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 题记 历史戏弄了一批人,可人们并沒有似乎也不准备清算历史。 历史造就了一批人,可人们心里明白但嘴里却并不肯承认。 哈哈及其伙伴们的过去,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也不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哈哈们上大学,不是一场误会,但却是一场磨难。哈哈们在嘲讽和讥笑声中走向社会舞台,也在赞许和鄙夷的目光里寻求归宿。 他们苦挣着、奋斗着,从昨天走向今天,而且充满信心地奔向明天---他们肩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呵,历史作证! 1 这里是湖北省省会江城。 长江、汉水自万古流来,依旧把市区分割为武昌、汉口、汉阳三部分,形成“三足鼎立”的独特城市格局。 这个城市的独特,不单在其地貌,其历史沿革亦花样翻新,魅力是多方位的。 早在三国时期,孙权即在鄂城建都,名武昌。不久东吳又在蛇山筑城,称夏口。 公元280年,晋朝将江夏郡改为武昌郡,便算是武昌城的最初称谓了。尔后改朝换代,武昌又改名江夏。清康熙时期,这里成了武昌府。辛亥革命后,改江夏县为武昌县,武昌方成为正式名称。 汉口呢,在南北朝时期,它仅作为地名在史籍上出现。 作为城市之一部分,汉口的年龄只有500多岁,它始于明代成化年间的汉水改道。汉水改道后的低洼荒洲地带,至清嘉庆年间发展成为与河南朱仙、江西景德、广东佛山并称四大名镇之盛誉的“汉口”。 公元606年(隋大业二年),汉津县改为汉阳县,汉阳名称自此而始。唐代将县治移至市区后,汉阳才迅速发展形成城市规模。 至于“武汉”,其称谓时间不长。1927年初,武汉国民政府将武昌与汉口(辖汉阳县)两镇合并作为首都,并定名为“武汉”。 武汉这座城市,命运多舛。 自屈原叩天问地,到魏、蜀、吴三方鏖战;从林则徐开中国禁烟之先河,到湖广总督张之洞推行 “新政”;从武昌起义“第一枪”,到北伐革命战争;从俄、法、日相继在此建立租界沦为“国中国”,到震惊世界的“二七大罢工”……江城武汉,从来都是名噪四海。 这座城市地处中国内陆市场腹地,是内陆最大的流通中心,自古便有“货到汉口活”的美誉。 商业繁荣,同时也带来了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不仅有颇具地方特色的鄂菜馆,川、鲁、粤、浙各菜系餐厅亦遍布三镇,异彩纷呈。 这座城市和它的居民,有着自已的烦恼。 江城武汉是长江沿岸有名的“火炉”,夏天闷热难耐,摄氏40度左右高温烘烤的天气持续时间很长。尤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白天似还有风,可一到傍晚风就停了,即使将电扇开到最高档,但忽忽吹着的是热气,板凳坐着烫屁股。 沒奈何,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大街小巷里里,家家户户被迫在屋顶撒水“降温”。邻街的居民则干脆在街边“抢滩”搭铺架竹床,男人光着膀子,女人身着汗衫短裤,一个个手摇巴蕉扇,或坐或躺,形成夏夜一景。 这座城市和它的居民,当然也有自已的骄傲。 巍峨耸立于武昌蛇山的黄鹤楼,享有“天下绝景”的盛誉,与湖南岳阳楼、江西滕王阁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 黄鹤楼始建于三国时期吴黄武二年(公元223年),传说是为了军事目的而建,孙权为实现“以武治国而昌”,筑城为守,建楼以瞭望。 到了唐朝,黄鹤楼的军事性质逐渐演变为著名的名胜景点,文人墨客到此游览,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诗人崔颢一首千古绝唱,使黄鹤楼名声大噪。 传说至唐永泰元年(公元765年)黄鹤楼已具规模,使不少江夏名士“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然而兵火频繁,黄鹤楼屡建屡废。最后一座“清楼”建于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毁于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此后近百年未曾重修。 座落在汉阳区翠微路西侧的归元寺,乃佛教胜地,也是武汉人的荣耀。 据说清顺治十五年(1658年),由浙江僧人白光、主峰来此创建。取名“归元”,出自佛经《楞严经》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归元即归真,就是超出生灭之界,还归于真寂本源的意思。在佛教中,归元寺属于曹洞宗(该宗系禅宗五家七宗之一),故又称归元禅寺。它与宝通寺、溪莲寺、正觉寺合称为武汉四大丛林。 归元寺创建以来,迭经战乱,屡败屡兴。现存建筑,系清同治三年(1864年)、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及民国初年陆续所建。新中国以来,政府贯彻执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保护文物古迹,不断对归元寺进行维护修聋,使大雄宝殿、藏经阁、五百罗汉堂、大士阁、钟鼓楼、翠微亭等建筑面貌为之一新。 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万里长江第一桥,更是当代江城人的骄傲。她宛若彩虹飞架,将龟蛇锁江的天堑变为通途,使这座城市享有的“九省通衢”美誉更加令人羡慕。 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中国诸多城市鲜有所见。 不谈科研院所门类之全,单说在上世纪50年代后拥有大专院校的数量之多,教学实力之雄厚,就令人十分羡慕:武汉大学、华中理工学院、华中师范学院、华中农业学院、武汉水电学院、武汉测绘学院、武汉体育学院等数十所高校,集中分布于环境优美的武昌城区,形成厚重的文化风景…… 在这座城市求学深造或创业,当是不错的选择。 2 武昌城区,新中国成立后即是中共湖北省委和省政府所在地。 濒邻东湖的省政府大院内,除却办公场所,生活区建有一幢幢造型别致的小洋楼,它与主人被高墙阻隔着,鲜为人知。 时值初春,庭前院后有呢喃的燕子,院内粗壮的一行行柳树,已开始抽条返绿了。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七年二月十日,虽是阴天,但对于故事的主人公来说,绝对算是个好日子。 午饭前,5号楼内传出了一串串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哈哈声。 循着声音,我们可看见二楼的某个窗口,伫立着一位身着时髦“绿军装”、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他姓哈,单名也是哈,叫哈哈。 母亲刘念喜盈盈递给他一个牛皮信封说,臭小子,再别淘了,该收收心了,啊?! 儿子从信封内抽出一张纸,一看是盖有公章的入学通知书,顿时抱住妈使劲摇了两下,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谢谢妈!嘿嘿哈哈…… 这就意味着,他从此就可摆脱工厂,去大学读书了,焉能不乐? 哈哈出生在父亲哈文博春风得意的年代,当副省长的爹,刻意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哈哈现年二十四岁,是位性情开朗的“红后代”。 托父亲的福,他没有象其他年轻人一样,去农村插队落户。 托母亲的福,他轻而易举地倒了五次工种,换了三个工作单位。 如今,他又在父母的双重关怀下,觅到了一张新的、可使自己出人头地的牌子……“工农兵学员”。 哈哈这样的“干部子弟”,算得上是时代的幸运儿。 想呵,能够诞生在高深的围墙世界之内,且无忧无虑地度过自己的幼年、少年时代的,诺大中国能有多少?在那个年月,由工人一下子成了大学生,谁不羡慕? 谢过母亲,哈哈独自将自己关进了小房。 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哈哈决定请客。 对,一定要请客!通知要好的哥儿们,闹它个三天三夜。要让所有的朋友分享自己的快乐,然后开始崭新的生活。 当然啦,自己成了大学生,最先知道的人应该是楊淑芬。 淑芬是市电子仪表厂的工人,其父母亦是该厂工人。哈哈到这个厂工作虽还不到半年,但却寻觅到一位美貌女友。 遗憾的是,父母对他与淑芬的交往却持反对态度。 缘由很简单:门不当,户不对。 在哈哈的记忆里,已是省一医院副院长兼党委副书记的母亲,对儿子谈女朋友这档子事关怀倍至,从来都很挑剔。 淑芬是哈哈所认识的第8个女孩,也是最漂亮的。 长相当然是选媳妇的前提了。 可光漂亮不行,淑芬在院长母亲眼里却不合格。母亲常唠叨,唉呀伢吔,技校生、学历太低,整天与仪表打交道能有什么出息呀?更况且这丫头家境贫寒,兄弟姊妹一大堆,那往后……岂不就是个“无底洞”? 哈哈坚持把她带回家中两次。 第一次妈只点了个头。 第二次呢,妈就说了一句话:来了? 第三次呢,哈哈再邀,淑芬怎么也不肯再去了。 哈哈明白,是母亲的势利,让淑芬感到自尊心受了侮辱。 他为此多次向姑娘道歉并作解释,说父母的态度不必太在意,你将来是跟我哈哈结婚,又不是跟他们过日子…… 可眼下……到底告不告诉淑芬呢? 捏着入学通知书,哈哈突觉不安。他刚才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全没了。 哈哈明白,在与淑芬感情问题上难点在母亲,敏感点也将会是这纸入学通知书。通知了淑芬,她会不会认为这是对她的“最后通牒”呢? 唉…… 哈哈模出一只烟点着猛吸了几口,蔫了。 他不知道自已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前景…… 3 接到厂党委书记蔡廷揩的电话,机修车间主任林志强心里就犯嘀咕。 找林小琴马上去他办公室,这老小子此刻安的是什么心呢?口气不紧不慢,声音也不大,不像是有什么急事啊……可老头子点名要她马上去,电话直接打到车间,不叫不行。 不知怎地,他有些替林小琴担心。 厂子里近年曾传过小道“消息”,说蔡延楷曾以封官许愿给党票为诱饵玩弄过好几个女孩……无风不起浪呵,谁知这和传闻是真是假呢? 说来也怪,打从林小琴进厂,林志强就象大哥一样地关心她,尤其担心她出事儿。其实,此林非彼林,他与林小琴过去毫无瓜葛,充其量只是一个车间的同事关系罢了。 从办公室来到机修大厅,林志強一眼就看见正在7号车床忙活的林小琴了。他走到近前,示意她停下机器,告诉她马上去蔡书记办公室。 林主任,您知道蔡书记找我什么事吗? 林小琴笑问。 林志强摇头。 待她擦净手,一道走出了大厅。走着走着林志强沉不住气了,嘱咐道,若没有要紧事,早些回来。 林小琴点头,我晓得的。林哥,你放心吧。 林志强在车间门口停步看表说,去吧,你快交班了,我跟班里说一声,你就不用再回车间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呵?! 林小琴再次点头。 生产车间与办公楼相距不到10分钟路程。与车间主任分手后,林小琴怯生生来到三楼,径自朝党委书记办公室走去。 书记蔡延楷是山东人,早年曾就读国立武汉大学,读二年级就闹革命参加了部队,系南下干部。此公温文尔雅,颇有长者风度,待人一向都很和气。林小琴记得以往跟老头子有过许多次工作接触,还有过两次单独谈话:一次是当团支书,一次是填写入党志愿书之前。她觉得他为人正派且很真诚,因而对他像对待父亲般敬重,却并不惧怕他。 林小琴不知书记今天找她到底是什么事,敲门进屋后显得很不自在。 你来啦……来,这边坐! 书记起身招手示意。她拘谨地搓起手来:蔡伯伯,您找我。…… 坐呵,快坐下丫头! 满头银发的书记和蔼示意,并给她倒来一杯茶。 ……你坐嘛。 ……哎! 书记笑眯昧地望了她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她:看看这是什么? ……是什么呀?您……先告诉我吧! 哈……心急了吧!你不是早想上学吗,这回你可如愿啦,丫头! 呵……真的? 看你……老头子还能跟你说瞎话呀?! 林小琴怯生生接过信封,从里边抽出写有自已名字的入学通知书,目不转睛地盯着,禁不住热泪夺眶…… 书记仍旧笑着,塞给她几张纸巾。哭吧丫头,为你爸你妈,也为你自已。 伯伯……谢谢您了。林小琴感激地望了蔡廷楷一眼,极力压抑着,还是忍不住哭出声了。 上大学,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啊,林小琴此刻焉能不哭? 她多么希望这纸通知书来自三年前啊! 那时父母都还健在,可使他们感到些许安慰。她更希望眼前的通知书,是父亲、母亲或者哥哥亲手交给自己,而不是工厂的领导。此时此刻,林小琴既感到高兴,又感觉悲伤…… 父亲林然,是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权威。 母亲苏晓琴,是大学的数学教师。 林小琴从小就接受了文学和数理化方面的熏陶,聪颖过人,被父母视作掌上明珠。父亲为纪念与妻子晓琴的姻缘,将女儿的名字取与妻子同音,曰小琴。 事业有成,膝下有一儿一女,林然夫妇的小日子过得令人羡慕。 可好景不长,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使他们全家遭受了同其它反动权威们一样的厄运: 先是读高中的哥哥林小刚,因父亲被“批斗”,红卫兵组织将他“开除”了。他不服,就组织另一派学生与之争斗,结果倒在了“派仗”的血泊之中…… 紧接着是“抄家”。 后来,父母被挂牌子“游斗”。 再后来,被赶到山区从事“劳动改造”…… 可怜的父亲,因繁重的体力透支而累病。由于“坏份子”的原因,得不到应有医治,更不能奢望好的治疗了,几个月后便撒手人寰。父亲是倔犟着走的,病重期间依旧拒不“认罪”…… 母亲苏晓琴,一直不满丈夫的非人道待遇而抗争,却因投诉无门而心灰意懒,竟选择丈夫去世100天的日子,给女儿留下长篇遗书后悬梁自尽了…… 沦为孤儿的林小琴,靠姨妈苏晓岚照料,高中未毕业就下农村。 在那挣工分的年代,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农村的日子怎么挨的,她自已从来不说,谁也不清楚。只知道1975年,父亲恢复名誉,她才最后一批向农民伯伯告别进了工厂。由于工作出色,不久即担任了车间团总支书记,第二年还被党组织吸收成了一名中共预备党员…… 面对如花似玉且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青年,蔡廷楷怜爱地坐在她身旁,拍着她的肩膀,鼓励她发奋努力,争取最好的前途,将来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作出贡献。 书记动情地说,你入党前,党组织曾派人搞过“外调”,这是党内的规矩。他们去过你父母所在的学校,也去过你下乡“插队”落户的农村。你……真不容易呀小丫头!告诉你吧,老头子我,与你父亲还是校友哩,他低我两个年级,那时大家都向往革命,彼此还挺熟哩。你父亲坚持作学问,我却参加了地下党……沒想到呵,前些年我在工厂被整得惨,你父母的遭遇……唉,今天遇到喜事,咱不说这些了,啊? 林小琴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蔡书记对自己这么好。 书记微笑盯着她,问,在农村生产队里,你是不是认了个姓覃的“干爹”? 是啊,您这也知道? 书记以长辈的口吻说,这一辈子,都不许忘记人家…… 林小琴怔怔地望着他,止住眼泪,笑了。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珍惜的。也会珍惜厂领导给我的学习机会! 说罢,她起身告辞。 蔡廷楷叮嘱道,去吧,丫头!如果你愿意,毕业后欢迎你回企业来发展。只要我这个书记在位,一定会尽力帮你。 林小琴毕躬毕敬地朝他鞠了一躬。 书记笑着说,不必谢我。是你自已的表现,为你赢得的机会! 四目相对,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谢过蔡书记,林小琴从厂办公楼快步返回车间。路上,竟遇见前来上中班的陶大姐和另一位姐妹小姚。 小琴,满脸通红的,哭过了?说,谁欺负你了,大姐找他去! 陶大姐热心快肠,林小琴笑着摇头。 那你这是……陶大姐不解。 林小琴笑着与她耳语:是好事大姐,刚接到通知,上大学! 啊……你要上大学啦,真的吗? 林小琴笑着点头。 好呵……咱车间出大学生了!小姚高兴地跳起来,一抱搂住了林小琴,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说声我去报信,就飞快地向车间跑去。 陶大姐像自家遇着喜事般挽着林小琴,说笑着也往车间方向走。 二人还未到大门口,林小琴早看见车间内拥出了一帮子男女,都喜盈盈地喊着她的名字迎着她的归来。 林小琴噙着泪笑了。她庆幸从农村回城进厂,能遇上这么多关心她的好人。 车间里热闹极了。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为如何张罗这桩喜事出点子: 这个说:我请小琴上我家吃饭。 那个说:全班上我家包饺子。 书记说:全车间照像。 主任说:以车间名义,给小琴送一份礼! 陶大姐提议:我看呀,机修车间不但要像嫁女儿样地为小琴开欢送会,还要派代表送她去大学报到! …… 4 天亮后,就要远离钢都、远离熟悉的工厂和心爱的女人去读书了。 王朋之在女友徐秀荣家请客与朋友告别,闹腾了十几个小时散不了场,好不容易打发走哥儿们,已是凌晨一点多钟了。 酒喝得太多,他感到头重脚轻。 送客归来不见秀荣,便轻轻喊了一声,听不见搭理,便跌跌撞撞地晃进卧室,和衣倒头赖在了秀荣床上,不一会儿就打起鼾来…… 面若桃花的徐秀荣,从厨房里忙完活出来,不见了男友,便开门去找。门前未见,就又回到屋里来了。 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晴,两根粗黑的长辫子垂于腰际,中等个儿,身穿流行的粉红色毛线衣,显得端庄典雅,身材娇好。 入内屋,见男友衣也不脱就倒在床上睡了,她笑着摇摇头,赶紧去打了盆热水端到床头,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此时此刻,她的神情举止,俨然是一位母亲。 擦着擦着,她的一只手不能动了。 躺着的王朋之醒了,闲眼喃喃道,秀荣呵,今天可是太辛苦你啊! 这些年若没有你,我…… 傻瓜,老说这话干什么?咱们谁跟谁呀,啊?松手! 手松了。眼睛却睁开了,酒气薰人。 她帮他洗脚,又帮他脱掉外衣和外裤,再掖上薄被,让他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自已床上。 前些天她就想好了,要在临别的這天晚上,心甘情愿地把自已的一切献给心上人…… 徐秀荣是个苦命的女孩。她从小没了父亲,是母亲领着她从农村一步步挣扎着来到城里。 继父是个左眼瞎,人长得干巴瘦小,基本算是个文盲,且大她妈近十岁。但他对她母女不坏。起初,他在街道扫卫生,当清道夫。后来,在一家街道小厂当门卫,收入是可想而知的。 为了贴补家用,母亲为人缝缝补补,替宾馆旅社熨烫衣服。 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家三口的日子,好象不是过,而是在挨。 秀荣的母亲长有几分姿色,寻常总有男人在她面前献媚且动手动脚。秀荣母亲常叹息自已命苦,没男人保护,遇上这种事只得忍气吞声。 徐秀荣怎么也不能忘记,母亲临死前向她诉说的“?e事”: 那是一个初夏天,她在送衣去旅社二楼时,被一位长相挺帅气的中年男子客气地请进了房间。 那男子自称是上海一家大厂的销售经理,出差来此半月,说早发现大嫂你了。你人长得这么好,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 男子恭维她的时候,顺手拴了门,殷勤倒茶让座,并递给她一摞拾元钞票,说:你干活辛苦,这些钱算是慰劳你的,一点心意。 女人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但她推辞不受。 男子就抓住她的手,硬将钱往她裤子口袋里塞。塞着塞着,她的嘴被嘴堵上了,双乳被挤压,下身被异物触动着……心慌意乱的一刹那,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涌遍全身。 她不敢叫喊。挣扎着想要摆脱,身子却软了。 男子温柔地吻她,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慢慢脱去了她的衬衣、长裤和鞋子。 似乎并不急着想要立即占有,男子侧身一边吻着夸赞她的身体,一边抚摸着解开她的胸罩。 她心潮起伏,感觉阴部潮湿了,兴奋地呻吟起来。 男子还不急,将她的身子摆平后,用嘴吸吮她的双乳,一只手顺她乳沟下滑至肚脐,再轻轻地伸进短裤……一切都很自然,好像是在与情人做爱。 她竟无法忍受他的怠慢了。她猛地坐起身,飞快地脱去裤衩又帮男人褪去了衣裳。见着男人的玩艺了,自家男人的那么短小,他的却又长又粗啊……眼睁睁盯着,禁不住一把抓住了它。 这回是男子呻吟了。他请她倒过身来骑在自已身上,示范性教她,然后彼此玩起了花样…… 可怜秀荣的母亲,以毕生从未有过的快乐体验与旅社客人“好”上了半个月,直到那男子离去。 客人走了。她享受了性福,手头也有了不少的钱。 假若没有这些来路不明的钱,假如她不把这些钱用来购置家具和贴补家用,一家人本也可相安无事的。可无缘无故地有钱了,丈夫起了疑心。 很多次,他逼她说出钱的来历,她都不吭声。 急了,粗鲁的丈夫就恶语诅骂并拳打脚踢……她实在无法忍受皮肉之苦,就坦白交待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这下子更糟,丈夫变本加厉,甚至当众羞辱她,骂她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她感到绝望,沒想到下跪向丈夫认错并保证再不犯错,丈夫还是不肯宽恕她,就狠心喝了“敌敌畏”,撇下女儿走了……临“走”前,她向女儿坦陈了与那个“野男人”苟合的经历与快乐感受,说这辈子遇上这个男人,死也值了…… 失去了妻子,男人追悔莫及,便将全部的爱,都给了秀荣。父女俩相依为命,为维持生计,当继父的先是戒烟,后又戒酒,艰难地供她读书。 读完中专,徐秀荣也长成大姑娘了,被招进一家仪表厂当了工人…… 王朋之是与徐秀荣一样,同系“父母身边无子女”家境而免于下乡进工厂当学徒的。俩人往来亲密。其重要原因是年龄相仿、性格相投且同命相怜。 双方家长对这一对姻缘很是满意。待王朋之与秀荣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后,姑娘便主动承担了王家的家务,提前当了王家的媳妇。 他俩好归好,也少不了接吻拥护之类的亲昵举动,但双方恪守承诺:非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绝不胡来。 那年月少有娱乐活动,很少有电影看。难得遇上俩人都有空去看场电影,在大街上人群里走着,那也得规规矩矩彼此隔着距离。 都二十大几的人了,哪有不冲动的时候? 可两家大人都是本份人,都担心在儿女身上发生丑事,平常便处处设防,在家中从不给他俩单独相处的太多时间。 他俩也体谅家长的良苦用心,彼此都珍惜着,将最美好的时刻留给新婚之夜。 ……可如今不同了。 秀荣的继父,今天主动张罗着请客,买菜回来后就有意去亲戚家串门了。临行还叮嘱女儿说晚上不回家,要她好好招待朋之和他的朋友。 想着老人临走前的“交待”,想着与心上人相处的日子和未来生活,想着一会儿可与他同床共枕的甜蜜,姑娘家感觉脸上发烧。 栓好门,拉好窗帘,屋里就是二人世界了。 望一眼身旁的男人,她禁不住俯下身子双手抱住他的头,在其眼眉处蝶吻了几下,就急切地将滚烫的嘴唇网罩似地兜住了他的嘴唇…… 5 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座落在珞珈山西侧,是由原武汉大学的水利系基础上组建而成。 这里是著名的东胡风景区边缘。 珞珈山又称罗迦山,在武昌东郊。巍峨横亘,冈峦连绵,花木葱茏,建筑明丽,地处东湖之滨,山光水色,交相辉映,因武汉大学建在此地而遐尔闻名。 