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朝元老》 第一章 王进在单位办公室干了十五个年头了,他是从外单位调进来的。人们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不,王进从科员做到主任,伺候过五任领导,每任领导脾气秉性各异,而王进却练得游刃有余,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王进竟在紧挨领导的办公室里坐稳五朝,着实不易,在单位堪称奇迹,于是人们嬉称他“五朝元老”。 *** 王进来新单位报到了,穿着一身灰不灰兰不兰的铁路制服,显示着他对旧单位的怀念。他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从北京到外地插队的知青,在那个黄土高原的小城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在铁路系统里工作变换过几个不同的岗位,最后是在铁路中学作教师,岁月的沧桑已爬到了他的脸上、身上。这次随着知青政策的落实,他返回了京城,到这家老国营企业,一家市政建设公司工作,被安排到公司办公室做秘书。 他走到挂有办公室字样的门前,隔门听见里面唧唧喳喳说话的声音,他举手敲门,说话声即时停止,“请进”传来答声。推门,里面几对目光立即射过来。“我是来报到的。”他轻轻地说。“哎,你是王进吧,欢迎。”一位稍胖的女士站起来,挺热情的说。“来,坐这儿。小郑,小白,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王进,过去是老知青。”女士边说边让王进坐在一桌子前。小郑赶紧倒了杯水过来。“先介绍一下,小郑、小白是半年前分来的大学毕业生,一个管公司法律事务,一个跟赵副经理在重点工程指挥部蹲点。还有一个管文件的文书姓付,在对面屋子办公,我姓吴,叫吴习,行政办公室就这几个人。”女士又快言快语说了一气。“吴习是我们办公室主任”小白抢着说了一句。“噢,您是吴主任,我听人事科长说过您。”王进赶紧站起来向吴习点了点头。“坐下,坐下。别客气,以后都是同事啦。听说你笔杆子挺硬的,我们正需要这么个人,现在什么都是我写,当科员时写,当了主任还要写,写烦了。”王进听了吴主任这番话,心想:这吴主任倒是个爽快人,说话像没把门的。他仔细看看吴习,三十五、六岁样子,圆圆脸,细眼睛,笑迷迷的,一副娃娃脸样,身材也开始发胖了,表面看没什么城府,让人感到挺好处的。那两个新来的学生也刚走进社会,看来这办公室工作环境还好,起码勾心斗角的事要少,因为王进在过去单位吃过这方面的亏。正想到这儿,突然屋里的隔墙的一扇门被打开了,原来这办公室的一边隔墙上还有一扇门,开门可出入隔壁屋内。一个人探出半截身子,王进抬头看,只见此人大脑壳,有些秃顶,额头突出发亮,眼窝深陷,有点象列宁的脑袋,只听他说:“吴习,过来一下。”吴习赶紧说:“苏经理,王进来报到了。”原来旁边是经理的办公室呢,只一墙之隔,还有门相通。苏经理把门全打开走进来,脸上稍带笑意,可透着威严,跟刚站起来的王进握了下手,说:“这下吴习可好了,来个笔杆子,减轻负担啦。”王进立时觉得这儿的领导与铁中的领导不同,那儿的领导没架子,首次见面忒热情,而苏经理却端着一种上级对下级的姿态,今后要常打交道,不知好不好处呢。 吴习与苏经理去隔壁谈事去了,王进与小郑、小白聊了一阵,知道了一些情况。这个市政建设公司是老国有企业了,有六千多人,京城一些重要工程它都参与过,小郑蹲点的那个水厂工程是这个公司承建的亚洲最大水厂,在世界上都为数不多,是解决京城自来水供应的重要设施。苏经理是六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四十多岁了。小郑说领导班子中有些领导老与他作对,不知为什么。他的前任是肖经理,特能干,调外单位了。可能是不是俩人比较,反差大,大概苏不能服众吧。反正在办公室干最难的问题就是处理各种关系,领导之间,各职能部门之间,你都需要协调,慢慢体会吧。小郑、小白对此也无可奈何,说在中国的国有企业里工作,这是最大的问题,在外资、合资企业工作这问题就少多了。王进与这两个小青年聊了一阵后说明天我正式上班,便起身告辞,三十九岁的他又要开始一个新阶段了。 第二章 一连几天,王进坐在办公室里,干一些抄抄写写的工作。吴习让他进一步熟悉情况,还带他到机关各办公室转了一圈,以互相认识。王进大概了解了这个公司的机构情况,领导班子成员有九位,党委书记、经理各一位,副经理两位,党委副书记一位、工会主席一位、总工程师、总会计师、总经济师各一位。机关科室十七个,下属施工及经营单位十三个,按当时国家建制级别属县团级,公司书记、总经理相当于国家的处长,这在高官云集的京城来说只能算基层了。 周一清早,吴习对王进说:“王进,今天我们一块去参加经理办公会吧。”王已听说经理办公会每周一上午开,就是公司领导班子研究工作的例会。王进活了这么大,接触过不少大小领导,不是单独谈话,就是听领导在大会讲话,基本是领导讲些大道理,与报纸上说得差不多,但从没参加过领导层的会议,心里有些神秘感,也有些紧张。虽然这些只是所谓的处级领导,可毕竟是官儿,平时端着架子,老是挺严肃的,他们真实的心里是怎样的呢?王进的人生开始增添新的内容了。 小会议室里,领导们都到了。正面沙发上坐着胖胖的党委王书记,王进见过他一、两次,他与政工部门都在三楼办公,有专门的党委办公室为其服务。王进所在的办公室为行政办公室,与各行政业务领导和业务科室接触多。因为政治第一的时代已经过去,特别在企业,人们觉得党委办公室好象不如行政办公室重要了,所以这样的经理办公会党办主任就没有参加。王书记却不这么看,他处处维护政工人员的利益,一有机会就行使他的权利,这点王进是逐步体会到的。王旁边是苏经理,右边长沙发上坐着赵副经理和李副经理。赵是前两年从下面施工队长提拔上来的,一个黑黑的大个子,听说就是有些爱犯上,但对下属特别好,实践经验多,群众威信高,能提到领导班子中来全凭实干的。李就有所不同,他原也是下面一个单位的头,文化不高,说话土里土气,但有个特点是会拢人,可根据个人爱好施小恩小惠拉拢,为己所用,不管人品质如何,只要拥护他,就千方百计照顾,即使犯错误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干了多年周围集聚了一帮人在他旄下,按过去说法就是结党营私了。他都五十七了,刚提拔半年,按说这样的年龄不该提拔了,还是老苏心眼好,说干了一辈子了,底下又有一帮人帮他干,对公司有好处,便请求上级批准提拔了。左边沙发依次坐了总经济师、总会计师、总工程师。他们虽是领导班子成员,但负责具体业务的,不象其他成员有实权,不过总经吴昌五十多了,人称他吴老总,他干过施工队长,有实践经验,文化水平也高,威信蛮高的。 会议由苏经理主持,他列出议程:1、汇报上周各位的工作;2、本周各位活动;3、研究重点工程分工负责问题。第一、二项是每周的惯常程序,大家都说了上周本人如何努力干工作,解决了那些问题,本周需开什么会,如何打算等。到第三个问题上,苏讲开了:“最近我们开工的工程有几项,有水厂、环路立交桥、科技开发区综合市政工程,为把工程干好,我建议领导分工负责,赵副经理负责水厂,李副经理负责立交桥,吴老总负责科技开发区工程,大家看如何。”一时大家无语,到不是不想接受这个分工,而是在考虑会遇到什么问题,如何解决。过片刻,李副经理发言了:“叫我干可以,但要给我配一大哥大和一辆车。”这条件在今天说不算什么,但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就难办了。当时无线电通讯刚开始不久,今天的手机当时叫大哥大,有半块砖头大小,使用它的都是大款,很叫人羡慕的。公司花了4万元买了两个,放在办公室保存,哪位领导出去有急事才可临时借用,连正经理都不能随便用,现在李副经理要独占一个就显得特殊过分了。再说车也是同样情况,公司总共只有两辆轿车,两辆120小货车,规定正职行政领导可专用一辆轿车,因为他对外事情多。另一辆轿车是公用,连党委书记也没专车,至于小货车也是办紧急事才可用,李副经理提出要专车问题又出了难题。一时大家又沉默了,会议室里静得怕人。王进心里跟着紧张,他知道李提的问题不好办,多位领导都有自己的算盘,李凭着自己在领导班子里年龄最大,下面又有一把人拥立他,有些有持无恐。王进过去遇到的领导都是在上面作报告,语言非常革命,什么大公无私呀、先人后己呀、斗私批修呀,或是找你谈什么远大理想啊、顾全大局啊,其实这都是要求别人的,冠冕堂皇的话语谁都会说的。 大家继续沉默,看来只有主要领导决策了,但这是很惹人的事,挺棘手的。苏经理的大脑壳沉思着,他看了看王书记,王没表情,他是个很油滑的人,决不在这时得罪人。但会总不能无休止停顿下去,苏的脑子有了主意,他抬起头来,咳嗽了一声:“这么着吧,李经理要的大哥大和车可以先用着,但有别的工地急用时可临时调用,李经理您看呢?”李不太情愿,只是哼一下,没明确表态。可是老苏如此的决定却给他下一步前程惹了麻烦。会议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出了门,王进听到赵副经理嘟囔地对吴老总说:“这是什么决定,他一人就能用车用大哥大,谁不需要?!”吴只一笑没言语。王进知道他们不服气,李负责的工地就在城里,坐公交车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而赵、吴负责的工程都在郊区,公司小货车不忙时可送他们,有时没车他们只得坐公交车。办公会发生的事情给王进上了课,他想着他以前看待社会上的一些现象是多么的可笑,自己都快四张了,看问题还挺幼稚,不禁回忆起他曾在“文革”及山西工作时遭遇的那段经历,又产生不少人生感悟。 第三章 王进在20世纪六十年代就读于北京一所重点中学,这是世界著名大学的附中,学校条件在当时北京中学中算得上一流,连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王的儿子、美国黑人领袖的儿子都在此读书,王进是以优异成绩考入这所学校的。可以说,这所中学称得上是那所著名大学的摇篮,学校的许多学生考入了那所大学,而学校的校长、很多教师也是毕业于那所大学。如果不是那场史无前例的“革命”,王进本应该有很好的前途的。 但历史偏偏那样不公平,王进这代人陷入人生的旋涡中。王进所在的学校是“文革”的重灾区,因为附中上面的大学是“文革”的导火索。“革命”爆发,校长残遭毒打,老师被斗,美丽的校园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十五岁的王进积极投入了“革命”,但他的“职员”出身根本进不了“革命”的核心阶层,学校里的高干子女贯彻所谓的“阶级路线”,自认为血统高贵,组织了“红卫兵”组织,造反起家,首先向校党支部发难,又罢了所有不是红五类家庭出身学生担任的班干部职务,靠从父母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革命”,总是正确。就说对待工作组这件事吧,本来上级为领导好“革命”,维持好秩序,派工作组进驻学校领导“革命”,而且也重用了那些高干子女,把他们的代表吸收到学校“文革”领导小组中来,而这些人中在过去不少是些纨绔子弟,学习挺差,品德低下,不被重用。可后来这些高干子女们得到小道消息,说工作组执行了错误路线,本来与工作组关系很好的这些人又赶紧反戈一击,反对起工作组来。王进本来就对那些高干子女趾高气扬的作风反感,工作组事一出来,他单纯的头脑更忍不住了,贴了张大字报,说:“谁反对毛主席派来的工作组,就小心他的臭狗头!”这句话在当时漫骂成风的“革命”风潮中本不算什么,可深深触动了那些血统高贵的人。工作组后来真的撤走了,一时领导权落到这些高干子女手里,疯狂的打击报复开始了,凡是以前对那些高干子女不满的学生,以及出身不好的学生无辜惨遭毒打,校园里充满白色恐怖,当时被称为“红八月”,所谓的“打狗队”挥舞着皮带挨班毒打他们事先列好名单的学生。王进自然逃脱不了,他的一句话不但挨了毒打,被皮带狠狠抽了腮帮子,肿了老高,差点把眼打瞎。后来全北京市的“红卫兵”组织还要在工人体育场开十万人大会,批斗所谓残害“红卫兵”的人,点名要王进去,幸亏周总理及时制止,要不王进非在会场上被打死不可。