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物语》 楔子:冠盖满京华 2012年12月31日晚11时,松江市。刚从金华大厦“互通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走出的王强看着眼前的漱漱白雪,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看着呼出的白汽,忍不住回身对着仍旧灯火堂皇的建筑物吐槽。 “法定节假日还让人加班,也只有我这么敬业乐群、勤恳善良的有为青年才会欣然接受。看看,整个公司,只有我一个人来加班。啧啧,我的这份勤勉一定能感动老板,然后给我升职加薪,说不定还会把女儿嫁给我,让我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光是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 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充满恶意的笑声:“呵呵···难道不是因为公司给的3倍工资你才屁颠屁颠地来加班的吗?唉~也只有你这种单身狗才会用那么美好的时光来换取那点微薄的加班工资···” “诶!诶!诶···怎么可能!我这种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四有新青年怎么会被金钱这么庸俗的东西所诱惑呢!!我这是对自己的岗位负责,为公司的建设添砖加瓦。而且单身狗什么的,那是因为她们还没有发现我的闪光点!等我闪光的那一刻到来,一定会有数不尽的妹子扑涌过来。对,没错,就是这样!!” 刚反驳完脑海深处的那股恶意,王强就迫不及待地掏出自己视若珍宝的大屏山寨智能机,查询自己的某宝余额:“好像这次的加班工资是直接转到某宝上的,嘿嘿,真好,还省了一点税费。” 恶意的声音又跳了出来“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就算加上加班的工资,你好像也还没有资格为国家的个人税务添砖加瓦吧···” “诶!是这样吗?那我有点惭愧了···噢,钱已经转过来了!会计处的王妹妹这次办事挺利索嘛!!1个0,2个0,3个0,4个0···嗯,还有一个小数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几百块余额,王强喜滋滋地想到“这小过年的,得个地方吃好喝好,听几个响,再看几个闪才喜庆啊。”想到这里,王强快步走到金华大厦旁边的一个便利店,买了一袋零食,提上两罐酒,回到金华大厦。坐着电梯来到顶层的55楼,准备找个好位子欣赏即将到来的烟花秀的王强迫不及待地打开通向天台的大门。 “咦,居然有人。”看到金属围栏边上的倚靠着的白色身影,王强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算了,不管了,还有几分钟就要12点了,再找其他地方也来不及了。天台那么大,容得下两个人一起看烟花。” 正待王强自顾自地在白色身影旁盘腿坐下时,一阵低沉声音传了过来“酒,可以给我一罐吗?” 环顾四周,发现没有第三只灵长类动物的王强点了点头道:“噢,好的。”听到白色身影的话语,王强拿起一罐啤酒递了过去,一边暗自嘀咕“这女的的声音有点熟悉啊”,视线不免也朝向了对方。然后一阵高分贝的声音从王强口中蹦了出来:“诶!!!王妹···啊不,王会计,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王会计淡淡地反问道。 “你不是应该和你的······”看着果断地灌下几口酒的王会计,感觉好像哪里不对的王强生生的把后半句“24k纯金男朋友一起跨年吗?”咽了回去。 “你不是应该和你的男朋友一起跨年吗?你想说的是这个吧。”感觉到王强话语突然中断的王会计倒是坦坦荡荡地把话说出来了,而后,又以平淡得有点渗人的语调说道“男朋友什么的,已经分了哦,就在刚才。他找了一个更漂亮的女性,把我甩了。就这样,老套的剧情。真是的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而后又似自嘲地低声笑了笑。 “哦,对不起。”王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为了转移注意力似的,把视线投向了自己的那罐酒上,与那个拉环作斗争。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有什么好道歉的。”以略显疲惫的语气说完这句话,王会计又猛得的灌了几口酒,并不再发一言。天台上顿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只能听到雪花落地的“沙沙”声,和从远方隐隐约约传过来的倒计时的声音“··5···4···3···2···1” “诶,倒计时!!”王强心中一动,立刻转移视线,投向了围栏外漆黑的夜空。 “刺~~”地一声,一道绿色的光束划破了这如墨的静寂,紧接着“轰~~~”一朵大大的锦官烟火在夜空中炸开。如柳树一般分裂出无数的枝条,垂向宇宙的四面八方,未等脑海中印上她的身姿,她已迅速地消逝了。美得就如一个幻影,总让人疑心这烟花刚才是不是真的在眼前开放过。 “好美的烟火???”若有所感,王强不自觉的把头偏向了王会计那边,“听说月下看美人是最美的享受???”正巧碰上了王会计转过来的眸子。“嗯!···”王强不由得老脸一红“这烟花还挺好看的啊,哈哈···哈哈哈····” “有我好看吗?”王会计幽幽的说道,也不知道是问王强还是在问自己,抑或是在问其他的某个人。话音刚落,又自答道“大概有吧···” “这个···大概是,啊不,肯定是没有的”王强鬼使神差的冒出了这句话。“我是说,烟花这种死物怎么可能会比灵动的生命更好看呢,更何况还是王会计你呢!!!”借着雪面发射的幽光,察觉到王会计脸色有点变化,王强有心想补救,不想却有越抹越黑的趋势。 “未必哦,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美人终将迟暮,鹤发鸡皮的老妪可比不上刚才那艳丽的烟火。”王会计缓缓地说道“在最完美的时候谢幕,或许才是美好事物最美好的归宿。” “这只是旁观者对美好事物本身强迫施加的意愿而已,未必是每个美好的事物都应走的道路。美好在于悲剧也好,在于幻灭也好,在于残缺也好,都只是外人的观点,真正美好的事物最基本的应该是独立、特别,怎么会在意他人的评价呢,美好的应该是所谓的“自然”才对!”感觉到王会计有悲观主义的倾向,有了酒精壮胆的王强顿时燃起了救人于水深火热的斗志,瞬间点亮了嘴炮的技能。“况且,作为拥有无限可能的生灵,其美好的方式也是拥有各种表现形式的,在生命的每个阶段都会有适合她的关于美好的表达。彼美人兮,可不仅限于对花季少女的赞颂。” 王会计深深地看了王强一眼,“还挺能说的嘛,王强,今天,谢谢你的酒了”说完,朝着围栏的另一边的开口走去。这个开口本来是为了维修和大楼外部清洁方便而留的。 “哦哦,不用谢,话说,你要回去了吗?烟火还没放完,不再看一会儿吗?我这边还有一些零食。”王强站起来说道。 “嗯,回去了,本来就不是来看烟花的,而且走之前还能跟自己再说一次话,也蛮有意思的······”王会计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抛下这句有点无厘头的话,缓缓地走到了围栏的边缘。 “喂,下楼的门在那边,你走错了。”看着王会计一步步地走向了大楼的边缘,王强有些犹豫地说道“你大概是喝醉了吧,要不我送你回去?”说着也慢慢走了过去。 “我要回的是无垢的乐土啊,不是应该走这边吗?”王会计低声说道,说完,朝着王强露出一个摄人人心魄的笑颜“送到这边就可以咯,我又不是佛祖什么的,不用一直送到西天的。”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的王强,心中一个激灵,赶忙迈开双腿,边跑边晃自己微醺的脑袋,冲向正欲跃身而下王会计······。 “砰”“啊!”耳中传来两个物体相撞的沉闷的声音以及女性吃痛后下意识发出的娇呼。“呼····”王强长出一口气,看来王会计应该被自己推回了围栏内。“不过,白汽为什么会飘地那么快呢?今晚没什么风啊。话说,刚才我的那段冲刺的速度好快啊,简直就是如有神助,应该是传说中的潜能被激发出来了吧。而且,我怎么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漫步在云端一样”想到这里,王强不由得往脚下一看,发现陆地离自己有几十层楼那么远······“欸!?我好像忘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了······物理老师,真是抱歉······” 迅速爬起身的王会计呆呆地看着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王强,突然感觉脑中一片空白。远处绚丽的烟火正绽放地起劲,耳边也不时地传来轰轰的声音,但王会计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又或者是在等待着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砰”,直到一声令人绝望的闷响传至耳边,王会计才收回自己的听觉,找回自己的焦点,目光所至,是王强以极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平铺了一层莹雪的广场。“是了,刚才王强用力把我推回来,然后自己飞了出去····”王会计愣愣地想着,猛地转身,回到电梯内,一边魔楞般地狂按1楼的按钮,一边拨通急救电话“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一定不能死啊,一定还有救吧!” 金华大厦门外,王会计无力的跪倒在王强旁边,殷红的血漫上了洁白的外套,面色苍白。只是双眼直直地看着那个从救护车下来的青年医生,投向医生的带着希冀的双眼中仿佛还隐藏着别的什么。当听到从医生口中说出的“已经不行了啊”这句死刑宣判时,王会计终于抑制不住汹涌的情感,垂下头,如水库泄洪般地流下了眼泪。 血气方刚的年轻医生最是见不得女人流泪这个场景了,倒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搞的好像是我的错了,不对啊,我只是述说了一个事实。话说,我明明应该和女朋友一起看跨年节目,却被一个电话给揪出来,抓了壮丁····为什么我偏要摊上这种事啊,明明是新的一年的开端,却和死尸打交道······算了,这个女的也蛮可怜的”想到这层,医生轻咳几声,尽量用“温和”而“沉痛”的语气说道:“这位女士,还请节哀,现在还是先将您男朋友的遗体抬到车上去吧。” “可是,并不是男朋友啊”虽是声线略有些失真的低声呢喃,医生却听得一清二楚,“欸?难道是丈夫!!那么年轻就丧夫了,真是可怜的女子啊” 不提现世一个女人在暗自神伤,一个男人在悲天悯人。悲剧的王强现在正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状况。 第一章 黄泉游记 “所以说,你真的不是白无常,你真的没有一个好兄弟叫黑无常?”灵魂状态的王强边飘边打量着眼前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剑眉星目的俊朗大帅哥,一脸“你一定是欺负我书读得少”的表情。 “我都说过5次了,我不叫白无常,我也没有叫黑无常的好兄弟。你之前提过的牛头马面我更是一个也没听过。”大帅哥一脸无奈地说道,“我是“灵魂引渡与审判”司的职员,而且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引渡一个灵魂需要两个职司一起出动,我们部门本来人手就不够,那有条件组队去干活?” “书上都这么写的啊····算了,不管这个了,你既然不是白无常,那你就一定不是地狱派来索魂的咯,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说嘛,我这种四有青年怎么可能会下地狱呢!话说,既然不是索魂的,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儿?仙界吗?我这是要成仙的节奏?”王强一边说着一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虽然我平时也做扶老奶奶过马路,为外地人指路之类的小善事,没想到已经积攒下了这么大的功德。哎呀呀呀呀,都要成仙了,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啊,是不是先得给家里显个神迹,让他们不用担心我呢?” “别想那么多没影儿的事了,仙又是什么事物,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大帅哥无情地击碎了王强的幻想,看着身旁一脸失落的王强又有些不忍,晃着脑袋想了想,偏过头用和煦的语气说道:“你刚才说的也不全是没影的事哦,有一件事倒是真的。” “哦?是什么,一定是好事吧,就算不成仙,也能混个仙人座下的吹箫童子之类的编制吧!!”一听有戏,王强的元气马上就回来了。 “都说了没有仙人了···就是,以前确实有一些跟你来自同一个星球的人,把我们部门称作“地狱”的。然而这明显是错误的,根据你们星球的宇宙观,我们工作的部门明明设在天上,怎么能称作是“地”狱呢?而且我们的工作主要是对灵魂的引渡和审判,并不是惩戒,这是其他部门的工作······”大帅哥一本正经的地对王强说道,却没有从王强的脸上看到一丝欣悦的痕迹。 “你是故意的吧,对,你一定是故意的···”王强一脸悲戚的说道“想不到我这种学雷锋做好事,舍己为人的新时代好青年居然会下地狱,这里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嗯!请注意你的言行,我们部门可是严格按照工作手册开展工作的,是不可能出现错误的,凭我们的这个无错率,评上这一纪的“十佳部门”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然而王强并没有注意听大帅哥关于自己部门丰功伟绩的话语,他还在为自己居然会下地狱这件事黯然神伤,脑子里满是“下地狱”这三个字。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外,几十米高的门框正中赫然挂着书写着“灵魂引渡与审判司”8个血红大字的牌匾。 看着里面稀疏的魂影,大帅哥侧过头对愉悦地王强说道:“你今天运气挺好啊,排队的魂魄不多,很快就能排到你了。” “运气挺好···”王强咀嚼着这四个字,对大帅哥的思维回路有些无语“你刚才又是故意的吧,看个烟花都能摊上破事也叫运气好??” 不等王强把脑中的怨念理清,便听到大帅哥催促“到你了!” 在大帅哥的指引下,王强慢腾腾地飘到大殿中间的一个放满了卷宗工作台前。一个老帅哥正在运笔如飞地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 “姓名” “王强”王强有气无力的答道。 “嗯,王强。性别”老帅哥对比了一下卷宗上的信息,确认无误后问起了下一项。 “男”还是有气无力的回答。 “嗯,女。嗯!!!性别?”老帅哥有些惊讶的抬起了头,“不应该是女的吗?” “虽说是魂魄,但我也是有尊严的,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真男人”王强顿时就不开心了,今天就没遇上过好事,还被人莫名奇妙地说“应该是女的”。 老帅哥对一旁的大帅哥使了个眼色,大帅哥心中一个咯噔,跑过来感触了一下王强的灵魂,一脸苦涩地对老帅哥道:“是男的。” 老帅哥急匆匆地从工作台上跑下来,贴着大帅哥的耳朵小声道“根据卷宗上写的,今天来报到的王强应该是个女的,你不会引错魂魄了吧。” 这次轮到大帅哥懵逼了,“是那个地点没错啊,魂魄的名字也对的上,怎么会这样呢?”说着向王强问道“你那地界有几个叫王强的?” “方圆10公里内,单我知道的就有8个,怎么了。”王强对这种突发状况搞得有点摸不清头脑了。 “有没有哪个女性是叫王强的”大帅哥略带焦急地问道。 “我救的那个王姓的女会计就叫王强啊。”王强恍惚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坑了···· “师傅,我果然引错魂了···”大帅哥有些欲哭无泪地细声对老帅哥说道,“本来凭这个年轻人的速度和力气是不能在那个女会计已经跃身之后将其反推回去的,我以为要死的是这跟男青年,所以帮了他一把,给他增了点速度和力量???” “帮了一个不该死的人,救了一个本该死的人。”老帅哥顿时也懵逼了“等会儿上头巡视的人就要来了,要是被他们发现这种工作失误,说不准这一纪的“十佳部门”有与我们无缘了,那可是一大笔奖励啊!!不行,得赶紧把这件事处理好。” 想到这里,老帅哥一脸和颜悦色地对王强说道:“哎呀呀!小伙子,原来你是为了救别人而死的啊!嗯,我最欣赏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了,难怪我见你第一眼就感觉甚是投缘。我看你思想端正,根骨清奇,这污秽的芸芸众界正需要你这种杰出青年去给它们带去一股清新的气息,我们现在就送你去投胎,怎么样?” “不需要再审判了吗?你们不审判怎么会知道我有多优秀,不知道我有多优秀你们怎么能合理的给我安排投胎的地点。”看到一直咬耳朵的两个帅哥,已经略微察觉到那师徒二人窘境的王强顿时有一种反坑他们一把的冲动。 “不不不,像你这么优秀的青年哪里还需要审判呢。来来来,叔叔可以让你有机会投生到世代簪缨,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哦。”老帅哥诱惑道。 “我怎么感觉这又是个坑呢”王强暗自思忖道,“然而当个富二代好像也不错的样子,不过看他们那么急着送我投胎,肯定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虽然我还有一个哥哥,但一个人赡养老人毕竟负担太重了,这个???” “你的哥哥很快会升职加薪,你的家人会得到一笔钱财作为补偿”老帅哥立马回答道。 “嗯,这个可以有”王强点点头又道:“至亲的家人,特别是老父老母听说我挂了估计会很伤心啊,他们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个·····要是万一急火攻心······” “你周围的人会清空与你有关的所有记忆,你的父母会各多得20年的寿命”老帅哥也一口应承了下来。 “哎哟,还有加寿命,这个不错”王强搓了搓手道:“还有啊,大爷,您看我投胎到新世界,面对的都是陌生的事物,您看是不是该给点武技或是法宝护身啊,比如九阳神功,六脉神剑,屠龙宝刀之类的,先封印在我体内,等我长大了可以再拿出来的那种。” “我又不是送你去原始社会,你有什么需要护身的。再说,九阳神功,六脉神剑,屠龙宝刀之类的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听都没听过。”老帅哥看看离巡视员来检查的时间不远了,强自镇定地道:“你到底走不走啊,再不走,这次的酬宾名额可就不给你了啊。” 虽然感觉应该有哪里不对,但看老帅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王强忙道:“哎哎哎,别啊,我马上就走。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我要去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是一个跟地球平行的世界,跟地球的相似度是90%,不过由于一些原因,它的世界线滞后了20多年,你的记忆也会被清洗掉,具体的你自己慢慢去摸索吧”眼看时间就要到了,老帅哥也来不及解释了,拉起王强的魂魄就往后殿跑,径直将他扔向了往生池。然后又在池子旁边的器械上手忙脚乱地输入了一组数据,刚点下确定键,老帅哥自言自语道:“好象输错了几个代码····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迎接巡视员要紧。”便老神在在地来到殿前,准备迎接巡视员。在那里,一众引渡员早已排成队列。 一旁的大帅哥凑过身来略带忐忑地问道:“师傅,都处理完了?” “那是”老帅哥一脸骄傲地说道“还有我办不成的事儿吗?” “那绝对是没有的”大帅哥讪讪地道:“不过,那个给他双亲增加寿命的条件怎么办?钱财倒还好说,只是每个世界的寿命都是有定数的,从谁那边匀过去都是违背工作手册的啊???还有那个转世的地点,没有经过审判的话只能是随机的吧,运气不好还会投生到娼盗之家的说。” “那个小年轻不是还剩好几十年的寿命吗,从他那儿匀过去就好了。那个投胎到富贵之家的许愿当然是忽悠他的啦,我又没说一定能成功。”老帅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还有,你等会回那个世界把他们的记忆改改,这次做得麻利点,别再出岔子了。” “欸!这样也行!!”大帅哥双眼顿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又掌握了一项新技能,但是,转移寿元不会影响刚才转生的年轻人的魂魄质量吗?” “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最多就是体弱一点,这都是可以靠后天的锻炼克服嘛。······别说了,过去站好,巡视员马上就来了。”感到周围的空间有变化的老帅哥正色说道。 第二章 过来昨日如前世 1985年1月1日1时,另一个世界,扶桑国,京都府,京都上京区西贺茂蟹坂町。 “天气预告说今天凌晨可能会下雪哦。呐,玉川老师,要不我们早点去清泉寺把佛前供花插完,然后回来休息一下,等雪过去了再去上贺茂神社做初诣吧。”刚看完红白歌会,无所事事的白鸟加奈边摆弄着遥控器边向一旁的花道师范——玉川纪子征询道。 “加奈只是想早点办完正事回来睡觉吧。”另一旁的铃木美嘉轻声说道“刚才看红白歌会的时候加奈就一直在哈欠哦。” “欸!有吗?我明明一点都不困啊····” “确实有哦,看来加奈是真的累了呢!”,一身黑色留袖,系着泥金箔袋带的玉川纪子一边从暖被中起身一边柔声说道:“今天的佛前供花我去就好了,你们两个留在家里休息一下吧,待嫁的姑娘可不能熬夜哦。早点睡,或许能做一个好的初梦呢!”在扶桑‘初夢’指的是新年做的第一个梦。人们认为,初梦的内容可以预兆未来一年的运势,并且有‘一富士二鹰三茄子,四扇五烟草六座头’的说法,来描述梦境的吉利程度。 “欸!这怎么行呢,老师一个人去的话会很忙的吧,而且现在天还那么黑,走夜路很危险吧!”白鸟加奈脸色微红地说道“就算是待嫁,偶尔熬夜什么的又没什么影响·····” “没关系,道义大师说这次只要在正殿——‘等应堂’摆上供花就行了哦,我一个人的话也不需要多久的。而且清泉寺又不远,上山的路上也有路灯,没什么危险的。”玉川纪子说着,披上一袭玄色大氅,走到玄关,换上木屐,从木架上取下一把纸质蛇目伞,回身对两人说到:“那么,我先走咯,你们早点休息吧!” 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来到玄关旁,俯身道:“老师一路小心。”美嘉还是不放心的问道:“玉川老师,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吗?虽然加奈和我的插花技艺不是很好,但应该也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吧。” “嗯,没关系的哟,你们先去休息吧,上午还要去神社里呢。”说完,玉川纪子转身来到屋外,看着晦暗不明的天空自言自语道:“会下雪吗······” 清泉寺确实不远,准确的说,这座临济宗的寺庙就在蟹坂町背靠着的船山的半山腰上。因为寺中有一眼据说能喷出洗净人世间罪恶的泉水,所以被人冠以“清泉寺”之名。不过这个拥有极大卖点,本应香火鼎盛的寺庙,在科技文明相当发达的当世反而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有几个人会相信罪恶只凭一些泉水就能洗净呢。 所以,现在这座除了泉水,毫无其他旷世秀群闪光点的寺庙,在同业竞争激烈的京都,因为缺乏香客的布施和政府的支持,看起来隐隐有支撑不下去的迹象了。 “道义大师也不容易啊!”经过一段山路跋涉的玉川纪子看着近在眼前的青泉寺山门,几盏老旧的灯笼挂在漆迹斑驳的门框上,摇摇晃晃地散发出黯淡的微光,好似想要照亮寺门前的地面,却没有察觉到,其实连自己的存在,都是容易被人忽视的。 寺门前的玉川纪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正准备叩门,突然察觉到在昏黄的灯笼下方有一个布包。“是谁放在这里的包裹?还是先交给道义大师吧。”这样想着,玉川纪子把伞放到一旁,伸手拿起了那个布包,“嗯?!还挺重的。” 在忽闪忽闪的灯光下,玉川纪子终于看清了布包里的东西:是一个有着一张皱巴巴的脸的婴儿。双眼紧闭,顶着一头稀疏的胎发,大概是被冻得太久的缘故,整个身体都发紫。 “啊!是个婴儿!”发现婴儿状态堪忧的玉川纪子急忙敲了敲寺门,“必须赶紧把这个婴儿放到暖和的地方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大门“嘎吱嘎吱”地开了一半。“哎呀!玉川老师,原来是您啊,那么早就来了,真是辛苦了······”一个面容清瘦的老和尚探出头,看到门外的是玉川纪子之后满是歉意地说道。 不等和尚说完,玉川纪子就急忙问道:“道义大师,哪有火塘?” “火塘吗?右边的偏殿里就有,现在也还在烧着呢······”又不等和尚说完,连感谢的话都没说的玉川纪子快步地来到右侧的偏殿,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的留袖的下摆太窄了,每步走的距离都不大。和尚看到这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急忙跟了上去。 看到房间中间燃烧着的火塘,好像找到救星般玉川纪子也不管脚下的榻榻米有多脏,径直走到火塘边跪坐下,将手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凑到火塘旁。 “这个婴儿是······?”身后传来了老和尚问询道。 “在寺门外发现的,不知道是谁放到那里去的。真是的,那么冷的天,也不好好考虑婴儿的承受能力,就把婴儿带出来,还放到寺门外,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等会儿他们回来找这个婴儿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警醒他们!”一向温柔的玉川纪子此时也忍不住责怪起了肇事者。 老和尚愣了一下,唏嘘地说道:“是被故意遗弃的吧,这个婴儿,应该不会有人再回来找他了······”一边坐到玉川纪子旁边“能让贫僧看看这个婴儿吗?” “欸···??!!”还在为老和尚前半句话震惊的玉川纪子下意识地将婴儿递给了老和尚。 仔细端详了婴儿一番的老和尚这次换上了悲戚的语调:“真是可怜的孩子啊!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被家人狠心舍弃·····” “刚才您说这个婴儿是被故意遗弃的?”终于回过神来的玉川纪子用惊疑的语气问道。虽说是问句,但玉川纪子显然想得到否定的回答,尽管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您也应该想到了吧,谁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游玩呢?”顿了顿,老和尚又有些萧瑟地说道:“这个孩子也快不行了吧······,体重那么轻,应该是个早产儿。又在朔风里冻了不知多长时间,气息已经那么微弱了······” “真是无情的父母啊!”玉川纪子突然感觉一阵哀伤,而后又像想起了什么,略带忐忑地向老和尚问道:“我记得道义大师也是个医者吧,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这个婴儿的吧!如果就这样坐视这个小生命的死去,不是太可怜了吗?” “唔···贫僧姑且也可以试一试,尽人事听天命吧。”说完老和尚将婴儿交给玉川纪子,起身离开了偏殿,再折返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酒坛子。“这是贫僧前几日研磨了一些草药制成的药膏,有活血化淤的效果,先给孩子抹上试试吧。” “嗯,好的”接过坛子,玉川纪子柔和而又细致地将里面的药膏涂抹在婴儿冰冷的身体上。“这样就可以了吗?” “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先看看孩子之后的状况吧。对了,还是让他多烤烤火,注意别让烟熏到就好了。”老和尚叮嘱道,一边去检查屋子里有没有漏风的地方。 “呼吸好像更有力也更均匀了!”大约三十分钟后,察觉到婴儿状况有所改善的玉川纪子欣喜道。 “看样子性命是暂时保住了·····但这孩子本来就只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孱弱体质,又遭了这么大的罪,恐怕很容易就会夭折吧。”刚松了一口气的老和尚马上又忧虑了起来。 “不会的!这个孩子不会夭折的!”玉川纪子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儿,用有些踟蹰的口吻问道:“道义大师,虽说这个孩子是放在清泉寺山门前的,但是可以先将他交给我来照顾吗?” 老和尚闭目想了好一阵子,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般地突然睁开双眼。 “这样吗?如果这是您不嫌他会给你添麻烦的话,那这个孩子就拜托您了!”老和尚缓缓答道,顿了顿,又哑然一笑:“说起来,贫僧这座破庙还真不适合养这个孩子呢,如果您愿意照顾他的话可是给贫僧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呢,这也是一场大功德啊!只是,今后可就要劳您费心了,真是对不住啊。” 玉川纪子忙道:“哪里哪里,是我的要求过于无理了,照顾这个孩子正是我所期望的,我一定能让他健康地成长起来。” “那么,就拜托您啦。在确认孩子不会夭折之前,贫僧也会多多来贵府探视他的!”老和尚俯身向玉川纪子郑重道,玉川纪子也郑重的回礼:“请交给我吧。” “对了,今天凌晨可能会下雪,我想是不是先把孩子带回去比较好,家里可能会更暖和一点。毕竟一下雪的话,孩子可能会扛不住。”玉川纪子想起了白鸟加奈的提醒,征询道。 “嗯。趁着下雪之前您先把他带回去吧。以孩子现在的状态应该足以坚持到您回去。”老和尚说着起身打开了门。 “啊!您看我,都忘记佛前供花的事了······”刚出门的玉川纪子这才想起了来到这里的正办。 “没关系的,虽说为佛祖供花也是一件功德,但与救人一命的功德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您尽管先回去吧,晚一点过来插花也是可以的。贫僧正好可以帮您准备一些新鲜的花枝。对了,寺里的寒椿这几天都开了,这次的供花就以寒椿为主吧。”老和尚摆摆手道。 “好的,那么,失礼了!”说完,玉川纪子抱着婴儿来到寺门前,拾起伞,谨慎而又快步地走下山。这时,一阵鸟鸣传了过来······ “好像是鹳鸟的叫声?”玉川纪子不由得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你一定是天神专门赐给我的宝物吧!” 刚回到自宅门口,天空中就开始飘雪了,玉川纪子紧了紧手中的布包,推开了篱墙处的大门。 “幸好走得及时,不然孩子又要受罪了”看着双眼仍然紧闭,但身体已经不再那么僵硬的婴儿,玉川纪子暗自庆幸。 “玉川老师,是您回来了吗?”听到玄关处的声响,铃木美嘉发声问道。 “嗯,我回来了。美嘉,你们都还没有休息吗?对了,现在家里有热水吗?”玉川纪子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3点了。 “嗯,加奈说她睡不着,拖着我和她一起看电视······欸!!!老师您手中的是婴···儿····吗?”匆匆迎上来的铃木美嘉惊讶地看着玉川纪子手中的布包。 “什么婴儿??”听到动静的白鸟加奈也跑了过来,待看清确实婴儿后好奇地问道:“玉川老师,这个婴儿是谁的?” “是子安观音赐给我的哦。”看着两人有些讶异的脸,玉川纪子说道:“具体的等会再告诉你们,现在先准备一些热水,另外把屋子里的电热器集中到一起吧。” 看着正在仔细地擦拭着婴儿身体的玉川纪子,整理完刚才老师所说的来龙去脉的铃木美嘉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看起来才刚出生没几天吧!” 一旁的白鸟加奈问道:“所以老师您已经决定要抚养这个孩子了?” “嗯,我觉得这是神赐给我的礼物,我会好好的将他抚养长大的。”玉川纪子点点头。 “对了,孩子还没有名字吧?”铃木美嘉问道。 “名字吗······?”玉川纪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婴儿脸,顿了许久才道:“先给他取个幼名,叫他雪千代吧···还不是他真正的监护人,正式的名字的话,之后看情况再说吧。” 白鸟加奈摸着婴儿稀疏的胎发道:“雪千代吗?真是个好名字啊,以千代之名,这个孩子一定可以健康成长的!去神社的时候为雪千代求一个御守回来吧。” 第三章 东来为异客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一个星期以来,清泉寺道义来了几次,诊察雪千代的身体状况。尽管告知玉川纪子雪千代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玉川纪子心中还是有一些隐忧:雪千代的双眼迟迟没有睁开,这几天来也时常小脸皱成一团,露出痛苦的神色,该不会因为那天的遭遇,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虽说心里很是担心,玉川纪子也没有表现出来,每天还是仔细地按照对门藤原夫人的建议,悉心地照料雪千代。“不过还好,雪千代至少能正常地进食”玉川纪子又有些欣慰地想到。 另一边,雪千代所在的居室。 “我这是在哪?看着亮度,现在应该是白天吧。”雪千代挣扎着睁开了紧闭了一周的双眼。只见入眼处是木制的屋顶,高约两米左右。自己好像躺在一床柔软的褥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再往左右看看,是糊着纸的纸拉门,“话说,我的视力还真是好呢,那么远的东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等等!这不会是扶桑吧······?欸,扶桑是什么?地名吗?我怎么会突然蹦出这种想法?话说,我是谁?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呃!感觉全是浆糊!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呀!看来暂时不能思考这个问题。”正想支起身子寻找答案的雪千代悲剧地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纤弱的双手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我还是一个婴儿···??!!而且还是一个虚弱的婴儿!”感觉自己处境不妙的雪千代急需一个人来告诉自己现在的状况。于是张开嘴便要呼救,却发现发出的音节连自己都听不懂。“是了,我还是一个婴儿,声带还没发育完全,说出来的话完全就是瞎嚷嚷······” “可是,我怎么会是个婴儿呢?还有,我怎么想不起以前的事了?”雪千代不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明明有成人的思维回路,本能都还保存着,脑海里也有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和常识,肉体却是婴儿形态,而且也有一部分婴儿的本能混杂在身体中。比如···现在想喝奶······但是,关于自己的记忆好像少了一大部分。就像现在,想不出来自己是谁,以前认识哪些人之类的。 “嗯?我还懂‘汉语’这东西,好像还是一种很难的语言···那我岂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哦,还有‘英语’,不过这个中国式英语是什么意思?嗯,我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嗯···好像是关于贸易方面的东西,难怪会一两门外语。按照脑子里的记忆,我这种情况应该类似于传说中的‘穿越’吧。等等,让我看看有没有金手指之类的好东西,比如可投资的下届领导人啊,彩票号码啊,妖股之类的···” “嗯·····?!苍井老师,波多野老师,北条老师?这些是什么鬼?在记忆里好像给的评价是‘新世界的引路人’,评价那么高,一定很厉害吧。嗯,泡沫经济是什么?‘bat’是什么?‘肾机’又是什么?······这些难道都是我这个记忆中未曾实现的悲愿吗?欸欸欸,但是为什么没有浅显易懂的,操作性强的,关于赚钱和政治投机的信息呢?这记忆绝对有问题!看来我还得再仔细捋捋。” 当然是有问题的!其实,雪千代现在能看到的记忆和前世王强所经历的事情有关。前世,王强只是一个挣扎与社会底层的小小的外贸跟单员而已。在这方面。王强还是很有自觉的,本着‘既然是吃地沟油的命,那就别操紫光阁的心’的务实精神,他每天所关心的都只是眼前的些许小事。对于国内国际上的风云变动并不上心,也从不对彩票之类的博戏抱有幻想。至于股票,那根本就不是他玩的起的······ 而且,雪千代不知道,他又成功的被“灵魂引渡与审判司”的人给坑了。老帅哥在输代码清洗王强的记忆时,由于代码输入出错,虽说只是清空了王强关于自身以及身边的人的记忆,在前世习得的技能和知识,大部分都还有保留,但是只有日常接触较多的事物方面的记忆比较清晰,而那些本来就淡薄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被遗忘。而且也是因为记忆与身体相融合的过程较艰难的缘故,雪千代到今天才真正算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此前,都是完全依靠着作为动物的本能进行进食和代谢。 不过,也不是全是坏消息,至少,雪千代似乎被赋予了超群的视力。也不知道这是这具身体天生就有的,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起带过来的。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用处就是了······ 在‘钱场’失意的雪千代刚收起对记忆的探查,却发现自己竟有一种奇妙的渴望。脑海里正在天人交战,想要压制体内本能的冲动。“所以,我作为一个思想上的,嗯,应该说是成年人,怎么可以对喝奶有那么强的渴望呢!!??” 雪千代还在胡思乱想,突然纸拉门被拉开了一道小缝。一个纤细的身影侧身而入,尔后迅速拉上门。看着那个手中拿着奶瓶的纤细身影,没由来的,雪千代顿时感觉到一阵安心。就像是被未绽花瓣紧致而又温柔地包裹着的花蕊一般,毋需担心外面的风吹雨打,虫兽窥伺。“好想看到她啊···”这样想着,雪千代努力地睁大着眼睛,感受着正在逐渐靠近的身影。 看着房间中央的雪千代,玉川纪子也感到一阵安心,今天也应该没事吧:“雪千代现在应该也饿了吧,藤原夫人说每隔3、4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 看到那双直直地观察着自己的乌亮的双眸,先是一愣,马上玉川纪子就忍不住惊呼了出来:“啊!雪千代!你终于睁开眼了吗!”眼圈也微微地变红了。 “真是位美丽而又温柔的夫人啊。”雪千代也一阵失神,“雪千代···是我的名字吗?她跟我又是什么关系呢?”本能的,雪千代想向玉川纪子伸出了自己的小手,祈求那位夫人的怀抱,却发现自己似乎连把手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边发出不明其义的音节,一边奋力地尝试着调动手臂。 看到这一幕的玉川纪子眼圈更红了,嘴上却欣喜道:“看来雪千代是真的饿了呢!”说着小心地抱起了雪千代,将奶嘴放到了他的唇边,轻声说道:“好孩子,快喝吧。” 雪千代看着眼前的奶瓶,有些庆幸,又有点纠结:“幸好不是母乳,不然我一个心理上的大人不管怎么样,都还是接受不能啊!不过这奶粉好像也···不太合适吧。话说,如果我现在喝粥的话,能消化得了吗?而且我现在也说不了话,即使能说话,光是说出想要喝粥这种事情,也会把眼前的夫人吓坏吧!” 思来想去,雪千代还是决定喝下去,并且还一边安慰自己道:“我可不只是为了饱腹而已哦,我喝奶的话,这位夫人也会高兴吧······欸!味道还不错的样子啊···多喝几口,正好我也饿了。” 正在外间练习插花的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听到里间的动静,以为雪千代出事了,放下手中的花枝,侧身来到里间。“老师,雪千代怎么了吗?”白鸟加奈急急地问道,待看到雪千代亮闪闪的大眼睛时,讶声道:“雪千代睁眼啦?!” “诶?这两个漂亮的女性又是谁,好像也很关心我的样子。”在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围观自己的同时,雪千代也不住地打量着凑到自己眼前的两张玉容,“嗯,一个清丽,一个端庄,不会这位夫人的女儿吧?不过这位夫人不怎么像啊,而且两个人之间也没有相像的地方。” “是刚刚睁眼的哦!”玉川纪子面带笑意的对两人说道。“而且他好像很喜欢我的的样子呢。” “终于睁眼了吗!太好了!都已经一周过去了,我还在担心雪千代为什么这么迟了还不睁眼呢!”铃木美嘉也松了一口气,“说起来,老师您是雪千代睁眼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呢,肯定会对您感到亲切呢!” “应该是因为雪千代身体太弱了,所以才睁眼比较迟吧。”白鸟加奈看着喝奶喝得正起劲的雪千代说道,“现在看起来小家伙状态还不错呢,嗯,至少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玉川纪子看看怀中喝奶喝得正欢的雪千代道:“不过,果然还是要给他喂母乳比较好吧,毕竟这孩子体质那么差,不能总是喂他奶粉啊。” “母乳??!!”听到这两个字的雪千代顿时愣住了,连奶嘴都忘吸了“这也太羞耻了吧······我还以为可以一直都喝奶粉呢···” 铃木美嘉却赞同道:“确实,给雪千代喂母乳会更好呢!···但是,上哪儿去找愿意给雪千代哺乳的人呢,而且雪千代暂时也不宜带出去,只能让对方过来吧。” 玉川纪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只能去拜托藤原夫人了。藤原夫人最近也要生产了,如果生出来的是一个孩子的话,应该还有余力再哺育雪千代吧。” “对门的藤原夫人吗?也是呢,刚好藤原家离这里也近,藤原夫人那么温柔,藤原先生也很热心,想必他们一定会同意的吧。”白鸟加奈在一旁边抚摸着雪千代的胎发边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白鸟加奈很喜欢雪千代头上这撮柔软的毛发,每次来看雪千代的时候都要把玩许久。要不是现在身体还经不起折腾,雪千代怀疑白鸟加奈会把他当成一个大型的瓷娃娃玩具。 “藤原一家去年才刚刚搬过来,说起来,我与他家并没有很多交集,突然拜托这种事是不是会有点······嘛啊,不管怎么样,待会儿先去问问吧。”玉川纪子没有直接下定论,然后便一边给雪千代喂奶,一边询问两人在花道上的课业进展。 雪千代默默地支起耳朵听着三人对话,终于弄清楚了几人之间的关系。最先进来的夫人,名为玉川纪子,是一位花道老师,承袭的是池坊流的插花手法。由于深得其中三昧,很早以前就已经取得了“池坊流花道”师范资格。之前一直都是京都市立艺术大学的花道教授,也在家里教授一些学生。不过最近好像辞去了“教授”这一清贵的工作。 而之后进来的两名年轻的女性,一位叫白鸟加奈,另一位叫铃木美嘉,都是玉川纪子在家中教授花道的学生。这两个人都是为自己今年的婚事做准备而来进修的,现在都住在玉川纪子家。在扶桑,女性在出嫁前一般都会进行家政方面的进修,包括家事扫除,收纳整理,料理,花道,茶道,甚至一些乐器等等。 听着听着,偎依在玉川纪子怀中雪千代在喝饱了奶之后又发动了婴儿的另一项被动——嗜睡,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玉川纪子小心翼翼的将雪千代安置好,与两女轻声地走了出去,整了整仪容,而后便径直去了藤原宅邸。 第四章 玉川雪千代 “为雪千代哺乳吗?没问题的,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好了,从明天开始我早、中、晚各去贵府一趟吧。别看我现在挺着一个大肚子,带来往于两家之间的这种小幅运动还是没问题的哦。”听了玉川纪子的诉求,与丈夫交换了一个神色的藤原绿欣然应允。顿了顿,又感叹道:“玉川老师还真是珍视雪千代呢,雪千代可真是一个有福之人啊,能得到那么爱护他的人。” “嗯,雪千代确实是幸运啊。我听说玉川老师辞去了艺术大学的教授一职?”藤原绿的丈夫藤原周作忍不住问道,毕竟放弃大学教授这种另人艳羡的工作,还是比较让人吃惊的,“也是为了照顾雪千代吗?” 玉川纪子答道:“嗯,是的。虽然艺术大学的课程也不是很多,但是考虑到雪千代还只是个婴儿,身边须臾离不开人,还是专心照顾比较好。暂时打算,以后就在家里经营那个培训班,招收一些学员好了。” 藤原绿若有所思地偏了偏脑袋,一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道:“这样啊,确实一个人抚养孩子的话会比较辛苦呢。”说着,一边向自己的丈夫使眼色。 藤原周作也回了一个了解的眼色,对玉川纪子说道:“玉川老师,以后有需要我们夫妇帮忙的地方,请尽管提出来!” 在这种事情上,玉川纪子也不矫情,正色地俯身感谢道:“两位的好意我收下了,以后有需要的地方也请一定提出来。雪千代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帮助,一定能够健康成长起来的。” 又寒暄问候了一番,玉川纪子才回到自宅。看到清泉寺的道义大师正好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几包已经调制好的中药——这是专门为雪千代调养身子准备的。自从三天前清泉寺道义为雪千代诊视完,发现他现在可以经得起一些药石调理手段之后,便开始筹划此事,这已经是第二批药物了。 “道义大师,真是对不起,还劳烦您专程送下来。”玉川纪子一边接下道义手中的药包,一边招呼他进屋里休息,“雪千代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起来了呢,今早还睁眼了!” 清泉寺道义听了,念了一声佛号:“这真是太好了,那就下次再去看雪千代吧。贫僧还要去伏见区办事,就不叨扰玉川老师了。”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玉川纪子向清泉寺道义离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回身准备熬制今天的汤药。 翌日,藤原绿吃过早饭后便过来了,玉川纪子将其引入了安置雪千代的房间。 看到眼前小小的婴儿,藤原绿母性大发,温柔地抱起雪千代:“好可爱的孩子啊,你看他的眼睛,多灵动啊。肌肤那么娇嫩,真象个瓷娃娃。真希望我即将出生的孩子也能有他那么可爱!” 确实,现在的雪千代脸已经全部展开,五官小巧而精致,不像刚抱回来时那样皱巴巴的。皮肤也不再是病态的紫红色,回到了婴儿本来晶莹剔透的肌肤。再加上一双有神的大眼睛,对有母性天赋的诸人都有极大的吸引力。 “绿夫人现在给雪千代哺乳,也算是雪千代的半个母亲了。雪千代也是您的孩子。”玉川纪子看着雪千代说道,却发现雪千代眼神好像突然愣住了。 “什么??!!居然真的要喝母乳,这也太那个啥了吧!”听到玉川纪子的话,雪千代顿时石化了,马上又泪汪汪地看向玉川纪子,希望她能撤销刚才的决定。 然而,未能正确理解雪千代内心想法玉川纪子并没能如他的愿。反而误解了他的诉求,有些欣喜地对藤原绿说道:“啊啦,雪千代好像也很期待呢,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喝奶了吧,眼泪都急出来了。” “啊,雪千代是饿了吧。”说着,藤原绿松开了和服的前襟,就要开始给雪千代喂奶。“这么可爱的孩子,我可不会横刀夺爱呢。玉川老师您为这孩子付出了那么多,也只有您才适合当他的母亲啊!” “母亲吗······?”玉川纪子低头喃喃道“我适合成为一个母亲吗?” 还在尴尬中的雪千代也愣了一下:“母亲吗?”是了,他好像一直都在有意地回避这个问题。尽管第一次见到玉川纪子的时候,就有在猜测这位夫人与自己的关系,但由于自己早熟的思维,使他刻意地不去想这个问题:让一个心理上已经比较成熟的人,从头开始确认一份今世最重要的亲缘上的羁绊,总会感觉有点奇怪和别扭。 “但是,听她们对话里的意思。我,好像并不是这位玉川夫人的血亲啊···是啊,我早该发现了,这位夫人从来都是喂我喝奶粉的,如果真的是我的母亲的话,应该是直接喂母乳吧。”雪千代如是想到:“但这位玉川夫人对我所表现出来的情感,确实是母亲对子女的那份温柔而又炽热的情感啊······所以说,我到底是谁呢?又是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位夫人的家里呢?” 他转过头,却看到玉川纪子情绪有些低弱,自己也不由得一阵心疼:这位夫人也在犹豫自己的定位吗?好想安慰她。却悲哀地想起自己现在什么都说不清楚,只能努力地朝着她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吸引她的注意力,希望能让她发现自己其实很在乎她。“从我第一眼看到她起,我就感觉到了,她一定就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吧。无论她是不是我的血亲,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血缘上的亲戚。‘母亲’这个词所包含的所有的一切,对我而言,指代的绝对就是她啊。” 听到雪千代声音的玉川纪子急忙抬起头,正遇上了雪千代那掺杂着关切与孺慕之情的双眼。这次,玉川纪子福灵心至地读懂了雪千代想表达的意念:“是在担心我吗?雪千代是想告诉我,他认同我作为他的母亲吧!”玉川纪子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本能正缓缓地觉醒。 想到这里,玉川纪子微笑着对藤原绿道:“藤原夫人过谦了,没有贤夫妇的帮助,一个人抚养雪千代还真不是一件你容易的事呢。说起来,我也正打算等雪千代更健壮一点之后去区役所登记,将他收为养子呢。”说着,又将期许的目光转向了藤原绿怀中的婴孩。 “养子吗···果然,我并不是这位夫人的亲生儿子啊。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位夫人对我的情感不是和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吗?”感受到玉川纪子目光的雪千代心中也一阵悸动,努力装出一副纯真而无知的样子,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还配合着挥了挥手:“从此以后,我就叫玉川雪千代了,作为玉川纪子儿子而存在的玉川雪千代。既然是子女的话,应该好好地回应父母的期待吧···何况还是如此慈爱的母亲啊。”以此为信念,雪千代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喝母乳的道路。“嗯?!好像还真的比奶粉好喝······” 看着一脸满足的雪千代,一旁的玉川纪子既欣慰,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我毕竟没有当母亲的经历和准备啊,自己本身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母亲,要是我能像藤原夫人那样自然地哺育雪千代就好了··· 吃饱喝足后,雪千代又一次陷入了“嗜睡”的魔咒中。将雪千代重新放回褥子中,掖好被角后,玉川纪子与藤原绿一起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外间,白鸟加奈与铃木美嘉两女正在制作自己的插花作品。藤原绿饶有兴致地驻足下来观看,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尽管我平日在家里也用一些花木装点陋宅,但与两位的作品比起来可就相差太多了。作为一个外行人,擅自评价,可能有些冒犯。但两位的作品给人的感觉不仅有季节上的鲜明表达,也很有空间上的层次感,而且象是具有灵魂般,能与观赏者产生心理的共鸣呢。果然,这才是艺术啊,我的那些装饰,只能算是对草木不敬的暴殄天物的行为了。” 两女连忙回道:“藤原夫人过誉了,我们在花道上学习的时日尚短,还远没有达到夫人夸赞的水平。倒是夫人精熟于家政,是我们学习的对象呢。”白鸟加奈说道:“听说夫人在料理方面有独到的心得,有机会一定要向您请教一下。”铃木美嘉也接口道:“夫人能把宅邸整理地那么干净有序,一定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技巧吧,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定要传授给我。” 藤原绿回身对玉川纪子笑道:“你的这两个弟子还真是会哄人开心呢,将来到了夫家,也一定会得到他们家人的喜爱吧!既然你们对家政那么上心,有时间的话一起讨论这方面的事吧。说起来,两位出嫁的日子决定了吗?” 提到自己的婚事,两女都有些不好意思接口了,自觉地陷入了沉默。玉川纪子笑着代为答道:“都是今年哦,加奈是在今年6月份,夫家在宫崎。美嘉是8月份,夫家在兵库。说起来,到了4月,两人都要离开这里了,真是舍不得啊···以后我也不打算再招收弟子了,到时候,这里会变得更加冷清吧。” “欸??”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惊问道:“以后不再招收弟子了吗?” 玉川纪子倒是一脸平静:“嗯,刚刚决定的,我想好好地养育雪千代,雪千代能倚靠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这样的话,光是辞去艺术大学的工作恐怕也是不够的吧,以后我可是即要当母亲,又要尽到父亲的职责呢。所以,在雪千代上小学之前,我都不会再招收学生了。雪千代上学之后是否重新开设花道教室,到时候再决定吧!至于日常的用度,也是没问题的,你们无需为我担心。” 另外三人都是一脸感慨:“玉川老师还真是有做一个母亲的觉悟啊!这就是母亲的魔力吗?” 玉川纪子倒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我现在也有孩子需要照顾了。雪千代身世令人心酸,身体还那么脆弱,这边也不能给予他真正完整家庭的关怀···所以,只能在时间上多多补偿雪千代了······话说,藤原夫人的产期是在什么时候?” 藤原绿想了想道:“好像预计是2月下旬吧,说起来,我还是比较希望能在家里生产,医院那种氛围,无论如何都适应不来。家里的主人的话,倒是也赞成的,不过似乎很难联系上合适的妇产医院。所以,最后的话,可能还是要在医院里吧。” 玉川纪子道:“如果想在家里生产的话,也是可以的。去与一些私人产科医院联系好的话,可以请他们到家里进行接生事宜哦。对了,我刚好与‘贞永产科医院’的院长夫人认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帮您联系吧。” 藤原绿感激道:“如此,就太感谢玉川老师您了。” “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拜托了您哺育雪千代这种麻烦的事情···”玉川纪子丝毫不居功:“您生产期前后,也不便于来往于两家之间吧。正好,到那时候雪千代的状态应该会更好一些,就由我来把雪千代带到贵府上好了。” “等藤原夫人的孩子出生后,雪千代也不会再那么孤单了吧···” 藤原绿道:“嗯,那就拜托玉川老师你了。说起来,我也很喜欢雪千代那个孩子呢,能够哺育他,我也是很乐意的,可不算是麻烦的事情哦。” 四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就由加奈两女送藤原绿回去了,顺便请教一些家政方面的问题。 第五章 未来的幼驯染 就这样,藤原绿每天来给雪千代喂三次奶,雪千代也受制于由于脑中的记忆与身体的相互融合时产生的倦意,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惬意生活。直到进入二月份后,藤原绿由于临近产期,不方便走动,便决定由玉川纪子每天将雪千代带入藤原家。在决定将雪千代带出暖房之前,玉川纪子为稳妥起见,请清泉寺道义为雪千代诊视了一番。 “以雪千代现在的状况,如果只是短时间出门的话是没问题的。”清泉寺道义检查完之后说道:“这一阵子玉川檀越一定很辛苦吧,雪千代能挺过那道坎,也真是多亏了您的悉心照料呐。” 雪千代倒是对这个和尚有些印象:“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星期这位大师好像也来过啊,还带着那么苦的药······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好像对我这副身体知道些什么,“那道坎······?”莫非就是我现在身体那么虚弱的原因吗?” 玉川纪子摸着雪千代的头道:“对自己的孩子的话,倒无所谓辛苦不辛苦的。看到雪千代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作为母亲,感觉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高兴了。倒是大师您近来也为这个孩子费心了,您的恩情我和雪千代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清泉寺道义颔了颔首:“也不是什么大事,请不要放在心上。话说回来,听玉川檀越您的意思,是已经决定要收这孩子为养子了啊,雪千代真是个幸运儿啊···这样也好,如果是在檀越您这里的话,这孩子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吧。至少,贫僧的破庙和其他的地方给不了雪千代一个无忧的生活。” 雪千代忍不住腹诽道:“什么‘破庙和其他地方’,听这大师的话,他不会是想把我当作小和尚养在寺庙里吧!我才不当和尚呢·····虽说这里的和尚大部分都是可以那啥的···” 玉川纪子欠身回道:“实在对不起,关于决定领养雪千代的事情,我还没有跟您商量就肆意的自己决定了。说起来,雪千代还是在您的山门前发现的呢,没有征询大师的意见,真是万分抱歉。” 清泉寺道义摆摆手道:“玉川檀越请别这么说,檀越愿意行此善事贫僧是没有理由不支持的,何况这对众人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了······”顿了顿,看着雪千代道:“您这里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给雪千代检查完身体的清泉寺婉拒了玉川纪子留下喝一杯茶的的建议,径直回到了寺中。而玉川纪子也在给雪千代进行‘全副武装’之后,将其第一次带出了暖房。 “所以,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好冷啊,现在是冬天吧!”尽管身上已经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初次离开暖房的雪千代还是被突然改变的环境冻了个猝不及防。想把脑袋缩回布团里,又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住地向周围看去。“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哪儿,也不能辨清现在所处的时代。” 雪千代竭尽全力想根据脑中的信息判断出自己所处的具体环境,然而发现并不现实,变果断放弃了:“算了,这种事情总是会知道的,不急于一时。” 倒是心情不错的玉川纪子注意到雪千代向四周探寻的目光,微笑道:“雪千代似乎对周围的事物很感兴趣呢,果然好奇是孩子的天性啊!你现在在京都哦,一个悠久而又优雅的古都。不过,我们的老家其实是在东北的秋田县。以后肯定还是会回去看看的。啊啦,忘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等你长大后,再好好地去探寻吧。现在我们先去解决雪千代的吃饭问题哦。” 雪千代朝着玉川纪子傻笑了几下,还一边挥着手瞎比划着什么,将其逗开心,内心却陷入了沉思:“语言没错,城市的名字也没错,着装礼仪,建筑类型,艺术形式也吻合。看来,我真的是在扶桑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总体看来应该是贴近记忆中所谓的21世纪吧,各种电器已经那么普及了,还恍惚听到了新干线之类的名词······” 在雪千代还在‘考证’自己所处时代的时候,玉川纪子已经抱着他进入了藤原家。 “那么,今天也拜托藤原夫人您了。”玉川纪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雪千代递交到了藤原绿手中。“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送雪千代过来吧。” “哦哦!!这就是雪千代吗!果然是个可爱的孩子啊。”一旁的藤原周作也凑过身来,看着自己妻子手中的婴孩,一脸新奇,半是赞叹,半是期待地想到:“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一定也会和雪千代一样可爱吧。” 藤原绿看到丈夫的表情,知道他肯定在想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便对着玉川纪子道:“有雪千代的话,我肚子里的孩子今后也有个伙伴了。一个同龄伙伴的话,想必这个孩子会很开心吧。”然后又对着正在喝着奶的雪千代说道:“雪千代以后就是个哥哥咯,以后要好好保护妹妹哦!” 还在打量着四周的雪千代愣了一下:“欸?邻家妹妹?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幼驯染!!”下意识地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藤原夫妇:“嗯,藤原夫人在姿容方面还是很有资本的,这位藤原周作先生长得也还行。我未来的幼驯染拥有如此不俗的基因,定然是一只身轻、腰柔、易那啥的美丽萝莉。啧啧,出门溜达一趟就能免费赠送漂亮幼驯染什么的,光是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啊!······等等,藤原夫人怎么知道她怀的是女孩,是医学检测出来的吗?现在的科技已经那么发达了吗?那现在到底是处于哪个时代呢···?”一不小心,雪千代又陷入了沉思。 “欸?妹妹?”另一边,藤原周作也有点惊讶:“绿,你怎么知道孩子会是女孩呢?话说,我们好像没有做过孩子的性别检测吧。” “是感觉啦,女人的第六感。”藤原绿摸着小腹,自信满满地说道:“肯定是个文静贤淑的女孩子,怀了她那么久,她还没有踢过肚子,很体贴我这个当妈妈的呢!” “那也有可能是安静漂亮的男孩子啊。”藤原周作小声抗议道,他很希望自己的妻子能给自己生下一个男孩。毕竟藤原家已经四代单传了,藤原周作觉得让自己的家庭开枝散叶是他作为一家之主义不容辞的职责。 听觉敏锐的藤原绿听到丈夫的小声嘀咕,立马换了一副笑脸,甜甜地对着自己的丈夫说:“是这样啊!原来夫君所期待的是男孩子吗,也是呢,光大血脉是藤原家四代人的悲愿呢!那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一定会是个男孩子的,女孩子什么的,都是妾身瞎猜的哦。妾身怎么可以让家中的掌权人失望呢!?何况父上和母上大人也一直念叨着要一个孙子呢???要是不能产下一个男孩的话,妾身都觉得没脸面对父亲和母亲大人了呢!” 藤原周作一脸尴尬,讪讪道:“欸,怎么会呢?我最喜欢女孩子了,既可爱,又贴心。绿一定要给藤原家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子才好!拜托了!” 藤原绿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着自己的小腹道:“听到了吗?父亲也对小绘理的出生充满了期待哦。” 玉川纪子有些疑惑地道:“小绘理,指的难道是藤原夫人即将出生的孩子吗?”一边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了藤原周作。然而藤原周作一脸懵逼的样子,显然,他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 藤原绿倒很是愉快地接口道:“嗯,是我给即将出生的女儿取得名字哦。啊,对了,忘记征询绘理父亲的意见了。”于是,转向藤原周作,‘小心翼翼’地问道:“真是抱歉,忽略了当家主人的想法。那么,夫君对绘理的名字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好的建议的话,妾身马上就改哦。” 藤原周作内心早已哭成了泪人:你都已经‘小绘理,小绘理’地叫了,还有让我修改的余地吗···没想到我连孩子的命名全都已经丧失了···”脸上却还是欢喜的神色:“绘理吗?真是个好名字啊!既然是绿取的名字的话,一定是没问题的,我没有任何意见!!” 藤原绿轻呼一口气,道:“既然夫君你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决定了吧。妾身刚才还有点担心呢,万一夫君因为我任性而变得不高兴的话,妾身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说到底,妾身只是个处理家务的平庸的主妇而已,既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能,外貌也只是中人之姿······” 藤原周作有些顶不住了,只有祭出转移话题大法:“啊哈哈哈·····,绿怎么会是个平庸的主妇呢!?绿可是诸神对我周作最大的恩赐的说。那个,雪千代好像饿了呢,还是先给他喂奶吧······” 雪千代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刚回过神来,便听见藤原绿说道:“啊,差点把我们的雪千代给忘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说着,便抱着雪千代来到了里间,开始给雪千代喂奶。 另一边,外间,松了一口气的藤原周作一脸歉意地对着坐在对面的玉川纪子说道:“真是不好意思,让玉川老师看到这样一幕。内子平时其实都很温柔的,可能是临近产期,又有家中长辈施加的压力的缘故,情绪有些起伏,让玉川老师见笑了。” 玉川纪子笑笑道:“怎么会呢?看到尊夫人那么可爱的一面,作为老人的我可是羡慕都来不及啊,果然,还是年轻的好啊!说起来,尊夫人还真是有一颗少女心呢,以后一定会和小绘理相处得非常融洽吧,说不定比起母女来更像是姐妹呢!尊夫人现在看起来精力充沛,想来一定能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子吧!” 藤原周作内心一阵抽搐:连玉川老师都认为孩子是女孩了吗······如果真是女孩,那我这几个月做的准备岂不是白费了······。本来,藤原周作笃定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会是个男孩,这几个月来都在琢磨着新生儿的名字,以及今后的教育方针······还向玩具厂商订购了一批适合男孩子各个年龄段的玩具,甚至连着绔礼上所需的裤绔都在构思了。然而,如果绿生的真的是一个女孩的话······那画面,藤原周作都不敢想象。 看着明显陷入沉思,偶尔又露出‘凄然’表情的藤原周作,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玉川纪子觉得有必要说一些令人开心的事情,缓解一下藤原周作那‘未知的痛苦’。 “对了,上次跟尊夫人提的‘贞永产科医院’已经联系好了,他们明天就会派人过来查看尊夫人的情况,然后制定相关的接产计划。”玉川纪子说道。 听到这句话,藤原周作连忙从不妙的幻想中抽身,感激地说道:“关于这件事,还没有向玉川老师表示感谢呢。我们夫妇来京都才两年,认识的人也不多,这件事要是没有您的帮衬,可能就只能去绿最不想去的医院里了。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对不住绿了!” 玉川纪子道:“比起贤夫妇给的帮助,我做的这点小事可算不得什么。只是,之后与医院具体事项的交涉,就只能拜托你们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真是不好意思。” 藤原周作郑重地道:“嗯,请交给我吧!” 两人又稍微聊了一会儿,便看到藤原绿轻手轻脚地抱着雪千代从里间走了出来:“雪千代已经睡着了,不过我想他应该已经吃饱了吧。” 玉川纪子上前接过雪千代,对藤原绿谢道:“今日也多谢藤原夫人了,那么我先带雪千代回去了,下午再来叨扰两位。” 相互告别之后,玉川纪子便回到自宅,将雪千代重新放回暖房,之后去准备药剂自不必提。 第六章 这和想象的不一样 转眼半个多月又过去了,藤原绿在2月25日这天产下了一个女婴。藤原周作在内心中大喊: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不过,尽管如此,对于自己第一个孩子的顺利出生,他还是欢喜大于失落,稍微失神了一会,便屁颠屁颠去看慰劳自己的妻子,以及看自己的宝贝闺女去了。 而雪千代这边,由于藤原绿产后需要修养一阵子,同时喂养两个孩子过于吃力。所以在玉川纪子的坚持下,一直都喝着奶粉,直到两周后藤原绿再三保证自己已经恢复好后,才重新将雪千代交由藤原绿喂养。而此时,在家中三位女性的悉心照料下,雪千代的体质也达到了无需每时每刻都待在暖房的程度了,三月份的气候条件下,即使在暖房外多逗留一段时间也无妨。 再次回到藤原宅的雪千代也是满怀期待:听母亲与加奈、美嘉她们的谈话,藤原夫人这次生的真的是一个女孩。啊呀呀,马上就要和未来青梅竹马的人见面了,还真是有点紧张啊,不知道那个小孩到底怎么样,会不会有让人惊艳的美貌呢······? 看着身旁大头圆脸,四肢粗壮,傻傻楞楞的‘小绘理’,有点万念俱灰的雪千代在内心大喊到: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说好的身轻腰柔呢,说好的美丽小萝莉呢?? 倒是一旁的玉川纪子用艳羡的语气道:“啊!真是一个健壮的孩子啊!” “嗯,是呢,生下绘理之前,我也没想到绘理会有8斤重。现在她看起来挺健壮的,周作和我都很开心。”藤原绿摸着绘理的头,一脸幸福地说道。 雪千代愣了一下:对啊,绘理还只是个小小的婴儿。嗯,没错,婴儿都是比较粗壮的,以后一定会瘦下来的。而且婴儿眉眼也还没展开,等她长大了,凭她父母的外貌,肯定不会差的。对对对,幼驯染的养成不能急于一时,现在还是专心喝奶吧,我可是要当哥哥的人,总不能比邻家妹妹还瘦小吧。 然而,事情并不像雪千代想的那样演绎。每次雪千代想凑过去喝奶的时候,都会被一旁的小绘理打断:时不时对雪千代动手动脚,不让他凑过去。等雪千代好不容易凑过去了,又马上开启哭鼻子大法,不论一旁的玉川纪子怎么安抚都没用,强行吸引藤原绿的注意。这时候藤原绿只好歉意地先将雪千代交给玉川纪子,抱起绘理好好地逗弄一番,将其暂时安抚下去,然后放到一旁的褥子上。本来小绘理在褥子上还好好的,但是一看到藤原绿抱起雪千代,她又开始重复刚才的桥段······ 刚开始,雪千代以为这只是小绘理有点好动罢了。然而这样几次之后,雪千代终于忍不住了,幽怨地瞥向了肇事者,然而对方却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不对,你一定是故意的吧!!”雪千代有些郁闷地想:“说好的文静贤淑呢?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 正当屋内的‘三个’大人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藤原周作站在房间的外面问道:“那个,现在方便进来吗?” 藤原绿整理了一下,回道:“进来吧。”雪千代看向了门口,看到藤原周作一脸得瑟地走了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啊,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其实我过来是有想法想来和你们商量商量。” “嗯,关于什么的?”藤原绿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也有关系到玉川老师或者雪千代的部分吗?不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商量? 藤原周作先向玉川纪子问道:“玉川老师,2月25日那天,是梅花祭没错吧,在北野天满宫那里举办的。” “欸,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这个‘梅花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您知道,我和绿都是去年才搬到京都的,对京都的很多祭礼和风俗都不太懂,您可以大致地给我们讲讲吗?” 玉川纪子想了想:“梅花祭吗?是纪念菅原道真的祭礼,据说这位‘学问之神’生前最喜欢梅花,所以,每年的2月25日,也就是菅原道真的忌日那天在供奉他的北野天满宫开始举办。祭礼上,帽子上插着油菜花的神官会向神前供奉红白梅花。一般在那一天,还会举行茶会哦,上七轩的舞妓、艺妓们会以淡茶前来参拜和赏梅者。到现在,这项祭礼已经举行了900多年了吧,确实是京都极具代表性的节日呢!” 藤原周作两眼放光:“哦哦哦!还有上七轩的姑娘吗?久闻上七轩的大名······”察觉到藤原绿犀利的眼光瞥向了这边,又赶忙改口道:“嗯,那个,我是说,听说菅原道真大人还有一个‘雷神’的称号是吧,玉川老师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玉川纪子答道:“嗯,确实如此。据说是因为这位大人被流放后忧愤死于他乡,便化作怨灵,报复当时陷害他的人。他死后,京里好几次莫名其妙的遭了雷灾,连天皇御所里的清凉殿都被损坏了呢,只有原来菅原家的宅邸完好无损。所以,为安抚这位大人,便修建了天满宫,并将他尊为火雷天神,世世祭奠。” 藤原绿不住地点头说道:“不愧是玉川老师,懂得的掌故真多啊。果然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在这方面的体验要比我们这种从外地搬过来的人多的多呢!” 玉川纪子笑笑道:“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说起来,我并不是京都人哦,我也是从偏远的乡下搬过来的,不过在京都住的比较久,道听途说的东西就多了而已。” 藤原绿有点吃惊,拥有如此雅致雍容气质,说着一口流利的京都正音的玉川纪子居然不是京都本地人。刚想问问玉川纪子的出身地,一旁的丈夫却兴奋地拍了一下手道:“啊!果然如此,呐呐,绿,我们给小绘理起一个小名吧,就叫‘雷神’吧,怎么样。”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藤原绿。 “欸?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藤原绿嘴角有些抽搐,眼神暧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藤原周作一副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的表情,成竹在胸地说道:“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哦。我觉得吧,绘理可能是菅原道真大人的转世之身呢!你想啊,绘理是在他祭礼这天出生的,说明他俩之间一定有因果在里面。而且,绘理在你肚子里的时候都是很沉静的,这不正是符合做学问的人的性格嘛!嗯,一定是这样没错,等会儿我就去天满宫给绘理求一个御守。” 藤原绿有些无语:“可是,天神可是男的啊······” “天神是担心,若是男的,又要被流放了吧。所以托生成了女儿身。” “可是为什么要用‘雷神’这个名字呢?怎么听都不像是女孩子家的幼名嘛!”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要爆发了的藤原绿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道。 藤原周作一副‘理应如此’的口气说道:“因为,绘理本身已经是女儿身了。既然要昭示作为天神转世存在的这一身份,自然要选一个最能表现天神大人男子气概的名字嘛!毫无疑问,雷神,是最好的选择!而且,用具有男子气概幼名的女性名人还是不少的嘛,比如上杉谦信啦,不就是叫虎千代吗?还有井伊家的那位······” 终于听不下去自己丈夫胡扯的藤原绿徐徐地开口道:“果然,夫君还是对妾身只是生下了一个女儿有不满呢,不然怎么会有小绘理是天神转世这种想法呢?而且,夫君对妾身擅自取名这件事还是心存芥蒂吧,不然又怎么会那么执着于给小绘理取幼名呢?果然,妾身还是让夫君失望了呢······” 刚刚还元气十足的藤原周作听到这里,终于发现自己妻子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对,待看到对方那微妙的眼神之后,心中顿时一个咯噔:“等等,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绿好像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反而,大概,好像,似乎非常不满的样子···”于是连忙改口道:“当然,我前面说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参考。哈哈,怎么可能真的给我的宝贝女儿取那么奇怪的幼名呢,具体什么名字还是由绿你来决定好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藤原绿眯着眼睛道:“夫君真的这么想吗?其实我倒觉得幼名什么的,并不怎么需要哦,何况还是跟神明什么的扯上关系的名字。” 藤原周作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玉川纪子看到这位一家之主频频遭受打击,有些不忍,便说道:“其实,给小绘理起一个幼名也好哦。毕竟不都说‘孩子在七岁前都是父母帮神佛代养’吗?七岁以前,孩子都是寄名于神佛名下的,七岁以后,孩子才真正是属于父母的。所以,在孩子还属于神佛的这一阶段,取一个更能得到神佛庇佑的幼名也是个不错的提议呢!” 藤原绿听了,点点头道:“哦哦!是这样一回事啊!玉川老师这么一说的话,确实很有必要给小绘理想一个幼名呢!”说完,恭敬地朝向藤原周作那边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请夫君赐小绘理一个‘好’一点的幼名吧!” 看到事情有转机的藤原周作顿时原地满状态复活,感激地看了玉川纪子一眼,挠挠头发,便陷入了沉思······此时,一直在阻挠雪千代的小绘理也若有所感,暂时撇下了雪千代,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 好一会,藤原周作才抬起头道:“白君(はくぎみ),怎么样?既然是红白梅花的话,白这个名字更适合女孩子吧。”然而,此时他内心的想法是:‘白君’的话,听起来也像个男孩子嘛! 藤原绿‘唔’了一声,答道:“如果是白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还是夫君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呢。嗯,决定了,幼名就叫白吧,希望天神大人能够多多照顾这个孩子。” 藤原周作高兴的抱起自己的女儿,对着她傻笑道:“小白(白ちゃん)~~爸爸给你取了一个好听的幼名哦。” 一旁的雪千代歪着脑袋想道:“小白?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呢?是什么呢······?算了,先不想了,趁着那磨人的小屁孩够不着我,赶紧喝奶去。” 看到朝着自己这边挥舞双手的雪千代,藤原绿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夫君先将绘里带出去一会儿吧,她在这边老是不让雪千代喝奶,雪千代都饿了。”虽然怀中的孩子有了一个幼名,但是藤原绿似乎并没有打算马上就用。 “哦哦,好的。”刚刚得到孩子幼名命名权的藤原周作巴不得跟自己的孩子多待一会儿,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混个脸熟,便抱着绘理出去了,一边还想着:“虽然结果与想象中的名字不一样,但好歹是我这个一家之主给取的名字。嗯,尽管只是幼名而已,但之后在家中的场合使用频率肯定会更高。这虽然只是我彰显权威的一小步,却是确定我一家之主地位的一大步啊!” 在里间,藤原绿一边给雪千代哺乳,一边对玉川纪子说道:“真是让玉川老师见笑了,拙夫有时候总是会想一些奇怪的事情,嘛~~,思维有时候太发散了,净说一些有的没的。” 玉川纪子微微笑道:“没有的事,藤原先生这是珍视小绘理的表现啊。” 藤原绿也不再谈刚才的事,转而问道:“说起来,刚才玉川老师您说您并不是京都出身的,那您的故里是在哪里呢?” 第七章 这章是夜的 玉川纪子答道:“我是秋田县出身哦,家人都在秋田那边,在京都的,暂时只有我一个人。” “是这样啊,一个人在一个城市里,也是一件比较辛苦的事情啊!” “啊,确实这样,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呢。不过,时间一长,能解决的也解决了,不能解决的也习惯了······在这里住久了,偶尔回秋田的时候,感觉在家乡里反而有点不习惯呢。人还真是奇怪啊···” “听老师话里的意思,您在这边已经住了很久了?” “嗯,已经有20年了吧,在京都居住的日子······”玉川纪子眼神迷离地看着对面的纸拉门说道。 藤原绿感觉到玉川纪子心绪好像有点变化,便止住了这方面话题的谈论,转而与玉川纪子分享一些自己收集到的关于育儿的情报。 入夜后,在完成晚上例行就食之后,雪千代被带回了家中。 外间的起居室,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早就在这里候着两人的归来了。 “怎么了,这么晚了还在等着我们?”刚拉开门便看见两女围着被炉正坐着,玉川纪子便抱着雪千代坐在她们对面:“是有什么事情吗?” 两女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由白鸟加奈说道:“其实,是关于4月份‘都舞(都おどり)’的事情。今天下午,一位叫吉田的都舞负责人来拜访了,希望老师您能为这次节日的会场摆置一些花道作品。” 铃木美嘉接口道:“但是我们看您最近大部分的心力都放在了照顾雪千代上,而且还准备暂时关闭花道教室,不一定有多余的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所以就没有帮您应承下来,只说等您回来后征询您的意见。” 所谓的‘都舞’是京都传统的几大舞蹈公演之一。举办的时间是每年的4月1日到30日,地点是在祇园町。届时,会由约20名祇园甲部的艺伎和舞伎参加的表演,演出内容根据该年的生肖以及四季不同的风情来创作编排。 相类似的盛会还有‘北野舞(北野おどり)’,每年3月25日至4月7日在真盛町举办;‘京舞(京おどり)’,每年4月第一个周六到第三个周日在宫川筋四丁目举办;‘鸭川舞(鴨川おどり)’,每年5月1日至24日在桥下町举办;‘祇园舞(祇園おどり)’,每年的11月1日至10日在祇园町举办。 玉川纪子想了想道:“都舞的吉田先生吗?确实,4月就快到了呢。以前确实每年都有给他们的会场布置一些插花,不过今年的话······”说着,看了雪千代一眼,正好看到雪千代也在凝视着自己,于是微微笑道:“今年的话,主要还是要照顾雪千代呢。给祇园那边布置会场的话,花的时间就太多了,还要经常性的出门。而且,到了四月,你们两个也要走了,家中就没有人能帮忙照看雪千代了,也不好总是劳烦藤原夫妇带这孩子。所以,今年的话,只能拒绝了。” 铃木美嘉歉意地道:“真是不好意思,在老师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白鸟加奈也在一边说道:“确实,老师您现在白天不仅要教授美嘉和我,还要照顾雪千代。就是到了晚上,还要时不时地去确认雪千代睡眠状况,真是太辛苦了!如果再加上那么忙的节日工作的话,肯定会吃不消的吧。说起来,其实晚上探视雪千代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给我和美嘉的。” 玉川纪子道:“两位的心意我明白了,但你们作为预备的新娘,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调整到最美好的状态,这种事情还是由我来做就好了,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辛苦的。而且,到了4月份,雪千代应该也不需要单独安置在暖房里了。” 顿了顿,玉川纪子看着两女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提议,你们有兴趣为这次的节日做一些插花作品吗?如果你们想的话,先做一两个作品出来,我会向吉田先生推荐,如果得到认可的话,就可以由你们负责这项工作哦!” “欸?我们只学了几个月而已啊,在花道上的还完全是一个初心者呢。那么重要的节日对我们来说会不会太······”白鸟加奈迟疑道。 “单从你们几次练习的作品来看,基本的理念与手法都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而且正因为你们是新手,做出来的东西可能会更令人惊喜呢。像我们这种老人的作品,有时反而不能切合舞会的主题呢。也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们做的主要还是会场布置方面的工作,节日里最重要的还是那些舞伎和艺伎们的表演啊。”玉川纪子倒是很看好两女。 铃木美嘉与白鸟加奈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对着玉川纪子点点头道:“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试试吧。不过,老师您能给我们一些意见吗?比今年第一次接触这种事情,我和加奈都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比较切合那种场合呢。” “既然是表现京都舞蹈,主角又是舞伎和艺伎,那红色的枝垂樱一定要用到吧。这些舞者不都像樱花一样柔弱而又果决,恬静而又热烈吗?而且,枝垂樱还是京都的代表花木呢。还有就是春之七草,也可以考虑运用一下。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些建议而已,具体采用怎样的造型,运用哪些素材,还得你们自己决定。”玉川纪子略作思考后如是说道。 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点点头道:“多谢老师的建议,我们会好好考虑的。”告了一声失礼后两女回到了自己房间。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雪千代心绪如何都平静不下来:“母亲因为我的缘故,放弃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这样看来,辞去大学教授的职务,也是出于同一个理由吧···白天奔走于藤原家与自宅之间,每天晚上还会来确认我有没有好好地入睡,只是我每次都睡得那么深,居然从没有察觉到···为了我这个体弱的弃儿,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吗?!这份恩情,几世也难以完全报偿啊·····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玉川纪子看到雪千代眼神迷离,以为他是困了,便带着他回到暖房之中。安顿好雪千代之后,又仔细掖了掖被角,而后又摸着他的头道:“雪千代还真乖呢,从来都没有哭闹过,每天晚上也能好好地睡觉,不用让人担心····”正准备唱摇篮曲哄雪千代入睡时,外间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只好抱歉地朝着雪千代说到:“雪千代,对不起哦,母亲先去接个电话再过来。” 外间,玉川纪子拿起话筒道:“这里是玉川家,请问您是哪位?” “姐姐,是我啊。”电话的另一头有些有气无力地答道,声音的主人是玉川纪子的亲弟弟玉川弘幸。 玉川纪子惊喜地问道:“啊!是宗一郎啊,怎么感觉你没什么精神啊?是病了吗?对了,你已经从美国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回扶桑的?” 宗一郎,是玉川家嫡长子的幼时通名,一般而言,待其稍微长大一些后,会赐予带有家中通字‘弘’字的正式姓名。本来,正式的授名要在男性的元服礼上,由主持仪式的高位者进行的。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仪式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而且,大多数家庭为了上户籍的时候方便,也已经不再给孩子取幼名了。 “嗯,今天刚回到秋田,刚回到家就被老爷子抓去批了一顿···真是的,明明我都已经那么大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了姐姐写给老爷子的那封信。姐姐在信上说想收养一个孩子?”玉川弘幸倒是直奔此次通话的主题。 玉川纪子对于弟弟这跳跃性那么大的发问的方式愣了一下:“嗯,确实是这样,具体的事情你也应该在信中了解过了吧。其实,我并不只是想让雪千代成为我的养子而已,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的嫡子。哦,雪千代,是我给那孩子取的幼名······对了,父亲对于这件事怎么看,可能又会怪我擅作主张了吧····” “即使老爷子反对,姐姐决定了要做的事情,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吧····嘛啊,其实对于这件事老爷子也没有明确表态。不过,姐姐那么多年都一个人居住在外面,父亲其实也一直很担心你,现在姐姐身边能有一个那么亲近的人,父亲应该也不会反对吧。”玉川弘幸在另一头叹了一口气道。 “啊,是这样啊,不管怎么说,父亲只要不反对这件事就好,毕竟那孩子将来也是姓玉川的啊。”玉川纪子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那么,现在父亲的身体如何?可还安康?” “老爷子的话,身体好得不得了啊!听说前一阵子还跟贞二郎叔叔一起去北海道品尝大螃蟹呢!这次看到我不提前征得他的同意就擅自从美国回来,还劈头盖脸地把我教训了好久···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啊···老爷子也是,也不给我留点脸面,就在持弘那孩子面前把我批了一顿。”玉川弘幸有些悻悻地说道:“算了,果然,还是不提这个了······刚才姐姐说要以嫡子的身份抚养那个孩子?这里面涉及的律令条文有些复杂啊,毕竟不知道那孩子的生身父母是谁,又没有医院那边的出身证明······这样吧,刚好过两天我要去一趟东京,到时候我来京都帮忙把这件事办了吧。” 玉川纪子轻笑一声,也没再提弟弟被训的话题,顺着对方的话说道:“确实,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你们这种律师来办最好。本来我还打算委托其他律师的,不过你能过来的话就最好不过了。需要准备什么文件,你可以先和我说一下,我好先准备起来。” “嗯,这种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也很想看看姐姐视若神赐的雪千代呢。” 玉川纪子笑了笑,道:“雪千代等你来了自然就能见到了。说起来,上次听说笃子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好点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玉川弘幸先是顿了顿,正当玉川纪子以为事情恐怕有些不妙的时候,对方的语气却突然有力起来了,连电话另一头的玉川纪子,都能感受到对方仿佛要溢出来的喜悦之情。“其实,笃子怀孕了····哈哈哈!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长男持弘都已经10岁了,我和笃子居然又即将有第二个孩子了!现在已经8个月,我就是为了陪笃子才提前从美国回来的。”玉川弘幸喜滋滋地说道,一扫刚才的颓丧。 “啊!真的吗!那真是恭喜了,这么重要的时期还要劳烦你过来,怎么好意思啊!?这个时候,你还是陪在笃子身边吧,她这个时候也最需要你这个最丈夫的在身边给予她支持啊!我的事情可以先缓缓。”玉川纪子听到自己的弟媳怀孕的消息后,对这个时期还要让弟弟过来有点过意不去。 玉川弘幸倒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不不,没有的事,姐姐不用在意的。本来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去一趟东京,再顺路把你的事情给办了,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可以赶上笃子的产期的。” 听到弟弟这么说,玉川纪子也没有再拒绝,继续询问了一番家中的情况后,玉川纪子便在电话中与弟弟道别,挂断了电话。之后,又匆匆回到暖房查看雪千代的情况。而在暖房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雪千代早已沉沉睡去。 因为担心杂物的浊气会影响到雪千代的健康,所以玉川纪子除了被褥和墙角的几个取暖器(以及用来遮挡取暖器发出的强光的几扇屏风)外,把其他的东西都搬出了这个房间,所以这个10张榻榻米(16.5平方米)的暖房略显空旷。仔细听了一会儿雪千代均匀的呼吸声,确认他已经安然入睡了之后,玉川纪子松了一口气:“今天是第一次把雪千代带出这个暖房,看起来雪千代也能稍微经受地住外面的气候了,几天后带他去区役所应该也没问题吧!以后天气也会渐渐变暖,再过一阵子应该就可以搬出这个房间了吧。那样的话,照看起来也会容易一些,一些突发状况也能及时发现吧。” 感受着这房间独有的静谧,看了看熟睡中的婴孩,玉川纪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那张恬静的小脸,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安心:“今天也平安地度过了······再过几日,雪千代就要真正成为家中的一份子了······”又待了半晌,玉川纪子关上灯后轻声地退出了暖房。 待玉川纪子出去后,‘沉睡中’的雪千代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借着从屏风中渗出的昏黄的微光,目光游离于四周的环境。“这个房间应该是专门收拾出来的吧,底下的榻榻米好像也是新换的。纸拉门用的也是保温性比较好的‘襖’(还有一种比较常见的是‘障子’,是糊了一层和纸的纸拉门,透光性比较好),为了安全考虑,把取暖器放到墙角,还用屏风遮住它发出的强光···母亲还真是一个周密而又细致的人啊,可我却那么迟钝,到现在才意识到母亲所付出的努力······” 第八章 庭中有奇树 一周后,办妥了东京事宜的玉川弘幸来到了京都,上次来京都蟹坂町还是两年前的事,周围的环境或多或少的有些变化,所以他很是找了一会儿,直到那抹随风舞动的红色倩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棵樱花树已经长那么大了啊!枝条都垂到路边了。”站在一米高左右的篱墙外,玉川弘幸感慨的看着眼前从小庭院中露出的红色枝垂樱条:“秋田的各处都还有残雪,京都这里都已经入春了。” “这位檀越是来找玉川老师的吗?”玉川弘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时,身后冷不防地传来一阵淳厚的声音。