珞珈山东部山脚高低起伏,吞吐曲折,湖水拍击,喷珠溅玉。山腰佳木交碧,奇花织锦,篱笆错落,房舍雅致。每年樱花盛开时,落英缤纷,令人陶醉。 从山腰至山顶,林深茂密,摇苍飞翠,遮日蔽月,深幽秘邃。山之上下,巨岩层现,奇石峭立,小径曲绕,异鸟时鸣。 东湖的确是武汉人的骄傲。 东湖风景区碧波万顷、青山环绕、山水交融。湖岸曲折,婀娜生姿,其面积是杭州西湖的六倍。若宛其前身,乃是著名声乐教育家周筱燕女士家的“海光农圃”,解放以后被辟为公园。 水电学院校区地理环境甚佳。这里山水相映,古木参天,楼房庭院掩映在一片绿色里,显得格外优雅恬静。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湖边的垂柳绿了,草坪绿了。清澈的湖水里,可见成群的小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弋…… 哈哈是此地人,选择的又是此地院校,加上他生性不甘落后,因此到校的时间最早。 接待他的,是位73届留校的青年教师。官名叫指导员,姓单,中等个子,生着一副讨人喜欢的娃娃脸。 单老师,都住两层楼呀? 是呵,房子紧,只能六人一间,睡上下铺。 哈哈笑着敬烟。 你是大厂来的? 嗯。 你爸是…… 省政府的,我家离这儿近。 哦……你姓哈,莫非你是哈副省长的公子? 算你有记性,省政府只有一个哈姓! 哎呀,失敬失敬…… 他是他我是我,失什么敬?你……认识我爸? 认识……不,在会上见过,他不认识我。他曾经分管文教,好多人认识他…… 单老师与哈哈聊着小坐了片刻,又去新生接待站了。 目送着单指导员,哈哈独自傻笑起来。嘿,娃娃鱼样的,当指导员?姓单,哈哈,只怕他真有点“阐”(卖弄)喽,哈…… 同学,你是新来的吧? 冷不防,一个农村人打扮的大块头怯生生地闯进7601接待室,问。 你是7601班的? 哈哈反问。 随着一声嗯,又闯进来几个陌生小伙子。问答间,哈哈高兴的喊叫起来: 伙计们,我们都是7601班的,一个战壕的战友呵! 同船过渡,五百年一修哦!哈……来来来,抽烟抽烟!么样,都装不会?嗨……不抽烟不喝酒,白在世上走呵,我是烟酒茶样样都来!哈…… 陌生的同学们虽听不懂哈哈的方言,却被他爽朗的笑声感染了。 伙计,你真黑呀! 哈哈拍着黑大个子的肩膀问: 你哪儿人? 山东。 什么名字? 谭尚甲。 啥? 坦桑尼亚? 哈哈非州呵! 是言西早那个谭,高尚的尚,甲乙丙丁那个甲! 麻烦。这么黑,你就是……坦桑尼亚! 嘛?! 哈…… 同学们大笑。黑大个也笑。笑过之后反问哈哈: 你呢,你叫啥? 我姓哈。 嘛? 我姓哈,名也叫哈,哈哈……你的明白? 瞎扯吧?你姓哈……打哈哈这个哈? 啊,不准呵,还是不行? 唉呀妈呀你居然姓哈,还叫哈哈!哈哈…… 哈…… 问的笑,答的也笑,所有在场的同学都前仰后合。 哈哈跟着笑,笑着解释:这名字是我老爸取的,我走到哪儿就把笑声带到哪儿,你们不觉得这样挺好这名字挺好吗?! 同学们异口同声,由衷叫好。 在同学们看来,水利电力学院非但规摸很大,周边的环境也很好。这里的乳白色教学楼和图书馆是仿欧式建筑,上圆下方,隐匿于珞珈山麓的茂密树林里,显得宁静气派。 教学区、教师住宅区和学生生活区是自然分割的,互不相扰。 哈哈们所在学生区,男生和女生也是分片隔离居住的,隔得还挺远。 所在的动力系属学生七舍,是四层筒子楼,每层房间面积不足十平米,要摆两张分隔成两等份的条桌和五张上下铺的架子床。 3楼3015号房,哈哈的室友共有五人。 才几天功夫,哈哈就和全班同学混熟了。 同学们新奇地知道世界上还有哈姓,起初见他面就笑,喊他名自已先笑。日子久了,总算能接受且不再笑了。 哈哈呢,或许是天性使然,竟给同学们起了一大堆绰号,如:坦桑尼亚、业余华侨、党代表、东施娘娘、林妹妹、钓鱼杆、肉丝、解放军、回回、篓子、小广播…… 尽管同学们对他给的“见面礼”不感兴趣,觉得难为情,可也不烦不恼,都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帅气活泼的新伙伴。 6 眼瞅着新生入校,学员又遵循惯例来自工厂、农村和解放军部队,张明瑞欣喜的同时,也感到有些担忧。 喜的是,学校又来了新同学,无异于给学校增添了新鲜血液。 忧的是,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被耽误了学业的年轻人,他们入校后在基础知识欠缺的情况下,能持之以恒地保持旺盛的求学热情吗? 作为一校之长,张明瑞1970年被“解放”时,已年近花甲。 这样的岁数受命主持水电学院“复课闹革命”,他感觉吃力。但既然受命于危难,也就只好勉为其难了。 与进驻校院的工宣队一道组建院领导班子、调整教师队伍,潜心探索新形势下的教学路子,精心组织编写和更新教学大纲,张明瑞与教师们同舟共济,连续地迎来送往,已有7届工农兵学员了。 风雨七载,他覚得自已是在与时间赛跑。 他知道院长这个岗位给他的时日无多,自已必须要恪尽职守,最大限度地为荒废学业的孩子们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 6年的办学实践,使他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了教育危机的严重程度。 学院多年来都遵循着“哪来哪去”的办学轨迹。 与兄弟院校相比,因水电学院的教学定位与专业侧重优势,学员们入学三载都有很大收获。 从部队来的学员,回部队成了水电施工骨干技术人才; 从工厂来的学员,回工厂后都能在实践中解决实际问题、增长才干。 从农村来的学员,毕业后大部份在农场或人民公社,都改变了身份…… 在教学实践中,是张明瑞拍板,使不少工农兵学员优秀分子留校充实了教师队伍,有的还成了教学骨干。但他心里明白,与1966年前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相比,差距还很大…… 好在学校毕竟恢复了正常教学秩序,教职员工们也都在奋发努力,整个国家的教育状况已有了明显改观。张明瑞面对新的教学形势,尽管感覚到压力不小,可他对于未来依旧充满信心。 或许是年纪大了,作为水利专家、全国知名教授的张明瑞,无论什么时候,在年轻教师和学员面前,总是一位慈祥的父亲面孔。 他身材矮小,很瘦,看上去似弱不禁风,却是国家重点院校的掌门人,并受命主持国家重点工程科研项目。 就是这个张明瑞,为改善教师队伍参差不齐状况,他曾四下上海、五上北京,诚心在兄弟院校求贤。 就是这个张明瑞,为切实为国家接养专业后续人才,他不顾年迈体弱,一直坚持开讲座,给学生上大课。在全校为数不多的教授中,他的讲座听众最多。 他睿智、谦和、从不摆大教授和校长架子。 他友善、诙谐,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笑声一片。 眼下,他花了近半个月时间,走访了院内所有班级并召集各类座谈会20余次,从不同渠道了解了76届新生状况。 在征求了多数系主任意见后的院办公会上,他郑重地提出了有别于往届的新的教学“处方”。 他说:新一届学员,在实施新的教学大纲前,我提议对他们进行一次普查性的文化基础知识摸底考试。 他强调:考试出题,不要以难倒学生为目的,主要是摸清情况,我们再调整教学大纲,对症下药。考得不好的,也不要一棍子打死。全校可统一办个补习班,视实际需要,时间三个月或者半年,可归队的仍回原班级上课。当然啦,实在跟不上的,我们就要忍痛清退一批。因为我们这里是办学,不是慈善机构。 他还强调:我们的教师队伍也需要调整,个别不适应教学岗位的教师,和一些不务正业的人,我看也该清理清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院长的讲话,变成许多版本在教职工之间广为流传…… 一时间,校园里气氛紧张。 那些有实际教学经验且勤奋钻研的中青年教师,莫不感到欢欣鼓舞。 那些自觉有可能被挤出教学岗位甚至有被清理出学校大门的人,则惶惶不可终日,纷纷上窜下跳,托门子找路子,寻求体面转岗。 也有人不甘寂寞,找系主任或党委书记、副院长鸣冤叫屈。 还有人写匿名信告到省政府或教育部,说水电学院个别领导破坏工农兵教师队伍团结和稳定,想搞阶级报复,声称这是反对伟大领导毛主席“教育要革命”的一次严重的资产阶级黑线回潮…… 非过来人根本不明白,那个年代“八分钱”邮票的厉害。 这一事件的直接结果,令张明瑞院长哭笑不得。 教育部某领导在打回学校的匿名信上批了10个字: “积重难返,切勿操之过急”。 张明瑞沉思良久,也在匿名信上写了10个字: “教工暂缓,新生考试先行”。 这个院长“批示”,由副院长在全院干部大会上宣读。 于是,不管你情愿与否,一场触及全院新生敏感神经的大型考试活动,紧锣密锣地张罗起来…… 7 半个月的入学教育很快结束了。 晚上,由院学生会发起组织,75级和76级新老同学出节目,与教职工一道在大礼堂举行联欢会。 哈哈不失时机地在台上露了一手。 轮到7601班出节目时,他首先邀请同班美女林小琴跳了一段双人舞,博得一片喝采;在热烈的掌声中,他单独演唱了一首别具风味的湖北名歌“喊峡谣”,更是出尽风头;在观众的一再催促下,他又表演了“击毁敌机”和“狗咬狗”的口技。 仅此一举,哈哈在全校成了新闻人物。 班委会正式成立之后,他被理所当然的推选为文体委员,很快也被吸收为校宣传队队员。 这些天,哈哈可真是哈哈不断了。 他庆幸自己当晚的勇气和成功,相信自己已成为全校女同胞们崇拜的偶像。 然而,这种荣耀感保持的时间太短暂了。 几天后,各班级新同学都得到通知:全院性新生搞摸底考试分两天进行,不准请假,不准迟到。 哈哈猝不及防。就在心里头骂娘,担心自己“底子”太差,到时丢人现眼,岂不太“那个”了?可表面上,装作满不在乎。 同学们的脸色也都“阴”了,虽私下里说怪话,只好都硬着头皮作“准备” 头天上午,考语文。 哈哈走进教室头就大了。老师在台下宣布纪律,强调不准看资料,不准交头接耳,不准抄袭他人考卷。这么刅呢,私下带的东西,一样用不上了。 卷子发到手中,哈哈定睛一看,是40道语文知识和历史知识选择填空题,和一篇命题作文:“我走进了大学校园”。 么办?哈哈想:填空只有瞎蒙,作文只好硬着头皮湊字数了。 什么时刻交卷的,怎样离开又如何回到宿舍的,哈哈感觉麻木。 下午,考数学。 哈哈感覚更难。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都不会做,更不用说三角函数和解析几何了。 霉呵,哈哈感觉脸发烧,好像被人用巴掌抽打…… 第二天上午,考英语。 哈哈只认识26个字母,有的字母的读音还念不准呢,平常在家倒是常听妹妹哈钰背单词,晓得yes、good等少量单词怎么写。 考试的结果,哈哈自己心里明白,可就象一层窗户纸,別人不捅他自已也不愿意去戳破。 一周后公布成绩,哈哈三门功课加起来总共73分,全班倒数第二。 这无异于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哈哈走路都不敢抬头,他不愿意看到同学,更害怕同学们看他的那种眼神。 哈哈恨死自己了! 真“掉底子”呵,我他妈仅仅比“东施娘娘”多8分…… 仿佛受了极大侮辱的哈哈,独自躲在小山上叹息着,咒骂着……拿树技出气,恨不能用手里的树技拂掉身上的霉气。 好几次,他忍不住埋头往学校邮电所跑。他想把考试的倒楣事告诉父母、妹妹或者淑芬。 可进了电话间,他心里就犯滴咕,拿起了电话筒,却又犹豫着放下了。斯时,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吼道:跟他们说啥呀?说你技不如人丢父母脸了?呸,那是你哈哈吗? 思来想去,心里就觉得寃,就有一股怨气。 怪谁呢? 又怨谁呢? ……他没法怪父母。 这些年父亲从副省长到工办主任、副主任,早感觉到仕途危机了,从来都叮嘱儿子别养尊处优当混混。 母亲虽一直在升官,工作忙她也喜欢忙,但对儿子的悉心呵护那是省府大院内出了名的。她爱儿子胜过女儿,除了搞对象,啥事都由着儿子。进工厂左挑右选,儿子一吵吵,当妈的立即鞍前马后为他奔忙……这样的母亲,儿子能有怨气吗? 事到如今哈哈才意识到,小妹走的路是对的了。 小妹哈钰打小就比自已爱学习,同是爹娘父母养的,我怎么就这么傻乎乎地整天混日子呢? 事已至此,怨天怨地? 最该恨的怨的,就是你自已啊! 他怎么也沒料到,已经进了大学门,还会搞什么摸底。 考试前,他曾预料过难堪的结局。尽管同学们和他一样对摸底怀有抵触情绪,可还是无奈到加入了被考的行列……世事变幻,谁还敢不识时务交白卷再扯造反大旗? 考砸了,不是出题刁钻古怪,而确实是自己“平时不烧香”呵!出丒了,而且是出了大丒,不告诉家里人行么?万人哪一天被学校清退回厂……哈哈想着后怕,还是硬着头皮给小妹哈钰打了个电话。 哈钰倒是乖巧,没在电话里说风凉话,反而是安怼他鼓励他。 哈哈悄声嘱咐妹妹选择恰当时间,把他的事透点风给父母,请他们给想条后路…… 考试弄得人心不安,可把单指导员忙坏了。7601班女生宿舍那边有事,男生这边也够糟糕了。不说別人,单是哈哈哭丧着脸,整天把自已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不吭声,就令单指导员头痛。 邻舍同学主动上门喊他吃饭,哈哈不答理。 同舍的同学帮他从食堂带饭回来,哈哈不吃。他说不要你们帮忙,谁再帮我我就骂人了。同学们都吓得进进出出不敢吭声。 被戏称为“党代表”的班党支部书记曾益,把其它室友支出门,想单独找他谈谈,鼓励鼓励他。 他登门来请,哈哈不动弹,沒好气地说: 去你屋里?嘿嘿得了吧,党代表。哪儿好玩你上哪儿玩去,啊?! 哈哈认定他并非出于真心,烦他。 曾益说,你这人咋这样啊,你若不是同班同学,谁管你呀? 哈哈回敬道,说人家当然容易啦,你要不是基础比我强点,你够资格在我面前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去去,一边去! “党代表”讨个沒趣,只好作罢。 单指导员亲自跑到哈哈屋里五次,哈哈软硬不吃他这一套,弄得他很狼狈。 沒奈何,指导员请来以“林妹妹”为首的几个女同胞,来看他,还带来慰问品。 哈哈死活不吭声,也懒得动弹。 姑娘们拉也拉不动,劝也劝不好,只好也散了。 哈哈呢,身子不动弹,脑子却转得飞快。 他在心里头抱怨,感觉委曲得不行。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哟。大江大海都没丢人显眼,却在水电学院这条小沟里翻了船……妈的,考七十几分的竟是“晚会王子”么?混蛋!你怎么连一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呢? 躺在铺上,他咬牙切齿,狠很捶自己的脑壳…… 8 一赌气,哈哈连夜跑回了家。他是明知父母都不在家时,才敢回去的。 他回来,是跟妹妹哈钰借书。 见一向趾高气扬的哥哥,现在霉头霉脑的样儿,妹妹心里怜悯,可嘴巴还是不肯饶人: 哥,你不是说,整数理化和啃洋字母,沒得么用吗? 哈哈搭拉着头,不吭声。 你不是还对我说过,学校不会考试么? 还是不吭声。但当哥哥的心里已经发毛了。 “纷纷扬扬雪花飘,新年伊始好征兆;学校工厂又学校,美哉乐哉烦恼抛”。我没记错吧,这是你前些天的大作吧,大诗人? 你……够了吧,小妹? 哈哈瞪眼珠子了。 哟……真发脾气啦?哈钰笑着吐舌头。 我要的书呢……你借,还是不借? 借……哪敢不借呀,不借不怕被你吃了? 哥你瘦多了也,哈钰扯着哈哈的手,柔声说:晓得你心里不好受,妹刚才是逗你玩哩,莫发恼呵?! ……这还差不多! 你要的东西,我早准备好了。 是吗?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妹答应了的事不给你办,对不? 哈钰从自己房间拎出来个大书包,塞给了哈哈。记得还呵,别弄丢了,我这可不是在一个地方借的! 哥哥点头,笑了。妹妹也笑了。 哥呀,小妹有个最新消息告诉你,听了,可不许哭鼻子。 哼,你才会哭哩! 真的?那……我可就说啦:往后……不,不是往后而是今年,学校要恢复高考制度啦! 哈哈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响。 咋样,这消息,够震了吧? 你……听谁说的? 这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消息的准确信是百分之百! 为迎接考试,小妹我己经连续熬夜三个多月了啊,哥! 上大学要学真本事,不是玩你懂吗?! 哈哈蔫了……茫然中,一股強烈的被戏弄的凄楚感袭上心头。他想哭,可当着小妹的面不好意思,可忍着更觉得难受。 当夜,哈哈就怏怏地返回学校了。 从此,紧迫和惶恐常与他相伴……凭借小妹的一套自学丛书,他拼命的钻研起来。 中午,学校规定午休,他选择了放弃; 晚自习时间,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晚上熄灯后,他在宿舍默默地点起了蜡烛; 早晨,他照旧按时起床跑步、做操、背英语单词…… “哈哈”声消失了一个多月,多么痛苦的克制呵! 他硬拼着勉強跟得上老师的补习进度了……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短暂的冲刺毕竟帮不了他的大忙。 高中补习课程结束,他的成绩还是不及格。 这下子他灰心了,象泄了气的皮球,又倒在铺上长吁短叹了起来。 平常一餐不吃就感觉会饿死的他,竟就这么躺着,又一天沒吃东西。 同舍的同学帮他打饭他不同意,就向指导员反映。生活委员给他端来“病号”饭,他不吃;单指导和党代表曾益上门来劝,他不理人家。 一时间,哈哈又成了“新闻人物”。 自个儿考不好还闹情绪,叫别人咋办? 宿舍间同学串门,很自然就议论起来…… 这种人也真是,是自作多情呵,还是骄情呵? 成绩不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就能好起来? 哼,数理化这玩艺儿,可不象唱歌跳舞打哈哈! 哎,听说了么?绰号叫“小广播”的同学神秘地说,院里要把那些“冒尖户”召集起来,整到补习班去咧。 这么说,我们这位哈哈先生,岂不就要光荣入选啰? …… 小广播的新闻报道准确无误。 这下子,成绩差的同学傻眼了。同是一起进校的,谁愿被点名跨进“补习班”的行列呢? 哈哈心里害怕嘴却挺硬。妈的,一旦自己果真被列入补习的行列,老子就退学。不外乎再求娘老子一次,再换个新的工作单位…… 越怕越出鬼。 单指导员“亲切”地把哈哈请到七舍7601班答疑室,说出了系里的打算,并提出了两个同学的名字。 哈哈知道自己肯定“榜上有名”,不想再听指导员啰唆了,就冲他苦笑说, 这不是明摆着吗?里边少不了我……你只是碍着面子沒直说吧? 单指导员笑着点头。 哈哈心里一阵凄楚,眼圈都发潮了…… 么办?是硬顶着不去呢,还是干脆退学呢?他感到茫然。 若硬顶着不去,会遭人耻笑;去吧,等于自己否定自己,后补学员不就是等于“劣等公民”? 一走了之?可回家怎么交代呢?说自己是脓包?说自己不如人家?唉,小妹那张嘴可厉害哟…… 于此同时,班里也发生了争吵。 以“党代表”为首的几位同学属于主留派。其理由是:哈哈热情、好学,近段时间进步挺快,只要大伙愿帮,他完全不会掉队;哈哈能歌善舞,人才难得,他走了,班里的文体活动难以开展。以班长“钓鱼杆”为首的几位同学则认为:留下成绩差的同学会拖住全班的后腿,败坏班里的名声,将来这些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岂不成为祸害?因此,他们极力主张速将哈哈等人搞走…… 哈哈呢,自然没脸介入他们的争吵,但躲在房间里,把同学们在隔壁房间的谈论听的清清楚楚。这些话从窗口、门缝飞了进来,钻进耳膜、钻进心藏,加速了他的血液循环。 ……妈的,欺人太甚了! 听着听着,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砰地一声关了门,铁青着脸走到“噪声”的发源地,抬脚踢开了房门,吼道: 个婊子养的,有屁莫躲在屋里放!谁个马列学得好,请到房间给老子上政治课!请吧……! 这一着,同学们猝不及防,一时都楞住了。 哈哈哼了一声,昂头往楼下走去…… 9 对于全校新生“摸底考试”,林小琴是打心眼里赞成的。她想籍此检验一下这些年自学的效果。不料自已倒是出了“风头”,可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都感到“郁闷”。 她没想到,都是大学新生了,“摸底考试”的难度至多是高中一、二年级水准,可全班平均绩竟不及格。 男同学除哈哈外,大多基础相当,勉强在初中毕业水准线。 女同学除徐静外,也彼此彼此,综合起来看还不如男同学。 那次与几个女同学一道“探视”哈哈后,林小琴心里一直不大舒坦。哈哈来自工厂,家庭背景较別人特殊,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寻常肯定贪玩,让他参加文化考试那不就是“受刑”么? 可偏偏这小子倔得很,考得不好你老实承认客观面对,有何不好呢? 失败了,心里承认嘴里不服,还弄得不吃不喝的,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么? 细究起来,林小琴作为同龄人,感同身受。她觉得自己这一代身上时代的烙印太深。虽然连红卫兵“全国大串联”的尾巴也没赶上,但“停课闹革命”都经历过,许多年轻人因“上山下乡”而失去了求学机会……那些年,城里书店见不到文化知识方面的书啊,能怨年轻人荒废学业么?自己这点底子,若不是靠姨妈家偷偷藏着的那些书,还有日积月累地自己逼自己,这回考试我恐怕还不如班里同学哩…… 作为女生,又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她想找徐静好好谈谈,可能的话就帮她一把。 徐静是甘肃来的,人长得矮,却特別胖,胖手胖脚胖腰胖脸蛋,浑身上下都是圆的。别看她矮胖,皮肤却挺白,脸上总是红扑扑的。走快步喘粗气,出操总是掉队,不大喜欢人前有人批评。她若认为有人存心为难,她会象狮子般举起双手朝人怒吼,然后脱离人群……不管是在课堂、操场还是其它公众场合。 学习上,她似乎不大肯用功,不知是真的笨学不进,还是压根儿对学习不感兴趣。生活上她很节俭,从不上街买零食,也不大注重生理卫生,尤其令三位同房女生不堪忍受的,是她一上床睡觉就打呼噜,而且打得山响。那三位起初忍着,后来都陆续求人挤到別的房间去了…… 徐静呢,也就乐得一人占一间房。但她从此不与那三位女同学讲话,迎面撞见也似不认识一般。慢慢地,与班里所有女生都不讲话了。 利于课余时间,林小琴找了徐静三次。 第一次是在徐静的房间里。林小琴敲门等了好几分钟她才开门。对于客人的到来,她神情冷漠。 是你呀,大美女!別……別瞎喊呀你。林小琴压低声音,我可以坐坐吗? 哦,屋里宽着哩,随便坐。徐静关门。 林小琴见屋里乱,笑道,学习忙了,该收拾还是收拾一下,啊? 哟,检查内务啦?反正就我一人,怕啥? 林小琴在床上坐下了。最近同学们对于学习,都感到有些吃力,有些畏难情绪。你呢徐静同学,三年的日子还刚开始不久,你心里咋想的,能跟我说说吗? 徐静气鼓鼓地凑到她跟前,跟你说……说什么?说你是人尖子,我是落后份子,行了吧? 你……别这样呵。我也是绕幸考得稍好一点点,哪敢骄傲呵,徐静同学! 哼,“我也是绕幸考得稍好一点点”,得吧你?要考得再好些,那我……只有去死了! 不用细说,这一次交谈不欢而散。 第二次,林小琴利用晚自习后一道回女生宿舍机会,刻意在路口等徐静。这回徐静倒是对她不那么冷淡了。 谈起学习课程,她说自己在课堂上一直如坐飞机,感觉是在云里雾里。 林小琴问,那你有何打算? 她说得过且过,过不了再说。大不了,姑娘我走人! 第三次是所有新生都听说有人要进 “补习班”的消息了,林小琴担心她闹情绪,特意选周末傍晚把她请到东湖边。 林小琴问,如果真要你进补习班,你有没有信心克服心理障碍? 徐静这回感到危机了,也肯说实话了。 她说,听天由命呗,咱也许压根就不该来……因为我从小就厌学,不是读书的料儿。 她告诉林小琴,是我老爹硬把我弄来的,他是公社一把手,上学的指标本来就不是我,我是冒名顶替。我的本名叫许俊如,现在是徐静,连姓都改了……哼,原想像以往一样,来学校三年混个大学文凭,回家后咱也风风光光的……可现在,考试考试……说实在话,这样下去我绝对忍受不了…… 她气恼地说,讲起来我爹他也是好心办坏事,他这哪里是帮女儿,简直就是害女儿,把女儿往火炕里推嘛! 话说到伤心处,徐静竟旁若无人般号淘大哭起来…… 林小琴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位姑娘高高兴兴来上大学,来后心里竟有这么大的委曲。她无力帮忙,只好在一旁陪着也掉眼泪。 她担心,一旦真让徐静入“补习班”,这位可怜的姑娘会感到度日如年,心里所承受的压力,会将她自己压垮…… 10 ……能到哪儿去呢? 哈哈不知道,只是盲目地在东湖边走着,走着。 往日的清晨或傍晚,哈哈最喜欢来这儿散步或读书了。