了口气,掰开她紧紧握着的拳头,她却是不松劲,慕容拓将她拥入怀中,软语道:“我回来了,是回来了,别再为难你自己。” 桑玥的双臂僵垂着,拳头被他渐渐掰开。她靠在他温暖的臂弯里,如同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的浪涛中暂时寻到了可供停泊的港湾,那种小小的心安令人留恋。她的脸庞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感受到他苍劲有力的心跳,轻声道:“慕容拓,你喝醉了吧?” “嗯?”慕容拓不知如何作答。说没醉,他有些头昏脑胀;说醉了,又怕桑玥认为他在发酒疯。 桑玥抬手,僵在半空,良久,轻轻揽住他的腰,喃喃道:“你醉了,所以这只是一场梦呢。明天醒来,什么都没发现过,知道吗?” 慕容拓愕然了一瞬,心如刀绞,掬起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桑玥,承认你心里有我,就这么难?” 浓郁的酒香喷薄在她脸上,似一张深情的大网瞬间笼罩了她的思绪,她环着他的腰,嘴角慢慢、慢慢地扬起,声轻若柳絮,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喝得多,想得多,梦得多。” 慕容拓讨厌她这副故作清冷的样子,目光凛凛道:“是做梦吗?那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我想要的,在这个梦里都能实现?” 他低头,吻上她绵软的凉唇。 他外表桀骜冰冷,内心炽热如火;她外表恭顺 温和,内心寒凉似冰。冰火两重天,究竟谁胜了谁? 当慕容拓温暖的唇瓣压上桑玥的,她阖眸,平放在他背上的手一紧,握住他的锦服,似要揉碎了一般。 慕容拓生涩地、动情地吻着,带着一股要将她揉进骨血的冲动,她却只淡淡地承受着、感知着。慕容拓不禁有些恼了,张嘴在她粉嫩的唇瓣上咬了一口,一股腥咸滑入二人唇齿间,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桑玥!”慕容拓离开她的唇瓣,气急败坏道:“你当真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桑玥低头,避开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缓缓地靠进他的怀里:“我……” “不许撒谎!” 桑玥闭上眼:“我不能有。” 不是没有,是不能有!慕容拓心里滑过一股涓涓暖流,紧紧地搂着桑玥,额头抵住她的:“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要将我推开,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万和殿。 冷瑶穿着明黄色云锦宫装,优雅地坐在刻有游龙戏凤的红木扶手椅上,旁侧檀香袅袅,多宝阁上的珍珠玉器、青瓷金鼎整齐有序地罗列着,上面反射着无数烛火的荧光,在这些荧光之间,有一道白色的狼狈的身影。 恬郡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极了一株在暴风雨下飘零的花朵,随时都要香消玉殒了。 “太后娘娘,恬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冷瑶怀抱着一只碧眼波斯猫,葱白纤指缓缓抚摸着它的脊背,眼神犀利得似乎要将地板都射出一洞来! “在哀家面前也敢撒谎,恬儿,你长了胆子。” 幽幽冉冉的腔调,舒舒柔柔的声音,多柔情似水啊,偏偏令恬郡主毛骨悚然:“恬儿不是有意的,恬儿一直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心心念念嫁入摄政王府,今日原本进入房间的应该是慕容拓,不知怎地,变成了秦王殿下,恬儿不知道,恬儿也很委屈!” “喵——”波斯猫一声惨叫,竟是被冷瑶揪掉了一把毛发,它叫归叫,但不敢逃跑或反抗,想必它对此举早习以为常。 冷瑶淡淡道:“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身体,哀家是这么教你的吧?” “是。” “可你连身体都抓不住,留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何用?” 恬郡主如遭雷击,一股极强的不安在心底滋生并蔓延到全身的每个角落,就连脚趾 ☆、【第八十章】二夫人回来了 “慕容公子,放开我妹妹!” 桑玄夜快步过去分开二人,将桑玥拉到身后。他早听靖王提到过慕容拓,知道他一直暗中纠缠玥儿,却不想他胆子如此之大,竟然跑到玥儿的卧房打算对玥儿行不轨之举! “慕容公子,你知道今晚的事传出去将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桑玄夜与慕容耀是一丘之貉,专门破坏他和桑玥的好事!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冷哼道:“我娶她就是了!” 桑玥淡淡扫了慕容拓一眼,这话……貌似冲动了。 “娶?”桑玄夜怒火中烧,脸上却挤出一副从容的表情,“慕容公子,女子名节若是败坏了,不能嫁之为妻,摄政王妃至多许我妹妹一个妾室的名分。再者,我妹妹的亲事自有父亲做主,不是慕容公子想娶就能娶到的!” 桑玄夜的话不无道理,恬郡主毕竟有太后撑腰,即便败坏了名节依然能做正妻,寻常官家女子则不同,深夜私会被发现,男方的长辈是不允许三媒六聘的。而听桑玄夜的话外音,似乎影射了桑楚沐似乎对桑玥的亲事早有定夺。 慕容拓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道:“这是我跟桑玥的事,别人管不了!” “古往今来的亲事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容公子还能改出个新奇来?”桑玄夜的语气里已透露了几分冷意,“慕容公子喝多了,这一次,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希望慕容公子自重,别拿我妹妹的名节开玩笑!否则,我会禀报父亲,届时别说是你,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我妹妹的院子!我们桑家的暗卫不是吃素的!” 慕容拓嗤之以鼻,桑家的暗卫了不起吗?上次他去暴室给骆庆和六姨娘下毒还不是来无影去无踪! 慕容拓不知道的是,接下来他要见桑玥一面还真是艰辛异常。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桑玥拉了拉桑玄夜的袖子,道:“好了,大哥,我累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玥儿,我有话对你说,”桑玄夜又看向慕容拓,“慕容公子,请回吧!” 慕容拓耸耸肩,转身跃窗而出,窗边的鱼缸被震出一层浅浅的涟漪,桑玄夜只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开始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的记忆,不由地忆起桑玄羲回府的当日,他去棠梨院看望玥儿,桌上的茶杯也是水纹连连,空气里似乎隐隐残留了一丝陌生的香气,当时他只怀疑了一瞬,便觉自己的想法很是荒唐,玥儿的闺房怎会有男子进入?可照 玥儿和慕容拓方才的亲昵程度来看,仿佛熟络已久。难道他们年前就开始私相授受了? 这个大胆的猜测深深地折磨着桑玄夜,他想开口询问,可他明白这个妹妹表面上恭顺贤良,骨子里却傲得很,手段更是残忍得很。她想说,自然会告诉你;她想保密,则无人能撬开她的口。这件事,还得早日禀报父亲。 “嗯?玥儿,你的嘴怎么破了?”桑玄夜上下打量桑玥时,看见了她下唇处的一道浅痕,狐疑又心疼地问道。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浓浓的尴尬,面上笑得诚然:“不小心磕到了。” “是么?”桑玄夜注意到了她的唇色较以往更为红艳,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霎时明白了几分,心里把慕容拓骂了个千百遍!并暗暗发誓,下次见到慕容拓,一定要他好看! “大哥,你随便坐吧,我去洗洗睡了。”她明白,桑玄夜找她谈话是假,守着她不让慕容拓与她独处是真。 桑玄夜一直呆在桑玥的外屋,待桑玥沐浴完毕,熄灯就寝,他才略有些不舍地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咛道:“玥儿,你还小,别轻易上当,慕容拓才十七、八岁,心性不定,新鲜劲儿过了,对你的兴趣也没了。” 桑玥拉过柔软的丝绒被盖上,小么?前世今生的年龄加起来,她都三十好几了,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不过桑玄夜的最后一句话不无道理,当初裴浩然对她的利用是毫不含糊的,可发自心底的真情也是存在过的,只是遇上了桑柔,贪念桑柔的美貌风情,继而信了桑柔的挑拨,对她和孩子痛下杀手! 斗转星移,一段感情,又能持续多久? 桑玥找不到答案,干脆不作想了,转身欲入眠,绫罗帐幔倏然一飘,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心中一凛,手已被人握住。 “别动。” 慕容拓拿出金疮药,给她的掌心细细涂着、柔柔吹着,一边吹还一边嘀咕:“对自己都这么狠,以后我要是得罪你了,你不该把我碎尸万段?” 月色如纱,洒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浓密而卷翘的睫毛上,又落入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里,似聚了一湖珍珠的光芒,将慕容拓的心照得亮堂堂的。 他看痴了去! 桑玥淡淡一笑:“好了,任务完毕,你回吧。” 慕容拓将药膏放在床头柜上,方才回院子用内力将酒逼出体外,此刻的头脑异常清醒,一想到在山坡上发生的种种,耳根子又不争气地 红了。他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低头,似在犹豫什么、纠结什么。 桑玥一瞧他色迷迷的样子就明白他想做甚,不禁暗自诽谤,自己这是招惹了个什么人? 慕容拓深吸一口气,俯身在桑玥的脸上啄了一下,尔后逃一般地离开了。 桑玥摸了摸脸蛋,又摸了摸唇瓣上被咬破的地方,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家伙,下手真不知道轻重。 …… 冷瑶突发顽疾,对外宣称头风作痛,所以带着皇帝提前回了京城。她对苏合香高度过敏一事,便是先皇都不知晓。她当然不会将这个弱点暴露于人前。这也是为何她并不相信恬郡主陷害桑玥的说辞。别说姚凤兰的女儿,就算冷香凝都不知道她对苏合香过敏这一事。 然而冷瑶大病期间,并未得到良好的休息,安国公蒋旭和忠信侯严祁先后罗列了恬郡主欺压良民百姓、侮打辱骂世家千金的罪证,告上金銮殿,请求将恬郡主绳之以法。同时,慕容天落井下石,定了恬郡主一桩欺君之罪。 以往与两家对立的宁国公府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任由蒋旭和严祁把朝堂闹得乌烟瘴气。慕容宸瑞焦头烂额,一边他碍于冷瑶的嘱托要保住恬郡主,一边碍于铁证如山要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他如何不知宁国公府是得了楚婳的授意才屡次给冷瑶添堵的? 慕容歆一事他睁只眼闭只眼,权当对楚婳的愧疚,恬郡主一事却令他有些无法忍耐了,于是一连好几日,他都宿在侧妃年氏的院子,这无疑让二人的关系雪上加霜。 就在南越这边不得安宁之际,邻国大周掀起了轩然大波!三大家族的族谱和秘史齐齐被盗!里面记载了百年传承和秘辛,若是落入敌人之手,将会留下多少致命的把柄? 三大家族慌了!大周乱了!大周皇帝召开了一次又一次紧急会议,最终排除了三大家族互盗的可能,并开始在大周境内展开机密搜索。 然而,他们是找不到的! 棠梨院内,桑玥静静翻看着手里的书籍,在看到姚家祖传玉佩的图片时,却发现与自己脖子上戴的并不相同。她取下玉佩,仔细对比了一番,图片上画的是玄武,玉佩上雕刻的是玄鸟。虽同为上古神兽,但二者的样貌大相径庭,绝不可能弄混。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道:“二小姐,二老爷和二夫人回京了。” 二老爷桑楚青是滕氏的小儿子,年近 四旬,自娘胎就落下弱症,身子骨一直不好,所以并无任何功名傍身,好在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名下的铺子、庄园不知凡几,桑楚青既为嫡子,分到手的家产不少。滕氏心疼这个小儿子,打算一直留他在府上住,他却以养病为由迁居去了江南。如今,竟然回来了? 若桑玥没有记错,桑楚青的妻子可是大夫人的堂妹,名唤韩玉。 韩丞相位极人臣,他的弟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顶着个六品官职,做着地痞流氓的勾当。在一次聚众赌博中与人斗殴不幸身亡,留下一大家子靠韩丞相的救济度日,他妻子不堪重负投了井,余下韩玉和胞弟韩影相依为命。 罗氏心善,将韩玉和韩影接到丞相府住,这一住就是十年,直到韩影从军,韩玉嫁给了桑楚青,一对患难姐弟才算是有了依靠。 原本,按照桑楚青这样的背景,犯不着娶韩玉这种父母双亡的落魄千金。无奈桑楚青身子骨太弱,又克死了一任发妻,滕氏只得退而求其次,采纳了大夫人的建议,让桑楚青娶了大夫人的堂妹韩玉做续弦。韩玉虽然出身不高,却知书达理,服侍桑楚青更是细致入微,颇得桑楚青的欢心,如此,滕氏便也释然了。 “叔父和婶娘如今在福寿院吧。” “是呢,二小姐,老夫人传信儿让各房的小姐们过去一趟,大小姐也去呢。” “我大姐的伤势怎么样了?这三天裴浩然和查尔斯有没有过来?” “奴婢瞧着大小姐的脸的确是恢复了,说话利索、笑容自然,倒是瞧不出半分面瘫之症。裴公子和查尔斯来过两回,每次都被子归给逼回去了。” 桑玥眼底泛起点点辉光,脸上好得快,胸部就烂得快。那药,裴浩然前世曾找查尔斯要了一些给他的母亲服用,查尔斯告诫,有伤口的话慎用,否则容易感染。 桑柔选择先治脸,再处理胸部。可见,桑柔对外貌的在意程度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难怪查尔斯要尽快给她动手术了,不过,桑玥可不会那么容易让桑柔得逞! 福寿园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滕氏穿一件褐色缎面掐花对襟春赏、素色罗裙,外衬一件藕色背子,头饰皆选用颜色鲜亮的翡翠和紫金,一如她今日的心情,舒明开朗。 “楚青啊,这次回府,就住下吧,别再走了。” “儿子这回一定多住些时日,或许真的就舍不得走了。”桑楚青坐在轮椅上,穿青色蜀锦所织的常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五官 与滕氏的更为接近,不若桑楚沐的那般刚毅,却柔和俊秀,只是肤色略显苍白,才说了几句话,鬓角就出了冷汗。 “相公,该喝药了。”韩玉递过一粒酱色药丸和一杯温水,眸光温柔,在素净的浅绿色披帛的映衬下显得肤色白皙莹润。不同于大夫人的雍容华贵,她不施粉黛,简挽青丝,全身仅一件饰物——发髻上的琉璃玉簪,却别有一番朴实无华、清新淡雅的韵味。 滕氏明白,韩玉打扮得简简单单都是为了更方便照顾楚青,心里对这个儿媳不免又多了几分喜欢。 桑楚青服下药,几个前来请安的小姐们也该到了。 最先来的是桑柔,她穿着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腰坠紫色丝绦,身姿曼妙,脸上的笑容更是甜美如一杯醇香的桂花酿。她像从壁画上剥离的一般,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尽真实的美。她莞尔一笑,似夏初那一朵最绚烂的牡丹:“见过祖母,见过叔父和婶娘。” 韩玉看得失神,几年不见,这个侄女儿简直出落得比摄政王妃年轻时还要美貌!她真是天仙下凡吗? 滕氏端起茶茗了一口,柔儿的脸……好了? “柔儿,过来,叔父有礼物送给你。”桑楚青和颜悦色地朝桑柔伸出手,对与这个侄女儿,他是发自内心喜爱的。 桑柔从前不太待见这个叔父,但如今形势逼人,母亲疯了被囚禁佛堂,好不容易舅舅将叔父和婶娘请回来了,她可得牢牢抓住一切有利的关系! 她走近桑楚青,柔柔笑道:“叔父身子可好?” 桑楚青给身后的侍女打了个手势,侍女端上一个长方形锦盒,桑柔接在手里,打开一看,顿时怔住了! 竟然是一对五色夜明珠! 夜明珠本就难能可贵,何况集齐五种色彩于一体,简直是有价无市! “柔儿,喜欢吗?”桑楚青眼含宠溺地问道。 桑柔欣喜若狂,努力克制住快要失态的表情,道:“喜欢,多谢叔父!” “祖母!叔父!婶娘!” 桑玥、桑秋和桑丽陆陆续续地来了。 “这是玥儿啊,都长这么高了。”韩玉亲热地拉过桑玥的手,左看右看,笑得和蔼可亲,“瞧这模样俊的,眉宇间啊自成一派英气,颇有几分大哥年轻时的风采。” “多谢婶娘夸赞。”桑玥笑着应道。 她这一笑,敛藏风华,眸子清澈似溪,又深邃如泊 ,倒叫韩玉暗生惊艳:玥儿长得不算绝美,却有股俯瞰众生的贵气,令人有种自惭形秽的错觉。她心里自嘲,一个庶女,能高贵到哪儿去? 滕氏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嘴,和善道:“可不是吗?玥儿和玄夜最像他们父亲了。” 韩玉清楚桑玄夜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分量,能与桑玄夜相提并论,桑玥当真得了老夫人的几分疼爱。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彩绣香囊递到桑玥的手上:“玥儿,这个香囊是找江南白云寺的高僧开过光的,能辟邪、趋吉避凶,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趋吉避凶?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一脸惑色,小声道:“婶娘听说母亲的事了?” 韩玉没想到桑玥问得这么直接,愕然了一瞬,低垂着眉眼,道:“是啊,实不相瞒,正是因为大嫂出事,正奇堂哥才将我叫回府,让我查探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桑玥故作惊讶,却不与她打乌龙了,一本正经道:“那婶娘可得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好,不然可就辜负大舅舅的一番苦心了。” 韩玉笑得温婉,眉宇间却夹杂了几分为难之色,撇过脸,有意无意地喃喃道:“其实我就想好好过日子啊。” 桑楚青又给桑玥、桑秋和桑丽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当然,除了桑玥的,其他二人的比不得桑柔的珍贵。 桑丽艳羡得不得了,同样是庶女,桑玥的待遇如今已能与桑柔比肩,甚至从某种方面来说,桑玥更胜一筹。 桑玥对这种特殊待遇看破不说破,不过,韩玉的直言不讳倒是令她侧目。韩玉分明是话里有话:她不愿意接这么个烫手山芋,但因着丞相府多年的养育之恩,又无法拒绝韩正齐的请求。 韩玉是有心试探也好,真情流露也罢,反正桑玥毫无畏惧,闹鬼一事,查到最后,受伤的依旧会是韩珍!韩玉不主动招惹她,她是不会对韩玉怎么样的,一来,韩玉深得滕氏的欢心,对付起来略有些棘手;二来,韩玉对五姨娘有过一次救命之恩,就冲这个,她也得给韩玉几分薄面。 “母亲,我听说大嫂住进佛堂了。”桑楚青轻声问了句。 滕氏原本沉浸在儿子回来的喜悦中,一听有人提起韩珍,顿生不悦,不过对着儿子,她又发不得火,只淡淡道:“她被恶鬼缠身,需要住进一处佛光庇佑之所。” 刘妈妈忙笑道:“是啊,原先大夫人住长乐轩时整晚整晚地叫,说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自打住进了佛堂,这牛鬼蛇神、 邪魔妖怪再没来过,大夫人吃好、睡好、身子骨硬朗,想必痊愈指日可待。” 滕氏给了刘妈妈一个奖励的眼神。 桑柔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祖母宽厚仁慈,母亲犯病了还待母亲一如往昔,我听下人说,母亲的饮食起居极好,精神比在长乐轩住着时大有起色。” “听说?”桑楚青狐疑地蹙起了眉,“你没去探望你母亲吗?” “我……”桑柔面露难色,桑丽接过话柄,心酸道:“大姐被父亲禁足了,说出阁之前都不许见任何人,即便每天去佛堂,那也是在罚跪,见不着母亲。” “咳咳咳……”桑楚青急得血气上涌,一口浓痰堵在了喉头,这可吓坏了滕氏,她忙不迭起身握住他的手,又扶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楚青,你怎么了?” 韩玉找准桑楚青背后的穴位,轻拍了几下,桑楚青咳出一口浓痰,这才顺过起来:“母亲,柔儿究竟犯了什么错?大哥要把她关起来,还罚跪?柔儿是府里唯一的嫡女,大哥忍心,母亲难道也狠得下心?” 这是在怪罪滕氏了。别人都怕滕氏,滕氏偏怕这个病弱的儿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桑柔呜呜咽咽地拉过桑玥的手:“二妹,我错了,你就高抬贵手,请父亲饶了我吧!我不怕被禁足,不怕罚跪,我实在是思念母亲。” 桑楚青看向桑玥,是因为玥儿? “二妹,二哥长年在江南,我总得替二哥尽孝与母亲膝下,你就体谅我一番思母之心吧!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只要你原谅我了,父亲也会原谅我的!呜呜,二妹……”桑柔声情并茂,泪如雨下。 这一席话,立刻将责任推到了桑玥的身上。 桑楚青想起府里唯一的嫡子在江南修习,唯一的嫡女又遭受这种待遇,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子能做错什么事?无非是姐妹之间争风吃醋的伎俩,玥儿竟死咬着不原谅柔儿?她就这么敬重嫡姐的?心下,看向玥儿的目光复杂了几分。 “大姐,你这样说没道理,罚你的人是父亲,又不是二姐。你陷害二姐那么多回,二姐又凭什么原谅你?”桑秋见不得桑玥受委屈,眼圈一红,反驳的话就蹦了出来。 正中下怀!桑秋都承认桑玥不原谅她了!桑柔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快意,尔后泫然道:“那些都是误会,我都讲得很清楚了,二妹难道不信我吗?” 桑玥笑容浅浅,桑柔的 脸皮子真是越来越厚了,被禁足的这段日子倒是练就了一身无中生有的本事。为了逃脱牢笼,她可是将嫡长女的面子碎了个干净!若在以前,她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性情大变呢? 桑玥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桑柔的左胸上,状似很热,用帕子扇了扇,果然,闻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隐藏于香料之下的腐臭,想必那里已是惨不忍睹了吧。 “我信,我自然信大姐的。” 桑玥一口应下,倒令桑柔错愕了半响。原本她寻思了无数的说辞,可还未用上一半,这个贱蹄子就答应了? 桑玥看向桑楚青,温婉恭敬道:“叔父,今早祖母还跟我提了这件事呢,祖母心里呀一直记挂着大姐,每日都问起大姐的情况,俗话说得好,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老夫人是祖母,对大姐的疼爱只比慈母的多,不比慈母的少啊。祖母还说,大姐若实在心情不悦,佛经就别抄了吧。” 这话有三层含义:一,慈母多败儿,大夫人没能好好管教桑柔,这才令她铸成大错,怨不得旁人,滕氏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忍痛惩罚她。 二,桑楚青本来就身子不好,还瞎操心惹滕氏担忧,真不孝顺。 三,桑柔在庄子里就被罚抄了一百遍佛经,时隔三月,她可还赌气没交呢! 一提起佛经,桑柔的脸红了,母亲早提醒过她要抄完了给祖母送去,但她寻思着祖母中风估计难得好,即便好了大约也将此事忘了,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恶的桑玥,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了出来! 滕氏赞许地看了桑玥一眼,顺着桑玥的话:“是啊,早上我还同玥儿说要撤销对柔儿的惩罚,毕竟跪也跪了,罚也罚了,明日把佛经送上来,这事儿就此作罢。” 桑柔身子一晃,明日交佛经?她今晚还睡不睡了? 桑楚青神色稍作缓和:“儿子不孝,惹母亲担忧了,咳咳……” 滕氏心疼得拍着他的肩膀,慈爱道:“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什么都依着你。” 桑柔的心情因滕氏这句话又缓和了几分,用帕子抹去眼角的余泪,嘴角一勾,桑玥你不就是仗着祖母和父亲疼你吗?父亲怕祖母,祖母怕叔父,如今有叔父给我撑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逍遥快活几日? 出了福寿院,桑玥带着莲珠往回走,假山附近,被桑柔堵了个正着。月光下,桑柔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梢含情、唇角衔韵,姿容胜过广 寒仙子。她扬起一抹恣意的笑:“二妹,你这么匆匆忙忙,别人见了还以为你做了亏心事,在落荒而逃呢?” 桑玥宛若琼枝海棠,含韵而立,笑容清浅:“大姐与其费功夫在这儿刁难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那一百遍佛经吧。” “你?桑玥,你故意的是不是?”桑柔气得呼一滞,面色通红。 桑玥不理会她的问题,话锋一转:“大姐是太久没呼吸新鲜空气了,所以要把府里的每个角落都转悠一番吧,大姐别忘了母亲是怎么进佛堂的。”说着,四下看了看,掏出韩玉送到香囊,一边炫耀,一边放低音量道,“我有婶娘送的可以辟邪的香囊,鬼神不惧,大姐不同了,夜黑风高,当心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桑玥那七弯八转的音调,配上那阴翳森冷的笑,令桑柔眉心一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倒退一步,滑出一声破音:“你别在这儿吓唬人!” 桑玥一本正经道:“真的没有吓唬人,我方才还在那边瞧见一道红色的鬼影飘过呢!大姐,你看!就是那边!” 桑玥说着就去扳桑柔的肩膀,桑柔吓得花容失色,上蹿下跳:“啊——桑玥!你找死啊!” 话音刚落,额头上挨了一记,差点魂飞魄散!她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小包,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拿东西砸我?” 桑玥和绿芜忙绕到她的身前,蹲下去去寻找那砸中她的东西,却苦寻半天无果。 绿芜随口道:“见鬼了吧,什么都没有啊!” 这一句话,触动了桑柔的逆鳞,桑柔感觉自己仿佛背了一块冰,又冷又沉!她恐惧之际又恼羞成怒,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指甲划破绿芜的脸,顿时溢出一行血丝。 “你个该死的奴婢!口无遮拦,造谣生事!你再敢多说半句话,当心我撕烂你的嘴!”语毕,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夜色中,恐怕这才是真正的落荒而逃。 绿芜委屈得眼泪直冒,桑玥叹了口气,从宽袖中掏出一盒药膏地给她:“你也怪可怜的,多美的一张脸,唉!这是我自己用的金疮药,效果还行,起码不会留下疤痕。” 绿芜想要拒绝,桑玥不给她机会,转身带着莲珠往棠梨院的方向而去,边走边呢喃道:“再过几个月,二哥就要回来了,叔父见到二哥应该会很开心吧……” 莲珠应和道:“二老爷最爱的不就是二少爷吗?秋试过后,老夫人就该给二位少爷议亲了,不知谁家的小姐 ☆、【第八十一章】痛打桑柔(一) 桑玥探出手按住他的脑门,拒绝了他的色色之举,道:“慕容拓,你倒是越发色胆包天了。” 慕容拓被泼了盆冷水,顿时回过了神,暗骂自己怎么如此把持不住?好在天黑,桑玥瞧不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朵。他按耐住心里的悸动,携着桑玥的手,送她回了棠梨院。 莲珠早二人一步将下人遣散,慕容拓倒是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桑玥给慕容拓倒了杯花茶,又吩咐莲珠打了水来。 莲珠将脸盆和布巾放在架子上,硬着头皮道:“奴婢在门外候着。”说着,脚底生风,跑到门口,心里却嘀咕着:像慕容公子这么可怕的人,也就小姐能降得住了! 恰好此时,钟妈妈端了夜宵过来,见莲珠挡在门口,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莲珠给她撸了撸嘴,指向房内,悄声道:“钟妈妈,这宵夜你留着自个儿吃吧。” “嘶,”钟妈妈吸了口气,眼珠子左右动了动,“这……慕容公子在里头?” 莲珠点点头,钟妈妈苦叹,唉!二小姐才多大?就私会男子了?年纪轻轻的万一把持不住做错事可怎么好?不行,她得阻止二小姐! 一念至此,她将托盘递给莲珠,正欲推门而入,就听到里边的谈话声,这步子就怎么也迈不动了! “慕容拓,你轻点!喂!你弄错地方了!” “慕容拓,不是这样的!你一个大男人,连这个都不会?说你弄错地方了,你还这么用力?你不疼,我疼!” “你明明比我小,难道比我还厉害?就你这点力气!你放松点,越动越紧……” “疼的人不是你吧,你就胡来。” …… 钟妈妈听得面红耳赤,她是过来人,哪里不明白里面在做什么?唉!木已成舟,她阻止还有什么用?只能封锁消息,别让老爷和老夫人知晓。 桑玥吃痛,倒吸一口凉气,道:“行了!你别动,让我来。照你这么弄下去,天亮都不能完事。” 屋内的两人,正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纠缠着,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论是慕容拓还是桑玥,都有些尴尬。 桑玥抬手摸上慕容拓的头顶,拔掉他的玉簪,摘下束发的墨冠,他的满头青丝顿时如一汪漆黑的瀑布流泻而下。桑玥感觉自己的头上一松,顺势摘了自己的发钗和发簪,回心髻一蓬,墨发飞舞,尔后直直垂顺至 腰际。她将二人结着的一簇头发轻轻解开,二人这才吁了口气,终于分开了。 桑玥的额角已布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道:“下次可别再离我这般近,再勾到我的发髻,我就直接一剪子剪了你的头发。” 又威胁他!慕容拓嘴角抽了抽,桑玥拢了拢顺在胸前的秀发,将发簪和墨冠递到他手上:“自己梳。” 慕容拓鼻子一哼:“我不会。” 桑玥秀眉微蹙:“束发都不会?你不是已经及笄了么?没人教你束发?” 慕容拓被看得心里发毛,仍是嘴硬道:“我就是不会。”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也没关系,回去让怀安教教你就是了。” 慕容拓一愣,她这是要他披头散发地回摄政王府?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和一个橙色荷包,状似惋惜地叹道:“哎呀!灵慧大师给说了许多啊,说这个玉佩怎么怎么,荷包又怎么怎么,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些的,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想不起来了。” 说着,他坐在了梳妆台前,摇了摇手里的玉佩。 “哦?反正我不急,你慢慢想,我要歇着了,你回吧。”桑玥语气淡淡地说完,往小姐椅上一坐,转头看向门口,正欲启齿叫莲珠进来服侍,慕容拓一把打断她。 又赶他走? “你这个丫头,半点亏都吃不得!”慕容拓将玉佩和荷包放到梳妆台的锦盒上,“那个老秃驴说这荷包的线用兰花汁泡过,有提神之功效,但不能与百合香同时使用,否则会失眠多梦、易怒、甚至出现癔症。” “嗯,还有呢?” “关于玉佩他没说,我瞧他的神情,大抵是不愿意说。” “嗯,还有呢?”看来,这个玉佩是个迷啊。 慕容拓脸色一沉,桑玥就一点秘密都不给他的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老秃驴要教我武功,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盖世无双、武艺高强、智勇双全的人,用得着……” “都拜师了,还一口一个‘老秃驴’的叫。”桑玥浅浅一笑,行至他身后,托起他的墨发,拿过梳子慢慢地梳了起来。 慕容拓怔了怔,桑玥的手指很凉很柔,摸在他的头顶有种薄荷叶扫过的触感,清凉惬意。他看向铜镜中那个美丽智慧的女子,忽然十分庆幸初遇时没有一掌拍死她,虽然当时,他真的很想那么做。 钟妈妈在门外听了良久,直到里面没了 动静,才挑起一片帘角往里瞄了瞄。这一瞄,差点晕了过去!慕容公子端坐于梳妆台前,二小姐站立于他身后,二人都披头散发,这说明什么?二小姐还挽起慕容公子的头发,将其束于头顶,戴上墨冠,插入玉簪……二小姐竟然给慕容公子束发了? 钟妈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慕容拓轻咳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答应了?” 桑玥顽皮地捏了捏他的耳朵,道:“你吧,傲是傲了点,混也混了点,好在有上进心。” “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慕容拓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桑玥,“你……故意的吧?”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偏过头,无辜得像个求知问解的孩子。 “不愿承认就算了。”慕容拓心里一软,但总觉得灵慧收他做徒弟一事与桑玥脱不了干系。 慕容拓走后,桑玥又拉开绣架上的硕大布幕,绣了良久,直到眼睛酸涩,才洗洗睡了。 却说桑柔回了院子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好不容易趁着叔父和婶娘回家的时机,摆脱了禁足和罚跪的烦恼,却又被桑玥给狠狠地吓了一番! 绿芜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茶,桑柔看也不看,一把打翻在地,喝道:“婶娘也是个偏心的!明知道府里闹鬼,不把辟邪的香囊送给我,却送个桑玥那个贱蹄子!简直枉费外祖母养育他们姐弟那么些年!” 绿芜不敢说话,兀自将地上的碎瓷拾掇干净,又听得桑柔继续道:“不就是一个辟邪的香囊吗?改日我也去普陀寺求一个!你去翻翻日历,看哪天适合出门?” 自闹鬼一事后,桑柔迷信了许多,总觉得人的运势与这日子关系颇深。好在罗氏曾经花重金请钦天监的人做了一本日历,并临募了一份送给她,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 “是!”绿芜行至书桌旁,仔细翻了日历,道:“大小姐,六月二十八号是个好日子,适合出门祭祀上香。” “六月二十八?今天才六月初五,还得等二十多天?”桑柔下意识地摸上左胸,那里简直痛痒难耐,像火烧、像刀子割又像万只蚂蚁爬来爬去,“对了,上次膳房的杜娘子说的那个方法,你去问了大夫没有?” 杜娘子是王妈妈的远房亲戚,最初在膳房做事,后升了管事娘子,负责采购和分配食材,按理说也是份肥差,可惜她丈夫嗜酒成性,难当大任,就在府里的二进门处守守门,她的份例银子大多贴了丈夫。因为王妈妈这层关系 ,杜娘子对大夫人和桑柔很是尽忠尽职。 有一回她亲自给桑柔送膳食过来,正好碰见绿芜在桑柔清理伤口,她瞧着那脓血直冒的样子,想起乡下有个土方子,遂斗胆箴言。只是那方子过于霸道,桑柔听着就毛骨悚然,断不敢用。但,眼看胸部的伤势逐渐恶化,桑柔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让查尔斯来动手术,被病痛折磨的桑柔已经快要丧失理智。 绿芜的手抖了一下,道:“奴婢去打听了,大夫说那个方子偏归偏,却是可行的。” 桑柔不耐地倪了绿芜一眼:“我瞧你的胆子和力气不行,万一到时压不住,可不得害惨我?” 这是决定兵行险招了。 绿芜低头道:“奴婢去将杜娘子请来吧。” 桑柔打开锦盒,拿出五彩夜明珠看了看,心情好了几分,又自梳妆台的抽屉里选了支金钗:“你现在就去告诉杜娘子,这件事得办妥了,少不了她的好处。” 绿芜接过金子,转身擦去额角的汗,出了桑柔的房间。她的脸上还在流血,大小姐浑然不察。她敢怒不敢言,偷偷回房洗了把脸,又擦了桑玥送的金疮药,这才去往杜娘子的住处。她心里委屈,连带着脚步就乱了。 突然,头上吃痛,似乎撞到了什么,但她不似西红那般嚣张跋扈,她只摸了摸头,尔后抬眸,却见来人是莲珠。 莲珠忙给绿芜陪了个不是:“绿芜,对不起,小姐想吃夜宵呢,我去膳房领了些食材,准备回小厨房自个儿做。” 绿芜瞅了瞅天色,将近半夜了,二小姐还不睡,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勤奋刻苦、饱读诗书的么?还是说……她又看向莲珠,端了一托盘的干菇、牛乳、薏米和一小片南瓜。绿芜与莲珠一样,从前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家道中落被卖入府里为婢,容貌和见识绝非寻常下人可比。她的目光落在牛乳和南瓜上,道:“二小姐的睡眠不太好?” 莲珠眼珠子一转,叹道:“是的呢,这不都子时了,熏了安神香仍无法入眠,我才寻思着熬些助眠的粥,唉!不过,估计也不顶什么用,毕竟都好一阵子了。” 绿芜垂眸,莲珠笑了笑,道:“我瞧你这样子应该是替大小姐跑差吧,赶紧去,别耽误了又挨耳刮子。我要走了,二小姐等着呢。” 绿芜怔在了原地,二小姐送她金疮药难道不是想收买她、从她口里套出一些大小姐的消息吗?她被大小姐责罚、心情欠佳,正是趁火打劫的大好时机,莲珠不可能没看出 来,她不好好把握?还是说,她错怪了二小姐?或许,二小姐本身就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子,瞧她和莲珠,同样是替主子办事,莲珠乐滋滋的,她愁眉苦脸的。 绿芜摸上了脸上的伤口,疼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凉的感觉,那是一盒上好的药膏! 莲珠已经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绿芜经过短暂的心理较量,提起裙摆追了上去,莲珠脚程极快,绿芜几乎跑断了腿才堪堪在离棠梨院附近的小雨轩追上了莲珠。 “呀!绿芜,你怎么……”莲珠向后看了看,诧异道,“你一直追过来的?” 绿芜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小姐送的荷包,让二小姐别再用了。” 语毕,不等莲珠发问,她转身没入夜色中。 莲珠跟踪绿芜,直到看见她进了杜娘子的屋,才笑了笑,回了棠梨院。 晚风习习,虫鸣阵阵,初夏的夜,在这晚风和虫鸣交织出的乐章里逐渐有了一丝炎热。 丁香给桑玥摇着扇子,桑玥坐在绣凳上,一针一线地绣着,祥云已尽数翻滚而出,如今自她指尖翩飞的是一伦占遍了大半块背景的旭日。见莲珠进来,她放下针线,道:“怎样?” 莲珠将托盘放在桌上,丁香拿过去往小厨房熬粥,被桑玥制止了:“我不饿,你去歇息,明日丁山放假,你出去看看他吧。” “多谢二小姐!”丁香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莲珠蹙眉道:“被小姐猜中了,三小姐送的荷包果然与大小姐脱不了关系,绿芜倒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桑玥笑了笑,从拿到桑柔送的荷包的那一刻起,她就心生了怀疑,桑秋的绣功虽好,却最不擅长设计,那黄灿灿的海棠和吐蕊的白梨架构奇特、设计巧妙,每一个接触点都完美到了积极,根本不像是桑秋能想出的图案。后来在福寿院,她被指证说串通白兰陷害大夫人时,故意将桑秋送的荷包掉在地上,用余光瞟了一眼桑柔,从她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强的幸灾乐祸。自那以后,她便没再用那个荷包。 桑玥端起一杯水灭了熏炉里熏香:“这香是谁送来的?” “是五姨娘送来的,五姨娘自打有了身子后就不用熏香,膳房的人偏又给她送了,她觉得丢掉可惜,便差红玉送了来。” 想必这里面混了百合香了。 桑玥拍了拍手:“真是好计策,通过我身边最信任的两个人,将东西送进我的院 子。一旦出了问题,分开去追究,却都是无毒的,届时她们只会说一切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莲珠恨得咬牙切齿:“大小姐都学会用这么隐晦的法子害人了,大夫人的本事她倒是学去了不少。可三小姐怎么会和她搅和到一起去?” 桑玥摇摇头,目光透过轩窗落在廊下的五彩灯笼上:“三妹定然是个不知情的,你忘了三妹最近都和谁来往密切么?” 莲珠恍然大悟:“五小姐?” 桑玥话锋一转:“对了,你方才盯着绿芜,她去了哪里?” “去了杜娘子的住处。” “杜娘子么……”桑玥若有所思地茗了一口茶。 这一日,桑玥去探望了五姨娘,不出意外,九姨娘果然也在。想来府里寂寞,她们两个难能可贵地都是大周人,还都与香凝皇后有牵扯,成为好友也算顺理成章。 五姨娘身子渐沉,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加上桑楚沐这几个月大部分时间都留宿她的院子,这脸上满满的全是幸福。 她与九姨娘在后院漫步,闲聊几句。九姨娘的气色仍不见太大的好转,大抵越是与五姨娘接触,越不能忘记逝去的桑玄帧。 “娘。”桑玥笑着走了过去。 “二小姐。”九姨娘见了个礼。 “九姨娘不必多礼,这儿没外人。”桑玥将九姨娘扶了扶。 五姨娘拉过桑玥的手,眸中满含宠溺:“外头热,我们进屋。” 在屋里坐定后,红玉奉上了茶,又给五姨娘端来一碗补汤,打趣地说道:“姨娘,这是老爷特地吩咐膳房的人炖的,你可得全部喝光才行。” 五姨娘脸一红,自红玉手里接过汤碗,道:“你也会取笑我了。” 刚刚在阳光下还不太明显,进屋后,桑玥定睛一看,发现五姨娘的眼下鸦青一片,略有些浮肿:“娘,你最近寝食不好吗?” 五姨娘喝了一口汤:“我还……”“好”字未出,胃里一阵翻腾,她将碗递给红玉,起身快步行至门外吐了起来。 桑玥眉心一跳,按理说,六个月就不该害喜了。前世她怀了三个孩子,莫不都只害喜三月。 九姨娘忧虑道:“我怀玄帧那会儿,没怎么害喜呢,凤兰这症状有些怪异。” 红玉将汤碗放在桌上,拿清水给五姨娘漱了口,又拧干净帕子给五姨娘净了脸。 五姨 娘有些乏力地坐下,桑玥虽狐疑,脸上却挂着淡定的笑,道:“娘,你一直在害喜?” 五姨娘点点头,面色惨白,笑容却发自内心:“九姨娘劝我请大夫看过了,脉象没太大问题,大夫说,也有人一直孕吐到生,我较头三个月已经好了许多,玥儿,你不用担心我,我不难受。” 桑玥和九姨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九姨娘笑了笑:“今儿我那做了几道私房菜,你过我那儿用午膳吧。” “娘,你和九姨娘先去,我随后就到,红玉,你随我回棠梨院拿点补品过来给五姨娘。” 桑玥支走了所有人,独独留下红玉,她开门见山道:“五姨娘的膳食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是!除了这几日老爷见六姨娘气色欠佳吩咐膳房炖了些补汤。” “带我去看看食材。” 红玉带着桑玥来到小厨房,桑玥用银针一一验过,并无大碍。且这些食材里并不具备相克之物,难道是她多心了? “红玉姐姐,膳房的人送了鱼来,还是放右边的水缸里吗?”二等丫鬟梅儿用篮子提了条活鱼走来,一见桑玥,忙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条鱼的身上,这鱼不是河鱼,而是海鱼! “红玉,五姨娘每日都要吃这种鱼?”问这话时,她一瞬不瞬地注意着红玉的表情,如果红玉是内奸,那么她做再多的部署都没用! 红玉没的眼神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她据实相告:“大夫鼓励五姨娘多吃鱼,每日奴婢们都去膳房领一条,有时候是这种,有时候也会换别的,但大多是奴婢叫不出名字的,管事娘子说五姨娘怀着身子,所以给五姨娘的都是最贵重的鱼。” 桑玥的眸子里迸射出凛冽的寒芒!最贵重的鱼,海鱼当然比河鱼贵重了!海鱼原是对身子好的,但海鱼的体内含了极微量的丹砂,日日服用,长达数月之久,难保不会中毒! 千防万防,防漏了提供食材的人!一定是大夫人干的!她就说五姨娘怀了孩子,大夫人怎么一直隐忍不发,任由五姨娘逍遥快活呢?原来早早地就对五姨娘的做了手脚!还做得天衣无缝!若非她前世随裴浩然下过西洋,在海边住了良久,定然也判断不出这是海鱼! 如果五姨娘最终因中丹砂之毒而令胎死腹中,也绝不会有人查到活鱼的头上!即便查到了,大夫人或者管事娘子也可推脱说以前给的都是稀有的河鱼! 韩珍 !你狠!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嘴角动了动,冷道:“红玉,从今天开始,你照例去膳房领食材,但领完后悄悄处理掉,我会让贵叔将新鲜食材每日送进府。” “是!” 出了五姨娘的院子,日头正毒,穿着夏裙的桑玥额角出了点点薄汗,然而她身旁的莲珠却如坠冰窖,桑玥森冷的眼神像两道寒刃,所到之处仿佛都能听见空气冻结的声响。 桑玥并未直接回棠梨院,而是往膳房走去,恰好,在半路上就碰到了她要找的人。 来人年纪约三十上下,肤色白皙,下巴尖尖,唇薄薄的,略带了一丝刻薄之感,一双三角眼泛着精光,头上抹了发油,所以显得乌黑亮泽,斜斜地挽了个单髻,用一支蝴蝶金钗固定。能簪金钗的下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得力大丫鬟,便是几位爷的通房了。可眼前这位,既不是丫鬟,也不是通房,而是个管事娘子,姓杜名翠娥。 她手里捧着个大钵,因盖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倒叫人瞧不清里边儿的东西。 “杜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莲珠从侧面叫住了杜娘子。 杜娘子的脚步一顿,险些摔了个跟头,侧过身子一瞧,忙赔了个笑脸:“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带着莲珠行至她面前,淡淡道:“杜娘子忙得很呢。” 杜娘子讨好地笑着:“奴婢得老夫人倚重,自然得尽心办事了。” 这个杜娘子,拿了鸡毛当令箭,开口就拿滕氏压她。偏桑玥今日就跟她杠上了!“忙也好,闲也罢,既然杜娘子都说了是替祖母办事,正好我有些东西要送祖母,你帮我跑一趟吧!” “这……”杜娘子面露难色,“奴婢要给大小姐送点东西。” “难道杜娘子方才说替祖母办事都是假的?那晚些时候我可要禀了祖母。” 杜娘子还在犹豫,莲珠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大钵,她惊得面色惨白,伸手去抢,莲珠后退一步避过她,不耐烦道:“小姐请你去,你就得去!别给脸不要脸!” 二小姐深得老爷的宠爱,在老夫人面前也是说得上话儿的,是个不好得罪的主儿。杜娘子把心一横,恬笑道:“是!奴婢这就随二小姐去!” 一进棠梨院,桑玥便吩咐粗使婆子将前院守了个严实。 杜娘子心中暗惊,欲要开溜,几名洒扫丫鬟却一把将她拖进了后院。 偌大的院子 里,海棠树和梨树枝繁叶茂、馥香四溢。丁香和钟妈妈给桑玥搬了个铺着软垫和凉席的靠椅,又给杜娘子看了个雕花木凳。 “杜娘子坐吧。”桑玥一边逗弄着小慕儿,一边随手指了指木凳。 杜娘子的眼睛眨个不停,眼皮更是突突跳得厉害,这个二小姐明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威压。她只用屁股挨了个边儿,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二小姐,您找奴婢带什么东西给老夫人?” 莲珠一巴掌甩了过去:“没尊没卑的东西!哪有奴婢质问主子的?” 杜娘子生生挨了一耳刮子,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奴婢逾越了。” 桑玥从丁香手中接过小刀和血淋漓的肉片,意态闲闲地割了一块递到小慕儿口里:“说吧,你都做了哪些对不起我的事?棠梨院的下人都知道,我喂宠物时,耐心是最少的。”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杜娘子只觉桑玥手里的刀子反射的光尽数刺入了她的双目。她撇过脸,颤声道:“天地良心,奴婢怎么会做对不起二小姐的事?”那些事都很隐蔽,二小姐没理由发现。 “又来个嘴硬的。”桑玥惋惜地摇了摇头,丁香陡然忆起被棍刑责罚的惨痛经历,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丁香这一举动没能瞒过杜娘子的眼,王妈妈倒了她依旧稳坐管事娘子的位置,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当然较普通人厉害。喉头干涩,她咽下口水,道:“奴婢是膳房的管事娘子,平日里就负责采购和分配食材,奴婢与二小姐可谓没甚交集,真的害不到二小姐。奴婢对老夫人一片忠心啦!” “莲珠,看看大钵里装的什么。” 桑玥此话一出,杜娘子勃然变色! 莲珠蹲下身,揭开大钵上棉布,愕然了一瞬,尔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东西呢,小姐!” 丁香和茉莉朝大钵里看了看,恶心得差点吐了,却碍于桑玥的威严,愣是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桑玥又割了一片肉喂了小慕儿,幽幽冉冉道:“既然是好东西,就赏给对祖母一片忠心的杜娘子吧。” “好嘞!”莲珠兴奋地端起大钵,笑呵呵地、一步一步朝杜娘子走来。 “这玩意儿能去湿,丁香、茉莉,你们帮杜娘子宽衣,让她好生享受享受。”说着,桑玥将最后一片肉喂了小慕儿,用旁边的清水净了手。 杜娘子“噌”地直起身,踢翻木凳,打算开溜。 ☆、【第八十二章】痛打桑柔(二) 桑玥拍了拍小慕儿,道:“对了,二夫人现在做什么?” 茉莉上前一步:“在陪四小姐逛花园呢。” 四小姐?桑莞早已去世,如今的四小姐当然不会是她,而是桑楚青唯一的孩子,桑飞燕。桑飞燕并非韩玉亲生,而是妾室许姨娘所出,但因着她是桑楚青唯一的孩子,在江南的府邸那可是当宝贝一样供着。 回府的第一日,因舟车劳顿生了病,桑楚青疼惜她,即刻免了她去向滕氏请安,嘱咐她好生歇息。这一歇,就是好些日子,滕氏并无半分责怪。由此可见,她受宠的程度,比桑玥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园里,桑飞燕穿一件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上浅下深,像一汪平静的海洋,随着她袅袅娉娉、莲步轻移,裙裾上的浪花朵朵翻腾,摇曳生姿。乍一看去,倒好生清凉消暑。 她的皓腕上戴了一个质地通透的羊脂美玉镯子,与项上璎珞同色同泽,越发衬得她的肌肤如白瓷般细嫩光亮。大约是久居江南水乡的缘故,她的眸子清亮如一泓湖水,闪动着点点江南柔情。她的声亦是软语浓浓,珠圆玉润:“母亲,你看这绣球花开得多艳。” 她摘了一朵绣球花放在手里把玩,韩玉轻柔地自她手里拿过绣球花,温柔地笑道:“傻孩子,这绣球花又名八仙花,好看是好看,亦变化多端,但它气味难耐,是有毒的。” “啊?”桑飞燕赶紧将韩玉手里的绣球花扔在地上,掏出帕子给韩玉擦了手,再给自己擦,“既然有毒,为什么还要种?” 韩玉只是笑笑,不接她的话,喃喃道:“正如这府里,表面上看起来宁静祥和,稍有不慎,行事踏错,可就要惹来灭顶之灾了。” “母亲,你说什么?”桑飞燕听得不甚清楚,复又问了一遍。 韩玉摸了摸她鬓角的秀发:“没什么,我记得你的生日与玥儿的是同一天,再过两个月,府里要好生热闹一番了。” 桑飞燕亲昵地挽着韩玉的手,面含几分娇羞:“听说二姐姐是大伯最疼爱的女儿,我估摸着到时能沾她不少光。” 韩玉宠溺地握住她的手:“你也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不比玥儿差。”甚至,老夫人疼桑楚青比疼桑楚沐多,飞燕在府里的地位绝对会跃至桑玥之上。 “婶娘,四妹。” 韩玉和桑飞燕循声侧母,只见桑玥带着莲珠闲庭信步而来。她身穿一件白色挑金丝束腰罗裙,腰坠紫色丝绦,虽不如禁步那般大 气,却别有一番飘逸之感。左侧的衣服边儿里隐约露出一个红色香囊,正是韩玉所赠。 “二姐姐。”桑飞燕给桑玥见了个礼。 桑玥给桑飞燕回个半礼:“四妹的身子好些了吗?久居江南,突然回京,也不知会否水土不服?” 桑飞燕彬彬有礼道:“多谢二姐姐关心,修养了几日,已无大碍,京城较江南干燥许多,不过好在我和母亲的院子周围,环境别致,亭台水榭不少,颇为惬意。” 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妹妹。桑玥微微一笑:“二哥在江南好吗?” “还好,二哥在陈家甚少出门,但每月都会到府上与父亲一聚。” 韩玉笑着问向桑玥:“玥儿也来赏花?日头貌似有些毒了,我们去亭子里避避暑吧。” 桑玥温婉地推辞道:“不了,婶娘,我还要去大姐那儿,大姐自解禁以来,我还没去探望过她。” 桑飞燕低了低头,遂想起她自回府,还未曾见过这个大姐姐:“母亲,我来府上也好些日子了,总该去拜会大姐姐,我随三姐姐一块儿去吧。” 韩玉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如何不知柔儿和玥儿水火不容,要是见面打起来误伤了飞燕,相公就该怪罪她了。她和颜悦色道:“如此,我们便一起吧。”她转头对侍女诗画吩咐道:“去院子里把老夫人赏的荔枝拿来。” “是,二夫人。”诗画应下,提起裙子快步离去。 要在以往,老夫人会将新鲜荔枝给桑玥分上一份,自打桑楚青回府,分给桑玥的好东西是越来越少。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慕容拓送来的好吃好玩好喝的东西几乎堆成小山,贵叔铺子里的生意也是越做越火,桑玥如今可是富得流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棠梨院一个三等丫鬟的吃穿用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院子里大丫鬟的。 诗画拿来了荔枝,桑玥一行人往桑柔的院子走去。 却说杜娘子从桑玥的院子里出来后,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似的,脚步虚浮,跟踏在棉花上没啥区别。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刻钟,湿漉漉的发髻和衣裳已经干透,乍一看去,瞧不出被人整过。唯独右手食指肿得老高,结着血痂,那是被丁香用簪子刺的。 在桑柔的院子门口站定,她深吸一口气,收起胆怯,大小姐说了,这事儿办妥就有她的好处。讨好了大小姐,想要对付二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思及此处,她挤出一个笑,朝里面喊道:“大小姐,奴婢来了。” 桑柔在屋子里热得不行,绿芜用扇子对着冰块儿大力地扇,仍是消不下桑柔心里郁结的火。她在房里踱来踱去,空气里隐约可闻一阵腐臭。 绿芜低头,大小姐这身子……怕是要废了,她早劝过大小姐不要往患处涂抹香膏,大小姐偏不听,说那些丰乳凝脂不能停,否则身板儿就不完美了。 二等丫鬟花容前来禀报:“大小姐,杜娘子来了。” 桑柔心中一喜,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胸部的伤口:“把她叫进来!绿芜你去门口守着,花容留下。” 花容这丫鬟虽呆头呆脑的,好在力气大得很,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杜娘子进来时,花容已经替桑柔褪去了上衣,露出羊脂美玉般细莹润的肌肤,和圆润高挺的玉女峰,当然,如果忽略左边乌黑肿胀、留着脓血的左胸的话。 杜娘子压住心底的震惊,才数日不见,大小姐的伤势又恶化了,那腐臭的腥味儿连她闻了都想吐,但她却是不敢表露半分。她将大钵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凳子上,对桑柔道:“大小姐,这个不会痛,但是看起来很恶心,您还是闭上眼吧。” 桑柔倪了一眼杜娘子和凳子上盖着棉布的大钵,咬咬牙,闭上了眼:“可得给我弄仔细了!” “是!”杜娘子应了声,掀开棉布,花容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真见着那么多蠕动攀缠的水蛭时,还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杜娘子选了一条小指般大小的水蛭放到桑柔的脓血处,那条水蛭便以看得见的速度渐渐膨胀。杜娘子见桑柔并无半分不适,又依次选了三条置于她的伤口之上。 “我们一人捏住两条尾巴,以免它们钻进去。” 杜娘子对花容吩咐了一声,花容强忍住恶心感,颤颤巍巍地碰了碰那滑腻腻的水蛭尾巴。杜娘子笑了笑:“花容,莫怕,我选的都是无毒的。” 花容瘪了瘪嘴,两眼一闭,同杜娘子一起掐住了水蛭的尾巴。伤口的脓血一点一点在减少,水蛭的体积一点一点在膨大。桑柔虽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胀痛感慢慢消失,久违的舒适感令她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大小姐,二夫人、二小姐和四小姐来了。” 