急急地转过头去,问话的原来是个老僧人,手上还提着一个大大的纸包。 玉川弘幸收起心神,答道:“啊,是的,那个,其实我是玉川老师的·····” 而玉川纪子此时正在外部居间,指导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插花上的事情。玉川纪子之前把自己的两个弟子引荐给‘京舞’的负责人吉田,而吉田在看了两人的作品之后,欣然同意将节日上‘花饰’一事交由她们负责。此时玉川师徒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 听到了屋外的动静,玉川纪子拉开外廊一侧的门,透过樱木枝条间的间隙,看到正站在篱笆外的玉川弘幸和清泉寺道义两人。“是弘幸吗?啊,道义大师也来了,两位快进来吧。”说着便走到玄关处准备给两人开门。而铃木美嘉和白鸟加奈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练习,先去给客人准备茶水和点心。 “我还以为你会再晚几天才到呢!”玉川纪子接过玉川弘幸递过来的外套,顺手把它挂在了玄关处的衣帽架上,“对了,都还没给你介绍呢,这位是后面船山上清泉寺的住持,道义大师。清泉寺的话,你上次来的时候也有去过一次吧。”说完,又转向清泉寺道义说道:“道义大师,这是我的弟弟,玉川弘幸。这次从老家过来,帮忙办理雪千代入户的事情。” 清泉寺道义点点头道:“哦!原来是玉川家的公子吗!雪千代的事情说起来跟敝寺有点关系,最终却要你们姐弟来处理,真是感激不尽啊!”而后,又将手中的药包交给了玉川纪子:“这份吃完了以后,雪千代这一阶段的药物调理应该就差不多。” 玉川弘幸回道:“只是力所能及的一点小事罢了,当不得大师的谢。” 玉川纪子道:“两位先进来吧,茶水和点心都已经准备好了。” 清泉寺道义摆摆手道:“这次就算了,我还要先回寺里,等会儿有一对夫妇要来还愿,寺中没人不行啊。说起来,前两天难得有一个人来清泉寺剃度出家呢,最近都在忙相关的事情,贫僧还得先回去才行。” 玉川纪子诧异道:“啊!有人去清泉寺剃度了吗!这样的话,清泉寺的门跡也能有人继承了,真是一件好事啊!” 清泉寺道义也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本来这种年代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来我那种破庙出家的,现在的人,即使是出家,也会选择西本愿寺,东大寺,清水寺那种名刹吧···只是那人与清泉寺有些渊源,才选择来这里的······不管怎样,寺名还能延续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啊······既然药已经送到了,那么,我就先行一步了。” 居间,四人分坐在暖被四侧,玉川弘幸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掏出一个文件袋:“需要用到的材料我已经准备好了,姐姐那边的也已经准备好了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区役所把雪千代入户的事情办下来。另外,还有这个···”说着又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自己的姐姐。 “这是···?”疑问中,玉川纪子抽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张对折的陆奥和纸。 “是父亲在我出门前嘱托我交给姐姐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欸!才一张纸吗?那好像也写不下多少内容啊。”玉川弘幸以为里面是老爷子写给姐姐的家书。 展开信纸,看到里面内容的玉川纪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缓缓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惟之(のぶゆき)···吗?”说完便陷入了沉默,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庭院里的那棵枝垂樱上,也不知道心绪飘到了哪一方天地中。 “欸?惟之?是什么意思?”坐在玉川纪子对面玉川弘幸有点不明觉厉,看了看神游物外的姐姐,直起上身,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那张纸,只见上面用毛笔竖着写着两个遒劲的汉字‘惟之’,汉字的右侧还有假名标注的训读方式‘のぶゆき’。 玉川弘幸还在思考这几个字的内涵时,一旁的铃木美嘉开口道:“这是给雪千代的名字吧,惟之······单听发音,不看汉字的话,还以为是相信的‘信’和雪花的‘雪’这两个字呢。或者说信任的‘信’,加上行动的‘行’。” 玉川纪子此时也喃喃道:“对啊,のぶゆき对应的汉字还真是很多呢······” 白鸟加奈嘴里念叨了几遍名字,接口道:“这个名字还真有意思,跟‘雪千代’这个幼名意外的切合呢!可能老师的父亲在取名的时候也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吧。” 玉川弘幸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老爷子给雪千代取的名字啊!这么说来的话,老爷爷还是同意姐姐将雪千代作为子嗣的嘛!真是的,我问他意见的时候还不肯说,自己却悄悄地把名字都想好了。” 玉川纪子点点头道:“这样看来,父亲确实接纳了这个孩子······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尽早把事情办完,宗一郎你还要早点回去陪笃子吧!”说完,便走向里间,将雪千代抱了出来。 在玉川纪子的怀中,雪千代暗想道:“刚刚不是已经喝过奶了吗,那么快已经到中午了吗?欸,这个男的是谁,怎么一直盯着我看?眼神怎么那么奇怪···”雪千代不由地往玉川纪子怀中靠了靠。 只听那陌生的男子说道:“这就是雪千代啊!果然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啊,看起来精神不错嘛。来来来,让舅舅抱抱。”说着便向雪千代伸出了他的‘魔爪’。 “叔叔?舅舅?难道是亲戚?欸欸欸!这人怎么一见面就想占我便宜,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欸,头朝下是怎么回事,这个姿势真难受!”被玉川弘幸用一看就是生手的奇特方式抱着的雪千代大觉不爽,小嘴一撇,眼泪汪汪地看向了玉川纪子,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哭出来的趋势。 玉川纪子连忙从自己弟弟手中抱回孩子:“啊,雪千代要哭了!你这样抱着他,他会不舒服的。而且雪千代才第一次见到你,可能还不习惯,还是我来吧。”又对雪千代说道:“这是母亲的弟弟,也就是你的舅舅哦!现在让舅舅带我们去办理入户的手续吧,雪千代。” 玉川弘幸干笑两声:“可能很久没抱过孩子了吧,手法有点生疏了,以前持弘小时候可是很喜欢被我抱着的啊???嗯,既然时间也不早了,那我们走吧,北区役所是在紫野东御所田町吧,稍微有点远呢。” 走到门口,玉川弘幸又回望了一眼庭院里的枝垂樱:“说起来,这棵树长得还真快呢,前两年我过来的时候感觉还是小小的,现在都已经伸展到墙外去了。”这棵樱花树大概有10多米高,在众多艳丽花团的压力下,纤细的花枝尖端几乎要触到地面,与其说是树开花,莫若说是花撑枝。 “这树可不小哦,据这个房子的前任主人说,这株樱花树还是她的祖父从平安神宫那里嫁接过来的,到现在应该将近100岁了吧。这个品种的樱树长得也不算快,只不过上次你来的时候是冬天吧,那季节正是樱树最消瘦的时候。到了春天的话,花叶齐绽,自然显得更丰满些。”玉川纪子也看了看那棵开得如火如荼的樱树,道:“果然,梅花之后便是樱啊!去年冬天去天满宫时,那边的梅花也开得极其繁盛,想来,现在可能大多都已经凋零了吧···对了,宗一郎,难得你来京都一趟,找个时间去一下平安神宫吧。现在正是最好的樱花花见时间呢,也可以去为笃子求一个御守。” 玉川弘幸点点头:“嗯,这个提议不错,那就把这件事办完就去吧,一直待到晚上好了,还可以顺便去一趟祇园,那边的夜樱也特别有名。对了,姐姐也一起去吧,你这段时间都没有出去过吧,稍微给自己放松一下怎么样?” 玉川纪子犹豫道:“但是要照看雪千代的话······还是不去算了,那几个地方年年都会去的,这次不去的话也没什么····” “带上雪千代一起去吧,也叫上老师的那两个弟子,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也当是一种庆祝了。”说着,玉川弘幸又突然凑到雪千点面前,吓得雪千代赶紧抓紧了玉川纪子的衣服,玉川弘幸尴尬地笑了两声:“雪千代一定也很想去外面看看吧,呐,总是待在暖房里也很无聊的吧,偶尔看看外面的景色对身体也会比较好。” 玉川纪子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雪千代哪里听得懂你讲的这些,还有,你刚才差点又吓着他了······” 话还没说完,听到玉川弘幸笑着地说道:“但是,姐姐你看,雪千代都已经同意了···”玉川纪子低下头,看到雪千代正看着自己不断的点头··· 玉川纪子诧异地问道:“雪千代,你想去外面吗?”换来的又是一阵点头的答复。 玉川弘幸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雪千代:“姐姐,你这孩子好像不太简单呢······他好像能听懂我们的对话啊,这难道就是生而知之吗?还是说他是谁的转世投胎······” “别瞎想了,怎么会有‘生而知之’这种事情呢。虽说雪千代看起来比较聪慧,但是这种事情只是凑巧罢了,是吧,雪千代!”听着自己弟弟有些不着边际的话,玉川纪子哭笑不得的说道。 “糟糕,差点暴露了!”雪千代暗道一声不妙,本来雪千代只是想让玉川纪子听她弟弟的建议,出去放松一下。看得出来,这几个月,为了自己的健康,玉川纪子一直紧绷着精神,雪千代很担心这样下去玉川纪子会自己先累垮,所以听到玉川弘幸的建议时下意识的点头。 “要是被母亲认为自己是怪物就糟了!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对!装傻!”想到这里,雪千代赶紧装出一副无知乖宝宝的样子,又朝着玉川纪子不住地摆弄着脑袋,希望能让母亲意识到自己的那些动作只是婴儿的无知觉的行为而已。 果然,玉川纪子也不相信自己孩子会是什么‘生而知之’者,转而看向自己的弟弟:“雪千代只是一个3、4个月大的婴儿罢了,他能听懂什么···不过,雪千代或许也确实想去外面看看呢!现在的身体状况的话,偶尔出去一趟应该也没问题吧???嗯,那就一起去吧,我回去叫一下加奈和美嘉。” 刚走到町口,看到清泉寺道义正领着一对夫妇样貌的年轻男女从船山上下来,向町口这边走来,年轻男女手中还各抱着一个孩子。既然遇到了,免不了要寒暄一番,于是玉川纪子一行暂时伫停了下来。 “啊,玉川老师这就要去区役所了吗?”看到町口一行人的清泉寺道义到先开口问道,然后向几人介绍道:“这是泽田家的两位檀越。”又向泽田夫妇介绍道:“这位是玉川檀越。” 年轻男女中的男性自我介绍道:“在下泽田文哉,柏山武道馆的馆长,请多多指教。”又介绍到身边的女性道:“这位是在下的内子,久美子。我们刚去清泉寺还愿来着。”泽田久美子也向众人行了一礼。 玉川纪子一行也各自自我介绍一番,引来了泽田文哉的惊叹:“原来弘幸先生是纪子女士的弟弟吗?但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来呢!刚一见面,还以为你们是···”话还没说完,久美子便轻轻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袖子:“这话也太奇怪了吧!”泽田文哉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不恰当,不好意思地笑笑:“哈哈,我的意思是,单从外表来看,弘幸先生显得更年长一些,纪子女士倒像是妹妹。粗粗一看,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呢!” 雪千代默默地想到:“我看你是把母亲和舅舅误认为是夫妇了吧···”然后,又看了看玉川纪子:“不过,要说母亲是舅舅的妹妹的话,不知内情的人应该也不会怀疑吧,毕竟母亲看起来确实好年轻啊!嗯,还是个大美人!所谓‘站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用在母亲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久美子又扯了扯自家丈夫的袖子:“还是好奇怪的样子···”泽田文哉一时语塞,轻咳几声后,再次开口:“说起来,两位都那个···啊对,丰神俊朗!那个,弘幸先生持重大气,纪子女士···”感觉自己丈夫的话已经偏向了某个奇怪的地方的泽田久美子不得不出言打断:“真是不好意思,让几位笑话了。外子不是很擅长辞令方面的表达,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玉川纪子说道:“怎么会呢!能被他人这么夸奖,让我这个已经40多岁的人在惭愧的同时,还是有点沾沾自喜呢!” 这会儿,轮到泽田久美子惊讶了:“欸?您已经到这个年岁了吗?啊不!我的意思是,您看起来最多也就刚过30而已啊!” 由于久居京都的缘故,玉川纪子极具这座古都的风韵,言辞举止间散发出来的优雅华奢的气质,更是使人下意识的不会去考虑对方的年纪。而且,由于自身所从事职业较为清闲,无案牍劳役之累玉川纪子一点都不显老。虽然平日里也没有特意去做保养,但是因为饮食清淡,作息规律,心性恬静,玉川纪子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嗯,我是昭和十八年(1943年)出生的,今年都已经昭和六十年(1985年)了。算起来,已经40好几的大妈之流了······” 雪千代则趁着几人说话的当口,不住地打量着这两位来到此世以来,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生人:“泽田文哉···名字那么文雅,体型却意外的魁梧啊!声音也相当的浑厚,只是言辞方面似乎有些捉急啊···不愧是开武道馆的嘛!反差意外地大啊·····他旁白的妻子倒是相当的娴静温婉,嗯,应该是标准的大和抚子牌家庭主妇吧。这样一看发差就更大了!欸?他们手里抱的两个孩子,好像差不多大······莫非是双胞胎!” “玉川女士也要去北区役所给孩子入户吗?如果不嫌弃的话,和我们一起去怎么样,刚好我们夫妇也正要去那里办这件事呢。”询问后得知几人目的地与自己相同的泽田文哉建议道:“而且我刚好开了车过来,是平时接送学员的商务车,我们这几个人完全能坐得下。” “这样的话就麻烦您了!”玉川纪子问过几人的意见后没有拒绝,一行人便坐上了泽田文哉的车,向北区役所驶去。 第九章 梅花之后便是樱 车内,玉川纪子与泽田久美子一起坐在后排,怀中的雪千代忽闪着大眼睛,视线游离于久美子怀中的两个孩子中,那两个孩子也愣愣地看着雪千代,三人便进行着这种无聊的眼神交换的游戏。看到眼珠子不住转动的三人,泽田久美子不由得轻笑了出来:“您的孩子好像对和自己一样大的小伙伴很感兴趣呢!眼神真是灵动呀!” 玉川纪子也被三个婴儿的眼神对视逗笑了:“第一次见到跟他同样大小的孩子,感觉很新奇吧。说起来···您那是双胞胎吧,两个孩子眉眼间还真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泽田久美子眼神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嗯,是双胞胎,男的是弟弟,女的是姐姐!”这是,正开着车的泽田文哉也接口道:“神佛还真是眷顾我们夫妇啊,赐给了我们一双儿女。所以我们才要在给孩子们入户之前,先去感谢一下祂们。” 坐在后排的铃木美嘉惊叹道:“居然是龙凤胎啊!这还真是够稀少的!”白鸟加奈说道:“是啊,单是双胞胎就已经比较少见了,两位还真是受神佛的眷顾啊!要是我以后也能有······”说着说着,加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玉川弘幸也是艳羡不已:“果然儿女兼具最是完美啊,我倒是希望笃子这次能生下一个女儿才好。” “哦?弘幸君的夫人也有孕在身了吗?那真是恭喜了!”泽田文哉闻言祝贺道。久美子也建议道:“要不办完事情后去一趟附近的平安神宫怎么样,为您的夫人求一个安产的御守。而且现在正好也是花见的最好时机,还可以看欣赏神社里的樱花呢!既然是祈求女儿的话,果然樱花才是最搭配的意象呢!” 白鸟加奈这时说道:“如夫人所说,我们正好也有这个打算呢!泽田先生和泽田夫人也一起去怎么样?人多一点会更有意思吧!” 泽田久美子微微笑道:“嗯,我和文哉也有这个打算,不过去平安神宫之前,想先去一趟北野天满宫,到时候一起去吧。” 铃木美嘉疑惑道:“去北野天满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也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开着车的泽田文哉答道:“孩子是在2月份出生的,本来打算如果是男孩的话就叫‘梅岳’,女孩的话就叫‘樱里’。想到居然会是双胞胎,正好两个名字都用上了。所以,我和久美子觉得,既然要报知神明大人孩子的出生的话,那就去最能代表孩子的神社那里。所以,梅岳适合北野天满宫,樱里的话,果然还是适合平安神宫。” 在扶桑,带上新出生的孩子去神社向神明报备还有专门的名词:‘初宮参り’或‘初宮詣’。一般会在孩子安产一个月左右(男孩31天,女孩33天)之后行此事,在以前的话,会选择供奉自己家族的氏神的神社作为初宫的场所,比如藤原家的春日大明神(家社春日大社,不过,春日大社内同时也祭祀了与藤原家渊源颇深的‘武甕槌命’和‘経津主命’),贺茂一族的賀茂建角身命(家社贺茂御祖神社,即下鸭神社)。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讲究了,基本都是选择离家比较近,供奉着当地守护神,也即‘産土神’,的神社内举办这种礼仪。 不同的地方,初宫的习俗也有些差别。比如自古以商业闻名的大阪地区,就有在婴孩衣服上缀上‘紐銭’的习俗。所谓纽钱,是由孩子的众位亲戚近邻所赠的礼钱串起来的一种饰物,之所以送这个,是希望孩子以后不会为金钱所困扰。以前,送的礼金都是硬币之类的金属通货,可以用绳子串在一起。但是现在的话,大家都是把纸币装进专门的‘纽钱袋’里,用丝线系在孩子的衣服上。由于‘纽钱袋’都相当精致,用这个作为装饰用品倒也不差。 尽管习俗不尽相同,但大致上都由感谢神明,祈愿健康,献上初穂料(向神明表示感谢的礼金),拍照纪念之类的环节组成。有些地方还有一起用餐等习俗。 玉川纪子看看泽田久美子怀中的两个人孩子,又看看自己怀中的雪千代:“确实呢,那两个神社都各有特色···过一阵子,也要带上雪千代去上贺茂神社向神明报备一番了。”虽然玉川纪子他们所住的地方的守护神社并不是上贺茂神社,而是北区的‘大将军神社’。但是,她还是希望在上贺茂神社里向神明报备雪千代的降临。 按照惯例的话,雪千代早就应该去神社里报备一番,但是玉川纪子不放心雪千代的身体。外部的环境也不利于雪千代这种新生儿,毕竟还是冬季,所以这件事就拖下来了。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位于紫野东御所田町的北区役所,因为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充分了,又有玉川弘幸这个专业人士的协助,两家人很快就办完了孩子的入户手续,驱车前往北野天满宫。 “玉川惟之吗···我的名字。”惬意地躺在玉川纪子怀里的雪千代默默地想到:“从此以后,我就是真正的纪子母亲的孩子了吧!” “这黑压压的一片······怎么会那么多人啊!”待众人到达天满宫时,雪千代看到神社内涌动着众多身着黑色学生服饰的参诣者。他们基本都是来祈愿考试合格或者是在新的一个学期里能够学业进步的学生,其中也不乏准备参加‘第二次’高考的高中生。 这里的‘第二次高考’,其实有些类似于各高校的自主招生······扶桑高考要进行两次,第一次是全国统一考试,在每年1月下旬的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举行。第二次为各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第一次考试结束10天后,公布全国考试结果,考生根据自己的考试情况决定第二次报考的学校和专业。第二次考试由各大学自行组织,时间为一般为每年的2月和3月间。 而且,由于扶桑小学校(小学),中学校(初中),高等学校(高中)都是两学期(三假期)制的,学年年度从每年的4月开始到下一年的3月结束。学期一般采用前期(上学期)为4-9月,后期(下学期)为10月至次年3月。同时,扶桑学校的假期一般为每年3次:暑假7月上旬至8月下旬,寒假12月下旬至次年1月上旬,春假2月下旬至4月上旬。 所以,3月份对于扶桑学生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一个月。每年的这个时候,作为供奉着学问之神的北野天满宫都会人满为患·····神社内悬挂着的‘绘马’(类似于许愿板,上面写着想对神明说的话,或者自己的愿望)上记录的基本也是学生们写的关于学习方面的愿景。 泽田文哉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滚滚人流:“哎呀!这么多人的话,想要在这里游赏一番也不容易吧,看来我们只能去平安神宫那边好好赏花了······嗯,总之,先把正事办好。你们现在外面等着好了,毕竟带着孩子,别被挤着了才好。”说完便只身走进神社,购买属于泽田梅岳的御守。 白鸟加奈也一脸无奈的看着神社内乌泱泱一片的人群:“学生们也不容易啊······我在学生时代也曾特地来这边参诣过的说···不过,都已经这个时节了,里面梅花应该已经凋零地差不多了吧。现在,是樱花的季节了,要说花见的话,果然去平安神宫看樱花会更有收获。” 确实,现在已是3月下旬,且扶桑的气候海洋性较强,气温较大陆上要高一些,所以北野天满宫的梅花大多已经凋零,只能隐约看到几朵残梅,藏身于不算繁盛的枝叶中,随着熏风微微摇摆。而在其周围,沐浴在和煦春光里的绚烂樱花已经初展其绰约的风姿,不由得使人眼前一亮······ 众人等了好一会儿,泽田文哉总算出来了:“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排队买御守的人意外的多啊,好不容易,终于买到了。我们这就去平安神宫那边吧。” 与北野天满宫内残败的梅花不同,平安神宫里的樱花开得正盛。刚从入口走入神苑,众人的目光便被眼前那片怒放的红色枝垂樱夺去。“这才是京都的春天啊!”玉川纪子不禁暗暗叹道。 雪千代也探出脑袋,看向眼前的绝景:“这里的樱花树比家里的大好多啊!‘东风夜放花千树’,嗯,虽然现在不是夜晚,不过,看起来果然还是令人心神震动。要说樱花的话,确实女性气质十足,特别是这种垂樱。颜色红中带紫,花泽娇艳,单是伫立空中便觉风姿绰约,待到风起之时,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种风情啊!不过,最醉人的时刻还是随风飘落的那一刻吧······和风樱花随春谢。” 一行人缓缓地在步道上走着,且行且看,体验着季节的实感。经过身边的陌生人看到那么一大家子,也会时不时的致意一番。樱花树下的草坪上,不少家庭铺起了垫席,在上面聊天或是吃点心。“要是我们也带了垫席就好了,在樱花树下的感觉一定很不错吧!”白鸟加奈有些遗憾地说道。 铃木美嘉道:“加奈是累了吧······想找个地方坐坐?” “欸!并没有!我只是看到那么多人坐在樱花树下,感觉很有趣。嗯,对,我只是想近距离地欣赏樱花罢了!” 雪千代看了看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想道:“加奈穿的是牡丹纹的‘大振袖’···那么正式的衣服,不累才怪呢!还是美嘉聪明,穿的是印有春秋草花古典纹的‘付下’,比较轻便···”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母亲穿的是带有梅松绘羽图案的‘访问着’,嗯,应该不算太厚重。不过,这一路都是她抱着我,现在应该也累了吧,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振袖’、‘付下’、‘访问着’都是和服的一种,振袖属于平日所用的最正式的和服,访问着和付下皆属于礼服的范畴,不过没有振袖那么正式。平日里,玉川纪子就穿付下,小纹之类的常服,因为今天要去区役所办事,所以换上了较为正式的访问着。而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则是因为在家中,惯得无拘检,又因为练习插花的缘故,会换上和服。加奈喜欢绚丽的振袖华服,而美嘉则更倾向于简便一些的付下。 想到要让母亲休息,雪千代便做出困顿的样子,小手一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玉川纪子见状,也觉得确实应该找个地方小憩一会儿:“正好雪千代也累了呢,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对了,西边有一个茶室,里面的主人是我以前的同事,我们一起过去吧!” “啊,是这样吗?多谢玉川老师的好意,不过我和文哉可能要先去一趟神苑那边,把樱里这孩子的御守求来······”泽田久美子歉意道。 玉川弘幸也道:“姐姐你和加奈、美嘉去吧,我也要去神苑那边给笃子求一个御守。等我们事情办完了再来西苑找你们。对了,那个茶室的名字是什么?” 玉川纪子点点头:“那我和加奈、美嘉先过去了,西苑那边的几个庭院也值得一看哦,等会你们一起过来吧。那个茶室叫‘澄心亭’就在栖凤池左近,挺好找的。” 栖凤池池畔并没有栽种樱花,池子的一侧是含蓄地微开着白花的马醉木,环卫着池水的是高大的松树,池水中是大片的唐菖蒲和间杂分布着的睡莲。松树洁净翠绿的倒影与生气盎然的菖蒲叶相印成趣,再加上睡莲的清新莲叶,整个栖凤池倒也不会显得毫无亮点。 然而,这一类的亮点显然是难以打动群众的。由于栖凤池这边此时并没有什么具有吸引力的景色,而且位置又稍微偏了点,比起樱花盛开的外苑,这边的游客以外的少,茶室正好也没有其他客人。 “啊啦!这不是玉川老师吗!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一切都还好吧!”刚走进澄心亭,便听到一阵惊喜的声音,雪千代定睛一看,出声的是一位身着淡蓝和服,样貌雍容的老妇人。身旁还有一位20岁上下的跪坐着的年轻女子,看到三人进来,便欲用茶杓从茶入中取出茶粉,准备给客人点茶。只见那位老妇人又对一旁的妙龄女子道:“里美,你先休息一会吧,剩下的由我来做好了。” “怎么好意思劳烦古田老师呢?我们过来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这两位是跟着我学花道的加奈和美嘉。”怀抱着雪千代的玉川纪子微微欠身,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也向老妇人两人报上姓名。“加奈、美嘉,这位是古田德子老师,是茶道上的玄人哦!”所谓玄人,就是精熟某一领域,出类拔萃之人。与‘素人’或是‘初心者’相对。 “玄人什么的可不敢当啊,不过是在这一块花的时间比较长,熟能生巧罢了!对了,身边这位是老身的孙女,里美。”古田里美欠身道:“这位就是玉川老师吗!小女有幸拜见过不少老师的作品,今日能见到真人,真是太幸运了!” 古田德子一边用柄杓从茶釜中舀水,一边笑着对玉川纪子道:“里美对花道也很有兴趣呢,经常去花道的作品展示会,和一些艺术馆,对玉川老师相当地崇拜。对了,玉川老师现在也还是在艺大那边吗?” 听了古田德子的一番话,雪千代不由得多看了古田里美两眼,又看了看玉川纪子:原来是母亲的粉丝吗?看来母亲在京都这一片还是挺有名气的呢!应该是一个知名的艺术家吧。 玉川纪子谦虚道:“拙作能得到里美小姐的喜爱,真是感激不尽。其实,最近我刚辞去艺大那里的工作,目前就待在家里···”看到古田祖孙疑惑的眼神,便看着雪千代补充道:“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孩子,惟之。”雪千代顺着母亲的话,向那祖孙二人眨了眨眼睛,算是打招呼了。 第十章 和之美 古田里美早就注意到了玉川纪子怀中的婴儿,但作为后辈,并不是很方便问询这方面的问题。好容易玉川纪子主动提出来了,里美还想再问一些详细的情况,她的祖母德子已经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抢先道:“啊!真是一位可爱的小公子啊!”听到祖母已经发话了,古田里美也只好把疑问咽了回去,转而观察玉川纪子怀中的雪千代。 “欸欸欸!!这位大姐姐盯着我看干什么。难道她对我有什么企图!!”雪千代感受到了来自一位妙龄女子奇怪的凝视。 未久,古田德子把茶汤准备好,放到玉川纪子身前。 “玉川老师,孩子先交给我抱着吧。”古田里美来到玉川纪子身侧,主动请缨道。 “啊!那就多谢你了。”玉川纪子小心地将孩子交到了里美手中,捧起面前的茶碗,观赏一番之后,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巾,擦拭碗口,将茶碗递给了右手边的白鸟加奈。白鸟加奈重复玉川纪子的动作,喝了一口之后,把茶碗递给了铃木美嘉。铃木美嘉喝完之后,郑重地将茶碗还给了古田德子。喝完茶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感谢之类的话。 而在古田里美怀中,雪千代感觉这位大姐姐好像对自己很感兴趣,眼睛都把自己扫过十几遍了。“听奶奶说,玉川老师不是没有婚嫁吗?怎么会有孩子呢?不过这孩子还真是好看啊!可惜不是女孩子,不然就可以继承玉川老师的衣钵了···”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的婴孩,古田里美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虽说声音很小,但距离那么近的雪千代还是听清了里美的话:诶诶,这位大姐姐,我听到咯!什么叫‘可惜不是女孩子···’。等等!刚才她说母亲没有婚嫁···原来如此,难怪我没有在家里见到其他的男性,母亲还是跟舅舅一个姓氏,刚才入户的时候,户主也是母亲本人。原来母亲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正当雪千代陷入沉思之时,从外面游廊传来了一阵谈话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果然只有这里的樱花才能让人感觉到春意啊,每次到京都,都一定要来这里一趟。春季的红樱,夏时的菖蒲,秋日的红叶,冬天的白梅,平安神宫总是不会让人失望。”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道,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人。 “哈哈,正如中山君所说的,平安神宫四时之景俱备,是个好去处。不过说起来,樱的话,自然是这里为首。夏季的话,因为川端先生的那篇《古都》,去看北山杉的人也多了起来,北区那边成了一个新景点。秋季的话,确实红叶最佳,其中尤以岚山的红叶为最。冬季的话,果然还是北野天满宫那边的梅花最具代表性吧。”另外一个显得亲和的男声道,听其声音,大概也是个中年人。 “北野天满宫那边,昨天已经去过了。季节已过,梅花已经是一片残败狼藉之象了···果然,‘花只一期’啊······”第一个男声‘中山君’感叹道:“梅花花期尚且长一些,然而‘樱花不过七日’,若是没有把握住时间,这转瞬间的繁华也极易错过。不过久我君这几年长居京都,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吧!” 亲和男声的主人‘久我君’轻笑一声:“嗯,确实如此,似我这等闲人,平日里也只有到处看看来排遣时间了???说起这樱花,花期短暂之花固然让人惋惜,不过也正是这种短暂,赋予了它们超越其他花的幻灭的,易逝的美。‘常绽且极艳之花,是不存于现世的’。恒久和秀美,注定是不相容的。” 雪千代暗暗想到:“欸!来了两个文艺男青年,啊不,应该是文艺男中年······都挺会享受生活的啊,听他们的对话,感觉不像是普通人···”眼睛不由得瞟向了门口,中途看到一直举止自如,与主人相谈甚欢的母亲此时却微微低下了头,一言不发。“母亲受那两个文艺男中年的对话内容的触动,开始思考什么东西了吗?”雪千代不由地想到。 两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听‘中山君’道:“我记得这边是一个茶室,要不叨扰一下这边的主人,休息一下吧······哎呀,里面已经有客人了···”中山君来到澄心亭茶室门口,往里一看,已经有五个女性在里面了,其中一个还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好像正好在看着自己?? 此时,玉川纪子三人是背对着澄心亭茶室的大门的,而被古田祖孙则正对着大门,可以看到进门的客人,所以被古田里美抱着的雪千代也可以看清从门口探过身来的两人:一个是身着笔挺西服,巍巍如松,面容深邃的干练中年男子。“这应该是那位中山君吧,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大帅哥吧!”另一位是身着青色江户小纹男士和服,嘴泛笑意,居容随意的清瘦男子,手中还拿着一把和扇。“这一位应该是‘久我君’了吧,倒确实像是个富贵闲人。” ‘中山君’看到有三位女子背对着自己,想来应该也是客人,而且作为主人的古田祖孙明显又腾不出手来招待自己两人,便对一边的‘久我君’道:“里面有客人的话,就不好打扰了,要不我们先去‘今在亭’怎么样?过一会儿可能细川君也要到了。听说细川君还请了了吉川茶屋的那几位,哦,对了,诗乃小姐也会到场哦!”说到最后,‘中山君’的话中顿时多了一种男人们都懂的意味。 “呃······”‘久我君’一时语滞,苦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于是两人向茶室内的诸人道了一声“失礼了”,茶室内的诸人也向两人微微俯身还礼,只有玉川纪子好像还在思考什么,反应慢了一拍。男子也不以为意,缓缓地便退出了茶室。 “真是的,我们几个羡慕你还来不及,你却总是这样···算了,这件事情暂时不提了,下面说说正事。话说,久我君真的不打算去东京吗?总裁一直希望你能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在我来京都之前,多次嘱托我一定要将你劝回去······”随着两人慢慢走出茶室,‘中山君’的声音也渐渐淡了下去。 ‘久我君’并没有正面回应:“治まれる、世の形こそ、御吉野の、花にしつやむ、情けむ声(为政何以,薄辞厚义。中情款款,吉野之樱。) “秀次公的歌作啊···敏于行而讷于言,利众生而不居功,这是久我君对我们的期许吗?”‘中山君’也是个文化人,知道这首和歌是关白丰臣秀次于吉野赏樱后所做。其中包含的意思,自然也心中有数。 “倒不如说是对我自己的期许···中曾根先生现在权威应该没人能动摇吧,这一两年你们也做了好些事情,即使我不在,两院支持你们的力量还是比较多的···况且······”久我君回答道。两人渐行渐远,雪千代也终于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了。 茶室内,古田里美还在逗弄着怀中的婴孩,“惟之君的眼睛还真是好看呢!皮肤也这么好,幸好你是男的,不然我都要嫉妒了呢!不过,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是个男的呢?身子骨也显得那么瘦小,完全就是一个女孩子的身型嘛!”古田里美看着雪千代,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 不堪‘欺辱’的雪千代忍不住在心中吐槽:“我可以把这个当作是性骚扰吗!我还是个孩子啊!!!刚才还嫌弃我是男孩来着···男孩子就不能是可爱的吗!婴儿时期的脸型和身型怎么能做得数呢?对!我以后一定能成长为威武的大丈夫!嗯,顺便再长一张宝刀般的犀利帅脸!!欸,会不会脸更重要一点,以后好像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雪千代还在纠结身型和脸哪个优先级更高一些,泽田夫妇和玉川弘幸已经找过来了。 “没想到西苑这边还有这种雅致地方呢!”互相见礼后,刚一坐下,泽田文哉环视着四周,感叹了出来。 古田德子略一欠身道:“承蒙贵客的夸奖,这边只是个难入大家法眼的小茶室罢了。几年前,从学校里退休后,感觉自己总得找点事情来做,便拜托了这边的宫司,来这边办了一个小茶室,为来往的游客提供免费的茶水。”说完,又着手为新来的三位客人点茶。 泽田夫妇将手中的孩子交给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两人,腾出手来品尝面前的茶汤。 “很好喝呢!真是太感谢古田老师了!”喝了一口,泽田久美子赞道,擦拭好碗口,又转而将茶碗递给了自己的丈夫。 泽田文哉学着自己妻子的动作喝了一口,顿时脸部表情一皱,马上又舒展了回来:“啊哈哈!确实很好喝呢,玉川君也尝尝吧!”便将茶碗见到了玉川弘幸手中。 看到泽田文哉表情变化的雪千代嘴角一抽:“根本就没有好好品尝吧,这位泽田先生···他好像并不善于此道啊!” 另一边,玉川弘幸则是以标准的程序喝完了碗中的茶,将茶碗鉴赏一番后,递还给了古田德子。 一群人又稍微坐了一会,众人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自己一行人也不好在这里打扰太久,道一声‘多谢款待’后,便退出了茶室。 茶室中,古田里美忍不住向自己的祖母问道:“玉川老师的那个孩子···祖母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古田德子一边擦拭着茶具,一边调动着自己的记忆,缓缓地说道:“应该不是纪子的亲生吧,那个孩子。纪子的话,应该是昭和四十年(1965年)春季进入艺大的。那时候她才20多岁吧,可是标准的秋田美女哦,面容姣好,气质上佳,又极有教养,学校里许多男老师和学生都有追求她,其中不乏一些家世以及自身能力都极好的追求者。那段时间,纪子每天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堆在办公室门口的信件和礼物······” 听到祖母讲起了自己偶像的青春历史,古田里美感觉自己胸中的八卦之火已经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了:“哦!秋田美女呢,据说小野小町也是秋田出身呢!秋田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啊。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纪子都拒绝了。据说有几个人被拒绝后心怀不满,联合起来想要耍一些阴暗的小手段,但那群人都摊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大多都进了监狱,没进去的也被远远地逐出了京都···”古田德子仿佛又想到了当年的有趣场景,笑着对自己的孙女说道。 “欸!!真的吗?玉川老师好厉害啊!” 古田德子想了想,道:“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那段时间警视厅的人确实来过几次学校,也有几个男教师向学校提交了辞呈。嗯,也有一些女教师······想来即使不完全是事实,也差的不多吧。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学校里盛传着纪子后台很强大的说法,狂热追求她的人也消停下来了。后来,由于工作原因,加上性格、爱好方面比较贴近,我跟纪子也接触的比较多,感觉她并没有关系比较密切的男性朋友,也一直过着一个人的生活···所以说,那孩子,应该不是她亲生的吧···” 古田里美张张嘴,叹道:“原来是这样吗?玉川老师原来一直都是独居啊!这么说来,她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欸!奶奶你刚才说,玉川老师是昭和四十年进入艺大的?”古田里美心中又默默算了算:“今年是昭和六十年·····这么说来,玉川老师不是已经40多岁了吗!?看起来完全不像啊······说他是我姐姐,也不会有人怀疑吧。” 茶室外,玉川纪子一行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雪千代都感觉自己的母亲状态有点不对:“母亲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什么心事吗?” 终于又回到了神社的入口处,太阳已经西移,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了。落在了最后的玉川纪子回首看了看那片红色枝垂樱,眼神迷离,茫然自语道:“世の中に、たえて桜の、なかりせば、春の心は、のどけからまし(浮世若无樱花跡,孤寂春心何所依)。” “在原业平的和歌吗···母亲果然有心事···”雪千代双手抓着玉川纪子的衣服,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察觉到雪千代目光的玉川纪子朝他笑了笑,便加快步伐,赶上前面的几人。 “玉川家的诸位,先来我家坐坐怎么样?顺便吃个便饭,之后我在送你们回去。”车内,泽田文哉热情地邀请道。妻子久美子也点点头:“请一定要来寒舍坐一坐,而且也不远,就在祗园那边。” 玉川纪子看看其他三人,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再看看雪千代,只见他双目睁得圆滚滚的,炯炯有神,好像也在期待着什么···于是便道:“一直这样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既然贤夫妇盛情邀请了,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雪千代确实在期待着:欸欸欸!终于可以吃饭了吗?这几个月都在喝奶,好想尝尝其他的料理,即使硬物不能吃,喝口汤也好啊······ 第十一章 四国遍路 泽田家位于中京区的四条通,所谓‘通(とおり)’就是街道的意思。稍微往东边走一点就是祗园、八阪神社,往北不远处就是著名二条城(德川幕府在京都的御所),是京都一等一的风雅繁华地区。每年7月份的祗园祭,都会有许多山鉾(载着神灵寄身传统的花车)从这条大街上经过,届时会有大量的游客汇集到这个地方。街上的建筑有许多都还保持着江户时代的特点,让身走在其间的人有种穿越到旧时空的错觉。 众人在一栋名为‘柏山武道馆’的建筑前下车。跟大多数老京都的店铺一样,泽田家采用的也是前店后房的设计,临街的那一部分是武道馆,另一半是日常生活的地方,中间用墙隔开。泽田文哉没有进入道馆,而是领着众人从道馆的旁侧来到内院——也是一幢和式建筑。“馆里现在有一些学员在练习,我们就从这边过去好了。” “本来还想看一下道馆长什么样的,看来是没机会了···”雪千代有些残念地想道。 进入内院后,泽田久美子就开始着手准备晚饭,婉拒了玉川纪子几人帮忙的提议,“几位都是客人,怎么可以劳烦你们动手呢?不过由于事前没有准备,只是一些家常的粗茶淡饭,还望不要介意才是。” 席间,除了久美子外,几人围坐在长条型的餐桌旁,而被放置在一旁的雪千代眼睛里满是怨念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嗨咿!嗨咿!惟之君的定制晚餐来了!”过了一会,耳边传来了泽田久美子欢快的声音,手中还拿着一个奶瓶······ “为什么我还是要喝奶···我明明想吃饭来着!”雪千代又被区别对待了。 考虑到雪千代年纪还太小,加上先天体质较弱,玉川纪子不敢轻易让他尝试较硬的食物,所以,两位母亲经过商量后决定,还是给雪千代喝奶粉比较好,回去之后再由藤原夫人喂奶。 “本来也是为梅岳和樱里两个孩子准备的,但一直都没有用上,所以小惟之是第一个喝这个奶粉的哟,奶瓶也是全新的呢!”泽田久美子却是很开心的样子,毕竟自己准备的东西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玉川纪子此时放下餐具,离席来到雪千代旁边,对着泽田久美子说道:“泽田夫人的料理水平真是很高呢!饭菜都非常美味,您差不多也去吃点吧,这孩子交给我就好了。”对方点点头,便将雪千代和奶瓶递给了玉川纪子。 餐桌上,白鸟加奈向夫妇二人问出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地方:“话说,泽田先生好像说过是去清泉寺还愿什么的吧···呐呐!是怎样的愿望?关于双胞胎的吗?” 泽田文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去年去清泉寺的时候,我和内子有向神佛祈愿子嗣方面的事情。毕竟结婚也有好些年了,一直没有后代也不成样子,还愧对了父亲大人对我的信任······” 泽田久美子忙道:“父亲怎么会这种事情怪你呢···夫君多虑了。” 泽田文哉干笑两声:“哈哈,说的也是···反正那时候,我是希望能给我们夫妇一个女孩就好了,女孩子比较会体贴人嘛!但是久美子的话,却希望能有个男孩······” 默默喝着奶的雪千代不由得想到了对门的藤原夫妇:“哎!如果绿夫人也有像久美子夫人这种想法,周作大叔肯定会开心得找不着北吧。”心中不由地为那位在自己的妻子面前相当弱气的大叔默哀了一小会儿。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神佛居然一次性实现了我们两个人的愿望···”泽田文哉笑呵呵的说道,“要说起来,清泉寺还真是神奇啊!” 白鸟加奈低声喃喃道:“这么灵验吗!我是不是也去试试比较好?” 铃木美嘉这时问道:“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会去清泉寺呢?这附近的名刹可是数不胜数啊,清水寺、本愿寺、东福寺、鹿苑寺(金阁寺)、慈照寺(银阁寺)之类的。清泉寺的话,名气不如上这几个寺庙,距离这里也比较远······” 这个问题倒是由泽田久美子回答的:“这个的话,是因为父亲与清泉寺的道义大师交情甚笃,而且我和夫君的佛前式婚礼也是在清泉寺那里举办的。所以,与清泉寺有一种特殊的渊源。”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玉川弘幸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看来离开京都之前,我也去一趟清泉寺比较好啊!”白鸟佳奈也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玉川纪子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说道:“对了,还没有拜见您家中的长辈呢,方便的话,我们理应过去见个礼。” “这个的话就不必了。”泽田文哉闷闷地答道。 “欸?”玉川纪子一行人都有些不解:“这样好吗?” 泽田久美子歉意地笑笑:“父亲前一阵子去四国(扶桑四大主岛中最小的那个岛,与本州岛隔着濑户内海),嗯,是去做‘四国遍路’的旅行去了。所以这一段时间都不在家,抱歉了,各位。” 玉川弘幸很是惊讶:“‘四国遍路’吗?!您的父亲还真是了不起啊!” 泽田文哉却是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一定要说:“在久美子要临盆的前一个月,留下了一张写着‘我要去寻找真实的自我’的字条就去四国了···要不是道义大师告诉我们父亲的去向,我和久美子可能都已经报警了···” 白鸟加奈有些疑惑:“‘四国遍路’···是指的什么?一条很有名的路吗?” “四国遍路,就是‘四国八十八箇所’,指的是四国岛上的八十八座古寺。”一旁的铃木美嘉解释道:“这是一种旅行,或者说修行。沿着1200多年前的空海大师在四国布道的足迹,徒步拜访那八十八座寺庙,是一条佛教的灵修之路哦。长度的话,大概是1200公里左右,按照正常的情况,走完全程大概要40多天吧。” 玉川弘幸在一旁补充道:“虽说很多地方也有类似的关于佛教或者山岳信仰的验修道场和仪式,比如纪伊熊野古道(今和歌山县),出羽羽黑山(今山形县),信浓户隐山(今长野县)之类的。不过,还是要数四国的最有名啊!” 白鸟加奈张了张嘴:“确实,好厉害啊···徒步走40多天,1000多公里,对我来说简直想都不敢想。不过,美嘉也好厉害啊,连这个都知道!” 铃木美嘉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加奈你忘记啦。我是高知出身的啊······嘛啊···总而言之,整个四国基本都没什么存在感,更别提只是四国里的一个小小的高知县而已,更是乡下中的乡下了,加奈忘记也是很正常的吧。” 白鸟加奈表示,这话我没法接,因为铃木美嘉说的都是事实:四国岛上的几个县确实没什么知名度,经济也不怎么发达,自古以来就被默认为‘乡下地区’···属于那种连许多扶桑人都不怎么了解的‘被遗忘之地’。而白鸟加奈则来自经济也好、知名度也好,都比较好的鹿儿岛县。于是转移话题:“这位老人家还真是厉害呢!身体一定非常健朗吧!” 泽田文哉听到这句话,不知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嘴角抽了抽,低声嘀咕道:“对啊,身体别提有多健康了,像我这样的,他一次能同时打十个······” 一旁的泽田久美子确实听得真切,微微碰了碰自己丈夫的手臂,回道:“嗯,父亲是这家柏山武道馆的上一任馆长,身体自然是不差的···” 玉川弘幸顿时来了兴趣:“哦哦!原来是老馆长吗···说起来,在下想冒昧的问一句,贵馆教授的主要是哪方面的武道?” 泽田文哉听到有人问关于武道方面的事,神情一转,热切地回道:“玉川君也对武道感兴趣吗?啊,敝馆现在主要教授的是柔道方面的技巧,怎么样,玉川君要不要去见识一下?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外馆吧······” 玉川弘幸被泽田文哉的热情吓到了,连忙摆摆手:“只是询问一下,去外馆的话就算了吧。” 泽田久美子也嗔怪道:“客人才刚吃完饭呢,怎么好让人家去那种地方呢···我去准备一些饮料和点心,诸位请再坐坐吧。”言毕,便起身去准备餐后的饮品和点心。 “其实我以前有在山形(扶桑东北地区的一个县)的明神山道场学过一段时间‘居合道’···虽说是勤能补拙,但是,武道方面这确实需要一定的天分吧!我好像就没有这种才能,不管怎样,都难以把握居合道的要义,能做到的只是死板的固定动作而已···”看到泽田文哉一脸失望,玉川弘幸不忍心浇灭他刚燃起的热情,于是继续说道:“所以就只能放弃了,到现在都还感觉有些遗憾···泽田君在这种年纪就能成为一馆之长,一定是那种有悟性之人吧,应该有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解,能否分享一下呢?” 听到这里,一旁的雪千代在内心里给自己的舅舅点了一个赞,赶紧支起耳朵:“这是要传授武功秘籍,高阶心法的节奏啊,我得赶紧记记!” “哦?明神山道场吗?那可是‘林崎明神梦想流’剑道最有名的几个授业道场之一啊!虽说居合道和柔道差别有些大,但以在下的拙见,同样作为武道,熟能生巧这一点是共通的。”谈论到自己长期浸淫的领域,泽田文哉一脸严肃地说道:“每一个动作都千遍万遍地重复练习,心中就会形成这个动作的要旨所在,临阵用起来也能得心应手。当然,前期还要在脑海中幻想对敌时的各种可能的变化,然后运用自己对已经练习过的动作的理解,组合出最好的应对方法。这样慢慢地做,过个几年,十几年的,自然就能够融会贯通。” “要花的时间还真是不短呢。”白鸟加奈说道。 泽田文哉点点头:“如果只是学习一些固定的招式,技巧之类的,当然不需要那么久。但如果上升到武道的高度的话,确实需要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当然也有一些天才,不需要那么久也能掌握里面的精髓。” 铃木美嘉饶有兴趣地问道:“泽田先生有志于武道吗?” 泽田文哉正色道:“嗯,我确实有这种想法。不过也正如玉川君所说的,在武道上,勤勉是必不可少的,但不是光勤勉就有用的。想要达到更高的高度的话,确实需要某种天分,而我现在还在摸索当中。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呢,我现在能当上馆长什么的,并不是因为我在武道上有多大的成就,只是因为师父,也就是我的父亲他撂挑子不干了而已···我只能硬着头皮接手他的事业了······” “真正的武道中人应该是师父那种吧,不但精熟各种武技,还能将他们有机地结合起来,真正地用于实战当中,不论是柔道,唐手(约等于空手道)还是剑道,亦或是其他的散手,师傅都能运用自如,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武学理念,这才是吾辈追寻的目标啊!”提起自己的父亲兼师傅,虽然被坑了,但泽田文哉眼中还是不由得流露出神往的神色。 “还真是一个潇洒自在的老爷子啊···嗯,姑且也算是个坑娃高手······”雪千代对这位未曾见面的上任柏山馆馆长充满了好奇。 一群人还在探讨关于‘武道’的事情,而在一旁支着耳朵听了许久的雪千代默默地想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泽田文哉应该是入赘到这家里的吧。泽田久美子应该是那位率性高手老爷子的亲生女儿,如果是作为继承家业而收的养子的话,说明泽田文哉本身的能力也是不错的。要强化我这病怏怏的体质,必然要通过运动啊,武术之类的东西,或许这位大叔就是不错的选择呢!但是,四条通离蟹坂町稍微远有点远啊,没有比较方便的通行方式的话,估计也很难吧···不过,加奈和美嘉这两位姐姐怎么会对武道方面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啊·····” 赘婿,在扶桑的话,应该要区别对待。如果只是因为家中下一代中没有男性,为了保证家名的延续,从外面招婿,那这种赘婿,确实会被轻看一些。当然,阶层较高的人继承比其阶层更低的氏名,也应另外考虑。但如果是为了继承自己家中的事业,而从外面挑选优秀的人才作为自己的婿养子,能成为这种赘婿,其实是自身才能得到认可的一种体现。 扶桑许多百年老店在遇到继承危机的时候,一般都会从自己店中的弟子里挑选有能力的人作为婿养子,用以确保自己家业的延续,这也是扶桑能存在众多百年老字号的原因之一。 “咚··咚···咚····”外间的钟表报时声传入了众人耳中。玉川纪子下意识的看向这个房间墙上的钟,已经是傍晚6点了。 “啊!已经能够到这个点了吗!差不多我们也要告辞了,今天真是承蒙款待了!” 泽田久美子摆摆手:“一点粗茶淡饭,不成敬意,以后有空或者来这附近的话,请一定来敝舍坐坐。”而后便起身送玉川家的诸人出门,由泽田文哉开车送一行人回蟹坂町自不必提。 第十二章 许在四月的诺言 繁花过眼,转瞬之间已经到了4月中旬。又是一个熏风习习的午后,玉川纪子抱着刚从藤原家喝奶回来的雪千代跪坐在靠着庭院的缘侧上。在和风的轻拂之下,庭院中的那棵枝垂樱体态微展,一些开得较早樱花趁着这无力东风翩然而下。 ‘缘侧’是传统日式住宅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部分。是沿着房间外缘铺着木板的细长的构造。扶桑建筑师黑川纪章认为,它是介乎于内部空间与外部环境的第三域,作为一个插入在室内与室外之间的空间。因此,作为内与外的一个媒介性的结合区域,缘侧空间是典型的‘灰空间’,它的最大的特点就是即不割裂内外空间,同时又不是完全独立存在于内部与外部之外,可以说它是一个可以提供室内与室外之间的一个中途节点。这是一个具有特定属性的场所,它与人们的一切愉悦活动相关联,也是人们发生各种行为的原有生活区域的空间的延伸。(缘侧真心是个神奇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描写······所以照抄百度(捂脸)) “真是一场樱花雨啊!连凋谢的姿态都那么热烈,不愧是与武士并称的花啊(扶桑有句俗语:人则武士,花则樱花)!”看着簌簌而下的殷红花瓣,偶尔还有一两片飘到自己身前,正舒舒服服躺在自己母亲怀中的雪千代喟然叹道:“这落地的速度,大概是每秒五厘米?从花开至花谢也不过是一周的时间而已,花期不能说长。花色也只是比较普通的几种而已,花的结构也只是平淡简单,称不上是艳丽。真是既热烈又悲切,既平凡又难忘之花啊!” “花の色は、移りにけりな、いたづらに、わが身世にふる、ながめせし間に(花褪残红,人世若梦,岁月无情摧繁华,苦雨纷纷长忧思)”雪千代还在惊叹樱花的奇妙之处,玉川纪子也望着眼前的飞花,启唇吟出了一首和歌。 “······母亲最近有些不对劲啊······自从从平安神宫回来之后,每天都在这里看院子里的樱花。刚才那首应该是小野小町的作品吧,是感概韶华易逝,红颜易老的和歌···看来母亲是触景生情了,稍微有些悲观了啊。不过,这个缘起是什么呢?是那两个中年人的对话的内容吗?”雪千代有些忧心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伸出了双手扯了扯她的衣服。 “不过,母亲为什么总是穿深色调的衣服啊···留袖也就罢了,连访问着、付下、小纹、织布什么的都是以黑色的为主。衣服上的图案也是,都是一些松梅竹之类的树木,几乎没有什么亮眼的花纹。明明以母亲现在的姿容,即使是穿振袖都不会有违和感的说······” 虽然凭借母亲的容貌,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而且以母亲的品味和眼界自然是高的,然而雪千代觉得她所选取的衣服典雅有余而明丽不足,觉得母亲应该穿一些更活泼,更轻快的服饰,总是穿成这样,感觉就像是在自我禁锢。 关于和服的种类,从常服到礼服大致有:浴衣(便装);织布、小纹、色无地(常服);付下、访问着、黑留袖(一般礼服);正式礼服:振袖(未婚嫁的女子所穿)、黑留袖(已婚女子所穿)。玉川纪子虽然未曾婚嫁,但由于年龄方面的原因,以及一些个人的因素,也选择留袖作为自己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 感觉到了怀中的动静,玉川纪子看向了雪千代,正迎上对方担忧的眼神,心中一动,莫名的能感知到雪千代想要传达的情感。 一直以来,玉川纪子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雪千代能理解自己的心境,而自己也越来越能读懂对方能够眼神所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玉川纪子并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反而愈发地相信雪千代是神明专门赐予自己的宝物。 “如果不是神赐的祝福,雪千代怎会如此有灵性,两人又怎么会心意相通到这种程度呢。”所以玉川纪子更加地珍视自己手中的这个婴孩,也会把他当作是谈话的对象,说一些他这个年龄显然理解不了的话语。 “居然要让你这个小家伙来为我操心,我这个做母亲的还真是不合格呢!”玉川纪子心中一阵暖流淌过,轻刮雪千代的小鼻子笑着说道:“母亲这只是进入了更年期,有些焦躁不安而已,这一段时间正在努力调整,很快就能整理好的哦!不过,自从加奈和美嘉走了以后,这个家安静了好多啊···” 进入4月,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在处理完‘京舞’的场地插花事宜之后都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最后的准备。 “请老师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哦!”两女在走之前都盛情邀请道:“对了,还带上我们可爱的雪千代。” 玉川纪子当时答道:“我去倒是没问题,不过雪千代可能就去不了了。毕竟一来一回时间比较长,雪千代的吃饭都会成问题,而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经受地住舟车劳顿,还是将他托付给藤原夫人照顾比较好。” 白鸟加奈轻抚着雪千代头上的那撮松软的头发,遗憾地说道:“也是呢!真是可惜啊,下次再见到你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那么可爱的孩子,真是舍不得离开啊······对了,老师,以后让雪千代娶我的女儿吧,雪千代成为我的女婿的话,就是‘半子’了,这样我们就又是一家人了!” “欸?”“欸!”玉川纪子和铃木美嘉都被白鸟加奈这清奇的脑洞震惊到了。 本来因为两个那么照顾自己的大姐姐就要走了,还在暗自神伤的雪千代,也被突如其来的‘婚约’弄懵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到这种话题了?而且,我可是已经有幼驯染的人了!想到这,又感到一阵沮丧:话说,这小绘理整天就知道欺压我,每次去藤原夫人那里想喝口奶都会被她阻挠。关键是我和他身形差距有点大,现在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年头,混口奶喝还真不容易啊···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估计就要了不得了!说好的心有灵犀,说好的大哥哥身后的跟屁虫呢!” 铃木美嘉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道:“加奈,你都还没结婚???怎么知道以后会生女儿,而且,让雪千代娶你女儿之类的,会不会太早了点。” 只见白鸟加奈伸出食指虚点空中,看向铃木美嘉得意地说道:“我可是在清泉寺中求过佛祖的哦!以后我会诞下一对龙凤胎,女孩子那个,就嫁给雪千代好了···”说着说着,眼中又是光芒一闪,直勾勾地看向了美嘉的肚子。 “加奈,你不会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吧···”铃木美嘉被白鸟加奈盯得有点发毛。 白鸟加奈突然凑到了铃木美嘉面前,涎着脸道:“美嘉,要不你生一个女孩吧!刚好嫁给我的儿子,这样的话······啊哈哈哈···”白鸟加奈沉醉在了自己完美的构想中,不自觉地放声笑了出来。 铃木美嘉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嘴角抽了抽:“加奈,你现在的样子好猥琐,像个拥挤的地铁里的中年痴汉·······” “欸!有吗?哈哈,一定是错觉!”白鸟加奈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一旁的玉川纪子笑笑道:“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们两个,以后相互之间可以多走动走动吗!闲暇的时候写写信件,打打电话联系联系也是可以的嘛,等雪千代稍微长大一些,我也想带他去你们那里看看,到时候可不要嫌弃哦!” 最后,两女留下了联系方式,约定安定下来之后再交换具体的联系地址,并相约出席各自的婚礼,之后便分别乘上了去往鹿儿岛县和高知县的列车。 感慨了一番这闲寂的日子,玉川纪子拿起了身侧的读物----藤原夫人给她的育儿宝典,开始读了起来。雪千代也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的景色,感觉又是一阵困意袭来:“嗯?篱墙外好像有人???是山上的那个大和尚,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啊!这不是道义大师吗!”透过樱树枝丫的间隙,玉川纪子也看到了外面的清泉寺道义:“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吧,前日刚做了一些点心,刚好也可以请您尝一尝····您身后那位,莫非就是······” 清泉寺道义颂一声佛号:“贫僧还有事在身,就不叨饶玉川檀越了。说起来,您还没见过吧,我身后这位就是前一阵子刚皈依我释门的弟子,清泉寺道心。” 清泉寺道心一手放于胸前,口诵佛号,朝着玉川母子欠身行了一礼,算是相互间见过了。 借着良好的视力,雪千代好奇地看向了那个年轻的和尚:“这年头还有人主动出家,真是少见啊····看相貌,这人最多也就20来岁吧。但是,他的眼神···” 只见那清泉寺道心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四肢匀称,虽然剃着光头,但是其身上隐隐有一股难言的魅力。然而,观其眼神,却是黯然一片,毫无生气。明明有一副气势蓬勃,宛如春夏之气的身躯。眼神里却是灰暗苍白,使看到的人恍如身临生机渐泯秋冬之际。 “看来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也是,没有一些隐情,又怎么会那么年轻就遁入空门呢!那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道义大师的子嗣。”雪千代不由得想到。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窥伺自己,清泉寺道心习惯性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窥探的根源。刚抬起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又缓缓地垂下了目光,刚好对上了雪千代好奇的眼神。清泉寺顿时一愣,与其对视了一会儿,难以形容的痛苦神色侵入了他的五官,终于还是怏怏地低下了头:“如果奈奈还在的话,我们结婚之后,也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吧···” “吓!这个叫道心的年轻和尚的视力居然也那么好?还是说他只是碰巧对上了我的目光?隔这么远,还有樱花的阻挡居然还能发现有人在观察他的话,也太厉害了吧!不过,他最后的那个表情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变的那么沉痛了···?”雪千代有点吃惊又有些不解,自己的视力那么好,大概是穿越过来之后唯一的福利了,如果再碰上一个普通人也有那么好的视力,那自己岂不是很没优势。 “所以说,如果是作为位面之子之类的东西,应该还有一些特异功能没有开发出来吧!”雪千代结合自己的破碎记忆,得出了:自己既然‘贵为’传说中的穿越众,理应有一些强大之处的结论。“至于身体弱鸡成这样,应该是个意外吧···那啥,夫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 道别之后,清泉寺师徒便朝山上的寺庙走去。“那个孩子,身世也是可怜啊!”清泉寺道义突然说道:“正月里被人遗弃在山间的寺门外冻了一夜,好不容易保住一条性命,希望以后不要留下后遗症才好···” “哦?那位玉川檀越的孩子吗?原来不是亲生的孩子啊!”清泉寺道心淡淡地说道:“而且应该还是个早产儿吧,我看那个孩子体调虚弱,气血不足。毕竟基底不好,估计长大后也会够呛吧。” “嗯,你也看出来了啊。其实,那孩子是个弃儿。在玉川檀越手中,虽说是养子,但我看平常人家对待亲生骨血也没有那位夫人那般竭尽全力呢!”清泉寺道义叹息一声:“这大概也是那孩子经历过一劫之后的福报吧,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只是以后会变成怎么样呢?” 清泉寺道心停下脚步,仔细地咀嚼着这几句话,旋而目光迷离地慨然道:“是这样啊···是正月里出生的吗?这就是宿命吧···”眼中突然泛起一丝神采,向清泉寺道义告一声罪,转身走向了玉川宅邸。 看到清泉寺道心去而复返,站在篱墙之外,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玉川纪子有些诧异:“这不是道心师父吗?请问有什么事儿吗?”雪千代也好奇地看向外面的年轻和尚。 清泉寺道心欠身,远远地看着雪千代道:“啊!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就是想请问一下玉川檀越,您怀中的孩子是正月里出生的吧?” “啊,你是说雪千代吗?具体是不是元旦那天出生的我也不确定···但是对我和雪千代来说,正月确实是一个开始。哦,对了,雪千代是这孩子的幼名···”玉川纪子对清泉寺道心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 雪千代也是一脸紧张:“他怎么那样看着我···不会是发现我的特殊之处了吧,还是说想编出我与佛祖有缘之类的话,把我拐上山当小和尚······” 得到了玉川纪子的确认,清泉寺道心方才说道:“玉川檀越,恕我直言,您的孩子先天禀赋虚弱,又在寒风中冻了那么久,以后的道路或许会很艰难。不如将他舍与弊寺,小僧与师父在医学一道都有研究,或可帮助他摆脱早夭的命运···” “我就说!我就说!这和尚一定想把我拐进庙里,我才不要当和尚呢!!还编出我很快就要要挂掉这种话······”雪千代紧抓着自己母亲的衣袖,不安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子。 另一边,未等清泉寺道心说完,玉川纪子也出言打断:“多谢小师傅的好意,但是唯有舍弃雪千代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的。我业已决定倾尽全力养护这个孩子,绝不会让他遭受那种悲哀的命运的。” 清泉寺道心微微一愣,而后微微点头道:“既然玉川檀越已经有这种决心了,那我就不好再强求了。但是以后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请一定尽管提出来!”说完,便转身回清泉寺去了。 “雪千代是我玉川纪子的孩子,我是不会让雪千代再遭受苦难的!”在飘絮飞花的四月,玉川纪子轻声向怀中的孩子许诺道。 第十三章 七五三 时维昭和六十二年(1987年)十一月,玉川惟之和藤原绘理迎来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节日‘七五三’。 这个源起于室町时代,成形于江户时代的节日是专门为孩子而设的祭礼。每逢男孩3岁、5岁,女孩3岁、7岁的这两个年龄节点,当年的11月15日这天,双亲就会带领自己的孩子去神社参诣,感谢神明的庇佑,让孩子健康地成长到了现在,并祈愿之后的神护。 那一天,家中都会准备赤飯和千歳飴,作为给孩子的定食。赤饭,也即‘红豆饭’,是将红豆与糯米一起蒸煮而得的一种食物。因其营养丰富,而且颜色喜庆,所以也不仅限这个节日,但凡家中有值得庆祝之事,都会做一些赤饭。 至于‘千岁饴’则可以称得上是这个节日独有的食品了。千岁饴一般都是两只一套的,是一种被染成红白两色,装在印有‘龟鹤’图案纸袋内的长条形饴糖。在扶桑,红白两色被视为吉祥,龟鹤则是健康长寿的象征。所以千岁饴所代表的父母对孩子的期望也不言而喻了。 15日这天一大早,雪千代就在母亲玉川纪子的帮助下,起来开始准备去神社的行装。 “来,雪千代,把双手展开。”玉川纪子拿起了已经准备多时的和服,开始给雪千代穿上:“这是你的爷爷专程从秋田寄过来的哦······嗯,虽然爷爷没有见过雪千代,不知道你的身量,但是这套衣服还是很合身啊!” 雪千代也扭了扭身子,感受了一下,嗯,确实很合身。“不过,这套衣服还真是多啊···”雪千代暗暗地想道:“除了小号的和服外,下身还穿着内裙,长衬裙,外面再披上一件羽织。再加上足袋,草履···居然还有一把和扇和没开刃的小怀刀,连怀纸都准备了···这位未曾谋面的爷爷准备的还真是周全啊!而且羽织上是大幅的‘松、雪’图案,连和扇上的图案也是如此,嗯,还挺好看的,至少审美上没什么怪异的地方。” 玉川纪子最后把和扇和怀刀别到雪千代的腰带上,再将怀纸放入雪千代怀中,总算完成了这一冗长的穿衣仪式。 看着眼前盛装打扮的雪千代,玉川纪子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雪千代也是一位堂堂的小武士啦!怎么样,喜欢这些衣服吗?” “嗯,很喜欢,谢谢母亲!”雪千代重重地点头,同时看向了母亲的装束。今天母亲穿的是五纹黑留袖,即衣服上左右前肩,两袖,背后分别缀有五个家纹的黑色留袖,是已婚女子最高格别的服装,一般出席重要的正式场合时才会穿。和服的下摆是雪松绘案,腰间系的则是唐草纹样的袋带,还佩着一柄乌骨银面扇,和雪千代的着装放一起,倒真像是亲子装。 玉川纪子摸了摸雪千代的小脸:“嗯,感觉还差点什么···”说完又走向自己的房间。 “母亲···为什么我脸上要涂粉啊···”看着玉川纪子手上拿着粉底,往自己脸上涂抹,雪千代有些无语地问道。 “这样看起来,我的雪千代就更可爱了!” ‘好吧,母亲喜欢就好。’雪千代只能这样默默地想道,转而继续将注意力放到欣赏两人的服装上。 看着玉川纪子衣服上的扇状家纹,再看看自己的衣服,也有相同的家纹。雪千代忍不住指了指问道:“母亲,这把扇子是什么?”扇子是五骨扇,黑色的扇面上有一个大大的白圆。 玉川纪子看了看道:“嗯,这个纹案的名字叫‘日之丸扇’(也称扇月),好像还是在江户幕府时代,由玉川家祖先所侍奉的主君下赐的家纹···怎么了,雪千代对这个感兴趣,也是呢,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也该回秋田老家看看了。现在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去上贺茂神社吧!早点回来,还跟藤原夫人约好了要给你和绘理一起庆祝呢。去晚了神社里的可能人就多了。” 由于要照顾雪千代的缘故,这三年来玉川纪子都没有回过秋田,只是偶尔会有从秋田来的家人,来京都拜访一番。 与玉川母子不同,藤原一家参诣的神社是北野天满宫,所以两家人约定参诣完了之后一起给孩子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 雪千代撇撇嘴:“每次去白君家里,她都变着法儿地欺负我···”这三年来,雪千代每天除了在自己家里,就是藤原府上。有乳父母之实的藤原夫妇也非常欢迎雪千代来自己家中,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喜欢这个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藤原绘理能收获一个从小玩到大的亲密伙伴。 玉川纪子轻笑道:“啊啦,小绘理一直都很乖啊,怎么会欺负你呢。说起来,藤原先生可是一直都很羡慕你呢,虽说不是亲生的兄妹,但是绘理明显很亲近雪千代,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些吃醋了呢!雪千代作为哥哥,以后可不能欺负小绘理哦。”说着,便牵着雪千代朝门外走去。 雪千代有些悻悻的想道:“我怎么可能欺负得了她啊···虽然我也想展现作为邻家哥哥强硬的一面,但我好像也打不过她······真是的,这副身体到底怎么回事,总是感觉使不上力气,最近好像更加明显了···?总感觉有阴谋!“ 略显萧瑟庭院里,光秃削瘦的枝垂樱正在为几个月后的绽放积蓄力量。然而,作为花饰大家,无论哪个季节,庭院里总是会有能令人眼前一亮的花木。比如墙角那几株齐墙高,迎寒而立,枝叶葱郁的寒椿;还有寒椿旁那丛怒放的秋菊,一簇一簇的天竺葵等等。 刚走到篱墙外的玉川母子正巧遇上了准备出门的藤原一家。只见藤原周作身着一套三纹羽织,手持一把扇子。藤原绿则是牡丹纹的黑色留袖,手中提着一个巾着袋。而藤原绘理则是一袭长衬衣加和服,外边再披一件缀着各色蝴蝶纹样的大红色罩衣,手中也提着一个小荷包。 “打扮起来还意外的好看嘛······嗯,虽然还有点婴儿肥,但还是可以理解的!这才是幼驯染的正确打开方式啊!”雪千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位娇俏的小女孩,穿着大红色的笨重服饰,更显得绘理身量娇小可爱。搭配上洁白圆净的小脸,齐眉的乌黑刘海,精致秀丽的五官,让雪千代胸中的隐含的怪叔叔之魂有点苏醒的迹象。 玉川纪子也打趣道:“啊啦!这位漂亮的姬君莫非是藤原家的小绘理!” 藤原绘理闻言,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一边的藤原绿笑道:“多谢玉川老师的夸奖,雪千代也是仪表···额···可爱呢!”看着傅粉之后,显得有些精致的雪千代,绿斟酌了一下,还是把形容词改成了‘可爱’。 雪千代有些无语:“每次纪子母亲在的时候,白君都表现的象个乖宝宝,母亲一走,就化作了欺压我这个良民的‘夜叉’···这孩子真是狡猾狡猾的。” 仿佛感知到了雪千代内心所想,藤原绘理偷偷地瞥向了这边,露出了一个‘可人’的笑容,双手在空中虚握一下,吓得雪千代心虚地低下了头:“这小妮子连我在想什么也能察觉?不不不,这一定是错觉!” 这边,玉川纪子已经结束了与藤原夫妇的寒暄:“那么,我们就先走了,中午再见吧。说起来,你们也是去北野天满宫的话,可能会遇到泽田一家呢······” 泽田一家与另外两家人都还是蛮熟悉的。那位率性潇洒的前柏山武道馆馆主在经历完‘四国遍路’之后,宣言自己已经找回了真我,然后便毅然选择了在清泉寺出家。没错,又一次把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坑了个猝不及防。 因为时不时要探望父亲的缘故,泽田夫妇来蟹坂町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一来二去之间,和玉川、藤原两家也熟络了起来。 藤原周作道:“哦!泽田家的那几位也会去北野天满宫吗,那还真有可能会相遇呢!”绿也欣然道:“嗯,也想看看他们家里的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呢!” 上贺茂神社离蟹坂町并不远,乘出租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看时间,也不过是上午8点钟的样子,神社外已是车水马龙,人潮涌动了。玉川纪子一行便在距离神社大门几十米的地方下车了。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象,玉川纪子忍不住叹道:“毕竟是上贺茂神社啊,尽管位置算是比较偏了,来的人还是那么多。” 上贺茂神社作为供奉贺茂别雷大神的神社,始建于公元678年,天武天皇治世之时。从其落成伊始,就是最著名的神社之一。即使是在神社多如牛毛的当世的京都,作为‘京都三大祭’之一——葵祭举办地的上贺茂神社,其大名在扶桑列岛上是老少皆知的存在。 “母亲,我们走吧。”雪千代平时比较少出门,好不容易来一次那么热闹的地方,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自己母亲的手,朝神社走去。 刚走到神社门口,便听到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纷扰的人群顿时分出一道缝隙,一辆,啊不,一队车急速地闯了进来。总共是七辆车,而且还都是驾驶位在左侧的进口车,一看便是了不得的家庭在出行。牵着雪千代的玉川纪子躲闪不及,只好急忙蹲下,背朝车头,紧紧地抱住雪千代,护住他的身躯。 “嗞···”一阵令人牙酸的刹车声响起,车队里为首的那辆车险险地在距离玉川纪子不足一米处停了下来。 “雪千代,你没事吧!”虽然危险已经解除,玉川纪子还是有点不放心地急切问道。 雪千代摇摇头:“母亲,我没事的,倒是母亲,有受伤吗?”说着,也上下打量着玉川纪子。 玉川纪子看到雪千代既没受伤,也没受到什么惊吓,松了一口气:“嗯,我也没事。”说着便起身转向车队,将雪千代置于自己的身后,玉容一肃,冷冷地看向车队,不发一言。 “真是的!智夫就知道惹麻烦!一定又是他让司机开那么快的!”第一辆车上的人没有下来,倒是后面一辆车的后排右侧车门率先被打开了,火急火燎地下来了一位盛装打扮地俏丽小萝莉。她那微寒的俏脸搭配双手叉腰的愠怒的姿态,不但不会让人觉得她老气横秋,反而有一种别致的可爱。 这时,后面那辆车的副驾驶坐上的人也下来了,是一位鬓角微白的中年人。笔挺的着装,一丝不苟的头发,再加上温厚的口气,无不在诉说着他的干练与谦和:“小姐,不能作出这种无礼的姿势哦,家主不是一直都说要注意礼节吗?要是被家主看到小姐的这个姿势的话···” 小萝莉小嘴一嘟:“真是的,义孝总是这么婆婆妈妈的,爷爷现在不是不在这里嘛!” “爷爷不在才更要注意自己的举止!还不赶紧回车上!”第二辆车上后排传出来威严的声音:“义孝,麻烦你先把前面的事情处理一下吧。”那个小萝莉闻言,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车上。 “嗯,好的!”被唤作义孝的中年人俯身应道,径直走到了玉川母子身前,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让两位受惊了,真是万分抱歉···” 还未说完,第一辆车上的人便发声了,是一个尖细的,无论是内容还是声线都令人讨厌的腔调:“开得快又怎么样,不是没撞到人嘛!大不了赔点钱就是了,义孝,快点让他们两个让开,我们还要进神社呢!” 义孝没有理会,而是继续俯身说道:“在下樱町义孝,可以负责这次的事。两位是否有受伤,如果有的话,请让我们马上送您去检查治疗,有什么要求也请尽管提出来。这次的事完全是我方的过错。” 一直被玉川纪子护在身后的雪千代忍不住探出头来,用稚嫩的嗓音说道:“母亲和我都没受伤,不需要什么治疗。让车开那么快的是车上的那个小男孩是吧,请他向我们道歉。”说着,指向了第一辆车。刚才那烦人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樱町义孝缓缓地直起了身子,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玉川纪子身后的雪千代:“哦?要智夫给您道歉吗,这个的话···”看清雪千代只是个小孩的那一瞬间,樱町义孝的愣了一下,连后面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雪千代也紧紧的盯着这个名为樱町义孝的人,死寂地沉默了几秒,对方才继续说道:“这个的话,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错在我方。” 那个不和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什么!义孝你居然要我向那个小屁孩道歉!” “做错了事情就要勇于承担!家主不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吗!翔春君,请你劝一下智夫吧。”看起来温和地樱町义孝此时却突然地强硬了起来。 “翔春‘君’吗···呵呵,好的,既然义孝大管家有命,那我也不得不从啊··”略显沙哑的男声从第一辆车内传了出来,听声音,应该是个成年男子:“那么,智夫,先别闹了,向那个孩子道个歉吧。” “可是,父亲!”不和谐的声音还待挣扎。 “好啦!不就是道个歉吗,有没什么大不了的。”沙哑的声音再次传出,原来这个声音的主人‘翔春君’是智夫的父亲。 “切!喂!那边的小孩,仔细听好了。对···不···起······!”车内的智夫故意用玩世不恭的语气,拉长调子说出了这几句话:“怎么样,满意了吧!这可是智夫少爷亲口所说的对不起啊!哈哈哈······” 第十四章 你的名字 雪千代非常不开心,这群人不但把自己的母亲置于险境,在道歉这件事上还这么的无礼。要不是自己力量不够,都想上去把那个叫智夫的破小孩暴打一顿:“什么嘛!道歉的人连脸都不露,这也算是道歉吗?还有,不是向我道歉,是向我的母亲道歉,请你下车再重新说一遍对不起吧!”雪千代现在只能口头上表达自己的不满之情。 “你说什么!”智夫仿佛是被什么侮辱了一般,‘啪’地一声跳下了车,对着雪千代用尖细的嗓音,努力做出厉声呵斥的样子。 然而,这并没有吓退雪千代,反而使雪千代跻身上前,站在自己母亲前面,平静地与智夫对视着:“我让你向我的母亲道歉!” 这时,车内又传出一阵女性的声音:“啊啦,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小男孩啊。智夫,既然他们那么想要你的道歉,那你也不用吝啬,给他们吧。” “母亲,怎么你也为他们说话···”智夫愣了一下,歪了歪头,随即又‘哈哈’笑了两声,对着玉川母子道:“那好吧,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请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满足你们···” 这时,玉川纪子牵起雪千代的手:“雪千代,我们走吧,不能在神灵面前妨碍交通太久哦。”说着,便径直走入了神社,根本不理会身后那气急败坏的声音。 智夫对自己的表演未能如愿进行表示非常气愤:“喂,那边的两个人,你不是要听我道歉吗?快回来啊···” “智夫少爷请适可而止吧!不要再有这种有辱家名的行为了!刚才的孩子,不是你应该嘲讽的对象!”樱町义孝板着脸说道。 智夫刚想发作,便听自己的父亲‘翔春君’说道:“好了,义孝大管家,该怎么教育智夫,我们做父母的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了。现在赶紧把周围围观的人疏散一下,先去神社里把正事办完。智夫,快上车吧。” 樱町义孝隔着车窗户向里面的‘翔春君’鞠躬道:“抱歉,是我逾越了。” 说完便带领几个人转向四周的人群,鞠躬行礼,表达己方对擅自阻塞交通的歉意,并请求众人让一条路,好让车队继续前行到停车处。临了,朝神社的大门望去,已经找不到玉川母子的身影了,内心一叹:大概已经进入神社了吧,还没有询问那两位的姓名呢··· 未几,人群让出了一条道路,车队又缓缓地开动了起来。 第二辆车上的小萝莉嘟囔道:“智夫真是个惹祸精,早知道就不能让他们坐第一辆车了······” 旁边一位姿容优雅的女性轻抚小萝莉的头道:“爱丽还在生气吗?今天可是向神主大人表示感谢的日子哦,要开心一点才好啊!” 威严声音的男主人这时说道:“哼,外头来的就是没教养,一家人都是如此···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不过,他居然敢这么跟义孝说话,果然是新来的啊···” 优雅的女性美好地白了男性一眼:“研直,瞧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还是在女儿面前。可别把我们的爱丽教坏了。”原来,这位女性是小萝莉的母亲。 被称作‘爱丽’的小萝莉伏在自己母亲腿上,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低语道:“爱丽也不是很喜欢大伯一家,大伯整天阴阴沉沉的,说话还阴阳怪气。伯母也是,总感觉挺吓人的。智夫那个笨蛋就不用说了···” 优雅的母亲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真是的,爱丽你现在已经被父亲影响到了···”而作为父亲的研直则是在一旁哈哈大笑了起来,完全没有了一直保持着的威严的样子。 神社门前,玉川母子正在手水舍(设于神大门前,用以清洗参诣之人身上所沾染的尘世污浊的小水池)前排队,准备洁手后进入神社。雪千代低着头,有些歉然的道:“母亲,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玉川纪子蹲下身,抱了抱眼前低着头的小男孩,笑道:“雪千代并没有做错什么呀,倒不如说,看到雪千代这么维护母亲,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啊,轮到我们了,快去洁手漱口吧。” 上贺茂神社的手水舍建的比较低,即使是身量矮小的雪千代也能拿起竹勺,从小池中舀出水。 在母亲的指导下,雪千代先是右手持勺,舀水清洗左手,然后换左手舀水,清洗右手。双手洗净后用右手舀水倒入左手掌心,将嘴巴凑过去含水漱口,再换手重复一遍,才算是完成了进入神社之前的去浊工作。 进入神社,便看见已经有一群小孩坐在了神社前为今日所特设的长凳上,后面则是等候着的双亲。而在玉川母子之前,也还有一些家庭在等候着。其他的孩子都是由双亲陪同,玉川母子一行这时倒显得有些突兀。 “看来还需要排队等会儿呢!”玉川纪子也不在意周围看过来的眼光,而是柔声对雪千代说道:“雪千代累了吗?累的话可以说一声哦,母亲抱着你的话会轻松一点吧。” 雪千代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摸了摸怀刀,回道:“嗯,一点也不累,母亲不用担心我,雪千代可是很强壮的!” 玉川纪子莞尔一笑:“对对对,雪千代看起来可像是一位小武士了呢!” 等了一会儿,便轮到了雪千代上前,准备接受神官的祝祷。这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又传过来了。 “哦啦!这不是那位孝顺母亲,勇于任事的小孩子吗!”一脸臭屁的智夫突然从后面出现了:“怎么样,还需要听我想你们道歉吗?哦!对了,义孝那家伙还在外面,管不着我了。哈哈哈,那道歉什么的就免了吧!哈哈,哈哈······” 雪千代闻声看了过去,一对正装打扮的年轻夫妇带着那个叫智夫的孩子从身后走向前来。女的那位生得一张姣好的容貌,只是略显单薄的双唇使她看起来有些尖刻。高挑的身材配上专门定制的盛装留袖,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男的那位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双肩有些佝偻,加上穿的正好又是重于笔挺的西装,总感觉不是特别协调。 “这两位应该就是那个叫智夫的小孩的父母了吧···看起来应该是名门出生的人啊,怎么教育出来的小孩就这副德行······”雪千代不爽地撇撇嘴,内心暗想道。 雪千代懒得跟智夫搭话,正准备走向长凳时,清丽的嗓音传入了耳中:“真是的!智夫你就不能消停点吗!每次出门都要惹事,我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爷爷。” 回首望去,果然是那个小萝莉。身穿樱花纹样的大红和服,头上带着可爱的发饰,提着小小的手袋,一脸严肃地‘教训’着智夫。 智夫小声道:“切,不过是仗着爷爷的宠溺,只知道打小报告的蠢女人罢了。”不过也确实止住了嘴,不再出言挑衅雪千代了。 小萝莉身后也跟着一对夫妇,男的长相倒还只是一般,不过他那笔挺的鼻梁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光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严的气质。女的那位长相柔美,嘴上总是带着笑意,一身水色桔梗纹黑留袖也为她增添了几分知性的味道。 “那应该是小萝莉的父母了···果然,一家子都是所谓的名门做派啊···”雪千代微微甩甩头,走向了长凳。与此同时,智夫和小萝莉也走了上来。智夫摆出一副厌恶的样子,隔着几个人,坐在了离雪千代较远的地方,小萝莉则一脸无所谓地坐在了雪千代的旁边。 长凳上还有一些座位,仪式还没有开始,几位巫女和神官也还在协调仪式之前的事。趁着这个空档,小萝莉用小手戳了戳一旁的雪千代:“呐,智夫说了一些愚蠢的话,冒犯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管教不听,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看着眼前的小萝莉竭力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应该是想要增加她的话的说服力吧。雪千代感觉一阵好笑:“明明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倒像个大人似的···”于是也学着她的口气回答道:“嗯,没关系的,我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计较的。不过,也请你家里也后开车注意点,像今天这次就太危险了!” 小萝莉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嗯,很感谢你方能够谅解。关于开车这方面,我们确实要注意,不过此次的事件,主要是因为智夫的缘故,平时家中的众人行止都是遵纪守法的···” 看着小萝莉一副俨然家中长辈的样子,雪千代好险没笑出声来,只能再次应和道:“是啊,家中有这么一个顽劣的孩子还真是伤脑筋啊!” 小萝莉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是啊!确实是这么回事!” 雪千代忍不住要笑出来了,这时,一旁的巫女说道:“嗨咿,嗨咿,各位小朋友,祝祷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咯,各位请安静下来,坐好哦!”雪千代只好强忍着笑意,收摄精神,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凳子上。偷偷地瞄向一旁的小萝莉,只见她正一脸严肃地端坐着··· 仪式很快就开始了,主持的神官拿着一纸祝文,向神像朗读,大意就是感谢神明能够保佑这些孩子一直健康成长到现在,并恳请神明以后也一直庇护着这些孩子,使他们能够茁壮成长。 完了之后,一群孩子又分批次地走到神像面前,那里有一排巫女,手持神乐铃,在前来的孩子头上轻拂震动几下,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意在驱走孩子身上的不详与凶物。 最后,由孩子在神前许愿,整个仪式就算是结束了。雪千代也在神前合上双眼,合掌祈愿自己的母亲身体健康。 结束之后,雪千代与小萝莉都退了下去,向各自的家长走去。小萝莉突然发问道:“对了,还未请教您的名字呢!我叫爱丽斯(エリス),三个片假名的爱丽斯,樱町爱丽斯,你呢?” 看看母亲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雪千代道:“惟之,玉川惟之。啊,我要先走了,有机会的话,应该还会再见面的吧!那么,再见了!” 牵着雪千代的手,玉川纪子一边走向神社的大门,一边笑着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嗯,感觉都还好。”雪千代愉快地答道,毕竟今天对自己而言也是个大日子啊。 “雪千代跟那个小女孩聊得蛮投机的嘛!怎么样,跟她成为朋友了吗?” “啊?欸?爱丽斯吗?也没怎么聊啊!”雪千代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看到母亲也正笑吟吟地看向自己。 “啊啦!连对方的名字都知道了,看来真的聊得很开心呢!说起来,那个小女孩还真是漂亮呢!皮肤那么白皙,五官又那么精致,雪千代一定也很喜欢吧!” “母亲!我才三岁而已啊···说这种事情不是有点奇怪吗···”雪千代感觉自己双颊有点发烫,略显窘迫地说道。 “不过爱丽斯那只萝莉现在是很好看的说,嗯···比白君那个整天只知道欺负我的笨蛋好看一点。”雪千代不由得暗想道,不过由于见得同龄女孩太少,找不到参照物,只能拿自己的幼驯染做比较。 “啊!对啊,雪千代已经三岁了,嘛啊,已经到了会害羞的年龄了呀!”玉川纪子还是一脸笑意,“不过从小就定下姻缘的例子可不少哦,现在都还存在着呢。远的不说,你的弘幸舅舅,就是在你笃子舅妈刚出生时就定下了亲事。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也是相当的琴瑟和鸣哦!” “家长制社会的残留啊!”雪千代感觉自己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只好转移话题:“母亲,我们赶紧回去吧,藤原叔叔他们应该早已经到家了吧,我还要和白君一起吃赤饭和千岁饴呢!” “嗯,那我们也马上回去吧。”看到自己孩子那窘迫的模样,玉川纪子轻笑一声,也不再打趣雪千代了,而是招来一辆出租车,朝蟹坂町驶去。 玉川母子自行回去不提,樱町爱丽斯这边也发生了一场类似的对话。 第十五章 羽奥的讯息 “爱丽,今天还开心吗?”车内,樱町爱丽斯的母亲整整自己女儿的衣服和头发,柔声问道。 “嗯!爱丽今天很开心···要不是智夫那个笨蛋惹事的话,就更开心了!”樱町爱丽斯摆弄着自己的手袋,从其中掏出一枚糖果,放入口中道。 “爱丽,糖果要少吃哦,等会儿还要吃千岁饴呢!吃多了蛀牙就不好了······对了,跟爱丽聊了那么久的孩子好像就是我们在神社门前遇到的那位是吧。”母亲有些迟疑地问道。 “嗯,就是那个男孩子。哦,对了,爱丽知道他的名字哦!惟之,玉川惟之。”爱丽含着糖,有些含混的答道。 母亲停下了整理爱丽斯头发的手,自言自语道:“玉川惟之吗?玉川?难道那位夫人真的是···不对···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孩子不应该姓玉川才对。难道那位的夫家正好也姓玉川?” 一旁的丈夫樱町研直道:“怎么了,静子,是认识的人吗?那位夫人?” 樱町静子有些犹豫地说道:“夫君你也知道,我是在东京御茶水女子学校毕业的吧。由于家学渊源,我所修习的是御茶水池坊学院的花道专业····自身专业需要加上家中长辈的叮咛,我对花道上的前辈比较关注···其实,在我这个专业为数不长的历史上,也出现过几位杰出的前辈之类的······” “其中有一位就姓玉川是吧。”