每当王进回忆起这段遭遇,感慨万分:当时工作组事件现今才明了,原来当时不是毛主席派的,而是刘主席派的,自己当时才十五岁,那知道政治斗争的险恶,为此差点丢了小命。这是王进人生的第一次遇到的大挫折,如果他能认真地总结,吸取教训,也许对以后的处事有帮助。可惜王进是感情用事的人,缺乏油滑的头脑,有点古代文人中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性格,吃亏就在这点上,在以后的经历中又得到了证明。 第四章 那些靠造反起家的高干子女也没得到好的结果,他们在“革命”前期被人利用,后来他们的老子有的也被打成了叛徒、走资派,没想到革命革到了自己的头上了,一时自暴自弃,灰溜溜的,成了昙花一现的人物。王进后来从心里也同情他们,虽然自己曾被他们中的某些人毒打过,但毕竟当时年龄小,属于上当受骗。这时“革命”到了一定的时刻,一场“上山下乡”的风暴又把王进这批人卷到了穷乡僻壤,学业被中断,被迫远离了家乡和亲人。是的,他们这代人成了共和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场运动“文化大革命”的牺牲者、受害者。 王进来到山西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这里消息闭塞,交通不便,生活艰苦,不过远离了政治的喧嚣,繁重的农活只给肉体以折磨,却少有如何应付各种人的尔虞我诈之烦恼,但生活条件与城市反差太大了,虽然当时宣传知青要在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可王进心里时刻想离开农村。后来还是有了转机,经历了生活艰苦的三年,王进终于被招工到铁路局工务段当了养路工。拿着城市户口、副食供应证,他激动得难以言表,终于从农民变成城市户口了! 生活可不是那样简单,铁路养路工是重体力劳动,每天要抡着十几斤的洋镐捣固铁轨下的石渣几千下,一天下来累得贼死,甚至比干农活还苦还累。露天作业,风吹日晒的,脸被晒得黝黑,被人嬉称:远瞧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再一瞅原来是工务段的。养路工的社会地位很低,城里姑娘都不爱嫁他们,所以老工人大部分找的妻子是农村姑娘。当王进知道了这些情况后,心冷了,自己就这样下去吗?当然不行,但自己在此地没有依靠,不象有门路的人靠关系很快调到了铁路其它部门。经过一番思索,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当干部,进入室内工作,脱离了艰苦的现场作业就行。但要实现这个目标可不是容易的事,要让领导发现自己的表现,自己还要有一定的能力。其实此想法现在看来没错,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哪是好兵,社会需要竞争,人们就应该有奋斗目标。可在当时就被看作私心杂念,资产阶级腐朽的思想作怪了,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王进暗使劲,想法表现自己。那时政治挂帅,一遇什么专题就召开大批判会。一次批判林彪“五七一工程”纪要中的“上山下乡”是“变相劳改”时,王进收集了些资料,凭着自己写作的功底和普通话的优势赢得了上级来人的欣赏,要知道他是来自北京,又曾是北京重点中学的学生,作文从小学就好。从此,王进开始引起了注意,以后单位一有什么上台批判、表决心等发言的任务,他便是首选,当然他的发言不能脱离当时的政治气候,这虽然为他出了名,可也在以后被人抓住了把柄。后来他被选为团支部书记,为表示自己的能力,积极组织团的各项活动,搞义务劳动,抓大批判,弄得有声有色,殊不知这也为他今后遭难埋下伏笔。又过一年,他真的被调入室内工作,不过只是车间的事务员,给工人们发工资、劳保用品、统计生产进度等,可毕竟脱离了条件艰苦的体力劳动,王进有些春风得意了。 但人心没尽头,王进不甘心窝在基层,他想进入上层机关,至少到工务段机关当干部,在那儿地位更高。有此想法,他便在各方面表现更加积极。可是他的头脑还是简单了些,他认为是领导都是品德高尚的人,殊不知工务段领导班子里可不是铁板一块,存在着复杂的个人恩怨的矛盾,领导干部也是人那,革委会主任与政治处主任就针锋相对地对立。革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老安是个老干部,听说抗战时期就参加了革命,资格可进省或中央的领导层了,但文化水平很低,一直没升上去,可爱摆老资格。政治处主任赵重文化较高,文章写得好,看不起老安,老安视赵有野心,就老琢磨着是否赵想篡自己的位。其实工务段的最大头只相当于科长级干部,能算多大的官。这样俩人代表不同的势力,手下都有一帮人的支持。恰巧王进所在车间的领导与赵关系更密切,经常与赵谈天说地的聊,那时还不讲打麻将。当时中国的形势可谓千变万化,各种人物走马灯似在舞台上变换,人们头脑中老装着政治,自然就有各种观点。王进是后来的,对安、赵俩人在“文革”的情况不了解,也不感兴趣,但他经常看见安一进职工食堂后面的伙房,抓起炸鱼就吃,拿起馒头就啃,从不交钱,在当时物质缺乏的年代显得太不象话了。王进看不惯这些就跟别人说: “老安还是老干部呢,可得加强思想改造啦。”这些话不知怎么传到老安耳朵里了,老安是什么人,他可容不下一点批评,从此怀恨在心。 形势又发生了重大变化,“四人帮”垮台了,中国刹时像变换了一个时代,许多宣传多年的理论一下颠倒了个儿,不少人闹个措手不及。粉碎“四人帮”后开展了 “三大讲”,本来是要肃清“四人帮”流毒,让全民来个思想转变的教育运动。可某些人利用这个机会浑水摸鱼,采取“文革”办法,打击异己,老安与赵的矛盾爆发了,安认为赵平时反对他就是反对老干部,正好赵是“文革”中提拔的干部,当然文革提拔的干部多了,十年“文革”,老的总有退休的,年轻人总有上来的,上来的也不是全不好,可以说大部份不比现在提拔的干部差,起码廉洁不搞特权。老安首先从王进所在的车间开刀,成立清查专案组,由亲信组成。专案组一切按老安授意去办,先找了一个想借机谋取赵的职位,一心想当政治处主任的人写了封告密材料,内容是这样的:揭发王进,他在一次反击翻案风会议上污蔑革委会主任老安同志是民主派,说他必须加强思想改造。老安是抗战老干部,过去出生入死,早是坚定的革命派,王进就是“四人帮”在工务段的黑爪牙。 这封告密信颇有点像《基督山伯爵》里的弗南,为了争夺邓蒂斯美丽的未婚妻而写的告密信,使邓蒂斯遭受了十四年牢狱之苦,而给王进的告密信叫王又跌入了命运的深渊。 第五章 革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老安利用“三大讲”的机会开始了排除异己的活动,对王进所在的车间开了刀,他认为:此车间的头头与赵来往紧密,不知他们背后说自己什么坏话呢。但证据没抓着,不敢轻易把他们都打成“四人帮”的“爪牙”,必须找突破口。对,就从王进开始,他年轻好对付。于是老安在全段干部大会上点名王所在的车间存在着“反革命串联”,“污蔑老干部”等情况,还举例了那封炮制的所谓揭发信为证椐,但当时没点王进的名。 王进没参加会,有人给他报了信,王听后摸不着头脑,说:“我与安书记没怨没仇,他揪我干什么?”“你是不是说过他的坏话?”报信人问。王进想了半天才想起曾个别时候对个别人发泄过对老安搞特殊情况的不满,包括那个一心想谋取政治部主任职务的人,可那时正常的提看法,丝毫没有想把老安弄倒的意思。“嗨,你这人思想太单纯了,那人就拿这做文章打黑报告想往上爬了,说你污蔑老干部。这罪过大啦,下一步你要小心呀。”报信人走后,王进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冤枉,他决定找老安谈谈。 那天天晴得很,王进心情好点就去段机关找老安。刚进大门,正碰上老安,他恭敬地叫声:“安书记,您好,有工夫吗?”老安见是王进,表情淡漠,拉长声说:“我知道你肯定要找我,你先别找我,有事找清查办专案组,我告诉你一句话,就是要‘实事求是’。”王进想:好家伙,我这点事都立了专案!真拿鸡毛当令箭,小题大做,愚蠢可笑!于是心中不快,说:“我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我们的活动都是按上级要求干的。”老安一听,火了:“你的意思是我叫你干的,我在反击‘右倾反案风’时说的话是被迫的,而你是主动的!”“嘿,他倒会说,当时谁不是按上边指示办,你是领导,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的言论也同当时报上宣传同出一辄,就说是不知情被迫的,我也按你的指示办事,怎么成主动的。就是主动的不也是贯彻你的指示吗?你现在把上级责任推光,借此打击你不满意的人,这种方式好卑鄙!”王进心里想着非常气愤,但忍着没爆发出来,今天他算进一步认清了领导可不全是品德高尚的人,以前想得太简单了。 与老安的谈话不欢而散,王进开始感觉越来越多的压力了。“三大讲”搞人人过关,上边想打击谁就成心不让过关。王进已在小规模的会上讲过两次,把自己受“四人帮”的毒害上升到高度了,自己觉得把自己说得很坏了,群众都觉得他说自己过分了,表示可以通过了,可报上去还是批不准。本来像王进这样的小小官用不着上面批,这是老安专门要从他这儿打开缺口,现在口子没打开,怎能轻易让他过关呢?其实只要王进瞎说一气,随便揭发一下别人,给老安提供炮弹后就没事了。可王进有做人的基本原则,绝不能无中生有诬陷他人,这时候他成了保护别人的壁垒。 老安很长时间打不开缺口,上级又觉得他能力不高,想调换他的工作,还要提升一个与他对立过的人,而这个拟提升的人又与王进车间的领导是好友。老安听到风声着急了,他在王进的事上升级了。他叫“专案组”组织了几千人的大会,让王进在大会上讲,就差像“文革”式那样批斗了。王被迫又把自己上升一个高度,简直成了“四人帮”的嫡系了,过去大会他上台发言批判过别人,如今却自己批自己了,但他仍然没胡乱栽赃别人。“专案组”人没达到目的,更急了,那个想谋取政治部主任职务,给王进胡编揭发信的人如今叫老安安插进专安组,他气急败坏拍着桌子呵斥:“你们当时有没有一些人开会,研究如何搞乱形势!反对安书记的!”王大声答:“你怎么瞎猜,拿出证据来?!”“有证据还问你,你要实事求是!”“我一直本着实事求是的做人原则,你们看着办吧!”王进的正直让这个利欲熏心的人黯然失色,无可奈何了。老安被调走了,平级调动,只当个上级单位的武装部长,有职无权的角色。他那个对立面的人进了工务段的领导班子,上级派来了正直的、业务能力强的老田担任了书记兼段长(这时候革委会主任名称已取消)。但老安没有放过王进,临调走前免去了王进车间事务员的小小职务,叫他回到艰苦的作业现场当养路工,体现了中国当时惩罚的一贯做法——体力劳动改造。有人说王进太傻,牺牲自己保护别人,其实王进只是实事求是不诬陷别人,他并没隐瞒什么,也没想保护什么人,只是有人想整倒别人利用王进编造谎言,这就是那个时期的一贯做法,连国家主席都被诬陷倒了,何况一小小的王进,人权在那时根本不存在。 王进重当了艰苦的养路工,每天抡着十几斤的洋镐与铁轨、石渣打交道,忍受着体力与精神上的折磨,他眼泪往肚里流,再次经历了人生一次大的挫折。他饱尝了受不实之词冤屈的痛苦,但心里认为自己没什么错,觉得事情早晚会弄清楚的,他在日记中引用了陈毅的诗词: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就这也被人偷偷报告了专案组。但真理毕竟是真理,事实总归是事实,半年过去了,专案组费尽心思也没再找到什么有用的材料,新来的田书记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找王进谈话,代表工务段党委和调走的老安向王进道歉,说是采用了“文革”的做法对王进搞清查是错误的,退还了王进写的厚厚一大迭材料。看着田书记诚恳的目光,王进流出热泪,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王进受到极大冤屈时只是愤怒而没流泪,这时候却流了泪,酸甜苦辣涌上心头,他感叹人生的苦短,世道的复杂,形势的多变,一生中要忙于应付自己的生存,还要对付各种明枪暗箭,真难那。