门外响起了绿芜的通报声,桑柔骇然失色!第一个反应是:她做这种事被发现,父亲一定会打死她的! “绿芜,就说我身子不爽,让婶娘和妹妹们晚些时候再过来。” 然 而,就在她迟疑的瞬息,桑玥已经推门而入,顺带着惊诧地回了她的话:“哎呀!大姐身子不爽?大姐,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上次的蛇毒没清干净,又发作了吧?” 韩玉和桑飞燕紧随其后,当众人打了帘子进内屋时,被眼前的景象倏然给吓呆了! 她们看到了什么?看到定国公府大小姐上身赤裸,左胸上爬满四条又长又肥的蠕动的棕色水蛭!那些水蛭的尾巴正被掐在杜娘子和花容的手里! 桑柔大惊失色,慌忙拿过衣衫遮住,花容手一抖,竟然松了掐住的尾巴。 “你们在对我大姐做什么?”桑玥愤怒得一脚踹开杜娘子,又甩了花容一巴掌,“放肆!竟然敢我大姐无礼!” 莲珠及时挡在了花容面前,不让花容有所动作。她不去挡杜娘子,因为她知道杜娘子这会儿还惊魂未定,见着小姐绝对跟见着鬼似的害怕得不得了! 桑柔紧紧地用衣衫遮住一身春光,浑然不觉那水蛭正在往伤口里钻。 “柔儿,你……你……”韩玉瞟了一眼大钵里剩余的水蛭,再结合之前听到的传言,大概明白了她是在利用水蛭驱除胸部的脓血,但这种民间的法子又低俗又霸道,怎能为一个世家千金所用? “啊——”桑飞燕吓得扑进韩玉的怀里,“母亲,大姐姐怎么会让那么恶心的东西在身上爬来爬去?” “爬来爬去倒也罢了,大姐,你难道不怕那些东西在你体内钻来钻去吗?” 桑玥此话一出,韩玉赶紧推开桑飞燕,上前几步扯掉桑柔护住玉体的衣衫,但她晚了一步,四条水蛭已入其二,只剩两条尾巴! 韩玉对着杜娘子道:“还不快这污秽的东西拿下来!” 杜娘子探出手,将那两条尾巴死死拖住,但因为右手指受了伤,加上惊惧过度,她的手一滑再滑,终于揪下两条水蛭时,另外两条已完全钻入桑柔的体内。 桑柔惊恐万分!她眼睁睁地看着两条棕色尾巴消失在伤口的脓血中,体内充塞着蠕动的异物感,她大声哭喊了起来:“啊——救命啊!救命啊!婶娘!你救救我!你快找人把它们弄出来!” 韩玉常住江南,江南水多,这种东西也多,她当然知道怎么将水蛭弄出来,但……但那个苦头……几乎可以要桑柔半条命啊! 韩玉转头看向一脸焦虑的桑玥,正好,桑玥也在看她。桑玥双眸窜起一层水雾:“婶娘,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大姐的,对不对? ” 这个时候,桑柔哪里还记得与桑玥置气?她顺着桑玥的话,哀求道:“婶娘,你帮帮我!” 韩玉知道这事耽误不得,当下把心一横:“我也没亲眼见过,只听院子里的老妈妈们提起,若水蛭不幸钻入体内,要使劲儿地敲打患处,水蛭觉得疼了,自然就爬出来了。” 可问题是,谁敢打桑柔呢? 桑柔看向杜娘子,杜娘子赶紧跪着磕头道:“奴婢不敢以下犯上!” 莲珠一把押着花容跪在地上:“奴婢们也不敢!” 韩玉亦是撇过脸,狠不下这个心,桑飞燕更不用说,早已处于半昏厥状态。那么,房里唯一淡定的只剩桑玥了。 桑柔哀求道:“二妹,你来吧!” “大姐!我可不敢打你!万一传到祖母、父亲和叔父的耳朵里,合该认为我欺负你了!”桑玥扭过头,“婶娘,你说是不是?” 韩玉心里一怔,有种被算计了的错觉,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她摇摇头,很快否认这个揣测,皮笑肉不笑道:“你祖母、父亲和叔父那儿自有我担着,你且帮帮柔儿吧。”开玩笑,桑玥不动手,难道要她动手? 桑玥秀眉微蹙,眸含怜悯,极其不忍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莲珠,去拿本书来。” “是!”莲珠从书柜里看似随手、实则故意挑了本崭新的牛皮纸书。旧书软,打得不疼,只有牛皮纸做封面的新书才够趁手! 桑柔半裸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桑玥举起书,不痛不痒地拍了几下。说来也怪,水蛭进入胸部后,那里竟出奇的痒,桑柔急了:“二妹,你没吃早饭吗?这么点力气,我都不觉得痛,水蛭哪里会出来?算我求你,你放手打吧,我不会怪你的!我只会感激你!”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桑玥嘴角一勾,一书本狠狠地拍了下去! 桑柔终于尝到痛了,但她不敢叫桑玥停下,只要一想到拿东西在里面啃噬她的血肉,她就浑身毛骨悚然。 桑玥可是毫不留情,一下比一下重,究竟是将水蛭打出来,还是将水蛭又敲进去,不得而知了。直到桑柔痛晕了过去,水蛭才好像终于不堪剧痛,从伤口处爬了出来。只余下一处青紫肿胀、血肉模糊根本瞧不出形态的地儿。 处理完毕后,桑玥先回棠梨院洗了个澡,才又去九姨娘的院子用膳,刚用了一半,茉莉就传了消息过来:杜娘子从台阶上摔下来,磕 破头,当场流血过多而亡。 桑玥笑了笑,桑柔尚未清醒,对杜娘子动手的只剩韩玉了。想必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入丞相府了吧。 却说慕容耀早在皇上生辰过后就南下巡防治水,争取赶在汛期前将一切打点妥当。淮河一带共有堤坝上百里,支流处建有蓄水湖塘六十八个。但堤坝长年失修,加上去年历经了一次罕见洪涝,许多地方已濒临坍塌。慕容耀此番的任务就是督促地方官员将之修葺,并劝导下游的居民搬迁至中游以上。 裴浩然此次给了慕容耀相当大的财政支持,只要居民愿意搬迁,良田和房屋的损失将会照价赔偿,而为了保证搬迁之后的居民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裴家还在中上游的镇里开了好几十个纺织和陶瓷作坊。 尽管如此,下游仍有大量居民不愿离开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他们认为慕容耀是信口雌黄、扰乱人心,做这么大的动作都是为了博得美名功勋,更有甚者,直接与侍卫起了冲突。 这些简单的冲突经过有心人的渲染,传回京城时已变成了暴动。 靖王府。 “岂有此理!”慕容歆将折子重重地扔在了地上,“翻天了!那些老匹夫,一个比一个迂腐!漏洞百出的说辞,他们也信?竟然联名上书弹劾耀儿!那些暴动分明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侍卫杀的都是贼子,根本不是百姓!” 一名紫衣女子弯腰拾起奏折,轻轻拂去上面若有若无的灰尘,道:“公主无需动怒,殿下此番前去注定要经历一些波折,所谓否极泰来,现在反对殿下的人越多,届时预言应验后,殿下创造的奇迹就越显著,公主要做的,就是顶住朝堂的压力。” 说话的正是圣教大祭司碧洛,她的声宛若穿透了空旷的峡谷,听起来有些飘渺、有些寂静、甚至伴有袅袅回音。 慕容歆对殿内的侍女摆了摆手,众人退下,她才冷声道:“你以为凭本宫一己之力顶住这些压力很容易吗?” 碧洛将折子放在案桌上,又在慕容歆对面席地而坐,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或许,该是桑将军出马的时候了。” 桑楚沐出马,就意味着同摄政王府彻底决裂!慕容歆思虑再三,缓缓吐出一口气:“慕容宸瑞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将桑楚沐给逼出来,他迟迟不放桑楚沐回临淄,大概是想将我们所有人困在京城一网打尽,可他未必太小瞧本宫了!” 碧洛不语,静静翻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慕容歆提笔,写了封书信,目光忽然转向窗外的琉璃宫瓦,似漫不经心道:“慕容锦在洛邑过得太逍遥了。” 碧洛放下一本奏折,又拿起另一本,笑容纯洁得像一捧雪上白莲,“我来安排。” 慕容歆将信封折好,若有所思道:“本宫有个疑惑,你当初预言这场大水会出现的可能性只有一半,为何耀儿奋不顾身地就去了?” 碧洛的笑容不变:“因为,令殿下信服的不是我。” 慕容歆黛眉微蹙:“不是你?难道还有人比你更擅长此道?” “上回殿下在行宫酒后吐真言,讲了许多同桑二小姐的事,其中就包括此次南下治水,桑二小姐对殿下说南越今年必逢百年洪涝,聚拢民心当抓住时机。或许公主不知道,殿下经常夜探定国公府,并不单单会见桑将军,还有桑二小姐。公主还记得殿下曾经给过你一份名单吗?就是出自桑二小姐之手。” “她一个闺阁女子哪会知道那么多秘密?”慕容歆百思不得其解,陡然忆起慕容耀曾经满含柔情地画了一幅画,那画上之人不正是桑玥吗?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光:“那他……还有没说说点别的?比如他对桑玥到底是什么感情?” 碧洛顿了顿,据实相告:“有。殿下说他喜欢桑玥,要娶她做正妃。” 慕容歆一掌拍在案桌上:“混账!一个庶女也妄想成为靖王妃?本宫早对耀儿说过,娶桑柔、纳桑玥,他竟是将本宫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碧洛将被慕容歆震乱的折子摆好,道:“上次在行宫,我曾偷偷观察过她。” “怎样?” “很奇怪的一个人。” “哦?” “我曾用占卜术给她卜算过,得出的命格与她所经历的浑然不同。我不知道是有人扭转了她的命格,还是殿下给我的生辰八字有误。” 慕容歆陷入沉思,听得碧洛继续道:“而且,我对生灵有种直觉,唯独对她没有。” “你的意思是……” 碧洛淡淡一笑,眸子里的光束渐渐寒凉:“要么是我的直觉出了差错,要么……她是个已死之人。” 已死之人?难道桑玥是个妖孽? 慕容歆倏然抬眸,声若寒潭道:“绝不能让这么个妖孽嫁入靖王府!” 碧洛理了理宽袖,似闲聊家常道:“她与慕容拓关系匪浅,我上次在行宫外的山坡上见到他们 极尽亲昵,或者,一切都是殿下一厢情愿,桑二小姐早心有所属。” 这下,慕容歆更气了:“一厢情愿?哼,她费尽心思给耀儿出谋划策难道不是为了嫁入靖王府?有了慕容拓,还敢来招惹本宫的弟弟,她胆子不小!” “公主,麟公子求见。”门外的侍女大声禀报道。 “让他进来。”慕容歆对碧洛道,“你退下吧。” 碧洛起身,给慕容歆行了一礼,优雅地退出大殿,恰好与阔步而入的麟思擦肩而过。 那一刻,碧洛本能地蹙起眉,麟思的身上有股怨气! 麟思却不看她,他明白,公主不喜欢他将目光放在别的女人身上。 麟思一身红色宽袍,自大殿中央旖旎而过,空气里暗香浮动。他面如冠玉,发如鸦青,浓眉斜飞入鬓,一双美眸似闪耀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偏那唇红得仿若要滴出血来,竟让人不知该把目光究竟落在他的美眸中,还是他的红唇上。 “公主。”麟思在离慕容歆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轻声唤了句。 慕容歆单手捂住胸口。 “公主不舒服?”麟思大胆地行至慕容歆身侧,挨着她坐下,探出手揉抚着她的胸口,“这样可好些了?” 慕容歆身子有意无意地动了动,麟思又靠近一些,胸膛抵住她的肩膀,软语道:“公主又有烦心事了。” 慕容歆顺势倒入他的怀中,脸颊贴上他的颈窝,那温暖的触感令她烦躁的心稍稍平稳:“耀儿竟然动心了。” 麟思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里并无半分惊诧:“凡夫俗子皆有七情六欲,殿下亦不例外。” 慕容歆直起身子,声线低沉:“情算什么东西?最宝贵也是最没用的!” 麟思微微笑了,那阳光照在他俊逸的眉眼上,竟勾勒出了一种别具诱惑的美:“公主打算怎么办?” 慕容歆摸了摸发髻上的凤钗,麟思会意,抬手拿掉凤钗,松了她的发髻,开始为她宽衣解带。他明白,慕容歆兴致来时,不分时间,也不分地点。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攀上慕容歆的耳垂、雪颈……她阖上眸子,道:“摄政王妃也去听过你的戏?” “她只听戏。” 慕容歆深吸一口气,隐忍道:“嗯……下次,你唱……一出摄政王公子……和桑二小姐的戏,本宫倒要看看……嗯……她会如何对付桑玥!” …… 日落西山,风景独好,晚霞将定国公府的花花草草、楼阁庭院照得金辉四起,那种朦胧的、橙红的色彩落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竟让她的视线也亮丽了不少,心情更是舒畅万分。 莲珠推开佛堂的大门,桑玥跨入其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种满梨花的院子,经过月亮门,则是一座简易的庙宇。佛祖镶金挂袍,端坐于檀木桌上,两侧的香烛刚刚点上,地上摆有两个铺垫,稍左一些的方桌上摆放着一本《金刚经》、一个木鱼和一串佛珠。 这里虽然空旷,依旧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呢? 桑玥绕过佛祖,穿过后门,进入内院。 白兰正在晒衣服,见桑玥和莲珠前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用干帕子擦了手,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目光越过一排排风干的衣衫,落在半敞着的房门上,道:“大夫人怎么样了?” 白兰回头看了看,压低音量:“最近没给她用药,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醒的时候就要找老爷,糊涂的时候就叫奇奇怪怪的名字。” 桑玥淡淡瞟了一眼渐暗的天色,道:“他每晚都来吗?” 白兰点头:“是,每晚都来陪大夫人说说话,大夫人睡下后,他再离开,奴婢一直在暗处观察,二人并无越轨之举。” 越轨不越轨她可不关心。她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二夫人来过没有?” “来过一回,哭了一阵就走了。” “我去看看大夫人。”桑玥走进了房间。 大夫人身穿一件淡紫色长裙,发髻蓬乱,正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涂脂抹粉。突然,铜镜里多了一张年轻的面孔,她吓了一条,赶紧转身,眸子里却堆满恐惧和厌恶,是的,厌恶! 原本如果没有五姨娘的事,桑玥还想让大夫人和桑柔多快活几日。可现在么…… “母亲,我是玥儿,你认得我吗?”桑玥说着就去扶大夫人,大夫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退,惶惶道:“你别过来!” 还没疯到认不出她来啊。桑玥收回手,浅浅一笑:“母亲,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的,不知道母亲愿意先听哪一个呢?” 大夫人仿佛没有听见桑玥的话,蜷缩在墙角,不停啃咬着手指甲。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道:“那我就先说好消息。叔父和婶娘一回 ☆、【第八十三章】各种算计、各种逼迫 韩天轶冲了出去,夜色如墨,路灯已被风儿吹灭,只是,韩天轶并未注意到,今夜本是无风的!他在一棵槐树下他逮住了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瞧穿着打扮,大致能判断出是个丫鬟。 哼!先将她打个半死,再扔进桑玥的院子! 暗夜中,韩天轶高举拳头,面露凶光,朝着那丫鬟的后脑勺招呼了过去! 只听“啊——”的一声,那名女子从背后突然遭袭,尚未做出反应便晕了过去,整个人趴在地上,墨发松散开来,遮住她苍白的面色。 韩天轶不够解气,在那丫鬟的身上连踢好几脚,他本是习武的身子,寻常人哪经受得住他的脚力? 眼看他一脚就要踩断那人的脊柱,电光石火间,一道银光自暗处飞射而来,直袭他的命门。他全力后仰,堪堪避过一击,那锐利的锋芒似携了一股冰寒之气,掠过他的鼻尖,冻得他打了个冷颤。 好强的杀气! “谁?” “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韩天轶忙转过身子,才发现与他一道发问的正是桑楚沐。他四下看了看,排除桑楚沐偷袭的可能,于是敛气眉宇间的怒气,神色稍作缓和:“姑父。”而他的余光依旧左右打量,那个暗中偷袭他的人,究竟是谁? 桑楚沐一袭玄衣,庄严肃穆,他的身后紧随着陈侍卫,陈侍卫打着灯笼一照,桑楚沐犀利如鹰目的眸子里扫过韩天轶和那名女子身上的脚印,语气却很平淡:“天轶,你是在殴打府里的下人吗?她怎么得罪你了?” 这话,分明是在责备韩天轶越俎代庖,插手到定国公府了。 “这丫鬟鬼鬼祟祟,我估摸着她是盗贼,正打算擒了她。”韩天轶理直气壮,浑然不察桑楚沐的面色已渐渐难看了几分。 “大哥。”坐着轮椅的桑楚青上被下人推了过来。桑楚青路过倒地之人时,有意无意用折扇挑起了盖住她面颊的头发,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大嫂?” 一声“大嫂”让韩天轶如遭雷击!桑楚青口中的大嫂除了他的姑姑韩珍,还能有谁?不,不可能!明明是一名丫鬟…… 未等韩天轶作出反应,陈侍卫已几步跨至那人身前,将她扳过身子,她的脸赫然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 待看清她的样貌时,所有人有傻眼了!这不是韩珍,是谁? 恰好此刻,韩正齐、韩玉和孙氏听到动静,纷纷从院子里出来 ,冷不丁撞见眼前的景象,莫不都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孙氏掩面呼道:“天!长姐怎么晕了?还穿着下人的衣裳?” 韩玉也是惊讶无比:“大……大嫂?” 韩天轶惊慌失措,支支吾吾道:“姑父,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鬼鬼祟祟的人会是姑姑,刚好府里又在闹贼……我……” 桑楚沐面色一沉:“住口!天轶,这里是定国公府,府里的下人犯了错自有侍卫查办,我听说方才就是你不让侍卫去搜柔儿的院子,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出了事由你来担着。你倒是看看,你捅了个什么篓子?她是你的亲姑姑!” 韩正齐赶紧从陈侍卫手里接过昏迷的韩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韩天轶一眼,冒冒失失,没看清样貌就动手,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而更多的是,韩正齐觉得一切出现得太巧合了!先是闹贼,侍卫一走,韩珍打扮成丫鬟鬼鬼祟祟地来了,好巧不巧,桑楚沐随后就到!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桑楚沐怒火攻心,虽说他不待见韩珍,可毕竟韩珍是国公夫人,打扮成一个丫鬟的样子丢人现眼也就罢了,还被亲侄子给打晕了!这叫他的脸往哪儿搁?“韩正齐,上次是你的妻子,这回是你的儿子,你们韩家到底要把我定国公府闹成哪般田地才肯罢休?” 桑楚青咳嗽了一阵,韩玉上前为他抚背顺气:“相公,当心身子,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我听说了柔儿的事,过来看看。”桑楚青摆手示意韩玉停下,喘息着看向韩天轶,道:“天轶,你的确过分了,咳咳……” “相公,别说话了。”韩玉心疼桑楚青,“这里有大哥主持公道呢。” 韩天轶没太在意二人的话,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意味难辨的暗光,暗器与桑楚青来自同一个方向,可桑楚青身子这般羸弱,难道偷袭他的另有其人? 韩正齐紧了紧抱着韩珍的手:“姐夫,说句良心话,天轶固然有错,可姐夫你未必没有!” “你什么意思?” 韩正齐将注意力扯到别的问题上:“要不是你将我长姐囚禁在佛堂,不让她与柔儿见面,她何需偷偷摸摸地打扮成一个丫鬟来探望柔儿?” 桑楚沐的脸如墨般暗沉,声似水般寒凉:“囚禁?韩正齐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姐姐疯癫成性,不知误伤了多少下人,上次更是痛打了柔儿一顿,我不过是怕她在神志不清的情况 下害人害己,这才叮嘱人好生看着她。吃穿用度,我不曾少过她分毫!” 韩天轶回过了神,壮着胆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盼着我的姑姑早些殒命,好给某些人腾地方!” “天轶!不得无礼!”韩正齐喝止了韩天轶,他与桑楚沐同辈,相互嚷两句无伤大雅,可天轶是小辈,对长辈叫嚣传出去可就辱没丞相府的教养了。 “父亲!”韩天轶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父亲,姑姑在这里根本得不到良好的修养,我们还是将姑姑接回丞相府养病吧,等姑姑痊愈了,再送姑姑回来。” 桑楚沐大掌一挥,负于身后:“韩珍既然嫁我为妻,就是我定国公府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这时,韩正齐怀中的大夫人幽幽转醒,刚好听到了他们争论要不要让她回丞相府养伤。她费力老大的劲儿才睁开眸子,用一种近乎惊悚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尔后像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揪住韩正齐的衣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父亲。” 桑玥和桑玄夜自夜色中疾步而来,她走到桑楚沐的身边,小声道:“父亲,或许母亲是在府里经历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避避也是好的,如今伤人的是他们,万一出了事责任却是我们的。” 倏然,远处仿佛闪过一道红影,大夫人一头扎进韩正齐的怀里,恐惧得牙齿都在打颤。 韩正齐心疼地拍着大夫人的肩,压住火气,道:“姐夫,天轶莽撞了。只是家母身子骨欠佳,总是念叨长姐,想接长姐回去小住几日。” 桑楚沐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将韩珍接回去吧,先说好,你可不许少了她一根头发,否则,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韩正齐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一种直觉,他越来越讨厌桑玥! 丞相府的人最终将疯疯癫癫的大夫人接走了,众人散去,偌大的空地再次恢复宁静。 桑玥望着大夫人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大哥,祖母的镯子还回去了?” 桑玄夜跟着一笑:“当然,完好无损。韩天轶真是笨得可以,以为大夫人去了丞相府,桑柔就会因此多看他两眼?” 桑玥眉梢轻挑,道:“总算解决一个了,这次,我是绝不会再去接她回来,除非……她死!” 还剩两个:桑柔!裴浩然! 桑玄夜不明所以:“解决?大 夫人只是去疗伤,难不成……” 桑玥莞尔一笑:“她树敌太多,到哪儿都难逃一死,只是那位或许同我一样,要先折磨她一番才肯罢休。” …… 一个多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悄然溜走。 大夫人在丞相的病丝毫不见起色,且精神越发恍惚,终日念叨一个戏子的名字,这让韩丞相和罗氏操碎了心,断然不敢放大夫人回定国公府。他们认为,若是让桑楚沐发现自己的夫人一天到晚思念一个戏子,勃然大怒之下以七出之罪休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们更加不敢送大夫人回定国公府了。 却说桑柔一直暗中联系裴浩然,希望能让查尔斯给她动手术,但,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什么?查尔斯走了?”一座凉亭内,帘幕被放下,以隔绝盛夏的暑意。桑柔穿一件淡蓝色束腰罗裙,前襟露出一小片白色抹胸,镶着几粒蓝宝石,与耳朵上的同色坠子相映生辉,衬得她下巴尖而优美、肌肤白而莹润、一双嫣红的唇更是赛过四月最艳丽的樱花。 裴浩然自诩清高,此刻也被桑柔的妩媚风姿给勾了一个魂魄。偏这几个月的相处,二人关系渐近,桑柔在他面前少了一分拘泥,多了一分随性,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之态更是像小猫的利爪,挠着他的心,痒痒的,欲罢不能。 暮然,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双幽若深潭、明若流波的眸。他咧唇一笑,这对姐妹花,都极具风情。 桑柔见裴浩然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遂推了推他的手腕:“裴公子,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裴浩然回过神,笑道:“有,查尔斯走了,不过他临走时研制了一盒药膏,说对你的伤势有用。只是……” 裴浩然露出了几许若有所思的神情,桑柔蹙眉相问:“只是怎么了?” “你方才说伤势时好时坏,我就在猜,是不是你的贴身之物被人做了手脚?” 桑柔低下了头,其实没人给她做手脚,只是她不听绿芜的劝告,非要涂抹对伤势不利的香膏。唉!真要怪,就该怪脂粉店的老板,研究出那么诱人的香膏做什么? 裴浩然此刻没有心情关注桑柔的心理变化,因为他的目光已被湖面上的一艘敞篷小船所吸引。小船上坐着一名白衣少女,墨发随风而舞,金钗的流苏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似在与湖里的波光一较高下。她俯身,葱白指尖探入水中,只见那涓涓细流自她指缝幽冉而过,在湖面上留下优美的 水纹。那水纹层层晕染,似一滴墨迹,竟漾得他有些微醉。 桑柔剥了一颗荔枝,抬眸瞥见裴浩然一脸兴趣盎然,甚至有些痴迷的表情,她顺势望去,自帘幕的缝隙中看到了那个令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很快,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声若天籁,甚至带了几许蛊惑:“裴公子,你喜欢我二妹?她比你小不少呢,不过好在女子满了十四便可嫁人,我妹妹下个月就十四了。” 裴浩然收回目光,脸上换了一个从容淡定的笑:“桑小姐莫要取笑我,我已与玲萱有了婚约,最晚明年就会娶玲萱过门。” 可他并没有说不喜欢! 桑柔心里莫名地泛酸,桑玥长相不如她,身份不如她,为什么那些男人一个两个都喜欢桑玥?慕容拓是,裴浩然也是!就连靖王,尽管身在江南,仍每日书信一封至棠梨院!以为这些她都不知道吗? 她勉力克制内心的酸楚,挤出一个优雅的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说裴公子你,就连慕容公子和靖王殿下都心仪我妹妹。如今是碍着她小,可一过十四岁生日,她的庚帖只怕就要被他们要去了呢!” 裴浩然眸光暗沉了几许,端起茶一饮而尽。 桑柔睫毛轻颤,道:“所以,如果裴公子想要抱得美人归,就要抢占先机。” 裴浩然苦涩地笑了,只是那双眸幽暗深邃,望不见底:“桑小姐这玩笑越开越大,我有自知之明,不会乱攀高枝。” “诶——”桑柔摇摇头,“裴公子此言差矣,你能与玲萱表姐定下亲事,又为何不能娶了桑玥?莫不是她一个庶女还比不上丞相府的嫡出千金?” 裴浩然诧异地望着她,她又笑道:“裴公子与我也算是好友,你的为人品性我很欣赏,将妹妹交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桑小姐……” “但凡为我妹妹好的,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做。裴公子只管放心,等着纳一房美娇娘回去吧。” 她说的是纳,不是娶! 桑柔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几个月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要桑玥成为裴浩然的妾室,那么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而且以韩玲萱善妒的性子,不和桑玥拼个你死我活才怪! 碧波中,桑玥如仙,摘一个莲蓬,抛至船舱。莲珠一边为她打伞遮阳,一边小心提防着她会弄翻船只。 划船的不是别人,正是丁香的弟弟丁山。 丁山今年十六,肤色古铜,身形健硕,五官明朗,整个人儿的精气神与年前相比有天壤之别。 “二小姐,慕容世子将逃难的百姓拒之城门外,并下令射杀,引起城内居民暴动,朝中准备派一位副将前去监军,选中了我们军营的曹将军,曹将军又选了我做跟班儿,尽管只提提鞋、倒倒夜壶,但起码我能近他的身。” 桑玥又摘了一个莲蓬,这回却不抛了,放在手中把玩。慕容锦不像是那种置万名于水火的人,此事蹊跷。而丁山口中的曹将军原名曹季恒,早年随父亲征战四方,雷厉风行,铁血手腕。此人,冲锋陷阵绝对是个高手,但做监军么……貌似欠了些沟通的技巧。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所谓的难民和暴动之人是出自慕容歆的手笔,可父亲麾下良将众多,心机深沉如孟阙、隐忍和善如冯洲,为何派了个脾气火爆的曹季恒前去?慕容歆不怕曹季恒被慕容锦玩弄得连渣都不剩下? 苦思无果,桑玥暂时将疑惑放在一旁,对丁山温和道:“你不怕慕容拓说你泄漏军事机密?” 丁山无比正经道:“慕容公子说了,没有二小姐,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进军营前他就并逼着我发誓,以后只忠于二小姐一人!” 桑玥的指腹摸上茎上的小刺,垂眸不语。或许,慕容拓从一开始就洞悉了她的心思,才故意将丁山送进了军营。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到了洛邑,时刻关注曹季恒和慕容锦的动向,七彩鸟你一并带去吧,好传递消息。” “是!” …… 桑玥上岸后去看望了五姨娘,她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进入了关键时期。她穿着一件藕色丝质宽袍,腹部高高隆起,脸颊丰腴,气色红润,坐在数下的藤椅上乘凉。 韩玉一袭宝蓝色对襟华服,内衬一件棉质百褶裙,墨发斜斜地挽了个单髻,用一支翡翠簪子固定。大概是常年服侍桑楚青的缘故,连带着她的身上也有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她双颊如玉,只是少了一分红艳,淡淡的,倒叫人生怜。而此时她说的话,的确令五姨娘心怀悲悯。 “五姨娘,你说算上十年前不小心流产的那一胎,你都三度有孕了。”而她,十数年如一日,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五姨娘心里暗叹,是二老爷身子太弱,除了许姨娘有幸诞下桑飞燕,二夫人和其余的姨娘们都不曾有子嗣福分。她微微一笑,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说起来,我真的 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你,要不是你及时制止了我,我或许已将那碗补汤喝完,后果或许不只滑胎,就连命也没了。” 韩玉的眉宇间染了几分惆怅:“举手之劳,我碰上了,便不好坐视不理,将心比心,怀个孩子多不容易,可我终究晚了一步。大嫂也是过分了些,谁人怀孕她都容不得,尤其大夫诊断你怀的是儿子,她就更视你为眼中钉了。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和八姨娘,莫不都是因此而丧生,我心里明白,但她不仅是我大嫂,更是我堂姐,丞相府十年养育之恩,我不能不报。” “我懂。” 韩玉将团扇放在一旁,面露忧色:“你可曾怪过我,不让你揭发大嫂?” “怎么没怪过呢?毕竟那是我的第……”五姨娘顿了顿,苦涩一笑,“已经成型的男胎。儿子是个终身依靠,不是?但如今细细想来,你阻止我去盲目告发大夫人,其实是救了我一命。我哪里……斗得过她?” “大嫂的确是个厉害的,不过……唉!也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她在丞相府过得也不怎么舒心。”韩玉摇了摇手里的团扇,一股香风扑鼻,配合着房里消暑的冰块,令人心旷神怡。 五姨娘并不接她的话,将手里的络子打完,再系上一个繁花结,将荷包放入一旁的绣篮里。韩玉眼尖儿地瞅见那个荷包和绣篮里的衣角,笑了笑:“身子这么沉了还给玥儿做衣衫?不觉得累?” “嗯,”五姨娘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还好,不累。” 韩玉又羡慕了片刻,道:“我瞧着玥儿这孩子胆识心机都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你的下半辈子有望呢。哪像我,一生无子无女,飞燕自幼养在我膝下,可偏她是名女子。” 五姨娘宽慰道:“招个佳婿上门,一样多孙多福。”玥儿是女子,可哪样输给男儿?不过这话,她可不好意思说,怕又刺激到韩玉。 韩玉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脸色却沉了一分:“你别看飞燕知书达理、谨小慎微,骨子里啊,跟他父亲一样,傲得很,寻常男子断然入不得她的眼,可身份尊贵的又不愿入赘。”接连叹了几声,仿佛意识到自己言行有失,笑了笑,“我掏心窝子跟你讲的话,你可得保密了,传回二老爷耳中,非气得下不来床,他是个宝贝女儿的,毕竟飞燕是独苗。” “我知道。”五姨娘拿起一块红枣糕吃了几口,又听得韩玉两眼放光道,“五姨娘,要是……我说要是你生的是个儿子,你愿意将他过继到二老爷名下吗?他将成为我 和老爷唯一的儿子,而且是嫡子,以后将继承老爷和我名下的家业。” 五姨娘的手一颤,放下糕点,喝了些温水润喉,道:“老爷膝下的儿子本就不多,老爷怕是不会同意。” 韩玉笑叹道:“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时候不早了,玥儿该来看你了,还是别让人知道我们关系太亲近,传回丞相府,我又得受顿唠叨。” 最毒辣的日头已过,一路自湖边走来,微风阵阵,携了几丝清凉,只是蝉鸣蛙叫实在厉害,此起彼伏,令人心生烦躁。 桑玥从右边的小路走到五姨娘的院子时,韩玉刚刚消失在左边的道路上。桑玥蹙了蹙眉,淡淡看了韩玉一眼,进了五姨娘的房。 “娘,二夫人来过?”桑玥打了帘子进去,将莲蓬放到桌上。红玉奉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又往屋里添了盆冰块,这才端了一碗酸梅汤出去给连珠。红玉知道,二小姐待莲珠亲厚,但凡好东西都会给她赏上一点。 “老夫人让她带了些新鲜的蜜瓜过来。”五姨娘一手拉过桑玥在旁侧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掏出帕子给桑玥擦去额角的汗珠,似责备还宠溺道:“你这孩子,大热天的,又跑去摘莲蓬,晒黑了不美了可怎么办?” “娘还怕我没人要?”桑玥慢慢喝着酸梅汤。 五姨娘笑出了声:“我是怕想娶你的人太多,个个提着十里红妆,你不知该选谁的。” 桑玥偏头一笑:“十里红妆?哪会那么夸张?嫁公主也么那般声势浩大吧!” 五姨娘难得任性地哼了声:“那人若没此番诚意,你就不嫁。” “娘,你说的煞有其事,难不成父亲已给我相了夫家?” “下个月满十四,合该给你相夫家,省得你整日乱跑,这里玩那里玩,还操心操到贵叔的铺子里,一个闺阁千金,抛头露面的,总是不雅。况且,路上人多,我怕你出意外。” “意外不会的,每次不都有子归跟着呢!我去铺子里就点点货,算算账,都是在后堂,哪有娘说的抛头露面?”贵叔的铺子已经扩建了一倍,生意不仅做进了宫里,还做进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那个姓田的神秘人是谁她尚且不知,但大户人家的生意多是曲修宜拉拢的,想必,是慕容拓授意的了。说到慕容拓,已经许久不见他,大概是被灵慧大师困在了山上。 “对了,娘,你方才与二夫人聊些什么?我进来时见你有些不太高兴。” 五姨 娘知道这孩子心细如尘,瞒是瞒不住的,遂直言相告:“二夫人开玩笑问如果我生了儿子,愿不愿意过继给她和二老爷?虽然明白她是开玩笑,我这心里还是烦闷了一会儿。”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将弟弟从你身边抢走。”话虽如此,桑玥疑惑的却不是韩玉所提之事,而是她将这些话讲出口的动机。按理说,五姨娘只是个妾室,能不能抚养孩子还两说,断不可能为孩子的将来做任何决定。韩玉若真想要这个孩子,为何不直接去找父亲呢?难道,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用过晚膳后,桑玥又陪五姨娘散步消食,直到月上半空,繁星朗朗,她才带着莲珠回往棠梨院。 刚刚经过湖边,行至一处茂密的林子前,一道紫色身影自旁侧窜去,将桑玥抱了个满怀。 莲珠大惊,抡起拳头朝那登徒子砸了过去:“什么人?竟敢侵犯我家小姐?”这个人肯定不是慕容公子,因为慕容公子从不穿紫色的衣服!也不敢对小姐这般放肆! 那人挥笔一震,将莲珠震出一丈开外,撞上了后方的石山,莲珠脊背一痛,喷出一口鲜血。 “殿下,这是你回京城送给臣女的见面礼吗?殴打臣女的丫鬟?”桑玥推开慕容耀,掸了掸被他碰过的地方。 “两个月不见,脾气还是那么大。”慕容耀嫣红的薄唇勾起一个魅惑的弧度,桃花眼似偷了漫天的星光,璀璨夺目。 桑玥垂眸,给他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莲珠还想过来,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动。 慕容耀刚下马车,尚未回靖王府,就先来看她,可她倒好,摆了副冷冰冰的脸孔。他斜倚在一旁的梧桐树上,似流泻了一地的慵懒,月光自斑驳的树叶投射而下,摇曳生姿时亦带了些漫不经心。 其实,他只是累了,但又真的,很想见她。 他调侃道:“小玥玥,想不想耀哥哥?” 桑玥笑容浅浅,语气淡淡:“殿下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要是不累,就同臣女聊聊此番南下的收获。” 慕容耀的心里吃味儿,吐出口的话也酸得人牙疼:“你跟慕容拓在一起也只谈公事?如今定国公府都跟摄政王府撕破脸了,你还跟他来往做什么?” 就在一个月前,南下暴动一事被闹上朝堂,慕容歆难捱众压,桑楚沐最终跳出摄政王的阵营,出面维护慕容耀,并拉动了好几个潜藏于暗处的力量。如此一 ☆、【第八十四章】再遇谪仙美人 做他的皇子妃?她有说过吗?就算说过估计也只是一句玩笑话。当时她才多大?五岁、六岁的样子,儿时戏言岂可当真? 桑玥摇摇头,慕容耀喜欢的不是她的心,至少不完全是。如果五姨娘不是姚家的千金,手中没有姚家唯一的祖传玉佩,慕容耀或许不会对她志在必得。大周和南越的形势紧张归紧张,却从未像与北齐那般发动过任何战争,至多就是局限了一些贸易和政治上的往来。或许有一天,南越和大周会重修于好,届时,她和五姨娘的用处就大了。 前世的记忆中,与慕容耀有婚约的人是桑柔,但因为谋朝篡位,导致局势紧张,二人的亲事一拖再拖,直到慕容耀与裴浩然一同狩猎,不幸身亡,这桩婚约方才作罢。没出阁就克死了未婚夫,街头小巷、深宅大院莫不都在谈论定国公府的嫡长女是个克夫的命,克的还是真龙之子,如此,还有谁敢上门提亲?难道他们比龙子的命还硬?于是,桑柔在闺中待至二十四岁,直到裴浩然求娶她做平妻,才算有了归宿。 当时,裴浩然已是朝中的从一品大员,位极人臣,又建立了赫赫战功,而因慕容耀一事被夺了所有兵权的父亲根本压他不下,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向摄政王请旨,娶桑柔为平妻! 如今想来,慕容耀的死,克夫之命的广泛传播,大抵都是裴浩然的手笔。裴浩然想得到一个人,还真是会不择手段!桑玥只希望,慕容耀不要受了裴浩然的影响行事踏错。她有自己的底线,谁触碰了都不行,这底线就是她的终身大事。没有人能左右她的姻缘,她不想嫁,皇上下旨,也不嫁! “殿下,臣女累了,真的要歇息了,你请自便吧。”桑玥简单行了个标准的礼,转身,不带一丝拖沓。 “我送你回棠梨院。” 桑玥扶额,不理会慕容耀,兀自前行。慕容耀追上她的步子,与她并肩,共享长夜漫漫。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落在小路上处仿佛交叠重合,亲密无间。 莲珠迈步跟上,经过假山时随意瞟了一眼,惊呼出声:“慕容公子?” 糟糕糟糕!慕容公子什么时候来的?他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该不会就此误会小姐和靖王殿下的关系了吧? 慕容拓却是不理会她的万般诧异,甩了瓶丹药给她,尔后匆匆没入了夜色之中。 莲珠打开瓶塞,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鼻,这是……给她的?她捂住胸口,骨头快要散架了似的。她又看向逐 渐消失在小路尽头的一对身影,哀叹连连,唉!桃花太多了貌似也不好啊。 一路上,慕容耀将江南的所见所闻大致讲述了一遍。居民已大多迁至中上游,实在有十数户不愿挪窝的,也按照桑玥提出的建议签署了协议,表示生死由天,与朝廷无关,并配送了上好的船只和宽木,以供救急。 裴家开的纺织作坊和陶瓷作坊人满为患,无奈之下,只得往旁边的县城发展,又多建了十来个作坊才算解决了民生问题。 这一路还真是风平浪静,难道是她想多了?裴浩然不遗余力地帮助慕容耀,是发自内心?不,她只要一想到慕容耀是在同裴浩然打猎时丧生的,就觉得裴浩然是敌非友。难道说,问题会出现在那些作坊上? “玥儿,慕容拓有没有告诉你关于摄政王的事?”慕容耀双指捏着弧度优美的下巴,试探着地问了句。听那语气,似一句玩笑,亦像是一句调侃。 “殿下真正想问的是我有没有告诉慕容拓关于你的事吧!”桑玥的眸光渐欲寒凉,“恭送殿下。” 慕容耀碰了个软钉子,心有不甘。不是她教他对人对事多个心眼的吗?不是她说别随随便便轻信他人的吗?她和慕容拓走得这般亲近,难保冲动之下不会相互泄露些什么!他慎重一些又有什么错? 桑玥叹了口气,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说起利用,慕容拓比殿下差远了,殿下大可放心。” 慕容耀的桃花眼中划过一丝危险的冷芒,嘴角的笑却邪肆逼人:“就那么一次,玥儿你还揪着不放了。” 桑玥亦是笑得迷人:“实不相瞒,我能将恬郡主和秦王凑到一块儿,势必也能给殿下送个如花美眷。” 慕容耀愕然,慕容庆和恬郡主的事,是她一手策划的?难怪那晚慕容拓会匆匆认输,故意压低音量却偏让他听到了“倾心居”三个字,他赶到倾心居后,那么多王公子弟、世家千金,独独不见她和慕容拓…… “玥儿……你们两个……” “最后一次,恭送殿下。”桑玥转身,“关门!” 粗使婆子们两眼一闭,紧紧地将院子门合上了。 莲珠在院子里叫住了桑玥:“小姐,慕容公子刚刚看到你和靖王殿下在一起了。” “嗯?嗯。”桑玥愕然了一瞬,随即像个没事人似的,自顾自地往里走。 莲珠急了:“小姐,你不担心慕容公子会误会吗?” 桑玥的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声也若有若无的飘渺:“随他吧。” 如果随随便便就能令他误会,那么他与前世的裴浩然有什么区别?真要误会了,只能说明他们两个有缘无份,他并非她的良人。 却说慕容耀离开棠梨院,往二进门方向去时,在梅园的门口意外地“撞”到了在荡秋千的桑飞燕。 那一片淡蓝色的裙裾飘上落下时,竟令他出现了瞬间的恍惚,他又想起在庄子里,桑玥荡秋千的模样,唇角勾起一个妖娆的弧度。 桑飞燕身后的侍女紫兰轻声提醒了一句:“四小姐,好像来了位贵人。” 桑飞燕跳下秋千,疑惑地盯着那个美得勾人心魄、笑得妖娆邪肆的男子,他像是在看她,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瞧他的穿着打扮,不似寻常官家子弟,她莲步轻移,行至慕容耀身前,微微行了个礼,软语浓浓道:“定国公府桑飞燕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慕容耀。”淡淡说完,慕容耀敛起一身的风流邪肆,友好地笑了笑,“代本王向你父亲问好。” 慕容耀?靖王殿下?桑飞燕心里仿佛闯进了一头小鹿,蹦跳不停。她含羞带怯道:“是,多谢靖王殿下。” 慕容耀不再多言,阔步消失在了桑飞燕的视线。桑飞燕摸上发烫的脸颊,一缕情思悄然爬上她如画的眉宇间。 桑玥沐浴过后,又做了一会儿绣活儿才熄灯就寝。 天气炎热,屋内添置了冰块仍消不了多少暑气,连带着,她的心情也烦躁了。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素手轻抬,任月光在指尖流泻,许多事就好比这凉薄的清辉一般,真实存在,难以琢磨,抓不住、捏不拢,你能做的,只是淡淡地看着、远远地望着,越挣扎越徒劳,皆是伤悲填怀。 思绪飘飘间,耳旁传来异动,棠梨院外似有拳脚相加、劲风呼啸的声响。看来,她的棠梨院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啊,慕容拓想闯进来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她索性阖上眸子,打算进入梦乡。可才几个呼吸的功夫,院子外的动静戛然而止,紧接着,帐幔飘起,她的手一暖,已被人握住。 多日不见,慕容拓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她想说,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在等,等她开口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二人静对无言,桑玥不言语,慕容拓也沉默。时间悄然流逝,蝉鸣慢慢消去,四周静谧得 只剩彼此不太均匀的呼吸和心跳。 “桑玥。”良久,终是慕容拓打破了彼此的沉寂,他咬咬牙,语气里夹杂了一丝隐忍,“我……”话音未落,他手一松,朝后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桑玥勃然变色! 月影扶苏,照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是错觉还是什么,桑玥只觉得他的面颊苍白得吓人,就像涂了层薄薄的寒霜。 桑玥掀开被子,忘了穿鞋,赤脚行至他旁侧,蹲下身摇了摇他的肩膀,她解开他的衣襟,露出结实的、亦布满大大小小伤口的胸膛。她的声线捎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慕容拓,慕容拓你醒醒。” 她早该料到灵慧大师并非常人,训练弟子的手段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是她,做错了吗? “慕容拓!”桑玥浓密而卷翘的睫毛颤出一个紊乱的节奏,一如她此时的心情,“你听不到了吗?我叫你,你都听不到了吗?你快醒醒!喂!慕容拓,慕容拓!” 桑玥试着将他扶起来,奈何这一年长个子的不仅她一人,慕容拓也是噌噌地长,加上他习武,身形健硕,桑玥费了老大的力也才只将他抱入怀中,要将他挪到床上,不太可能。 “莲……”她松手,打算去叫莲珠。腰上却忽然一紧,某个无赖死死地圈住她的腰,脸颊贴着她绵软的胸部,开始占起了便宜。 桑玥先是一喜,尔后面色一凛,两坨霞云爬上双颊。他……他这是…… 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坏坏地笑了:紧张我吧?心疼我吧? 感受到慕容拓极力隐忍的颤抖,桑玥一把掀开他,怒喝道:“无耻!”原来是骗她的! 桑玥取了一件丝质披风穿上,又自床榻上穿上鞋,在凳子上坐好,一张俏脸却气得通红:“你有本事继续装啊!” 慕容拓将扣子系好,不以为然道:“我就装了一会儿,你就差点扒光我的衣服,再装下去,我就得被你……。” 桑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赶紧噤声。 “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慕容拓漫不经心道:“习武之人,身上哪有不带伤的?根本不碍事。”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在她对面坐好,鼻子哼哼道:“你说我无耻,可我哪儿有慕容耀无耻?” “你还跟他杠上了?” “他总缠着你!”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他缠着我是他的事 ,你瞎操心什么?” 慕容拓闻言就是一喜,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就知道你不会喜欢那种风流成性、色胆包天的人。”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比他好不了多少吧!方才是谁不停往我身上蹭的?我看你才是实至名归的色胆包天!” 慕容拓轻咳一声,错开视线:“我那是……就抱了一下而已,哪有不停地蹭?”好吧,是蹭了那么一会会儿。可是那么多天不见她,真的……很想她啊! 夜色太暗,桑玥瞧不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子,却能清晰捕捉到他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 玩笑开够了,桑玥倒了两杯凉水,一杯推至对面,一杯捧在手心:“灵慧大师教了你不少东西?” 慕容拓端起那杯茶,却是不喝,道:“我怀疑那老秃驴根本不是南越人!他教我的全是大周死士才会的武功,诸如忍术、夺魂剑法,皆非南越所有。” 南越能有的,摄政王早请人教你了。桑玥笑容浅浅:“这样不是更好?”她没问苦不苦,因为她知道慕容拓一定吃了很多苦,修习忍术所要历经的磨难就好比日日冲锋陷阵,一刻也不得松懈。要是意志力不够顽强、心性不够坚定,根本走不出灵慧所设的关卡。 “还不错吧,”慕容拓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尔后神色一肃,“我见到你说的那个人了。” “哦?”桑玥将茶杯送至唇边,慕容拓轻轻夺了她的茶杯,将自己手里的递给她。茶杯落入桑玥的掌心,带着一股子暖意,她心中一怔:这水……竟是被他用内力给捂热了!她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她到底有没有被监禁?” 慕容拓若有所思地点头:“应该算是监禁吧。她住的院子周围共有十名大周死士把守,她每日午膳后在丫鬟的陪同下去外面转转,但并不会远离后山跑到寺庙人多的地方去。闲来无事时,她会跳跳舞、弹弹琴,偶尔也做些衣服,她只要不说话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一开口就语无伦次,疯症展露无疑。” 桑玥的目光落在被月光照得发白的轩窗上,道:“改天我去看看她。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桑玥下了逐客令,慕容拓却是不动,偶尔偷偷瞄她一眼,有些局促不安。桑玥明白他的心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一会儿脸皮厚得跟个无赖似的,一会又青涩得像个孩子。 “还不快点?我可要睡了。”这种事,难道要她主动? 慕容拓嘴角 一勾,眸子里闪过一丝羞赫,起身凑近她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尔后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这一日,天边刚泛起一小片鱼肚白,云层里还透射着淡淡的紫气,桑玥就已梳洗完毕。她身穿一件白色撒花裙,腰系红色丝带,垂至裙末,衣襟半敞,露出一截纯白色绣红梅绸面抹胸。她的墨发被挽成一个垂鬟分肖髻,插入两根红宝石金钗,钗顶坠了两粒细小的东珠,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摇曳生姿、绚丽多彩。 这身打扮,并不多么张扬,只因她越大就越高贵的气质,生生将院子里的姹紫嫣红给压了下去。 到达福寿院时,滕氏一边喝着桑秋烹的茶,一边与桑飞燕谈笑风生,桑秋乖巧地立在一旁,面上含笑。经过桑玥的悉心教导,她渐渐懂得了如何讨祖母欢心,除了要烹得一手好茶,还要露出一副好脸色。 桑玥和桑柔在正厅门口相遇,桑柔甜美地笑着,似一朵抹了蜜汁的玫瑰:“妹妹先吧,省得被人说我仗着长姐的身份欺负你。” 桑玥并不推脱,理所当然似的先桑柔一步,迈了进去。 滕氏微微皱眉,尽管她不待见柔儿,但礼仪不可废,定国公府百年传承,教导出的孩子可都是知书达理,懂得长幼有序的。玥儿怎么也不该抢了柔儿的先。 就在滕氏撇过脸,心生不悦之际,一声揪心的痛呼自桑柔口中传来。滕氏转头,却见桑柔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手里还拽着一片从桑玥肩膀上撕下的衣角。 桑玥则一个踉跄向前奔了几步,幸而刘妈妈眼疾手快,从旁侧扶住了她:“二小姐,你没事吧?” 桑柔痛得花容失色,绿芜将她扶起来,她抬手就朝桑玥扇了过去。 刘妈妈哪儿敢让桑玥受伤?她更不敢阻止桑柔,于是只得绕至桑玥身侧,硬着头皮挨了这一耳刮子。 “啪——”清脆的声响在正厅上方回荡,绕得滕氏有些晕乎,或许这晕乎中还夹杂了一分生气的缘由。 这会子,滕氏哪里还记得去追究桑玥的逾越之错?她将手里的茶盏随意一搁,瓷器相碰,尖锐刺耳。“你胆子不小!一大早就将我的福寿院搞得乌烟瘴气!” 桑柔委屈得双目微红,几乎落下来泪来:“祖母,明明是二妹推我!” 桑玥仿佛听了极其好笑的笑话般,唇角高高扬起:“大姐,我在你前面,怎么会推你?” “那……那就是你拉我!” “大姐 ,真是好笑了,我到底是推你还是拉你?你没弄清楚就别含血喷人!” “你……我不会无缘无故摔跤的……一定是你做了手脚!” “够了!”滕氏拍桌厉喝,“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凭白让下人看了笑话!” 桑飞燕打了个圆场,粉唇嘟起:“祖母,喝口茶,消消火,我倒是觉得有个姐妹拌拌嘴好热闹呢,在江南,我偶尔和父亲使性子,父亲都让着我,怪没意思的。” 一想到桑楚青,滕氏心底的那片柔软就被触动了,她的语气软了一些:“你们两个都下去身衣裳,不用来请安了,这儿有飞燕几个就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突显了桑飞燕在众位孙女中的不同。 “是,祖母。” 桑玥和桑柔给滕氏行了个礼,转身向外走。桑柔狠狠地瞪了桑玥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的手段倒是越发高明!” 桑玥面露一分狐疑,桑柔仿佛真的认为是自己害了她,可自己确实没有给她使绊子。怎么回事? 上午,桑柔带着绿芜去往普陀寺上香,顺便求个辟邪和去晦气的香囊。她觉得自己这么倒霉,一定是被桑玥给克着了,得在桑玥嫁出去之前得神明庇佑,过几天安稳日子。 桑柔出发后不久,桑玥也带着子归出了门。 当消息传到桑玄夜的院子时,他和刘妈妈正在翠柳的房里。翠柳不慎怀了他的孩子,这让他十分头疼。他隐约明白镇国侯府有意与定国公府结亲,林妙之对他颇有几分意思,若能娶得林妙之为妻,对他登上世子之位大有裨益。但如果镇国侯府知道他让通房怀上了孩子,这门亲事怕是要被扼杀在萌芽阶段!再者,自古本没有未成亲就先让通房有了身子的惯例,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少爷,您让奴婢生下这个孩子吧!奴婢不要名分,不要钱财,只求生下少爷的骨肉。”翠柳跪在地上,哭得泪如雨下。 桑玄夜端着汤药,一步一步走向翠柳,淡淡道:“翠柳,你是个听话的人,来,把这碗药喝了。” 翠柳眉心突突直跳,拼命摇头:“少爷,奴婢可以搬出府去,绝不给少爷添麻烦。” 桑玄夜跟着摇头:“没用的,你是祖母赏给我的人,要走得经过她老人家的允许,她若是发现你没喝避子汤,怀了孩子,一定会将你乱棍打死,你这是何苦?” 刘妈妈在一旁劝慰道:“是啊,翠柳,你和少爷来日方长。少爷成亲 后,你安分守己,少夫人自会给你开脸子做姨娘,到那时,还不是想怀几个是几个!” 翠柳吓得面色惨白:“不要,刘妈妈,你是做娘的人,哪能狠得下心?” 刘妈妈啐了一口,她年轻时陪着老夫人谋害那些妾室的孩子还少吗?她自桑玄夜手里拿过汤药,递到翠柳面前,语气里含了一丝警告:“喝了它!”绝不能让一个奴婢败坏了大少爷的名声! 翠柳颤颤巍巍地捧起药碗,放至唇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将药碗放到地上,跪着行至桑玄夜的脚步,拉着他的衣摆,哀求道:“少爷,奴婢长得与她有两分相似,奴婢生的孩子也会和她有两分相似的,那将是个多可爱的孩子啊!少爷,奴婢怀的说不定是个女儿,会很像她的!你让奴婢生下来吧!” 桑玄夜的手陡然一握,身子僵硬了。 刘妈妈蛮力地掐了翠柳的嘴巴子,硬是撕了条血口子:“胡扯什么!当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大少爷!”门外响起了翠竹的通报声,“大少爷,二小姐带着子归出门了,下人说不是去往铺子的方向。” “知道了。”桑玄夜看了翠柳一眼,给刘妈妈打了两个手势,刘妈妈会意地点点头,“少爷放心。” 桑玄夜摔门而出,翠柳绝望地瘫坐在地,似一坨勉强被支撑着的泥,一松劲儿就要化为一捧黄土:“少爷,少爷,这是你的亲骨肉啊,少爷……” 刘妈妈狰狞地笑了,插上门闩,走向翠柳…… 桑玄夜带上两名暗卫,策马奔腾。烈阳高照,盛夏的风没有一丝凉意。地上冒着若有若无的白烟,景象自白烟穿过而过时竟仿佛扭起来似的,不尽真实。 一幢幢房屋、一条条街道,周围的精致逐渐由雕栏玉砌变为林荫湖泊,耳旁的喧闹也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此起彼伏的鸟叫蝉鸣、蛙吠水啸。 奔波了大半个时辰,桑玄夜终于在一处左面山坡、右面荷塘的小道上截了桑玥的马车。 “二妹,你是要去哪儿?”桑玄夜吁了口气,和颜悦色地问向马车里的人儿。 