樱町研直接着说道:“就是今天看到的那位吗?” 樱町静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嗯,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由于那位前辈很有天赋,听说在校期间就取得了池坊流的师范资格,所以在校史陈列馆里也有她的照片···怎么说呢?今天看到的那位夫人于照片上的那位是非常的相像,啊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但真正的那位前辈应该已经40多岁了······而且如果嫁人的话,应该也已经改姓氏了吧。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玉川这个姓也不是什么大姓,所以······” 樱町研直点点头,略微思考了会儿,向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樱町义孝问询道:“是这样吗?我倒是也感觉玉川这个姓有点耳熟···义孝,你有什么印象吗?”然而樱町研直的耳熟,绝不是与静子那般因为花道的因缘,而是其他的途径听到的讯息。 樱町义孝不假思索地答道:“上任的秋田市市长也是姓玉川的,叫玉川亲弘。而且,据说这位玉川亲弘先生与现任某位秋田县议员关系密切。” “现任的某位县议员指的应该是是佐竹敬宣先生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当选县议员的时候才40岁吧,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呢!”樱町研直马上想到了当下的政治版图。 樱町义孝点点头:“是的,这位佐竹敬宣先生还是佐竹北家的第21代当主,其祖上在维新之后,叙任的是男爵的爵位。” 樱町静子叹道:“不愧是义孝君呢!这种繁杂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一旁的爱丽斯小萝莉则是一脸懵逼,不知道这几个大人谈论的是什么东西,只能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地往自己嘴里塞糖。 “当然啦,义孝可是父亲最器重的左右手呢,这种程度的东西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吧。”樱町研直也表达了自己的认可之意。其实,他还想更多地夸赞樱町义孝。但是他也知道,樱町义孝向来对这些不怎么感冒,所以也就作罢了。 樱町义孝谦虚地笑笑:“两位过誉了,在下能有现在的能力,全部都是因为得到了樱町家的栽培。如果不是家主大人收留我的话,我现在恐怕早已化作了青丘上的孤魂野鬼了呢。” 接上樱町义孝的话头,樱町研直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说起来,义孝是什么时候进入樱町家的呢?在我的记忆里,从我进入家中的那日起,义孝好像就已经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了呢,而且还是我和奈奈的老师呢!” 樱町义孝微微欠身:“老师什么的可不敢当啊,只是按照家主的意思,向奈奈小姐您和教授一些必要的东西罢了。至于我进入樱町家的时间的话,是我六岁开始的,到现在已经将近40年了呢···” 在一旁偷偷吃糖的小萝莉顿时来劲了:“哦哦哦!义孝已经在家中侍奉了快四十年了吗?嗯嗯!确实是劳苦功高啊!回去把我的赤饭和千岁饴分你吃一点,算是我爱丽斯一点点心意了!” 三人听了,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连一直专注开着车,面无表情的司机也压着自己的声音笑了几声。小萝莉看到众人居然对自己的话发笑,小脸有些挂不住了。 看到爱丽斯脸颊发热,眼眶微红,显然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樱町义孝急忙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应承道:“既然是爱丽斯小姐的赏赐,那义孝就却之不恭了,到时候可不能怪义孝吃得太多哦!” 爱丽斯这才满意地颔首道:“嗯!这才对嘛!赏罚分明向来都是是樱町家的立身之本,我樱町爱丽斯当然要以身作则···对了,义孝,你们刚才说的奈奈是谁啊?是家中的人吗?还是分家的人?” 本来还在笑的几人听到爱丽斯的发问,同时陷入了沉默,只能听到汽车运行的声音,车内顿时出现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突然降临的沉默让爱丽斯有些不不知所措,看着身边的父母,皆是一脸沉重的表情。再倾过身看看前排的樱町义孝,也是同样的表情,甚至比父母还要更痛苦一些···爱丽斯知道自己大概问了个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于是乖巧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再偷偷地往自己嘴里塞糖了。 良久,樱町研直终于出言打破了这难受的氛围:“义孝,那个学园的工程进展差不多也要去督察一番了吧???等会儿一起过去一趟吧!” 樱町义孝答道:“明白!不过这次由我去就行了,您还是多陪陪爱丽斯小姐吧,毕竟今天对小姐而言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啊。督察工期随时都可以去,但11月15日对每个3岁的小孩而言都只有一次,家主那边一定也能理解的。” “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也需要你亲自去办,事情一多的话,即使是义孝也会分身乏术吧。”樱町研直犹豫道,显然对于樱町义孝所言陪同妻女的建议,他还是倾向于接受的,正如他所说的,三岁这年的11月15日,对于爱丽斯而言是仅有一次的特殊日子。 樱町义孝回道:“是调查‘今天遇到的母子与秋天的玉川家是否有关联’这件事吧,这个也请交给我好了,一定可以处理好的,到时候我会将调查的结果报予家主和您的。” 樱町研直半是歉意,半是感激地道:“如此,就拜托你了···三年了,那座学园也应该建的差不多了吧。义孝,麻烦你多上点心,仔细检视一遍,绝不能出任何差错,父亲那边对这件事非常在意······啊,说起来,如果是义孝的话,在这件事上应该比任何人都仔细吧······” 送樱町翔春与樱町研直两家回到家中之后,樱町义孝便动用家中的力量开始调查秋田县内的玉川家的详细信息,同时也赶往学园的建设工地检视工程。 秋田县,在扶桑律令制时代属于‘出羽国’,而出羽常常与另外一个东北国家‘陆奥国’并称‘羽奥’,是古代扶桑一等一的偏僻贫乏之地。 三天后,京都左京区,樱町家后园。樱町义孝在接受过守门人的一番检查之后,换上了专门为进入后园准备的服装,快步来到了园内。 后园是一个占地将近6万平方米的大型日式庭园,甚至有一个规模不小的人工池塘,上面还加了一座横跨两端的朱红木桥。青苔,草甸,奇石,沙道,清流,石灯笼,矮松劲柏,繁花名木,各色日式庭园应有的元素无不完备。花木掩映间,隐约还有一座小小的茶室。 池塘上的红桥上,一位身着素色和服的老人正漫漫地往池中投掷喂鱼的饵料,眼光却看向了园内的另外一角。那一角上,好像专门开辟了一个专区,上面种满了寒椿。察觉到了有人停在了池塘边上,老人也不回头,而是开口说道:“义孝,今年的寒椿看起来也不错啊,来年,一定会开的很艳丽吧。走,跟我一起过去看看。”说完,将手中的饵料全部洒向了池中,向一直注视着的那一角走去。 一直停在池边的樱町义孝微微欠身,而后走上红桥,默默地跟在老人的身后,一同来到了那丛寒椿旁边。 寒椿的树并不高,大概只到两人的腰部,现在还没到它的花季,所以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老人蹲下身子,仔细地翻看着这些寒椿的枝叶,看到有虫子或是病变的枝叶便直接处理掉。樱町义孝只是静默地侍立在一旁,也不打扰眼前专注的老人。 良久,老人检查完了所有的寒椿,才重新站立回身,看向了樱町义孝。看到了樱町义孝穿着入园专用服饰,老人皱皱眉:“我不是跟义重说过吗,如果是义孝的话,不需要更换衣服,他怎么还让你更换了。” 樱町义孝欠身道:“家主请不要责怪义重,这是我自己要求的,毕竟家中的法度不能随意破坏。而且,这身着装在下还是挺喜欢的。” 入园专用的服装是一套白色的日常装和服,后背有一块大幅的水墨松纹,前胸两边则是简单几笔勾勒出来的水纹与石纹,袖口则绘着一排的木瓜菱。整套服装只有黑白两色,显得有些清淡简单,白色是和服面料本来的颜色,黑色则是各种纹路的色彩。 老人哈哈一笑:“按你这个说法,爱丽那孩子岂不是一直都破坏者家中的制度,她进入这座庭园时可是从来都不换衣服的。偏偏那孩子还总是一副制度审讯官的样子,哈哈哈······” 樱町义孝也笑了:“爱丽斯小姐的话,当然要另当别论。而且以爱丽斯小姐的年纪,也更应该穿一些华美的衣服,这种衣服还是不适合她啊。” 老人笑着摇摇头,也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这次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是上次向您报告过的,差点与本家起冲突的那件事。”樱町义孝俯身答道。 老人点点头,表示确有印象:“哦,那家人好像是姓玉川来着吧,怎么样,调查结果如何?” “那天遇到的那位夫人名为玉川纪子,是秋田的玉川家长女,长居京都。”樱町义孝先汇报了结果。 “哦?果然和那个玉川家有关系啊。原来是长女而不是妻子之类的身份吗?不过,既然已经有孩子了,还是姓玉川,这又是什么原因呢?”老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太合常理之处。 在扶桑的法律中,规定实行‘夫妇同氏’制度。尽管民法中没有规定必须从夫姓,原则上说,从妻姓也是可以的。但实际上,从夫姓一直占据着主流,除入赘或是家门相差太多的情况,从妻姓的可谓是少之又少。但是,近年来,关于‘夫妻异姓’的讨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是这样的,根据调查,那位玉川纪子并没有配偶,所以一直保持着本家的姓氏。她的孩子虽然在户籍上写的是嫡子身份,但应该是领养的。”樱町义孝解释道。 “嗯,既然是前市知事的家人,那你们就派个人登门道歉一番吧,作为道歉礼品也稍微丰厚一些。”老人缓缓地说道。 樱町义孝并没有马上应承下来,而是继续说道:“还有一些情报也必须要告知您。那个玉川家与现任秋田县中的一位议员关系非同一般···现任秋田县议员佐竹敬宣的父亲佐竹贞二郎,其实是玉川家入赘过去的人。这位佐竹贞二郎原本是前秋田市知事玉川亲弘的弟弟,所以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玉川亲弘之子,也就是那位玉川纪子的亲弟弟,所娶的妻子,也是这个佐竹北家极其亲近的分家之女,原名为佐竹笃子。” 老人略一点头:“这么说来,玉川家后面还站着佐竹家吗···佐竹家的那位我倒是听过一些。虽说佐竹敬宣只是出身于佐竹北家而不是佐竹的宗家,但能够在这种年纪就担r县议员一职,也不简单啊,据说还是下r县知事的热门人选呢,好像才42岁吧。似乎佐竹宗家还有人是国会议员对吧···哦,一个市知事,一个县议员,这位玉川纪子的家世意外地出众啊,难怪面对那种情况保持冷静和涵养······” 樱町义孝还没说完:“其实,不仅如此···这位玉川纪子对于现任秋田县议员佐竹敬宣先生而言还是极为重要的存在。据说,由于议员先生的母亲去的比较早,从小都是由大他四岁的玉川纪子带大的。虽说只是姐姐,但其实尽到的是作为母亲的责任。议员先生对此也是非常的感激,而且这位县议员先生与宗家的关系不错······” 老人静静地想了会儿:“唔,虽说是地方势力,但还是以和为贵吧。虽然地方议员权柄不是很重,但是看那个人以后有可能会当上县知事啊。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让翔春带上智夫登门道歉吧,礼物的话,能切实表达我方的歉意就行了,厚礼对他们来说可能反而是对他们的不敬呢···哈哈,怎么了,这种表情,义孝莫非还有什么要补充的?”看到樱町义孝难得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老人饶有兴趣的问道。 樱町义孝有些踟蹰地说道:“其实,玉川家的那个···啊,其实也没什么。”看了看眼前的老人,樱町义孝又把话咽了回去。 老人也不再追问,毕竟,真正重要的事,义孝是从来都不会隐瞒自己的。既然他说没什么了,那就是不重要的意思。 “那就按照我刚才说的着手去办吧。”老人最终决定下了对那件事的处置,同时又问起了另一件事:“义孝,这几天你去学园工地那边了吧,那边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第十六章 寒椿 “是的,为了保证质量,学园那边一直都按着预定的工期进行着,大概明年开春就可以完全竣工了。我也带领了一些专业的团队去检视,都没有发现问题,剩下的就是一些配套设施和人员的补充了,应该可以很快完成。”樱町义孝肃然答道。 “明年就可以完成了吗?”老人来回渡了两步,转头说道:“义孝,明年春季那座学园暂时先不启用,先把里面的各项设施和人员都调配好。不仅仅是硬件方面,软件方面也一定要尽可能的完美,需要什么资源,直接向研直要。” 樱町义孝答应道:“是,我明白了。家主,学园即将落成,一些需要报备的文件上需要一个具体的名字,另外,一些器材设备上也要有铭文,所以是不是也可以给它命名了?” 老人微微颔首,想了一会儿,方才看向那丛寒椿:“学园就叫‘寒椿’吧,明年开春,从这座院子里摘一朵寒椿花过去,作为学园的校徽。” “义孝,我这种行为是不是很愚蠢···当初固执己见,犯下难以挽回的错误,现在又想以这种方式赎罪。”老人喟然一叹。 樱町义孝也同样看向了那些寒椿,沉默不语。老人也不等他回话,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瀬を早み,岩にせかるる,滝川の,割れても末に,逢はむとぞ思ふ(湍流触岩碎,虽久分必和)。虽然歌上是这样说的,但是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那个林崎家的人来说,都不会再有与奈奈相遇的机会了···那个岩石,太过于坚硬了吧。” “今年我也已经53岁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到乐土与奈奈母女相会,到时候,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埋怨我呢···”老人苦笑一声,声音越来越低。 樱町义孝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笑着接口道:“如果是奈奈小姐的话,即使是在乐土中,也会为您在繁子夫人面前开脱吧。” “是啊,说不定还会把责任全部都揽到自己身上去呢。说一些自己过于任性,没有考虑家中众人的意见之类的话。然后跑到阿繁身后为她揉肩,劝她别生我的气···”说着说着,老人的眼角也渐渐湿润了起来:“到最后,应该是阿繁看在奈奈的面子上,放我一马···” 看花的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都在缅怀的昔年的美好景象。直到一个急促的声音无礼地打断了两人的追忆。 “父亲,左京地产的松原理事过来了,想跟你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据说上个季度的经营状况特别好呢···”来人是樱町翔春,也是身穿一套入园衣,微微佝偻着身子。看到老人与樱町义孝一起在看着一些普通的寒椿树,等了一会,发现两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出言直道来意。 老人听到有人打断自己时,先是微微皱了皱眉,不过既然是汇报经营上的事情,也无法指责,所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而并没有马上动身去见对方的意思。 樱町翔春略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像是突然想起来般,继续说道:“另外,刚才一个自称清泉寺道义的和尚声称认识父亲,直言想见您一面。但是,我看他多半是······” 听到是清泉寺道义来了,老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也不等樱町翔春说完,便笑着对身边的樱町义孝说道:“哈哈,那穷和尚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打秋风吧?义孝,请他到‘石之间’吧!我很快就过去。 又转向自己的儿子:“翔春,让左京地产的人在前院那里先等会儿,我等会儿再过去。你先跟左京的人了解一下大概的情况,对了,通知研直也一起去吧。”嘴上这么说着,也不等樱町翔春回答,快步地走出后园。 在入园处更换回自己的衣服,樱町义孝与樱町翔春沉默着并行,去门前接引相应的访客。“大管家,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下,不知道大管家能否告知一二。”樱町翔春率先打破了沉默。 樱町义孝继续保持着一贯的速度往前走,面无表情的说道:“翔春君有问题,在下自然会尽量回答。 “看刚才父亲的样子,好像真的认识那个叫做清泉寺道义的和尚,而且关系好像还不一般啊,大管家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樱町义孝点点头:“道义大师,是家主······嗯,儿时的玩伴。而且大师本身很有能力,在很多地方帮助过家主,对家中能有现在的格局,也是贡献良多。是家主极为重视之人。”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人物,我这几年怎么没有见到过他呢?”樱町翔春有些不解,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人物,按理来说,他不可能不知道。 樱町义孝看了对方一眼,继续回答道:“很多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之后道义大师便不再参与家中的决策,所以,这几年来,道义大师都未曾登门过。” 樱町翔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我三年前才刚刚回归樱町家呢!难怪不知道那位大师的事情。幸好没有什么地方冲撞了那位大师。” 终于到了门口,了解到内情的樱町翔春积极主动地与清泉寺道义见礼,看对方似乎不是很热情,也不介意,告一声罪之后,便去寻左京地产的松原介宽理事,并派人通知樱町研直自不必提。 “义孝,寒暄就免了,快带我去见你的家主吧,我有急事要找他。”看到樱町义孝出现,清泉寺道义直言道。 樱町义孝看对方确实比较急,有些诧异,但也没多想,便躬身回一声‘明白’,引着清泉寺道义,往石之间走去。 位于京都上高野地区的樱町家宅邸群称得上是庭院深深,主要由两个建筑群组成。一个是位于前端的西洋式建筑群,其名字便是老人刚才提过的‘前院’,另一个是隐于其后的,包括后园在内的传统和式建筑群。虽然是名门居所,但也不再像古代一般,为了安保,连大树之类的易于藏匿的事物都不容许存在。得益于安保措施的进步,宅邸总算是多了一些花花草草之类的鲜活的东西。 西洋式的主建筑是一座兼具哥特式风格与早期文艺复兴风格的白蓝两色城堡,仿造的是法国卢瓦尔河畔的的舍侬索城堡。为了更接近原形象,连舍侬索城堡的那亦似桥梁,亦似长廊的构造都完整地造出来了。为此,还专门引来了河水,在桥洞下通过。 城堡旁边,间或坐落着几幢3、4层高小型的洋房,观其形状,也是本世纪初的产物,不过保存地却是意外地好,估计也是翻修过好几次了吧。这些西洋建筑之间,散布着几个形状各异的花坛,上面栽满了花期各异的奇花异草,保证一年中无论哪个季节,这个庄园都不会因为缺少时令花草而显得萧瑟。 然而,由樱町义孝亲自引着的清泉寺道义的目的地----石之间,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后面的和式建筑群当中。西洋式建筑与和式建筑之间隔着一条河流,中间只有三座木桥联通。毫无疑问,这河流自然也是樱町家自己引过来的,与城堡那边的桥梁下的河流同出一源。 这些和式建筑的形式赫然是流行于平安时代的高家建筑式样----寝殿造。当然,由于缺乏保存至今的完整寝殿造范本,这些建筑在修建时也只是参考一些书籍和画卷,未必完全符合历史上的真实情况。而且,受限于地理状况,这个寝殿造的规模并不大,林林总总,大概也就是三、四十间房的样子。 石之间在建筑群的左侧,樱町义孝在将清泉寺道义引入房间后,便告了一声罪,退出房间,拉上纸拉门,侍立在门外。 未几,已经换了一身会客和服的老人从房间的另一侧推开了门,进入了石之间。“真是稀客啊!你这老和尚怎么会有空来我这里?”刚进来,老人便开口道,而后也不在主位坐下,而是坐在了清泉寺道义的旁侧。 “阿弥陀佛,今日我来樱町檀越这里是有一事相求···”清泉寺道义口诵佛号,道明了来意。 老人眉毛微翘:“道义老和尚你居然会求我办事!?我就说,你这老和尚几年没过来,现在突然要见我,定是来打秋风的···说吧,是什么事,莫非你那破庙要经营不下去了?还有,别‘樱町檀越、樱町檀越’地叫了,听着怪不习惯,还是按老样子称呼好了。” 清泉寺道义也是眉毛一翘:“那好吧,宗满老财主······这次过来,是想向你借一批医疗团队。汉方医、西医都要,要有内科、外科、精神科的医生。” 老人,樱町宗满有些诧异地看向了清泉寺道义:“你自己不就是医生吗?算了,具体的内情我也不问了。等会儿就让研直去京极医院协调一下,调出一拨人吧,你什么时候需要?” 清泉寺道义微微摇头:“我马上就要用,而且,最好把你自家专用的那批人借我。有一个孩子突然昏倒了,我未能找出症结所在,或许,借用一些更现代的手段能有结果。” 樱町宗满深深地看了清泉寺一眼:“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有点兴趣了,说说吧,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为了一个孩子···莫非,这个孩子是老和尚你在外风流时留下的血亲?”说到这里,老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清泉寺道义苦笑道:“老财主还请慎言,别平白污了贫僧的清名,贫僧可是立下宏愿,终身侍奉伽蓝的。那个孩子是经常帮衬鄙寺的玉川檀越的孩子,前几日刚过完七五三节,便毫无征兆地昏倒了。在释门中修行讲求慈悲,更何况又是与清泉寺渊源颇深的家庭,实在不忍心看他就这样夭折,所以前来找你帮忙。”言毕,又补充道:“对你而言,这也是一桩大功德啊!” 樱町宗满摸了摸下唇的短髭,自言自语道:“玉川吗?莫非是同一家?”而后,朝着屋外唤道:“义孝。” 樱町义孝听到招呼,随即走进房间,坐在两人的下首处:“家主有何吩咐?” “上次你们遇到的玉川,你应该已经调查地很清楚了吧。你跟这位道义大师确认一下,这两个玉川,是不是同一家。”老人说道。 樱町义孝俯身应是,随即转向清泉寺道义:“大师口中的玉川,前日所去的神社可是上贺茂神社?” “嗯,据玉川檀越所言,正是上贺茂神社。”清泉寺道义点点头。 “那个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惟之’?” “雪千代吗?啊!确实,姓名为玉川惟之。他的母亲,也就是我所说的玉川檀越,名为玉川纪子。” 樱町义孝说道:“多谢大师!如此一来,可以确定了,确实就是同一家人。家主,不妨就按大师所说,派出家中的医生,这样的话,对玉川家的赔礼也有着落了。” 樱町宗满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做吧,不过,既然是家中有病人的话,我们去道歉也不合适。这样吧,这次翔春父子就不用过去了,诊视的事情就由你负责好了。”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老和尚,既然你要的那么急,我也不留你了。等会儿给义孝他们带路吧。” 清泉寺道义道一声感谢,便也同樱町义孝离开了房间,准备就诊事宜。 “听您的意思,之前见过玉川母子?”走在路上,清泉寺道义向一旁的樱町义孝问道。 “是的,是一次不太愉快的遭遇···其实,前日家中的爱丽斯小姐与智夫少爷也去了上贺茂神社···”樱町义孝向清泉寺道义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而后补充道:“哦,智夫少爷是翔春先生的儿子。刚好想过去道歉来着,就遇上这种事情,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不幸吧······” “刚才跟我打招呼的好像就是叫翔春吧?是三年前刚回樱町家的外室之子吧!”清泉寺道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而后,又叹了一口气:“这样啊···确实,那个孩子还真是不幸啊!好不容易有一个那么好的归宿,却又遇上这种事情,难道神佛真的过于喜爱他,迫不及待要把他召回净土了吗?” 樱町义孝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大师好像对这个孩子的经历挺熟知的,可否告知我一些具体的信息呢。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对于这个勇敢的孩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清泉寺道义看了看对方,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们既然已经调查了那么多,应该也猜到了,那孩子并不是玉川檀越的亲生孩子。其实,那个孩子是三年前元旦的那天凌晨,在清泉寺寺门前,被玉川檀越发现的。当时那个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了,玉川檀越费尽心力将其从神佛手中抢出,并将他收为嫡子,细心抚养。不过,那孩子身体一直都不好,没想到,这才刚过第一个七五三节,就遭遇了那么大一个坎···” 樱町义孝默然地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加快了脚步,整备这次出行所需的人员及器械。 第十七章 白君的演武场 对于这次突然袭来的昏迷,雪千代也是毫无头绪,本来,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那天,从神社里回来之后,雪千代便和绘理一道,在藤原家中,在双方家长的祝贺声中,吃了赤饭和千岁饴。 三日后,两家人又再次齐聚在藤原家中,互相赠送礼物。为显得郑重,众人都穿上七五三节那天一样的衣服。 藤原夫妇赠送给雪千代全套精装版的《古事记》和《大扶桑史》外加现代日语翻译版。看得雪千代嘴角一抽一抽的:“给我这些书籍···这一定是藤原大叔的主意!” 玉川纪子这边还比较正常。她送给藤原绘理的礼物是全套的《源氏物语》,嗯,还是绘卷版本的(有插图的),以及三套用西阵织制作的小和服。看着小绘理一脸懵懵的,雪千代暗想道:“白君怎么可能会看这么文艺的书···母亲大概是希望白君能成为一个知性有内涵的女子吧,可是,白君只对男孩子的玩具感兴趣。比如太刀啊,弓箭啊,大铠之类的···不过,母亲还真是大手笔啊,西阵织做的和服,还三套···” 两人先是向大人们道过谢,三位大人笑着点点头,而后便开始讨论起了之后送孩子去保育园的事情。看大人们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绘理便急不可耐地拖着雪千代,来到了专门为她开辟的游戏房间。房间里,全是藤原周作给自己女儿买的各式玩具:木马,小铠甲,各式玩具刀剑,武士模样的偶人···清一色的适合于男孩子的玩具。 藤原绘理把雪千代拉到墙角,一手撑着墙,一手托起雪千代的下巴,努力压着嗓子,装出阴恻恻的声音:“嘿嘿嘿嘿···雪千代哟,把东西交出来吧!” 虽然压着嗓子,但是小绘理的声音还是很好听,再加上绘理身上的礼服,以及妆容都还没卸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只俏丽的小萝莉,很难让人产生害怕的感觉。但是伪装了三年幼儿,并且熟知绘理套路的雪千代面对起这种情况,早已是驾熟就轻了,每次绘理看上了自己所带的东西时都是这样一个开头······ “这位武,武士大人,小,小人只是一介贫民,怎么会有武士大人看的上眼的东西呢?”雪千代用惶恐的语气回答道。 小绘理得意地笑了笑:“哼哼!有什么能瞒过机智勇武的绘理大人呢!交出来吧,你怀中的东西,那不是你这种人能拥有的东西!” 雪千代仍旧一副害怕的样子,颤抖着说道:“小,小人不是很清楚武士大人您的意思。” 小绘理杏目一睁:“还想隐瞒吗!看来不让你们这种刁民见识一下绘理大人的厉害不行了啊。” 说完,便抓住雪千代的双肩,轻松地将雪千代放倒在榻榻米上,自己则是跨坐在雪千代的小腹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和扇,顶在雪千代的喉间:“怎么样,见识到我的武勇了吧!是你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还是要我绘理大人自己来取?” “见,见识到了!如此勇武的大人,小,小人怎敢反抗!现在马上就把东西交给大人,请大人饶小人一条小命。”雪千代连忙‘乞和’道,其实雪千代根本没有反抗,顺着绘理的力道,非常合作地倒在地上。 雪千代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沓怀纸,递给了小绘理。 小绘理眼睛一眯:“雪千代哟,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武士文化的厚重啊,就让本大人教训教训你吧。”作势便从一旁的刀架上取下一柄木制武士刀,缓缓地将刀身抽出。 “别!别!别!小人知错了,绘理大人你要的是这个吧。”雪千代急忙讨饶,把怀中的那把怀刀掏了出来。 小绘理一把抢过怀刀,仔细端详了起来。“这把刀还真是漂亮啊······”绘理两眼直冒星星。这把怀刀长度只有三十厘米,刀柄处为鲛皮和蓝色绕绳。刀鞘则是涂有黑漆的木制刀鞘,上面镶嵌有几枚小玉石,雕刻出了日之丸扇的家徽纹路,并用金箔勾勒了一遍。 怀刀是没有刀镡的,小绘理轻轻地将刀身拔出,平整均匀的刀身倒映出了自己的面容。“雪千代!这把刀居然是金属制的欸!”无怪乎绘理这么惊讶,出于安全考虑,藤原周作为她买的刀剑玩具都是木制的或是塑料制品。绘理还是第一次接触真正的由扶桑玉钢打造的刀具,尽管还是未开刃的。 “嗯!既然这把刀那么漂亮的话,那我就不客气地···欸欸欸!这把刀上怎么会有你的名字!?”正一脸满意神情地看着刀身的绘理叫了起来。 雪千代从榻榻米上爬起,凑过去看了看。果然,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有两个铭文‘惟之’。雪千代讪讪地笑道:“白君,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既然这把刀上有我的名字,那你看是不是可以···” 小绘理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板着脸说道:“哼!那是自然的,作为高贵的武士大人,怎么会屑于去强抢有主之物呢。这把刀你自己收起来吧,留着以后切腹用!” “好嘛,你也知道自己是强抢···还那么理直气壮···”雪千代只能默默地腹诽,毕竟,绘理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两次了。这次能从白君小魔王手中拿回怀刀,可不是一件常有的事情。 怀刀,多见于扶桑古代公家的贵族女子之手。当然,武家之女一般也会配有怀刀,以防不测。公家贵族,或是女子自刃之时,一般用的就是怀刀。如果是武士的话,在切腹的时候一般用的是自己常年佩戴着的肋差。有条件的话,还会找人介错,也就是让别人在自己切腹后,用太刀把自己的头砍下来。毕竟,因为切的是腹部,有时候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平白遭受疼痛,这时候有人介错的话,还能减少痛苦。 “不过,作为补偿,雪千代,我们再玩一次那个游戏吧!”小绘理话锋一转,道出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补偿方案’,明明是她自己强抢怀刀未遂··· 绘理口中所说的游戏,是她在看了黑泽明导演的《七武士》之后,编排出来的角色扮演游戏。一个人扮演武士,另一个人则要同时扮演饱受盗贼滋扰的农民以及盗贼本身这两个角色。而且,小绘理连剧情和台词都设计好了,其实也是照搬电影里面的。先是由农民向武士大人控诉盗贼的恶行,并祈求武士的帮助。 小绘理规定,控诉的时候,一定要足够的悲切。祈求的时候,一定要足够谦卑。必要的时候,允许采用涕泗横流的手法???这样才能从侧面衬托出武士大人的悲悯和正义。 然后,武士大人接受农民的请托,与万恶的盗贼大战十几回合后,手起刀落,轻松斩下盗贼的人头。小绘理又规定,盗贼在与武士战斗时,一定要表现出全力以赴的样子,但是仍然节节败退。与之相对的,武士大人则一直保持着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样,才能体现出武士大人的武艺精湛,以及无论恶势力如何挣扎,终究逃不过制裁的中心思想······ 当然,每次扮演武士的都是绘理,雪千代只有扮演农民和盗贼的命。雪千代不止一次在内心中吐槽过这个游戏傻的可以:“而且,周作大叔整天给白君看这种打打杀杀的电影,又给她买那么暴力的玩具。我好好的一个幼驯染,眼看就要走上化身‘暴力女’的不归路了!”然而,在绝对的力量对比之下,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是这次他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白君,这次可不可以换我当武士,每次都要我当贫民和盗贼实在是太没意思了,而且,你看我今天穿的衣服,正好适合武士这个角色呢!” “不行!”小绘理断然否决道:“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英明神武的绘理大人去扮演奸邪小人的?!”顿了顿,又两眼上下打量着雪千代,看得对方心里直打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雪千代,把衣服脱下来!” 雪千代心中一紧,双手紧紧的护住自己的羽织:“白,白君,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换衣服啦,你的这身行头比较适合我这个武士大人呢!还愣着干什么,快脱呀!”小绘理理所当然地说道,一边自顾自地脱下自己的衣服,迫不及待地想要换上雪千代身上的衣服。 雪千代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无奈地转到墙角,解开羽织纽,开始脱下自己衣服。 “你好像不是特别开心?”耳边传来了一阵稚嫩的嗓音。 “不开心吗?哈哈,怎么会呢!和白君一起玩什么的最开心了···”雪千代以为是绘理在跟自己说话,干笑两声,急忙表忠心道。 一边已经把大红罩服褪下,只穿了一身粉色和服,正急不可耐地等着雪千代的绘理有些莫名其妙:“雪千代,你在说什么呀···就算你这么说,这次你也只能当农民和盗贼了哟。”说完,看了看墙角的雪千代,小脸微微一红,补充道:“嗯,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大不了下次让你当一次武士好了。” 雪千代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刚才那不是绘理的声音,那会是说在说话呢?难道是我的幻听?刚想到这,雪千代突然感觉自己的五感正在渐渐地消失,力气也在不断地流失,身体不自觉地倾倒到地上。“我这是怎么了···”这是雪千代知觉消失前,最后的一个想法,耳边还恍惚传来了小绘理急切的呼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知觉才重新回到雪千代的身上,更确切地说,是灵魂上,因为他看了看自己,居然是一个白色的幻影。入眼处,一片漆黑,除了不远处的一团白光,而且,它好像在向自己这边飞过来。 “终于醒了吗?你的灵魂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虚弱啊!嘛啊,也有我的原因在里面···”还是那个稚嫩的声音,不过这次雪千代终于可以确认声音的来源是哪里了,就是那团白光。 “你是······”看到白光越来越近,雪千代拿不准对方的来意,试探地问询道。白光也不回答,而是径直来到了雪千代眼前。 “诶诶!!你是!”雪千代终于看清了白光,原来那不是一团光,而是周围散发出白色柔光的幻影,而那幻影的模样,正是自己!连体型大小也一模一样! “如你所见,我就是你,或者说,我是你进入这具身躯以前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或者说是灵魂吧。”白色幻影淡淡地说道:“在外型上,我们是一样的,但灵魂的本质上,却完全不同。你不妨把我看成一个寄宿在你身体里的房客。” 看着雪千代一脸不解的神情,白色幻影又详细地解释了起来:“我是这个躯体的前任主人,其实,三年前元旦的那天晚上,我本该往生了的。” “欸?那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也已经死了,这里是···”雪千代有点慌张:“可是,母亲她怎么办?还有白君···” 白色幻影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雪千代,不知为什么,看到对方波澜不兴的眼神之后,雪千代也渐渐地稳定下了自己的心绪。 “你还没有死,只是我要往生了,想与你道别一番,所以把你拖进了精神世界。”看到雪千代冷静下来了,白色幻影才继续说道。 “你刚才说,三年前,你就应该往生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留到现在再往生呢?”雪千代询问道。 “这副身体是早产儿,你是知道的吧。”看到雪千代点点头,白色幻影继续说道:其实不仅如此,这副身体里,似乎还有一些不好的东西,坏了根基。所以这座看似美观精致的房子,早已是千疮百孔了。你最近应该也有感觉吧,有点力不从心了。” “那天晚上,我在清泉寺门外被冻了一宿,身体和灵魂都濒临崩溃。要不是你的神魂突然进来了,我恐怕那时候就已经不在了。”顿了顿,看着雪千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没错,我能维持到现在,是借用了你的灵魂中的力量的缘故。” “不过,据我的观察,你的灵魂也是残缺的。呵呵,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住着两个残缺虚弱的灵魂,能活到现在,都是纪子母亲照顾地好啊!”白色幻影不无感激地说道。 雪千代喃喃自语:“我的灵魂也是残缺的吗?”灵魂的残缺,当然是被‘灵魂引渡司’那群人坑的,然而雪千代并不知道。 第十八章 宿命 第十八章宿命 “那天侥幸活下来之后,我就借着你魂魄的庇护,开始积蓄力量想要出去寻找一些线索。可惜我们两个的灵魂都太脆弱了,我根本不能离开这具身体超过500米。”说道这里,白色幻影看了看雪千代:“说起来,你所感觉到的自己的视力特别好,也是因为我能离体观察原因。你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事物,是因为当时我就在那里观察那些东西,我们的五感都是共通的。” 雪千代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是什么位面之子咯???超能力,金手指之类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不过很快,雪千代又振作起来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关于未来将要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的记忆,就算当不了位面之子,召唤陨石,至少搞搞投机,混个温饱应该没问题吧。” 白色幻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那个???由于我们灵魂是共通的缘故,所以你的那些记忆我也不小心看到了···” 看到雪千代一脸古怪的神情,白色幻影急忙撇清道:“那个,其实我也不想侵犯你的隐私,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根据你的记忆来看,我感觉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啊,又错了,我想说的是,你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雪千代不是很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跟我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不是同一个世界?” 雪千代说的话有点绕,白色幻影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嗯,根据我的观察,是这样的。比如,在你的记忆里,大正12年(1923年)发生过关东大地震,但根据我的记忆,并没有这件事情发生。那一年确实有一次震级比较大的地震,不过震源是在南太平洋地区。还有,遭受‘原爆(原子弹轰炸)’的地区也不是你记忆中的广岛和长崎,而是神户和小仓???但也不是完全不同,相吻合的地方还是蛮多的???” “所以说,风并没有起来咯???广岛也没有异国之恋咯???”雪千代大感不妙:“所以,上帝不但关了一扇门,还把窗子也堵死了,而且,这窗子还是纯木的,连个透光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说着,雪千代好像抓住了什么不对的地方,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白色幻影:“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的好像是‘根据你的记忆’???而且,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奇怪了,如果是一个稚儿的灵魂,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成人的说话方式和逻辑呢?” 白色幻影略欣慰地点点头:“你总算察觉到了,没错,我和你一样,都是成熟的灵魂。不过,你来自彼方,我源于此界;你来自未来,我源于往昔。” 而后,语气又变得萧索:“你的到来是希望与救赎,而我的出现却是不详与罪愆。”也不管雪千代能不能听懂,只是像念独白般地继续说着。 “本来还想找出三年前那件事情的发生,是否有隐情在里面,所以这三年里一直抽取着你灵魂的力量,想要壮大自己,以便出去调查一番。结果,不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久离身体,还连累你的魂魄越来越虚弱???” “其实,找到了线索又如何呢?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又如何呢?逝去的永远已经逝去了,所能得到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洗脱罪名的胜利,不过是丑陋的推卸责任的快感。” “悲剧的发生,没有任何一个当事人可以完全撇清关系的。有果必有因,个人自担自己的那一份因果业力,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想来,当年,属于我的那份果报,应当就是死于清泉寺门外。” “但是你的突然出现,使我心存侥幸:如果我能证明自己的无辜,是不是可以继续坦然地留存于世。结果却是,不但没能找出所谓的真相,还连累了你。果然,我强行摆脱一份因果之后,必定会陷入另一个果报之中,真是咎由自取。” “所以,及行迷之未远,不如归去。既是对那件事的一个了断,也是对你的一个交代。” 白色幻影意味深长地看了雪千代一眼,缓缓说道:“所以,我还是决定把这具身体的最终所有权交给你。今后,你就是真正的、完整的玉川惟之了。当然,我也会带走那些本不该有你来承担的东西。希望你今后,能好好地以‘玉川惟之’的身份,慢慢地走下去。” 雪千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你对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临走前向我打声招呼吗?” 白色幻影明显被雪千代的这个问题呛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明了自己的请求。 “其实,为了让你更加纯粹,更加真实,我必须要抽走那些属于我的那部分东西。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如果要抽走那些东西,必须要有你的允许。” “我的允许?”雪千代还是不太懂,“嗯嗯,我现在允许了,你直接抽走就是了。” 说完,雪千代一边点点头,一边闭上了眼睛:“话说需要闭上眼睛吗?这个过程会很恐怖,很痛苦吗?” “咳咳···”或许是对雪千代的动作有些无语,白色幻影清咳了几声,“不不不,并不需要闭上眼睛。这个过程也不会很恐怖,更不会伴随痛苦。你只需要保持平静,等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侵入你的大脑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反抗就行了。” 雪千代眼睛一瞪:“什么,有什么东西会侵入我的大脑?是‘蹭’地一下直接冲向我的脑门,然后钻进去吗?这不是很恐怖吗?!” “不不不,你误会了。只是一种类似于波的东西,无色无味,无影无踪,顺带说一下,还是无痛的。”白色幻影有些头大地回答道。 “哦,那既然是这样的话,请便吧。”雪千代放下心,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行动。随后,便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感,从脑仁那边传了过来。 雪千代刚想抗议一声‘坑爹’,便马上昏迷了过去。 “唔···让我看看,这些都是要删掉的吧。”雪千代的脑部精神世界里,一名峨冠博带,剑眉朗目的白衣大帅哥,正拿着一只黑色的笔,在虚空之中划来划去。如果雪千代也能进来的话,大概能记得,这一位就是自己的前世在黄泉路上,给自己引渡的那名‘灵魂引渡司’的职员。 “波多野老师?北条老师?这都是些什么啊?应该都是从另一个世界带过来的吧。嗯,删除!” “肾机?某宝?南极的那群绅士动物?这些在这个世界里,似乎都是超前的东西吧。而且会不会发生还是另外一回事呢!嗯,为了不影响世界线的运转,删掉!”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想不到他还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不过,知道的太多也不好,特别是与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嗯,我也是为了你好,删了!” “唔???其他语言的习得???这个要不要删呢?还有,关于自己是来自其他世界的这个记忆,要不要删呢?”白色幻影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暂且先放一放,“也不能太坑了。暂且,先给他设置个缓慢遗忘的机能吧。关于其他的技能,如果不学习和使用的话,就会慢慢地遗忘。关于存在前世的记忆,也是如此。” “唔···还有这个···” “这个···” “都删了吧!好了,差不多,该先回去一趟报告一下工作状况了。”白衣帅哥自我感觉已经删得差不多了,收起手中的笔,离开了雪千代的世界。 灵魂引渡司,正殿。 “哦!你回来了,看起来事情应该已经完成了?”坐在办公椅上的老帅哥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的面前仍旧是堆积地如小山般的文件,只留下正中的一点小空间,用来看清来人。虽然,这个小空间他也不怎么用就是了。 白衣帅哥点点头:“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好了,应该不会留下那些会影响时间线正常运转的东西了。” 老帅哥点点头:“嗯,这次真是辛苦你了。本来应该是我去做的,却还要麻烦你。” “不不不,本来那个人就是我引渡错的???”白衣帅哥连忙摇摇头,“您是为了帮我,才会在匆忙之间出那些小错误的。所以理应由我去完成那些事情的善后工作。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老帅哥自然是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无非是自己之前许下了种种好处,才将王强半是强迫,半是诱拐地拖入了转生池。现在人家已经转生了,那些承诺却基本都没有实现。 不过,老帅哥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朝他扔了一份文件。 “第四千八百二十三页,你看一下。” 白色帅哥翻开手中厚重的文件,缓缓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王强,死于2013年1月1日。死因,受同事跳楼自杀影响,探出身子想要看清对方状况。而后被一个巨响的烟花吓了一跳,抓着栏杆的双手一滑。加之地上雪沫湿滑,一不小心,坠楼身亡。” “读起来总感觉怪怪的,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白色帅哥合上了文件,看向了自己的上司。 老帅哥点点头:“那个叫王强的男性,本来就应该在那天晚上死去。只不过是因为你的协助,稍微提早了一点点而已。所以,那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工作失误。” “诶?干我们这行的,这还不算工作失误?死亡的时间什么的,可是连一秒都不能差的啊。更何况,死因还不一样···”白色帅哥刚想说些什么,马上又被老帅哥的话给堵住了。 “所以说,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老帅哥一锤定音。 “可是,那名同名的女子呢?”白衣帅哥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既然两个人都本应该死,那那名女子多活了好几年,似乎也说不过去。 老帅哥拿出了另外一份文件:“嗯,经过审查,那名女性确实在3年前就应该转世。不过,考虑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暂时让她先多活个3年,之后转世的人生,相应地减去3年???” “诶?还能这么计算?”白衣帅哥感觉之前自己做岗前培训的时候,并未接触这方面的规则。不过,既然是上司说的,那应该就是对的了。 老帅哥清清嗓子,把文件扔给了白衣帅哥:“嗯,第五千八百六十二页。那名女子的死期,就在今天下午。等会还是交给你去处理吧。” 白衣帅哥依言翻到了那一页,“王强,死于2016年11月18日。死因,车祸···诶?就那么简单?” “嗯,就是这样!难道一定要有什么复杂的原因才行吗?”老帅哥反问道。 “不不不,倒也不是这样···”白衣帅哥恭敬地将两份文件都交给了自己的上司,“那我马上就去着手处理这件事情了!”说完,便要告退。 “等一下,那孩子马上就要转醒了,你再去把事情圆一下···”老帅哥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下属。“所以,你要知道。那孩子现在就是玉川惟之,他命中注定也是玉川惟之。按照这句话,去传达给他吧。” “哦,我知道了···” 雪千代转醒过来时,看到了在自己面前一脸笑意的白色幻影。 “你骗我,刚才明明感觉挺疼的!脑袋都要炸裂了!”雪千代想要揉揉自己的脑袋,却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触摸不了实物。 白色幻影只是笑笑:“现在有没有感觉好点了?” 雪千代晃了晃道:“嗯?感觉脑袋里空空荡荡的,好像少了好多东西。” “这就对了!”白色幻影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把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都清空了,自然会感觉到空荡荡的啦!” 现在,雪千代对于这个白色幻影已经有了一些不信任的感觉。总感觉对方好像在坑自己,而且,这种被坑的感觉,意外地熟悉。于是,忍不住问道:“话说,你不会把那些好东西也给清空了吧?” “呵呵,怎么会呢?”白色幻影呵呵一笑,“空一点的话,不是可以容纳更多的东西吗?” “而且,免除了那些杂念,今后让你以玉川惟之的身份一直活下去,不也是挺好的吗?” “·······” 第十九章 逝者如斯 “所以你决定要走了吗?”看对方终于停了下来,雪千代出言问道。 白色幻影点点头:“之后,我会将灵魂中大部分的能量转移到你的身上,我只需要一丝自己的意念能够往生就可以了,算是我对你的一点点补偿吧。” “哦!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这样可以吗?不会影响到你的下次转生吗?” “没事的,不过是排队等待的时间会比较久而已···而且,吸收了我的那部分能量之后,你的灵魂会比一般人更强大一些吧,我的那些经历和知识你也可以获取一部分。”白色幻影暗暗补充道:‘嗯,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我确实还是给你留了一些东西的啊···虽然好像都是写没什么用处的东西。’ 雪千代两眼一亮:“你的意思是,我将成为一个灵根超群,天资过人,悟性满分,无所不知的不世出的天才!” 白色幻影有些无奈,又有些心虚地说道:“根据我的判断,你想要的那些,都不会有···最多就是记忆力好一点,领悟能力强一点,抗打击能力强一点罢了。嗯,就是比普通人强那么一点点的程度,毕竟你自己本身的灵魂就是残缺的。这次的能量传递,主要还是为了补全你的残损的部分。” 看雪千代又蔫了,白色幻影补充道:“当然,由于灵魂的壮大,听觉,视觉,嗅觉什么的都会比较强大一点。你现在所拥有的灵敏的五感,即使是在我走后,也还会继续保持下来的。前提是你的身体不崩溃···” “身体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嗯,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正常,也确实平平安安地过了三年。但这只是因为纪子母亲为你调养得好而已,内里实际上早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心中有数。我之所以要现在把你拖进来,也是看到这具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两个灵魂的重压了的这一事实。“白色幻影决定继续扯下去。不过,在身体状况濒临崩溃这一点上,白色幻影倒是并没有说谎。 ”不过,等我离开之后,情况可能会稍微改善一点吧···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啊,雪千代,说起来,你可是肩负着两个人的灵魂啊!而且,不仅仅是纪子母亲,你的生母也同样爱着你···”说着,白色幻影渐渐地淡了下来,雪千代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幻影正越来越具现。 “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说你是来自过去的,应该会有名字的吧。”看着渐渐模糊的幻影,雪千代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对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恍惚,但仍能感觉到话中的笑意:“名字啊,以前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的名字是玉川惟之。” 雪千代也笑了:“好巧啊,我也叫玉川惟之。” 刚说完,视线中的白色幻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无尽的黑暗。 “差不多也该归位了吧,失去意识好一会儿了,白君那个笨蛋应该已经慌得上蹿下跳了。”雪千代喃喃道,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慢慢地渗回身体。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雪千代的预想发展。由于经历了灵魂的融合,尽管现在灵魂已经回到了身体里,但融合的进程并没有结束。而且,这幅身体似乎还不太适应骤然变强的灵魂,就像是让一个老旧的机器去读取一个最新的程序,读取的时间会意外的长。 所以雪千代又可耻地持续昏迷了起来,任社区里的保健医师采取怎样的手段,都唤醒不了。玉川纪子又拜托藤原周作去清泉寺把道义师徒请了下来,然而,任凭清泉寺的两位和尚如何把脉,如何观察雪千代身体的状况,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摇摇头。 在一旁紧张地看了许久的小绘理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雪千代,你快醒来啊,绘理以后再也不抢你的零食了,以后也不会再让你扮演反派的角色了······” 藤原夫妇听了,顿时一头的黑线,不知道应该先安慰,还是应该先斥责。倒是一直轻握着雪千代手的玉川纪子一把将绘理抱了过来,轻声地安慰着她。 众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藤原周作说道:“还是将雪千代送到医院去吧。” “去医院的话,需要不少时间呢。”清泉寺道义皱了皱眉,终于还是说道:“如果是先进的医疗方式的话,贫僧倒是有一个比较快捷的渠道。”说完,便征询玉川纪子的意见。 在征得了玉川纪子的同意之后,清泉寺道义前往樱町家,于是便有了前几章出现的内容。 樱町家的医疗团队到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光是专业的医疗设备车就有三辆。也幸好从樱町家到玉川家的道路都远离市中心,不然这样一个车队必然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看到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以及门前那几辆专业的医疗车,藤原绿咂咂舌:“道义大师这个渠道也太强大了吧···”身旁的藤原周作一脸惊异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也被震惊到了。 玉川纪子一眼就认出了领头进来的那个是三日前在神社门前遇到的人。 见到玉川纪子,樱町义孝暗暗地想到:“果然是那天遇到的母子。”于是不等玉川纪子开口,主动上前说道:“在下樱町义孝,您之前见过的。前日之事,未能及时致歉,本家甚是惭愧。恰巧此番得受清泉寺道义大师之托,带领本家医疗队,前来诊视贵公子的状况。请玉川夫人准许!” 玉川纪子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们了,前日之事,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说完,抱起了小绘理离开雪千代,把主场交给了樱町义孝一行人。 樱町义孝内心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那件事总算是揭过去了。家主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了。”转身示意身后的医疗团队,可以开始工作了。 于是各式的仪器被搬了进来,整个屋子瞬间就满当了起来,各个领域的医师也开始有针对性地检察雪千代的状况。一些大型的器械进不来,比如血液分析,组织液分析的设施。就只好抽取样本之后,送到外面的医疗车内进行分析。 樱町义孝盯着雪千代那苍白的小脸看了许久,转身出门,找到负责做血液分析的医生,低声嘱咐了几句。 已经是11月了,天黑得比较早,特别是京都这种盆地地形,太阳落山的时间更是早了一点。虽然只是5点多的样子,然而天空中的星月已经清晰可见了。看着渐趋于墨色的天空,樱町义孝低声自语道:“不知不觉,已经快三年了啊···” 说完又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正准备回到屋中,突然看到清泉寺道义带着一个人,在藤原夫妇以及玉川纪子的道别声中,从屋内走出。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樱町义孝瞳孔猛地一缩,死死地盯着对方。 本能般的,清泉寺道心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环顾着四周,寻找目光的来源。正好对上了毫不躲藏的樱町义孝,清泉寺道心骤然一愣,不自觉地与对方对视了起来。 察觉到了身后徒弟的异样,清泉寺道义也顺着徒弟的视线看了过去,待看到樱町义孝之时,清泉寺道义一拍脑袋,有些唏嘘地道:“倒是把这层关系给忘记了···到底是年纪大了。既然遇见了,道心,你上去与他打声招呼吧。” 原来,清泉寺道心在与师父诊视雪千代无果之后,心中对这个有几面之缘的孩子也是放心不下。于是在清泉寺道义提出去寻找其他渠道之时,道心并未跟随一起前往,而是在一个安静的房间内给雪千代念经祈祷。一是为了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二则是考虑到在师傅出去期间,万一雪千代那里突然有了转机,有一个具有医学知识的人也好应付一些。 迎着对方的目光,清泉寺道心来到了樱町义孝面前:“好久不见了。” 樱町义孝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好似要找寻着什么似的。末了,方才缓缓回道:“确实,好久不见了啊!我还以为你躲在了山形老家的山沟沟里了呢,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在这里出现。真当我们不敢动你吗?!” 清泉寺道心平静地摇摇头:“我会留在京都,自然是有心理准备的。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如是你们想要我这条命,悉听尊便便是了。” 樱町义孝低低地笑了两声,不知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自己:“这就是你赎罪的方式吗?那个心高气傲,豪言壮志的林崎君哪去了?呵呵,算了。你放心,我们不会碰你的,毕竟,奈奈小姐直到最后一刻仍旧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父子了,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找过你的麻烦······” “父子?你什么意思!”一直保持着风轻云淡表情的清泉寺道心瞬间动摇了,不等樱町义孝说完,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樱町义孝又笑了笑:“哦?你不知道吗?哦,是了!像你为了自己那可笑的所谓抱负,让小姐在条件那么艰苦的地方孤独地居住半年的自私的男人,怎么会知道小姐已经怀孕的事情呢?你的所有的心思,大概都扑在那愚蠢的事业上了吧!小姐又是一个从来都不会抱怨,也从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善良的女子,估计也不会告诉你这个消息,以免你分心吧。” “不是的···”清泉寺道心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看着清泉寺道心的反应,樱町义孝摇摇头,继续说道:“真是难看啊,你现在的样子!小姐怎么会看上你?” 清泉寺道心一言不发,只是双目茫然看向面前的樱町义孝。 或许是感觉惩罚还不够,樱町义孝又抛下了颗重磅炸弹:“不过,你刚才说的,自己已经孑然一身,这句话,倒是没错。因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就在奈奈小姐走的隔日。”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一直浑浑噩噩的清泉寺道心目光一冽,突然暴起,揪住樱町义孝的领带。 “这才是我所知道的林崎君嘛!自信、犀利、强势、藐视一切。在京都敢这么对我的,估计只有你一个人了!不过,我可以原谅你就是了,看在奈奈小姐的份上。”这时,换了樱町义孝一脸平静。也不扒开清泉寺道心的手,就这样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继续说道:“那个孩子早产了,才不到7个月。小姐也因为那次早产伤了身体,又没有得到好的调养,所以才会走的。” 说到这里,樱町义孝压低了声音,但是清泉寺道心能感觉到那低沉声线下的汹涌的情绪:“你知道吗?只要你稍微向家主低一低头,哪怕是假装的也好,小姐就可以有向家中要求帮助的理由和立场,不至于在你和家族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但是你没有,那么自命不凡的你,连虚假的让步都不愿意做。你坚决地拒绝家中的一切帮助,还带着小姐远走东京。在你得到拒绝樱町家的快感时,有没有考虑过,你正在逼着小姐切断她所珍视的一切,正一步步地把她逼上绝路。” “就是因为你那不留余地的态度,小姐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愿违背你的意志,没有向家中要求过帮助。连怀孕的事都一直瞒着家中,自己独自一人,在东京那破旧的房子里默默地肩负着一切。在小姐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面对这声质问,清泉寺道心紧紧地抿起了双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揪着对方领带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视线又重新涣散了起来。 樱町义孝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小姐一直在努力寻找弥合你与本家裂痕方式,希望能在不伤害你那在我看来一文不值的所谓自尊心的前提下,让你能融入本家。但你却一次次否决了小姐的努力,最后,你终于成功了!小姐和她的孩子都死了,你终于撇清了和樱町家的所有联系!你终于可以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大展身手,来证明自己不需要任何外力的支援,也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也不会再有人说你是个吃软饭的了!” 在一旁站了许久的清泉寺道义这时出声了:“义孝,到此为止吧。再这么下去,奈奈也不会高兴的。” 听到清泉寺道义发话了,樱町义孝才止住了话,只是仍然盯着清泉寺道心不放。清泉寺道义向樱町义孝点点头:“之后那孩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如有用得着贫僧的地方,请直言便是。”说完拍了拍魂不守舍的清泉寺道心,便缓缓地朝山上走去。 夜幕已经正式落下了,萧瑟的晚风吹拂着独自伫立在中庭的樱町义孝,发出‘呼呼’的声音。樱町义孝微仰着头,双目紧闭:“小姐在生我的气了吧,一定是责怪刚才义孝说的话太重了。但是,看到他一无所知地安然活着,我还是忍不住。这次的话,就算小姐生气,我也还是要说的。”说着说着,两行清流从他闭着的双眼中流出,散落在风势渐弱的晚风中。 第二十章 几人憔悴几人归 到底是专业的团队,有配有齐全的设备,倾力做一件事情时,很快就能出结果。没有等很久,就有人拿着分析结果向樱町义孝报告。 “原因不明?是什么意思?”樱町义孝皱着眉看了看手中厚厚的一叠诊断分析报告,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个孩子的心率,脑电波,血压,体温,呼吸速率等等指标虽然都偏低,但都还在正常范围里。也未发现有脑部受撞击的痕迹,分析他的胃液、血液和其他的组织液,也没有发现对人体有害的的物质。所有的常规检测都找不到那个孩子昏迷的原因。”负责报告的人说道,“而且,那个孩子的大脑应该还在正常工作,对我们进行的一些激励行为,都有明显的反应。基本的身体机能都还在正常地运行。” 听了对方的解释,樱町义孝眉头皱的更紧了:“那有没有讨论出合适可行的唤醒方法?” “几种可行的方法都试过了,但都不起作用···而且,那孩子的身体相当的脆弱,跟一般的同龄人比起来,体质相差太多了,一些方法我们不敢用在他身上。”报告人员也是一副惆怅的脸,“可能我们就只能祈求奇迹发生,那孩子能自己醒来。” 樱町义孝叹了一声,拿着那叠报告来到了玉川纪子所在的房间,将检测分析的结果如实再说了一遍,末了,满是歉意地说道:“情况就是这样子,没能帮上忙,实在是对不起!” 玉川纪子怀中还抱着将近睡着的绘理,听完对方的话,苦涩地说道:“只能等待雪千代自己醒来了吗?” 绘理也登时没了睡意,哭丧着脸对玉川纪子说道:“雪千代他还能醒来吗?他要是不行来的话,绘理以后不就变成一个人了吗?” 玉川纪子藏好自己的悲伤,轻抚绘理的背,微笑着说道:“不会的,雪千代怎么会抛下小绘理一个人呢!他要是不醒来,害的小绘理哭了,我作为母亲也是不会允许的。” 樱町义孝有些复杂地看着两人,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说道:“虽然很无礼,但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告知您。贵公子的身体相当脆弱,我们暂时只能以输液的形式给他供应必须的维生物质。但是这种方式毕竟局限性太大,所能提供的也极其有限,再加上贵公子年纪尚小,所以,所能维续的时间也不长。据医生们估计,如果一周之后贵公子还未醒来的话,恐怕他的身体会支持不下去了······” “只有一周的时间吗?”玉川纪子眼神有些灰暗,没由来地,心底一惊,马上又暗示自己:雪千代是神赐予我的孩子,绝对不会仅仅过了3年就蒙神召的。如果连我都不相信雪千代的话,有还有谁在支持着他呢? 想到这里,玉川纪子的眼神又重新坚定了起来,看着樱町义孝说道:“雪千代一定会醒来的。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不过既然要等待雪千代醒来的话,医疗设备又那么多,一直打扰别人也不好。能再麻烦你们将那孩子搬到我家中去吗?就在这家的对门。” “这件事情交给我们好了!”樱町义孝应承了下来,便出去安排人手转移阵地。玉川纪子也将绘理还给了藤原夫妇,将樱町义孝一行引到了雪千代还是婴孩时,所住的房间。 自雪千代脱离了最初的‘濒死期’,也即刚来玉川家前四个月,之后,为了照看方便,玉川纪子便将他带到自己身边。而原来雪千代所住的房间也并没有放置新的东西,一直空在那边。今天,时隔将近3年后,再次派上了用场,而且作用还是那么的相近。 安置调整完毕之后,医生一行与玉川纪子一起退出了房间。“输液所需的材料,以及器材的调试,我们会每天安排人过来。您看,是不是需要在这里留一个护士,来负责令公子的看护事宜?”樱町义孝向玉川纪子说道。 “如此,真是麻烦你们了。不过,护士的话就不需要了,我想我可以应付得过来的。”玉川纪子婉拒道。 樱町义孝点点头,掏出一张便笺,写下一串数字,郑重地递给了玉川纪子:“这是在下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突发的情况,或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玉川纪子点头收下了便笺,而后便礼送这一行人出门。 行至庭院处,樱町义孝突然瞥见庭院的一角也种着几棵寒椿,而且借着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寒椿树上已经有了好些花蕾。“也快到寒椿盛开的时节了啊。”毫无征兆的,樱町义孝冒出了一句感叹。 玉川纪子看了看那几株寒椿,凭借着多年的职业经验说道:“大概也是一周之后吧,早一点的,就要开了。” 互相道别之后,樱町家的医疗团队踏上了归途,然而樱町义孝却没有跟随着一起回去。而是拿着一根密封着的试管,驱车来到了樱町家经营的‘京极综合医院’。在里面待了片刻,又驱车接连前往‘指月’,‘大津’两家医院。 另一边,送走了樱町家的医疗团队之后,玉川纪子回到了雪千代的病房。就那样静静地跪坐在雪千代身边,怜惜地看着眼前苍白宁静,稚嫩秀气的小脸,好一会,才喃喃道:“雪千代不会就这样抛下母亲的,对吧。等你醒来,我们就回一趟秋田,你的祖父和几位舅舅都迫不及待想见见你呢!”这件事玉川纪子还没有告知秋田的家人,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然而眼前的小人并没有任何回应,回答她的只是弱弱的呼吸声。玉川纪子站起身,从外间搬进一张小几,又拿来一沓白纸和毛笔,在雪千代身侧,开始写起了什么。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独孤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如是度尽无量、无数、无边众生,而实无众生的灭度者,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原来玉川纪子是在抄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佛教,在扶桑的影响力极大。自公元六世纪经由朝鲜传入扶桑之后,受到圣德太子以及苏我家族的大力支持,逐渐在扶桑扎下根来。在沿袭传入教派的同时,也发展出了独特的、属于扶桑的本土教派。比较著名的有南都六宗(奈良时代的六家主流宗派,在教理上还是传承汉地,尚无新论)、天台真言二宗(汉传正法密宗)、禅宗、净土宗、法华宗。不过自明治以来,立神道教为国教,废佛毁释,压制了佛教的影响。在社会越来越趋于世俗化的大背景下,加上神道、基督两教的竞争,以及许多其他的原因,佛教近年来确实比较式微。 在扶桑,神道教、佛教、基督教并存,且广受信奉的格局有点奇特。但有一点,那就是三家的触手遍及生活的方方面面,是毫无疑问的。近年来,出生在神社、结婚在教堂、丧葬在寺院成为了一种趋势,也就是说,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时期,可能同时肩负着神道教徒、佛教徒、基督教徒这三重身份。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玉川纪子作为武家之女,自幼是接触过佛学的(武家基本都是佛教徒,少部分是基督徒)。同时,作为高阶武家的后代,自幼也是会接受汉学教育的。而且,在扶桑,佛经确实有汉译本。所以,玉川纪子用汉字抄写佛经,并不是一件值得惊奇的事。 玉川纪子用隽秀的汉字反复抄写着这部五千余字的佛经,手酸时,便停下查看一下雪千代的状况。待到恢复得差不多,又继续抄写。直至案头的白纸都用光,方才停下。看看时间,已是第二天凌晨的3点了。 玉川纪子轻声退出病房,来到屋外,望着天空中的疏星朗月久久不语。良久之后,才回到屋内,梳洗一番之后,怀着忧愁的心绪,艰难入眠。待到破晓之时,玉川纪子早早便醒来了,除了必要的庶务,其余的时间都待在病房里,一边看护雪千代,一边抄经祈愿。 如是过了五日,雪千代仍然没有返醒的迹象。期间,除了樱町家的专人过来进行例行的送药和检查事宜之外,藤原一家也是每日必到的。看到雪千代迟迟没有醒来,藤原夫妇眼神里也充满了悲戚的情感,毕竟,雪千代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更何况还有实际上的喂养之恩。 而藤原绘理虽然没有父母那般思虑深沉,但情感的表现也更加直接,每次过来都必定会哭一次。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哭得越来越凶。虽然有玉川纪子的劝慰,但是绘理还是以为雪千代之所以会昏迷那么久,是因为自己一直欺负他,导致他被欺负坏了的缘故。 尽管玉川纪子在藤原一家面前表现地很坚强,还经常宽慰别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几日来她变得有多么憔悴。 再次送走了藤原一行,玉川纪子在雪千代身侧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又继续抄写经文。和绘理差不多,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玉川纪子抄写经文的时间越来越长。昨天一直抄到拂晓之时,她才回去休息了一会儿。对于这种行为是否有效,玉川纪子也心知肚明,只不过,很多事情即使明白的很透彻,还是不自觉地会去做。 “今晚大概要睡不着了吧。”玉川纪子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地对自己说道。 但是,今晚注定睡不着的并不止玉川纪子一人。 上高野,樱町家外院,樱町义孝的书房。樱町义孝半是激动,半是犹疑地对比着眼前的两份报告:“两家医院检验的结果都一样!!但是为什么两个人的这几项指标值都会偏低那么多?!”说完,也不整理自己的仪态,拿起报告,急匆匆地便要出门。 “夫君这是要去哪?”刚走出书房门,看到一位中年女子捧着一个食盒站在自己近前:“我看你这么晚了还在书房,便炖了一些汤,也准备了一些合适的宵夜······” “结子,不是让你好好休养吗。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做就好了。”樱町义孝看到是自己的妻子,略有些嗔怪地责备道,说话同时也急步走过去,紧了紧对方身上的外套,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天气那么冷,要多穿点,夜里也尽量少出来走动,你的身体吃不消这个的。” 樱町节子温顺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会注意的。看夫君的样子是有急事?那请您先去办吧,路上小心!” 樱町义孝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感受了一下手中食盒的分量:“也不是特别急,先吃点你做的宵夜吧。” “嗯!”樱町节子宛如少女般,欢快地点了点头:“那就拿到楼下的餐厅去吃吧!” 虽说只是大管家,但樱町义孝也有自己单独的一幢房子,是零散分布于月轮堡之外的那几幢欧式建筑之一。实际上,除了樱町宗满住在内部的和式建筑之外,樱町研直与樱町翔春两家也都分别住在那几幢房子里。 四层的小洋房比主堡稍微矮一些,虽然是世纪初的产物,但里面的设施都是紧跟时代发展潮流的。毋宁说,住在这种有历史气息,却又便利房子里,才是享受生活的表现。 “下个月就是奈奈的三周年祭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樱町节子坐在樱町义孝的对面,看着正在吃宵夜的丈夫,悠悠地说道。 “还记得织部来告诉我那个消息时,也是这样的夜晚,有点冷,朔风呼啸。”不等丈夫接口,樱町节子继续说道:“对了,从那之后都没见到过织部了,她去哪了?” 樱町义孝放下手中的餐具,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家主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小姐,那件事情之后便将她遣散了。应该是回老家去了吧。” 樱町节子说道:“最应该负责的不是家主自己吗!要不是他那么顽固,奈奈怎么会被逼到那种地步。织部能找到奈奈已经是立了大功了,到最后竟然被当成了替罪羊。” 樱町义孝无奈地笑了笑:“也只有你能这么说家主了,但是也不要太过于责怪于某个人了,说起来,我们都有责任。要是我能小心一点,小姐也不至于被那个男人拐带到东京去···” “拐带什么的,太难听了,奈奈是自己自愿过去的,而且,他们两个可是登记过的夫妻呀。哎!我可怜的奈奈···”樱町节子道:“但是奈奈那时候居然连我这个义母都不告诉,难道是信不过我吗?我可是她俩最大的支持者啊!说到底,都是我们都没能保护好她啊······” “是怕你难做吧,小姐知道她一旦离开,家中第一个找的肯定是你。一边是自己珍爱的义女,一边是家中众人的压力,不管说不说,都不会好受吧······”说着,樱町义孝站起身来:“我先出去了,回来的可能会比较晚,你不用等我,先回去休息吧。” 樱町节子点点头道:“路上小心。” 屋外,寒风瑟瑟,樱町义孝站在月光下思考了良久,神情渐趋疲惫,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来到车库,驱车离开了樱町宅邸。 第二十一章 睡起今朝觉再生 北区,蟹坂町,清泉寺。 “义孝深夜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你应该也知道,樱町家的事我已经不再插手了。”清泉寺道义看着跪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有些打趣地说道。 樱町义孝先是俯身表达歉意:“深夜打扰道义大师,真是万分抱歉!”而后又马上正色道“然而这件事请大师一定要帮忙!” 清泉寺道义没有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对了,那个人呢?”樱町义孝也没有继续解释,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清泉寺道义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弟子,笑着摇摇头:“前几日被你那番话打击到了,这几日都在净室里沉思呢???能不能过那一关只能看他自己了。” 闻言,樱町义孝从公文包中抽出两份文件,摆到清泉寺道义面前:“请大师看看这个。” “这是?”清泉寺道义拿起文件粗略看了看:“dna鉴定书?还是两份,样式还不一样,是在两家不同的医院里面做的吗?” 樱町义孝点点头:“为了确保结果的绝对准确,我在指月和大津两家医院做了同一个鉴定。而且做的不仅仅是dna的鉴定,还有血液分析。” 清泉寺道义有些疑惑:“你们自家的医院不是有这个鉴定能力吗,为什么还要拿到别家去做?···难道···?” “血液的样本分别取自奈奈小姐和雪千代那个孩子,还有就是那个林崎。”樱町义孝给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答案:“结果是,几十个位点检测,全部相同。也就是说,雪千代是奈奈小姐和林崎的孩子!” 清泉寺道义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鉴定书,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大师说过,雪千代是在清泉寺门口被发现的吧!大师您又是奈奈小姐身前最尊重的人,连小姐的供养塔都放在了清泉寺。而且在小姐终焉之前还去东京给她诊视过,一定知道些什么吧!”樱町义孝眼中满是期盼的眼神。 清泉寺道义平静地望着对方:“你想知道些什么?” “据我所知,雪千代在小姐离世的翌日就夭折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小姐的死,真的只是因为产后的虚弱吗?” 清泉寺道义双目微阖:“奈奈不就是死于早产之后的虚弱吗?在那种条件下早产,产后又未能及时得到调养···至于雪千代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可能更应该回去问你的家主!” 樱町义孝微微摇了摇头:“大师,小姐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不可能因为一次小产就到那种地步。而且,关于雪千代的事情,我不是很明白大师你的意思。恕我无礼,但是还请大师将您知道的告知于我!”说完,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老僧,眼神渐渐地坚定了起来。 清泉寺道义抬起双目,毫不躲闪地直视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义孝,自你被宗满收留,已经快40年了吧。” “是的,这40年来一直接受家主与您的教诲,在下感激不尽。” “你也应该知道对你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吧?!” “是的,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樱町家的兴衰。”察觉到清泉寺道义话中有别的一层意思,樱町义孝补充道:“但是,奈奈最为我的义女,是我和结子看着长大的,内心早已把她当成了我们的亲生女儿???她死地那么突然,唯一的骨血遭受了这样的命运,无论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身份,还是出于樱町家管家的立场,我都难辞其咎,还请大师理解!” 清泉寺道义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方道:“我明白了。雪千代,确实是奈奈的孩子。三年前,我去东京给奈奈诊视时,见过刚出生的他。所以他被玉川檀越抱进来时,我就认出来了。” “所以说,您一直都知道雪千代的真实身份是吗?那为什么···”说着说着,樱町义孝突然顿住了。 “为什么我没有跟樱町家的人说过是吧。”清泉寺道义看着有点愣神的樱町义孝继续说道:“你应该也想到了,雪千代会出现在清泉寺门口,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我和你家主见到那个孩子时,我也和他说过那孩子体质孱弱,要仔细抚养,不然很容易夭折。但是在奈奈死的第二天晚上,那孩子就出现在了寺门前。” “您的意思是······”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但是确实有人不希望雪千代活着。” “所以您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家主。” “确切的说,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第二个人,尤其是与樱町家有关联的人。”说着,清泉寺道义意味深长地看了樱町义孝一眼:“你不是也有类似的怀疑吗?挑这种深夜来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还没把这个鉴定结果告诉自己的家主吧。” 樱町义孝一时语塞,没有否认,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但是说不通啊,就算家主容不下那孩子,也应该会等孩子死去之后再丢到寺门前吧。但是那孩子明明还没死······” 清泉寺道义轻笑一声:“呵,那天如果玉川檀越晚来半小时,世上就不会有名为玉川雪千代之人了。即便被玉川檀越收养,那孩子不也还是一直遭受着苦难吗?” 樱町义孝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苦涩地说道:“那可是小姐唯一的骨血啊!也是家主与已逝的夫人唯一的血脉继承者啊!” 清泉寺道义摇摇头:“虎毒尚不食子,我相信这件事情不会是宗满做的。做这件事的,应该另有其人···正如你最开始所怀疑的,奈奈当时的状况确实有点反常。我怀疑,奈奈会早产这件事情,本身也有猫腻···” 其实,这件事真不能让樱町宗满背锅。因为,雪千代的灵魂还未进入那具身体时,身体原来的主人灵魂已经接近破碎,只能收缩起来,勉强维持。身体机能近乎停滞,在外人看来,就是已经死亡了。所以,在樱町宗满的记忆里,自己那可怜的外孙‘雪千代’,应该是一个已经死亡了的人物。 樱町义孝拿起地上的两份鉴定报告,指着那几项不正常的指标道:“从雪千代与奈奈小姐的血样中,都发现这几项数据不正常。然而,林崎那边却不会???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开始调查。” “你准备怎么查?又准备查谁?研直还是翔春?亦或是分家之人,甚至洛京财团中的其他家族?且不论能不能查出结果,就算查出来,如果对方是家中重要的人物,或是财团中重要的组成家族,你又想采取怎样的对策?你查的时候会不会惊动对方?你的行为会不会危害樱町家甚至整个财团的发展?”清泉寺道义平静地诘问道。 “可是,难道明知小姐死得有蹊跷,我们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樱町义孝很不甘心。 “你以为宗满那个老家伙会看不出来其中的问题?他之所以会隐忍不发,必然是有他自己的筹算。”清泉寺道义看了看有些郁结的樱町义孝,继续说道:“你也不要怪宗满他不信任你,他是最了解你的。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安排你做该做的事情。” 樱町义孝脸色稍霁:“那家主他知道雪千代的真实身份吗?难道雪千代也是家主筹算中的一部分?” 清泉寺道义摇摇头:“他并不知道雪千代的真正身份,或许他真的以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不过这样也好,越少人知道,雪千代就越安全。说起来,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雪千代与奈奈有关的呢?” 樱町义孝叹了一口气:“小姐是我和结子一手带大的,所以对小姐小时候的样子记忆深刻。雪千代长得跟幼时的小姐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第一次在神社前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愣了一下。” “哦,原来如此!”清泉寺道义点点头:“只要不是从小就见过奈奈的,应该都不会有这方面的怀疑。这样的话,雪千代被人单靠外貌被认出的概率就小了。” 樱町义孝再一次欠身道:“以后还请大师多多照拂雪千代!”说完,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只是不知道这一次雪千代能不能醒来···” “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不论他能不能醒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之事。” 樱町义孝无声地点点头,便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回身道:“大师,雪千代的事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林崎君···” 清泉寺道义没有正面回答:“一切随缘罢,该知道的时候,他自会知道。” 樱町义孝不再执着于此事,鞠了一躬,离开了清泉寺,走到寺门处,还回首看了眼青灯闪烁的静室。 循着记忆,樱町义孝来到了玉川家门前。隔着篱墙,隐约可以看到安置着雪千代的那个房间里有柔和的光线渗出。 “应该是台灯吧,没想到这么晚了,纪子夫人还看护在一旁???”樱町义孝感叹了一番,又打量起了庭院,看到园林的一角,几朵白色倩影在月色下更显得风姿绰约:“这里的寒椿已经开了啊!” 在墙外驻足了好一会儿,樱町义孝才在一声叹息下离开:“雪千代么···一定会醒来的吧······” 病房内,身着松竹梅纹样小纹的玉川纪子仍旧在专注地抄写着佛经。待到一篇抄完,玉川纪子恭敬地放下毛笔,将已经写好的纸轻轻吹干,仔细地叠在一旁,起身活动一下有些酸涩的四肢。 “啊!已经是凌晨4点了!”玉川纪子看看时间,有些吃惊:“也就是说,已经算是第六天了么···雪千代······” 来到盥洗室,玉川纪子用冰冷的水擦了擦脸,提振自己的精神,完了之后,又走到小几前,开始端正地抄写佛经。 又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清脆又略显嘈杂的鸟鸣。玉川纪子抬起螓首,透过襖,发现外面已经渐渐发白。 “不知不觉已经到清晨了啊。”玉川纪子暗暗想到,下意识地回首看看雪千代,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满是歉意的大眼睛。一时之间,玉川纪子好像忘记了发声,只是红了眼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对面的小人儿,生怕自己一眨眼,小人儿又会回到昏迷的状态,自己所看到的只是一场幻境。 “母亲···”雪千代轻声地唤着自己眼中的夫人,声音中饱含着种种情思,由于许久未张口的缘故,竟还显得有些沙哑。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渐渐跟着红了起来。 听到这声‘母亲’,玉川纪子终于敢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于是,放下手中的笔,来到雪千代身旁,轻轻将雪千代的左手放到自己的右掌心,用自己左手抚摸着雪千代的手背,嘴中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惊喜之后,玉川纪子叮嘱了雪千代几句,便离开病房,去打电话联系樱町义孝。毕竟,雪千代醒来之后应该采取什么措施,还得专业的团队来处理。 雪千代其实也是刚刚醒来,本以为融合两个灵魂应该是很快的事情,却没想到耗费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过雪千代现在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思维相当清晰,大脑前所未有的活跃,这大概就是灵魂完整之后的福利了。 “话说,这具身体还真是间破房子啊???”同时,雪千代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不由得暗暗想道:“之后必须要有相应的锻炼计划了,不然迟早要完。” 现在,雪千代的感觉很奇妙,虽然有重回人世的庆幸之感,但更多的是自己在原来的基础上重获新生,得到进一步提升的兴奋之感。 “难道,现在的我,才是真正完满的我吗?!”雪千代有些吃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身体还是那副身体,名字还是那个名字,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之前几年,为了不显得太过于惊世骇俗,雪千代从未在他人面前表现过自己心智成熟的一面。所以,从未主动去翻阅过书籍报纸,也从未询问过大人一些逻辑性比较强的问题,看的电视节目也都是一些幼儿节目,而且还是在玉川纪子的陪同下一起看的。 结果就是,雪千代从来没有直接或者间接地摸索过自己所处的世界,直到这次融合了另一个人的部分记忆,一个来自过往之人的记忆。虽然他不知道,这里面大部分还是那位白衣帅哥‘伪造’给他看的······ 第二十二章 我的世界 宇宙,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形式存在的?或者说,我们现在所认知的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如果说雪千代的前世对‘平行宇宙’这个名词还只停留在‘茶余饭后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源头’的话,今世的他,即使不敢妄下‘那个名词所代表的事物的存在’这个论断,也会同意‘人类对宇宙的认知还过于粗浅’这个结论。不然无从解释雪千代从自己记忆中发现的冲突之处。 “扶桑投降的时间比我记忆里提早了将近半年,然而神户、小仓这两个地方还是遭受了原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科技树跟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原子弹被造出来的时间提前了···” “额,再看看政治构架。