田书记征求他对今后工作的意见,王进对政治失去了兴趣,觉得活得太累,不想再当什么官儿,恰逢这时铁路中学招考教师,他要田书记允许他去应考,田书记答应了。 王进不愧是重点中学培养过的,他以第五名的成绩考入了铁路中学。学校环境给予其极大方便,在此他一心一意学习文化知识,凭着坚韧的毅力,边教学边自学,两年掌握了大学英语,三年学完大学中文课程,取得毕业证书,从原来的初中二年级的学历上升到大学学历,从初一教到高三,还教出了考入大学英语系的学生。他得到了老师们的赞许,学生们的尊敬。这段生活相对平静,他结婚育女,本想在山西那个小城无声无息了此一生,没想到落实知青政策使他返回到阔别22年的京城,更没料到从事了与领导直接打交道的工作。他想起了山西工务段的老安和田书记,他们的水平参差不齐,分析观察事物相差很大,北京单位的领导如何呢?通过参加第一次领导办公会,已看到了领导们之间的分歧,如何分析处理呢?人生又让王进面临新的思考了。 第六章 王进接近不惑之年,先后变换过五种工作。他插队当过农民,而且在山区非常艰苦的环境中度过的;接着当铁路养路工,又是铁路部门中最艰苦的工种;侥幸当了车间事务员,却被派性影响下了台;下决心不再从政,搞点业务当好园丁,做默默无闻的人,没料到叫知青政策改变了人生轨迹,干上了接近上层领导的工作。这就是人生,社会变换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王进从事办公室工作以前没干过,开始心里紧张没头绪,吴习告诉他办公室工作无非就是三样:办文、办事、办会。听起来挺简单的,可一天下来忙得团团转,多日下来又总结不出什么突出业绩。来了一个多月了,在办文上的工作就是审核修改公司要发出的文件草稿。这些文件先由有关部门拟出草稿,交办公室审核,拟稿的人水平参差不齐,碰到不通的语句及错别字的要一一改正,改完交吴习审核,再送有关领导签发后打印成文下发。这需要有好的文字功底,王进写作从小学就好,在办文上难不倒他。办会也不太难,只要事先考虑好程序,精心办理就是了。办事就不一样了,需要揣摩领导的心理,机动灵活使巧劲。给王进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一个外地关系单位的领导来公司参观正在施工的工程,由李副经理和吴习接待陪同。那个单位来了三人,到几个工地转了转,游览了北京著名的古迹。临走时李副经理叫吴习给他们买点礼物带走,吴习买了三双高档运动鞋,当然事先都调查了他们的鞋号,客人们高兴地走了,吴习跑前跑后也辛苦了一番,整个接待没有什么纰漏。可李副经理却不高兴,几天不理睬吴,有时还成心找茬儿,一次吴批文件漏了一字,李当面发了阵议论,搞得吴很尴尬,背后哭了一鼻子,女同志嘛爱面子,李还在背后说吴习办事不灵活。吴想不通,对王进说:“这李经理不知怎么回事,怎么专找办公室的麻烦。”王也摸不着头脑。后来与李接近的人提醒吴:“你那次接待客人买的鞋有李经理的吗?”吴才恍然大悟:“呦,没想着给李经理买一双,反正都是公司花钱,开发票都写礼品,多少还不一样,也没人去追究,我怎么这么死性呢。”吴后悔莫及,真是出力不讨好呀,没想到李领导心眼这么小啊,这就是办事的难点。吴习心有余悸,跟王进说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王听后联想到他在山西与老安的事,觉得李与安俩人挺相象,心说要记住以前教训,遇事一定要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啊。 李副经理负责的立交桥工程进入了紧张阶段。这座正在修建的立交桥在京城二环路上,处于交通要道,必须以最短的工期建成,给交通以最小的影响。这样施工期很短,施工人员要昼夜两班倒着干。为此,公司决定由李副经理主持,每天下午五点后在现场召开办公会,公司机关各部门负责人参加,协调解决工地遇到的问题,公司为此还新购面包车一辆,每天送开会的人到工地。办公室的负责人吴习本应参加,但她说她的孩子小,不能去,让王进去。王进心里有想法:别的部门都是负责人去,我去算什么?再说你们带衔的都比一般人岗位工资高,多劳才能多得,凭什么多拿钱却干得少。但这只是心里想的,口上不敢说出来。这样王进每天白天上班,忙活一天,下午四点半就招呼各部门参会的人坐面包车去工地。在工地开会一般要到晚上九点后才散会,面包车把人送回公司,王进再骑车回家,到家要到晚十点多了,算下来他一天要工作十四小时以上,而且不算加班不给报酬,还有晚饭也没处吃,饿到晚上回家才吃,怪不得吴习不愿参加呢,是受苦受罪的活计。当然李副经理就不一样了,他有专车,不和大家一起坐面包车去,到工地立刻有饭吃,开完会专车送他回家。那一天,王进带人到了工地。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打桩机在隆隆地响,这是给桥打地基桩,工人们在紧张地工作着。李副经理已到,工地食堂的餐厅里,摆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李在工地负责人的陪同下正大吃二喝,王进等来开会的人饥肠辘轳,瞧见李在尽情地吃却不敢吭声。李吃饱喝足出来,开面包车的司机嘟囔着:“我们饿着呢。”李听见瞪起眼:“哼,你还想吃经理的饭,你到那份儿上啦嘛!”王进见此情景,心里很不服气,这领导也太特殊了吧,想起在山西老安只是到食堂拿块炸鱼,啃个馒头,自己都看不惯,现在李的作为却更过之。但王进这次可接受了教训,不再对任何人发牢骚了,把心里话深埋在心里,小不忍则大乱那。 现场办公会在工地会议室里明亮的灯光下开始了,参加人除机关有关部门负责人外,工地上负责施工、技术、材料、后勤、保卫及党团书记、管宣传人的政工人员也参加。李副经理主持会议,他吃饱了,也有精神,嗓音挺洪亮,先让工地负责人汇报进度情况,提出存在的问题,需要有关部门解决的,到会的部门负责人立即现场协调解决,最后李再提出下步的要求。这种现场办公会确实对及时解决工程施工遇到的问题,协调有关施工单位起到很好的作用。工程紧张,工地一天一个样,变化很快。立交桥的程序是先打桩,为巩固基础,这种桩是由打桩机从地面像打井那样往地下打出20多米深的直径1米左右的孔,在孔中放置钢筋笼,后灌注水泥混凝土。立交桥根据大小桩数不等,一般都要打数百根桩。打完桩做桥台,桥台上做墩柱,墩柱上做盖梁,盖梁上浇注箱梁,最后还有桥面施工,包括桥面浇注混凝土、防水层、铺沥青混凝土等。这座京城二环路上的立交桥要在短短几个月内完成,几乎昼夜施工,天天现场协调也有必要。李副经理对工程是内行,在办公会上对进度、技术等出现的问题也能说出一套。王进看着李滔滔不绝地讲话,想起人们底下对他的议论:李出身贫农家庭,也就高小文化程度,参加市政工作是从壮工干起,基础干得肯定不错,被评过数次劳动模范,慢慢得到提升,小队长、施工队长、工区主任、党总支书记、副经理,漫长的本单位提升过程也使他积蓄了本人的嫡系力量,所以他在公司里有较强的势力,虽然文化不高,有一定的号召力。虽然政治和业务理论不强,但凭着多年的实践经验也能应付一气。这在劳动密集型的、管理粗放型的市政企业是常见的干部队伍形式,也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计划经济还占统治地位的市政企业普遍现象。想到这些,王又想到山西工务段的安书记,这俩人很相象,都是苦出身,文化不高但开始工作都干的不错,得到提升到一定地位后就开始追求特权了,当然对异己就要打击了。王进不由想起了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和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了,农民意识导致了他们的失败,今朝有酒今朝醉,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残余哪那么容易在人们的头脑中清除啊。 果不其然,王进到此公司只半年,就遇到了领导班子一次大的变动,其中李副经理在这次变动中起到主要推波助澜的作用。 第七章 转眼几个月了,王进是白天在办公室办公,晚上在工地办公,兢兢业业,恪守职责,不多说不少道,待人处事恰如其分,叫别人觉得他没多好也没什么不好,认为他当老师出身,有知识分子的味道,稳重老实,连爱挑剔的李副经理也说不出什么。孰不知,这正是王进所要求的形象,他要一改以前锋芒毕露,心里搁不住事的情况,养成韬光隐晦,冷静观察的低调性格。看来生活的磨练终于使他有些大彻大悟了。 当然个人想的与实际情况可不全一致的。这天,苏经理找到王进说:“王,跟李经理说说,把他拿的大哥大先叫吴总用用。”公司买的两部大哥大放在办公室公用,李副经理先占了一部,不久前赵副经理负责的水厂工程因在远郊区,通讯不方便,苏经理批准给他们工地使用一部,赵自己不拿着,放在工地办公室公用。现在吴总负责的科技开发区工程进入了紧张时期,此工地也在远郊空旷的田野里,没有电话线,固定电话无法安装,工地联系事情十分困难,吴总提出暂时需要大哥大是合理要求,况且李副经理负责的立交桥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又在城区,工地固定电话有好几部,大哥大实际不用,只是李自己拿着,为了显示着自己的身份。王进觉得苏经理找李要大哥大很合理,本来这东西就没说固定给某个人,当初李拿走时也是说叫他暂时使用。当王进跟李说了苏经理的意思时,李刹时变了脸色:“哼,老苏又要撤我的嘴啦!前几天差点撤走我的腿!”他把大哥大比喻成他的嘴,轿车比喻成他的腿。前几天,因接待外来客人急需轿车,老苏本想叫李副经理跟大伙坐几天面包车去现场办公,并告面包车司机晚上要把李送回家。这本来也不过分,对李工作没大妨碍,那知苏跟李一说,李火了,大声说:“车是我的腿,没腿我没法工作了。那办公会甭开了。”闹的老苏怏怏不乐,又不好发作,只好另租车给客人。这次要大哥大自己不好跟李说了,就叫王进去说。王进琢磨如何向苏经理汇报李不愿交出大哥大的事,直接说出李的意思,等于告李的状,不汇报嘛没结果又不行,吴总等用呢,这样的事叫他有点为难。想了一阵,他来到苏的办公室里,苏见他就问:“大哥大事怎样了?”王答:“李经理觉得这几天大哥大用得挺多,如有别的法子再找一个更好。”这样把李的意思表达得婉转一些,苏听后不至于刺激太大。苏若有所思点点头,他是个聪明人,已知道了李的意思。第二天,苏召开了领导班子成员参加的生产办公会,让主管各工程的领导汇报情况和存在的问题。在听了吴总要求解决通讯问题时,老苏让大家说说如何办,如再买一大哥大要两万多元,总会计师说资金正紧张,想租一个也没处去租,这与租汽车不一样。大家一阵沉默,李副经理如坐芒毡,他心里明白这是老苏利用集体的力量逼他交出大哥大。他只好诺诺地说:“我拿的那个先给吴总用吧,反正现在工程快完工了,我们工地有固定电话可以用。”这时候他倒什么都清楚了。苏经理说:“那好,先叫吴总用用,忙过这阵,您再用。”会后,李拿来大哥大给吴习,气冲冲说:“告老苏,我以后再不用这东西了!”后来吴总用了一阵,工程告一段落,他主动把大哥大交回办公室,待办公室人员问李是否还需用大哥大时,李倒痛快:“我说过永远不用了。”可背地里却四处跟别人说:“老苏想撤我的腿,又撤走我的嘴,让我如何工作!”为此,他还给上级组织部门写信告老苏的黑状,说老苏瞎指挥,能力差,给他工作设置障碍,想撤他的腿,又撤他的嘴。他把撤腿撤嘴嚷得满世界都是。谬论说上千遍就成了真理,一时说老苏的坏话传遍了上级单位和本公司各部门,不明真相的人还替李抱不平呢,给老苏造成了坏影响。而办公室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却无能为力去解释。 立交桥工程完工了,那儿的办公会不再开了,王进本想该歇口气了,可苏经理又开始带一干人巡视工地了。每天下班后,王进召集人们坐面包车到几处工地检查,他现在觉得这样虽辛苦些,可有不小的收获,能直接了解情况,还能学到不少专业知识。苏有专车不坐,与大伙一块坐面包车。在车上,他的脸色虽透着几许威严可有时也开几句玩笑,给人些亲切感。他是革命烈士家庭出身,大学本科毕业,在坐派、风度、言语上与李副经理大相径庭,李属于“土包子”,苏是正统派。王进跟他几天后就感受到他与李不是一路人。苏处处以身作则,不搞特殊,一般不在工地食堂吃特殊饭。