车夫给桑玄夜行了一礼,桑玄夜不理他,弱弱地吸了口气,又道:“二妹,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行为,我只是关心你,我说了,以后不会再让你独自出门。” 真的生气了?桑玄夜翻身下马,挑起锦花垂帘一看,顿时愣住了:“子归?玥儿呢?” 子归面无表情:“不知道。” 桑玄夜恨得咬牙切齿!竟然被玥儿给摆了一道,好一招金蝉脱壳!子归素来只听九姨娘和玥儿的话,他问了也白问!想用强,也不行,他和两名暗卫加起来也未必是子归的对手,想从她口里撬出玥儿的下落,无异于登天! 桑玄夜只觉得烦心事天天有,今日特别多! 他几乎可以确定,玥儿是去私会慕容拓了! 他,只猜对了一半。 途径碧波万顷的仙湖,桑玥挑起一侧帘幕,顿时,一股热风扑鼻,钻入她的衣襟,似一团烈火灼着她娇嫩的肌肤,她蹙了蹙眉,放下帘幕。在她身旁,是一袭墨色锦服的慕容拓和超级亮堂的莲珠。 莲珠有些无地自容,她觉得自己很多余。 慕容拓一直握着桑玥的手,好吧,与其说握着,倒不如说是在把玩。他时不时用大拇指摩一摩,时不时用食指按一按,越玩越爱不释手。 桑玥另一手托着腮帮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瞅见他侧脸的完美轮廓以及那微微泛红的耳朵。桑玥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慕容拓……该不会……真的从未历经人事吧? “慕容拓。”笑得诡异。 “嗯?”继续玩着她的小手。 “王妃……给你送了几个通房?” 慕容拓随口答道:“记不清了,每隔一段时间送几个,算算,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吧,怎么了?” 话音刚落,莲珠给他挤眉弄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她送是送,可……” “我没收”三个字未出口,桑玥已经抽回手,挑起帘幕的一角,语气如常:“到山脚了,下车吧。” 莲珠给了慕容拓一个“自求多福”的苦笑,尔后给桑玥戴上面纱,扶着桑玥下了马车。几十个通房?哼!那小姐嫁过去还有好日子过?不如嫁给靖王殿下,起码人家从不把花花草草带回府,甭管外边儿如何风流,府里却是干净得很! 慕容拓迅速抓住桑玥的手,手心凉的出奇。桑玥推开他的手,淡淡笑道:“人多,莲珠你在马车上呆着,去了反而引人注目。” “是,小姐。” 慕容拓的心像被细针戳了一下,她不吃醋?她不生气?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为了避免引起灵慧的注意,慕容拓带着桑玥走了一条小路,从寺庙的后门进入。后面傍山,山路 ☆、【第八十五章】顺妃娘娘 慕容拓不由地多看了那名白衣女子一眼,虽然暗中盯梢她已久,但如此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尚属首次。她未梳发髻,任由三千青丝似水,柔顺地披帛在肩上、背上,不得不说,见惯了自己娘亲的花容月貌,再见这名女子,依旧有种十分惊艳的感觉。 可是,她为什么抱着桑玥叫“恬儿”? 桑玥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些愣神,即便五姨娘也甚少这般抱她。桑玥本能地想推开冷香凝,但一念及她是五姨娘的好姐妹,抬起欲推的手变成了轻轻的安抚,那声,竟也染了几分温柔:“皇后娘娘,我不是恬郡主,我是桑玥,姚凤兰和桑楚沐的女儿,桑玥。” 香凝皇后?慕容拓惊诧地看着她们两个,大周的香凝皇后? 桑玥给了慕容拓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恬郡主是香凝皇后的女儿,也是冷瑶的外甥女。我和恬郡主随身携带的玉佩一模一样,大概她是将我当成恬郡主了。” 原来大周皇后不仅没死,还被关在南越的普陀寺!冷瑶到底唱的哪一出?慕容拓的眸子里写满了狐疑。他原先还在纳闷呢,冷瑶费尽心思将一个疯子囚禁于此,究竟意欲所何?现在知道这个人就是大周皇后,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冷瑶的意图。 冷香凝丝毫不理会桑玥的话,她自桑玥手里拿过玉佩,牵着她的手依旧不肯松开,秀美绝伦的脸上露出欣慰无比的笑:“恬儿,来,我给你做了新衣衫。” 冷香凝像捧着一件世间的珍宝,欣喜的同时竟然有些局促不安,生怕一不小心这珍宝就突然消失了似的,这让桑玥有些无所适从。 即将跨门槛时,冷香凝突然回头指着慕容拓,警惕地蹙眉:“恬儿,他是谁?” 桑玥怔了怔,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慕容拓不悦地两眼望天,朋友?一个朋友?哼! 谁料,冷香凝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上了慕容拓的脑门,低声喝道:“追求我的女儿还敢这么傲慢!” 慕容拓眸光一暗,桑玥对他摇摇头,她神志不清,你也神志不清? “我警告你,对我女儿要捧着、供着、护着、疼着,你敢让她受丁点儿委屈,我叫云傲那个混蛋灭了你的九族!” 云傲,不就是大周皇帝的名讳?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香凝皇后貌似记得他? 慕容拓嘴角抽了抽,这个女人怎么跟桑玥刚开始一样讨厌? 冷香 凝拉着桑玥进屋,这是一个古朴典雅的房间,左侧是放着大理石的木桌,木桌上有个可供观赏的砚屏,画着几朵淡雅的白莲;右侧是雕兰花红木梳妆台,镶金卷边铜镜巧妙地嵌入其间,铜镜下的锦绣妆盒一字排开,纤尘不染。正对面是一张挑银丝纱帐,用凤尾金钩挂于两侧,紧挨着床尾的是一个一人高的衣柜。 思焉自衣柜中取出两套裙衫,一套是红色束腰罗裙,一套是湖蓝色水纹曳地群,递到桑玥的面前,小声道:“这是娘娘亲手缝制的,你收下吧,就当……哄娘娘开心了。” “喜欢吗?”冷香凝笑着问向桑玥,美眸中满含期许,生怕桑玥会拒绝似的。 还真把她当恬郡主了!桑玥淡淡一笑:“喜欢。对了,皇后娘娘,你能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历吗?”她指了指冷香凝手中握着的玉佩,“它不是姚家祖传的玉佩吧?” 冷香凝根本不理会桑玥的问题,只痴痴地看着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恬儿,你竟然叫我皇后娘娘?我是你娘,你叫娘……要叫娘……” 桑玥不禁有些尴尬,叫小姨或许她能叫出口,叫“娘”……有些难以启齿了。 思焉一边拍着冷香凝的肩膀,一边给她擦去眼泪:“娘娘,你认错人了,她不是公主殿下,是姚小姐的女儿,桑玥。”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看着桑玥,那眼神,竟然比小猫的还无辜三分:“我不管,你叫我一声‘娘’。” “这……”桑玥叫不出口。 冷香凝忽然一改哭泣的神色,唇角慢慢扬起,笑得如花般灿烂,四下看了看,仿佛确定周围没有隐患,才凑近桑玥悄声道:“我们做笔交易,你叫我一声‘娘’,我告诉你这块玉佩的来历。” 慕容拓和桑玥面面相觑,慕容拓浓眉轻挑:看吧,找个疯子答疑解惑,不是自讨苦吃?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认得你的玉佩? 桑玥默默地踩了慕容拓一脚,笑了笑,道:“你先告诉我。” “告诉了就叫?”冷香凝瞪大明若流波的眸。 桑玥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狡黠,点点头:“嗯。” “你会不会耍赖?” “你要是觉得一声不够,我可以叫你两声,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历。” 冷香凝用手指一比,红唇嘟起:“两声哦!” “嗯,两声。”桑玥笑得花枝乱颤。 慕 容拓扭过头偷笑,桑玥真是会糊弄人,两声“娘”不就是“娘娘”? 冷香凝雀跃地击掌,将玉佩重新挂回桑玥的脖子上,无限爱怜地摸着她鬓角垂下的几缕秀发:“这块玉佩是……” “娘娘!院子里遭了贼,属下进来查探。”前院骤然响起男子低沉的禀报声。 冷香凝身子一晃,花容失色:“恬儿……” 思焉压低音量:“这位公子赶紧带着桑小姐离开吧。” “恬儿……”冷香凝依依不舍地拽住桑玥的衣袖,那模样,像个孩子在求父母别抛弃她。 思焉自门缝里瞥见那群人正匆匆赶来,扭过头:“娘娘,让桑小姐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果然拖不了太长时间!慕容拓拉过桑玥的手:“我改天再带你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慕容拓的最后一句话点燃了冷香凝的希冀,她将衣服塞进慕容拓的手里,无比郑重道:“臭小子,好好照顾我的恬儿!” 慕容拓点点头,一手拿着衣衫,一手抱住桑玥,施展轻功,在思焉的掩护下,从后门跃出。 上了马车后,慕容拓和桑玥同时吁了口气。 “都准备好了吗?”桑玥自莲珠手里接过茶,又递到慕容拓的手中。 慕容拓一饮而尽,挑眉一笑:“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却说桑柔自普陀寺领了个开过光的辟邪香囊,又抽中了一根上上签,这心里是喜不自胜。马车上,一刻不停地端详着黄色的镶有佛纹的香囊,这香囊的气味异常芬芳,刚好能遮盖她身上尚未除尽的腐臭。 绿芜一边打着扇,一边奉承道:“小姐今年的运势一定很旺。” “那是!”桑柔将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恣意道,“我求了支姻缘上上签,看吧,即便没有母亲的周旋,我一样会嫁得好。” 绿芜微笑着附和:“小姐与恬郡主齐名,并称南越第一美人,这天底下的男人莫不都是对小姐翘首以盼,小姐只管慢慢挑就是。” 桑柔丢了颗荔枝在绿芜的身上,意态闲闲道:“你这妮子嘴甜了一回。” 绿芜按耐住心底的不悦,拿起荔枝,恭敬地笑道:“多谢小姐的赏。” “哐啷”一声,车子一偏,桑柔扑在了绿芜的身上。她吓了一条,随即怒火横生,挑开一册的帘幕,问向随行的侍卫:“怎么回事?” “回大小姐的话 ,右边的轮子陷入土坑里了。” “车夫是怎么赶车的?这么宽的路竟然陷进坑里了?没长眼睛吗?” 车夫悻悻地答道:“奴才眼拙,没瞧清草堆下有一个坑儿。” 因车厢严重倾斜的缘故,桑柔很难坐稳,无奈之下,她只得在绿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烈日当头,酷暑难耐,等待众人抬车的过程显得无比漫长。而说来也怪,那坑里仿佛带着吸力般,八名侍卫怎么推也推不动。 桑柔热得快要中暑,不是刚刚抽了个上上签吗?怎么运气还这么差? 就在她越来越掩饰不住心底的火气之际,一辆白色的刻有旭日东升图腾的马车迎面驶来。 “桑小姐。” 她抬眸,一抹白色身影映入眼帘,竟像是冰雪般,透着一股罕见的凉意,一直清爽到她的内心深处。 “裴公子。” 裴浩然看了看马车,心下了然,微笑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桑小姐若是不嫌弃,我送你回府吧。” 他原本听所桑玥要来普陀寺上香,于是跟了过来,谁料在寺里扑了个空,无功而返之际,竟让他遇到了桑柔。 桑柔抬手睥睨了一眼高空的骄阳,美眸被刺目的阳光戳得微痛,凭心而论,她当然不想继续在烈日下暴晒,但……与裴浩然同乘一辆马车,被他人知晓,传对名节有损。 上,还是不上?她思虑了片刻,终究还是吃不得苦头,随裴浩然上了马车。 裴家的马车与定国公府的马车有所不同,风格有些异域,简塌上铺着一层光滑的叫不出名字的软垫,厚厚的,一坐就凹了进去,柔软舒适。桑柔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垫子?我孤陋寡闻,从未见过。” 裴浩然亲自倒了杯果茶,自密封好的盒子里取了冰块放入其中,递到桑柔的面前,语气和善道:“这是皮垫,外面采用牛两层皮所制,内塞数层压制的海绵,透气性不太良好,用在马车上却令人的舟车劳顿显得舒适许多。” “海绵又是什么?”桑柔不禁来了兴趣,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顿时暑气锐减,浑身舒畅。 “海绵是一种西洋人用的类似于棉花的东西。”裴浩然的脸上挂着从容淡定的笑,幽暗深邃的眸极具吸力,令桑柔有些错不开视线。风儿卷起一片帘角,阳光就那么透射了进来,照在他浓眉下的一双翦瞳中,居然滋生了一种夺目勾心的色彩。 “桑小姐 。”裴浩然从桑柔的眼神里读出了异样,“桑小姐,你怎么了?” 桑柔不说话,打翻了茶杯也浑然不觉。她绽放了一抹绝世笑靥,像一株曼珠沙华,绚丽而妖娆,妩媚而清新。她的双颊泛着桃花瓣般的粉红,柔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她的眼眸如盛满了醇香的蜜酒,那丝丝目光,甜得令人心醉。 她探出柔若无骨的手,葱白指尖轻轻划过裴浩然的唇瓣、眉眼、耳垂…… 裴浩然身子一颤,捉住桑柔不安分的手:“桑小姐……” 桑柔的另一只手却像条小蛇般滑入了他的衣襟,在他的胸膛上肆意游走…… 面对这样的诱惑,能克制自己的恐怕只有太监!裴浩然的理智渐渐淹没在桑柔的风情万种里,但他仍保持了最后一分理智,他推了推桑柔越来越近的身子,喉头滑动一下,道:“桑小姐,我们这样……于理不合……我们……” 桑柔却是不管,圈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裴浩然的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坍塌,他深吸一口气,扣住桑柔的头,把心一横,开始与她唇舌相依。 车外,艳阳高照;车内,热火朝天。 是谁,拂落一地衣衫?是谁,流泻一室温存? 冰肌玉骨,健硕胸膛,坦诚相见之际,一丝浓郁的腐臭自桑柔身上传来,钻入裴浩然灵敏的嗅觉深处,他就像泛舟湖上、欣赏江南美景时却突遭船裂,整个人掉进了冰冷的湖中,所有欲望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落在桑柔乌黑肿胀的左乳上,一股极强的恶心感涌上心头!他拉过衣衫给桑柔披上,声线里带了一丝微弱的颤抖:“桑小姐,我们不能这样!” 桑柔的唇红得娇艳欲滴,眼魅惑得令人沦陷。她一把跨坐在裴浩然的腿上,女性的神秘娇嫩徐徐刺激着裴浩然的底线。 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欲望再次勃发,纵然心里万般恶心,身子却迅速觉醒,开始叫嚣! 裴浩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反常!难道说,几个月的相处,他真的已经喜欢上了桑柔? “嗯……” 桑柔的一声轻喘,成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裴浩然阖上眸子,托住桑柔的纤腰,狠狠地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快点结束,他只希望快点结束! 随着身子的律动,桑柔的酥胸在他脸颊上来回蹭着,一边是诱惑,一边是折磨,他偶一睁眼,瞥见桑柔的伤口 正在流出红黄交加的脓血,厌恶地胃里一阵翻腾!可身子想要! 这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可以确定的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想、也不能碰女人了! 就在二人即将攀上欢情的高峰时,异变突起,无数箭矢铺天盖地而来,像一张夺魂的大网,网罗之处,拼命啃噬着一切生灵的性命! 帘幕被箭风掀起,露出里面相互痴缠、还未来得及分开的一对交项鸳鸯。 远处的山坡上,桑玥拉开金弓,搭上箭矢,“咻”的一声,箭离弦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夺命弧线,准确无误地穿透了桑柔的脊背! 一切并未结束!那箭头破腔而出!眼看它就要洞穿裴浩然的心脏,裴浩然全力击出一掌,“咔嚓”,桑柔肋骨筋脉俱断。她连痛都来不及、闭眼也来不及,就那么芳魂早逝了。她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情欲和一丝未达高潮的不甘…… 裴浩然慌忙地穿上衣衫,匆匆瞥了桑柔一眼,想要将她丢下马车,否则被人发现桑柔与他发生了这种事,还死在了他的身边,他不被扣上一个先奸后杀的罪名才怪? 然而,他晚了一步! 他掀开帘幕时,曲府和镇国侯府的马车正分别从两个方向而来,前是林妙芝,后有曲修宜,他……避无可避! 慕容拓从身后抱住桑玥激动得有些颤抖的身躯。 是的,桑玥很激动。前世的一桩桩、一件件像闪电般自脑海里划过。桑柔的欺辱,与大夫人合谋让裴浩然毁去她的清白,设计害她失去两个孩子……那么多血海深仇!在无数个夜晚化为梦魇折磨着她的心智。她曾经替桑柔想了无数个死法,最终决定这样做,前世桑柔与裴浩然相亲相爱、狼狈为奸,这一世,她成全这对狗男女!桑柔,这种死法,够体面吗? “桑玥。”慕容拓紧紧地抱着怀里冰块儿一样的人,心里隐隐作痛。桑柔该是对她做了多少恶事,才被她如此憎恨! 桑玥的胸口剧烈起伏,桑柔死了,大夫人也要油尽灯枯了,可眼下,还有一个最令她深恶痛绝的仇人! 裴浩然,从今天开始,我要一点一点地剥夺你所拥有的一切!将你一步一步地逼下万丈深渊! 桑玥回到棠梨院时,桑玄夜一脸铁青地坐在椅子上,丁香和茉莉战战兢兢地立于两侧,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们极少看到大少爷发这样大的火,那双犀利的眸子跟老爷的一般无二,威严得 吓人。 “大哥。”桑玥打了帘子进来,语气里并无多少惊讶。她今天摆了桑玄夜一道,他不跑来找她的麻烦,那才叫奇怪了。 丁香和茉莉如释重负,二人齐齐给桑玥行了一礼:“二小姐。” “你们退下吧。”桑玥对二人打了个手势,二人退了出去,顿时,房里只剩她和桑玄夜。 “玥儿,你去哪儿了?”桑玄夜沉声问道。 “我去寺里上香了,这是给大哥求的护身符。”桑玥笑盈盈地摊开手,一个黄色符篆出现在桑玄夜的眼前。 桑玄夜被她这个举动弄得心头一软,刚要伸手去拿,又想起了什么,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再次暗了下来:“玥儿,你是不是跟慕容拓一起去的?” 桑玥神色淡淡:“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你大了,就不听父亲和我的话了?”桑玄夜叹了口气,“玥儿,你冰雪聪明,难道看不出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如今的关系有多僵?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敌人来往?” 桑玥神色一肃:“我们要对付的是摄政王,不是慕容拓。” “又有什么关系呢?玥儿!不是摄政王杀了父亲,就是父亲杀了摄政王,你和慕容拓之间摊上个杀父之仇,还能安安心心地在一起?” 桑玥一直都知道是这样的局面,但如今从桑玄夜的口中说出来,却像给她敲了个警钟。她按了按眉心,话锋一转:“大哥,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何父亲要不遗余力地帮助靖王?” 桑玄夜目光幽深道:“靖王殿下才是实至名归的嫡系皇子,本就该由他继承大统。” 桑玥摇头:“不,我要的不是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慕容天和摄政王共同执掌朝政,南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定国公府为何一定要去打破这种安定的局面?摄政王的确有治国之能。况且当今圣上也是先皇的儿子!” “玥儿,你!”桑玄夜像头一回认识桑玥似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夹杂了一丝排斥,“你难道要为了慕容拓背叛靖王殿下?” 桑玥掸了掸裙摆上若有若无的灰尘:“我实事求是,如果不是父亲这层关系,南越的皇帝到底是慕容家的谁,我丝毫不关心,我又不是南越公主,才不要胸怀天下。” 桑玄夜明白了,桑玥是在逼他说出父亲效忠靖王的真正理由。他咬咬牙,道:“父亲之所以豁出性命帮助靖王殿下,是因为……先皇曾留下两道遗诏,其中一道就 是立慕容耀为帝君。” 桑玥把头一偏:“那遗诏,在父亲的手里?” “不错。”桑玄夜语重心长道,“所以在父亲看来,靖王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先皇临死前察觉到了摄政王和太后的端倪,秘密召见了父亲,将两道遗诏交给他。父亲在先皇面前立誓,将穷尽毕生之力辅佐靖王登基。” “原来如此。”桑玥淡淡应了声,垂眸,绕着符篆上的流苏。 “现在你明白我们和摄政王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善了了吧,趁着南越与大周冷战,太后无法从大周获得支持,我们应该尽快地击败摄政王,断了太后和慕容天最大的倚仗。不然,万一南越和大周重修于好,太后从冷家那儿借来大军,我们可就真的以卵击石了。” 桑玥不怕冷瑶向冷家借兵,因为如果冷瑶向冷家借兵,五姨娘势必会向姚家借兵,结果只会是双方都不出兵。怕的,就是冷瑶会向大周皇帝提条件,毕竟香凝皇后和恬郡主都在她的手中! 桑玄夜握住桑玥的手,柔声道:“玥儿,听大哥一句劝,别再和慕容拓纠缠不清。靖王殿下不好吗?” 桑玥慢慢抽回手,若有所思道:“靖王殿下好啊,他当然好,只是他总让大哥你监视我、当我的说客,这让我有些反感。” “玥儿……” 桑玥莞尔一笑,幽静深邃的眸子微弯:“大哥,另一道遗诏是什么?” “我不清楚。”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是什么?” “让桑家的女儿母仪天下!” 桑玄夜走出棠梨院,在门口碰到了莲珠,他的眼珠子动了动,对莲珠微微一笑:“我倒是没发现,你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你今年多大?” 莲珠双颊绯红如霞,低下头:“回大少爷的话,奴婢十六。” “十六啊,”桑玄夜喃喃自语,突然手里的符篆掉落在地。莲珠忙躬身去捡,却发现底端的流苏断了,“大少爷,您等等,奴婢去打个络子,马上就好。” 桑玄夜和和气气道:“离科考只剩两个月了,我得抓紧时间读书,先放你那儿,打好了络子再送到我的院子便是。” 送到大少爷的院子?莲珠的脸越发红了,头垂得越发低了:“是,奴婢尽快给您送去。” 桑玄夜走后,莲珠久久回不过神,直到丁香提着食盒回来,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才尴尬地侧目:“怎……怎么了?” “你瞧什么那么出神呢?大少爷?”丁香挤眉弄眼道。 莲珠倪了她一眼,极力隐忍,唇角仍是勾了一些:“小姐送给大少爷的符篆上的络子坏了,我给重新打一个。” 丁香眼珠子一转,笑道:“你是个有福的,大少爷眼界儿高,听说就只宠幸翠柳一人,二夫人前些日子也送了几个通房丫鬟,他看也不看呢。” “你瞎说什么?什么通房?”莲珠脸色一沉,“你自己喜欢大少爷,扯上我干嘛?” 丁香被说得呼吸一滞,眼睛眨个不停:“谁说我喜欢大少爷呢?” 莲珠反客为主,耸耸肩,乐呵呵道:“依我看啊,是你想给大少爷做通房吧,不然怎么会留意大少爷每晚宠幸了谁?” “莲珠!”丁香腾出一只手要去捏莲珠的耳朵,莲珠撒腿就跑。二人闹腾了好一阵,直到进屋才有所收敛。 “二小姐,用膳吧。”丁香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取出,“对了,二小姐,奴婢方才在膳房听到下人说,大小姐房里没过去领膳食呢。” 桑玥嘴角一勾:“以后她房里都不会有人去领了。” “二小姐,不好了,丞相府的人来消息,说大夫人她……”茉莉打了帘子进来,一脸慌张,“她快不行了!” 丞相府。 孙氏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上次韩珍来府里小住的时候,她和韩珍走得近,公公和婆婆就将韩珍疯了的责任推在她的身上。这一次,她谨小慎微,除了偶尔陪婆婆去看望韩珍,别的时候压根儿连韩珍的院子都不会靠近。如此一来,她又与日日前去探望韩珍的萧氏形成鲜明对比,落了个刻薄长姐的骂名。 好吧,她今日就带着炖汤补品、新鲜瓜果去大张旗鼓地去探望韩珍! 半路上,回廊下,遇到了死对头萧氏!萧氏穿一件宝蓝色华服,内衬纯色罗裙,头顶望仙髻,簪两支孔雀华盛,孔雀的羽毛上缀着粒粒明艳动人的蓝宝石。乍一看去,雍容中透着几许妩媚,妩媚里还嵌了一丝高贵。 “大嫂带着这么多好东西,是要去哪儿啊?” 孙氏冷冷一哼:“我去哪儿需要向你汇报吗?让开!” 萧氏自动让了路,优雅地笑道:“莫不是大嫂要去看望长姐吗?” “怎么?只许你去,不许我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幺蛾子!”孙氏恣意地 ☆、第八十六章 这圣旨也太赶巧了!若是晚一天,等定国公府发了丧,所有子女都必须守孝三年,即便皇帝也不能强行纳她为妃。现在,皇榜先昭告于天下,她在名义上已是顺妃娘娘,定国公府死了谁,与她并无多少关系。 众人磕头,起身,滕氏又让刘妈妈给秦公公看了重赏,秦公公欢天喜地地走了。 滕氏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懂朝堂的分派之争,在她看来,桑玥是个庶女,能入宫成为皇帝的第一个妃子,实属三生有幸。尽管皇帝年幼了些,但正好培养感情,桑玥宠冠后宫指日可待。一时间,死了媳妇儿和孙女儿的晦气似乎被冲淡了一点,但她不能表露,于是拉过桑玥的手,语重心长道:“玥儿,你母亲和姐姐刚刚过世,不宜露出喜色,明白吗?” “玥儿明白。”桑玥捏着圣旨,只觉得那明艳的色彩像带了针一样的刺着她的双目,她眨了眨眼。 “你是个懂事的,回去准备吧。”滕氏吩咐了一句,在刘妈妈的搀扶下回了福寿院。布置灵堂和拟办宾客的名单之事则交由二夫人韩玉去做。滕氏可是半点儿都不愿意为韩珍费心! 林妙芝拍了拍桑玥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桑玥,进宫给一个十岁的皇帝做妃子,真是贻笑大方。这摆明了是一种牵制定国公府的手段,偏偏桑玥还未议亲,如果桑玥拒绝,就成了抗旨,将会给定国公府都带来灭顶之灾。那个封号“顺”就是一个赤裸裸的警告,顺则昌,逆则亡!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颓废:“桑玥,要不,找慕容拓想想办法吧,毕竟他是摄政王的儿子……” 桑玥绕了绕鬓角的秀发,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还有几天的时间么?对了,桑柔的香囊你换过来了没?” 林妙芝从宽袖里摸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笑呵呵道:“这儿呢,还是我替你处理吧,我拿回去烧掉,免得让人在你这儿查出蛛丝马迹。” 桑玥感激地笑了笑:“也好。不过,你可得小心,别闻到伤了自己,它的后劲很足的。” 桑柔怎么都没想到,去寺里上香所求的香囊早已被慕容拓安排小沙弥掉了包,为了让她更加信服这个香囊,慕容拓特地安排人拿了一整盒的上上签给她抽,她自以为转运了,殊不知那签筒里支支都是上上签。 绿芜提前服用了解药,所以没事,一路上她不停夸赞桑柔,好让桑柔对香囊爱不释手。至于路上的坑么,慕容拓命人抢在桑柔的马车来临前挖好,并用青草盖住, 再灌入天然树胶,桑柔能收买来福,桑玥就不能收买新的车夫? 从韩玉送给桑玥避邪香囊的那一刻起,桑玥的脑海里就有了这么个主意,一个多月的筹划,只为赏给桑柔一个体面的死法! …… 桑玥即将成为顺妃的消息迅速传播到定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随之而来的,是愈演愈烈的诡异流言,下人议论纷纷,大抵都是对这位二小姐的艳羡。 清薇阁附近,下人们一边收罗着颜色鲜艳的花束,将其换成白色的鲜花,一边津津有味地闲聊着。 “听说了没,二小姐被封妃了!”雀儿擦了擦换上新花的瓷瓶,随口问道。 鹂儿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大夫人和大小姐死了,二小姐却飞上枝头,这说明什么,你们知道吗?” “什么?”雀儿挠挠头,瞪大眼相问。 鹂儿用手横着在脖子那儿做了个手势,道:“说明二小姐命硬啊,一天之内,接连克死了嫡母和嫡姐,啧啧啧,真不知道下一个被克的人是谁!” “啊——”雀儿和几名下人掩面惊呼。雀儿又道,“啊?不会是五姨娘或者老爷吧?” 鹂儿瘪瘪嘴:“也保不准是老夫人呢!” 下人们叽叽喳喳,口无遮拦,被路过的桑秋听了个正着。她冲过去喝止了她们:“你们在说什么?不许污蔑我二姐!我二姐不是那样子的人!” 几人连忙转身,齐齐给桑秋行了个礼:“三小姐,奴婢们知错了。” “知错了还不够,我警告你们,以后不许再说二小姐的坏话,不然我就告诉父亲,将你们赶出府去!”这是她第一次发火,她实在是忍无可忍,这群下人怎么能如此诋毁二姐?二姐就是她的天,她可以受苦,但决不允许二姐难受! 下人们面面相觑,皆保证下次不会了。但他们心知肚明,这件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棠梨院。 桑玥送走了林妙芝,又从院子里挑了几个得力的下人送外贵叔的铺子,铺子扩建之后,急需跑堂的伙计。茉莉的针线活儿是所有人里面最好的,要是放到铺子里成为教导裁缝,监督女工制衣,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她是祖母送的人,要将她弄出去有些麻烦。祖母这段时日,本就冷落了她不少,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不着给祖母过不去。 桑玥简单用过晚膳后,又拉开绣架上的布幕,开始收尾的工作。这是一幅双面绣,一面 是紫气东来、旭日出海;另一面是美人如仙、竹林戏蝶。寓意祥瑞临门、青春永驻。那人,应该会很喜欢吧。 “二小姐,三小姐来了。”茉莉打了帘子禀报道。 “怎没见莲珠和丁香?她们去哪儿了?”桑玥修好最后一片竹叶,洒了点金粉成日晖,淡淡问了句。 茉莉答道:“好像是去大少爷的院子了,说是给大少爷送东西。” 钟妈妈端了一碗红糖水过来,对茉莉吩咐道:“你下去吃饭吧,这儿有我。” “好嘞。” 茉莉退下后,钟妈妈将糖水递到桑玥的面前,桑玥接过慢慢了起来,她才自顾自地喃喃道:“奴婢瞅着丁香和莲珠都对大少爷动了心思,女大不中留,还真是这样。” 桑玥将糖水喝完,似笑非笑:“钟妈妈,你想说什么?” 钟妈妈朝外瞄了一眼,道:“奴婢知道大少爷反对你同慕容公子来往,丁香和莲珠都是贴身服侍的,尤其是莲珠,她对你和慕容公子的事一清二楚,万一……” 桑玥扭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片绿叶上,唇角微微勾起,道:“万一她们忍不住给大哥当起了探子,反而让慕容拓身陷囹圄了,对不对?” “希望是奴婢多虑了。” 桑玥转过身,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我以前倒是没发现钟妈妈你挺会为慕容拓着想。” 钟妈妈讪讪一笑:“铺子里的生意多亏了慕容公子和曲公子关照才能红红火火,偶尔来几个地痞流氓,都被慕容公子的人给挡回去了。” 桑玥慢条斯理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排密梳,缓缓地梳理着她略有些躁动的心:“他还派了人守在铺子里?” “是啊,那跑堂的李东和李志两兄弟就是慕容公子的人。”刚说完,钟妈妈扇了自己一下,“瞧奴婢这张嘴,又多话了!” 桑玥抬手拂过绣品上的丝竹,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钟妈妈。”钟妈妈疑心丁香和莲珠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在为慕容拓当说客。她与慕容拓私相授受本就于理不合,钟妈妈非但不反对,反而替慕容拓说话,慕容拓到底做了什么事,居然将钟妈妈给感化了? “二小姐不明白,说句以下犯上的话,奴婢这一生待二小姐视如己出,二小姐在奴婢的心里比亲闺女还重要,慕容公子对二小姐的心意,奴婢看在眼里,奴婢不希望二小姐一个人撑着。”唉!慕容公子为二 小姐做的,远不止二小姐看到的那些! 桑玥用食指戳了戳眉心:“告诉他?告诉他恐怕就真的无法善了了。”幸亏慕容拓又回了普陀寺,要让他知道自己即将被选送入宫为妃,盛怒之下,难保不会冲动得做出傻事。 “二小姐,三小姐来了。”二人说话间,茉莉大声禀报道。 桑秋又是哭着进来的,不过这次,她的脸上除了伤心,还有些愤怒。 钟妈妈忙呈上新鲜水果,笑道:“二位小姐聊,奴婢先退下。” 屋子里没了外人,桑秋的泪珠子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桑玥摇摇头,掏出帕子给她擦拭:“三妹,谁欺负你了?” 桑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他们说你命硬,克死了母亲和大姐。” 桑玥冷冷一笑,树欲静而风不止,有的人就是喜欢造谣生事。她哪里克死了大夫人和桑柔?她是杀死了她们两个祸害!“是不是还说下一个就要克死五姨娘或者祖母了?” “诶?二姐你怎么知道?”桑秋杏眼圆瞪,眸子里残留着尚未落完的泪,显得一双乌黑瞳仁似浸在水中,亮晶晶的。 “我瞎猜的。”流言蜚语当然是往大的地方说,定国公府如今谁最宝贵,当属老夫人滕氏和怀了身子的五姨娘。若桑玥猜得没错,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凡滕氏有个头疼脑热,只怕都会怪自己克着她了。 桑秋忽然想起重要的事,神色一肃:“那……那二姐你真的要进宫做妃子吗?我舍不得你。” 桑玥摸了摸桑秋的头,将她发髻上的所有首饰取下:“三妹,现在是非常时期,母亲和大姐的丧事马上就要办了,不要谈论任何嫁娶之事,免得落人口实,知道吗?还有,今日你来过我这儿的事,不要外传,我怕会有人对你不利。” 桑玥的表情无比郑重,桑秋似懂非懂,但她不敢怀疑二姐的话,乖乖地点了个头。还想聊几句,桑玥却催促她离开了。 桑玥推开轩窗,一股热浪来袭,盛夏的夜晚,燥热万分。晓月当空,树影斑驳,那树影错综复杂,竟然勾勒得她的心也莫名地忐忑。明明三个最恨的人已死其二,另外一个被拘捕入狱,按理说她应该解气,应该舒心。可为何,她半分喜悦都无,反而潜意识里流动着一丝不安呢? 是她,想多了吧,希望是她想多了。 慕容天不喜欢她,所以这道圣旨并非出自慕容天的手。照慕容拓的自由行踪来看,摄政 王应该还不知道她和慕容拓的事。那么,幕后黑手就只剩冷瑶或者……摄政王妃了。 冷瑶是想抓她做人质来要挟定国公府,摄政王妃是想拆散她和慕容拓,不论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极其不利。即便没有遇到慕容拓,她也绝对不会入宫为妃! 就在她寻思着如何应对这道圣旨之际,门外又响起了通报声:“二小姐,四小姐来看你了。” 桑飞燕回府近两个月,时不时去各个姐妹和桑玄夜的院子里坐坐,与大家处得十分友好,是以她来看桑玥,桑玥并无半分惊讶。 “二姐姐。”桑飞燕已换上了白色麻衣孝服,墨发被简单地挑起一指,用白色发带束于脑后,左边簪了朵白色的小花。她双目微红,氤氲着水汽,一张瓜子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大概是伤心过度,她愁容满面,声线沙哑。这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祖母让我给你送孝服过来。” 桑玥自桑飞燕的手中拿过两套丧服,放在凳子上,语含悲悯:“四妹有心了。” 桑飞燕拉过桑玥的手,殷殷切切道:“二姐姐,你别怪祖母。”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看着桑飞燕。 桑飞燕神色哀戚:“圣旨已下,你就是皇家的人,按理说不需要也不该为任何人披麻戴守灵也会轮到你。真真……是委屈你了。” 接到圣旨时,滕氏的眸子里满满的可全都是喜色!才个把时辰,态度就变了?想必流言蜚语已传入了滕氏的耳中。桑玥诚然道:“祖母说的对,我还是桑家的女儿,为母亲和大姐尽孝是应该的。” “还有……”桑飞燕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但说无妨。” 桑飞燕的贝齿紧咬着红唇,一双手不停揉着孝服的衣角:“那些流言蜚语我也听说了,二姐姐要当心,我怕大舅舅他们会趁机挖苦你。” 挖苦她?说她克死了大夫人,这样丞相府就不用承担全责,好法子!而刚刚,韩正齐的确来过!桑飞燕的提醒不无道理,至少,与她所想一般无二。 桑飞燕喉头滑动一下,杏眼含真:“二姐姐,你可别告诉我母亲我同你讲了这些,她会生气的。” 桑玥拍了怕桑飞燕不停揉着衣角的手,笑容浅浅,仿佛并不存在似的:“嗯,多谢四妹。” 送走桑飞燕之后,桑玥带着小慕儿出去散步。小慕儿越发强壮了,体型较成年狼狗更高大,不同于普通藏獒的凶残,小慕儿极富 灵性,仿佛可以听懂桑玥的指令,它从不乱咬人,因此桑玥从不拿绳子拴它。 漫步在无边的夜色中,桑玥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周围的局势,直觉和经验告诉她,那些克母克姊的谣言之所以能一下午就传遍整个定国公府,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到底会是谁?丞相府的韩正齐吗? “嗷嗷嗷!”不知不觉间,桑玥已和小慕儿行至一处凉亭旁,右侧是一座假山,左侧是几棵老槐树,脚下的青石板路微微泛着幽光。小慕儿朝着假山的方向大声吠了起来。 桑玥眸子一紧,喝道:“出来!” 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她梳着光鲜的发髻,簪一支白玉钗,钗顶坠了一小椭圆形粒珍珠,应是抹了头油的,所以鬓旁闪动着淡淡的光晕。她虽低着头,桑玥瞧不清她的样貌,但瞧穿着打扮,绝非寻常丫鬟。 “二小姐!”她跪在了桑玥的跟前,身体开始抖动,仔细辨别,好像在抽泣。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你是谁?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抬头,月光下,她的肌肤如凝脂般细嫩、似初雪般白皙,桑玥暗暗一惊:“翠柳?你不在大哥的院子里好好呆着,跑出来瞎转悠什么?” “二小姐,”翠柳磕了个头,“你救救奴婢吧!”上午刘妈妈正要逼着她喝下堕胎药,幸亏翠竹机警,说老夫人有急事相找,刘妈妈才暂且放过了她。为此,翠竹被打了二十板子,而今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桑玥若有所思地看了翠柳一眼,她不愿意桑玄夜插手棠梨院的事,那么她自然也不能插手桑玄夜院子里的事了。她摆了摆手,道:“我救不了你,你走吧。” 翠柳心中一怔,一般情况下不都是先好奇地问问什么事吗?二小姐……一点都不好奇?眼看着桑玥转身要离去,翠柳把心一横,抱住她的腿:“二小姐,奴婢怀了大少爷的骨肉,奴婢想把他生下来,大少爷最疼你了,你替奴婢讲几句好话吧!” 未婚就先让通房有了孩子,桑玄夜真是糊涂!关于这个翠柳,桑玥听说过,颇受桑玄夜的疼爱,这大半年来,独她一人被桑玄夜宠幸。 桑玥忽然想起了林妙芝,第一反应是:与其留着这么一个害人精在桑玄夜的身边,将来与林妙芝争宠,倒不如早早了结了她。但转念一想,如果桑玄夜对林妙芝无情,即便死了一个翠柳,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关键啊,还是在男人。况且,林妙芝也知道桑玄夜有这么个通房, 她都能接受,自己还瞎掺和什么! 真不敢想象慕容拓那家伙,怎么应付上百个通房?不过,他要是敢动一个,她就一辈子不理他! 翠柳的哭声渐重,桑玥敛起染了一丝暧昧的思绪,正色道:“翠柳,我无权干涉大哥的任何决定,如果他放弃了自己的骨肉,你作为他的通房,唯有遵照他的意思办。我想当初祖母将你送给大哥,定是觉得你不仅样貌过人,而且蕙质兰心。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你闹得人尽皆知,也不会有第二条出路。你想想,徒劳的挣扎凭空让大哥厌了你,可划算?” 翠柳陡然睁大眼,尔后缓缓垂下眼睑,似在回味桑玥话中的含义。小慕儿跑到她身旁,左闻闻右嗅嗅,她浑然不察。 言尽于此,翠柳要如何,与她无关。 翠柳松了手,声轻若细蚊:“可您,不是顺妃娘娘吗?您只要下一道旨意,大少爷一定会听的。” “既然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就更没必要掺和你的小事了。”桑玥淡淡地扫了翠柳一眼,脑海里飘过一个思绪,她猛然抓住,思虑了片刻,带着小慕儿回了棠梨院。 定国公府的大红灯笼被撤下,挂上整齐划一的白色布幔和灯笼,灵堂设在慈安殿,第一夜,本该由嫡子守灵,但桑玄羲远在江南,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往回赶也要至少七日,那时,大夫人和桑柔早已收棺下葬。所以,现在守在灵堂的是桑玄夜。 回到棠梨院时,丁香和莲珠都灰头土脸的,想来是去见桑玄夜却扑了个空,所以心情欠佳,如此,倒是与这悲怆的氛围又契合了几分。 小慕儿一把叼起白色孝服,朝着桑玥摇头晃脑,蹦个不停。 “你叫我换上它?” 小慕儿把孝服叼远,似在做出否定回答。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小慕儿的意思是…… 大理寺的牢房。 裴浩然身穿血迹斑斑的囚衣,头发蓬乱,双手肿胀得根本数不出指节。尚未定罪、尚未审判就被人上了夹棍、使了厉鞭!他已经挨过了三轮刑罚,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好在狱卒们比他更累,现在全部呼呼进入了梦乡。 他从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窗户看着外面的天色。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他明明是去找桑玥的,却碰到了桑柔,恰好适逢桑柔的马车出问题。他送桑柔一程乃平常之举,任谁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会袖手旁观。可桑柔怎么 就引诱起他了呢?更诧异的是,他竟然没能把持住!二人共赴云雨之际,破天荒地遭遇伏击,桑柔惨死后,意外地又碰到林妙芝和曲修宜。 为什么他反复推敲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越来越觉得这其实是个连环计呢? 如果他不出门,便不会碰到桑柔; 如果桑柔的马车未出故障,他与桑柔已擦肩而过; 如果他不曾被欲望消磨了大半的警觉,就能很好地应对伏击; 如果林妙芝和曲修宜没堵住他的退路,他早已逃之夭夭。 四个“如果”,缺一不可! 现在,裴浩然可以完全确定自己是被算计了!可究竟是谁,洞悉了他对桑玥的心思?又是谁操控桑柔的行踪?以及唆使林妙芝和曲修宜? 一双幽静深邃的眸像流星一般闪过他的脑海!他敏锐地抓住!是的了,除了桑玥,别无他人!但,桑玥一人孤掌难鸣,那么帮凶是谁呢?曲修宜,貌似与慕容拓走得很近…… 早在庄子里,他就看出慕容拓对桑玥有意思,而今,他们两个竟然狼狈为奸,毒害桑柔和他! “桑玥,你竟是如此恨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仅仅陷害过你一次,可你不是安然无恙吗?”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裴浩心生预警,然敛气屏声,坐在了木板床上。 借着昏黄的油灯,裴浩然用余光看见一道黑影笼罩了牢房前的光亮,他浓眉一蹙,那人亮了个令牌,道:“主子叫我来看你。” 裴浩然目光凛凛地盯着他那根本看不清的面貌,声若寒潭道:“他们对我动用了私刑。” 黑衣人淡道:“你别认罪就好,主子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吃点苦是应该的,谁让你没事跑去玷辱定国公府嫡出千金的清白,还害得人家枉死。” 裴浩然并不气恼,语气如常道:“我也不算白挨了那么些刑罚,至少我能确定大理寺中有桑楚沐的人。” “树大招风,桑楚沐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他逍遥不了多少时日了。即便主子不动手,想要他命的可大有人在。” “浩然。” 黑衣人骤然侧目,单手运气一团内力,裴浩然及时打断他:“她还有点用处。” 黑衣人覆手灭去杀招,悄声道:“保重。”尔后快步至左侧的刑房藏了起来,待来人路过,他才窜去,迅速逃离了大理寺。 “ 浩然!”韩玲萱一脸凄楚地抓住牢房的木板,泪如雨下,“浩然,你没事吧?” 裴浩然露出几许疲倦之态,捂住胸口一步一步,艰难地靠近韩玲萱:“你来干什么?不怕韩丞相怪你吗?狱卒有没有为难你?” “我瞒着祖父呢,外面的狱卒貌似喝醉了,我很轻松地进来了,”韩玲萱突然瞅见裴浩然肿胀的手和斑驳的衣衫,一颗心疼地像被刀子在割,“浩然,你受苦了……” 裴浩然探出手摸着她的脸,道:“受苦我不怕,我只是不甘心这样被人陷害。” 韩玲萱偏着头,紧紧地贴着他的手:“我就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你跟桑柔无冤无仇,断然不会杀害她!” 杀害?不是奸杀?裴浩然幽暗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定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那么,他想出狱就好办多了。 他发誓,出狱之后,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桑玥! ☆、【第八十七章】谣言背后的阴谋 裴浩然从怀里掏出帕子,咬破食指,写下几个鲜红的大字,尔后将其折成一个诡异的西洋结,直觉告诉他,桑玥一定能解开此结。他将血书递给韩玲萱,郑重道:“玲萱,你明天去定国公府吊唁的时候,将这个交给桑楚沐和桑玥,一定要他们二人同时在的时候再给,知道吗?” “为什么是桑玥?”韩玲萱柳眉蹙起。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但凡听说裴浩然与哪名女子有瓜葛,心里就吃味儿。 裴浩然的瞳仁暗沉如墨,徐徐叹道:“我只是怀疑……不敢确定,好了,你别问那么多,要不是情非得已,我真的不愿意将你牵扯进来。” 这句话成功地误导了韩玲萱:“难道……设计陷害你的人是桑玥?” “你别瞎猜。” 裴浩然越是否认,韩玲萱的怀疑越深,她颤颤巍巍地接拿过那封血书,放在宽袖的卷边儿里,上面触目惊心的血红令她心如刀割,她一眨眼,又是两行清泪,似喃喃自语又像许下一个承诺:“浩然,不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会救你出去,你相信我。” 裴浩然根本就没指望韩玲萱有能力救他出去,但他仍旧感激地、苦涩地笑了:“经此一事,我的人生或许从此有了不可磨灭的污点,你要明白,在桑楚沐的眼中,是我害死了他的女儿,现在我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实在不想连累你,想必韩丞相也会做出正确的取舍。” 正确的取舍?那是什么?放弃她和裴浩然的亲事?韩玲萱被自己这一个大胆的猜测吓得浑身发冷,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浩然,我韩玲萱这一生只做你的妻子,君心如磐石,妾当作蒲苇,只有你心中有我,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你!” “难为你了。”裴浩然的目光落在韩玲萱右掌的黑色手套上,手指处空空如也,一如他此时的心。如果一定要逼他承认心里装了谁,那个人只会是桑玥,不是韩玲萱!事到如今,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对桑玥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憎恨多一点?他只知道,在内心深处一个无人能够触及的地方,被桑玥点燃了一簇火焰,这火焰灼得他五脏六腑剧痛,却令他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快感!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有了征服的欲望。 他抑制住体内翻腾的兴奋,点了点头:“去吧,万一狱卒醒来发现你,就不好了。” “浩然,你多保重。”韩玲萱依依不舍地走了。大理寺外,皓月当空,夜色唯美。这样的良辰美景,她却感觉心里凉飕飕的、空落落的,是错觉还是事 实,她从浩然的眼中读不到丝毫的情动。 回到丞相府,罗氏的宁福院坐满了大大小小一家子人。 罗氏一身白色襦裙,满头银发蓬松,老泪纵横,无力地用手支着头,憔悴得像一片秋末的落叶,再来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刮入冰天雪地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一生吃斋念佛,不就是为子孙积德积福?为何,她的女儿和外孙女……仍是早她一步去了呢? 韩丞相面色铁青地坐在罗氏身旁,他的左下首处,依次坐着韩正齐和韩天轶,右下首处坐着韩正楠、萧氏、和韩天宇。孙氏和白兰跪在大殿中央,默默承受着韩丞相的怒火。 白兰的手指已尽数断裂,她被用了极刑仍是一口咬定是孙氏杀死了大夫人。 孙氏哭着道:“公公,婆母,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杀长姐,是长姐先拿棒子打我,我无意推了一把,哪晓得她就磕破了头?” “孙夫人,”白兰泪眼婆娑,虚弱地开口,“说话要凭良心,我家夫人疯了,为了怕她伤到自己,我连鸡毛掸子……都收了起来,又哪儿来的棒子?我家夫人不过是……骂了你几句,说你又老又丑,没萧夫人好看,你就……就怒火中烧,对准桌子的方向将她推了下去。” 孙氏嫉妒萧氏,曾谋害萧氏滑胎,要是韩珍真的这般咒骂的孙氏,可不就是触了孙氏的逆鳞?如此,孙氏一怒之下错手杀了大夫人就不足为奇了。 “你……你这奴婢信口雌黄!”孙氏狠狠地掐了掐白兰的脸,咬牙切齿道,“韩珍什么时候这么骂过我?我又什么时候对准桌子的方向推她了?” 孙氏已经被气得丧失了理智,浑然不觉自己在情急之下嚷了大夫人的名讳,这会子,众人越发感受到孙氏对大夫人的厌恶了。 韩正楠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出好戏,他和萧氏是丞相府为数不多的知晓真相的人,但他可不会跳出来给孙氏作证。 “够了,孙萍!你是不是也要被用上一番刑罚才肯承认自己造的孽?”韩丞相的耐心所剩无几,孙氏是媳妇儿,可有可无,但韩珍是他的女儿,媳妇儿杀死了女儿,叫他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还欠定国公府一个交代,你不想被送入京兆府,就拿着休书离开吧。这已经是给了你们孙家天大的面子!” 休书?孙氏如遭五雷轰顶,耳鸣眼晕,好半天才回过神,丞相府的人要休了她?她哀怜地看向韩正齐:“相公。” 韩正齐缓缓地移开目光,他与孙氏本就 不如二房的两口子那般恩爱,出于丞相府的礼仪教养,他尊重孙氏,可多年来他的妾室无所出,要说孙氏没从中做点手脚,他根本不信!他对孙氏的耐心早消磨殆尽,休了孙氏,他求之不得。 “祖父!不要休了母亲!”韩天轶跪在了孙氏身侧,恰好此时韩玲萱跨入厅内,听到了最后几句谈话,心里一慌,也随韩天轶一并跪了下来,“祖父!” 韩丞相冷冷地扫了这两个不中用的孙儿,语气寒凉道:“天轶,要不是你同你父亲坚持要将你姑姑带回丞相府,兴许她就不会惨遭毒手,说到底,你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韩正齐陡然被点名,脑海里空白了一瞬,他起身一福:“父亲教训的是。”尔后,冷如寒刃的眸光扫过韩天轶的脸,韩天轶心中一凉,不敢再言。韩天轶无比委屈,当初听信了桑玥的谗言,以为将姑姑接到丞相府住,桑柔就会时常过来探望,他再借机与桑柔独处,让祖父和父亲目睹他们情投意合。谁料,桑柔先是被禁足,后是要养伤,好不容易伤好了,可以出府了,她的第一件事不是来探望亲生母亲,而是去劳什子寺庙上香!一上,还赔了一条命! 韩丞相起身,将哭得几欲昏厥的罗氏扶起来,对孙氏冷声道:“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念在你孕育了天轶和玲萱的份上,会分你一份家产,明早,你就离开吧。” 罗氏在韩丞相的搀扶下经过孙氏的身旁时,孙氏探出手扯住罗氏的裙摆,哀求道:“婆母,你救救我,你是吃斋念佛之人,有一副菩萨心肠,你救救我!我不想离开丞相府,我舍不得您老人家,舍不得正齐,舍不得天轶和玲萱啊!”说到最后,她已哭成了泪人儿。 这回,罗氏却一言不发,只轻轻自孙氏的手里扯出裙摆,随韩丞相一同离开了花厅。 韩玲萱的一口气郁结在心,她这是摊上了什么事儿?未婚夫身陷牢狱之灾,母亲又被休出府,她到底得罪了谁,竟遭此横祸? 韩天宇有些意犹未尽,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流转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暗光,祖父对孙氏的惩罚实在太轻了!他审视的目光落在韩玲萱袖口的一滴血迹上,眸子弯了弯,道:“大姐,你去哪儿了?” 韩玲萱垂下珠帘般的眼睑,支支吾吾道:“我刚刚出去了一会儿。” 韩天宇眼眸含笑,状似诧异道:“大姐,你该不会是去大理寺看望大姐夫了吧?” 韩正楠喝了口茶,纠正儿子的语病:“天宇,你大姐和裴公子尚未成亲, 你称呼裴公子为姐夫有些欠妥。” 表面上是在责备韩天宇话里的错处,实际却默认了韩天宇的猜测。 韩正齐双拳紧握,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玲萱一眼,站起身,不理会二房的挑衅,甩了个冰冷的背影给韩玲萱和孙氏。韩玲萱懵了,她方才正打算顺着韩天宇的话,向父亲求情,希望父亲能救出裴浩然,可父亲,怎么就走了呢? 望着韩正齐逐渐消失的背影,韩天宇微弯的眸子倏然迸射出凛冽的寒芒,玥姐姐,你要当心韩正齐…… 翌日,定国公府正式发丧,大夫人和桑柔的死讯像一道晴天霹雳在京城的上空轰然炸响,谁也没料到,一天之内,母女接连殒命,一个死在丞相府,一个死在裴家马车内。 桑玥刚刚被册封为皇妃,定国公府就死了人,各种猜测像暗涌一般波及了大半个京城,就连定国公府的内部传言也仿佛长了翅膀似的遍地乱飞。 这种谣言传到了皇宫,冷瑶只是淡淡笑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就在定国公府的人被谣言折磨得焦头烂额之际,大理寺那边传来了消息:抓到了行刺裴家马车的凶手!那人供认不讳,承认是裴浩然的仇家,欲要行刺裴浩然却误杀了桑柔。 桑楚沐自是不信,桑柔并非死在箭下,而是死于内伤,据曲修宜和林妙芝所言,那群杀手并未靠近裴家马车,车里一直都只有裴浩然和桑柔两人,桑柔身上致命的内伤无疑是出自裴浩然的手。 灵棚外,他迎送往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他渐渐有些乏了,桑玥关切地递过一杯温水:“父亲,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桑楚沐神色复杂地看向桑玥,这个女儿最是憎恨韩珍和桑柔,她们两个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何眸子里哀戚一片,惹他心疼呢? 桑玥明白桑楚沐的想法,她上前一步,坦荡地望进桑楚沐深邃的眼,轻声道:“父亲,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桑楚沐仔细辨别着桑玥清澈的眼神,曾几何时,她只是个怯弱的被欺负了连哭都不敢哭的小女孩儿,岁月蹉跎,他沙场点兵,留她一人存活于央央后宅,上天恩厚,竟让她出落成这般风华绝代的人儿!身披麻布孝服,头簪淡雅清菊,惨白的装束掩不住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华贵傲骨。 像!又不像! “父亲。” 桑玥轻唤一声,桑楚沐回过神,握住桑玥的手,许了一句承诺:“待忙完丧事,我再来解 决你的问题,放心,我不会让你嫁入皇宫的。” 此时,韩玲萱满面愤色地走了过来,她四下看了看,用身子挡住宾客们的视线,将裴浩然的血书递给桑楚沐:“姑父,这是浩然让我交给你的。” 桑楚沐一听是裴浩然的东西,眸光就黯淡了几许,他接过,扯了半天打不开,桑玥看着那熟悉的手法,道:“父亲,我来吧。” 桑楚沐将东西递给桑玥,桑玥三两下就解开了,韩玲萱瞠目结舌,昨晚她可是费了老大的心思也没能弄开,桑玥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浩然和桑玥的关系,或许并不如旁人眼中的那般单纯!一念至此,新妒加旧恨,她看向桑玥的眼神更加寒凉了。 桑楚沐定睛一看,脸色大变!裴浩然竟然威胁他! “姑父,浩然写了什么?”韩玲萱诧异地问道,踮起脚,企图瞄上几个字眼。 桑楚沐掌心一握,一帕血书化为灰烬:“没什么,你姑姑和表妹尸骨未寒,你不进去拜祭,反而替害死你表妹的凶手鞍前马后,着实有些过分了。” 韩玲萱倪了桑玥一眼,嗔道:“姑父,浩然是被人陷害的……他……” 韩玲萱话音未落,桑楚沐沉重如一块万年玄铁的眸光压上她的头顶,吓得她赶紧将未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 桑玥的唇角勾起似嘲似讥的弧度,裴浩然,你连韩玲萱这个二愣子也挑唆,当真是被猪油蒙了招子! 当日,前来吊唁的除了京城的各大世家,还有皇亲国戚。燕王慕容齐、襄王慕容铮、秦王慕容庆、梁王慕容笙和襄王慕容耀都来了,就连摄政王妃也来了。楚婳与韩珍本是闺中好友,若不是两家对立,二人的关系应该是无比亲厚的。 楚婳一进定国公府就听说了桑玥克死嫡母和嫡姐的传言,心里甭提多乐呵,克吧克吧,进宫后把冷瑶母子一并克死才最好! 