皇室里···。除了今上天皇外,还有皇太子继宫殿下、已经创立常陆宫家的正仁亲王,以及太子的子嗣浩宫殿下、纪宫殿下、···嗯?没了!不是还应该有礼宫殿下吗?···所以说,连这个世界的登场人物都发生微妙的变化了吗···” “那个白色幻影的记忆刚好到我出生的那年就断掉了,之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真是让人心里没底啊···虽说我原来脑中的记忆是截止至21世纪的,但结合现在所得到的情报,似乎原来的记忆不一定排得上用场啊···” 雪千代尚不清楚,他脑子里的那些所谓未来的记忆,其实都是虚假的。 “所以,我现在所处的世界,应该是近似于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但在细微之处又有许多不同。算了,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反正,我以为没有想要改变世界的野望,只要能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就好了···” 当听到电话的另一头的声音时,樱町义孝是相当紧张的,因为那是玉川纪子的声音,‘这么早打扰您真是抱歉,雪千代已经醒了,后续的事情或许还要劳烦你们再来一趟’。直到对方挂断电话时,他还没有从恍惚的思绪中恢复过来。 冬日的清晨总是来得比较晚一些,虽说天空只是微微泛白,但是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七点了。作为大管家,樱町义孝总是会起的比较早,今天也不例外,所以接到玉川纪子的电话时,他正好在自己的书房里整理有关雪千代的资料,该销毁的要尽快销毁,所以也谈不上打扰不打扰的。 “那孩子醒过来了啊!真是太好了!”这样想着,樱町义孝立马着手组建医疗团队,当然,这次主要是以营养保健的医师为主。正联系着医师,外面传来了妻子叫自己吃早饭的声音。 餐厅里,樱町节子看着正在欣然吃着早餐的丈夫问道:“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你看起来很高兴啊。” “啊,上次去诊视的那个孩子的病情好转了,等一下准备过去复诊一下。” “这样啊,确实是令人愉快的事呢。”樱町节子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是周二吧???不是到了你给爱丽和智夫上课的时间了吗?不要紧吗?” 樱町义孝叉起一块培根,放到嘴里缓缓地咀嚼着,将它吞进去后说道:“嘛啊???就当是给他们两个放一次假吧,那边的事情还是先解决掉的好。” “嗯,那你一路小心!”看到丈夫已经吃饱离席,樱町节子一边收拾着餐桌一边温言嘱咐道。樱町义孝也丁宁一句‘在家中也要好好保重身体!’,便推门离开了房子。 待到樱町义孝一行再次到达蟹坂町,已经是上午10点了,除了藤原母女之外,清泉寺道义也来到了玉川家中,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樱町义孝未曾谋面的僧人。 一番诊视之后,医疗团队得出了‘身体确实已无大碍,但是先天不足,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疗养,最好结合药物食疗和有针对性的自身锻炼’这一结论。樱町义孝点点头,这跟他预想中的差不多,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医护人员离开之后,樱町义孝与外间的众人一起来到了雪千代的病房里。雪千代被这呼啦啦进来的一大群人吓了一跳,仔细看看,还好都是见过的。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樱町义孝将诊断报告交给玉川纪子,并大概说明了一下雪千代现在的状况:“药物食疗方面,可以由我们樱町家负责,至于令公子自身的锻炼,还请夫人自己多费点心。” 玉川纪子婉拒道:“怎么好这么麻烦你们呢?!能给雪千代这么完备的医疗措施已经感激不尽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烦请你们将药物的清单和食疗的建议给我就行了。” 樱町义孝犹豫地想了想,转而看向一旁的清泉寺道义,看到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不好再坚持了,不过有任何需要,请一定联系我们。” 雪千代听了两人的对话,默默地想到:“看来以后要泡到药罐子里去了···我的人生,真是充满坎坷啊······ 这时,那位樱町义孝不认识的僧人凑到雪千代近前,一本正经地说道:“雪千代,你渴望力量吗!?” 雪千代撇撇嘴:“离染轩老爷爷怎么还是这一副中二癌晚期的样子···”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雪千代还是很明白,这位老爷爷还是很有能力的,毕竟是柏山武道馆前馆长,走过‘四国遍路’的老人啊!‘唉···就当是哄老人了’。于是装作眼前一亮,很兴奋的回答道:“离染轩爷爷能赐给我力量吗!?我要!” 樱町义孝有些无语地看向了清泉寺道义,清泉寺道义知道他心中的疑惑,于是解释道:“这位是在弊寺出家的‘泽田博齐入道离染轩’,上次雪千代昏迷的时候他刚好回市区了,所以你没见到,他可是很喜欢雪千代的,不用担心他的初心。” 泽田博齐入道离染轩,如果是熟人的话,可以直接称呼他‘离染轩’或是‘入道’。原名泽田博齐,没错就是那个坑娃小能手,‘四国遍路’归来之后,欣然遁入空门,取法号‘离染轩’,将道场的事业直接甩给了毫无准备的文哉和久美子夫妇。 离染轩主要的活动场所在清泉寺内,轻易不离开寺庙。当然,按照他的话来说,是要在佛门清净之处,澄心静意,磨砺自己的武人之心,寻求武道的极致,最终以武见性,证得果位···然而,对于这些,雪千代是半信半疑的。每次雪千代上清泉寺时,看到的都是这位老爷爷结跏趺坐在后山深林里,不论寒暑,无惧炎日与寒雪。但是自己也没见他比划过一招一式,到底怎么个以武见性法,雪千代毫无头绪,只当这是玄而又玄的东西。 “嗯!如是极好,极好。待你能起身之时,便是与我共参以武成佛奥义之日。”离染轩颂一声佛号,满意地点了点头。 雪千代懵逼了:“老爷爷这是来真的啊···我这小身板要练武,估计得够呛吧。再说成佛什么的···难道成斗战胜佛?不不不,我还想在欲界多逍遥几年,这种事情,交给老爷爷一个人就够了。”但是这些话雪千代只能在肚子里暗暗说,嘴上只能应承道:“啊!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就要请离染轩爷爷多多指教了。” 离染轩莫名的笑了一下:“到时候你别怪我就行了···”看着对方的笑容,雪千代感觉有一股寒意迎面扑来:“好像摊上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这是要糟的节奏啊!” 清泉寺道义这时候说道:“如果雪千代能在入道手下锻炼自身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只是这样的话,后面几年雪千代恐怕都不能去保育园和幼稚园了。毕竟,锤炼身体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尤其是打基础的几年,更是一天也不能松懈。” “欸?!雪千代不能和我一起去上学了!?”听到清泉寺道义的话,第一个蹦出来的是小绘理:“身体弱怕什么?有我绘理大人罩着,我看那个小屁孩敢欺负雪千代。能欺负雪千代的人,除了我之外,都还没出生呢!” “白君!!”刚听完绘理的前半段话,雪千代感动地一塌糊涂:“不愧是我的幼驯染啊!居然那么护着我!”但是听完后半句话,画风就不对了:“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嗯!果然,不欺压我的白君,在理论上是不存在的,我是不是得考虑一下习武之后,用武力推翻白君小魔王的暴政啊···” 绘理知道雪千代到底能不能和自己一起上学的决定权在玉川纪子手中,于是腻在了纪子怀中:“纪子阿姨,让雪千代和我一起上学吧,不然绘理又变成一个人了,好不容易雪千代才醒过来的。如果他不一起去的话,会少好多乐趣呢!” 玉川纪子轻轻地拍着绘理的背,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绘理每天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和雪千代一起玩啊,放假的时候也有的是机会呢!等雪千代强壮起来了,以后上小学校,中学校甚至高等学校的时候,你们还是可以一起上学的啊!” 绘理扁了扁小嘴,显然对玉川纪子的这个决定不是很喜欢,但是自己也知道这是为了雪千代考虑,所以也只是继续腻在纪子怀中,嘴上哼唧两声便作罢了。 哄完怀中的小绘理,玉川纪子向离染轩俯身谢道:“以后雪千代就拜托离染轩大师了!” 离染轩笑着摆摆手:“玉川檀越到时候可别怪我要求的太过严厉了才好,不过,只要雪千代能按照我的规划好好锻炼,三五年内,一定会有小成的。” 玉川纪子正色道:“即便是皇家的子嗣都知道不能娇惯,我又怎会因为一时的心慈而害了雪千代的一世呢,还请大师不要有顾虑才是。” 扶桑的皇室有将男性子嗣送至其娘家养育的传统,一个目的,就是担心生身父母太过娇惯自己的子女,从而导致后代不肖。不过,二战之后,随着《宪法》与《皇室典范》的颁布,这项传统似乎没有再保持下去。 “我怎么越听感觉越恐怖呢!”雪千代心里开始打起了小鼓:“看母亲这意思,我以后连撒娇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想着想着,雪千代可怜巴巴地看向了玉川纪子,对上的却是温柔又不失坚决与鼓励的眼神。 清泉寺道义也看到了雪千代可怜巴巴的眼神,笑笑道:“雪千代别害怕,我这边有一些偏方。就算你锻炼之后筋疲力尽,全身肿痛,用了我的偏方,第二天又可以生龙活虎地继续和离染轩一起学习了!” “好的,那就多谢道义老爷爷了!”雪千代‘昧着良心’地朝清泉寺道义谢道,此刻真实的内心里却在‘哀嚎’:“果然摊上大事了······” 看着雪千代今后的方向被确定了下来,樱町义孝不由得又想起了家中的两个后辈:“本来雪千代现在应该在家中和他们一起接受启蒙教育的···对了,启蒙教育!” 樱町义孝想到这茬,于是向玉川纪子问询道:“令公子不进保育园和幼稚园的话,这段时间的启蒙教育怎么办呢?” 雪千代听了,眼睛一眯,心中暗爽道:“凭我这智商和见识,还需要什么启蒙教育!?碾压一众幼稚园,小学校根本不在话下···额,中学校的话,可能还要再学习学习。”当然这些都是不能与外人道的。 然而玉川纪子显然对这件事情也早有考虑:“启蒙教育的话,我想我也能够胜任。况且雪千代这孩子自幼聪慧,即使不入幼稚园,进小学校的时候也不会跟同龄人拉下差距的。” 一旁的藤原绿不好意思地抱开了一直腻在玉川纪子怀中的绘理,一边点头赞同:“让纪子老师这位教授给小孩子启蒙,真是有点大材小用的感觉呢!不过对象是雪千代的话就不一样了。有纪子老师的教导,雪千代一定没问题的吧。” 樱町义孝恍然想起,身旁的这位玉川夫人是世代武家出生,毕业于东京御茶水女子大学,本身还是一名教授,无论是修养、学识、还是气质,给一个孩子启蒙都绰绰有余。于是便点点头:“倒是我多虑了。” 清泉寺道义明白樱町义孝是放心不下雪千代的教育问题。不过,正如藤原绿所说,有玉川纪子在,雪千代即使不入幼稚园也不会落后于他人,更何况幼稚园里其实并不会教授那些过于深奥的知识,更多的是在小孩子还懵懂之时,给小孩子树立相对主流、正确的三观。 所以,扶桑的普通幼儿还是挺轻松的。当然也不乏从小就学习一些其他技艺的孩子,比如乐器,外语之类的,但毕竟不是多数。从这个层面上考虑的话,清泉寺道义又有了点想法。 “玉川檀越,您对汉学怎么看?”思考了一会儿,清泉寺道义向玉川纪子问道。 玉川纪子微微点了点头:“大师的意思是,让雪千代也接触汉学?我对于汉学倒也知道一点,但是要让我教授他人的话,可能会比较困难···而且,雪千代···” “汉学的话,交给贫僧就行了!”清泉寺道义不待玉川纪子说完,便如是说道:“我想着,雪千代以后一天里大半的时间会待在清泉寺里,一味地强健身体的话过于乏味,而且锻炼这种事情本身就应该张弛有度,所以让雪千代学学其他的东西调剂调剂。” 玉川纪子有些犹豫:“大师对雪千代如此厚爱,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雪千代年纪尚小,同时接受那么繁重的任务,不知道······” 玉川纪子话还没说完,一阵略有些沙哑的童音传了出来:“母亲,让我向道义老爷爷学汉学吧!” 第二十三章 此乃吾身 雪千代还一直在纠结,什么时候把自己会汉语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作为一门语言,不,应该说是另一种文化,如果不勤于运用,时时拂拭的话,也很容易淡忘,尤其是在另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化圈中生活的时候。 但是,汉学的精深复杂是众所周知的,尤其是在东亚文化圈这个泛圈之内。所以,雪千代不可能假托自己通过自学,习得汉学这种事情。更何况,自学这种事情,显然不是小孩子能做的事情。因而,当雪千代听到清泉寺道义那个听起来很不靠谱的建议之时,有一种‘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的莫名快感。 “雪千代,你是认真的吗?”听到雪千代的请求时,玉川纪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正色地问道:“这样的话,可能会很累哦,不要紧吗?” “嗯!没问题的,母亲,我确实想学汉学!”雪千代也一本正经地说道。 离染轩听了,又凑了过来:“没想到雪千代有这样的大觉悟,不愧是我看上的弟子!嗯,对你的训练计划我已经有一些很不错的想法了。追随我的脚步吧,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引领到武道的颠峰上的!” 玉川纪子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之后又要多多麻烦道义大师了。” 清泉寺道义笑着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樱町义孝也在一旁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樱町家的子弟,也是从小开始就要学习这方面的知识的。如今雪千代虽然回归本家无望,然而樱町义孝本人也不希望他的教育质量会差于家中的其他孩子。现在,有玉川纪子、清泉寺道义、离染轩几人的看护教育,樱町义孝也颇为满意。 樱町义孝看看事情已经商讨地差不多了,差不多也到了自己该告辞的时间了,于是起身告辞:“令公子以经平安无事,在下差不多也该告辞了。药物以及食疗的清单,等医师他们开出来之后我在转达给您。”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起身向玉川纪子告辞,作为主人,玉川纪子也起身礼送他们出门:“此次能得到诸位的挂念与帮助,我与雪千代实在是感激不尽!” “纪子老师太客气了,等雪千代好一点之后,带他过来一起聚一聚吧。”抱着绘理的藤原绿说道。绘理也在一旁帮腔:“对啊对啊,纪子阿姨带雪千代一起过来吧!我一定会让雪千代多吃点饭的,雪千代会突然晕倒,估计就是平时吃饭太少的缘故,这样可不好!” “等雪千代恢复得差不多时,就让他上山来吧。”清泉寺道义合掌向玉川纪子说道。 “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樱町义孝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对于这些事情,玉川纪子都一一应承了下来,将众人送至篱墙外,等到众人都消失在视线之中后,方才回到病房。 跪坐在雪千代身畔,玉川纪子说道:“今年我们恐怕又不能回秋田了,等会儿还得跟你的弘幸舅舅说一声。···对了,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秋田来的礼物也终于寄到了呢!由于物流出了点问题,不然这些礼物早就该到了······” 据纪子母亲介绍,雪千代在秋田还有一票的亲戚。关系比较远的玉川众分家暂且不计,较为亲近的有佐竹北家,以及佐竹北家的几个分家。玉川纪子在秋田老家那边,似乎是那一辈里年龄最大的人,很受那些后辈的尊敬。所以,雪千代作为玉川纪子的嫡子,自然也被他们爱屋及乌了。 佐竹北家,是玉川家世代侍奉的主家。在佐竹北家尚未建立之前,玉川家侍奉的是出羽久保田藩的佐竹宗家。玉川家作为出羽国较为有力的地方豪族,在北家被分出去之时,玉川家的先祖受宗家家主的指派,辅佐北家在领地扎下根来。而北家的初代当主也为了更好的统治自己的领地,将玉川家提升为自己的谱代,并一直秉持着家中‘笔头’一职。不仅如此,他还开始与玉川家联姻。 一代代从未断绝的联姻,使得玉川家与佐竹北家成为了利益的共同体,玉川家也借助佐竹家的力量,发展成了高阶武家。玉川家甚至得到了佐竹家下赐的‘日之丸扇’家纹,成为了佐竹家的同纹众兼一门众。所以,当佐竹北家才会在没有男性继承人时,选择从作为臣下的玉川家中选取赘婿,诞下继承人,而不是从其他佐竹分家中过继子嗣。这一决定在佐竹家中也并未引起争议,毕竟,两家的血脉早就已经相互融合了。 现如今,佐竹北家的当主佐竹贞二郎,原名玉川贞二郎,是雪千代祖父玉川亲弘的亲弟弟,就是入赘到主家的。而雪千代的那个便宜舅舅玉川弘幸,所娶得妻子玉川笃子,其实也是佐竹北家的一个分家之女。 所以,雪千代估计,那些礼物应该就是自己那几个尚未谋面的佐竹家的舅舅们,以及几个月大时见过一面的弘幸舅舅给的。 “唔······有文房四宝啊,书籍啊,和服啊,人偶啊,糖果点心啊,金银小判啊,刀具啊,武士袍服啊,弓箭啊,铠甲之类的。呵呵,本来还以为那些袍服刀具铠甲之类的东西没有用处,只能当成一个摆物了呢。不过雪千代你要师从道义和离染轩两位大师的话,或许还有用得上的机会呢···”玉川纪子如数家珍地将礼物的清单告诉给雪千代,听的他一愣一愣的。 “这都是一群怎样的舅舅啊······听母亲话里的意思,刀具、弓箭、铠甲好像都是真家伙。这些东西要是给白君,那丫头还不得高兴疯了···这样的东西想邮寄过来,物流方面不出问题就有鬼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解决的······哦,我差点忘了,母亲自己就是出生于武家,对这些东西本来就不陌生的吧。”雪千代暗暗想到,嘴上还得应承着自己的母亲:“舅舅们怎么送那么多东西过来了呀!” 玉川纪子嘴含笑意的颔了颔首:“也是舅舅们的一点心意吧。对了,还有一支尺八哦,是你的敬宣舅舅送给你的。呵呵,以后雪千代又要多学一样东西了。” 雪千代感觉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母亲,尺八是什么呀?” 其实,根据脑子里残留的那些东西,雪千代是知道尺八的。但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还是装得无知一点比较保险。 尺八,是原产于中国的传统乐器。在奈良时代,随着唐朝的雅乐,一齐传入扶桑,并一直为扶桑继承发展着。 其实,在隋唐及至宋前期,尺八还作为宫廷雅乐的主要乐器活跃于中原大地。但是,之后它的地位逐渐被箫、笛取代,宋之后,渐渐被世人所遗忘。然而,在扶桑,它却是作为‘三曲’之一,与‘筝’、‘三味线’‘胡弓’一起,被小心地传承了下来。以至于现在国际上也一般将其认作为扶桑的传统民族乐器,英文名为shakuhachi(尺八(しゃくはち)的罗马字)。 玉川纪子尽量用小孩子听得懂的字眼的解释道:“尺八啊,是一种吹奏乐器哦,能吹出很奇妙,很好听的声音呢!嘛啊······雪千代现在可能还吹不出声音来,不过没关系,以后等雪千代长大了,一定可以的。” “哦!乐器吗?是跟母亲房间里的那个筝一样的吗?也能发出跟筝一样好听的声音吗?”玉川纪子书房里有一把筝,这是雪千代很早就知道的事情。当雪千代还在襁褓之中时,玉川纪子就常常给他弹奏筝曲。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雪千代确实能感受到,玉川纪子的弹筝技艺特别好。 玉川纪子想了想:“唔···尺八的音色,啊,就是声音的特点与筝不一样哦!听起来更广阔,更悠远一些,也是非常有特色的声音呢。” 雪千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那敬宣舅舅为什么不送一把筝给我呢?这样我就可以和母亲学筝了!”虽然‘弄筝童子’这个名词有点奇怪,但总比‘吹箫童子’,啊不,是‘吹尺八童子’好一点吧!萧和尺八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因为吹尺八的技艺,还是佐竹家的先祖好不容易才从朝廷的公卿家学来的呢!一直都作为家中的秘技传承着,母亲小时候也是学过的。所以,敬宣舅舅将尺八送给你,是希望你也能继承这门技艺。” 如果说要评选一个垄断知识的典型,古代的扶桑一定是‘大热门’之一,至少奈良、平安时代是如此。在扶桑还是皇权当道,或者说是公卿主政的年代,知识,乃至各种高雅的技艺,都掌握在公家手中,作为家业秘传,轻易不会外泄。比如:花道、香道,书道、和歌、汉诗、连歌、蹴鞠、神乐、舞蹈甚至书籍的解读方式,比如:源氏物语、万叶集、古今和歌集、和汉朗咏等等。 但是到了武家当政的时候,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昔日公家看不起,视作仆从的武士如今却扼着公卿们的咽喉。律令制崩坏,庄园被武家掌控,公卿们除了聊以**的‘名门血脉’之外,竟已一无所有。所衣所食尽皆仰仗武家之人,可以想见他们的日子过得有多落魄。要是再摊上战乱,或者对公卿不感冒的政权执政,那就有更多的不忍言之事发生了。比如死后无钱安葬的后柏原天皇,靠卖亲笔字画补贴生计的后奈良天皇,可谓是‘悲情父子’。皇家尚且如此,更遑论底下的公卿们。 于是,公卿们开始将自己的秘传家业教授给愿意出‘学费’的武家(比如山科言继),甚至也愿意将公家之女下嫁到武士之家(比如武田家的三条夫人)。知识,以及一些技艺也通过这个渠道,流入了武家之中,公家所构筑的知识壁垒渐渐难以为继。佐竹家的尺八吹奏技艺也是通过这个方式获得的。 相较于其他的礼物,玉川纪子对于这把尺八最为满意。先是有自己父亲赠与雪千代的印有家纹的全套礼服,表明玉川家接纳雪千代作为家中的一员。现在又有佐竹家的下代当主送来的尺八,表明佐竹家也正式接纳雪千代作为家人的身份。尽管玉川纪子久居京都,但是对她而言,没有什么能比雪千代得到家人的接纳这件事更值得高兴了。 对于雪千代是‘弃儿’这件事,玉川纪子一直非常在意。她不知道等雪千代明事理之后,该怎样把这件事告诉他(然而雪千代早已知道此事,而且一直没心没肺地不去在意它)。所以,玉川纪子希望能重新给雪千代构筑一个能够接纳他的大家庭,现在看来,基本已经成功了。 聊了一会儿,玉川纪子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想起雪千代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真正进食,于是叮嘱他好好休息一会儿,自己来到房子后头的厨房,准备为雪千代做一些适合现在吃的料理。 玉川家的房子虽说也是传统的和式建筑,但与中京区的那些最能代表京都风情的老房子不太一样。 中京区的那些老房子很多都是从江户时代传承下来的,可以说都是木质的‘历史见证者’。中京地方,历来都是商业繁华的地带,说是寸土寸金毫不为过。所以,那里的房子大多比较狭长深邃,为了增加建筑面积,往往建的还比较高,大部分都有三层。 但是玉川家所在的北区、蟹坂町,虽说还是属于京都市内,但实际上已经算是比较偏僻的地区了。也是得益于这种偏僻,玉川纪子才能在京都这种地方找到这种还带着庭院的大宅子。这栋房子占地将近一百五十平方米,虽然只有一层加一个屋顶的阁楼,但雪千代没来之前,这里只有玉川纪子一个人住,可以说是绰绰有余。当然,有时会有一些类似于白鸟加奈和铃木美嘉这样的花道弟子入住,即使是那种情况,这栋房子还是显得很空旷。 玉川纪子本身也是一位善于生活的人,屋前的整个庭院被她改造成了小型的花圃,上面种满了各种花草。花圃中间,有一条用条石铺就的曲形小径,出入玉川家,就只有这一条路。 缘侧的柱子上,房间的门上,安放有小型的竹制花器,用于盛放剪切好的花草。玉川纪子每天清晨都会在花圃中挑选几种花草作为这一天的房屋点缀,修剪好之后,放入花器之中。 房屋的后头有一间相对独立的的建筑,与房屋本体只有一个游廊相连接,那边是厨房。一进厨房,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大的黑色炉台,炉台的上方是一个通气的窗子。当然,现在的家庭大多已经不用这种老式的灶台了,基本用的都是煤气灶。但是这种炉台也没有被拆掉,大概是对灶神的恭敬的缘故吧。 灶台后面有一个神龛,神龛两边贴着镇火的神符,里面供着七福神之一的布袋尊。布袋尊有七尊,是玉川纪子每年去伏见区的五谷神社参加祭礼时买回来的。每年二月的第一个午时,扶桑各地都会举办五谷神祭祀活动,京都自然也不例外。每年买一尊布袋尊摆在神龛里,假如期间家中有人过世了,则又要从第一尊开始摆,直到七尊为止。玉川家保持七尊已经很久了,说明这几年间家中都没有人过世。 玉川家远离市区,周围没有锦市场那样的大市场,平日里的果蔬蛋肉之类的,都是附近熟知的商家送过来,也相当的方便。 “雪千代一直都很喜欢吃‘玉誉豆腐’,这次就做汤豆腐吧。”玉川纪子自言自语道,很快便着手准备午餐。 第二十四章 我的训练大有问题 今年,玉川母子果然没办法回秋田了。雪千代在家中休养了半个月后,正式踏上了‘追寻力量’之路,刚刚起步的事情,总是不好很快就中断的。 清泉寺后山是一片葱郁的森林,古木参天,遮蔽了大部分的阳光,只有些许光线透过林间的缝隙,在地面形成影影绰绰的光斑。虽然雪千代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次都会对京都这种千年古都中竟能残存有如此大片的古木感到赞叹。 玉川纪子领着身着宽松袍服的雪千代来到了清泉寺后山,离染轩修行之所。说是修行之所,只不过是在大树下堆了个直径有两米,高半米的土台,离染轩每日就坐在土台上盯着眼前的树林发呆,当然,按照他的说法是在道法自然,明心见性,顿悟可期。搞得雪千代都不知道这已经入道了的和尚,到底是哪门哪派的了。 按说,清泉寺所属的临济宗,是扶桑三大禅宗之一,确实将‘坐禅’作为修行的不二法门。但是临济宗和只管一味坐禅的曹洞宗又不太一样,作为深受官方支持以及武士认可的老牌教派,临济宗的修行除了坐禅之外,还有一些典籍需要记诵,也就是‘参话头’。不过离染轩这样只是坐禅,倒像是奉行‘默照禅’的曹洞宗。 仔细叮嘱了一番之后,玉川纪子将雪千代交与离染轩,离开后山。按照众人的计划,雪千代每日清晨开始,在后山跟随离染轩打磨自己的体质。到中午时分,回清泉寺中,跟随道义研习汉学。傍晚时分,再次到后山进行锻炼,一直到晚上7点左右才能回自宅。回到自宅,雪千代也不能闲下来,等待他的是纪子精心准备的启蒙教学???雪千代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上学:“至少幼稚园,小学阶段可以没心没肺地跟着白君混吃等死吧,现在这样简直比记忆中的高三还累啊!” 雪千代内心的小九九自然无人得知,但离染轩显然对他的到来非常高兴:“还以为你要过年之后才能来呢!没想到你对力量的热忱程度居然这么高,嗯,我很满意!”然后朝着雪千代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开始吧。” 离染轩所坐的土台旁边有一片木头做的桩子。这不会是传说中的‘梅花桩’吧······,怎么感觉好粗糙的样子,而且,还那么高!雪千代看了暗暗咋舌。木桩旁边还垒起了一个小土堆,土堆中固定了一根圆润的木材。这是什么?跷跷板?雪千代看了看离染轩身处的土台,看到上面摆着两只小木桶和一个大水缸。怎么感觉好像很坑的样子··· “唔···雪千代,看到那条路了吗?”离染轩指着密林深处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你进去,走到尽头,会看到一个小型湖泊,然后再倒回来。” 雪千代顺着离染轩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条窄小的道路。可是大概很久没有人走过的缘故了吧,地上尽是腐坏的枯枝烂叶,两边的杂草已经快把路迹掩埋住了。再看看深处那随风舞动的枝叶,总感觉那密林深处是群魔乱舞的地界。 “离染轩爷爷,那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生物吧,比如说蛇啊、熊啊、野猪啊、妖怪之类的···”雪千代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问道。 离染轩两眼一瞪:“这大冬天的,哪来什么蛇、熊、野猪之类的东西。妖怪什么的嘛,大概是有的,不过有老夫在这里,谅祂们也不敢出来。” “不是吧!还真有妖怪啊!!” “唔,这个季节嘛···雪女啊,山姥啊,人面树之类的妖怪会比较活跃一些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我可不可以不进去啊,听着怪危险的······” 离染轩‘慈眉善目’地看着雪千代:“你说呢?” 雪千代干笑两声:“哈哈,那我还是进去吧。”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那条充满未知的小路,嘴上还念叨着:“离染轩老爷爷一定是骗我的,哪有什么妖怪什么的···” 嘴上这么说,可是雪千代知道,自己对这种事情还是抱有一定的相信之情的。毕竟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都不是常识能够解释的。所以说,对于世界上确有一些常识难以理解的生物这件事,比如说妖怪、鬼魂,雪千代是毫不怀疑的。 “嗯,这路还挺软的,大概是腐烂的植物太多了吧,黏糊糊的。”雪千代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走着,还要一边左右观望。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雪千代后背猛地一惊,暗示自己道:这一定是风吹过草木发出的声音,不用害怕,不能回头看··· 离染轩看着雪千代那渐渐模糊的小身影,咂咂嘴道:“还是太慢了些,给那孩子点激励吧!”于是运气朝着雪千代的方向喊道:“雪千代,再不快点,你后面的那位雪女大人可就要追上你啦······哦,还有一位山姥!” 刚听到这句话,雪千代脚下先是顿了一下,而后身后的‘沙沙’声又大了起来。‘不是吧!骗人的吧!’雪千代内心一边大喊着,一边撒开脚丫子地往前跑。由于路面杂草太多,只能循着大概的路径前行,这又加剧了雪千代心中的慌乱。 “嗯,看起来那孩子身体很弱,不过拼命跑起来还是可以跑很快的嘛!”离染轩看到自己的‘激励’起了作用,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总之当雪千代感觉两条小短腿已经不属于自己时,眼前的视野终于开阔了起来。视野之所以能开阔,是因为眼前的土地上没有巨木遮天。就像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里,突然有一块地方秃了,范围之内只有小型的灌木和低矮的花草。 “哈··哈···终于得救了。”雪千代很没形象地直接扑到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视线所及不远处,好似有一面镜子般,折射着清晨的阳光,一点也刺眼。“那里大概就是离染轩爷爷说的小湖泊了吧,啊,重新沐浴阳光的感觉真好!让我休息会儿再回去!”雪千代惬意地侧了侧身,这一侧身,差点把雪千代吓得跳起来。 视线中有一座供养塔,一位青衣和尚正跪在供养塔前低声吟诵着什么。 “能不能别这样,我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被你们弄得紧绷了起来。这样玩很有容易得精神分裂的???”雪千代内心忍不住吐槽道。 看看那和尚的身影···嗯?好像有点熟悉,应该不是妖怪之类的。雪千代给自己鼓了鼓气,慢慢地站起来,朝那位青衣和尚走去。 “······但于佛法中所为善事,一毛一渧,一沙一尘,或毫发许,我渐度脱,使获大利。唯愿世尊,不以后世恶业众生为虑······” 随着雪千代的靠近,那青衣和尚所诵之文也传入了雪千代的耳中。“原来他念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了,在供养塔前,念这部经文很正常。”雪千代不住想到:“欸!这不是道义爷爷的弟子吗?叫什么来着???啊对,叫清泉寺道心!好吧,既然他在诵经,那就先不打扰他了。” 于是雪千代又复躺下,闭目养神,缓解方才累积下来的酸痛。 清泉寺道心,雪千代是知道的,但是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并不是雪千代去清泉寺的次数少,实际上,由于玉川纪子经常会向清泉寺进献佛前供花,雪千代也总是一起跟着到寺庙中。与清泉寺道心见面不多,纯粹是因为对方这几年来一般都不在佛堂中出现,偶尔碰见,也是在其他地方。 “······是时忉利天,雨无量香华、天衣、珠璎,供养释迦牟尼佛,及地藏菩萨已。一切众会俱复瞻礼,合掌而退。”清泉寺道心最后又三称“南无地藏王菩萨摩诃萨”,结束了这一遍的诵经。 “雪千代?你怎么会在这里!”清泉寺道心转过身看着地上躺着的小孩儿问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身后有人过来,只是刚才在念经,当谨守心意,不好左顾右盼。 雪千代睁开眼,懒散地回道:“离染轩大师要我过来找这个湖泊来着,所以我就过来咯。对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清泉寺道心合掌答道:“我一直都在这里。” 雪千代看了看眼前的年轻和尚,眨巴了几下眼睛,站起身来。一片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我差不多要回离染轩大师哪儿了,再见咯。” 清泉寺道心点点头:“路上小心···” 刚准备走回去的雪千代脚下又是一顿,看向了清泉寺道心那边。而清泉寺道心已经转过了身去,口中又开始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 看着深林处的树木又随风舞动了起来,发出阵阵瘆人的声音,雪千代嘴角抽抽,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你们不能这样,我真的会被吓出精神分裂的···”说完,一脸苦逼地改走为跑,沿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 待到雪千代回到起点时,已经感觉全身都不属于自己了,只能靠在土台边,低着头,大口地喘气:“累得像条狗,大概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吧······” 坐在土台上离染轩俯视着雪千代的狼狈样,呵呵一笑,突然感觉自己的这个动作不好,于是正色道:“话说,雪千代,这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奇异之事啊?” 雪千代一阵无语,想要分辩几句,却发现自己喉咙都要冒烟了,只得作罢:“离染轩爷爷,有水吗,我口渴了。” 离染轩摇了摇头:“我这枯坐就是一整天的,讲究的是不动如山,哪有时间喝什么水,所以根本就没有准备过这东西。” 雪千代眼睛登时就瞪圆了:“不是吧···那您早说啊,我好从家里带一点过来。这一练就是半天的,没有水怎么行?” 离染轩微微一笑:“呵呵,别急,水会有的。”说着,指了指身旁的水缸。 “啊,原来还是有水的嘛。就算是没煮沸的水也没关系,我现在不挑的。”雪千代松了一口气,颤抖着双腿从一旁的阶梯走上土台,往比自己矮一些的水缸探了过去。 其实扶桑的水资源,大部分保护的都很好。很多河流,湖泊里的水,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嗯,自来水也一样。 “嗯?空空如也?!”雪千代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里面没水啊!!您怎么可以骗我!” 离染轩诵了一声佛号:“出家人打诳语可是要入拔舌地狱的,雪千代别瞎说。刚才我也没说缸里有水啊,是你想差了。” “那您的意思是······?” “看见那两只小木桶没?是我量身为你打造的。带上这两只桶,去你刚才找到的湖那里打水吧。” 雪千代感觉自己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不行,我还是回去找白君一起探讨一下制霸幼稚园的方略吧!!” 然而,这种事情雪千代只能在脑中想一想,说都不能说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纪子母亲等众人这样安排又是为了什么。所以,雪千代对于今后要吃的苦头早有觉悟。 “只是没想到画风是这样的···”雪千代苦着脸,缓了口气,提着两只小木桶走下土台:“我可不可以休息会儿再去提水啊?” 离染轩笑了笑:“当然可以啦,不过,别在地上坐着,怪脏的。我想了个很适合你休息的地方。去,到平衡木那边去。”说着,指向了那‘跷跷板’一样的器具。 看到雪千代充满疑惑地走到所谓的‘平衡木’处时,离染轩又发话了:“雪千代,站上去。” 雪千代看了看那光滑的圆木,以及尖尖的支点,马上脑补出了自己站上去后,保持不了平衡,各种摔倒的画面。更何况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抬都很难抬起来。 心中计较定了,雪千代朝着离染轩道:“那我还是先不休息了,哈哈,打水要紧,打水要紧。”说完,便提着两只小桶,往小路走去。 刚走没几步,后面又传来了离染轩的声音:“雪千代,你刚才去湖边那趟,花了一个小时,太慢了。这次一定要在五十分钟内回来,明白了吗?” “这是又要让我跑过去的意思···”雪千代感觉一阵无力,不过算算刚才自己在湖边休息了挺长时间。扣除这些停顿的时间,再考虑一下提水回来时要消耗更长的时间,五十分钟的话,应该刚好够吧。“唉···只能继续跑了······” 等雪千代再次跑到湖边时,湖面所折射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 “咦!道心和尚还在那里。”雪千代看到清泉寺道心还在那座供养塔前。不过此时雪千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打了两桶湖水,准备往回赶。 刚准备跑起来时,雪千代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多了:“唔···两满桶太沉,倒掉一点···诶!还是太沉,再到掉一点···”到最后,每只桶里只装了一半的水,雪千代终于动身往回赶。饶是如此,他跑起来还是磕磕绊绊,既要保持平衡,又要防止水洒出去,速度大为下降,虽然本来速度也不快就是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起点,雪千代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喝水了!”往桶中一看,原本的半桶水竟只剩下一半了。 “我的水呢!?我路上已经那么小心了,应该没有洒掉那么多啊,怎么又少了一半?”雪千代觉得此中必有蹊跷,于是绕着着小木桶转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 离染轩挑了挑眉毛道:“雪千代,把桶抬起来,看看桶底你就知道了。” “哦。”雪千代照做一番,发现桶底果然有猫腻,看起来平整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洞,水就是从那里漏出来的。 “啊!果然还是离染轩爷爷厉害,这都知道···不对,老爷爷怎么知道的那么精确···”雪千代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那是,修行到了我离染轩这种程度,明察秋毫、目光如炬什么的都是小儿科。见微知著,一叶知秋才是吾辈的真正实力···”看到雪千代有些不是很和善的目光,离染轩止住了话头,干笑两声:“哈哈,其实那个两个洞是我仔细考虑过后,故意设置的······” 第二十五章 我的汉语教学也大有问题 “雪千代你想啊,你提水回来的时候,双手肯定越来越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坚持不下去。所以,我在桶底打个洞,让水在路上漏掉一些。这样你在整段回来的路上,都不会感觉手越来越酸。”离染轩一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向雪千代解释道。 雪千代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但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管了,先喝水再说,渴死我了。”说完,双手抱起一只桶,往嘴里倒水。喝完也不管不顾地席地而坐,想要休息一会儿。 离染轩笑了笑,也不阻止,而是等雪千代休息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这一段时间的训练任务是耐力方面的强化。从刚才你来回的两趟以及所提的水的量,我大致了解了你现在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唔···考虑到你先天体质比较差,开始这段时间的任务就稍微轻一点吧。” “嗯嗯,没错,这确实应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雪千代听了,不住地点着自己的小脑袋。 “所以,你以后每天早上先从这里跑到湖边,慢跑一个来回。之后用这两只桶装湖水,倒进这个缸里,每天至少要提来四分之一缸的水。等你什么时候能一天之内将这口缸装满,这项训练就算结束了。” “嗯?好像哪里不对,等等,让我算算···慢跑一个来回?!额···一个来回大概有四公里的样子!这缸看起来不大,但是用那个会漏水的坑爹小桶盛水的话,装满四分之一,至少要四桶水吧。按照一趟能提一桶水来计算,这又得四个来回,十六公里。也就是说,一天最少要跑二十公里,而且有十六公里是‘负重跑’······”雪千代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顿觉生无可恋:“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其实雪千代算错了,他并没有一天的时间来跑完这二十公里的路,因为中午时分,他还要开始随清泉寺道义研习汉学。所以他必须在上午以及傍晚这两个时间段内,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离染轩看着雪千代的苦瓜脸,笑呵呵地道:“别害怕,慢慢来,总是可以完成的嘛,你看,到现在为止,你不是已经跑了两趟了嘛!吾辈武人,最重要的不是天资,亦不是外物,而是自身的坚持···” 离染轩还在宣扬他的武道价值观,给雪千代加油打气,但是雪千代基本没有听进去。现在他满脑子的都是‘二十公里,一天要跑二十公里···这好像是不可能的吧···’ “当然啦,现在你才刚刚开始训练,可能还达不到那种程度。所以,也允许你在前面一段时间只完成预定训练量的一部分,不过,欠下的那些,之后也是要还的。而且,要乘上一个更大的权数···”离染轩很是体贴地给雪千代提了个小建议。 雪千代在地上瘫坐了许久,才‘沉痛’地向离染轩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离染轩看看投射在自己身前的阳光,比划了一下方才说道:“大概有11点了吧,怎么了雪千代?要吃饭的话还没那么早哦······” 雪千代支起自己的身子,提起木桶,一边往小路那边走着,一边摇摇头:“这个时间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再跑一圈···”说完,开始晃悠悠地跑了起来。 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离染轩摸了摸下唇的短髭:“这孩子还真是意外的坚韧呐,本来以为他会撒娇打滚地让我减少训练量的···看来,教授他确实会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呢。” 终于,雪千代在将近下午一点时,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清泉寺内。根据清泉寺道义的指示,来到了左边偏殿的一个房间,玉川纪子早已在这里等着了。 看到雪千代疲累的样子,玉川纪子甚是心疼:“雪千代,没问题吧?要是真的吃不消的话,可以···” “母亲,没事的,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能坚持地下去。不要小看你的雪千代了哟!”雪千代投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捧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心中却是在想着:‘要是现在就停止修炼的话,以后肯定会出大问题的吧···’ 玉川纪子轻轻地摸着雪千代的头:“啊,是呐。我的雪千代一直都是很坚强的呢······别吃那么快,小心噎着了。来,这是你中午要吃的药膳。” “因为母亲做的料理太好吃的缘故嘛!”确实,玉川纪子这种优雅的夫人,看起来应该是那种杂事都有专人侍奉的才对。但是实际上她的生活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操持,不仅仅是厨艺,其他家事也都非常擅长。 吃完午饭之后,玉川纪子将食器收拾妥当,朝雪千代说道:“稍微休息一会儿吧,清泉寺大师两点的时候会来教授你关于汉学的知识。”说完从身旁拿出一床轻薄的被褥,铺在房间的一角。 “听说这个房间以前就是用来招待外来访客的呢,大师把它借给我们了,作为你平时休息之用。我已经仔细地打扫过了,地下的榻榻米也重新换过了,安心地在这里休息吧。母亲先回家中,傍晚的时候会过来接你的。” “嗯,母亲也一路小心。”等玉川纪子拉上门,雪千代直接扑到了被褥上,很快就睡了过去,直到有人将他推醒。 “差不多也到了该学习的时候了啊,雪千代。” 雪千代揉了揉眼睛,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人回道:“哦,我知道了,道义老爷爷。”而后又迷迷糊糊地跟着清泉寺道义走到了佛堂‘等应堂’。 清泉寺道义看着毫无生气的雪千代,摇摇头,指了指中庭里的一只大水缸道:“你这样不行啊···先去那边的水缸里拿水敷脸,清醒一下吧。好了以后直接来等应堂后面的屋子里。”说完自己先进去准备必要的东西。 用冷水洗完脸之后,雪千代从怀中掏出一方玉川纪子交给自己的手帕,擦了擦湿答答的脸,又左右拍了几下脸颊,感觉自己总算恢复了一点元气。 来到佛堂之后的房间,看到房间里已经放了两个书案,上面已经放了几本书。“嗯,还是线装的书,很少见啊!”雪千代暗暗想到,待他看到书名时,顿时愣住了。 “《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这些书,即使是我的那个记忆之中也没翻过几页啊!!所以说,我连‘汉学’这门功课都不能取巧偷懒吗?!明明以为可以水水就过去的···”雪千代以为这里的汉学是教授一些浅显的汉语知识,只要能够为以后自己自由使用汉语找一个靠谱的理由就行了。然而现在看来,好像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坑了。 汉学,在扶桑确实影响力不小,其中又要首推‘朱子学’。特别是江户幕府在推行文治之后,作为官学的‘朱子学’有幕府的支持做背书,渐渐走向了兴盛,京都、海西、hn等流派并立。所以,作为朱熹做注的四书章句,自然也就成了汉学的基本读物。 “呐,雪千代,现在我们先学朱子学。等你把这些掌握之后,我再教你一些‘王学’的学问。”清泉寺道义先打开一本论语,示意雪千代照做:“刚开始学这些,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不过不用急,慢慢来,总是能理解的。” 王学,即是王阳明的‘心学’。一般认为,‘王学’在扶桑的真正创立者是江户前期的中江藤树。而后又有明人朱舜水东渡扶桑,讲习王学。然而,由于幕府独尊‘朱子学’,‘王学’的发展一直受到抑制。真正使‘王学’大放异彩的时代,乃是幕末以及明治维新这一段时间。诸如吉田松阴、高杉晋作、伊藤博文,嘛啊,再加上坊间流传的东乡平八郎等人,都深受王学的影响。 雪千代很尴尬:“‘四书’尚且还会几句,‘王学’的话,基本就要抓瞎了。这岂不是意味着,我以后真的要好好学习啦!!我明明只想混混日子而已啊······” 清泉寺道义看到雪千代脸上丰富的表情,只当是他被眼前的书吓到了,呵呵一笑道:“来,雪千代,跟我念。子曰く、学んで時に之を習ふ、亦た説ばしからずや···” “诶?哈?什么?”雪千代再次懵逼,书上明明写的全是汉字,在清泉寺道义嘴中说出来,却是日语的表达方式,而且还是一口的文言日语。虽然意思是同样的意思,但是这和自己学汉学的初衷不一样,自己明明只想学汉字而已··· 其实,这也怪不了清泉寺道义。因为在他们眼中,所谓汉学,就是儒家学说,而不是雪千代以为的单纯的汉字而已。所以,但凡能够讲习儒家的思想,又何必在意是何文字,用何语言呢?况且,日语里常用的汉字也有几千,即便是全中文的书籍,仔细揣摩一番,也是能看的懂一点的。 短暂的懵逼之后,雪千代终于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道义爷爷,我们不先学一下这个汉字吗?” 清泉寺道义有些惊奇:“为什么要学汉字?如果要学汉学的话,跟我这样学不是更容易理解吗?学了汉语再学汉学的话,有语言理解方面的隔阂,也未必会更容易学会啊!” 雪千代连忙摆摆手:“没关系的,我只是单纯地对汉字很感兴趣。想在学习汉学的同时,把汉语也学了。当然,关于汉学的学习方式的话,还是用日语的比较好理解一点。” “这样啊!雪千代还真是一个好学的好孩子呢!”清泉寺道义赞许地点了点头:“现在的年轻人很多人连基本的汉字都不会写了,很多词句明明有平假名与汉字的表达方式,都直接用片假名书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难得你竟然那么有觉悟,嗯,真是令人欣慰啊。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说完,离开书案,走出了这间屋子。 等清泉寺道义再次进来时,手中多了一方砚台、一块墨、一沓纸,以及放满了各种型号毛笔的笔架。雪千代感觉自己好像又摊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好像这也是自作自受······ 但是,清泉寺道义非常开心:“雪千代,学习语言这种事情,一定要从娃娃抓起。语言,与其说是一门学科,更不如说是一种习惯。就一般而言,在一个人还未养成某种文化下的思维习惯和思维定势之前,学习外语是最有效率的。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也和我一起学习汉语吧!” “当然,既然要学汉语的话,书法也是必修课啊。来,我先教你研墨,执笔的正确方法。” 雪千代这时候确信了,自己的确,再一次,华丽地,把自己给坑了,而且这坑深不见底。他感觉自己的嘴在不停地抽搐:“结合我脑中两个人的记忆,丝毫没有关于汉字书法方面的知识···所以说,这又是一门特别‘令人惊喜’的新课程···” 然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教授完书法的基本只是之后,应雪千代的请求,清泉寺道义终于要开始教授汉语了。 “来,雪千代,先跟我认这几个基础的汉字,一定要牢牢记住哦。”说完,清泉寺道义在白纸上书写了几个汉字,都是常见的,易读的汉字。当然,对于雪千代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看到雪千代很快就掌握了这几个字的读音,清泉寺道义很欣慰:“虽说有些字音读的不是很正确,但第一天就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下面我就要教你‘反切’之法了。” “什么,‘反切’之法?!”雪千代傻眼了,关于反切,他是知道了,那是在拼音还未流行之前,前人习字的一种方法。简单来说,就是用两个汉字来表另一个汉字的音。比如‘孤,古胡切’,就是取‘古’的前半音与‘胡’的后半音来组成‘孤’的读音。 雪千代感觉事情不太妙,如果用反切法来学汉语的话,就意味着以后要在清泉寺道义之前表现的更加谨慎小心。而且,反切法,对于只记得拼音法的雪千代来说,是特别古远的东西,学起来的话想必也会相当吃力:“那个,道义爷爷,我们为什么不用拼音法呢?就是那个罗马字的注音方法,我听说现在中国人都是用这个学汉语的。” “拼音吗?确实有听说过,不过我没学过啊···我这是祖传,啊不,是清泉寺一门流传下来的发切法。我以前学汉语时,师父也是用这个方法教我的。” “哦!!原来清泉寺一门以前还是学问僧啊!那个,道义爷爷,这个反切法流传了多久了?” “我没记错的话,本寺的反切法应该宋国那个时候传过来的吧,算起来,大概有快一千年了。” “···道义爷爷,一千年了啊!那时候的字音和现在的字音差的也太大了吧。如果我们还是用以前的方法去反切读音的话,得到的结果肯定会和现在中国的汉语读音大相径庭吧。” “唔···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们的基本字音也是与时俱进的嘛。现在的字音,大概是一百年前更新过的,所以跟汉语正音也不会差很多的。”清泉寺道义一挑眉毛:“说起来,雪千代啊你懂得还挺多嘛······” 雪千代一惊,不好,差点露马脚了。于是笑笑道:“那个,前些日子不是在家闲着嘛,就向母亲询问了相关的一些东西。有些准备的话,学起来也会更轻松一些。哈哈··哈哈···” 清泉寺道义听了,也不疑有他:“唔···这样啊,也是呢,如果是玉川檀越的话倒也不奇怪。雪千代还真是一个勤勉的好孩子呢!嗯,既然雪千代那么有干劲,我们这边学习也要抓紧了。” 第二十六章 谁与话凄凉 “结果,完全颠覆了我对汉学的认知啊。”傍晚时分,结束了今天的汉学教学的雪千代走在去往后山的路上,如此感叹着。 经过一下午的摸索,以及自己的作死,现在雪千代的汉学教育由三个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汉语的教习,一部分是儒学经义的传授,一部分是汉字书法的训练。每一项对雪千代而言都是那么的熟悉,然而实际上又是那么的陌生。 “看来,以后真的要好好学习了啊!”叹了一口气,雪千代再一次来到了后山,准备开启新一轮的训练之旅。 “雪千代哟,你终于来啦。”离染轩看到雪千代的到来,显得很高兴:“快去将剩下的两趟跑完吧,记得带上木桶。结束之后,我还有话要交代。” 雪千代看看透过密林的光线已经相当的倾斜了,时间也不早了。自己再不抓紧的话,恐怕要完成今天的任务都很困难。于是也不多罗嗦,抄起木桶就往湖的方向跑。 好容易来到湖边,装完水之后的雪千代正要往回跑,目光不自觉的又瞟向了今晨见到清泉寺道心的那处供养塔。 “诶!他怎么还在那里!?”雪千代有点惊讶,只见那座供养塔前果然还跪坐着一个人,不用猜雪千代也能确定,那人正是清泉寺道心:“难道他一整天都在那里吗?” “真是个奇怪的和尚。”虽然有点好奇,但在自己功课还没完成的情况下,雪千代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询问对方。看了对方几眼后,提起桶就往回跑。 等雪千代装最后一趟水时,从湖边可以看到,远处,太阳已经移动到了山尖的位置。“毕竟是冬日里的太阳啊,下山地比较早。”雪千代不由得想到,这样看来,今天的课业堪堪能够完成。 “那个,您不用回去吗?太阳差不多要下山了。”雪千代看到清泉寺道心还在供养塔前,忍不住问道。 嗯?没有回应,对方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的问话,依旧口中念念有词。雪千代走上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终于有了应答。 “哦,雪千代啊,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过来的?”清泉寺道心恍然醒过来一样,反而问起来雪千代。 “合着我来这里两三趟,每次动静还那么大,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雪千代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将自己的缘由说了一遍。 “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雪千代问道。 “我一直都在这里。” “······一整天都在这里念经?” “嗯,差不多吧。” “为这个供养塔中所供奉的人?” “······嗯,差不多吧。” “那为什么不在寺内的佛堂中诵经?” “佛堂上是为佛祖、菩萨和自己诵经,是修己。在这里,是为眼前的对象诵经,是度人。” “供养塔中的对象能听得到你诵经?” “······”清泉寺道心沉默了。 “所以说,你在这里又是为谁诵经呢?听得到的只有你自己和诸净土中的佛祖、菩萨吧。” “或许,有灵魂之类的东西存在呢?”清泉寺道心说道:“这样的话,对方的灵魂也能听到吧。” “如果灵魂还在此世,那岂不是意味着对方还没有进入彼岸净土?不能往生的灵魂不是会堕落成鬼怪之类的东西吗?”雪千代当然相信灵魂的存在,但这种存在应该不会与现实产生任何实质上的交集。 “······”清泉寺道心又陷入了沉默。 雪千代感觉自己说的有点太多了,这根本不像是三岁小孩的思考方式。万一对方产生了怀疑就不好办了,所幸对方心中有不少郁结的心事,根本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让雪千代也暗暗松了口气。 “真是的,我没事管别人的闲事干嘛!啊,不对,我有事来着。不行,我得赶紧把这最后一趟的水提回去。”雪千代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儿来着,于是干笑几声:“哈哈,那个,道心师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啊。那个,天也快黑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说完,向对方躬身行了一礼,就要往回走。 “结果,我所做的一切,不过还是为了我自己罢了···真是拙劣的自我安慰手段啊···毕竟人都已经不在了,我做这些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清泉寺道心低声喃喃道,却也让听觉出众的雪千代不小心给听见了。 “这句话的意思,好熟悉啊···啊对!!那个白色幻影也说过类似的话来着。”想到这里雪千代不由得看向了那座供养塔,只见上面供奉的名字是‘林崎奈奈’。供养塔旁边还有一尊系着红色领子的小‘野佛’。 “唔···看来这位道心师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雪千代心中了然,当下也不再停留,急急忙忙地往回跑。 “啊!终于完成了!”倒完最后一桶水,雪千代马上瘫坐在水缸旁,等着离染轩所要交代的事情。 离染轩终于从自己坐禅的地方站了起来,走到水缸边,看了一眼里面的水量,点点头:“嗯,虽说还没到四分之一,但是第一天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说完,当着雪千代的面,把水缸里的水全部倒了出去,看得雪千代心里直抽抽。 “但是,从明天开始,雪千代你就要保质保量地完成这项任务了。差一点,第二天的任务就要加一半。”离染轩一脸严肃地说道:“另外,今后你中间的休息时间,不能像现在这样瘫坐在地上。看到那些桩子没,以后你就站在那些桩子上休息。” 雪千代看向那群高矮不一的木桩,有些难以置信:“所以说,这些木桩不是梅花桩,而是给我练‘金鸡独立’用的?!关键是它们还那么粗糙,站上去不掉下来才怪!” 好像看出了雪千代内心的想法,离染轩顿了顿,说道:“别担心,雪千代,你可以先在矮一点的木桩上休息嘛!这样的话,即使是掉下来,也不会摔得很严重的。而且,你仔细看看,桩子下面的泥土,我都是松过一遍的,肯定不会有大问题的。” “不!我觉得大有问题!”雪千代的内心已经哭成了泪人,然而离染轩的‘训话’并没有结束。 “现在你年纪还小,暂时就只训练你的耐力和平衡力。等你长大一些后,我会继续安排你在力量,速度,敏捷,抗打击能力方面的训练。等你这些基础都打好了以后,我再教授你真正的武技。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跟我学很有前途啊!你放心,跟着我,迟早有一天,你也能成为一名威震四岛的武者!” 雪千代顿时就不淡定了,这跟原先说好的不一样:“那个,离染轩爷爷。我们不是说好的,我只是来锻炼一下身体的吗?那个,成为武者之类的,还是算了吧···所以,那些力量、速度什么的,我看也可以不用学吧···” 离染轩双目一瞪:“那怎么行,雪千代,难道你不是为了追寻力量吗?难道你不想寻找人生的真谛吗?武道,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自我认知大门的钥匙。等你真正认清自己之时···” 雪千代看对方又要开始宣传‘武道价值观’,头皮一阵发麻,只得先应和道:“好吧,离染轩爷爷,我知道了,请一定要把我引向武道的巅峰!” 离染轩点点头:“嗯!这就对了嘛!多少人想拜我为师,我还不乐意呢。好吧,雪千代,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你母亲应该已经在寺里等着你了。” “嗯,多谢离染轩爷爷!”言毕,雪千代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清泉寺方向走去。 结果,从清泉寺到家里的那段路,是由玉川纪子抱着雪千代走的。按照玉川纪子的说法,那一段下山的路放着全身疲累的雪千代自己走很难能让人放心。于是,雪千代提着清泉寺道义给的听说专治跌打肿痛的药膏,一脸惬意地在玉川纪子怀中睡了过去。 看着雪千代脏兮兮的睡颜,玉川纪子一阵心疼:“这孩子自出生以来就苦难伴身,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也帮不了什么···” 回到家中,本应该是晚饭和洗浴时间,但玉川纪子实在不忍心叫醒雪千代。于是把他轻轻放置在卧室之后,又自去将晚饭做保温处理,准备等雪千代醒来之后在一起吃饭。 雪千代是被藤原绘理叫醒的。当然,在小绘理看来,她当然不是故意要吵醒雪千代的,她可是打着慰问雪千代的旗号过来的。 雪千代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身着浅蓝色蝴蝶纹和服的小女孩,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嗯?你是谁?为什会在我家里?” 小绘理一惊:雪千代不会给练傻了吧!于是抓着雪千代的双肩,使劲地晃了起来:“雪千代,是我呀,绘理大人啊!” “哦,是白君啊。”雪千代被摇得头都要晕了,但脑子总算清醒了:“你怎么过来了?现在几点了?你穿这件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 “哼!现在都已经快九点了!绘理大人可是专程过来慰问你的,在旁边等你那么久都还不醒,就只能我亲自动手叫醒你了。怎么着,你不欢迎?” “嗯?白君这小妮子居然专程来看望我,果然不愧是我的幼驯染!”雪千代美滋滋的想到:“对对对,我得表现的可怜一点。”于是赶紧表态道:“怎么会呢,白君你能过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刚才那句话是我没清醒的时候说的,做不得数的,别放在心上。” 绘理这才矜持地点点头:“嗯,这还差不多。说起来,雪千代,今天的训练怎么样啊?” 雪千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今天的遭遇怎么夸张怎么说,极言自己所受的苦难,说到最后,还特意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哦!没想到雪千代你的经历会这么痛苦啊!”绘理也是一副心痛的样子,但这种情态还没持续三秒,绘理又画风突变:“看到你那么可怜,绘理大人我就放心了!”说完还朝着雪千代挤眉弄眼,笑了起来。 雪千代好险没有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白君!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应该好好安慰我一番吗?到最后还要给我加油鼓劲之类的,说一些‘我永远会在你身边支持你’之类的话吗?” “哼哼,谁叫雪千代你把我一个人扔到幼稚园去的。我听说学习什么的最痛苦了,一想到我以后要去幼稚园里学习,我就很不开心。不过,看到雪千代你在家里好像也很痛苦,那我心里就稍微舒服一点了。” “这也能算是我的错?!”雪千代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末了,只能说到:“白君,就算我和你一起去幼稚园,你也是一样要学习的啊。” “那不一样,我原本计划,如果你也去幼稚园的话,你负责听课写作业打下手,我负责坐镇全场,制霸班级。这样的话,我的幼稚园生活也不会痛苦加无聊了。可是,你却背弃了绘理大人对你的一片期许!” “你连这个都想好了···我现在突然感觉去训练好像也没那么痛苦了···”雪千代脑补了一下自己作为白君首席狗腿子,到处欺压小盆友的画面,发现自己现在的生活还是很有前途的。 “嗯?雪千代,你刚才说什么?我好想听出了不满的意思哦。” “哈哈,怎么会呢,一定是白君你听错了。对了,我还没吃饭呢,那个,我先出去吃饭啦,白君要不要一起?” “等一下,这个给你。”说着,绘理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御守,递给了雪千代。 雪千代疑惑地接了过来,原来是青色的御守,看上面的神社名字,原来是从北野天满宫求来的。这个御守雪千代是认识的,而且,众人去求取这个御守的景象对于雪千代而言都还算是历历在目。 “白君,这不是你一直放在身上的御守吗?给我不合适吧。”这可是绘理出生后第一个御守,平时即便是大大咧咧如她,对这个御守也是相当珍惜的。这一点,从这个御守到绘理手中已经有三年了,依旧完好如初就能看出来。 绘理不高兴了:“雪千代怎么婆婆妈妈的,你拿着就是了。我以后要去幼稚园了,作为将来制霸幼稚园的绘理大人,肯定不能再像个小孩一样随身带着它了。所以就给你好了!” “什么叫‘不能再像个小孩一样’,你比我还小几个月的说···”雪千代暗暗想道:“明明我才是拥有成年人的灵魂啊。” 绘理又继续补充道:“而且你刚才不是说,清泉寺后山有妖怪之类的吗。戴上我这个御守,‘雷神’菅原道真大人自然会保护你免受妖怪侵袭的,妖怪都是会怕雷电的吧。” 雪千代有些无语:连白君都相信有妖怪这件事···话说,要真有妖怪,我岂不是应该去晴明神社求一个御守?不对,现在是11月份,神社里的桔梗御守还没得卖···或者是找找供奉钟馗的寺社求他保护。毕竟,如果说是驱鬼捉妖的话,没有谁比安倍晴明和钟馗更专业了!” ‘白狐公子’安倍晴明是平安时期有名的阴阳师,据说深受当时作为公卿之首的藤原道长的信任,由此名声得以传播。在江户时代,甚至流传出‘不识源义经,但识晴明公’这句话。而钟馗的信仰,在平安时代就已经广为传播了。战国时代,谦信手下的将领斋藤朝信的外号就是‘越后的钟馗’。现在,钟馗作为一种较为普遍的民间信仰,每年都还会有一些地方举行禳凶驱鬼之类的傩仪。 不过雪千代还是有些小感动:“我就随便一说,白君也就认真地相信了!这就是幼驯染之间无条件的相互信任吧。白君要是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就完美了!” 当下,雪千代赶紧摒除脑中的种种小心思,诚意十足地说道:“白君,多谢了!我一定会好好保管这个御守的!” 看到雪千代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绘理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唔···又不是交给你保管,笨蛋,我是让你好好用起来啊。算了,你先出去吃饭吧。” “白君也一起去吧,就算已经吃过了,再吃一点也没问题的吧,你不是最喜欢母亲的料理的吗?”说着,也不等绘理回答,雪千代拖着她一起来到了外面。 外间,玉川纪子正和藤原绿谈论着什么,看到雪千代和绘理出来了,也放下话头:“啊,雪千代,你醒啦,我马上就把晚饭拿出来。绿和小绘理也一起再吃一点吧。” 第二十七章 花凋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今年的中元节(也即盂兰盆节)玉川母子仍旧没有回秋田老家,而是继续留在京都,让雪千代接受训练。第一场雪降临京都时,已经是昭和六十四年(1989年)的11月15日了,又是一年的七五三节日。 “正旦的时候再回去吧,这样的话,雪千代的训练也刚好满一年了。到时候,一定可以带一个健康可爱的雪千代一起回来。”玉川纪子是这样对家中的众人说的。 于是,雪千代继续进行着自己的提水大业,而绘理的‘宫川幼稚园制霸计划’也在缓缓地推进着。嗯,绘理所读的幼稚园的名字为‘宫川幼稚园’,就在蟹坂町隔壁,每天由藤原绿接送。绘理总是隔三差五的会来找雪千代,所以雪千代也能从她的描述中大概了解幼稚园的风貌。不过这个风貌局限性有点大,因为观察之人的偏好有些特殊··· “据绘理大人的慧眼观察,整个宫川幼稚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绘理在雪千代面前骄傲地说道:“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对自己班级的压制,下一步就是对外扩张了。可惜雪千代你不在,不然就可以向你展示一下‘我打下的如画江山了’!”说到最后,绘理自己先陶醉了··· 雪千代听着眼皮直跳:“白君,欺负小朋友好像不太好吧···” “嗯?我那能叫是欺负吗?不不不,我是在创建一种秩序。”绘理摆摆手,一副‘你不懂’的神情:“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为欺负而欺负,那是懦夫的行为。我就是看到有很多懦夫在用这种低劣的行为获得个人的扭曲的快感,所以下定决心,一定要建立一个有秩序的社会。在这个秩序里,在我的统辖之下,那些懦夫将无所遁形,所有那些低劣的把戏,都将接受绘理大人的制裁。所以啊,雪千代,我这可不是普通的欺负啊,我这是为了建立新秩序而必须迈出的一步啊!” 不论是什么议题,绘理总是对的那一方,这是雪千代用血泪换来的真相。所以雪千代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转移话题道:“白君,等会儿母亲的教学课程就要开始了,你要来一起学吗?” “哈哈···这个嘛···我还是算了吧。对了,雪千代,你的那些武具呢?”绘理拒绝了雪千代一起好好学习的提议,反而惦记起了雪千代那全套的,全真版的武具。 雪千代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在旁边杂物间里,白君你自己过去吧,我先去书房了。不过,白君,你在幼稚园里也不怎么学习,现在再不学的话···” 绘理一口应下:“嗯嗯,好的,我知道啦!幼稚园里又没有什么教学内容,有什么好学的,你赶紧过去吧。” 走到门口,刚要拉上纸拉门,雪千代还探过头去叮嘱一句:“白君,你玩那些东西要小心一点啊。特别是那把太刀,毕竟开刃了,还是不要碰的好。像你上次那样不小心被割到就不好了···” “哎呀,放心吧!雪千代你怎么老是婆婆妈妈的,真是的!下次不叫你雪千代了,叫你‘姬若子’算了!”绘理走过去把雪千代推出房间,没好气地拉上纸拉门。 刚拉上门,又被雪千代拉了开来:“不许叫我姬若子,我可是一趟能提一桶水,一天能跑几十里,后山众多魑魅魍魉都不敢近身的‘鬼若子’!” 绘理眯了眯眼睛,挑起雪千代的下颌,凑了过去:“嚯嚯,头发留得那么长,皮肤比我的还白皙,又总是磨磨唧唧,哼哼,身体还那么‘虚弱’,你不是姬若子,谁是姬若子?” 绘理这一阵话,呛得雪千代一时气短:“总之,不能叫我姬若子,我现在已经不会那么虚弱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啰唆就是了···” “嗯,这才对嘛。”绘理拍了拍雪千代的脑袋,故意把他的头发弄乱:“你赶紧过去吧,纪子阿姨应该在等你了。” 雪千代一边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头发,一边郁闷地朝书房走去。 其实,说雪千代留的是长发也不是很正确,准确地说,雪千代现在留的是‘稚儿发’。 面前是剪得很齐整的平刘海,后面是齐肩长的半长发。这是以前比较流行的儿童发型,在那个把男孩子当女孩子养,到了一定年岁还要举行‘着裳礼’(类似于穿裙礼)的王朝时代,留这种发型是很正常的。大概里面也包含着‘女孩子比较容易养大’、‘作祟的鬼怪更喜欢男孩子’之类的意思吧,所以,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玉川纪子给雪千代留起了‘稚儿发’。 至于雪千代皮肤白,可能有基因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可能还是这几年基本不怎么晒得到太阳的缘故。即使是这一年来在清泉寺训练,后山那种遮天蔽日的环境,根本晒不到他。反而是上幼稚园的绘理,由于经常有户外活动,加上她本人也不甚在意,很容易被晒得更黑一些。 经过一年风雨无阻的训练,加上医药,食物的调养,雪千代的体质确实好了不少,基本已经摆脱了‘房屋倾塌’的威胁。现在,每趟可以提一桶的水回去,是一年前的两倍,速度也快了不少。但是相应的,离染轩也把每日任务的要求提高了:每天提的水,要有水缸容量的一半。 所以雪千代的运动量并没有减少,但是,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光是提水就耗尽全身气力了。现在的雪千代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完成每日任务,并且还能保留一定的体力来接受其他项目的训练,譬如平衡性、力量之类的。 另一方面,由清泉寺道义讲授的汉学,也已经初具成效。‘四书’当中,《论语》已经讲授一半。汉语的教学也已经过了初始的基础期,渐渐地走上了正轨。书法方面,经过一年的练习,雪千代终于能写出‘横平竖直’‘大小一致’‘笔画完整’的毛笔字。但其实仔细一看,雪千代所写的字跟‘书法’根本扯不上一点关系,纯粹只是能用毛笔写字罢了,离真正书法还有好几条街的距离。但是,雪千代对此已经是相当满意了:至少这一门科目我还真是零基础起步的,一年能到这种程度,应该算是不错了吧。 鉴于雪千代在各个科目上的基础都已经有了,清泉寺道义准备第二年时加快授业的速度,并且,将《史记》的学习也加入了以后的授课计划中。雪千代自无不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新拜读太史公的巨著,人的际遇,还真是妙不可言啊。” 由玉川纪子亲自负责的日语启蒙这一块,本应该是最简单的,至少,前半年雪千代是这样认为的。 前半年,不过是学习五十音图,认一些日常的词语,以及十以内的的算术。尽管雪千代已经表现的很收敛了,极力控制自己的‘学习’进度,但还是在半年内把这些给学完了。 看到雪千代掌握的那么快,玉川纪子在欣喜之余也开始调整自己的计划。 “呐,雪千代,基础的东西我们都学完了,以后我们就可以通过一些少儿类的读物来深入学习了。” 雪千代当时心想到:“但是我觉得那些读物都好幼稚·一··个大叔还在看童话故事,不是一件很蛋疼的事吗?那千篇一律的情节,尴尬的对话。民间故事也是,道理我大概都懂,让我再去学,好没意思·算··了,问问母亲能不能不看这些吧。” 于是雪千代是这么对玉川纪子说的:母亲,我想学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虽说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但玉川纪子还是认真考虑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正式确认今后的方向。 “呐,雪千代,《万叶集》、《古今和歌集》、《新古今和歌集》、《拾遗集》、《金叶集》、《小仓百人一首》、《和汉朗咏集》、《源氏物语》、《枕草子》、《八大俊秀集》、《尺素往来》、《节用集》。这些书,你想先学哪一本?”玉川纪子指着桌上平铺着的众多书籍,向雪千代问道。 “母亲·让··我现在就学这些,没问题吗?”雪千代不得不说,自己当时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自己只不过是想学一些不幼稚的东西,没想到母亲祭出了这些‘威名赫赫’的书物。那些书物中,有几本的部头特别大,比如那几本和歌集,比如源氏物语。 玉川纪子笑笑道:“刚开始学起来可能会比较困难,不过学久了,自然就会顺畅起来。雪千代在道义大师那边也是学过文言的吧,所以这些对你来说还不算太难呢。” 看着母亲鼓励的眼神,雪千代终于下定决心,把手伸向了那本最薄的《小仓百人一首》··· “啊!雪千代属意这一本啊,也好呢,这里面记述的是藤原家定公从众多和歌中精选出来的一百首。对你来说,用这本书入门在合适不过了。有了它打基础,以后你看其他的和歌集或者文学作品就不会一头雾水了。” 雪千代之所以选《小仓百人一首》,仅仅就是因为它比较薄而已···不过,玉川纪子说的也不错,在这一百首和歌中,有恋歌、咏景、遣怀等题材。除了‘赋比兴’等表现汉式手法之外,和式的表现手法‘掛詞、枕詞、歌枕、序詞、縁語’等等,都有涉及。如果能把这一百首和歌吃透,以后阅读其他的古代文学作品,就不至于无从下手了。 话说现在,雪千代拉开书房的门,玉川纪子果然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雪千代,今天我们要学第三十三首,纪友则的和歌。”等到雪千代坐下,玉川纪子将书递给他,开始诵读以及讲解这首和歌。 “久方の、光のどけき、春の日に、しづ心なく、花の散るらむ”玉川纪子诵完一遍,接着解释道:“大意是:在闲适的春日里,阳光也是如此的晴好。只是樱花为何如此的芳心大乱,匆匆即逝,徒惹观者怅意难遣呢?” “哦!那这首歌的意思就是‘惜春常怕花开早’的意思咯。嗯···不对,应该是‘惜花常怨春来早’的意思。” “嗯,这首歌所要表达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七日之樱短则短矣,却极尽风华。”玉川纪子点点头,对于自己的孩子能很快领悟歌中的意思,她还是很欣喜的。 “可是,花了一年的时间积累气力,只是为了做这一旬之花,总感觉好可惜啊。”雪千代说道。 “与春日里的其他花木相较而言,樱花既无芬芳馥郁,也无炫彩多姿。花色较为单一,花型也只是平淡无奇,然而,祂却能成为众多歌者章句中的主角,雪千代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雪千代撑着脑袋想了一会,方才答道:“母亲开始给我讲这部歌集时,曾经说过:情因物感,文以情生。樱花的样态能够与歌者的思绪产生共鸣,这可能是其中的原因吧。” 玉川纪子赞许地点点头:“雪千代你说的没错。歌者睹物而生情,情不能自抑,则申之以文。人之所以寄情于草木,正是因为能在自己与草木之间找到共同之处。 “王朝时代(平安时代),公卿们感叹于樱花的纤弱唯美。武家时代,武士们倾心与樱花的绚烂果决。等到市民文化逐渐繁盛的江户时代,普通民众又怜爱樱花的平实可亲。如此这般,无论哪个时代的主流文化引导者,都赋予樱花以自己所推崇的定义。由此形成的樱花的精神,便能够切合大和民族大多数人的审美。” “以是之故,樱花虽然不是国花,却与国花----菊花一道,广受人民的喜爱,也成为了世界公认的‘扶桑印象’之一。” 雪千代惊叹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人们会说‘敷島の、大和心を、人問わば、朝日に匂う、山桜花(欲问大和魂,朝阳底下看山樱)’!连这些和歌里都不用明写,只要歌中出现有花的字样,基本就可以将其默认为指的是‘樱花’呢。” “刚才那首是国学大师本居宣长先生的作品呢,是道义大师教你的吧!”玉川纪子略一沉吟:“其实,樱花也不是一直都有这么高的影响力的哦!在奈良时代,社会上的主流还是以‘梅花’为尊。那个时候的‘花见’,一般就是指欣赏梅花呢。 “在恒武天皇从平城京(奈良)迁都平安京时,大内的正殿----紫宸殿前,从天皇陛下坐的方向看,右侧种植一颗橘树,即‘右近橘’,左侧种植一颗梅树,即‘左近梅’。想来也是奈良时代的遗风所致呢。以后你读成书较早的《万叶集》就能发现,那里面描写梅花的和歌,要远远多于樱花呢。” “啊!对了,这本书第三十五首和歌,纪贯之的那首‘人はいさ、心も知らず、故郷(ふるさと)は、花ぞ昔の、香ににほひける’(羁旅人心君可知?故里梅香似旧时),这首和歌里的花,指的就是梅花。里面的故乡,指的也是奈良。” 雪千代张张嘴:“原来还有这番缘故啊!但是,母亲,以前我们去御所那边看时,大殿左侧种的是樱树啊?” 玉川纪子微微一笑:“雪千代观察地真仔细!其实,那里最开始种的确实是梅树,不过在仁明天皇在位时,那颗梅树枯死了。喜爱樱花的天皇陛下便改种了樱花,于是,‘左近樱’便成了定制。御所重修时,也遵照这个制度,重新种上了橘与樱。” “那为什么奈良时代大家喜欢的是梅花呢?”雪千代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继续问道。 “这个的话,就跟‘唐国’有很大关系了······”玉川纪子刚要解释个中缘由,玄关处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玉川纪子抱歉道:“深夜的电话,必然是有重要的事吧!雪千代,等母亲先接个电话再过来好吗?” “嗯,母亲先去接电话吧,没关系的!” 玉川纪子出去接电话的时间,雪千代则是继续在书房里看书。 雪千代正看到关于和歌内文法的解释时,玉川纪子进来了,面露戚色,欲言又止。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美嘉她···过世了···” 第二十八章 津国儒僧释道语 结果,雪千代还是没能知道梅花与唐文化之间的关系。玉川纪子一直都将美嘉与加奈视为亲近的后辈,雪千代也视她们为自己的大姐姐。在自己来到玉川家的前几个月里,美嘉和加奈两人都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自己。如此重要的人过世了,玉川母子二人都毫无心绪再继续看书。 消息是加奈刚才打电话告诉玉川纪子的,加奈在电话中还希望玉川纪子明天能去一趟兵库,出席美嘉的丧葬式,她本人明天也会从宫崎赶往兵库。 铃木美嘉,不,应该说是高野美嘉,她的丈夫是姓高野的,名为高野一郎,听说是一名工程师。美嘉结婚时,玉川纪子考虑到雪千代的身体,并没有带他一起去,而拜托了藤原绿照顾,加奈结婚时也一样。所以,雪千代对这两位大姐姐最后的印象,都还是四年前她们离开玉川家的那一日。 虽说已经四年过去了,但雪千代一直记得那两位。最喜欢逗弄自己的,要属加奈了。每次都要摸着自己头上的毛发,一边还捏捏自己的脸,直到自己撇着嘴,装出一副要哭的时候时,她才会停下来。这时候一般都是美嘉过来将自己从加奈的‘魔掌’中解救出来,轻拍背部并温言哄着。 雪千代还记得,两人离开时,加奈公布的她的‘宏大’的联姻计划:加奈给她自己定了一个生龙凤双胞胎的目标,并希望美嘉以后能生下一个女孩。这样,他就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雪千代,然后让自己的儿子娶美嘉的女儿,将三个家庭用血缘的纽带联系在一起。 不过事实是,加奈并没有产下龙凤胎,而是只有一个男孩,美嘉倒是生下了一名女孩。加奈在第二年寄过来的‘年贺状(扶桑新年的贺卡)’里还安慰雪千代道:“一定会为雪千代生下一位妻子的,请他耐心等待。”‘本来男的比女的大上几岁也是很正常的嘛,所以雪千代不要着急哦。’加奈是这样写着的,搞得玉川母子二人都哭笑不得。 美嘉与加奈二人也经常会寄一些东西过来,去年雪千代过‘七五三’时,两人也都寄了贺礼过来。当然,比起那群‘热情’的舅舅,她们的贺礼则是靠谱多了。加奈送的是一个河童模样的储蓄罐,美嘉送的是从神户市(兵库县内)生田神社求来的御守。 “母亲明天要去美嘉姐姐那儿,那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吧。”听到消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雪千代说道:“这几天的话,我去白君家里就好了,母亲不用担心的。” 玉川纪子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办吧,雪千代要好好听绿阿姨的话啊。” 第二天一大早,收拾好行装的玉川纪子将雪千代拜托给藤原绿之后,踏上了去往兵库的路途。而雪千代则由藤原绿陪同,前往清泉寺。本来绘理也吵着要一起去寺里,监督雪千代训练(其实就是想逃掉幼稚园里的课,给自己放一天假)。但是看到雪千代整个人恹恹的,好生无趣,也只有撇撇嘴,乖乖的上学去了。 上午,还是一如既往的提水任务。经过一年的训练,一天二十公里对于雪千代而言已不再是拼了老命才能完成的任务了。现在他每圈所提的水量将近一年前的两倍,‘按这种成长速度的话,雪千代应该能在六岁左右的时候把这个水缸填满吧’离染轩是这样预测的。 “哟!雪千代,今天来的有些早啊!欸?这位是藤原夫人吧!”看到藤原绿领着雪千代来到了后山,早已在土台上打起坐的离染轩打起了招呼,看到领雪千代过来的是藤原绿,稍微有点惊讶。 “离染轩大师,玉川老师这几天有点事,所以就由我来接送雪千代了。”藤原绿解释道,侧首对雪千代说道:“雪千代,我中午再过来。···如果不舒服的话,不要勉强自己。” “绿阿姨,我没事的,放心好了。”雪千代点点头 “嗯,雪千代的话,阿姨一直都是很放心的。”藤原绿也点点头:“差不多也该送白君去幼稚园了,那阿姨先回去咯,中午见。” “离染轩爷爷,那我先开始了。”雪千代看藤原绿离开后,与离染轩打一声招呼,也开始一天的训练。 看着正在慢跑的雪千代,离染轩若有所思:“唔???今天的雪千代好像有心事啊。” 跑到湖边,熟悉的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与其说熟悉,不如说是日常的一幕吧。一身青衣的清泉寺道心一手持木勺,一手提木桶,正在仔细地给花田中的花草浇水。 这块湖畔的花田,面积足有‘一反’(‘反’,扶桑尺贯法下的面积单位,1反大约是1.5亩),是今年初才开辟完成的。自那天雪千代发言诘问了清泉寺道心之后,对方就好几天没有再出现,道义大师说,那几天道心都在静室里沉思。等雪千代再次看到道心时,是他开始训练一周之后的事情了,也就是去年年尾之时。 相遇的地点还是在那座供养塔前,彼时,清泉寺道心正拿着一堆工具和材料在塔前敲敲打打,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在建造小木屋。 “我打算今后在这里长居了,之后我还会在湖畔开一块花田,雪千代有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来帮忙哦。”那时,清泉寺道心是这么说的,“有可能的话,再开几块稻田,种点粮食蔬菜之类的。” 雪千代那时候还是一如往常地,毫无形象地累趴在地上,听了这些话,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挣扎着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向清泉寺道心摆手示意之后,继续自己苦逼的提水日常。 现在,看着那弯着腰浇水的虔诚的身影,以及一旁静静地沐浴在晨光下的供养塔,从昨晚开始就心绪难宁的雪千代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供养塔里的那位,一直都存于现世吧!就在那个叫做道心的人的心中。这样的话,美嘉姐姐是不是也能一直以这种形式活着呢?’ 雪千代一阵小跑,先去小木屋里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套工具,接着也去湖边打水,开始浇花。虽说浇花两人离得并不远,但两人都一言不发,只是在认真地浇花,直到所有的花都浇过一遍。这些,也都是雪千代的日常之一,浇花,捉虫,培土。 “有几株寒椿,居然结出了花蕾,看来过一阵子就要开花了呢。”清泉寺道心一边检视着花草的生长状况,一边向一旁的雪千代说道。 雪千代有点惊讶:“不是今春才种下的幼苗吗?这么早就开花,不要紧吗?好不容易适应新环境,攒了一点养分,一旦开花的话,会消耗许多元气吧。” “或许是对这个环境很满意的缘故吧,这一年来,它们的长势都很好呢。真是难得啊,在这种山上,寒椿也能开得那么早。” “确实呢,我家中庭院里的那些寒椿也才刚刚冒出一点花蕾呢,这边明明是山上,居然开的比山下还早。” 又帮着检查了一遍花草,雪千代才开始往回赶。而清泉寺道心也开始了一天的早课——在供养塔前诵经。原本雪千代对这种行为是不怎么认同的,但是今天雪千代却是能够理解了:只要有想传达的对象,双方本身又有不一般的羁绊,这份心意总是能到达对方身边的吧。 午间,在吃过了藤原绿带来的便当之后,雪千代便开始了‘汉学综合课程’的学习。本来,雪千代是要午休一小会的。但是在学到了‘宰予昼寝’这一篇后,这一习惯就被废弃了。 “子曰く、知者は水を楽しみ、仁者は山を楽しむ。知者は動き、仁者は静かなり。知者は楽しみ、仁者は寿し。(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清泉寺道义带读一遍之后,雪千代接着念一遍,之后,清泉寺道义开始解释这一句话的意思。 “智者通达世事,思维活跃而又行事机敏,是流动的,如水一般。所以更亲近‘水’。仁者安于义理,仁宽慈惠,轻易不动气,是宁静沉着的,如山一般。所以更亲近‘山’。智者多动,多变化;仁者多静,少变迁。智者多乐,仁者多长寿。”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是山好呢,还是水好呢?孔子追求的是仁,看来,我也后要像山一样吗?”雪千代问道。 清泉寺道义想了想:“雪千代的话,以后象水一样也不要紧哦。” “欸?《论语》不是教育我们求仁的吗?象山一样宽厚仁慈,沉静不迁不是仁的表现吗?” “水无常形,善利万物。所以说,如果雪千代像水一样,既能有智者动的一面,又能有仁者善的品质。而且,上善若水,无争于世,而天下莫能与之争。雪千代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如果能像水那样立下大功德,广布恩泽于万物。那世间万物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与他相争吧。” “雪千代说的是一个解释,也有另外一个解释。水,近乎道。它不但能恩惠万物,也能藏污纳垢。为什么说这样就是近乎道呢?道者,即是规则,即是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绉狗。所谓的善恶,都是我们肆意以自己的眼光去评判的。有利于我们的,称之为善,不利于我们,则斥之为恶。但是,太上忘情,天生万物,又岂有高低善恶之分。我们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评判,是因为我们有‘欲’。但是,水没有这种欲望,所以,它是近乎道的。万物都在道的规则之下,又岂能与它相争呢?” 雪千代听了心里直抽抽:这个理念,好像是道家的吧···一个释家门徒,在给我讲授儒家经典时,鼓励我学习道家的精神···好像哪里不对啊!要我学习水?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叫‘玉川如水’了?雪千代脑中突然浮现出了来自播磨国(古代律令制下国名,今属兵库县)的某位跛脚大和尚的影像··· 雪千代心里直摇头:果然,和尚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于是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道义爷爷讲的这些好像都很深奥啊······” 清泉寺道义笑笑道:“现在不理解没关系,等你长到一定年纪了,就能想明白了。好了,这个话题就先放一边吧,我们继续往下学。” 汉学方面的课业结束了,时间还有点早,雪千代便向清泉寺道义请教起了关于‘唐文化’的事情。清泉寺道义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雪千代能听懂的语言说道: “自小野妹子作为官派遣隋使,到菅原道真请废遣唐使这几百年间,是我国吸收唐文化的一个时期,宫廷礼乐、国家制度、生活习性、审美喜好等等元素都借鉴了唐朝的风仪。对梅花的喜爱也正是源于此。” “唐人欣赏梅花的高洁坚贞,深受唐文化影响的国家当政者们,自然也会喜欢梅花多一点。体现在文学上,就是和歌中多有对它的赞咏。” “遣唐使废止之后,我国进入了一段比较长时间的文化消化阶段,将从唐朝学来的各种事物与本国实际相结合,最终形成了‘和文化’。那段时间,几位天皇都大力推崇扶桑本国的文化,可以说是我国的‘国风时代’。” “等到中国进入宋时代时,我国的文化已经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一个独立的文化种类了。而宋时代,也就是我国的平安末期到镰仓前期这一段时间,两国之间的往来主要是在民间、商界、宗教界,国家已不再继续派遣前往学习的留学生与留学僧了,当然可能也有武家掌权的原因在里面。” “自宋以降,两国间的交流就更多的是在政治,军事,商贸方面的了,我国对唐国的文化依存性越来越低,和风的元素占据主流,‘唐文化’,越来越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雪千代点点头,表示自己大概知道一些了。 清泉寺道义又道:“我方才所说的只是一个概要,雪千代如果对其中的东西感兴趣的话,以后可以去找一些书看看,关于这方面的著述还是很多的。说起来,京都这个地方,应该是唐文化元素最多的地方了,雪千代平时注意一下,就能有新奇的发现哦。” 确实如此,京都作为名副其实的千年古都,从一开始,就是仿造唐朝的西都长安城与东都洛阳来营建的。京都,或者说是平安京,最初被分成东西两个部分,东侧为“左京”被称为“洛阳”,西侧为“右京”被称为“长安”。但右京长安的选址不佳,地处沼泽,开发工作还没有成功就荒废了。平安京就只剩下了左京“洛阳”。 于是,一千多年来京都也一直被称为洛京。如今,还可以在京都各处找到‘洛东’、‘洛西’、‘洛南’、‘洛北’之类的词语为前缀的商铺,地名。比如‘洛陽工業高校’、‘洛西中学校’等等,如果不是周围的建筑风格不一样,还真会让人以为是处于中国的洛阳。古代,外地的大名前往京都,也称为‘上洛’。 听到清泉寺道义说有很多这方面的书,雪千代赶紧应承下来:“好的,以后有时间了,我一定去看。”生怕清泉寺道义心血来潮,又给自己加上一门课程。最后,雪千代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辞别清泉寺道义,朝后山走去。 第二十九章 天上掉下个薰妹妹 转眼一个星期又过去了,已接近年关,然而玉川纪子还是没有回来。清泉寺后山的那几株结了花蕾的寒椿也终于迎来了它们生命中的初绽,而雪千代庭院中的寒椿也已经结了不少花骨朵,预备着来年的绽放。 现在藤原家中,雪千代整天忙着学习和锻练。藤原周作忙着企业里年终的收尾工作,以及参加各种‘忘年会’,整日不见人影。虽然还没到‘大晦日(12月31日,扶桑的新年为公历的1月1日)’,但是作为家政达人的藤原绿,已经开始了家中的打扫整理工作,以及一些新年的其他准备工作。要说家中谁最惬意,那就莫过于绘理了。 幼稚园也已经开始放假,绘理在家中过了几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日子之后,终于静极思动,每日跟着雪千代一起去清泉寺中。然而,作为已经完成了‘班级制霸’的绘理,自然是不会和雪千代一起锻炼的。 ‘绘理大人可是已经打遍班级无敌手的高高手,还需要锻炼吗?!’当雪千代建议绘理也一起来锻炼的时候,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只有像雪千代你这样的姬若子才要这样做。我来清泉寺是为了监督雪千代啊!’ ‘都说了不能叫我姬若子了···’雪千代涨红了脸说道,却看到绘理已经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包金平糖,正坐在土台边上一边吃起来一边和离染轩说起了自己压制班级的辉煌征程:“呐呐,离染轩爷爷,我跟你说说绘理这一年来取得的成就吧!