一次,工地食堂听说他要来,事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工地负责人见他到来,点头哈腰笑容满面请他用餐,他很严肃地问:“谁让你们准备的,撤下去!”工地负责人挺尴尬地说:“一顿饭不算什么,领导一天挺辛苦的,本应照顾好。”苏说:“领导也不能特殊,这饭必须撤走,不能开这口子。给你们点面子,给煮点面条,让大家都吃点。”这样准备好的晚餐撤了,煮好的面条用大盆端来,大家高兴地吃了。此后,凡是苏经理去的下属单位都以面条相待,成了惯例,这与李副经理相比,苏给人以清正廉洁的形象,但这样也得罪了那些搞特权的人。他们拼命诋毁苏,认为这样没必要,是行而上学的僵化作法等等,而王进却觉得老苏是他遇到的好领导之一,他跟着苏东跑西奔,欣赏了一些日子的京城夜景,转遍了公司施工的所有工地,身体很疲乏,身心却愉快。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上级要调整公司领导班子,苏经理要调动,上级组织部门已找他谈了话,但调到那里没说,调谁来也没说。人们评论:苏经理辛辛苦苦,以身作则,但缺乏手腕,镇不住人,对李副经理这样的有资格有势力又专横的人束手无策,他散布的流言蜚语给老苏以毁灭性的打击,而李却是在老苏极力主张下 57岁时愣被提拔起来的,到头来却给苏重重一击!老苏平时严于律己又严以待人使他在关键时刻缺少支持,连党委王书记也没替他多说话,也难怪,人人都有自我保护意识嘛。 办公室的人对老苏的遭遇忿忿不平,觉得公司里的一些小人太缺德,还怪上级领导不公平。王进也挺难受,刚遇到一个好领导却又要离开了。那天他到苏的办公室,苏躺在床上望天花板出神,见王进来起身,王说:“您要离开了,有点舍不得。”苏说:“王,你来到公司半年了,兢兢业业,很辛苦。以后来了新经理还要照常啊。”“新经理是谁,您知道吗?”“我也不清楚,一个领导一个秉性,方法也不一样,你要适应,好自为之吧。”王进没有与苏谈对其他领导,如李副经理等人的看法,祸从口出,特别是背后与一些领导议论其他一些领导是办公室工作的大忌。 新经理没来,老经理要走也不再干了,工作暂时由党委王书记代理。公司上下议论纷纷,猜测新经理是谁,李副经理这时也跃跃欲试,暗地表示他可能要当正经理,很惹得一些人讥笑。不过新经理到底是谁呢?暂时还是谜。 第八章 谜底终于揭开了,新经理叫路一首,原是主管局的组织处处长。 人们议论纷纷:“一个政工人员怎么能当经理。”“哎,别小看,他可是局长的红人,上面有根。老苏吃亏就在没靠山,还老顶撞上面领导。”“也别说,也许他真能露一手呢。”从人们议论中可以看出大部分人对路经理的能力表示怀疑。 王进心里没底,路经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要知道今后办公室工作的主要对象就是他,自己接触最多的人也是他,为此王进心中揣揣不安的。 路经理来了,40多岁,个子不矮,也不是特高,样子不胖也不瘦,满嘴山西口音,有人听着费劲儿,王进曾在山西生活了20多年,听着倒有点亲切感。上级对公司领导班子还进行了调整,赵副经理带队到国外承建一项工程了,办公室小郑跟着去了。新提拔了两位副经理,一个管生产,一个管后勤。李副经理负责的立交桥工程完工了,他接手赵负责水厂工程了。办公室也来了位新人,叫孙周,40多岁,原来是在出国办公室的,听说与别人闹不到一块,调办公室打杂。 老苏与路经理简单交接了一下,就回家待命等分配工作,一等就俩月,其间,办公室人员凑钱买了块玻璃镜框,里面画有迎风鼓帆的帆船,还有大展宏图的题字,由小白背着,大家一起送到老苏家,表达对苏经理的留恋之情及对他今后的企望,这当然要悄悄行动,背着新来的路经理了。后来老苏被安排到另一平级单位当党委书记,又工作了10年直至退休,虽然没展什么宏图,但也没再倒霉。 老苏走后,路经理与别人说:老苏给我留下了两千万元的债务。言外之意就是老苏在时经营不善,可内情人知道老苏虽留下两千万债务但还留下三千万的债权,而且企业不亏损。老苏为企业正常经营曾制止乱花钱,得罪过不少人。路经理只提债务不提债权有个人想法,国营企业(那时还不叫国有)换领导,后任否定前任,为自己今后做铺垫是常有的事情。 路经理开始听各部门的汇报了,叫部门负责人单独分别向他汇报,并让吴习给安排顺序,这是一个初步了解情况的方法,既了解一些公司基本信息,也熟悉各部门负责人的基本情况。吴习汇报完后对王进说:“我汇报时这路经理经常打断我的话,搞得我怪紧张的。”王进说:“他问你办公室要为他做什么了吗?”吴习道:“问了,我说办公室是参政不议政,献策不决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王进心想这是我前些日子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又跟吴习说的,她现在倒用上了。与吴习一起工作半年多了,王进对她有了初步看法,她人爽快,没害人之心,但却过多考虑自己,可能家务事多,顾不上学习,知识面不够广泛,表现在工作水平不够高,在处理问题,观察事物上显得凌乱,条理不清晰,有的领导对她工作不是十分满意。王进又问:“那路经理提了什么要求吗?”“说了,他要办公室的人做他的心腹,当他的耳目、参谋。”王进想这路经理不愧是搞政工出身,对吴习的回答不够满意,但究竟他的脾气秉性是怎样呢,还要慢慢了解,自己依然要冷静观察,不露声色,牢记过去吃亏的教训那。路经理也来办公室坐过两次,大家对他倒毕恭毕敬,但话语不多,究竟需要互相了解嘛。路也向大家发表了讲话,大意是要办公室人员当他的耳目,做他的参谋等等。王进觉得这就是要暗地向他打小报告,也像对自己说的。在山西时就吃过别人暗箭的亏,王对别人、对领导一直是防着、隔着,暗中保护着自己,这是“文革”带来的后遗症。 路经理主持的第一次领导班子会议是讨论是否参与南方一个小城市的一项道路工程问题,王进参加并做记录。公司以前也到外埠承建过两项水厂工程,但都在北方,结果是一个工程完成的还可以,另一个工程因资金问题却半途停工,至今还悬着呢。那时还不讲投标,这两个工程都是经人介绍的。这次南方城市工程是修快速路,也是经人推荐介绍的。修快速路不是公司的强项,事先路经理也派人去考察过了。当时南方的经济改革发展迅猛,有人说那里已不是社会主义了,当然这是一些不理解南方改革人的思想意识。正因为工程在南方,处于北方的人还没完全了解南方的改革形势,又是修快速路,公司过去没干过,引起了领导班子的不同意见。以李副经理为首的持反对意见,主要理由是过去没在南方干过,当地出现了很多个体经济,与他们不好打交道,怕吃亏,而且离北京太远,不好领导云云。以吴总为首的则大力支持,因为他是南方人,对那里比较了解,认为南方改革开放比较快,有广阔的市场前景,而且这次他很想带人去那里施展一番。这两人意见相左,不排除平时工作时产生的矛盾在此时的表露。王进记录着他们的发言,发现领导们的意见虽然不同,但发言还是有条理,有根据,比较认真,没有以前开会时的争吵、赌气,会风似乎改变了一些,为什么呢?噢,对了,路经理新来,他们也要在新领导面前表现一番,别显得那么没水平。另外都听说路是上面的红人,有人给他撑腰,还是不得罪为好。 两种意见摆出来,而且持两种不同意见的人数也几乎相等,最后就等路经理拍板定案了。这是他到公司才半月就需要决定的重大问题,大家摒住呼吸等路表态。路经理操着山西口音慢慢道来:“这个拍板嘛可是沉掂掂的啊,刚来情况不太了解,但还得拍。额(山西口音,我的意思)今天上午为这事找了局长,跟他汇报了。额的想法是南方还是要去,把市场做大,开拓新的领域。至于风险肯定有,额们小心就是了。”一锤定音,他还是把上面领导摆出来,表示了上面有人支持他,众人不吭声了,王进感到路经理的威力。会后,吴总兴奋异常,主动请缨带队到南方,得到了批准,可这一去就再没回到公司来,一直在那里奋斗,十年后他带的人整体被剥离出公司,成了单独的法人企业,这是后话了。不过路经理刚上任的这个决策实践证明是对的,从此公司打开了南方市场,接连承建了不少工程项目,扩大了知名度,也学到南方好的管理经验。 王进通过此事感到路经理可能有些办法,想进一步对他了解,掌握他的脾气秉性,以便更好地工作,可不久以后发生的事叫他迷惑不解,与路产生了隔阂,陷入了思想矛盾之中。 第九章 又过了半个月,路经理带人出行了,是去在外地的那个半途停工的工地。这个工地在山东一个小城市,工程是个日供水量百万吨的自来水厂。提起这水厂的修建又话长了,几年前,这个山东小市天旱缺水,当时的市领导一为解决城市用水,二为表现业绩,在没得到国家立项情况下,资金不能到位,便发行了债券,设计的水厂规模大大超出了需要标准,日产100万吨的水厂大城市都不多,更甭说这小城市了。水厂匆忙上马了,还边设计边施工,今天听起来可笑,可那时是全国常有的情况。公司承建这工程后,干了三年多,垫付了很多钱,完成工程大部份后,再无力垫付了,只得停工。这时这小城雨水多起来,水不太缺了,又换了市领导,新领导对水厂建设不着急,这样工程便拖下来。这可苦了施工单位,每年都索要欠款,可总要不来。路刚上任便再亲自去解决,带了公司下属在那儿施工单位的负责人、办公室王进,本来应吴习去,但她说家里孩子小离不开,让王去,还有其他有关人员。为了壮声威,还请国家建设部某部门的一位女官员随同前往,这就是京城企业的好处,如是外地企业哪能请到国家官员呢。 一行七人乘坐一辆面包车,路程需要近十小时,半路要吃午饭。中午,他们在途中一家不错的饭馆就餐,路说有建设部官员随同不能吃得差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摆上来,外加三瓶白酒,一行人坐定开吃。路的酒量很大,据说他的升迁是能与局长喝酒有很大关系,这点有可能,谁都知道现在不会喝酒哪能当成好干部的道理。 王进可不能多喝酒,也不会让酒,多年当教师的经历使他养成实在的作风,还没学会阿谀奉承的风格。只见路经理大口吃喝,不时让着建设部官员,只是那女官员不能喝酒,吃东西还慢慢咀嚼的。让王进惊讶的是路在饭桌上大发议论,不说别的,突然对办公室人员进行评论:“公司办公室的人啊太老实,以吴习、王进为首的都是老实人,不会灵活,笔头子也不行啊。”王进一听有些懵,路竟当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建设部的官员,不顾场合就发表对人的议论,像搞突然袭击,叫人下不了台。他为什么事先不找办公室人员谈,他是喝多了吗,没有啊,挺清醒的。王进心里憋着气,心想:你才来几天,没完全了解办公室人员的具体情况,下车伊始哇哇乱叫,亏的你原来还是搞政工的,没有一点做思想工作人的风度。要是在以前王可能与路直接交锋了,但生活的磨练已磨秃了他的棱角,他忍下了这口气,但对路暗自定了应付的策略,就是:不卑不亢,留有距离。 山东之行效果不大,路虽竭尽全力,女官员也卖了力气,甚至拍了桌子让建设单位快点还钱,怎奈人家死猪不怕开水泡,债多了不怕债主要,反正没钱,你们也不能老在这儿待着。路气哼哼地带一行人返回,而王进对路则深入了解一步,与原经理苏对比,感到路不好处事。 回来后王进跟吴习说了路经理对办公室的议论,两人都琢磨肯定哪儿有罪路的地方,可又想不出来。还是李副经理知道领导的心思,在一次办公会上,他问吴习: “路经理的车怎么不给解决?当经理的没车还行?”吴习才突然领悟:呀,路经理来了一个多月了,没配给他专车,曾征求过他的意见,他说不用配车,而且公车确实不够用,公司工地线长面广,需要量大,而且李副经理本人一直用着一辆小轿车。有一次,路经理去工地要车,没有小车了,只得派一面包车载他一个人去,叫人看到可笑,既浪费又没面子。办公室啊,怎么对待新来的经理呢,即使他表面说不用配车,但心里是这么想的吗?中国人讲含蓄,往往是口上说的不是心里想的,心里想的不是手上做的啊,像李副经理那样直截了当要求配车的一般人不好说出口,所以办公室人员就要理解领导们的心思,也许这就是路经理所说的灵活吧。吴习这才悟到这点,赶紧张罗着外租一轿车,但不能给路经理,把它留作公用,把公司自有最好的轿车给路,要知道外租车再好也差着档次呢,这叫吃一堑长一智。王进也小有启发,自己不是办公室的头,以后出头的事还是让头头顶着,自己凭什么替人受过?以后他自觉与路保持着距离,不太积极主动与他搭话。路经理几次到办公室来,总对办公室人说:“你们办公室的人怎么老跟额保持着距离,你们应该当额的心腹、耳目啊。”王进心想:你怎么对我们的,批评搞突然袭击,不讲场合,不好与你交心,工作需要愉快的心情,融洽的气氛那。 