楚婳自灵堂出来后,欲要离开,途径二进门时,却在梅园附近碰到了桑玥。 阴天,乌云滚滚,空气闷热,乃雷暴之兆。诡异的天色像一块灰色的纱幔笼罩着形形色色的人,加上丧事之影响,莫不都是一副暗黄的苦瓜脸。眼前花丛中与韩天宇比肩而站的人儿却不同,她肤色白皙,双颊微红,一双清冽的眸子纯净得似一捧天山瑞雪,淡淡的,冷冷的,又不失风华。 可不管桑玥如何有魅力,楚婳都对她提不起半分好感。所谓婆婆看媳妇,越看 越添堵,别看楚婳处心积虑地给慕容拓塞女人,可真当她发现慕容拓心里有了一个比她更重要的人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桑玥! 韩珍在世时,就被这个庶女儿弄得身心疲惫,她可不会让这么个灾星在拓儿身边打转! 她细细回想了拓儿这大半年来的反常举动,得出一个结论:桑玥将拓儿迷得团团转,以至于拓儿一个通房也不肯要!甚至为了抵制媚药用刀子戳伤了自己!试问哪个王公子弟不是三妻四妾,通房成群?桑玥居然要独占拓儿!一个庶女,也配?更重要的是,桑玥是敌人的女儿,搞不好她是个细作,企图通过拓儿来获得摄政王府的消息! 楚婳从头上拔下一根凤钗递给樱桃,在她耳旁小声吩咐了几句,樱桃会意,拿着凤钗朝桑玥走去:“奴婢参见顺妃娘娘。” 桑玥转过身,一看是摄政王妃的贴身侍女,礼貌地颔首:“平身。” 韩天宇不悦地蹙眉,对“顺妃娘娘”这个称呼反感到了极点。 樱桃将凤钗递到桑玥身前,道:“王妃恭喜顺妃娘娘得蒙圣恩,特送一支凤钗,略表心意。” “王妃有心了。”桑玥接过凤钗,却并不戴上。这是一支八尾凤钗,唯有正一品妃才能佩戴,她戴了,便是僭越了。王妃大概是想以此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她名义上已是皇帝的妃子,切不可再去招惹慕容拓,而即便她摆脱了妃子身份,慕容拓也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庶女能够高攀的。王妃,是让她……主动远离慕容拓啊。 樱桃笑道:“顺妃娘娘聪颖过人,应该明白什么样的决定才是对大家最有利的。” 桑玥笑容浅浅,神色淡淡:“我明白。” 楚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桑玥的表情,但愿桑玥看懂了她的暗示。否则,即便身处皇宫,她也不会放过桑玥! 樱桃走后,韩天宇拉着桑玥的手:“玥姐姐,摄政王妃的侍女在威胁你什么?” 桑玥笑了笑:“小孩子,有时候糊涂一点才可爱。” 小孩子……韩天宇捏了捏桑玥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参加今年的秋试,指不定明年就是个状元郎了。” “哦?”桑玥露出几许喜色,“那我等着你成为南越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 等着?韩天宇的唇角高高扬起:“一言为定。”狗皇帝,你先将玥姐姐娶进宫有什么用? “对了,玥姐姐,你要当心韩正齐。” 桑玥敲了他一记,略带责备道:“有你这么直呼亲大伯名讳的?叫人听去多不好。”心里,却感激韩天宇的提醒,韩正齐是个十分阴毒的人,他大概已经发现了端倪,为大夫人和桑柔报仇是迟早的事。 韩天宇的脸颊一红,等着吧,玥姐姐,总有一天我也要直呼你的名讳! 长夜漫漫,孤灯寂寥。白色帘幕拉满了整个灵堂,两个棺木并排躺于其中,长明灯被供奉在右侧的案桌上。 桑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长明灯,起身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异才又回到蒲垫上跪好。 空气闷热得令人呼吸困难,仿若在鼻子上堵了几层棉花。阵阵夜风,穿透门缝和窗棂子,发出“呜呜”的浅鸣,似女子低低的呜咽,哀戚得令人断肠。帘幕翩飞,渐渐的,风儿越刮越大,低低的呜咽变成声声抽泣,似在控诉什么! “二姐,我怕!”桑秋一把抱住桑玥,今夜轮到她们两个守夜,偌大的灵堂连个丫鬟婆子都无,阴森得令她毛骨悚然。 “别怕,山雨欲来风满楼,应该是有场大雨。”桑玥轻抚着桑秋的背,软语安慰道。但心里,却有着不祥的预感。 倏然,一道蜿蜒的闪电划破天际,亮煞了下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有那么一瞬间,屋外白得像午后的光景,地上有几只蚂蚁、有几条蚯蚓,全都一清二楚。 桑玥赶紧捂住桑秋的耳朵,闪电越亮,雷声越响。果不其然,“轰隆隆”一声惊天炸雷,平地而起,震得屋子都在晃动。 炸雷自天际撕裂了一道口子,顷刻间,瓢泼大雨,狠狠地冲击着屋檐和灵棚,“嗒嗒”作响,借着灵棚的灯火,隐约可见地上窜起的水汽足有三尺之高。 桑玥的眉心突突直跳,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会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她犀利的眸光扫过灵堂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那盏长明灯上,她明明记得下午的时候,长明灯是在案桌的左侧,现在却被挪到了右侧,她方才觉得蹊跷才去检查,可检查了又没发现异状。 是她……想多了么?时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变得疑神疑鬼了么? “咚!”桑玥似乎捕捉到了一声不同于瓢泼大雨冲击灵棚的声响,心中一怔,长明灯!她顺势望去,只见雨珠子连成一线唰啦啦地流入长明灯的灯罩! 她倏然起身,飞奔而去,可惜,晚了一步! 长明灯……灭了! 长明灯象征死者的灵魂,收殓之前,绝不能熄灭,可如今,它就在桑玥的眼皮子底下,灭了! “二姐!”桑秋赶紧抱起长明灯,撤掉无顶灯罩,将里面的雨水倒出,又四下寻找灯油,桑玥拉住她,“没用的,三妹。”慈安殿不会无缘无故漏水,长明灯不会鬼使神差地对准屋顶的漏洞。有心人要陷害她,就绝对留了后招。 桑秋反驳的话尚未出口,门外就传来了一声惊呼:“二小姐!三小姐!” 桑玥和桑秋同时回头,只见刘妈妈来了,她被淋得像只落汤鸡,袖口和裤脚不停滴着水,所过之处水迹斑斑。 刘妈妈顾不得理会湿漉漉的身子,抹去脸上的水珠,随即低声道:“二小姐,长明灯怎么灭了?赶紧点上!” 刘妈妈表面是滕氏的婢女,实际上衷心于桑玄夜,她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但桑玥并未因来者是刘妈妈而放松警惕,那种不安还在持续。 就在桑秋和刘妈妈忙着找灯油的时候,一道清丽的身影跨入灵堂。赫然是护国公主慕容歆! “你果然是个不祥之人,原本本宫对克母克姊的传言不甚在意,如今却亲眼瞧见你克灭了长明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容歆若非对她早有意见,怎会笃定此灯是被她克灭的?桑玥紧了紧桑秋的手,阻止她道出事实的真相。 慕容歆上了只香就走了,临走时,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桑玥一眼,原本她打算出手解决桑玥入宫为妃这个难题,而今看来,大抵得不偿失,索性袖手旁观的好! 桑玥并不理会慕容歆的误解,她问向刘妈妈:“刘妈妈,你突然来灵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刘妈妈叹了口气,焦急道:“出大事了!” “怎么了?” “翠柳她……死了!翠竹指控说,翠柳临死前去找过你,老夫人这会儿被气得不行,说你……又克死了她的重孙!” “重孙?翠柳……翠柳怀孕了?”桑秋掩面惊呼。 桑玥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眸子里寒光凛冽。翠柳怀孕的事如果闹到祖母那儿,祖母也会打掉那个孩子的。只是如今,那孩子凭空没了,祖母便将责任归咎到了她的身上! 这其间,究竟有没有人煽风点火呢?答案,是肯定的! 翠柳的死,长明灯的熄灭,慕容歆的出现,那人真是撒 了张弥天大网。现在,她心中对韩正齐仅存的一丝怀疑烟消云散,因为韩正齐再怎么恨她也不会拿大夫人和桑柔的长明灯做文章。 福寿院。 翠柳死了,长明灯灭了,滕氏被气得不轻,靠在床头,头上敷着用冰浸泡过的白帕子,那脸色也同那帕子一般无二。 桑楚青坐在轮椅上,紧挨着他,桑楚沐立在另一侧,二人的表情都不怎好,前者是愤怒,后者是为难。 韩玉和桑飞燕恭敬地站在桑楚青身后,桑玄夜和桑秋站在桑楚沐的身后。桑玥立在滕氏的正对面,桑丽去往了灵堂,继续守夜。 滕氏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楚沐,你看看,她都把这个家克成什么样子了?” 桑楚沐语气和善道:“母亲,风太大,灵堂又不许关门,长明灯想必是被风刮灭的。” 滕氏哼了一声:“那翠柳呢?翠柳无缘无故摔下山坡,也是被风刮的?” 桑楚沐面露难色,劝解道:“翠柳只是个丫鬟……” 滕氏果决地打算桑楚沐的话,眉毛都竖了起来:“丫鬟怎么了?她肚子里怀了玄夜的孩子!玥儿克死了嫡母和嫡姐还不够,又克死了我的重孙!下一个……下一个就该是我这把老骨头了!” “不会的,祖母,上次灵慧大师不是说了么?您福瑞傍身,福气大着呢。”桑玄夜快步上前,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又露出一个恭顺的笑。 滕氏心头一软,桑楚青及时浇了盆冷水:“玄夜,不能拿你祖母的身子开玩笑,昨晚翠柳的确找了玥儿,翠竹说,翠柳回了房就病怏怏的,太多巧合了。再说,我们也没打算把玥儿怎么样,就是提前送她进宫而已。” 滕氏又觉得桑楚青的话不无道理,不是惩处玥儿,只是送进宫,反正她迟早要进的! “二叔,圣旨上明明说的是十四岁生辰之后,提前进宫岂不是抗旨?”桑玄夜反驳道。 “我们只要说家里出了事,怕让顺妃娘娘沾染了晦气,早些送进宫,太后和皇上不会反对的。”韩玉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忙打了个圆场。 桑玄夜不与桑楚青和韩玉争辩,他半蹲着身子,握住滕氏的手,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祖母,您不要让玥儿那么早进宫,我日日陪着您,守着您,一定保您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滕氏怜爱地摸了摸桑玄夜的脸,几乎要融化在他渴望的眼神里。桑楚青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番 ☆、【第八十八章】真凶,难产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有些疑惑。 韩玉苦涩一笑:“幕后黑手?玥儿,你说翠柳的死并非意外?刘妈妈是在假山旁发现她的,头破血流,的确断气了呀!” 桑玥的目光落在花瓶里的一束白茉莉上,淡道:“还不承认吗?如果承认的话,仅翠柳一事,若抵死不认,我要揭发的可远不止它了。” 桑楚沐看向桑玥,语气柔和:“玥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桑玥在心里默数十下,仍无人回应,她掸了掸裙摆,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祖母,谣言是有人恶意传播的,翠柳昨日来见我也是受人挑唆的,至于今日她的死更是有人蓄意谋杀,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啊?”桑飞燕吓得窝进韩玉的怀里,花容失色,“谋杀?” 桑玥点点头:“没错,翠柳并非自己摔下山坡,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滕氏狐疑道:“你可有证据?” 桑玥福了福身子,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别未因封妃而滋生丝毫的傲慢:“请祖母允许几个丫鬟上来作证。” 滕氏神色稍缓,压了压手,表示同意。 刘妈妈将外面的人领了进来,待看清来人后,桑秋惊呼出了声:“鹂儿!我认得你,你就是昨天下午造谣说二姐克死了母亲和大姐的人!” 在鹂儿的身旁,是茉莉。 二人跪下给众人见了个礼,茉莉坦诚道:“启禀老夫人,将翠柳推下山坡的人是鹂儿!二小姐说大少爷守了一天一夜辛苦了,唯恐身子吃不消,于是命奴婢给大少爷送一份补汤过去,谁料半路上却看到鹂儿鬼鬼祟祟,慌慌张张,奴婢心存疑惑就跟了过去,因为怕被发现,奴婢离得有些远,当鹂儿对翠柳下毒手时,奴婢来不及阻止。” 桑楚青不甚信服,道:“你是二小姐的丫鬟,自然帮着她说话了。” 桑玥暗中观察着桑楚青的神色,他似乎对自己有很强的敌意,可为什么? 鹂儿急忙接过桑楚青的话柄:“茉莉,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污蔑我?我今天根本没见过翠柳!” 桑玥故作疑惑:“那昨天呢?你有没有挑唆翠柳来找我?” “二小姐,别说昨天,这一整个月,奴婢都没见过翠柳!” “鹂儿,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曾经送了大哥一盒上等的香料,但凡谁碰过一点,几日都残有余香,大哥将这盒香料赏给了翠 柳,谁要是推了她,手上势必沾染了些香味儿。让我的小慕儿闻一闻,就能知道你有没有接触翠柳了。”说这话时,桑玥一直用余光打量着那人的手,果然,那人将手不着痕迹地缩进了宽袖中。 鹂儿大惊失色,桑玥又看向桑楚青,温婉里夹杂了一丝恭敬,恭敬里又含了一分讽刺:“叔父,茉莉是祖母送给我的人,她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棠梨院的丫鬟那么多,为何偏偏派了茉莉?不单单因为茉莉机警,善于盯梢,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滕氏每个月都让茉莉悄悄地禀报一番棠梨院的状况。茉莉在滕氏的眼中,是个心腹!只是滕氏不知道,经历丁香被处以棍刑一事,茉莉早吓得六神无主,而几天后桑玥让茉莉给丁香送银子放丁香走,茉莉又深受感动,当晚就将滕氏派她汇报棠梨院的举动和盘托出,并发誓从此对桑玥再无二心。茉莉依旧每月向滕氏汇报,只是,桑玥让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 滕氏会做出这种举动并不奇怪,起初她是想保护桑玥不受大夫人的欺辱,后面渐渐觉得桑玥聪颖过了头,怕将来有一日无法掌控,所以一直保留着向茉莉回话的习惯。 桑玄夜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的确,那盒香料如今就在翠柳的房里躺着呢,祖母要是不信我的话,就派刘妈妈去搜好了。” 那语气听着自信满满,实则掺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滕氏拍了拍他的手:“祖母怎么舍得怀疑你?来,坐。”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桑楚青深得滕氏的怜爱,桑玄夜也不差!老天对她还算公平。 桑玄夜在滕氏的床沿上坐好,又道:“祖母,玥儿说翠柳是被人唆使的,想必那人也是接触了翠柳,两日光景,小慕儿定能辨认出。” 府里的人都知道桑玥养了只厉害的大狗,识别气味的能力比猎犬还厉害,前段时间府里遭了贼,过了十数日,愣是让小慕儿将罪魁祸首揪了出来。 滕氏捏了捏眉心,叹道:“好吧,那你让大家都去偏厅,楚青身子骨不好就留这儿陪我吧。” 桑楚青本人的确没什么嫌疑,他走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去哪儿都坐着轮椅,这个目标太引人注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会见翠柳,简直难于上青天。 桑楚青的笑意有些寒凉:“儿子不去恐落人口实,没关系的,偏厅就在隔壁,韩玉推着我,不碍事。” 韩玉的脚刚刚迈动,桑飞燕却已来到桑楚青的轮椅后,俯身凑近他 的脸,甜甜道:“父亲,我来吧。” 烛火下,她的笑温婉静好,她的眸清澈无瑕,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任谁都很难抗拒她的好意吧。 桑楚青眼含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也好。” 桑楚沐幽暗的瞳仁动了动,阔步先行,桑玄夜跟上,桑玥和桑秋紧随其后。 韩玉带着诗画在前铺上下台阶的板子,桑飞燕静静地推着桑楚青。 雨势减弱,风力渐小。 从滕氏的卧房到偏厅需绕过一个曲折回廊,大抵是暴雨冲刷的缘故,回廊上积水一片,幽幽反射着白色的冷光。这冷光来自廊下与反复的建筑雕花相比略显单调的白色灯笼,它们突兀地嵌入在诡异暗沉的夜色中,时而轻转,时而摇晃,令廊下的人影也紊乱斑驳了起来。 桑秋提起裙摆,踏水而过,头皮却一阵一阵发麻。 桑玥一行人都转入了偏厅,突然,桑楚青的轮椅一歪,朝旁侧的水洼倒了下去。 “啊——”桑飞燕一声惨叫,众人齐齐探出头,却见她倒在水坑,用娇弱之躯接住了桑楚青,轮椅的把手搁在她的皓皖上,磨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心虚了吗,桑飞燕? 昨晚,小慕儿在翠柳的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回到棠梨院就叼着桑飞燕送来的孝服打转,桑玥不明所以,小慕儿咬着她的衣襟,将她带到与翠柳见面的地方,桑玥才明白了,小慕儿是告诉她,翠柳的身上有桑飞燕的气息。 可即便桑飞燕见了翠柳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唆使翠柳的人。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桑玥就编了个谎话,其实送给桑玄夜的香料根本不存在!当她提出让小慕儿闻香识人的时候,桑飞燕不由自主地将手埋进了宽袖,那一刻,桑玥证实了心底的疑惑,恐怕滕氏的耳旁风也是桑飞燕吹的! 只是桑玥万万没想到,桑飞燕为了逃避搜查,竟不惜伤害桑楚青、伤害自己!真真是高明,真真是狠心!滕氏心疼桑楚青,桑楚青心疼为救他而负伤的桑飞燕,这个节骨眼儿上,别说什么搜查,就算铁证如山,也奈何不了桑飞燕! 如今想来,桑柔的伪善与桑飞燕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桑玥的笑凉薄如冰,带着三分嘲讽,敢算计她?她会十倍、百倍地算计回来! “飞燕!”韩玉和桑楚青同时惊呼。 桑玄夜急忙和韩玉一起将桑楚青和桑飞燕送回房中。临走时,桑 玥敏锐地观察到桑飞燕给鹂儿翻了个掌。呵,谣言也是桑飞燕编织和传播的了! 鹂儿趁机拔腿就跑,冲入雨中,刘妈妈和茉莉忙不迭地去追,追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将她擒获。 这会儿,鹂儿供认不讳了,她在雨里疯狂咆哮:“二小姐,是我唆使翠柳去找你的,也是我将她推下山坡的,包括你克母、克姊的传言都是我散播的,那又如何?你的的确确弄灭了长明灯,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蓄意谋杀大少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也去了普陀寺!” 刘妈妈一把捂住鹂儿的嘴,茉莉死死地掐住鹂儿的双手,不让她挣扎。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知道她去往普陀寺的人只有桑玄夜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鹂儿不可能窥探了她的行踪。看来,大哥的院子不干净啊。而鹂儿拼了命的帮桑飞燕顶罪,想必是落下了把柄在她手中。一个十四岁的桑飞燕,从小长在江南,哪儿有能耐操控这些? 桑楚沐大掌一挥,一道劲风穿透细密的雨帘,轰入鹂儿的体内,她身子一震,目瞪口呆,下一秒,口吐鲜血,茉莉和刘妈妈吓得手一松,鹂儿倒地而亡。 “谁再污蔑玥儿,这就是下场!” 这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房中,令某些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几乎是同一时刻,子归押着一名黑衣男子踏空而来,她将那人随手摔在地上,冷声道:“就是他,趁着夜间的侍卫换班的空挡,攀上屋顶,揭了灵堂的瓦,然后将长明灯挪到漏洞的正下方。”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杜娘子的丈夫何冲! 一个奴才哪来的胆子陷害主子?桑楚沐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何冲一脸愤色:“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为杜翠娥报仇!杜翠娥替二小姐鞍前马后,用水蛭陷害大小姐,可事后,二小姐为了怕东窗事发,竟然杀人灭口!老爷,你要是不信,大可问问棠梨院的下人,大小姐深受水蛭之苦的那天,杜翠娥到底有没有提前去过二小姐的院子?” 桑玥唇角的笑意扩大,眼底的冷意加深,幕后黑手果然有两下子,至少,比大夫人难对付多了。克母、克姊的传言刚刚停止,又冒出个杀害桑柔的罪名。 何冲是个酒鬼,胆子不大,与杜娘子的关系也不太亲近,争吵打骂是家常便饭。杜娘子死后,他立即纳了一房小妾,可见他的心里根本不在意杜娘子这个结发妻子。现在他说什么?为杜娘子报仇?天方 夜谭! 桑玥的目光远眺,方才离开灵堂时,她就开始了部署,子归抓了人之后,就让莲珠和钟妈妈去寻找证据,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何冲偷偷打量着桑玥的神色,她从容淡定,优雅万方,仿佛丝毫不为他的指控所扰,难道他押宝押错了? 桑玥其实也在用余光注意着何冲的表情,发现他的神色有一丝松动后,她挽住桑楚沐的胳膊,彰显了在府里无人能及的宠爱,笑了笑:“父亲,你也信何冲的话吗?” 桑楚沐浓眉蹙起:“什么叫我也信?我倒要看看府里谁敢信!”柔儿死了,他最爱的女儿就只剩玥儿,如何还不倾尽全力护她? 何冲的喉头滑动一下,咽下恐惧的苦水,看了看旁侧死得不能再死的鹂儿,再看了看被老爷捧在手心的二小姐,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投靠错了人? “二小姐!”钟妈妈和莲珠提着一个大包袱过来了,那包袱沾染了雨水,湿漉漉的,周身布满淤泥。 钟妈妈将其在何冲面前晃了晃,何冲顿时傻眼!那里面赫然是别人收买他时送的五百两银子!为了不被发现,他特意将其埋入极深的地底,即便小慕儿也不能找到啊! 钟妈妈瞪了何冲一眼,转而恭敬道:“老爷,何冲的小妾已经招了,说下午偷听到何冲和一名女子谈话,密谋构陷二小姐,可惜的是,她没看清那名女子的样貌。” 桑玥的眸光泛起目空一切的嘲弄,那人用五百两银子收买何冲,她便让钟妈妈和莲珠就用十倍的银子收买能提供消息的人。若是软的不行,她也准备了硬的,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就花了点银子,还算省事。 桑楚沐怒火中烧,一脚踹掉何冲的两颗大门牙:“说,收买你的人,究竟是谁?” 何冲吐出碎牙,吞下血水,吓得无所适从。 “唉!”一声喟叹,似一粒晶莹的露珠滴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声响不大,涟漪犹存,“何冲,那人是不是说只要你按照她教的话讲,父亲就一定会处罚我,届时你就是揭发杀死我大姐幕后元凶的功臣?” 何冲身子一颤,低头不语。 “帮凶和元凶的区别是很大的,对于帮凶,至多打打板子,降降份例银子,对于元凶么……”讲到这里,桑玥微微俯身,幽静得像一潭千年冰泊的眸一瞬不瞬地锁定何冲惊恐的脸,就在何东被看得几欲崩溃之际,她噗嗤一笑,“害我的人,会被五马分尸哦。” 五马分尸?何冲吓得四肢发软:“我……我……”话音未落,他高亢地呼了一声,随即开始七窍流血,浑身抽搐。 桑玥的瞳仁一缩:“何冲,你看,你帮着别人遮遮掩掩,殊不知早就被人下了毒!你还不说出幕后黑手?” 何冲幡然醒悟,但他已无法言语,只得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在泥泞的青石地板上写下姓名,可刚刚写了一横一竖,便喷出一大口黑血,气绝身亡! 桑飞燕果然是有同谋的! 桑玥松开手,拔下一根发簪,蘸了雨水,将剩下的十五个笔画补完。 桑楚沐骇然失色!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父亲,我担心那人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我,父亲的书房要加强戒备。”桑玥之所以这么说,并非因为她有什么根据,而是那种潜意识里的不安还在持续,没有因为澄清误会而减弱半分。 究竟是什么? 很快,桑玥找到了不安的源头。 “老爷!老爷!”红玉慌慌张张地跑来,她满身泥泞,想必是脚程太快,在路上摔了跤,“老爷,二小姐,五姨娘她……好像要生了!” 桑楚沐闻言色变:“要生了?她才不到八个月啊!” 红玉喉头干涩,咽下口水,道:“五姨娘听说二小姐克灭了长明灯,被老夫人抓来福寿院问罪,情急之下就冒雨往这边赶,奴婢劝不住,只得一同前往,谁料路上太滑,五姨娘摔了一跤,就开始……开始肚子痛……” “糊涂!”桑玥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一把抓住红玉的手腕,声沉如铁道:“是谁将消息传给五姨娘的?” 红玉只觉得手腕快要被桑玥给捏断了,痛得眼泪直冒:“是梅儿!她在前院守门,听到过往的下人谈论这件事,于是告诉了五姨娘。但雨太大,那两人走得又快,她没看清是谁。” 梅儿是个二等丫鬟,怎么会跑去守门?既然当时的雨那么大,下人行色匆匆,她看不清样貌,难道就听得清谈话? “钟妈妈,你去请产婆,刘妈妈,你去请李大夫,我去看看五姨娘。”桑楚沐说着就与红玉一起往五姨娘的院子走去。 桑玥的脸上如同蒙了一层冰霜,周围仿佛有寒气缭绕,眼底的眸光犀利得似要将整个暗夜洞穿:“子归,去普陀寺,以最快的速度把灵慧大师请来!” “是!”子归迅速没入了夜色中。 …… 卧房内,五姨娘平躺于床,汗如雨下,浸湿了亵衣和床褥,几缕湿发狼狈地搭在额角,像几块黑色的墨迹。她被阵痛折磨得疲倦不堪,脸上却洋溢着再为人母的喜悦,对着帘子的方向,道:“老爷,你别担心,红玉给我当了垫子,我摔得不重,三小姐也是七个多月就出生了,不也好好的?” 桑楚沐面色凝重,听了五姨娘的话,即刻敛起飘飞的思绪,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对,我们的儿子会平安的。” 我们的儿子?五姨娘心里的五弦琴被拨弄了一番,奏出无以伦比的美妙乐声,令她的渴望无限放大,真想,立即将他生下来啊! 李大夫专心致志地检查着她的脉象,并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疑惑地叹了口气:“怪了,上个月老夫来给五姨娘诊治时,她的胎位都是正的,现在怎么横着了?” 五姨娘一听,心里顿时凉了一大片,胎位不正,就是难产之兆。 桑玥握住五姨娘的手,问向李大夫:“有法子顺过来吗?” 李大夫摇摇头:“我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产婆也低下头:“老婆子只能接生,顺胎位,恐怕没办法。” 桑楚沐在外间,听着里面的谈话,心急如焚。天底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渴望这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男也好,女也罢,是在他的悉心呵护下一天一天长大的,除了玥儿,再没哪个孩子激起过他如此强烈的保护欲望。 他要这个孩子! “凤兰,你再忍忍,我去请太医!”他要亲自去,去将太医院的院判请来! 桑玥安抚了五姨娘一会儿,嘱咐产婆和红玉好生照顾,又给李大夫使了个眼色,李大夫会意,随桑玥一同来到院子里,桑玥一改笑容,沉声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可能导致五姨娘的胎位出现转变?” 李大夫思付了片刻:“正常的原因,可能是五姨娘缺乏锻炼,终日卧床或坐着,不常行走。” 桑玥若有所思,这个可能性不大,五姨娘每日晨昏都会散步小半个时辰:“非正常原因呢?” “非正常原因可能是熏了艾草,或是长期接触熏过艾草的人。” 桑玥的眸子里冷意潸然,深吸一口气,随口道:“生孩子碰上办丧事,即便生下来也不招人待见,李大夫,你说是不是?” “这……” 桑玥对莲珠眨眨眼,莲珠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初步估算 ,至少两千两。桑玥将银票递到李大夫面前,笑了笑:“其实李大夫年事已高,没必要总为祖母请平安脉,多累人。” 李大夫脸色一沉:“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收受贿赂……” “五千两。” “老夫不能将英明毁于一……” “黄金。” “五姨娘摔跤动了胎气,索性经老夫诊治,并无大碍,脉象如常。” 桑玥满意一笑,命莲珠回棠梨院取来金子,将金子递给李大夫,道:“李大夫赶紧去给我祖母回话吧。” 李大夫出了院子,莲珠鄙夷地道:“我算是见识了,从前李大夫不收受贿赂,是嫌贿赂太少啊。” “李大夫是个聪明人。”世上没有人不爱财,她也爱。但五千两黄金不足以让李大夫贪心,他是被桑玥给震慑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庶女过着什么什么日子,他焉能不详?他隔三差五给滕氏请平安脉,桑玥是什么状况,他焉能不知?不到一年的时间,桑玥改变了捉襟见肘的困境,随手一掷黄金数千两。这说明什么?一来,说明桑玥很可怕,或者,她有个十分可怕的后台;二来,桑玥是铁了心要他告老还乡,他若敬酒不吃,就改吃罚酒了。这五千两黄金其实是在警告他:她有能力弄到那么多钱,就绝对有能力要他一条老命。 所以,他怕了,最终妥协了。 桑玥又叫来红玉,声若寒潭道:“你说实话,这一个多月,除了我以外,五姨娘都接触过谁?” 红玉认真答道:“平时来的多的就是九姨娘和……二夫人!” “二夫人?”桑玥的眸光变得难以捉摸,“怎么从未曾听五姨娘提起?” “二夫人怕被丞相府的人知道后挨骂,所以拜托五姨娘不要声张。因为二夫人十年前救过五姨娘一命,五姨娘对二夫人心存感激,二人的关系渐渐地越来越熟络。” 怕挨骂是假,怕被抓到把柄才是真!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把梅儿关起来,不许她逃跑,也不许她自杀。”桑玥转身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会意,悄然出了院子。 桑玥定了定神,敛起内心的忐忑,换上一副轻松淡定的笑,步入了五姨娘的房间。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五姨娘的阵痛越来越密集,痛感越来越强烈,腹中的胎儿仿佛意识到自己很难降生,于是烦躁不 安,不停地翻腾踢打。五姨娘的肚子一会儿鼓起一个包,一会儿颤一下。 桑玥垂眸掩住不安的眼色,胎儿憋得太久,已经开始挣扎了,再这样下去,随时都有胎死腹中的可能! 灵慧,子归,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五姨娘这会儿也慌了,她紧紧地抓住桑玥的手,掐出几道紫痕也浑然不觉:“玥儿,我能生下来的,对不对?” 桑玥微微一笑,擦去她鬓角的汗:“是的,娘,你再坚持一下,灵慧大师很快就到了。” 五姨娘却并不因她的话而心安,反倒更加忐忑,她落下两行清泪,一手摸上动得越来越频繁的腹部,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强势撞入她的心扉!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坚定:“玥儿,我怕是生不下来了,你……你帮我把他拿出来!”她在大周时曾见过下人给难产的狸猫接生,用的就是这个法子。虽然母亲会死,但孩子能存活,能存活的! 桑玥的心狠狠地被巨木撞击了一下,拿出来?五姨娘难道是想……开膛破肚? “不,娘,你能生下来的!” 胎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五姨娘苦涩地摇头:“当年的八姨娘就是这么死的!胎儿横在腹中,生了一天一夜,最后一尸两命。玥儿,我不怕死,但我……我不想他……有事……十年前,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做……母亲……” 桑玥一只手狠狠地抓紧大腿,挤出一个笑:“娘,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弟弟也不会有事,子归已经去请灵慧大师了,他是神医,一定有办法!” 忽然,五姨娘大惊失色:“玥儿,你摸摸,他不行了,他在挣扎,他快死了!你救救他!” 桑玥几乎要从大腿上剥下一片肉来:我前世经历的痛,难道要你也经历一遍吗?叫我剖开你的肚子,救出弟弟?我做不到!我宁愿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 桑玥夫人目光落在五姨娘频繁抖动的腹部,违心地宽慰道:“是你太紧张了,你放松,弟弟也就放松了。” “不是的,玥儿,”五姨娘挣扎着起身,自床头柜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动手!” 桑玥不语,不接。 五姨娘扬起匕首,撩开衣襟,对准自己的腹部,缓缓地划了下去…… “娘!”桑玥一把握住刀刃,鲜血滴在五姨娘高高隆起的腹部,“我不许你伤害自己!” 桑玥话音刚落,子归就带 ☆、【第八十九章】煎情无处不在 被他紧紧抱入怀中的瞬间,那种漫无边际的苦涩倏然淡化了大半,充斥着仇恨的冰封的心,仿佛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口子,正贪婪地吸取着什么,又缓缓地填补着什么。 桑玥被这种感觉狠狠地吓到了!她垂眸,堵上心底的漏洞,声若寒潭道:“是,我是担心你,但那仅仅出于朋友的关心,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我对你的几分感觉,如今细细想来,不是男女之情,只是几分感恩而已。与我帮助慕容耀没什么区别,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这个女人什么都聪明,唯独不了解自己心!就算她真的不爱他,甚至不喜欢他,但至少,她担心他!慕容拓笑得诡异:“你确定……我跟慕容耀在你心中没什么区别?” 桑玥微微颔首,眸中辉光攒动。 慕容拓掬起她美如璞玉的稍了一分绯色的脸,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桑玥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慕容拓这种对情爱盲目的自信和依赖令她无所适从。摄政王妃的警告不言而喻,她不怕被刁难,只是不愿见他和摄政王妃反目成仇。况且,真的,她真的,不能给他同等的回应啊。 她企图挣脱慕容拓的禁锢,这一次同以往任何一次没什么两样,她被牢牢地、牢牢地圈在他温暖的怀中。 桑玥只觉得慕容拓的心跳震得她耳朵微痛,明明紧张得要死,却生生扮出一副霸道的样子!她的眼珠动了动:“慕容拓,你脸红了。” 慕容拓心中一怔,双臂松了松,桑玥趁势蹲下滑出他的禁锢,尔后潇洒地吁了口气,理了理有些微乱的云鬓。 慕容拓方知被她摆了一道,怒急攻心,上前一步,俯身凑近她的脸,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温润的气息吹得她微痒:“你休想将我推开!就算我是你的噩梦,也要缠着你一辈子!” 一辈子?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说出这三个字眼?他知道一辈子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吗?他知道一辈子会途经多少风浪变数吗?到底还是年轻,所以随便许诺。一念至此,桑玥看向他的目光似又寒凉了几分。 “二小姐,”莲珠打了帘子进来,一看那暧昧的姿势,赶紧捂着眼睛,低声道,“五姨娘生了,是龙凤胎,三人平安。” “真的?”桑玥心中一喜,推开慕容拓,慕容拓却大掌一滑,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却随手挣开,瞪了他一眼,“消息没有外传吧?” 莲珠尽管蒙着眼,仍旧能感觉到屋子里波云诡异的气氛,她 轻咳一声:“没有,老爷给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五姨娘的院子偏僻,鲜有人走动,孩子不足月,啼哭声不大,加上门窗全堵了棉花,即便有人路过也不会听见的。” 父亲起初将五姨娘安置在偏远的院落,就是不希望被太多人打扰而无意中暴露了身份,冥冥之中似有注定,这反而成了弟弟妹妹们最好的掩护。 “让你去查的事呢?” 莲珠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好的帕子,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头垂得低低的:“奴婢去了二夫人的院子,看见诗画鬼鬼祟祟地揣着一包东西去往大姨娘院子附近,然后用火点燃,烧了大半后又用脚踩灭,就是这个。” 慕容拓走过去,用指尖蘸了一点闻了闻,蹙眉道:“艾草。”难道五姨娘的胎位是被这个熏乱的? 果然是韩玉!桑玥的笑意含了三分凌厉:“她这是想祸水东引,让我把帐记在大姨娘的头上,和大姨娘相互厮杀。” 韩玉好心计,府里那么多姨娘不找,专找上大姨娘,不就是想离间她和桑玄夜的关系吗?韩玉今日是发现了桑玄夜有同桑楚青抗衡的魅力,只要桑玄夜和她的关系固若金汤,祖母那边儿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你这都是些什么亲戚?一个比一个蛇蝎心肠!” 慕容拓会说出这样子的话并不奇怪,相对于定国公府这央央大宅,摄政王府简直单纯得不像话,王妃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将那些侧妃姨娘踩在脚底,谁让宁国公府出过一个皇后呢?再加上两个聪明绝顶的儿子,哪个妾室敢兴风作浪? 桑玥的脑海的思绪飞速旋转,一边要保护五姨娘和弟弟妹妹,一边要应对进宫之事,真是有些目不暇接。 “五姨娘和孩子不能呆在定国公府。”桑玥和慕容拓异口同声,不由地互视一眼,桑玥率先错开了视线。 为了不授人以柄,这孩子必须“足月出生”。府里人多口杂,韩玉又是个不怀好意的,五姨娘瞒得了一日两日,却瞒不了整整一月。 慕容拓开始耍宝:“我在城郊有好几座宅子,没一座都……” 桑玥打断他的话,眸光幽暗深邃,直言不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必须把五姨娘安排在我能够控制的地方,才能安心。” 慕容拓大概猜到是哪个地方了,唇瓣微微勾起:“你总是在替别人操心,什么时候操心一下你自己?” 桑玥故作疑惑:“我有什么好操心的?” “不愿意说就算了。”分明是心里有了主意,不告诉他也没关系,他自有主张。 …… 回到摄政王府,慕容拓第一次主动去了慕容宸瑞的书房,他已沐浴梳洗了一番,想必父王不会察觉出异样吧。 书房里,古朴沉寂,一张长长的案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叠奏折,右手处是笔墨纸砚,左手处是一个绣着锦绣山河的屏砚,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和一副龙腾四海的画。只是那龙非金非赤,非凶非猛,反而皎若白驹,宁静祥和。要么是主人心态使然,要么是种掩藏的手段。 “父王。”慕容拓踩踏清辉而来,轻声唤时,携了一分冷冽。 慕容宸瑞忙于朝政,慕容拓忙于玩乐,二人独处的次数屈指可数,慕容拓童年的记忆中,就没慕容宸瑞什么影子。如今深夜造访,他颇觉不自在。不过转念一想,父王向来对他有求必应,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慕容宸瑞的眸光自慕容拓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起就亮了几许,他似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了翻,道:“来帮我看看,这个要怎么批?分析道理。” “是。”慕容拓十分顺从走到慕容宸瑞面前,拿过奏折一看,心里涌起一股子厌恶,面上却稀疏平常,与读四书五经无异。 这本奏折是歌颂慕容耀的丰功伟绩、请求给慕容耀封赏的。江南发了大水,冲垮良田千顷,毁坏房屋无数,幸而大部分的百姓提前搬觅得安身立命之所,仅剩的一些居民也有半数靠着慕容耀赠送的船只和特制木板熬过一劫。经此一事,慕容耀在民间威望陡增,朝中原本嚷着罢黜他的官员顿时失了底气。 这份奏折来自英勇侯赵锋。赵锋年近七旬,早年随慕容拓的祖父——玄武帝征战沙场、平定四方,曾三度救下玄武帝,因此颇受玄武帝的器重,以平民之身封了侯爷。玄武帝驾崩后,赵锋卸甲归田,自此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他不是摄政王的人,亦不是慕容耀的人。所以,这份奏折极有可能代表的就是民心。 慕容拓敛起几欲要勃发的冷凝,正色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能遵循此理的帝王寥寥无几,因而真正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极少存在。 从朝堂之争来看,慕容耀是我们的敌人,但如今他为百姓谋了福祉,深得民心,我们反他就是反百姓,既然如此,我们顺应民心便是。我认为,父王不仅要封赏他,还要大大地赏,并让人传唱歌谣歌颂他,一定给他塑造出 一副完美的形象。 一来,彰显了父王慧眼识英才的能力和气度;二来,百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慕容耀被捧上高位,得享尊荣的同时,想揪他小辫子的人也多了,他只要行事踏错分毫都会毁灭他苦心经营的形象。” 说完,慕容拓将奏折还给慕容宸瑞,慕容宸瑞提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差强人意。” 慕容拓脸色一沉。 “不过,勉强能够入朝为官。” 慕容拓眼底光彩重聚,略有些不可置信:“父王,我……” 慕容宸瑞深邃的眼眸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划过一丝意味难辨的光芒,诧异道:“怎么?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慕容拓弱弱地哼了一声,他的确是为了这件事,但父王怎会未卜先知? “三日后早朝,不许耽误。” 慕容拓面露一丝狡黠,态度恭顺:“多谢父王,儿臣先行告退。” 他前脚刚走,楚婳就进来了。她身穿紫色束腰罗裙,外衬一件白色透明纱衣,身姿曼妙得有些飘渺,她淡扫蛾眉,薄施胭脂,一张脸美得像朵娇艳的牡丹,只是她的唇抿成一线,似稍了几分不悦:“王爷,你怎么能同意拓儿入朝为官呢?他存的什么心思难道你不明白吗?” 慕容宸瑞的和颜悦色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渐渐凝结的冰冷:“你能提要求,拓儿也能,我接受了你的,自然也不会驳回他的。” 楚婳对慕容宸瑞打乌龙略有些不满,本来自行宫一事后,二人的关系直线下降,他宠幸侧妃年氏倒也罢了,竟然让年氏怀了孩子!好,怀了孩子不方便侍寝,可他要么睡书房,要么去容侧妃和齐侧妃的院子!这让楚婳很抓狂,真不明白一个生性风流的爹怎会育有两个这么纯情的儿子!她也是前阵子才知道,原来她从前送给锦儿的通房,他也一个没动过! 不平衡,心里严重不平衡! 但楚婳从慕容宸瑞对待年侧妃的态度就能瞧出几分端倪,他再不会许她一如从前那般胡闹了。她按耐住心痛和不甘,笑得温婉:“王爷,拓儿他喜欢的是一个庶女,还是定国公府的庶女,她配不上我们的拓儿。” “年少轻狂谁没有?未成家立业之前让他折腾折腾无伤大雅,况且,双方自愿,吃亏的总不至于是拓儿。”在行宫的宴会上,他就发现了儿子和桑玥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敢踩他儿子的人,桑玥是第一个。思及 此处,他倒是觉得这名女子好生有趣,“一个闺阁女子翻不起多大的浪,你且让他们两个孩子去玩去闹吧。” 他这是打算袖手旁观?楚婳的睫毛轻舞,再无法掩饰内心的狂躁:“拓儿为了她简直连命都不要!拓儿怎么不吃亏?你就不怕桑玥是桑楚沐派来勾引拓儿的吗?” 慕容宸瑞批着奏折的手就是一顿,笔画的收尾处竟飞了几分,语气却淡然如常:“你别看拓儿整日吃喝玩乐,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除非他愿意,否则就连我也不一定能利用到他。假设他真的爱那女子到了不惜与慕容家反目成仇的地步,你觉得,你的阻挠又有几分胜算?” 楚婳欲言又止,王爷的话句句在理,字字严密,她根本找不到可以反驳的余地。 慕容宸瑞轻描淡写道:“况且,她待拓儿未必没有几分真心。” “王爷怎么这么说?” 慕容宸瑞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阖眸,轻叹:“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婳有种极强的挫败感,精致如画的妆容,华贵绝美的裙衫,他竟是吝啬得没注视她一下,从前的恩爱真的只是做戏吗?如今谎言被拆穿,他反而落得一身轻,再懒得对她故作温柔和疼惜,是这样吗? “王爷,你今晚……” “今晚我就睡书房,你先歇着吧。” 楚婳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临走时深深地看了慕容宸瑞一眼,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样,似乎比平时多愁善感一些,难道是她多心了? 她摇摇头,迈步离开了书房。 慕容宸瑞对空中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查到了?” “是!公子放火烧了御书房和为桑小姐准备的寝宫,以及供奉先祖牌位的皇祠。” 慕容宸瑞的唇角勾起难以压制的弧度,连皇祠也敢烧?不愧是他慕容宸瑞的儿子。“有没有被太后的人发现?” “没有!” “就连那名枭卫也没发现?” “属下确定没有。公子的武功又比之前精进了不少,而且身法诡异,很像大周死士擅长的忍术。” 灵慧曾经是大周第一枭卫,培养死士上千,拓儿跟着他,或许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慕容宸瑞深吸一口气,道:“查到灵慧为何突然收拓儿为徒了吗?” “属下无能!” 慕容宸瑞单手摸上锦绣山河屏砚,凝思半响,道:“那就查一下桑玥的身份,包括她的母系背景,资料、画像,全部弄清楚。” “是!” 夜深人静,孤影绰绰。 慕容宸瑞进入书房里隐藏的密室,里面简简单单,朴实无华。一床、一桌、一椅、一画。 他凝视着墙上的画,眸中流转着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来陪你了。” …… 定国公府。 “二夫人,大少爷院子的膳食出了问题,好像吃吐了不少人。” “二夫人,六姨娘掉进湖里,被捞起来后昏迷不醒!” “二夫人,三小姐和五小姐在四小姐的房里打起来了!” “二夫人,清薇阁的桌子塌了,有几名宾客受了伤!” “二夫人,五姨娘说想喝牡蛎汤,可是我们府里没有……” “二夫人,大老爷让您去送送镇国侯府的客人……” …… 一整天,韩玉被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折腾得晕头转向,原本想去五姨娘的院子探探虚实,看五姨娘到底滑胎了没有,结果根本抽不开身。她让诗画联络梅儿,红玉却以诗画刚从灵堂过来,身上沾染了晦气为由不让进,还说是老爷吩咐的。 偏偏韩玉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桑楚沐正陪在滕氏的床头,与她谈笑风生。 “灵慧大师真这么说?”滕氏浑浊的老眼闪动着点点久违的亮光,原本躺着的身子顷刻间坐直了。这模样,哪里像刚死了媳妇儿和孙女儿? 桑楚沐自刘妈妈手里接过补汤,舀了一勺,吹散热气,送至滕氏的唇边,道:“灵慧大师的医术您不领教过了吗?他说是龙凤胎,就一定是龙凤胎。” 龙凤呈祥,这可是大吉之兆!滕氏喝了一口,喜不自胜:“刘妈妈,给我梳洗打扮,我去瞧瞧五姨娘。” “诶——母亲,”桑楚沐将汤碗递给刘妈妈,按住滕氏快要下床的身子,“灵慧大师说昨晚五姨娘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而且……”他面露几分难色。 滕氏的心一揪:“而且什么?” “而且灵慧大师说,府里阴气太重,不适合养胎。儿子打算让五姨娘去庄子里住几天。”说完,桑楚沐开始打量滕氏的脸色。 滕氏最是迷信,昨儿她还生怕五姨娘摔跤之后就早产,如 果是那样,即便龙凤胎她也不待见。她在心里计量了一番,点头道:“也好,刘妈妈,你安排几个得力的丫鬟和有经验的婆子随行,让五姨娘乘坐我的马车,铺上最软的垫子。” 刘妈妈和桑楚沐交换了一个眼色:“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刘妈妈挑了两名丫鬟和两个手脚麻利的管事妈妈,查了背景,与二夫人丝毫搭不上边儿。当然,桑玥本来也没指望让她们服侍五姨娘,不过是走走过场,满足滕氏的控制欲望。 庄子里,有秦妈妈接应,她又派了丁香随行。之所以派丁香,而不是莲珠或者茉莉,是因为秦妈妈曾属意让丁香嫁给林昌为妻,那时走得匆忙,没能促成这桩姻缘,如果借着五姨娘休养的机会,彼此看对眼,那就最好不过了。 桑玥可不愿意将丁香送给桑玄夜做通房,开玩笑,林妙芝会揍人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桑玥和桑楚沐商议之后,最终没有请乳母,由五姨娘亲自喂养。五姨娘倒是乐见其成,看着孩子甜甜地吸允乳汁的样子,笑得根本合不拢嘴。 桑楚沐派了四名暗卫混在侍卫里,慕容拓又暗中增添了十名,并一路暗中护送五姨娘抵达庄园,确定一切打点妥当,他才启程返京。 桑玥则是找到桑玄夜,将心里的怀疑和盘托出:“大哥,我有个疑惑。翠柳是个丫鬟,她的死无足轻重,桑飞燕之所选中用她来抹黑我,定是知晓她怀了你的骨肉。” “你是说我的院子有内奸?” “不错,你再想想,我去普陀寺上香一事如此隐蔽,何冲怎会知晓?有谁同时直到这两件事的?”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翠竹! 桑玄夜难掩愧疚之色:“让你受苦了,是我疏忽了,没想到竟是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出卖了自己。” 桑玥早猜到了那人是谁,不过,她还是觉得交给桑玄夜处置比较妥当,毕竟,翠竹是他的丫鬟。他杀也好,遣送出府也罢,只要不留有后患,她是不会横加干涉的。 突然,桑玥想到了什么,秀眉微挑:“对了,我们几个小辈都‘伤病’了?” 桑玄夜愣了愣,尔后笑了:“那可不?你在我院子里用膳,我们两个吃坏了肚子,三妹和五妹去探望桑飞燕,吵起来拳打脚踢,桑飞燕劝架被扇了两耳刮子,脸肿得跟个包子似的,今晚……” 两人相视而笑,桑玥摸了摸下颚:“今晚轮到桑楚青和韩玉守夜了。哎 呀,我听说叔父晚膳吃得不多。” 桑玄夜又是一愣,有这回事吗?很快,他瞥见了桑玥眸子里的亮光,跟着笑了笑:“是的了,而且有些体虚,应该喝点补汤什么的。” …… 地面经过一夜暴晒,水汽被蒸发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又恢复了夏季的炎热。出奇的是,今晚的夜,竟是一丝风也没有。 灵堂附近的小园子里,花团锦簇,娇艳芬芳,便是月光下仍见生机勃勃,或闻暗香阵阵。 灵堂内,桑楚青和韩玉静静地守着。韩玉神色萎靡,浑身疲软,像一片快要凋零的叶子,只剩一丁点儿的粘连,不用风儿吹也兀自打着颤。 桑楚青双眼空洞无神,良久,吐出一句:“你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我守着就好。” 韩玉刚栽了个瞌睡跟头,一听桑楚沐的话,以为他发现自己偷懒了,猛然打了个激灵,尴尬道:“相公,我会好好守的。” 桑楚青适才扭过头,真真瞥见她不满血色的双眼,于是,语气里含了三分怜惜:“明天收殓,会比今天更累,你要是垮了,谁来打点前后?去吧,明天早些过来便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韩玉被桑楚沐一番贴心的话给感动得眼泪直冒,她起身搂住桑楚青,抚摸着他的鬓角,哽咽道:“相公,玉儿嫁给你,觉得很幸福。” 韩玉走后,整个灵堂只剩桑楚青一人。他仰头,神色彷徨,深呼吸,做了个决定,推着轮子来到大夫人的棺材旁,咬咬牙,一手搭着棺木站了起来! 剧痛来袭,似无数小针在戳,一直疼到骨缝里,令他的腿微微颤抖,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额头已布满薄汗。他俯身,端详着棺材里安详而苍白的面容,一双眼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 清歌一曲月如霜,一壶佳酿,两段惆怅。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做。十年生离,再见已是死别。暮然回首,那些痛并享受的记忆历历在目,鲜活得像个长在树上的蜜桃,诱人万分。 “珍儿,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告诉你,那人是我,不是大哥。” 桑楚青满含宠溺地说着,心有不甘地怨着,翻身爬进了棺材内,狭小的地方让他无法平躺,只能侧卧。他将大夫人冰凉的尸体搂在臂弯里,阖上眸子,一如多年前的那晚,人还是那个人,感觉却截然不同了。曾经的炽热如火沦落为眼下的寒凉似冰,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眉笔,替她细细描了起来,直到眉 如远山黛如墨,他才满意一笑,抱着她,进入了梦乡。 “小姐,当心,这里有水。”紫兰扶着桑飞燕,跨过一个水洼,她的另一只手里,拧着一个食盒。 因脸肿的缘故,桑飞燕蒙了面纱,她伸出手:“给我吧,马上就到了。” “是。”紫兰将食盒递到桑飞燕的手上,又掏出帕子将鬓角的汗擦拭干净,露出一副轻松万分的样子。 桑飞燕摸了摸左手背上的一片红痕,紫兰眼尖儿地瞧见她的动作,谄媚道:“小姐对二老爷真是孝顺,所有的食材都是亲自挑选,亲自清洗的,这汤先用大火炖半个时辰,再用文火熬两个时辰,自始至终小姐都守在一旁,下灶时身子虚弱,两眼发晕,烫伤了手,这孝心日月可鉴。” 桑飞燕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只调整了一下表情,穿过灵棚,进入灵堂,刚欲开口唤“父亲”,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桑楚青的轮椅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那么,母亲呢?母亲不是应该也在这里吗? 桑飞燕的心里开始不安:“父亲!母亲!” 仿佛听到谁在叫唤,桑楚青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心中大骇,这般模样若是被女儿看去该如何是好? 桑楚青啊桑楚青,搂着一个死人依旧能睡得这般香甜的,整个南越恐怕都走不出一手之数。 桑楚青正在思付如何应对之际,桑飞燕已然剥开恐惧,窥见秘闻。四目相对的瞬间,似有天雷炸响,二人都从对方的眸子里捕捉到了浓浓的震惊。 桑飞燕瞠目结舌,父亲,父亲怎么睡到死去的大伯母的棺材里?还亲热地抱着她?那是他的大嫂!那是一个死人! “飞燕,我……”眼见为实,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吧。 桑飞燕的喘息渐重,她勉力抑制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和羞愧难当,美眸中似偷了一瓢天水,有着怎么流也流不完的泪:“父亲,你……你太让我伤心了!” 语毕,她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案桌上,抬起左手拭去泪珠。 此时桑楚青已爬出棺木,一眼就瞥见了她手背的烫伤,逡巡的目光扫过案桌上的食盒,心里愧疚无比。 “父亲,今晚就由我来送大伯母最后一程吧。”桑飞燕对外面的紫兰吩咐道,“送我父亲回去,今晚我来守夜。” 桑楚青自认理亏,不欲辩驳和反抗,任由紫兰推着他离开了灵堂。 案桌上檀香缭绕,灵堂静谧得只剩下桑 ☆、【第九十章】遇见故人 天气晴好,百花吐蕊,阳光铺陈落下,碎了一地金辉,夜里来过一阵极微弱的雨,令得花瓣上,草丛中,枝桠间水珠斑斓,彩光潆绕。 桑玥穿着白色孝服,头挽单髻,无任何朱钗首饰,只用一根白色发带轻柔一束,清丽淡雅,幽若蕙兰。发带随风而舞,飘在她白皙秀美的脸上,缱绻不离。她抬手,拂去,顺带着拂了唇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刚刚踏入灵棚,就听见惊天嚎叫自灵堂内传来,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入内,面含了恰如其分的惑色:“出什么事了?” 灵堂内,众人齐聚,连身子欠佳的滕氏也在桑玄夜的搀扶下来了个大早,就是想着大夫人和桑柔收殓封棺,她怎么地也得来送最后一程。谁料,竟让她撞见如此人神共愤的事! 