话说,我刚进宫川幼稚园那会儿,班里有一个叫矢野千熊的家伙···” “白君,离染轩老爷爷要坐禅的,你还是不要打扰他了。”雪千代提醒道。 离染轩却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对绘理小朋友的光荣战绩也很感兴趣。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制霸全班的能力,绘理也是不简单啊。快和我讲讲具体的过程如何,整日坐禅,偶尔来一点这样的事情调剂一下,也有益于发散思维嘛。” 一听有人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绘理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就说嘛,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只有雪千代那种姬若子加婆婆妈妈的属性之人才会不感兴趣。”说完白了一边目瞪口呆的雪千代一眼,抓起一把金平塘塞进嘴里,开始讲起了这一年来的战斗过程。 “话说那个叫矢野千熊的家伙噢,身量足足比绘理高出了一个头呢,长得还特别凶···” “是吗?那他一定是绘理的主要竞争对手咯?” “哼,这种只是四肢发达的人,绘理我还不放在眼里,把他收服只花了我一周的时间。” 雪千代无奈地看着土台上聊得正起劲的一老一幼,叹了一口气,只能顺着小道慢跑,开始一天的锻炼。一边跑着,心里忍不住吐槽道:离染轩爷爷,要是我的幼驯染以后成了暴力女,你可是要负责的啊······ 湖边,正在那几株寒椿的雪千代惊讶地发现它们已经开花了。可能还是初绽,或是因为开得过早的缘故,那几朵花的花径并不宽,雪白的花瓣间还有不少晶莹的露水。纤弱的枝条努力地撑着娇小的花盘,在混合着曦光与晨风的天地之间,摇曳生姿,竟有一番别致的韵味。 “道心师傅,它们开了诶。”雪千代停下手中的活,朝着不远处的清泉寺道心招呼道。 清泉寺道心知道雪千代口中的‘它们’指的是什么,于是放下手中的水桶,朝雪千代那边走去。 看着眼前纯白的花朵,清泉寺道心低语道:“今天的话,正好是四年整了啊···”一阵微风拂过,那几朵寒椿好似不胜寒风,在风中频频颔首。 夜晚,回到藤原家中,雪千代又在玄关处坐着,开始等起了玉川纪子的电话。自玉川纪子去往兵库之后,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到藤原家中与雪千代通话。 “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好象我的那个便宜舅舅也也被母亲叫到兵库去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守在电话旁的雪千代思考着这个问题,心里莫名的有一些担心。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母亲轻易不会向家中寻求帮助,这次将作为律师的舅舅叫过去,显然是有不一般的事情发生了。 “雪千代,过来尝尝点心吧。这是你周作叔叔今天刚带回来的和式点心哦!”刚整理完厨房的藤原绿手中拿着几个小碟,看到电话旁的雪千代,出言唤道:“是你最喜欢的栗羊羹哦!快,趁着绘理她还在洗澡,你先多吃几块,不然等她出来了,你又要抢不过她了。” 听到‘栗羊羹’这几个字,雪千代顿时耳朵都竖起来了:“嗯嗯,我马上过来!” 这个所谓的‘栗羊羹’,是京都一家著名点心屋‘龟屋清水’的招牌产品,全名为‘大人の栗羊羹’。说起这个‘龟屋清水’,可不简单。它开业的时间是元和三年(1617年),至今为止,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三百多年的字号,即便是扶桑这个百年老店极多的国家也比较少见的。 ‘羊羹’,也是中国传入扶桑的。刚开始,羊羹确实与羊有关,是加入羊肉煮成的羹汤冷却之后形成的固体食品。不过,羊羹是随着禅宗一起传入扶桑,僧人不吃肉,所以羊羹也就不再与羊肉相关。僧人们用红豆与面粉或者葛粉混合后蒸制,制成的果冻状食品。作为禅宗出品的食物,自然也会和同样始于禅宗的‘茶道’一起出现。羊羹,自其出现起,便是茶室里点心盘内的常客。 栗羊羹,是在制作时,往中间放一颗板栗。这样,制作出来的羊羹看起来就像是有三层一般。上下两层是琥珀色半透明的羊羹,中间的一层是黄澄澄的板栗,单从卖相来说就已经很不错了。咬下之后,既有羊羹的甜味,又有栗子醇厚的香味。由于这样的羊羹一般都会比较大,大人倒是可以一口吞下,但是对于雪千代这种小孩子而言,就只能切开之后分食了。 藤原家客厅里,藤原夫妇都已经围坐在被炉旁,被炉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竹制点心盒,里面装满了琥珀色的点心。 “啊!果然是栗羊羹!”雪千代两眼放光,一阵小跑,很快也钻进了被炉里。 藤原周作从盒子里先拿出了一柄小巧的扁平竹刀,递给了雪千代:“来,雪千代,这个给你。” 藤原绿也将一个竹纹小碟摆到雪千代面前:“嗨咿~~这是雪千代专用的碟子。”并挑了一块羊羹放到碟子里。 藤原家的餐具,除了公用的那一部分以外,在家政达人藤原绿的精心挑选之下,还有五套个人所属的餐具。藤原周作的是‘兰纹’餐具,藤原绿的是‘菊纹’餐具,玉川纪子的是‘竹纹’,藤原绘理的是‘梅纹’,雪千代的是‘松纹’。因为两家人经常会一起吃饭,所以藤原绿的这番准备也是大有用处。 “哦,谢谢叔叔阿姨。”雪千代道了一声谢之后急忙投身于与分食大战,将大块的羊羹用竹刀切成四分,然后再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正当雪千代埋头切第三块羊羹时,一声语气不善的话语传了过来:“嚯!你们居然趁着我去洗澡,在这里偷吃东西!!嗯?是栗羊羹,这一定是雪千代的主意吧!太过分了!” 雪千代抬起头,正遇上绘理那不善的眼神:“哈哈,怎么会呢!只是我们准备吃点心的时候,白君你正好在洗澡罢了。这是凑巧,凑巧,哈哈···” 绘理双手叉腰,走到雪千代身旁,抓起了他碟中已经切好的羊羹,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吃着,一边‘训斥’道:“雪千代,以后有这种事情,一定要等到我在的时候再开始,知道吗?”说完,又抓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作为惩戒,你就负责给我切羊羹吧。”说着,作势便要在雪千代身旁坐下。讲真,像绘理这样刚出浴的小萝莉,本身就很可爱,加上粉色浴袍以及身上散发着的清香,对雪千代而言可是杀伤力巨大的。如果不考虑绘理的动机,雪千代还是很愿意她坐在自己旁边的。 “绘理···你又欺负雪千代了···过来妈妈这边坐吧。”藤原绿一脸无奈,把绘理拖到了自己这边,并在她面前摆上了梅纹小碟:“嗨咿,这是你的碟子。孩子他爸,再拿一柄竹刀给绘理。” “惠理大人是不需要竹刀的。瞧,这个羊羹的名字不是叫‘大人の栗羊羹’吗?”绘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一整块羊羹,放进嘴里。 “白君,你这样很容易被呛的···”雪千代话还没说完,绘理那边就已经出问题了。只见绘理涨红了小脸,两只手按向了自己的咽部,眼睛里已经开始溢出了眼泪。 ‘唉,你这是哪门子的大人啊···果然被噎住了···’雪千代有点无语,但手上并没有迟疑,而是把自己的松纹瓷质水杯递了过去。雪千代在吃糕点之前都会准备一杯水,深知他习惯的藤原绿也早已经给准备好了。 折腾了一番之后,绘理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羊羹切成小块之后再食用。切了几下之后,又嫌弃这样麻烦,于是凑到雪千代旁边,很自觉地拿起了雪千代碟中已经切好的羊羹。 “绘理···你怎么又凑过去了!?”藤原绿也拿自己这个女儿没办法。 惠理将手中的羊羹放进嘴里,‘笑吟吟’地看着雪千代道:“雪千代不会介意的吧!” “···唔,绿阿姨,没关系的,让白君待在这里好了。”虽然这么说着,雪千代也加快自己的吞咽速度,以免‘损失过大’。 转眼,已经到了晚上八点,然而玉川纪子的电话还是没来。“唔,也已经到了这个点了啊。雪千代,今晚你的母亲可能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哟,你和绘理先去睡觉吧。”藤原绿看到电视上播报的时间,转头对雪千代说道。 雪千代有点落寞:“哦,好的。”说完,便起身朝卧室走去。绘理也打着哈欠跟了上来,她今天和离染轩扯了一天自己的光辉事迹,想来也是累了。 一般而言,玉川纪子都会在七点左右打电话过来。因为雪千代在家中一直保持着八点半入睡的习惯,到了这个点的话,玉川纪子也不会忍心吵醒正在睡觉的孩子的。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汽车驶过的声音,很快又停了下来,想来应该是在左近停车了吧。 雪千代心中一动:是母亲回来了!于是来不及向藤原夫妇解释,急匆匆地跑到了藤原家外,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了自家门口。 “母亲!”待看到从车中出来的一袭黑色丧仪服的身影时,雪千代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虽说没看到正面,但雪千代确信那就是玉川纪子。 那个身影闻言转过身来,用有些疲惫,但又充满惊喜的语气道:“啊!雪千代!” 这是,驾驶室的门也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男子:“哦!这是雪千代啊!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弘幸舅舅你好!”虽说已经三四年没见面了,但雪千代结合自己的记忆和前日母亲的话语,判断出了眼前的人的身份。 那个男子听了显然非常高兴:“姐姐,你看,雪千代居然认的我,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当初我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点大呢,难得能记得我这个舅舅。” “我前几日与雪千代说过你会过来,所以他才能判断出来啊。”玉川纪子笑着说道,说着,转到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从车内抱出了一个小小的女孩。 雪千代愣了一下:“欸!?这是?”待看到那个小人儿已经睡着了,赶紧压低了声音:“这孩子是?” “她叫薰,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妹妹了。”看着怀中的孩子皱起的睡颜,玉川纪子小声答道,神色和语气都有些悲戚。 将孩子小心地安置到卧室之后,玉川纪子便和玉川弘幸一道,去藤原家拜访一番,感谢这一阵子他们对雪千代的照顾。而雪千代则被留在家中,看护这个孩子。 “眼睛这么红肿,肯定是哭过很久了吧。”雪千代在侧卧在一旁,撑起小脑袋,观察起了沉睡的小孩。发现对方的眼睛相当红肿,眼角处还有未干的泪渍,估计不久前也才刚刚哭过。小孩穿的是素色的和服,与其纤细的身体比起来显得来有些宽大,估计也不是量身定制的,而是仓促之中直接从市场上买的。 “爸爸···妈妈····”小孩突然神色痛苦地呓语道,两只瘦弱的小手伸向虚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搜寻失败之后,侧了一个身,面向雪千代这边,伸出了双手。当她的双手触摸到雪千代时,便紧紧地抱了过去,不愿松开。与此同时,紧皱的眉眼舒展了开来,口中无意义的的呓语也停了下来,就这样安宁地沉睡过去。 “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不能动弹一下了···”雪千代发现自己被抱住了之后,处境有点尴尬。看着对方恬静安详的样子,“果然,还是不忍心叫醒这个孩子啊···”这样想着,雪千代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去藤原家的两位大人回来后,看到已经相拥熟睡的两个孩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样一看,雪千代和薰还真像是一对孪生兄妹啊。”玉川弘幸轻声说道。 玉川纪子点点头:“是啊,都是可怜的孩子啊!” 玉川纪子心翼翼地走进房间,从衣橱里抱出一副被褥,交给了玉川弘幸:“宗一郎,今天你就先在客房住下吧,明天薰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处理一下呢。” 玉川弘幸摆摆手:“姐姐说什么呢,麻烦什么的可就见外了。怎么说,薰以后也是我的外甥女啊。姐姐你也这几天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嗯,那就晚安吧。”玉川纪子点点头,自去洗漱之后,回到了卧室之中。在雪千代和薰旁边又铺了一副被褥,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三十章 玉川薰 “白君,你又压着我了···”第二天清晨,被体内固有的生物钟唤醒的雪千代尚未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压在自己的身上,于是这样小声嘟囔道。 一阵沉默之后,身上的重量并未消失。雪千代突然想起了昨晚自己是在自家睡的,于是急忙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果然不是绘理的容颜。“唔···这是薰吧·小··巧的琼鼻,长长的睫毛,柳叶状的黛眉,齐肩的青丝,皮肤白皙。唔···脸色和嘴唇稍微有点苍白,这一阵子估计过的不太好吧。” “所以,我现在是该起床呢,还是不该起床呢。”雪千代很快想起了昨晚的事,这位看起来身心俱疲的薰妹妹是抱着自己睡着的。“起来的话,必然会吵醒她,不起的话,又会赶不上今天的训练···对了,母亲呢?”这样想着,雪千代往左右看看,发现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母亲已经醒来了啊,连寝具都收起来了。估计已经在准备早饭了吧,唔,那就等母亲来叫了以后再起来吧。”正胡思乱想着,雪千代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薰动了。 “···你是?”薰用洁白的小手轻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自己眼前有一个没见过的男孩,而且还离得那么近,下意识地问道。 “啊,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待她发现自己压在雪千代身上之时,急忙站起身来,口中不住地道歉。 雪千代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大,自己这边反而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努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的样子说道:“没关系的,请不用放在心上。对了,我叫雪千代,你是薰,对吧?” 薰这时候终于清醒过来了,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孩,怯生生地回答道:“你就是纪子夫人说的那个孩子吗?我叫薰,高野薰···”说道‘高野’时,薰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最后的三个假名(かおる),要不是雪千代听的仔细,还真听不出来。 “唔···母亲对这孩子说了什么?算了,不管这些了。说起来高野?难道你是···”雪千代话刚说了一半,顿觉不妙,赶紧把另一半话吞了进去。‘是了,看她的大概年岁,她一定是美嘉姐姐的孩子。美嘉姐姐已经过世了啊···不过,母亲为什么会把她领回家呢?美嘉姐姐走了,不是应该由高野家的亲戚们负责行使监护权吗?想来内中还有许多事情我不知道吧。’ 想到这一层,雪千代也终于清楚这孩子为什么会身着明显与身型不符的素色和服了,事出突然,家中又没有预先准备丧事上的正式礼服,所以只能在商店里买一件素色和服了事。 ‘看这孩子的眼睛红肿成这样,这一个星期里肯定没少哭吧。’雪千代弄清对方的身世之后,自己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抬起头,正对上她那如迷路小兽般无助迷惘的眼睛,心弦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一番。 雪千代无言地走到薰面前,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用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温言道:“别担心,薰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我和母亲会好好照顾你的。” 也不知是雪千代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薰自己调整了过来,她的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就这样和雪千代无言地对视着。 ‘真是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啊,感觉让人一望过去便能安定心神,平息心中的躁动。’对视了一会儿,雪千代这样感叹着。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拉开了。 来人是玉川纪子,拉开门后,看到正在相互对视的两人,心中先是一惊。待看到两人平静地眼神,并没有发生矛盾的迹象,方才欣慰地说道:“雪千代,薰,该吃早饭咯,先去洗漱吧!” “哦!马上就来。”回过神来的雪千代应道,而后便转身离开卧室。刚走两步,发现薰还待在原地,眼神又变成了那种无助的样子。雪千代暗道一声‘自己真是粗心’,便回去拉起薰的手,带她离开卧室,前往盥洗室。 然而雪千代没看到的是,当他握住薰的小手之时,在他身后,薰的眼神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跟以往的清晨一样,玉川纪子早早地已经整理好了家中的庶务,各处的花器里都已经换上了新鲜的花草。整洁的桌上摆放的早餐还是那么美味,只不过今天餐桌上的餐具多了两份,是给玉川弘幸和薰准备的。 一直紧跟着雪千代的薰,在入座时,也下意识地坐在雪千代的旁边。待发现为自己的餐具在另外一边时,有些犹豫着是不是要换个地方坐。 薰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准备离开时,雪千代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餐具推到了薰的面前,之后离开座位把那份餐具拿了过来。 “谢谢。”薰小声说道。 “我是哥哥嘛···以后谢谢之类的客气话还是不要说了。”雪千代微微摇头,表示不用放到心上。说完,盛了一勺汤豆腐到薰的碗里:“这是母亲做的汤豆腐,你试试。” “谢···”薰刚想道谢,看到雪千代鼓起的脸颊,只好止住了之后的话,温顺地点点头之后,小口地尝起了碗中的食物。 “噢!雪千代真是温柔的好哥哥啊!”故意夸张的声音在雪千代耳边响起:“呐呐,舅舅也想吃汤豆腐,给舅舅也盛一碗吧!” 雪千代看向了声音的源头,玉川弘幸正促狭地看着自己,看雪千代无动于衷,又夸张地说道:“欸!怎么了,难道雪千代只愿意帮可爱的妹妹而不愿意帮我这个可怜的舅舅吗?哎,五大三粗的男子毕竟没有娇俏的女孩子受欢迎啊!” 雪千代听得满头黑线:“舅舅···你坐在我的对面,隔着一张桌子给你盛汤豆腐,我怎么可能够得着你···” “哦,是哦!确实如此,那这样怎么样!”玉川弘幸站起身来,把自己的碗放到雪千代能够的着的地方,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小外甥。 正在低头专心吃汤豆腐的薰好奇地抬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地轻笑了出来。发现雪千代看向了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装作专心于眼前食物的样子。 然而,这小小的动作,还是被玉川姐弟两人捕捉到了,不约而同地露出来欣慰地笑容:自从这孩子失却双亲以来,双目一片灰暗,脸色木然,从未见她展颜笑过。今天难得露出笑容,至少说明了事情还是渐渐地朝好的一方面发展的。 雪千代对薰能够露出笑容也很惊喜,虽说只是一瞬,虽说要淡化她心中的郁结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办到的。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端。 ‘嗯,看在舅舅逗笑了薰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答应这个秀逗的要求吧’。雪千代这样默默想着,给玉川弘幸盛了一碗的汤豆腐。 吃过饭后,玉川纪子送雪千代去清泉寺,玉川弘幸则在家中整理等会儿给薰入籍所需的文件。看到雪千代离开位置,薰也跟着离开了餐桌,刚跟着走了两步,便低下头停在了原地。雪千代也是心中一动:薰好像想跟着我一起? 玉川纪子这时走到薰的跟前,蹲下身子,附耳轻声道:“母亲现在要送哥哥去山上,等我回来了,先给薰整理一下仪容,然后我们再跟舅舅去一趟区役所。等薰的事情办完之后,就可以和雪千代哥哥一起去山上了。” 薰站在原地纠结着自己的小手,犹豫了一会,无言地点点头。看对方同意,玉川纪子嘱咐自己的弟弟一声之后,继续牵着雪千代前往清泉寺后山。 路途中,玉川纪子问过这几日的状况之后,突然说道“雪千代,今天中午母亲不能来清泉寺给你送午饭了哦。不过,昨晚我已经拜托过藤原夫人了,她今天中午会过来。” “哦哦,是要办薰的事情吧,不过,居然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吗?” 玉川纪子点点头:“嗯,因为我们要走路去区役所哦。” “嗯?舅舅不是开了车过来吗?为什么不开车过去呢?” 玉川纪子叹了一口气道:“薰她恐怕受不了这种事情,经历了那种悲剧···” “这种事情?母亲指的是坐车吗?” “嗯,车祸发生后,眼睁睁地看着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渐渐丧失生机,无论是谁,都会留下阴影吧。薰好像对这方面的事情变得特别恐惧了,这次回来,也是在薰睡着之后,才把她带上车的呢···” ‘竟然这样啊!’犹豫了一会儿,雪千代还是忍不住问道。:“母亲,关于薰的事情····” 玉川纪子看着雪千代,轻声道:“雪千代想知道具体的情况吗?” “嗯!如果美嘉姐姐走了的话,薰不是应该交由她家中的其他亲属抚养吗?为什么会···啊!母亲,我倒不是讨厌薰,有薰这样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玉川纪子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疼爱薰啦。唔···雪千代一直都是小大人的样子呢,这种事情的话,告诉你也没什么。毕竟,薰以后和我们也是一家人。” “我到了兵库之后才知道,去世的不仅仅是美嘉,她的丈夫,高野一郎先生也去世了。夫妇俩都死于一场交通事故,美嘉因为紧急之中护住了薰,受了很重的伤,还未来得及送到医院,便死去了。而高野先生则是抢救无效,也追随着美嘉而去。” “11月15日那天发生的车祸吗?那岂不是····”雪千代忽然想起了加奈打电话过来的那晚是七五三节的那天。 “嗯,正是七五三节那天。你的佳奈姐姐那天也正是要联系美嘉,向她们致贺,可是打对方家中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直到晚上时才有对方的亲戚接听到,加奈也是从他们口中得到这个噩耗的。” 雪千代默默地想到:“在那样的日子里出事么···薰那边的话,一定会非常自责吧:要不是因为要进行这个所谓节日,父母也不会离世。” 玉川纪子继续说道:“按理来说,薰应该由他双亲的亲人负责监护的。但是怎么说呢,问题有些复杂。薰的双亲都是独身子女,薰的的父亲,也就是高野一郎先生,双亲早已过世,只有一个叫作高野慎二的堂弟,在血缘上算是比较亲亲人。不过薰的这个叔叔,似乎走的并不是正途,把薰交给他,实在难以令人放心。至于其他人,要不已经是隔了好几代,平时没有往来的远亲。要不就是对薰漠不关心,总之以各种理由推诿这件事情。” “至于美嘉这边,亲人就更少了,只有高知乡间(高知县,位于四国岛西南部)的老父母。不过,美嘉的父亲一直卧病在床,这次的葬礼,美嘉一方只有她的母亲出席了。所以,能够为薰提供正常的生活环境的人,在她的那些亲戚中,几乎不存在···” 其实,不仅仅如此,玉川纪子之所以要带回薰,实在是完全对那些所谓的亲戚失却了信心。当她赶到兵库,第一次看到薰时,蹲缩在墙角的她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泪痕,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过,蓝白主色的和服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变得暗红,相当刺眼。 草草布置的灵堂前,那些亲戚们却还在相互推诿抚养薰的责任。甚至连一个念经超度的和尚都没有请。最后,玉川纪子与加奈夫妇终于看不下去了,由加奈去外面找了寺庙,请他们来做法事,纪子则负责安抚薰以及灵堂的布置,加奈的丈夫则是采购必须的物资。 丧事在这三个外人的操持下,总算是体面地过去了。然而关于由谁收留薰问题,那群人还在扯皮。不过当保险公司的人找上门来,说明高野夫妇的直系亲属有一笔上千万日元左右的赔偿金可以获得时,场面又随之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刚才还以各种理由拒绝薰的亲戚们,这时候却抢着要获得薰的监护权。 失望之至的玉川纪子在于加奈夫妇商讨一番之后,向众位亲戚提出了一个方案。‘高野夫妇留下的赔偿金,由众位亲人推选出来的代表代为保管运作,而薰则由玉川纪子负责抚养。赔偿金的保管期限直到薰成年(20岁)为止,期间,只需要代表们每年提供一定的生活费用给薰与美嘉的父母。’ 又是一番争执之后,众位亲戚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但是提出另一个要求:提供的生活费用要根据当期资金运作的盈亏情况而定。玉川纪子自无不可,其实她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实际上就是把那笔赔偿金作为将薰从这个毫无温暖可言群体中救出来的赎金。抚养薰,玉川纪子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借助他人的资金,至于美嘉父母方面的生活费用,她也已经决定自己承担起来。 ‘虽说自作主张,将本应属于薰的四千万抛给了那群亲戚,但是,这应该不能算是最差的结果了吧。之后,总是能给薰足够的补偿的!’这样想着,玉川纪子将自己的弟弟叫了过来,处理法律公证方面的程序,将薰的监护权移到了自己这边。 将雪千代送上山,并拜访了两位大师之后,玉川纪子便赶回去处理薰的事情。而雪千代也加快了今天的锻炼进度,希望能在上午就完成大半的任务。 中午的时候,藤原绿如约给雪千代送来了午饭,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闲不住的绘理。 “雪千代今天上午干劲很足嘛!看这个架势,傍晚只要一小会就可以结束了呢!这么急着回去难道有事?”吃饭的时候,绘理戳戳雪千代的手臂问道。她昨天早早的就去睡觉了,故而不知道雪千代家里已经多了一个人,至于她的父母,自然不会特意将这种事情告知于她。 “唔···是有点事儿····”雪千代边吃着饭,含混地回答道。薰的事情,虽然绘理迟早会知道,但是万一绘理问起里面的缘由,雪千代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回答。 “切,小气鬼,不说就算了。”听出了雪千代不是很愿意说原因,绘理也没有继续追问。 傍晚,玉川纪子并没有来接雪千代,或许是他认为雪千代的训练没那么早结束吧。然而已经结束了一天训练任务的雪千代已经拉着犹自沉浸在与离染轩畅谈中的绘理走上了下山的道路。 门前的黑色轿车已经不在了,不知道自己的那个舅舅跑哪里去了。篱墙边有一个木制邮箱,上面钉着写有此间住户的姓名的小木牌。原本小木牌只有两块,分别写着‘玉川纪子’和‘玉川惟之’。但是,现在多了一块明显是新钉上去的木牌,上面写着‘玉川薰’。 看着那块崭新的木牌,雪千代深呼一口气,推开篱门,穿过前庭的花径,来到门外,轻叩两下。 第三十一章 碗茗炉烟 身着松雪纹和服的玉川薰茫然地坐在餐厅里,坐的位子还是跟今晨的一样。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甚至,连自己应该想些什么都不清楚。 这个屋子很大,房间很多,但是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个房间,只好呆呆地坐在今天早上吃饭的餐厅里。屋子的前庭也很漂亮,上面种着各种自己说不上名来的花草,还有一颗看起来好大的樱花树。 ‘这些植物好像是用来装饰屋子的吧,自己的母亲每天也会剪一些花花草草放到各种器皿里,用来摆放到屋子各处。母亲说,这是‘插花’,还说这是一个老师教给她的,以后也会教授给自己····’ 想到自己的父母,薰的双目中又泛起了泪光。带自己回来的那位夫人一直安慰自己,希望自己尽量不要再哭,还说这样对自己的眼睛不好,但是薰还是控制不住,尽管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一哭起来,眼睛那里就格外的疼痛。 失去了自己的双亲,这对薰而言,仍然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事实。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也或许是她仍旧以为自己是在一个可怕的幻梦中。她还没有对这件事情产生真切的实感,她的哭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个残酷事实,还是因为这个虚幻的噩梦实在太过可怖,连她自己也没有分清楚。 现在最应该做的,或许就是什么都不想吧。虽有的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吧,可能明天一觉醒来,就又可以看到母亲那温柔的脸庞了。 恍惚之间,一阵敲门声传了过来,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把薰吓了一跳。纠结了好一会儿,靠着脑中的记忆,薰来到了玄关,小声地问道:“是哪位?” “嗯?母亲不在?刚才问话的是薰吧。”门外的雪千代有些诧异,“薰吗?是我呀,开一下门吧。” “是雪千代的声音。”薰小声地自语道,想起了那是今早自己紧跟着的男孩。说起来,薰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了玉川家的一员,本应该叫雪千代为哥哥,玉川纪子为母亲。但是这孩子一时半会儿确实难以若无其事的这样喊出来,叫对方的姓名的话又显得过于无礼,所以薰一直都避免对两人用上称谓。而玉川纪子与雪千代对这方面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希望薰能够尽快走出阴影。 ‘哐当’一声,门被打开了一道缝,薰透过门缝看清门外的确实是雪千代之后,方才把门全部敞开,然后站在玄关处,双手攥着和服的一部,有些胆怯,又有些紧张地说道:“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看到薰似乎有些紧张,雪千代尽量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诶?这是母亲给你买的新衣服吗?挺好看的的···”雪千代眼光很快就被薰身上的和服吸引住了,嗯,漂亮的颜色,精致的构图,上佳的布料,精巧的织工,恰到好处的裁剪,确实很适合薰。这件和服跟昨天薰穿的那件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不过就是有点眼熟··· “诶,这件和服吗?”薰正要回答,一阵推门的声音传了过来。 “啊,雪千代你已经回来了啊!真是抱歉,今天事情比较多,没有及时去接你。” 雪千代回头看去,正是玉川纪子一行。只见玉川纪子提着一个包装的相当精美的盒子,第一个出现在雪千代和薰的眼前,后面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雪千代是认识的,是左京区一家吴服店‘佐田屋’的老板娘,也是自己母亲的好友,一位典型的京都夫人。据她说,她的女儿都已经大学毕业,在逐渐接手她的生意了。然而,雪千代看着对方优雅白皙的脸庞,总是难以将她与已经奔五十的妇人联系起来。 “啊啦!是雪千代啊!感觉都已经好久没见面了呢。”那位夫人看到了门边的雪千代,一把抱了起来,“嗯,重了不少呢!” 雪千代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红:在自己那么可爱的妹妹面前,被别人当成小孩子一样抱起来,好像有失作为哥哥的形象。虽然自己确实是个小孩子就是了。 “结城阿姨···我刚锻炼回来,身上全是汗的说····” “嗯?还叫结城阿姨,真是太令人伤心了,雪千代还是叫我绫子阿姨好了!” “啊,哈哈,绫子阿姨···” 玉川纪子看出雪千代的窘境,出言解围道:“绫子,那边的就是薰了,她的事情拜托你咯!” 结城绫子这才放下雪千代,走到薰的面前自我介绍道:“啊,薰,初次见面,我是结城绫子,你妈妈的朋友,以后你叫我绫子阿姨就行了哦。” 薰似乎有些不善于面对生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不合适,于是怯怯地回答道:“初次见面,我叫薰···”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来,到房间里去,让阿姨帮你量一下身量如何吧。”说着,轻车熟路地牵着薰走向卧室。 薰被对方这自然的动作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回头求助般地看向了雪千代。 “绫子阿姨是给薰量体裁衣,别怕,跟着去就好了。”雪千代当然知道结城绫子来这里的原因,于是宽慰道。 另一边,玉川纪子将大衣挂在玄关处的衣帽架上,回头对雪千代说道:“雪千代今天回来的比较早呢,先去洗个澡吧。弘幸舅舅去买菜了,今晚我们吃牛肉火锅哟。” 夜。虽然极力挽留,但是结城绫子在量完薰的身量之后还是回去了。所以坐在餐桌上的还是四个人,薰也还是坐在雪千代的旁边。 雪千代极力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薰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会那么眼熟:‘好像是我去年七五三仪式那天穿的那套啊···’实际上,那套和服雪千代也没穿几天。自从去清泉寺训练之后,每天穿的都是宽松的道袍。自己远在秋田的爷爷和一众舅舅寄来的和服,雪千代都无福享受。 雪千代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帮薰夹着菜:“唔···这神户牛肉不错,薰你多吃点。”坐在雪千代对面的玉川弘幸双目‘和善’地看着这一幕,主动把自己的碗送到了雪千代面前。 雪千代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都是有两个孩子的大人了,还这么‘秀逗’,真的没问题吗?不过看着对方‘诚恳’的眼神,雪千代也只好往他碗里夹了几块豆腐··· “啊啊啊!!雪千代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玉川弘幸‘哀嚎’道。 “好吧,毕竟是舅舅,多给舅舅一点吧!”雪千代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香菇和一块海带。 玉川弘幸‘失望’地端回自己的碗:“哼,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边的薰在默默地吃着,虽然没有扬起脸,但肩膀止不住抖动了几下,显然是被逗乐了。 玉川弘幸夹起碗中的香菇,刚要放到嘴里,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对了,姐姐今年回秋田的话,带上两个孩子会不太方便吧。要不到时候我们过来接好了。” 玉川纪子点点头:“是这样呢···雪千代和薰都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你们过来接的话···”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专心吃饭的薰和在一旁专心夹菜的雪千代,忽然话锋一转:“今年的话,还是算了吧。” “欸?”玉川弘幸刚要把香菇塞进嘴里,听到自己的姐姐话锋一转,又把筷子放了下去:“算了····是指不需要我们过来接吗?” 玉川纪子歉然道:“是今年不回去了。宗一郎,我之后会和父亲说的。”玉川纪子这样说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雪千代暂且不说,薰刚刚经历大变,现在正是需要一个安静稳定的环境好好调整自己,频繁地变换并不利于薰淡化悲伤。秋田那边,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亲戚又多,对两个孩子而言都是挑战。‘况且,薰好像有些不喜与生人接触。乍见那么多陌生人,估计会吓一跳吧。’玉川纪子默默想道。 “姐姐已经四五年没回去了,唔···不过已经决定了的话,也没办法了啊。”玉川弘幸点点头,也没有追问其中的原因。 “明年中元节的时候应该会回去吧,这次应该没问题了。”玉川纪子补充道。 听到玉川纪子决定今年不会秋田,雪千代心中也是暗暗点头。前三年不回去,是玉川纪子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恐怕会受不住东北酷寒的天气。今年不回去,大概是考虑到了薰初来乍到,心绪尚乱,要先稳定一段时间。 吃完晚饭后,休息了一会儿,等到玉川弘幸从浴室出来之后,雪千代便带着薰去熟悉浴室。由于房子本身比较宽的缘故,玉川家的浴室在改修时也修得比较宽敞。本来,像雪千代这种年龄的孩子,洗澡这一事还需要父母的帮忙。实际上,前面几年也确实如此,雪千代‘深以为耻’。终于在去年进行锻炼之后,说服了自己的母亲,由自己独立洗澡。 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好像也倾向于自己独立洗澡,于是就由雪千代带她去熟悉浴室里的各种设备。一般而言,日式的浴室里都会有花洒和浴缸,玉川家的也不例外。花洒用于洗净身体的污秽,浴缸用于泡澡,放松身体。人们都是用花洒洗过澡之后再去浴缸里享受生活,所以,浴缸里的水并不是每个人泡一次都要换一次水,因为泡澡之前是洗过澡的,一家人都泡同一缸水是很正常的事情··· 考虑到雪千代终究是个小孩子,玉川纪子在给浴缸里放水时,从来不会超过浴缸的一般容量。但是这几日玉川弘幸也在家中,情况自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一家之中,泡澡的顺序一般是家主优先,之后是孩子,再后是主妇,最后是老人。但是如果家中有留宿客人的话,则客人应该排在第一位。此次玉川弘幸留宿家中,自然应该让他先泡澡,之后才是薰、雪千代、玉川纪子。本来雪千代心中对这个是存有疙瘩的,但是当他看到玉川弘幸留下的那一整缸水之后,便不厚道地笑了。 ‘这可是一整缸水啊,我和薰都还是矮矮的小孩子,哪里就需要这么多水了?!’于是,雪千代心安理得地拔开了下水口的塞子,把全部水放掉,重新换了半缸的水。 琐事处理完毕之后,雪千代又开始了今晚的日语启蒙课程,不过这次上课的人多了一个薰。雪千代劝薰先去休息,可是对方只是摇头。没办法,只好让对方做一个‘旁听生’。为了照顾薰,玉川纪子特地找出了一些扶桑民间故事的书籍,一半的时间为雪千代讲解《百人一首》,另一半时间为薰将民间故事。 夜晚的教学过去后,就到了就寝的时间。按照玉川纪子的安排,雪千代和薰共用一个寝具。本来雪千代一直都是和玉川纪子用一个寝具的,不过那个寝具上睡三个人就显得有些空间不足了。 深夜,雪千代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住了自己。想挣开眼睛看看,却又疲累地睁不开。‘莫非是传说中的鬼压床!?’雪千代正胡思乱想,突然注意到了耳边恬静的呼吸声:‘原来是薰啊···’ 雪千代记得,入睡之时,薰和自己之间隔了有半米左右的。怎么薰现在就紧贴着自己了呢,唔,右手抓着自己的衣服,还有一半身体是压在自己身上的。自己睡觉的时候明明是不会随便动弹的啊··· 小心翼翼地,雪千代侧过头,睁开双眼,借着倾泻入房内的月光,果然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薰,甚至对方的呼气都能抚到自己的脸。 “不过···薰好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是被我的动作惊醒的吗?”雪千代有些尴尬的发现对方的眼睛也是睁着的,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睁着大眼睛对视着。 尽管双方都发现对方是醒着的,然而,薰的手并没有放开,身体也没有移开的趋势。只是眼光中恍惚有恳求的意味在里面,这一点雪千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对不起···”薰小声呢喃。 “嗯,没关系····”雪千代同样小声回答:“就这样好了,抱歉把你吵醒了,睡吧。” 看着对方阖住的双眼,雪千代也闭住了眼睛,脑海中却回荡着一句话: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第二天清晨,雪千代按照平日里的生物钟,准时地醒了过来,发现薰还半趴在自己的身上。往母亲那边看去,寝具中已经没了人影。‘母亲已经在准备早餐了吧,等母亲过来叫我们好了。’雪千代想了想,决定再稍微睡会儿。 “你已经醒来了吗?真不好意思,又压着你了···”雪千代正待催眠自己,弱弱地声音传入了耳中。随后,身上那轻薄的重量也消失了。 既然对方也已经醒来,雪千代也不好继续趴在被窝里,坐起身,歉然地说道:“抱歉,又把薰给吵醒了。”但是心里还有些纳闷,自己明明没有活动身体啊,只是睁了个双眼而已,怎么就把薰给惊醒了?! 雪千代自然不会知道,薰是被他的心跳变化惊醒的。睡着的时候的心跳速率及强度与醒着的时候心跳速率及强度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薰紧靠着雪千代的左侧,自然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两人一起走出房间,在经过居间时,看到玉川弘幸在边喝着咖啡边看报纸。 “舅舅早上好!”雪千代停下来问礼道,身后的薰也低下头浅浅地鞠了一躬。 “哦!雪千代,薰,早上好!”玉川弘幸别开报纸,露出双眼回答道。雪千代两人继续向盥洗室走去,却突然被玉川弘幸给叫住了。 “雪千代,舅舅今天就要回去了。之后家中就只有你一个男子汉了,要好好照顾薰和你的母亲哦!” 听到对方说的那么正式,语气又那么郑重,雪千代也回身郑重答道:“嗯!雪千代知道了!” 第三十二章 七草粥 玉川弘幸在吃过早饭之后就踏上了回秋田的路程,玉川纪子一家则一直将其送至门外,直至那辆车消失在町口后,方才回到家中。 “下面就是就是送雪千代去清泉寺了。”玉川纪子从房间中拿出一套道袍,给雪千代换上。 玉川纪子牵着换好行装雪千代,走到玄关,刚打开门,看到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站在门外了。 “啊!我还以为薰在房间里呢,没想到你在这里。现在母亲先送哥哥去清泉寺,回来之后再陪薰一起玩哦。”玉川纪子柔声说道。 薰却只是摇摇头,眼睛看向了雪千代,显然自己另有打算。 雪千代心下了然,扬起头,对玉川纪子说道:“母亲,薰是想和我一起去清泉寺里,带她一起过去吧。反正今天白君肯定也会过去的,薰在那边应该也不会无聊。” “唔···原来是这样啊!你们是不会无聊了,但是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有些无聊啊····好不容易多了一个薰,却又被雪千代给带走了···”玉川纪子有些戏谑地说道。看到雪千代尴尬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又展颜一笑:“哈哈,跟你开玩笑的呢!嗯,既然薰也要过去的话,那这副装扮就不太合适了呢!” “嗯···确实不太适合。”雪千代也这样觉得。薰穿的是水蓝色秋荻雉鸟纹和服,这件和服,当然也是雪千代的???不过雪千代从来都没有穿过就是了,在薰的和服没有裁好之前,恐怕都要穿着雪千代的衣服了。好在雪千代各位舅舅送来的衣服足够多,而他自己平日里只穿道袍,所以薰这一段时间也可以混得过去。 小孩子之间,衣服混穿还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作为女式和服所必要的衣带则不能随便用男孩子的那一套了。薰现在腰间所系的衣带是昨天玉川纪子从‘佐田屋’刚买的回来的几条中的一条,龙胆唐草纹衣带。 薰的头发是纪子花了好一段时间,试了好几种发型才决定下来的,梳的是类似于岛田髻的发式,头上还插着几根玳瑁发簪,前额发上还插着一块木梳。雪千代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昨天傍晚玉川纪子提回来的精巧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原来里面是各式笄、簪、钗、梳篦、螺钿、发带、发卡,天知道自己的母亲怎么会买这么多发饰,而且那些发饰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繁复的发型配上精美的发饰,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薰那张小巧精致的脸,雪千代忍不住看了一个早上。即使是在吃早饭的时候,也忍不住眼睛瞟向旁边,多看了几眼。 “那薰也换上一套道袍吧!真是抱歉,忘记给薰买一些日常穿的衣服了呢···”玉川纪子发现自己忘记给薰买常服了,一些上衣、裤子、外套之类的,家中几乎一件都没有。因为家中本来只有她自己和雪千代两人,她平日里都是穿和服的,付下、小纹、色无地、紬之类的。而雪千代则是穿道袍,偶尔有节日,穿的也都是委托‘佐田屋’制作的衣物,或者用秋田寄过来的和服。所以这几年来,应该说这几十年来,玉川纪子都没有去过普通服装的卖场。 最后,玉川纪子领着两个穿着雪白袍服的孩子来到了清泉寺后山。当然,薰的发髻也放下来了,头发用一条发带扎了起来。 后山,玉川纪子离去之后,雪千代便开始了自己的日常训练之旅。薰不愿意待在清泉寺的房间里,所以,对于如何安排薰,雪千代想了好久才决定,把她带到湖边清泉寺道心的小屋里。那里的话,至少有一个坐的地方,自己每趟提水时也会经过。而且,让薰帮忙养护养护花草,也不至于会无聊。 清泉寺道心对于薰的到来并没有过多地过问,雪千代在浇水时与他稍微说明了一番之后,便点点头,转而继续浇自己的水。‘已经快到缘起性空,无喜无悲的境界了吗···这几年的佛经没白念啊’看着对方的背影,雪千代‘恶意’地猜想到。 薰笨拙地提着一只小木桶,跟在雪千代身后,走得有些踉踉跄跄。雪千代看了直摇头,单手接过木桶,把手中的竹筒递给薰:“薰,我提水,你来浇好了。” “对不起,没能帮上忙,又添麻烦了···”薰垂首接过竹筒,迟迟没有动作。 “没有的事,薰能一起过来,我以后来这边也不会无聊了!这就是帮了大忙了,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嗯,快试试吧,用这个竹筒浇水。”雪千代鼓励道。 薰看了看雪千代,看到其眼中认真的神色,点点头:“嗯!” 浇完花木之后,清泉寺道义自去供养塔前念经,而雪千代则从小屋搬了一个小板凳放到湖边。“薰,你想晒太阳的话,就在这里坐着好了。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到小屋里面去。我要开始今天正式的训练了,放心,我会经常过来的!” 薰点点头,便坐在凳子上,目送着雪千代离开,直到他的背影被深林遮蔽。 在这方天地之间,晨光熹微,和风习习,梵音如缕,耳边不时传来植物迎风而动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眼前澄静的湖面时不时又泛起鱼儿翻涌形成的波纹。真是一处安详宁静的世外之地啊!薰虽然表达不出其中的玄奥,但是心中的那种平静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像雪千代在身边一样呢···’薰自言自语道。 完成了上午的训练量之后,雪千代领着薰回到了清泉寺,玉川纪子早已经带着午饭,在这里等着他们来了。 不过,今天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是跟着玉川纪子一起来的。 雪千代刚拉开房间的门,一道身影就闪了上来,吓得雪千代赶紧护在薰身前。“哎哎哎!雪千代别挡路,你身后的这位就是薰了吧!!让我看看!”来人是白君,雪千代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正脸。 “白君,薰又不是什么小动物,你别搞出这种围观的阵势啊!”雪千代有些无语,待看到房间内的玉川纪子朝自己点点头时,方才移开身体,把身后的薰亮了出来。‘既然母亲都点头了,想来在白君来的路上,母亲已经将该讲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吧。’ “哦啦!薰,你好啊!我是绘理,不过你以后想跟你哥哥一样,叫我白君也行。唔···你比你哥哥长得还漂亮欸!对了,薰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玩怎样的游戏?喜欢看武士类的电影吗?以后跟我一起制霸幼稚园怎么样?!”绘理看到薰之后,眼睛一亮,马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薰被面前这‘热情’的孩子吓到了,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虽然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但是面对这连珠般的提问,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那个问题。 雪千代在旁边听了,又是满头的黑线:“白君,什么叫比我还漂亮···薰不会喜欢你的那些游戏的,薰不喜欢暴力类的电影,也没有兴趣和你一起制霸幼稚园。话说,白君你就不能玩一些手毬、羽子板、御手玉、,歌留多、独楽(陀螺)、人形(玩偶)之类的,比较符合自己身份的,主流的游戏吗!? “嗯?雪千代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强硬了?居然···唔,纪子阿姨在这里。”绘理刚想好好敲打一番雪千代,突然想起玉川纪子也在眼前,只好作罢。 玉川纪子这时候招呼道:“大家快来一起吃饭吧,薰,快进来吧。小绘理也是,虽说午饭已经吃过了,再稍微吃一点应该也没关系的。” 绘理蹦蹦跳跳地坐在了玉川纪子身旁:“纪子阿姨做的料理,无论什么时候都吃得下呢!” 薰则是默默地坐在了雪千代旁边,吃起了自己的那份。 吃过饭后,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玉川纪子便收拾好餐具下山去了。雪千代也马上就要去清泉寺后面的屋子里跟着道义大师研习汉学,绘理则继续留在房间里玩起了她带来的玩具。本来,绘理也曾尝试着到后屋凑个热闹。然而,发现自己并不感兴趣之后,便果断放弃了。 “白君想学的话,我可以请求道义爷爷从头教你一遍哦!汉学的话,还是很有意思的!学了这个,以后写汉字什么的就难不倒我们了。”雪千代循循善诱。 “不要!那些东西看起来都很累,还什么都听不懂,我才不要学!大不了以后全写假名算了。对了,雪千代,明天把你的那套小铠带上来,还有肋差,打刀也一并带上。”绘理似乎打算把这里作为她换装玩乐的又一个据点,对此,雪千代也只有无奈的应承下来。 “对了,薰也一起来玩吧,跟你哥哥学那些东西有什么意思。”绘理再次诱惑道:“这些都很有意思的哦,等明年薰跟我一起去幼稚园时,说不定也可以制霸班级呢。” 雪千代赶紧拉住薰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不行,白君你别想教坏薰!薰还是跟我去学汉学比较好。”开什么玩笑,眼看自己的幼驯染已经在暴力女的道路上难以回头了,难道自己还要搭上一个妹妹吗!? 绘理小嘴一撇:“雪千代你急着回答什么,薰还没说话呢。”说着,目光炯炯地看向了薰。 “诶?···”薰弱弱地看了看绘理,又看了看雪千代,低头沉默着,一动不动,紧抓着拉着自己的雪千代的手。 雪千代心中明了,朝绘理一笑:“白君,那我们先过去咯!”说完,牵着薰向后屋走去。 之后的时光,重新回归了平静。雪千代继续着自己的训练,每天来回于清泉寺与玉川宅邸之间。绘理每天的中午都会随玉川纪子一起上山,之后便在房间里演起了自己的独角戏,傍晚时分,继续向离染轩诉说自己的‘长篇魔幻史诗级幼稚园制霸之路’。之所以只向离染轩说,是因为雪千代和薰都对这个兴趣缺缺。而薰,则是每天早上随雪千代浇花、之后便看着湖水发呆。只有雪千代来到湖边时,才会过去送水递毛巾,帮忙雪千代装一下水。中午则一起和雪千代学‘汉学’,晚上也一起接受玉川纪子的日语教育。 闲适的日子流逝的速度也很快,再怎么‘不忍算流年’,雪千代他们也迎来了昭和六十五年(1990)的正旦日。 “结果,到底还是到了昭和六十五年了啊···”刚刚从上贺茂神社做完‘初诣’回来的雪千代看着电视,眼光瞥向了柜台上崭新的日历,心中五味杂陈。 雪千代的那些记忆中,昭和这个年号,只用了六十四年而已。也就是说,在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中,昭和天皇去年就应该已经驾崩了。事实上,昭和六十五年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的那些记忆的可靠性又大大的下降了一个档次。 “虽说,前几年开始,今上天皇的御体就相当不好,去年更是险象连连。看电视中的报道,已经到了完全不能理政的程度了,作为国家象征性元首的政务也已经基本移交给了太子明仁殿下。但不管怎么说,今上还未御崩,这就已经说明自己所处的世界与记忆中的世界已经不同了。欸···原爆地点也是、年号也是,这么重要的事件都出现了岔子,那份记忆也已经不可靠了吧。明仁殿下倒是确实存在,但是不知道他即位后还会不会选取‘平成’作为年号。如果连这个也不同,那真的不能再抱有任何的幻想了····”雪千代自己也不清楚身处何方。 新闻方面的播报结束后,电视台又开始转播各地神社内‘初诣’的盛况了,并且还介绍一些当地的新年习俗以及特色食物。 “呀!各地都有独具特色的风俗习惯以及饮食来庆祝新年啊!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樋口先生,有没有哪种习俗是整个扶桑都一起沿袭的呢?”节目的女主持人朝着一边的男主持人问道。 男主持人,‘樋口’摸了摸下巴:“要整个扶桑都一同沿袭的风俗的话,必须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的那种吧。唔···门松、桃符这种习俗在不同的地方已经有一些差别了···我想想···有了!!说到正月的话,不得不提的就是‘七草粥’了!每年的一月七日早上,喝七草粥的这个习俗应该是整个扶桑都还是一样的吧。呐,水原小姐是南九州(九州岛南部)人,你们那边应该也有这个习俗吧!?” 女主持人,‘水原’点点头:“嗯,是的呢。在家里的时候,每年的那个日子都会做‘七草粥’呢。樋口先生是北陆(富士、石川、福井、新潟四县的总称,即古之北陆道)人,也有这种习俗。据我所知,都内(东京都内)也有这种习俗。哈哈,南、西、东,扶桑国土的四极中的三极都有这个习俗。如果东北地方,甚至北海道那里也有这个习俗的话,基本就可以确定这个习俗全国都有了!” 女主持人没有提作为中部代表的京都,那是因为根本没有必要。京都,作为京畿地区的中心,从来都是文化的核心所在。扶桑的传统文化,都是以京都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所以,如果是扶桑各地都有的习俗,京都应该也会有。 “至于东北的话,自然也是有这个习俗的。”雪千代在荧幕前回答道,“北海道这个开发时间只有两百年不到的地方不是很清楚,但是,至少秋田有这个习俗。” “诶?哥哥不是没有回过秋田吗?”坐在一旁的薰好奇地问道,声音宛如泠泠清泉般,很是动听。经过一个多月的适应,以及在周围的人的帮助下,薰也渐渐走出了心中的阴影,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木然无神,也开始尝试着与周围的人交流。虽然进展比较缓慢,但对最亲近的雪千代,情况自然不一样。 “因为母亲每年都有做七草粥喝啊,过几天薰也能喝到了。”雪千代笑着解释道,“说起来,七草的话,后山似乎···” 第三十三章 神使 后山有七草,这件事还是清泉寺道心告诉雪千代的。作为后山的‘住户’,清泉寺道心经常会在后山中巡视,采一些草药、野菜之类的东西。七草的存在自然也被他看在了眼里。 昭和六十五年,一月六日清晨,天空中布满了黑沉沉的铅云,雪千代牵着薰走出了家门。 “雪千代、薰,一路小心!”身后传来了玉川纪子的声音。过年之后,雪千代以自己已经5岁为由,与玉川纪子商量了一番之后,终于取得了独自前往清泉寺的准许。在雪千代看来,母亲已经是快50的人了,每天行走于山道上过于危险,特别是船山的山路特别不好走。况且现在还是冬季,京都早上的温度可是零下的。所以,以此为契机,雪千代终于劝服了玉川纪子。 “薰,看这天气,今天可能会下雪哦!要不你留在家里吧。”雪千代抬头望了望,有些担心地说道。 薰摇摇头:“没关系的,我跟哥哥一起去。哥哥一个人的话速度会比较慢吧,而且,我也想出一份自己的力····” 唔,既然薰已经这么说了,雪千代就不好再劝她了,于是点点头:“嗯,那我们走吧!” 雪千代今日给自己定了个特殊的任务——采七草。七草,或者说,春之七草,包括芹(水芹菜)、薺(芹菜)、御形(鼠曲草)、繁縷(烦缕)、仏座(佛座)、菘(蔓青)、蘿蔔(萝卜)。关于采摘这七种春草的嫩芽熬粥这种习俗在扶桑的记载,最早见于醍醐天皇延喜11年(911年)的《和漢三才図絵》。但是,作为这种风俗起源地的中国,更早之前就有了相关的记载。 南北朝时期,梁朝的宗懔就在其所著的《荆楚岁时记》里写道: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而后,扶桑的遣唐使将此书带回扶桑,还受其启发选出了‘秋の七草’:葛(甘葛藤)、萩(胡枝子)、尾花(芒草花)、撫子(瞿麦)、女郎花(败酱草)、朝顔(牵牛花)、藤袴(华泽兰)。 心有他意,所以雪千代加快了上午提水的效率,终于在上午10点前完成了上午的训练量。询问清泉寺道心采摘的地点,对方连续遥遥指了好几处地方,并拿出一些样品,给雪千代和薰详细讲解那几种植物的外观与生长环境。看来对方也是有准备的。 “差不多也要下雪了吧,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一下。”讲解完毕之后,清泉寺道心抬眼看了看天色,朝雪千代和薰说道。说完便走进湖边小舍,出来时,手中多了两个斗笠和一个藤条编的篮子,“下雪的时候戴上这个吧。对了,下雪的话,雪女什么的可能会出没的比较频繁哦!山姥婆婆的话也会一起出现吧!”说完,舍下两人,继续在供养塔前念经。 “噗!”雪千代愣在了原地,手不由得一松,斗笠和篮子都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你们怎么又开始坑我了···不过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我了!妖怪什么的,吓不到我!” “哥哥,你怎么了?”薰拾起地上的东西,关切的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如果哥哥身体不适的话···” 雪千代摇摇头:“没事,刚才只是发了一会儿呆罢了。薰,我们走吧。”说着,接过薰手中的斗笠,拉起她的手,朝最近的采摘点走去。 天空中果然还是飘起了雪花,两人才采摘到不到半篮子的时候,就不得不戴上斗笠了。即使是这样,由于采摘时是弯下腰的,双手与背部还是难免被融化的雪水浸湿。薰,你提着篮子就好了,采摘的事情交给我吧!”雪千代扭头朝着身旁的薰道,“你要是受寒感冒的话就不好了。” “诶?但是哥哥的话,不也一样吗?” “薰,别忘了,我可是‘雪千代’呀!这点小雪怎么可能对我造成威胁呢?”雪千代露齿一笑,“锻炼了一年,在体质方面还是有点长进的。” “嗯。”薰双手将篮子提于身前,乖巧地立在雪千代身旁,眼睛朝四周看看,为雪千代寻找下一片可采摘的地点。 雪还在下,雪千代的双袖上已经沾满了雪粒,薰也尽力寻找风的轨迹,希望能为雪千代挡住一些飘雪,不过以她单薄的身躯,效果似乎并不明显。 “君がため、春の野に出でて、若菜つむ、わが衣手に、雪は降りつつ(六花纷扬出春野,轻撷七草奉君前。双袖殷勤舞絮雪,濡衣欲寒身不觉。)”雪千代口中不由的吟咏出这首和歌。 “诶!这好象就是哥哥每天都在学的和歌吧!若菜、衣手、雪,好象都很应景呢!”薰虽然每天晚上接受的是普通的日语启蒙教育,但是在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格律明显的和歌,她还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雪千代点点头:“这首和歌就是为这个节日而做的哟,据说是很久以前,时为‘时康亲王’的光孝天皇向他人赠送礼物时付上的和歌呢!为了歌中的‘君’,时康亲王冒着春雪来到原野上,采摘制作七草粥所需的植物的嫩芽。在他宽大的衣袖之上,早已沾满了雪花。” “是这个意思啊!那歌中的‘君’,应该就是赠礼的对象了吧···能得到亲王殿下这样的对待,也是个幸福的人呢!” “嗯,是的!” “现在哥哥吟诵这首和歌,里面的‘君’,指的就是纪子母亲了吧!” “不单单只有母亲,还有薰!” “诶?!嗯·····” 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而雪看起来还有越下越大的迹象,估计再过一会儿,想在雪地里寻找七草的踪影也会比较困难。 “这些的话,应该也够了吧。七种春草都已经有了,而且熬粥什么的,本来也不需要特别多的嫩芽···”雪千代看了着篮子,蓬松的嫩芽几乎已经装满了整个篮子。这是他与薰已经辗转了几个地方,才获得的成果。 “薰,差不多我们也该会寺里了,母亲应该已经准备好午饭在那里等我们了。”雪千代站起身来,对薰说道。 薰却直直地看着前方,声音有些紧张地说道:“哥哥,你看那边····” 雪千代顺着薰的视角看过去,前方是一片常绿阔叶小树林,地上还长着一丛规模不小的灌木。灌木丛比雪千代还高,已经覆盖有一层白雪。 “那个灌木丛好像在动!?”雪千代心中一惊,原来没有注意到的‘沙沙’的声音此时也清晰地传入了耳中。没错,这个声音正是从灌木丛里发出来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不是吧!!”雪千代现在满脑子浆糊,面无血色,四肢冰凉。深山老林、无人之地、飘雪之季,难道说真的是雪女出来了!!雪女都来了,那山佬还会远吗? 正当雪千代濒临混乱之时,掌心传来了一股热流。原来,是薰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诶!我这是怎么了!妹妹还在身旁呢,怎么能露怯呢!不管怎么样,先把薰带到安全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雪女什么的,肯定是那群大和尚骗人的,真是的,居然骗我这种小孩子,以后也不怕佛祖怪罪。”雪千代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反握住薰的手:“别害怕,有我在呢!”说着,拉着薰缓缓地往后退。 “喀嚓!”雪千代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呦呦”灌木丛里的东西似乎听到了这个声音,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灌木丛的振动幅度也变大了起来。 雪千代心中一定:“听着声音,应该是动物发出来的吧。只要不是妖怪什么的就没问题了···诶?!该不会是野猪之类的大型野生动物吧!”想到这里,雪千代又紧张了起来。 薰这时候却停住了脚步,轻声说道:“哥哥,刚才那个应该是某种小动物发出的声音吧!” “也有可能是野猪、熊之类的大动物哟,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雪千代不愿冒险,而且自己对于那边到底是什么动物也不感兴趣。 “可是这种地方应该不会有野猪吧···听刚才的那个声音,总感觉弱弱的,应该不是什么大的生物吧!”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诶!而且道心师父经常在这里转悠,如果这边有出现危险生物的话,他是不会让我们过来的···”雪千代也突然想到这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这块区域不管怎么说,还是属于人口最繁盛的京都,出现能危及人类生命的大型动物的概率是很小的。而且以道心做事的风格来看,他是不会让自己和薰进入一个危险的区域的。 “呦呦”,灌木丛中的那个生物又发出了鸣叫,不过这次声音更小了。 薰这时候对着雪千代说道:“哥哥,那个动物好象遇上什么麻烦了····” 雪千代有些疑惑:“诶?是这样吗?” “嗯,我感觉是这样的,那种凄切低弱的声音,只有在渴求帮助的时候,才会发出吧。这一点,人和动物应该都是一样吧。哥哥,帮帮它吧。”说到最后,薰的语调里竟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雪千代点点头:“嗯,那我过去看看。”薰之所以能这么肯定,是因为她也有过类似经历的缘故吧。只不过,薰无助地鸣泣之时,她的那些亲戚中,又有谁真心想拯救她呢?幸好母亲把她带回来了啊。 雪千代刚要往前走,又被薰拉住了衣角:“哥哥,等等,我跟哥哥一起过去!”说完,先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子,朝灌木丛掷去,想要再确认一下那边的动物是不是真的没有攻击性。万一走过去才发现对方是具有攻击性的动物,那就糟糕了。 可惜毕竟还是小孩子,那块石子没能飞到灌木丛里,砸在了灌木从前的雪地里。雪千代笑了笑,从脚下寻了一块大一点的石头,扔了过去。 “呜呜”灌木丛中的生物似乎收到了惊吓,发出了咽呜声。 雪千代摸摸下巴:“似乎没什么问题,薰,你跟在我身后。如果有情况,就先跑开。” 薰摇摇头:“薰不会先走的,我手上还有篮子呢,也算是一个武器了,或许可以帮得上哥哥呢!” 雪千代看了看那个篮子,做工还算精美,但应该是道心师父自己编织的,不知道杀伤力靠不靠谱。于是继续劝道:“哥哥每天都在跑步,跑起来肯定比薰快啊,所以薰先走也没关系的。”然而,对方只是沉默着摇摇头。 雪千代摸摸她的头:“那好吧,我们过去吧。” 两人悄悄地靠近了灌木丛,期间,里面的生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过来,又发出了几声鸣叫。雪千代确认好对方所处的大概位置之后,猛地撑开一片灌木,朝里面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啊!是小鹿!”薰惊叫道,灌木丛里赫然趴着一只娇小的鹿,“诶?它怎么还不动?是受伤了吗?哥哥,我们把它抱出来吧。” “嗯!”雪千代挤进灌木丛中,把手伸向了小鹿。那只鹿似乎也知道来人并没有恶意,所以也没有反抗,就这样让雪千代抱了起来,温顺地靠在雪千代胸前。 “还好,不算太重!”雪千代抱着鹿来到薰身前,“薰要不要试试。” “诶?可以吗?”薰也是跃跃欲试,小孩子对于这种可爱的生物都是没有免疫力的。刚要接手鹿,薰却突然停住了:“哥哥,它的腿受伤了!。你看,它的两只后肢。” “嗯?是吗?”雪千代小心翼翼得抬起了鹿的后肢,发现本来长着一撮白色白毛的地方隐约有一道伤口,而那撮白毛有一半也变成了紫黑色,应该是沾染了鲜血之后已经过了很久了。 “咦?后腿白毛?”雪千代注意到这只鹿的两只后腿都长着白毛,“搞了半天,原来你是神的使者啊!” 薰疑惑地问道:“哥哥,神的使者,是谁啊?” “就是这只鹿啊。琴美(ことみ),你是天神派遣下来的使者,对吧!”雪千代对着怀中的小鹿说道。好像知道对方是在问自己,小鹿犹疑地抬起小脑袋,满眼无辜地看着雪千代,好像在说‘并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薰更加迷惑了:“琴美···?是哥哥给这只小鹿取的名字吗?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 雪千代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是因为‘おとといは兎を見たの、昨日は鹿、今日はあなた。’(前天看到了小兔子,昨天看到的是小鹿,今天是你。)所以,这只小鹿就叫琴美(为了一之瀬)了!怎么样,琴美,你同意吗?”雪千代轻抚着小鹿‘琴美’的脑袋,笑着问道。或许是被雪千代弄得有点痒了,小鹿渐渐低下了头,想要逃离雪千代的‘魔掌’。但是这个动作在雪千代看来,就是接受了‘琴美’这个名字 “欸?哥哥昨天就看到这只小鹿,唔····琴美了吗?我怎么没有听哥哥提起过,还有前天还看到小兔了?这种季节,山上还有兔子出没吗?”薰感觉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不了哥哥的话语了。 雪千代看到薰一脸懵逼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笑:“哈哈,薰,我从头给你说一下吧。”说着,又轻轻抬起了‘琴美’的后腿。 “薰,看到这块‘垂藤’形状的白毛了吗?据说,这就是神明为了将他的座骑能与其他的鹿区分开而打下的烙印。哦,对了,这位神明指的是武甕槌命。为了守护‘平城京’,也就是奈良,藤原一族在三笠山建立了春日大社。据说,建造春日大社的时候,与藤原家渊源颇深的的天神武甕槌命就是骑着一只后腿长有‘垂藤’状白毛的神鹿进入奈良的。所以,这种后腿长着白毛的鹿会被称为神使。其实,藤原家初始的家纹就是垂藤。” 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子啊,那琴美岂不是很厉害!不过,琴美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会受伤呢?”琴美也侧起了小脑袋,眨着眼睛看着雪千代,好像在问:“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雪千代一时语塞,‘傻孩子,神使什么的,当然只是传说啦···小琴美只是一只普通的鹿罢了’,不过这种话雪千代也不好说出来,薰毕竟还在天真烂漫的年龄,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拆穿比较好。 还好,薰似乎也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意思,而是问起了下一个困惑的地方:“那为什么要叫她琴美呢?哥哥刚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不太好解释啊····’雪千代尴尬地干笑两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记忆里的那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刚才那句话是我随便乱说的,哈哈,薰你别在意。话说,我们也该回去了,琴美的伤口还要找道心爷爷帮忙处理一下呢!” “诶?道心爷爷是兽医吗?” “兽医······那倒不是,道心爷爷会医术。人尚且能治,给小动物处理一些简单的伤口应该不成问题吧。” 第三十四章 終焉 薰提着篮子,雪千代抱着琴美径直回到清泉寺,在经过本堂时正好看到了在里面做功课的清泉寺道义。 “道义爷爷,我正要去找你呢!”雪千代举起了怀中的琴美,“在后山发现了这只小鹿,它的后腿受伤了,能帮它治疗一下吗?” 清泉寺道义闻言,从本堂中走出:“哦?后山居然会有鹿啊?我看看。嗯???这只鹿大概是踩到陷阱了吧,后山的话,应该是没有人捕猎的吧,怎么会有陷阱呢?总之,先把它交给我吧,我帮它处理处理伤口。看样子受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呢,再不治疗的话,可就不妙了。” “呦呦”发现自己被交了出去,没有安全感的‘琴美’又忍不住鸣叫了起来,前蹄不断地挣扎,双目泪汪汪地看向了雪千代和薰。 “放心吧,只是稍微分别一会儿,等会儿我和哥哥还会来看你的。”薰上前摸着惊惧的小鹿说道,对方在薰的安抚下,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乖乖地被清泉寺道义带到了药房。 雪千代的专属房间里,惊讶地接过了一篮子七草嫩芽的玉川纪子正微笑着听着雪千代讲述今天上午发生的种种。薰在一旁抿着笑意,默默地听着,开心地吃起了午饭。绘理今天没过来,估计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藤原绿有些担心,不让她上山吧。 “原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啊。雪千代、薰,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不但采摘了七草,还帮助了一只受伤的小鹿。”玉川纪子并未责怪雪千代与薰轻易深入后山之事,不仅仅是因为对雪千代的信任,也有对二人初衷的感动。为父母考虑的孩子,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都是不忍心苛责的。 玉川纪子拿出一个木盒:“说起来,今天母亲顺便带了一些点心上来,你们等会上课的时候也可以吃一点。” 雪千代打开盖子,里面铺着一层半圆柱形的点心,总共有九个,分为三列,一列一种颜色。 “噢!是蕨菜糕(わらびもち),好像还有三种口味。唔,这个绿色的应该是抹茶味的,这个棕色的和黄色的又是什么口味的?以前没见过欸。”雪千代以为母亲带的是家中的栗羊羹,没想到是这种新的点心。 “这是今天上午‘茶洛屋’的永井叔叔送过来的,听说是他们店里的新产品呢。”玉川纪子笑着答道。 雪千代点点头,虽然吃住了饭,但是眼睛还是瞟向了那一盒点心:“原来是永井叔叔送过来的啊!” 茶洛屋,雪千代是知道的,是位于西阵地区今出川通的一家和式点心铺,主打商品就是蕨菜糕。现任老板永井英和的妻子永井理子,出嫁前曾经在玉川纪子的花道教室里学习过。所以,每年的一月新年之时、四月花见之季、中元节,对方都会写贺卡,并附赠一些自家经营的和式点心作为礼物。在知道玉川家多了一个雪千代之后,更是增加了礼物的分量。 薰刚来玉川家不久,对于与家中交往比较密切的众人并不熟悉,只是似懂非懂地听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的对话。 “母亲要一起去看看小琴美吗?”吃完饭后,雪千代想去看看小鹿的情况。 “嗯,可以哟!对了,小琴美可能还没进食吧,给他带点什么过去吧!小鹿的话,当然是最喜欢‘鹿仙贝’了,不过,这种时候也来不及去奈良给它买这种食物。”玉川纪子想了想道,“栗子的话,家里倒是有,鹿也是喜欢吃的。” 雪千代听了,不由得想到:“栗子?家里没有啊?···难道母亲指的是栗羊羹里面的那块大栗子···”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肉痛:‘我最喜欢的栗羊羹又要分一部分给琴美了’。 “母亲,回去拿的话有点麻烦,要不就先喂琴美这些嫩芽好了”薰指了指篮子里的七草嫩芽。 玉川纪子问道:“可以吗?这可是你们好不容易才获得的成果哦?” 雪千代和薰两人齐齐点头。 药室,这是清泉寺道义平日里炮制药材的地方,雪千代也极少进入。刚一推开门,浓郁的药香就扑面而来。清泉寺道义并不在里面,估计已经回到本堂里继续他的日课了吧。 小鹿琴美正趴在一块软垫上,两条受伤的后腿已经包扎起来。听到门开的声音,两只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看到推门进来的雪千代与薰,高兴地垂首点头,发出轻快的‘哟哟’声。 “琴美,我们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鲜嫩的食物哦!”雪千代与薰凑到琴美面前,从篮子里抓起一些嫩芽放到它的嘴边。琴美先是嗅了嗅,然后睁大了眼睛,像是问询般的侧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看到两个小孩都向自己点头,便畅快地吃起来。 “咯咯,好痒。”被琴美温热的舌头舔舐着掌心的薰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琴美似乎能感受到薰开心的情感,以为是自己的舔舐立了功,于是又开始舔起了雪千代的脸。 “啊!琴美,你想干什么···”雪千代发现自己居然被一只小鹿给非礼了。 玉川纪子微笑地看着眼前欢快的两人一鹿:“真好啊!琴美似乎很喜欢你们呢。但是,雪千代,等它伤愈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对于雪千代与薰能够救下琴美,玉川纪子很是欣慰,说明这两个无邪的孩子富有爱心。但是,玉川纪子也担心这两个孩子会因为喜爱这只小鹿,并恃着己方的救助之恩,将其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夺取它的自由。小孩子在富有爱心的同时,往往还会有很强的占有欲。所以,玉川纪子不得不先打一剂预防针。 “如果琴美很久都不回去,它的父母应该也会很担心吧”玉川纪子感叹道:“就好比如果一整天没有看到你们两个的话,母亲也会非常的担心呢!” 雪千代当然知道母亲对自己说这些的深意是什么,于是点点头道:“等琴美伤愈之后,就把它带到发现它的地方,帮助它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对吧,薰!” 薰点点头:“哥哥说的没错,我们不会让琴美的父母担心太久的!琴美肯定也想早点回去,是吧,琴美!”薰摸着琴美身上的绒毛,一本正经得着问道。 然而琴美并不能理解这几个人所说的话,不过被薰这样轻轻地抚摸着,它倒是感觉到很惬意,眯着眼睛上下晃荡着脑袋。 玉川纪子微笑着点点头:“嗯!这样的话,琴美的双亲也一定会感谢你们的。不过,既然你们救下了琴美,那直到琴美伤愈这段时间,你们都要好好照它哦!当然,母亲也会一起帮你们哦!” “嗯!没问题!”雪千代与薰郑重地应道。 逗弄了一会儿小鹿琴美,雪千代留下了‘傍晚给你带新鲜的嫩草’的约定之后,离开了药室,前往后屋开始了今天的汉学课程。 一月七日清晨,雪千代一家正在餐厅里喝着用昨天采摘的七草熬成的粥,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嗯?地震了?”这是雪千代的第一反应,然而马上就排除了这个可能,因为自己没有感觉到任何震动。“难道是哪个地方失火了?不过,警笛拉那么久,看样子还蛮严重的啊!” 等雪千代把粥喝完,外面的警笛声还没结束。‘如果事态比较严重的话,电视台里应该也会有播报吧。’抱着这种想法,雪千代来到外间居室,打开了电视。 “嗯?崩御?···”雪千代连续换了几个台,但是上面的文字中,都免不了‘崩御’这两个字。崩御,这个古老的词语,或许掉换一下两个字顺序,写成‘御崩’的话,字面上更容易理解。虽说没有发生地震,但是这给消息给人带来的冲击力也不亚于地震了。 “天皇陛下崩御了啊···”玉川纪子叹息道。不知什么时候,玉川纪子与薰来到了雪千代身后。而年幼的薰,并不是很理解电视里那看起来极为复杂的汉字是什么意思,虽说她最近也在接受清泉寺道义的汉学教育。说到底,那也并不是这种年龄的小孩子需要知道的东西。 『礼记·曲礼』下篇に「天子の死は崩(ほう)と曰(い)ひ、諸侯は薨(こう)と曰ひ、大夫(たいふ)は卒(そつ)と曰ひ、士は不禄(ふろく)と曰ひ、庶人は死と曰ふ」とある。(《礼记·曲礼(下)》有言: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 “是啊,昭和天皇还是没能喝上今年的七草粥啊···”雪千代默默地想到,‘如此一来,继宫明仁殿下今日就要即位,改称陛下了。’ 当了六十多年国家元首的扶桑国第一百二十四代天皇——昭和天皇去世了。关于这位国家名义上元首的信息,雪千代了解的并不多,毕竟,注定他的人生的主要轨迹不在那个时代。 昭和天皇,这是天皇死后对他的称呼。昭和,是年号,明治以降,由于一世一元制(一个君主的任期内,只使用一个年号)的规定,使得以年号称呼死去的天皇成为可能。天皇生时,扶桑国内一般称其为:天皇陛下、陛下、今上天皇、今上陛下(皇室典范中规定,敬称为‘陛下’)。皇家无姓,男性皇族多以‘某仁’为名(并非完全这样,比如后醍醐天皇,名为‘尊治’)。刚逝世的天皇名裕仁,所以,也可以称他为裕仁天皇。 幼年宫号迪宫,御印为‘若竹’,是扶桑至今为止最长寿以及在位时间最长的天皇。宫号,又分幼年宫号与成家之后的宫号。成年后的宫号,有点姓的意思。比如,在雪千代原来的时空里,明仁天皇的次子,礼宫文仁。‘礼宫’是其幼年的宫号,成家之后,便被赐予了‘秋筱宫’的宫号,称‘秋筱宫文仁亲王’,成立‘秋筱宫’宫家。但是太子的话另当别论,在原来的时空里,太子‘浩宫德仁’在成家之后,并没有成立宫家,而是继续顶着‘皇太子德仁殿下’的名头。御印,即是天皇用印,不同的天皇,印也不尽相同。原来的时空里,后来的明仁天皇的御印就是文字印‘栄’,寓意为‘花草繁盛’。 昭和天皇深谙作为立宪制君主所应有的行为,从来不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不对一件事情做出明确的指示。这么做,可以理解为维护君主立宪的政体。毕竟,在君主立宪的整体之下,真正做出决策的,应该是议会。当然,这种行为方式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当国家发生决策错误时,国家元首有充足的理由把自己摘清。但是,作为一个扶桑人,或者说东亚文化圈内的人,他也相当谙熟‘腹艺’的技巧。 据说,二战之时,此君在讨论是否向美国开战的会议上,面对臣下的询问,并未作出明确的回答,而是吟咏其祖父明治天皇决定向沙俄开战时所作的诗句‘四海兄弟,よもの海み、なはらからと、思ふ世に、など波風の、たちさわぐらむ’(四海之内皆兄弟,奈何风雨乱人间),军部的那群疯子很自然地将其领会为同意开战。于是,最终将扶桑带向毁灭的太平洋战争爆发了。 说起来,‘四海之内皆兄弟’还是语出《论语·颜渊》。司馬牛、憂れえて曰わく、人皆兄弟あり、我独り亡し。商(注:子夏,姓卜,名商)これを聞く、死生命あり、富貴天に在り。君子は敬して失なく、人と恭々しくして礼あらば、四海の内は皆兄弟たり。君子何ぞ兄弟なきを患えんや。(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回:“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论语》诲人以仁,然而,世事总是那么的难以捉摸···· 无论如何,‘昭和’,这个令人百味杂陈的时代在今天落幕了。雪千代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即将公布的新皇年号还是不是‘平成’,这关系到自己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所谓历史上的归属感’。如果年号不一样的话,说明我确实是来到了一个与记忆中不同的位面啊。 虽说国家元首逝世了,但是对于雪千代这种小百姓而言,影响并不是很大。更别说政治中心早在明治时代就已经搬迁到东京去了,葬礼的举行也主要是在东京地区,下葬地更是在八王子那一带,离京都远着呢。说起来,对于明治天皇选择东京作为政治中心这一点,一些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在心里面还是感觉很遗憾的。 “唔···今天也下雪了呢,不过,即使是这样,也得去锻炼啊!”雪千代与薰换好衣服,带上一小盒栗羊羹,撑起纸伞,在玉川纪子的嘱咐声中慢步走向清泉寺。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之后,回到家中的雪千代破天荒地打开了电视,在里面搜寻着什么,竟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紧张感。 “平成······”雪千代脑中回荡着这两个字,神情恍惚,只觉恍若隔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今日上午,太子明仁举行了即位仪式,在皇宫正殿‘松の間’举行了‘剣璽等承継の儀’,正式成为了扶桑第一百二十五任天皇。下午,经国会讨论,从‘平成’、‘修文’、‘正化’这三个候选年号中,选取了‘平成’为今后的年号,并将于明日正式改元。 ‘平成’,取意自《史记·五帝本纪》中的“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以及《尚书·大禹谟》中的:“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时乃功。” 扶桑所用的年号,都是从汉籍古典中选取的。供遴选的书目很多,四书五经以及相关的‘注’自不必提,还有诸如《文选》、《群书治要》、《维城典训》等等唐朝就已存在的书籍,甚至《旧唐书》以前的史书···· 比如‘昭和’取意自:“《尚書·尭典》「百姓昭明にして、萬邦を協和す(《尚书·尧典》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大正’取意自:“《易経》彖伝·臨卦「大いに亨りて以て正しきは、天の道なり」(《易经·临卦》大亨以正、天之道也)” ‘明治’取意自:“《易経》「聖人南面して天下を聴き、明に嚮ひて治む」(《易经·说卦》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 《人間宣言》之后,天皇从‘神界’掉落人间,成为普通人。年号,只能是民意的体现。所以,选择年号这种事情就交给了议会。 “虽说是平成,可是,这个平成与记忆中的平成又能有几分相像呢?”雪千代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五章 樱花落 四月,乃阳春之候。雪千代正在给花田里的寒椿培土,而小鹿琴美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薰现在已经不在雪千代身边了。进入四月之后,薰便跟着绘理一起去宫川幼稚园,开始了正常的学生之旅。本来她是万般不愿的,在她看来,只要每天跟着雪千代就好了,去幼稚园什么的,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能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做小跟班,雪千代不开心那肯定是假的。但是考虑到更多地接触外界,更多地结交同龄伙伴或许更有利于薰走出阴影,雪千代也加入了劝说薰的队伍。有了雪千代的劝说,以及得到了周末还可以跟着一起来清泉寺的允诺,薰最终也还是决定去幼稚园。对于薰的这个选择,最开心的当属绘理了。 至于身后这只小鹿···· “琴美,今天早上的份已经被你吃完咯,剩下的要中午才能给你吃。”雪千代无奈地看着这只一直往自己身上蹭的小动物。 琴美睁大了眼睛,偏着脑袋看着雪千代,好像在询问刚才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唔···这双大眼睛的杀伤力太强了。’雪千代不忍再拒绝它,只好从专门为琴美缝制的口袋里掏出一片煎饼状的食物,递到了它面前。 这种煎饼状的食物,正是薄有名声的‘鹿仙贝’。产自‘鹿家乐园’——奈良,是玉川纪子委托她在奈良的朋友寄过来的。奈良,这个扶桑飞鸟时代的古都,到现在都还能够被人广为关注,那些鹿居功甚伟。据说,奈良公园里生活了一千多头鹿,而且都是野生的,不过有专门的‘奈良鹿爱护会’照顾它们的生活。而这种以小麦粉和米糠为原料制作的‘鹿仙贝’,就是在那里生活着的鹿群最喜欢的食物。 琴美欢脱地叫了几声,很快地把这片鹿仙贝吃了进去,吃完后,还开心地在雪千代脸上舔了几下。 “这次真的没有了···你别这么看着我····蹭我也没用····”看到琴美又开始撒娇,雪千代板着脸说道。然而,说这些并没有什么用,琴美还是一直屁颠屁颠地跟在雪千代的身后。 好一会儿之后,雪千代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培土作业,准备开始自己的提水大业。于是回头摸摸琴美的脑袋:“好了,我要去提水了,你自己先去找个地方玩吧。中午的时候再带你回去。” 琴美倒是知道,每当太阳升到一定高度的时候,眼前的人类就会开始一种行为,往返于湖水与那片深林之间。而在这种时候,就到了自己自由活动的时候了。(它也想跟着雪千代来着,可是对方在提水过程中几乎不休息,更没时间和自己戏耍。所以这种时候,只好一只鹿自己玩。) 琴美后腿上的伤,在上个月就已经好了。雪千代与薰遵照与母亲的约定,将琴美带到了当初发现它的地方,希望它能自己回去。 可是,当雪千代与薰转身离去之时,发现对方并不是和自己玩游戏的琴美也一阵小跑地跟了过来。雪千代狠下心试着把它驱走,却只换来了对方的哀鸣,紧跟着他们的脚步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最后,薰泫然欲泣地抱着琴美,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雪千代:“哥哥····” 雪千代也不忍心再驱赶琴美,于是点点头:“先带琴美回去吧,母亲那边我去说。”于是雪千代抱着琴美又回到了清泉寺。 那天晚上的授课上,听完雪千代关于琴美一事的叙述以及收养恳求的玉川纪子,并没有多犹豫就同意了:“嗯,既然琴美那么依恋你们两个的话,那你们以后就要好好抚养它哦!当然,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母亲哦!” 本来,玉川纪子让雪千代与薰放生琴美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不要形成过强的占有欲。现在,雪千代与薰的表现已经充分的表明,两人并没有那种强势的占有欲。至于雪千代提出的收养琴美的事情,玉川纪子是乐见其成的。收养不同于喂养,雪千代与薰决定收养琴美,就需要把琴美看作是自己的家人。不仅仅是食物方面,健康、习性、心理方面,都要给予琴美足够的关怀。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爱心,更需要细心、耐心、责任心、包容心。所以,玉川纪子在同意雪千代与薰收养琴美时,也提出希望他们能够做到以上几点。“并且,之后琴美如果想回归深林,你们也不能去阻拦哦!”玉川纪子说完这句之后,便算是正式同意了两个孩子的构想。 之后,琴美便过上了与两个小孩一起的生活。每天早上都会和雪千代两人一起来到后山,当雪千代去训练时,便和薰一起在湖边发呆。中午的时候回清泉寺吃饭,在雪千代与薰学习期间,也安静的趴在后堂,默默地听着清泉寺道义讲一些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傍晚的时候继续去后山发呆,直到雪千代与薰下山时,才回到清泉寺休息。 琴美是清泉寺的第三个常住户(清泉寺道心基本已经在湖边定居了),为此,清泉寺道义和离染轩还一起为它收拾出了一间精致的屋舍,里面铺满了柔软的干草。 “琴美不在这里啊?”完成了上午训练量的雪千代来到湖边,打算带琴美回清泉寺吃午饭,却发现湖边找不到琴美的影子。 “道心师父,你看到琴美了吗?”雪千代朝着正在清理供养塔周围杂草的清泉寺道心问道。 清泉寺道心想了想,指向湖西侧的一片树林:“刚才琴美似乎往那个方向去了。” 雪千代道一声谢,走向清泉寺道心所指的那片树林。 雪千代边走边呼喊,走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得到琴美的回应:“奇怪,难道跑到其他地方去玩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琴美已经养成了听到别人喊‘琴美’时,就‘呦呦’回复的习惯。雪千代已经深入这片树林那么远了,还没接到琴美的回复,使得他不得不想,琴美是不是已经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正当雪千代准备往回走时,随风飘来了微弱的‘呦呦’声。雪千代定下心神,仔细辨别,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这声音一定是琴美的!” 循着声音,雪千代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从一处没有路径的地方,深入了这片树林。 “琴美,原来你在这里啊!总算找到你了!”在密林中前行了许久,已经浑身挂满枯枝落叶的雪千代,终于看到了那只熟悉的小兽。只见它正趴在不远处的一棵樱花树之下,一动不动。 此时正值花见之期,随风而落的樱瓣宛如冬雪般,在琴美身上织成了一件轻薄的花衣。 琴美听到了雪千代的声音,耳朵一竖,欢快地跑了过来,在雪千代身上蹭来蹭去。 雪千代一把抱起了琴美:“好了,先回去吃饭吧,母亲已经等着我们了吧!” 正要转身离去,琴美却在怀里扑腾了几下,口中还发出了几声鸣叫。雪千代有些摸不着头脑:‘琴美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不愿意离开那棵樱花树吗?’于是把它放下,只见它又跑向了那棵樱花树。 雪千代好奇地跟了过去,走到樱树近前,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在了视线里。 ‘嗯?好像是个人?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雪千代走近那个趴着的人,蹲下身,戳了几下对方脊背:“那个···大叔?你没事吧?欸?衣服有点湿,这几天没下雨啊!”然而对方并没有反映。这位大叔是趴在地上的,看不清他的容貌,背部已经落满了樱花,看来趴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雪千代又加重了力气戳了几下,问询的声音也逐渐加大,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睡着了?不是吧···在这种地方?”雪千代觉得不能这样放着对方不顾,于是试着将对方翻过身来,这样的话,不论睡得多死,都能被惹醒吧。 ‘还好锻炼了一年,稍微有了点力气,不然想把一个大人翻过身来还真不容易呢!’花了好一番心思,雪千代终于将对方翻了过来。只见对方大概三十岁的样子,脸色发白,双唇更是苍白地可怕,两只手交叉掩在腹部。 “呀!难道生病了!”雪千代被对方差劲的状况吓了一跳,赶紧试着唤醒对方,然而只是徒劳。 这时候,雪千代突然注意到一直被对方压在身下的那些樱花竟然是鲜红色的。“红色···”雪千代抬头望望樱树:“明明是白色的···” “难道···”雪千代一个激灵,移开男子掩在腹部的双手,只见那块区域的衣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染成了暗红色。掀开上衣,发现对方腹部有几个伤口。再摸摸对方颈部的大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 雪千代陷入了沉思:“这样啊···这样的话,应该怎么办呢?”雪千代正在犹豫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之时,一旁的琴美凑过来舔了他几下,有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雪千代。 “琴美的话,一定是希望我帮他一把吧!”雪千代抱住琴美喃喃说道,“嗯,那就这样做吧!” 说完,雪千代抱起琴美,快速地朝湖边跑去。要救这个男子的话,只能像大人们请求帮助了。雪千代知道,清泉寺道义和清泉寺道心都是通医术的。 