可是今天,他心里窝着火,肚里憋着气,见啥都不顺眼,见啥都来气了。一路上,树枝倒了霉,皮鞋也遭了罪,连湖中自由自在的小鱼儿,也被无辜地挨了一顿石头砖块的袭击…… 瞎转悠半天,烟抽了大半包,哈哈百无聊奈。想回宿舍,又觉得那帮人没意思。回家吧,又感觉没脸见父母和小妹。蹲久了,就站起来。站烦了,就剪着手踱方步,踱着踱着就疯跑一阵,再停下来踱方步……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熟悉的女声响在了身后: 真有出息呵,自暴自弃的……男子汉! 哈哈一回头,真是同班同学林小琴。 他想对她的到来表示感谢,结果,只给了她一个客气的脸色。 怎么,真泄气啦?林小琴平静地望着他,语气里带有责备。 ……泄气?啥气都没了。实话跟你说吧,本人就这么个底子,无所谓泄不泄气了。 林小琴语气温和地问,看来,真想打退堂鼓罗? ……哈哈低着头,不吭声,嘴却撇得老高。 真行呵你……自暴自弃,再不求上进了? 话音很低,语气里依旧带有责备。 我不自我作贱我自个儿,又能么样呵,林小琴同学? 林小琴盯着他,不吭声。 哈哈苦笑道,我哈哈落后分子的帽子,已经难以甩掉了。让他们去笑吧,我……自己也在笑我自己! ……不!只要你有信心,你将来绝不比班里任何人差! 将来?哼,我在大家眼里已经是个大笨蛋,哪还有什么将来呀! 为什么说是……大……家呢? ……?! 如果我帮你呢,嗯? …… 我若帮你,你肯努力吗,落后份子? 你……你?你真的肯帮我? 呵,7601班的林小琴。 …… 谁让我们是同学呢? …… 怎么,你对我好像沒有信心? 不不!我……你…… 哈哈惊愕地望着林小琴,感觉她今天特別可爱。她本来就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啊,男生公认的“校花”。自己在倒霉的时刻,她居然找到湖边来看我,还作出这么友善的姿态,这可真是没想到呵…… 林小琴见他满脸狐疑的样子,心里有谱了,就故意逗他:女子汉说话,你以为不算数?…… 说话呀你! ……除非…… ……。除非什么? ……我们拉钩! 大男子汉,还兴这一套? 林小琴惊呀地笑了起来。哈哈被她笑成个大红脸。 我就知道,你不过说说而已……哈哈有些恼了,沮丧地说,你就別来寻开心了,好不好?人家心里本来就烦,我晓得你功课好,可你总不能“把欢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吧?走吧,请你走开…… 林小琴见他这样,心里更有数了。知耻而后勇呵,她高兴地一拍哈哈肩膀,就照你说的办, 来吧,拉勾就拉勾!来…… 林小琴伸出手指。 真的拉呀……? 哈哈犹豫地正面看着她,后退着,伸出了手指。 林小琴紧逼两步,把右手小指伸着,在哈哈眼前一晃! 两个手指终于勾在了一起。 林小琴表情严肃地说:听清楚呵,每星期一、三、五晚上,在图书馆,不学三个小时不准走人! 图书馆……那么多人,你不怕…… 你以为是干什么? 她用眼瞪他。 哈哈看她一眼,赶紧低头。 林小琴话一出口,脸也红了。 俩人的手松开了。 哈哈很不自在地来回搓手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林小琴与之松手的一瞬间,也感觉有些异样,可一会儿便镇定了,对哈哈说,咱不怕,正当学习,何怕之有? 好……我听你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情,哈哈对林小琴行了个一百八十度的鞠躬礼:那就谢、谢谢你呵林……林妹妹! 林妹妹咯咯地笑。回去吧,一个人还没呆够呵? 嘿嘿,嘿嘿哈…… 哈哈终于又活了。返回宿舍的路上,哈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小琴同学,摊上倒霉事儿,你为么事总是护着我? ……“护”着你?林小琴停步瞪他一眼,笑道,“美”的你……见你可怜呗。 哈哈讪笑。 林小琴板面孔了。哎……先告诉你呵,莫想歪心事! 11 听女儿说她哥在学校里摸底考试中丢丑,当妈的在家可急坏了。 她倒不在乎儿子考得好不好。她是担心儿子心高气傲受委屈,面子上挂不住,弄得心急上火,生病了。 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她好几天沒去上班了。 哈文博每天早上一走,她就坐在家里打电话,四处找门子打招呼,准备再给宝贝儿子挪窝换环境。 她知道丈夫脾气,必须背着他行事,而且只能事后告诉他,否则他会生气罢饭甚至装哑巴不理人。这么多年了,遇上烦心事或是被她惹恼了,他治她的绝招就是不吃不喝不讲活。她觉得,他这样做比打她几巴掌还要难受。 其实,在打电话的空隙里,她也在心里反省:自己这个当妈的,对宝贝儿子或许真是过于溺爱了。从小到大,这小子吃的穿的用的,哪样都不比别人家孩子差,可就是空长个聪明脑袋,只贪玩不爱学习。都成大人了,今年在这个厂上班,明年又到那个厂上班,怎么就不能踏实工作让当妈的省省心呢? 唉…… 明明心里生儿子的气,却还要为他四处求人,刘念感觉好不沮丧。 埋怨儿子,就想起女儿哈钰的许多好来。哈钰这孩儿天生丽质,既聪明玲俐又乖巧好学,人见人爱啊。她不明白,同一个妈,怎么就生出两样孩子了呢?儿子读书哪怕有她一半的钻劲,也不至于眼下在学校遭罪呵…… 傍晚,女儿哈钰从图书馆回家,还沒进门就嚷嚷饿死了。可进屋后,见饭桌是空的,厨房里冷锅冷灶,妈不搭理她,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哈钰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动手干活。 今天不做饭了,你爸不回吃,你拿点钱自已到外边解决吧。 当妈的的确今天反常,这叫哈钰心里不安。忙问:那你呢,你不吃饭呵? 不吃,气都气饱了还吃啥?! 女儿心中有数了,问:是谁又敢惹院长大人不高兴了? 去去,不是医院里的人。 不进门我都知道,不是医院。 医院那点破事,还让你老妈上心? 那你……一定是为哥的事伤脑筋,又在找人瞎折腾,是不是? 猜准了。屋里好一阵沉默。 当妈的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杯,喝口茶,叹口气,叹口气,又喝口茶。 哈钰不吭声。她知道吗奈不过两分钟就会开腔的。 果然,当妈的愤愤说开了:教育局强国庆那小子,过去给你爸当秘书时,多乖巧一孩子呵,你爸真沒少为他操心。这下可好,由副局长当了一把手,就翻脸不认人了。求他给你哥换个学校,这么点小事,他都不答应。 女儿知她不只一人一单位,笑着逗她:那工厂呢,就沒一家愿意收容我哥? 哼,那至于吗?人家工厂都说了,任他选。 哎呀,我妈真厉害! 可如今这工厂,到底哪一家好呵?我找了七八家,他们都答应。 ……那您还生什么气呀? 就是下午五点钟找强国庆,这小子哼哼哈哈,说什么也不肯表态。 ……行了吧妈! 女儿楼着妈的胳膊,乖巧地劝,强叔叔他不表态,说明人家的确有难处嘛。人家怕得罪你,不哼呀哈的咋办? ……就你鬼机灵,啥都明白! 女儿长舒了口气,笑了。 妈,哥的事,你让他自已给自已作回主,好不好? 当妈的不吭声。 妈呀,他脸皮薄,不会认输的。你自已养的宝贝儿子自已不知道? 当妈的叹息。 这又不是他谈朋友,你挑媳妇,你可以当参谋,出主意,甚至干涉。但人生向何处去,今后的路怎么走,大主意还得他自已拿! 还是不吭声。 你说我说的对吗,妈……? 话虽如此,可妈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呵。他要早听劝,象你一样爱学习,他至于弄得出洋相吗? 得了吧妈,哥沒考好,我看是你和爸,尤其是你的脸上挂不住吧,啊?! ……你这个死丫头! 当妈的笑骂着举起巴掌,女儿早咯咯地乐着钻进厨房了。一会儿,从厨房探出头,大声叫唤: 妈,别生气了,小钰今晚给你露一手,弄几样你喜欢吃的啊! 那你今晚不复习了? 不了,一个月不复习,也会比我哥挣的分多! 哼,我就知道你会瞧不起你哥! 女儿再次从厨房伸出头作鬼脸:谁敢呵……可我说的是事实。妈你歇着,本小姐今晚啥也不干,就陪你! 12 哈哈到补习班去了。 他带着行李,背着书包,亦带着一副勇士奔赴战场的神态,不辞而别了。 哎……可惜!“党代表”说。 甩了包袱……快事!“钩鱼杆”大声表示了相反意见。 于是,7601班同学们在教室里争执起来。下课后,单指导员把班干部请到七舍教师答疑室开会,了解目前同学动态。 会一开始,就为哈哈与徐静去补习班的事,吵开了。 议论还是那些议论,两种态度依旧十分鲜明。瞎扯了一阵,会也就散了。散会前单指导员问林小琴有没有什么建议或想法,她摇头。 单指导员想留林小琴单独谈谈,说你是团支书又是学习委员哟,班里同学的学习,你要多操点心。 你是指导员,你多操心,我们听你的。 林小琴起身推说有事,就扭头出门了,弄得指导员有些尴尬。 开会时大伙闹哄哄,只有林小琴表示缄默。她在想着自己的心思,想着与哈哈的“君子协定”。今天就是星期三了,晚饭时间快到了,她得赶紧吃饭去“赴约”哩。 该说说这位“林妹妹”了,这个雅号,是哈哈送给她的。 林小琴是位性情开朗的姑娘。她落落大方,并没有林黛玉的秉性气质,但姓林,在诺大个水电学院,宛若鹤立鸡群,弄得人们真以为“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小巧玲珑,秀丽端庄,只是她的一面。她个儿虽不高,但身材之苗条和匀称,好像是美学大师刻意塑造。瓜子脸型,鼻梁高挺,两片薄唇包裹着糯米银牙,嘴角竟微微上翘着。最好看的当数眉与眼了:眉似柳叶,眼若丹凤。高兴时瞅你,准让你心猿意马。即使是生气了瞪你,你也不会忍心动怒。 若从老师和同学身边路过,回头的看客和行走着的她,绝对会形成风景。 她的存在,使女同学们心生妒忌:人家的妈妈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姑娘长相美,自已也爱美。 她容貌超群,知道有许多男同学在悄声议论她,偷偷望着她,暗地里寻找接近她的机会……她总使自己穿着入时而又不显得过份,素雅而不张扬。 她酷爱文学、外语,却别无选择地学习“发电厂热工测量仪表及自动化”专业;她喜欢唱歌跳舞,打篮球排球,但却从来不影响学习,不影响名列前茅的成绩。 怪吧?一点儿也不怪。 姑娘非但有一副美丽外表,更有一颗奋发向上的进取心。她的中文素养和数理化方面的知识,不是学校给的,那时的学校学不到知识,这主要受益于父母灌输。她1971年下乡,4年后父亲恢复名誉,才回城进了工厂。由于工作出色,被工厂保送带薪上了大学。 过去的那些年里,不论条件多么艰苦,环境多么恶劣,她……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学习。她爱学,相信学到了知识将来会有用场。 别以为她主动与哈哈订立“君子协定”,是感情用事。 她的数学进展神速,已经向多元微积分发起冲锋了;高中物理课程,人家都感头痛,她却只需略微复习就能向优字靠拢了;而化学,虽说本专业要求不高,但他也自修达到了应有的水平;至于英语,那更是她的拿手好戏。多年的业余学习,使她收益非浅。人家都还在念abcd,她已熟练地掌握三千多个单词了。而且,她对德语和日语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试想,她具备这么多优越条件,想要拉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小伙子赶队能无信心么? 哈哈在联欢会上的出名和在“摸底考试”中的出丑,同样使姑娘心动。这家伙虚荣心太强。她常常在心里嘀咕。 当哈哈奋起追赶的时候,她暗暗地为他高兴,替他鼓劲,有时还情不自禁地跑到答疑室翻翻他的作业,为他解答一两道不太难的难题哩。 听说要调哈哈去“补习班”,她心里和行动上竟有些替他抱不平了。 她相信“自古英雄多磨难”。静下心来为哈哈考虑了一番后,这才有了湖边“结盟”的行动…… 哈哈很守信,也极守时。 除了每个星期完成“义务教师”布置的作业,有时还多做几道题“参考题”。对于这些,“义务教师”心里是满意的,可在口头上或行动上却无任何表示。相反地,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题目越出越难。 哈哈是精明人,能不懂得姑娘的用意? 他默默地恪守着承诺,从不敢在男女关系问题上越“雷池”一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对姑娘的感激化作刻苦钻研的行动,用行动赢得姑娘的芳心…… 他俩的公开接触,牵动了同学和老师的好奇心,引起了人们的非议和责难,更引起了不少人的嫉妒和不安。 指导员单一民,甚至刻意“跟踪”过好几回,心里感到很恼火。哼,不就一补习生吗,犯得着跟他套近乎?不就是高干子弟么,草包一个…… 刚开始,哈哈很在意有人议论,林小琴却并不在意。 可随着时间推移,哈哈就发现,无论他俩出现在哪儿,哪儿就有人在背后议论指点。无奈就不得不改变地点、时间和方式了。 但总有眼晴盯着,他俩怎么逃得掉好心人“追捕”呢? 天长日久,系领导开始重视“这一对”。 院领导在特定的场合,又重弹起学生不准谈恋爱的老调了。 于是乎,眼前的“这一对”,真的成了播发男女间亲昵关系的“情种”,成了危害几千名男女青年身心健康的“祸根”……大有铲除的必要了。 党小组会,组长吴玉华遵命逼林小琴作检查。 党支部大会,党员们按组织纪律要求齐攻之。 班务会上,全班同学按单指导员规定要求共讨之。 林小琴态度生硬,拒不认错。结果是,又遭受到了全系大会的点名批评。会后单指导员又单独找她进行耐心帮助…… 她还是她。 照旧一个星期三晚上陪着哈哈,明目张胆还去图书馆。只不过,她比平常言语少了,人也瘦了。 哈哈很是过意不去。 好几次,哈哈想打退堂鼓,都被她喝住了。 有一天,哈哈有意没去约定的地点,林小琴竟恼着脸闯到补习生宿舍把他拖了出来,在黑暗里揍了他一拳,哭了一回鼻子。 从此,哈哈的学习进步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但不久,林小琴的团支书职务被解除了。 13 一天下午,7601班来了位不速之客,而且是位美貌女子。 她拎着大包小包,点名要找哈哈,恰好碰见“小广播”。 来者是电子仪表厂的楊淑芬。打从哈哈进了大学门,她只接到过哈哈两次电话和一封信:电话里的他不冷不热,书信里的他也不冷不热,只说学校搞补习课程紧张。 淑芬心里知道,他家人瞧不起她,这傢伙跳出工厂成了大学生,自已与他的关系恐怕也要随之结束了。 但她不死心。一是不相信他学习真会多么紧,二是真想念他了,想来试探一下他对自已到底有沒有一些牵挂。 “小广播”告诉她,哈哈已不住学生七舍了。 众目睽睽之下,姑娘请“小广播”带路找哈哈,室友们跟着起哄催他做好事,他就恭敬莫如从命了。 为女孩子尤其是漂亮女孩子跑腿,“小广播”从来都乐于效劳。 “小广播”将她带到补习班宿舍,刚推开哈哈住的房门就叫唤开了:哎……哈哈同学,你女朋友看你来了! 淑芬进屋,见几位同学都站起来了,满屋异样目光。 哈哈对她不请自来感到惊呀,也感到难堪。他客气地笑着让座接东西,心里却冒无名火。 室友们挤眉弄眼,纷纷出门。 “小广播”任务完成,也溜了。 尽管屋内只剩他俩,哈哈还是感觉不自在,就提意出去转转,淑芬立即笑着起身。 走廊里几个房门里探出了脑袋,传出了笑声。 哈哈领淑芬沿操场来到湖边,在树荫处坐下了。刚坐下淑芬就把身子往他这边靠,想与他亲热,他下意识地把她推开了。 怎么啦你,人家大老远来看你,就是想来亲亲你嘛! 对不起呵,我最近心情特不好。 哈哈苦笑,还是主动用手臂楼住她,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淑芬含着泪笑了,感觉委曲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哈哈不无痛苦地向她倾诉了入学后的一系列苦恼。也坦诚地告诉她,自已意外遇贵人相助、正在发狠恶补功课的情况。 淑芬呀,你今天来看我,我很感激。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行吗? 淑芬答,不行,人家想你了,咋办? 你不晓得呀,学校管得严,不准学生谈恋爱! ……我不管!我和你又不是在学校谈的,他们管不着! 你来时和出门时,没看见那些贼脑壳啊? 我看见啦……人家是羡慕你呢! 说着说着姑娘动情了,抱着哈哈就将身子往拢贴。趁哈哈慌乱地张望左右时,她猛地将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四周没有旁人。这一顿久別的亲热,疯狂着持续了好长时间……直到俩人都气喘吁吁时,哈哈才把女友推开,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害人呀你,我裤子湿了。哈哈嘴里这么说,心里并不怪她。 姑娘懒懒地爬起身,扒在他耳边说,我的……早湿了。不信你摸摸!说着她就去拉他的手。 别别……我害怕。 姑娘咯咯地笑,大白天的,在这种地方,我脱了你也不敢! 哈哈拉她起身,我底子太差,补习班学习紧得要命,三个月后要再不及格,就只好滚蛋了,懂么?再不要随便往学校跑了,学校有学校的规矩。 这我懂,我以后尽量少来,或者不来都行……但你要给我写信打电话! 哈哈点头。 心里要有我,不许有別人! 哈哈笑了。你犹安心上班吧,要相信自已的判断能力。再说了,上学期间功课这么紧,谁敢考虑结婚这档子事呀?淑芬呀,如果你愿做我的女人,要有信心,更要有耐性。 淑芬点头。 哈哈还认真地对她说,世上好男人多呢,像你这样的女孩有人排队抢,若是等不及呀,你就…… 不……除了你,我谁也不选了!淑芬用手捂他的嘴。 返回校舍的路上,哈哈与她的距离自然拉开了。送她去车站,等她上了车,哈哈站了好久才离开。 姑娘走时,一脸的不轻松。 明显地,姑娘走后,哈哈感觉到来自她这一方的压力,心里更是不轻松了。 母亲的轻蔑态度,使淑芬感到危机是肯定的。由自已目前的糟糕状态而联想到未来出路,不禁又唉声叹气起来…… 人在补习班课堂,他感觉如坐针毡,一天都不想呆了。可严酷的现实是:必须通过自身努力顺利完成补习课程,否则只有一条路:卷铺盖滚蛋! 躺在木床上辗转反侧,他亦心乱如麻。我哈哈不比人矮,难道真会沦落到被遣送回原单位去上班么?真到了那一步,父母会多伤心?小妹和朋友会怎么看我?我又如何面对工厂内那些领导和师傅们呢?就说自已不行?就承认自已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有更难堪的,便是无颜面对祈盼未来丈夫有出息的傻丫头淑芬…… 哈哈想着,一定要痛下狠心扭转退学的命运。 14 三个月之后,哈哈成了“补习班”的学习尖子。 林小琴呢,仍旧是班里的学习“皇后”。 这时,人们开始惊讶,开始奇怪了:为什么他们谈恋爱没使学习成绩下降?为什么那些口诛笔伐的人反倒没有什么进步呢? 于是,老师原谅了他俩,同学们开始羡慕起他俩了。 根据上级指示精神,极少数学员被退回原籍,学校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 7601班三名参加补习的学员,“东施娘娘”徐静和另一位已30多岁的男同胞将被遣回,哈哈被允许继续留校深造。 7601班大部份同学,自发选择了一个适当时间聚会,迎接哈哈的归来。 经历了挫折和失败,心灵上触动很大,哈哈显得成熟了许多。在补习班里,他不再装模作样自视清高,也不再胡乱与人开玩笑,更不愿与同学比吃喝讲穿戴了。 7601班同学们蜂拥钻进他补习生宿舍,抢着帮他拿行李,他好感动。 随同学们出门往七舍走,他一路上鼻子发酸。来时是抱“赴死”的决心呵,今天终于可以“得胜还朝”了,难道不该乐一乐?尽管同学们一路都在逗他开心,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但走着走着进到315屋,他还是禁不住傻笑起来。同学们有心,他过去的床,柜子等“一亩三分地”,依旧原样保留着。他进门,有了回家的感觉,焉能不乐? 回来就得挨个串门,与同学们亲热一下了。不光学生七舍315房间里,整个三楼大半层,重又响起了一串一串的哈哈声…… 谁也没料到的不幸事件,竟然在水电学院发生了。 就在哈哈与同学们疯闹后的次日清晨,男同学还没起床,就有女同学气喘吁吁跑来敲门报信:徐静……昨晚在东湖溺水而亡! 啊……?! 这下可不得了,男生们胡乱穿衣,倾窠出动,拔腿都往湖边方向跑。 女同学边跑边追:错了……错了,人已被送到宾仪倌去了,林小琴她们找人送去的! 男生们纷纷停步,扭头又往另一个方向疯跑…… 人命关天啊,补习生遭退学自杀,这算什么事?院领导紧急开会,系里上上下下,人人紧张。水电学院办学几十年,死学生可是头一回。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很快,附近的大学院校都传开了。只一天,省里知道了,部里知道了。 省里和部里,是张院长亲自打电话汇报的。 老头子主动承担责任,说学校出了这种事,影响很坏,希望上面派调查组来核实情况,他等着处分。 调查组果真来了。 调查组来只是协助处理“善后”事宜。经过调查,认定院领导为抓教育质量而采取的措施是正确的。 水电学院因“徐静事件”,召开了全体师生大会。 调查组负责人在会上表示:要将“徐静事件”在全国通报,以期“引以为戒”。 调查组负责人还表示:教育部非但不能责难张院长,还准备将武汉水电学院 创办“补习班”的成功经验,向全国推广! 大会结束前,哈哈和同学们聆听了张院长的即席讲话。 张院长神情凝重,语调深沉,没一句官腔。 他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养儿女不心疼?谁养娇心不操心?可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送来大学读书,父母就希望他们将来干事业有出息呀,谁想过要发生会发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人间惨剧呢,同学们老师们? 他还说:作为长者,我可以扪心自问:我们以往没有,今天没有,往后也不会漠视学生的存在,搞一些不切实际的教案,以显示我们知识是如何地“渊博”。对基础知识较差的同学,既然成了我们学校的一员,我祈盼我们老师的心态是“一视同仁”,我认为,最现实最有效的善待学生的做法应该是:言传心授……帮,真心实意地教,千方百计地帮。你真诚面对学生,把他们当作自家的孩子,学生们感同身受把你当亲人当朋友,再愚蠢也会怀有良知和上进心吧?在我们这里,我希望没有傻学生,也没有懒堕的老师…… 师生们谁也没想到,这“通气会”变成了“鼓劲会”! 全院大会开始气氛确实挺沉闷的,因为毕竟是因“徐静事件”而开。但开着开着大伙就情绪激昂了,老师们或许常听院长讲话,新来的同学可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院长呵!小伙子姑娘们挤眉弄眼,那意思都明白,都很庆幸自己进了个好学校,遇到个好校长。 死者已矣,悲伤不能也不可能是学校的主旋律。 几天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15 一天上午,公共数学大课结束后,林小琴被中年女老师点名留下了。 女老师叫肖嘉慧,短发,思维敏捷且谈吐幽默,两只眼睛会说话,那么枯燥的数学定义,她念出来时,竟象一首诗。 肖老师在黑板上演算公式的姿式,男同学最喜欢。 她的侧影、她的凝重表情、手式和笔走龙蛇的天仙般情状,征服了所有的同学。她个子不高,但在同学们心目中是尊女神,都敬她畏她,不敢与她接近。听说她是武汉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在校读书时就曾得过3次全国性竞赛大奖。 同学都离开了,只剩下老师和林小琴。 林小琴不知老师留她干什么,心中忐忑不安。 老师却老远望着她笑,示意她挨自已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喜欢看你。 林小琴缅腆笑了。 知道为什么吗? 肖老师,您…… 别您您的啦,我顶多大你10来岁。要是愿意,喊我声姐。 喊你姐呀,肖老师?林小琴愕然,傻傻地望着老师。 老师笑了,笑得很甜。我有俩哥哥,正好没妹妹呢! 款款地,学生感到有一股暖流,正涌向心头。 林小琴挨近她,激动地抓住了老师的手,低声喊了声:肖老师……不,肖姐! 哎…… 老师高兴地应着楼了她一下。 老师说,我老觉得,你长得太像一位我的前辈了。她是我的恩师。我的恩师有个女儿与你同名,也叫林小琴。 ……真的? 只不过,我认识的林小琴那时还沒到上学年龄。没见我老是偷偷看你吗? 有……有感觉。 因为我……不敢肯定。 ……这样啊? 你爸你妈,他们都好吗? …… 怎么啦你? …… 难道说他们…… ……都“走”了。 ……啊?什么时候? 74年死的,死在农场。 ……啊?! …… 那你爸……真是林然?妈妈是……苏晓琴? 林小琴默默地点头,呆呆地望着老师。 老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瞬间泪流满面…… 学生不敢声张,也泪流满面…… 老师喃喃说道:果然沒有猜错,我果然没有猜错呵……你跟你妈,长得太像了,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想问你呢。唉…… 林小琴再也忍不住了。她悽然唤声肖姐,就抱着老师很克制地抽泣起来。几年了,姑娘一直压抑着对父母和兄长的思念之情,从来不在人前流露出内心的悲伤。不想今天遇着的老师竟是母亲的学生,倘若不是在教室,她便会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 老师也感觉到场合不对。 劝慰勉励片刻后,老师提议去自已家。 学生很想去看看老师的家,点头答应了。 老师说,我家中还保留着好多师生们在一起的照片哩,给你看看! 哦,有我妈吗? 那还用问?! 我还保留着你妈当年主编的数学讲稿和教学笔记呢,这些你肯定喜欢!走吧,现在就去,呵? 老师一片真情,且是一种不可违抗的神态。 林小琴抹掉眼泪,打起精神,就回家似地,跟着老师走了。 路上,老师告诉小琴说,自己毕业后分在外省,是76年底被张明瑞校长点名调入水电学院的。 老师还告诉小琴,说回来后曾去你妈妈的学校打听过,知道人已不在了,家也沒了,但谁也说不清她女儿林小琴的下落…… 16 学生七舍3楼,可以说是7601班的“独立王国”。 在这个“独立王国”里,什么时候也是学校安静得最晚的。因为这里住着哈哈,也住着闲不住的一帮子大男人啊! “小广播”和“业余华侨”、“肉絲”,来自广东电力企业,本身就是带薪上学,虽说每月只有32元或38.29元工资,但这与非带薪上学的同学比,那可真是天上地下了。这几个小子动不动就上街吃馆子,平常还抽烟,在宿舍里也是零食不断。若嫌学生食堂伙食差了,哥几个一吆喝就奔教工食堂去咪西地干活了。那陣式,那派头,恨得另一帮小子直咬牙。 “小广播”是名副其实的小广播,个儿小,人也瘦,总爱串门凑热闹打听事,嘴巴快得自已管不住。他本名肖广博,打从哈哈喊成“小广播”,同学们就不爱叫他大名了,只叫“小广播”。 “业余华侨”邓建军祖籍马来西亚,总爱穿西装戴墨镜,作业一完就四处转悠,看上去真象是华侨,而不是学生。 “肉絲”本名尤谦士被哥儿们忘了。一次去餐馆,他把辣椒炒肉絲说成“那糟巧又稀”,令人喷饭。他讲的广东普通话的确太臭,哈哈说你别叫什么尤谦士了,就叫“肉絲”。 “党代表”曾益来自广东农村人民公社,是中学教员。他在中学就是党支部委员,因此来校后就被选为7601班党支部书记。他身高1.83米,却象是营养不良,体重只有130斤。他为人厚道,肯帮人,却不苟言笑,加之他是“党代表”,同学们轻意不与他套近乎。他自学底子好,又一直在教学岗位,上课做作业不吃亏。如做人一样,他的成绩总在全班稳居上游,却从不在功课上面与人争第一。 上海来的“篓子”吴庆元,虽不带薪,却是家庭殷实的小少爷。他的床顶有个皮箱宛若百宝囊,什么时候开启时都能取出好吃的东西。他最宝贝的是巧克力,非有女生来舍或自觉可喜可贺事发生时轻易不拿出来,即使拿,给多给少那也是要看人的,有些吝啬。他那“篓子”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人高马大,又长得黑黢黢的“坦桑尼亚”谭尚甲,为人善良却脾气倔,入校最早与哈哈认识,就认准哈哈做大哥似的,除了哈哈谁也指挥不了他。他爱打蓝球当边锋,自已却学艺不精老怪人家传球不到位,输了球不肯检讨。急了就翻眼睛,一副跟人拼命的架式,好多人怕他也不惹他。 “回回”刘诚却是个活宝。他爱参乎事,尤爱打抱不平,谁对谁错他不弄清白不肯罢休。女生有难事最喜欢找他。有一回他只身帮女同学去应付威逼算账来的男友及俩哥们纠缠,虽处一比三的劣势,他却赢了。他光荣挂彩,却使女同学从此摆脱纠缠可安心读书了。当然啦,这一英雄救美的行动,为他赢得了姑娘的芳心。 属地河南的“老乡”季大民,是7601班最能吃也最能睡的主儿。这小子个不高,也不胖,但结实地了不得。每天早晚,他都用凉水洗澡。去食堂,他总是头一个拿着脸盆似的碗去,打的饭菜无论好坏,呼呼拉拉三下五去二全灌进嘴里,谁吃不完的只要问他,他不嫌脏,保证帮你消灭干净,俨然一副饿死鬼投胎相儿。学校吹熄灯号了,他一伸懒腰倒头就睡,不到一分钟就鼾声如雷。他同舍的人怕他,都一个个求人塞到别的房间去了。有一天食堂加餐,每人半斤粉蒸肉,很肥的块块,男同学狼吞虎咽全干光了。女同学其实也挺想吃但怕人笑活,就装模作样说要貢献出一部份请客。“老乡”巴不得,竟端着碗分头找女同学讨,结果弄回来一大堆。好傢伙,这“老乡”竟在众目暌睽之下,美滋滋地把一堆肥肉全吃干净了。吃完还拿着那盆去接自来水,咕咕地喝了几大口哩,看得同学们膛目结舌。 “老工人”郑富生,是一位已在四川小企业工作了10年的同学的尊称。他老实本份,早已是孩子他爹。他的学生生活平静,大哥式地从不与小伙子争长论短。 班里有一位部队高干子弟,自鸣清高,同学们都懒得理他。 “次品作家”王朋之,他之不闲似乎不在学业。除了上课,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他把剩余的精力都花在了方格纸上。从武大图书馆借来一大堆世界文学名著,天天晚上躲在床上看个沒完,集体熄灯后就用电筒照亮。什么诗歌啦散文啦小小说啦,甚至电影文学剧本,写了一大摞。他把这些东西宝贝似地包裹好寄出去后,不久被退回,退回后他又换地方寄出去,似乎乐此不疲。这样地折腾久了,就被哈哈封了个“次品作家”的雅号。 7601班当然还有其他男生。譬如林芒,他来自武警水电部队,被哈哈称作“解放军”。他个儿不高,长相不出众,加上他平常总不哼不哈,在班里属于有他不多无他不少的角色。班里其他同学,无论现在和将来,都与我们的主人公哈哈、林妹妹或次品作家们少有瓜葛,也就不提了。 值得一提的学校的学生生活,尤其是学生食堂伙食。 整个七十年代,中国人都处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岁月里挣扎,城镇居民就业率高,但工人收入微薄,除却“国营”商场、粮油店、肉铺、食品店之类少得可怜的数家,再无其它市场。老百姓守着凭票供应的日子,举步维艰。 水电学院的学生食堂,实行的是票证制,每人每月花钱买饭菜票,每天分早中晚,餐餐撕票打饭。 每到开饭时,可容数百人的大厅内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宛若打仗一般。同学们敲着碗、端着盆,齐往一个封闭的入口挤。 大师傅们则在长方型案台的三五个大饭桶或方菜盆后端坐着,手拿一个大铁勺,见人伸碗就在木桶或菜盆里捣鼓几下。撑勺者个个技术精湛,那勺子伸进去沉,捞上来的东西也沉,可就在你满以为这次走运的窃喜之时,执勺的手却像发羊角疯似地抖动了,你眼睁睁望着可到碗里的好东西,却又落在盆里去了。 当然啦,撑勺师傅打菜还是用了眼晴的,见男见女,或喜欢、或不喜欢,就或多或少地咣噹一下,将你打发。不管情愿与否,打着了饭菜的同学必佰随着人流,涌向出口去交票。然后呢,你才算自由了,或三五成群在厅外围蹲、或也走边吃回宿舍,但有一个事实是肯定的:食堂油水少,同学们吃了这餐就盼下餐,天天感觉饿得不行。因此每逢开饭,一个个都像从饿牢里放出来一般,那吃像和谗样儿,形成校园一景。 学生们最盼望的日子,莫过于食堂加餐。每逄节日,同学们才有此荣幸。 有一回,7601班男生集体商议以加塞法逃票,“混水摸肉”,居然成功:十几个小子美滋滋得到一份红烧肉后,就故意吵吵嚷嚷着朝出口处疯挤,弄得验票者左顾右盼、应接不暇,其中有四人就没交票混出来了。然后,四个人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空碗,心安理得似地重新去入口处排队,又打了四份红烧肉。 不过,这样的美事只发生三起。食堂后来把关严了,7601班的坏小子再没讨着便宜。 于是就又有人在汤桶里打青菜的主意。食堂大厅里,中晚餐一般都放置着两三个大木桶,里边盛着菜汤,供学生饭后用。“小广播”和“肉丝”一伙,饭前就去木桶里抢菜,可汤多菜少,勺子在里边搅动着,怎么也捞不着内容。经反复琢磨,“肉丝”居然取得了成功:俟汤桶内的汤处于静止状态时,将勺子轻轻置于桶底,然后轻轻地、稳稳地上移、上移……。于是嫩嫩的青菜就盛满一勺了。 “肉丝”好得意,他每次饭前都自带个小脸盆样的盆子,在大厅里捞取“战利品”,然后与哈哈他们分享。 学习苦,伙食差,同学们随遇而安。 那年月,想洗澡得用暖瓶或铁桶去开水房打回宿舍将就,想买件衣服想吃顿好的得捣腾几趟公汽,校园生活过得挺不容易。但天南地北一帮子聚在一起,熟了,彼此了解了,也就彼此习惯了,喜怒笑骂乱哄哄,闲暇总能寻到些许乐趣。 17 转瞬间,暑假快到了。 半年时间就只能写信或打几个电话,同学们心早飞了,今天你上街明天他上街,都在尽自己的能力忙乎着买点湖北特产,打算拎回去馈赠亲友。 哈哈与林小琴,入校时是二级工,也都享受带薪待遇,算学生里的“富人”。 哈哈是精神苦恼,经济上无忧。 林小琴父母评反,国家在经济上有补偿,她自已每月有38元工资,生活条件也还宽裕。她所缺少的,是父母疼爱和真挚的友情。 放暑前两天下午,哈哈兴冲冲跑到女生宿舍,主动约林小琴去东湖游泳。 游泳林小琴喜欢,就爽快答应了。她说要收拾行装,让哈哈在门外道口等。哈哈就出来了,就在去操场的道上溜哒。 很快,林小琴就活蹦乱跳身着白短装出来了。 哈哈第一次见她这般摸样,盯着她目不转睛,还傻笑。 林小琴知道他是在欣赏自己的身段,心里感觉挺美的,嘴里却故意问:咋样,是不是短装很不雅观? 哈哈笑着晃脑袋,凑近她身边说,雅……很雅致,比你穿长装还好看! 真的……恭维话吧你? 不不,真话,男人话!平常见到的你,是一种感觉,是朦胧美。 现在露大腿了,算什么? 真切的曲……曲线美呀!哈…… 去你的,走太馒了,跑步前进!走吧,争取游一个钟头。 ……好咧! 二人就并肩慢跑起来。跑着跑着哈哈加速,把林小琴甩得老远。林小琴不服气,二人就绕操场你追我赶跑了一圈,这才慢跑着来到游泳场。 东湖即是天默浴场。这儿湖水清澈见底,学校只是在此圈了一片面积,在临水面几个不同位置修筑了几排水泥梯台,便算是免费开放的游泳池了。 去更衣室前,哈哈拉着林小琴的手,蛮有把握似地向她发出邀请说,小琴,我想请你去我家作客,好么? 林小琴笑咪咪地望着他,不吭声。 哈哈见状急了,么样沙,真心诚心请你呢,小琴! 我说太阳怎么今天出来的不对呢,林小琴瞪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手,原来你醉翁之竟不在“游”哇? 哈哈好不尷尬。我……其实,我早想对你说的,就怕你……不答应。 以前,我会答应的,因为我想见识一下令尊大人。林小琴淡笑着说:现在,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因为嘛……没这个必要了。 那你……你不是曾经…… 牛皮早吹了,回家不好交待了,是不是? 这…… 这什么? 我……的确对爸妈说了,他们,还有小妹,都在家等你哩。你真狠心不去? 干嘛等我呀?我是你谁呀? …… 还是请他们别等。等也不去。我不是早对你说过,莫想歪心思吗? …… 再见吧,暑假后,咱俩老地方见!姑娘一指湖边的游泳池,快步走到更衣室去了。 哈哈盛情相邀竟被回绝,感到浑身血液沸腾…… 眼下临近酷暑,恼人的热流笼罩着湖滨乃至整个三镇。下午,还有点风。一到傍晚,湖边柳枝便停止了摆动,蝉儿便不安地喧叫起来。企盼消暑的武汉人偕老扶幼,背着橡皮圈,或骑车,或步行,或乘班车,成群结队地涌向东湖,在他前后左右穿行…… 哈哈烦燥地游荡在池边,荡着荡着竟赌气和衣跳到湖里去了…… 那边更衣室窗口,溢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18 放假前半个月,“党代表”曾益就收到父亲和女友的信了:催办婚事。 父亲信里说:身为公社党委书记的亲家翁大年为嫁女事发脾气了,说你小子再想赖着不结婚,就上学校来告状。并发狠说,老子有本事送你上大学,同样有本事让你从大学滚回农村。 父亲信里告诉他:家里把几头肥猪卖了,另找亲友凑了些钱,已为你买好了傢俱…… 女友信里说:本来咱俩讲好上学前结婚的,是我耳根软听你的话,害得我在家里挨骂。爸妈是信任你的,但怕你当陈世美。他们老是担心老是这样说,我也害怕。你这次回来,咱俩就领结婚证…… 两封信讲同样事,曾益内心很不快乐。 可他是个性格比较内往的人,不高兴的事从不对旁人说。更何况,这桩婚事本身就蕴含着某种交易,是自己心中的隐痛,更不可以让旁人知晓。 曾益的家乡是广东梅县。他所在的那个公社地处深山,是全县最穷的地方。 曾益的父母都是农民。兄妹四人中曾益排行老大。在挣工分的年代里,农民的难处非农村生长者莫能体会。曾益读初中的年龄是1966,他无书可读就干脆回家种地了。但方圆百里,老百姓都知道曾家老大会读书,是个秀才,但凡婚丧嫁娶需舞文弄墨时,都上门来找他帮忙。这小子为人厚道,从不推辞。到1970年“复课闹革命”时,公社学校缺老师,他就被选中了。 先是在本大队教小学。很快,校长就奇怪地发现:曾益这小子大材小用了,凭他的文化素质,完全可以当初中全能教师。 于是,出于怜才爱才的考虑,校长向公社中学举荐了曾益。 很快,曾益去了公社中学。虽还是民办教师身份,但曾益已心满意足了。一个农家的孩子,能混成这样,已是祖上有德家里烧高香了。村子里的乡亲,方圆百里的同龄人谁不羡慕他呀? 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了,曾益的家里说客盈门。媒人多,愿嫁到曾家做媳妇的农家女孩子也自然不少。可婚姻大事,曾益的父母开明,在家从不轻意表态。其实,老人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希望儿子跳出农门,自已奔自已的前途。 曾益呢,确实有自已的想法:不混出个人样儿来,不谈婚事! 就这样,当着正规老师,却吃着农村口粮的曾益,默默地在公社中学干了两 年。第三年情况发生了变化。这变化是因一个叫翁倩倩的女孩引起的。 翁倩倩与曾益是同一个大队的,还是小学同班。翁倩倩的父亲翁大年几年前 是大队书记,后来升官当了公社副书记,恰好主管文教卫,曾益从小学来中学还是翁书记发话才办成的。伴随着翁副书记成为公社“一把手”,翁倩倩由大队卫生站不拿工资的护士,调到公社卫生所成了一名正式白衣天使。 姑娘有一天碰见曾益,知道他的情况后,便打定主意要嫁给他了。她回家对父亲一说,父亲认定这小子有前途,就答应了。 可曾益心里很矛盾。他不敢不答应,因得罪不起。但答应吧,又觉得人家是干部子女,怕有高攀之嫌。更好紧的是,这翁倩倩长相一般,过去在乡里还常耍小姐脾气,他担心往后不好侍候。 在翁倩倩主动邀请下,他俩开始了往来。 每次与姑娘相处,曾益都很谨慎。但姑娘是真心喜欢他。她家就住在镇上,有什么好吃的,总要给他捎来,并逼着他吃。看见他缺少衣物,竟还自己掏钱给他买,逼着他穿。人心都是肉长的,曾益心里挺感激,日子一久,也就顺着姑娘的意愿,正式登门拜竭岳父母大人了。 这一幌就到了1976年。这一年中国发生了许多大事。可农村的变化不大,曾益所在的学校变化也不大。可以养尊处优的翁书记,见女儿时不时偷偷把女婿藏在房里过夜,担心出事弄得脸面无光,就催着为喜事了。可女儿不干,说再过两年,等你这个当爹的将女婿的工作问题真正解决了再结婚。 女儿说的不无道理,怎么能嫁给一个依旧拿工分吃农村口粮的农民呢? 快到年底时,机会终于来了。 县教育局来通知,让推荐两名农村优秀青年上大学。翁大年想着女婿,就在公社内通知报名时打招呼,并以层层推荐形式,使曾益榜上有名。 曾益自是感激涕零。在翁家欢庆家宴上,如何报答的话沒出冂,岳父大人就咧着嘴要他准备结婚: 你小子赶紧回家张罗去,上学前把喜事办了,嗯? 这……太仓促了吧?我家里…… 曾益感到很为难。答应回家跟父母商量,说家境寒酸沒什么钱,可娶媳妇是终身大事,不可以马虎,太随便了对不起倩倩对不起岳父岳母。 岳父母感觉这女婿还算乖巧,话说得也在理,就沒再逼他。 与倩倩单独呆着的时候,曾益坦诚地向她表白,说此番能上大学全靠你爸了,我对你将一如既往,任何情况下都绝无二心。 姑娘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笑着嗔道:你要有二心,会天打雷劈的,人家早已是你的人了……今天是你的喜事,就別回学校了吧? 曾益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地上转了几圈。姑娘趁势就缠住他了。一番温存过后,曾益求她让自己先去上学,然后咱俩再好生谋划结婚的事儿。姑娘是明事理的,恰又在兴头上,便爽快答应了他…… 转瞬过了半年多。 上大学后的曾益,每半个月都要给翁倩倩写一封信。这是义务,好象也蕴含着责任。 不知是姑娘在家耐不住寂寞,还是的确对他一片痴情。她回信除了问他近况,说些俩人的床上语言,再无其它。渐渐地,他感到有些失望。这一切,都是为了报恩么……他已经意识到自已当初的选择有些草率,但环境不由人啊,谁叫你生在农家又想改变命运呢? 独自想着心事,独自烦恼着,曾益想找个地方去哭一场。 19 1977这一年很特殊,高校无新生入学。 又一个学年开始后不久,凭考试上大学的新生才进校。 为了方便,也为了排列学生年级时不出现断档现象,学校就规定,把1978年3月入学的新生称为77级,(而同年10月份入学的新生则称为78级。) 77级入校新生相当多的人趾高气扬,斜着眼睛看老生。因为他们是考进学堂的,往届学生是奉行的推荐制。换句话说,老生都是混进校的,大多是草包。 7601班同学上课或者放学,甚至在食堂打饭,去操场锻练,总会碰上生面孔或者冷眼神。这让哈哈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找不到很好的由头,不好发作。 偏巧有一天,单指导员召集开会,向全班布置了去农场劳动一个月的任务,名曰“学农”。 其实,这事儿“小广播”早就曾广播过好几次了。当时大家都不在意,以为粉碎了四人帮,学校再不会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了。如今真要农场,许多同学心里极为不满,不少人甚至当着单指导员的面表示了反对意见。 于是,吵吵嚷嚷起来。多数人反对学农,少数人却固执地赞成院系的安排,要去农场锻炼。 哈哈本是保持沉默的,却因“正人君子”的发言而恼火了。 他点着“正人君子”的鼻子问:李昌明,你是哪里来的? 河南。咋的? 谁不知你是河南老乡?俺问你是不是农村来的?哈哈改用河南腔质问。 是呵。是。咋啦? 农村来的还去学农,去锻炼?叫俺说,你干脆退学,回家种田不就中了,还来读书干啥咧? 你…… 哈…… 教室里一阵怪笑。李昌明面红耳赤,站起来叫道;学工、学农是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你敢反对?告诉你,反对也是白搭! 伟大领袖还教导过俺们:学生要以学为主哩!去农场耽误的学时你能跟俺补回来? ……哼! 哼啥?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大家顶着,农场就可以不去! 不去又能咋样?到头来,说不定还是“冒尖户”! 你……你小子有多大能耐?妈的,小人得志! 你敢骂人? 不骂好人! 好……哇!我……犒你娘! 我……日你祖宗! 哈哈跳起来,猛地忽了“正人君子”一巴掌。还想来第二下,“正人君子”不依,却被众人真真假假地拉扯住了。 哈哈被众人拉扯着,应该说是簇拥着,得意地回到了宿舍。抽着烟,哈哈忽然心血来潮,冒出了写联名信的歪点子。于是,众人附和,哈哈动笔,公开信不到半小时就写好了。 哈哈念,“次品作家”抄,“坦桑尼亚”和“小广播”四下联络……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学农事态在整个学生七舍燃起了火苗。 正得意时,15号宿舍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哈哈赶紧起身,笑着朝门口走去。 门开了,林小琴气喘吁吁却像是满面春风似地出现在哈哈面前。 信呢……信写好了? 你怎么知道?呵,写好了! 我可以欣赏一下你的杰作么? 当然可以,请…… 哈哈高兴地捧起致院领导的公开信,递给林小琴。“次品作家”王朋之笑着表白,关键的几个词是他帮着修改的。可未曾料到,林小琴接过公开信,脸上早已晴转阴,竟连看也不看一下,就三下两下把信全撕碎了。 你……这是干什么?哈哈火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文革过去了,张铁生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有劲头,用在学习上! 你…… 假如你固执己见,公开信还可以写。不过我告诉你:女生不会有一个在上面签名的……尽管我们有很多人象你一样反对去农场! 林小琴说完,扭头就走了。 哈哈呆若木鸡,半天缓不过神来。 ……这还了得? 哦呀呀……厉害厉害! 同学们瞎起哄,笑他还没结婚就得了“气管炎”。 这一闹,哈哈更来气了。偏偏这时候联络员回来报告,涗外系同学全力支持写公开信。 怎么办?箭在弦上,碍于情面,哈哈赌气写了第二封公开信,并大声朗读了一遍。 这时,被迫散会后重新召集的班干会散了。这伙人听到消息,也一齐涌往哈哈的房间。 “党代表”上前制止,却遭到班长“钩鱼杆”反对,只好独自赶往系里汇报去了。刚才班干会意见也未统一,他很担心班里同学闹事,现在见到这种阵势,感到无能为力,只好求助于系领导出面干涉了。 “党代表”一走,哈哈就嚷着要人在公开信上签名了。 信放着,笔空着。哈哈这一喊,似乎成了一枚镇静剂,大伙一下子都变得清醒了。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签名,屋里骤然静得出奇。 签啦……原来都是胆小鬼! 哈哈急了,抓起笔写了哈哈两个大字,然后把笔一甩,吼道:胆小鬼,都给老子滚出去! 这一下子反倒奏效了。“铁公鸡”行二、“肉丝”行三,接着是“坦桑尼亚”、“小广播”、“次品作家”、“业余华侨”……在场的一个接着一个签了名。 等“党代表”领着单指导员赶赴现场的时候,哈哈他们早已转移“阵地”,搞串联去了;单指导员费了好大劲打听到他们的去处,再赶去的时候,他们又撤出了“阵地”…… 下午,一支七、八十人的队伍拥着象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哈哈,浩浩荡荡齐向院办公楼走去。这时,一个女生早已隐在了院办公楼附近的教学楼二楼平台,密切注视着哈哈的动向。她,正是林小琴。 呀,学生会副主席……那个考进来的家伙来了,糟! 不知谁悄悄喊了声:撤吧,兄弟们……! 这支东拼西凑的“同盟军”顿时解体了。只有为数可怜的十几个7601班同学,还硬着头皮继续跟着哈哈往前走着。 喂,哈哈同学,你们这是干什么?学生会副主席余威迎面问。 余威个儿挺高的,长得也蛮体面。此时,双方好象成了“敌人”。 游行队伍停下了。 哈哈笑着走上前对余威说,遇见你正好,我们是来找院领导的! 提意见?好嘛。提意见可以通过组织向上反映嘛,怎么搞成游行请愿了?示威吗?向谁示威呀……你们? 你……怎么这样说?哈哈有点来气了。 不这样说咋呢?如今四人帮倒台了,学校要走上正轨!提意见方式很多嘛,难道非用大字报不行?工人农民保送你们来上大学,才半年时间,就不愿劳动了,这可不行哦。 个婊子养的,哈哈心里骂,脸上笑。 哈哈的随从都不吭声。 现在……我传达院领导指示:你们都回去好好作检查……罗院长说啦,学工、学农、学军都要搞,非搞不行!大家都回去吧! 乖乖,院长有指示,谁敢不听? 同学们一哄要散,被哈哈喝住了:大伙且慢走……! 哈哈笑着一拍余威的肩膀,说:余大副主席,你装腔作势,表演得不错呵。昨晚,你鬼鬼祟祟地偷听,大概没跑到罗院长面前汇报把,啊? 你……我……是汇报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过,我想告诉你,我们今天是怀着十二万分激动的心情,向院领导表决心的……请看! 啊……? 大眼瞪小眼。 “决心书”……哈…… 同学们做梦也想不到哈哈还留有这一手,齐声欢呼起来。 余威好不尴尬地讪笑着,想要溜走。别走呵余大副主席,别急着走嘛! 哈哈一把拉住余威,笑着说:你刚才刻意把“保送”两个字说得特别重,是不是这两个字,让你和你爸妈他们都很不安生哪? 我……我怎么刻意了我? 沒有就好呵!现在请你费心把这个决心书送给罗院长,呵? 你送去了,肯定能讨个热屁!来,接着……千万別弄去了,也莫说没见过啊……乖! 你…… 东西己在手上,余威不好不拿着了。 走啰!哈…… 一群人簇拥着哈哈打道回府。 20 这次到农场,是割稻子,打场。 