不久,路经理与领导班子成员中的总会计师发生了激烈冲突,给王进又一次触动。那是快到八月十五了,路经理主张来个机关大会餐。会餐要在公司礼堂里摆上几十桌,机关人员在一起欢聚吃喝,唱卡拉ok,以显示他来公司后人气升,士气旺。其实他才来半年,还没看出公司有什么大变化,而且经济也比较困难,大搞宴会确实劳民伤财。搞会餐就要花钱,预算要五万元,用于购买餐桌椅、餐具、炊具等。总会计师是个很正直的人,觉得当前公司情况不适于这样搞,这笔开支是浪费,行政科长去要钱,总会计师就是不给,他说:我是企业财务主管和监督,我有权拒绝不正当开支。路听后火了,找到总会计师说:“企业是额当家,本经理决定的事就要办!”“我不同意,现在正没钱,这样浪费我看不下去!你要非办不可,这总会我干不了!”“这次必须办,额已说下去了。”路仍坚持。总会计师仍不签字批钱,路绕过他,直接叫财务科长开了支票。从此总会计师消极起来,路也不再找他,有事直接找财务科长,架空了总会。总会觉得干下去也没意思,这个有才华的人五十五岁就提前退休了。王进感到了路的尊严不容任何侵犯。 会餐进行了,路如愿以尝。那天礼堂里摆了近三十桌,挺像农村结婚办宴席。吃的是涮羊肉,每桌有一小气炉,火力不足,锅老不开,开了也劲不大,羊肉又老,涮不熟,每桌剩下不少,全倒掉了,浪费大多了。路经理借机给大家唱了卡拉ok,“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这首当时挺时髦的爱情歌曲,在当时的社会形势中,还都在歌厅小型聚会或家庭欢聚时唱,这次路在如此规模的大庭广众之下出自企业最高领导之口高唱爱情歌曲,以前从没有过,显得突然,有点不伦不类,不过思想表现够解放的。路声嘶力竭的嗓音唱得有点走调,王进忽然觉得这宴会真有点土,有点大块吃肉大块喝酒的架势,他看了大家表情有的有点怪怪的,想笑不敢笑,他又瞥了一下党委书记王前,只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嘲讽,随即消失,王进心里一动,立时产生了一个新念头。 第十章 路经理的歌唱与王书记的表情使王进陷入思索。从人们的流传中,王进知道路出身在山西北部一个小山村的贫苦农民家庭,小时候没过上富裕的日子,后来当兵从大山中走出。他没有很高的学历,低微的出身给予他要出人头地的激励,复员后进了市政施工部门,恰好现任局长当时与他一单位,俩人喝酒谈心,情投意合,路有文字功底,说话虽然带浓重的山西口音,但条理逻辑还是清晰的,这在人才缺乏的市政企业也算有一手了。随着那位现局长的提升,路也随之升迁,当过施工队党支部书记、局组织部干事、处长等,朝里有人好做官,中国的选官制度总保持着这一习俗,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机遇吧。路从一个穷农民家的孩子能到今天的地位确实不易,他很珍惜,又善总结,从他来公司的一系列表现可以看出,他要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才能,还要千方百计利用好有用人的人际关系,所以他非要办这个劳民伤财的节日宴会以扩大影响。而前任经理老苏是革命烈士出身,又是正经大学毕业,本身有较雄厚的资本,所以对上敢于藐视,但终归不太得志。王进分析了路经理的经历,觉得他对上能毕恭毕敬,而对下必须需要下属绝对服从,所以说话办事就不考虑手下人的自尊了。王进也考虑过能否在路手下长期干下去,不行就换地方吧,但又想自己刚来公司一年多,立足稍稳,况且当时基本还是计划经济体制,调动是挺麻烦的。他在宴会上瞥见王前书记,产生了一念头,王前是党委书记,是党的一把手,说话也占分量。当时是党委办公室与行政办公室分着的,所以王进与王书记接触少一些,但王书记挺好接近的。现在路不好接触,自己可以与王多接近,多交流,以王制衡路,保护自己,也不失是好办法,当然制衡不是给他们拴对,背后传他们坏话,而是情感交流,树立他们心中自己的印象。看来王进从生活中学会了生活,还逐渐摸索出了生活的策略。 这期间,办公室人员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从出国办调来的孙周开始显露出其各色的个性,他来办公室后负责小车班和打字室的工作,却在这两部门中偏向一些人,打击一些人,闹得内部不和,同时对办公室其他人说话的语气是硬硬的,叫人不好接受。他还想拉拢王进与吴习对着干,一次对王进说:“吴习能力太差,私心又重,以后别老听她的。”王进不置可否,笑答:“谁没缺点,我们干好自己工作就是了。”孙碰了一软钉子,心里不高兴,又去拉拢管文件的小付,小付正好对吴有些牢骚,便与孙发泄了一番,孙觉得找到了知音,从此与王进产生隔阂。王进不想参与矛盾的纠葛中,吴习领导能力是差些,谋略少,爱唠叨,像个家庭妇女,特别对小白,总说个不停,闹的小白挺厌烦,说:“你怎么比我妈管我的事儿还多!”但吴总体来说心眼还是好的,只是工作能力问题。办公室里的矛盾重重,暴露出吴习领导无方的弱点。领导看出了这点,正好这时从国外工程项目回来一位叫常有的,出国前在工会当过副主席,与现王书记共过事,便提为办公室主任,吴习成了副主任。明眼人知道这是对吴习的不信任,而常又是王书记的嫡系。 常主任来后先稳住了孙周,孙也想利用常制约吴。吴心里不服气,又不好发作,但很快便发现了常的弱点。原来常有的文化水准不高,写不了东西,而办公室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起草各种文字材料,一般使用应用文体多,总结、报告、请示等要常写,吴在这方面没问题,王进成了吴的重要助手,虽然路经理说办公室人员笔头子不行,那是有点找茬,他也找不出写作更好的人。写东西与张罗事情不同,不是一日之功,需要从小就要打好写作基础,而搞事物性工作就容易多了,这也是王进能很快在办公室站住脚成为骨干的原因了。吴抓到常此弱点,就处处与其暗中较劲,有的报告吴借口不了解情况让常写,常写不了就常常拿着笔,托着腮,皱着眉苦思冥想也不行,只得找王进帮忙。王在两主任间搞平衡,谁也不得罪,也帮常做事,所以王进成了路经理、王书记、吴习、常有眼里不可缺少的棋子了。 王进想出了与王书记接近的策略后,也凑巧,他回家骑车常与王书记一路,俩人边走边聊,有时挺投机,王进感到王书记比路好接触多了。一次王书记在回家路上对王进说:“常有当你们的主任你要多支持,那人挺忠厚老实。”这是对王进的暗示,因为常是王书记的红人,王进说:“是,常主任人挺好的,我会尽力而为的。”王进决不在领导面前评论办公室的情况,他厌恶打小报告的人。 办公室的问题并没有很好地解决,小白受不了吴习的嘴碎唠叨,辞职到外单位了,常与吴矛盾不可调和,孙在其中再出难题,连打字室的打字员们也拉帮结伙的。公司再次采取措施,将党委办公室行政办公室合在一起,实行党政合一,统一叫办公室,常有离开办公室当经理助理了,又调组织部部长刘显当主任,吴仍为副主任。办公室人员为原两办人员合在一起,孙被调离办公室到下面单位搞后勤工作了。王进以自己的处世方法在办公室安然无恙,但他感到生活时时有矛盾,路途处处遇坎坷,就看自己怎把握了。 刘显是女同志,比吴习大很多,在“文革”时曾作为女干部结合到领导班子,当过党委副书记。“文革”后自然就下来了,她没犯过大错,只是当时的历史形势造就了她的特殊经历。她性情泼辣,常把过去当过副书记的历史挂在嘴边,这也好也不好,有的领导鉴于她的经历不愿惹她,使她的话顶点用,而有的领导对她常炫耀自己过去的职务反感。但刘比较关心下属,虽然写东西不行,可协调能力还行,私心也少,吴习也不敢给她出难题,这样办公室可以踏实一阵子了。 办公室经过拨乱反正,各负其责。吴习主要负责路经理的一些杂事,首先给路撰写报告等文字材料,每逢写职代会报告吴让王进写总结部分,她写来年工作规划部分,完后交路修改。路的应用文体的写作确实令王进佩服,经他修改的文章简练顺口,不拖泥带水,比如能不用“的”“了”等语气词的尽量不用,他还说他在局里时一次给局党委书记起草一篇讲话写错一字,党委书记在错字旁批示:这可是连小学生都写不错的字啊!这给路以极大的刺激,所以他以后对写文章要求严格,被称为全局第一杆笔。这时王进才理解了为什么当初路对办公室人员的笔头子之功有看法了。看来路虽是贫苦农民出身,但与李副经理和山西的安不同,李和安确实像 “土老帽儿”,而路虽然学历不是很高,却有一定的理论和文化功底,可能是被人褒贬不一的人物,王进进入官场一定时期,学会分析人物了。 果不其然,当路来公司近一年时,开始了他的大动作。 第十一章 路经理来公司的第一大动作是进行职工宿舍建设,这显示了他的魄力。他了解到公司有三块可利用的地皮,一块是一下属单位的办公区,大约有一万二千平米,上面有四层办公楼等建筑物,一块是有四千平米的平房宿舍区,还有一块是堆放材料的材料场,也有一万多平米,三块地在不同地方,路经理要在上面作文章了。 他叫人先把那块堆放材料的地皮到有关部门改变用地性质,由生产用地改为了生活用地,又把那块平房宿舍区地皮卖给一家开发宾馆的商家,得款两千万元,再在那块改变性质的地皮上先盖起三栋六层宿舍楼,将平房宿舍区住户搬迁至此。这两块地开发得还算顺利,但也引起了议论,有人说这样好,改善了职工住宿条件,造福群众;也有人有微词:“把祖宗留下的产业全卖了,这些地是过去肖经理带大家辛辛苦苦攒钱买下的,留着干什么不好,真是败家仔。”肖经理是苏经理的前任,确实做了不少很有意义的工作,公司在他执政时期得到很大的发展,至今群众还念念不忘。本来肖经理应该升局长的,怎奈复杂的人际关系迫使他到另外单位当局长了。职工很怀念他,那些地都是他在时用赚的钱想法买下的,给公司留下一笔资产。现在路经理一下要卖两块地,引起一些人的痛心。 议论归议论,痛心也无奈,路经理坚决要走下去。难办的是那块办公区的地一时很难找到买主,路甚至发出话:谁要帮助找到买主,奖励一套三居室住房。就这也没人问津,因为要价很高,不是大的财团恐怕没有力量。 经过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事情有了转机,有一家叫中恒发展公司的不起眼小公司的竟答应了条件。这公司的办公地点只在一家规模很小的西餐馆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名叫陆风的男子自称总经理,听说他在金融界关系很熟,能呼风唤雨的,有人还吹捧他为“金融神童”。这中恒公司满口答应出资9200万元买这块地,半年付清,另外还白送两辆依维克旅行车和两辆奥迪轿车。路经理挺满意这些条件,近亿元的资金在当时真是一笔巨款,而且还坐上了奥迪车2。6,比局长还风光那,那时局长才坐2。2的。协议很快签订,第一笔款、依维克、奥迪也很快到位了,路及各位领导满心欢喜。 王进对路经理的这些措施也是拥护的,感到他的思路比较开阔,把地皮用活对促进公司发展也有好处。但是王进对陆风及他的公司却有自己的看法,那是通过到陆风的办公地点和与陆风吃饭观察到的。一次,王进到中恒公司办公的西餐馆送份材料,这是一座不大的二层西洋式的建筑,在使馆区里。王进一进去,下面一层是西餐厅,不在营业时间,很冷清。二层是几间办公室,进一屋见一对男女正搂抱着,见王进赶紧松开。王把材料交给他们,其他几间屋子也没人,陆风也不在,看来那两人就是值班人员了。王进感到这像皮包公司,能有巨额资金吗?还有一次,路经理请陆风吃饭,王进也作陪,这是王进第一次见到陆风。陆风三十五、六岁,瘦瘦的,细长身材,戴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在餐桌上夸夸其谈:“我文化不高,只是初中毕业,可敢干事儿,你们那9000多万算不了什么,不是先给了你们500万了嘛,从下月起每月给你们3000万,用不了半年就给清了。”路经理就爱听这个,他急需钱用,因为有个大立交桥工程要干,竞争激烈,他想进一步表现一下,对局长说他卖地有了钱,可先垫钱干,那时还不讲投标,都是领导说了算。王进听了陆风的话觉得像吹牛,他从哪里一下子弄那么多钱。看着陆风手舞足蹈、得意洋洋的架势,看着比他大十几岁的路经理洗耳恭听的样子,又听到在座的众人吹捧陆风的话语觉得很刺耳。王进联想近来又观察到路经理特别喜欢那些大吹大擂、外露粗放、特别能喝酒的人,说这样的人有爆发力,有几个还得到重用,而这样的人往往是文化素质低、性情粗野、不懂企业管理的人,他对路的用人之道有了看法。陆风看来属于这种类型的,王进看不起这类人,也与他们不可能融合。