不一会儿,雪千代便领着清泉寺道心回到了樱树下,琴美也紧紧地跟在二人身后。 清泉寺道心先是检查了一下男子的心跳和脉搏:“虽说有些微弱,但还有救。”之后又检视起了男子的伤口。刚一掀开对方的上衣,看到伤口的清泉寺道心便眉头一皱。然后又在男子身上摸索着什么,直到从男子右边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枪。 “雪千代,你知道的吧,这个男人身上的伤。”清泉寺道心把手枪扔在地上,溅起一大片落樱,平静地问道。 雪千代点点头:“嗯,看到那种伤口时,大概猜到了一点。” “即使是这样,还是想要救他吗?”清泉寺道心还是一脸平静。 雪千代道:“嗯,还是想要救他!这样的话会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吗?如果您不方便的话····” 清泉寺道心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摆摆手:“我的话无所谓,只要你确定自己已经考虑清楚了的话就行了。”说着,捡起地上的枪,背起了男子,朝湖边走去。“雪千代,你先去寺里,将师父也叫过来吧。让他顺便带一些外科手术需要的工具。” 清泉寺内,雪千代在告知了清泉寺道义那件事情时候,便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玉川纪子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 看到雪千代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玉川纪子柔声问道:“雪千代,怎么了,今天上午的训练太累了吗?还是说,今天的料理不太好吃?” 雪千代放下手中的饭碗,摇摇头:“今天的训练并不累,母亲的料理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玉川纪子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雪千代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将今天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母亲,一个可能是坏人的陌生人有生命危险时,应该去救他吗?” 玉川纪子顿了顿,起身移步走到雪千代身旁,摸摸他的头道:“雪千代,你觉得一个人会去救一个陌生人,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对方是同类,因为同情心?” “嗯,如果有所图谋的话是另一回事。但是,一个人会在心无所图的情况下去救一个陌生人,大概就是因为对生命的敬畏,对生灵的怜悯。雪千代,虽说世上众生常常要以夺取其他的生灵的生命为代价,维持自己的存在。但是,每一个生灵内心深处都应该会有这种情感,这是生灵的本能,并不是什么坏事。毋宁说,正是因为有这种情感的存在,生灵们才能存活下来。毕竟,单个生命是脆弱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只有其他生命伸出援手之时,祂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嗯。”雪千代点点头。 玉川纪子有微笑着问道:“那么,不想援助坏人这种想法,又是因为什么而出现的呢?” “因为坏人会做坏事,会伤害到大家。” 玉川纪子点点头:“确实,如果是有害于众人的人的话,确实不适合施以援手呢。但是呐,雪千代,这种有害于众人的结论又是怎样得出来的呢?是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吗?还是说靠周围的人的舆论呢?” “这个····” “雪千代,人,是奇怪的生物呢。常常,对于有损于自己利益之人,我们会称之为‘恶人’。其人果真是坏人吗?这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也不是一群人能决定的。说到底,人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世上岂会存在‘一善不行’、‘一恶不做’之人?善恶,只是一时的状态,大家都在这两种状态之中来回切换。如果一个人做了坏事,就将他定义为坏人,排斥他,那么世间的所有人都是这种‘坏人’吧!本身就是坏人的我们,又怎么有资格去判定其他人是好是坏呢?须知,善多恶少便是贤人,善少恶多是庸人。至于有善无恶的神佛、无善无恶的圣人、有恶无善的鬼魔,那都是不在现世中的。” “那,应该怎样去辨别一个人呢?” “雪千代,这个时候,就需要靠法律来辨别那个人了!法律,是先人智慧的结晶,或者说使用无数鲜血铸成的宝物。总的来说,是为了我们能够更好地生活而制定的。虽说它有滞后性,但是,在众多辨别方法中,它还算是比较靠谱的。以法律为准绳,不一定每次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但至少能减少误判。” “哦···”雪千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玉川纪子笑了笑,自己刚才讲的话,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或许过于深奥了。于是又回到原来的话题:“雪千代刚才说,那个陌生人人可能是会造成比较大破坏的坏人。也就是说,‘那个人是坏人’这个结论还没完全成立。” “雪千代,救助生灵的本性与同恶抗争的情感,并不一定是冲突的哦。假使一个人有能力救助那个生灵,又有能力将那份未知的恶抑制住,那就试着救助祂们又何妨呢?如果自己的力量不足,叫上别人一起的话如何呢?不过,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能够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 雪千代重重地一点头:“嗯,我明白了,母亲!” 玉川纪子笑着摸了摸雪千代的头:“雪千代真是个好孩子呢!” 第三十六章 刀与铳 吃完饭后,雪千代自去后屋等了许久,清泉寺道义还是没从后山回来。思量片刻,雪千代也起身离开后屋,前往后山。 湖边小屋里已经挤满了人,本来设计这间小屋的时候,只考虑到一个人生活所需的空间,所以空间并不是很大。现在一下子挤进来六个人,小屋顿时显得非常狭窄。还好小屋的窗子开得比较大,给伤者动手术所需的光线还是充足的。 “欸?离染轩爷爷,你怎么也过来了?”雪千代抱着琴美,推开门,看到离染轩也在里面。 离染轩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得意地说道:“我听说雪千代做了件大事,所以特意来看一看。嗯,不错不错!有这份担当和器量,迟早在武道上也会有一番成就的!” 雪千代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而是来到清泉寺道义身旁。这位清泉寺的住持正一手持刀,一手持镊,一丝不苟地给那个男子做外科手术。一旁鲜红的水盆里,已经放着几颗被夹出的子弹了。 “叫离染轩过来,是想让他辨别一下这个人。”正在给清泉寺道义打下手的道心解释道,“离染轩大师交游比较广泛,或许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雪千代震惊了:“离染轩爷爷原来那么厉害啊!!” “嘿嘿!那是自然!你离染轩爷爷在京都这一片还是很有名气的!”离染轩一点也不谦虚,反而相当自豪地说道,“来来来,让爷爷好好告诉你,当年爷爷是怎样在京都,啊不,是在畿内以武会友,膺服群雄的吧!” 看到离染轩准备开启‘传奇洗脑模式’,雪千代急忙转移话题阻止:“呐呐,离染轩爷爷那么厉害,应该已经看出来这个人的根脚了吧!”说完,满是期待地看着对方。怀中的琴美看到雪千代的动作,也凑趣地睁大眼睛,一起看向了离染轩。 “真是的,就不能让老人偶尔怀旧一下吗?”离染轩有些‘神伤’地低声嘟哝道,不过很快又清了清嗓子,“这个人的话,我还真的见过。虽说已经隔了四五年了·····” “白神繁雅,这个人的名字。”离染轩缓缓地说出了答案,“一和会组长山本广的心腹,本身也是山本宽的子分,若众之一。是迟早要接手若头一职的一和会骨干。” 雪千代听得云里雾里的:“一和会?子分?若众?若头?离染轩爷爷,我怎么听不太懂啊······”看看一边的清泉寺道义和道心,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解的神色,道心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显然,他们是明白离染轩所说的是什么的。唯一和雪千代一样不明所以的,只有他怀中那只呆萌的琴美了。 离染轩这时候压低了嗓子,凑到雪千代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这些东西可不是雪千代这种小孩子应该知道的哦!不过,雪千代作为我的弟子,如果想要接触这方面的东西···” 雪千代也一本正经地说道:“离染轩爷爷,请一定把这些东西告诉我!雪千代可不是那种连事情的内情都不敢去了解的弱者!”‘反正听听又不会怀孕’,雪千代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离染轩听了,咧嘴一笑,一副计谋得售的样子:“我就说嘛!作为我离染轩的弟子,注定是一个强者,没有例外!松尾三郎、浅野宣清、吉川进他们莫不如是···” 话还没说完,离染轩发现雪千代正用一种‘和善’的眼神看着自己。那只小鹿也有样学样,给予自己善意的凝视。 “唔···连一个老人缅怀一下光辉岁月的时间都不给···”离染轩一脸‘受伤’的表情,不过很快又调整过来了,“雪千代,我之后要讲的事情,是关于暴力团,嗯,也就是‘黑道’的。” “一和会,是一个‘指定暴力团’,也就是市井中所说的黑道团伙。它是从扶桑最大的黑帮山口组中分裂出来的,唔···好像是昭和59年(1984年)分出来的吧。组长山本广原来是山口组的代理组长,不过后来一个叫竹中正久的人继承山口组,成为四代目之后,心中不满,从山口组里拉出来一帮人,组建了一和会。” “然后呢?然后呢?”雪千代一听,原来是那么劲爆的黑道对抗剧情,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离染轩不好意思地摸摸胡子:“然后,我就上山当和尚来了···之后的发展也不太清楚,你还不如等那个人醒了以后去问他呢。总之这种背叛的行为总是会引起对方的报复的吧。” 看到雪千代一脸沮丧的表情,离染轩挂不住了:“雪千代哟!你以为你离染轩爷爷只知道这点东西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来来来,爷爷给你普及一下黑道的基本知识。” “那个,黑道里的所谓‘子分’呢,其实是与‘亲分’相对应的。两个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通过某种仪式,唔···一般是親子盃の儀式(亲子杯之仪),结成了名义上的父子关系。父亲的那一方呢,称为‘亲分’。儿子的那一方呢,称为‘子分’。在这种关系之下,子分要绝对服从于亲分,只要亲分说了某个东西是黑的,即使那个东西实际上是白的,子分也要把它当作是黑的。当然,子分在服从亲分的同时,亲分也有保护子分的义务。我这么说,雪千代你明白了吗?” ‘唔···这不就是拜山头,认干爹吗···’雪千代默默地想到,点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 “若众呢,其实也说是隶属于子分,是与‘舍弟’相对应的。若众,是与亲分缔结了亲子关系的直系子分。而舍弟呢,从亲分的角度来看,则是指的那些与亲分缔结了兄弟关系的人。所以,从若众的角度看,那些舍弟是自己的叔叔辈。当然,舍弟们也会有自己的子分。各个不同亲分之下的子分们,相互之间,也是兄弟关系。嗯,或者说‘舍弟’。所谓若,就是年轻的意思嘛!雪千代,你理解吗?” 雪千代点点头,心中暗暗想道:‘若众就是小弟啊···’ “至于说若头嘛,其实是一个职阶,就是若众之首的意思,是所有同一亲分之下的子分中的第一人。雪千代,你想想啊。若众是亲分的直系子分下属,而若头又是这些下属中最重要的人,那这个职位能不重要吗?一般而言,若头,都是组织的接班人,在黑道中是二号人物。嗯,以山口组为例,它的地位是这样划分的:組長-若頭-最高顧問-顧問-総本部長-若頭補佐(以上是最高干部)-舎弟-幹部-若众(以上是本家直属人物)” “所以,那边躺着的那个人,是未来的一和会组长?!”雪千代有些吃惊,自己竟然捡回来一个这样的人物。 这时候,清泉寺道义取出了白神繁雅身上的最后一枚子弹,将其投入水盆中。又用白布擦了擦手,然后便开始给对方清理伤口,准备包扎。清理伤口用的是他特制的药酒,伤口上敷的药膏也是自己做的。 清泉寺道义一边忙活,一边说道:“一和会,已经不存在了。去年山本广去警局自首,宣布退出黑道,同时也宣告一和会正式解散。”他时常会下山作法事,对外界的消息比较清楚。 离染轩倒是有点吃惊:“欸?是这样吗?我上山之前,一和会还混得有声有色的,人数上不逊于山口组啊。” “呵呵,山本广或许本来就不适合坐上组长这个位子吧,看不清大势。开始时,一和会在人数上甚至还有一点优势。不过在山口组的人情攻势以及一系列的寝返工作之下,很多人又重新回到了山口组。毕竟山口组拥有大义的名分啊。”清泉寺道义笑呵呵地解释道。 “唔···也是呢。一和会本身就是背叛的那一方,更何况竹中久正这个四代目还是在田冈文子的支持下上位的。如果那个人出面的话,田冈一雄的众多舍弟、若众,都会支持山口组的吧。”离染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田冈文子?田冈一雄?”雪千代疑惑地看向离染轩。 离染轩嘿嘿一笑:“田冈一雄是山口组的三代目,是真正奠定山口组格局之人,手段了得。而田冈文子是山口组二代目山口登的爱女,后来嫁给了田冈一雄。在山口组最艰难的那一段时间,就是这夫妇二人苦心孤诣地将组织经营了下来。现在山口组的那群老头子,高级骨干,基本都受过这二人的照顾,对他们极其忠诚。所以田冈一雄死后,田冈文子便成了山口组的定海神针。她如果全力支持某一个人,山口组内基本没有人会忤逆她的意思。” 清泉寺道义继续道:“看着自己已经渐渐被逼上了绝境,山本广又开始出昏招了。居然派人暗杀了山口组‘组长’竹中正久和‘若头’中山胜正,以及‘若众’南力。组内第一、第二号人物都被刺杀,自然引起了山口组的强烈反扑。后来,不堪长期这种对抗生活的一和会高层陆续退会或者引退,一和会算是垮了。” 离染轩看向了一边的白神繁雅,疑惑地说道:“一和会都已经解散了,山本广也已经引退了,他怎么还会落得这副田地。” “呵呵,这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清泉寺道义将绷带打上结,终于完成了这台‘手术’。“这人的体质也是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抗下来,估计不过多久就能苏醒吧。” 雪千代问道:“道义爷爷,今天的汉学课程还要继续吗?” “是呢,今天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了啊。这样吧,雪千代,今天就教你一些其他的东西吧。”清泉寺道义想了想道,“医术怎么样?漢方医,想学吗?” 其实,清泉寺道义早就有这个想法了。雪千代自幼身体孱弱,掌握一些汉医的知识对他并没有坏处。况且对方也正好在学习汉学,自己教授汉医的相关知识也方便一点。而且,离染轩似乎又想将其作为弟子,教授他一些武技,再加上雪千代今天表现出来的对外道方面的兴趣,更加坚定了清泉寺道义教授他汉医的决心。 “嗯!雪千代,医术还是要学学的。我等武人,一定要对身体有足够的了解。一些简单的病症也要学会自己医治,以后出去周游扶桑的时候也能多一个依仗。”雪千代还没回答,离染轩倒是积极地怂恿,“你离染轩爷爷也知晓一些医术方面的知识,之后也能传授给你哦!” 雪千代当然是想学的,环顾四周,道义、道心、离染轩,都或多或少的会一些医术。有那么优秀的资源而不知道珍惜,那跟败家子没什么区别。‘不过···武人是什么鬼。还有,周游扶桑?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离染轩爷爷不会是想让我去各地砸别人的场子吧···’雪千代有些蛋疼地想道,不过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想学。 “那好,以后你的日程也要做一些调整。上午还是继续锻炼,下午改为专心学习汉学,傍晚时分的课业改为汉医。怎么样,入道你没意见吧?”清泉寺道义问离染轩问道。 离染轩点点头:“雪千代努力点的话,一个上午也可以将一天的训练量完成的,我这边没什么意见。今后的话,提水这个任务虽然还要一直持续下去,但不再作为只要任务了。其实最近已经在考虑锻炼雪千代其他方面的技能。不过呐,道义,不能让这个孩子老是待在寺庙里啊。与医学相关的练习也要先考虑好啊。” “这个我有考虑,傍晚的汉医课业,三天一循环。前两天是理论学习,地点放在寺里。后一天是野外教学,教雪千代辨识一些草药,以及一些基本的急救措施,地点就在这群山当中。”清泉寺道义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另外,玉川檀越那边,我以前也已经跟她商量过了,只要雪千代愿意的话,她也是没意见的。” “嘛啊···今天时间已经不多了,就先带雪千代去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好了。这座后山,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大哦。道心,之后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清泉寺道义用清水洗过手后,便带着雪千代朝后山深处走去,开始了对后山的正式巡视。 琴美看到雪千代今天居然没有在那个无聊的屋子里待着,而是主动前往了后山,很是高兴,以为雪千代之后就有时间陪自己玩了。于是欢脱地从雪千代怀中跳下,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好想要给这两个人引路。 湖边小屋内,一下子宽敞了许多,只剩下了离染轩和清泉寺道心,以及躺在草草搭起来的‘手术台’上的白神繁雅。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了屋内,融融的橘光充满了这个空间,竟产生了一种难得的静谧。 看着那个躺在‘手术台’上,呼吸平稳的伤号,离染轩开口了:“这个人,是我好友白神一朝的儿子,一直追随在山本广左右。白神一朝是原山口组三代目田冈一雄的若头辅佐,本身也是白神组的组长。山本广自立门户之时,他父子二人带着白神组脱离山口组,追随对方。不过,没想到山本广那么快就失败了。故人之子以这副样子出现在这种地方,应该发生了一些事情吧,我这个老家伙不出去看看也说不过去,至少确认一下好友还在不在人世。” 清泉寺道心点点头:“我知道了,雪千代之后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会去指导的。” “那就拜托你了!”离染轩说完便推开门,开始了入道四年来的第一次涉世。 夜空下的湖边小屋是静寂的,除了偶尔传进来的风声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在夜里的叹息。 白神繁雅醒了,是被夜枭的鸣叫声叫醒的。睁眼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窗外的景色也是暧昧不清。本能的,他下意识往腰间一摸,不料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 “呃!”白神繁雅紧咬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不论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发出过大的动静。特别是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最好悄无声息地掌控住形势。 “最好别乱动,你身上的伤口很容易裂开,再重新包扎一次的话可不是那么容易。”地板上,躺在一床简素,甚至有些寒碜的寝具上的清泉寺道心提醒道,“你要找的东西,在你的右手边。或许有那个东西的话,你才更有安全感吧。” 白神繁雅微微侧过头,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但是室内太暗,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右手在四周稍一探寻,果然感受到了那金属的触感,熟练地将其握在手中。‘唔···这个重量,他连子弹都没有卸下来吗?’白神繁雅有些惊异,地板上睡着的那个人居然一点都不防着自己。 “我知道你有一些想问的问题,不过,暂且先放到明天再问吧。今晚先好好休息,你的状态也不是太好。”清泉寺道心说完便不再言语,自顾自地睡去。 ‘呵呵’,白神繁雅自嘲了一番,放下手中的枪,也准备闭眼入睡。眼神的余光却刚好瞥到了屋顶悬挂着的一件事物,窗外的月光照出了它的轮廓。‘刀吗······’带着这脑中的轻语,白神繁雅也沉睡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华之乱 白神繁雅这次是被雪千代吵醒的。“这个声音···是那个孩子的!”白神繁雅很清楚地记得这个音色。雪千代发现他时,他还是有模糊的意识的。他知道,正是这个孩子的坚持,自己才能得到别人的救助。 “道心师父,你看到离染轩爷爷了吗?”没在深林里看到离染轩的雪千代,慢跑到湖边时,远远地朝正在花田拔草的清泉寺道心问道,小鹿琴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清泉寺道心停下手中的活:“离染轩大师有事下山了,雪千代这几天的训练由我来安排。” 雪千代点点头:“哦,好的。对了,我去接琴美的时候,道义爷爷叫我把这个带上来。”雪千代指了指手中的药包。 “是给那位受伤的大叔准备的吧,道心师父你去煎药吧,拔草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说完便推门走进湖边小屋,准备拿出自己的工具,去侍弄那些花草。 刚一进去,雪千代就看到了那位大叔正看着自己。“啊哦!大叔,你醒啦!还没吃早饭吧,不过来的时候没带什么吃的东西,只有一些栗羊羹和鹿仙贝,你要尝一点吗?” 琴美对‘鹿仙贝’这个名词特别敏感,一听到雪千代口中蹦出这个词,便开心地在围着他转圈。大概是以为雪千代又要给它喂食了。 道心这时候也走了进来:“给虚弱的伤者吃这些东西怎么行···等会我会做一点稀粥。雪千代,先把药给我吧!” 雪千代把药交给了道心,跑到屋子的角落,拿起自己的工具便出去了。走到门边,又回首对那位大叔说道:“对了,大叔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哦,下次来的时候帮你带过来。” 小屋里自然没有单独开辟厨房之类的空间,有的只是角落里的火塘。清泉寺道心平日里就是在这个火塘上烧煮食物。 点起火,将药釜架上,添上从湖里打来的清水和雪千代带来的汉方药。清泉寺道心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了火塘前。 “那孩子叫雪千代,是附近的住户。由于自小体弱,所以被送到山上锻炼体质。发现你和坚持要救你的人就是他。”专注地看着火塘内升腾起的火焰,清泉寺道心淡淡地说道,也不看背后的白神繁雅。 “你现在在清泉寺的后山,周围也没什么可疑人物,可以安心地在这里养伤。伤愈之后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我们也不会要求任何回报,你只当是一次普通旅程就好了。” “给你做手术的是这里的住持,等会儿应该也会过来。现在寺里的有三人一鹿,除了我和住持之外,还有一位清修的大师,不过这几天有事外出,你之后便会见到他。至于鹿,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只,也是雪千代救下的,叫做‘琴美’。” “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山,今后有什么打算。这些东西我们都不会向您诘问,那把枪也请你自己收好,不过最好不要在这里使用。在这里要注意的事情的话,就是静心和气地对待每一个人,嗯,包括那只鹿。还有就是不要高声喧哗。除此之外,你随意就行。” 白神繁雅沉默了好一会儿,消化着清泉寺道心给的信息。良久才徐徐说道:“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清泉寺道心仍旧没有回头:“有吗?可能吧···不过这应该不重要吧,而且我似乎没什么印象···” 白神繁雅若有所思地盯着屋顶悬挂着的那把刀,嘿然一笑:“这倒也是,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你的药好了。”清泉寺道心滤出药汁,把药端到了白神繁雅的面前。 “多谢!”白神繁雅由衷的感谢道,这时候他才真正看清清泉寺道心的脸。剑眉朗目,五官严正,头上倒是剃的干干净净。本应是一副卓有威仪、气势凌然的面貌,但是,配上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顿时整个人的棱角都消失了。 “不应该啊···”白神繁雅暗自想道,“这种气势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刀客呢?”旋即,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对方的双手。 “果然···”看到清泉寺道心虎口处那厚厚的茧时,白神繁雅终于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个道心和尚以前一定是一个剑道高手。不过···那又如何呢,对方看起来已经放弃了剑道。自己不也一样吗···不得不屈服于现实,选择了热武器。” 等白神繁雅喝完药,清泉寺道心接过碗之后,又开始在火塘上煮起了粥。 这时候白神繁雅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了这间小屋子。屋子是纯木质的,很小,四面墙上都开了窗,用支架支起来的那种。冬天的时候把窗户放下也可以很好的挡住寒风。屋内只放了一个布团,以及自己所在的看起来像是临时搭起来的‘床’?角落里放着一些农具和一副寝具,再就是几本佛经了。 装饰品的话,似乎只有悬在屋顶的那把太刀了··· ‘估计最值钱的就是那口煮粥的锅了吧···’白神繁雅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的种种。 过了好一会儿,米香渐渐充满了整个小屋。雪千代这时候也提着工具,打开了小屋的门:“道心师父,花田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之后的训练怎么办?” 清泉寺道心一边查看粥有没有熟,一边说道:“雪千代,你先继续提水,提完水之后再来这里。” 雪千代点点头:“好的!”然而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来到白神繁雅床边问道:“大叔,感觉好点了没?” 白神繁雅点点头:“小姑娘叫雪千代是吧,真是多谢你了啊!叔叔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大概明天就能下床了呢!欸?小姑娘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白神繁雅正在疑惑的时候,另一边,清泉寺道义已经哑然失笑,这让白神繁雅心头的疑惑又更进了一层。 雪千代黑着脸缓缓说道:“大叔···我不是小姑娘!我可是男的,你看我哪里像女的了?我可是纯得不能再纯的男孩!!” “啊!?是这样啊!对不起,对不起!”白神繁雅连连道歉,不过又仔细看了看雪千代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好像哪里都像啊···哈哈!” 雪千代满头黑线地离开了湖边小屋,跟正在湖边无所事事的琴美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开始了提水之旅。 白神繁雅笑着摇摇头道:“那孩子皮肤那么白嫩,声线又偏中性,还留着长发,最关键的是脸蛋还那么漂亮。不明底细的人乍一看,一定会误认为他是女孩子吧···” “说起来,他的母亲就是怕他夭折,才把它当成女孩子养的···说起来,他还有一个妹妹和青梅竹马的邻居,每周周末也会一起来山上,到时候请你对他们温和一点,你无意间流露出的那种煞气会吓到她们的。对了,你的那把枪最好也藏起来。雪千代的那个幼驯染似乎对这方面的东西特别感兴趣,被他发现了可就不好了···”清泉寺道心也笑笑说道,“你的粥好了,给你放到床边,想喝的时候再喝吧。”说完把一碗粥放到对方的床头,自行离开了小屋。不久,便有一阵梵音传入了小屋。 “嗯?这粥还不错!”正在喝着粥的白神繁雅一愣:“不过,他还真是和尚啊···” 翌日,体质过人的白神繁雅果然能下床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居然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睡得那么死!而且连旁边的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刚醒来的白神繁雅发现天色已经大白,清泉寺道心早已经不在屋内。这让长期生存于黑道的自己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什么时候退化成这副摸样了。 “哟!道心师父早啊!” “那孩子都已经来了啊···”白神繁雅慢慢地下床,准备开门看一下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手刚要去开门,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不对,应该说是被别人打开了。 “噢!大叔你真能下床了啊!真厉害!嗯,这是给你的。”雪千代手中提着一个袋子,白神繁雅有些惊讶地接了过来。 “牙刷、牙膏、毛巾、口杯、洗浴用品、剃须刀,都是一些日用品。哦!还有一只碗···嗯?还有京都特产···”白神繁雅有些无语地看着袋子里的东西,“话说,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给我。” 雪千代疑惑地问道:“欸?你以后不是要在这里长住吗?你这个样子还要修养好一阵子吧!所以给你准备一些日用品啊。对了,这个京都特产‘茶之菓’可是雪千代我特别推荐的哦!是抹茶和白巧克力夹心的饼干点心,很好吃的,送一点给你尝尝!” “在这里长住吗···”白神繁雅缓步来到屋外,看到了那片平静的湖,看到了湖畔那葱郁的花田,看到了不远处那精致的供养塔,也看到了四周参天的树林。“如果可以的话,倒也不错啊···” 白神繁雅还是留下来了,这实在离染轩回来之后决定的。他希望能在湖边再建一间屋子,毕竟清泉寺道心的那间小屋实在太小了点。 离染轩是四天后回来的,回来之后,便找白神繁雅好好商谈了一番。雪千代不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但是谈完之后,白神繁雅便开始向清泉寺道心和雪千代征求意见。 正在花田里浇花的雪千代有些不明就里:“大叔你想建房子的话,应该去问道心师父啊,为什么要问我呢?” 白神繁雅也是一脸不解的神情:“昨天跟离染轩大师谈过之后,就决定暂时留在这里了。离染轩大师让我征询道心师父的意见,道心师父让我去征询道义大师的意见,道义大师又让我征询你的意见···所以我就来问你了···”他也很疑惑,这块地方到底是谁说了算。 雪千代又浇下一勺水:“要不,大叔你去问问琴美的意见吧···琴美!” 一直跟在雪千代身后的琴美听到了对方在叫它的名字,欢快地跑了过来,在雪千代身上蹭来蹭去。 “咦?大叔怎么没反应?”雪千代回过头,看到白神繁雅正满头黑线地看着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哈哈,大叔,跟你开玩笑的呢???大叔要留在这里我当然是没意见的。大叔要再建一间屋子的话也可以找我和道心师父帮忙哦,我们可是有经验了的呢!” 白神繁雅的屋子终于在5月落成了,和清泉寺道心的房子一样,都很小,也谈不上精致。期间绘理和薰两人也来过几次后山,算是熟知了多出来的白神繁雅这一号人。当然,对她们的解释是,白神繁雅是个作家,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酝酿一下自己的灵感。 白神繁雅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熟知了这群人的习性。那个叫雪千代的男孩子每天上午都会来后山锻炼身体,下午和傍晚在寺里跟着道义大师学习汉学和汉医。偶尔师徒二人也会一起进入后山深处,那时候雪千代便会自己背着一个小药箱,带上那只叫做琴美的小鹿,给后山的动物做巡诊,或者辨识草药。‘一个被所有人宠爱保护着的孩子,但是却仍能保持着赤子的善良美好。’这是白神繁雅对雪千代的看法。 那个叫做清泉寺道心的和尚,每天早上都会和雪千代先侍奉一番花田里的草木。之后便开始到那座供养塔面前诵经,偶尔还会巡视一下后山,或者编织一些草鞋、打制一些简陋的工具。道心的这些日常行为看起来是那么的普通和平静,但是这更加让白神繁雅相信,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离染轩大师的话,除了每天上午指导雪千代的训练,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坐禅。第一次在这里看到离染轩的时候,他还是很吃惊的:父亲甚为推崇的至交好友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隐居。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了这座毫无名气的寺庙。 清泉寺道义,这位寺里的住持。白神繁雅有些看不清他的真正面貌。对方似乎过着很简单普通的生活。每天做做早晚课,教授雪千代课业。空闲时,就打扫打扫那座有些破旧的寺庙。偶尔还下山做做法事,挣点钱维持寺庙的运转。乍一看,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问僧,待人接物也是和和气气。但是,从离染轩大师和道心和尚对他的敬重程度来看,对方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至于藤原绘理和玉川薰,白神繁雅接触的时间并不长。藤原绘理倒是比较活泼,听说他是‘作家’之后,周末总是拉着他讲述自己的‘光辉历程’,希望能对他寻找灵感产生帮助。玉川薰比较沉静,似乎很依赖她的哥哥雪千代,总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跟其他人的对话也不多。 至于小鹿琴美,好吧,琴美也算是这里的一份子。每天除了围在雪千代身旁转圈,就是在后山某处觅食。所有人当中,最轻松的或许就是它了。 “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那种烈火硝烟,自己似乎还挺喜欢的。以前自己做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啊?纸醉金迷?朝不保夕?兄弟义气?翻云覆雨?”白神繁雅看看自己掌心的老茧,陷入了回忆,“离染轩大师说,山本广大哥已经逃出去了,老爹那边似乎也没有问题,一众兄弟们也都已经解散了。这样的话,就算是看在以前的香火情的面上,渡边芳则那群人应该也不会再穷追不舍了吧。” “这样的话,留在这里应该也不错吧···”白神繁雅轻轻一叹,扛起了锄头,继续开垦脚下的土地。 这柄锄头是委托雪千代带上来的,白神繁雅决定在这里长住之后,不好意思整天白吃白喝,同时也想找点事儿做,于是开辟农田的这一计划再次被提出来了。经过一番争取,白神繁雅荣任该计划的‘总担当’,开垦农田一事完全交由他负责,然而他的稼穑水平似乎还有待提高····。 第三十八章 云之彼端 时维平成元年八月(1990年8月),京都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一大清早,白神繁雅就起来挑水灌溉农田了。前几日,经过白神繁雅、清泉寺道心、雪千代的努力,终于赶在8月之前完成了这一反农田的插秧工作。本来绘理和薰也想过来帮忙,但是被雪千代坚决地拒绝了。这样的话,应该能赶上今年的秋收。 由于农田的地势高于湖面,灌溉所需的水只能靠挑过去。绘理提议过用抽水机,但是被众人一致否决了。 “太吵了,而且这里也没电!”这是雪千代的理由。 “破坏了原汁原味的农耕生活。”这是白神繁雅的理由。 “这个湖是清泉寺名字的由来,里面据说住着神明,不能惊扰祂。”这是清泉寺道心的理由。 雪千代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清泉寺的那股清泉,就在自己每天提水的湖里。之所以泉眼会形成一片湖,是因为这里已经上百年没有人来参拜取水了,涌出的泉水积少成多,便成了一片湖。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当时,听完清泉寺道心的解释,雪千代有些无语地想道。 挑着水的白神繁雅感觉今天有些奇怪:“看看时间,雪千代和他妹妹今天也应该来了吧,怎么现在还没见人影?” 正想着,便看到两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孩子从深林里钻了出来,正是雪千代和薰。 “噢!大叔早啊!道心师父也早啊!”雪千代打着招呼出现在了两人眼前,薰也跟在他身后向两人微微欠身施礼。 “其实,今天主要是向两位道别的。”雪千代一边浇着花,一边对清泉寺道心说道。薰则在他身旁整理着刚刚浇过的花木,用小铲将被水冲下的泥土重新覆在花木的根部。 “明天我和薰就要跟母亲一起回秋田的老家了,估计会在那里住很长一段时间吧···”雪千代从一朵郁金香上抓起一只爬虫,将它远远地扔开。 “这几年来,多谢您的照顾了!”雪千代感谢道,“需要我到时候寄点什么礼物给你吗?有几种秋田的特产我还是很推荐的。比如‘金萬菓子’,落雁‘諸越’(落雁,传统和式干点心的一种。由米、大麦、豆、蕎麦、栗等粉末,加上砂糖或水飴、以及少量水和好。再由木制的模具定型,最后加热干燥而成。嗯,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稲庭干饂飩’(一种面食),‘蕗羊羹’,‘美女饼’(おばこ餅,おばこ,在扶桑东北地方,指未婚美少女···)之类的点心啊。还有秋田的米酒好像也很有名,哦对了,你好像不能喝酒······” 清泉寺道心拍拍雪千代的脑袋:“礼物的话就算了吧,我一个出家人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倒是你,雪千代,点心什么的,还是少吃点比较好,小心以后蛀牙。” 雪千代露齿一笑:“我每天最少都是刷两次牙的,而且刷牙的方式也很科学。母亲还会定时带我去看牙医,绝对不会蛀牙的!!” 清泉寺道心笑笑:“你去问问其他人要不要吧,我这边的话就算了。” 于是雪千代又凑到了白神繁雅边上,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礼物。 “秋田啊···听说那边的大米不错。如果可以的话,寄点回来尝尝吧。好像那个‘秋田小町’的品种比较有名,如果尝着好吃的话,明年就试着种一种吧。”白神繁雅思量了半晌才说道。 雪千代忍不住抽抽嘴角:“大叔,你还真要转职当农民啊······好吧,等我到了秋田,会尽快把大米寄过来的。家里倒是有,不过眼看也快秋收了,寄点新米会更好吧!听说这种水稻生长周期比较短欸,应该会比较好侍奉吧。唔···4月底播种,5月中下旬插秧,8、9月份收获。” “你倒是挺清楚的嘛!”白神繁雅笑着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以后跟我一起在这山上种田?” 雪千代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家里吃的就是秋田老家寄过来的的‘秋田小町’啊。吃了几年,总该有些了解吧···母亲偶尔还会提一些关于秋田老家里的事情。啊!那个种田的事情还是算了吧,母亲想让我先去上学来着···” ‘秋田小町’是越光米与奥羽292号杂交而成的水稻品种。说起越光米,最有名的应该是产自新潟的那一种。新潟县,为古之越后国,是一到冬天便大雪封境的国度。奥羽,指的就是东北地方,也是个苦寒的地方。两地的气候条件都与秋田的接近,一年中适合农作的时间并不长,在这种情形下,一种生长周期比较短的作物就显得比较重要了。所以‘秋田小町’其实是专门为秋田那种气候开发的。1984年的时候,被秋田县采用,并且赋予了‘秋田小町’的美称。 ‘小町’,在扶桑,是美女的代名词。平安时代有一位女歌人,叫做小野小町,据说是一位绝世美女。而其在和歌上的造诣也相当高,是《古今和歌集》中的六歌仙之一,《三十六人撰》中的三十六歌仙之一,也是《女房三十六人歌合》中的女房三十六歌仙之一。才貌兼备,久而久之,小町,就成了美女的代名词。后世以小町有关的歌舞、绘画、传说、文章数不胜数。传说,小野小町的出生地是今秋田县的汤泽市。 最后,雪千代和薰又与琴美说了一番告别的话,对方能不能理解就不知道了。“道心师父,大叔,琴美就拜托给你们了!每个星期都会有人寄一包鹿仙贝到我家的信箱里,有空的话麻烦你们帮琴美拿一下。”最后,兄妹二人还是请求他们帮忙照料琴美。 雪千代和薰今天并没有训练的计划,主要还是来与众人打招呼告别的。之后还要去市内几个相熟的人家里告别一番。毕竟,这五年来玉川一家受了不少他人的照顾。 首先去的自然是藤原家。藤原一家不久之后也会回新潟老家祭祖,因为8月份有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盂兰盆节’。盂兰盆节,是佛教的节日,传入扶桑后与扶桑本身的祖先信仰相结合,成为了扶桑最重要的年中行事之一。届时,各政府机构,企业商店基本都会放假。同时也会形成一支规模庞大的返乡人潮。 关于盂兰盆节上的行事,虽然不同的地方各具特色,但是迎送魂火、盂兰盆舞会之类的活动基本是全扶桑共通的。8月13日的傍晚开始,在玄关处搭起‘精霊棚’,挂起‘盆提灯’,燃起麻秆,迎接祖先魂魄的归来。有些地方还会在玄关处装饰‘精霊馬’,即在黄瓜和茄子上插上四根麻秆或者筷子,充作四肢。黄瓜是‘马’,希望先灵乘着马尽快回归。茄子是‘牛’,希望先灵缓步离去。 8月16日,送魂火之时,有些地方有送魂入河的习俗。即用一小舟,上面装载一盏代表着祖先灵魂的魂灯以及一些贡品。家人将小舟送入水中,任其漂流离开。这种习俗被称为‘灯籠流し’,比较有名的有京都岚山、新潟柿川、福井永平寺等。 除此之外,这天晚上还是举办‘盂兰盆舞会’的时日。有些地方还会同时举办花火大会,花火大会的举办点一般都在河流旁边。所以,这一天常常也是人们身着浴衣,欣赏烟花的时日。浴衣、木屐、花火、舞乐、船灯、流萤、虫鸣,有如此风物诗,使得盂兰盆节实际上成了夏季最重要的祭礼之一。不过,玉川纪子与雪千代这五年来都没有回过秋田祭祖,家中也没有亲人逝世,所以这些风俗对雪千代而言都还比较陌生。 其实雪千代一直很想去体验一下这种夏日祭礼,但是前几年玉川纪子考虑到雪千代的健康以及安全问题,在节日期间,都没有出去。直到去年才开始带雪千代体验了一次。 除了‘灯籠流し’,也还有一些很有名的送火活动,比如京都的‘五山送火大会’。每年的8月16日夜,京都的‘大文字sx山及东山’、‘船山’、‘左大文字山’、‘曼陀罗山’这五座山峰便会燃起一定模样的火焰。山上火起之时,便是送死者之灵升入彼世之期。雪千代作为船山下的住户,对于船山的‘船’型送火早就不陌生了。去年跟着玉川纪子和藤原一家去了大文字山看‘大’文字的送火。 大人们有大人间的寒暄,小孩子之间的道别则常常需要小孩子自己完成。 “什么?雪千代,你说的要在秋田住好一阵子是什么意思?”雪千代和薰被绘理拉到了她的活动间,听到雪千代的来意后,上下看着雪千代。仿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猫腻。 雪千代呵呵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白君你看,我都已经5年没回去了,再不回去的话有点说不过去了啊···” “真不是因为被我欺负久了,所以讨厌我,而选择逃回老家的?”说着,绘理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太刀,抽出刀身,用一块细布仔细地擦了起来。这是雪千代在今年绘理生日的时候转送给她的,是舅舅们送来的太刀中的一把。虽然还没开刃,不过用上好的玉钢打造的刀身闪耀出的凛凛寒光还是挺唬人的。 雪千代很是感动了一番:“这小丫头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几年犯下的‘罪行’了!看来还是能抢救一下的嘛,暴力美少女什么的,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白君,欺负哥哥?”雪千代正想着,身旁的薰发声了,“白君,虽然你是薰的好朋友,但是欺负哥哥这种事情,薰还是不能原谅的。” 绘理干笑道:“哈哈,只是相互之间的切磋,只是雪千代每次都输给我。又像个女孩子一样,总是认为我是在欺负他,雪千代,你说是不是啊!哈哈!!”说完,一脸和善地看着雪千代。 “咳咳!就这样把锅甩给了我?小丫头知不知道,每次其实都是我让着你的。”雪千代感觉绘理的甩锅功力有所上升,“好吧,为了社会的和谐,这锅我背了。”雪千代正打算向薰解释,没想到对方又有了新的疑问。 “哥哥像女孩子?”薰有些疑惑地看向了雪千代,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点点头:“嗯,哥哥确实像女孩子!比幼稚园里的那些同学还要好看。” 雪千代顿时哑火了,绘理听了倒是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嘛,雪千代就是一个‘姬···” 没等绘理把‘姬若子’说完,雪千代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笑着向薰说道:“就是这样,只是相互之间的切磋罢了,并不是什么欺负之类东西,薰你放心吧。” 而另一边,绘理挣扎着想要掰开雪千代的手,却发现雪千代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自己竟一点都掰不开。于是便放弃了动作,气鼓鼓地看着雪千代,等对方自己放手。 雪千代也不敢束缚绘理太久,很快,在绘理‘和善’的注视下,很快放开了手。趁着绘理还没发飙,雪千代赶紧接上之前的问题:“我怎么可能会讨厌白君呢?!这次真的必须要回去了,你看,过一阵子不是盂兰盆节了吗?” 绘理轻哼一声:“雪千代你可别忘了,明年4月我们可都是要进小学校的人了。你总不会准备在老家上学吧,嗯?”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总之听母亲的意思,会在那边待很长一段时间······”雪千代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算了,不提这个了。雪千代,这个给你。”绘理从一旁的小盒子里掏出一块木块,扔给了雪千代。 雪千代接了过来,只见一块不规则的木块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藤’字。“白君,这是什么?”雪千代看着这做工粗糙的东西,有些奇怪绘理为什么要把这个给自己。 “护身符啊!护身符!”绘理难得地有些脸红,却又强撑着说道:“怎么?嫌它丑?” ‘看样子这绝对是白君亲手做的!难怪长得那么寒碜···’看到绘理的神态,雪千代心中马上了然了。“怎么会呢!一点都不丑,很有特色!可是白君,你不是给过我一个御守了吗?”说着,雪千代从怀中掏出了去年绘理送给自己‘辟邪’用的御守。 看到雪千代随身带着那个御守,而且御守也还崭新如故,绘理大人有些感动:“这个本来是明年上学的时候要给你的。绘理大人现在已经基本完成了幼稚园的制霸任务了。等明年我们上小学校的时候,很多与我同一个幼稚园的人应该也会在同一所小学吧。到时候绘理大人再召集旧部,完成小学的制霸。而雪千代你带着这块绘理大人御赐的护符,在小学校里就可以横着走了!本来想等你‘七五三节’的时候再给你的,不过看你的样子年内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听起来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不过,还是很令人感动啊!”雪千代嘴角直抽抽,不忍打断绘理的美好幻想。 “对了!”雪千代又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把怀刀,递给了绘理。“白君,这个送你了。明年你的生日我可能赶不回来,这件礼物就先给你了。祝你武运昌隆吧!” “这不是那一把吗?”绘理端详着眼前精致的怀刀。低调的黑漆刀鞘上,金闪闪的日之丸家纹之下,是几颗切割地相当讲究的宝石。刀柄上,细细的蓝色绕绳缠着鲛皮。抽出刀身,冷清的刀面上赫然刻着的‘玉川惟之’四字。正是雪千代那未曾谋面的祖父送给他的那柄未开刃的怀刀,也是绘理一直念念不忘的物件。 雪千代拍拍腰间的肋差,这是自己的某个舅舅送的,卖相还不错,不过还没开刃就是了:“我有这把肋差就够了,怀刀的话,就送给白君。也算是祈愿白君武运昌隆了!” 绘理还沉浸在收到梦寐以求的礼物的幸福中难以自拔,雪千代看看时间,感觉母亲那边的寒暄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于是便道:“白君,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就先走一步了。等我到了秋田,再寄一些当地的特产给你吧。”说完便拉着薰向绘理告别。 其实雪千代和薰并不需要去其他地方,古田家、泽田家、永井家、结城家、吉田家这些平时有些走动的家庭,离得都比较远,走路过去不太现实。因为薰现在还是没能克服对汽车的恐惧的缘故,拜访这些家庭的任务就只能由玉川纪子一人担起来了。 但是周遭的那些每天定时送蔬菜食物过来的商店,就会交由雪千代和薰去致谢。毕竟受他们照顾了好久了,而且雪千代对这些商店还是比较熟悉的,离得也不远。 雪千代和薰走了好一会儿,绘理才走出房间。看着布满了卷积云的天空,寻找了一下大致的北方方位:“秋田县吗···那可真是在云之彼端的地方啊······” 第三十九章 约定之地 行走在藤原家的廊间,雪千代突然说道:“薰的生日是11月25日,对吧!今年的话,想要什么礼物呢?还是头饰怎么样?” “欸?哥哥知道我的生日!?头饰···难道说,前几年从京都寄来的礼物中的头饰,是哥哥···”薰停住了脚步,平静的眼神里多出了一种闪耀的异彩。 雪千代也停了下来,微笑着说道:“哈哈,你生日时收到的那些头饰吗?当时也想不出该送点什么生日礼物,后来接受了母亲的意见,挑选了一些头饰···就是不知道薰喜不喜欢,我这个人,审美的水平似乎不是很高的说,而且那时候又只是三四岁的小孩子···至于你的生日,我当然知道啦!你出生的时候美嘉阿姨···”说到这里,雪千代说不下去了,而是小心地留意着薰的反应,而薰的眼睛果然闪过了痛苦的神色。 “对不起,薰。”雪千代又一次被自己的粗心打败了。 “爸爸妈妈的事情,虽然很困难,但是薰已经勉强能够面对了,哥哥不用太介怀···”薰低声说道。虽然这么说,但是说到‘爸爸妈妈’时,她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以后,我和母亲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用担心···说起来,秋田是个怎样的地方呢?我也还一次都没去过呢!听说那里有很多的亲戚,玉川家啊、佐竹家啊、以及谷津、间濑等等一众分家之类的,总感觉好多人的样子呢!母亲说我们家在群山里,到时候薰和我一起去看红叶吧!也许还能看到鹿之类的生物哦。说到鹿,琴美没办法跟我们一起去,真是太可惜了!”雪千代尽量找一些开心的话题来转变气氛,可是运用起来却显得有些笨拙。 薰紧紧的反抓住了雪千代的手:“嗯,到时候一起去看红叶!” “我和哥哥也是从一出生就相互认识了,对吧!” “嗯,确实是这样!你出生那年我也有在母亲的指导下写过祝福你的年贺状哦,美嘉阿姨应该有读给你听吧!不过那时候的你可能还听不懂吧。” “或许听不懂,但可能已经记下了吧!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和哥哥自然的相处了呢!可是,那些饰物好像还在原来的家里···” “饰物的话,薰想要多少都可以给你哦。不过薰想要拿回以前的那些的话,等我们长大一点在过去拿吧。” “嗯!” “我们走吧!先去三木屋的姊小路阿姨那里吧,每天的蔬菜都是劳烦她给我们送的呢???” 第二天天还没亮,玉川家的一行人就醒来了。仔细检查了一番家中的电闸、水阀和天然气阀门之后,给比较容易落尘的家具套上一层防尘的布。至于院子里的花草,已经委托给了藤原绿帮忙照料。一切都收拾妥帖之后,三人才缓缓地向东海道新干线京都站走去。 从京都到秋田,如果是坐新干线的话要先坐东海道新干线到达东京,然后再换乘东北新干线到岩手县的盛冈站。由于秋田新干线现在尚未开通,所以从盛冈到秋田的那一段路,只能坐汽车了。不过等到三人到达盛冈时,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到时候我一定会睡着的,所以坐车什么的,不用担心。”走在宁静路上,薰这样保证道。她对于有轨列车并不是很害怕,但是对于那种无轨的小汽车就相当无力了。 玉川纪子笑着点点头:“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啊,特别是雪千代,基本都还没怎么出过蟹坂町呢!一路上可以好好看看哦,别处的风景也是相当不错的呢!” 雪千代点点头,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沐浴着夏日晨曦的京都北区,像是一位刚醒来的美人一般,娴静而优美。北区并不算是特别繁华的,九十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有十来万人口。跟南边的上京区相比,人口密度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于是雪千代便看到一路上还有不少农田,不过不远处也还停着许多大型器械,好像是推土机? 玉川纪子看到雪千代盯着那些巨大的机械,笑着解释道:“那是推土机哦,听说这几年不少地主都把地卖出去,给开发商造房子了呢。不过还没到协定的开工时间,所以它们还停在那边,等他们动起来的时候,声音可是很大的哦!” 想要在这种有居民的地方开工造房子,第一件事,就是要取得当地居民的同意或者说谅解。实际作业的时候,也要保证不能过于干扰居民的正常生活。如果居民觉得噪音过大,或者污染了自己的生活环境之类的,向自治会提出抗议,开发商方面就很可能面临强制停工的裁决。所以,开发商在动工之前都会召开听证会,与居民达成一定的,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 “在我们这种地方造房子?”雪千代有些疑惑,“大家都已经有房子住了啊?而且,从外面搬来的人会选择在这里买房子吗?这里离真正的市区也不是很近的说,附近也没有什么大型的公司什么的···” “这个么,就要看开发商们自己怎么想的了。听说在秋田那边,你爷爷也卖了好几块地呢······”玉川纪子不置可否。 雪千代点点头:“看起来房产市场很火爆啊···欸,1990年,房地产?我好像应该记得些什么的···到底是什么呢?” 坐在东海道滨海新干线的列车上,雪千代第一次看到了海,第一次看到了高耸的富士山第一次见识到了大都市的繁华,小乡村的静谧。在东京换乘东北新干线之后,过了那须盐原站,便可以看到连绵的羽奥群山。这种一成不变的景色具有很好的催眠作用,薰终于如她所保证地般,当列车驶入盛冈站时,便沉沉睡去。 而玉川家早已安排了接站的人,玉川纪子抱起熟睡的薰,牵起打着哈欠的雪千代,刚走出车厢,便看到一老一少两位西装革履的人走上前来。 “小姐一路辛苦了!想必这两位就是惟之小少爷了和薰小姐了吧!那么长的路程,真是辛苦你们了!”比较年老的那位看到玉川纪子带着的两个小孩,和蔼地说道。并对身后的年轻人说道:“苍太,去车厢里把小姐的行李拿出来吧。”年轻人闻言,朝玉川母子三人略一行礼,便走入车厢。 “大和叔叔,好久不见了,身体应该还好吧!这次真是麻烦您了。”玉川纪子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老人是自己父亲身边最重要的助手‘凑大和’。 凑大和摆摆手:“麻烦什么的可不敢当。别看我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倒还是不错,都是托了家主的福啊!倒是看到小姐还是那么光彩照人,那就比什么都令人高兴了!两位小少爷和小姐也是健健康康,家主也会很欣慰吧!” 凑大和又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雪千代道:“真不愧是小姐最看重的宝物啊!怎么样,大和爷爷送给你的七五三礼物还合身吗?” 玉川纪子这时微微倾身对雪千代道:“雪千代,那副蜻蜓头饰的竹铠就是这位大和爷爷送给你的哦!大和爷爷是祖父身边的老人哦。” ‘欸?那副竹铠?好像还没穿过,在家里当一件摆物放着了···’雪千代想起了自己的房间里确实有这样一副铠甲,不过自己平时都只穿宽松袍服的,那副铠甲根本还没有试过。不过,既然长辈问起了,自然也要好好回答一番。 于是雪千代脆声回道:“那副头盔上有蜻蜓的铠甲吗?嗯,很合身!大和爷爷送了那么漂亮的礼物给我,真是太感谢了!”说完,又向凑大和鞠躬致谢。 凑大和听了,笑呵呵的说道:“哎呀!那就好!家中的众人听说小少爷体质比较弱,于是都决定送一些武具,希望小少爷能够健康成长起来呢!以老头子看来,小少爷现在也还挺健康的!。听说每天都有在锻炼啊,不错不错,不愧是小姐的子嗣!” ‘感情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我还以为老家里都是一群好武的亲戚呢···’雪千代默默地想道。 “呵呵,都是托了家中众人的福啊!”玉川纪子笑着说道,“雪千代这一段时间就要麻烦家中的人指导了。” 雪千代有些小郁闷,自己这次返乡,并不是度假来着。除了四书五经要继续学之外,清泉寺道义还专门让雪千代手抄了一本汉方医的理论著作,让其自己先学习一下。另外,据母亲说,自己的尺八和剑道的学习也会被提上日程。 正说着,那个年轻人已经提着几人的行李从车厢里出来了。行李箱上有自家的家纹,很好认。 “哦!对了,小姐,这是我的儿子,苍太。”凑大和向众人介绍起了年轻人,“虽然不太成器,但是老朽也涎着脸请求家主同意让这孩子来帮忙做做事,多历练历练。” “啊!原来是苍太君啊,好久不见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还在上高中是吧。转眼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呢!对了,香帆阿姨还好吧!”玉川纪子感叹道。 叫做苍太的年轻人略显生涩地鞠躬道:“欸!上次见到小姐还是六年前呢!母亲身体还算健朗,多谢小姐的关心。”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行李什么的也都已经拿好了,凑大和便招呼众人上车。盛冈离秋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一路上还基本都是山路,路程无形之中被拉长了不少,还是早点出发比较好。 玉川纪子小心地抱着薰进入了车内,雪千代也紧跟着上去。凑大和亲自开车,而他的儿子凑苍太则坐在副驾驶位上,随时准备替换自己的父亲。毕竟那么长的一段路程,又是夜晚,驾驶人很容易困倦。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接替着驾驶比较好。 小车进入高速路后,周边的环境便成了漆黑一片。雪千代本来就有些困,在这种情形下,很快就坚持不住了,靠着自己的母亲沉沉睡去。 “哥哥,哥哥···我们到了。”当雪千代被薰唤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一幢灯火通明的和式建筑前,屋子前面站着几个人。 “啊···原来是薰啊。”雪千代拖着尚未完全觉醒的身子从车内走出,抬头看了看那座房子:“这就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了吗?唔···母亲去哪儿了?” 玉川纪子正在屋子前与那几个人对话,看到了雪千代和薰从车内走出,便走过去牵起两人的手,将他们带了过去。 “哦!这就是惟之君吗!?长得好可爱啊!这个马尾很适合你哦!” “这应该是薰吧,好漂亮的小女孩啊!” “纪子的两个孩子都那么可爱,真是让人羡慕啊!” “······” 雪千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这几个不认识的人‘包围’了。薰乍见这几个陌生人也有些紧张,拉着雪千代的衣角,躲在了他的身后。 玉川纪子见状,蹲下身子,在两人耳边闻言道:“雪千代,薰,不要害怕哦!这些都是自己的亲戚。”说着便开始介绍起了眼前的几人。 “这位是你们的笃子舅母。是弘幸舅舅的妻子哦!”玉川纪子指着一位萱草图案浴衣的优雅妇人说道。 “这位是你们的佐竹宣和舅舅。”雪千代看过去,是一位长相普通的,气量稳重的中年男子。看到自己正注视着他,也朝着自己点点头。 “这位是茂木优成舅舅。”茂木优成,一位身量极高,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站姿随意,眼神飘然,看起来倒像是一个艺术家。 “这边的是谷津飒舅舅,和谷津美咲舅母。”谷津飒是一位四肢匀称,中等身量的中年男子。他的妻子谷津美咲则是一个嘴角挂着微笑,面容温柔的妇人。 “这位是今宫瑛介舅舅。”今宫瑛介,看起来是众人当中最老的一个,两鬓之中已经有些许华发。看到雪千代看向自己时,朝他和蔼一笑。 虽说一下子记住所有人的名字是不可能的,但是雪千代和薰还是在自己母亲的提醒下,一个一个地,向他们认真地鞠躬行礼。 “看到纪子姐一家已经平安归来,我们也不多加打扰了。也请你们早些休息吧,从京都回来,可真是够呛得呢。” 众人相互见过一番之后,也各自离去了,除了玉川笃子是开车来的,其他几个人都是走着回去的,看起来他们应该是住在附近。凑家的父子这时候也过来道别道:“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市里了,家主和弘幸少主明天会过来,三位也早些休息吧!” 玉川纪子一行走进屋子,看到屋内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一应家具也都是重新置办的。冰箱里放满了各种生鲜蔬菜和熟食,厨房的冷柜里还放着一些冷冻的肉。“真是辛苦笃子舅母她们了···”玉川纪子有些感慨地对雪千代和薰说道,“你们也该饿了吧,想吃什么,现在就可以给你们做哦!” 很快,土豆炖牛肉、汤豆腐、雷鱼锅、莼菜味增汤、蔬菜水果沙拉被端上了餐桌。玉川纪子一家在秋田的第一顿饭就这样开始了。 吃过饭后,正在收拾餐桌的玉川纪子突然说道:“雪千代,今天过来这些舅舅们,其实就是你今后的师范哦!” “欸?”正和薰吃着从冰箱里找出的秋田特色点心——蕗羊羹的雪千代吃了一惊,“师范?是哪方面的?” “佐竹宣和舅舅的话,之后会负责你的汉学。那人是佐竹分家的人,从东大毕业之后就帮忙打理佐竹家的产业,这次受你敬宣舅舅的委托,教授你汉学。” “谷津飒舅舅之后会教你剑道。嗯,谷津家是玉川的分家。” “还有以前和你说过的尺八,是由茂木优成舅舅来教。茂木也是佐竹的分家,一直以来都负责家中众人的尺八教学呢。由他来教授雪千代,绝对没问题的。薰的话呢?是想跟着哥哥一起去学尺八,还是跟着母亲学筝呢?” 薰看看回头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雪千代,一时间竟下不了决断。 雪千代这时候摸摸薰的头,问道:“薰的话,跟着母亲学筝怎么样?母亲的弹奏技术可是很高的哦!” “哥哥希望我学筝吗?”薰问道。 “嗯,我觉得薰挺适合学筝的。不过,如果薰不想学的话也没关系的!最终还是要薰自己决定的。”雪千代道。雪千代其实比较在意的是,自己估计已经没办法再去学筝了。如果薰也不学的话,那母亲的弹筝技艺就没有人继承了。毕竟是那么动人的曲调,如果就这样在玉川家中小时的话,未免太可惜了点。而且自己之后应该常常要去其他地方,能有薰在家中陪着母亲的话,也会好一点吧。 薰点点头:“母亲,请教我筝吧!” 第四十章 羽州守与羽州介 雪千代还是第一次起得那么迟,刚一睁眼就发现外面已经大亮了。看看身边的薰,也还在抱着自己右臂沉睡着。再看看左边,母亲的寝具已经收起来了。一切都跟在京都家中时一样。 “真是神奇啊,明明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两个居然也能睡得那么自然,而且自动忽略了早起这件事。今天就难得地懈怠一回吧······”雪千代默默地想着,突然感觉身侧的薰动了一下。 “嗯···哥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薰有些迷迷糊糊地问道。 “啊!抱歉,又把你吵醒了···现在的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也不早了吧。” “那得赶紧起来了,不是说今天祖父和舅舅会过来吗?”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雪千代也想起来了:“对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两兄妹很快起身,整理好寝具,合力将它重新放回了了衣橱。然后便去盥洗室洗漱。 这幢房子也是一层的和式建筑,但是顶部似乎还有一个阁楼,从阁楼那边可以直通屋顶。屋顶建得比较陡,这在北陆和东北地区都很常见,为的是防止冬天豪雪之时,房顶积雪过多,压坏房屋。但是也留有一些供控户主在房顶走动的空间,有积雪时,便可以到房顶铲除积雪。 房子挺大的,厨房、居间、寝室、客间、盥洗室、书房、储物室一应俱全。据母亲说,她小时候一家人都住在这里,除了祖父因为是市议员的缘故,经常会留在市区。后来祖父当上了秋田市知事,便索性自己迁去了市区。再后来母亲在东京读大学,舅舅也搬到了秋田市区里,这幢房子便空出来了。现在祖父和舅舅都在市区里定居,只不过每年的盂兰盆节和元旦的时候都会回来,所以这幢房子偶尔还会有人来洒扫整理。 “母亲呢?”雪千代和薰在房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自己母亲的踪影,只是厨房的餐桌上倒是摆着三份餐具。 “难道在外面?,或者是有事先出去了?”雪千代拉开纸拉门,和薰绕着缘侧漫漫走了起来。昨晚到的时候已是夜晚,雪千代还没仔细看周围的环境,现在终于清楚了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环境里。房子处在一片竹林里,高耸的竹干以及繁密的竹叶将这幢房子重重围住。从高空看的话,雪千代所处的房子就像是隐藏在一片绿海中的棕色小舟。只有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与外面相沟通,想必昨天他们也是从那条路进来的。 “既然有前庭,那应该也有后院吧。”雪千代拉着薰,往屋后转去。果然看到屋后有一块院子,院子里还用竹枝圈起了一块花圃,而自己一直在找的母亲正在花圃里除草。 “母亲。”雪千代惊喜地叫道,“我还以为您有事出门了呢!” 玉川纪子听到声音,将手中的花锄放到一旁,在廊下换下木屐:“你们醒啦,母亲这就去给你们做早饭。昨天的雷鱼你们还喜欢吗?我看笃子舅母给我们准备了不少呢,喜欢的话今天可以用它做一些其他的料理哦!” 雷鱼,是一种体长15到20厘米的深海鱼,在日语中写作‘鰰(はたはた)’,是一个日造汉字。以前,在食物短缺的冬季,秋田的原住民们发现大量的这种鱼会聚于海滨,于是就将这种救人于饥馑的鱼唤作‘鰰’,意为神赐之鱼。经过多年的探索,秋田人已经开发出了许多种雷鱼的吃法,来了秋田,最不能错过的大概就是这种乡土料理了吧。 “雷鱼?就是昨天吃的那种吗?好呀!好呀!薰好像也挺喜欢吃那种鱼呢!” 听到雪千代和薰喜欢秋田本地的料理,玉川纪子便放心的点了点头:“对了,我想你们昨天坐了一天的车,应该也累了,所以今天早上就没有叫醒你们。昨天晚上睡得还习惯吗?” “嗯,感觉跟在京都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对吧,薰。” “嗯。”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两个小家伙会认床,到了新环境就会睡不着呢!早些时候,舅舅来过电话,他们下午的时候会过来。” 下午,雪千代和薰正在帮玉川纪子整理后院的花圃,几辆黑色的轿车驶进了前庭。听到动静,三人也知道应该是祖父一行来了,于是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回到房子里准备迎接他们。 雪千代三人来到前庭时,车上的人都已经下来了,聚在了庭院里,等待着现在这幢房子的主人——玉川纪子。这幢房子的主人一直都是玉川纪子,主人还没有出面,外面的那些来客也不好进屋。 客人不少,但是雪千代认识的只有两个,玉川弘幸以及他身旁的玉川笃子。笃子舅母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估计这就是母亲之前提过的舅舅家的女儿——玉川真白吧。弘幸舅舅则牵着一个比雪千代大不少的男孩,看样子应该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应该就是他们家的长男——玉川持弘了。 不过真正引起雪千代注意的并不是舅舅一家,而是其他几位。一位是穿着赭褐色男士和服的老人,已半白的头发梳地一丝不苟,站在那边自有一番威严。发现雪千代在偷偷地打量自己,眼睛先是犀利的扫了一眼雪千代,而后又突然柔和了下来,还朝着雪千代露出了一个在雪千代看来很‘古怪‘的笑容。“看来自己的这个祖父是个严峻之人啊???好像不太擅长微笑啊???”雪千代能肯定,眼前的这位老人就是自己的祖父,前秋田市知事——玉川亲弘。 另一位是西装笔挺的中年人,为人看起来很干练,也应该是一位久居上位之人。不过面容比自己的祖父亲切多了,眼神也没有那么的犀利。身边还跟着一位华服妇人,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妻子。 “诸位快先请进吧!”玉川纪子将众人迎进居间,雪千代和薰则是跑到放行李的房间里,拿出在京都带过来的那些点心,摆在居间的小几上。并从里间的壁橱里搬出一叠坐布团,分给各位客人。 “噢!雪千代,薰,真是麻烦你们了!”玉川弘幸向兄妹两个致谢道,然后便介绍起了自己身边的家人:“笃子舅母你们昨天晚上都已经见过了吧!这是持弘,你们的哥哥。你们笃子舅母抱着的是真白。好了,真白,已经进屋里了,就别赖在妈妈身上了,快下来吧。这边有很多从京都带来的点心哦!真白不想尝一尝吗?” “妈妈帮我拿过来就行了!”玉川真白看起来并不是很情愿离开她母亲的怀抱,反而紧紧地保住自己的母亲,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看着雪千代和薰两个人。 “真白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要赖在母亲怀里·····不可以这样撒娇哦!”玉川持弘走过去把像树袋熊一样黏着母亲的妹妹抱了下来,顺便拿过一个布团:“真白就坐这里好了!”待其坐下,从小几上拿了一块‘键饼’塞到了她的手里。 玉川纪子笑着看向了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几年不见,持弘已经长成一个小大人了呢!” 玉川弘幸笑着看向了雪千代:“哈哈,雪千代在几年前就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了呢。既能体贴自己的母亲,又能爱护妹妹,做事情也那么有恒心。” “可不能这样夸雪千代啊!”玉川纪子道:“对了,还没有向你们介绍呢。”说着,玉川纪子招呼雪千代和薰坐在她的身旁:“父亲、敬宣、砂羽这就是雪千代和薰了!” “雪千代、薰,那边是祖父,那边的是佐竹敬宣舅舅和砂羽舅母哦!” 那位老人果然如雪千代猜想的般,是自己的祖父。而那位身着西服的男子居然是母亲以前提过的议员舅舅,佐竹北家家主——佐竹敬宣。而那位砂羽舅母原来是玉川分家谷津家的人。 雪千代和薰连忙向几位大人见礼。 这时候,那位老人向雪千代招招手:“呵呵,雪千代、薰,到祖父这边来!”虽然他已经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话了,但是在众人听来,还是有些严肃···估计是跟他声线比较‘粗糙’有关吧。 薰有些怯怯的抓住雪千代的衣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出来乍见那么多陌生人似乎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雪千代轻轻抓住薰的手,示意其不用害怕,牵着她走到了玉川亲弘面前。 “祖父。”雪千代向面前的老人鞠躬道。一旁的薰在雪千代的鼓励下也鞠了一躬,轻声说道:“祖父···” 玉川亲弘端详了两人好一会儿,突然爽朗一笑:“哈哈!两个都是好孩子!纪子这几年虽然没回来,但是也带出了这两个好孩子啊!嗯,初次见面,祖父得送你们点东西!”说着,解下腰间的信玄袋(一种布制平底小袋,是女性穿和服或浴衣时放置随身小物的袋子,不过也有男士用的款式),从里面拿出两‘串?’翠绿色的物件。看起来像是银质的框架下,缀着几颗像葡萄一般圆润,泛着温润光泽的青翠石头。 “上次和贞二郎去东京的时候在店里看到了这个,我看着挺好看的,切工也还算精细,而且刚好是一对,就买回来了。店员介绍说是缅甸那边过来的翡翠,这对的名字是‘雫(水滴)’。”玉川亲弘将手中的翡翠饰品分被放到了雪千代和薰手中。扶桑国内虽然也产一些其他玉石,但是要说翡翠的话,最有名的还当属缅甸的翡翠。 ‘唔···看起来是很漂亮,但是这种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吧。’雪千代和薰都有些为难地看着玉川纪子。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两个也不确定该不该收下。 玉川纪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可以让父亲这样破费呢!” “呵呵,这又能值得些什么。雪千代、薰,这可是长辈给你们的东西,千万不能推辞哦!”玉川亲弘笑笑道,“好不容易见到孙儿孙女,让我这个老头子送些东西又没什么关系的嘛!” 自己的父亲都已经这么说了,玉川纪子也不能弗了老人的心意:“既然是祖父的一片心意,那你们两个就收下吧,要记得好好保存哦!” “嗯!一定会的!谢谢祖父!”薰欣喜地点点头,小心地将饰物放到了自己的信玄袋里。 雪千代自然也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看到一旁的持弘和真白兄妹向雪千代兄妹投去了羡慕的眼光,玉川亲弘微微一咳,清了清嗓子:“你们两个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雪千代和薰,爷爷自然不会忘记你们的份。唔···你们的今年新年的时候再给,当作新年的礼物吧!” “欸······居然要等到新年的时候才能收到。爷爷一定是忘记买了我和哥哥的份了吧!”玉川真白小嘴一撇,戳穿了玉川亲弘临时编造的谎言。 玉川持弘拍拍自己妹妹的小脑袋:“真白怎么可以这么说爷爷呢···爷爷说准备了,那就肯定是准备了。雪千代和薰刚刚回秋田,早点收到礼物也是正常的啊!” 玉川亲弘点点头:“就是就是!真白也真是的,居然不相信爷爷,爷爷什么时候骗过我们的小真白啊!” “唔···好像并没有···那就姑且先相信爷爷吧!”玉川真白这一娇憨回答将在场的众人都逗笑了。 “说起来,敬宣今天来这边没问题吗?秋田市里那边不忙吗?”玉川纪子向佐竹敬宣那边问道,“砂羽现在应该也还担任着理事长的职位吧,特意过来一趟,真是太感谢了!” 佐竹敬宣笑笑道:“再怎么忙,一点看望亲友的时间也还是能挤出来的,纪子姐无须担心。” 佐竹砂羽也跟着道:“好几年都没见到纪子姐了,当然要过来拜访一下,我在公司里其实也挺闲的。倒是纪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看起来还是个青春少女一样,真是让人羡慕啊···有什么保养的秘诀吗?一定要告诉我们啊!” “呵呵,瞧你说的···”玉川纪子笑笑道,“我都已经是快五十的老太婆了!” 这时,玉川弘幸突然发话了:“说起来,姐姐还不知道吧。敬宣大哥现在已经是县知事咯,八月初刚当选的。” 玉川纪子确实感到很惊讶:“啊啦!敬宣已经是县知事了么!啊!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啊,真是恭喜啊!” 佐竹敬宣谦逊道:“呵呵,只是受了县里民众的错爱罢了,今后也只能更加勤勉地去报答这份错爱了。” “听说敬宣大哥当选的结果出来之后,玉川市的众人都在奔走相告‘佐竹家的北殿老爷当上羽州守啦’之类的话呢!”玉川笃子笑着说道,“说明敬宣大哥也是有群众基础的嘛!” 几位大人听了皆是哈哈一笑,稍大一点的玉川持弘也会心地笑了起来。只有几个小孩子一脸迷惑,不知道大人们谈论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刚才的话里有什么笑点。 县知事,是民选的一县之内的最高行政长官,在宪法中被定义为‘地方公共团体的首长’,任期4年,可连任。产生方式,是由本县居民直接选举产生,而非县议会间接选举产生。虽然在宪法中,县知事与县议会的地位是平等的(议员也是普选产生的),但是实际上,县知事的权利比县议会要大一些,毕竟人家只对自己的选民负责,不用对议会负责嘛。县知事拥有解散县议会、否决县议会通过的法令(这条很厉害)、调整预算及执行、人事任免、创设新的地方税种等权利。 至于刚才的笑点所在,是民众奔走相告的那句话‘佐竹家的老爷当上羽州守’。明治元年,东山道出羽国被一分为二,北部八郡组成羽后国,南部四郡组成羽前国,两国都还各自被称为‘羽州’(仿唐代‘道州县’制度,律令之下的封国都由‘某某州’的雅称,如出羽国为羽州,陆奥国为奥州,京都属山城国,称为雍州)。羽州守,为‘羽州太守’的意思。羽后国的大部即为后来的秋田县,所以佐竹敬宣作为秋田藩佐竹北家的家主,当上县知事,在自家以前的领民们眼中看来,也可以算是当上了羽州的太守。 这时,玉川亲弘中气十足地说道:“哈哈,当上守护还不够,要是以后能够成为关白就更加了不得了!”显然,对于自己的侄子在这种年纪,就能当上一县的知事还是很开心的。 佐竹敬宣连称不敢:“内阁总理大臣的位子太重要了,我这种器量的人可担任不了。” 众人又笑了一阵,只有三个小孩子在继续懵逼。 (出羽介,国司次官,辅佐国政,主管秋田城) 第四十一章 诗酒田园 到达秋田的第三天,玉川纪子便领着雪千代和薰前往附近的几个亲戚家拜访。雪千代和薰第一次看到了竹林之外的世界。 自家建在一座山半山腰的平地上,刚走竹林小径中走出,雪千代等人便可以看到山下那一大片稻田。现在是八月初,田里的秋田小町都已经开始抽穗了。农村的清晨与城市里的清晨相比,又别有一番韵味。虽说同样都很安静,京都的静却总是像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伽蓝里传来的钟声、起早的商贩的叫卖声、工薪族开车时的发动机声······总有一种声音,会将古都里的‘静‘打破。而后整个城市便霎时苏醒,开始散发出作为千年古都所应有的气势。 但是这边静得安详,仿佛永远不会被打破,是让人能够息心忘返的安静。沐浴着初升的朝阳,呼吸着参杂了不知名甜味的空气,玉川一家缓缓地向第一个目的地——谷津家走去。 一路上,玉川纪子也给两人介绍了一下老家的大致情况。雪千代这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在秋田市内,而是在秋田市旁边的一个叫做玉川市的地方,而且是离市区有些距离的农村地带。玉川市,加久町,是玉川家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也是雪千代居住的宅邸的所在地。市里有一条河流,名为玉川,他们的姓便是由此而来,市名也是由此获得的。 路上开始三三两两地出现了行人,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有携带着农具的农民,有带着自己孙辈出来散步的悠闲之人,也有行色较为匆忙的行人。大部分人都认识玉川纪子这个玉川家的小姐,相互间遇到的时候都会犹豫一下,然后停住脚步问一句。 “虽然很失礼,但是还是想问一下,您是玉川家的纪子小姐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对方都会讶异地和玉川纪子寒暄一番,大概是惊异于纪子显得相当年轻的面容吧。而后又微微蹲下身子,与雪千代和薰对话一番,赞叹两个小孩子的可爱知礼。 玉川纪子似乎对于这些乡亲也相当熟识,基本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寒暄对话之间也显得相当从容得体。 “啊!没想到还能再这里见到纪子小姐,真是太幸运了!您应该也还有事吧,我就不再打扰了。有空的话请一定来敝舍坐坐。”很多人都留下这样一句话,便鞠躬离开了。玉川纪子也向对方鞠躬致礼,目送对方离开一段路程之后,再继续前行。 “很多都是母亲同辈的人,有些还是以前的同学呢。嘛,好久没有回来了,看到这些熟悉的旧面孔还真是挺让人欣喜的。”玉川纪子轻声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说道,“呵呵,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已经当上祖父祖母了,而我却还是母亲。真是不好意思呢,雪千代,薰,一不小心就让你们的辈分高了那么多!” 雪千代和薰都笑了笑,刚才确实有几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却要称呼自己为叔叔和阿姨,总感觉好梦幻。 雪千代有些疑惑地说道:“感觉一路上都没怎么遇到年轻人呢!好奇怪啊。” 玉川纪子环视了一眼四周的稻田:“年轻人基本都去东京、大阪这种大城市了,像这种农村,对年轻人而言缺乏吸引力。现在这边主要就是一些四十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中老年和少年人口了。不过,等少年们长大,估计也要飞往大城市吧。而在大城市里安家了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里的人口,实际上已经趋于下降了。” “哦!是这样啊。”雪千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扶桑人口地域分布极化问题严重,尤其是在非中心城市地区与大都市相比时,尤为明显。以面积一万一千多平方公里的秋田县为例(在扶桑,县的行政等级,相当于一个省),1990年的时候,全县人口仅为不到123万人。雪千代所在的占了全县十分之一面积的市里更是只有3万来人。与此同时,面积不到两千两百平方千米的东京都(仅为秋田的五分之一),有将近1200万人。其中的差别,一目了然。不过,不论在农村还是城市,都还面临着另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人口老龄化。出生率的持续低迷,给原本人口老龄化问题就比较严重的扶桑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尤其是在这种战后生育潮中出生的那批人即将步入老年的时候。 走走停停,一家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谷津家。谷津家处于一大片农田中间的小聚落里,有两栋房子,前面是洋式建筑,后面还有一幢和式建筑。谷津家只有谷津飒和他的妻子谷津美咲两个人。佐竹敬宣的妻子佐竹砂羽就是谷津飒的妹妹。 “衣鞠和德彦都还在东京呢,说是要盂兰盆节前两天才能回来。”洋房的客厅里,谷津夫妇正在招待玉川一家,玉川纪子问起他家的孩子时,谷津美咲笑着回答道。谷津衣鞠是两人的长女,谷津德彦则是儿子。现在两姐弟都在东京工作,每年也只有有限的几个假日能够回来。 三个大人之间又聊了一会儿雪千代和薰听不大懂的大人们所关注的日常琐事,雪千代和薰也只能靠吃着美咲舅母端出来的点心打发时光,眼睛时不时地打量着这幢洋房子。说起来,雪千代长这么大,进入洋式住宅的次数还真不多。在京都,自家和常去的藤原家,都是传统的日式建筑。这次回到秋田,住的同样是日式建筑,虽然有一些现代化的改造,但是本质并没有改变。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还有点不太习惯的雪千代,正有些新奇地凝视着那扇造型奇特的木制大门,谷津飒突然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说起来,惟之君,关于你之后的学习的计划已经有了哦!” “谷津舅舅叫我雪千代就好了!”雪千代把目光从大门中收起,吃下手中的最后一口美女饼,炯炯有神地看向了对方。 谷津飒哈哈一笑:“哈哈,好的,雪千代。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商议之后决定,每周的火曜日(周二)和金曜日(周五),由我教授剑道。月曜日(周一)和水曜日(周三),由茂木舅舅教你尺八。木曜日(周四)和土曜日(周六),由佐竹舅舅教你汉学。怎么样?可以接受吗?” 雪千代弱弱地问道:“那日曜日(周日)呢?” “哈哈!我听说雪千代在京都的时候是每天都要练习的吧!连下雨和下雪的日子都会安排合适的锻炼科目。”谷津飒笑笑,“不过在秋田的话,这个习惯可以改一改咯。日曜日的话,就请我们的雪千代在周围玩一玩吧。把自己绷得太紧也不好哦,而且,以我观察,雪千代已经基本摆脱那种虚弱的病体了吧!” 雪千代看看自己的母亲,只听玉川纪子说道:“是哦,这也是我的意思呢!努力了两年,雪千代现在已经比同龄的小朋友还要健康了呢!母亲也希望雪千代能够偶尔给自己放松一下。对了,这个月下旬,大曲那边有花火大会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听到自己的母亲也是这种想法,雪千代也乐得清闲一番,于是高兴地应承了下来:“嗯!雪千代这边没问题的,以后就要劳烦几位叔叔了!” “呵呵,雪千代真有礼貌,真不愧是纪子姐的孩子。”谷津美咲笑笑道,“你飒舅舅每天在家闲的也很无聊,各家中有没有其他的适龄孩子能够学习剑道。有雪千代这一个学生,你的飒舅舅也是很开心的。” 谷津飒点点头:“确实,好几年都没有教过小辈剑道了,每天只是一个人在道场里挥剑,别提多无聊了。雪千代,剑道可是很辛苦的哦!一定要有充分的觉悟哦!不过,如果是雪千代的话,肯定是没问题的,我真是多虑了,哈哈???” 确实,一个能够坚持锻炼两年,渐渐改善自己身体素质的孩子。不论学起什么,在坚持和耐性这一块,绝对是令人放心的。 “那个···我也可以跟哥哥一起过来吗?我是说偶尔,我就在旁边看着,不会打搅日常的训练的···”忽然,一阵弱弱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是薰···’,雪千代握住了身旁微窘着脸,低着头的妹妹的小手:“薰要是能一起来的话就更好了,有薰在旁边鼓励的话,哥哥可以学地更好呢!谷津舅舅,让薰一起来也没问题的吧!” “当然没问题啦!这里也是薰的舅舅家里啊,薰什么时候想过来都可以的,我和美咲舅母可是很欢迎的。自从衣鞠和德彦去了东京以后,家中就冷清了许多,雪千代和薰可以过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谷津飒诚意满满地答道。 谷津美咲也面带笑意:“那么可爱的孩子会有谁不欢迎呢?!薰把这边当作是自己的家就好了!” 薰的事情,家中的大人们大概知道一些。对于这个可怜的孩子,大人们在唏嘘之余,更多的也是想好好地呵护她。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玉川纪子起身便告辞了,之后还要带孩子们去拜访茂木、今宫、佐竹等人的家,日程的安排还是有点满的。 走在相间的小路上,玉川纪子一只手牵着一个孩子,缓缓地向离得较近的今宫家走去。一直都话不多的薰摇了摇自己母亲的手:“母亲······” “怎么了?薰,是累了吧?来,让母亲抱着你走。”玉川纪子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薰摇摇头:“对不起,母亲,说好了要向母亲学筝的,但是却···” 玉川纪子微笑着道:“学筝这件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等薰长大一些再学也好啊!母亲学这个的时候都已经十多岁了呢!” “但是我也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做,这样的话,会距离母亲和哥哥越来越远······”薰轻声说道。 “放心吧!我和母亲会一直都在薰身边的!”雪千代安慰道。 薰点点头,又摇摇头,对着玉川纪子说道:“母亲,我只在哥哥去谷津舅舅那里的时候,跟着一起去,其他时间都跟你一起学好吗?” “嗯,薰想学的话,母亲什么都可以交给你哦。筝、花道、茶道、和歌、俳句、绘画、料理,汉学的话,母亲可能比不上道义大师和宣和舅舅,但是也可以教薰一些白乐天的诗哦!”玉川纪子笑着点点头,对于这个女儿,她也是可以倾尽所有的。 “嗯!”薰也开心地点了点头,“母亲,那我们继续走吧!我现在一点都不累。” 要说对扶桑文化影响最深的中国诗人,非‘香山居士’白居易莫属。唐文宗开成三年,仁明天皇承和五年(838年),时任大宰少弍(九州太宰府次官)藤原岳守向仁明天皇献上《元白诗集》,得以升叙从五位上的位阶。唐武宗会昌四年,仁明天皇承和十一年(844年),遣唐留学僧惠萼携67卷本《白氏文集》归国,对扶桑平安朝的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据《紫式部日记》(紫式部就无需介绍了吧,毕竟源氏物语太有名了)记载,紫式部就曾向中宫(皇后)藤原彰子教授白居易的诗文。清少纳言(这位也不用介绍了吧)的著作《枕草子》里,也有《白氏文集》登场的身影(如第一百九十三则:文,以《文集》为最。《文选》。博士所书写之奏启。注:《文集》指《白氏文集》,《文选》指《昭明文选》)。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也是深受《长恨歌》的影响。平安文学双璧,最著名的两大女性文人都如此推崇白居易的诗文,可想而知,其在扶桑文化中的影响力。 当然,其他著名的唐朝诗人,如李白、杜甫、元稹等人,在扶桑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其作品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传诵。但是总体而言,还是白居易影响力大一点。据说,白居易本人也深知他的诗文在扶桑广受好评。 正当玉川一家走亲访友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樱町义孝正驾驶着车子状似无意地经过了雪千代的家门口。 待他看到紧闭的门扉,以及信箱上挂着的关于一家人最近都不在家的提示时,便找了个地方停妥车子,匆匆地来到了清泉寺内。 樱町义孝在确认了雪千代是奈奈的孩子之后,便时不时地会来到左近查看雪千代的近况,偶尔也会去清泉寺向清泉寺道义详询雪千代的信息。自打雪千代决定上山训练之后,樱町义孝也曾几次远远地关注过他,只是雪千代都没有发现罢了。 几年下来,樱町义孝也渐渐知道了雪千代有一个极其疼爱他的母亲,一个看似凶巴巴,其实却常常为雪千代考虑的幼驯染,一个整天跟在自己哥哥身后的可爱妹妹。周围还有很多和善的普通人,对雪千代这个孩子也是照顾良多。当得知白神繁雅也在后山之时,樱町义孝一度想安排人将他清除掉。最终经过清泉寺道义的劝说,以及暗中观察了一阵之后,才决定先不予干涉。 看到雪千代虽然不在樱町家中,但是受到的照顾也很周全,樱町义孝在庆幸之余也有些惭愧。“本家欠奈奈和雪千代良多啊······”樱町义孝常常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对此,清泉寺道义总是笑笑,不置可否。 清泉寺本堂,清泉寺道义正在佛前念经。小鹿琴美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一个布团上,听着那听不懂的梵音。自从雪千代和薰走后,它感觉自己的生活好没乐趣,虽然每天还是能从后山那两个人手上吃到美味的‘鹿仙贝···’。与其在后山看他们种田,还不如找一个阴凉的地方睡一觉。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琴美机敏地回过头去。来人却是自己不认识的,于是又没精打采地趴了回去。而清泉寺道义则头也不回:“要找雪千代的话,他已经跟他的母亲回秋田了。” 第四十二章 此界 原来是去秋田了啊··· 听到清泉寺道义的回答,樱町义孝先是松了一口气,找了一块布团坐下,而后又问道:“回秋田的意思,是回去一阵子,还是···” 清泉寺道义这才转过身说道:“听他的意思,应该会回去好一阵子,年内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不过,玉川檀越似乎比较属意让雪千代在京都上小学,明年四月前应该会回来吧。对了,义孝,过几日你再过来一下,我估计东西也应该快到了。” “什么东西?” 清泉寺道义笑笑道:“雪千代这孩子说要给我们寄一些秋田土仪过来,我当时让他寄一些点心过来,估摸着那些东西已经在路上了。你也拿一些回去吧,这几年你也帮忙看护了那个孩子,虽然他不知道,但是收一点感谢的礼物也是应该的。” 樱町义孝感慨一叹,点点头:“道义大师有心了······” 樱町义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起身告辞。最为家中的大管家,手中的事务总是忙不完的,他还得赶紧回去才好。 “义孝,雪千代现在是玉川家的孩子,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刚走到门口,樱町义孝就听到清泉寺道义这样幽幽地说道。 “是的···我知道·····”,好一会儿,樱町义孝才同样幽幽地回答道。 回到秋田这边,自定下每日的计划之后,雪千代又开始了‘充实’的学习生活。 周一和周三去茂木优成家中学习尺八的吹奏。尺八,是吹奏者通过改变自己的口型以及吹奏的强度,来改变送入尺八腔内的空气柱,达到改变音阶的目的。茂木优成在教授了基本的吹奏方法之后,便开始让雪千代先练一个星期的基本吹奏,务必要把都节音阶,七阶音阶和十二半音的吹法牢牢记住。如此连续练习一周之后,才正式教‘鶴の声’‘夕顔’‘千鳥の曲’等入门的曲目。 周二和周五,带着薰一起到谷津飒家中学习剑道。剑道的练习场就在谷津家的那幢和式房屋内,里面一应设施和道具都很齐全,看来确实是专门用来教习家中后辈的场地。剑道,先从基本礼仪,姿势,动作开始学起。而薰则是端坐在道场的一角,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练习剑道。谷津飒并没有按照惯例,给雪千代竹刀,而是给了一把桃心木制成的木刀。这把刀是可以带回去的,因为谷津飒布置有作业。不是剑道课的那几天,每天都要以标准的动作,挥刀两百次。 周三和周四,是去佐竹宣和家学习汉学的日子。佐竹宣和在得知雪千代已经学完《论语》后,便直接拿出了两本《孟子》。佐竹宣和是个东大的高才生,这几十年来又都在管理家中产业,并且佐竹家本身就对参政比较热衷。具备这样背景的他,确实是一位理论与实践俱佳的人才,若不是佐竹敬宣亲自拜托,这个大忙人还不一定能挤得出时间来给雪千代上课呢。而且由他讲授的汉学,重实践,与重学问的清泉寺道义所讲的汉学风格迥异,但是也各有千秋,对雪千代而言,也非常的重要。 而大多时间都留在家中的薰,则开始向自己母亲学习各种技艺。筝自不必说,玉川纪子也开始有计划地教授她自己所擅长的花道,茶道。并且在每天晚上两兄妹的日语课程中,还专门给薰增加了绘画这一课程。 雪千代觉得薰的课也有点重,想让母亲减少一点,却自己被薰说服了。晚上入睡之前,雪千代曾就这个问题与薰讨论过一番。 “薰是不会违背哥哥的话的。但是,薰希望能够与母亲、哥哥建立起更深层次的联系。母亲将她的技艺传授给我和哥哥,不是能在我们三人之中建立起更强的羁绊吗?哥哥现在的课业已经够重了,让薰来帮忙,一起传承母亲的技艺好吗?”说着,薰将雪千代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雪千代摸摸薰的头:“薰想要做什么,哥哥是永远会支持的。