桑玥顺着刘妈妈眼角斜飞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夫人的棺木内,血迹斑斑,原本一张完好无损的脸此刻被戳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一颗眼珠子耷拉在耳旁,与眼眶之间连着一道细密的血筋,随着桑玥娇柔的身子整个儿往棺材上一靠,眼珠子晃动两下,几乎要撤离最后一点粘连。 刘妈妈再次瞄了一眼,只觉得通体恶寒,她咧着嘴,赶紧用手指将那眼珠子塞了回去。 桑玄夜心疼而又语含三分责备:“二妹,别看!” 桑玥垂眸,行至桑楚沐的身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出好戏。 桑飞燕和韩玉跪在滕氏对面,纤瘦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那样触目惊心的画面别说看,便是听人提起都难以接受。 最先发现大夫人被毁容的人是韩玉。她为了不让人知晓昨夜没有守灵,天没亮就往这边赶,谁料一进灵堂,并没看见桑楚青,反而见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桑飞燕。 她急着叫醒桑飞燕,忽略了桑飞燕素白裙摆下压着的一支被血染红的银钗。桑飞燕醒来就鬼哭狼嚎:“诈尸了!诈尸了!大伯母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她要杀我!” 韩玉听得毛骨悚然,绕至棺木旁,往里一看,顿时傻眼!诈尸倒没有,可……大夫人怎么被人毁容了? 恰逢此时,刘妈妈带着颖雪来给桑楚青和韩玉送早膳,就听见桑飞燕说着大夫人诈尸要杀她的话,双双跑到棺木那儿一瞧,我的乖乖,惨不忍睹啊!刘妈妈立即差颖雪去通报桑楚沐和滕氏,韩玉想要阻止,但她使唤不动滕氏院子里的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灾难降临到她和飞燕的头上而束手无策。 桑玄夜搬来凳子 让气得有些晕乎的滕氏坐好,滕氏虚弱无力地靠在桑玄夜的身上,指向桑飞燕,怒道:“你还不承认?那根带着血肉的钗分明是你的!还说什么诈尸?韩珍真要诈尸了,还会被你戳得面目全非?” 桑飞燕扯去了面纱,两边脸还有着被桑秋和桑丽“误伤”留下的指痕,一如她此时的心,被挠得斑驳疼痛,但她依旧彬彬有礼,软语侬侬:“祖母,真的,大伯母真的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满口胡言乱语!”滕氏眸光淡漠地扫过。先是长明灯骤灭,再是死后被毁容,韩珍真的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遭到报应了? 桑玥心里冷笑,这就是老夫人所能给予的信任,桑飞燕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她苦心经营了大半年的良好形象敲得支离破碎,那么,她便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将桑飞燕的伪善面孔狠狠地撕裂! 桑飞燕的长睫暮地一颤,盈盈眸光似泛着泪花旋转:“不是,祖母,你相信我啊,我亲眼瞧见大伯母朝着我爬过来,她的眼神好可怕……” 桑玄夜刚毅的剑眉蹙了蹙,探寻的目光自桑玥淡漠冷情的脸上逡巡而过,脑海中灵光闪耀,忙抢过话柄,痛心疾首道:“眼神可怕,你就戳了我母亲的眼珠子?然后还毁了她的容?四妹,你是不是中邪了?” 桑秋苦成一个泪人儿:“我听说要是死后被毁容,就无法面见阎罗王,下辈子,下辈子……投不了胎了……呜呜……” 这一句话,无疑是给桑飞燕的处境雪上加霜,她不明白向来胆小怯弱的桑秋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信口开河?她只能面色坚定地反驳:“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桑楚沐对大夫人并无多少男女情爱,甚至连尊重也寥寥无几,可大夫人做了那么多恶事,他都没休了她,不就是碍于一个面子和一个丞相府吗?如今,大夫人在收殓之前被毁容,简直就像往他的脸上扇了一耳光!这让他,无法忍受! “飞燕,念及你是楚青唯一的骨血,你且从实招来,我……我网开一面便是。但前提是,你不能撒谎!” 怀疑铺天盖地而来,压得桑飞燕形神俱碎:“大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醒来就成了这样……” “醒来?你不好好守夜,去偷懒睡觉了?”滕氏怒急攻心,一颗老心脏许久不曾跳动得如此激烈。她最是看重礼仪教养,守灵如这般重大的事情,桑飞燕竟然敢睡着?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待定国公府? “我……”桑飞燕哑口无言,确切地说 ,她在努力回想昨晚的经历,她究竟为何睡着了? 桑玥纤细的素手轻掸裙摆,清澈而冷然的目光落在韩玉苍白的面容上,道:“那婶娘呢?婶娘想必清楚事件的全部经过吧?” “这……”要她怎么说?说她其实根本没有守夜,不仅睡了,还睡在了软绵绵的床上?老夫人一怒之下,又该怎么惩罚她? 桑玥却是不给她寻思借口的机会,秀眉弯弯,仿佛十分诧异:“婶娘,该不会……你也睡着了吧?” 韩玉的脊背一僵,如坠冰窖,那声亦透着不难察觉的颤抖:“我……” “怎么了?”桑楚青被侍女推了进来,远远地看见桑飞燕和韩玉被罚跪,众人像一副审视犯人的样子,他便猜可能昨晚韩玉回房的事被知晓了,“是我让韩玉去休息的。” 韩玉暗如逢大赦,暗自吁了口气,感激地望了桑楚青一眼。桑楚青被推到她身侧,眸光扫视一圈,又道:“飞燕怎么哭了?” 滕氏这回是真怒了,撇过脸不理会桑楚青的问题,桑楚沐也在气头上,难以启齿,最后,还是桑玄夜回了他的话,言简意赅:“叔父,大伯母被毁容了,凶器是四妹的钗。” 韩珍被毁容了? 桑楚青五脏俱焚,身子陡然一晃,瞳仁剧烈地颤出不可思议的暗芒,而隐藏在那不可思议的背后,赫然是一股子极强的哀伤和愤怒!他想起了昨晚桑飞燕让他离去时那种坚定和冷冽的眼神,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桑飞燕对大夫人动手!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这个女儿平时有多温婉恭顺、知书达礼、孝敬长辈、心地善良,甚至,她从不曾打死一只蚂蚁,他满脑子都是大夫人被毁容的噩耗! 这个噩耗折磨着他的心智,蚕食着他的理智。 他心痛!可他必须忍着!他可以愤怒,却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痛心疾首,因为大夫人是他的大嫂! 他抑制住排山倒海的负面情绪,淡淡道:“扶我看看。” 桑楚沐不怎么费力便将他消瘦的身躯扶起,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开始浑身颤抖,额角青筋凸起,像一条条细密的蚯蚓在攀爬蠕动,众人只当他是身子不适,无法长久站立,其它的,未作多想。只有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弄,叔父啊叔父,心上人被毁容,滋味儿不好受吧! 桑楚沐发现他僵硬得不像话,干脆将他抱回了轮椅上。 “祖母,我觉得凶手不太可能是飞燕,因为飞燕 没有理由陷害母亲,母亲与她根本就没怎么接触,她哪儿来的深仇大恨对母亲这个已死之人下毒手?”说着,桑玥意味深长地看了紫兰一眼,“紫兰,你说是不是?” 猝不及防被点名,紫兰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桑玥逮住时机,状似惊诧道:“紫兰,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紫兰将头垂得几乎要贴着地板,呼出的气落在光洁的地面上,竟是瞬间湿了一片,可见她的呼吸有多急促了。 桑飞燕一怔,紫兰昨晚也目睹了父亲的逾越之举,万一紫兰招供了,岂不给了她谋害大伯母的初衷?她悄悄给紫兰使眼色,奈何紫兰一直伏在地上,根本不抬眼瞧她,急死人了! 这件事如果真的被揭穿,大伯父盛怒之下,指不定会将二房所有人都遣送回江南,那么,她的计划就要落空了!不!绝对不行! “父亲!”桑飞燕看向桑楚青,这个时候,唯有他能解决困境,她虽不如大姐桑柔那般倾国倾城,但她温顺娇柔、体贴入微,一直一直,父亲都爱她如命,信她如己。她任由委屈自心底升腾而上,冲出眼角,“父亲,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看到大伯母从棺材里出来,她还朝我招手,我害怕不过,拔腿就跑,谁料摔了一跤,她越来越近,我吓得魂飞魄散,于是拿起凳子,可能是我太怕了,所以刚拿起凳子就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听母亲在叫我。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偷睡,我是被吓晕了!” 桑楚青一句解释都听不进去,在他看来,他曾离韩珍那么近,给她画眉,拥她入眠,如果她真有一息尚存,他绝不可能没发现。如此,只能说明,要么飞燕真的中邪了;要么,飞燕在撒谎!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也是他最不敢相信的一种可能:有人蓄意谋害韩珍,嫁祸给飞燕! 他的眸光缓缓地落在桑玥清秀的面庞上,似要从她的神色、她的眸光中剥离出哪怕到一丝一毫的心虚和愧疚。可令他失望了,她从容淡定,眸光清澈,似一株纯洁的水莲,静谧美好。与之相比,飞燕目光闪烁,情绪激动,不知道心中在计量什么,眸子里写满了不甘。 难道……真的是飞燕? 桑楚青痛苦地捏了捏眉心,把心一横,道:“飞燕有梦游的习惯,在江南就曾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她不是故意的。”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推翻了桑飞燕蓄意毒害大夫人的罪名,梦游时做的事,便是律法上都不会重判,何况在家宅之中? 飞燕闭上眼,落 下两行清泪,父亲……怀疑她了! 韩玉忙帮腔道:“是啊,飞燕只要一劳累过度,就会梦游,所以在江南的府邸,都是四个丫鬟轮番值夜,生怕她伤着自己,昨夜本应该由紫兰陪着,但灵堂内不许下人守着,紫兰便回了院子。谁料……”讲到这里,她呜呜咽咽道,“我就叫飞燕别抄那么多《地藏菩萨本愿经》,她非要给大嫂和柔儿的亡灵超度……” 桑飞燕敏锐地顺声,美眸中泪花闪耀,一张芙蓉脸像被暴雨冲刷了一番,配上嫣红的指痕,端的是我见犹怜:“母亲,我错了。” “你一梦游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难怪会认为你大伯母诈尸,想必……那也是个梦,孩子,你只是太累,有伤在身还一个人守夜,又太孤单……” 韩玉这话说的巧,暗讽桑秋和桑玥因一点身体不适就不去守夜,如果当时哪怕有一个人身边,也不会导致惨剧的发生。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桑飞燕有没有梦游之症难说,但《地藏菩萨本愿经》肯定是抄了的,这就是桑飞燕和桑柔最大的区别,桑飞燕够隐忍,够勤快,够聪慧,表面的功夫定是做得面面俱到,所以才会在回府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取代自己成为滕氏身边最受宠的孙女。 不过,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信了桑飞燕的话,唯独桑楚青怀疑她,这就够了。桑玥就是要在桑楚青的心中种下一棵怀疑的种子! 桑玥凝眸,略带了几分自责:“是的了,婶娘昨晚去歇息之前要是派人通知大哥和我来守夜,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潜台词是,谁让你通知桑飞燕的呢? 韩玉呼吸一堵,其实就连她都不明白,为何守夜的人会变成飞燕?莫非是桑楚青叫来的? 滕氏花白的眉毛拧了拧,不悦道:“哼!玄夜和丽儿不也单独守了夜的?说到底,还是你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既然你喜欢抄佛经,那就抄个够!抄到我满意为止!” “是,祖母。”桑飞燕沉痛地应下。 “老夫人,丞相府的人来了!是大房的老爷和公子。” 颖雪的一声通传像晴天霹雳在死气沉沉、怒意缭绕的灵堂内轰然炸响,每个人的心里都被敲掉了一块边角,颤得生疼。丞相府的人要是知道定国公府没能照看好大夫人的尸体,会气成什么样子? “赶紧!封棺!” 滕氏一声令下,刘妈妈带着几名下人将大夫人的棺木匆匆合上, 但她晚了一步,韩正齐已然步入灵堂。 桑玥倒是不怎么担心,丞相府的人弄死了大夫人,定国公府的人弄坏了大夫人的尸体,真要问责,双方都下不了台。而韩正齐突然造访,只怕另有其事。说不定,她用来陷害的伎俩反而阴差阳错之下帮了韩正齐一把,而事实,的确如此。 最后,韩正齐发了一顿滔天怒火,随着桑楚沐一并去往了书房。这一谈,就是一整个上午。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和达到了谈判的目的之后,韩正齐悄悄地找到了韩玉。 院子里,阳光挥洒,花香浮动,斑驳的树影映射在韩玉惨白的面色上,错综复杂,暗沉无光。 韩正齐抬手对着这张与大夫人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就是一巴掌扇了下去!这一巴掌暗含内劲,并不会在脸上留下疤痕,却让元气自脸部游走到胸腔,韩玉只觉胸口一痛,喷出了一片鲜血。 “堂兄……” “枉长姐在世时给你牵了段好姻缘,让你一个落魄千金嫁给定国公府的嫡子为妻,丞相府更是多年如一日做你的后盾,让你稳坐正妻之位,你竟然连给她守夜都不肯!凭白让人钻了空子!” 韩玉握住胸口,不敢发怒:“堂兄的意思是长姐是被人陷害的?” 韩正齐坚毅的五官蒙上一层冷色:“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别忘了回府的目的,其它的事别瞎操心。” 韩玉低下头:“玉儿不敢忘。” “最迟,要在年底之前。” 韩玉面色凝重,神色复杂:“我知道了。” 韩正齐走后,诗画才敢从房内出来,她顺着韩正齐远离的方向望去:“夫人,韩大老爷……” 韩玉仿佛没有听到诗画的话,苦涩地落泪:“好姻缘……嫁给一个几乎无法行走的人叫好姻缘……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吗?长姐是怕相公娶个门楣高的,将来生个儿子夺了玄羲的世子之位。” 诗画懵了,难道夫人不满意二老爷? 韩玉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二老爷在哪儿用的午膳?” 诗画小心翼翼地答道:“许姨娘的院子。” 韩玉随手掐了一朵芍药,双指不停的捻着花茎,道:“许姨娘近段时间气色不好,想必身子骨欠佳,让飞燕搬过去住几天,悉心照料。” 气色不好?简直是满面红光啊!身子欠佳?未曾听说啊。诗画弱弱地吸了口气,眼珠滴溜溜转了数 圈,明白了二夫人的意思,当即会心一笑:“奴婢这就去跟四小姐说。” 大夫人和桑柔的丧事总算尘埃落定,韩正齐并未将大夫人被毁容一事告知罗氏和韩丞相,桑玥不用猜也知道韩正齐和父亲之间必是做了一笔交易,至于交易的具体内容,大抵与裴浩然有关。 桑玥正在拟定详细的计划,要推翻入宫的圣旨,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利用先皇遗诏成为慕容耀的妃子,可从狼窝跳入虎穴,又有什么区别? 好在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也给了她较前世优渥太多的运气。若她记得没错,她十四岁生辰那天,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她要做的,就是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 朝堂上的争论,貌似于她不利,毕竟父亲手下多武将,而武将并不能言善辩。所以,朝堂的优势,或许她是失去了。唯有,好好地算计民心,把握民心。 她一共修书三封,一封送往靖王府,一封送往普陀寺,另一封则让七彩鸟送达洛邑。 父亲将府里调动暗卫的令牌给了她,她召集了十九名暗卫,再算上子归,一共二十,分别往城内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而去。 还有五天,只剩五天,就是她十四岁生辰,成败在此一举!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其实并无十分把握。她能拟好每一个步骤,可是每一个步骤究竟能否完美到与她期望的一致简直是个未知数。 重生后第一次,她开始有些忐忑了。 一连数日,慕容拓都没再来找她。不过她听说了皇祠、御书房和某处寝宫被烧一事,直觉告诉她,这些都是慕容拓的手笔。至于为何会有这样一种直觉,她也不明白。或许在她看来,会为了她奋不顾身,傻到在皇宫里冒险的人只可能是慕容拓。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原本她打算让子归去做的,但子归不了解皇宫的地形和大周死士的部署情况,很难得手,又容易打草惊蛇。后来,她想到了慕容耀,只是她尚未对慕容耀开口,某个人就已经做了,做得很漂亮。 八月初七,天气晴好,碧空无云,骄阳似火,笼罩着南越最庄严肃穆的宫殿——勤政殿。 这五日,京城频发怪事,先是各大寺庙的香火突然无法点亮,所有寺庙都闭门谢绝了香客们的祭拜,这让百姓心生猜忌;接着,许多铺子遭遇鼠患,让商家伤透了脑筋,不知谁率先带头,街头巷尾竟然传唱起了一首打油诗:“皇帝幼,纳新妃,天难容,礼教废。惹 佛怒,闭香火,遭神愤,兴鼠祸……” 这些传言被闹上勤政殿,冷瑶破例垂帘听政,打算将这些妖言惑众的官员和百姓全部抓入大牢。谁料,满朝文武,竟有接近一半的人奏请皇帝收回成命,取消纳妃一事,其间不乏那些中立的老顽固。 最初摄政王提出要皇帝纳桑玥为妃时,冷瑶是非常赞成的,因为桑玥不仅是牵制定国公府的棋子,也是将来可以牵制大周姚家的筹码。毕竟,姚凤兰有多受姚家家主的疼爱,没有人比冷瑶更清楚!所以,今天,她就算是与满朝文武撕破脸也要将桑玥纳入后宫! 慕容拓如今身任正三品刑部侍郎,虽说这个官职有些高了,但毕竟是摄政王的儿子,加上,刑部并非只他一个侍郎,众人大多认为他是混个闲职,玩玩闹闹而已,倒也无人争对他。 他双手捧着笏板,出列,对着慕容天和慕容宸瑞的方向状似恭敬地一福,眸子里闪过一丝慵懒,朗声道:“皇上纳妃一事,闹得人神共愤,百姓恐慌,臣听闻,先祖在天之灵对此甚为震怒,令皇祠、新妃寝殿和金銮殿突然走水,由此可见,先祖容不得新妃入宫!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慕容宸瑞心中失笑,这小子成先祖了? 桑楚沐闻言先是一怔,尔后用余光扫过慕容拓俊秀而青涩的脸,眸中闪过一丝晦暗难辨的波光。 冷瑶静坐于珠帘之后,慕容天扭过头看向她,他喜欢桑玥,可他更怕桑玥,他不要纳她为妃。冷瑶淡淡地扫了慕容天一眼,兀自摸着手上的金黄色镶蓝水钻雕花护甲。慕容天眸光一暗,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下方的无数颗脑袋。 慕容耀随即出列,极致妖娆的脸上噙了一抹笑,娓娓道来:“臣听闻寺里点不着香火,特派人去一探虚实,果真如此,天子即为上天之子,当顺应天意,天理不容的事,还请皇上三思。” 慕容宸瑞不怒而威道:“慕容侍郎和靖王不要危言耸听,一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尚未可知。” 慕容拓唇角微微勾起,泰然自若道:“既是如此,距离先祖震怒已过去数日,还请皇上和摄政王殿下交出幕后真凶,若交不出,即便尊贵如皇上和摄政王殿下,都必须承认它就是先祖显灵!” 冷瑶摸着护甲的素手一紧,乌黑黝亮的瞳仁缩了缩,开始辨别慕容耀、慕容拓和慕容宸瑞之间到底打的什么乌龙? 宁国公楚翰反驳道:“皇上纳妃是皇上的家事,做臣子应纵观天下,想着如何造福百姓,而非 对皇上的后宫横加干涉。” 慕容拓不着痕迹地瞪了外公一眼,皇帝要纳的是你外孙媳妇儿!昨晚那么多话,都白讲了? 韩丞相附和道:“臣赞同宁国公所言。” 桑楚沐看了看这个名义上的岳父,对着慕容天道:“皇上纳妃无可厚非,但若皇上的举动触怒了上苍,于百姓是祸,臣斗胆,请皇上务必收回成命!” 慕容拓趁热打铁:“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皇上可不要执意触犯天神,做那亡国之君!” “大胆!”慕容天倏然起身,清隽的脸上写满愠怒,脆生生的声音在整个勤政殿袅袅萦绕,“慕容拓你竟敢骂朕是亡国之君!来人,给朕将这个妖言惑众的乱臣贼子押入天牢!” 御林军哗啦啦一下冲了进来。 “咳。”慕容宸瑞轻咳一声,音量不大,却威慑四方,那些御林军顿时像被寒冰冻住了双脚,一步也挪不动了。 慕容拓瘪了瘪嘴,好好的一招苦肉计又被父王给搅黄了。 桑楚沐和慕容耀悄悄地对视一眼,怎么还不来? 就在二人心急如焚之际,“报——报——”一名御林军冲到了勤政殿外,神色慌张,“启禀皇上,启禀摄政王殿下,大事不好了!京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同时有怪异石碑破土而出!百姓惊恐万分,说上苍发怒了!百姓们都围着石碑不停参拜!” “石碑呢?”慕容宸瑞问道。 御林军将一块青色的带着泥土的石碑抬到大殿中央,上面赫然刻着:逆天而行,日食惩之。 满朝文武,哗声一片,开始交头接耳。 日食俗称天狗食日,日代表皇帝,皇帝是天之子。如果出现日食,就是皇帝失德,若不及时整改,则国亡君死,天下大乱,城池沦陷,疆土丢失。 冷瑶忍无可忍,长睫微颤,幽幽冷冷道:“一派胡言,若有日食,钦天监怎会不知?御林军统领何在?” 符统领抱拳行礼道:“臣在!” “传哀家旨意,封锁现场,将那造谣生事之人捉拿归案。” 慕容耀咬咬牙,再上前一步,捧着笏板的手隐隐有些发白:“太后娘娘,到底有没有日食,我们去天坛一观便知。” 慕容拓心细如尘地注意到,那块石碑被抬进勤政殿时,慕容耀和桑楚沐的神色都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分。难道……是他们设计的?又或者,是……桑玥?慕容拓的心 ☆、【第九十一章】情深,病了 桑玥抬眸,自月光中瞧见了那一抹深蓝色的健硕身影。他一如既往地高贵华丽,温润如玉,只是那温润如玉的背后,似敛藏了一分锐利的锋芒。大概是征战沙场的缘故,原本白皙的肤色如今略显古铜,时刻散发着成熟的魅力,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微弯,清晰映着桑玥诧异无比的脸。 “桑玥。”三个多月了,终于能亲口叫出这两个字,他眼底的笑意加深,深邃得几乎将桑玥吸了进去。 桑玥乌黑的瞳仁微缩,眸光攒动,再见慕容锦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为何,记忆飘飞到了冰天雪地中,她和慕容拓僵持不下,他前来解围,气质温柔似一块上好的暖玉:“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事后,又说她是聪明的孩子。 慕地,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扬起一抹清雅动人的笑:“世子这回又准备说我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她的笑很妩媚,似一朵娇颜的芙蓉;她的眸很清冷,像一汪千年冰泊。 慕容锦俊逸的面容一怔,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迷人吗?他无法错开视线,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脸上,仿佛一江春水缓缓淌过。他紧了紧握着的拳头,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不要再对男子露出这样的笑。” 桑玥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慕容锦与从前到底不一样了,她话锋一转:“世子,你私自离开军营返京,不怕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有些事,不用桑楚沐说,她也知道。毕竟,石碑、寺庙的香火、鼠患、以及边关之事,都是她暗中设计的。 慕容锦俊逸的浓眉微挑,唇角勾起一个令人心安的弧度:“我来京城办点事,很快就离开。” “关于你伤势的军报,又是怎么回事?” “一点小伤。” 桑玥收回有些惊艳的目光,笑容浅浅:“世子果然一言九鼎。” “没有,这次我吃了败仗纯属个人失误,并非为了配合你预言的日食之兆,所以,我依旧欠你一个要求。” “是吗?”桑玥似在询问,又似在喃喃自语。 慕容锦行桑玥的身侧,一道暗影笼罩了她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慕容锦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和淡淡的清香,这样成熟俊美的男人,令世间女子几乎没什么招架之力。桑玥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知想着什么,薄唇微微扬起。 慕容锦的下巴几乎要抵到她的头顶,那幽兰般的清韵缓缓飘入鼻尖,他有些恍惚、有些迷恋,但仍是竭 力控制自己后退一步,摊开掌心,露出一支精致的镶金玉簪。簪顶点翠了一颗细小的东珠,莹润光泽,簪身用金线绕出柳条盘踞的形态,新颖别致。 桑玥不由失笑,别人送钗都是花卉百鸟,他却送刻画着柳条和镶嵌东珠的钗,这欲盖弥彰之意,不是太明显了么? 慕容锦很想拉过桑玥的手,将钗放入其中,想了想,还是忍住,上前一步,将发簪轻柔地插入她的发髻:“你的谋略和手段令人佩服,如果可以,希望我们一直是朋友。” 桑玥并没拒绝他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淡淡地笑了:“世子若想借机说服我缴械投降,我劝世子还是别白费心机。我将日食的消息传递给你,只不过希望你做做样子,你却非要以身涉险,被敌军所伤导致‘失踪’。你既安然无恙,不立刻回军营,而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跑回京城,然后跟我说你吃败仗是失误,并非为了应我的要求。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世子,你这张柔情牌打得很好,不得不说,在你刚刚那句话出口之前,我的确心存感激,只可惜我讨厌一切有目的的行为,不管以何种方式。除非……是我自愿。” 慕容锦并不气恼,什么都瞒不过她,只是,她猜对了过程,并未猜准目的。他败兵的目的不纯,来看她的目的却是真的。可在她的心里,永远不信一个人会单纯地为她付出。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起码她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从没想过会让你感激我。我劝你,仅仅是觉得你作为一个闺阁女子,闲来无事做做女红,参加参加宴会比较好,有些人有些事你无法左右就算了,别跟着掺和。”这样,或许到时,还能救她一命。 桑玥明白他是好言相劝,只是她始终无法相信慕容锦回京只是单纯地要劝她远离朝堂之争,大概,她就是这么一个多疑的人吧。所以,他们也无法做朋友。 她素手轻抬,企图拔下头上的发簪还给他,却用力过猛,扯落了发带,顿时满头青丝像柔软的绸缎一般垂顺而下,落在了慕容锦因阻止她而探出的手臂上,微凉细滑的触感顺着他的手腕和指尖直达心底,引动一阵诡异的颤栗。 那张美丽的容颜半掩于青丝下,那般勾人心魄! 手臂微微颤抖,倏然,慕容锦转过身背对着桑玥:“把头发梳起来。” 桑玥忙绕着青丝,简单地束于脑后:“在我举报世子擅离军营之时,世子还是赶紧返回洛邑吧。” “你不会。” 桑玥秀眉轻挑:“是吗?等着瞧吧,或许明天整个京城都流传着有人见过慕容世子的言论了。我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打击摄政王府机会,提前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有所应对,权当报答你这次的襄助之恩。至于事后你们摄政王府要如何瞒天过海、堵住群臣的嘴巴,我可不关心。” 慕容锦再次转身,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清秀中透着妩媚的眉眼,突然得出一个结论:她是认真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找得到的。 “快一年了,你还是只小刺猬。”慕容锦微微笑着,忍不住抬手要去摸她的头,但那莹润的肌肤,曼妙的身姿,充满诱惑的红唇,无一不在提示在他,她不再是个孩子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慢慢落下,沉重地吐出一句:“记住,我还欠你一个要求。”转身没入夜色,背影有些寂寥,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 …… 这次日食的事件并未善了,百姓参拜石碑和在皇宫门口聚众示威时,不可避免地与御林军发生了冲突。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御林军拔剑斩杀了数十名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些百姓中有男子,有妇孺,甚至,还有尚未及笄和及冠的孩子。桑玥早料到慕容歆和慕容耀会借机大做文章,却不曾想为了激起民愤,他们连孩子也敢送去牺牲。 慕容宸瑞已然下令不得伤害百姓,御林军拔剑或许真的只是被迫。那些死在剑下的人全部都是碧洛的信徒,他们以为圣主牺牲为荣,坚信只要得圣令批准后牺牲的人便能从此脱离苦海,进入一个无病无灾的世界里得享永生,并且会与死去的亲人团聚。 有了这种执念,信徒们简直是排队送死。 虽然信徒的思想很愚昧,但不得不说,慕容耀的确想了个控制民心的好法子。 那些误伤百姓的御林军被押入天牢,择日处斩。但这并不足以平息民愤,大家对摄政王和太后的暴政怨声载道,叫骂连连。当然,桑玥并没有真的将慕容锦出现在京城的消息泄露出去。慕容宸瑞依旧认为慕容锦在洛邑的某个险阻之地,下令全力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慕容锦失踪的这段时间,曹季恒暂代大将军之职,指挥洛邑的军队与北齐抗战,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一时间,威望陡增。而曹季恒在洋洋自得的情况下,乘胜追击,大破北齐敌军,一举攻入北齐的境内,抢占了三座城池。 这一丰功伟绩传回京城时,兴起了轩然大波,大抵 都是对曹季恒的歌颂和赞扬,有官员趁机请求为曹季恒封官加爵,谁料,噩耗传来,曹季恒在军中大肆庆功,饮酒作乐,敌军趁夜偷袭,不仅夺回了三座城池,而且攻入南越境内,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并将曹季恒的头颅悬在了南越边关县城瓮城的城门口。 如此,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曹季恒纵然曾扬名立威,建功无数,终究抵不过临死前丢了城池的屈辱。 马革裹尸,葬于沙场,一代枭雄,从此英魂永驻。 慕容锦最终“负伤”回了军营,未等“伤势”痊愈便奋起作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南越将士士气大增,个个奋勇杀敌,短短两日便夺回瓮城,将北齐军士迅速赶出了南越,慕容锦再次站到了威望的顶端! 桑玥叹了口气,果然如她所料,曹季恒被慕容锦玩得渣都不剩下!像曹季恒这种莽夫,只需有人在他身边吹吹耳旁风,就会得意忘形,慕容锦是不在军营了,可那煽风点火的大把。大肆庆祝,饮酒作乐,曹季恒活该被人斩首! 好在丁山已升了小队长,即便曹季恒死了,他依旧能呆在军营,希望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吧。 随着曹季恒之死而引发的另外一个问题是:督军没了,朝廷唯有再派一人,桑玥怎么也没想到,这回,竟然是桑楚沐! 难怪慕容锦会说洛邑烽火烧临淄,临淄代表的是父亲,这一步棋,从慕容锦北上之前就布好了。而那晚,他又说有些人有些事她左右不了,别跟着掺和,大抵指的就是父亲北上。曹季恒的下场,是个警告!父亲只身前往洛邑,真不敢想象,将会有多凶险? 父亲一旦北上,慕容耀势必会命他杀掉慕容锦,而慕容锦受摄政王的嘱托,也会伺机消灭父亲!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真的……避无可避了吗? 当桑楚沐奉旨北上的消息尘埃落定时,又是一年金秋时节。桑玄羲因大夫人和桑柔去世一事,从江南全速返回,然他所见不过是一捧黄土,一个石碑,从此,天上人间,再不相间。他和桑玄夜都成功地通过了秋试,除他们二人之外,韩天宇和裴浩然也获得了明年春试的资格。 桑玄羲先是失去哥哥,再是失去母亲和妹妹,本就善良脆弱的他,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就连去秋试还是让人背进去的,一出考场便晕倒了。好在桑楚青对桑玄羲格外照顾,直接将他接到自己的院子住着,在他和韩玉的悉心照料下,桑玄羲的病情渐渐好转。 这段时间,桑楚青有意去许姨娘的院子多多走动,奈何桑飞燕住在那儿,他如今是见着桑飞燕就来火,索性,夜夜宿在自己的院子,每晚叫上韩玉一起,陪桑玄羲读书、谈话。 棠梨院中,桑玥正在看书,自她生辰之后,慕容拓就把小慕儿接走了,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倒叫人怪不自在。而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慕容拓还真没再来找她。她淡然一笑,可见不管什么人许下的诺言都不能随便轻信,一辈子缠着她?才不到一年便失了新鲜劲儿,或许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她将书合上,拢在双掌之间:“莲珠,端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 莲珠正打着络子的手就是一抖,疑惑道:“冰镇酸梅汤?”她将头探到窗子外瞅了瞅,“不热啊,小姐,当心着凉。” 桑玥起身行至绣架旁,撩起遮掩的布幕,缓缓抚摸着上面的一片片祥云:“去吧,我想喝。” 小姐只要有心事,就摸着那幅绣品发呆,这个月也不知道发了多少次了。该不会是……莲珠眼珠子动了动,欲言又止,将疑惑吞咽下腹:“奴婢去弄。” 桑玥拂去一片祥云上的一小粒微不可察的灰尘,道:“顺便给大哥也送一份过去,他也喜欢喝。” 莲珠脸一红,眼眸里闪过一丝羞涩:“是。” 莲珠刚走了几步,桑玥状似无意地问道:“莲珠快满十六了吧,我可是给你存了不少嫁妆,你若有心仪的男子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莲珠的心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冰凉的同时泛起浓浓的失落,她回过身子,福了福,道:“小姐,奴婢这辈子真的不嫁人,就守着小姐。” “一辈子,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说一辈子?一辈子长着呢,谁能预见将来的事?”莲珠不明所以,桑玥将布幕盖上,低低地笑了:“难不成你想随我嫁人做通房?” “不是的!”莲珠扑通跪在了地上,面色惶恐,语气诚然,“奴婢虽是个下人,但也晓得贵妻贱妾的道理,莫说奴婢不愿意嫁人,就算要嫁,奴婢宁为糟糠妻,不为做高门妾!” 桑玥微叹,似一滴露珠跌入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因为母亲去世,所有子女都必须守孝三年,幸亏妙芝愿意等大哥,你下去吧。” “是。”莲珠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明白,有些人不是她能肖想的。 莲珠走后,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两名样貌清秀的 丫鬟。她们给桑玥行了一礼:“奴婢冬茹、春玲见过二小姐。” 钟妈妈道:“冬茹和春玲是老夫人送来伺候二小姐的,说丁香去了庄子里伺候五姨娘,怕二小姐身边缺人,至于她们的等级,由二小姐定。” 桑玥心里冷笑,大概是有人在祖母面前嚼了舌根子,说她过着多么多么奢华的生活,好东西源源不断,甚至连祖母那儿都不曾见过,与茉莉禀报的大相径庭,令祖母起了疑心。棠梨院的人自然没天大的胆子往外传,那么,只剩五姨娘那儿了。韩玉前两个月隔三岔五去探望五姨娘,定发现了不少连她都没见过的好东西。这会子,终于沉不住气,要开始对她发难了? 此时莲珠端了冰镇酸梅汤过来,桑玥捧着喝了一口,冰得她浑身一冷,然,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定从容的神色:“你们在祖母院子里是几等丫鬟?” 冬茹恭敬地答道:“回二小姐的话,奴婢和春玲是二等丫鬟,平日里负责给老夫人打扫房屋、喂养鱼儿。” 桑玥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将目光落在冬茹和春玲的双手上,春玲手上的肌肤较脸上的黑些,纹路也粗糙,入秋干燥的缘故,拇指侧面还裂了几道细口子。冬茹的手尽管也粗糙,却无伤痕,还泛着淡淡的光泽。桑玥微微一笑:“祖母的白玉凤凰大了不少吧?” 冬茹继续答道:“是,原先罗夫人送来时才巴掌大小,现在都像两条黄瓜那么长了。” 桑玥的眸光又落在相对沉默的春玲脸上,思付片刻,嘴角微扬:“从今儿起你们就是棠梨院的一等丫鬟,负责洒扫外屋和养花。” “多谢二小姐。”冬茹和春玲告退后,去往了钟妈妈安排的卧房。 确定人已走远,钟妈妈才从桑玥手里抢过瓷碗,却发现桑玥已经喝得干干净净,不由地皱眉:“二小姐,已经立秋了,可不能再喝冰的,当心伤了身子,将来不好生养。” “嗯,嘴馋没忍住,”桑玥淡淡一笑,“你觉得她们如何?” 钟妈妈回头看了眼依旧有些摆动的锦花珠帘,道:“奴婢觉得冬茹心直口快,说话不尽中听,好好的白玉凤凰到她嘴里竟成了黄瓜,奴婢听了就想笑。春玲性子内敛,城府或许深些。” “可你没发现冬茹比春玲受宠吗?”钟妈妈被问得一愣,桑玥又吩咐道,“给春玲送一盒润手香膏,这两日先别让她们做事。院子里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一切如常。”现在院子里的好东西大多来自慕容耀和贵叔的铺子 ,她根本不怕被滕氏知道。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补了句,“只是断然不能让她们靠近内屋,多排白天的班,晚上还是由莲珠和茉莉当值。” “是。” 大概是喝了冰东西的缘故,桑玥不禁有些发冷,她取了件纱衣套上,道:“对了,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个,钟妈妈就两眼放光:“供应商提供的布匹质量特别好,有许多花样在京城找不出第二家,奴婢听我那口子说就连宛平公主的女官都来买了几匹呢,还有宁国公府的楚小姐,订了好多。” 楚纤纤也来订布匹?“我之前用过的那种紫色绸布没再卖给第二个人吧?” “没呢!奴婢都收好了放在库房。” “那就好,”桑玥还是有些冷,遂起身在房里踱着步子,转头看了眼日历,嘴角一勾,“我想再过几日就去将五姨娘接回来,你提前去趟五姨娘的院子,打扫一番。” 钟妈妈走后,桑玥又看了会儿书,大概是浑身发冷的缘故,她突然很想晒晒太阳。 金秋时节,落叶缤纷,花园的东南一偶,霜叶红于二月花,像极了切片过后的旭日,只看着就令人顿生暖意,与之相比,娇艳的木芙蓉、清雅的雏菊、华贵的蜀葵……竟全都黯然失色。唯独,那残留的桂花清韵,色不如之,唯韵恒之。 桑玥身穿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内衬粉红色束腰曳地裙,前襟微敞,白色抹胸上镶了几粒水晶,耳坠明珠,随着她莲步轻移,明珠微晃,在阳光的照射下璀璨夺目,飘逸潋滟。 她头梳百合髻,簪扇形花钿,佩戴那支绕柳明珠簪子,秀雅中流转着一股淡淡的风情,似妩媚还似高贵,让人惊艳的同时又不敢心生妄念。 桑飞燕和韩玲萱正在下棋,扭过头瞧见桑玥,韩玲萱娇柔的脸上泛起一抹愤色,将棋子一扔,没好气地道:“不下了。” 桑飞燕疑惑地看着韩玲萱,烟波浩渺的眸子眨了眨,软语道:“萱表姐,你怎么了?” 韩玲萱冷冷一哼:“害死柔儿的人在那边杵着,你叫我有劳什子心情下棋?” 桑飞燕顺势望去,温柔地笑道:“萱表姐误会了吧,我二姐姐怎么会是害死大姐姐的凶手?” 韩玲萱素手随意拿过一杯茶,捧着却是不喝:“她不仅是害死柔儿,还四处勾三搭四,典型的狐媚子!” “勾三搭四?”桑飞燕面露几分尴尬,“萱表姐你言重了,我二 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除了三不五时去去贵叔的铺子,别的时候可都在府里呆着呢。” 韩玲萱越看桑玥越不顺眼,偏偏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瞄着她那个方向,什么时候桑玥长得这般貌美如花了?她可是听说了靖王殿下和慕容拓为了阻止她进入皇宫而与太后和摄政王对着干的事,心里极度不平衡!一个庶女,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人的青睐? “谁知道她每天出去到底是干什么?指不定勾引这个勾引那个去了!唉!凭白一天好心情全被她给搅和了!” 韩玲萱一个劲儿地抱怨,眸子里却无半分算计,桑飞燕垂眸掩住心底的嘲讽,纸老虎一个。她让紫兰将棋盘收好,柔柔笑了笑:“二姐姐前些日子给我送了两匹布,我借花献佛赠给萱表姐,可好?” 韩玲萱不悦地撇过脸,桑玥的东西她才不稀罕! 桑飞燕握住她的手,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二姐姐说,是京城没有的花样,后天便是摄政王妃的生辰,穿点不带重复的总是体面些。” 韩玲萱美眸轻抬,闪过一丝亮光,唯恐失态,忙垂下纤长睫毛,随口道:“她给的能有什么好货色?” 桑飞燕低头:“如果萱表姐不喜欢,赏给下人也行。” “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韩玲萱扭了扭身子,红唇微微扬起,“飞燕,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韩玲萱凑近桑飞燕,小声道:“你这回去摄政王府赴宴可得好生打扮了,你虽说是个庶女,但毕竟是二老爷的独苗,身份比桑玥可矜贵多了,届时,指不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桑飞燕捧着茶杯的手一抖,洒了两滴温水,她不着痕迹地拭去,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精致妖娆的脸,双颊一红。 韩玲萱又道:“摄政王妃去年设宴是为慕容世子选妃,今年,只怕就要为慕容公子选妻了,我听说,这一个月来,但凡自荐枕席的小姐都留宿了摄政王府,依我看,慕容公子这回只怕一娶好几个呢!” 桑飞燕如何不知慕容拓心仪桑玥的事?不过,韩玲萱想拿她枪使可没那么容易。 桑玥刚刚路过凉亭旁边,就听到韩玲萱的高谈阔论,长睫颤了颤,笑着向二人打了声招呼:“萱表姐,四妹。” 桑飞燕起身给桑玥行了一礼,软软糯糯道:“二姐姐,过来坐吧,我们正聊着天呢。” 任何一个人听到桑飞燕的话 ,或许都会问“哦?在聊什么?”可桑玥只是面含三分笑,回了个半礼,尔后婉言相拒:“多谢四妹的好意,我要去铺子里一趟,就不打扰萱表姐和四妹的雅兴了。” 桑玥才走了两步,韩玲萱刻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二妹,你该不会又去与人私相授受了吧?让表姐我猜猜那个人是谁?是靖王殿下还是慕容公子?亦或是,另有其人?” 桑玥不羞不恼,优雅转身,裙裾像荷叶一般散开,又缓缓收拢:“私相授受我是愧不敢当,与表姐的风流韵事相比,我才不过是去铺子里坐坐,又算得了什么?” 风流韵事?韩玲萱勃然变色!桑玥知道什么吗?不可能的!可桑玥似笑非笑,似嘲似讥的眼神分明在说,她知道了什么!韩玲萱一直怀疑那晚是被人陷害的,如今被桑玥这般突兀地提起,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是桑玥!是桑玥陷害她的!她气得抓了一把棋子朝桑玥扔过来,桑飞燕惊呼一声,以极快的速度挡住了韩玲萱的攻击,被零零碎碎的棋子砸得遍体发痛。她仿佛无暇顾及,唯恐韩玲萱再行冲动之举,绕至韩玲萱身侧,拉住她的手:“萱表姐,你别冲动。” 韩玲萱盛怒之下扇了桑飞燕一耳光:“滚!你跟她是一伙儿的,对不对?” 桑飞燕委屈地落下两行清泪:“萱表姐,我只是不想你和二姐姐失了和气。” 桑玥不禁失笑,桑飞燕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忘给自己树立形象啊。 “和气?跟这种歹毒的女人有什么和气可讲?”韩玲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真以为靖王和慕容拓看上你了?我告诉你,你连给他们做妾都不配!你知道这一个月来有多少小姐给慕容拓自荐枕席并宿在了摄政王府吗?要不要我将她们的名字一一告诉你?”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陡然一凛,迸射出犀利的寒芒,带着无与伦比的杀气,瞬间穿透韩玲萱的眼角,韩玲萱的身子没来由地就是一颤,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桑飞燕作为旁观者,无意中触及到桑玥比厉鬼还阴翳的眼神时,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桑玥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桑飞燕仿佛看到大夫人一步一步朝她爬来,毛骨悚然,头发丝根根竖起。 韩玲萱这才想起桑玥是个多么狠毒的人,慕容拓又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后悔了。她就是色厉内荏,纸老虎一个,与桑玥硬碰硬,她当真缺乏几分勇气。万一,万一桑玥 ☆、【第九十二章】生孩子,咳血 韩玉找到桑楚青时,他正在书房里看书。他靠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左侧是熏着铃兰香的青铜小鼎,熏香袅袅升腾,像仙子皓皖间披挂的霓裳;右侧是摆着各类书籍和简易琴谱的架几案,罗列有序,纤尘不染,可见,他对书籍爱护有加。 阳光自他身后大敞的六边形轩窗透射而入,照着他鸦青的发丝和精致的玉冠,不同于桑楚沐的丰神俊朗,他飘逸宁人的眉宇间总是透着淡淡的愁绪,叫人一看就心生怜悯。 韩玉失神了片刻,将新送来的梨洗净去皮,送到桑楚青的面前,温柔地微笑着:“相公,在江南可吃不到这么好的梨。” 桑楚青放下书本,抬眸看向韩玉,她身穿淡绿色苏绣月华裙,削弱的肩膀上绕着宽幅白色披帛,系于半臂的胸带上,原本素净的装扮却因她胸襟状似无意露出的三分杏红色里衣而凭添了一分妩媚之姿。 韩玉将桑楚青的神色尽收眼底,羞涩一笑,又将手里的梨向前送了送:“相公。” “今晚你留下来吧。”桑楚青接过梨,吃了一口,脆而香甜,一股清凉之意滋润着肺部,好生让人生津止渴。他浓墨的剑眉微微舒展,眼底凝重的眸光也渐渐缓和:“给玄羲送些过去,我瞧着他近日有些微咳。” 韩玉应下,桑楚青又吃了几口,才发现这梨当真与他从前吃的都不一样,味道极其香甜,遂问:“这梨是从哪儿买的?” 韩玉见他已经合上书本,于是将书按照原先的位置放回书架,动作行云流水,笑容温婉贤惠:“是城东十里的庄子,每年春天都会出三日泉水的那个。”她细细打量着桑楚青的神色,发现他并未流露出任何的异常,心里不免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于是状似无意地说道:“你说五姨娘会不会已经生了?” “生了应该会派人传消息回来。”语气表情一如既往,还带着几许恹恹之色。 韩玉抿了抿唇,迟疑道:“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她上次摔了一跤后就已经生了?去庄子住着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往小了说,是怕人认为孩子不祥;往大了说,她不足月就生……或许她的孩子……” 桑楚青的手重重地落在书桌上,发出钝钝的声响,那眸子里的波光竟也沉重得令人发怵:“韩玉,你嫁给我这么多年,头一次言词无状。别人或许不知,但我明白你向来与她关系亲近,怎么能对她有所诋毁?再者,如今你做了当家主母,这些话从你的口里传出,将会给五姨娘和大哥带来多大的影响,你应该很清楚。” 韩玉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顺带着擦去眼底一丝晦暗难辨的光,恭敬得有些委屈:“我一时口无遮拦,相公你别生气。” 桑楚青偶一凝眸,瞥见她眼底有泪花闪耀,心里又软了一分:“是我身子不好,不能给你做母亲的权力,委屈你了。” 韩玉的鼻子一酸,泪珠子滑落一片,她行至桑楚青的面前,抱着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哽咽道:“相公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来都没觉得委屈。” 桑楚青不再多言,韩玉又软语安慰了几句,以给桑玄羲送水果为由退了出去。她吩咐诗画给桑玄羲送去新鲜的瓜果,又亲自挑了一些,往滕氏的院子而去。 原本她打算等梅儿醒来再一同前往,可梅儿体虚得实在厉害,醒来或许得要数日,她有些等不及了。原本按照月份,五姨娘正常落胎就在这个月的上旬,但她从梅儿口中得知桑玥的下人已经在清理五姨娘的院子,想必五姨娘这几日就要搬回来了。她……不能放过这么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秋高气爽。 滕氏正在院子里观赏那两只白玉凤凰,两个孙子都考上了举人,这让她一连高兴了好几日,原本只穿暗色衣服的她,今日却套了件深紫色的褙子,满头华发挽了个较为华丽的抛家髻,双侧簪了三对芙蓉形金色珠花,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珍虽说是个惹她厌的,可玄羲毕竟是她的孙子,说不疼他是假的。她从刘妈妈手里接过鱼食,撒了几粒到鱼缸里,看到白玉凤凰哄抢的样子,心情又好了几分,突然想到了什么,敛起了唇角的笑:“玄羲那孩子又病了?” 刘妈妈叹了口气:“原本住进二老爷的院子后就好了许多,近日不知怎的,又开始咳嗽,大少爷已经去探望过了,还请了宫里的杨太医为二少爷诊治,杨太医说二少爷是患了秋咳,吃几副药就好。” 滕氏眉眼微弯,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玄夜这孩子待弟弟妹妹们是没话说的了。可我总觉得,他对玥儿似乎好过了头,听说只要玥儿出门,他都护着,哪有哥哥把妹妹惯成这个样子的?” 刘妈妈眉心一跳,随手拭去鬓旁的冷汗,挤出一个大大的笑:“那是因为从前大家都不敢和大少爷走得太近的时候,只有二小姐与大少爷来往,大少爷心里暖着呢,晓得谁是真心待他,再说了,镇国侯府的林小姐与二小姐是好友,或许,大少爷只是从二小姐那儿探听一些林小姐的消息呢。” “你说的倒 也没错,姑且先这样吧。”滕氏仿佛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又没真的往心里去。见白玉凤凰吃得差不多了,她将手里装着鱼食的小碗递到刘妈妈手上。 冬梅眼尖儿地递过一方干净的湿帕子,滕氏净了净手,又道:“翠柳摔死了,翠竹挨不过板子也死了,韩玉送的两个通房玄夜又看不上,你再去张罗张罗,我亲自给玄夜挑两个好的,还有玄羲,也该经历一下人事了。” 刘妈妈眨了眨眼:“是。”老夫人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韩玉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滕氏和刘妈妈的谈话,嘴角抽了抽,抬手拢了拢衣襟,确定脸上的笑端庄得体,才道:“婆母,我给你送水果来了,这些都是刚从庄子里运来的。” 滕氏抬手扶了扶镶着翡翠珠花的抹额,那翡翠的触感微凉,竟不会因佩戴良久而发热,她和蔼地笑着:“这段时间让你打理府里的事,辛苦你了。” 韩玉将水果递给冬梅,给滕氏行了一礼,恭顺地笑道:“不辛苦,为婆母分忧是儿媳的份内之事。” “你倒是有孝心。”冬梅洗了两个金桔,滕氏拿起一个,放在手里把玩,笑容愈加慈祥,“如此,我就能安心颐养天年了。只不过,你毕竟在江南住了那么多年,府里各房各部的关系盘根错节,我真怕你将心血全部用来操劳这些事,而忽略的我的楚青啊,楚青的身子,也不大好,唉!”说到最后,滕氏俨然一副慈母忧儿的神色。 韩玉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瞳仁左右动了动,讪讪道:“是,听婆母这么一分析,我确实想起来有些事看着容易,做着却很棘手,真希望能有个得力的人帮衬帮衬。” 滕氏将金桔放在鼻尖闻了闻,花白的眉毛舒展成一字,面露几分喜爱:“果真是新鲜。刘妈妈,最近府里哪个姨娘得空?” 刘妈妈恬着笑脸,娓娓道来:“大姨娘每日给大少爷炖炖补汤,五姨娘还在庄子里未回,六姨娘自上回中毒后,身子骨不见大好,九姨娘倒是闲着,不过她入府时日尚浅,也就与二小姐相熟,旁人都不太认得。” 滕氏赏了一枚金桔给刘妈妈,若有所思道:“如此,也就大姨娘既得空又上得了台面了,也罢,自今儿起,就让素琴协理中馈吧。” 韩玉眸含欣喜之色,恭敬地应下:“多谢婆母的体恤,我会与大姨娘好生相处,将定国公府打理得有条不紊,争取让婆母和大哥安心。” 滕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韩玉的表情,企图从韩玉的眼里搜 寻到一些不满,可自始至终,韩玉明眸善睐,恭敬得体,她不由地想起最初让大姨娘协理中馈时,大夫人愤慨的神色和种种排斥的举动,再对比着韩玉的,眼角忽然微弯,总算没白疼韩玉一场。 韩玉瞧着滕氏心情不错,当即鼓起勇气,环视四周,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态:“婆母,我讲句大不敬的话,您别介意,咱府里是不是又闹鬼了?” 滕氏现在对“闹鬼”这两个字格外反感,如果韩珍是因为亏心事做多了,所以那些被韩珍害死的人化为厉鬼来找元凶索命,才导致韩珍精神失常,最终磕破头角暴毙,就连死了都不得安宁,还被毁了容!那么她呢?她的手断没韩珍的干净!老国公爷死后,但凡伺候过他的妾室和通房全被她卖去了苦寒之地为奴为仆。真要闹鬼,福寿院怕是首当其冲! 一念至此,滕氏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再次沉了下来:“你别瞎说!” “婆母,我是个没主意的,一遇事只有往您这儿说,”韩玉状似无比恐慌,滕氏被她这种依赖给弱弱地打动了,道:“你又遇到什么事?” 韩玉咽下口水,深吸几口气,道:“我寻思着五姨娘快要生了,就打算带人去给她将院子清理一番,这样,她带着孩子回来住得也会舒适些,谁料……” 她顿了顿,发现滕氏听得聚精会神,又道:“谁料一个叫梅儿的丫鬟忽然从里面冲出来,差点将我撞到,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五姨娘的院子了闹鬼,就在一个月前,下雷暴雨的晚上,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还……还不止一个的!我瞧她那落魄狼狈的样子,像一直被监禁,趁机溜出来的,原本打算带过来给您看看,可惜她数日未进食,凭着一股子执念说完后便不省人事了。” 滕氏陷入沉思,韩玉打量着滕氏越发冷凝的眼神,往她的心头狐疑的火苗上浇了点油:“我想梅儿肯定是中邪了,那天五姨娘虽然摔了一跤,但是李大夫诊断了之后说胎儿平安无事,李大夫在府里行医多年,颇受您的器重,想必是个衷心的,梅儿定是听错了。” 讲到这里,韩玉秀眉微蹙:“只可惜他自打给五姨娘诊治后就告老还乡,不然我还想着让他给玄羲看看呢。” 韩玉的话前后完全不搭边儿,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滕氏从中听出端倪了就好。 滕氏花白的眉毛微拧:“梅儿真的说不止一个?” 韩玉点点头:“嗯,她说听哭声像是双生胎。” 滕氏一张脸渐渐暗沉,梅儿 听得没错,灵慧大师说五姨娘怀的是龙凤胎。梅儿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巧合呢?滕氏又想到了李大夫,他的确走得蹊跷,她原本想挽留他几年,奈何他去意已决。至于五姨娘去庄子里这件事,也有些不太正常。 滕氏回想起当初并非没有察觉到不妥,只是被韩珍和桑柔的丧事搅得焦头烂额,事后又听说五姨娘腹中孕有龙凤胎,头脑一热便准了桑楚沐让五姨娘去庄子里小住的请求。 如今细细想来,真是破绽百出啊!难道,五姨娘真的早就生了,去庄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即便如此,韩玉告诉她这些究竟意欲所何?滕氏的老眸里闪过一丝严肃,她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不咸不淡地扯了句:“韩玉好像挺久没回丞相府了吧。” 