看着此情景,王进觉得如今真是有钱就气粗,有钱就叫人羡慕,而知识文化却得不到应有的尊敬了。但王进这些看法想法只能憋在心里,路的尊严不容质疑,再说对陆风及中恒公司看法只是自己观察到的,不好随便说出来,要知道祸从口出啊。 路经理的地皮文章作得挺巧妙,那块改了用地性质的地皮除盖了三栋多层楼外还有可以盖两栋高层楼的地方,他在领导班子会议上高兴地说:“额们用平房区卖地钱盖了多层楼,额们再用卖办公区地的钱盖两座塔楼,将来解决一部分职工住房,再卖一部分房子,这样资金可以周转开了。”路的打算确实不错,听起来也十分诱人,的确,资金对一个企业来说就好比血液,没有血生命会枯竭,没有钱企业就玩完,企业的头头如没有钱什么都玩不转。 要说顺起来还真顺,事情发展的连盖两座塔楼的钱也不用花了。原来有一家中央单位的大公司联系要与公司合建其中一座塔楼,他们出钱,公司出地,完后一家一半,这座塔楼 180套房子,每家90套,路经理觉得不吃亏,不花一分钱落90套房子值。另一座塔楼中恒公司答应出钱与公司合建,将来四六分成,也不用公司出一分钱,路经理觉得也值,这样下来卖办公区地的9000多万元公司可以自由支配了,企业一下涌进上亿元的巨额流动资金,要起多大的作用啊,在这个中等规模的公司来说史无前例,公司的发展真是前景一片光明,而且还可以大大缓解职工的住房困难。路经理利用前人留下的资产,开始为自己这一届创造业绩了。人们为路经理的大手笔感到惊叹,路本人也为自己的得意之作洋洋自得。如果这些都实现了,路可是大功臣那。除此之外,路经理以公司资金雄厚为由抢到了修建大立交桥工程,这也是公司承建的前所未有的工程项目,建成了,公司扬名,路自己自然也扬名。 但事情真的能按照这如意算盘发展下去了吗?路经理对今后的计划真做到深思熟虑了吗?王进期待着下一步发展的结果。 第十二章 房地产开发有了着落,路经理雄心勃勃开始了大立交桥的建设。 这座立交桥位于京城的东面,处于交通咽喉地区,是连接东部地区的要道,在当时也是京城最大的立交工程,说它大,主要是长度长,要打六百多根桥基桩,还附带着地铁车站地下部分的预建和桥两头的几公里道路,就这些也还是一期工程,将来还有二期。 路经理在动员会上展示了这样一幅前景图:“额们修这样座桥来之不易,是额与王前书记从局长那争取过来的。过去别人只认为额们只能建水厂,修不了大桥,这次就修个给他们看看。一期修好了,二期也是额们的。额们就是要改变额们修不了大桥的历史。”说实在的,王进佩服路经理敢创精神,路就是人走出来的,敢于走前人没走过的路,干前人没做过的事,是领导人应具备的品格。但是,事物往往不以人们的意志而转移,就说大立交桥工程就遇到了问题。 正当公司上下摩拳擦掌准备投入修建大立交桥的战斗时,上面的高层领导出现了问题,发现了腐败分子,影响到此工程迟迟开不了工,一拖几个月过去了,黄金的施工季节白白浪费掉,一转眼就到了雨季。修桥筑路就怕下雨,工地破土,雨水弥漫,到处泥泞不堪,人走都困难,机械也不好转动。好不容易上层领导更换了人,工程可以也必须立即开工,而且完工时期不变,必须年内完成。路经理急了,他与王前书记亲临现场,成立了现场指挥部,机关各部门的头也必须到工地,要大打一场修大立交桥的歼灭战。王进也被派到现场,应该是主任刘显或吴习去,但刘说儿子要高考,暂去不了,以后再说,吴就不用说了,王进没见过她主动到工地去过。这点王进很不满意,当头的在关键时刻退缩,做出了什么榜样。 那天王进冒雨来到工地,几公里的工地上,立起了数台打桩机,刚开始打桥基桩,雨水加上打桩时抽出的地下水使地面上满是水,工作艰难地进行着。王进到了办公地点,是几间窄小的木板工棚,几个人共用一间,空间很小,走路都摩肩接踵的。太阳出来一照,工棚板房很薄,一晒就透,里面热得像蒸笼,一会儿就浑身冒汗,这还没到三伏天呢,看来办公条件与现场施工条件同样的艰苦。 王进的工作是时刻听路经理的吩咐,每天召集现场办公会,下达通知,找人,写会议纪要,安排工地值班等等,事情杂乱,比较紧张,而且没有休假日。其实苦点没关系,王进在农村插队比这苦。就是工程急,人们都直上火,性情也变急了,从路经理那儿就老急败火撩的,这里面包含着不好明示的因素。这桥的修建真是机不逢时,恰遇高层人员的更替,路是局长的红人,而局长被人们认为是被更换的那高层人士的嫡系,他所领导的这个局被称为是被更换的高层人士的御林军,过去此称呼被引以自豪,但那个高层人士一倒,此称呼就成了耻辱。新的高层领导上任,局长要表现出大力的支持,也暗示着与倒台的领导决裂。路经理的讲话就体现了这种精神:“额们建的大桥不能被领导更换影响,要拼命加紧干,新领导上任,要给增光,大桥早日完工就是具体行动。”但是工程建设是有合理周期和程序的,违反客观规律就会犯拔苗助长的错误。当大桥建到一半时,按照缩短的工期计算时间靠一个公司的力量是如何也完不成的,局里的技术权威建议将大桥的部分工程项目拿出去由别的单位承担,以减轻路经理公司的压力,公司的总工程师很赞成,谁知路经理一听,眼一瞪:“什么,不行!这瞧不起额们公司,瞧不起额路一首!额们非自己干完不可!” 路经理急上加急,火上加油了,他天天召开动员会,瞪着眼睛发火:“额们的精神还不够振奋,额们还没拿出十二分的气力,额们还要再紧一扣!”“再紧一扣!再紧一扣!”,每天他都要重复这句话,一连紧了好多天,人们听烦了,私下议论:“什么再紧一扣,早就紧脱落啦,纯粹是好大喜功,不按规律办事!”随之路经理又采取了措施,工地上分成两班,每班十二小时昼夜干,为防止夜间工人偷懒,路带头搬到工地住,并要求指挥部的男人们夜里住在工地,他夜间带人查岗两次。指挥部的干部们白天在很差的条件里工作已很疲惫,夜里不能很好休息,还要起来两次去查岗,被折腾得够呛,怨气纷纷。当然现场有些工人也有对付的法子,学着小说中过去给日本人干活的办法,留一人放哨,其余人卧地而睡,看见查岗的人来了,赶紧起来装摸做样地干一气,挺滑稽的。确实是露天工地夜间干活效率很低,光线暗,人容易疲乏,安全质量保证不了,路经理这招真是没办法的办法。除此之外,路还想出单项工程小承包的法子。大桥旁的地铁车站地下部分预建打的护壁桩的桩头要在短时间里锯掉。这些都是直径1米多的钢筋水泥的家伙,要凿、切、锯才好除掉,挺费事的。路叫人在现场插上彩旗,摆上一溜办公桌,找上指挥部的一些人坐在桌旁,开始大打锯桩头的战斗,宣布除掉一个桩头奖50元、100元不等,指挥部人监督,当场兑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参加战斗的民工们跃跃欲试,立时干劲倍增,锤子凿、焊机切、钢锯锯,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真是红火,不一会儿锯下一桩头,人们兴奋地喊: “锯了一头,赏50!”一会儿又下了一头,人们又嚷:“又砍一头,再赏50!”不久又传来“再掉一头,赏大洋100!”的叫声,随后喊叫声此起彼伏,桩头一个个被削掉。路经理这招很顶用,去桩头的速度大大加快,真是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会产生巨大的力量,当然这要建立在有很大的刺激之上的。可是这种不讲科学的大呼隆施工方式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王进每天都要在几公里的工地上转,他看到一副像在农村学大寨时深翻土地时的情景。为了加快进度,打了人海战术,工地用了很多民工,不少人懒洋洋地干活,出工不出力,大有滥竽充数者,这样要浪费多少工力,白白花掉多少金钱。他想起在农村时,上级要求学大寨深翻土地,每人每天一亩地,根本完不了,老乡们发明了应对办法,把镢头改成锄头,不再费力深刨,用锄头刮刮地皮,凑够数量就行了,自己骗着自己。建桥的工力浪费不说,材料的糟蹋更叫人看不下去了,本来应该用黄土填的沟槽为省事用买来的填充料填,成本要贵好几倍,那拉料车来来往往似蚂蚁充满工地,随意卸车,不量、不称,没有复核,全凭厂家说多少是多少,从中渔利者大有人在。整个工程看着轰轰烈烈,实际纰漏多多,路经理指挥的这场战斗很想成为他人生中的得意之作,最后结果可能适得其反。 大桥的施工过程叫王进得到教益外,在这个矛盾交叉又能很快暴露的战场上,有些人物的表现更使王进长了见识。 第十三章 大桥修建的过程中,王前书记也到了现场,思想政治工作要为施工生产保驾护航,何况这个公司前所未有的工程一开工就是急茬的,平常善于隐蔽的各种人物的性格在外部环境的气氛中都纷纷地表现出来,形成了一个个的矛盾。王书记的任务是管人并处理各种矛盾,按他的说法是:“我随身带着个大抹子,哪儿有事哪儿抹。”他对路经理的一些作法和路不顾场合的一些说话也有看法,王进看得出来。王书记所谓的抹,很大部分就是说自己常替路抹平不少因路说话及处理问题不当所造成的矛盾。但王书记从没与路正面交锋过,他知道路在上面有根,也知道路内心也看不起他,但他还要维护路的主张,这也是国人几千年来形成的处世方式。 在大桥修建过程中路经理一次次地发火,动员会上王书记在路讲完后也要讲一气,他与路讲的风格不同,路讲话逻辑性强,层次清晰,有煽动性,但常是主观武断。而王却是爱嘲讽,常用俗语。一次路讲了工程进度需要再拧一扣后,有人在下面发牢骚,说已经拧脱噜了,王书记听到了,开始发表讲话:“修这桥的工程确实苦,问题那么多,这就需要我们齐心协力,可别光着屁股推磨。桥修完后,要论功行赏,谁出力大以后就要重用。”路经理赶紧问:“光着屁股推磨咋讲?”“就是显那,光显后边,只管叫人一眼就见坏的,看不到好的。”王书记这种民间说法的词挺多,倒给王进一种别开生面的感觉。 不过王书记那句谁建桥出力大以后就重用谁倒给人以刺激。有叫李由、李想的两位,分管现场租设备和用设备的,人称二李。他们的性格有相似之处,都是火暴脾气,见火就着,惹人不少,不同之处是那李由虽然粗鲁却爱打扮,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他竟穿西装打领带喷香水,真与工地气氛格格不入,令其他人想不通,想不明。可这两位却对路经理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路经理在大桥修建最紧急的时刻,搬到工地住了,接连多日不回家,可不他要每天带人查夜,白天还要工地巡视,他深刻地知道这桥系着他的政治前途。二李紧跟路经理,夜里也与路在工地住。真别说,还真顶了事,一天夜里,路经理睡着睡着竟从床上滚下来,半个脸摔青都没醒过来。幸亏有李由陪睡,赶紧把他弄到床上。看来路经理的压力太大,脑力与体力都疲劳过度了。第二天,李由逢人就讲他救了路经理一命,说得神乎其神的。王进问:“路经理从床上掉下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李由道:“我不把他抬到床上,他还不着凉得病危险大了,说救了他命不过分。”王进感到可笑,但也赞叹李由忠诚程度,也暗愧自己如何做不到对路如此忠心耿耿。不知咋的,王进就怕人们说自己拍马屁、阿谀奉承等,还是小知识分子心理在作怪。按说办公室人员应该比二李更接近领导,二李做的事,办公室人员要首先去做,可王进对路经理怎么也做不到,老觉得与路隔着一层。这里有性情不合,也有对事情看法各异的缘故吧,所以万千世界不可能有完全统一的东西。不过王进对二李的行为并不反感,感觉他们确实出以真心,况且他们白天都兢兢业业在干本职工作。可王进对另外一人就很看不起了,那是一天深夜,路经理又带人查夜,王进把人召集齐,路拿一手电在前面走,人们距他十几米跟着。人们不想与路并排,表现出心里对他的看法。走着走着,突然从黑暗处蹦出一人,一看是团委的黄升。这黄升长得像演员王刚,王刚演和绅,而和绅对皇帝是极力溜须拍马之能事,这点黄升有异曲同工之巧合,路经理爱喝酒,黄升能喝酒,两人能喝到一块。黄升对有用的领导是八面玲珑使巧劲,表面活计做绝了。听路经理司机讲过这样一件事:一次黄升搭路经理的车去开会,半路上路接老婆来电说老家山西来人,让回家捎点菜回去。路很着急,怨老家来人突然,不事先打招呼。黄生脑筋一转,让司机赶紧把车停一饭馆前,下去买了十几个菜,全部打包并开了发票,打包的菜交路经理回去招待老家来人,发票回去交财务报销说是招待关系户。路经理对此甚为满意,因为在那时还不讲究来人到外面吃喝,黄生此举解了燃眉之急,这就是路经理常要求下属的所谓灵活。可黄生不是对任何人都这样,尤其在领导面前时刻表现自己积极有能力,说白了有投机钻营之嫌。修大桥的日子里,他白天看领导们外出不在工地的时候,赶紧找个没人地方睡大觉,晚上领导查夜就跳出来让领导看见自己是多么积极。