7601班和7718班被场长编在一起,男女混合收割,有力气的小伙子们负责捆、挑,女孩子则在稻田里来回抱稻堆。 余威学习上逞能,在劳动中也不含糊。 他家就在这东西湖农场附近,从小干过力气活。相形之下,作为红后代的哈哈和其他一些城市伢,就显得太不中用了。头一天,他们干得还挺带劲,可睡一觉起来,肩膀就红肿了,浑身酸痛得厉害,连走路,蹲厕所都挺困难了。 休息的时候,余威故意走到哈哈面前,大声问,么样呀,城市男子汉,还吃得消吧! 哈哈冷言大声答道,你们贫下中农,的确有力气。 哈……稻场上,农田里,笑声一片。 才一个回合,余威就败了。他心里骂,狗东西,你瞧不起我们乡下伢!今后,一定要想法子教训教训你!嘴里却说,干活跟学文化差不多,不需要蛮力,要会用技巧,懂吗城里人? 那你就当场献艺呗……来呀,大家欢迎! 哈哈拉着众人鼓掌。 正说笑着,只见余威就真的当众表演……用尖担挑湿稻谷捆甩手上肩动作。 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心里都佩服这小子有两下子。那两头尖的扁担和近百斤两捆稻子,在他手里成了杂耍道具。他动作娴熟,持尖扁担魔术似地甩手姿式,看上去很潇洒优美的。 哈哈心里也佩服,两梱稻子近百斤哩,人家那不是闹着玩。可他对余威,不……是对整个考进大学的一帮子不服气,认为他们都瞧不起“工农兵学员”。于是嘴里又冒出了怪话: 真是个棒劳力呀,不知当年你能挣多少工分? 同学们又随他打起了哈哈。 余威这回真的恼怒了,回头瞪着他说,不多,几样加起来……70多分! 你……狗日的! 哈哈最怕有人戳他的模底考试痛处,今天竟被余威这个考进来的傢伙当众取笑,顿时恼羞成怒,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地一拳打在了余威脸上。 余威不防,一下倒在稻田里,嘴角流血了。 余威哪肯善罢干休,爬起来就还手,很快俩人就滚在一起了。 一瞬间,同学们都傻了。 楞了好几分钟,这才叫喊着七手八脚忙着将两人分开。分开后大伙一看,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余威自持个高力大,还想与哈哈过招,被同学硬架住了。 余威临走丢下狠话,你等着,老子迟早收拾你! 哈哈也被同学架着护着,自然也不示弱,说老子等着,看你小子有几大能耐! 场领导和单指导员从远处被女同学请来,这里的“戏”已散场了。 同学们都装模作样干活,他们问了几句见沒人吭声,也就走了。走了管事的,同学们立即又围拢在哈哈面前表揚他勇敢,给他鼓劲…… 第三天,余威有意走近7601班干活的领地,想找哈哈寻衅,结果发现他不在,就悻悻地走了。 原来,这位娇生惯养的哈哈小伙子,说突然犯了急性胃炎,病了。 难道真的病了? ……非也。他用两包带嘴的永光烟,在医生那儿换了张病假条,干脆躺在宿舍里装病,偷偷地温习功课…… 单指导员和同学们都来看他,他装得直哼哼,偶尔还痛得打滚哩。 “党代表”是个老实人,真就急了,请示单指导员,要求把他送回学校医院。可哈哈谢绝了。我没事,不用去医院,我知道我这毛病,只一阵子就过去了。 过去常犯的,不要紧的,你们放心! 可不是么,假病哪会有危险? 到吃饭的时候,同学们发现他吃得很少。可等同学们一上工,他就跑到小卖部去采购零食。恰巧,被借故回来取工具实则想看看哈哈的林小琴发现了。 喂,来一袋吧? 能吃硬食了,“急性胃炎”先生? 嘿嘿,我这是假的……林副主席说过,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 我就知道你小子装病。 林小琴笑道,哎,告诉你一件事,余威请我明天晚上去他家吃饭。 ……真的? 跟你说了,还有假? 你去吗? 你……干嘛那么紧张? 真去呀? 有好吃的,干嘛不去呀?可我……这不来告诉你吗,让你出主意呢。 这么说,你是不太想去罗? 废话,想去还来找你呀?他请我,那意思……傻瓜!哎……要不这样,你也去,陪我,好吗? 哎,这可是个好主意。我这肚子好象也少了点脂肪。不过我正在“生病”,还是“急性”的咧! 那……去不去由你罗! 好,我多带几个人去。哎,你要他家里杀鸡,杀兩只好不? 谗鬼。我又不是他,怎么要人家杀鸡呀? 好啦,就这么定了。我一定来……哈哈……给,赏你一袋鱼松,为了明天能吃上鸡……哈…… 21 到了约定的这天傍晚,余威高高兴兴地领着林小琴和另一位女同学,搭车回到了家里。 两位老人欢喜异常。两天前就听儿子讲,家里要来女客人,肉、鱼之类,老人早准备着了。余母说你们来家,没什么好吃的,家里有的就是鸡。见林姑娘落落大方,长的又这么漂亮,余母真把她认作未来的儿媳妇了,说余威上车前来电话说你们快到了,我高压锅里已压好两只老母鸡哩。 林小琴暗笑:巧了,真杀了两只鸡。 余威殷情把招呼两位女同学:坐呀,菜都是现成的。老爸前几天特意买了高压锅,鸡应该很快就好啦! 唉,学校伙食差,农场也不行,到我家就象到自家一样我,请你们莫客气!我就想请你们来改善一下…… 余威话音未落,哈哈带着“肉丝”、“篓子”、“回回”等人闯到了家门口。 请问……这里是余威家吗? 余威闻声出门,楞住了。 哈哈满脸堆笑: 哎呀,余威同学,你家就住在附近,么不吭一声呢……害我们找了半天! 同学来串门,欢不欢迎啊? 余威颇感意外。只好笑脸相迎,来来……欢迎啊……快请进屋! 哈哈主动上前跟他握手,并在他肩膀上拍打了两下,一副蛮亲热的样子。说哎呀,早想来拜访你的双亲了。可我突然间啦,犯了胃痛老毛病。来来,余威同学请进屋。咱们站在外头不好吧! 哈哈反客为主,拉着“回回”和“肉絲”进门,正好碰见余母出来迎客。 哟,这是伯母吧?你老人家好啊! 好,好! 你老人家身体好扎实啊! 哈哈一张口,老人乐得合不拢嘴。 这个该死的!余威心里叫苦,表面却笑着说,妈,这些都是我的同学,一起来农场劳动的。 好,好,都快请坐吧! 伯母,我们没有什么孝敬你老人家,只买了这么点东西,太不成敬意啦!不过呢,礼轻情意重,您老人家莫笑话我们!哈哈从“肉絲”手里拿过来一袋点心,恭恭敬敬递上。 嗨呀,来玩玩就是看得起我们,何必破费呢?好,好,点心我收下了,坐,快坐呀! 哈哈笑着给林小琴使眼色,心安理得地落座了。 “回回”和“篓子”与余威搭讪,竟大谈起在农场学农的感受来,使劲地夸余威干农活真是内行,大伙佩服得不得了……余威心里难受,表面还陪笑脸。毕竟是客人,而且是在自己家呵! 沒多久,余母即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盆烧好的鸡,又端出烧鱼烧肉,叫余威请同学们入席。 哈哈与同学们,就毫不客气地美餐了一顿。 临别时,哈哈又耍嘴皮子功夫,使劲向余威父母表示感谢,说自已虽然长在城里,这20多年来从来沒吃过像今天这样可口的饭菜。 余威心里骂,脸上却堆着笑。 饱餐一顿后,林小琴要帮忙洗碗,被拦住了,就陪余母聊了会儿天。 哈哈就陪余父瞎扯闲篇,说老人家晚来有福,儿子往后肯定有出息。老人听着自然高兴,可这些活余威听来却不是滋味。他在心里骂,少来假惺惺了臭小子,你们不就来混吃喝,今天算我倒霉…… 几个同学一路笑着闹着唱个歌,步行返回农场。 哈哈送林小琴到女生宿舍,被纠了一下耳朵:想不到呵哈哈,你可真鬼! 哈哈躲开,边跑边笑着回敬她,谁真鬼,咱俩还没闹清楚呢! 22 连续好些天,“次品作家”王朋之都闷闷不乐。 哈哈关心地问他好几次,他都只苦笑着不肯说。哈哈后来急了,把他扯到湖边审问,这一逼,“次品作家”就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 看看吧,老子要当爸爸了。 哈哈认真地看完信,看着沒精打彩的王朋之,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 嗨呀人家愁死了,你还乐呢。真是! 你小子可真行呵,一次呵还是几次,就把人家秀荣肚子弄大了,啊?! 嗨呀,还问啥呀?肚子大了是事实,还不快给哥们想办法?! 你不想当爸爸呵? 哈哈还在乐。 到底帮不帮呀你?上学期间,我与秀荣说好的,肯定不结婚,怎么当爸爸呀? 那,去医院做掉不就结了? 哪那么容易呵?人家大姑娘家,能大摇大摆去医院妇产科? ……可也是呵。这事儿…… 我想叫她请几天般,避开工厂姐妹,找关系医院。 我明白了,“打枪的不要”。 你妈……你妈不就是医院领导吗?你看……能不能帮我求求她? 行了兄弟。这事有点麻烦。不过你放心,我求我妈不行,得求我小妹。我死乞白赖非请她帮忙不行,她心眼好,沒准能答应。她若答应,就肯定能给你秘密完成任务! “次品作家”如释重负地从草地上爬起来。那……就这么定啦,兄弟就先谢谢啦呵! 哈哈说,事不宜迟,我俩现在就去找哈钰! 好,听你的! “次品作家”与哈哈就偷偷跑到华中工学院,在图书馆找到了哈钰,并把她请了出来。 小姑娘以为他俩是来弄学习资料的,开始还挺热情。可听说为王朋之处理女朋友的“丒事”,气鼓鼓地把他俩训了一顿,怎么也不肯帮忙。 后来,两人又跑进校门找了两次,哈钰还是不松口。她说个人惹的麻烦,个人想办法去解决。 “次品作家”仍不死心。第四次单独找到哈钰,当面咬破手指要写悔过书,说你能帮若再不帮我,我就只好辍学回家当爸爸了……姑娘心一软,也就不再推辞了。 其实,王朋之与哥哥第一回找她,她就把这事放在心里了。她悄悄回了几趟家,跑了好几个医院。就在王朋之单独找她前两天,才有了眉目。 一天傍晚,哈钰领着王朋之和女友来到了一医院。她绕过母亲视线,神不知鬼不覚帮秀荣做了“人工流产”。 为保证让秀荣有足够的时间补养休息,哈钰把徐秀荣领回了家。 她骗母亲,说自己工厂师姐家中搬房子沒地方往,在家借宿几天。母亲白天不回家,况且这几天晚上女儿也回来陪客人,自然也就不说什么了。 四天后,秀荣硬要回家。哈钰知她在这儿呆不惯,也就不留她,临走特意买了一大堆补品要秀荣带回去。 徐秀荣千恩万谢,说这些天给你添大麻烦了,这种事……我实在是…… 哈钰笑着说,沒啥,也不用说谢字。不过往后可得下心点哦。 徐秀荣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 走前,哈哈陪王朋之来家会面。哈哈殷情地表示,好妹妹辛苦了,我是专门回来送你去学校的。 哈钰晓得哥哥心思,说你送不敢当,我还是自己走吧。 四个人说笑了一会儿,就分手了。哈哈硬要送妹妹,王朋之则陪徐秀荣去了车站。 为同学的事,让哈哈覚得欠了妹妹天大的情。他晓得以往对妹妹态度并不好,往后得学乖点了。 23 不知怎么搞的,以往每星期都盼着能收到淑芬一封信,现在同样能收到,但感覚不一样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个曾经热情如火的女子已离自已越来越远了。或许,淑芬对自已感情依旧,是自已内心起了变化。奇怪,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不管想与不想,有一个身影老是在脑海里晃来晃去……难道,这种魔力就叫做爱情? 转瞬间,寒假到了。 同学们都要赶回各自的家门,欢度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二个春节了。 考试过后,哈哈情绪很好。这半年,他的进步确实不小,各科成绩都接近九十分,连一直瞧不起他的“正人君子”李昌明也不得不在同学们面前承认这家伙真有两下子。 唯一使哈哈感到有些不安的是,他的“义务教员”林小琴自从那次农场吃宴之后,半年来一直都不再搭理他了。多次找她,哈哈都吃了闭门羹。天天见面,“林妹妹”对他视而不见,仿佛忘记了他的存在。即使有意找机会与她搭腔,她也装聋作哑。这使他很恼火,但他喜欢她、感激她帮过他的忙,又让这火气自生自灭了。 离校的前一天晚上,“林妹妹”破例地推开了半年未入的门,尽管很严肃地喊了一声哈哈,也使他感到十分地高兴了。他倒茶让座找糖果忙了一阵,“林妹妹”却无动于衷地站着,连笑脸也没给一个。 同房的肉丝和坦桑尼亚他们看不过眼去,搭腔了: 林小姐,我们哈哈如此盛情,你就给点面子嘛! 是呵,半年不进我们的门,这回来了,看我们的面子也该坐坐嘛! 来来,吃颗糖意思意思!嗨嗨,有糖不吃百不吃,要是我呀,给……给多少我吃多少! 哈……满屋子人都笑了。不笑别的,笑那说广东普通话。他把意思的念成“义希”把少字念成小,一句“给多少吃多少”竟变成“给多小欺多小”了,大家能不发笑? 屋子的气氛活跃了。 “林妹妹”笑着真把一堆水果糖推到了肉丝面前,借花献佛了。同房的人都沾了光,奶油巧克力,菠萝糖嘛,谁不喜欢吃? “林妹妹”压低声音说,哈哈我可警告你,考试过了关并不等于你很行了,可以翘尾巴了。这几天你那么得意干什么?到顶了? 我……哈哈脸红了。 “林妹妹”不依不饶,你们不是常常叫喊要为工农兵学员争气吗?眼下这种水平就洋洋得意起来,将来能让别人刮目相看?有什么喜又有什么可骄的?我们现在才学完初等微积分……只能算高中毕业! 哦哟……!肉絲一声惊呼后,屋子静下来,大家都把眼睛望着她。 “林妹妹”缓缓地说看,仍旧沒有笑意。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崖苦作舟!还记得这句古训么?我今天来……是心里实在担心,忍不住来登门提个醒。希望同学们记住,没有刻苦求索的奋斗精神,只满足于现状,我们将来谁都不可能有所作为! 说得好!屈原老夫子诗中有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林妹妹所说的求索,其去处就在这里吧?“次品作家”王朋之摇头晃脑起来。 这么说,你不再出次品罗,作家同志?“林妹妹”问。 这个……这个嘛,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有朝一日我王朋之发迹,绝不会忘记请你们吃糖!嘿嘿,肉丝呀,到时候我请你在广州吃斜右(蛇肉),啊? 去去,莫笑我。你们湖北人说话也差劲得很嘞,江汉路嘛,说是江汉漏,漏?……往哪里漏?嗨海,明明是六渡桥给说成是“楼豆桥”…… 你…… 哈……屋里的气氛更活跃了。“林妹妹”也笑了。这笑声,引来了其他房间的同学,也招来不少外班级的看客。 “林妹妹”告辞。 “肉丝”等人嬉笑着要哈哈送客,姑娘愠怒地打了他一巴掌,于是,又引起一阵哄笑声。 女宿舍,五分钟的时间就可走到了。哈哈并肩与林妹妹走到上坡处,感到有些茫然地却步了。 我……我想…… 吞吞吐吐哪象个男子汉?!想要我下坡绕操场,是不是? -------嗯。 那就请吧! 二人绕操场,哈哈以为“林妹妹”还在生他的气,不敢与她说话。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不问俩人就闷着走路。 来到湖边“老地方”,他俩就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来。 看你,我身上有刺呀? 哈哈不好意思地望她一笑,把屁股朝她这边挪动了半尺。 说吧,不是你要到这儿的么?有什么话,说吧? 我……我还想向你提上回的要求,请你去我家!上回你沒去,我妈可把我骂死了。 该的!谁叫你不识实务 你……你为什么这么久不理我呀,你知道我心里…… 得得得,光是你呀你的,你想过我吗?为我考虑过吗? 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过! 岂止是不好过?我天天见到你,却不理你,你以为我好受吗? 那你…… 还不是为了你好,傻瓜!为了给你一点压力!你这种人就是贱家伙,倘若精神上不感到压力,你是不会发奋用功的!前两个月班里搞学习讲评,我表扬过很多人,却单单不提你的名,你敢说心里不气? 好好,我承认,全都承认。你现在骂我吧……打我也行! 哼,鬼才打你!你脸皮厚,打也不会觉得疼! 那你就打打嘛! 是你说的呵,我就…… 哈哈侧身就把她刚伸出高举的手给抓住了,嘿嘿……嘿嘿哈哈…… 湖面上,月光泛起了笑的波纹。两个年轻人随着笑声,把心又贴近了。哈哈很激动,好想好想在她脸上亲一下。可奇怪得很,面对她,他从不敢造次。但他还是想试探一下她的心思。 哎,别人早在说,我们俩是那种…… 说呀,是那种什么? 嘿嘿,我不说了,何必说呢? 你……莫想歪心事啊,早跟你说过的。让别人说去,我们俩,就做个朋友……真诚的朋友不好吗? 不!我……想把我们的关系再发展一步! 这……不可能!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难道你已经…… 是的,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你没有男朋友的。除了同学,就是工厂女友了,偶尔……会有一封来自鄂西农村的信……再没有人和你来往!农村给你的信,是我在传达室取信时看见的……还是我给你送去的嘛,不记得了? 你…… 姑娘低着头,不做声了。 我是真心地喜欢上你了,小琴!可我……我是个无用的人。我这样冒昧地向你表达自己的心迹,请你……请你…… 别说了!“林妹妹”突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哈哈愣了一会儿,红着脸道:对不起…… “林妹妹”见他这副尴尬相,笑着起身了。 哈哈,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我呵,姓哈,叫哈哈! 不……你是副省长家的公子!走吧,回去吧,我还有事! 哈哈愣了…… 24 想回家的,都走了。天已转凉,校园里宿舍、操场和食堂一下子少了往日的喧闹,显得格外冷清。 女生宿舍里,吴玉华与林小琴住对门,两人却少有往来。 吴玉华的家在鄂东小城,原本打算回家的,可前些天连续收到好几封后,就打消了回去的念头。她不是不想回家探望多病的母亲,而是有个“冤家”要从江北农场赖到她家等她。她烦他,怕他纠缠,便想就在学校里躲躲。 吴玉华是以青工身份,由江北农场推荐上大学的。 吴玉华所在的连队,除连长、指导员外全是城里来的知青。队员们初来乍到,对广阔天地觉得很新奇,可日子久了,麻烦事也就来了。这伙人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伙子懒,小姑娘娇,干农活毫无成效,吃饭却都不含糊。 那年月,无论在哪儿,吃饭都是有定量的。小伙子吃不饱,就吃女孩子的,再不够了,就去別的连队里去借或者偷,实在沒法子了,就到附近农家地里去摘去刨,甚至在村子里偷鸡打狗……如此一来,打架斗殴时有发生,队与队之间闹矛盾,附近的村民则骂他们是“土匪”,弄得农场领导焦头烂额。 挨领导训斥,男孩子干活天天磨洋工,混日子。 女孩子则天天提心吊胆,生怕祸事上身。 吴玉华在众多女孩中,年岁偏小,长相却是百里挑一。她身高1米65左右,发育良好,隆起的胸部和臂部,总令男孩子眼热。其五官虽也大众化,但你仔细打量,肯定挑不出多少毛病。两根粗黑的辨子随着身体摆动,走路时的姿态令人赏心悦目。 她的到来,无形中成了许多男孩子追逐的目标。 可吳玉华很乖巧地走着钢絲,从来不对哪个男孩子过份亲昵。 她越是这样,男孩子们就越是暗地里较劲,想要分出胜负来。都跟她示好,都有意当她的“保护人”,这使她在农场艰苦的环境里讨到了不少便宜。 一年后,谁也不曾想到,吴玉华从连队调到了场部,当上了广播员。 广播员是个轻松活儿,当然也是一种荣耀。可这荣耀的背后,却有委曲,更有代价。 原来,是农场场长的公子鲁卫国看上了吴玉华,央求父亲给她调换了岗位。 广播站设在场部,每天早中晚播放革命歌曲和“样板戏”的时候,鲁卫国都会在播音室门口出现。 他并不打扰她,只是笑着打个招呼,问有沒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慢慢地,姑娘对天天出现在眼前的小伙子有了好感,也有了些了解。尽管他相貌一般,但因为他的善意和家庭背景,有时也主动与他说话了。 渐渐地,俩人谈在了一起,坐在了一起。 因疏于防范,吴玉华在一次应邀共餐时,被哄着喝了一点红酒就晕了。醒来时发现下身隐隐作痛,自己竟赤条条与鲁卫国躺在一个被窝里。 哭吗?闹吗? 告这小子强奸吗? 哭是哭过多次,骂也骂了多次,可哭和骂都只能悄悄地。 闹或者告,她是不敢的。“生米煮成熟饭”,明明跟他有往来,怎么去闹向谁去告啊? 农场上千人,一个姑娘家发生这种事,传扬出去那还得了? 鲁卫国在吳玉华面前下跪求饶多回,还自己动手打脸,想以此消弥她心中的怨恨。 鲁卫国说做对不起你的事,实在是因为太爱你又怕你跑了,所以才……才出此下策,使你感到委曲。 可渐渐地,他发现她只是对她冷淡,却未有其它异常举动,也就放心了。 他依旧待她十分热情,依旧给她买些零食或滋补品。 在那种情势下,姑娘若再想不开,又能咋样呢? 鲁卫国人不傻,家境比自己强,她回家与母亲商量后,也就在心中慢慢接纳了他。 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后,他俩就经常吃住在一起了。 吃住在一块,年轻人当然快活。可肚子不争气,吴玉华两年多时间就秘密去医院堕了五次胎。虽然每次都回家住上半个月,但纸包不住火,吴玉华的体态变化令人猜度,在整个农场,已沒多少人正眼瞧她了。 渐渐地,知青开始返城了。一些有门路的人家,都在四处活动,有人已捷足先登。 吴玉华家里帮不上忙,只好干着急。 为了摆脱窘境,吴玉华求鲁卫国的爸爸,请他设法把她调回城里或调到別的单位。鲁场上和儿子都担心她“飞”,嘴里答应心里却另有算盘。 沒多久,吴玉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又沒多久,农场正式工花名册里,有了吳玉华的名字。 吳玉华并不感激,还是想离开农场,并请假回家就两个月不来上班了。 鲁家父子这回领教了她的另一面,着急了。当得知年内有推荐上大学名额,场长就设法在市里为农场弄回一个指标,指名给了吳玉华。但条件是:必须与他儿子结婚! 上大学是梦寐以求的事啊!可以此为条件,逼着结婚,她不情愿。 于是,双方就象做买卖样地讨价还价。最后议定:领结婚证,但不办婚事…… 来学校报到,鲁卫国坚持要送,吴玉华死活不干,宁愿在家任由他寻欢作乐。她是在学校报到期限最后一天才到校的。来时,她不奇怪,自已对他已沒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觉。课余时候,她想起他,似乎也沒了往日的甜蜜。因此,她很少主动给他写信。可他呢,写信却勤快得很,隔半个月还打来电话。 同班女同学都知道她有男友,又见她年轻轻的两个乳房耷拉丛有往下坠,屁股却翘得老高,都在心里鄙视她,很少与她往来。 学校放假三天了。校园里很平静,吴玉华心里却烦躁得很。 她好想约伴出去走走,可熟悉的女生只剩下林小琴,这林小琴因帮哈哈补习功课挨党支部和小组批评,至今还耿耿于怀呢。 唉,有家不敢回的日子好难熬呵……她担心,那小子在家里等不着,急了会找到学校来…… 25 寒假第五天,哈哈打算去逛逛书店,正欲出门,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告诉你呀,你的那个林妹妹还在学校哩,她根本沒回家! 你是听说,还是看见啦? 看见啦,你不想知道他和谁在一起吗? 跟谁……也无所谓吧? 那好……当我沒说! 同学生气了。好你个哈哈,好心给你传递情报,竟不领情! 哈哈赶忙打哈哈道歉,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令他坐立不安:林妹妹没有回家,竟和单指导员在一起! 这消息无异于重磅炸弹,哈哈的脑子被炸烂了。他怀疑这一消息的准确性,硬着头皮跑到学校,想看个究竟。 打电话的是留校的同班同学“回回”。哈哈塞给他一条游泳牌香烟,“回回”乐坏了,告诉他:好几天,都在食堂和操场看见林妹妹与单老师在一起。 哈哈问当天情况,“回回”神秘地说:就在两小时前,我见她去了单住的宿舍,怕她吃亏才给你打电话报警。 你说的当真……两个钟头前? 刘浪一把抓住“回回”衣领,逼问。 哎……我说,我又不姓单,抓我干什么? 有种你去揍他呀! 他松手了,愠怒地道歉,噔噔地走了。 刚走近单指导员的宿舍,就听见了单的声音,而且赶巧了,正在说他: 哈哈这个人,本事不大,歪点子倒不少。小琴同学,不是我拦你,往后,最好少跟他接触。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帮助他,可他……社会复杂得很啦,好人坏人,一时很难辨别。他是高干子弟,公子哥儿呀,如果他对你行为上不够检点,希望你随时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谢谢你啦单老师。我和哈哈只不过是同学,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听说放假前哈哈找过你,还请你上他家去过年,是吗? 您怎么知道这事? 这是秘密。咱们每个人,不都有秘密么,嗯? 你当克格勃呵,吊过线? no,no! 那……难道是哈哈本人告诉你的? 嘿……小琴同学,干嘛这么激动呢?难道说,你一点也没觉察到我单某对你非常器重吗?