韩玉闻言,身子猛然一颤,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无比坚定道:“婆母,我父母早殇,我与弟弟韩影就是一对孤儿,定国公府才是我的家,丞相府十年的养育之恩固然重要,但与相公十七年的夫妻之情更是刻骨铭心。我膝下无儿无女,断不会去同五姨娘争什么!我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我心里装着定国公府,时刻记挂着您的安危啊!” 韩玉说的没错,她无儿无女,便不存在担心五姨娘的儿子会抢了世子之位;她也不是桑楚沐的妾室,自然不是在与五姨娘争宠;如果那两个孩子当真是在丧事期间出生的,搞不好是韩珍和桑柔的灵魂转世!她和韩珍,那可是太不对盘了! 这么想来,滕氏倒觉得自己错怪了韩玉,她将韩玉扶起,面含三分笑,道:“你应该体会到了,我待你与待韩珍是不同的,我方才不过是随口问问,既然你不想回丞相府探亲,我不会勉强你。正好,我许久没出门,今儿你且陪我去庄子里走走吧。” 韩玉唇瓣微扬,眼角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是!” …… 去了趟贵叔的铺子,检查了货品,算了账,与裴浩然心不甘情不愿地见了一面,回到棠梨院时,桑玥只觉得全身冷得厉害,她摸了摸额头,的确有些发烫。这场病发得毫无征兆,却又来势汹汹,几乎令她回到了去年刚入冬时从冰冷的湖水里被救起的日子,也是这般虚弱无力。 在人前掩饰得极好,人后,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小姐椅上,鬓角冷汗直冒。 恰好此时,桑玄夜过来看她,一进门就兴致勃勃道:“玥儿,我刚得了本好书,你一定喜欢。” 他将一本薄薄的蓝皮书递到桑玥的手上,眼含宠溺 地笑道,“是《凤舞九天》的画册,听说当年大周的香凝皇后和摄政王妃共舞,跳的就是《凤舞九天》,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练习练习。这可是孤本,我找了许久呢。” “多谢大哥。”桑玥略显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违心的笑,她抬手,拿起书,大约是脱力的缘故,手一滑,书本跌落在地。 桑玄夜刚毅的浓眉蹙了蹙,探寻的眸光落在桑玥有些恹恹之色的面颊。往常她的肤色白皙,却总是透着淡淡的粉红,今日不同,简直苍白得不像话!而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眸子也变得暗沉深邃…… 他慕地握住桑玥的手,有些微烫,尔后他起身,额头抵住她的,天!太烫了! “玥儿,你生病了,自己不知道吗?还往外跑!”桑玄夜不禁有些气急,刚才马车上就发现她神色有异,心里放不下才又过来看看,“我叫人去请大夫。” “等等!”桑玥身子前倾,揪住桑玄夜的袖口,差点摔倒,幸而桑玄夜扶住了她,“府里正值多事之秋,五姨娘马上就回府了,我不想让她担心。” 如果五姨娘一回来,桑玥就生病,经过韩玉和桑飞燕的口传回滕氏的耳朵里,怕是又不同寻常了。桑玄夜心疼得连牙齿都在打颤:“你总不能一直瞒着!” 桑玥单手摸上额头,靠在椅背上,吐出口的声音轻若柳絮:“我只要撑过后天就好,如果我是因为赴宴而感染了风寒,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府里奸人当道,我不得不谨慎起见。” “你这个样子还去赴什么宴?”桑玄夜腾地直起身,目光凛凛,“你该不会是想去看慕容拓吧?” 桑玥阖上眸子,好困啊。她勉力睁开眼,面无表情道:“大哥你想多了,我们……早没了来往,院子周围有你的暗卫守着,出门你都跟着,可曾见到我与他一回?” 这一个月的确没有暗卫禀报发生过打斗,桑玄夜稍稍放宽心,握住桑玥的手,柔声道:“我让人给你熬点姜汤,如果明天没有好转,我带你去贵叔的铺子看大夫。” 桑玥乖巧地点点头,大概是虚弱的缘故,此刻的她少了往常的疏离和危险,温顺得像只可爱的小白兔。 桑玄夜真希望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可又不愿意她饱受病痛的折磨。思来想去,面色便复杂了几分,他叫了钟妈妈:“给二小姐熬点姜汤,她有些不舒服,别人问起,就说是给你自己喝的。” 钟妈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中午那会儿就不该让二小姐 喝冰镇酸梅汤!对了,二小姐,四小姐在院子里候着,说是给各个姐妹送新鲜水果。” 怎么会这么巧? 桑玥和桑玄夜互视一眼,皆不明所以,只能归咎于——巧合。 “你让她等等,我的鞋袜湿了,要换双鞋。” “好。” 桑玄夜扶着桑玥绕过山水屏风,在梳妆台前坐好,桑玥抬起同样苍白的素手,拉开妆粉盒,取出胭脂,刚要给自己抹上,却被桑玄夜轻柔地拿入手中:“我来吧。” 桑玄夜用食指蘸了些绯红的胭脂,细细涂抹在桑玥白莲花般的玉面上,奇怪得很,她的脸颊明明滚烫,却不似寻常人发热时会现出通红的症状,反而苍白得像抹了一层寒霜。 这到底是什么病? 桑玄夜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桑玥娇柔的肌肤时,身子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收起了不该有的心猿意马,将胭脂收好,又自鞋柜里取出一双绣花鞋给她换上,这才扶着她到外屋的小姐椅子上坐好。 桑飞燕的确带了许多新鲜的瓜果:晶莹透亮的葡萄、香甜爽口的雪梨、红艳诱人的柿子…… 桑玥让钟妈妈接过水果篮子,笑了笑:“四妹有心了。”这个桑飞燕,在对她做了那么多恶事之后,竟然半分心虚都没有,一如从前般亲近、和蔼,多一分或者少一分都让人怀疑,她表现得刚刚好。 桑飞燕怔怔望着桑玥娇美的容颜,肤色如霞光映雪,眼眸如繁星璀璨,唇瓣嫣红,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很……光彩照人啊。桑飞燕的长睫缓缓掀开,像能刺穿人心的荆棘,在温润似水的眸光里投下齿锯般的暗影:“入秋的天气较为干燥,二哥和我久居江南,真有些不适应,每日清晨都会咳嗽几声,大哥和二姐姐还好吧?” 桑玄夜深邃的翦瞳微弯,温和地接过她的话柄:“我们还好,四妹也咳嗽的么?那我待会儿请大夫给你瞧瞧。” 桑飞燕摇摇头,生怕会麻烦别人似的,烟波浩渺的眸子闪动着不安:“不用了,我喝点雪梨银耳汤就会好。” 桑玥和桑玄夜都不想见到她,于是没人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她似乎没有自知之明似的,垂眸绕着腰间的穗子,并无要离开的意思。 桑玥心里冷笑,语气却暖人心扉:“四妹有话不妨直说。” 桑飞燕薄唇张合了数下,不小心含住一缕秀发,她轻轻拂开,抿唇一笑:“二姐姐,今天下午萱表姐 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手有残疾,难免心性较常人易怒一些,我想她也只是说说,并不真的会对你怎么样的。” 桑玄夜俊秀的浓眉就是一拧,刚欲开口,桑玥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松了松有些僵直的神色,笑道:“玲萱的性子我们都了解,倒是四妹你别将她的胡言乱语泄露出去,届时坏了她的名声可就不妙了。” 桑飞燕的神色不禁有些尴尬,软语侬侬道:“我知道,不会乱说的,毕竟……萱表姐讲得实在难听,传出会毁的不只她一个人的名节,还有二姐姐的,我相信二姐姐不是那样子的人。” 桑玄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桑玥拿起一个柿子递到他面前:“这个很下火的。”尔后淡淡地倪了桑飞燕一眼,桑飞燕似乎话里有话,她乌黑透亮的瞳仁动了动,问向桑玄夜,“大哥,靖王殿下这几日好像挺忙的样子。” 桑玄夜愣了愣,道:“他没来看你吗?” 桑飞燕捧着茶杯的手一抖,桑玥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的异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原本只是猜测桑飞燕看上了慕容耀或是慕容拓,随意一试探竟然歪打正着!某人是一颗芳心暗许了慕容耀,错把她当情敌了! 呵,桑飞燕真是个蠢猪,误会她和慕容拓还情有可原,毕竟二人的关系曾经是有那么丁点儿暧昧。至于慕容耀么……桑飞燕真的多心了。不过,她懒得去澄清这个误会。既然有人给桑飞燕扇了耳旁风,那么她解释再多也没用。 她嘴角一勾,眸子里泛起一丝慵懒,意态闲闲道:“来了三两回吧,每次聊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半个时辰?桑飞燕的素手一紧,贝齿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瓣……她起身,微微一笑:“大哥,二姐姐,许姨娘该吃药了,我去照顾她。” “四妹慢走。” 桑飞燕走到门口,刚好茉莉端了药碗过来,但因盖着盖子,她瞧不见也闻不见。 茉莉给桑飞燕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四小姐。” 桑飞燕指着茉莉手里的托盘,眨巴着烟波浩渺的美眸:“咦?这是什么?” 茉莉把身子压弯一些,刚好避过桑飞燕欲要揭开盖子的手:“回四小姐的话,这是给二小姐熬的养生汤。” 桑飞燕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甜甜地道:“那你赶紧给二姐姐送去,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是。”茉莉又福了福身子,才与桑飞燕擦肩而过。 一阵秋 风透着凉意,刮得茉莉后颈发凉,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尚未回神,就听得桑飞燕的侍女紫兰一声惨叫,茉莉回过头,却见紫兰在台阶上打着晃儿,她忙拉了一把,哪晓得紫兰力气太大,竟是将她一并拽倒摔在了地上。 “哐啷!”汤碗砸了个粉碎,当归、木瓜、雪耳泼了满台阶。 桑飞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不再多言,离开了棠梨院。 桑玥挑起一片帘角默默地欣赏完桑飞燕的闹剧,唇瓣勾起诡异的弧度,桑飞燕到底想验证什么? 她给茉莉打了个手势,茉莉悄然追上了桑飞燕…… 却说,滕氏和韩玉马不停蹄地赶往庄子,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直往五姨娘居住的院子而去,刚跨过前院的月亮门,就听到痛苦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惨,像重锤敲打着滕氏的心脏,令她肝胆俱震。 秦妈妈正在房门口焦头烂额,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里端出,那样地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她拍着大腿,汗如雨下:“我说你们烧水的倒是快点儿!手脚麻利点儿!都难产了一天了!再不出来,小少爷可怎么办啊?” 滕氏生过三个孩子,哪能不明白屋里发生了什么状况?但她的心里仍是存了一分怀疑,于是不理会秦妈妈和众人下人的诧异,在刘妈妈的搀扶下夺门而入。 谁料,刚刚绕过屏风,就听见嘹亮的啼哭炸响,她心中一喜,自屏风外探头,帐幔半掩着床,她只看到产婆将孩子从产妇的双腿间抱起,并用剪子剪了连接胎儿和紫河车的脐带。那血淋淋的皱皱的带着胎粪的模样,俨然是刚从娘胎里出的,没错! 产婆大喜:“是小少爷!等等,好像还有一个!” 秦妈妈及时行了个礼,无比自然地挡住了滕氏的视线,双手合十道:“老夫人!您真真是福星啊!五姨娘都生了一天了,中途不知晕了几回,您看,您一来,小少爷就出来了!这儿血腥气太重,奴婢带你到正厅喝点茶,等小少爷和小小姐梳洗完毕后,再抱过来给您看。” 韩玉的一张秀脸难看到了极点,打算前去一探究竟,滕氏淡漠的眸光扫过:“你又想干什么?” “我……就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秦妈妈笑得花枝乱颤:“二夫人,您啊,没生养过,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陪老夫人坐着等好消息吧。” 韩玉尴尬地眨了眨眼,随滕氏去往了正厅。 大约一个时辰后,滕氏见 ☆、【第九十三章】危机四伏的宴会 这次竟是病得这样重吗? 莲珠瞥见帕子上嫣红的血迹,吓得花容失色:“小姐!奴婢去请大夫!” “莲珠!大概是咳破了喉咙,不碍事的。”桑玥叫住了莲珠,又将染血的帕子叠好放在一旁,“别告诉其他人,包括钟妈妈。”钟妈妈是个爱操心的,知道后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 恰好此时,冬茹和春玲进来整理房间,冬茹的手里端着洗好的衣衫,二人给桑玥行了个礼:“二小姐。” 冬茹笑了笑:“二小姐,奴婢把衣衫放入柜子里。”说完,自然而然地就要走进内屋。 “等等,”莲珠拦住冬茹,从她手里拿过衣衫,唇瓣勾了勾:“我来就好,你们将桌椅、多宝格和架几案上的灰尘擦擦。” 冬茹点点头,随春玲一同擦起了屋内的各式家具。 桑玥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春玲的手,她拇指上的裂痕变小了些,看来那盒护手膏她是用了的。 冬茹和春玲是祖母派来监视她的倒没什么,若是……别有用心,她就不得不防了。 冬茹刚好擦到桑玥旁侧的桌子,伸手去拿那一方折好的帕子:“这个帕子脏了吗?奴婢拿下去清洗吧。” 桑玥不着痕迹地抢在她碰到帕子之前将手放在了上面,淡淡地道:“院子里有了两株新的花贵妃,要多晒晒太阳,我方才瞧着盆栽里的土太紧了些,得松一松,你们可得将我的贵妃养好了,过段时日我要送给祖母的。” 冬茹悻悻地抽回手,应道:“是。” 冬茹和春玲退下后,茉莉打了帘子进来:“二小姐,四小姐直接回了许姨娘的院子,奴婢盯了一个时辰,并未见可疑之人出没。” 桑玥凝眸沉思片刻,难道是她多心了?“安排人盯紧她和许姨娘的动向。”也许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第二日,桑玄夜带着桑玥去往了贵叔的铺子,并请了大夫为她诊治,大夫诊断为风寒,开了几副药,桑玥在铺子里喝了才回府,只是效果并不大明显,她虽不咳了,但头晕和四肢无力的症状没有多大改善,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难眠,一入眠又是无边无际的梦魇。如此反复,病情越发严重了。 九月初八,天气晴好,摄政王府内,热闹非凡。 楚婳生辰,设宴款待王公大臣和京城的贵妇名媛。因着离晚宴还有些时辰,大家便在婢女的带领下四处逛逛。 摄政王府的建筑 风格偏奢华大气,各式各样的建筑群落三十多处,例如摄政王居住的崇明殿庄严古朴,摄政王妃的昭纯殿富丽堂皇,年侧妃的玉兰轩典雅别致,容侧妃的清荷斋花香四溢,齐侧妃的望风阁秀丽脱俗…… 一路上的花、草、鸟、树、湖,各显美、静、闲、雅、秀。更奇特的是,每隔一段时日,府里的景致都会变换一番,所以常来府里做客的人都由衷地感叹楚婳的蕙质兰心。 摄政王府的花园里曲折变换,淡雅别致和高贵富丽兼有之,古木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阁,廊回路转,南面还有碧水潆洄流进园内。徜徉于内,仿若置身世外桃源,这翠山碧水,这曲径幽台,令人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染了几分诗情画意。 碧瑶亭中,楚婳身穿紫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裙裾如瀑布一般自然地垂散在石凳边缘,周围的花束,红艳有之、橙黄有之、澄碧有之、蔚蓝有之、洁白有之、幽绿有之,独独寻不出一丝一毫的紫色!论容貌,论地位,府里所有侧妃加起来也不如楚婳一人。然而令桑玥惊愕的不是楚婳的样貌和地位,而是她的别出心裁。为了烘托自己的特别,她竟是费心到了如斯地步!可见,她这个人的控制欲望有多强了。 楚婳的身旁,坐着府里的几位侧妃。年侧妃姿容清丽,笑靥和善,穿着宽松的鹅黄色缎织掐花云裳、白色绣水仙罗裙,发髻轻挽,簪两支琼花金钗,简约而不失礼数。她剥了一个橘子,双手递给楚婳,楚婳纤长的睫毛微掀,慵懒地眨了眨:“我可没身子,不爱吃酸食。” 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年侧妃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眼眸里闪动着委屈,嘴角却强撑着挤出一个弧度。 “呵呵,年侧妃不用时时刻刻都提醒王妃你怀了孩子吧?”说话的正是容侧妃,她身穿宝蓝色对襟华服,内衬藕色曳地百褶裙,妆容精致,一双凤眸流光溢彩,眉梢微勾,风情万种,妩媚动人,只是唇角噙了一抹讽刺的笑。 从前一直被王妃压着,每逢侍寝都要喝下避子汤,好不容易王妃收手了,最先怀上的竟然是年氏!年氏已然年过三十,哪像她才二十有三!王爷宠幸她的次数并不少,怎生她的肚子就没动静?匪夷所思! “咳咳!”体弱多病的齐侧妃转过身,用帕子掩面咳嗽了一阵,苍白的面色在绿色裙衫的衬托下越显恹恹,大约久病的缘故,她不喜奢华装扮,经常是怎么舒适怎么穿,若非今日王妃的寿辰,她的头上或许连根簪子都寻不到。 楚婳不耐烦地扫了齐侧妃一 眼,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病痨子,真不明白王爷怎么还愿意留宿她的院子?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楚婳自从和慕容宸瑞撕破脸后,在府里的地位大不如前,仅从年侧妃突然有孕和容侧妃的三分挑衅就不难判断出楚婳的权威正在一点一点地减弱。或许华丽的装扮,新颖的景致,都是用来掩饰她渐渐流失的信心和与日俱增的不安。这个时候,她怕是愈加依赖慕容拓并企图掌控他了吧。 瞧这架势,俨然是几位正经主子小聚,婢女怎么会带着她参观到这儿来了?难不成故意让她冲撞贵人? 她上前几步,行了一礼:“臣女桑玥参见摄政王妃和各位侧妃。” 摄政王妃仿佛没有听见,并不叫她起来,却将一碟糕点推至年侧妃的面前,唇角含笑:“说起来府里好多年没有妃嫔怀孕了,你是个有福之人,可得将身子养好了,别回头王爷说我亏待了你。” 年侧妃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诚惶诚恐地起身,屈膝欲要行礼,却被王妃虚手一扶,唯有站着,将头垂得低低的:“嫔妾得蒙王爷和王妃厚爱,有了机会替王爷绵延子嗣,嫔妾会万事小心。王妃待嫔妾像亲妹妹一样宽厚,没有亏待嫔妾分毫。” 桑玥勉力维持着屈膝福首的姿势,三位侧妃中最先让年侧妃有孕,大概慕容宸瑞要重用年氏一族了。年氏一族早年是北方的第一大家族,手握三十万雄兵,年侧妃嫁入王府后,年氏一族举家迁至西部,与父亲共同镇守边关,谨防大周兵士的进犯。他们居住在贡阳城,与临淄城相隔不远,平日里,因军事需要,父亲与年将军素有往来。 思来想去,桑玥忽然觉得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楚婳轻微地哼了一声,意态闲闲地指了指石凳:“坐吧,以后见着府里的人不必行礼。” “嫔妾不敢。”年侧妃的身子福得越发低了。 楚婳淡然笑之:“怎么,想让别人以为我这正妃苛待一个怀孕的侧室?” “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天下父母心,我生过孩子,自然明白身为母亲,有多疼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骨肉,”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光洁的额头,“谁要是敢对他动一点歪心思,那可是触了我们这些做母亲的逆鳞了。” 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敢有所反驳。 楚婳眼底的笑意加深:“所以,我不会触你的逆鳞。坐吧。” 言外之意是,桑玥也别触她的逆鳞。 “是。”年侧妃小心翼翼地坐回石凳上。 楚婳瞥了一眼,秀眉微蹙,对樱桃冷声道:“怎么做事的?没给年侧妃备垫子?” 樱桃诧异地瞪大眼眸,咦?她明明拿了四个垫子,怎生不见了一个?这年侧妃也真是的,没垫子就早说嘛,害得她被王妃骂! “奴婢这就去拿!” 齐侧妃按耐住胸口,虚弱地笑了笑:“先把我的垫子给年侧妃吧,有身子的人的确不宜久坐于冰凉的石凳之上。” 容侧妃一手按住齐侧妃快要站起的身子,妩媚一笑:“齐侧妃身子骨不好,过了病气给年侧妃肚子里的小公子可就不妙了,还是用我的吧,反正我还年轻,沾点凉气倒也不碍事。”说着,她让身后的侍女将垫子给了年侧妃。 年侧妃有些不好意思,但仍说了句“谢谢。” 这容侧妃好生跋扈,简直当楚婳是形同虚设,真不知她哪儿来的底气?桑玥不用抬头也知道楚婳被气得怒火中烧,不过,宁国公府出来的人,譬如皇后楚嫣、譬如楚纤纤,都不是寻常女子,楚婳应不例外。 果然,楚婳只是淡淡地笑了:“既然容侧妃年轻气盛,身强力壮,本王妃正好有本书要给拓儿送去,容侧妃就代替本王妃跑一趟吧。” 此时,樱桃双手捧着一个锦红软垫,要给年侧妃,年侧妃指向容侧妃,悄声道:“给容侧妃吧。” “这……”容侧妃没想到王妃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这要传出去,好不容易树立的丁点儿威信瞬间就荡然无存了。她理了理衣襟,起身,樱桃将垫子放于石凳上,她才硬着头皮道:“说起年轻气盛,嫔妾觉得眼前就有一位比嫔妾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语毕,她看向桑玥,媚眼如丝,语气恣意,“桑二小姐,你说是不是?” 楚婳这才顺着容侧妃的话,毫无遮掩地打量桑玥,只见她穿一件白色散花如意云烟裙,裙摆和袖口用垫高绣绣了几朵明艳的火莲,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宛若开在冰天雪地中,极端得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契合完美,叫人心生惊艳。 她腰坠红丝绦,手挽同色霓裳,尽管屈膝垂首,却无半分卑微之感。刺目的阳光落在她薄施粉黛的娇颜上,竟立时柔软了一般,轻轻地抚着,淡淡地碰着,就连她周围的一簇簇姹紫嫣红也黯然失色。一品红比之她略显轻浮,木芙蓉比之她略显怯弱,万寿菊比之她略显卑微…… 她的额角已渗出些许薄汗,想必维持这个姿势极费体力,但她漂亮的眸子里却没一点愤色,清澈如一汪溪水。 当真是个有魅力的女子! 楚婳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觉得每一次见桑玥感觉都不同,她有些分不清桑玥的变化究竟是在长大,还是……在变强! 年侧妃和齐侧妃同情地看了桑玥一眼,唉!怪只怪她没自知之明,一个庶女也妄得到慕容拓的芳心,难怪王妃会借机给她难堪了。 桑玥不卑不亢道:“臣女虽然年幼,但为王妃和各位侧妃奔走的力气还是有的。” 年幼与年轻,一字之差,意义截然不同,楚婳倒是挑不出错儿,让樱桃将手边的书递给桑玥,道:“拓儿的书房在卧室左边的第三个房间,樱桃你带桑小姐去吧。” 樱桃屈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是。” “臣女告退。”桑玥双手接过书本,转身在樱桃的带领下往慕容拓的居所——龙和轩走去。 日晖铺陈落下,照得树影斑驳,照得桑玥有些犯懒,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每一步都觉得是踩在了棉花上。她忍住如潮汐般席卷而来的困意和虚弱,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一阵痛楚来袭,她才勉强清醒了几分。 一路上绿柳荫荫,花香阵阵,鸟儿叽叽喳喳地鸣个不停。桑玥的心却越见烦躁,真想一股脑儿将那些小鸟扔到府外,还她耳旁一个清静。 终于到了龙和轩,樱桃瘪了瘪嘴,道:“桑小姐,穿过前院的垂花门,就是公子的饮食起居之地。” 桑玥温婉地笑了笑:“听说慕容公子生病了,他可曾好些?” 樱桃的秀眉陡然一挑,呵呵笑道:“回桑小姐的话,公子这一个月都呆在院子里,今早才出去,大概是好了,所以才能走动的吧,反正桑小姐将书本放好,就可以随意逛逛,奴婢还有事,先走了。” 一个月都呆在院子里?那是什么病?桑玥狐疑地凝眸,用帕子擦去额角的汗,望着樱桃几乎是仓皇而逃的身影,摇摇头,迈步走进了龙和轩。 然而,她刚踏入前院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她赶紧退出去,举眸望向那镶金牌匾,仔细阅读了一遍,是龙和轩,没错!可为什么,前院的布置跟棠梨院的一模一样? 她压制住心底的震惊,面色如常地迈步而入,经过垂花门时,无意间扶了一把,却发现它上面画的小乌龟都不差分毫! 这 哪像在进别人的院子?跟回家没什么两样! 廊下,经过慕容拓的卧房时,她忍不住朝里瞄了一眼,这不瞄还好,一瞄,发现不对劲了。 她看见了什么?一道粉红色的倩影坐在床头,认认真真地叠着男子的亵衣和中衣! 慕容拓不是说他院子里没有丫鬟吗?而那女子的穿着打扮的确不像个丫鬟,像……像个千金小姐。 桑玥紧了紧捏着书本的手,摄政王妃大费周章让她送书,实际是想让她撞见这一幕吧!王妃啊王妃,我桑玥何德何能劳你如此费心? 但桑玥只匆匆一瞥,脚步都未曾停滞一下,继续前行。 屋内的女子仿佛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抬眸看见一名白衣女子娉婷而过,急忙将衣物整齐地放置一旁,快步追上桑玥:“你是谁?” 桑玥转过身,仔细打量起这名女子的容颜,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粉红唇,肤色细腻如玉,身姿曼妙妖娆,可清丽可妩媚,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我是谁慕容拓没告诉你吗?” “你是桑小姐?”她微笑颔首,美眸中泛起恰到好处的惊愕,尔后随手将一缕垂下的青丝拂了拂,十分温柔道,“我是楚蓉蓉,慕容公子的表妹,我听表哥提起过你。” 桑玥忽而笑了,慕容拓吃了雄心豹子胆吗,敢跟别的女人谈论她? 楚蓉蓉诧异不解:“桑小姐,你笑什么?” 桑玥耸耸肩,语气淡淡道:“我替慕容拓开心,终于觅得佳人归。我奉王妃之命,要亲手将书放进慕容拓的书房,就不打扰你的春梦无边了。”语毕,她快步行至书房,将书本按照名字归入同类书籍中,才拍拍手走出去。 楚蓉蓉紧随其后,几次欲言又止,眼看桑玥放了书本,正欲离开,她再度开口:“其实我不介意和桑小姐共侍一夫,表哥待桑小姐的确是真心的,所以……所以每次……”讲到这里,她垂眸,有些脸红,“他都会叫你的名字,如果桑小姐愿意,我可以向姨母求情,求她接纳你。” 桑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根本合不拢嘴,良久,她才堪堪忍住笑意,似嘲似讥道:“楚蓉蓉,你想告诉我你们夜夜同寝,日日欢好吗?” “我孟浪了,请桑小姐别见怪。” “你不是孟浪,你是很蠢。” “桑小姐,你什么意思?”楚蓉蓉气得俏丽发红,双目含泪。 “我没什么意思。”桑玥不再搭理楚蓉蓉,朝着门口的方向而去。 楚蓉蓉小跑,摊开双臂拦住她的路:“你不信我说的话吗?” 桑玥嗤然一笑:“楚小姐,说不说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难不成王妃说如果你撒的谎不足以令我信服就要杀了你吗?可惜了,我与你萍水相逢,不打算救你一命。” “我……”楚蓉蓉被顶得呼吸一滞,思维断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焦急之色,“我也是为了表哥好,希望他能将心仪的女子娶回府。” 桑玥已经走了几步,听到她的话,转过身:“哦?那你在这儿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我也喜欢表哥。” 桑玥嘲讽一笑:“那你慢慢喜欢吧。” “你低个头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同为庶女,哪里还能妄想做正妻?你只要向王妃表明你的立场,不独占表哥,王妃会接纳你的!一人各退一步不好吗?” “我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桑玥懒得与她废话,侧移一步,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龙和轩,明明已经不见了人影,她又忽然自大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莞尔一笑:“楚小姐,你服侍慕容拓一个月,他右腿上的伤疤去掉没?” 腿上的伤疤?楚蓉蓉杏眼圆瞪,很快,心下了然,嫣然笑道:“还没呢,那三刀可是下了狠劲儿的,不过你放心,我每天都有帮表哥擦药。” 桑玥右眼一眨,顽皮道:“我说错了,那伤啊,在左腿。” 楚蓉蓉风中凌乱…… 耳边依旧是叽叽喳喳的鸟鸣,桑玥的心少了一分烦躁,却又添了一分担忧。通过楚纤纤的言辞,再联合最近外面的谣传,她能确定慕容拓这一整个月根本不在摄政王府,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妃暗中操控的。 那么,他去了哪里? 一个有事没事就赖在你身边打转,有意无意就在你身上占点便宜的人突然就从你的世界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感觉……真的不怎么好呢! “小姐!”莲珠远远地朝桑玥招手,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来,“你在这儿呢,晚宴快要开始了,大家正在往麒麟殿去入席。” 桑玥抬头,睥睨了一眼五光十色的天,浓郁的霞彩像一件霓裳羽衣缓缓地遮住夕阳娇羞的脸,厚厚的云层五彩斑斓、绚丽夺目,而在霞光爱抚下的摄政王府显得那么宁静柔和、端丽华贵 。只是不知道,在这美好的表象下是否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玄机? 就在桑玥心生感慨之际,一股劲风自背后传来,桑玥耳朵一动,押着莲珠的后颈弯下身。“咻”,暗器像一道闪电自桑玥脊背上方驰过,带着冰凉的寒气,撞向前方的山石,擦出一串零星的火花。 桑玥和莲珠同时回头,只见一名穿粉红色比甲的婢女,正挥着手里的剑朝她们冲过来! 桑玥一把推开莲珠,那人一剑斩空,骤然转脸,眼底怒气升腾,一个旋身,剑走偏锋,直逼桑玥的命门。桑玥探出右手,射出一枚毒针!那人脸色大变,狠跺脚跟,腾空而起,避过一击!同一时刻,她运内力于手腕,单臂一震,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道优美而诡异的弧线,朝着目标全速袭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似很久,实则一气呵成,不过眨眼。若在平时,桑玥或许能够避开,但她今日本就虚弱,方才推开莲珠又耗掉了大半的体力,即便有着求生的本能,也只能十分艰难地挪着根本不管用的步子! 难道……就这么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宝剑离桑玥近在咫尺之时,莲珠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那剑干脆利落地刺入莲珠的肩胛,桑玥听到了布匹和血肉裂帛的声响,却惟独没听见莲珠的惨叫,莲珠紧咬牙关:“我没事。” 这一切并未因此而结束,尖端穿透了莲珠的肩膀,削落了桑玥鬓角的一缕秀发,只差毫厘,她容颜尽毁于剑下! “莲珠!”桑玥勃然变色。 那人脚尖轻点,潇洒地落于二人身后,变掌为拳,亮出一记杀招! 莲珠奋力站起,扑腾一下抱住了那人的腿,剑柄在她的背上打着颤,不停搅和着她的血肉,她不哭不喊,将身上的尖端没入那人的大腿:“小姐,你快走!你快走啊!” 那人吃痛,面色一凛,一掌拍上莲珠的天灵盖,桑玥趁着空挡接连发出两枚毒针,那人及时收手,一脚踹上莲珠的胸膛,借力一跃,堪堪躲过。她的双脚在榕树上踩踏两步,又像旋风一般返回。 桑玥面色惨白,冷汗直冒,浑身再无一丝力气,而莲珠经历一剑一脚之后,倒地不醒,生死未卜。 真的……要死了?究竟是谁要杀她? 晚霞越来越红,越来越美,掩藏在宁和静谧之下的杀机却越来越重,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 倏然,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带着恢弘的霸气,一掌拍飞了即将靠近 桑玥的婢女。 桑玥吁了口气,所有不安在慕容拓出现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慕容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寒光凛凛:“说!谁指使你的?” 那人冷冷一笑,慕容拓明显发觉了异样,正欲出手点了她的大穴,她却在笑的同时咬破了藏于齿间的毒囊。 慕容拓气得要死,看穿着,明明是府里的婢女,却对桑玥痛下杀手!这不是存心要离间他和桑玥的关系吗?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将桑玥抱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汗渍斑斑的鬓角,眼底的惊魂未定那般明显,声里透着无尽的担忧:“有没有受伤?” 桑玥只觉得慕容拓的下巴很凉很舒服,他的怀抱很香很温暖,她忽然就很想那么睡过去,但他的微微凸起的胡子又磨得她有些痒痒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修边幅了?她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我没事,莲珠受伤了。” 慕容拓对着尾随而来的怀安吩咐道:“把莲珠扶到最近的别院,去麒麟殿叫元太医前来看诊,治不好莲珠,你就砍了他的脑袋。” 怀安瞠目结舌,公子是在威胁堂堂太医院院判给一个奴婢看诊? 慕容拓抱着桑玥回了龙和轩,果然如桑玥所料,楚蓉蓉已经离开了。院子里的下人全部敛其屏声,眼观鼻、鼻观心,没人禀报方才的事,也没人质疑现在的事。但他们的心里,其实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见过了慕容拓惩治那些通房丫鬟的手段,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近女色,如今,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将桑家小姐抱进了屋? 慕容拓将桑玥轻柔地放到床榻上,伸手一一取下她的发簪和发带,三千青丝如墨,垂顺而下,像一匹光洁柔软的绸缎。 或许是头脑发热的缘故,桑玥冷冷地哼了一声,撇过脸不理他,心里却涌上一丝极难察觉的酸楚,与慕容拓认识将近一年,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是优雅整洁、俊美无双的,可此刻,他满脸憔悴,眼底布满斑驳的血丝,双手大大小小的血泡有十来个……加上那下颚微微凸起的胡子,桑玥忽然意识到,这一个月以来,他过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日子!他再不是那个嚣张跋扈、任性幼稚的纨绔子弟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她却不知道? “桑玥。”慕容拓欺身将桑玥搂入怀中,紧紧地,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逃离似的。他深深、深呼吸,鼻尖和嘴唇贴着她柔软的雪颈,似要将这个魂牵梦萦的人儿吸入自己的体内 ☆、【第九十四章】毁去拓拓的名节 那粉唇嘟起、娇憨可爱的模样看得慕容拓一阵心猿意马,他咽下口水,怒气消了大半,轻咳一声:“我没有。” 桑玥越显委屈:“你就有。” 慕容拓瞧着她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眸子里还闪动着委屈,心里一阵一阵地疼,语气又缓和了几分:“我没凶你。” 桑玥绕着绕着竟然扯下了穗子上的一粒珍珠,朝慕容拓一扔:“那你在凶谁?你暴跳如雷又是做给谁看?” 因体虚的缘故,那颗珍珠根本连碰都没碰到慕容拓就掉在了地上,然而就是这一反常态的虚弱之举,令慕容拓最后一丝怒气荡然无存,他快步行至床边坐下,将她娇弱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躯抱到腿上,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一手摸着她有些发烫的面颊:“好了,不吵了,我们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吗?我顺着楚婳的意思娶妻,你顺着桑楚沐的意思嫁给慕容耀,这才是你想要的?如果是,那么我找的资料你还真不用看了。” 他娶妻?桑玥听到这三个字眼,心里酸酸涩涩,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疼痛,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反感。她按耐住想要回抱着他的冲动,语气淡淡道:“我看了那份资料,如果还是不接纳你,你当真从今往后都不缠着我?” 慕容拓的眸光一暗:“是的,如果你看了,仍然觉得我们不可能,我就放过你,前提是,你一定要看,看了才能资格说拒绝。” 桑玥阖上眸子,淡道:“拿过来,我看!” 慕容拓忽然掬起她的脸,狡黠一笑:“可是,我决定不给你看了,因为我要一直缠着你。” 桑玥瞪大水汪汪的眼眸,慕容拓若号称无耻第二,无人敢居第一。“那可是你一个月辛辛苦苦得来的成果,确定不给我看了?” 慕容拓坏坏地笑了:“不给了。” “你……”不等桑玥出言反驳,他已低头吻住了她莹润的唇瓣。 这一吻,如春日最暖的一束光辉,直直地照进桑玥阴霾的心间,他略显青涩,却又霸道狂野,几乎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与上次温软的触感不同,这一回,他的唇瓣有些干燥,甚至有几道磨人的口子,桑玥的心突兀地抽搐了一下,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摸着他的面颊,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令他松开她的唇。 此时,二人的脸都红得不像话,呼吸急促得像刚爬了十里长坡,静坐无言,局促不安。桑玥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他的腿上,可她不敢乱动, 生怕一动就天雷勾地火了。 慕容拓细细打量着她分外迷人的脸,扑了胭脂的缘故还是其它,脸颊红得像朵娇艳的芙蓉,她长睫轻舞,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泛起的羞涩波光,娇艳欲滴的薄唇微启,妩媚得令人心醉。 桑玥捂住他的眼,挡了那深情迷恋的眸光:“说正经事。” 慕容拓真的很佩服这个女人,她从来就不会放纵自己的心,哪怕一回都不肯!若说上回她是被强迫的,这回他确定她是有些迎合的。 “不要。”慕容拓掰开她的手,将头埋在她娇嫩清香的颈窝,鼻子哼哼道,“没亲够,不说。” 没亲够?怎样才算够?桑玥抚额,有种昏天暗地的感觉,她叹了口气:“那你放开我。” 慕容拓不依,出其不意地拉开她的衣领,在她雪颈处吸了一口,立时,一朵妖娆的花儿浮现在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没抱够,不放。” 他的胡子磨得桑玥有些生疼,唇舌又弄得她痒痒的,她动动肩膀,暗自诽谤这人的色胆越发包天了!她转过脸,藕臂搂着他,把心一横,唇瓣轻轻擦过他的:“再得寸进尺我就走了。” 虽然就那么一下下,但慕容拓仿佛吃了一整罐的蜜,甜得心花怒放,他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先问清楚,以后还推开我不?” 桑玥颔首,唇角微勾,她的答案还不够明显吗?“你先沐浴更衣,这个样子若被王妃瞧见,她该心疼了,我去看看莲珠。” 语毕,她起身,拿了发带和金钗,行至梳妆台前,挽了个同先前一摸一样的回心髻。慕容拓又拉住她的皓皖:“关于方才的刺杀,我会问我母妃的,如果是她……” 桑玥回过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笑:“你不用问,不是王妃。如果王妃要杀我,肯定会做得很隐蔽,至少不会让凶手穿上丫鬟的服饰。王妃对我的敌意,众所周知,或许凶手表面上是要杀我,实际却是想嫁祸给王妃。设想一下,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你父王又会怎么办?” 如果桑玥死了,他一怒之下必定认为此事乃楚婳所为,与她断绝母子关系也不无可能;而桑玥是桑楚沐最心疼的女儿,她若死在楚婳手中,父王为了给定国公府一个交代,即便不休妻,也会夺了她许多职权,令她颜面扫地。 慕容拓若有所思道:“是府里的侧妃?那丫鬟我好像有点印象,从前还给我的汗血宝马送过干草。” 桑玥 将梳子放回锦盒中,道:“这是最大的可能,毕竟凶手就是府里的丫鬟。但也不能排除其它可能,比如,慕容歆或者太后,你父王在宫里和靖王府有探子,她们必然在摄政王府也安插了细作。” 慕容拓双指捏了捏下颚,思绪翩飞:“慕容歆恨我母妃背叛了先皇后的嘱托,想着法子折磨她,这像她的作风。可太后为什么会陷害我母妃?就算她与我父王貌合神离,也不至于对我母妃下手吧,因为宁国公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支持她的。” 女人的嫉妒!桑玥素手轻抬,抚摸着他冷峻的浓眉:“或许,她只是想离间宁国公府和摄政王府的关系。当然,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幕后黑手就是太后。你得提醒王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人使阴招,即便暗卫将昭纯殿围成一座堡垒,依旧不足以护得王妃周全。” 慕容拓握了握桑玥的手,欣慰道:“桑玥,难为你愿意相信我的母妃,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完全相信她是清白的。” “王妃投鼠忌器,她心疼你,不想失去你。”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又是散播谣言,又是安排楚蓉蓉演戏,就是为了让她主动离开慕容拓。王妃如果真对她动了杀念,绝不会如此煞费苦心,“你对王妃好一点吧。” 慕容拓将桑玥的手送至唇边,吻了吻,扬起一抹会心的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倒是你,生病了就乖乖在房里呆着,我让太医给你瞧瞧。” 桑玥摇摇头:“不了,只是一点风寒,抓了药吃着呢。对了,你给王妃准备生辰礼物了没?” “这个……”慕容拓两眼望天,“好像,忘了。”眨了眨眼,笑道,“你替我准备了,是不是?” 桑玥点点头:“叫怀安去我的马车上取吧。” …… 莲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好在那剑并未伤到骨头,经过元太医的全力抢救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月上半空,繁星璀璨。 麒麟殿内,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桑玥坐在韩玉和桑飞燕的中间,有种被肉夹馍的感觉,偏这两片面饼笑得春风和煦,令人发怵。楚婳和慕容宸瑞端坐于鎏金椅上,楚婳偶尔给慕容宸瑞斟酒一杯,慕容宸瑞则与她和颜悦色地谈论几句。乍一看去,真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他们身侧,分别是年侧妃和容侧妃,齐侧妃大抵身子太虚,早早地回了望风阁歇息,并未出席宴会。 “王爷,这是您最喜欢 的桂云露,妾身敬你一杯。”容侧妃人比花娇,笑比蜜甜,雪白纤手端起一盏琉璃尊,递到慕容宸瑞的面前。 慕容宸瑞接过琉璃尊,并不喝下,而是转手送给了身旁稍下一些的年侧妃:“这个对身子好。” 年侧妃喜不自胜,面上却恭恭敬敬:“多谢王爷。” 楚婳和容侧妃的脸色都出现了一瞬间的难看,但很快,又开始笑语盈盈。 男宾席中,慕容耀许桑玄夜同席而坐,这让桑玄夜在公孙子弟中的地位陡升,二人一刻不停地聊着桑玥,时不时还拿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桑玥一番,桑玥暗自叹气,她可没功夫理会慕容耀,头昏脑胀得厉害,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她第二次端起酒,缓缓喝完,不经意间洒了好几滴在胸襟和裙摆上,这令她淡雅的气味中参杂了一丝沁人的酒香。 桑飞燕奉上一个帕子,微笑着道:“二姐姐,酒洒了。” 桑玥按了按额头,眼底泛起一丝醉意:“多谢四妹。” “二姐姐,你酒量不好就别喝了,吃点脆笋和丸子。”说着,桑飞燕夹了一片笋和一个水晶丸子放入桑玥的碗中。 桑玥淡淡一笑,眸光有些迷离:“四妹真贴心。” 语毕,她开始细细观察慕容庆和楚蓉蓉,她倒要看看这对旧情人于人海茫茫中再度相遇,会露出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可惜,令她失望了,慕容庆一个劲儿地喝着闷酒,宁国公府的席位里并没有楚蓉蓉,她只望见了楚纤纤,恰好楚纤纤也在朝这边看,四目相对,二人友好一笑。毕竟曾携手陷害过慕容庆和恬郡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一舞作罢,慕容歆忽然起身,对着座上之人一福:“今日是皇婶的生辰,我特地为皇婶备了一首宁福曲,由碧洛大祭司亲自演奏,必能佑皇婶福泽百年。” 碧洛大祭司的名讳在整个南越都十分响亮,她是圣教的精神领袖,年方十五,据说她出生时天降紫光,祥瑞满堂,七岁感悟天道,预言圣教必兴。两个月后,圣教从西洋传入南越。冷瑶将碧洛召回京城就是想借机笼络她,可惜,人家一心一意忠于慕容耀和慕容歆,便是上回皇帝生辰,她都没出现为之庆贺,可见她的心性有多高了。什么福泽百年,楚婳不关心,能让碧洛为她奏曲,这面子她是有了。 她温和道:“那就请碧洛大祭司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清丽的白色身影抱一架古琴,款步姗姗而来,她冰肌玉骨、雪 颜花容,五官精致得像女娲亲自捏造的一般,璀璨的凤眸荧光流转,衬得唇色淡淡,愈显不食人间烟火。她的裙裾似一片飘动的祥云,没人看见她的玉足,却能隐约感受到祥云散发的宁和之气。 路过定国公府的席位时,她的眸光意无意地扫过有些微醉的桑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桑玥察觉到了碧洛的注视,她抬眸,碧洛却早已错开视线,残留在桑玥心间的是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危险感。桑玥狐疑,为什么碧洛会让她觉得危险呢? 碧洛行至大殿中央,对慕容宸瑞和楚婳微微施礼,空灵的天籁之音自唇齿间流泻而出,宛转悠扬到了极致,众人一时间难辨真假,不知身处的究竟是麒麟殿,还是九霄仙宫:“殿下,王妃,此曲名为《望归》,望尘世,归故里,莫贪莫痴莫怨莫恨,凡生灵必有皈依,不甚踏错,敬请归位。” 桑玥的心颤了颤,凡生灵必有皈依,不甚踏错,敬请归位?为什么她听着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甚至,连在脑海中默念都压抑难平。 楚婳听得一头雾水,碧洛讲得好像与生辰没什么关系吧?转念一想,管她说什么,寺里的和尚也经常说些令人费解的禅语,她只要知道碧洛是来为她庆生的就好。她雍容地笑了:“我迫不及待想欣赏大祭司的琴音了,大祭司请吧。” 侍女已在中央摆好琴架和雕花木凳,碧洛优雅落座,亮白纤细的十指缓缓拂过琴弦,美妙的乐章如冷月清辉般霎时笼罩了整个殿堂。 她的曲子很美,众人仿佛化身为雨,落入潺潺小溪,感知清凉柔顺之美,尔后随小溪奔流入海,在浪花上翻转起舞,享受无与伦比的癫狂,这一路的酣畅淋漓令人陶醉令人兴奋,不少人已面露红光,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碧洛单指勾住顶端的琴弦,凝神聚气,奋力一拉,一声刺耳的鸣啸像箭矢驰出,众人如梦初醒,仿遭雷击,但她迅速补了一声柔美到酥骨的颤音,顿时百刚化为绕指柔,众人再次沉醉其间。 只有桑玥,肝胆俱震,心如刀绞!她急忙用帕子捂住唇,生生将一口涌上喉头的鲜血吞了下去! “望尘世,归故里,莫贪莫痴莫怨莫恨,凡生灵必有皈依,不甚踏错,敬请归位。”碧洛一句念至末尾,又是一声刺耳的鸣啸,这回,那鸣啸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专攻桑玥一人。 桑玥身子一颤,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一方锦帕。幸而所有人都被碧洛的琴声吸去了神识,即便韩玉和桑飞燕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环视四周,发现只有自己出现了不适。 怎么会这样? 碧洛冷冷地扫了桑玥一眼,加重了音量:“望尘世,归故里,莫贪莫痴莫怨莫恨,凡生灵必有皈依,不甚踏错,敬请归位。” 不甚踏错,敬请归位,桑玥默念着最后一句话,脑海中灵光乍现:碧洛知道她重生之事了?看来,关于碧洛的各种言论并非谣传,她的的确确有异于常人之处。 碧洛的第三次勾弦已蓄势待发,这一次,定让桑玥魂归故里! “嘭!” 碧洛的古琴骤然炸裂,强大的力量将她轰翻在地,加上关键时刻被打断,蓄势待发的内力即刻反噬了她的身体,她面色一白,体内的筋脉已断裂一半! “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子?本公子听得耳朵疼!”慕容拓双手负于身后,抬起右脚晃了两下,尔后款步而入。他精神奕奕、丰神俊朗,眉宇间自称一派桀骜冰冷,加之他越发成熟内敛的气质,众位千金小姐们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桑玥注意到他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不少,想来他之所以拖到现在,定是补了眠的。 “拓儿。”楚婳语气略有些责备,眼神却宠溺无匹,尔后她看向脸色十分难看的碧洛,淡雅一笑,“碧洛大祭司,本王妃的儿子弄坏了你的琴,本王妃将自己的落霞琴赔给你,还请你不要介意。” 慕容歆神色淡淡,眸子里却寒光闪耀。 碧洛强从地上站起,强撑着挤出平和的语气:“是我琴艺浅陋,入不得慕容公子的耳,我有些困乏,先行告退。”必须尽快运功疗伤,否则一身武艺怕是要毁于一旦。 碧洛简单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与慕容拓擦身而过时,慕容拓不着痕迹地点了一指,碧洛没想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敢一次又一次地动手,他点的位置可是丹田死穴! 碧洛反手一掌,拍上慕容拓的肩膀,慕容拓却好似不明所以,故意移了一步,刚好撞上她的攻击,被击退好几步,喷出一口鲜血。 碧洛大骇!他明明躲得过的!为何故意受她一掌?苦肉计? “碧洛!你太过分了!”楚婳腾地直起身,盛怒之下,优雅犹存,“我儿子毁了你的琴,你就要取他的命?来人!将她给本王妃押下去!” 侍卫冲入殿内,慕容歆走出席位,给慕容宸瑞和楚婳行了一礼:“想必是场误会,碧洛绝不会主动伤人的。” 楚婳声若寒 潭道:“什么误会?不就是拓儿害她出了丑,她怀恨在心,所以出手伤了拓儿?” “这……”慕容拓出手过于隐蔽,除了碧洛,无人看清,所以慕容歆有口难辩。 慕容拓上前一步,面露忧色:“父王,母妃,儿臣不孝,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王和母妃不要惩罚碧洛。”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就连慕容歆和慕容耀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慕容拓向来是抓到人的把柄就把人一踩到底的,他竟然主动替碧洛求情? 慕容拓无辜而受伤地看向碧洛:“之前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碧洛愕然,她可没忽略那震碎她半数筋脉的一击,慕容拓分明是只威胁的老虎,此刻却装成恭顺可怜的小猫?他是戏子吗? 桑玥亦愕然,但很快,她抿唇,端起茶杯掩住唇角难以压制的弧度。 慕容拓长吁短叹:“事到如今,我们就不要再隐瞒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移情别恋之后到底看上了谁,所以想尽办法入府一睹她的真容。” 移情别恋?众人目瞪口呆,经历日食一事,南越所有人都明白慕容拓仰慕桑玥,即便王妃放话说多少多少千金小姐自荐枕席,留宿府中,可众人并未真的往心里去。毕竟那是王妃的意愿,并不代表慕容拓的。 可依慕容拓方才之词,难道他最先喜欢上的是碧落?他们两个早就勾搭上了?今晚碧洛不是为了给王妃祝寿才来摄政王府,而是为了看看慕容拓的新欢桑玥?难怪皇帝和太后都请不动的人,却主动给摄政王妃献艺呢! 一个桑玥不够,又跑出个碧洛?楚婳的脸沉了几分,有种被算计的错觉。 “你胡说什么?”碧洛怒目而视,怒火引动断裂的筋脉发出刺骨锥心的痛,她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拓趁机抢过话柄:“唉!你看看倒也罢了,为什么要企图杀她?我曾与你朝夕相对,又怎会不知你的琴音能救人亦能杀人?” 朝夕相对?南越最圣洁的大祭司竟然与慕容拓那个那个了?殿内哗声一片! 慕容拓状似无比惆怅:“其实她到现在都不理我,一直是我一厢情愿,你说你误会得多离谱。” 众人当然明白慕容拓口中的“她”是桑玥,不由地齐齐在心里“哦”了一声,这么说,桑玥是清白的,她与慕容拓并未私相授受,不顾女德妇德和慕容拓厮混的人……是碧洛! 碧洛气得两眼冒金 星,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竟然被一个男人当众羞辱成如此不堪的样子!她咬牙道:“慕容拓,你不要含血喷人!” 慕容歆冷声道:“拓儿,开玩笑要有个度。” 慕容拓摊开双手,耸耸肩:“我没开玩笑。” “那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碧洛大祭司的事呢?”慕容歆寒冷的眸光几欲要将慕容拓冻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慕容拓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双手插抱胸前:“知道了你还不立刻拆散我们?我和碧洛的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没有人证来推翻他,哈哈! 慕容耀审视的目光自桑玥和碧洛的身上流转而过,桑玥恰如其分地翻开帕子的一角,露出一片腥红。慕容耀一怔,碧洛当真对桑玥下手了?碧洛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凡能奏出音律之物在她手中皆可化为杀人利器。他的眸光渐渐寒凉,将原本打算求情的话吞咽下腹。 慕容拓见碧洛仿佛又蓄了几分力气,赶紧抢了白,痛心疾首道:“我是个孝子,婚事当由父母做主,你虽贵为大祭司,可惜终究是平民出身,做不得正妻,我本打算纳你为妾,奈何今晚你已对我动了杀心,万一你杀我不成,迁怒于我的父王和母妃可怎么好?我慕容拓绝不做那不孝子孙!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我只能对你、对你腹中的孩子说抱歉了。” 腹中的孩子?碧洛大祭司竟然珠胎暗结?一片眼珠子和下巴掉地的声音。 楚婳招了招手:“没关系的儿子,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休了她也不迟。” 碧洛血气上涌,浑身抖个不停,眸子里的怒火似要将慕容拓焚化于一席月光之间:“慕容拓!我与你根本没什么关系!又哪里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要侮辱我的名节!”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的名节毁了,他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啊!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慕容拓面色哀戚,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我承认我们虽然朝夕相对,但一直恪守礼义,那一晚,是我喝多了,我很抱歉。” “你胡说!” “好吧,我是清醒的,我孟浪了。” 碧洛发现自己正在被慕容拓牵着鼻子走,于是改变策略,转而看向两侧的宾客,正色道:“大家不要相信他的话!我乃堂堂圣教大祭司,终身献于圣主,我绝不会与他苟合!更没有怀上他的孩子!” 慕容拓疑惑地凝眸,摸了摸下 颚,避轻就重道:“碧洛你刚刚说什么?没有怀上我的孩子?难道你是骗我的?为了留住我的心,你竟然假装有孕?那晚你故意把我灌醉……就是为了这个?” 这一下,众人崩溃了!敢情……是碧洛强上了慕容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女人?