这不,他这时从黑暗中跳出,满嘴酒气,点头哈腰到路经理跟前,掏出了香烟盒说:“正好还有两根,咱们一人一根。”然后又给路点上与路并排走,后面人看见这一段嘻嘻地讥笑一阵。只听见黄升对路经理大声说:“我刚才到了前面工地发现了好多问题都叫他们解决了,您就放心吧。”路只是听着没吭声,他知道黄是在前面喝酒去了,满嘴酒气就是说明,黄撒谎也失误,喝的有点高了。不过路经理发现后面人们没紧跟他,只有黄一人紧跟,觉得不自在,赶紧喊快跟上。黄生也跟着赶紧大嚷:“快,快,后面人快跟上!”路经理觉得黄像与他一唱一喝,身边只有一个大家看不起的兵跟着自己,不由更皱了眉头。王进与后面人走在一起,听大伙对黄又一阵评说,对黄更是嗤之以鼻。修桥中各种人的表演给王进人生又上了一课,在关键紧急时刻才能叫人们暴露其本性,发挥得淋漓至尽啊。 年底,深冬时节,寒风吹遍了京城,大桥终于按时完成了,虽然质量将就合格,但终究没耽误时间。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司,王进半年没休节假日,加班三十多天,无人过问,没任何报酬。也难怪,修这桥亏损四千万元,加班费从何而来?亏损归亏损,上面并没搭钱,中恒公司买地总共九千多万元,按合同应该已全部到位,可半年只付给四千多万,正好全填了修桥亏损的窟窿,还有五千多万元,中恒迟迟不给,路经理急着修桥也没时间去要,里面隐隐约约隐藏着什么问题。不过在那还不太讲效益的年代,没人追究路亏损的责任,只知道把大桥建成了,路有了一道辉煌的光环。 王前书记说的论功行赏,凭功重用的许诺也没兑现,哪有那么多官职安排,李由虽然按自己说救了路经理的命也没得到重用,依然还是普通科员。倒是黄生被安排到下面当了工会主席,也没升多少。 但是路经理有自己的打算,修桥有了工程业绩是不够的,当时大形势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这方面路经理运帱维幄,开始了新业绩的开创。 第十四章至尾声 十四 路经理要创造的新业绩就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企业改革。 路经理的改革要触动过去管理体制的根基,他在职代会上宣布了八项改革举措,简称八大举措。主要是:1、推行真正的而不是形式上的承包;2、进行稳妥的而不是盲目的人员分流;3、坚持认真地而不是敷衍的干部聘任制;4、实行严格的而不是随意的进人制度;5、组建分类的而不是混合的生产队组;6、建立产权清晰而不是模糊的多经体制;7、完善有利资金管理使用而不是影响资金使用的内部银行;8、试行有利职工就医而不是限制职工就医的医疗制度。从字面上看这八大举措中的前六项好象是过去就存在只是没真正执行彻底,后两项像是新实行的,王进觉得从这些措施讲本身没错,严格说这不叫什么改革,只是进一步加强管理罢了。改革是什么,是从体制上根本地转变,路经理的这些改革只不过在原有的外壳中进行一些内部的调整。除此之外,王进觉得路经理对下属单位的重新划分倒有些改革意味。这就是将原来人数较多的下属单位划分成更多的小单位,按路的说法是划小核算单位,以利于竞争。这颇有点像农村的包产到户,把吃大锅饭改成分灶吃饭。 路经理的改革措施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说实在的,虽然这些现在看来已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对上级领导震动还是挺大的。这时路经理还有两件改革的附产物也产生了令人咋舌的影响。一件是对当时国家新发布的每周四十小时工作日的变异实行。这四十小时工作日按正常人理解是周一至周五,每天工作八小时,周六、日双休两天,大家俗称双休日。而路经理不这样实行,他借口说现场人是综合工时,周六、日都不休,公司机关也不能休两天,他标新立异,把机关四十小时工作日改为每天上午八点半上班,下午四点半下班,中午一小时午饭时间,每天工作七小时,这样五七三十五小时,周六必须上班,从上午八点半到下午两点半,刨去中午一小时午饭时间,再上班五小时,加起来工作也是四十小时。这规定从开始就遭到大部份人的不满,而路经理却像没听见一样我行我素,他讲话我决定的事谁也别想反对。他对四十小时工作日的变异可能在全中国来说也鲜为人知,王进对此更看出了路经理的个色特性,暗自庆幸与他保持距离的必要。另一件对王进触动更大。那是吴总带人到广东开辟新市场遇到了一些麻烦,路经理前去解决,回来后在领导班子会上进行分析说:“吴老总的问题就是不会搞关系,比如说一次与那里几个官员吃饭,那几个人想找几个陪酒女郎陪陪,老吴就是不吭气,怕传到北京不好,其实这就是思想不解放嘛。”众人一听面面相嘘,当时在北方三陪小姐还是极其隐蔽的事,吴总当然有顾虑,而路经理思维已经走在了前头。王进一听有点震动,啊,堂堂的国有企业经理竟提倡用女色拉关系,不可思议啊!这是思想解放吗?金钱、美女向来是腐蚀干部的两味毒药,当时在北方主要用金钱,而且不用现钱,要变换成物,至于美女极少用,大概当时北方还需要先提高生活质量,而南方已过度到不但生活质量高了,生理上也需要满足的阶段了。看来路南巡了一次,有了新思想了。 令王进想不到的是办公室的领导又调整了,刘显主任与吴习副主任都被调离办公室领导岗位,刘是因为过去当过党委副书记并常挂在嘴边,引起领导们不快,而且还与路经理为一些小事绊过嘴,路经理和王书记对她都不感貌,办公室主任应该是党政领导的心腹,刘自然不够格,她又重回人事科当科长了,为此她耿耿于怀到退休。吴习因其能力问题被长期抽调到市建筑协会帮忙,没了实职,但待遇不变。办公室主任由黄升担任,王进被提升为副主任。王进虽然升官了,但并不太高兴,有两点:一是过去看不起的黄生与自己搭帮,成了自己的直接上司,感到别扭。二是自己将要与路更多地接触,他的性格与思维与自己不合拍,感到无所适从。他主动找路经理说:“我经验太少,免不了给您找麻烦,请平时多指点。”路听后热情说:“没关系,你在有的领导那里印象很不错,以后再灵活一些就好了,和小黄好好配合工作。”王进琢磨着路的意思,在有的领导那儿印象好,可能是王前书记,是王书记极力提拔自己,路心里可能不完全满意,与小黄配合好,因小黄可谓路的心腹啊。果然王进分析的不错,当他又去找王书记谈时,王说:“不管有人说你如何如何,我说你辛辛苦苦都过四张了,也该提了。”这里说的四张指四十岁的意思。这时候王进又听到组织部门人说在开人事安排的党委会上,王书记掌管的组织部提出了三个办公室主任的人选,路经理不表态,不表态就是不同意,最后路自己另外提出了黄升,王书记提出让王进当副主任,路没表示异议。王进觉得自己及黄生的提拔都是两位领导妥协的产物。国有企业干部的任免充满了未知数,人才的境遇存在瞬间的机遇。王进在领导之间的处事哲学起了积极作用,他主动接触王书记,又与路经理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而王进本身的写作水平突出帮了大忙,使人们觉得王进是凭本事上来的,而黄升是凭与路的关系提升的。 几天后黄升来到办公室报到,王进笑脸相迎,中国的俗语面和心不和在这里可准确使用。黄心里非常明白与王进不是一路人,不过他还是对王说:“苍蝇叮不了无缝的蛋,咱们要抱团,别人就奈何不得。”王进明白这是在告戒自己。不过王进也不想与黄升怎样,黄身后有路经理撑着,自己何必惹事。黄到办公室后仍然惯用他在领导前后不一致的作法,白天领导不在就到司机班与司机们打麻将赌博,并随身携带着五千赌金,当时可算大数目了。但对路交办的事情会耍小聪明完成。一次路经理要送礼,一个电话把黄升召来说:“小黄啊,建委姚处给咱帮忙不小,要送点礼,你办吧。还是要少花钱办好事呀。”“您放心,保证干好。”小黄答道。黄逛起了商场,送什麽好呢?黄冥思苦想,拿不定主意。前面到了新蕾商厦,进去看看再说。商厦里琳琅满目,各种礼品钟表、手表、钱包、腰带摆满柜台。黄逐一审视都不满意,往上看墙上挂着一大挂毯,上面以高级丝线绣有江南山水,熠熠生辉,令人爱不释手,标价1888元。黄升想这件礼品还将就,如今都讲高雅,居室里挂上这个能增色不少。于是他问旁边站着的女售货员:“小姐,这挂毯就这价了吗?”“你真想要,可以再商量。”小姐答道。“1188怎麽样?”黄说。“你可真会砍,一下下700。” “现在的价码水分大着呢,那挂毯1888,不就是‘要发发发’嘛,傻子才信呢。”“你这小伙子还挺有见识的呢,这样吧1288怎麽样?”“好吧。”小姐顿时眉开眼笑,开票收款,就要打包礼品。“等等”黄升说。“怎麽,还有事?”小姐问。“你把毯子的标价改成3588。”“嘿,是不是去送礼呀?你还挺会蒙事的。”“现在办事谁还那麽实心眼儿,太老实吃不开喽。”俩人说着,小姐已把新标价签儿贴在毯子上,“新蕾,3588”赫然在目,同时把旧的撕掉。黄升把挂毯拿给路经理看,并说了改价格标签的事,路虽觉得黄做得有点过分,但挺欣赏他的机灵劲儿,如今不蒙人哪能成事?。 不过此事却弄巧成拙,几天后,挂毯送到姚处长家里,此君掂着毯子发了愁,居室刚装修完,墙上挂满了别人送来的装饰品,此毯已无地儿可挂,送人不忍,置之可惜,有点吃鸡肋的感觉。猛然瞥见毯上标签的3588,想起居家附近一小店新增业务“收购礼品”,并在店门悬挂“高价收购礼品”之广告牌,吾何必不去那儿将此毯卖掉换俩钱儿花花,3588,能卖3000块就足矣。携毯至小店,店老板拿过审视后说:“500块。”“什麽,500块,这可是3500多块买的,上面有标价。”“嘿,您这老哥说话可老外了,那标签纯粹是蒙事儿的,这样的毯子我收了好几块了,价格都在1000块上下,不信您看我这儿还有两块。”说着老板从货架上拿下两块毯子,打开一看,生产的厂家、出售的商场都与姚处长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标价,都是一千挂零。老板接着说:“这毯子价儿我还真调查过,就是一千来块,我有个亲戚就在新蕾工作。我500收,800卖,总不能按商场的价儿卖,那样谁买我的呀,我从中就赚个差价,这毯子不好卖,压资金、风险大,差价要大些,实话都对您老哥说了,您看着办吧。” 据说姚处长听了此番话,心里翻腾得说不出话来,懊丧、羞愧、被愚弄的感觉集一起,两腮通红、满脸冒汗,竟不知如何是好,当时黄升改价格标签时可没想到姚处长还要把礼品卖掉这一招吧。 王进知道了黄升办礼品的过程,感到新奇,但也觉得黄的机灵有过人之处,他想起多少年前曾听说的大庆人“三老四严”的作风,而现在已完全颠倒了,坑蒙拐骗成了家常便饭了。 不久传来了消息,路经理要荣升了,他的工程业绩,他的改革成绩,成就了他继续攀升,他升到那里去,谁接他的班,人们在引颈翘首地等待着。 十五 路经理连升两级,直接坐到了公司上级局的局长的位置,原来的局长退休了。 路经理来公司三年多,他的所作所为众人评论不一,是个有争议的人物。有人说他敢于负责,勇于改革,思路清晰,有事业心。有人说他主观武断,管理粗放,胡乱拍板,好大喜功。王进在他身边工作几年,对路的评价还真不太好说。说他好吧,他存在不少毛病,他的改革嚷得轰轰烈烈,可实际效果不大。那八项举措是雨过地皮湿,承包成了形式,由于核算不细,最后不了了之;人员分流到多经企业,多经成了一些人的小金库,领导们花钱方便了,产权更不清晰了;干部聘任其实还是任命,只不过字眼从任命改为聘任,其他程序照旧;倒是把原来的农民合同工改为包工队,取消了他们原来与正式工一样的劳保待遇,不过目前来看以后进城务工人员也要享受如工伤、养老、住房基金等待遇,路当时改革用工形式不能说错,但历史发展了,民工享有了更多的权利;至于医疗制度改革与后来与国家的医改路子差不多,现在看来整个不成功;路的改革只有一条坚持下来就是内部银行制度,这是为了公司统一使用资金,谈不上是改革,只是一项管理措施罢了,而且是从外单位学来的。路经理走了,却给公司留下了近一亿五的债务,路来时说前任老苏给他留下两千万的外债,他经营三年比老苏扩大了好几倍,虽然也有债权,但根本不确定,而且大大低于债务。王进对这些事非常清楚,况且对路在用人上也有看法。路来公司三年,工作表面上轰轰烈烈,但内存粗糙,缺少细致。说路经理不好吧,他毕竟挺辛苦的,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碰撞,有时他左右不了,加上他的主观武断,使他的决策失误不少,他与中恒公司的卖地协议就潜伏着巨大的危机,王进一直在担心着。