直说了吧,小琴,我一直非常喜欢你,并且希望…… 单老师,请您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你是同学,我是老师呀,师生关系嘛! 单老师……若不是你……你要我帮你整理新学年全班补习提纲,并一再邀请我来你宿舍,我是不会来你这儿的! 嘿……小琴,当老师的,和学生结为伉俪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哎……你这是干什么呀单新民!请你放尊重些! …… 门外偷听的哈哈心里喊声不好,上前飞起一脚,把门踢开了。 你……你来干什么? 屋里扭在一起的两双手,松开了。哈哈反手把门一关,冲上前抓起单新民,举起拳头就要揍,被林小琴双手抱住了。 松开……老子揍他! 林妹妹突然怒吼一声:放开,你先放开单老师!跟你说话呢哈哈,你放……还是不放?! 哈哈松开了手。 满脸通红的林妹妹,打开门跑了。 哈哈正色警告道:姓单的,老子总算认识你了!今后,你若敢再碰碰林小琴,老子就跟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单新民做梦也没想到,哈哈这小子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他歪歪扭扭从地站在床头,愕然望着哈哈,懞了。 哈哈飞快地赶往女生宿舍…… 小琴早把门反锁了。无论他哈哈怎么说好话,她硬是不给开门。 住在对门的吴玉华,早听出是哈哈的声音,知他是找情人的,便躲在房里没出来。 哈哈在林小琴门前待了好久,见仍无动静,就大声说,你不开门算了……我这就回家! 他故意咚咚地跺着脚,到外边去了。 他躲在宿舍外廊柱后,想等她出来。 此时,外面已下起雨。他傻等在那里,手脚都冻僵了。学校晚饭早开过了,仍不见她出来。没办法,他只好托一位不相识的女同学关照,怏怏地回家。 这一夜,他翻来复去睡不着。 快天亮时睡着了一会儿,又被恶梦吓醒了。醒了以后就去敲门缠小妹,硬要小妹陪他一块到学校。 一大早,哈哈就带着小妹,赶到了学校女生宿舍。他俩发现,林小琴住的房门已从外边加了锁。 哈哈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吴玉华没回家,就试着敲了吴玉华的门。吴玉华开门让座后告诉他,昨晚人还在,今早我起来就没见她了。 哈哈沮丧地在走廊里打转转。实在沒招了,只好去找昨晚遇见的那位女同学。女同学二话没说,交给他一封信。 他拆开一开,心里凉透了。 哈哈,不要费心找我了。 我回家了……会男朋友。 林小琴留。 哈哈发呆。小妹忍不住说话了。么样,我说不在了吧,硬是自作多情!咱回吧,啊?! 一路往回走,小妹还一路抱怨:人家早有男朋友了,你还蒙在鼓里! -----我不信! 白纸黑字,还假得了?人家这是怕你纠缠,从实招来啦,傻瓜!女孩子的心儿你一点都不懂。哼,还当哥,还谈了七八个哩! 听小妹这一说,哈哈把脑袋耷拉下来了,走路也没了劲。 难道她真的不喜欢我?唉,姑娘的心,天上的云啊…… 26 长途客运班车在318国道上奔驰着…… 临近春节了,鄂西的天雾蒙蒙,阴冷阴冷的,道旁的树木虽多,但都光禿禿的,看得人心里感到苍凉。车上满满当当的乘客,都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感觉到手脚冰冷,缩成一团。客车是那种老式的国产货,很破旧了,跑起来“轰轰”响,且颠得厉害。 这种长途车,从武昌到宜昌,要跑一整天。途中,司机会将乘车拉到一家饭店吃午饭。不管好吃与否,乘客愿吃与否,反正要停留半小时。 颠乏了,乘客们都昏昏入睡。 林小琴身着大衣依窗而坐,毫无睡意。鄂西乃向往之地,亦是她伤心之地啊!从这儿进城当工人,她每年都要来一趟的,来探望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干爹”……覃旺生一家子。可从工厂到学校后,因学习紧,她再沒来过了。这次若不是单指导员留她在假期里帮忙,原本是打算来这儿过春节的。谁知这姓单的沒安好心,碰上哈哈一闹,她就非离开学校不行了…… 真想你们呀,干爹干妈,还有“大发”、“二娃”和小凤,你们都还好吗?林小琴人在车上,心早飞到了那个十分破旧但却十分温暖的“家”…… 70年代初夏,林小琴极不情愿地背着背包,来到了鄂西深山。 她所在的公社在“野三关”,往昔是土匪出没之地。它属恩施州巴东县,是真正的穷山恶水,农民祖祖辈辈居住在此,住的是原始部落遗存的那种传统“吊脚楼”……木结构的,房柱和房梁都是木头,门板是木头,墙也是木头板拼起来的。房顶是人字型分脊搭建,盖的片状黑瓦,一层层叠成沟壑,着上去颇为雅致。底层放柴禾,喂牲口,上层住人。山里潮湿,林小琴初来感到很新奇,感觉土家族先人聪颖,居然能因地制宜创造出这样美观实用的房屋。 她这一批来公社“插队”落户当农民的,共11人,沒集中设“知青点”。或许是人数少了,或许是这地方太穷,盖不成单独的专俱供知青住的屋子。她们11人被分散安置在了5个生产队。林小琴分到的村子叫覃家坪,村里几十户人家,都一个姓。 其实叫“坪”,有些夸张,是人们的一种向往。巴掌大的平地,房子稀稀拉拉分散着,不是沟便是坡。林小琴被公社管知青的男干部领着,来到一黑大汉家。这位一路都在沒话找话且偷偷看她的年轻人说,这位是覃队长,从今往后,你听他的。 叫覃队长的黑大汉,个子足有一米八,四十多岁年纪,满面红光,身壮如牛,声似宏钟。他热情接过林小琴的背包,对公社干部不大客气地说,行啦,人你送到了,你回吧! 那干部交待几句,又看林小琴几眼,走了。 人走了,大汉就嘟嚷道,这小子不地道,是公社书记的儿子,叫向跃进,今后你得防着点!唉,让城里娇生惯养的孩子来穷山沟,遭罪哟……小林啦,哦你叫林小琴是吧,听了多回了,老记不住。来,坐下歇会儿,喝点山里的凉茶……苦的,但清热解暑! 林小琴坐了,也喝了。感觉茶是真苦,山里人说话嗓门大,这位队长人倒是很厚道。 覃队长说家里宽,你女孩子家就住我家里吧,住别家我还不放心。但我不能供你饭吃,公社交待过了,你得吃“派饭”! 林小琴不明白,就问,“派饭”是怎么个吃法呀? 覃队长告诉她,就是你在村里头,家家户户,每天轮流吃。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这样呵……这么麻烦呵? 队长不由分说:往年也有知青来,也这样……就这么定了,呵?! ……多长时间呢,这吃“派饭”? 林小琴记得,差不多在家家户户轮了三回。这样,很快结识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也使村里人认识了她。 村里人见从城里来个美人,都稀罕呢,都把家里平常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当贵客款待她。 村里人议论也多。说这女娃子细皮嫩肉的,哪干得了粗活呵,哪能忍心让她去干呵…… 可在干活记“工分”的年代,农民都老老实实下地,知青能不下地么? 地无好地,田无良田,地里种的只能是玉米、红薯、辣椒,或收成极差的小麦等物,水田少得可怜,且只种一季,收成也很不好……一句话,地瘦,靠天收。 辛辛苦苦从初夏来干到年底,“年终分红”时,家家户户多少可领回一点现金。可林小琴呢,扣除“派饭”吃喝,扣减她单独开伙向队里借的粮食,最终倒欠生产队180元,成了“超支户”。 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难熬起来…… 先是饥一餐饱一顿的,总觉得吃顿饱饭是件奢侈事了。她住覃队长家,做饭老躲着他家人,不愿意人家可怜自己。后是觉得太孤独,除了姑姑偶尔寄点钱或粮票、衣物之类,再无亲人疼她,时常烦燥不安,格外地寂寞。再就是伙食太差,严重地营养不良,身体被拖垮了,下地干体刀活又吃不消,动不动就感冒发烧……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那个公社书记的儿子向跃进,隔些天就跑来一次,说同情她,喜欢她,缠着要跟她“恋爱”。村里的小伙子大多是光棍,也不少人打她主意,竟还有不少人找她“说媒”,说你不赶紧嫁个人家,往后的日子沒法过…… 这一切,队长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又沒有什么办法来帮她。 这一切,队长的两个儿子大发、二娃和女儿小凤也看在眼里,忿忿不平也惶惶不安。 队长覃旺生呢,他气恼着天天抱着“包谷烧”出气,天天在村里骂人,有时还故意骂着林小琴听见。林小琴心存感激,但对山里人的这份同情和怜悯,感到羞辱和委屈…… 终于有一天,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厚颜无耻的向跃进,不知怎么竟在夜间爬楼翻进了林小琴的住处。 她睡着了,秋季里盖得少,穿得也不多。向跃进摄手摄脚来到床前,掀开毯子压上身就用毛巾堵了她的嘴。她惊慌失措喊不出声来,就拼命挣扎,却怎么也脱不开他的身……这傢伙手象钳子似地,双手将她两手逮住后拧在一起,一只手就牢牢卡住了,腾出另一只手来侧身就去抓她的短裤摸她下身……就在这时,林小琴喘息着憋足劲抽出了一只脚,收成弓状,死命地踹在了他的下腹部。只听“哎哟”一声,这傢伙手松了,掉在了床下…… 他爬起来想溜,却来不及了。覃旺生飞脚破门而入,怒目堵住了去路。 狗娘养的…… 向跃进想喊他,被一拳揍倒在地上。又被拎小鸣似地扯到了堂屋,再被揪到了楼下。 ……快给老子滚!你听着,你若再敢胡来,老子揍扁你! 说着,覃大汉抓来根木棒,双手使劲,在膝蓋上折成两半。向跃进怕死,声也不吭爬起来就跑不见影了…… 姑娘被吓傻了。覃夫人跟进门,她身上还沒盖东西,嘴里还塞着毛巾哩。见房东来,才象遇上亲人般扑向她怀里痛哭起来…… 当夜,覃旺生就主动提出认她做“干女儿”。说,你成我家人了,看哪个王八蛋还敢欺负你?! 此情此景,姑娘心里好温暖啊!她哭了笑,笑了又哭。甜甜地喊“干爹”、“干妈”,甜甜地喊弟妹“大发”、“二娃”和“小凤”,还甜甜地应声成了“姐姐”…… 从此以后,林小琴就真成“覃家女儿”了。 这个身份,使她不再挨饿受冻,不再被人说三道四,不再遭受欺辱。 这个身份,使她感受到人间友爱,不再觉得孤单,也不再悲观了。 往后三年里,她已将自己缎练成一个地道的农人,一个不甘落伍的自学者了。一有空,她就自学数理化和英语,还主动帮弟妹们补习文化…… 为了“干女儿”,覃旺生得罪了权势,生产队长被“扒”了。但他是个硬汉,身大力不亏,非但心眼好,农活也是把好手,谁也不能把他这个农民怎么样。尽管贫穷年代里,农人生活苦,但覃旺生会打猎,他不当队长了少操心,一家子和和气气,日子过得还算舒坦。覃旺生心疼“干女儿”,背地里还特意教了她一套“擒拿手”功夫哩。往后这些年,她凭着这套“防身术”,平安地躲过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客车仍在颠着,乘客们晃来晃去地坐着盼着,目的地总算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了。 车抵宜昌城后,林小琴要在此过夜,次日去长途车站再乘去巴东“野三关”的班车,还得再颠上几个小时呢。不过她很高兴,因为小凤妹妹会到宜昌来接。 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小凤,也很快能见着干爹干妈和两个弟弟,姑娘感到心里格外甜蜜。 27 学校开始上专业课了。 哈哈感觉松了口气。基础与专业毕竟是两回事。 哈哈他们这些来自电厂、仪表厂的学员对此虽然不很在行,但他们对仪表和电气设备还是熟悉的。 “林妹妹”他们入学前非电厂职工,且有不少人是从农村来的,根本就不知道汽轮发电机和现代大型锅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下,该哈哈、“肉丝”、“坦桑尼亚”、“次品作家”等人神气了。不过,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尤其是哈哈,虚荣、浮躁的性情几乎没有了,至少是暂时地收敛了。 现在整个七六级的工农兵学员都面临着一场新的挑战……七七级新大学生们的挑战。 社会上議论颇多。 学校内老师间的观点也颇不一致。但有一点认识是相同的,即:七六级以前的几届,是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产物,一律都是保送进校的工农兵学员。换句话说,就是文化底子差,后门关系硬的“酒囊饭袋”。而七七届的根本差別在于,人人都是经历全国统考入学,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尽管200多分即可进清华、北大。 试想,考了与压根儿沒考,能一样,会一样吗? 学校对待两种学生两种态度。 老师们对待两种学生也是两种态度。 事实上,选用的教案不一样。 正因为如此,一年多以来,正牌军们对七六级的杂牌队伍抱怀疑态度,持抱鄙夷目光,是校园的一道“风景”。他们中的一些人,故意地在七六级学员面前耀武扬威且出言不逊。那目光,那表情,那品头论足的架势,那“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哈哈们眼里看着,心里哪能受得了? 于是,冲突发生了。憋了一年多的爆发,是强有力的。 导火索,由学院一个较有名望的老师点燃。 在一次自动化控制工程的历史与现状的学术交流会上,这位老师不知是由于偏心,还是一时措辞不当,说了几句哈哈们认为有损工农兵学员形象的酸话。 哈哈跳起来,当着近五百人的面,向那位老师发难: 您啦,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在讲台上播送希望,真不容易哈。您寄希望于七七届以及今后的学生们……攻克中国电气自动化的难关,我们很欣赏。但我想代表七六级学生,以及已经留校的工农兵学员老师们,冒昧地向您老人家问一声:您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说,以往几十万几百万工农兵学员,他们都是酒囊饭袋,都无所作为呢? 小礼堂内,所有的人都惊愕地望着这个大胆的年轻人,又朝老师投去试探的一瞥。 这个……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和你们……和你们终究有些不同嘛! 老师被这一突然的问话,搞得有些惊慌失措。 不错,是有区别。可是我想问问,你老人家对历史制造出来的、没经正式考试入学的工农兵学员,到底么样看呢? 这里是学术讨论会,你这位同学未免扯远了吧,咹? 老师到底是老师,顷刻之间就恢复了镇静,拿出了威严。 一点也不远!现在就是有不少人,瞧不起我们工农兵学员,好象这一场历史造成的误会,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我们要向那些人振臂高呼:我们还年轻,我们正在努力奋斗!我们也是有抱负、有理想的热血青年!我们七六级的许多同学都不比七七级的差!为什么一概否定?为什么偏心眼?我们……七六级,七七级,是同学,是战友,应该比翼双飞,不应该成仇人、敌人!你们当老师的,要端平一碗水,要帮助我们搞好团结,不要制造分裂…… 哗…… 整个与会的七六级学员及他们的老师们,对哈哈的发言报以热烈的掌声。 你……你……太不象话了! 主讲老师气急败坏地喊叫着,离开了大教室。 老师一走,顿使教室气氛异常活跃。 老师们议论着,同学们议论着,“肉丝”和“坦桑尼亚”等人,还居然在一片嬉笑声中,把他们的“英雄”哈哈抛了起来。 不用说,这是故意做给七七级学员们看的。党代表和林妹妹等人还没来得及劝阻,七七级着了恼的学员们便开腔了: 神气什么?几句口号谁不会喊? 哼,有本事,在学习上面争高低! 争什么?你没听说,那个讲话的还是“补习生”哩,入学考试,三门加起来才73分! 嘿嘿,73分不算少嘛,贫下中农一天才赚十来分! 哈…… 角落里,噓声笑声一片。 妈的,余威这臭小子说你哩!“肉丝”捅着哈哈的胳膊说。 好嘛,侮辱人。弟兄们,上……! “坦桑尼亚”一甩手,拳头亮了出来。 几十人拥上去了,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七七级的人数虽少,却也不甘示弱,纷纷吼叫起来。 顿时,叫声、骂声不绝于耳。扔粉笔头的暗中“偷袭”,为真枪实弹的“战事”揭开了序幕。 余威慌了,上前大声喊喝,拦阻。但是没用。此刻有谁愿听他的话? 有两个小伙子已经正式“交战”了。紧接着,桌椅倒了,扳凳成了“战斗”武器……大教室你推我挤、你一拳头我一板凳,叫骂声喊叫声响成一片…… 正在这紧要关头,讲台上“嘟嘟”响起了两声长长的哨音。一位长者快步登上了讲台。 呀……是张院长! 不知谁惊叫了一声,大教室立即安静了。 张明瑞威严地站在台前,一动不动。大伙都傻站着,也一动不动。 我说同学们啦,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造反打派仗吗?……嗯?! 一向温文尔雅的院长厉声断喝,威严地扫视着台下。同学慑服了,心虚地收了架式。 林小琴乘机发声喊:回去……都回去吧同学们,快回去! 人开始涌动。很快,同学们从两扇大门撤走了。 小礼堂里只剩下院长、院长秘书、林小琴和哈哈。 哈哈低着头,走到了院长面前,有些委屈地说:对不起呀,院长。祸是我惹的,我自愿承担责任。 院长小声责骂:你小子……真浑! 哈哈低头不语。 院长见闹剧已收场,很快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往日的面容。 他有些疼爱地望着哈哈,拍了哈哈的肩膀,悄声说,我早听说过你了,叫哈哈,对不?我还熟悉你爸,回头我就给他打电话“告”你小子一状,如何? 别別……您可千万別打电话!院长我…… 怕了不是?院长说,刚才你咋不怕呢? 哈哈不敢言语。 院长缓和语气说:你提的意见,是对的。但方法不对,可以接受我老头子的批评么? 哈哈点头。 作为学生,你怎么可以当众对教授发难呢?想想,想不通可以找我! 院长向秘书递眼色,转身走了。 走到大门口,又回过头来指着林小琴说:小丫头,你过来一下。 林小琴赶紧跑了过去。 院长悄声对她说,这小子不是孬种哩!我看他呀,还是块读书的料。你成绩好,我早晓得的。你和他的关系,我也晓得。好好帮帮他,啊?! 林小琴愕然。 她红着脸,一时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却见院长已走远了…… 28 说来也怪,近一段时间,邻近的几所院校仿佛约好了一般,工农兵学员和七七级、七八级的学员吵闹得很凶。北京、上海个别院校,甚至发生了大规模的集体斗殴事件。 这下子可伤透了学故各级领导的脑筋。工农兵学员人多势众,“火气”都大得很哩。若采取压制的办法,肯定会激化予盾,后果更加严重。 这种形势帮了哈哈的忙。 在水电学院,他这回本该受到严重警告处分的,可就因为各地都有这种事发生,校方才只在全院师生大会上对他提出点名批评完事。 出于礼貌,哈哈被林小琴逼着,登门向那位教授道歉。“伸手不打笑脸人”,教授见到哈哈,虽心里有气,但却并沒有撵他。 教授的不计较,令哈哈对当天发生的事感到愧疚。几天后发生的事,对哈哈和同学们的心灵触动更大。 周末下午,坐在墙角最后一排的哈哈怎么也没料到,院长张明瑞竟在最后一节课快结束时,出现在7601班教室。 教室有两个门,他从背向讲台的门悄悄进来时,只有数学老师肖嘉慧迎面看见。他示意肖老师不吭声,就在离哈哈很近的空位子上坐下了。 肖老师上课,同学们极少有人分心。院长的到来,只有后排几个同学看见。 哈哈如坐针毡。他不知此时院长来干什么。他有些心虚,担心因为前几天自已搅闹课堂的事,要连累全班挨训……因心不在焉,老师布置作业时他傻傻地没有动弹。 五点整,下课的铃声响了。顿时,五层教学楼内乱轰轰一片。 肖老师没发话,也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同学们虽都在收拾书包,就都互相交换眼色,坐着未动。 肖老师笑吟吟走向后排,说话了:张院长,您难得到7601班来哟,给同学们讲几句话吧。同学们,欢迎张院长! 掌声中伴着惊喜。同学们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朝待。 肖老师把院长请上了讲台。 值日生赶在前面,抢着擦掉黑板上的数学作业题。只见张明瑞微笑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了一首五言绝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同学们都在心中默念。 院长轻言细语道,这不是我写的诗,是偷来的。他的作者,是唐朝初年的禅宗,六祖慧能。刚才肖老师给你们讲微积分,我现在就给你们讲讲菩提树,如何? 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张明瑞以手示意,教室即刻就安静了。同学的耳膜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慧能写的这首诗,关于菩提树的诗,流传甚广。后世许多人,都认为,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菩提树。其实呢,这是人们误解了他的本意。菩提树不仅存在,而且又名思维树,是一种桑科榕属常绿大乔木。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我的理解,他是从佛家理论“四大皆空”里作了引伸…… 真有趣呵,院长此来不训话,却讲佛理。哈哈与林小琴交换眼色。同学们继续洗耳恭听…… “菩提”一词,为古印度语(即梵文)bodhi的音译,意思是觉悟、智慧,用以指人忽如睡醒,豁然开悟,突入彻悟途径,顿悟真理,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在英语里,“菩提树”一词为peepul、bo-treerge-tree等,均有宽宏大量,大慈大悲,明辨善恶,觉悟真理之意。而在植物分类学中,菩提树的拉丁学名为ficus religosa,有神圣宗教之意。 或许很久没象今天这样摆古了,张明瑞清了清嗓子,渐入佳境…… 菩提树,在古代的印度,叫毕婆罗树。传说,2500多年前,佛祖释迦牟尼,原是古印度北部的迦毗罗卫王国的王子,叫乔答摩?;悉达多。这个王国的位置,今在尼泊尔境内。为了摆脱生老病死轮回之苦,解救受苦受难的众生,他毅然放弃继承王位和舒适的王族生活,出家修行,寻求人生真谛。经过多年的修炼,有一次,他在菩提树下,静坐了7天7夜,战胜了各种邪恶诱惑,在天将拂晓时,大彻大悟,终成佛陀。就这样,佛祖当年“成道”的那棵菩提树,被视为圣树了。我国浙江普陀山文物展览馆,至今陈列着四片菩提树叶,据说就是从这棵树上采摘下来的,历来被人们视为珍宝。 据考证,我国原来并没有菩提树。它最初,是随着佛教的传入而被引进的。史籍记载,梁武帝天监元年,也就是公元502年,僧人智药三藏大师从西竺国,也就是今天的印度,带回菩提树,并亲手种植于广州王园寺。这王园寺,后来改名为光孝寺。从那以后,我国才开始有了菩提树,并在南方各省区寺庙中广为传播。今天,广州海幛寺,仍然还有3株300多年树龄的古菩提树呢! 在我国云南西双版纳,傣族全民信奉小乘佛教,对菩提树十分敬重、虔诚。几乎每个村寨和寺庙的附近,都栽种菩提树。如果谁家不安宁,猪瘟鸡死,五谷欠收,就会栽种菩提树,乞求佛祖的保佑。每到佛节,信男信女们,就在大菩提树干上拴线,献贡品,顶礼膜拜。傣家人呀,什么树都可以砍伐,但菩提树,却是千万千万不能砍伐的。即使是菩提树的枯枝落叶,也不能当柴烧,他们认为,砍伐菩提树,就是对佛的不敬,就是罪过。解放以前,傣族封建领主制定的法律里,就有这么一条:“砍伐菩提树,子女罚作寺奴”。在傣家人的文学艺术里,菩提树则是神圣、吉祥和高尚的象征。在举行婚礼时,歌手总会唱道:“今天是菩提升天的日子”。在情歌里,少女们则会对心爱的男友唱道:“你是高大的菩提树”或者唱“你象枝叶繁茂的菩提树”…… 院长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问我这样讲,你们有兴趣听么? 肖老师代答,您快往下讲啊,都急等着哩!院长笑着,就又讲开了…… 我有幸两次去过西双版纳,哪里有两株菩提树,特别值得一提。一株在景洪市勐龙镇曼达赫村,胸径近2米。人们通常所见的菩提树,都是青枝绿叶,而这株菩提树,则在生长青枝绿叶的同时,还会长出一种白色枝条,白如霜雪,毫无青绿之色,且每年都长,每次仅长出一至二枝,决不超额。据当地民间传说,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出游传教时,曾在这株菩提树下小憩,于是,此树感佛祖厚爱之恩,特长出白色枝条作为回报。