慕容拓真可怜! 碧洛纵然天赋异禀,修为极高,但心高气傲,又不善于隐忍,于是最后一丝理智崩溃了。她扬起手朝慕容拓冲了过去,慕容拓闭上眼,仿佛自觉愧疚,要以死谢罪。这一刻,众人反而觉得慕容拓深明大义,碧洛胡搅蛮缠了! 楚婳急得抓住慕容宸瑞的手:“王爷!” 慕容宸瑞大掌一挥,将碧洛拂出大殿,碧洛重重地摔在了冰凉的青石地板上。既然碧洛是慕容耀一派的人,他正好欠缺一个惩治碧洛的理由。他沉思道:“碧洛行刺朝廷重臣,念其曾造福于一方百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其遣出京城,终身不得返京!” 桑玥暗生佩服,慕容宸瑞沉得住气,在关键时刻依然保持头脑清醒,实乃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经此一事,碧洛的声誉将会大幅受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追随她的信众依旧不少,慕容宸瑞若真处死她,必定会激起民愤。倒不如表面放她一条生路,暗中大力散播谣言,让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她。 桑玥再看向慕容拓,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从今往后,京城里还有谁敢把女儿嫁给他?莫不都认为他浪荡成性,风流不羁了。 慕容拓跪地磕了个头:“儿臣祝母妃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楚婳鼻子一酸,泪水溢满了一双眼眸,十八年,这是儿子第一次对人磕头,就是早年见他祖父玄武帝时,他亦是不曾下跪。 慕容宸瑞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桑玥,面色如常。 “儿臣有礼物要送给母妃。”慕容拓起身,从怀安手中拿过一幅绣品,缓缓展开,楚婳和众位宾客不由地眼前一亮:这是一幅双面绣,一面是紫气东来、旭日出海;另一面是美人如仙、竹林戏蝶。寓意祥瑞临门、青春永驻。 单单这寓意了不得,再配上那顶级的绣功,连几位王爷和公主都忍不住赞叹,便是尚宫局也难做出此等极品。 楚婳心情大好,觉得这个儿子是越发有孝心了,碧洛的事她思前想后觉得疑点多多,但又不得不信,毕竟儿子与桑玥交往了那么久,她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不过既然儿子说桑玥一直都在拒绝他,那么桑玥还算有自知之明, ☆、【第九十五章】你往哪儿亲? 慕容拓不屑的眸光自容枭怒气盎然的老脸上流转而过:“老匹夫你嚷什么嚷?你敢动我母妃一根头发,我将你的威武侯府夷为平地!” 楚婳感动得热泪盈眶,自从知道儿子喜欢上桑玥,她就以为儿子心里没她了,如今看着儿子这般维护她,她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分量。 容枭老眉竖起,面色铁青,指着慕容拓的手抖个不停:“你这毛头小子,凭着父亲的关系混了个一官半职,就目无法纪!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老夫倒要看看你们摄政王府敢不敢包庇真凶?” “老匹夫!” “毛头小子!” “老匹夫!” “毛头小子!” 慕容宸瑞刚毅的面容些微有些犯冷,他用食指轻点桌面,敲出两声不大不小的音量,却足够打断盛怒之下形象全无的慕容拓和容枭:“你们都别吵,此事本王自有定夺。” 慕容拓和容枭吹胡子瞪眼,同时冷哼,同时转身。 慕容拓行至楚婳身侧,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安心:“母妃,就算宁国公府不要你,摄政王府也不要你,你还有我,我决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楚婳再也忍不住热泪,转过脸偷偷地拭去。她做梦都没想过儿子会有如此懂事如此贴心的一面!现在就是让她死,她也死而无憾了。 侍女瑞珠抱着容侧妃的尸体簌簌落泪,贝齿将唇瓣咬出了斑斑血迹也浑然不察似的,伤心欲绝:“王爷,容侧妃死得太冤枉了,她是个多么单纯的人,原本是做好事,却反遭人暗算……求王爷,替容侧妃做主啊……” 桑玥按了按眉心,毒害容侧妃的和杀死楚蓉蓉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毕竟楚蓉蓉一事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她和楚婳都只是被怀疑,不似容侧妃一事人证物证俱在,简直叫人百口莫辩。 她看向年侧妃,除去楚婳,年侧妃的嫌疑最大,有可能是她命人拿走了垫子,又故意起身让王妃瞧见,王妃不想落人口实,于是命樱桃找来垫子,或许垫子早已被人动了手脚。 此刻,年侧妃一脸愧疚,双眸有泪花闪耀,却勉力忍住不让泪珠子落下,端的是一副怯弱谨慎的模样。 年侧妃的侍女娇兰递过帕子,小声道:“年侧妃,您别伤心过度累着身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年侧妃点点头,闭眼,清泪滑落,用帕子拭去。 桑玥又看向另一侧的 齐侧妃,齐侧妃与年侧妃同岁,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慕容宸瑞未与楚婳撕破脸前,每个月只去各个侧妃的院子一回,只是二人闹僵之后,几位侧妃才隐隐有了崛起之势,按理说齐侧妃身子孱弱,不宜侍寝,可据慕容拓所言,慕容宸瑞常常一连四五日都留宿她的院子。 要么,慕容宸瑞喜欢的是她的心;要么,她的身子或许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羸弱,至少不会影响闺房之类。但这种事无法求证,总不能明目张胆地问慕容宸瑞:你们“好”吗? 凶手会不会是齐侧妃呢? “咳咳……”齐侧妃又是一顿剧烈的咳嗽,侍女习秋忙轻抚着她的背,按住几处大穴揉了一会儿,她才顺过气来。 楚婳双眸含泪,冷冷地扫视着年侧妃和齐侧妃,意难平。 桑玥将脑海中的思绪放置一旁,对坐上之人行了一礼,恭敬道:“殿下,可否容臣女问樱桃几个问题?” 慕容宸瑞端坐如泰山,声沉似玄铁:“准。” 桑玥绕过容侧妃的尸体,走近樱桃:“你从哪里找到的那个失踪的垫子?” 樱桃虚弱无力,每说一个字脊背都疼得像荆棘在抽:“在碧瑶亭……附近的一座……小木屋,平时……主子们的茶水、行头……都是备在那里的。” 桑玥用余光打量着年侧妃和齐侧妃的神色,并未发现异常,又道:“那里,平时可有人看守?” 樱桃咽下口水,唇白得吓人:“平时……有负责……打扫的……但今天下午……没……没看……到……” 桑玥瞧着樱桃快要晕过去了,行至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目光厚重而清冽,意味深远:“你确定,确定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人吗?” 樱桃的眼珠动了动,单手摸上鬓角,凝思片刻,有所顿悟,看向楚婳:“王妃……奴婢想起来了……奴婢……奴婢……看见……”她抬手,颤颤巍巍,打算去指什么,奈何尚未完全伸直,便两眼一晕,不省人事。 樱桃的未完的话和动作向在座之人透露了一个信息,可疑之人就在这个正厅内! 桑玥用手指探了探樱桃的鼻息,缓缓道:“还有气。” 事情突然出现转机,楚婳的心稍稍一松,但见樱桃受刑罚又让她好生难受,她侧身对着慕容宸瑞,面色凝重道:“王爷,先让樱桃下去疗伤吧,再这么下去,臣妾怕她性命堪忧。” 慕容宸瑞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对容枭 语气如常道:“请容侯爷在府里留宿一晚,明早查明真凶后,本王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天早上若查不出新的证据,就别怪老夫将摄政王府的恶行宣扬到整个南越!”量你们一个晚上也耍不出什么幺蛾子!容枭甩甩袖,在下人的带领下去往了歇息的别院。 桑玥给慕容拓使了个眼色,慕容拓会意,对楚漠和周姨娘拱手一福,语气和善道:“姑父,周姨娘,我想杀死蓉表妹的凶手和毒害容侧妃的凶手是同一人,目的是要离间我母妃与我父王以及与宁国公府的关系,请你们节哀的同时,亦能给侄儿一些时间,查出幕后真凶,让容表妹在九泉之下得到真正的安息。” 这番谦和有礼的话从慕容拓这儿脱口而出,倒是让在座所有人都惊诧了一把,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慕容锦会彬彬有礼,慕容拓从来都是一副桀骜冰冷的面孔,见到谁都不行礼,方才有那么一瞬的错觉,他们都觉得眼前之人是慕容锦,而非慕容拓。 周姨娘受宠若惊,起身给慕容拓回了个礼。楚漠的眸子里泛起意味深长的波光:“我们也留宿府里,找到真凶后拓儿再回宁国府府,免得老爷子问起,我无从作答。” 桑楚沐可不想留下,奈何真凶招供之前,无法排除桑玥谋害楚蓉蓉的嫌疑,于是桑楚沐与桑玥也只能留宿摄政王府。 其实桑玥并不确定毒害容侧妃的人就是谋害楚蓉蓉的凶手,这么说无非是想先缓和缓和尖锐的矛盾,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真凶的话,就往第一个真凶身上泼脏水,反正毒害容侧妃本身就是死路一条。 樱桃是唯一侦破案件的关键所在,所以慕容宸瑞让人请了大夫看诊,并派了十名侍卫一路护送至暴室,生怕有人在路上将其灭口。 楚婳放心不下,想去探望,被慕容拓拦下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与樱桃走得太近绝非好事。 桑玥留宿摄政王府,最开心的莫过于慕容拓,他从来没有这么欢喜鼓舞过!走出崇明殿时,他一个劲儿地桑玥挤眉弄眼:晚上我去找你。 桑玥一手挽着桑楚沐,一手给他打了个回绝的手势。开玩笑,我父亲就住隔壁,你想被他发现吗? 慕容拓碰了个钉子,心有不甘,唇瓣蠕动几下:反正我就是要见你! 桑楚沐脚步一顿,扭头看向桑玥:“怎么了?” 桑玥莞尔一笑,眼眸亮得似繁星炫景:“宴会上喝了点酒,有点头晕。” 侍女们将桑玥和桑 楚沐领入歇息的别院,别院偏江南风格,进门左侧是一方小小鱼塘,月晖倾洒,波光粼粼,鱼儿躲在水草之间,静静酣眠。鱼塘边是一排扇形四季兰,以玉如娇为主,颜色并不怎么鲜艳,气味却馥雅含韵;进门的右侧是一方空旷的草坪,中央用藤条和铁柱打造了一个秋千架,架上藤蔓攀缠,花朵萦绕,坐板上还铺了层软兔毛垫。 窥一斑而见全豹,随随便便一个院子都能精致如斯,可见整个摄政王府有多讲规矩了。也不知是不是慕容拓刻意为之,二人的房间分别在西暖阁和东暖阁,中间相隔甚远。 桑玥打算给桑楚沐行礼问安之后,就回房,谁料被桑楚沐给叫住了:“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桑玥随桑楚沐进屋,侍女奉上一盏热茶后,便退至门口守着。 桑楚沐凝神听了片刻,行至书桌旁,拿起毛笔,桑玥很配合地开始磨墨。桑楚沐正色道:“你同慕容拓是怎么回事?”手里却写着:碧洛杀你? 桑玥状似无比诧异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拿起另一只笔,写下:前两日突然身体不适,头晕、咳血,以为染了风寒,碧洛被慕容拓重伤后,症状消失。 桑楚沐扬声道:“那就最好,他先是同碧洛大祭司有染,后又来追求你,我觉得他用情不专,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大笔一挥:你与碧洛何时见过面?知道她为何杀你吗? “父亲所言极是,我有分寸的。”她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说碧洛发现她是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打算将她打回原形?她摇头,表示不知。 这一举动加重了桑楚沐心底的疑惑,碧洛是慕容歆和慕容耀的人,她的所作所为说要与二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不信的。慕容耀一心要求取玥儿为妻,他不会害玥儿,如此,便只剩慕容歆了。 桑楚沐忆起玥儿被封妃之后,慕容耀提出要用先皇圣旨迎娶玥儿,却遭到了慕容歆的强烈反对。慕容耀私底下承诺,即便与慕容歆撕破脸,也要完成先皇遗诏。但他始终觉得慕容歆的反对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好在最后玥儿想了个利用日食的法子,这才避免了一场与慕容歆的风波。他曾告诉过慕容歆玥儿身上流着大周姚家的血脉,身份绝非桑柔可比,慕容歆依旧不喜欢玥儿。为什么? 桑玥没有放过桑楚沐深邃的眸子里闪过的纠结和复杂,她乌黑的瞳仁左右滑动了一下,书写:父亲,当初朝廷要派监军北上,最初到底是谁的主意? 桑楚沐狐疑地看了 桑玥一眼,如实相告:镇国侯林怀远。 林怀远,林妙芝的父亲?她又写:曹季恒是谁举荐去洛邑的? 桑楚沐的瞳仁一缩,写道:慕容耀。 桑玥垂眸,目光落在多宝格的一个白瓷青花瓶上,似在凝视,又似在沉思。半响,她的眸光渐渐变得深远而复杂,良久,紧了紧握笔的手指,力透纸背:放弃慕容耀! “玥儿!”桑楚沐止不住地惊呼出声,目光凛凛地望进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是的,幽冷,这是桑玥第一次在他面前释放自己的情绪,陌生得令他以为如在梦中,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当真是玥儿的? “为了他?” 桑玥摇头,坦诚道:“为了我们。” 她相信,从林怀远提出增设监军一职到慕容耀派出曹季恒,父亲就已心存疑虑,他麾下良将众多,心机深沉如孟阙、隐忍和善如冯洲,为何慕容耀让他派了个脾气火爆的曹季恒前去?而曹季恒一死,父亲被顺利举荐为新任督军,这说明了什么? 桑楚沐明白桑玥的顾虑,安抚地笑了笑,写道:玥儿你多心了,当初我赞同了林怀远的提议,慕容耀才联合朝中党羽将此事推上台面,派曹季恒去洛邑也是经过我同意的,为的就是有一天我能趁机北上。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写下:摄政王重用年氏一族,就是要控制临淄城的秘密军队,你无法将军队从临淄带往洛邑,不论用多么隐蔽的方式。没有胜算的事,父亲也要做么? 桑楚沐深吸一口气:我不能违背先皇旨意。 桑玥叹息无语,桑家百年基业,已经位极人臣,桑家的女儿母仪天下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父亲衷心是毫不含糊的,贪心也是只多不少的。 她奋笔疾书: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插手慕容耀的任何事,提前恭祝慕容耀荣登九五,但我绝不嫁给慕容耀! “父亲,时辰不早了,父亲歇息吧,女儿先行告退。”桑玥行了一礼,转身推门而出,只留桑楚沐一人久久回不过神,兀自呢喃,“你这性子,跟你娘一样烈啊。” 廊下的八角琉璃灯迎风旋转,坠下的穗子轻飘如女子的发丝,月光和着阴影交织,令其从中断成两截:一半光丽,一半阴暗。 桑玥随手绕了绕,没多大兴趣,于是回房歇息。该说她已经说了,她心疼父亲,却更心疼五姨娘,如果父亲依旧执迷不悟,那么,她就要考虑带着五姨娘和弟弟妹妹离开定国公府 了,断没有全家人陪他一起赴死的道理。 现在,她要思考另一个问题:碧洛为何能成功地对她施行黑巫术?要知道,使用黑巫术必须得到对方身上的毛发、血液或者皮肉指甲。碧洛与她素未蒙面,仅有的一次还是碧洛初入京城时,她远远地望了一眼,根本没有发生任何近距离的接触。 难道她身边出了内贼? 这种想法一处,她立刻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猛然,她想起丧事期间,桑飞燕送来了孝服,事后,桑飞燕又取走了孝服,如果她有发丝落在了孝服之上,再经桑飞燕之手转给慕容歆,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原来如此!原来桑飞燕故意揽了收送孝服的活儿,就是为了给碧洛提供她的发丝! 难怪,桑飞燕会屡次试探她生病了没,想必是为了弄清楚碧洛的巫术是否有效。但她隐藏得太好,所以碧洛不得不亲自前来赴宴,下重招令她毙命!碧洛与她无冤无仇,只能是受人指使,这幕后黑手非慕容歆莫属了。 经此一事,她算是看透了慕容歆,在她和父亲为他们姐弟俩做了那么多事之后,慕容歆竟然要对她赶尽杀绝? 慕容歆,既然你自掘坟墓,可就怪不得我了。若换成其他公主,我还真不好下手,至于你么……呵,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月光独好,桑玥在房里坐了会儿,又开始操心樱桃的事,想亲自去探望一番,于是趁着守门的侍女换班的空挡溜出了院子。 此时,夜已深,秋风带了几许萧瑟之意。她白色的裙裾像一轮移动的明月,挽在手臂的霓裳就是俏皮的霞云。风儿有些大了,霓裳飘飞,令她有意无意的漫步形同九宫霄舞,飘渺出尘,曼妙多姿。 “玥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像一根棒槌狠狠地敲打在桑玥的后脑,让她出现了瞬间的麻痹,就连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冻结成冰。她握紧拳头,用指甲戳着掌心,直到痛感袭来,她才如梦初醒,血液回流,而鬓角,却在这眨眼的瞬间渗出了细密的薄汗。 她不着痕迹地抬手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顺便拭去汗珠,优雅转身,冷凝的目光落在同样是一袭白衣的裴浩然身上。 五年,他叫她“玥儿”叫了整整五年!方才那一声,就犹如他每一次回家,尚未进屋就开始呼唤,炽热而温柔,似要将她俘获在浓情蜜意之中。 重活一世,他第一次这般唤她,然而,她除了熟悉,剩下的只有恶心。 她轻蔑地笑了:“裴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记得裴公子有来赴宴啊。” 裴浩然微微一笑,幽暗深邃的眸望不见底,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甬道,令人觉得危险:“听说了楚蓉蓉的事,靖王殿下和我便过来看看,靖王殿下已经去向王妃求情了。” 楚蓉蓉的事并未对外声张,就连楚纤纤都不知道,慕容耀因何得知?桑玥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但她又觉得这个猜测有几分离谱,遂一笑淡之,道:“哦,那裴公子趁着靖王殿下分不开身之际,就跑来找我?你不会不知道靖王殿下心仪我吧。” 裴浩然唇角的弧度越发深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尚未婚配,我就有追求你的自由。虽然曾经你对我做了许多不好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我非但不恨你,反而愈加迷恋你了。” “啧啧啧,”桑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掸了掸裙摆,云淡风轻道:“你配得上我吗?以为中举了就很了不起?” 裴浩然的眸子越发幽暗,笑容却越发温柔:“裴家已让出了皇商之位,明年春试过后,我就能入朝为官,桑将军再疼你,你也只是个庶女,我加官进爵后,又怎么配不上你?” “你的意思是要与靖王殿下对着干了?为了一个女人?”桑玥瞪大幽静清冷的眸,“他是王爷呢,你官再高,也越不过他去。况且,我嫁给他一定是正妃,嫁给你却只能做妾,傻子才会选你?” 裴浩然幽暗的眸一瞬不瞬地锁定桑玥清丽的面容,淡淡笑道:“我说过,但凡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此话当真?” “当真。” “我想要……”桑玥的葱白纤指摸上面颊,偏头想了想,笑得春光灿烂:“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裴浩然心头一震,既为她脱口而出的话,也为她看似玩味、实则认真的眼神,她竟然想要他的命?哪怕在她那般陷害他之后,他也只归咎于她是讨厌他,从没真的认为她想杀他!而更令他不解的是,她压根就懒得遮掩对他的恨意。她就不心虚吗? “给不了我就走了。”桑玥说完,华丽转身,不带一丝拖沓。裴浩然看着那抹倩影就要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之中,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挽留,桑玥皓皖轻抬,他扑了个空,五指却敏锐地一扯,将那道红色霓裳握入掌心。 恰好此时,慕容耀自另一个方向缓步而来,桑玥嘴角一勾,提起裙摆跑了过去,一靠近慕容耀,她 就躲在了他的身后,呜呜咽咽道:“殿下,救我!别让他过来!” 慕容耀面色一凛,转身拍了拍桑玥纤弱的粉肩,再凝眸望向榕树下神色尴尬的裴浩然,他的手中霓裳飞扬,暗香似乎弥漫了一整片园子。 慕容耀要妖娆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极危险的光芒,桑玥趁热打铁地“哭泣”道:“殿下,我早提醒过你了,你不听,今日眼见为实,你才知道裴浩然的野心有多大吧?他说但凡你给的,他都能给我,他到底想干什么?谋朝篡位不成?” 裴浩然敛起眉宇间的尴尬,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将手里的霓裳还给桑玥,微笑道:“桑小姐的贴身之物还是妥善保管的好,若被他人捡到怕是会对名节有损,幸而是殿下和我碰到了。” 一句话将故意轻薄变成了无意做好事,这下,慕容耀的眸光又复杂了几分,桑玥的鬼灵精怪他早有领教,裴浩然的狼子野心未必是假,一时间,他竟不知该信谁的话?或者二人的话里都有可疑之处。 桑玥发现了慕容耀的迟疑,心里冷笑,慕容耀总算学会怀疑别人了么?可惜你学会得太晚,我已经放弃你了。 慕容耀从裴浩然的手中接过霓裳,亲自给桑玥挽上,却在不经意间,低头瞥见了藏于衣领内的一朵“红梅”,他的身子倏然一僵,心里的酸楚几乎将他埋葬,他定了定神,对裴浩然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本王有话对玥儿说。” 本王?裴浩然的眼睁大了一分,从他开始对慕容耀提供经济支持开始,慕容耀就再没对他自称过“本王”。他幽暗深邃的眸中似有冷芒扫过,桑玥,你的确不简单。 他拱手一福:“告辞。” 裴浩然走后,慕容耀一手拉开桑玥的衣领,薄唇勾起诡异而危险的弧度,咬牙切齿道:“小玥玥,不老实了,对吗?” 桑玥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笑意凉薄:“我老不老实关殿下什么事?” “看来你们已经有肌肤之亲了,”慕容耀笑得花枝乱颤,桃花眼里的怒意却似奔流的江海,要将眼前之人一举淹没,“一个为官三十七天,却装病一个月不上朝的无赖到底哪里好?” “无赖?”桑玥缓缓张开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眼眸,一股寒气萦绕于周身,“他有胆子藐视王法,你有吗?为了我他宁愿众叛亲离,你行吗?他厚脸皮到搭上自己的名节也要毁了百姓心目中的女神,你敢吗?” 慕容耀并非首次见到桑玥的咄咄逼人,但与以往任何一 次都不同的是:她竟然替慕容拓说话了!他依旧笑得优雅,笑得邪肆:“我承认我没费那么多心思在你身上,那是因为我在争天下,我要将南越最尊贵的身份跟你!不是让你跟着我受尽冷嘲热讽……” 桑玥打断他的话:“杀了慕容歆,杀了碧洛。” “……”慕容耀愕然。 桑玥抿唇一笑:“我就相信你。” 慕容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等大业告成,我会将碧洛交给你发落。” “卸磨杀驴?”桑玥笑了。 慕容耀眨了眨纤长的睫羽,蛊惑地笑着,只是那笑意有些空乏,并不足以令人信服:“她伤了你,我不会放过她,还有,这件事与我皇姐无关。” 桑玥扬起一抹似嘲似讥的笑,道:“慕容耀你扪心自问,真的一点儿也不怀疑慕容歆?” 慕容耀嫣红的薄唇抿成一线,桃花眼中的眸光隐隐攒动:“我说了,此事与我皇姐无关。” “那你来干什么?” 慕容耀伸手要摸她的脸,她头一偏,避过。他压抑住心底的苦涩,道:“我听说楚蓉蓉死了,摄政王以为你是凶手,我怕他们会为难你,所以过来看看。” “那你又是听谁说的?”桑玥凝视着他的眉眼。 慕容耀避而不答,话锋一转:“总之,我已经向摄政王说明,你当时与我在一起,明天一早你和桑将军就能回府了。” “幕后黑手是慕容歆吧!” “不是!” 慕容耀斩钉截铁,眼底却闪过一丝极强的慌乱,桑玥知道她猜对了:楚蓉蓉果然是慕容歆指使人杀害的,而龙和轩附近的那名刺杀她和莲珠的婢女想必也是慕容歆的人。慕容歆真真是歹毒,她的各种阴谋诡计皆用来对付敌人,但慕容歆为了将楚婳逼入绝境,对一个毫无威胁的表妹也下得了手! “哼!”桑玥转身,消失在了慕容耀彷徨的视线中。 慕容耀阖上眸子,清冷的月辉洒在他纤长的睫羽之上,带了几分重量一般,压得睫羽轻颤,皇姐啊皇姐,你这回可真是害惨了我。 夜深,弦月躲进云层,繁星亦困倦,收拢了璀璨辉光,渐渐入眠。大地少了月辉星光,暗沉得像铺了一块墨色的布幕,八角琉璃灯被熄去大半,只在主要路口供一盏明灯。 暴室位于摄政王府以东的一处幽静偏僻的小院,依山傍水,风水倒是好,可惜进 ☆、【第九十六章】美人去兮美人来 翌日,天气晴好,晨曦如梭,穿透摄政王府的每一幢殿堂阁楼,唤醒睡姿不一、心境有异的主人或是宾客。 桑玥梳洗完毕后,对镜理了理云鬓,拉开胸襟,低头一看,一股子无名火升腾而起,竟然……竟然吻到这个地方去了!还留了一大片嫣红的“樱花瓣”,仿佛开在雪地里似的,色彩对比明显到了极致,刺目得令她哪怕多看一眼都觉别扭。 看来以后得他远一点了。 崇明殿的正厅内,慕容宸瑞和楚婳端坐于主位上。慕容宸瑞身穿一袭藏青色锦服,袖口翻着玄色的边,用金线绣了虽蛰伏却略显凶悍的貔貅,端正严肃之中渗透着几许不可冒犯的霸气。他的眸光落在容侧妃的尸体上,为了不让人从中做手脚,尸体在正厅内停放了整整一夜。 容侧妃面色安详,如同熟睡了一般,三千青丝平铺在绵软的白色锦缎褥子上,秋风穿堂过,扬起几缕墨发,让人心生幻觉,仿佛那人的眼皮也会随时睁开一般。 瑞珠跪在她身旁,默默垂泪。 与她并排而躺的是楚蓉蓉,相较于容侧妃的安详,她的面色略显狰狞,从那僵直的发根似乎不难判断她临死前所受的挣扎和感知的惊恐。 周姨娘不忍地撇过脸,这个女儿命运多舛,先是去离间楚纤纤和慕容庆,再是挑拨桑玥和慕容拓,为什么楚家的庶女儿那么多,次次被人利用的都是她的蓉蓉? 楚婳依旧穿着紫色裙衫,只是颜色稍淡,又外衬了件白色的透明纱衣,远远看去,竟有种萧瑟惆怅之感。一夜未眠,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住眼底的倦倦之意,于她而言,入府二十多载,过惯了被捧在掌心的日子,骤然失去丈夫宠爱,她一边舔舐伤口,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声望地位陷入岌岌可危之境,唯一让她庆幸的只剩慕容拓的转变了。 虽然她不待见桑玥,可她不得不承认,令慕容拓改变的人就是她一直想从他身边赶走的庶女桑玥。 容枭面色铁青,老目浮肿,想来夜里哭过,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有不痛的道理?他的身旁,是长子容付丙,亦是容侧妃的大哥。 容付丙握住容枭的手臂,面露一分压抑和痛楚:“父亲,你要节哀。” 容枭用拳头狠狠地揉了揉皱纹遍布的额头,端起旁边的茶一饮而尽。 桑楚沐对容枭的悲恸感同身受,毕竟几个月前他也这般送别了长女。他倒是想离开,慕容宸瑞也准了他的要求,奈何桑玥非要看完这场闹剧, 他拗不过她,只得一同留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秋风一阵一阵地灌入,大家静坐无言,偶尔齐侧妃咳嗽两声,余下的便是频率不一的呼吸了。 “父王,母妃。”慕容拓阔步而入,黑色短靴上沾染了不少泥土,他亲自将樱桃从暴室接回,经历一晚休养,晨间用了丰盛的早膳,樱桃的精神面貌大有改观。 樱桃跪在地上,给慕容宸瑞和楚婳磕了个头,声线沙哑道:“奴婢参加王爷,参见王妃。” 慕容宸瑞直奔主题,正色道:“你曾经在小木屋看到的可疑之人,是谁?” 樱桃不敢直视主子的面容,只得低头道:“奴婢看到的可疑之人……是容侧妃的贴身侍女瑞珠!她才是毒害容侧妃的真凶!” 瑞珠? 瑞珠跪着的身子就是一颤,侧目望向樱桃:“我的确去过小木屋,容侧妃吩咐我将她的披帛放好,我放了披帛后即刻离开了,可你不能因为我去过那里就将脏水泼给我!” 樱桃咬咬牙,道:“我进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从后门鬼鬼祟祟地出去,最开始我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凶手就是在小木屋出现过的人,昨晚经桑小姐一问,我才回忆起有这么一茬可疑的事。我之所认定你是凶手,因为你唯恐我活着将你供出来,居然半夜溜进暴室,企图用毒鼠咬死我!” 其实她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鬼鬼祟祟,什么从后门出去”全部都是慕容拓教她说的。反正,只要能证明王妃的清白,她撒一百个谎都成! 而事实上,慕容拓还真是歪打正着。 瑞珠激动得将腰杆挺直:“你血口喷人!我昨晚一直在房中歇息,今早天不亮就赶往崇明殿守着容侧妃,根本没有去过暴室!不信的话,”她看向慕容宸瑞,“不信的话,王爷可以将清荷斋的下人叫过来问。” “你做得很是隐蔽,连守门的侍卫都被你给骗过了,区区几个丫鬟都怎生看得住你?”樱桃厌恶地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暗色的乌发上:“没有去过暴室,你身上的桂花香是打哪儿来的?整个王府就只有暴室附近有一片桂花林,别说清荷斋,就连王妃的昭纯殿都没有桂花树。” 听樱桃这么一说,众人凝神辨别,空气里还真有股子淡淡的桂花清韵。 瑞珠鼻子一红,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霎时成了弱柳扶风般的模样:“我……我就抹了点头油……” 慕容拓唇瓣微扬,对着门外吹 了声口哨,一只身形高大的犬闪电一般跃入殿内,它通体黝黑,双目炯炯有神,带着王者的凌厉和霸气,狠狠地把在坐的女眷吓了一把。 “啊——”年侧妃掩面惊呼,一把抓住娇兰的手,娇兰亦是吓得不轻,反握住她的。 周姨娘往后一靠,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桑玥和楚婳,唯一镇定自若的便只剩齐侧妃了,她淡淡地倪了一眼,捂唇咳嗽着。 桑玥眼前一亮,小慕儿已敛起如狼如虎般的势气,低低地呜了一声,趴在了桑玥的脚边,开始用头蹭她的腿。 一见这副场景,桑楚沐脸色大变,沉得像块黑炭,而楚婳的显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桑玥摸了摸小慕儿的脑袋,探出葱白纤指,轻声道:“小慕儿去找找东西,跟她头上一样气味的。” 不得慕容拓发话,小慕儿在瑞珠身旁打了个转,尔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瑞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千算万算,换了衣衫换了鞋,却忘记头发才是最聚集气味的地方,而她万万没想到,樱桃是在装睡!现在,她只能期盼慕容拓的猎犬别找到她藏匿的衣衫和鞋袜。 可令她失望了。 不一会儿,小慕儿叼了只脏兮兮的绣花鞋回来,一蹦一跳地在桑玥面前邀功。 一看见那只绣花鞋,瑞珠的身子就止不住地剧烈一晃。那只绣花鞋上沾满了泥污和碎烂的桂花花瓣,现在,她再矢口否认也没用! “这是你的鞋子吧,瑞珠?”慕容拓让小慕儿将鞋子丢到瑞珠的身旁,年侧妃的侍女娇兰和樱桃异口同声:“是她的鞋子!” 慕容拓对着慕容宸瑞道:“父王,证据确凿,瑞珠昨夜的确去过暴室,樱桃所言不虚,那个装过毒鼠的食盒就在门外,上面定然也残留了瑞珠的气息,父王或者容侯爷要是不信我的小慕儿,可以让其它的猎犬前来辨认。” 樱桃又磕了个头,泫然道:“王爷,容侯爷,她才是毒害容侧妃和构陷王妃的人啊!” 瑞珠定了定神,低喝道:“樱桃!你亲眼看到我对垫子做手脚了吗?我不过是有事从后门出去,到你口中怎么就成了谋害容侧妃的凶手?” 樱桃啐了她一口:“你先是鬼鬼祟祟地从小木屋溜走,又半夜三更绕道去暴室杀我灭口,现在证据确凿,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瑞珠气得浑身发抖,对着慕容宸瑞磕了个头:“奴婢没有陷害容侧妃!奴婢在侯府就贴身伺 候容侧妃,早已把容侧妃当作最敬爱的主子,哪里忍心对她下毒手?再说了,容侧妃一死,奴婢就失去了倚仗,奴婢没有理由这么做!求王爷明察秋毫!求容侯爷信任奴婢,不要让容侧妃枉死!” 容枭目眦欲裂:“瑞珠是我侯府出来的丫鬟,你们是想将罪名往我侯府这边推吗?” 慕容宸瑞深邃的眸淡淡一扫:“容侯爷,慎言。”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微眯了一下,起身对着座上之人一福:“殿下,王妃,可否容臣女说几句?” 慕容宸瑞淡道:“准。” “瑞珠,你把昨晚宴会散去后到容侧妃暴毙之前经历的事详细说一遍,我只想知道离席后她是否做了什么特别的事。” 瑞珠抹了把泪,道:“回桑小姐的话,容侧妃离席后,没做特别的事,奴婢一直跟着,容侧妃先是沐浴,再就开始看书,也不知容侧妃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看了一会儿说浑身酸酸软软,难受得紧,非要请王爷过来看看,奴婢亲自去禀报了王爷,谁料当王爷和奴婢赶到清荷斋的时候,容侧妃已经断气了,满屋子狼藉一片,侍女们纷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桑玥又请慕容宸瑞将伺候容侧妃的侍女全部叫来问了一遍,莫不都是与瑞珠的说法一致,这一回,桑玥笃定了心里的猜测。她浅笑如云,道:“容侧妃平时也是一点头疼脑热就会告诉殿下吗?” 容枭咳嗽了一声,他的女儿的确是有些娇生惯养。 瑞珠露出几许尴尬之色:“是。” 桑玥对楚婳和颜悦色道:“请问王妃和几位侧妃,在臣女离开碧瑶亭给慕容公子送书之后,你们又在那儿呆了多久?” 楚婳难得地主动回答了桑玥的问题:“不到一刻钟的样子,怎么了?” 桑玥敛起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静气道:“从下午的碧瑶亭一聚到晚宴散席,历经了整整三个时辰,在此期间,容侧妃并未表露出任何异常,而从散席到死亡,中途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容侧妃出现不适、越来越难受、以至于暴毙。所以,我斗胆猜测,容侧妃是回了房之后才中的毒。那毒的确是经下体熏入,却非来自垫子,而是容侧妃的亵裤,如果容侧妃死后不曾让任何人动过她的尸体,那么倒是可以请太医过来验验。” 此话一出,所有人包括容枭在内都瞠目结舌。慕容宸瑞给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将容侧妃的尸体抬去了偏厅。 慕容拓路出一副疑惑 不解的表情:“可垫子上明明有毒。” 桑玥点头,不疾不徐道:“有是有,但只坐了一刻钟,又隔了亵裤、外裤和罗裙,时间不够多,根本没有熏进去。凶手之所以创造了那些现象,就是为了让众人将矛头对准王妃,制造王妃毒害年侧妃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害死了容侧妃的假象。如此一来,王爷和容侯爷都不会放过王妃,而即便绕了王妃一命,日后但凡年侧妃腹中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都可以算在王妃的头上。这招一石二鸟之际,的确高明。” 容枭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是气桑玥污蔑瑞珠,还是起瑞珠背叛了容侧妃。 慕容宸瑞如玄铁般的声音砸在瑞珠惨白的脸上:“桑小姐分析得可有错?” 瑞珠不语,脸上汗珠像黄豆似的,一粒一粒往下滚。 慕容宸瑞的语气又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压弯参天巨树的威压,厚重得令人窒息:“谁指使你的?” 慕容拓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狡黠一笑,抬手落下,一气铿锵之响,瑞珠只觉得指尖一凉,匕首已深深地插入指缝的大理石地板中。她恐惧得无以复加,颤颤巍巍地抽回手,闭眼思付了片刻,紧着五官,突然一松,指向年侧妃:“是……是年侧妃指使奴婢的,年侧妃说这样就能除掉有权有势的王妃和年轻貌美的容侧妃,至于齐侧妃,她是个病痨子,根本不足惧。” 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一眼,年侧妃? 年侧妃陡然从受害者变成施害者,美眸中如过云雾,凄迷含泪,粉肩一耸一耸地抖着,那声,竟是半点也发不出了。 楚婳狐疑地扭过头,复杂的眸光落在年侧妃濒临崩溃的神情上,她本能地厌恶她,应该相信凶手就是她,可吐出口的话却意外地杨了个声调:“是你?” 年侧妃摆摆手,滑下椅子跪在了地上,泪如泉涌:“王爷,王妃,不是我!我没有!” “年侧妃,东窗事发,瞒不下去了,你坦白从宽吧!”瑞珠低下头,愧疚得无法直视任何人,包括年侧妃在内。 桑玥诧异的眸光自年侧妃和齐侧妃身上流转而过,照理说年侧妃的嫌疑最大,但如果凶手是她,她如何算准了齐侧妃会故意激容侧妃让出垫子呢? 当时就是齐侧妃主动提出将垫子让给年侧妃,却被容侧妃这个爱出风头的人给抢了先。楚婳既然已经开口让下人去拿,齐侧妃为何多此一举?年侧妃多坐会儿冷石凳就立刻流产了不成? 齐侧 妃的举动绝对不正常! 桑玥大胆地猜测:要么,是年侧妃与齐侧妃合谋算计容侧妃,要么,齐侧妃才是幕后主使。 容枭愤然起身,拱手作揖:“既然凶手已经找到,老夫向王妃说声抱歉,但摄政王殿下既然答应了老夫要交出幕后真凶,还请殿下不要食言!” 慕容宸瑞平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握,淡道:“年侧妃怀有身孕,即便按照南越律法,也不能对她处以极刑。” 容枭冷冷一哼:“殿下到底是在用南越律法压人,还是在用摄政王的身份压人?如果是南越律法,那么她也该被送去大理寺,待瓜熟蒂落,再被处斩!老夫现在就是要送她去大理寺!” 容枭说着就要上前拿人,容付丙赶紧拦住他:“父亲!你千万要息怒!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年侧妃也不能令妹妹睁开眼,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不要冤冤相报!” “你这个逆子!”容枭一拳砸在了容付丙的胸膛,只听“咔嚓”一声,容付丙的肋骨断裂有二。 “够了!”慕容宸瑞一掌拍在了檀香木桌上,“这里是摄政王府,不是威武侯府!” “王爷!”一波波的打击和惊吓令年侧妃花容失色,小腹如遭刀绞,她捧腹倒地,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下体流出,慢慢地渗出罗裙,她随手摸了摸,粘腻的触感像一块长满锯齿的狗皮膏药,死死地贴着她、刺痛着她,甩也甩不掉。 她惶惶然了:“王爷!我们的孩子……” 慕容宸瑞一步迈至她身前,将她横着抱起:“宣太医!” 容枭欲阻拦,慕容宸瑞侧目,眸光冷沉:“容枭,你别再无理取闹,本王会给出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本王敬你是三朝元老,所以一直待你礼遇有加,但这不是你可以挑衅本王权威的筹码!区区一个威武侯府,本王,还真不放在眼里!如果你执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不介意手下多出五百六七条亡魂!” 五百六十七条亡魂?容枭的脑海里轰鸣阵阵,他府里上上下下加起来正好是这个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他对朝廷报的只有三百五十八人!他的老脸上淌下一滴汗,还想说什么,却是一句也讲不出了。 不止容枭,就连桑楚沐的心里都捏了把冷汗,摄政王这是在向所有人表态,不论是谁,都不能动他的子嗣! 多年来,因楚婳的原因,慕容宸瑞一直子嗣单薄,如今他羽翼渐丰,宁国公府于他而言再不是一座头顶的泰山 ,只是一块压在背上的巨大钻石,用处很大,却又令他感觉负累,现在,他要努力尝试将这块巨钻放在脚边,甚至……踩在脚下! 被压抑过后的释放是汹涌澎湃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伤了他的子嗣都会被汹涌澎湃的浪潮给吞噬得体无完肤! 年侧妃究竟有没有杀容侧妃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她腹中怀有慕容宸瑞的子嗣,便是她杀了皇帝,慕容宸瑞也会护她周全。 桑玥将所有利害关系在心里默默地分析了一遍,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并未完全落下帷幕。慕容宸瑞究竟会给出怎样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式呢?难不成又娶一个威武侯府的女人进门?如果真是那样,究竟谁才是这场内斗最大的赢家? “咳咳咳……”齐侧妃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通红似霞,习秋轻拍着她的背,端了杯茶水递到她唇边,她只碰了碰,便撇过脸,尔后看向楚婳,“王妃,事情的真相已水落石出,嫔妾可否告退?” 楚婳摆了摆手,神色淡淡道:“退下吧。” 习秋搀扶着她行了个礼:“嫔妾告退。” 齐侧妃步出正厅后,容付丙握住断骨之处:“父亲,我去向摄政王殿下求情,你先行回府吧!” 容侧妃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该处理的便是楚蓉蓉一事了,这件事显得更加地扑朔迷离,桑玥虽从慕容耀的神色中推断出幕后真凶是慕容歆,但她没有足够的人证或者物证,所以,这只能是一桩无头冤案。楚婳尽管不是凶手,却是害得楚蓉蓉遇难的推手。宁国公府对她,或许要冷上一段时间了。而慕容歆和慕容耀,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趁隙而入的机会。 桑玥猜得没错,接下来的两个月中,慕容耀几乎日日登门拜访,宁国公楚翰从最初的避而不见,慢慢地变为偶尔一见,二人的相处方式也从简单寒暄变为精彩对弈,慕容耀的棋艺桑玥见识过,的确卓尔不凡,由此,慕容耀每次的会面时长从一刻钟逐渐增至一、两个时辰。 慕容拓之所以没去凑热闹,是因为他又被灵慧困在了普陀寺的阵法中。等他好不容易破阵而出时,又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去粘着桑玥了,哪里还记得巴结楚翰呢? 年侧妃的孩子最终保住了,慕容宸瑞在与容付丙交涉之后,做出了一个震惊南越的决定:纳容付丙的女儿容青瑶为侧妃。容青瑶年方十七,姿色出众,艳冠群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性子较她的姑姑容玲可是温和了太多。若说容玲是一朵带刺的玫瑰,那么她便 是一棵生机勃勃的柔柳。 大抵她的身上还有着少女最纯真的本质,无论对外人如何温婉贤良,在慕容宸瑞的面前她可是毫不掩饰思念、醋意和倔强。听说有一回慕容宸瑞答应了夜间去她的院子,却因公务缠身留宿了皇宫,她愣是在廊下盼上一夜,深秋的风刮破了她娇嫩的脸,吹白了她嫣红的唇,冻伤了她柔滑的玉足,谁劝都不听,直到慕容宸瑞清晨回府,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才忙匆匆赶去清荷斋,当时,就连她纤长的睫羽上都布满了寒霜。 或许,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抵挡这种烈火般的情思吧,慕容宸瑞整整一个月都宿在了她的院子。这样的荣宠,便是楚婳与慕容宸瑞闹僵之前都不曾享受过。 当消息传入桑玥的耳朵时,她咧唇笑了,摄政王府真是个是非之地,里面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 初冬来临,寒风萧瑟。 桑玄安和桑妍已经出生三个多月了,长得粉雕玉镯,胖如玉藕,桑玄安虽是男孩子,性子偏静,极少哭闹,谁逗他都笑。与之相比,桑妍就是个捅不得的马蜂窝,除了五姨娘和滕氏,谁靠近她,她都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而只要将她和桑玄安放进同一个摇篮,她铁定将桑玄安抓得满头是包。 她不让乳娘抱,不吃乳娘的娘,这让原本打算将她养在福寿院的滕氏心力交瘁,无奈之下,只有送回五姨娘的身边,独留了桑玄安陪滕氏消磨晚年的每一寸光阴。 韩玉经历上次一事后被滕氏冷落了许久,她本想让梅儿去向滕氏说明情况,谁料梅儿突兀地不翼而飞,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桑玥暗地里让莲珠和茉莉在花园里谈论这件事,“恰巧”被桑楚青给听了去,这一回,桑楚青被狠狠地气到了,硬是一个多月没与她说话。 棠梨院中,桑玥手捧着汤婆子,静静看书。她是个极怕冷的人吧,屋里的红罗碳烧得旺盛,莲珠被熏出了一身汗,她才觉得温度适中。 莲珠的伤势已经痊愈,又恢复了往常的生龙活虎,她将手里的金色帖子递给桑玥,笑得有些怪异:“小姐,王妃又给你下帖子了。” 桑玥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云淡风轻道:“这回是赏月、赏湖还是赏花?” 自经历上次一事后,楚婳对她的态度来了个始料不及的转弯,隔三岔五就喊她过去絮话,大抵都是些“女子要三从四德、襄助夫君开枝散叶”的言论,或许,楚婳不再厌恶她,却旁敲侧击地劝说她与定国公府撇清关系,嫁入摄 政王府成为慕容拓众多妻妾中的一名。 就算她对慕容拓有了那么一点好感,但远远没到情系今生、谈婚论嫁的地步,况且,还是与人共侍一夫,她当然不干。 “收起来吧。” 莲珠瘪了瘪嘴,道:“小姐,这已经是你第七次拒绝王妃的邀请了,你不怕她一怒之下又阻碍你和慕容公子来往吗?” 桑玥又翻了一页,微微抬眸,淡淡笑之:“那她也得有这个能力才行。” 莲珠挠挠头,将金帖收入架几案的一摞拜帖中。 此时,丁香打了帘子进来,给桑玥见了个礼,将一碗热气升腾的酒酿丸子放在桌上,笑道:“小姐,趁热吃吧,暖和缓和身子。” 桑玥喜食甜食,她将书签插入页面中,合上书本,行至桌边坐下,莲珠递过一方温热的湿帕子,她净了手,拿起勺子舀了舀,发现这种气味与从前吃的不大一样,遂问:“这是什么酒?” 丁香和气地答道:“是奴婢跟秦妈妈学的手艺,往米酒里添了点梅花汁,二小姐是不是觉得格外香?” 桑玥尝了一勺甜甜的热汤,当真清甜爽口,她又一连喝了好几口,丁香状似无意地问起:“林小姐说给大少爷送书去了,怎生还不回来?都过去一个时辰了。” 桑玥将勺子的顶端挨着瓷碗的底部搅了一圈,顿时,一种刺耳的“吱吱”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炉子里的红罗碳似乎也遭到了惊吓一般,接连发出“噼啪”之音。 丁香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桑玥的脚边,诚惶诚恐道:“二小姐,奴婢僭越了,不该过问主子间的事!” 桑玥面色如常,不理她也不叫她起来,慢条斯理地用完酒酿丸子,才擦了擦嘴,优雅起身:“莲珠随我去趟大哥的院子。” 莲珠同情地看了丁香一眼,自柜子里取了银狐大氅给桑玥披上,系好丝带,虽桑玥一同出了棠梨院。 丁香眼眶一热,眼泪滑下面颊,她端起托盘,打了帘子出去,许是心情郁结的缘故,她几乎没怎么看路,一路横着向前冲,终于额头一痛,她抬头,才发现自己撞到主子了。 “奴婢见过四小姐!四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她将身子福得低低的,耳旁落下的发丝几乎要垂到冰凉的地上。 桑飞燕的脸上始终挂着从容温和的笑,似一束暖人心扉的日晖破云而出,照得人心亮堂堂的。她将丁香的手腕轻轻托起,软语侬侬道:“没关 ☆、【就九十七章】再遇香凝 天色有些暗沉,风儿刮在桑玥因奔走而略微泛红的脸上,冰凉的同时亦有些生疼,京都的冬季较江南冷了太多,因而桑玄羲又病了。 白兰如今被调去桑玄羲的身边服侍,做的最多的便是给这位主子抓药。这不,她刚从药房回来,手里拧着几包草药,见到桑玥,忙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清冷的眸光落在白兰右手拧着的药包上:“我二哥这次又是怎么不好?” 白兰恭敬作答:“回二小姐的话,大夫说是体寒,开了些滋补的药。” 体寒?桑玄羲的身子骨往年不带这么弱的。“平日里贴身服侍我二哥的除了你,还有谁?” “绿芜和老夫人房里的冬梅。” 桑玥若有所思,绿芜从前是桑柔的贴身丫鬟,一直心仪桑玄羲,当初她收买绿芜就是用将绿芜调到桑玄羲身边作为诱饵的,绿芜待桑玄羲应算真心。至于冬梅么,她是滕氏院子里出去的,按理说不会包藏祸心,当然,如果她同刘妈妈一样,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即便桑玄羲如何,与她也没多大关系,一念至此,原本打算让白兰留个心眼儿的话变成了:“你去吧。” “是。” 白兰行礼告退,与桑玥擦肩而过,往桑楚青的院子而去。 莲珠拧了拧弯弯的秀眉,目光一直追随着白兰的背影,直至消失,才道:“小姐,你是怀疑二少爷病得不正常吗?” 又一阵寒风拂过,扬起桑玥鬓角垂下的发丝,她随手绕了绕,唇角微勾,眼眸里却无笑意:“二哥自从八月份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身子骨竟是比叔父的还弱,停药从不超过七天。” “或许……是大夫人和大小姐的死对二少爷的打击太大了?”莲珠瞪大清亮有神的眸子。 桑玥迈步朝桑玄夜的院子走去,漫不经心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莲珠摸摸头,有些捉摸不透桑玥的想法,又试探地问:“如果有人对二少爷的药或者饮食做手脚,必定是亲近之人,难道是白兰?” 桑玥细细分析:“白兰一家受过八姨娘的恩惠,她的父母兄弟脱了奴籍,在镇里做点小买卖,日子清苦,却不用再看人脸色,更不用时刻活在刀刃上,八姨娘被大夫人害死之后,白兰一边恨着大夫人的同时,一边把恩抱在了桑丽的身上。桑丽一共害过我两回,你说,以我的性子,该把桑丽怎么样?” 莲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折磨至死。” 桑玥笑得开怀:“是啊,白兰也这么觉得,所以,为了保住桑丽,她必须对我忠心,我没有让她陷害桑玄羲,就算刀架住了她的脖子,她也绝对不敢。” 莲珠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难道是绿芜或者冬梅?” 桑玥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笑道:“我发现自打你伤势痊愈后,变得愈发爱操心了,我可没说有人陷害我二哥。” 莲珠吐了吐舌头,道:“奴婢就是想防患于未然嘛,死了大夫人和大小姐,又来了二夫人和四小姐,奴婢觉得她们两个比从前的敌人难对付多了!整整两个月,奴婢和茉莉死盯着她们的动静,愣是没挑出错儿!她们一天不倒台,奴婢心里就一天不安稳!” 桑玥的眸子里闪过似嘲似讥的波光:“谁说没动静?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不怕死的找上门来了。” 莲珠不明所以:“小姐,奴婢不懂。” 桑玥呵了口气,双臂微张,笑得明媚如春阳,吐出口的话却令人如坠冰窖:“我好久没杀人,都快忘了血是什么颜色了。” 莲珠一阵头皮发麻,话锋一转:“下次我们再去赴宴,带上子归,好不好?” 说起子归,桑玥想到了九姨娘,貌似许久不见她了。父亲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五姨娘的院子,待九姨娘冷淡了许多,倒是大姨娘三不五时地去探望一番,偶尔二人相邀去五姨娘的院子逗弄桑妍。可听五姨娘说,九姨娘最近的气色特别好,原先五姨娘担心九姨娘看到桑妍或者桑玄安会忆起早殇的桑玄帧,结果九姨娘的心结不知何时已完全打开,乐呵乐呵地像个纯真的少女。 桑玥唇角含笑:“子归毕竟不是我的丫鬟呢,得过问九姨娘。” “可奴婢觉得子归对你比对九姨娘还恭敬,整个院子,她最听你的话了。老爷和老夫人都使唤不动她。” “那也是九姨娘吩咐的。”原先她以为子归是一名大周死士,后来从慕容拓口中得知,子归的功夫看起来应该是级别更好的枭卫。大周的枭卫哪里会把南越的官员和贵妇放在眼里?父亲和祖母使唤不动子归很正常。 她不由地又想起了普陀寺的香凝皇后,不知道香凝皇后过得怎么样了?那美得比春雨更滋润、比夏花更娇美、比秋月更优雅、比冬雪更圣洁的人竟然心甘情愿被囚禁于一偶荒山,长达十四年之久,或许天底下的母亲莫不都是如此,冷瑶夺了香凝皇后的 孩子,即便撤走所有死士,香凝皇后也不会离开。如此森严的防卫,不过是怕大周的亲信找上门来罢了。 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美如蝶翼的长睫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蜿蜒地遍布全身,她眨了眨眼,雪花融化,顺势流入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竟像一滴泪,绕了一圈又滑了出来。 莲珠见状吓到了,自打小姐落水后,她再没见过小姐在不做戏的情况下落泪,不禁有些手忙脚乱:“小姐,你……你怎么哭了?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 桑玥摇头一笑:“没,下雪了,我们走吧。” 下雪了吗?莲珠抬头,睥睨着乌云密布的天,可能……快要下了吧。 刚走了没几步,在左边是假山、右边是松林的岔路口碰到了九姨娘。九姨娘穿一件嫩黄色夹袄,内衬白色罗裙,纤腰盈盈一握,用鎏金环扣丝带束着,旁侧坠下一尺长的彩玉穗子,随着身形的晃动,流光溢彩,潋滟夺目。 她的发髻斜挽,青丝如墨,留一指垂在胸前,有意无意地勾勒着酥胸处迷人的曲线。那绝美的精致容颜像一幅应景的画册,清丽脱俗又淡雅出尘。 桑玥在打量九姨娘时,九姨娘也发现了桑玥,她快步上前,行了一礼,道:“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顺着她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九姨娘不必多礼,九姨娘出去了?”还是走的后门。 九姨娘愣了愣,秋波盈盈的眸子轻眨,思付片刻,据实相告:“是,婢子去见了位故人。” 故人?桑玥杏眼微眯,九姨娘在南越除了认识五姨娘,就只认得香凝皇后,子归都闯不进大周死士的封锁,九姨娘孤身一人更无可能,如此,那人来自大周了。至于是谁她并不十分好奇,于是她笑了笑:“我去看望大哥,你回吧。” 语毕,桑玥带着莲珠就要离开,九姨娘心中一怔,转身叫停了桑玥:“二小姐不想知道婢子去见谁了吗?” 桑玥停下脚步,转过身,面露惑色:“我应该要好奇?” 九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讪讪一笑:“不是,婢子就随口问问。” 桑玥淡然笑之:“荀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言的那般,想必是个知晓分寸的人,我何必过问、何必担忧?” 九姨娘的身子猛然一颤,冰凉的手指摸上惶惶然的面颊,她到底还是没能掩藏好自己的情绪,可二小姐又怎么会知道她见的人就是荀义朗?还影射她对荀义朗有意!她将身子福得低低的, 声线里夹杂了压抑过后的颤抖:“婢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 桑玥点到为止,倒不是她多么重规矩,只是按照父亲的性子,若发现九姨娘私会男子,难保一怒之下不会杀了九姨娘。她内心,并不希望九姨娘死于非命。 “你明白就好。”桑玥莲步轻移。 “二小姐!”九姨娘再次叫住了桑玥。 桑玥回头:“什么事?” “我……”九姨娘的贝齿咬了咬红润的薄唇,欲言又止,最终,她把心一横,殷殷切切道,“我们下次能一起去见见荀大人吗?” 桑玥瞧着九姨娘紧张得几乎要窒息的样子,生怕她会拒绝似的,她挑眉一笑:“好啊。” 九姨娘如释重负,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二小姐不问为什么?” 桑玥扶额,九姨娘今天很奇怪,“你想要表达什么,但说无妨。” 九姨娘抿唇半响,眸子里亮光渐渐充盈:“见面了再说吧,婢子告退。” 九姨娘走后,莲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奴婢听不懂。” 莲珠知道她大半的秘密,除了五姨娘和九姨娘的身份。桑玥微微地笑着,云卷云舒,雅致优柔:“以后就懂了。” 莲珠砸了砸嘴,既然小姐不想说,她就不问了吧,免得像丁香那样惹怒了小姐。 桑玥去桑玄夜的院子不是一回两回了,守门的小厮都认得她,也知道这位二小姐是大少爷心尖儿上的宝,平时无需通传就能堂而皇之地入内,这回也不例外。 桑玥跨过前院的垂花门,看见桑玄夜卧房的门紧紧闭着,周围没有一个守门的丫鬟,顿时心生预警,她对莲珠吩咐道:“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莲珠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心中一痛,退步而出。 桑玥紧了紧银狐大氅,快步踏上台阶,在卧房门口停住了脚步,素手轻抬,就要叩门,却听得一声酥到骨子里的长吟以及颤得令人心猿意马的低吼,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心细如她,又怎会听不出因承受不住欢好的巅峰而长吟低吼的人就是林妙芝和桑玄夜? 