现在路经理青云直上,王进感到不太叫人信服,觉得现行的选官制度存在着弊病,一个人表面上的与背面上的如何能被全面了解,如何被全过程监督,是组织路线上的要解决的大问题啊。 路经理荣升了局长,王前书记兼任经理,挎了两把盒子枪,这对于王进来说也算不错,毕竟在关系上讲,他与王前比与路一首似乎更随和一点。但王进根据多年做人的体会,对领导主要是工作关系,私人感情不能在其之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进已送走了两任经理,经历了两朝,基本安然无恙,到王书记这是第三朝了。黄升过去对路经理俯首帖耳做得过分,王书记心里有数,黄心里也有数,路调走后,黄就主动要求去水厂工程工地,自封那里的工程副指挥,办公室工作就全由王进负责,这样黄就可以不在王书记身边工作了,王书记也默许了,这样王进直接与王前接触了。又过不久,黄又觉得王前对他比路在时差很多,又到局里找路一首局长,找关系把他调到外单位,灰溜溜地离开了。王进很有感触:黄升还是嫩那,怎么不知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死跟一人有啥好处,凭真本事吃饭才是正经。 王书记的性格与路经理有很大不同,他表面对人挺和气,叫人觉得好接触,但其有一特点,就是在一些问题上要求下属猜他的意见,而他不直说出来,也就是特别得罪人的事要下属先出头。王进知道他这一特点,但要看什么问题,有时王进宁愿装傻,也不想把领导该负责的事揽到自己这里,以致于王前老说王进太老实,王进呢,愿意叫领导有这印象,也不想叫人说自己是领导的什么什么,但是该为领导分忧解难的时候也在所不计。一天,王进办公室来了位不速之客,拿出市中级法院的介绍信,说自己是法院执行庭的法官,来执行公司与中恒合建的那座塔楼事宜,要求公司交出建楼时国家有关部门所办的审批文件。王进说:“那楼的产权不是中恒的,他们还欠我们五千多万呢。”那位法官气势汹汹说:“你们有文件说产权已给中恒了。中恒从某银行贷款8000多万,现在还不了,银行把这楼做了财产保全了。”“什么,我们有文件把楼给了中恒,不可能,文件都是经我们办公室发出的,我不记得有这文件。”“不信你看。”说着,法官把一文件复印件拿出来,王进一看,是一年多前的173号文件,上面说公司与中恒合建的楼产权归中恒所有,文件审批人是现在负责行政工作的经理助理原来担任过办公室主任的常有,还盖着公司的大印。此楼价值上亿,这么轻而易举给了中恒,而且中恒还欠公司五千多万,公司要遭受重大损失!谁负得了这责任!王进不记得自己看过此文,心里很紧张,赶紧打电话把常有叫来,常看了文件脸色煞白,说没审批过此件。把办公室管文件的付女士叫来,付看后也是脸色变了,那文件盖的大印确是公司的,而印章是付保管的,付有大责任,她看了一会儿说不记得发过此文,而且说此文件的字体不是公司常用的字体,文件像伪造的,公司文件管理很严格,可以把以前存档的文件调出来找出真的173号文就明白了。打电话给档案室,恰好管档案人不在。那法官急败火燎的,说急着回去交差。常有与王进赶紧去请示王前,王前说无论如何不能给法官任何资料,可法官不管这套,说不给就把法人代表带走,也就是把王前带走。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法律是神圣的,王进这个气呀,当初怎么能与中恒这个公司混在了一起,都是路经理办的好事!他高升走了,留下的后遗症终于显形了。法官终究拿走了各种资料,临走说我也是按令办事,有问题你们可申述。王进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被此事困扰着。从档案室查到了相同号的文件是关于做好防寒过冬工作的要求,可以肯定法官的那份文件是伪造的,那上面的印章是怎么回事呢,猛一看确实与公司的印章没什么差别,细细一瞧,发现了一些破绽,现在电脑刻章虽然很像,但世界上绝对没有完全相象的东西,看来中恒私刻了公司的公章,伪造了文件,以合建楼做担保,从某银行贷款8000多万,而某银行没有与公司核对就随便贷给了中恒,这里不排除中恒以特别手段拉拢了银行管贷款的人,如今银行发现中恒是个诈骗公司,赶紧把此楼做保全,起诉中恒,可王进所在的公司却要受到重大损失。王进紧张工作,收集资料,详细写出申述材料,明确指出:文件系伪造,印章属私刻,中恒为诈骗,并列举了各种事例,列出真文件及假文件的假印章与公司真印章的区别等事实。沉重的心情与紧张的工作使他几乎虚脱,完后携带写成的材料到市中院,找到那执行庭法官,法官看后冷冷地说:“你们说你们的文件是真的,人家还说人家的文件也是真的,我不好说,你们查查你们的文件管理和印章管理是不是有问题吧。”这话叫人听后十分气愤,但也无可奈何,只有把印章经有关部门鉴定才能辨真伪,找一知名律师事务所让其帮忙鉴定,却说需要九十万元鉴定费,真是狮子开口不嫌大,趁人之危好敲诈!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十六 王进知道这个律师事务所是仗着所里有个律师曾给一个当过国家领导一级的犯罪大官做过辩护律师的名气而提高了知名度,又与公安部门有联系,所以漫天要价,九十万的鉴定费简直是天价!王进一气,不找他们了,但是鉴定必须快做,不然那个银行有可能要加紧诉讼程序,一旦法院判了,麻烦就更大了。他左思右想考虑办法,谁与公安部门有联系呢,这年头关系重要着呢。忽然他想到了公司的保卫科,他们经常与派出所人接触或许有办法。找到保卫科长说明情况,这位科长不敢怠慢,赶紧找公安部门的关系,没花一分钱,一周后公安部门鉴定中心的鉴定就下来了,果然印章是中恒公司私刻的,王进的心才正式踏实下来。问起保卫科长鉴定过程,才得知公安部门鉴定时需要真假印章的印模原件,不能用复印件,王进所在的公司好说,能顺利提供,可要银行那头提供假文件的原件,他们如果知道去鉴定,决不干的。幸亏得到公安部门熟人的配合,以公安局的名义到银行调出原件才使鉴定顺利完成。说到这儿,保卫科长引以自豪:“还是平时我们与公安局的关系处得好,关键时候用上了吧。”王进感到如今关系也是生产力呀。 鉴定书送到法院,及时抑制了此案诉讼往下的进行,银行那边知道了后悔晚矣。从此这个官司进入胶着状态,一直打了八年之久,整整一个抗日战争的时间。因为那银行的后台也硬,不甘心他们贷出的8000多万连利息上亿的资金付之东流,借口说即使文件是假的,但中恒公司找他们贷款是事实,而且中恒确实往合建楼里投了资,至于中恒公司欠王进所在公司几千万那是另外的案子,与此案无关。此后这案子就拖下来了。随着假印章的鉴定,又有许多报案,中恒公司原来是个诈骗公司,所谓的“金融神童”陆风原来是个大诈骗犯,大约诈骗了几个亿,建国以来罕见,并已潜逃。公安部门随即全国通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南方一个小城市陆风落网,最后被判死缓。他交代一共私刻了数十枚外单位的公章,王进所在公司的印章是在中关村一家刻字社花大钱私刻的,他说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教训那,路一首经理竟跟这样的罪犯,这样的公司火热交道了好几年!他亏大本修建立交桥和与中恒的这事儿几乎葬送了公司的前程。 法院官司的事一缓解,王前书记兼经理开始了机关中层干部聘任的工作,这是路经理在时没进行好的工作。所谓的中层干部就是各科室的负责人,先由个人提出想当哪个科室的官儿,并填表报组织部,然后经过评议考察最后领导批准决定。这种聘任制度比以前任命制进步表现在比较公开化,但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领导手里。王进是办公室副主任,正主任黄升已调走。这时候已有两个人盯着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了,一个是过去干过主任的现任人事科长刘显,一个是档案室的主任林临。王进想这个在领导身边工作,经常需要小心翼翼的不好干的职务居然还有人来竞争,王进自己也没有想扶正的想法,觉得自己当副的时间不长,来公司时间比不上人家,资历不够。不过他觉得刘显、林临也不可能当上,他们都不合王前的意。果然王前把王进叫到办公室说:“我想办公室正主任先叫组织部长张强当,他正在下面盯着工程,不可能回来,办公室还是你负责。张强回来后要出国接替李副经理,老李到了退休年龄了,回来就退了,到时你再当正的,这样人事好安排。”“我没问题,正的副的我都无所谓,您看着办吧。”王进说。王进知道李副经理在57岁时提拔的,接替赵副经理的水厂工程后一年多后也负责国外另一工程了,现在已超过60岁法定退休年龄了。这样不想当办公室主任的张强当上了,想当的却没当成,刘、林二位颇有微词。 王进一如既往地积极工作,协助王前处理很多琐碎的事。王前两把盒子挎着忙坏了,既操心工程的事,又操心钱的事,工程必须按进度进行,员工开支、日常支出要大量资金,可很多时候资金缺口很大,急得他经常寝食不安,心急火燎的,再加上一度浑身起了大疙瘩其痒无比,脾气变得很暴躁,有时还拿王进出气。王进平时心情很紧张,王前有时不分青红皂白的批评使他感到很冤枉,但王进毕竟磨练了出来,他忍着不发作,有一次竟内气得咬牙嘴里莫名其妙起了个大血泡。这就是当办公室主任的内功,要学会替领导受气,要有深深的涵养,怪不得有人说伴君如伴虎呢。 不过王前还是做过多年的领导人物,他知道对下属不但要用,还要关心爱护。他心里很明白王进工作辛苦,也清楚自己无端地发火伤害过王进。当领导决不会对下属做自我批评的,不过还是想法子找补回来。这不春节快到了,他把王进叫到办公室说:“春节我打算带煤气公司的田科长去兰卡,你跟我一块去。”“什么,我和您去?”王进心里暗暗惊讶,兰卡就是斯里兰卡,被称为印度洋的明珠,公司在那儿有一水厂工程项目,一般都是公司领导班子人去,中层干部还没机会去,这次王前叫自己跟他去,确实稀罕了。“是,这次就我们三人去,煤气公司是业主,为了与业主的关系叫他们去一人,我们是代表公司去慰问的,你先准备一下吧。”王进抑制心中的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啊。 新加坡、斯里兰卡、马尔代夫、香港,王前带王进和煤气公司田科转了十来天。旖旎的热带风光带走了王进的烦恼,在马尔代夫的太阳岛上,洁白的海滩、翱翔的海鸟、清澈的海水、轻柔的海风令王进陶醉了。泳后海滩小憩,以白沙覆身,凭浪花沐浴,望赤道湛蓝的天空,迎印度洋徐来的柔风,王进思绪万千:人的一生短暂,自己已四十多了,先后从事过五种职业,有的根本不相连,这在计划经济时代并不多见,有人可在一个单位干一辈子呢。但不管自己从事何种工作虽然遇到过挫折,但最后都有不错的结果,想想还是自己拼命学习,不甘落后,掌握了真本事的结果。所以人需要有理想有目标,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这时,王前书记凑过来,他这时候心情也好,对王进若有所思地说:“这次叫你跟我来,有人不理解,觉得我偏向你,那么多的中层干部都没机会来啊。”王进考虑该怎么说好,他不想表现一种献媚的样子,他表情平静地道:“是呀,这次是个好机会,出趟国挺长见识的。回去就过完春节该上班了,下步工作怎么干那?”王进心里虽感谢王前给他的这次机会,但他从不在领导面前议论其他干部,也不问谁对他出国有微词,他觉得回报领导的关心就是干好本职工作。王前见他不愿谈别人,也不深说,他暗地赞赏王进这种正派的作风,接着说:“春节后要开职代会,你一定把报告写好。”“这一定,您放心。”王前望着远方叹了口气说:“路一首又出新花样了,他让大规模减员,我现在忙成这样,那有精力干那个。”王进知道这是路局长新的想法,老企业在计划经济时期招工很多,那时是本着低工资多就业的原则,可现在机械化程度提高了,社会发展了,老国有企业冗员严重,市场竞争很激烈,人多得已不堪负重了。但处理这问题很棘手,为共和国建设做过贡献的老工人不能轻易丢掉饭碗,他们在技能体力上已不可能再转岗了,但企业冗员也是事实,难办那。 王进预感到一场大的变化要来了。 十七 春节过后召开了职代会,王前经理兼书记作了经理工作报告,这是王进写的,洋洋万言,主要包括开拓市场、加强管理、干好工程和做好思想政治工作等,至于减员问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