当地傣族群众视此树为“神树”,在其四周砌起砖墙进行保护。每年此树长出白色枝条时,膜拜者、参观者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另一株呢,在景洪市郊曼厅公园的旁边,树干十分粗大,要5个成年人张开双臂才能合围。据说其树龄,已有800多年,但长势依然旺盛,枝叶成荫。 菩提树不仅身名显赫,实际用途也十分广泛。它树干粗壮雄伟,树冠亭亭如盖,既可做行道树,又可供观赏;叶片心型,前端细长似尾,在植物学上被称作“滴水叶尖”,非常漂亮,如将其长期浸于寒泉,洗去叶肉,则可得到清晰透明、薄如轻纱的网状叶脉,名曰“菩提纱”,制成书签,可防虫蛀;枝杆富含白色乳汁,取出后可制硬性树胶;用树皮汁液漱口可治牙痛;花入药有发汗解热、镇痛之效;枝干上会长出再生根,形成“独树成林”景观;在印度、斯里兰卡、缅甸的某些地方,人们将其再生根砍下来,作为大象的饲料。 菩提树是印度印度国树。其实,它是印度一种极普通的树,普通得犹如我们的杨、柳、桐、槐。但它可贵就可贵在,当年年轻的悉达多王子,在一棵普通的毕婆罗树下悟道成佛,成为了圣人。后世的人们,之所以把他悟道时给予他遮护的毕婆罗树,尊为觉悟之树,我个人以为,人们是在感念佛祖证悟人生真谛的不朽功德呵…… “山川草木,皆有佛性,真理就隐含在普通的自然事物中……”哈哈听着,脑子也在飞转。他不相信院长今天来摆古,葫芦里没装什么“药”。 果然,张明瑞停顿了。他以慈祥的目光扫描每一个同学,提高了嗓音…… 同学们啦,你们是在毛主席号召,要安定团结的时候来到校园,应该各自珍重,好自为之呀!无论何时,我以为,每一所大专院校,都是一株普渡众生的菩提树。无论是76级学员,不管是77级学员乃至78级、79级学员,我认为你们都是苦苦修行、祈盼成佛的悉达多王子。你们赞成我的点么,同学们? 掌声热烈地持续了几分钟…… 到底是大教授呵,不声嘶力竭训斥人,不讲官话套话大道理,却以聊天说佛理方式,和风细雨般教导他的学生如何做人和求学。 张明瑞的结束语,更是切中要害,情真意切…… 所谓“菩提”不“菩提”,我看不在于树,更不在于什么树,而在于你自己有没有一颗菩提之心。若菩提心在,岂不树树皆菩提之树么!反过来讲,我们若只迷信于外在的物相,被一些表相所迷惑,我看你呀,纵然是天天坐于菩提树下,也是枉然。 哈哈听后,顿觉脸上发热。 同学们怎么欢送院长走的,哈哈浑然无觉…… 29 对于工农兵学员寻衅闹事,考进来的大学生们,尤其是院学生会副主席余威,一直耿耿于怀。 一天,他把“互帮互学外语竞赛倡议书”上交院领导后,不无得意地闯进了女生宿舍,硬是把林妹妹给“请”出来。 小琴同学,找你多次你都不给面子呵。其实…… 林小琴有点烦他,碍于情面还是出来了。 我今天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很要紧吗? 对你倒不要紧,可是…… ……直说吧,啥事? 院学生会,拟发起一次新老同学外语学习竞赛。 哦? 莫耽心,你是肯定可以夺魁的。不过,象哈哈他们,就很难说了。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胆量参加。 ……你这么看吗? 小琴同学,象他这种人,只不过有个好靠山,是不值得……其实,我对你……上次专门请你上我家吃饭,可你却……不骗你,我一进校就很注意你,喜欢你。你要真跟他好,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这…… 直说吧,你们考进来的、和我们这些没考进来的,搞联合竞赛,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呵,不!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大家的倡议。 ……明白了。谢谢你的好意。再见。 哎哎…… 林妹妹紧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冲他淡淡一笑道,余威同学,原先我并不认为你有什么不好。也不认为凭考试进校的你们那点子分数,就比往届的同学高深到哪里去。你不认为,这联合竞赛的冠冕花样,夹杂着个人恩怨,显得有些可耻吗? 余威愣住了…… 竞赛活动,客观上可缓解校园紧张空气,很快获校领导批准。 通知发到系里。 系里又发到班里。 单指导员这回有点窝火。他带着同情和气恼的口吻对同学讲话。他动员大家,一定拿出勇气来争个好成绩,得个好名声。 也难为他了,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们出人头地呢?看,全班的所有课程的教师,居然都来参加学生们的讨论会哩。 几经讨论后,大家一致同意参加团体英语竞赛,由英语老师抽出两个星期晚上时间专门指导。 英语个人竞赛参加者10人,他们是:林妹妹,哈哈、党代表、回回、九头鸟、铁公鸡、钓鱼杆、篓子,正人君子、小广播。 德语个人竞赛参加者是:林妹妹、次品作家、坦桑尼亚。 日语个人竞赛参加者只有一个人:林妹妹。 竞赛前夕,被全班人称作大富翁的“业余华侨”邓建军慷慨解囊,托“无常”……班里最高个头的钱汉生和长得上下一般粗的大力士“棒槌”赶到武昌餐馆买酒菜,为壮士们把盏鼓劲,并扬言,哪个能在全院外语竞赛场上夺魁,他就把自己心爱的一本二十多块钱的英语字典送给他! 鱼肉肥口,礼物招人。有志者个个摩拳擦掌,信心百倍。 散会后,林妹妹找到哈哈,问你紧张吗? 有点,我怕临阵怯场,考不好。 不要怕,你在英语方面很有希望。特别是最近半年,你在语法方面已经超过我了。 瞎扯,我能超过你? 真的。不要怕啊,千万不要怕。害怕的时候看着我就行了! 看着你?你……小琴,你不再生我的气啦?那次,你给我的纸条子…… 骗你的,傻瓜! 真的?!嘿嘿哈…… 哈哈临战之前听到林妹妹的这句话,乐得蹦了起来。拼,一定拼! 果然,他拼了。 哈哈拿起卷子,听监考老师念一遍后,心里就踏实了。整个竞赛考场上鸦雀无声,只有无数支笔在飞舞着,跳跃着…… 一个小时零十分钟,他与林妹妹几乎同时起身,在两个不同的出口走了出来。 怎么样?林妹妹笑着问。 不要紧,最少九十分! 真的? 嗯。走吧! 二人兴高采烈地向湖边跑去…… 下午,林妹妹又上阵,和次品作家、坦桑尼亚考德语; 第二天上午,林妹妹再次上阵考日语;下午,全班倾巢出动,参加英语团体赛……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小广播疯跑着从系里回来预报战果: 林妹妹、余威、郝建国、哈哈四人分获个人英语竞赛前4名,党代表捞了个第8名,回回捞了个14名; 日语竞赛,林妹妹夺得第2名; 德语竞赛,林妹妹夺得第6名,坦桑尼亚获得21名; 英语团体总分,7601班在全校42个班级中,名列前10名。 哈,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女同学们抬起了林妹妹在房间里转。 男同学们不敢太张扬,却在学生七舍楼上楼下跳!哈哈管这种行动叫“游舍”。他们跳着、笑着,打着、闹着,直到熄灯还不肯散…… 第二天,成绩正式公布了,跟“小广播”的播音相同。 7601班的教师们都赶到教室来参加班会,向同学们祝贺。单指导员喜歪了嘴,拍着哈哈的肩膀连声叫:有板眼!有板眼! “业余华侨”说话算数,调皮地在字典上写着哈哈和林小琴的名字,并在名字旁边添上了一付对联: 互帮互学英语竞赛双夺魁 亦真亦假学业未竟巧谈爱 横批是:羡慕死了 30 7601班的同学们,在新学期里的表现,颇令专业课老师失望。 同学们对所学之“热工测量仪表及自动化”课程,几乎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就是弄不懂,三十几个人,中间小两头大的局面怎么也打不破。 譬如ddz……2型电动单元组合仪表课,班里组织了尖子和尾巴“一帮一”的包干到户方式,也没使那些“尾巴”们跟上来。 再譬如火电厂热工自动调节原理课,老师讲是一回事,真到了实验室,不少人就傻眼了。一见实物,就把书本上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哈哈、“肉丝”他们不是很“神气”吗?自以为在工厂仪表班、自动班呆过就不怕吗?实际上也不行。他们满不在乎的一知半解那两下子,经不起“林妹妹”的盘问。 “林妹妹”厉害哩,她喜欢钻牛角尖,喜欢自己对自己出难题,更喜欢把老师讲的问题发展一步,非到真正学懂弄通而不罢休。哈哈他们望尘莫及。 老师们尽管更喜欢她,但有时也因自己被问得哑口无言而在心里恼火。 然而学问毕竟是学问,老师们不会真的生她的气,而总是想方设法课后解答她的疑问,勉励她继续努力。 同学们私下里也都议论说,既然自己投身于这个行当,就该努力的把它学好,学扎实;老师们既然都说林妹妹提的问题很值得研究,我们为什么不花点气力去攻一攻呢? 于是,同学们的意见传到指导员那里了。 系领导已了解这一“情况”。为了满足学生的好学心理,在专业课程学到一半的时候,决定让他们下工厂实习一段时间。 于是,全班分成了四个实习小组,奔赴广州、湖南、河南及本省四处电厂。 “林妹妹”、哈哈、“肉丝”、“坦桑尼亚”、“次品作家”等九人,是留在本地的一个组,因无老师带队,由“林妹妹”担任了组长。 哈哈领着同学,来到自己原来混过的电厂。 到了热工车间自动班,屁股还沒坐热,哈哈把实习专题以请教的方式,向老班长端了出来。 老班长看也不看,就把他递的本子还给他了。 老班长说,这么高深的问题,只有象你们这样有学问的人,才能回答啊。 话不投机,同学们如坐针毡。 返回招待所的路上,哈哈感到忿忿然。 还自称是“老热工”哩,连起码的人之常情都不懂!组长“林妹妹”批评了他说,这类理论与实际中的难题,首先应该向厂部、车间及班组工程师、技术员之类的人请教。然后呢,再找机会向一些具有现场实际工作经验的师傅们请教,路子才对头嘛。哪象你,头一回见面就来这一手,人家还不把你当“外人”呀?你到底是考人家呢,还是向人家求教呢? 我……当然是求教嘛!哈哈分辨。 同志,要注意方法!现在人们对工农兵学员的印象很坏,我们要想完成实习任务,战胜世俗和偏见,你以为容易呀?何况,来之前我打听过,这个厂已有不少前几届学员,他们中,有人的确混得蛮糟糕,这些你知道不? 一席话把大家的情绪都搞冷了。 “肉丝”和“坦桑尼亚”竟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哼,老子们当工农兵学员难道是一种罪过?工农兵学员学习不好,业务上不行,怪谁呢?妈的,我就见不得这种人! 谁叫你早一年报名上学呢?操,晚上学咱凭考试,也不见得会落榜!瞧不起工农兵学员,难道工农兵学员都不行?老的正牌大学生,个个都有真本事?! 次品作家道,发牢骚没用,骂娘也没用。工农兵学员就是“后娘”生的,就是没人喜欢,这是事实。我们现在关键的是要争气!上午我就听好多人在背后说闲话了,有什么办法?嘴长在人家身上,能不让人说? 好了,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吧。 “林妹妹”朝众人一挥手,说从明天起,我们要在汽机车间和锅炉车间各跟班劳动一个星期,然后半个月时间去热工车间。我看这么办吧,分四个组下去跟班,两天碰一次头,把问题逐步深入下去,力争搞通弄懂! 大家表示同意。 于是,人员分散了。按规定时间,又在一起碰头。 “坦桑尼亚”二人一星期下来,都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肉丝”等人下来后对“林妹妹”汇报说,幸亏我把香烟耍得勤,业务上总还挨着了一点边; 哈哈回来说,他厚着脸争取做了两次现场试验,有些收获; 听着同学汇报,“林妹妹”笑了。 她说,本组长少去现场,好几个疑难问题现场没能解决,却在师傅们家里解决了。 她鼓励大家沉住气,莫要灰心泄气。 然而,实习专题的实质性问题并未真正解决。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情况仍然不佳,同学们都开始急噪起来。 哈哈、“肉丝”和“次品作家”下夜班回来不休息,企图在电厂图书资料室寻求答案,可他们失望了,书本上哪来实际的工作指导? “坦桑尼亚”恳切地求教于技术员,甚至厂部总工程师,但人家也都在为同一问题长期不能解决而头疼哩,哪有明确的答复? “林妹妹”这些天真是苦恼极了,半个月来哈哈家里来电话请了四趟,她一趟也未同哈哈回去过。 饭可以不吃,家常可以缓谈,可专题不能丢,实习机会不能放过啊! 现场师傅们不愿讲吗?不要紧,下班后登门求教; 现场设备不能随便动吗?好说,别人操作时自己紧紧盯着他; 对工农兵学员来厂实习没有好感吗?这也不要紧,让别人瞧不起本身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促使自己发奋努力…… “林妹妹”天天上班最早,下班最晚。做清洁,跑腿的事,她样样抢在人家头里;查现象,分析故障,尽可能多地掌握一些现场实际工作的知识,为解决业务难题扫清障碍…… 功夫不负有心人。 20多天的反复观察和琢磨,使她悟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于是,便率领着组员们来到了热工车间。 经过与车间领导和工程师的交涉,他们又分成了四个组,分别加入本车间自动班四个专责小组的工作。 或许是因为素昧平生,车间里众多师傅们,与其他学员虽是成天难说两句话,但能和睦相处。唯独哈哈,他们过去与他熟,几乎遭到四面嘲弄、八方夹攻,硬是把他弄得哭笑不得…… 打哈哈吗?车间里有人比他的哈哈打得响; 干活吗?人家谢绝,还客客气气讲几句恭维话。 怎么办?哈哈私下对“林妹妹”说,那帮人真缺德,成天跟老子过不去…… 以前你给他们留下了“好印象”嘛,怨谁呀?我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哈哈不吭声了。 “林妹妹”到底是林妹妹,她有一套笼络人的本事。才来一星期,她就和全班的师傅们打成一片了。十几天后,她从中年女技术员那里得知,老班长目前正打算解决哈哈上回提出的“问题”……锅炉汽包温控自动化调节,旨在给哈哈这小子一点颜色看 情报确凿,林妹妹立即召集全组人员秘密商议“战斗”方案。 会议决定,由哈哈出面,把林妹妹的几步设想悄悄透露给女技术员,在争取老班长同意的情况下,一道去现场做“试验”…… 31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哈哈专程跑到女技术员家,向她陈述了“温控调节”新方案要点。 女技术员起初感到很惊讶,随即肯定了哈哈的“病情分析”,还热情地加上自己的补充意见。只是到具体落实执行的问题上,女技术员面带难色地说了几句勉强应酬的话。 哎呀,想法不错。我也曾多次提过这方面的意见,只是……只是我们老班长有些保守。你几年前在厂里恐怕也了解,他资格老,脾气犟,连车间领导也得敬他三分。嗨哟,怎么说呢?我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他这人很固执,坦白地说,他还根本不信任你哩。你上回……这样吧,我保留你们的方案,等我们班长试验过后再……再想办法搞!你看…… 他……就这么蛮横? 嘿嘿,车间领导“怕”他,厂领导有时也让着他呐! 那……只好如此罗? 别无它法。哈哈,这两年你在学校里,进步蛮快嘛! 快?又有什么用呢?谁也瞧不起! 不!只要有真本事,人们会改变看法的。工农兵学员有差的,我们老牌大学生当中,就没有差的啦?更何况,你们工农兵学员知识方面的缺憾,那是社会造成的嘛! 谢谢你,我……走了! 好好,有时间欢迎你常来玩。你提的这事,我一定尽力帮忙,啊? 哈哈道谢走了。 果然,老班长固执己见,带着两个得力干将出马搞试验了。 沒能找到“病根”,他们是乘兴而去,怏怏而归。 实习生们表面装作无动于衷,心里可高兴哩。但是否可以说,按照他们提出的“试验方案”,就准能成功呢? 不能够!现场情况是复杂的,各类运行参数彼此关联,相互影响。林妹妹她们一方面催促女技术员“摊牌”,而另一方面,又抓紧时间搞了一个现场“修正方案”。 老班长睹气又去现场碰了几次,结果还是焦头烂额。 女技术员这才拿出实习小组的周密方案,请老班长“过目”。因为女技术员声称是自己的设想,尽管老班长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把它转交给车间,车间里开会研究,同意了这个方案。 于是,老班长开恩,允许实习生们全部投入这一工作。 整个试验需汽机、锅炉两车间运行值班人员全力配合,等于是全厂性的大行动。两个小时过去,沒什么异常情况发生。眼看到最后阶段,试验就大功告成了,锅炉安全门却突然引起动作,那撕心裂肝似的尖叫声把众人都吓傻了。安全门动作可不是好玩的,那家伙一叫,整个市里都能听得到剧烈的啸音。 看……运行人员急了,检修人员奔跑起来,厂里和各车间主管生产的头头们也都在很短的时间内赶到了现场…… 老班长毕竟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人,一见这情况,便迅速采取了紧急措施。 在运行人员的密切配合下,老班长手到“病”除,安全门不再尖叫了。 事故避免了,老班长理所当然地受到人们的夸赞。 为总结经验教训,车间要召开“事故分析会”。 会上,老班长发了言,女技术员发了言,林妹妹示意哈哈,哈哈也头头是道地谈了自己的几点“看法”。 哈哈的话,在老班长心里引起很大的震动。于是,他总结了试验已取得的成绩和不足,诚挚地献出了自己的一条宝贵意见。 老班长这一招很灵。经过现场检验,大家担心的几项数据“指标”,一次性顺利过关。这就意味着,长期困扰着火力发电厂的自动化温控难题,终于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破解了。 哈哈他们参与其中,大学实习生能有幸参加科研活动且出成果,有什么能比这更高兴的事呢? 实习任务提前两天圆满地完成了,哈哈他们在招待所里唱呀跳地闹了半天。他们正闹得起劲的时候,老班长笑嘻嘻地来了。 来来,老班长,请抽支烟! 来来,老班长,请你吃糖! 坐呀,老班长,我们这次能完成实习任务,真要好好感谢您哩! 大家你一言我一言地,弄得老班长应接不暇。 坐了一会儿,老班长红着脸笑道,同学们,你们来我们班,我这个当班长的对你们照顾不周啊!说来惭愧……我今天才知道,那个试验方案有你们的心血啊!要说感谢的话,我得好好地感谢你们啦! 哈……哈哈又来情绪了,说老班长,您是老热工了,何必过谦呢?我们都还年轻,知识面很窄。就说我吧,前几年只是在混日子呵……象您这样的老师傅,在厂里可真称得上是顶梁柱呵! 老班长,您喝水! 林妹妹生怕哈哈说多了,话里会带刺,赶紧拦住了。她真诚地说,要没有师傅们的帮助,我们的实习任务肯定难于完成!老班长,您是老经验了,啥时请你给我们讲讲现场故障处理,好么? 好好,尽我所能,尽我所能。 老班长与众人寒暄一阵后,便起身告辞。他告诉他们,班里已请示车间,给你们开欢送会。听说厂部领导,也要来参加欢送会哩。 连声道谢,同学们高兴地送走了老班长…… 实习结束,全班外出人员全部返校继续上课,但要在规定时间内提交“实习报告”。7601班林小琴小组非但交了报告,还附上了一篇署名为“江城电厂和7601实习小组”的科技论文。该论文被系里列作学生科研成果上报,林小琴小组还在全校大会上得了表扬。 “次品作家”王朋之,根据这次实习锻炼机会和试验工作体验,创作了短篇小说《醒》。这篇小说,居然很快在省报上发表了。 他主动“请客”之后,哈哈郑重提议,为“次品作家”正名。 32 实习回来后不久,哈哈从朋友处获悉,女友淑芬那边出“状况”了。 哈哈虽不覚得意外,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要她放弃与自己的“关系”,是自已回信说的。那封信肯定对她造成了伤害。他感到对不住她,毕竟人家曾真心对自已好了两年,是自已辜负了姑娘啊。 为此,哈哈专门跑到淑芬所在的工厂去了一趟,亲口向姑娘道歉。 姑娘并不烦他。只是感觉委曲,见面了感到伤心。 她把他领回宿舍,还给他做吃的。 她依旧喜欢盯着哈哈看。依旧愿意与哈哈亲热。只是她再不允许他有过份的行为。 哈哈感到内心有愧,想着从此将天各一方,竟然流泪了。 姑娘一点也不怀疑他此刻的真诚。她楼着他,他抱紧她,彼此都有些舍不得分开。 过了好一阵子,姑娘的手松开了,他也把手松开了。 姑娘说,你好歹也是副省长的公子,心里又装有一个林妹妹,我穷家小户的女儿哪真能高攀呀……何况你有那么个妈!忘了我吧,你我好一场,我可沒少遭人白眼呵…… 別说了別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淑芬,真是对不起! 梦……只当是你我做了一场梦吧! ……不全是呵淑芬,我们……毕竟真的爱过,是不是? 淑芬点头,又摇头。收到你那封信,我一个人躲着哭了好几天……也就下决心离开你了。我想过了哈哈,离开你也许真是一种解脱。不做情人,不会是敌人、仇人,这点请你放心,我会从心里……一点一点把你的一切都抹掉…… 此情此景,哈哈还能再说什么呢? 怏怏地返回学校,哈哈悄悄地烧掉了淑芬的所有来信。他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其行为举止,很快被室友和同伴察覚了。 一天晚饭后,林小琴约他到湖边,问他是不是又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哈哈不自然地否认。 林小琴低声再问:敢说不是为在湖边谈心女孩子? 你……哈哈愕然。怎么啥都知道呵? 你别紧张,我一沒盯梢,二沒打听。是你的好朋友告诉我的。你俩的情况,我早知道。 …… 老实说,我有些替楊淑芬抱不平。人家心里有你,未必就是想着攀龙附凤。 …… 再说了,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如今这年头,谁不想日子过得好点啦?她追你等你,也顶着很大压力,可你…… 我们完了。 ……说的轻巧! 真的,她跟我……完了。 完沒完,我也知道。 小琴,真对不起呀,这事……我一直都瞒着你。其实我……我早想说,可……又怕说……怕越描越黑! 嗬,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姑娘噘起嘴,并无嗔怪之意,还拉他一把,要她挨自已坐。 哈哈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怯生生在她身边坐下了。 林小琴告诉他,你不用说什么,我来跟你说吧。人家淑芬给我来过几封信了,谈过她的苦恼。还专门到学校来找过我,长谈了一次,希望我帮你学习,也帮她关心你,成全她与你的好事呢,知道不? 真的……?哈哈目瞪口呆。 不久前,她来信说厂里总工程师公子追她,攻势很猛,她有些招架不住。就是你在给她回信中说些什么,她也不瞒我。你不是前几天去她那儿了吗?她也打电话给我了。怎么样,哈哈同学? 你跟她分手,她跟我成了朋友! 哈哈傻了。傻傻地望着她。 干嘛这样看人,不认识呵? 哈哈摇头,又点头,摇头。问:她都跟你说啥? 还能说啥?说你好,说跟你有缘无份呗。 她真这么说? 不信哪?看你傻样儿! 人家是傻嘛,才知道?那我……我和你…… 哎……我们可是有言在先哦。姑娘笑,我跟你是啥关系呀……义务教师……同学……朋友,啊? 难道,就不能在朋友前面添个字? 啥字? 我……我想添个“好”字! 哈哈禁不住神情激动,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四目相对,瞬间彼此呼吸都急促起来…… 哈哈说,这一刻我等得好久好苦。请允许我,吻你一次吧! 姑娘不说话,却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33 一个周末下午四点,哈哈本想邀请小琴去他家,小琴却主动邀他去她自已的的“家”。这让哈哈颇感意外。他知道,她早已属于无家可归的孤女,哪来的家呀? 小琴说,今天咱走路去,我带你去的地方,你比我还熟。 哈哈摸不着头脑,多问她也不说,只是笑。看得出,这丫头对今天的出行很开心。心想,不让多问就不问了呗,只要你高兴,不管你搞什么名堂。 就陪她去了商店和水果店,就双手不闲傻乎乎地拎着网兜,跟在她后边走。不想走着走着竟来到了学校教师宿舍区,在c楼四单元门栋口停了下来。 到了,三楼二号,就是我家。 小琴冲她神秘地一笑,带他往楼上走。刚走了二楼拐角,三楼就有开门声,跟着就有个女人声音追出来: 是小琴吧,挺准时嘛,早看见你俩了,快上来! 来啦……! 双方一照面,哈哈大吃一惊:肖老师?! 肖老师和蔼地把学生拉进屋,又倒茶又递水果的,那份热情令哈哈受宠若惊。他怎么也想不倒,小琴会带他来肖老师家,更不知道肖老师与小琴到底什么关系。 林小琴面露得意之色,冲着哈哈说:怎么样,咱家还不赖吧?