不过,也不要太勉强自己哦。确实感觉太累的话,就算放弃的话也没关系的,反正哥哥永远可以做你的后盾。” 两兄妹在沟通了心意,取得相互之间的谅解之后,都安然的沉入了梦乡。 这一日,雪千代正在道场中站定姿势,一遍遍地挥刀。虽然是相当枯燥的动作,但是他也知道,这些简单的动作,正是组成精妙剑术的基础。虽说桃心木的刀比竹刀重很多,但是对于已经提水提习惯了的雪千代而言,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手臂也没那么容易酸麻。 突然,道场入口的一扇纸拉门被拉开了,一位身穿雪白宽松道袍,身材高挑,面容姣丽的女性,倒提着一柄木刀走了进来。 “爸爸,听母亲说,家中来了一位漂亮的妹妹和可爱的弟弟,在哪儿呢?在哪呢?”刚一进门,那位女性就朝着立在雪千代旁边,指导着雪千代基本动作的谷津飒急急问道。女性的声音轻柔,如果无视掉她手中的木刀的话,凭着这柔和的声线和姣好的面孔,任何一个人都会认为她是位温柔娴静的女子吧。 谷津飒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到对方两眼放光,迅速地跑到了雪千代面前。在雪千代还在惊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子而无所动作之时,一把抱起了雪千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雪千代,搞得雪千代都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啊啦!还真是个漂亮的妹妹啊!不过啊,父亲,让那么娇弱妹妹使用桃心木刀不会太勉强了吗?对了,不是说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吗?在哪儿呢?”漂亮的女性环视了道场一周,终于看到了角落里的端坐着的薰。 “欸?又是一个漂亮的妹妹···那可爱的弟弟呢?”说着,女性紧了紧怀中的雪千代,“呐,小妹妹知道弟弟去哪儿了吗?我听说你们来了,还专程带了一些礼物哦···不过,没想到居然有两个妹妹,这样的话,礼物就不够了呢···” 雪千代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漂亮女性这样抱着,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胸前的柔软触感时,雪千代脸部的红晕马上扩散到了耳根。 ‘再这样下去,就要爆炸了!!’雪千代强烈地暗示自己要冷静,要清心。不出所料的话,眼前的大美女应该是刚从东京回来的谷津衣鞠。不过对方居然无意间把自己抱的更紧了???导致雪千代的心理暗示瞬间失效。 “那个···衣鞠姐姐···”雪千代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话,“我就是那个弟弟,雪千代。姐姐,可不可以先把我放···!!” 话还没说完,就被谷津衣鞠给打断了:“咦!你是那个可爱的弟弟!唔···果然好可爱!而且还知道我是你的衣鞠姐姐,太令人感动了!”于是,象是抱着一个喜欢的玩具熊一样,把雪千代抱的更紧了,轻抚着对方绑起的高高的马尾。 ‘好吧···已经爆炸了。’ 这时,谷津飒来救场了,轻咳两声:“好啦,衣鞠,先把雪千代放下来吧。你这样会吓着他们的。”他们,当然是指雪千代和薰。当薰看到雪千代被衣鞠抱起时,先是一愣,尽管感觉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但是反应过来之后便匆匆从角落里跑了过来。然而之后该怎么做,她心里也没数,只好看看雪千代,又看看衣鞠,再看看谷津飒,眼睛里竟急出了一些泪花。 谷津衣鞠这才注意到满脸通红的雪千代和泫然欲泣的薰,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雪千代轻放到地上:“呵呵,雪千代羞怯的样子也很可爱哦!这位应该就是薰妹妹了吧,不好意思啊,姐姐刚才并不是在欺负你哥哥哦!” “啊···终于得救了!”雪千代轻舒一口气,看向了旁边的妹妹,“薰,你怎么了?刚才在哪里摔倒了吗?怎么哭了?” 薰低下头,抹抹眼睛:“欸,有吗?是哥哥看错了吧,刚才我没有在哪里摔倒啊。” 谷津飒这时说道:“那么,雪千代、薰,今天上午的训练就先到此为止吧。难得你们的哥哥姐姐也回来了,就先去见一见她们。” “嗯!”雪千代和薰都表示没意见。 洋房的客厅里还有一位年轻人,身量很高,穿着颇为休闲的服装,眉眼之间与谷津飒有几分相像。‘这位大概就是德彦哥哥了。’雪千代默默地想道,姐弟俩应该都是刚刚才回到家中,一些行李都还堆在客厅里。 年轻人看到了谷津飒,对其点点头,刚要说话,看到了身后的雪千代和薰。于是蹲下身子,对着雪千代说道:“这就是薰了吧,后面那位是雪千代?!欸···”年轻人很自然地将雪千代认成了女孩子,但是看到雪千代身后的薰之后,有感觉好像有哪里不是对。 ‘真不愧是姐弟啊···’雪千代也很清楚,大概是自己脑后的那条马尾影响了大多数人的判断。不过对此雪千代也没办法,按照母亲的意思,自己这条马尾大概要顶到九岁时才会剪掉··· 一旁的谷津衣鞠摸着雪千代的马尾,咯咯地笑了起来:“德彦,这才是雪千代哦,后面那位是薰。怎么样,两个孩子都很可爱吧!!” “既然那么喜欢小孩子的话,衣鞠也早点考虑自己的婚事怎么样?”谷津美咲端着一个水果盘,从旁边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是啊!姐姐也老大不小了呢!差不多也是要考虑之后的生活的时候了。”谷津德彦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一提起这个话题,谷津衣鞠顿时就泄气了:“我的话,怎么样都好。但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也不能勉强自己吧,毕竟,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再说,我现在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不过,越说,她的声音越小。显然,她也不觉得自己的理由很有说服力。 这时候,一直默然的谷津飒发话了:“嘛啊···这种事情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决定就好了,孩子妈也不用为她们操太多的心了。哦!有西瓜啊!来来来,雪千代、薰,我们先去吃西瓜吧!” 西瓜这种水果,在扶桑确实算是奢侈品。西瓜的量词是‘玉’,对应的就是‘个’的意思。普通的‘一玉’西瓜,十斤左右的话,价格大概在三、四千日元上下。贵的也有几万日元,甚至有几十万日元的。比如产自北海道当麻町的‘でんすけすいか(或许可以翻译成‘田助西瓜’?)’,虽说普遍也只是十多公斤的西瓜,售价却高达五十万日元。当然,这是特别挑选出来的参与竞拍的西瓜。不过,这种品牌的西瓜在有名的百货超市(比如伊势丹···)里的售价,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当成日常水果的存在。 扶桑国土面积狭小,大部分地区还都是不适合耕作的山地,而且有限的耕地主要还大都用来种植粮食,所以,大部分水果的产量都不高。于是,本土的水果也越来越向精致方面发展,很多水果在收获之时都会举行拍卖会。在拍卖会上,经常会出现几十万日元一串的葡萄,几十万日元一个的西瓜,以及一百多万日元一个的蜜瓜(特指‘夕张蜜瓜’,产自北海道夕张市)之类的,普通人难以触及的神奇水果。而在泡沫经济期间,这种活动几乎达到了顶峰。众多不差钱的买家,将精品水果的价格推向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西瓜,是夏日的风物诗。穿着宽松舒适的浴衣,在京都自家的宅子的缘侧上平躺着,嗅着庭院里的花香,听着风铃的轻响,吹着混杂了远处如时雨般急杂蝉鸣的夏风,旁边再放着几块冰镇的西瓜。这一直都是雪千代的梦想。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这一幕还从来都没有真正实现过。 小口地吃着手中的西瓜,默默地听着谷津一家的对话,雪千代又加深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从谷津衣鞠和德彦两姐弟口中,雪千代得知了现在扶桑的经济是有多疯狂。 在他们两姐弟工作的东京都,地价最贵的千代田区(皇室的皇居就在这里),住宅地价均价为908万日元(每平方)(1991年数据),其时美元兑日元的汇率为1美元兑160日元(1990年4月数据)。与1985年,《广场协议》签订之前的170万日元每平方相比,涨了5倍还多。即便是最便宜的墨田区,也上涨了两倍有余,达到了61万日元。要知道,1985年9月,尚未签订协议之时,美元兑日元的汇率为1美元兑240日元。其中的差距,着实令人疯狂。所以当时流行的‘卖掉东京,买下美国’这句话,虽然调笑意味更强一些,但是其中未必没有依据。 “最贵的地方居然要1200多万!东京这个地方还真是令人震惊啊!这种事情真的能持续地下去吗?!”听着儿女的叙述,谷津飒惊叹道。 ‘泡沫经济······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雪千代终于想起了自己一直介怀着的东西,‘扶桑正在经历一场全民的疯狂,日元大幅升值,固定资产的估值日渐飙升···可惜,这场盛宴即将结束了,资本家的宴会结束之后,留下的只能是满地狼藉。即便是不在体育场馆内乱扔哪怕一片纸,全民素质极高的扶桑,这种结局也不会被改变的···’ ‘但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雪千代又咬了一口西瓜,‘反正自家并没有做相关的投资,只要静静地看着就行了。至于秋田这边,祖父和佐竹家似乎都是有一些产业的,而且还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力。按照‘马太效应’,他们只会在这场狂欢的最后赚的更多吧,从来没听过政治和资本相结合时会失败的。雄厚的资本与充足的信息结合起来的时候,所产生的力量既是污浊的,也是可怕的。’ 雪千代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谷津姐弟都已经从东京回来了,那岂不是意味着,盂兰盆节要到了······是了,今天已经是8月11日了呢。想到这里,雪千代看向了身旁的薰。 薰正在小口小口地吃着西瓜,看到雪千代在看自己,便停了下来:“哥哥,怎么了?” “欸···没什么···薰要不要再来一块西瓜?” “一块的话太多了,可以把哥哥手中那剩下的半块给我吗?” “欸?哦,当然可以???” “呵呵!谢谢哥哥!” 第四十三章 修孝顺者 其实,雪千代是有事儿的,不过面对自己的妹妹的时候说不出口就是了。 “今年的话,是美嘉阿姨和高野一郎叔叔的‘初盆’吧···”这天傍晚,雪千代满怀着心事,在谷津一家人的目送下,牵着薰的手向自家走去。 雪千代想在盂兰盆节的时候,单独设一精灵棚,迎接薰的生身父母的魂火。这种事情要和母亲先商讨一下,不过,雪千代很肯定母亲一定会支持自己的想法,可能母亲现在都已经在准备相关的事情了呢!就像今年年初,去神社那里迎布袋尊一样。薰的话,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年初的时候,雪千代发现自家灶台上的供奉着的七尊布袋和尚只剩下一尊了,而且是崭新的一尊。正当雪千代在厨房里四处寻找其他布袋和尚时,玉川纪子进来了。 知道了雪千代的疑惑,玉川纪子摸摸他的小脑袋:“别担心,那几位布袋尊已经被母亲小心地奉纳给神社了。这一尊布袋尊是母亲刚才神社里迎来的,祂的神力也足以压制火魔咯。” 之后,玉川纪子又向雪千代介绍了这一京都町家的传统习俗。每年年初到神社里迎一尊布袋尊,直到七尊乃止。若是期间家中有亲人逝世,便有要从第一尊迎起,以前的那些布袋尊要么献给神社,要么沉入瀑布下的水潭里。 “可是家里并没有人···”雪千代刚开口,脑中便闪过了每天必须要抱着些东西才能获得安心感,才能真正入睡的娇小的身影。于是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玉川纪子把薰作为自己的女儿,自然也将薰身上那割不断的血缘的羁绊也小心地收下了。高野一郎与高野美嘉,作为薰的生身父母,在玉川纪子看来,也是自己的家人。所以,亲人去世了,家中的布袋尊也要重新再摆一遍。 而此时,玉川家的书房内,玉川纪子正抄录着一部佛经。在她的身旁,已经整整齐齐地叠了一沓的已经抄录完毕的经文。“雪千代和薰也该回来了吧,抄完这遍,就该准备晚饭了···”微抬螓首,看了看屋外已经被拉长的竹影,玉川纪子自言自语道。 闻如是: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目连复白佛言:弟子所生母,得蒙三宝功德之力,众僧威神力故。若未来世,一切佛弟子,亦应奉盂兰盆,救度现在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可为尔否?······佛言:···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常以孝慈,忆所生父母,为作盂兰盆,施佛及僧,以报父母长养慈爱之恩。若一切佛弟子,应常奉持是法······时目连比丘、四辈弟子,欢喜奉行。 回到家中,雪千代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玉川纪子,对方果然同意了。母亲也同意了之后,雪千代便去询问薰的意思。薰对于这种事还不是太懂,但是听说是招魂慰灵的行事,也感激地同意了。 “其实母亲也已经有在准备咯!雪千代和上薰也一起来帮忙吧。” 所谓的帮忙,就是帮助搭建和装饰精灵棚。在扶桑,信奉净土真宗的家庭不搭建精灵棚。但是玉川家向来信奉的都是禅宗里的‘曹洞宗’派系,所以,还是会搭建精灵棚的。 在四角的小几的四个脚上绑上四根笹竹,作为四根支柱。在笹竹四周缠上真菰(茭白)叶制成的绳子,权作结界。以此为界,里面是神域,外面是凡世。然后在结界绳上缀上桔梗、栗叶、香蒲穗、里芋等花草。一个精灵棚就算是搭建完成了。 精灵棚搭建完成之后,就该往里面放东西了。精灵棚的正中心是放逝者牌位的地方。关于高野夫妇的排位,玉川纪子在回秋田之前就已经委托佐竹家的家庙,其实也是玉川家的家庙——‘常光院’帮忙制作了。迎魂火那天诵经的僧侣,也已经在常光院预约好了。 除了牌位,精灵棚内还要摆放迎接亡魂的精灵马以及送别亡魂的精灵牛。当然,香炉、烛台、铃这些佛教用具是绝对不能少的。另外,还会在牌位旁边放置一大大的漆盘,是用来摆放贡品的。有些地方,还会摆上‘御灵供膳’。 精灵棚两侧以及玄关处还要摆放初盆用的,白色的盆提灯,不过这一项就留到13日当天再做了。13日当天,还要制作迎火団子(お迎え団子)、安宁団子(落ち着き団子)和送火団子(送り団子),这种东西倒也是可以买得到,但是玉川纪子似乎想要自己制作。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中流失,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8月13日了。玉川家的盂兰盆会是傍晚时分,玉川亲弘和玉川弘幸等人都要傍晚的时候才过来。倒是给高野家的盂兰盆行事可以先开展,毕竟他们的是‘初盆’。 初盆,或者说‘新盆’,是指死者在做完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会之后,‘迎来’的第一个盂兰盆节。届时,家人、近亲、乃至友人都要出席,对于逝者而言,是最隆重的一次盂兰盆节。 这天清晨,三人很早就开始起身准备了。先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贡品摆入黑红两色的漆盘内,然后又开始装饰盆提灯。午后,常光院的僧侣会带着牌位过来。在此之前,雪千代和薰就帮自己的母亲一起制作団子。因为只需要做供于精灵棚中的量,所以很快就完成了。 午后,常光院的天远和天清两位大师开着车,带着已经制作好的牌位来到了玉川家中,而后便开始了初盆的法事。本来,初盆那天的午后,家中众人要前往逝者的墓地拜祭一番。然后在回家中的之时,点燃盆提灯,为逝者的亡魂引路。及至到达家中时,点起迎魂火,迎接亲人灵魂回家。之后便是僧侣诵经,家人陪侍一旁。 但是,高野夫妇的墓地远在兵库,前往拜祭之类的,肯定是不现实的。于是两位常光院来的大师便在庭前先行招魂,然后点起盆提灯,燃起迎魂火。玉川纪子把自己这几天抄录的经文一张张地放入了迎魂火中,算是对亡魂的另一种供养。 “······”两位大师开始念起了经文,然而雪千代一句都听不懂,‘扶桑的僧侣念的经还真是难以理解啊,像道义大师那样,会用汉语念经的和尚已经不多了吧,不过这经文好像是···’ 雪千代侍立在一旁,看到经书的封面写着《佛说盂兰盆经》这几个字。‘欸!好像母亲抄的经文也是这一部······闻如是: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念经结束之后,玉川纪子携着雪千代和薰向两位大师表示了感谢:“两位大师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故亲举办法事,实在是感激不尽!”并奉上了几封精美的香典(装着钱的纸袋)。‘御布施’是念经完成后,给僧侣的念经费用;‘御車代’是给远道而来的僧侣的交通费用;‘御膳料’是给不在这边吃斋饭的僧侣的饭钱。两位大师收下之后,向三人告别,开车前往下一个客户家中。 相比于高野家初盆的琐碎仪式,玉川家的就简单多了。 傍晚时分,玉川家的其他人都聚在了这座房子里。众人穿的都是缀有家纹的黑色和服,雪千代和薰穿的也是这种。这些各种仪式上要用的礼服、丧服,早在他们来秋田之前,就已经根据玉川纪子提供的信息裁剪好了。其实现在玉川本家人口也不多,除了玉川纪子三人之外,就只剩玉川弘幸一家四口和玉川亲弘这个长辈了。 从家中的神龛里请出逝者的牌位,摆入另一个精灵棚内。除了牌位比较多,精灵棚比较宽大以外,其余的摆设与高野家的精灵棚并无二致。 点起盆提灯,燃起迎魂火,众人分坐在精灵棚两旁,迎接已逝亲人的灵魂回归。仪式结束之后,众人便在玉川家中吃晚饭。明后两天还有法事要做,所以众人都留宿在玉川纪子家中。 晚饭后,众人都在前庭乘凉。不得不说,这地方虽然山了点,但是夜景却是没得说的。抬眼便可望见明澈的夜空,柔和的月色投入竹林间,与跃动的流萤共同装饰着这方寸之间,间或还有几声蛙鸣虫嘶,穿过竹林障,传入众人耳中。庭院里暗香浮动,分不清是修竹那淡淡的幽香还是后院那些重新焕发的生机的芬芳,亦或是两者都有。习习凉风进入这个被竹林包围的世界之后,宛如找不到出路般的,在屋外不断地徘徊萦绕。 玉川真白盯着竹林观察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搞清楚里面那一闪一闪,会飞的发光事物到底是什么,于是便要跑进去看个究竟。玉川持弘也只能按照自己父母的意思,跟在她身后,看护她的安全。 雪千代看看薰,想问问她是不是也想进去抓萤火虫。还没开口,便看到薰向自己微微摇头,然后抓起自己的手,示意往天空那个方向看。 不知什么时候,雪千代等人的上空已经聚集了大量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几乎让人错以为是天空中的星辰降入了凡间。 仰起头,沉迷了一会儿上空的景象,雪千代终于重新低下头,舒缓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一旁的薰却还保持着仰面的姿势,看着那群萤火虫。雪千代不禁感慨:‘这时候,薰要是梳着美丽的发髻,穿着白色的浴衣,手持蓝色的团扇,脚踩小巧的木屐就好了。’ “哥哥,它们这么竭力的发光,真的不要紧吗?既要保持飞翔,又要持续不断地发光,一定会很累吧···”正当雪千代在想着薰要梳那种发型比较好看时,薰突然轻声地问道。 “没关系的哟,像这种一起发光的活动,也是它们自己的某种祭礼呢。它们通过这种方式相互交流,相互结识。所以,如果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的话,应该也不会觉得累吧!而且,它们等会儿也会休息的,明天晚上,薰也可以再次看到它们。” 萤火虫生长成成虫之后,大概只剩下两周的生命。明天出现的那批萤火虫,未必就是今天的这一群了。但是,这些并不是雪千代想告诉薰的。一个努力生长了一年的生命,真正向这个世界展示其风采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周。与樱花一样,都是绚烂而梦幻的美好。 “姐姐把后院那块花圃清理出来了吧!”玉川弘幸深吸了两口此间的空气,“似乎有兰花的香味呢,唔···好像还有龙胆?” 玉川纪子微笑着点点头:“这几天和两个孩子一起把那块花圃整理了一下,从其他地方移植了一些花草。兰花、龙胆、牡丹、芍药、还有一些菊花之类的······” “真不愧是姐姐啊!”玉川笃子笑笑道,“像我的话,基本都不怎么会种花的。每天家中要用的插花,都是让别人送过来的切花。” “只是感觉一个人在家中闲的无聊,想找点事情做罢了。”玉川纪子还是笑笑,在家中种些花草,已经是她永远都改不掉的习惯了。 玉川亲弘轻摇蒲扇,笑笑道:“以前,那片花圃也是璋子带着纪子在打理。自纪子去东京之后,就缺人照料了。宗一郎这个半吊子的学生,根本没有把纪子的种植技术学到手,纪子一走,那片花圃就渐渐废弃了······也只有纪子这个原来的园丁才能让它重新恢复起来啊。” 玉川弘幸干笑两声:“呵呵,本来我就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事情···姐姐去了东京之后更是没有人指导了······” 雪千代心中一动:“璋子···好像哪里听过···对了,是那个牌位‘秋光院妙慶大姉’。从神龛中请出这块牌位时,祖父好像也说了‘璋子’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某个更久远的先祖,现在看来,应该是我那个未曾谋面的祖母吧···玉川璋子······” 玉川纪子在京都时,并不常讲关于秋田老家里的事情。雪千代只知道,自己的祖母原姓佐竹家,是佐竹北家上代家主的女儿。佐竹北家上任家主佐竹长宣,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嫁给了自己祖父,诞下了玉川纪子和玉川弘幸两姐弟。次女招玉川家次子玉川贞二郎为婿,诞下了佐竹北家现任家主佐竹敬宣。 雪千代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叔祖父,佐竹贞二郎(原玉川贞二郎)并没有坐上佐竹北家家主的位子。佐竹敬宣在刚满九岁时,其祖父佐竹长宣就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之后便进入自家的菩提寺里隐居了。而佐竹贞二郎则担任佐竹敬宣的后见役(监护人),并实际掌握佐竹北家,直至佐竹敬宣大学毕业。 可惜,佐竹家的两姐妹都是薄命红颜。佐竹敬宣之母佐竹琮子在他两岁之时便撒手人寰,这才有了后来的将佐竹敬宣放到玉川家,让玉川璋子帮忙养育。雪千代祖母玉川璋子也是早逝之人,在玉川纪子还在上小学之时便离世了。而雪千代祖父,当时正处于仕途最重要的一段时间,没有空暇,也没有经验照料家中的一众孩子。于是,年幼的佐竹敬宣以及尚在襁褓中的玉川弘幸,都是由玉川纪子带大的。 玉川亲弘借助佐竹家在秋田的政治人脉和财力,在仕途上几乎是平步青云,并成功获得了秋田市市长的职位,还连任了几届。而之后,玉川家也为佐竹敬宣的仕途增添了不少助力。毕竟,以40岁的年龄当上县议员,几年后又成功当选为县知事这种事情,可不是件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玉川、佐竹的相互扶持,加上玉川亲弘几十年的经营,为玉川家从秋田市望族跻身为秋田县名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父亲,节后,我决定去东京,我已经想清楚了。”很突然地,玉川弘幸缓缓说道。 “欸?”玉川纪子、玉川笃子都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感到惊讶,只有玉川亲弘轻笑着摇摇蒲扇。 第四十四章 夏日祭 玉川弘幸看着自己姐姐和妻子惊讶的表情笑笑道:“没必要那么惊奇吧,只是想换个工作罢了···” 玉川纪子却是微微皱眉,缓缓说道:“宗一郎怎么会突然想去东京工作?还是做律师吗?那秋田这边的事务所要关闭吗?还有,笃子和两个孩子呢,要一起带去吗?” “姐姐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真是不好解答啊···”玉川弘幸做难办状笑道,“这次去东京是去当佐竹义通先生的助手,秋田这边的事务所只能先关闭了。笃子和持弘、真白两个,等我在东京安顿好了之后再一起接过去。” 玉川笃子问道:“佐竹义通···是佐竹本家的那个国会议员先生!弘幸去当他的助手,结果,还是要去从政吗···” “嗯!就是这样,宗一郎以后就要跟随义通国会议员先生了。若是宗一郎有那份材质的话,以后从政也未尝不可。”回答玉川笃子问题的是一直笑而不语的玉川亲弘。 玉川纪子平静地说道:“这是父亲的意思吧,让宗一郎去东京······” “唔,这个嘛,光是我的意思也没用呀!上次我和贞二郎去东京的时候,义通先生向我们两个询问家中有没有可堪大用的后辈,想要带在身边培养。唔···你们也知道,佐竹本家那边除了义通先生以外,都是些不堪用的家伙,后辈更是资质平庸。反而是几个分家这几十年发展地比本家都好,所以义通先生也想通过加强各家之间的联系,维系他们本家的权势。而刚好弘幸也是学法律的,在各家的长辈们看来,也算是有些能力的,所以我们就向义通先生推荐了他···”玉川亲弘说得正开心,突然发现玉川纪子的眼神越来越‘波澜不惊’,于是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玉川纪子叹了一口气,正色道:“父亲大概也还记得,六年前宗一郎跑去美国的原因吧。这时候又要让宗一郎做同样的事情,真的不要紧吗?!” 听大人们的对话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雪千代听到自己母亲那么严肃的质问,突然感觉好新奇。在自己的印象里,母亲从来都是优雅温柔,举止有度,如和风细雨般的人物。这样的母亲,自己还真是没见过呢。 ‘舅舅去美国难道有什么内情?嗯!听母亲的意思应该大有蹊跷。看舅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这个蹊跷多半不是什么好事。’雪千代在自己心中默默地分析。 这时,玉川弘幸平静地说道:“姐姐,没关系的,这是我自己决定的。”而后,看向了满眼担忧神色的妻子:“笃子也不用担心,这些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像当年那样不堪一击了。” “对嘛,虽然我个人是支持的,但是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宗一郎手里。他自己决定要去,肯定是已经考虑周全了。”玉川亲弘很是无辜地解释道。 玉川纪子叹了一口气,自己虽说是长姐如母,但是很多事情,她也只能点到为止。于是也只好点点头:“既然你们两个都已经商量好了,那就行了吧。不过,宗一郎,不要再让笃子担心了,你知道的吧!” “嗯,室外的温度也渐渐降下来了呢。雪千代、薰,差不多也要洗漱,开始晚上的课程了哟。”玉川纪子向并肩坐在缘侧的两兄妹招招手。“笃子,我委托友人制作的西阵织前几日刚刚寄到了,里面样式都很不错呢,过来选几匹回去吧!还有持弘和真白,叫他们也进屋吧,一起寄过来的点心也很不错呢,让他们尝尝看喜不喜欢吧。” 于是前院里就只剩下了玉川亲弘和玉川弘幸父子。少了大半人的此方天地还是和风习习、荧光闪闪,只是显得更加清冷了些。 “哎呀!还是没办法反抗纪子的那种眼神啊!简直跟璋子一模一样,光是平静的与你对视,就让你无从解释了。”玉川亲弘猛摇几下蒲扇,笑着说道。 “母亲的眼神吗···说起来,我基本没什么印象呢。确实小时候姐姐也会偶尔露出那种神色,不过记忆中也不是特别多。一旦那种神色出现,我和更年长一些的敬宣大哥都会乖乖的闭嘴呢,说起来,确实很神奇啊···”玉川弘幸也陷入了缅怀的情绪。 许是感觉气氛过于沉闷,玉川亲弘换了一个话题:“让你去东京,也是佐竹北家和几个分家的意思。现在,敬宣担r县知事,为了避嫌,以及从舆论方面考虑,佐竹北家和玉川家以及几个分家的人,基本不可能在秋田县内任职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敬宣应该还会连任至少一届。也就是说,这八年之内,家中众人在秋田县内基本都要低调做人。” “嗯,这个我知道。”玉川弘幸虽然做的是律师,但在自家的圈子里,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一些政治上的默契还是了解一些的。 “让你去东京,也是想让你近距离地接触这个国家运行的真正机制。宗一郎,一国的治理与一县一市的治理之间的差距,可不是言语能够表达出来的。如果你一直待在秋田的话,或许在敬宣退下之后,帮你谋一个市长或是县议员的位子并不难。但是,人生的格局也就仅此而已了。” “嗯,几位长辈的良苦用心,宗一郎也是了解的。” 玉川亲弘微微点头:“呵呵,了解是一部分,能够真正领会才是最重要的。你今年才四十一岁,先去跟着义通先生学习几年,也顺带积攒一下自己的人脉。之后回来竞选一两届市长或者县议员,然后再去参选国会众议院议员,然后找机会进入参议院,甚至成为某任内阁里面的部门担当大臣。这条路看似很完美,但是其中的艰辛,你也要有心理准备。我们虽然会提供一定的帮助,但是主要还是得靠你自己,你明白吗?” “是!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玉川亲弘抬眼望了望头顶的萤火虫:“敬宣退下后,大概也会去参选国会议员吧。如果他能安稳地当上两届县知事,当选上应该不成问题。地方上的话,有我和贞二郎在,秋田这个基本盘应该不会丢掉。这样一来,我们咲滨藩也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弱藩了······东京的那些公卿的后代,再想摆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摆不出来了吧···” 咲滨藩(为了桜庭玉藻···),是江户时代佐竹北家封地的藩名。当时只有大致相当于现在玉川市的面积,在江户时代,也只是一个石高不过三万石小支藩。 “您还在介怀那件事啊···都已经几十年了······”玉川弘幸发出了索然的叹息。 玉川亲弘口气一冷“哼,我是不会忘的。虽然纪子她不在意···不对,实际上,纪子才是真正最在意的人!” “···嘛啊,好像确实如此···”玉川弘幸望向了天际的明月,低声自言自语道:“这次去东京,和那个人应该有不少打照面的机会呢。不知道对方会以何种表情来面对呢?呵呵,可能都会不敢来见我们吧···” 8月14、15两日,是做法事的日子,各神社和寺庙在夜晚也会举办盂兰盆舞会。人们在篝火之畔,翩然起舞。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与逝去的亲人一起共舞的机会。难得有一个日子能够聚起那么多人,于是舞会之外,再加一点其他的节目,来几家有地方特色的商铺,一个夏日祭礼的的架子就搭起来了。这也是雪千代与薰参加的第一个夏日祭。 “哥哥,我穿这个衣服很奇怪吗?”薰有些不解地问道。玉川家的所有人这时候都走在前往天宁寺的路上,咲滨町的盂兰盆夏日祭一般都是在天宁寺那边举行。木屐轻触石质的地面,发出悦耳的声音。一路上,雪千代常常偏过头,看看身旁的薰。 雪千代赶紧收回目光,干笑两声:“哈哈,哪有,薰穿这身衣服很合适!嗯,特别合适!”然后内心补了两句‘合适得我都转不开眼睛了···’ 去参加夏日祭,一行人穿的都是清爽的浴衣。除了玉川亲弘、玉川弘幸两父子穿的浴衣比较单调的素色浴衣之外,其他的女性和孩子所穿的都是带有不同纹饰的漂亮浴衣。 玉川纪子的是白底蓝色抚子花纹样的浴衣,玉川笃子的是蓝底大红牡丹纹模样。玉川持弘的是黑底白色菖蒲纹样,玉川真白是粉底紫蝶纹样。雪千代的是青底白寒椿纹样,而薰的则是白底萱草纹。 “果然,薰还是适合穿这种衣服啊···”没忍住,雪千代又偷偷看了一眼薰,“唔······母亲做的改良高岛田髻也很好看,那把团扇也增色不少。这样想来,薰这大半年跟着我穿那松垮垮的袍服,真是太委屈她了。发饰也是,明明买了那么多好看的发饰,却每天绑着一个马尾,跟我去后山,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我年少的梦想啊!终于实现了一个,看到了一个娃娃一般的小女孩,简直比雏祭上的人偶还要精致···”雪千代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夜空一亮。 抬起头,原来是大大的锦冠烟火。橘黄色的火光印着诸人的脸,然后再众人的瞳孔中渐渐消失,溶于夜色中。雪千代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这一行人,已经快要到达目的地了。耳边已经传来了太鼓、神铃以及混合着节奏感十足拍子声的夏日祭礼独有的音色。 天宁寺所在地也并不繁华,周围是一片小树林,再外围就是一些民宿和农田了。寺前还有一条河流,上面横跨着几座很是结识的木桥。这是玉川市最大河流——玉川的一条支流。正是因为有这条支流的存在,盂兰盆舞才选择在天宁寺举办。因为几天后,要在这里举办灯‘籠流し’送魂火活动,届时,还会有一场由咲滨町与邻近几个村町联合举办的,小型的花火大会。 玉川家的众人在跨过一座木桥之后,稍一转弯,有些喧闹的寺庙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天宁寺朱红的大门前燃起了一堆篝火,围着好几圈载歌载舞的民众。寺前大块的空地上,井然有序地入驻了从附近几个町村里赶来的商家,看起来大概有二三十家的样子。简易的店面前,都挂着由祭礼委员会统一制作的灯笼,每隔一段距离还有委员会分配的灭火器,确保祭礼的安全。柔和但不失明亮的灯笼驱散了四周的黑暗,用石板铺制得道路在木屐的敲打下,发出泠泠悦耳的声音。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穿着统一青色服饰,专门在祭礼上来回巡视,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 雪千代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人潮:“一直没发现,咲滨町里居然有那么多人口,感觉像是要溢出来了一样······”身穿各色浴衣的男女老少突然涌入雪千代的视线,令其一下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印象中的那个偏远的小山村··· 玉川纪子笑笑道:“这几天,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都会从外地回来,人当然一下子多起来啦!来,我们也过去看看吧。”说着,玉川纪子牵着雪千代,雪千代牵着薰,走入了人群。 在他们之前。而其他人早就已经进去了,特别是玉川真白,一看到那么多新奇的店面,便急匆匆地要跑过去一探究竟。她早就想试试捞金鱼、动物面具、鳗鱼烧、章鱼丸子这类东西了···而在她之后,玉川弘幸夫妇和玉川持弘也只能快步地追过去。玉川亲弘则是被人群的老朋友发现了,不知道被那群老人们拉到哪里去叙旧了。嗯,当然也有可能是再商量什么‘阴谋’。 “确实好多年轻人啊,平日里基本都见不到几个的说···”雪千代有些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着,身边的薰则是有些紧张地靠着雪千代,她还是不太适应这种人特别多的场合。 时不时会有几个结伴的年轻女性或者青年情侣,看到雪千代和薰这两兄妹长相可爱,便会蹲下身子向两人‘搭讪’,赞叹一番。当然在她们看来,这是一对可爱的小姐妹,而不是兄妹······托她们的福,雪千代和薰都免费尝到了不少美食,因为她们总是喜欢把手中的美食或者精美小物件当作礼物送给两人。 于是,还没走到篝火前,雪千代与薰都已经吃饱了,手上还拿着许多小礼物。“雪千代、薰,感觉怎么样?”玉川纪子笑着问道,“喜欢这样的祭礼吗?” 雪千代和薰都是微微点头。虽然一路都是走走停停,被围观过来的,但是对方都没有恶意,而且自己这方似乎还受惠不少······ 一家三口又在篝火前开始看其他人乘着秋田的民歌,跳着当地的舞蹈。雪千代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地被一个人抱了起来,而且那人连着薰也一起抱起来了。 雪千代回头看去,是一位梳着典雅发式,略施粉黛的浴衣佳人。对方朝着自己笑笑,看样子应该是认识自己的,但是雪千代一时间没能想起对方是谁。 “怎么?雪千代,不认识我了?”佳人有些戏谑的说道,“雪千代打扮成这样我都能一眼认出来,自己却被雪千代给遗忘了,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唔···这柔和的声线···啊!原来是衣鞠姐姐啊!姐姐这样打扮起来,真是···真是···”雪千代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形容,一时卡住了。 谷津衣鞠呵呵一笑:“雪千代是想夸我吗!呵呵,这份心意姐姐已经收到了哦!说起来,这副装扮确实很不错的说,我自己也很中意!哈哈!”说着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确实很不错呢!衣鞠。”这时,玉川纪子也微笑着说道。 谷津衣鞠这时候反倒谦虚了起来:“哎呀,纪子姑姑过誉了。对了,姑姑可以将这两兄妹借我一下吗?我想带他们四处转转。” “嗯,当然可以。”玉川纪子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谷津飒夫妇以及茂木夫妇,于是欣然同意了对方的建议,“跟着我这个老人也没什么意思,衣鞠带着雪千代他们四处看一看吧。”等到谷津衣鞠带着雪千代兄妹消失在人群中之时,玉川纪子也走向了那两对相熟的夫妇。 “那么,雪千代、薰,我们先去捞金鱼怎么样!”谷津衣鞠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往金鱼摊走去。 第四十五章 萤川银闪 河边,雪千代一手牵着薰,一手提着个信玄袋,里面装着自己和薰收到的小物件。而薰的另一只手则提着一只装着水的小袋子和两只动物面具,袋子里面是三人捞到的金鱼,准备带回去养着,而动物面具是谷津衣鞠买给兄妹两个的。 “唔···衣鞠姐姐还没过来啊,不是说只是买一点章鱼烧就行了吗?”雪千代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谷津衣鞠的身影。 谷津衣鞠带两人在四处逛了一会儿之后,便把他们带到这里,说是要先休息一下。然后自己便重新进入人群,买一些吃食。雪千代感觉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阵子了,衣鞠不会已经把他们两个忘了吧··· “哥哥,你看!”雪千代突然感到薰把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那边,河的上面!今天果然又看到它们了呢!”薰的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河流。 雪千代顺着薰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河流的上方正飞舞着一大群萤火虫。一闪一闪的黄光,倒映在河面,照亮了周围的好大一片区域,显得意外地有趣。 “真漂亮啊!简直就像是形成了一条金黄色的河流···天上有银河,地上也有这样的‘萤川’啊!”雪千代看到这一幕也是相当的感动,“今天也是它们的祭礼吗?”银星璀璨的星空下闪耀着的这种小生命的光辉,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存在。相比于星辰的永寿,萤火虫的生命简直不值一提;相比于星辰的绚丽,萤火虫那单一的色调似乎也不是值得夸耀的东西。 “不过,相比于星辰的遥不可及,眼前的微光似乎更现实一点···”雪千代迷离的看着那群萤火虫。 萤火虫比较喜欢河流,田间这种比较潮湿的地方,所以在这边看到一大群的萤火虫,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这一带基本无污染,基本都是农田和树林,非常适合萤火虫生活。 雪千代正发着呆,突然感觉一阵风迅速地从身前吹过,马上回过了神。‘刚才似乎有个人跑过去了吧····在河边跑这么快,也太危险了吧。’ “银!等等我!真是的,我要生气了!” 雪千代还没反应过来,发现又一个人从右边跑了过来。雪千代赶紧拉着薰往后退了几步,‘真是的,小孩子玩起来也太疯了,视野不好还跑那么快·····而且,旁边还是河流的说。’ 只见一个穿着漂亮的粉色浴衣,提着小手袋的小女孩,踩着木屐,从雪千代面前跑过。不过,浴衣限制了小女孩每一步的跨度,小女孩想要追上前面的那个人,只有加快步频。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踩着木屐这种重心比较高的鞋子,显然是不适合跑步的。如多一定要跑的话,结果就很可能是···摔倒。 “危险!”雪千代前一刻还在担心这孩子会不会突然摔下去,下一刻,就看到她重心不稳,直直的往右侧倾倒,眼神中满是慌乱。而她的右边,正是那条河流。雪千代也没去想自己力气到底能不能拉得住对方,只是下意识地,将信玄袋扔到地上,身体前倾,伸出手。在触摸到对方的手之后,便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其拽了过来。 ‘砰’沉闷的撞击声传入了雪千代耳中,紧接着便是胸口的一阵痛感,头有点晕。 “哥哥!你没事吧!”薰看到自己的哥哥将那个小女孩拉住之后,和对方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顿时慌了神,急忙蹲下身子问道。 雪千代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倒在了地上,而那个小女孩也成功地被自己救下了。‘不过好像有点用力过度,一时刹不住手,把自己给坑地上去了···’雪千代有些尴尬地想到,‘什么时候我的力气居然有那么大了!真是吓了一跳。’ 这时,胸前的压迫感顿时不见了,原来,那个小女孩已经站起来了,看样子应该没大碍吧,可能只是受了点惊吓。 雪千代也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那个,你没事吧···” “欸!我没事!那个,你没受伤吧!对不起,谢谢!”那孩子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说话的语序有些混乱。 “唔···你没事就好。”雪千代这时才注意到,薰一直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刚想摸摸她的头,安慰一番,又担心会弄乱她的发髻。正犹豫间,薰自己轻轻地抓起了雪千代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上。 雪千代感觉自己的心弦被轻快地拨弄了一下,轻抚几下薰的头发:“真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薰。没关系的,我没事···” “嗯。”薰轻声应答着点点头。 “那个,真是对不起!你没受伤吧!”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男孩也出现在了眼前,关切地看着雪千代。而那个小女孩则站在他身后,似乎已经把所有的善后事宜都交给小男孩负责了。 雪千代心中了然,对方大概就是先前跑过去的孩子啊了:“嗯,我没事的!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这种条件下嬉戏追逐什么的,还是不太合适吧。” “嗯,这位姐姐说的对,以后我们会注意的!”小男孩的‘认错’觉悟相当高,态度也相当诚恳。虽然不知道雪千代和他自己比,谁更年长一些。但是本着谁能教导他人,谁就是长者的想法,他还是将雪千代称呼为姐姐。然而,雪千代这边听了以后,却是满头黑线。 “算了,这种事情,我已经不想再去解释了···”雪千代完全丧失了向对方辩解自己性别的欲望,只是点点头道:“嗯,那你们去玩吧!不过,作为男子汉,你也要向这位小女孩好好道歉哟。她刚才和是为了追逐你的身影才会摔倒的呢!” 小男孩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于是拉着小女孩向左边走去,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对方赔礼道歉:“真是对不起,萤!我下次绝不做这样的恶作剧了,这次就原谅我吧!” “嗯?银、萤!”雪千代心中一动,牵起了薰,快步追上了那两人,“那个,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啊,对了,我叫雪千代,玉川雪千代。这是我的妹妹,薰。” 小男孩正想着那两个人追上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听原来只是询问姓名,于是爽快地答道:“当然可以啦!我叫银次,内山银次。她是萤川,宫本萤川。我们两个是邻居呢,现在正一起上幼稚园,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或许以后还能在学校里碰见姐姐呢!” 小男孩显然把雪千代当成了已经在上小学的前辈。‘可惜,我还没有上学···而且,我大概不会在这边上学吧,虽然我觉得这边还不错的说···’雪千代暗暗想到,‘这边的人口越来越少,特别是新生儿。母亲说,近几年已经有好几所学校由于生源不足被裁撤或者合并了。在这种环境下,我大概还是会回京都吧。而且,道义爷爷和离染轩爷爷都还在京都,我的汉学、武道、汉方医都才刚刚入门。道心师父大概也还在等着我帮忙照料花田,而那位新来的大叔可能也在等着我帮他一起种田···’ 雪千代一把小心就把思维发散出去了,反应过来后,看到那两个小孩正以关切加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赶紧甩甩头,告诉自己:“那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收拾好思绪,朝着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为什要问的问题:“虽然有些冒昧,但还是想请问一下,你们认识绿川幸大人吗?” “嗯?绿川幸···大人?”对面的两人脸上迷惑的神色又加深了一层,“不认识呀,怎么了?” 这一次,连薰也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啊!没什么,我只是随便一问,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对了,这个送给你们吧。”说着,雪千代示意薰把动物面具交给自己,从中拿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狸猫面具,递给了内山银次。 “欸?可以吗?把这给我。”内山银次问道。 雪千代笑笑道:“嗯,请一定要收下它。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虽然你现在似乎已经不需要它了。” 内山银次正琢磨着雪千代的话时,薰把属于自己的那个白狐面具递给了宫本萤川:“那么,这个送给你吧!也请你一定要收下。” 宫本萤川也愣了一下,犹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内山银次,见他朝自己点点头,于是把面具接了过来:“欸,那个,谢谢···” 看着开心地离去的两人,雪千代轻声问道:“薰也把自己的面具给别人了呢,那可是薰自己挑的哦,没关系吗?” “嗯,既然哥哥已经把面具送给别人了,我也不需要再留着另一个了。而且,送给那个小女孩也挺好的,看起来,她也很喜欢那个面具呢···” 雪千代摸了摸薰的头,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心绪时而平静时而激动。“试想一下,假如我们的人生没有交点,没有那次丛林里的迷路,没有那次夏季的邂逅。我还是我,你依然是你。只是错过了人生中那未知的最绚丽的奇遇···” 薰感觉到了雪千代那微妙的情绪,幽幽地问道:“哥哥现在在想什么?” 雪千代脱口而出:“但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是会选择认识你,虽然会伤痕累累,但是心中的温暖记忆,是谁都无法给予的,谢谢你来过我的世界···这次,不知时光是快进了还是倒流了。总之,你们的夏天,一定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薰沉默了好一会,“哥哥总是说一些薰理解不了的东西呢···” 雪千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把心中所想未经考虑地就说出来了:“欸···抱歉!那个,只是一些意味不明的呓语罢了,薰不用在意的。其实我刚才在想,白君这个时候应该也在老家那边参加类似的祭礼了吧。不知道她会在祭礼上做什么呢,是不是还会欺负小朋友之类的···” 薰抓住雪千代的手:“是呢,好久没有见到白君了···哥哥,你看那边。” 雪千代按照薰的指的方向看过去,本来聚于河流上空的那些萤火虫,已经转移到了一座桥上,照亮了整座桥的周围。而那座桥上坐着两个带着面具的孩子,正是内山银次和宫本萤川。而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大人在相互交谈,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父母吧。在萤火虫的照耀下,给四周的景致染上了一层黄晕,整个场景顿时柔和了不少。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有些紧张的声音“雪千代、薰,你们在哪儿?” 薰摇摇雪千代的手:“哥哥,好像是衣鞠姐姐的声音,我们过去吧。” 谷津衣鞠本来只是想去买一些章鱼烧,但是路上又遇到了几个以前的熟人,免不了要停下来寒暄几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长的时间。等她买好东西出来时,发现原来的地方上雪千代和薰都消失不见了,吓得她赶紧四处寻找。 “衣鞠姐姐,我们在这里!”雪千代看到不远处一脸慌张神色的谷津衣鞠,挥着手引起对方的注意。 谷津衣鞠循着声音环视四周,终于看到了正向自己走来的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谷津衣鞠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蹲下身子,双手合十歉然道:“真是对不起!路上遇到了几个相熟的旧人,一不小心就聊太久了。把你们丢在这里那么久······欸,对了,你们的面具呢?” 雪千代不好意思地笑笑:“送给两个小孩子了···” 谷津衣鞠一愣:“呵呵,你们两个不也是孩子吗?嗯,要不姐姐再带你们去买两个?对了,这是章鱼烧,先尝尝看吧。”说着,将手中装着章鱼烧的盒子递给了两人。 “面具的话,就不用了。衣鞠姐姐,我们就在这里等母亲他们出来吧。对了,河那边可以看到很多的萤火虫,姐姐也一起过去看看吧!”说着,雪千代叉起一个黄澄澄的章鱼烧放进嘴里:“唔···运气真好,第一个章鱼烧里就吃到了小章鱼,薰也尝尝看吧!” 于是三人又走向河边,出乎意料的是,玉川纪子和谷津夫妇、茂木夫妇正好也在河边,连玉川弘幸一家也在那里,另外还有几个雪千代没有见过的人,想来应该也是自己的亲戚吧。 “母亲!”雪千代远远地就看到了玉川纪子的身影,牵着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走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另一个妹妹,玉川真白已经伏在笃子舅母的肩膀上睡着了。而玉川持弘则抱着一大堆的玩具和打包起来的吃食,一脸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妹妹。显然,这些都是真白的战斗成果··· 看到雪千代和薰过来,玉川纪子蹲下身子,将两人抱住:“怎么样,今晚玩的开心吗?啊啦!薰捞到了那么多金鱼吗?!刚好家里有一个鱼缸,可以放到里面养哦!” 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都是哥哥捞的,薰一只都没有捞起来···” “哈哈,我也只是运气好,其实薰也是可以的!”雪千代笑笑道。其实对于训练了将近两年的雪千代而言,控制力道,掌握规律,用纸网捞小金鱼并不是什么难事。 玉川纪子微笑着说道:“对了,你们还没见过吧。这位是茂木舅舅的儿子,茂木雄信哥哥哦!雄信哥哥一直都在札幌那边,难得能见到一次呢!” “雄信哥哥你好,我叫雪千代(薰)”雪千代和薰上前见过这位茂木家的哥哥,却疑惑于他身旁的那位身着水色桔梗纹浴衣漂亮女性的身份。 “早就听说纪子姑姑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今天终于看到了!对了,这是哥哥的女朋友安东阳菜。”茂木雄信蹲下身子,微笑着向两人介绍了身旁的女性。 安东阳菜也一并蹲下:“啊!真是漂亮的孩子!初次见面,我是安东阳菜。那个···扎着马尾的是雪千代,梳着精致发髻的是薰···对吧!” “嗯!”两兄妹一齐回答道。 “啊!它们飞走了!”一直关注着萤火虫的薰突然惊呼道。 只见那群组成了一条瑰丽的‘萤川’的萤火虫正结伴飞入森林,大概也已经到了他们休息的时候了吧。而它们的离去,似乎也在提醒着众人,祭礼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第四十六章 宴 盂兰盆节期间,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有几人,也自有一段故事。 场景得移到盂兰盆节前几日,雪千代从秋田寄出的特产刚刚到达京都。清泉寺道义拿着两盒点心来到后山,分别交给了清泉寺道心和白神繁雅。 “都跟那孩子说了,不需要给我买什么的···”看着手中精巧的点心盒子,清泉寺道心无奈地笑笑。 清泉寺道义摇摇头:“你就收下吧,这也是那孩子的一片心意。况且,奈奈从小也是喜欢吃这种点心的,难得有人将这个送过来,就供奉在她的塔前吧···”说完,走向另一间小屋,要把另一盒点心送给白神繁雅。 “师父···”清泉寺道义刚走没几步,身后的清泉寺道心突然叫住了对方。清泉寺道义回过身,道心却又看着手中的点心盒一言不发。道义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等着道心继续说话。 好一会,道心才缓缓说道:“其实,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奈奈···甚至,我都对奈奈知之甚少。奈奈为什么会选择我呢?要是她当年选了其他人,结局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吧······” “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你又何必问我。重要的不是你配不配的上奈奈,而是奈奈选择了你,刚好你也选择了奈奈。每个人的轨迹都是注定的,奈奈选择了你,便是她的宿命,你又何必去纠结结局如何···”道义眉眼一垂,平静地说道。 “师父从小就认识奈奈了吧,她生前就带着我来拜访过您几次,带我参观了后山的清泉。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把她的供养塔建在这里,选择在这里出家······”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师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奈奈视你为尊长,樱町义孝也对您执礼甚恭。看似只是一个破落小庙的住持,却有着令人折服的智慧和能力。其实,我这条性命,也是你保住的吧···奈奈因我而死,那个可怜的孩子也随她而去,宗满先生的血脉就此断绝。听说宗满先生向来是极重亲情的,我犯下了这些错,奈奈再怎么保我,我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吧···” 道义还是半闭着眼睛:“你想多了,能保住你的只有奈奈一个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我,也只是一个道行有限的和尚而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看起来对方似乎不是很想说,道心也不再询问,点点头:“奈奈喜欢吃这种小点心吗?我居然今天才知道······现在就给她供上去吧。”说着,慢慢走向了那座打理地干干净净的供养塔。 道义看了对方的背影一眼,叹了一声,继续走向白神繁雅的小屋。 然而,白神繁雅并不在屋内,而是在不远处的农田里。手中拿着一本农业科技的读物,一会看看书,一会看看田里的水稻,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对照这种植物的生长期。 而在不远处,小鹿琴美正来回巡视着这块稻田。它似乎知道这块稻田是雪千代等人辛辛苦苦开辟出来的,里面的水稻也有雪千代付出的努力。所以,任何有损于稻田的行为,都是它所不能容忍的,特别是那些偷食鸟类。现在,每次看到有小鸟进入稻田,琴美都会跑进去将它们驱赶出来。 不过每到这时,白神繁雅都会看着得意的琴美和被它踩得东倒西歪的水稻,发出无奈地叹息。琴美认为自己驱赶了那些偷食者,是立了大功劳的。殊不知,被它蹂躏的水稻的数量远比它保护的多得多。不过,雪千代走之前有嘱托白神繁雅帮忙照顾琴美,所以,白神繁雅自然不会对琴美这种‘小孩子’一般见识。 “哦!雪千代送的点心吗!真是太感谢了!欸,琴美,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听了清泉寺道义的来意,白神繁雅刚接过点心盒子,发现琴美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了自己身旁,而且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个精巧的盒子。 清泉寺弯下腰,看着小琴美呵呵笑道:“其实琴美也有哦!是雪千代”说着,像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上面贴着一张白纸,白纸的正中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写着‘琴美’二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这里面都是一些米粉和小麦制品,琴美应该也是能吃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需要再大人的陪同下食用。’ 白神繁雅哑然一笑:“雪千代还真有意思,道义大师,这个就交给我吧,我会喂给琴美的。” 第二天,清泉寺本堂中,樱町义孝正端坐在蒲团上,看着眼前的几盒精致点心唏嘘道:“在喜欢吃点心这一方面,雪千代跟奈奈还真是一模一样啊···真不愧是母子···” “呵呵,这倒是。这些你都拿回去吧,都是雪千代精心挑选出来的,味道应该都不错的。”清泉寺道义呵呵笑道,“雪千代也写了一封信回来。他在那边一切都好,亲戚们对他们一家都很热情。现在他除了要学汉学,还要学习尺八和剑道呢!看起来,玉川和佐竹家的那些亲戚们也没有把他当作是外人。” 樱町义孝点点头:“这样的话,我也能放心了。对了,今年雪千代也已经五岁了,又到了他的‘七五三节’呢···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清泉寺道义也有些感慨:“是啊,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在那个襁褓里奄奄一息。转眼间,他已经长成一个健康的孩子了···” 樱町义孝轻笑两声:“道义大师也有这么怀旧的时候啊,真是少见啊,哈哈···对了,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家中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这几盒点心我就厚颜收下了。” 清泉寺道义点点头:“你自去吧。” 京都,左京区,樱町家。 “义孝!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好吃的吗?还是好玩的?” 樱町义孝刚一打开自家的门,便听到一声清脆的问话。然后便看到一个娇俏的小萝莉一蹦一跳地跑到了自己面前。 樱町义孝笑笑:“原来是爱丽斯小姐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樱町义孝看到自家大厅里堆满了拼图,不用想,这一定是眼前的小女孩的杰作,这孩子最近特别喜欢玩拼图游戏。而自己的妻子樱町节子正在收拾散落在四周的拼图。 樱町爱丽斯仰起头:“三枝老师和西乡老师都回乡过盂兰盆节去了,所以今天爱丽斯放假!义孝,你手中的是好吃的吧!” 樱町义孝点点头:“是从秋田寄过来的点心哦,爱丽斯小姐也尝尝看吧!” “唔···又是点心啊,家中已经有很多种点心了。秋田是什么地方,那边的点心会比这里的更好吃吗?而且这个包装看起来也不漂亮,不像是会装好吃的东西的啊······”樱町爱丽斯一听原来是点心,顿时兴趣就少了一半。毕竟处于盛产点心的京都的自己,是从来都不会缺这种食物,而且她吃的都是全扶桑最富盛名的点心。对于这些从不知名的地方来的食物,她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樱町节子这时也过来了,接过樱町义孝手中的点心盒,放到桌上。然后又将樱町义孝脱下的外套挂到玄关的衣帽架上。对于自己的丈夫带回来这些点心,她也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想到了要买那边的点心,你喜欢吃的话,回头我跟义清他们说一声,以后也让他们定期采购一些?” 樱町节子口中的‘义清’,是专门负责樱町家食物采购的人,也是樱町义孝的下属。 “专门让义清他们买的话就算了吧,这是一个旧识从秋田寄过来的,据说味道还不错,偶尔尝尝就行了。”樱町义孝笑着打开了其中的一盒,“是羊羹啊···结子,去拿几个碟子出来吧。” 樱町节子从厨房里拿出几个小碟子,正在给爱丽斯切一块羊羹时,突然想起来一些事:“对了,早些时候家主派人来找你了,让你回来后就去后院找他。” “嗯,我知道了。”樱町义孝放下手中的碟子,回二楼的房间换了一身常服,再次回到大厅时,犹豫了一会儿,拿起了一盒点心,走向玄关。 “路上小心!”樱町节子在玄关送别自己的丈夫后,继续回到大厅里和爱丽斯一起吃那些羊羹:“爱丽,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爱丽斯歪歪小脑袋,做思考状:“嗯···爱丽觉得这个味道还可以,义孝的那个旧相识还是挺有品味的呢,虽然看起来卖相不怎么样···” “爱丽喜欢的话,等会儿就带一盒回去吧!”樱町节子微笑着道。 此时,樱町家后院,樱町义孝换好入园服装之后,提着那盒点心来到了竹之间。平日里,樱町宗满都是在竹之间里处理事务。今天也不例外,虽然很多事情都已经下放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处理了,但是一些比较重大的事务,还得他自己亲自作出指示。所以,他面前的小几上堆满了各式的文件。 看到提着点心进来的樱町义孝,樱町宗满哑然失笑:“义孝怎么会想到带一盒点心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樱町义孝将点心恭敬地递给几案后的一家之主:“这是我的一位旧识送给我的,据说味道不错,也请您尝尝看吧!” 樱町宗满笑着接过来:“义孝的旧识啊,莫非是想用这盒点心来向我这个老头子‘行贿’?哈哈,若是对方有什么要求的话,说出来听听吧。” 樱町义孝面容一滞,好一会儿,才苦笑道:“那人没有任何要求,我倒是想给一些报酬,不过对方应该也不会收下的···” “哦?连义孝的人情都不需要吗,真是个令人意外的人呢!”樱町宗满笑着打开了包装:“正好在这里坐了半天也有点饿了呢···羊羹······吗?” 樱町义孝这才想起来,近些年来,出于自身的健康考虑,眼前的家主在吃食方面都是很克制的。像羊羹这种比较甜的点心,他一般都不吃,连平日里的膳食,也都是以清淡为主。 “真是抱歉,在下居然忘了,您是不吃这个的。我再叫人拿一些清淡点的点心进来吧。”说着,便起身准备把点心收走。 但是樱町宗满却挥挥手止住了他,拿起盒中内置的竹签,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羊羹切成两半:“以前,奈奈还在的时候,也很喜欢吃羊羹呢。闲暇时候,每天下午都会捧着一碟羊羹进来给我当点心。那时候,从来都不会担心下午会饿肚子···” “呵呵,那时候,您的几案也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么乱呢。奈奈小姐都会定期地整理,所有的文书都会归归类地整整齐齐。”樱町义孝看了看杂乱的几案笑笑道。 樱町宗满一拍后脑勺,有些无奈地说道:“奈奈之前有阿繁会整理,阿繁走后又有奈奈负责整理。奈奈走后,就再没人能来整理了。我自己在整理收纳这方面的能力太弱了。也只能让它就这么乱着了。所幸要找文书的时候还能找得到,哈哈···” 樱町宗满这个房间放着的东西毕竟太重要,没有得到他的准许,一般人都是不能进来的,连他的两个儿子也是如此。以前的话,樱町繁子、樱町奈奈,作为自己的至亲,当然可以随意出入这个房间。但是现在家中能随意出入的,只剩下了樱町义孝一人而已。 “对了,叫你过来是有要事的。”樱町宗满慢慢咽下半块羊羹,在纸堆里抽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了樱町义孝:“上午的时候,通实过来了,说是东京那边最近要有大动作了。这是他拿过来的一些资料,你也看一下。” 樱町义孝有些惊讶:“久我通实先生吗,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慢,很快就抽出了文件袋里的几张纸,细细地浏览起来。 良久之后,樱町义孝笑着抬起了头:“看来霞关(扶桑的政治中枢)和日银(扶桑银行、央行)那边也坚持不下去了,决定放弃资产价格,着重保汇率了,这个决心很大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樱町宗满又吃下一块羊羹,点点头道:“这份资料暂时不适合交给外人研究讨论,所以我们几个看法都一致的话,下一步的措施差不多也可以开展了。” 樱町义孝点点头:“久我先生也这么想的话,那应该错不了了。” “等会你把这份文件交给翔春,告诉他这里面记录的不动产,最近都要尽快脱手,即使价格低一点也没关系,反正这几年都已经涨了那么多倍了。不过,尽量做得隐蔽一点。”樱町宗满又从文件堆里找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资产清单。 樱町义孝恭敬地接了过来:“是,我明白了!” 樱町宗满又找了好一会儿,才从文件堆的最下方拖出几张纸:“还有,把这些交给研直。前面几页,都是现在马上要卖出的股票和债券。后面那几页,是等东京股票市场和债市崩盘之后要买进的资产。告诉研直,要有耐心,别急着出手,市场的底或许比他想得要低得多。” “义孝,最近你也辛苦一下,多收拢一些资金,过一阵子可是有一场盛宴要开张了,我们可不能错过啊!”经济泡沫的破裂,势必带来不动产市场和金融市场的共同震荡。这时候,这是以低价收购优质资产的绝佳时机。 樱町义孝翻翻手中的两份文件,发现里面记录的都是樱町家自家所有的资产,洛京财团共有的那部分资产,一点都没有涉及到。 ‘看来家主并不打算通知财团里的其他的理事呢,这样一来的话,那些各家参股的资产,应该就是家主撒出去的作为牺牲品的迷雾了。不过,既然还有牺牲品的话,说明家主似乎还不想完全脱离洛京······’樱町义孝心下有了计较。 “家主,之后收购资产方面,是不是也隐蔽一点比较好。最好再成立一家完全独立的公司暗地里进行。”樱町义孝建言道。 樱町宗满点点头:“嗯,这样也可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对了,也留意一下洛京内部其他家族的资产状况,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吞就吞吧。不过,我想那些老头子们肯定也在打着我们的主意吧,呵呵,那些人与霞关的关系也不浅啊。不过,还没嗅出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那些人,我们就只能说对不起了······” 第四十七章 红叶狩 其时已转至10月底,高纬的秋田地方早已步入了深秋。不过,晚秋至初冬这一段时期,在词句文章中常被成为‘小春日和’。日和,在日语中,有天气、晴天以及形式的意思。在这里,自然取的是有利于外出游玩的晴天之意。所谓‘小春日和’,意为与春天相似的,温暖融融的晴日。扶桑又有‘桜日和’一词,特指适合赏樱的晴朗春日。 “呀!果然,十月乃小阳春之候啊!”行走在山间的小径上,雪千代伸了一个懒腰,泪眼朦胧地感叹道。 ‘十月乃小阳春之候’是扶桑著名随笔文学《徒然草》中的语句,原文为第155段中的一句:春暮れてのち夏になり、夏果てて秋の来るにはあらず。······十月は小春の天気、草も青くなり梅もつぼみぬ(暮春之后是为夏,夏时之末不为秋······十月乃小阳春之候,草复青、梅含苞)。当然,这里的十月指的是旧历十月,那时大概已经入冬了。 “嗯,确实是呢!虽然还没有真正到旧历的十月,但是现在秋田这边已经快入冬了呢。”一旁的薰微笑着说道。高纬的地方入冬总是比较早的,尤其是秋田这个面对着扶桑海的县,来自蒙古——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轻而易举地就能漂洋过海,抵达秋田。 今天是休息天,玉川、谷津、茂木、佐竹、今宫几家人相约来到山上赏红叶。除了雪千代和薰两个小孩子以外,都是些大人。玉川持弘和玉川真白两兄妹已经跟他们的母亲一起去东京了,至于玉川亲弘,则是跟着一群老友出去应酬了,或者,又在商谈什么‘阴谋’了,所以也没有一起来。 几家人都是在山上吃的从家中带来的便当,吃过饭后,大人们便找了一块视野好的地方坐下了。而雪千代觉得光坐着没意思,征得了大人的同意之后,便牵着薰,在四周随意逛了起来。而对薰而言,能和雪千代一起,就已经很开心了。 扶桑对森林资源的保护很是上心,整个国家的森林覆盖率相当之高。受益于此,秋天群山所展现出来的风姿,令雪千代赞叹不已。各种参天的落叶巨木,都褪下了绿装,换上了火红或明黄的鲜衣。也有不少的常绿阔叶巨木点缀其间,使得山间不失生机。不知名的鸟儿在林间相互追逐,婉转鸣啼,偶尔摇下几片漂亮的叶子,在空中飞舞,宛如化蝶。 在日语中,观赏红叶,常常并不仅仅指红色的落叶。比如,‘もみじ’这一词对应的汉字就有两种:‘紅葉’和‘黄葉’,但是它却还可以包含‘褐叶’的意思。所以,赏红叶,实际赏的是红(例:枫)、黄(例:银杏)、褐(例:水杉)这三种叶子。日语中还有‘紅葉前線’一词,与‘桜前線’相对应,用于向民众提供,自北向南推进的,各地赏红叶的最佳日期的情报。 行进了好一会,雪千代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已经快花了,毕竟不只是‘乱花’,‘红叶’也是可以迷人眼的。找了一块较为干净,已经倒伏的树干,拂去上面的落叶,雪千代和薰坐在上面稍事休息。 “走了好一会儿了,薰累了吗?”雪千代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小水壶,递给了身旁的妹妹。 薰接过水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摇摇头:“不累,薰现在很开心,一点都感觉不到累。”薰看看雪千代的腰间,轻声说道:“哥哥,可以吹一首曲子吗?” 雪千代从腰间抽出一个长条形锦袋,里面装着佐竹敬宣两年前送给他的那把尺八:“薰想听的话当然没问题啦,不过,我的水平可不是很好哦···薰想听哪首?” “只要是哥哥吹的我都想听····” “那就吹一首‘鹤之声’吧。”说完,雪千代就呜呜咽咽地开始吹起了这曲子。其实雪千代现在会的曲子只有两首,‘黑发’和‘鹤之声’。学了将近三个月才学会两首曲子,而且是入门级的练习曲目,乍一听起来确实有些慢。 不过在雪千代自己看来,已经学的够快了。刚开始,掌握各种音阶的吹奏以及相互之间的变换方法,就花了雪千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之后的整个九月,雪千代都花在了辨识乐谱上。刚拿到乐谱时,看着书上那宛如小蝌蚪般的文字,雪千代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拿错教材了。被告知乐谱就是长成这样后,雪千代也只能耐着性子从头学起乐谱的阅读方式。也幸亏他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比较好,不然一个月的时间还真不一定能学得完。 而‘黑发’、‘鹤之声’这两首琴古流尺八的入门曲目,乃是‘地歌小曲’的必修曲目。所以,雪千代先学会的是这两首。所谓的‘地歌’是在江户时代,流行于以京都为首的西扶桑地区的音乐,是与流行于以江户(今东京)为首的东扶桑的‘江户歌’相对应的名词。开始是主要是以三味线演奏的,后来也出现了用其他乐器演奏的乐谱。当然,也有三曲(筝、尺八、三味线、胡弓?)合奏的乐谱。 作为练习小曲,本身也并不长,雪千代很快就吹完了。侧过头,看到薰还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一头漂亮的头发自然地垂落。雪千代心有所感,微微一笑,又开始吹起了下一首‘黑发’。 未几,曲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雪千代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似乎变沉了。原来,薰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自己肩膀上,满头的黑发落在了自己的臂间。可爱的小脸上,双眼轻阖,琼鼻间发出了安宁的呼吸声。雪千代小心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尽量不惊醒已经入睡的薰。 看着遍地的红、黄、褐色的落叶,倾听着耳边可爱的呼吸声,雪千代竟也有些犯困了:‘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古人诚不欺我,每个季节都是睡觉的好时候呢···不过我现在可不能睡,薰还靠着我呢!对,我得集中注意力,听听树上的鸟叫,这样的话应该就能保持清醒了····’ 于是雪千代开始认真地倾听起了四周的声音,鸟鸣、虫嘶、风吟、水泠、木萧,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认真听起来的话,居然蕴含有这么多的惊喜。突然,一阵违和感很强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沙沙···沙沙····’,像是溅起了地上的落叶发出的声音。而且,从声音的强度来看,这个声音的主人,体型似乎不小。 雪千代顿时紧张了起来,秋田的山间可不比京都那边。这种偏远的乡下地方,还是经常会出现熊、野猪一类的大型野生动物的。而且现在是深秋,那些需要冬眠的动物必须在冬眠之前,积累足够过冬的脂肪。所以,他们这一阵子为了猎食,或许会特别活跃。 ‘怎么办?!薰还在我身边,一定要把它引开,马上开始跑起来吗?”雪千代正焦急地寻找可行的引诱计划时,那个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雪千代刚决定开跑,忽然感觉自己后颈一凉,让他瞬间石化了,步子怎么也迈不开··· “居然被舔到了后颈,说明它比我还高吧···难道是熊···”雪千代小心肝一颤,准备回身给对方一拳,激怒对方,然后迅速往一个方向跑。这样的话,那只熊一定会来追击自己吧。 说做就做,雪千代倏地转过身,正要挥出拳头,迎接对方愤怒的那一刹那,又生生地止住了。因为,他对上了一双纯净而明亮的大眼睛,对方的眼神里似乎还有几分不解。一人一动物,就这样傻傻而平静地相互看着对方。 薰也被刚才雪千代的动作惊醒了,眼睛一睁,发现自己的哥哥已经站起了身,正和一只动物无言地对视着。 “啊!琴美···”薰有些惊喜的看着那只动物,很快又摇摇否定了,“欸,不对,琴美没有那么大的···” 来到雪千代身后的正是一只鹿,一只四肢修长,身材匀称的成年母鹿。它歪着脑袋看了看与自己对视的人类小孩,又看看他手中的那根木棒(尺八),感觉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于是突然伸出温热的舌头,往对方的那张小脸舔了过去。 被它这么一舔,雪千代总算是从懵逼中解脱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鹿啊···吓我一跳。”放松下来的雪千代有些好奇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只漂亮的鹿。 那只鹿似乎也知道雪千代的想法,于是绕到了雪千代身前,伏下身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孩。 雪千代试探性地触摸了一下对方,发现它并没有抵触,于是便大着胆子蹲下身子,抱住了它的脖子。薰在一旁看了,也笑着伸出了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只鹿。那只母鹿似乎一点都不怕两人,反而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这只鹿为什么会跑出来呢?”雪千代有些疑惑,在这种绝少人烟的山野里生长的鹿,应该是比较胆小谨慎的。虽然奈良那边的鹿也全是野生的,但是它们自出生起就见惯了人类,所以不会怕人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这里的鹿不怕人,还真是令人感到惊讶。 薰轻柔地梳着鹿身上的绒毛,轻声说道:“大概是被哥哥的乐曲吸引过来的吧。” “欸,是这样吗·····”雪千代又从锦袋里将尺八抽出,开始吹奏‘黑发’。 那只本来闭着眼睛的鹿一听这声音,登时睁开了双眼,双耳微动,炯炯有神地看向了雪千代。 两支曲子吹完之后,余韵还萦绕在这方天地之间。尺八吹出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有悠远、凄怆、悲凉、哀怨的特质,好一会,余音才渐渐散去。不过,那只鹿仍然还在看着雪千代,好像希望他继续吹下去。 雪千代摸摸它的头:“抱歉,我只会这两首···以后学了更多的曲子,我再来吹给你听吧。” 这时,林木深处传来了一阵悠长的叫唤声,‘呦···呦····’。听到这个声音,那只鹿很快直起了身子,看向了森林的深处。 薰摸摸对方毛绒绒的脑袋:“听这个声音,好像是你的家人在叫你呢···” 那只鹿犹豫地看看雪千代和薰,又看看他们身后的深林,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现在就回去。 雪千代笑笑:“家人肯定也很担心你呢,还是先回去吧,以后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的!” 鹿好像听懂了雪千代的话,在雪千代和薰脸上各舔了一下,才迈开修长的腿,一步三回头地向深林处走去。雪千代这时也吹奏起了‘鹤之音’,当是给那只鹿饯别。 “奥山に、紅葉踏みわけ、鳴く鹿の、声きく時ぞ、秋は悲しき(深山谁履,红叶纷飞。呦呦鸣起,始觉秋悲。)”看着渐渐远去的鹿,雪千代收起手中的尺八,情不自禁的吟起了这首和歌。 “哥哥,我有点想琴美了·····”薰望着南方的虚空,有些惆怅地说道,“琴美一个人在后山,不知道会不会孤单···” 看看时间,也已经出来好一会儿了。雪千代牵起薰的手,走上了来时的路:“我也有点想它了,不过,后山还有道义大师,道心师父和白神大叔呢,琴美应该也不会太孤单的吧。等我们明年再次见到它的时候,可能已经长得很大了呢。” “会像刚才的那只那么大吗?”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到时候琴美不会认不出我们了吧,毕竟那么久没见到它了。而且把它孤零零地扔在那里,不知道它会不会因此生我们的气呢···” “唔···那回去的时候,多给它带点礼物,特别是吃的,它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正当两人讨论如何安抚琴美时,琴美此时正在京都玩得不亦乐乎。 京都也早已入秋,清泉寺后山被众多的红叶重新渲染了一遍,间或又夹杂着绿叶白花,宛如一个被打翻的调色盘。 琴美虽然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样的季节,但是它知道,当山上的叶子变色的时候,是食物最丰富的时候。现在的它,食谱得到了极大地丰富。不仅仅是青草、仙贝,后山里的其他果实,草种,都是它喜欢的吃食。 中午,从白神繁雅手中吃过鹿仙贝之后,它便欢脱地跑进了深山,踩着落叶,四处寻找可以吃的果实。 而白神繁雅都会在它身后叮嘱一番,要它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咳,我也真是奇怪,居然会对着一只鹿说话,它听得懂才怪了。等等,我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习惯来着······唔,好像是被雪千代那孩子带歪的···”白神繁雅笑着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开始操持起了自己的午饭。 午饭所用的食材很简单,雪千代从秋田寄过来的今秋的新米——秋田小町,以及一些从后山采摘来的野菜。过惯了纸醉金迷生活的白神繁雅,刚开始时还不是很适应这样的食谱。不过,一个星期之后便对这样简单的生活安之若素了。 “说起来,雪千代寄过来的米还真不错呢,比我们自己种的好吃多了。秋田小町,还真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啊!”白神繁雅一边吃着,一边默默地地想到,“明年的话,也种种看吧。” 吃过饭后,白神繁雅提着一柄镰刀,准备去田里割杂草。10月初,收割完田里的水稻之后,他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了。于是,经过一番论证,整理完田地之后,又开始种起了下一茬庄稼——大白菜。 看着四周已经披上秋装的树木,白神繁雅也有些感慨:“来这里已经有半年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啊!以前的这个时候,我在干什么来着······似乎是和组织里的那群人一起悠游,顺便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了吧。现在也已经到了‘红叶狩’的时候了···” ‘紅葉狩り’,指的就是观赏红叶这一年中行事。在古代,也只有贵族们才那么有闲情去各地欣赏景致。在尚武之风尚未完全退去的贵族们看来,在郊野欣赏景色,也是狩猎的一种。不仅仅是秋天的红叶,在其他的季节,欣赏其他的花草,也算是一种狩猎。 “唔,算了,那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现在也挺好的···说起来,大白菜是个好东西,收获之后还可以用来腌制,以后菜谱里又可以增添几种其他的菜了。”白神繁雅自言自语道,“不过,自己的厨艺似乎不行啊···这段时间也得好好练练了。听说离染轩大师的厨艺不错,下次向他请教请教。” 第四十八章 大晦日 平成元年(1990),十二月三十一日,大晦日,朝。 每月的最后一日,都叫‘晦日’。特别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因为是一年中的最后一日,所以又被冠以‘大晦日’的名称。 每年的这一天,皇宫中、各神社内都会开展‘大祓式’,祓禳这一年内所经受的罪恶和污秽。是与佛教色彩浓厚的夏季的‘盂兰盆节‘相对应的,冬季的神道教行事。不过,经过一千多年的相互影响,即使是这一神道教色彩比较浓厚的节日里,也存在有很多佛教的影子。 这一天,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玉川一家早早就起来准备了。因为是过年的缘故,雪千代也得到了一周的假期,不过这一周的假期内,留给雪千代的家庭作业也不少。挥刀的次数,《孟子》的诵读,《三景色》、《夕颜》这两首尺八曲子的练习,一个都不能落下。 吃过早饭,雪千代换了一身宽松的袍服,来到后院,开始了一天的剑道修炼。 “欸?!下雪了···”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化在了自己的脸上,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清凉,或者说是寒冷。雪千代抬起头,纷纷扬扬的细雪,如盐粒般轻盈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呵,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新しき、年の始めの、初春の、今日降る雪や、いや重け吉事(新年伊始、飘然初雪、上吉也) 谷津飒给雪千代布置的作业是每日挥刀400下,雪千代将其分为三次完成,上午、下午各150下,傍晚100下。剑道的练习完成之后,雪千代稍微冲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渍,便回房间换上常服,开始帮忙今天的大扫除。 大晦日这天的大扫除非常重要,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要打扫干净。所幸在雪千代一家来秋田之前,玉川笃子已经安排别人打扫过一遍了,榻榻米也重新换成了石川县小松市产的‘小松表’,现在再打扫起来,稍微轻松了一点。 家中的纸拉门前一阵子,已经叫人重新清理并糊了一遍,都已经换上了新的陆奥和纸。房间里的寝具和榻榻米也在几天前,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拆下清洗,晾晒过一次。主要需要打扫的,就是地板、家具,以及尚未整理的厨房、浴室、阁楼。 刚从房间走出,雪千代便看到薰提着一只小桶,小心翼翼地走着看样子是要去外面的清洗缘侧。雪千代现在住的是传统的和式建筑,地板全是木质的,房间里一般都铺了榻榻米,但是走廊和外间的缘侧却还是木板。所以时不时地需要清理一下。 雪千代走上前去,从薰的手中接过木桶,轻松地将其提到了刚进门的过道上:“薰,外面交给我了,你把屋里的过道清洗一下就好了。对了,母亲呢?” 薰从桶里捞出一块抹布,稍微拧了几下:“母亲在整理厨房····哥哥,外面好像下雪了。我和你一起先把外面的打扫完再打扫过道吧。” 雪千代笑笑:“就是因为下雪了才让你待在屋子里,现在这种时候,可不要感冒了才好。” “可是哥哥不也容易感冒吗···”薰有些沮丧地说道。 “我可是‘雪千代’哟!嘛啊,即使是在雪中,也能轻易地生活下去的。而且这几年每天都在锻炼,是没那么容易生病的。”雪千代自信满满的说道。 “可是,我想和哥哥一起打扫···去年薰就什么事情都没做,今年难得有机会······” 雪千代沉默了半晌,‘去年···对啊,薰已经来家中一年多了。去年的话,薰才刚刚来京都,那件事情对她的影响还很大。那种情形下,怎么可能让薰做这种事呢···不过,这一年多来,薰都在很努力的融入这个家中,我以为不能只是一味地以自己的想法来保护她啊······’ 于是,雪千代点点头:“那好,有薰帮忙的话,也能更快地完成外面的打扫工作呢。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厨房再拿一块抹布。” “嗯!薰一定会努力打扫的!但是,哥哥如果要拿抹布的话,薰已经帮哥哥拿过了哦。”说着,薰又从桶里捞出了一块抹布。 两个人清扫起来确实比较快,一个上午的时间,雪千代和薰就已经把屋子里需要的用湿抹布拖洗的地方全部清扫了一遍。 “雪千代、薰,今天上午真是辛苦你们了!”到了午饭时间,玉川纪子笑吟吟地从厨房里出来,找到了正在后院给花圃搭草棚的两兄妹。雪千代正在专注地绑着草绳,而薰则是在他身边为他打着一把蛇目纹纸伞,两人身上粘着一层细细的雪屑。 年关的时候,给后院的花草搭草棚,是在玉川一家在京都时就有的习惯,为的是让花圃里的花草保暖。雪千代还小的时候,这种事情都是玉川纪子亲自做的。不过从前年开始,这件事就已经由雪千代来负责了。 玉川纪子也走下台阶,帮忙把草棚搭好。“现在先去吃午饭吧,下午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饿着肚子可不行哦!”说着,玉川纪子牵起两个孩子,往屋内走去。 下午的工作主要是整理阁楼,雪千代和薰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屋子里的阁楼。玉川纪子带着两兄妹来到杂物间,在房间的一角,拉下一根绳子,便有一副木制楼梯缓缓降下。看的雪千代目瞪口呆:家中竟还有这种机关,自己一直都不知道,难怪一直找不到去阁楼的方法··· 三人来到阁楼中,由于是封闭的环境,阁楼内部是黑魆魆的,总感觉有些瘆人。薰有些紧张地靠着雪千代,仅仅地抱住了对方的手臂。雪千代对于这种环境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轻拍薰的后背,让她不要过于害怕。 作为一家之主的玉川纪子总是怡然不惧的,轻车熟路地走到某个角落:“雪千代、薰,小心哦,母亲要开灯咯,要不先把眼睛闭上吧。”确认两人都已经做好准备之后,打开阁楼的灯光开关,四周瞬间亮了起来。 雪千代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适应了这边的光线之后,开始环视四周,打量起了这间阁楼。阁楼很大,除了几根巨大的立柱之外,整个阁楼都没有其他的格挡物。脚下的木制地板出乎意料的,一点都不脏,甚至还能看到地板发射出来的光线。 比屋子占地面积一半还要大的阁楼里,却显得相当空旷。不,应该说,除了那座神龛和旁边的一些武具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雪千代有些好奇地走到了阁楼的中央,神龛就在正中间,神龛四周围了一圈的武具。神龛里供奉的似乎是佛教里的刀八毗沙门天,一副怒目金刚的样子。而神龛旁边的那些武具乍一看也是为威风凛凛,虽然只有铠甲和刀两种武具,但是从款式和新旧程度来看,显然不是同一时代的。 光是铠甲就有七副。其中既有长得四四方方,绘饰华丽的平安时代大铠,也有战国时代流行的‘当世具足’,甚至还有‘现代具足’。雪千代摸了摸其中一副长得黑不溜秋的铠甲,入手竟是冰凉冰凉的。‘这个···绝对是金属制的铠甲了吧,应该是战国时候的南蛮舶来品?嗯,估计能抵挡铁炮(扶桑战国时代的火绳枪)的攻击吧!’雪千代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副钢铁之衣,‘还是说近现代才搜集来的收藏品?’ 再看看旁边的几尊刀架,这里的刀比铠甲的数量还多,细细一数,足有十二把。每一个刀架都独具特色,与它上面所呈示的刀形成一种奇妙的契合感。既有鹿角制的刀架,也有木制的以及金属制的。每尊刀架都分两层,看样子本来应该是上层放刀身,下层放刀鞘。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更好地保存,每一把刀入鞘了。 ‘这里的刀藏也很丰富啊···上古直刀、战国打刀、野太刀、小太刀、肋差、军刀,居然还有一柄直剑·····如果这里的刀剑都是真品的话,恐怕最早的历史就要追溯到奈良时代了,一千多年还能保存的那么好,也是神奇。’雪千代有些惊叹地看着眼前这些冰冷的武器。 鬼使神差地,雪千代把手伸向了一柄刀鞘涂着黑漆,刀柄缠着蓝色绕绳的打刀。,握住刀柄,轻轻一抽,‘噌’的一声,泛着银白光泽的刀身印出了雪千代的身影,尖利的寒芒刺得他不得不微阖双眼。手指轻轻地按在刀背上,轻抚着刀身,感受着那种冷兵器独有的寒冽的气质。 ‘这把刀一定喝过别人的血吧······’莫名的,雪千代心头浮现了这样的想法,‘武将、士兵、平民、亲属、好友,甚或是持刀者自身····或许都曾是这把刀下的祭品。’突然,雪千代的手在刀身上摸到一处不平整的地方。定眼望去,原来是刀身上镌刻的刀铭。‘这两个字是···嗯?‘匚’里加上两点,这是什么字?不认识,应该是草书吧,还是说异体字······’雪千代有些凌乱了,自己好歹也是学过几年汉学的人,而且记忆之中还有很丰富的汉学储备,本身也学过书法,居然会认不出刀铭。 制定于扶桑大宝元年(701年)的《大宝律令》的「栄繕令」与「関市令」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年月及ビ工匠ノ姓名ヲ鐫題セシム」(必须镌刻上制作年月以及工匠的姓名),这是扶桑国内,在刀上留铭最早的法理依据。这条法令的初衷当然是保证产品的质量,防止残次品流入市场。发展到后来,也出现了受领铭(如:備前国友成)、所持铭(如:義元左文字)、刀号铭(如:波泳ぎ兼光)、为铭(為○○君),等等其他类型的刀铭。 没由来的,雪千代忽然左近的环境变冷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哥哥,你没事吧!”一直陪在雪千代身旁的薰看到雪千代不自觉地抖了两下,有些担心地问道。她对这里放置的武具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单纯的陪雪千代过来看罢了,看到雪千代变化丰富的表情,她不是很放心。 雪千代合上手中的太刀,小心地将它放回原处,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感觉这里有点变冷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薰可爱地摇摇头:“不是哥哥的心理作用哦,是真的变冷了呢。母亲把四周的窗户打开了,外面的冷风吹进来了。”薰指指阁楼的四面墙说道。 雪千代哑然失笑:“原来是我多虑了···想不到这间阁楼还开了四个窗户呢,刚上来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这时,玉川纪子也已经开好了四面的窗户,走了过来,笑着解释道:“这边的窗户都是整块的木板,开的时候要用木棍支起来才行。一旦关上的话,整间阁楼就是完全密封的,不会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所以发现不了也很正常哦。” “等这里通一会儿风,我们再打扫吧,现在刚好先下去提一些水上来。”玉川纪子领着两人离开阁楼。 雪千代问道:“母亲,为什么阁楼上会有那么多的武器啊?而且看起来长得都不太一样。” “那是本家的收藏哦,是先祖一代代传下了的东西呢,也可以说是本家的家宝呢!”玉川纪子微笑着解释道:“据说里面最早的藏品还是奈良时代的呢。平安朝后期,玉川家的初祖追随赖义公,从京都出发,征伐奥州地方的安倍氏。你刚才看到的那些武具中有一柄直刀,据说就是当时初祖的佩刀,是从奈良时代就一直传承下来的。那件大铠,据说也是先祖征战时穿的。” “赖义公,清和源氏的赖义公吗?前九年之役?”雪千代这几年也有在学历史,对于这一段比较有名的历史,他还是知道的。他的历史是道义大师教的,而用的教材,自然是太史公编的《史记》和水户黄门‘德川光圀’编纂的《大扶桑史》,毕竟他们的史书是用汉文编写的嘛。而且用的还是儒家的思想方法作为编书的指导,这样一来既可以学历史,又可以兼顾汉学。 玉川纪子点点头:“雪千代学得也很认真呢!欸,确实那位赖义公。奥州合战结束之后,本家的先祖没有回京都,而是就留在这里扎根,并且改苗字为‘玉川’。这就是本家的源来了,对了,本家以前也是清和源氏的支族。” “清和源氏的支族吗···看来玉川和佐竹早已经有了亲戚的渊源啊······”雪千代笑笑道。佐竹氏也出自清和源氏,乃是新罗三郎源义光的后代,是为常陆源氏,人称‘佐竹冠者’。这位新罗三郎源义光是上面提到的源赖义之子,是清和源氏的嫡流。而玉川家先祖是清和源氏支流,多少也能和佐竹氏攀上点亲戚关系,货真价实的八百年前是一家。 雪千代继续问道:“那其他的武器也是先祖们留下来的吗?” “嗯,都是先祖们的遗物。像你刚才拿到手里的那柄打刀,据说就是本家永正年间(1504——1520)的一位当主的佩刀呢。对了,那把刀的名字叫‘村正’。