他们两个……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是她晚了一步,还是晚了许多步? 她深吸一口气,阖上眸子,妙芝啊妙芝,你怎么那么傻? 桑玥绕过回 廊,直到林妙芝眉眼含春地离去,她才走出。 此刻,桑玄夜已在书房坐好,捧着一本书,喝着一杯茶,那模样,竟是仿佛从未经历任何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大哥。”桑玥语气淡淡地唤道,桑玄夜抬眸,瞧见桑玥,刚毅的面颊上扬起一抹会心的笑:“玥儿,你来了,坐吧。” 他放下书本,试图像往常那样拉过桑玥的手,带她坐到自己身旁。桑玥却先他一步,在离书桌稍远的藤椅上坐好,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掌心,拒绝了桑玄夜递过来的汤婆子。 桑玄夜剑眉微蹙,坐在她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玥儿,你不高兴了?” “嗯。”桑玥轻抿一口茶,眼神落进飘着金黄色菊花的茶盏中。 桑玄夜疑惑不解,仍宠溺地笑着:“谁惹我妹妹了?” 桑玥静静品着唇齿间淡雅的菊香,晃了晃茶杯,看菊花瓣散开收拢、收拢散开,缓缓道:“大哥,你对妙芝是真心的吗?” 桑玄夜的神色略显不自然:“玥儿你怎么这么问?我和妙芝的亲事父亲和林侯爷都同意了。” “同意了,但还没三媒六聘。” “我都要为大夫人守孝三年。” “三年后,大哥是打算娶妙芝为正妻,还是妾室?”桑玥冷冽的眸光一举洞穿桑玄夜的心房,桑玄夜的瞳仁一缩,嘴角的笑弧扩大,“当然,是做正妻,她是侯府嫡女,我是庶子,论身份,是我高攀了。” “目前来说,的确如此。”桑玥目光远眺,自房内扫视一圈,又落回桑玄夜辉光攒动的翦瞳里,淡道,“大哥是怕父亲一去不复返了么?这么着急为自己的世子之位做谋划?” 桑玄夜错开视线,笑容僵了几分:“玥儿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桑玥一脸肃然:“不明白我就跟大哥讲明白,你要守孝三年不能娶妻,但世子之位极有可能在最近一年之内尘埃落定,所以为了让镇国侯府全心全意襄助你,你便提前与妙芝有了夫妻之实。” 桑玄夜只觉得一股冷意自脖颈处途径肩胛、腰腹一直蔓延到每一根脚趾头,他勉力维持着宠辱不惊的面色:“玥儿,你误会了,我们……” 桑玄夜打算否认,桑玥不给他这个机会,打断了他没有多少底气的话:“三年之后,你已然是世子,届时,如果遇上身份更为尊贵、更令你动心的女子,妙芝就只能做平妻,或者做妾了吧。” 桑玄夜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既然桑玥已经知道他和林妙芝的事,他索性不再隐瞒:“你的猜测只能是猜测,并不代表我就是这么计划的,我和妙芝你情我愿,彼此情不自禁罢了,你不要用看待登徒浪子的眼光来看待我。” 桑玥起身,将茶杯随意搁在茶几上,溢出两滴温热的水:“你情我愿最好,若是让我发现你对妙芝用了催情香,你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即迎娶妙芝过门,要么从此离妙芝远远的!我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 桑玄夜也跟着起身,面露愠色:“玥儿!我是你亲哥哥!” 桑玥并不回头,直直地远眺着一片一片凋零的雪花:“在我眼里,骨血根本一文不值。” “我对你不够好吗?” 桑玥转身,嘲讽一笑:“如果我不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如果我不是慕容耀心仪的对象,你会高看我一眼?桑玄夜!” 桑玄夜怔在了原地,起初,他是这么想的,可后来,一切都变了,变了啊! 桑玥愤然甩袖而去。如果桑玄夜对林妙芝是真心的,他们就算弄出个孩子她也不介意,倘若桑玄夜是在利用林妙芝,那么,他与前世的裴浩然又有什么区别?她几乎可以预见林妙芝过门之后的下场,绝对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这样的男人,还不如不嫁。 难道说这世上的好男人,当真不存在么? 长吁短叹间,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拦了她的去路。 “桑玥。” 慕容拓的一声轻呼,带着几分调侃、几分思念、几分倔强,慕地拉开了天际的一道口子,纷纷扬扬的雪花竟与他一同落了下来。 莲珠福了福身子:“奴婢有事,先行告退。”说完,脚底生风,一溜烟儿地冲入了飘飘忽忽的大雪。 桑玥侧目,这才发现,遇见慕容拓的位置居然就是几次与慕容锦相遇的凉亭。一年前,初雪纷飞,她意兴阑珊,弹奏一曲《长相思》,被慕容锦听去,如今,又是初雪纷飞,站在她身旁的,是为慕容锦奔走寻那奏琴之人的慕容拓。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桑玥敛起满腹思绪,冰凉的小手已被他握入温暖而宽厚的掌心,她扬眉浅笑,抬手拂去他浓墨的剑眉上偶不经意沾染的雪花,呵气如兰:“在想你从哪儿溜进来的?” 溜进来?慕容拓好看的眉眼顿时蹙成一 团,鼻子哼哼道:“你们定国公府我来了几百回了,还用溜?”好吧,他是翻墙进来的,光明正大地翻进来的! 他心里不悦,但当桑玥冰凉柔软的指腹摸上他的眉宇时,那种浅浅柔柔的触感立时像个熨斗将他蹙起的眉给烫平了。他翦瞳里的两粒黑宝石左右转动一圈,忽而低头,想要去吻她的唇。 桑玥单手一挡,他的唇贴住了她的葱白纤指,他哼了哼,很快,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唇瓣轻启,将她的指尖含入口中。 一股湿软的暖意自指尖传来,直达心底,桑玥急忙抽回手,另一手握住这只有些僵直的皓皖,慕容拓嘴角一勾,双臂揽住她的纤腰,用力一拉,她已与他紧紧地贴着了。 桑玥面色微红,目光自他深情得快要将她溺死的眼眸流转至他红得几欲泣血的耳朵,唇瓣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想耍流氓?” 一盆冷水浇下来,慕容拓的脸色又是一暗,交缠在她腰间的手却更紧了一分:“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流氓?” 桑玥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不是流氓。” 慕容拓像个委屈时受到嘉奖的孩子,眼底光彩重聚,桑玥又道:“是无赖。” “那我就无赖给你看看!”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再次低头,势必要吻到这个女人求饶为止! 桑玥的头一仰,轻松避过他的突袭,他扑了个空,心有不甘,就势滑下她的脸,将头埋进了她淡雅幽香的颈窝,轻咬慢吸。 桑玥秀眉猛然一蹙,奋力推开他:“别太过分!” 慕容拓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伤怀,轻咳一声,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我带你去看香凝皇后吧。” “嗯?”桑玥诧异地侧目。 慕容拓浓眉的剑眉微挑:“本公子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上次答应了会带你过去看她就一定要言出必行,况且,再不去就……” 桑玥偏过头,望着慕容拓完美的侧脸:“再不去就怎么?” 慕容拓清了清嗓子:“再不去,大雪封山,就很难见到她了。” “是吗?”桑玥似是不信,“慕容拓,你怎么会对香凝皇后的事这么上心?该不会……你私底下又去见过她了吧?” 慕容拓两眼望天:“嗯,我就去问了问你上次没问完的问题。” “她怎么说?” “她疯疯癫癫地讲了一大通,我没听明白,大 概只有你才听得懂她讲什么。” “这样?”不过今天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去一趟吧,或许,可以将荀义朗来了大周的消息告诉香凝皇后。 出了定国公府,二人就坐上了摄政王府的马车。一上马车,慕容拓就不顾桑玥的反对将紧紧地她抱入怀中,紧到双臂隐隐有些颤抖。 桑玥不解,慕容拓很反常啊,往常他虽粘人,却不会像今天这般,仿佛将她整个儿吃进去似的。她点了点他的额头:“慕容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许撒谎!” 慕容拓凝思半响,决定直言不讳:“有,但我还不想说。” 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凝,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压抑,就像在寒风里伫立了几天几夜一般,令桑玥觉得陌生。 这是第二次,认识一年以来,慕容拓第二次明确对她有所隐瞒。第一次是他不声不响消失了一个月,查到了一堆可能是不利于慕容耀的罪证,她想看,他怕她不信,所以不给。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桑玥。”他掬起她的脸,深情而迷恋地望进那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桑楚沐对你好吗?” 桑玥狐疑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我父亲当然对我好了。” “不,我的意思是,在你看来,他对你好到底是因为疼你,还是因为你背后的大周,”他顿了顿,缓缓吐出,“姚家。” 桑玥面露惊愕,很快,淡然一笑:“你知道我娘的身份了,想必九姨娘的你也知道了吧。” 慕容拓并不接过她的话柄,继续问道:“你回答我。” 桑玥的脑海里闪过一丝暗光,她也不回答慕容拓的问题,而是同样捧着他的脸:“你父王知道我娘和九姨娘的事了?” 慕容拓双手贴住她的,将她柔若无骨的柔荑按在自己的面颊上:“我父王知道你娘是姚凤兰,其它的,他不知道,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的。你还没回答我,桑楚沐对你好,到底因为什么?” 桑玥吁了口气:“这个问题,你应该直接问我父亲,我又不是他,哪里知道他对我好是为什么?” 慕容拓穷追不舍:“你感觉呢?他心里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觉,你敬爱桑楚沐吗?” 桑玥垂眸掩住苦涩的波光,她大概猜到慕容拓在忧心什么,父亲北上,立即就会与慕容锦发生殊死搏斗,杀父弑兄之仇难以避免,慕容拓外表顽劣,实则是个至 情至性之人,他在意慕容锦的吧,如同在意楚婳那般。 慕容拓见她不语,心神慌了:“你不会又要拒绝我了吧?” 桑玥瞧着他那心慌意乱的样子,笑出了声,貌似她从前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已经令他草木皆兵了:“我父亲想利用我背后的姚家是真的,对我的好也不尽是装出来的。” 慕容拓再次将桑玥拥入怀中,闭上眼,半响,缓缓睁开,吻了吻她的额头:“桑玥。” “嗯?” “你……”他欲言又止,桑玥想要抬头,此刻,马车已停,他掀开锦花垂怜,鹅毛大雪肆意飞舞,天地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他将给自己准备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系好丝带,把她的小手塞入暖手筒中,这才抱着她跳下马车,厚重的黑皮靴擦在路面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慕容拓一路都不曾放她下来,又让斗篷的帽子遮了她的脸,她能看见的只有慕容拓墨色锦服上的几个云纹图腾,她一边听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一边闻着他独有的男子气息和幽香,唇角不由自主地咧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想想前世今生的年纪,她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吃的还是京城第一恶少! 大约一刻钟后,桑玥闻到清雅的竹香,推测出他们进入了一片竹林,尔后她身子一轻,眼前一暗,赫然落地丈余。 慕容拓将她放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架子上的火把,桑玥这才看清他们身处一个狭长的地道当中。为了见香凝皇后,慕容拓居然想了这么个劳民伤财的法子!从山脚一直挖到半山腰,这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且为了避免坍塌,地洞里都用石头砌成了严密的壁,乍一看去,犹如一条天然的隧道。 这两个月,他就是在忙这个?不是被灵慧困在了阵法中?他为什么要撒谎? 挖地道不难,难的是在那些大周死士的脚底下动土。光是香凝皇后卧房下面的百米长地道就挖了整整二十天,由武功极高的暗卫来执行,每隔两个呼吸才敢缓慢轻柔地剜一铲子,尤其只最后五米,暗卫的功夫已不足以隐匿气息,加上为了避免锐利的铁器与土里的石块发出铿锵之响,慕容拓亲自上阵,徒手刨了五米的地道,即便有着雄厚的内力,也难以避免指腹的肉被泥土和碎石搅烂的噩运,当刨完的时候,十根手指头已见森森白骨,那种惨状,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挖地道只用了一个月,慕容拓休养生机用了一个月,对桑玥却谎称被困在了灵慧大师的阵法中。 ☆、惩治渣女 桑玥解下斗篷和银狐大氅,思焉麻利地接过挂在衣架上,桑玥从衣襟里掏出玉佩,亮在冷香凝的眼前,像哄孩子一般,语气和善得不得了:"我看过姚家秘史,姚家祖传玉佩上的图腾应该是玄武,但它刻的是玄鸟,你认得它不?" 说实话,子归的忠诚,九姨娘的袒护,五姨娘的遮遮掩掩无一不让人起疑,她总觉得她们瞒着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这件事或许能从这块被五姨娘视为生命的玉佩中追溯到答案。 思焉眸光一颤,福身退至门外把守。 慕容拓也想走,可他的身份不宜曝光,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百种思绪化为颊上一抹少有的内敛的笑。 冷香凝蹲下身子,摊开桑玥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将娇柔的脸贴着桑玥的掌心,软软糯糯的声似一粒酒酿丸子滚来滚去,滑腻得令人心里发颤:"恬儿,这玉佩云傲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一石激起千层浪,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剧烈一紧,大周皇帝的?她早知道它不是姚家的祖传玉佩,可万万没想到它竟是大周皇帝的物品! "娘娘,你没认错?" 冷香凝委屈了:"我不会认错的,我是忘了许多事,但只要是我记得的,都是正确的。" 桑玥以诧异眸光与慕容拓相视,慕容拓悠悠错开视线,不言不语。 桑玥的心绪忽而变得复杂不宁,脑海里冒出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这种猜测实在荒诞不经,乃至于她羞于启齿,可最终拗不过心底的好奇,淡淡地问:"我和宫里的恬郡主是什么关系?我有大周皇帝送的玉佩,她也有。" 别告诉她是孪生姐妹,她和恬郡主可半点相似都无! "你们两个……没关系!" 桑玥的神色稍稍松动,还好,恬郡主是香凝的女儿,她依旧是五姨娘的女儿。 冷香凝急了,怔怔地望进桑玥幽冷沉静的眸,无比郑重道:"你才是恬儿,宫里的那个不是!" 她才是恬儿? 桑玥骤然抽回被冷香凝握住的手,头顶似有天雷炸响,滚滚翻腾,轰鸣阵阵,乃至于她出现了片刻的耳鸣,待回神,她素手轻抬,微微一笑,将冷香凝深深蹙着的黛眉抚平,软语安慰道:"娘娘是太思念恬郡主了,所以错 将我当成她,我是桑玥,姚凤兰的女儿,不是你的公主。" 冷香凝捉住她的手,目光凛凛,神色哀戚:"你就是我冷香凝的女儿!为什么你不信?" "好好好,我信。"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是怎么也说不通的吧。 冷香凝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桑玥,美眸中柔波似水,凄楚迷离,因委屈的气氛的缘故,她浑身颤抖:"你不信我!你那样子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你当我是傻子,是疯子!你不信我说的话!" "娘娘,你不要激动。"思焉在门外听不过去了,推门而入,插上门闩,将濒临崩溃的冷香凝扶到床上躺下,"娘娘,你先睡一觉,奴婢保证你醒来的时候,公主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了。" 冷香凝楚楚可怜地望着桑玥,就不闭眼,桑玥会意,行至床边,握住她的手:"睡吧,我不走。" 思焉给冷香凝拉过被子盖好,冷香凝自被子里撩起上衣,将桑玥冰凉的小手按在温软的腹部,乍然的冰冷冷她打了个哆嗦,唇角的笑却满足欣慰:"娘给你暖暖。" 一股史无前例的暖意包裹了桑玥纤弱的手,手心手背都是暖的,这种亲昵的举动便是五姨娘都从未做过,她觉得陌生,难以接受,于是慢慢转过脸,等到床上的人儿终究抵不住困意踏入梦乡后,她才用凌然的目光看向思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思焉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恭敬而凛然道:"你确实是娘娘的女儿,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 桑玥长长的睫羽遽然一颤,她真的……是冷香凝的女儿?怎么会这样? 这些话憋在思焉的心里许久了,自从上回见到桑玥,她就开始计量着下次见面该如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白,"十五年前,冷瑶嫁入南越,不久传来她病危的噩耗,娘娘与皇上一同前来探望,结果在南越的皇宫里同皇上发生了巨大的误会,娘娘哭了一整晚,次日,皇上不辞而别,娘娘心灰意冷,好在姚小姐从旁规劝,娘娘亦明白自己的身份,于是最终和姚小姐一同启程回大周,谁料,在临淄城遭遇袭击,那些袭击我们的人……赫然是……皇上的亲卫!" "大周皇帝的亲卫?" ;桑玥瞪大眸子:"是谁救了皇后娘娘?我父亲吗?" 思焉点头:"是。" 思焉的话与五姨娘所说的大抵相同,只是五姨娘隐瞒了杀手是大周皇帝派来一事,"所以,娘娘不是因为大周皇帝纳新妃才伤心欲绝、假死留在南越的。"云傲先是派人暗杀冷香凝,后又纳新妃,摆明了是容不得她,冷香凝承受不住打击,会选择这么个法子倒也是人之常情。 "娘娘本想一死了之,却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娘娘和大周皇帝因何决裂?大周和南越的关系突然势同水火与它有没有关联?" "当年,娘娘与……"思焉顿了顿,看向慕容拓,见慕容拓面色如常,才继续道:"与楚婳携手共舞,绝美姿容,艳倾天下,在座之人无不倾慕娘娘的美貌,就连南越先皇亦是如此。他为了留娘娘多住几日,与皇上商讨要纳姚小姐为妃,皇上也同意了,姚小姐不乐意,娘娘就拿了圣旨去找南越先皇理论,让他收回成命……"思焉忆起了不堪往事,难以启齿。 桑玥的眸光渐渐冷凝:"然后,南越先皇就对娘娘欲行不轨,拉拉扯扯间却被大周皇帝给看见了,是吗?" 思焉抬起头,疑惑不解道:"公主怎么知道?" 南越先皇敢轻薄大周皇后,难怪云傲一怒之下会与南越反目成仇了,当然,这么多年,双方并未真正开战,少不得有某些人从中周旋了。多么拙劣的挑拨离间的戏码,竟然生生拆散了一对真心相爱的夫妻?桑玥狐疑地蹙眉:"云傲突然回大周不是因为气愤吧?" 思焉想了想:"具体原因,奴婢也不清楚,但娘娘就是这么认为的。" 桑玥冷冷一笑,眸光寒凉得吓人。南越这边有一只推波助澜的黑手,大周那边也不例外,"云傲回去后纳了的妃子是谁?" "有好几个,最受宠的是冷芸。" 呵!冷芸,冷瑶的双胞胎姐姐,冷香凝的庶妹。这下子,桑玥简单地将事情推理了一番:不就是这一对孪生姐妹设计离间冷香凝与云傲的伎俩吗?先是让云傲撞见冷香凝的"艳遇",在冷香凝打算辩 解之际,想法子逼云傲撇下她独自回国,在冷香凝返程途中,又以云傲的名义暗杀她,冷香凝如果香消玉殒,那对姐妹自然乐翻天,而即便侥幸活命,也不想再回大周了,毕竟,在冷香凝看来,云傲对她动了杀心! 一旦冷香凝假死,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会成为历史,现在即便冷香凝活脱脱地出现在云傲的视线范围内,也无法摆脱十五年的欺君之罪!这不是愈加证明冷香凝不爱云傲吗? 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断,或许云傲因爱生恨,受不得冷香凝一丝一毫的背叛,真的对她痛下了杀手。8前世的裴浩然不就因桑柔和大夫人的挑拨而怀疑她与人悠然,最终对她开膛破肚,还摔死了她素未蒙面的孩子? 慕容拓感受到桑玥周身陡然爆发出的森冷寒意,以为她是气愤云傲的所作所为,快步走到她身边,轻抚着她的肩膀:"别担心,你还有我,我们一起解决。" 温暖的大掌渐渐压制住了她心底翻腾的怨恨,一个疑惑跳出:云傲到底为什么突然回国? 她按了按太阳穴,道:"冷瑶是怎么找到娘娘的?" 思焉娓娓道来:"娘娘刚被桑将军救走,半路上就遭冷瑶截了去路,冷瑶从桑将军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与娘娘抱头痛哭,并将娘娘接回了京城,在知晓皇上纳了新妃后,娘娘就在普陀寺住下了。好在之前冷瑶只看见了娘娘,并未看见重伤昏迷躺在另一辆马车里的姚小姐,否则娘娘的孩子真不知道要给谁去养?" 桑玥偶一摇头,鬓角的一缕发丝晃入了唇瓣间,她想去拂,奈何一双手被冷香娘握得紧紧的,慕容拓见状,温柔地将发丝拢到她耳后,她颔首,又道:"娘娘就不怀疑冷瑶?" 思焉眼里泪花闪动:"娘娘心地善良,从小待姐妹们极好,她原先不怀疑冷瑶的居心,奴婢和灵慧也只是猜测,直到有一次娘娘‘误服’了失魂草丧事大半记忆,奴婢和灵慧才确定了冷瑶的居心叵测。娘娘生下你后,灵慧将孩子偷走,送给了远在临淄的姚小姐,并从农户家里买了个漂亮的孩子带回寺庙,为此,娘娘气得差点杀了灵慧,可没过几天,冷瑶就以寺庙简陋为由强行将孩子带回了宫,并安排了数十名大周死士将囚禁于别院,自那时起,娘娘虽然只有十岁孩童的智力,也明白冷瑶不怀好意了。" 桑玥的脑子里被无数疑惑填地满满的:"玉佩 是怎么回事?我有,恬郡主也有,谁的才是真的?" 思焉急切地跪走一步,伏地磕头,玄然道:"公主的玉佩是真的,里面那道极淡的血丝是就是公主脚上的血,灵慧花了十二个时辰才将其逼入玉佩中,恬郡主那块是桑将军找来南越最好的工匠仿制的一块,冷瑶从未亲眼见过,自然辨别不住真伪,若是皇上,定一眼瞧出端倪。"思焉再磕了头,哀求道:"公主,你是娘娘的女儿,请你相信奴婢!相信娘娘啊!" 窗棂子紧闭,雪花在白色窗纸上投下一道又一道暗影,她的心里也闪过一个又一个思绪。手暖和得有些冒汗,她打算抽回手,刚刚一动,就惊醒了冷香凝,"别走!"冷香凝尚未睁眼,便条件反射地嘟哝了一句。 桑玥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思焉的话与五姨娘所说的大多数能对上,甚至更为详细,仅有的冲突就是关于她究竟是谁的孩子一说。 "恬儿,"冷香凝的美睫轻扇,眸光盈盈,贪婪地握住桑玥的手,惶恐道:"恬儿,你要走吗?" 桑玥点点头,道:"嗯,我过会儿就要走了。" 冷香凝目不转睛地盯着桑玥,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无声地跌落,她千般不舍,颤颤巍巍地松开手,想要去摸桑玥的脸,离着只剩一寸的距离的时候,陡然转身,用被子蒙住头:"你走,你走,你们都不要我!云傲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没有不要你,我处理完一些事,就来接你。"即便看在五姨娘的份上,她也应该救香凝皇后的,不是吗? 冷香凝闻言,从被子探出半截脑袋,刚好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明眸:"真的?" "嗯,"桑玥用帕子擦了擦冷香凝额头细密的汗珠,轻声道:"好好保重,开心度日,等我来接你。" 冷香凝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笑着:"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桑玥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笑了笑:"嗯。" 冷香凝期许地讨好地眨了眨眼,顺势倒入桑玥的怀中,嗔道:"那……你叫我一声‘娘’。" 桑玥拍了 拍她的背,扶她躺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歇着吧。" 慕容拓带着桑玥走后,冷香凝蜷缩在床脚,抱住双膝,双目空洞无神:"思焉,她不肯认我,她嫌弃我,嫌弃我是个疯子。" 思焉心如刀绞,忍住泪意,违心地笑道:"娘娘不是疯子,公主下次来就会叫你娘了。" "你骗我,你上次也这么说。" "公主说了办完一些事就会来接你啊,也答应了从此都不和你分开。" 冷香凝会心一笑:"嗯,她是有这么说。" …… 马车上,慕容拓和桑玥静坐无言,各付心思。 临下马车前,桑玥试探地问道:"慕容拓,你希望我是谁的女儿?" 慕容拓浓眉微挑,鼻子哼哼道:"桑家的庶女也好,大周的公主也罢,反正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挡了你和我的路,桑楚沐不行,云傲也不行,包括你自己,也不行!" 话虽如此,慕容拓却明白想要和桑玥修成正果,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好不容易桑玥决定正视自己的心,不再插手慕容耀的事,现在又多了个公主身份。她的身份一曝光,云傲若不愿承认她,等待她的将是一条斩首圣旨;倘若云傲接纳她,势必会将她带回大周,以如今大周和南越的矛盾,他想娶大周的嫡公主,真是难于上青天。 家仇、国恨是横在他和她之间两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想要抱得美人归,先得解决家仇,再得查清当年的恩恩怨怨、令云傲放下心结,可即便这些都不再成为问题,他如今这个纨绔子弟的身份,当真有些……配不上她。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暗自诽谤了:臭丫头,娶你怎么这么难? 桑玥如何不知慕容拓的疑虑和担忧?不过,她并不打算给慕容拓吃任何定心丸,如果,她真的是冷香凝的女儿,那么接下来她要走的路将会充满艰难险阻,云傲、冷瑶、冷芸,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慕容拓没有义务陪她一起冒险。 "桑玥。"慕容拓轻唤。 "嗯?"桑玥倒了杯热茶,静静抿了一口。 "我……可能会出去一段时间。" 桑玥捧着茶杯的手一紧:"嗯。" 慕容拓从腰间解下一个金色小哨,递到她的手上:"我安排了十名暗卫潜伏在定国公府周围,你需要调动他们的话吹响哨子即可。" "好。"桑玥没有拒绝。 "你如果需要人手,就找曲修宜。" "好。"桑玥欣然接受,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慕容拓你会离开很久很久?" "顺利的话,除夕之前能赶回来陪你守岁吧。"慕容拓说完,马车停了,他掀开帘子,历经两个时辰的鹅毛大雪,枝桠上、围墙上、路面上皆积雪厚重,一路从大门口走进院子,鞋袜定然都湿透了,"我送你回棠梨院。" "不用了。"桑玥淡淡回绝了他的请求,他不禁失落,不悦地撇过脸,桑玥失笑,凑近他,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闹脾气的你,真丑。" 慕容拓颊上一痒,嘴角扬起怎么压也压不住的弧度,霞云染红了他的耳朵,一想到将会那么久见不到这张清丽的容颜,他就难受得一塌糊涂,他深深、深呼吸,鼓起勇气将桑玥扑倒在了软榻上。 突如其来的动静使得桑玥低呼出声,这小小的低呼像无数只小猫的利爪,轮番轰炸、不停地挠着慕容拓的心。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喉头滑动了一下,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二人的呼吸彼此交缠,车厢里的气氛渐渐暧昧,温度也一点点地攀升,红罗碳发出一声"噼啪"之响,桑玥赶紧用小手抵住他的肩膀,他却轻轻掰开,闭上颤抖的眼眸,低头擢住了她芳香四溢的唇。 这一吻,先是霸道狂野,带着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她的舌尖吸得生疼,她蹙了蹙眉,想要抽离,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不适,他缓缓放开,辗转轻挠,绵长悠远。 吻技见长啊,慕容拓。桑玥心里失笑,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地揽住了他精壮的腰身,逐渐迷失在他独有的阳刚气息和火热拥吻中。 这一刻,繁花散落,泉溪潺潺,美酒留香,各种滋味纠结攀缠,萦绕在彼此越来越近的心间。 桑玥的大脑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什么仇恨、什么裴浩然貌似暂时自她的情绪中剥离,直到身子软得像 一片随时都要被风儿吹散的柳絮,几乎要溺毙在他来势汹汹的深情里,她才意识回笼,蓄力推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慕容拓看着那娇艳欲滴、甚至有些红肿的唇瓣,低低地笑了,大掌不由自主地地摸上她纤细柔韧的腰,冷不丁地滑入了她的云裳之中,而他的吻亦从脸颊到耳垂,再到雪颈,一路向下…… 桑玥面色一凛,乌黑的瞳仁动了动,尔后嫣然一笑,抬手扯了他的腰带。 腰间一松,慕容拓怔住了,神识清醒大半,赶紧抽回手! 桑玥的动作却是不停,一只手在他健硕的胸膛上游走,另一手开始解他锦服上的扣子…… 慕容拓低头一看,衣衫半解,他已露出白色的中衣,不由地脸色大变:"你……你想干什么?" 怕了?桑玥忍住大笑的冲动,似笑非笑道:"我要做的,不就是你一直都想着的?" 说话间,桑玥已将他的外衫退至腰际。 慕容拓大惊失色!他可从没想过在洞房花烛夜之前毁去她的清白!他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子,将衣衫拉拢扣紧,支支吾吾道:"我逾越了,以后……不会这样了。"该死的!他怎么跟个登徒浪子似的,竟然摸上了她的…… 桑玥松气之余,满意一笑,重生后的她是个控制欲望极强的人,她不喜欢那种失控的感觉,不愿意过早地沉迷男女情爱。或许,仇恨已如跗骨之蛆,蚕食了她的冲动和激情。她并不怀疑慕容拓的本质,只是不愿意丢失了自己。 她跳下马车,见茉莉在门口神色匆匆地四处张望,于是叫住茉莉:"茉莉,出什么事了?" 茉莉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迈至桑玥的跟前,焦急道:"二小姐,丞相府的韩小姐在贵叔的铺子里闹起来了,说铺子里的货物是次品,专门以次充好来骗大家的钱。" 桑玥若有所思:"丞相府的人何时买过贵叔铺子里的东西?" 茉莉摇头:"贵叔说不记得卖过那匹布给丞相府的人。" 桑玥的脑海飞速旋转,她曾经给桑飞燕送了几匹布,后来桑飞燕又转增给了韩玲萱两匹,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是距离桑飞燕赠布已过去两月有余,韩玲萱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拿此事大做文章呢?她抬眸睥睨着暗沉如墨的天色, 寒风凛冽如刀刃,割得人双颊涩痛。她嗤然一笑,丞相府的人终究是忍不住了吗? 她转身,踅步上了摄政王府的马车。 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名叫中心御街,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即便在这雪舞飞扬的日子,路上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川流不息。 宁和布庄位于中心御街与东临御街的十字交汇处,地段得天独厚,客人繁多,生意兴隆,口碑一直极好,回头客良多,今儿却正在被人拆招牌。 "大家过来看看,这就是宁和布庄卖的绸缎!这个花样儿在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好看是好看,也标新立异,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次品!除了裹在最外面的那层是光鲜亮丽的,里面不是断丝就是跳丝,这不是坑人吗?" 说话的是韩玲萱的贴身侍女巧儿,她生得浓眉大眼,细皮嫩肉,长相倒是清秀,只是眉梢描得尖细,略显刻薄,唇瓣咧得歪斜,十足跋扈,生生将一副小娇娘的美感给剥了个干净。 在她身旁站着的穿翠纹织锦羽锻斗篷和黑色羊皮小靴的女子正是韩玲萱。她身量纤纤,妆容精致,满头金钗花钿,贵气逼人,只是与她十七岁的年纪相比略显老气横秋了些。她将手放入圆筒的暖手捂中,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过路行人指手画脚的神态。 一名五十岁的老妪嚷道:"哎呀!我前些天也买了宁和布庄的绸缎,还没仔细检查呢,都说信誉好,我指望着送人的!" "你还检查什么?直接退货吧!时间隔的长了,掌柜的都不认了!"说话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胖婶,"我跟你说吧,前些日子我也买了他们家的布,缝了身衣裳,那质量,啧啧啧,我不过是蹲了个茅厕,裤裆就裂了,因为已经做成衣服了,我不好过来吵,但今儿路过碰上这事儿,我奉劝你呀,还是赶紧退掉!" 一旁开始有人附和:"就是啊!我也回去将买的布退了吧!" 正在铺子里掏银子的客人听到外面的不利言论,直接将布一甩,愤然离去。 "诶!这位妹子讲话得凭良心,我们宁和布庄开了大半年了,从未出现过任何质量问题,每一匹布都是经店里的人亲自验过才上架的。"贵叔不禁有些急了,开始与胖婶辩驳,但他是个生意人,言辞犀利,笑容却很自在,倒不至于令旁人听得生厌。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第九十九章】大事不妙 "接……接客?我不要!我不要!"韩玲萱像只被扒了毛的狮子,咆哮狂吼个不停,她一口咬住粉衣女子的手臂,粉衣女子吃痛,一把撕烂了她的氅衣,与蓝衣女子一起将她摁倒,不顾她的挣扎扯烂了她的罗裙和裤子,露出光洁白皙的大腿。 "唔——"人群里哗声一片。 贵叔刚想上前劝架,李东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点头,悄然退到一旁。 雪地冰凉,寒风刺骨,这些都不抵韩玲萱万分之一的羞恼,她堂堂丞相府千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了裤子,这叫她情何以堪? "你们这群禽兽!放开我!" "放开?"玉芙蓉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星子在她脸上,探出手在她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啊——你干什么?" "我掐死你这个小贱人!"玉芙蓉又接连在韩玲萱白皙嫩滑的大腿上掐了好几道淤紫,几乎将她痛晕了去,方才拍拍手,却不给她穿裤子,"带回怡红院!" 巧儿想溜走,玉芙蓉将她耳朵一拧:"小贱人,你往哪儿逃?跟我走!" 经玉芙蓉这么一闹,旁观的人再不认为宁和布庄出售良莠不齐的货品了,纷纷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韩玲萱,似乎要在她狼狈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毕竟玉芙蓉发话了,日后"奴依姑娘"再逃跑,举报她的行踪之人可得纹银百两,这是个不小的诱惑。 此事,惊动了隔壁街道上的裴记当铺的杨掌柜,他匆匆奔赴现场,看了会儿热闹,不知道该信玉芙蓉的话还是该信韩玲萱的话,毕竟韩家的大小姐是裴家未过门的少夫人,可他从未真正见过准少夫人的模样,拿不定主意的他只能差人给裴浩然报了信。 裴浩然是个极其谨慎之人,他并未出现在公众的视线范围内,而是包了宁和布庄斜对面一家酒楼的厢房,自轩窗处开了个小口,默默地欣赏完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当韩玲萱被玉芙蓉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他幽暗深邃的眸子已黑得像地狱的深渊,曾以为丞相府的人将韩玲萱嫁给他一个商人,一来,是因为韩玲萱手有残疾,不好婚配;二来,韩玲萱的的确确爱慕他,做梦都想着嫁给他!照眼下的形势看,这桩贵女下嫁皇商子的姻亲背后竟然掩藏了一个 惊天秘闻! 韩玲萱的心虚和惶恐并未逃过他阅人无数后练就的犀利眼神,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肯定韩玲萱认得玉芙蓉!对玉芙蓉心怀恐惧!这说明她真的在怡红院呆过! 丞相府的千金阴差阳错之下进了怡红院,简直是天大的丑闻!而他若将这个不贞洁的女子娶回家,便会沦为整个南越最滑稽的笑柄! 丞相府,你们一家人骗得我好苦! 万千思绪,百转千回,裴浩然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睁睁地看着韩玲萱被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心里忽然觉得十分畅快! 宁和布庄的二楼,一道垂花珠帘挡住了桑玥清浅的笑,裴浩然,你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当众凌辱、拽回青楼,你非但不救,连给丞相府通风报信都不肯!不,这还不是最绝的,只怕你还会落井下石、斩草除根吧! 慕容拓侧目,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越笑越冷的眼眸里,为何每次看到裴浩然她都会走神?他吃味儿地挡住她的视线,冷哼道:"不许看别的男人!" 桑玥不禁失笑,这个小气巴拉的男人,"走吧,打道回府。" 桑玥站起,掸了掸裙摆,优雅转身,慕容拓嘴角一勾,从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白皙胜雪的脸,微微一扳,她就势转过头,莹润的唇瓣刚好就那么擦过了他早已送上门的唇。 一阵狂风吹拂,掀开了珠帘的一角,屋里暧昧的一幕赫然落入裴浩然不经意间流转的视线,像一根长针狠狠地戳进了他蓬勃跳动的心脏!尖锐的痛感夹杂着漫无边际的酸涩强势碾压着他的自尊! 桑玥是他的!本该属于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荒诞的直觉,仿佛从见到桑玥的第一刻起,他就觉得这个女人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不论对慕容耀还是对他,桑玥从来都是疏离冷淡,甚至敬而远之,即便笑,也笑得如蒙寒霜,他以为这个女人没有心!没有情!不懂世间男女情爱!但此刻,她居然任由慕容拓抱着、吻着,眉宇间充盈着浓情蜜意! 他睁大眸子,俊秀的脸上写满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不可置信!那样温顺娇美、妩媚动人的女子真的是桑玥?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慕容拓?桑玥,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为什么你独独选了慕容拓? 慕容拓俊逸的剑眉拧成一个狡黠的弧度,桑玥对他一系列的小 动作故作不察,反正能让裴浩然吃瘪,也是一件挺开心的事。 一名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打断了裴浩然的思绪:"公子,今年还给摄政王府送那么多黄金吗?" 裴浩然唇角扬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送,怎么不送?给我加倍地送!靖王府的也加倍地送!" 中年男子捏了把冷汗,人前公子总是一副谦和有礼的形象,人后,便是老爷都要略其锋芒,每当公子露出这副表情时,就是又要折磨人了。他面露男色,迟疑道:"可是……我们已让出皇商之位,宫里的生意做不成,少了一大笔钱财,如今宫里的生意都叫一个姓田的人揽去了,就连好几家王府的生意也归了他。" 裴浩然冷冷地笑了:"钱是赚不完的,没了京城的生意,我们还有其它的生意,你去查查那个人的背景,他动了宫里的生意不要紧,若是他将主意打到其它地方就不妙了。" 中年男子似有顿悟:"是,属下这就去办。" 裴浩然望着桑玥和慕容拓携手离去的背影,心里的酸涩像一汪用陈醋汇聚而成的大海,潮起潮落,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的心智,他单手握住一旁的熏香小鼎,滚烫的鼎壁灼着他厚实的大掌,发出"嘶嘶"之音,空气里迅速弥漫起一股烤肉的糊味儿,他浑然不觉! 桑玥,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辰时刚过,夜幕已悄然笼罩了整个大地,月朗星稀,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光辉,像无数粒细小的水晶璀璨潋滟。 从中心御街回定国公府需要穿过喧嚷的闹市、僻静的巷子、两边是人造湖泊的林荫小道,再途径几条宽敞的居民住宅街,到了城南一偶,便可见那庄严大气的棕色大门,和高墙红瓦的建筑。 下午,雪停了一阵,这会儿又纷纷扬扬、飘飘忽忽个不停了。怕车轮子打滑摔进湖里,车夫刻意放慢了马匹的速度,踏雪无声,落地有痕,但很快,车辙碾过的痕迹又被厚重的飞雪淹没,仿佛这条路从未有人走过似的。 车夫骤然打了个喷嚏,心里暗骂:什么鬼天气?冻死人了!他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就在他松开缰绳的一瞬间,两匹高头骏马遽然像着了魔似的狂躁起来,前蹄猛抬,身子几欲直立,尔后开始上串下跳! &quo t;怎么回事?"桑玥掀开帘子问道。 "回二小姐的话,马匹发狂了!"车夫一边回答,一边勒紧缰绳,企图控制暴走的马,奈何他越拉,马越是暴躁,马匹的嘶吼响彻了静谧的夜空,就连湖面都荡起了不规则的涟漪。 危险远没结束,就在车夫奋力与马匹对抗时,车轮子"咔嘣"一声,毫无预兆地自车身剥离,车厢重重地向另一侧倾斜而下,"噗——"倒在了厚重的积雪中。 车厢内一片狼藉,不等她作出反应,几道黑影从大树上彪悍地落下,挥剑刺入车厢。 她目光一凛,双腿一蹬,已然震裂车厢,带着内劲的木板将偷袭的黑衣人拍飞了去,韩天轶大惊失色,桑玥怎么会武功?蒙着面的韩天轶不做多想,旋身避过一击,用剑端撑地,稳住身形,然后借力一跃,在飘忽的大雪中持剑划出一道冷凌的弧线。 隐没在厚重的鹅毛大雪中,韩天轶的身形扑朔迷离,诡异得令人无从辨别,然而,同样优渥的条件对她也一样! 只见一道银光闪耀,她已跳了个起落,单膝跪在雪地中,在她身后,韩天轶的表情僵硬在脸上,眼底还残留着那道白色的倩影和她冷如寒刃的眼神。 "啪!"韩天轶的身体骤然崩裂,俨然是被一剑劈成了两半,左右对称,均匀得不得不了,左耳、左手、左脚,右耳、右手、右脚,落在雪地中,形成一个血淋淋的"北"字! 韩天轶的四名手下乍见此状,个个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该报仇还是该逃跑? 她面无表情,右手斜持宝剑,像一尊远古洪荒复苏的死神,仅一个白色的背影,就令四名男子望而生畏,怯步不前。 突然,一命身披斗篷的男子踏空而来:"大祭司!快走!京兆尹来了!" "不行,要走也要带上桑玥!否则,我这人不是白杀了吗?" "大祭司!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慕容拓有什么好?你劫持了桑玥,他也不会见你的!再不逃,被京兆尹发现就晚了!"语毕,他带着她腾空而起,飞鸿踏雪而去。 韩天轶的手下一听京兆尹来了,吓得扔了剑就开始四处逃窜,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还未迈出步子,京兆尹的滔天咆哮便自身后传来:"大胆逆 贼,竟敢在天子底下行凶!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我就下令放箭了!" 出于逃生的本能,他们的脚步只停顿了一瞬,便又全速奔离,京兆尹火了,一到冬天就他妈的来事儿,是吧?去年有人偷袭定国公府的桑二公子,害他被桑楚沐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今年又有人袭击定国公府的马车,他要是再抓不住真凶,岂不被同僚给笑死?况且,这伙贼人如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还能让他们逃了? "给爷爷我站住!再不站住爷爷就放箭了!"京兆尹叫嚣无果,双腿夹紧马腹,从鞍旁操起大弓,拿起利箭,凭着多年抓人的直觉,"咻咻咻",连发三箭,命中其一。 惨叫声传来,他哈哈大笑,又连续搭弓放箭,直到四人全部负伤,逃无可逃,他加速挥鞭上前,指挥几十名侍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自己则停在定国公府侧翻的车厢旁,打量着吓得晕厥的车夫和被人从百会穴一剑劈成两半的尸体,绕他统领京兆府多年,管理京城治安,打击凶敌无数,如此精准的剑法他还真是首次得见。 就算杀猪,比好尺寸,画好分割线,也不一定能劈得如此漂亮,一剑,他确定对方只用了一剑,就连脊椎骨都被削得极其对称,两片尸体之间,是尚未冻结的乳白色脑浆、灰白色骨髓、黄绿色大便和鲜红的血。 此人穿着黑色夜行人,显然与那些逃跑的人是一伙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为?定国公府的暗卫?他摇了摇头,随即四处搜寻定国公府的人的下落,在槐树后,他瞥见了一方银狐氅衣的下摆,本能地警惕道:"我乃京兆尹,大胆逆贼还不快点现身?"说话间,他的手已摸上了剑柄。 桑玥从树后走出,如临大赦,眸子里还闪动着惊魂未定的波光:"大人!真的是你?" 待桑玥走近,京兆尹才看清来人正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桑玥,忙将抽出半截的剑推送回鞘,敛起眉宇间的凝重,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微笑,措辞也尽量文邹:"二小姐莫怕,贼人已被擒获,二小姐可有受伤?" 雪花飞在桑玥的发髻上、长睫上,暗夜如墨、飞雪如絮,掩不住她绝美的眸子里浅浅萦绕的华光,她真诚地福身致谢,京兆尹却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急忙虚手一扶:"二小姐不必多礼。" "大人,我没事。"她安心地笑着,眸光偶 不经意地落在韩天轶惨不忍睹的尸体上,"吓"得花容失色,倒退好几步,"天啊!碧洛大祭司怎么如此残忍?" "碧洛大祭司?"京兆尹诧异不已,"你是说,方才出手相救的,是碧洛大祭司?" 桑玥局促不安,贝齿咬了咬粉唇,秀眉紧蹙:"嗯……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救我,原本是她挟持了我,打算利用我来要挟慕容公子。"说着,她悄然打量起京兆尹的神色,京兆尹去参加过楚婳的寿辰,对于慕容拓、碧洛和她之间的"纠葛"可谓一清二楚,待京兆尹露出信任的表情,她绘声绘色道:"不知怎的,马匹突然发狂,紧接着,车厢翻了,我和碧洛大祭司一同倒在了地上。雪下得好大好大,我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了打斗的声响,急忙跑到树后藏了起来,然后,我就听到大祭司的手下说大人你来了,劝她快逃,她起初不愿意,非要抓上我,大约是大人来得及时,她最终无暇顾及我,与她的手下一同离开了。" 京兆尹半信半疑,摄政王已明确下令,不让碧洛大祭司踏入京城半步,天底下谁不知道,摄政王的话就是半句圣旨呢?那么,碧洛当真有这个胆子为了要挟慕容拓而越雷池偷跑回京、还劫了桑家二小姐? 桑玥将京兆尹的疑虑尽收眼底,心里是半点儿也不着急,反正韩天轶手下也听到了,京兆无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他们,得到的都只能是这个供词! 就在京兆尹心存怀疑之际,侍卫们将逃跑的四名黑衣人抓了过来。四人均受了不同程度的箭伤,脸上的面纱也被揭下,大致看去,年龄都在二十左右。他们跪在京兆尹身前,用余光打量着韩天轶的尸体,恐惧得瑟缩发抖。 "将尸体拼好,让他们辨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一伙儿的?" "是!"几名侍卫忍住胃里的翻腾,将两半尸体推至一块合上,当合上的那一刹那,京兆尹懵了! 韩……韩……韩天轶? 韩丞相的长孙韩天轶? 京兆尹猛拍大腿,我滴个亲娘诶,这是摊上了什么破事儿? 初雪这一晚,发生了两件轰动京城的大事。 先是碧洛大祭司枉顾法纪,私自回京,劫持了桑家二小姐,企图用她去要挟慕容拓,再是,韩丞相的孙子韩 天轶在半路英雄救美,却被碧洛大祭司一剑砍成了两半! 韩丞相与京兆尹同是摄政王的部下,隐瞒了韩天轶在半路设下埋伏打算杀害她的事实并不多么奇怪,反正自始至终她从没想过将丞相府逼上绝境,她要的只是韩天轶的命以及百姓对碧洛的唾弃、朝廷对碧洛的通缉! 碧洛大祭司的威望一下子被践踏得犹如炮灰,若说之前百姓们对街头巷尾的传言众说纷纭、意见不一,那么,经此一事,朝廷的通缉令正式下达,众口铄金,碧洛百口莫辩! 当然,此事疑点颇多,可慕容宸瑞不在乎疑点,他只在乎一个可以将碧洛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由头! 当桑楚沐将消息告诉桑玥时,眼底充满了愕然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悚,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或许并不如外面传得那么简单,因为他从来不相信慕容拓会与碧洛有私情。他道出了心底的疑惑,桑玥只是乖巧一笑:"父亲,你多心了,事情的经过与京兆尹对外宣称的一般无二,我是无辜的。" 桑楚沐不信,不信韩天轶会出手搭救桑玥,更不信桑玥与这件事半点关系都没有。他的心里,对桑玥的定义不再是懂事、聪颖,而是心机深沉、手段果决! 于丞相府而言,噩耗远不止此一桩,韩天轶去世的当晚,韩玲萱彻夜未归,巧儿天亮时分从怡红院逃回丞相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落地和盘托出,原来,韩玲萱自毁桑飞燕送来的布匹,去宁和布庄闹事,就是为了引出桑玥,待与桑玥纠缠至日暮时分,再放桑玥回府,另一边,韩天轶早在湖边的林荫小道设下埋伏,将铁钉藏于雪下,马匹吃痛发狂叫嚣,他们便出手将桑玥击杀。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接连遭受变故,韩玲萱这边是遇到了怡红院的人,韩天轶那边遭遇了碧洛,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韩丞相和韩正齐都不相信!韩丞相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韩玲萱出门,就是怕她无意中撞到怡红院的人而被认出,她倒好,为了对付桑玥,竟然去宁和布庄聚众闹事!曲修宜没有走漏风声,她自己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父亲,玲萱是被陷害的,那玉芙蓉的出现绝非偶然,玲萱是被赎身后离开的怡红院,玉芙蓉却说玲萱是自个儿偷跑的,这背后,定是有人买通了玉芙蓉陷害玲萱啊!" 韩正齐跪在地上,言辞灼灼,韩丞相抡起杯子朝他的额头砸了过去,顿时,韩正齐的额角鲜血四溢,染红他的褐色锦服。 韩丞相横眉 冷对,指着韩正齐的鼻子:"你个逆子!看你将两个孩子教成什么样子了?小小年纪,儿子不是想着考取功名,女儿不是想着研习妇德,全部都将心思放在与桑玥那个庶女较真儿上!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一双好儿女!" "父亲,"韩正齐随手擦了擦快要流进眼里的血迹,痛心疾首道:"难道要让桑玥白白害死了天轶、毁了玲萱的名节吗?" 韩天宇从屋外缓步而入,孤傲地扬眉以对,清隽的面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愠色:"大伯父这话讲得真不厚道,大哥和大姐一次又一次地陷害玥姐姐,如果不是玥姐姐命大,现在黄泉路上哀嚎的就是玥姐姐了吧!凭什么害人的死了该受到怜悯?被害者侥幸生存却要屡遭猜忌?大伯父有证据证明大哥的死和大姐的遭遇与玥姐姐有关吗?" 韩正齐直起身,咬牙道:"天宇,别往了你姓韩!不姓桑!天轶和玲萱才是你的亲兄长、亲姐姐!你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若在从前,他绝不会跟一个孩子置气,但而今,他一双儿女惨遭变故,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狂躁得与一头野兽没什么两样! "正因为我姓韩,所以不能看着韩家人一次又一次地被嫉妒仇恨蒙蔽双眼,将祖父辛辛苦苦营造的清誉葬送于意气用事之间。"韩天宇扬眉对上韩正齐怒火盎然的眸子,冷声道:"大姐要是听了祖父的话待字闺中,会出事吗?" "……"韩正齐无言以对。 "大哥若安心在书房和我一道埋头苦读,会被杀吗?" "……"韩正齐撇过脸,仍旧无言以对。 韩天宇摇了摇头:"所以,怪得了谁?" 韩丞相一双老目充斥着不耐烦和懊恼,韩天宇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热茶,语气恭敬道:"祖父别浪费时间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上,多多指点孙儿的功课吧,孙儿打算春试后,考个金科状元呢!日后入朝为官,襄助祖父,光耀我韩氏门楣!" 韩丞相眼底恢复了一丝光泽,秋试中,韩天宇和桑玄羲的成绩最好,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在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绝对是个百年难越的奇才!更难能可贵的是,韩天宇心性耿直,胸怀 大志,他才是丞相府最好的栋梁,一念至此,韩丞相的神色缓和了几分,道:"好,我的天宇长大了,随我来书房吧。" 韩正齐无比失落地望着韩丞相与韩天宇越行越远的背影,双目如炬道:"父亲!天轶的死,玲萱的冤屈,你都不管了吗?" 韩丞相顿住脚步,韩正齐心中一喜,韩丞相并不转身,淡淡地道:"养不教,父之过,害死天轶、害苦玲萱的人,是你自己,别利用仇恨成为你推卸责任的理由,失去孙子,我比你更痛心!可你别忘了,你我皆为朝廷命官,当以大业为重!" "父亲!我们丞相府与定国公府本就水火不容……" 韩丞相陡然回眸,犀利的眸光像一个钩子钩得韩正齐的心剧烈一痛:"朝堂之争不殃及妇孺,你若怨恨桑楚沐没善待珍儿,就该建功立业,从功勋上将桑楚沐压在脚底,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算什么英雄好汉?别濡沫了丞相府的姓氏!" 韩天宇回头,正好撞进韩正齐那双爆发着嗜血凶光的眼眸,浑身打了个寒颤…… 棠梨院。 桑玥泡在热气氤氲的浴池中,红艳艳的梅花瓣遮掩了她娇柔曼妙的身子,她靠着池壁,静静冥想。她有些拿捏不准该如何对五姨娘开口询问她的身世,其实内心,她已然对冷香凝和思焉的话信了大半,记得九姨娘最初入府时,曾与五姨娘发生过几次争吵,钟妈妈说她们言谈之间提到了她,而今想来,她们应该就是在争论她的身世问题。 慕地,她忆起九姨娘说要带她去见荀义朗一事,看来,得快些见荀义朗才是,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疑惑要寻求答案。 沐浴过后,桑玥穿了件浅蓝色绣梨花亵衣,披上五彩团蝶大氅,在被红罗碳熏得温暖如春的房里看起了书。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一阵冷风灌入,呼呼直响,她紧了紧氅衣,又叫丁香添了盆炭火,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本,之前她只详细看了姚家秘史,关于冷家和荀家的并未多做留意,现在,她该是要把这些子不相干的人统统认个全才行。 冷芸,年方三十一,处入宫时为冷贵人,诞育长平公主后,晋封为冷嫔;诞育庆阳公主后,晋封为冷妃;育有皇七子云绥后,一举夺得贵妃宝座,从此宠冠后宫、执掌凤印,生母郭氏如今被抬为冷府平妻,掌冷府的中馈之权。冷香凝的生母(大夫人陆氏)则常年与青灯古佛相伴,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