肖老师是我大姐,还不叫大姐? 这……肖老师…… 见哈哈一脸窘相,肖老师与林小琴开心地笑了。三人落坐后,肖老师这才将自已与林家的关系和盘托出,并翻出当年的影集哈哈哈看。 云里雾里的哈哈,现在理解了小琴,打心眼里为小琴能有肖老师这样的姐姐而高兴。肖老师坚持留饭,要小琴当帮手,对哈哈说,你可以随意翻箱倒柜,等一会儿有人回来陪你聊天。不过我事先警告你,他这人喜欢胡说八道,你可别被他弄晕了。 她说我姐夫……就是教我们政治经济学的那个程胡子! 啊……程奇伟老师? 哈哈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跟他聊过两回哩,他可有思想哩。我们男生最崇拜的就是他!只不过,我沒想到您和他是一家! 嘿……又在说我坏话了,臭小子? 冷不防,男主人回家了,手里拎着鱼和肉,往妻子和小琴手里一塞,说:交给你俩啦,我与这小子上回课后辩论,谁也不是赢家。嘿…… 不由分说,男主人将哈哈拉到书房去了。 书房很小,三面墙被书柜围着,书们都顶天立地了,写字桌上也堆满书,它窗前霸着,屋里就沒多少空间了。好在墙角处还能放一把破靠背籐椅,桌前还可容一把座椅。男主人进来就往籐椅上一歪,点上了一只烟,示意哈哈坐木椅。 程老师,您的收藏可真多呵! 这还算多? 如今只剩3000册不到啦,前些年老子有上万册,好的值钱的,都他妈被搜跑了!那些个狗日的……心疼死老子了! 哈哈傻了。也笑了。 想不到老师会是藏书家。更想不到老师跟自已一样,也骂人说脏话。无形中,他覚得两人心靠近了,不那么紧张了。 老师说,我本来在北大学的是政治,可个人的兴趣太广泛,成了“万金油”:喜欢中外古典文学、西洋音乐、也喜欢地理、史学、佛学……近年调学校,又在研究经济学。嘿嘿,搞懂中国太不容易,想在中国经济研究领域有所建树,那就更难罗…… 哈哈问,在你看来,中国经济,或者说中国老百姓脱贫,会有希望么? ……你认为呢?老师反问。 我说难。打倒四人帮都两年多了,为什么许多工厂,仍旧完不成生产任务?许多农村的农民,还不能自给自足呢? 哟……这个题目太大,我可一下子说不清。这牵涉到许多恼人的问题呀,比如说,左的思想流毒啦,干部体制啦,经济结构啦,社会风气啦……多啦,要迅速扭转国民经济危局,尽快平复人们心头的创伤,哪那么容易呀? 叫我说呀,关键的问题还是人!哈哈回应。 对的。现存的干部体制不改,要想实施某种变革,只是一句空话!想想看,农村资源丰富,为什么不允许农民搞多种经营呢?不因地制宜,千篇一律种粮食,能有什么好处?过去那一套才叫邪乎哩,强调“收不到粮食收稻草,收不到稻草收思想”,你让农民怎么办?只好喝西北风!现在呢,还是有人怕农民富。好象农民一富,资本主义就会泛滥成灾。农民把农产品往城里一送,工人们吃了就会变修……你说混帐不混帐?! 嘻……有意思,真有意思!老师你,你再接着说! 老师真有些激动地坐起身来,侃侃而谈…… 政治上的盲从,必然导致思想上的混乱!比方说,一个人红的时候什么都好,一倒霉,又什么都是坏的了,这不可笑吗? 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这就使得一些人不得不跳政治摇摆舞。思想乱了,或者通俗说不统一吧,正常的思想工作就不好开展,生产就搞不起来,经济工作的命脉都胡乱跳动,各行各业就会发生“地震”。于是有些产品被挤掉了,形成空白;有些产品生产过剩,发生滞销;农、工、商,相互依存,相互影响……于是出现各行其是、各霸一方的怪现象,出现了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关系户”,堂堂的公章抵不上私人的一支烟一句人情话;于是怎么样,合理的事情变得不合法,合法的事情变得不合理……凡此种种,都说明一个什么问题?为什么干部只愿升不愿降?为什么有些人宁愿在机关办公室当跑腿的、甚至扫地洗厕所,也不愿下来当工人呢?这里存在一个共同的东西……既得利益!你政策老是变嘛,他们能捞一把怎肯不捞,嗯? 嘿嘿,真是这么回事呀程老师!这些天,我老在想我家里的一个问题哩,我爸我妈他们……哈……过去他俩约好了似的,动不动在家养病,可现在,连礼拜天都不在家过! 哦? 这叫“情势逼人”,此一时彼一时也! 两个大男人,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惹得厨房里传来女主人声音:你们俩今天撞喜啦,傻笑? 当心隔墙有耳哟! 林小琴也喊,菜快好了,五分钟后开饭! 男人们相互一努嘴,笑着相互点烟。哈哈想趁今天拜访之机,好好向程老师讨教一些问题哩。 刚才的谈话才开个头,饭后,哈哈肯定会“赖”着不走的。 34 星期天,林小琴主动提出到他家看望两位长辈,可把哈哈喜昏了。 不巧,哈哈的父母都外出未归。已经是大一学生的小妹哈钰在家,见哥哥真领着女朋友上门,高兴得不得了。 嘻……哥,这回怎么搬动了“嫂嫂”的大驾呀? 小妹,你…… 怎么,不是“嫂嫂”呀?嘻嘻,现在不是,很快就是了,对不,琴姐? 死丫头!林小琴假作生气地打了刘念一巴掌。 小妹,我们回了,弄什么好吃的? 早准备好了,吃饺子呗! 真的?我来揉面!哈哈说着欲进厨房,被小妹拦住了。算了吧,上回你揉的面,这回由我负责。你呀,就跟琴姐一起择韭菜吧! 哎,这个我在行。小琴,服从指挥吧。她在家可是个“小霸王”! 哼,你才是哩!小妹笑着跑进厨房去了。一会儿,又把盛着面粉的盆子端到了林妹妹的面前,动手揉了起来。 小妹呀,爸妈最近……真忙哈? 哼,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了。她冲林小琴作鬼脸说,琴姐,我哥他阴阳怪气,老在背后说爸妈坏话。你得管管! 我能管住他吗? 能,你准能!哈钰把嘴湊到林小琴耳边,我哥说过,这个世界他最服的人,是你! 姑娘家笑,哈哈也跟着乐。 告诉你呀哥,爸从副省长一年不如一年往下降,你真以为他很开心吗?那是情势所迫,懂吗你? 他想管事管不成,想干些事干不了,人家不让他管他干,他不消极呆在家里能干什么?现在抓生产了,又有人怂着他干,他内心不愿闲着,你说他还会当甩手掌柜吗? 我懂的小公主。我是想说,时代变了,老人思想不糊涂。我想表扬爸妈哩! 得得,好话到你嘴里都会变味! 不,以前……以前是我不理解爸。总以为他看破红尘,不问世事了呢。可时代毕竟是在进步不是?还是应该看主流。人在逆境里,真正能帮助自己的只有自已!老实说小妹、小琴,要是不遇到挫折,我也许还是无所用心地混日子。真是奇了怪了,过去天天混日子,沒覚得有什么忧愁啊! 看……我哥变大人了嘿!哼,假如不是琴姐管着你,你呀……我还不知道你?爱面子! ……哎哎,小琴,你看你,你怎么择菜呀,黄叶子都丢到哪儿啦? ……看你揉面的手,成了抹布啦,这饺子还能吃? 哈…… 三个年轻人,疯闹了起来。一顿饺子包得咋样,好吃不好吃,在他们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高兴,三个人在一起谈得拢。年轻人企盼社会变革,社会秩序和人民生洁越来越好,自已毕业后能安身立命,能脚踏实地为国家建设作貢献。 因了林小琴的上门,哈哈心境好了许多。 毕竟,在学校最艰难的日子熬过来了。他知道,当再一个暑假过后,7601班就会分散去全国各地电力企业,去搞毕业设计了。他们76届工农兵学员与前几届学员,规定的学制都为3年。77届往后,就恢复4年制了。他清楚地记得,当年76届学员77年2月入学,77届学生是78年3月份入学,而78届则是78年10月入学。同在一所院校,却是一校两制。76届,非但学生受欺视,教76级的老师也同样被另眼相看。 真快呀,7601班成了毕业班。 面临着即将各奔东西,同学们人在校园,心早就活动起来。 一些从厂矿来的同学,有的想回原单位,也有人想翻“门槛”,重觅新去处。 那些从农村入学的人,心里却惶恐不安。他们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但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工农兵学员”牌子不香了,无论你去到哪里,处境恐怕都不妙。 就在同学们躁动不安的时候,哈哈接到母亲的传呼电话。他问什么事,母亲说生病了,要他晚上单独回去。说完就挂了。 生病……为什么要我单独回家? 他忐忑不安地提前回去了。 进门一看,母亲正春风满面的对着录音机哼小曲。 儿子挺生气,妈,你是这样“生病”的呀? 扭头就望外走。 回来……好你个沒良心的,有了媳妇不要妈啦?妈不说生病,你还舍得回呀?! 来来,先坐下,妈有好消息告诉你! ……果然是好消息。 父母亲已通过关系,给他选好了三个去处:一是省电力中心试验所,一是设计院,再一个地方就是省电力中心调度所。 三处皆是好地方,想混日子可混日子,想钻业务可钻业务。 哈哈想去,但却很犹豫。天底下做父母的,谁不为儿女操心啊……他明白父母待他的好意。过去父母为他钻路子换工种,又想方设法让他上大学,他一概都是从心里表示感激的。可是现在,这种心情没有了,相反地,他对父母的做法感到不安……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我又有什么权利去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呢?假如我是“党代表”,是“坦桑尼亚”,老头老娘也是普通老百姓,把我该怎么办呢?一个人,为啥要把自己的一生的祸福联系在父母的身价官阶上呢?果真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果真仍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么? 拒绝父母的好意吗? 那父母会怎么想? 哦,他们已经说过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就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回原单位,再就是去边远山区的新建电厂…… 回原单位吗?原单位人多,年轻人在业务上长进速度慢,该厂论资排辈的“光荣传统”自己早就领教过的。 去山沟吗?那里条件差,技术力量薄弱,假如自己发奋努力钻研业务,定能干出一番成绩…… 可即使自己下了去的决心,小琴咋办呢? 她将来无疑是个很有作为的业务人才。可我真能跟她过一辈子吗? 假如这次她分配得不理想,那往后的麻烦可就大了…… 在家这一夜,他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最后打定主意:等父亲回来后,好好跟他谈谈。 35 听说这回考试变花样啦……小心点哦,伙计们! “小广播”广播此类消息,从来都很准。 果然,系里下通知:全院统考。 院领导仿佛是要故意加重学生们精神负担似的,强调这回新生老生一律严格通过考试关(大概认为以往每回考试都不严格)。并规定:凡功课不及格者,毕业生不发毕业证,在校生作留级处理。 这下子,同学们紧张起来了。 明摆着嘛,谁愿意留级?谁又愿得到不拿毕业证书的“荣耀”呢? 临考前,大家都自觉地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娱乐场上,东胡堤上,电影场内,几乎找不到毕业班学员的踪迹。他们……这帮不甘落后的年轻人,挤满了图书馆,堵塞了学习室…… 晚上熄灯后,哈哈又在蜡烛灯下,手电光下积蓄最后冲刺的力量…… 考场上非比寻常。 时间,全院统一;考场,全院统一调度;考生间的距离,最少一米,一个班分成几个教室;卫生科医生来回巡视,监考老师四处“扫描”…… 这算什么?人为制造紧张空气?哈哈向林妹妹递眼色。 ……这还用吗?不信任呗!他们肯定怀疑,工农兵学员以往的考试,是老师作假!林妹妹低声答。 领导偏心眼,学生能奈何? “小广播”做怪相,看吧,监考老师都换成陌生人。听吧,考场纪律强调着“七六级”呢! 哈哈们明白了,愤然答题。 76级同学们都懂了,忍气吞声。 考试是检验教学成果的一把尺子。尽管有怨气,哈哈们还是老老实实被陌生老师监督着,熬过了三天。 不久,成绩就公布了,7601班确有两位同学补考。沒有哈哈。 按说,其他“过关”的人该庆幸该高兴了吧?他们绝大多数人未辜负任课老师们的期望,为老师们争了光,可以顺利毕业啦。但是,全班同学没有一张笑脸,没有一个快活的人。 晚上,同学们自发地聚集在本班答疑室,相互勉励。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一个共同的意愿:不管将来分到哪里,一定要发奋努力! 走出答疑室,哈哈与林小琴又往湖边溜哒。与以往不同的是,从学生七舍到湖堤走一刻钟,彼此都沉默着。 到“老地方”了,哈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哎……小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吧,痛快点儿! 我……想蛮久了。毕业后,我想到山区新建厂去工作! ……真的? 你不信?那我……就不多说了。 不是不信你。我是不相信你那个神通广大的好妈妈。她舍得让你去远方? 她……还有我爸,都让我留在省城。 咋样?我没猜错吧? 那你呢?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呀,跟肖姐商量过了,她动员我考研。我也想试试。 啊……考研究生呵? 你啊什么?我不够格? 不不!我想你…… 我想你不会反对吧,哈哈? 我想把你也拉去考哩!怎么样,有没有这个胆量? …… 哎,考研究生呢,想不想? 我怕是不行罗。我……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哩! 为什么不想?不是有人瞧不起咱们吗?咱就要争争这口气! ……你真要去呀? 真去,刚刚才决定的。只要你把外语再好生复习一下,也可以去试试,怕什么?考不上又不丢人,考不上的多哩! 这……太有点……小琴,我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你去试试嘛!不就两天吗? 假如……假如你考不上呢?那你打算去哪儿? 我打算? 嘻嘻,你这人真有意思!我打算能管有什么用呢?分配大权由我掌握着?去哪儿到哪儿,能由我选? 你怎么不能选?只要你愿意,我们……我们去山沟嘛! 那当然好呀。可是,你妈舍得你这个宝贝儿子吗?再说……再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把新生活的起点定得高一些呢? 再高?嘿嘿我将来……假如有一天能竞选,我准备当个厂长。我不信我就搞不好一个厂! 我可是下决心,当个研究生了。怎么样,厂长同志? 你会实现自己愿望的。可我这个厂长,嘿嘿、哈哈…… 考吧,咱们一起去! ……好吧,去给你做个陪衬! 那谢谢你啦,我未来的……厂长同志! 她快活地跳了起来,在哈哈的脸颊上猛地亲了一下。走,去给家里打个电话,把咱俩的决定告诉爸妈! 现在就…… 不等他表态,姑娘就拽着他往回走…… 36 水电学院又出“新闻”了! 工农兵学员当中,居然有不少人敢报名考研究生,而且居然还有人考上了。 这对那些“否定派”和“怀疑派”人物说来,无疑是个不小的刺激。 林小琴的被录取,成了整个7601班的骄傲。也成了全院师生瞩目的事件。同学们羡慕她、夸奖她,自发地凑份子庆祝。 肖老师夫妇,专门到女生宿舍向林小琴道贺,约她去家吃饺子。 林小琴把消息告诉了工厂里的林刚生主任和陶大姐,主任和几位师傅们还专门跑到学校来,硬把她拖出去吃了顿“庆功宴”哩。 令林小琴感到意外惊喜的是,工厂书记蔡延楷竟也“找”上门来,在学校里把她“骂”了一顿,说你这丫头呵,老头子算是白疼你了。以往一个学期去看我一次,总会汇报汇报情况的,如今考上研究生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我老头子呵……该打屁股! ……这是骂么?姑娘高兴把搀着他,任他“数落”。临走送他坐进小轿车,嘴里没叫,她在心里头却喊了一声爸! 学校里好不热闹。整个7601班任课老师,都为自己的学生高兴。系里和院里的领导们,也津津乐道,承认工农兵学员当中的确有人才。 得到正式通知后,哈哈将林小琴考上研究生的消息电话通知父母,就硬拉着林小琴往家里赶。 儿子带女友回家,自然受到了热情款待。 一家人聚在一起,哈钰显得尤为高兴,好像是自已考上研究生似的。 儿子可顺利毕业,儿媳将留校进一步深造,当爹的很欣慰,做母亲的没理由不开心。 只是未来的婆婆,心里头感到有些不踏实。小琴,千里挑一的小美人呀,又这么有出息,要真能与儿子结为伉俪,那该是多么人令人羡慕的一对呵! 只是人家学历高,如今姑娘伢的心事不好猜,这往后的事情可不好说哟…… 林小琴察颜观色一下午了,早看出未来婆婆的顾虑。晚饭后,主动拉着她出门散步,诚挚地向她表白了心迹,希望她支持她上学。 毕竟是亲口表白,哈哈的母亲心里受用。 她又不傻,能说不支持么? 儿子跟你还没结婚哩,你要干什么或不干什么,我们能管得住?怪只怪哈哈这伢不懂事,还傻乎乎地要跟你做陪伴……你考,考你妈的头啊! 晚上,林小琴与哈钰同屋,共睡一张床。两个姑娘家很投缘,聊到深夜还不肯熄灯。 睡前,父亲母亲与儿子也聊得很久。 父亲的心情特別好。他告诉儿子,说别看老子平常对你不闻不问,可你的情况,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水电学院我熟人多呢!象你这么差基础的,能顺利毕业,真不容易呀,难为你了。你得好好感谢小琴,我要晓得你么时候对她不妈,看我会怎么收拾你小子! 哈哈与父亲对话,头一回见他这么得意。 父亲说,你想到外地新建电站去工作,爸支持你,好男儿志在四方,艰苦环境能煅炼人,也能逼人进步呵,懂不懂? 说到兴头上,父亲现身说法,把自己的成长经历讲给儿子听。 母亲呢,是真不乐意儿子去外地,就一直埋怨丈夫,说他不关心儿子的前途。 临睡了,母亲跟着来到哈哈的小房,还在坚持着,要儿子答应留在省城工作。她近于哀求地说,伢也,这事儿你可不能自作主张呵,一旦去了外地,也许一辈子就回不来啦。我和你爸现在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这往后…… 妈,我谢谢你也懂得你对儿子的关心和爱护。你儿子真的再不是孩子了,我还是打算自己走自己的路……放心吧,妈,儿子永远是你儿子!小琴她,也不会变心的! 世上那么多人,非你到山区去不可吗?家里就你一个男伢,我们往后…… 哎,由他去吧!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进小房来了。 哼,就是你啦,这种时候了,对孩子说这种话! 父亲笑着劝她说,让你儿子在外面吃点苦,也好嘛!往后,如果呆不下去了,再想办法!不过你小子可要记住:不管到哪里,都要好好干工作。再要象前些年,老子可懒得管你! 爸……你放心,儿子不会给你丢脸的! 母亲抹着泪,在丈夫的搀扶下走了。 儿子躺在床上,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 37 1980年2月上旬,76级学员毕业离校的日子临近了。 这些天,没有人比“次品作家”王朋之更忙了。 同学们毕业考试一完,就松驰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趁看等发毕业证的空闲时间,出外采购或约伴游玩去了。 他忙着找院系领导,忙着找7601班或77级、78级任课老师,还忙着找外毕业班和非毕业班的同学。 他找他们不为别的,只想了解他们对工农兵学员的真实想法。 许多人,尤其是院系领导和非工农兵学员任课老师,起初并不想搭理他。因为这个话题很敏感,不好说,也不便说,说了天知道这小子要干嘛。 但,王朋之心诚,也有足够的耐性。 他可以坦然地在鄙夷的目光下行走。也能在76级以外的系内外同学间窜门。他言辞恳切,目的明确且开诚布公,只想真实记录学校生活的现状和教师、学生的现实想法,并且反复声明只写小说而非报告文学。 他的执拗和不怕遭受挫折的表现,终于感动了不少老师和76级以外的同学,他们放下思想包袱,愿意与他对话了。 这些人中间,余威的表现尤为突出。 余威是最烦他和哈哈等一伙人的,在内心对76级同学一直存有戒心。起初,他极力阻绕王朋之采访,并吩咐其它同学不要搭理。可眼下,他与王朋之打得火热,甚至还以学生会副主席身份,帮他张罗了好几个座谈会呢。 完成了采访,王朋之感覚心里很快乐。 他想写一部反映工农兵学员在校生活的中篇小说,却苦于一直抓不住想要表现的主题。现在,在毕业前夕,他猛然省悟地笑了。他打算利用毕业分配的空闲时间,在心爱女人秀荣的陪伴下,从容地完成创作…… 王朋之自个儿高兴,想不到班里也有高兴事。 趁着一个星期天,哈哈与林小琴作东,约其他带薪的同学“凑份子”,邀请全班所有同学出去散心。 整整三年了,象这样全体出动,还是第一回。临別了,真该好好逛逛武汉市呵,同学们很高兴地来到珞珈山12路车站,满满当当挤成了7601班“包车”。 哈哈作向导,第一站先到汉阳归元寺。 他动员所有同学,都去五百罗汉堂数数罗汉,说只要心诚,方法对,这里的菩萨特别灵:你随意站在一个罗汉面前,数着你的岁数往左或往右顺数罗汉,然后面对这尊罗汉许愿。 这个趣味活动,迎合了同学们的心思,都去数罗汉凑热闹了。 马上毕业走人,谁都希望自已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呵! 第二站去长江大桥,集体合影。闲暇的日子,同学们没少往这儿跑。武昌桥头是著名的黄鹤楼遗址,站在桥头凭吊古人、欣赏江城风景,确是个游玩的好地方。更何况是全班照合影呢,此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了。 第三站,去闹市汉口。 哈哈打招呼,请同学们自由活动:逛商场、跑书店、看电影……中餐自便,晚6点,全体在武汉商场门前集合,一同聚餐。 晚餐准时开席,菜一上桌,酒瓶子一开,满屋子同学就闹开了。你敬我,我敬你,你喊我叫,你哭我笑……男男女女三杯酒下肚,都发神经了,都想把三年来的忧愁与苦闷,借着聚会借着酒劲,彼此倾倒出来…… 一顿饭,闹腾了三个多小时。 一帮人你搀我扶,闹闹烘烘从汉口六渡桥乘电车返回武昌水果湖终点站,再鬼哭狼嚎着走回校园时,已是晚上十点半了。 令哈哈意想不到的是,余威竟出现在宿舍门口。 余威把他拉到了一边,说,找你好久了。 或许是要分手了,哈哈对余威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尤其是听王朋之说余威帮忙张罗开了好几个座谈会后,他感觉这个凭考试入学的同龄人,似乎并不那么讨嫌了。 你找我,有么好事呵,余主席? 哎呀快別这么叫了,哈哈同学!我白天找你好几趟,都不见你人,只好晚上在这儿等。 ……真有事呵? 当然啦,来给你贺喜! 我的工作单位还沒落实呢,喜从何来? 装糊涂吧?听说你己分到华中电管局了,那里将要筹建万里长江上中国最大的水电站呵,哈哈! ……真的?你……么时候知道的? 今早上。我去院长办公室知道的。全校就你一个,真幸运呵! 哈哈的确不知道这个消息。 但他一点也不吃惊。因为父母早就在为自己的饭碗操心了,只是不能确切知道,究竟是哪个单位而己。 哈哈客气地拍拍余威的肩膀说,我真不知分在了那里,谢谢你呵。 余威说,我想毕业后,也去长江三峡工作。想请你帮帮忙,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可能的话,到那时候……我还想,请你引荐引荐我这个“仇人”呐。 哈哈表态,只要可能,我一定帮忙。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怎么就看准了三峡呢? 余威坦诚地说,你是谁呀,別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说实在的,你的家境注定了你前途光明。而象我这样家境的,将来的出路,就只有靠自己了。 哈哈点头,用手拍他肩膀。 听张院长今天讲,水电学院打算在三峡筹办分院,专门为日后上马的三峡工程培养技术人才。冲这一点,我就把我的未来,押在了三峡! 好呵伙计,冲这一点,我一定帮你! 三年来,两个小伙子的手,第一次紧紧握在了一起。 余威高兴地走了。 回到宿舍,同学们还在彼此闹着,都余兴未尽。三年来酸甜苦辣,朝夕相处,眼下却即将分道扬镳,一个个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陪室友们疯够了,都回房去睡了,哈哈这才和衣躺在小床上。 想着自已与小琴的未来,想着同学们天各一方的未来,想着今晚余威找他说的一番话,他的内心很难平静。 正所谓:夜正长,梦正长,未来的路更长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