戊辰战争期间还被当时的家主请出来用过一次呢!” “村正·····”雪千代登时愣住了,“原来那个字念‘正’啊。果然是把了不得的刀呢!戊辰战争·····是了,当时佐竹家是站在政府军这一方的,玉川家自然也是如此。” 村正的刀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有名气的。当然,这种名气并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经过口口相传,以及各种添油加醋形成的‘恶名’。 ‘村正’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个流派,来自伊势国(今三重县)桑名郡,这个流派打造出来的刀都可以刻上‘村正’的铭文。最有名的村正当属初代的‘千子村正’打造出来的刀,后来村正中有一派迁入三河国(德川家康老家,今属爱知县一部),称为‘三河文珠派’,为三河的武将打造了很多的武具。本多忠胜的‘蜻蜓切’和酒井忠次的‘猪切’,都出自他们手中。 让村正背上‘妖名’的,便是德川幕府。传说,德川家康祖父,松平清康,被家臣阿部弥七郎用‘千子村正’斩杀。家康之父,松平广忠,也是被人用村正刺杀的。家康之子,松平信康被迫切腹时,介错用的刀也是村正。家康自身,也有几次被村正割伤的经历。所以,世间便有传言,德川幕府将持有村正铭刀的人,视为对幕府的不敬,是犯罪。 然而,正如前面所说的,有一支村正流派迁入了三河,为三河的武士们提供了诸多武具。所以在内部斗争中,被村正所弑这种事情的概率还是很高的。而且,且不论家康之父,松平广忠是不是真的被刺杀而死(有不少史料记载松平广忠是病死的),据史料「駿府御分物御道具帳」中记载,连家康本人都收藏了两柄村正的刀。这似乎可以证明,德川家并不是对‘村正’讳莫如深。 村正是德川家的克星之类的话,也有可能是敌视德川家的人散布的谣言,但是把它当一回事的还真的大有人在。到了幕末,戊辰战争期间,西乡隆盛等倒幕志士争相寻求铭刻了村正铭文的佩刀。传闻,当时皇室倒幕的代表人物,东征大总督,有栖川宮熾仁親王,在江户城无血开城之际,所佩戴的肋差,就是村正的肋差。 ‘连自己家中的先祖,为了倒幕,也把自家祖传的村正刀请了出来。嗯···不过秋田藩在倒幕期间,基本都是被周围的幕府军势力压着不敢动弹,估计作为秋田藩支藩,咲滨藩家臣的自家先祖,也只是配了把村正刀,表了表决心,打了会儿酱油吧······’雪千代悠悠地想到。 第四十九章 入夜 阁楼清扫完毕之后,便要开始关窗户了。 透过阁楼上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外的景色,然而,这景色也只局限于竹林框定的范围内。不知经过多少年的生长,那些竹子的高度早已超过了这栋房子。所幸当年建这个房子的时候空出来的地还是比较多的,房屋与竹林间的间距把握地不错。不然可能连日常的采光都会受到这片竹林的影响。 放眼望去,青翠的竹林中也已渐渐染上了雪色,细看来,轻薄的竹叶上也终于积起了白雪。而地面上的积雪则更多一些,已经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对了,那些门松!”看到积雪挺深的地面,雪千代突然想起了家门口放着的那两盆门松。下了那么久的雪,也差不多要去整理一下了。 关好最后一扇窗,将寒风堵在阁楼之外,再关上电灯的开关,还了这块地域一片安宁。雪千代招呼上一边的薰,小心地离开了阁楼,再拉一下绳子,那个木梯又自动升上去了。 “母亲还在整理浴室呢···薰,我先出去帮门口的那些门松除一下积雪。”雪千代走至玄关,换上一双雪地靴,戴上一顶斗笠,拉开门,往外面走去。 薰拿起了玄关处的纸伞,急急地跟了上去:“哥哥,等一下,外面雪下得比较大了,我帮你撑伞吧。” 雪千代看看薰光洁小脚,笑笑道:“那薰先把鞋子换一换吧,只是穿草履的话可不行哦,还有,记得也要戴上斗笠哦。” 换好了行装的薰跟着雪千代来到了屋外,雪果然比上午大了不少,地上已经有了两三厘米的积雪。 “呼呼···果然积了不少雪呢。”雪千代一边摇摇门松两旁的松枝,把上面的积雪抖落,又寻来一个小笤帚,清扫门松周边的雪。“但是,已经跑到竹筒里的那些积雪该怎么办呢?照这个下雪的速度,明天一早起来的话,竹筒里就已经装满雪了吧。要是那样的话,还怎么迎接神明大人,祈求福运呢?” 门松,如其名,是正月里在门前立着的,用草绳绑起来的,竹干、松枝与梅枝的饰物,是‘新年’的季语。之所以取这三种植物,是因为,这三者都是吉祥的代表。自平安时代以来,松就代表着长寿。而后,在室町时代又增添了竹(似乎是因为‘松千岁,竹万代’这一说法)。最后,在江户时代,又添上了梅。终于形成了现代比较普及的门松版本。 正月期间,扶桑的家庭有在家门口安放两盆门松的习惯。古代的扶桑人认为,树木的枝头住着神明。所以,在家门口装饰门松是为了将年神迎入家中,带来好运。不过随着社会的变化,这一习俗在不同的场合也渐渐出现了一些改变。比如城市里的高级公寓中,就不可能每家每户都装饰这种东西,所以就以绘有门松的画作为替代品,贴在门上,也算是迎接年神了。 一般而言,在12月13日之后,去山上取下松枝,是为‘迎松’,有些地方甚至还会举办专门的仪式庆祝这一活动。门松中的竹筒有三根,高度的比例为7:5:3。每根竹筒都由斜斜的切口,据说里面饱含了德川家康对武田信玄的怨念。 武田信玄在三方原一战中大败德川家康,于是德川家康逃回滨松城中之后,一边念着“下一个就斩了你···”,一边砍向了无辜的竹子,于是竹筒留有斜斜切口的习惯着这样留了下来。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竹筒留有切口,状似笑口,而扶桑素有‘笑う門には福来る(笑门开、福气来)’的说法。 门松的摆放时间也大有讲究,不能只在大晦日那一天摆放,那是对神明的不敬。为了避开圣诞节的圣诞树,也尽量不选择25日开始摆放。也不能选择九结尾的日期,因为在日语里‘九’的训读与‘苦’的音读一样·····一般‘松の内’会一直保留到1月15日左右,有些地方会有差别。 最终,雪千代还是去厨房里找了一个长柄的勺子,把竹筒里的积雪捞了出来。“这样的话,神明大人就不会嫌弃了吧!”雪千代看着整理一新的两个门松开心地说道。 薰在一旁为雪千代打着伞,闻言应和道:“那么漂亮的门松,神明大人也一定会喜欢的吧!哥哥,我们也快点进屋去吧。” 雪千代收拾好东西,点点头:“嗯,差不多也可以回屋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門松は冥土の旅の一里塚(门松乍立新春至,可喜耶?身近冥土又一年,可叹焉!)’····唔,不对,不对,大好的节日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话呢!?嗯,应该是‘春立つや、にほんめでたき、門の松’(元春既至,秋津以为贺者,成双门松)。对对对,就是这个,既喜庆又流畅!” 对于自己哥哥一路上的念念叨叨,薰总是微笑着听着。在她看来,这样和家人在一起的恬静生活,是世界上最珍贵宝物。对于这场雪,虽然有些影响年终的各项行事,但是薰却并不讨厌。 ‘好神奇,感觉这一场雪封闭了自家与外界的联系。不过这样就好···没有人打扰,整个世界都那么清静安宁,纯洁无垢。而在家中,可以和哥哥一起整理花圃、打扫卫生,可以向母亲学花道等技艺。这里有自己在意的人,有自己的寄托,这样的话就足够了···’薰这么想着。 “哦,薰,梳子歪了。”雪千代注意到薰头上的那块木梳有点歪了,伸出手细细地摆弄了一番,小心地将它重新插好。末了,端详了一会儿,“这样的话,就差不多了!”薰今天梳的发式还是玉川纪子专门为她改良的高岛田发式,前额的头发上插着一块木梳。 “谢谢哥哥!”薰扶着发髻,小心地鞠躬致谢道。 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雪千代笑笑道:“没必要那么小心哦,哥哥已经帮你放好了,不会掉下来的。” “这是哥哥送给我的梳子,不能掉下来····”薰很认真地说道。 雪千代这才注意到,薰头上的那块梳子是自己上个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嗯,薰喜欢就好·····” 天空中本来就是铅云密布,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到傍晚了,雪千代却仍不自知,还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念诵着《孟子》。 “力をもって人を服するのは、心から服するにあらず。徳をもって人を服するは、喜んで真に服するものなり。(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语出《孟子·公孙丑上》)”雪千代一边念着,一边用毛笔在白纸上反复地书写这一句话。 “哥哥的字写的好漂亮啊!”雪千代正专心致志地写着字,丝毫没有察觉到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正跪坐在他的对面。等到雪千代又写完一遍之后,才开口说话。 雪千代小心地将笔搁在笔架上,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妹妹:“薰这么夸我,哥哥可不敢承受啊。比起母亲、道义师傅和宣和老师,我现在的字只能说是能看罢了。呵呵,薰不是在和母亲一起准备晚饭吗?已经做完了?” “现在已经是傍晚5点了哦!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呢,母亲让我过来叫哥哥。”薰点点头道。 雪千代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外面,虽然隔着一层和纸,但是明显也可以感觉到外间的环境已经暗下来了。 “真是抱歉,书房里没有时钟,一不留神就到这个时候了。薰已经等了很久了吧,下次的话,可以直接叫我哦!”雪千代知道,薰通常都会等到自己一件事情做完之后才打扰自己。 薰摇摇头:“我也是刚刚进来,正好看到哥哥在写字,才没有打扰的。” 雪千代从榻榻米上站起身:“那我们也出去准备吃晚饭吧!别让母亲等太久了。” 餐具和菜品早就已经被玉川纪子摆放好了,雪千代坐到自己惯坐的位子上,薰则是挨着雪千代,玉川纪子坐在两人的对面。 看到桌上只摆了三副餐具,雪千代问道:“母亲,祖父他不过来吗?”按照习俗,这一天的晚上应该是家里的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的。不过,舅舅玉川弘幸一家扎根东京未久,手中的事情还很多,没办法回来过新年。而自己的祖父却也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竟也没有过来。 玉川纪子点点头:“早些时候祖父打过电话过来了,听说秋田市里下了很大的雪,车子根本没办法出市区。所以今晚祖父就在佐竹舅舅家过新年了。” “这样啊···”雪千代点点头,如果是大雪封路的话,也没办法啊。 “对了,祖父说,如果明天天气好的话,他会让人来接我们过去。可以的话,初诣也在秋田市的神社里进行。”玉川纪子补充道,“嗯,那我们也开始吃饭吧!” 桌上的菜色并不是很多,所用的材料也很平常。但是经了玉川纪子的手做出的料理,味道都很不错,即使是雪千代吃了好几年,也丝毫没有厌倦。 每个地方这天晚上吃的料理都不尽相同,但是有一道菜,大部分家庭里应该都会有。那就是‘雑煮’。 杂煮是正月里必备的一道菜,是以‘餅(有些像年糕,或者麻糬···)’作为主料,以酱油和味噌为调料的,极具扶桑特色的一道料理。根据地方的不同,里面添加的其他佐料也不尽相同。雪千代家中的这盆杂煮里面添加的就是胡萝卜、白萝卜、芋头、豆腐、莲藕以及海带等等,是比较有关东特色的杂煮。这道杂煮的制作方法,还是玉川纪子在东京上大学时学的。当然,对于这些事情,雪千代并不知晓,他以为这就是东北特色的杂煮。 晚饭过后,便是一家人围坐在被炉里守岁。第二天的钟声敲响之前,人们是不睡觉的。其实这个时候,很多家庭都会选择去寺庙里参拜,或者去外面散步。然后等到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的那一刻,在寺庙里敲钟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不过,以雪千代这边的情况来看,出去基本已经是不可能了,外面的雪还是蛮大的。 夜晚,更深人静,只听得屋外的簌簌雪声。偶尔会有被压弯的竹枝积蓄足了力量,猛地绷直,将身上的积雪除去,发出‘噗噗’的声音。 雪千代和薰洗浴之后,都在玉川纪子的帮助下,换上了崭新的服装。衣服是玉川纪子早就已经在‘佐田屋’的结城绫子那边定制好的。雪千代的是雪、竹纹和服,腰间佩着一柄精美的肋差,还别着一把十骨舞扇。 肋差是今年自己过七五三节时,家中的各位长辈们送的。到底是武家的人,这次诸位舅舅送的贺礼主要还是武具。谷津家送了一把打刀和一柄肋差,今宫家送了一副竹铠和一把木刀,茂木家送的是太刀和怀刀。还是佐竹宣和那家比较文艺一点,送的是一副小仓百人一首的‘歌留多’绘札,用一个漂亮的檀木箱子满满地装着。玉川弘幸知道雪千代喜欢吃小点心,专门从东京选了一些有名的点心寄了过来。凑家送了一套书,包括《叶隐》、《武士道》等等···自己的祖父和佐竹敬宣送的则是衣服,既有常服,也有礼服,总之雪千代似乎可以好几年不用置办衣服了··· 这是雪千代最后一个七五三节,连京都的几个相识的家庭都寄了礼物过来。小时候曾有一面之缘的古田家寄来了一套茶具,甚至连烧水的茶釜都一并送过来了。雪千代接到这个礼物时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连茶釜都是配套的,古田家的人真是有心了···藤原一家则送了一块从新潟的弥彦神社求来的御守,以及一套武士的小木雕。 佐田屋的结城家则是送了五把‘京扇堂’的扇子过来,以及相应的扇袋和扇立。看到那些扇子时,雪千代着实惊艳了好一会儿。每一把扇子都由一个专门的桐木木匣装着,而且每把扇子的用途都不一样。 最为重要的是‘贺仪扇’,这是在重大的庆祝场合才赠送的扇子,雪千代收到的这把是‘松竹梅本金盛蒔絵’扇,看起来金闪闪的,似乎是贴了金箔。还有黑骨红寒椿纹的‘茶席扇’,扇面上绣着《般若心经》的‘经扇’,五骨红叶纹‘蝙蝠扇’,十骨金红绢‘舞扇’。 对于最后一把‘舞扇’,雪千代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一把很漂亮的舞扇,十根九寸五分长的纤细黑涂骨,质地上佳的贴金红绢。表面的图案是绚烂的粉樱,背面的图案是静寂的红叶。将绝美的两景以及扶桑人纤细的情感印刻在了这一把扇子上,在雪千代看来,是不可多得的杰作。 “可是···母亲,结城阿姨为什么要送舞扇给我啊······”雪千代很喜欢那把扇子,甚至比贺仪扇还让他心动,可惜对方是一把舞扇。贺仪扇的话,可能雪千代只会在重大的节庆日上才会用,平日里是不怎么携带的。 玉川纪子也有些感叹结城绫子的大手笔:“看来绫子真是把你当成她的孩子呢,这些扇子,恐怕都不便宜吧····嘛啊,绫子阿姨送你这把舞扇,应该是想让你以后也学学舞蹈吧。呵呵,绫子阿姨本身可是非常擅长京舞的哦!你想学的话,她一定会教你的。” 结城绫子很喜欢雪千代,加上跟玉川纪子的关系相当好,曾经提出过要让雪千代当她的养子。当然,这种养子不是入对方户籍的那种养子,雪千代仍旧是玉川纪子的孩子,只是在结城家挂个名,当养子罢了。但是玉川纪子考虑到结城家的情况,便婉拒了。 结城家也是有产业的家庭,自己本身也有一个女儿,将来必然是其女儿继承家产。若是雪千代成为结城家名下的养子,也就有了一部分的继承权。即便是雪千代无意于别家家产,玉川纪子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卷入这种事情当中。 结城绫子也理解玉川纪子的想法,最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不过平日里还是用对自己孩子的标准对雪千代。 “虽然以前的武家之人是会学一些舞蹈或者能乐之类的···玉川家虽说也是武家,但是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我现在也可以不用学吧!”雪千代默默地想到,不过还是舍不得那把扇子,平日里穿和服时,都会带上它。这次守岁,当然也是带着它一起。 第五十章 初梦 “咚···咚···咚···”远处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钟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最后一声结束时,平成二年已经到来了。 大晦日的夜晚,寺庙里要敲一百零八下钟,代表除去佛教里面的一百零八种烦恼。特别的,最后一下钟,一定要留到第二年来临之后才能敲,用以祈愿新的一年不会被烦恼缠绕。 “啊!终于到第二年了!”听到最后一声钟声消失在天际,雪千代放下手中的百人一首‘歌留多’卡牌,伸了一个懒腰。 没错,玉川家中没什么娱乐活动,也不怎么看红白歌会,对电视里的节目并不是很感兴趣。守岁这一段时间,三人都是靠吃‘跨年荞麦面(年越し蕎麦)、点心还有玩‘歌留多’熬过来的。 百人一首歌留多,是一种传统的游戏。所谓歌留多,是葡语carta的音译,纸质卡片的意思,引申为卡片游戏。百人一首歌留多,则是在卡片上写着《小仓百人一首》里面的和歌的下半句。玩游戏时,由一个人念出百人一首里面和歌的上半句,其他参与者则要精准地找出对应的,写着和歌下半句的卡片。自江户时代以来,这种游戏就深受女孩子的喜欢,嗯,没错,这是女孩子比较喜欢玩的游戏。当然,藤原绘理除外,她向来是不喜欢这个的。 “雪千代、薰,你们又长大一岁了哟!撑了那么久,也困了吧,你们赶紧先回房里睡下吧,母亲整理一下这边的东西马上也要休息了。明天还要初诣呢!”玉川纪子笑着对两个孩子说道。这两个孩子向来都是不熬夜的,突然一次睡得那么晚,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雪千代揉了揉有些昏沉的睡眼,点点头:“嗯,母亲,那我和薰先回房了。”说着牵起了旁边同样困倦的薰,先是去了一趟盥洗室,然后才慢悠悠地朝卧室走去。 “唔···我这是在哪儿?这里好像很吵的样子。咦,那位端坐在彩车上,朱唇粉面,眉眼秀美,长发华衣的小萝莉是谁,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旁边还有两个陪侍的童子,看起来挺有意思的。咦,我怎么感觉那只萝莉在用幽怨的的眼神看着我啊,是我的错觉吗···欸?彩车周围有好多人啊,不对啊,我这个视角在哪里?在人群里?还是说···” “什么嘛,原来是梦啊···”睡梦中的雪千代感觉自己的右臂被紧紧地抓住了,渐渐醒了过来,发现刚才那个景像原来是一个梦。 雪千代正要捋清刚才所做之梦时,耳边传来了薰的呓语。“哥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雪千代轻轻地侧过头,看到薰正紧皱着姣好的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双手则是抱着雪千代的右臂,紧紧地不愿松开。 “这孩子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雪千代侧过身子,用左手去抚平薰紧皱的眉头:“薰···!薰····!别担心,哥哥一直都在你身边,不会抛下你的。” 不只是手上的动作起了作用,叫醒了薰,还是雪千代的声音传入了薰的梦中。薰渐渐舒展开了眉头,双眼也随之睁开。 “哥哥···”薰轻声说道,声音里似乎含着某种莫名的意绪,“睁开眼就能看到哥哥,真是太好了···” 雪千代摸了摸对方的头:“薰刚才做噩梦了吗?没关系的哦,哥哥一直都在你身边,不会丢下你的。每天都能看到薰,我也很开心呢!” 房间里虽然没有开灯,但是光线却很充足。“看来今天是个晴天呢!”雪千代看看,旁边母亲的那副寝具已经收起来了,“母亲应该已经在准备早餐了吧,薰,我们差不多也可以起床了!”两人就这样穿着睡衣出去了,洗漱完毕之后要在母亲的帮助下盛装打扮一番,那么繁琐的和服以及相关的装饰,没有大人的帮忙,两个小孩子还真是搞不定。 经过厨房时,正好看到玉川纪子在准备午餐。“母亲!”两兄妹一起喊道。 “啊啦,你们醒啦!我还刚想去叫你们来着,马上就可以吃饭了。”玉川纪子看到两人后说道:“刚才祖父来电话咯,今天全市的天气都不错,市区里也已经开始铲雪收拾道路了。估计等一会就会有人来接我们过去了。” “唔,要进城了吗···”雪千代点点头,“那我们马上就去收拾。” 自来到秋田以后,雪千代就没有离开过玉川市,或者说,活动范围还没超出自己所在的这个小村子。在他想来,作为一县首府的秋田市,就算比不上京都、东京,应该也是一个繁华的地界吧。 早饭比较简单,杂煮、年糕、鱼以及一些蔬菜。吃过饭之后,便是繁琐的穿衣时间。雪千代还是昨晚的那副装束,雪、竹纹的和服,高高的马尾。只不过把佩扇由那把‘十骨舞扇’改成了‘贺仪扇’,腰间的肋差也选了一把带有日之丸扇家纹标志的。在玉川纪子的提醒下,还带上了那把佐竹敬宣给的尺八,据说今天还要去敬宣舅舅家里。 薰也在玉川纪子的打扮之下,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粉色樱花纹的西阵织和服,白牡丹纹的友禅六寸带,外面再套一件大红色的枫纹打褂。梳着改良版高岛田髻,前额是齐眉的平刘海,发髻上插着几根玳瑁钗,以及那块雪千代送的木梳。手中提着青色萤袋纹的手袋,脚踩纯白的草履。即便不施粉黛,雪千代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虽然自己一直都知道薰长得很漂亮,但是盛装打扮起来之后,那种风采简直可以令人窒息啊···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小子了···”雪千代突然升起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情感,心中一惊,赶紧别过脸,“咳咳!我怎么能这么想呢!?这种想法可要不得···嗯,先默念两遍心经,静思才是紧要的事情。” 相比于一双子女的盛装,玉川纪子自己则简单多了。一件简单低调的燕纹白橡色访问着,腰间系的带也是平淡的颜色,普通的抚子花纹,也不化妆。雪千代知道,佐竹敬宣舅舅、玉川亲弘祖父、玉川弘幸舅舅、结城绫子阿姨,在年前都有送一些衣物给自己的母亲,其中不乏一些用料考究,做工精细,纹饰华丽的逸品。不过母亲似乎并没有把它们拿出来穿的意思,都是把它们放在了一个专门放和服的房间里。 玉川纪子刚给雪千代整理好前襟,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然后便是苍劲的声音:“小姐,奉家主之命,大和过来接你们了。” 玉川纪子笑笑道:“是凑叔叔来接我们了,我们走吧。”说着,便牵起两人离开了房间。打开门,前院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凑家父子正侍立在门口。 玉川纪子向两人点点头:“真是麻烦你们了,可以出发了!” 秋田市就在玉川市的隔壁,坐车的话并不需要多久。但是凑大和出于安全考虑,车速放的比较缓,也方便雪千代和薰欣赏一路上的景色。 “雪千代小少爷和薰小姐是第一次出门吧,虽说秋田这种乡下的地方没什么闻名全国的景点,但是普通的田园风光也别有一番味道呢。两位也请欣赏一下吧!”凑大和一边开着车,一边笑着说道。 雪千代早已经趴在了窗边:“雪后的秋田确实也挺好看的,京都的话,下雪的日子可不是特别多,有积雪的时日,就更加难得了!” 玉川纪子笑笑:“秋田这边可是经常会有豪雪,时不时就会大雪封山的哦!对了,雪千代、薰,昨晚有做梦吗?”自镰仓时代的《山家集》(西行法师的私撰和歌集)中出现了有关于‘初梦’的记载以来,扶桑人对于用新年后的梦来占卜一年的运势这种事,很是上心。 当然,今世的所谓初梦,一般是指元旦之后,一月二日或者更后的梦,主流的则是二号这一天晚上的梦。因为大晦日那天晚上很多人都是通宵无眠的,而第二天也不能一定保证能做梦,或者即使做了梦,但是已经忘得精光了的情况也是有的。但是,雪千代和薰不在此列。 “欸···初梦嘛,有是有,不过并不是富士,鹰,茄子之类的上佳之兆欸···”雪千代努力回忆了一下,“唔···看到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端坐在彩车上,彩车周围围着很多人,挺吵的,而且那个小姑娘好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雪千代自己也有些语焉不详,在梦里的时候自己就比较懵逼。 这时,坐在副驾驶上的凑苍太说道:“花车一般都是比较高的,坐在花车上的小姑娘要抬起头才能与雪千代小少爷视线相交,说明雪千代小少爷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比较高的地方。这也是一个吉兆啊!” “欸!?还能这么解释啊···”雪千代有些脸红地笑笑道,心中还是有些顾虑‘但是,那个幽怨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按照凑苍太的解释,其实也是说得通的。雪千代所处的位置在高处,便是与‘鹰、上升的烟’相通的,运势上升的吉兆。 关于‘初梦’,一直有:一富士、二鹰、三茄子的说法,之后还有‘四扇、五烟草、六座头’的接续,不过存有争议就是了。至于为什么要选这几种物件作为吉兆,说法就很多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与家康大狸子有关··· 不过,按照「俚言集覧」里面的记载,富士与扇象征着子孙以及家业的繁盛;鹰和烟草象征着运势的上升、茄子与座头象征着无病无灾。 玉川纪子笑笑道:“那就要多谢苍太君的吉言了!雪千代今年也要念小学校了,如果能有上升的运势的话,也很不错呢!”说完又转头看向薰,“那薰呢?” 雪千代看到薰的眼神有些忧郁,于是便说道:“母亲,薰昨晚做的梦好像不是特别好···” 玉川纪子点点头:“对不起,薰,母亲不该问这些东西的。” 薰摇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噩梦,只是感觉哥哥要被抢走了一样。”玉川纪子和雪千代都有些不太理解这句话,薰顿了顿,才把自己的梦境说了出来。 “哥哥,白君、我,三个人正在一座神社里玩的时候,突然出来了一群人。不顾哥哥的反对,强行给哥哥换上了一些奇怪的衣服,然后把哥哥抱进了一辆车里。我和白君紧紧地缀在车的后面,想要赶上去。但是身上穿的是和服,根本追不上,很快那辆车子连带着哥哥都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而等我反应过来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已经暗下来了,空气也变得凝重,还刮着刺骨的寒风。明明我们穿的都是浴衣,不应该会是那种会刮冷风的季节···”说到这里,薰停了下来,看向了雪千代。 雪千代微微笑道:“薰也知道,这是梦啊!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只是,在现实中,我是不会丢下你的,放心吧!而且,我可是学过剑道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被人带走呢!” 玉川纪子也安慰道:“嗯,雪千代也说了,一定不会放下薰不管的,薰不用担心的。” 薰点点头:“下次跟哥哥出去玩的时候,我不能穿和服或者浴衣了,这样的话根本跑不快。要是哥哥真的走了的话,我就很难追上了。” “薰想多了,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哥哥要走的时候一定会带着薰一起的,把薰一个人落在一边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出现的!而且,薰很适合穿和服、浴衣哦!以后我还想跟穿着这种服饰的薰一起出去玩呢,要是你不穿的话,就太可惜了···” 薰小脸微红,心情畅快了不少:“欸?!是这样吗?那我以后听哥哥的!” 看到薰一直郁郁的心情终于晴朗了起来,雪千代也松了一口气,望向车窗外,看着乡村雪景。 “我···雪千代···雪···被人带走···看不到···”虽说安慰薰不用在意,但是雪千代自身却有些在意那个梦本身,看到外面的雪景,难免就胡思乱想起来了,“难道说,雪隐···”想到这里,雪千代狠狠地抽了抽嘴角,“胡思乱想真是一个坏习惯!!!” 雪隠,意思与‘便所’一样,都是指的厕所,其词源据说还来自中国,不过说法比较多就是了。雪千代有些无奈地想到:我怎么可能会和厕所搭上关系呢!一定是我想的方式错了,换个思路试试。 “不对!现在似乎有这样一种说法,雪隐,指代的是‘死亡’。”雪千代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呵呵,这就更扯了···不对,想的方式还是错了,不应该这样想!”雪千代感觉自己都要魔楞了。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要把那个梦往好的一方面想,却不得其法时,又是灵光一闪:“不对,我想这个梦做什么!这又不是我的梦,而且,以梦来推定今年的运势本来就是一件很靠不住的事情!”想到这里,雪千代终于心安理得地欣赏起了外面的景色。 或许是外面的风景过于单调,也或许是因为雪千代昨天的睡眠不足,看着看着,他又侧身伏在自己母亲的膝上睡着了。等到他被薰叫醒时,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幢占地颇大的别墅内了,看样子,终点站已经到了。 雪千代走下车,抬眼看了看面前那看起来挺气派的别墅。别墅共有四层,整体呈淡黄色,看上去不失厚重。“墩柱、细柱、半圆拱顶···看起来有点像罗马的建筑风格。不过,像是某个土豪的房子啊·····”雪千代小声嘟哝道。 然而却被一旁的凑大和听到了,然而他自动过滤了雪千代的后半句话,只听他说道:“雪千代小少爷说的没错,这栋房子确实是仿西方的罗马式建筑。” 雪千代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对了,祖父呢?在屋子里吗?” 凑大和摇摇头,伸手指向了铁质的大门外面:“家主正在清扫街上的积雪。” 透过镂空的铁质大门,果然能看到玉川亲弘正拿着一把扫把,清扫门前街道上的积雪。还有不少人和他一起做着同样的事,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的居民。 第五十一章 初诣 玉川亲弘也看到了雪千代一行到达了家中,但是他并没有结束手中的工作,而是继续清扫。直到门前那条街清扫得差不多了,玉川亲弘才向其他几个人鞠躬告罪一声,收起自己的工具,回到了家中。而雪千代一行也没有马上进入别墅内,而是在别墅外围转转,听着玉川纪子给自己介绍花圃里的那些植物。 “大和、苍太,这一路麻烦你们了!”玉川亲弘先向凑家父子道谢,然后才看向雪千代一家,“一路上都还顺利吧,先进屋子休息一会儿,等会儿贞二郎一家会过来。” 别墅内的装潢也颇为豪华,整个一楼只有一个客厅,墙上是挂毯、画、乐器、等饰物。大厅内部按照一定的规律,摆放了许多绿色植物。大厅的尽头是一个螺旋的木制楼梯,楼梯上面盖着一层地毯。 坐下之后,玉川亲弘朝着雪千代问道:“雪千代,吃过早饭了吗?没有的话爷爷可以让八重阿姨马上做一点哦,你的贞二郎叔祖父他们大概再过半个小时才过来。今天的任务可是很重的哦,要爬山做初诣呢,不填饱肚子的话可不行啊!” 玉川纪子看向雪千代和薰,见他们并没有意向,于是摇摇头:“不用麻烦八重了,我们已经在家里吃过了。今天要爬山,难道说要去太平山三吉神社做初诣吗?” “嗯,是贞二郎的建议。也已经跟神社方面确认过了,虽说这几天下了雪,但是上山的路没问题。难得今年下雪了,在山上远眺一下雪景也是不错的体验。”玉川弘幸回答道。 雪千代下意识地看看身边的妹妹,眼神飘向了哪双穿着草履的纤弱小脚。‘薰这样子的话,上山没问题吗?” 感受到了雪千代忧心的目光,薰轻声地说道:“没关系的哥哥,薰不是一直都跟着哥哥去清泉寺后山吗,爬山的话没问题的!” “雪千代别担心,那边的山路并不算难走,即使薰穿着草履,也应该是挺轻松的。”玉川亲弘闻言也是一笑,“对了,我听说雪千代三岁起就开始锻炼体质,研习汉学了。都已经学到怎样的程度了?” 雪千代答道:“体质的话,不是很清楚,大概跟同龄的健康孩子一样的程度吧!汉学的话,现在正在和宣和舅舅学《孟子·公孙丑》章句。也有同时在学《史记》和《大扶桑史》,书法方面也有所涉及。” “现在还跟着谷津舅舅学剑道,随茂木舅舅学尺八对吧。”玉川亲弘点点头,“你谷津舅舅跟我说了哦,雪千代的剑道学得还是很扎实的,希望你以后也不要落下。宣和舅舅也对雪千代的汉学很满意,今后还要继续努力呢!” 雪千代郑重地应道:“嗯,雪千代知道了!” 玉川亲弘又转向薰那边,和颜悦色地问道:“薰最近是在和你母亲在学吧,怎么样,喜欢现在学的那些东西吗?” 薰乖巧地点点头:“嗯,现在母亲在教我筝、花道、料理、和歌、汉诗,我都挺喜欢的。” 玉川亲弘笑着对玉川纪子说道:“纪子的两个孩子都很不错呢!怎么样,再考虑一下,我想把这两个孩子留在秋田,专门请名师来教导他们。给我十年,啊不,八年就够了!我会还给你两个远超同侪的孩子。” “抱歉,父亲,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玉川纪子想也没想就回答道,“雪千代和薰现在学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想要学的。如果是父亲给他们请教师的话,所教授的东西固然精深高妙,但是雪千代和薰却未必会喜欢。而且,我希望雪千代和薰能够上普通的生活就行了,能够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交友、学习、直至工作、成家就好。父亲想要给予他们的生活,未必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当然,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他们愿意走哪一条路,我也不会去阻拦。” 玉川亲弘苦笑一下:“果然,纪子还是原来的那个纪子啊···好吧,那我问问他们两个。”于是满是期待地看向了雪千代兄妹。 雪千代有些为难地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满眼期待祖父,心中想要拒绝祖父,又有些不是很忍心。自己一家走后,这位祖父大概就只能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了吧。 “父亲,利用小孩子的同情心可不是什么值得表扬的手段哦!”玉川纪子也看出了自己父亲的用心。 玉川亲弘笑笑:“罢了罢了,从雪千代和薰那犹豫的眼神中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不愿意留下来的。只不过是照顾我这个老人的颜面,才没有直接拒绝的吧。哎!果然是纪子培养出来的孩子啊!” 玉川纪子笑笑道:“不是我把他们培养成这样的,而是雪千代和薰选择成为这样的。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尽可能多的选择罢了!” 雪千代也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爷爷,雪千代和薰是要一直跟着母亲的。母亲在哪里,我们就到哪里。” “嗯!雪千代说的有道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平和的声音。是雪千代以前从未听过的音色。 雪千代正在努力回想到底是谁的声音,玉川纪子已经站起来了,往门口的方向行了一礼:“贞二郎叔叔,好久不见,看到您身体安康我就放心了!” “贞二郎叔祖父?”雪千代和薰也赶紧站起身,向自己这位未曾谋面的长辈鞠躬行礼,他身后还跟着佐竹敬宣和佐竹砂羽夫妇。直起身子后,悄悄地观察起了对方。佐竹贞二郎长得跟他的哥哥玉川亲弘很像,高高的身量,一丝不苟的头发,五官周正,眉眼清明。不过没有玉川亲弘的那种不怒自威的盛气,言语举止只见,给以一种平和儒雅的感觉。大概也跟他们所处的环境有关吧。 贞二郎向玉川纪子三人点点头:“纪子,确实好久没见了啊!这几年在京都过得还好吗?” 玉川纪子点点头:“有劳叔叔费心了,在京都一切都还不错,尤其是有了这两个孩子以后。”说着,温柔的看向了雪千代和薰。 佐竹贞二郎微笑着看向了雪千代和薰:“嗯,纪子有两个好孩子啊!”说着向身后的佐竹敬宣微微示意,后者便从手中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两个方形的盒子,分别递给了雪千代和薰。 “这是叔祖父给你们的见面礼,不能嫌弃哦,收下吧!”佐竹贞二郎笑着说道,“哦!雪千代还带了尺八,等回到了神社的时候,给神明们吹奏一曲吧!听茂木说,雪千代学得还挺快的呢。” 雪千代和薰道过谢之后,接过盒子,将它小心地装进手袋里。玉川纪子来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了,今天如果有长辈送东西,只管收下就行了。 众人又随便聊了一会,然后便起身前往太平山。 太平山离玉川亲弘的住所有点远,一行人是先将车开到太平山脚下,然后步行上去的。正如玉川亲弘所说,山路并不难走。因为这里是著名的神社,经常都会有人来参拜,所以山路修整得相当平坦,坡度较小,就是距离稍微有点长。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前来拜诣的民众,很多人都认出了雪千代这一行人中的县知事大人和前秋田市长,纷纷停下来问候一番。于是,走走停停之间,雪千代和薰走得也并不快,也不会感觉吃力。 太平山山顶有一处平台,三吉神社就修建在平台上。神社里供奉着‘大己貴大神’(大国主神,主司结缘、家庭圆满)、‘少彦名大神’(主司平愈疾病、医药之神)、‘三吉霊神’(秋田守护神,主司胜利成功、事业繁荣、刀之神)这三位神明,历来就是祈愿胜利成功,事业繁荣的神社。据说,戊辰战争期间,秋田藩的佐竹家主就曾来到这里祈愿政府军的胜利,最后果然灵验了··· 玉川、佐竹两家人献上玉串料,还分别供奉了一柄武士刀,然后才依次上前参诣。参诣时,还往神社前的箱子里扔下一枚五元的硬币。在日语中,‘五円’与‘御縁’同音,所以扔下五元硬币,是希望能够与神明结下缘分。 雪千代做完初诣之后,便来到神社外,远眺着眼前的群山。呼吸着有些冷洌的空气,雪千代闹钟分外清明,满目的银装素裹,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冲击。 一如佐竹贞二郎的嘱咐,雪千代抽出腰间的锦袋,从中取出尺八,坐在一块石头上,吹起了‘鹤之声’。一曲结束之后,尚觉不足,又继续吹起了‘千鸟之曲’与‘冬之曲’。 “看来雪千代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啊!”曲终之后,身后传来了玉川敬宣的声音,“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熟练地掌握那么多曲子,而且吹出来时还别有一番韵味,说明雪千代确实很有灵性!我没记错的话,冬之曲好像是‘中传’里面的曲目吧,雪千代都已经学到这种程度了吗?” 雪千代闻言放下手中的尺八,转身回答道:“敬宣舅舅过誉了,我的水平还差得很远,现在还在学‘初传’阶段。刚才那首冬之曲是因为看过乐谱,在家中也曾经练习过几次,所以试着吹了出来。” 佐竹敬宣点点头:“听说你今年三月份就要回京都,回去之前,先在茂木叔叔家里把尺八的基础打好吧。等你回到京都时,如果以后还想继续学的话,我会拜托一位京都的乐师,希望他能收你为徒,继续教你尺八的吹奏方法。” “嗯,我以后还是想继续学的!”雪千代小心地将尺八装进锦袋里,朝着佐竹敬宣点点头。 “呵呵,既然雪千代喜欢的话,那我会尽快办这件事的。不过,雪千代,这位老先生也不是轻易就会收徒的哦。必须要得到了他的认可,他才会接受呢,无论是谁拜托他的都一样。所以,在剩下的几个月里,雪千代也要好好练习哦。”佐竹敬宣摸摸雪千代的头说道。 “是的,我知道了!舅舅放心,这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努力的。” 结束了初诣,一行人乘车前往佐竹家中。 佐竹敬宣虽说只是北家之人,但是自从明治之后,作为维新功臣的佐竹本家将经营的中心由秋田藩移至东京。特别是废藩置县之后,更是一门心思的经营起了在东京的影响力。于是,佐竹北家,作为佐竹家最有力的分家,力压其他几家,实际上继承了佐竹家在秋田的所有遗产,既有经济方面的,也有政治方面的。 佐竹北家也将自身的本据从玉川市(前咲滨藩)移到了秋田的县治秋田市,将原来的藩地交由最信任的玉川家治理。经过一百多年的经营,佐竹北家在秋田所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以前本家在秋田所拥有的力量,取代本家,成为了秋田县内的名门。 因此,到达目的地之后,雪千代所看到的不是一栋房子,而是一个建筑群。 “唔···土豪的味道···”看到眼前一下望不到边的篱墙,雪千代暗暗地想到。篱墙大概有两米高,从外面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建筑的‘身影’。说是‘隐约’,是因为篱墙内种了不少常绿的树木,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树上还间或布局着不少的监视器,简直就是一个现代化的堡垒。 建筑是仿以前佐竹北家在咲滨藩时的藩邸建造的,咲滨藩并不是一个强藩,藩内的财政颇为拮据,所以刚开始时只有几幢普通的武家长屋。后来,随着家中财力以及影响力的扩张,建筑也慢慢多了起来。庭院、演武场、议政厅、藏书阁、菩提庙、甚至小型的天守阁都建起来了。后来又增添了一些西式建筑,整个建筑群里新旧并存、和洋共融。 佐竹北家人丁不旺,上代家主只留下了两个女儿,佐竹琮子和佐竹璋子(玉川璋子)。而佐竹贞二郎与佐竹琮子也只诞下了佐竹敬宣一人。现任家主佐竹敬宣与佐竹砂羽至今尚未诞下孩子,估计之后只能从其他分家里过继一个孩子来继承佐竹家了。 这个时间,佐竹家雇佣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回自己家中与亲人团聚了,所以这个大宅子显得分外宁静。因为是正旦日的缘故,也没有下属或者其他人来拜访,佐竹与玉川两家人得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日子。等到今天一过,估计来拜访县知事的人就会络绎不绝了。 虽然没有人来拜访,但是县知事的工作确没能在今天暂停。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佐竹敬宣手中也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回到家中,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赶往县厅处理公务,中午才能回来。由于人手不够,玉川纪子和佐竹砂羽也去厨房帮忙做饭,只留下两个老人和两个小孩坐在在偌大的大厅里。 看到玉川纪子与佐竹砂羽出去后,玉川亲弘又跑到门口确认了一下,直到看到两人消失在视线中,才施施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哥哥有什么事情要瞒着纪子吗?”佐竹贞二郎看到玉川亲弘的动作,有些好笑地说道。自己的哥哥做出那么谨慎的样子,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了。只记得小时候,要瞒着父母偷偷地搞破坏的时候,他才会再三的确认是否安全。 玉川亲弘有些不好意思的清清嗓子:“嗯···也不是要瞒着纪子,只不过如果纪子知道的话估计又要说我了。”说完,又转向了雪千代和薰,从怀中摸出了两个小信封,递给了两人。 第五十二章 年玉 “欸?祖父,这是···?”虽然有些疑惑信封里的东西,不过有母亲的嘱咐,雪千代还是接过了信封,将其中一个给了薰。 “年玉,这是我给你们两个的年玉。”玉川亲弘笑笑道,“过年的时候,长辈都是要发一些年玉给小孩子的吧。持弘和真白那两个孩子也有,已经跟同我给他们挑的礼物一起,寄到东京去了。” 雪千代端详了手中的信封好一会儿,点点头:“年玉···哦!谢谢祖父!” 年玉,指的是正月间赠送的礼物。赠送年玉在古时候就已经很流行了,书籍里还经常出现‘年玉银’(金钱)、‘年玉扇’(町人间赠送的扇子)、‘年玉药’(医生制作的简单的药丸)等名词。不过,近世以来,年玉一般就指代正月里长辈给小孩子的零花钱了。 雪千代在京都时也收到过年玉,不过都不是钱。清泉寺道义的自制药丸、藤原绿的扇子、结城绫子的衣物、古田德子的自制茶包、以及永井理子的点心。但是像玉川亲弘给的这种能装进信封里的年玉,他还是第一次收到。 吃过午饭之后,佐竹敬宣还得去县厅那边,而雪千代一家则由凑家父子负责,送回玉川市。 看到车子驶出了门口,佐竹贞二郎笑笑道:“纪子最终还是会知道的吧,你给雪千代和薰的那个东西。那两个孩子是不会瞒着她的。” “啊,一开始就没打算能瞒着纪子。只不过,等纪子知道那东西之后,她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那时候,纪子也只能接受现实了,最多又埋怨我这个老头子一下。” 佐竹贞二郎道:“埋怨你倒还不至于,只是,看你给他们的那个东西,里面的金额应该不少吧。纪子又该烦恼怎么处理它们了,一直以来,她都是不愿接受家中的资金的。” “所以,我没有把资金交给纪子,而是给了那两个孩子。”玉川亲弘哈哈一笑,“这样的话,纪子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唔·····虽说数额是有点多,不过这可是这几年的量啊。雪千代今年六岁,薰也已经五岁了,几年的钱加起来,差不多也有那些量了。” 佐竹贞二郎早已习惯了自己兄长的行事风格,微微点头,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经过前段时间的处理,可以收拢的资金都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了,据东京那边的消息,变故可能就在眼前了。下面那群人姑且拟了一些值得参考资产名录,下午等宣和他们来了之后,一起商议一下吧。” 玉川亲弘将双手收入和服的袖中,点了点头,缓步渡进了屋内。 车内,果然如佐竹贞二郎预料的般,雪千代告知了自己的母亲关于年玉一事,并把自己的信封递了过去。一边的薰也将自己的信封交给了玉川纪子。 玉川纪子打开信封,从里面倒出一张卡片。“哎!父亲也真是的·····”玉川纪子微微一叹,将那块卡片重新装回了信封,交还给两人。 “既然是祖父给你们的,你们要好好的收起来哦!这是银行卡,里面有祖父给你们的零花钱呢,密码就是你们的生日。雪千代的话,是0101。薰的话,是1125。这是我们家银行卡初始密码的惯例,以后你们想改的话可以自己去改哦!”玉川纪子摸摸两个人的头,笑着说道。 扶桑的银行卡密码都是四位数的。 雪千代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手中的信封:“既然是零花钱,祖父为什么要用银行卡呢?直接给我们不就行了吗?”雪千代这几年基本都往返于后山与自宅之间,绝少出门,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的概念还是来自藤原绘理的只言片语。在雪千代的印象里,零花钱大概就是50、100面额的硬币,最多不会超过500日元的硬币。 玉川纪子有些无奈地笑笑:“大概是里面的金额有点多吧。不过既然是祖父给的,不用有顾虑,收下就是了。”玉川纪子知道,里面的金额大概还包括了自己的父亲想要交给自己的那部分。不过,对于这部分金额,她向来是不愿接受的。但是父亲采用这种方式转交,自己也无可奈何。 玉川亲弘和佐竹贞二郎都没能算到一点。他们以为玉川纪子会因为雪千代和薰年龄太小的缘故,代为保管那两张银行卡。但是玉川纪子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完全地把卡交给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任他们自行处理。 “对了,今天贞二郎叔祖父也送了礼物给你们吧,也要好好地珍惜哦!”玉川纪子想起今晨佐竹贞二郎给了雪千代和薰每人一个精细的小盒子。 “母亲说的是这个吧!”薰从自己的手袋中取出了那个盒子,递给了玉川纪子。 玉川纪子赞叹道:“啊!还真是漂亮的寄木细工呢!” 寄木細工(よせぎざいく),是扶桑箱根(今属神奈川县)地区的传统手工艺品。选择不同颜色的木材,运用这些木材的天然色泽拼成几何图案,用来制作信匣、宝石匣、镶嵌画、小柜、杯垫、托盘等工艺品,被誉为‘大自然的馈赠’。 “薰,母亲打开看看可以吗?”玉川纪子问道。 “嗯,没问题的,母亲打开吧!” 玉川纪子小心地打开盒子,洁白的绢布上正静静地躺着一枚大拇指大小的,鹅卵石状纯白色物件。 “是这个啊!”玉川纪子有些惊讶地将手中的盒子交还给薰,又从自己的手袋中取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一枚同样规格的名牌。 雪千代这时也打开了自己的盒子,里面果然也放着一枚跟母亲和妹妹一样规格的物件:“母亲,这个是?”拿起那枚物件,入手时感觉很温润细腻。一面写着‘惟之’二字,另一面写着‘昭和六十年’,感觉像是一个名牌。 “这是名牌哦,上面写着你们的名字和出生年份呢。这个东西也挺重要的,要好好保管哦!”玉川纪子向两人叮嘱道。 玉川纪子的名牌上一面写着‘纪子’,另一面写着‘昭和十八年’。而薰的名牌上一面刻着‘薰’,另一面刻着‘昭和六十一年’。 “嗯!”雪千代和薰一齐应下,将自己的名牌装好,重新放回手袋里。 有些话玉川纪子没有跟两人说,这个名牌,其实有着一些特殊的意义。玉川家与佐竹家的直系血脉,在出生后,都会有这样一块用象牙雕成的名牌。玉川纪子手中的那块,也是她小时候由佐竹家上任家主给予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作为女性,常年居于京都,实际已经自我退出了这两个家庭。而且雪千代和薰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与玉川、佐竹两家并无实际的血缘关系,按理来说,是不能获得这种名牌的。 “不过,既然贞二郎叔父把这个东西给了他们两个,家中之人应该都已经达成一定的谅解了吧···虽然我不借助家中的帮助,但是雪千代和薰的话,以后或许用得到也说不定呢。这应该不是件坏事吧···”看着小心收起礼物的两个孩子,玉川纪子默默地想到。 回到家中之后,三人也趁着天气正好,拿起器具,开始清扫起了积雪。 之后的几天,雪千代一家都是在玉川市内活动,拜访周围的亲戚友人,或是受邀前往别人家中。很快,雪千代的假期就结束了,又开始了规律的学习生活。 谷津家的衣鞠和德彦姐弟过年的时候回来过一趟,雪千代等人前去拜访时还见过一面。不过,等到雪千代与薰前往谷津家道场时,姐弟俩已经回东京了。 “雪千代,让舅舅看看你这几个月来的成果吧!”谷津飒也换上了一身道袍,提着一柄木刀站在雪千代的对面,“用出你的全力吧,雪千代!” 雪千代心中一阵澎湃:终于到这一步了吗!自己学习剑道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月,但是雪千代能保持每天勤练不缀,即便是枯燥的动作也能一直坚持练下来。他自认为在基础方面,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下一步应该就是与真人对练,检视自己至今为止的学习成果,以及发现不足。无奈的是,偌大一个道馆里,只有自己和薰两个小孩子,根本找不到相称的对手。 所以,即便初次的对手便是谷津飒,雪千代心中也是战欲远强过惧意的。不,应该说,正因为对手是谷津飒,雪千代才会有如此强的比试欲望。正当雪千代要应下之时,一直在一旁注视着的薰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谷津舅舅,剑道比试的话不是要穿护具吗?就这样开始的话,很容易受伤的吧!”说着,有些担心地看向了雪千代。 谷津飒愣了一下,然后便拍拍自己的脑袋:“哎呀!要不是薰提醒,我都要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抱歉呐,雪千代,现在先去换一下护具吧。” 雪千代微笑着给薰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对谷津飒说道:“不用了,舅舅,就这样开始吧,有了护具的限制我反而不能尽到全力。而且有护具的话,总感觉不像是在实战。” 谷津飒呵呵一笑:“这样啊!既然雪千代有这种觉悟,那我也不多废话了。薰,你放心吧,我会把握好分寸的,不会让雪千代受太重的伤的。” 薰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雪千代专注的眼神,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站在离他们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两只小手紧抓着衣角,一脸紧张地看着雪千代。 谷津飒与雪千代都先向对方行蹲距之礼,以示尊重。然后左手握住木刀,举至腰部,表示自己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 “那么,雪千代,开···”谷津飒摆好姿势,‘开始’那几个音还没说完,就迅速地冲向雪千代,朝他的门面重重地挥下了木刀。木刀割裂空气产生的强烈破空声清晰地传到了在场的所有人耳中,在一边旁观的薰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想发声提醒雪千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而雪千代这边似乎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幕,灵活地侧开身子,转身快步移至谷津飒的侧面。朝着对方腹部,挥出了自己的木刀。 雪千代知道,正对面的持刀互博,自己在力量与经验的不足,绝对不会是谷津飒的对手,甚至只要与对方对抗一回合,自己手中木刀就会脱手。所以他决心避免与对方正面相抗,而是在对方全力挥刀,刀势既出难以收回的时候,躲开那一刀。然后找出对方防护不到的破绽,一击得手。 看着对方汹汹刀势,雪千代以为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收回刀势,格挡下自己这一刀。于是,手中的力道也稍微地放轻了一些。毕竟,这只是试炼,不是真正的性命相搏。要是真的打上去的话,自己作为晚辈,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想来如果谷津飒确认了雪千代躲不过自己的刀,应该也不会真正劈下去吧。 ‘锵···’的一声,两柄木刀相互撞击,其中的一柄脱离了主人的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圈,最后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无力地落在了道场的一角。 “雪千代,你输咯。”谷津飒的木刀停在了距离雪千代的眼睛只有不到五厘米的地方,笑着说道。而雪千代的木刀已经脱手,落在了道场的一角。 原来,在雪千代看来谷津飒挥出的,刀势已不可逆转的那一刀,却出乎他意料地,在空中急速地折返,挡住了雪千代的那一刀,并将雪千代的木刀远远地打飞。 雪千代摸着被震得有些酸麻的虎口,很快地从惊愕中恢复了过来,无奈地笑笑:“差距果然好大啊!” 这时,薰已经跑过去将木刀捡了起来,交至了雪千代手中:“哥哥,你没事吧!” “嗯,没事的,只是有点被打击到了而已,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雪千代笑着接过木刀,示意薰不用担心。 谷津飒收回木刀,笑着说道:“雪千代的觉悟还是不够啊···这是你失败的第一个原因。” “欸?舅舅为什么这样认为?”雪千代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谷津飒。 谷津飒坐在地上,将木刀放到身侧,示意雪千代也一起坐下。雪千代也学着谷津飒,箕坐在地上。 “刚才雪千代说不用护具的时候,是已经决定要有实战的感觉了吧。”谷津飒说道。 “嗯,确实如此。” “那为什么你挥出的那一刀却没有尽全力呢?我能感觉到哦,雪千代刀上的力量还不到真正全力的一半。如果你用尽全力的话,刀速肯定也能更快一些,能有更大的概率击中对手。还有,你躲闪的那一次,明明可以绕到我的身后,利用我的盲点打击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反而只是闪到我的身侧,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动攻击呢?” “嗯····舅舅教过我,在剑道中,不能在对手的身后发动攻击。必要的闪避是允许的,但是,双方方都应堂堂正正的对决。暗地里偷袭,是可耻的行为。”雪千代正色说道。 谷津飒笑笑:“所以我说你的觉悟还不够啊,既然自己想要的是实战经验的话,就不需要顾虑那么多。真正的对决,乃是死生之地,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想着打败对方就行了。这件事情,希望雪千代以后能分得清。” 雪千代赧然地点点头:“舅舅,对不起,是雪千代想错了!至于未尽全力的话,是因为我担心如果真的用尽全力的话,会真的打到舅舅,所以就······” “这就是你第二个失误的地方了,低估对手。雪千代,你要知道,要想打到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哦!以后,对任何一个对手,无论怎么高估都不为过。这是对他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负责。” “是的,我明白了!” “还有,雪千代,第三个失误的地方了,就是当断不断,刀势迟滞。前面几个月,我教你基本动作的时候,要求的都是,一但摆好姿势,就毅然决然地挥下去,不要有一点的犹豫。雪千代,无论做什么事情,瞻前顾后可不好哦!只要已经做好了应做的准备,之后的事情交给上天就行了!” 看到雪千代紧绷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谷津飒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了,于是也放缓了语调:“当然,让你倾尽全力、当断则断,并不是意味着就不给自己留后手。必要的余地,还是要有的,以防不测。比如,刚才我挥出的那一刀,看似用尽了全部的气势,但是实际上只用了不到八成。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及时收回刀势,格挡下你的那一击。任何事情一旦做尽,就很容易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最后的结局未必能称心如意。” 雪千代这时也改箕坐为正坐,朝谷津飒郑重地鞠躬行礼:“多谢您的指点,在下一定谨记在心!” 谷津飒欣慰的点点头:“那么,雪千代现在还想继续吗?”一边说着,一边提刀站起身来,笑着看向了雪千代。 雪千代也提起刀,向谷津飒略一鞠躬:“当然!” 于是,道场里时不时的传出木刀相碰的声音,以及紧随其后的木刀坠地声。 第五十三章 凭舟无棹欲何之 傍晚,迎着沉沉欲坠的夕阳,雪千代与薰踏上了回自家的路。从谷津家出来时,两人都换回了来时穿的厚重的衣物。走在乡间的路上,沐浴着昏黄的阳光,两兄妹就像是有些笨拙的瓷娃娃。偶尔还会遇上几个附近的居民,两人都会停下来向他们问好。而附近的居民也早已熟知这两个可爱而又知礼的孩子,遇上时,都会停下来好好地寒暄一番。若是刚好遇上了出门购物回来的主妇,或是刚从农田里收获作物蔬菜回来的村民,两人手里还会多出不少他们赠送的东西。 就象现在一样,雪千代一手提着根大萝卜,一手拿着装着干海带的袋子。这些都是路上遇到的那些居民送的,对于这些善良的居民,雪千代和薰都是难以拒绝的,只好恭谨地收下来。 “哥哥,还是换我来拿吧,你的手现在应该还在发痛吧。”薰一路上说过好几次这样的话,希望能够帮忙提着那些东西。 雪千代摇摇头:“没关系的,薰。这些东西本身也不重,而且,我的手并没有什么大碍。美咲舅母给我擦了药之后,就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了!不过,要说最痛苦的,应该是谷津舅舅吧!我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太无情了些···”说到最后,雪千代又回想起了自己舅舅那‘求助的小眼神’,不由得笑了出来。 薰也跟着笑了笑:“确实呢,估计谷津舅舅要被舅母好好地训一顿了···” 雪千代与谷津飒整天都在道场里用木刀互博,当然,结果都是一样的。雪千代在一回合之内,偶尔运气好时能撑到两回合,手中的木刀就会被谷津飒劈开。虽然谷津飒对刀势的控制都很精细到位,刀身一次都没有打到雪千代的身体。但是一天的对抗下来,雪千代的双手都被震得酸痛无比,特别是虎口处,到最后几乎失去了知觉。 其实,吃午饭的时候,雪千代持箸的手就有些颤抖,那时谷津美咲就已经注意到了。不过她只当是雪千代上午练的比较勤快,双手有些脱力,只是叮嘱雪千代要注意身体的极限,不要太过勉强。还特意增加了雪千代碗中的食物,以补充消耗的体力。 不过到了午后,谷津美咲拿着点心来慰劳雪千代时,发现两人进行的并不是普通的剑道练习。雪千代在谷津飒的威压下,毫无还手之力。虽是严寒的冬天,但是小脸上已是汗水密布,双手颤颤巍巍地握着木刀,只是眼睛里的精芒没有一丝的改变。于是,谷津飒就悲剧了。不但对练被强行终止,谷津美咲在给雪千代涂药时,还不住地数落起了谷津飒。 雪千代想为谷津飒辩解几句,却被美咲舅母制止了:“雪千代,别听他的那一套。他肯定又跟你讲了一堆的大道理,然后激将你跟着他继续练习吧!呵呵,每次都这样哄小孩子。以前的那些学生也就罢了,年龄都比较大,而且学习剑道的时日也比较长,陪他练练手也没什么。但是你不行啊!雪千代今年才刚刚六岁,学习剑道也才四个月。看看你的小手,都已经肿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是受伤了的话,以后我可不好意思再见纪子姐了!” 压下雪千代想说的话,谷津美咲又转向了谷津飒:“你要是手痒,就自己去市里的‘明德剑道馆’跟别人比试,以后可不能再拉着雪千代做这样的事情了!” 谷津飒弱弱的说道:“我一个‘教士七段’的剑士跑去别人家的剑道馆也太奇怪了吧。他们还会以为我是去砸场子的呢···‘明德剑道馆’的馆长日置秀则也还只是‘练士六段’,我每次过去,他那边也只有自己能够和我对上一场,而且基本都是打不过我的···去的太勤快的话,对方反而会不知该该如何自处吧···” “所以,这就是你欺负雪千代的理由了!!??”谷津飒语调微微上扬了一些,虽然眼神还很‘平和’,但是其中积蓄的危险,连雪千代都感受出来了。 谷津飒也警醒过来了:“哈哈,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欺负雪千代呢!他可是我的宝贝侄子啊,爱护他还来不及呢。你看,他身上是不是一点伤痕都没有,我都是很注意分寸的。呵呵,哈哈····” 谷津美咲轻笑两声,平静地说道:“这也是你现在还能坐着和我们说话的原因。” 虽然只是简单平叙的一句话,却听得雪千代和谷津飒都胆颤了一下。雪千代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曾经说过,谷津美咲舅母与谷津飒舅舅是在一个剑道馆里认识的。据说就是看上了谷津舅舅屡败屡战的毅力,才认可舅舅,接受他的爱意的。当然,让舅舅屡败屡战的人,正是自己眼前的这位端庄的妇人。而且,美咲舅母的那些战绩都是实打实的,谷津飒舅舅与她对战时,没有,也不敢放水。 雪千代对于这样‘低姿态’的舅舅还真是不太习惯,但是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告诉自己的舅母:“可是,舅母,我过几个月就要回去了,现在和舅舅对练,也是为了更好的打基础。以后在家时自己训练,或者在外面找道馆学习都会方便一点。所以,这种对练大概还是需要的吧···” 谷津美咲想了一会儿:“这样啊,唔···既然雪千代需要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嗯,就这么办吧!以后孩子他爸穿上护具陪着雪千代对练,不过,孩子他爸只能格挡,不能主动攻击,之后吧雪千代的失误以及改进的方法总结出来,告诉雪千代!这样的话,应该也能起到锻炼的效果吧。” “欸!?这样可以吗?”对于自己舅母提出的方案,雪千代有些不知该如何抉择。 那边,被训了好一会儿的谷津飒却是连连点头:“嗯,可以的,行得通!就这么定了吧!哈哈,雪千代应该也能接受吧!” 雪千代有些犹豫:这不就等于让舅舅当自己的人肉陪练了吗?会不会太···刚想要婉拒,却看到了自己舅舅那‘期待’的眼神。‘要是拒绝的话,估计舅舅就要遭殃了吧···’于是,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唔,舅母的这个提议真好,只要舅舅同意的话,我也是没问题的!” 听到雪千代同意了,谷津飒明显松了一口气,总算及时止损了,没有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之后,练习进行不下去了,几人便聊起了雪千代的志趣,以及今后的进路。 “不过,哥哥之前在舅舅家中说的,以后在京都会找剑道场继续学习是真的吗?”兄妹两人为自己的舅舅默哀了一阵之后,薰轻声问道。 雪千代点点头:“嗯,那不仅仅是为了照顾舅舅的感受才说的哦,我自己本身也想继续学下去。学了剑道的话,可以强身健体,保护别人的能力也能更强一些吧!” “保护别人?”薰低声问道,声音比刚才又更小了一些。 “嗯,保护薰,保护母亲,保护白君。唔···可能白君都不需要我保护呢。”雪千代想起了自己那个有些向暴力女进化趋势的幼驯染,语气也唏嘘了起来,不过,许久没有见她,还真是有些想念,“总之,就是保护那些需要我保护的人。” “保护我···”薰的声音愈发地疑惑。 “对啊!像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以后的肯定会遇上各种事情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作为哥哥的任务,就是帮薰抵御那些恶意的伤害。最后,能够将无暇的薰交到正确的人的手里。” “要把薰交给别人,哥哥要放弃薰了吗?是不是薰哪里做错了,还是薰身上有什么缺点?哥哥告诉薰的话,薰一定会改的!绝对不会让哥哥失望的!”听了雪千代的话,薰很是焦急的说道,声音里竟带了一些哭腔,眼眶里隐约有泪水在打转。 雪千代没想到自己的话引起了薰那么大的误解,急忙丢下手中的东西,一只手摸着薰的头,一只手轻拭薰的眼泪。不过,刚一抬起手臂,便是一阵酸麻,雪千代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真是对不起!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都没有要丢下薰的想法,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会有!”听到这句话,薰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了,睁着雾气萦绕的大眼睛,看着眼前一脸紧张地雪千代。 看到薰没有哭出来,雪千代也是松了一口气。在自己的记忆里,薰刚来玉川家的那几个月,经常因为思念父母独自在暗夜中低声啜泣。那时候,自己想要安慰对方,却无从下手,感觉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在对方靠过来时轻轻地抱住,轻拍她的后背与小脑袋,给予一定的安心感。 熬过了最艰难的那几个月之后,薰一直都是乖乖的。虽然话少,但是从来都不会调皮,甚至都没有向玉川纪子撒过娇。如此可爱懂事,但是又身世可怜的孩子,自然是周围的人的关怀对象。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人会忍心去惹哭薰。刚才看到薰几乎要哭出来,可把雪千代给吓坏了。真要是把薰给惹哭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自己可就是罪莫大焉了。 雪千代顿了顿,解释道:“薰,我们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其中的大部分,只是擦肩而过,在人群中互望了一眼,转身后就忘记的那种。还有一小部分呢,是会与我们的生活产生交集的人。这些交集,有些大,有些小,有些是善意的,有些是恶意的。交集大一点的,我们会记住得久一些,而小一点的,过上一段时间,也会被我们忘记。而在这些有交集的人中,又有一部分人是最特殊的,可能是我们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他们注定了要陪伴我们走过人生的某一段时光,有些人陪伴的比较长,而有些人则比较短一些。有些人出场的时间早一些,有些人出场的时间迟一些。” “比如,我和母亲现在就陪伴在你的身边。这种以亲缘为纽带的陪伴是最久远的,甚至是贯穿一生的。只要薰不嫌弃,我们都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但是,陪伴薰的人会有很多,今后可能会有更多。人生就像是一场戏剧,总会有主角和配角。随着剧目的变化,主配角之间也会有一些迭换。在薰的世界里,谁是主角,谁是配角,完全由薰自己决定。” “现在的话,个人认为,在命运的指引下,我和母亲充当着薰的陪伴世界的主角,薰应该也同意吧。不过,随着幕布的落下与拉起,薰也会不断迎来人生的新篇章,主配角的担当者也会发生变化。比如,以后薰有了好朋友,她或者他能支持着薰走得更远,能让薰更接近自己想要的世界,那么,他们就会成为薰选定的,新的篇章的主角。这时候,我和母亲就会退居配角的位置,虽然力量有限,但是也会继续在身后支持着薰。除非薰什么时候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了。” “所以,哥哥说的正确的人,就是那些能够指引或者支撑薰追寻自己想要的世界的那些人。并不是我要抛弃薰哦,本来,‘抛弃薰’这个命题就是不存在的。至少,在我和母亲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即使把薰交给了正确的人,只要薰需要的话,我和母亲也会继续充当薰的后盾。” 薰闪动着眼睛,在斜阳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纯净,里面又隐隐含着某种强烈的祈盼:“那哥哥和母亲,不能永远都充当薰的世界里的主角吗?!薰不需要其他正确的人,甚至连配角都可以不要,只要有哥哥和母亲就可以了···” 雪千代摸摸薰的头:“薰无论想什么,哥哥和母亲都是会支持的。不过,虽说人生里的剧目很多都是自导自演的。但是,这是在场景先决的情况下,自己所能做的为数不多的调整。而这些先决的场景,就是令人无奈的地方了。我们就像是没有系索的小舟,飘荡在时间的长河里,永远不能靠岸,只能摇摇晃晃的行着。就像去年盂兰盆节送魂火时我们放入河中的那些载着魂火的小舟一样,之后会遇到什么,什么时候倾覆,都是未知的。不过,我们多多少少可以决定船上载些什么,是否要触碰其他的船···” “啊!对不起,薰,这次有说了一堆意味不明的话···抱歉,薰忘了它就好了···”雪千代有些尴尬地将手从薰的头上拿开,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意识地去梳理自己脑后的马尾。 薰看看了雪千代,轻轻点了点头:“嗯,哥哥,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呢。” “嗯,现在才察觉到,我们在这路上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呢。真是抱歉,竟讲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薰一手提起了地上的干海带,另一只手牵住了雪千代:“我希望能一直听到这样的话,听多久都不会厌的···” 穿过竹林小径,雪千代与薰径直来到后院,薰不在家中的时候,玉川纪子基本都会在这里侍弄花草。 “啊啦!欢迎回来!雪千代,薰。”看到两人的归来,玉川纪子便从花圃中起身,“差不多也到做晚饭的时候了呢,你们先去洗澡换一下衣服吧!练习了一天也该累了。” 雪千代举起了手中的大白萝卜:“母亲,这是荒木奶奶给的···薰手上还有一些佐藤阿姨送的海带。” 玉川纪子从两人手中接过萝卜和海带:“唔···一直以来都受附近居民的照顾,找个时间去道谢一番比较好呢!” 雪千代和薰都表示同意,受人爱护,道谢致敬,是应有之义。 “母亲,我可不可以跟着母亲学做料理···”看到玉川纪子往厨房走去,薰突然发声问道。 玉川纪子笑笑向薰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当然可以啦!本来这个就是要交给薰的,只不过因为薰现在年纪还小,想等薰长大一些的时候再教给薰。不过,既然薰现在就想学,那就跟着母亲一起过来吧!” 第五十三章 时奄冉而就过 平成二年三月间(1991年3月),由于扶桑的狭长地形,冲绳地方的樱花早已散尽,樱前线已从南至北推向了九州地域。而远在东北的秋田,晚冬尚恋栈不去,初春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赶过来了。混合着凛冽寒冬与料峭初春双重特性的空气,徘徊在玉川市上空。 “名残り雪、君は綺麗に、去年より(比之昔年,风华尤盛者,初春残雪)” “唔···真是有道理啊!这些尚未消融的冬日残雪,风采不减昔年啊!或者说,这个时节的雪,更招人怜爱···毕竟是不长久之物啊”雪千代拉着薰,来到了去年秋天赏红叶的地方。 “不长久之物,更能招人喜爱吗?”薰看着路旁的斑斑白雪,喃喃自语道。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幽静的山间,还是传到了雪千代的耳中。 ‘唔···这个问题有些复杂。’雪千代想了想,方才说道:“唔···或者说,正是因为残雪不是长久之物,所以更能唤起人们的同理心吧。‘四時に遵ひて以て逝くを嘆き、万物を瞻て思ひを紛る。落葉を勁秋に悲しみ、柔條を芳春に喜ぶ(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不是都说‘情因物感,文以情生’吗···” “人多多少少都会意识到自己生命的短暂,正如《敦盛》中所言‘人間五十年、下天の内をくら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人生五十年,比之于六欲下天,如梦亦似幻)。有了这样的短促、幻灭感,对于与自己同样遭遇的残雪,自然也会更多地施加自己的感情吧···于是,各种相关的章句诗文就出来了。于是,就有了虚幻短暂之物更能惹人喜爱的错觉。” “哥哥,以现在的条件来看,活到八九十岁应该不成问题吧!所以,那样不祥的话,还是不要说了···”薰突然停下了脚步,有点着急地说到。 雪千代摸摸她的头:“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想远了,让薰担心了!我雪千代可是被母亲赋予了‘千代’之名的人,岂会轻易地只活五十年呢!?呵呵,刚才的那只是缅怀先人的言语罢了。平原公不也说了吗,物に感じては、遠念多く。慷慨して、古人を懐ふ。(感物多远念,慷慨怀古人《昭明文选·卷二十六》,陆机之作)放心吧,下次绝对不会再说《敦盛》里的这句话了。” “类似的‘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良时忽已过,身体为土灰’、‘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也请哥哥少接触一点吧···”薰认真的说道。 雪千代干咳两声,笑笑道:“这些汉诗,还有《昭明文选》里面的文赋,都是现在正在学的啊。少接触什么的···不是很好办啊。当然,既然薰都这么说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薰轻咬嘴唇,良久没有说话。雪千代看了一愣,哑然失笑:“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遇到这样的章句,我会自动跳过的。嗯,就这样跟薰约定好了!” 似乎是接受了雪千代的约定,薰终于没再继续咬着嘴唇。两人又继续向山上走去。 “哥哥是不是觉得薰太任性了···”又走了一段路,薰突然小声说到。 “怎么会呢!薰会说出那样的话,一定是充分地为我考虑之后才说出来的。我是个很粗心的人,以后很多事情都要拜托薰帮我考虑周全呢!所以,薰不要有那样的想法。” “哥哥···”薰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抓住了雪千代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正如雪千代所相信的,薰确实是在充分为他考虑之后,才说出那些听起来很不讲理的话的。薰所虑者,便是‘言灵’。在神道教看来,万物有灵,即便是一沙一石一水,都可能被认作是神明。于是,号称有‘八百万诸神’的神国便诞生了。当然,‘八百万’这个数字是泛指,极言数量之多。 在这诸多神明中,自然少不了‘语言’的一席之位。他们认为,语言里也是住着神明的。用嘴发声,将声音传入空间里,便会对世间的万物产生影响。当然,这种影响有好有坏,好的比如‘祝词’,坏的比如‘怨咒’。所以,一些重要的仪式上的言辞,比如重要的祭礼,结婚式等,一般都会力求不出错,说错一个单词都可能会带来未知的后果。 对于这种事情,薰虽然明知未必是真的,但是她不敢去赌。特别是做了今年的那个初梦后,使她对这方面的事情更为敏感。‘整日说一些幻灭的话,总归是不好的吧。万一真的幻灭了···’后面的事情,薰已经不敢想象了,或许也已经没有想象的必要了····· 在山间循着上次走过的小径,两人终于又来到了那棵倒伏在地上的,像是架起了一条凳子般的枫树。 雪千代和薰是来践行与去年那只鹿相约的约定的,什么时候,一定可以再见一次。其实,两人在年初的时候就来过一次,那时候是跟着周围的邻居一起上山采七草,做七草粥。不过,那时候即使雪千代吹了尺八,那只鹿终于也还是没有出现。不知是因为鹿群跑去其他地方觅食了,还是那只鹿看到人太多,不愿出现。 所以,今天雪千代和薰专程再次上了一趟山,希望能在回京都之前,与那只鹿道别。雪千代的各项课程在两天前就结束了,按照家中的计划,玉川纪子三人两天后就会开始上洛的旅程。之后,雪千代会在4月1日这天,跟着藤原绘理一起,进入京都的某所小学校,开启他们的学生生涯。而薰则因为年龄还没到,需要再读一年幼稚园。 薰在树干上铺上一层从家中带出来的绢布:“哥哥,还是在这里坐着吧。今天上山的只有我们两个,如果那只鹿还在附近的话,听到哥哥的尺八声之后,应该会出现的吧!” “嗯,薰也坐下吧,走了那么久的山路,也该累了!”雪千代让薰先坐上去,然后自己坐在薰旁边,抽出腰间的锦袋,取出里面的尺八,“先从那只鹿熟悉的曲子开始吧···”。于是,呜呜咽咽的声音渐渐渗进了群山之中。 “黑发···鹤之音···千鸟之曲···楫枕···枫花···”薰再心中默念着雪千代所吹奏的曲目,对于这些,她是最熟悉不过了,甚至比她自己的筝谱还要熟悉。在雪千代开始学习尺八的时候,在玉川纪子的教导下,薰也开始了筝的学习。玉川纪子用的筝,是雪千代未曾谋面的祖母——玉川璋子生前用的那副。而薰所用的筝,则是玉川纪子幼时接受玉川璋子教导时所用的筝。 将筝交给薰的时候,玉川纪子还感叹了一番:“啊···真是怀念啊!小时候你们的祖母想交我弹筝,我还很不情愿···后来祖母去世了,我才渐渐对弹筝产生了兴趣,不过那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最后,我也还是没能拿起这两把筝,而是用了其他的。这两副筝也一直封存在这间屋子里,现在还能派上用场,真是太好了!” ‘枫花’吹完之后,还是没有看见那只鹿的身影,雪千代放下了尺八:“莫非,那只鹿已经不在附近了?那么久了都还没出现,大概是迁移到别处去了吧···薰还特意做了一些给她吃的料理,如果它已经走了的话,就太可惜了!” “应该没走吧···”薰向四周看了看,“哥哥,我们再等一会试试看,怎么样?” “嗯,当然可以了,这边的景色其实也还不错呢。跟京都那边的春天完全不一样呢!京都的话,每天清晨,道心师父应该又在拾起凋落的寒椿,然后将它葬进花冢里了吧···” 按照往年的情况来看,3月份的京都,应该已经有些春意了。前两年,雪千代都是在清泉寺后山锻炼。当山下已经在为上巳桃花节做准备时,山上的寒椿还未全部凋尽,这时,经常能在花畔找到清泉寺道心的身影。 “我们回去时,正好是樱花盛开的时候呢!秋田的话,大概要等到4月初才会满开吧。”雪千代看看脚下的些许白雪,揣测着今年的花期。 雪千代正要伸手去触摸那些雪,耳边传来了薰的声音。 “哥哥,它来了···”言语之间,参杂着几分由衷的惊喜。 雪千代向身后的深林望去,果然看到在灰枝、绿野、白雪三色相互交织的彼端,一只棕黄色动物正看着自己这边。睁着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前行了几步,又向周围看看,然后又向前走几步。如是几次,看得雪千代有些疑惑。 “这叫什么来着····茕茕白兔,东走西顾····那孩子不会是受过什么惊吓吧!”雪千代暗自嘀咕道。抽出了腰间的尺八,吹出了‘黑发’之曲。 听到雪千代的尺八声,那只鹿似乎才放下心,迈着修长的四肢,快步地跑到了雪千代和薰的面前。 雪千代将尺八拿开,对着那只鹿笑道:“好久不见呢!‘白兔(しらうさぎ)’!” 薰看着雪千代:“白兔···哥哥是指这只鹿吗?呵呵,刚才还真是有点像呢!那种怯怯的样子。不过,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啊···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雪千代和薰在晚上一起接受玉川纪子的课程时,偶尔也会接触到一些汉诗。所以,雪千代一说出‘白兔’,结合起刚才那只鹿的样子,薰也很快地想到了对应的诗句。 “嗯,不知道白兔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呢?”雪千代点点头,索性将尺八重新插入腰间,站起身,抱住了那只鹿的脖颈,“白兔,这个名字你还喜欢吗?” 那只鹿虽然听不懂雪千代和薰的话语,但是能感受到两人的善意,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两人。冷不防地舔了一下雪千代,雪千代早就被后山那只‘琴美’占便宜占习惯了,只是笑着看着它凑到薰面前,仰起脑袋,似乎也想舔一下薰。薰也不躲闪,只是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两声:“有点痒痒的···” “唔···好几个月没见了,白兔看起来也没怎么长大啊····是因为冬天食物稀缺的缘故吗?”雪千代打开随身带来的保温盒,里面装着用麦粉制作的小点心,“这次特意带了一点母亲和薰做的小点心哦,白兔要多吃一点,以后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呢···” 白兔果然对两人带来的食物很感兴趣,刚一打开食盒,问到了逸散出来的香味之后,便瞪大了本就已经很大了的眼睛。可爱的小鼻子里,也不断发出吸气的声音。雪千代把食盒完全打开时,便迫不及待地将小脑袋埋入食盒里,迅速地开吃了起来。 薰在一旁蹲下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白兔进食:“白兔喜欢吃,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它吃不惯这种食物呢。···哥哥!你看,白兔的腹部。” 雪千代闻言绕到薰的那一侧,蹲下身子,看到鹿的腹部有一道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上面的毛发已经全都掉光了。雪千代小心地触碰了一下,白兔果然整个身体都震颤了起来,不过很快又好似忘掉了一般,埋头于眼前的食物。 “在哪里受的伤呢?是人为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雪千代默默地想道,“看这个伤口,应该是在冬天的时候留下的吧。在最严苛的季节受这样的伤,也难为它挺过来了啊·····” 薰期待地看着雪千代:“哥哥,能想想办法帮帮它吗?虽说伤口已经结痂了,但是在这种野外生活,伤口越快愈合越好吧。”雪千代学医也已经快一年了,但是在秋田的这半年多,基本都只是抱着书看而已,没有实践操作,也没有清泉寺道义的指导。所以,雪千代现在是对自己的水平相当不自信。 雪千代转过头,歉意地对薰说道:“抱歉···现在我的医术只是刚刚入门,手中也没有合适的工具和药材,或许帮不了白兔了····” 薰摸摸白兔的脑袋:“抱歉!虽然很想帮你,但是我们真的没办法···以后你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也要好好生活哦!” 等白兔吃完食盒里的食物之后,两人一鹿便顺着山间的小径,漫步赏景。雪千代偶尔会即兴吹一些尺八的曲子,或者打开随身带着的‘楼心月’,托起从路边拾起的果实,落叶或者落花,跟薰一起细细观察。‘楼心月’,是雪千代为那把‘十骨金红绢舞扇’取的名字。 “已经快到中午了呢···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不然母亲要担心了。”雪千代看看林间那渐渐缩小的树荫,摸了摸身旁‘白兔’的小脑袋,有些怅然地说道,“虽说舍不得,但是,既然是离别的话,总是要有一个开头吧!” 雪千代看看薰,见她也点头,便牵起她的手,开始缓步往回走。告别的话语,雪千代和薰是不会说的。‘总有一天,应该还会再见到你吧。到时候,我们应该还能一眼就认出你。不过,再见面的那天,或许我们的模样已经发生了比较的变化了呢!希望那时候你仍然可以认出我们。’ 白兔看到两个人开始走回头路,似乎也知晓了一些什么,不再上蹦下窜。而是落后两人几个身步,静静地缀在他们身后。空山幽谷之间,只有轻盈的脚步声,偶尔还会有脚步的主人踩断枯枝,发成清脆的‘咔吱’声。 等到雪千代与薰走到山脚时,白兔便不再继续跟了,而是驻停在了原地。它的世界,大概是有边界的。只是眼睛仍旧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似乎是要等他们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后,才会回身。而它眼中的那两人,也如它一般,停下了脚步。 雪千代与薰回身向白兔鞠了一躬,便在它的注视下,再次踏上了归途。苍穹之下,倏然扬起了一阵风,风中蕴藏着一段尺八的音律,吹向了白兔所在的群山。 “这首曲子好像还没听哥哥吹过呢···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悠远清扬、空灵洒落,是一首能让人心安的曲子呢·····”抓着雪千代身上所穿和服的衣角,薰宁静地说道。 雪千代收起尺八,重新牵住了薰的手:“是‘玉川’哦,这首曲子的名字,也是‘中传’里面的曲目。之前背过了乐谱,但是感觉难度比较大,就没有急着练习。所以,薰在家中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不过,今天第一次尝试,感觉完成度还算可以吧···” “玉川啊···真是有趣的名字呢,正好是我们的苗字。”薰笑笑道,“我觉得哥哥已经吹得很好了哟,虽然我只是普通听众,说不出具体好在哪里。但是,曲子里所包含的情感,所要传达的信息,多少也感受到了一点呢!” “哈哈,能被薰这样夸奖,那应该就是没问题了!” 第五十四章 柊野 三月中旬,在与众人一一告别之后,雪千代一家踏上了回京都的新干线。考虑到薰对于汽车的恐惧,从秋田到盛冈的那一段路,特意挑了薰睡着的晚上行进。等到第二天傍晚,三人也刚好可以回到京都的家中。 三人所带的行李当然是从简,只提了一个小包。至于那些雪千代在七五三节和生日时收到的礼物,薰的生日礼物,秋田众位亲朋赠送的礼品,都会由玉川亲弘安排送到京都。 由于是在夜间行车,雪千代和薰很快就睡过去了。等到他们醒来时,列车已经过了富士山,进入了静冈县境内。傍晚时分,雪千代一行终于再次踏上了京都的土地。 “真是久违的景色啊!秋田风光和京都世情之间的差异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行走在回程的路上,雪千代一边看着两旁的景色,一边感叹道。 离开京都时,正是盛夏时节,整座城市就像这个季节一般,喧闹而活力十足,但是又有一种夏季才会有的宁静。再次回到京都时,樱前线已经推进到了畿内,道路两旁的樱花树都已经含苞欲放了。大概等雪千代入学的时候,京都的樱花就已经开放了吧。 玉川纪子笑笑:“雪千代是比较喜欢京都呢,还是秋田呢?” “嗯···可不可以两个都喜欢?京都也好,秋田也好,都有让人印象深刻,难以舍弃的东西。”雪千代纠结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一定要从这两个地方选择的话,实在是太难了。京都的这种悠久醇厚、精致雍容,总是让人难以忘怀。而秋田的自然悠闲、静寂高远,同样是雪千代不愿忘却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有自己与家人开心生活的回忆。唯有这个,是雪千代真正在意的。 “呵呵,当然可以啊。那薰呢?喜欢哪个地方?”玉川纪子又看向了薰,笑着问道。 薰倒是没有像雪千代那样,考虑很久。刚一听到玉川纪子的问题,就脱口而出了自己的答案:“只要有母亲和哥哥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两兄妹的答案都很有意思呢!”玉川纪子点点头,“不过,都是很好的答案哦!” 雪千代摇了摇自己母亲的手:“那母亲呢?母亲比较喜欢哪个地方?” “我嘛···我的答案跟薰的一样哦!跟雪千代的也很像呢!”玉川纪子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柔声说道,“呵呵,果然,一家人的话,连回答的方式都会趋同呢!” 三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贺茂川的旁边。再往前走一会儿,就会出现一座桥,桥的另一边,就是蟹坂町。贺茂川两边的民居样式都比较古朴,或者说是老旧,大概都是延续着一直以来的建筑模式吧。 一幢和式屋子,再加上小小的前庭。屋外围着竹木篱笆,篱笆上种着一些爬山虎之类的藤类植物,用以稍稍遮挡房子。前庭里中一些主人喜欢的花草树木,或是摆一些石雕,木艺之类的东西。很多时候,单看前庭里的东西,就可以大致了解此中所居主人的一些嗜好了。篱墙上都留着一扇进出用的小门,门边都安置有一个信箱,信箱上都有写明这座屋子里都住了那些人,以便接收信件。 不过,即使是在这种历史似乎停滞的地方,也有一些新事物的出现。而雪千代一行人,就站在这个新事物的面前。 “京都市立柊野小学校···没想到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居然有这样一所学校呢!”雪千代读出了墙上的那几个字。他很少离开蟹坂町,即使是偶尔离开,也都是目的地明确的场合,一般都是直接到最终目的地那边。所以,对于自家附近的状况,他还真不是很了解。甚至连薰,因为要上幼稚园的缘故,对周围的情况,比雪千代还要清楚。 玉川纪子歉然说道:“真是抱歉,都没有怎么带雪千代出门游玩过····整天只是让雪千代学习和锻炼·····到现在雪千代还没有熟知的同龄朋友呢。” “母亲别这么说,学习和锻炼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我自己也乐在其中。至于同龄朋友,不是还有白君吗?而且,自家附近,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家庭里有跟我们一样大的孩子吧···等我上学之后,一定可以交到朋友的,母亲不用担心。”雪千代笑着说道。 薰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学校:“哥哥以后就要在这里上学吗?” “嗯,明年,薰也要在这里上学哦!到时候,薰、白君,我就可以每天早上结伴一起去学校了呢。”在扶桑,实行的是年龄主义义务教育政策,也即依据年龄来确定义务教育区间。《学校教育法》规定,一个人的义务教育区间从他满六岁的翌日开始,直至满十五岁的那天结束。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15岁过了,还没从小学毕业,那他的义务教育时间也已经结束了。 一般而言,一提到义务教育,就会联想到‘无偿性’。确实,扶桑的义务教育也有免费的地方。《教育基本法》中规定,国立、公立学校不收取学费。并且,也不收取书本费,因为学校会借给你···但是其他的午餐费之类的费用,还是要自己承担的。一般,普通的民众都会选择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家附近的国立或者公立学校里,就像玉川纪子选择把雪千代和薰送入柊野小学校一样。柊野小学校是这附近几个町中唯一的一所公立小学,是这块地域大多数家庭的选择。 但是,上述的只是国立、公立学校的情况,在那些不差钱的富裕阶层们看来,一些私立的学校或许会更适合他们的子女。私立学校在代表着高昂学费的同时,也象征着更精英化的教学内容以及更优质的社交资源。 国立、公立的学校,大都是紧跟着文部科学省的指示走的,所教授的都是大众化的,适用范围最广的那些东西。而且,众所周知的,扶桑的中小学课程少得‘令人发指’。比如,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一年要上34周的课,每周大概要上35节课,每节课45分钟。按照课程的内容,按照文部科学省的要求,计有国语9节、算数4节、生活课程3节、音乐2节、图工2节、体育3节、道德1节、特别活动1节。 对小学生而言,学业并不算繁重,每天傍晚很早就可以放学。放学之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很多孩子会选择回家,或者结伴去某个地方先玩一阵再说。不过,也有家长要求比较严格的,或者自己兴趣使然,会去上一些‘塾’。‘塾’可以指代那些学校正常授课之外的‘补习’,内容也可以是很多种。当然最多的是与课内学习相关的,比如国语、数学之类的补习班。但是也有其他类别的,比如外语、茶道、剑道、乐器、歌唱、舞蹈等等。学校的课程结束之后,再去上‘塾’,已经越来越成为了一种趋势。 ‘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一口号,或许在哪一块土地都适用吧,特别是在阶级固化比较严重的地方。让孩子进补习班,在上流阶层看来,是提高自身修养的必然,也是为了以后能够继续保持与自己身份相匹配的能力。而对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的中下层阶层而言,这可以帮助他们领到流动到更高阶层的通行证,虽然这张通行证不一定有效··· 雪千代当然也是要上‘塾’的,这是他与清泉寺道义的约定。他的汉学,才刚刚学完《孟子》的一半,《昭明文选》、《白氏文集》也才刚刚开始学,更不要说只学了半年不到的汉方医了。所有的这些,之后都还要跟着清泉寺道义继续学习。另外,离染轩那边也给雪千代安排了新的锻炼计划,估计马上也要开始执行了。 再者,雪千代答应了佐竹敬宣要继续学习尺八,之后要到他推荐的师范那边接受考核。与谷津飒关于继续剑道学习的约定,雪千代也不打算爽约,之后还得找一个靠谱的人教授自己这方面的东西。不过,这方面雪千代倒不是很担心,毕竟后山有离染轩在嘛···那位老人家看起来门路相当的广,推荐一个比较好的剑士师范,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最后还要加上,玉川纪子的日常礼仪、花道、茶道教学和每天晚上的和风文化小课堂。如此的种种,尽管雪千代不会去某个专门的补习私塾,但是实际上就是在接收类似的补习课程。 然而,即使是这样,雪千代也不会有排斥的感觉。学习汉学,是为了不舍弃脑中那渐渐模糊的关于彼方的记忆。人总是健忘的动物,不把记忆深处的东西,时不时地回忆起来咀嚼一下的话,估计那些深处的记忆就要永远沉眠了。而离染轩的锻炼计划,以及剑道精进计划,则是雪千代出于自己的自身情况做出的选择:‘要摆脱姬若子的称呼,还得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才行!’至于尺八的学习,就是完全出于雪千代自己的兴趣了。而且,学习尺八,也是对玉川、佐竹两家的归属感的体现。 今后的日子似乎也会很‘充实’,特别是还多了每周五日的登校生活。不过,雪千代对于登校的热情还是很大的,在他看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触碰这个仍旧有些陌生的世界。对于未知的东西,雪千代固然会有一些恐惧,但是偶尔还会有一些小小的期待。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摸到的,生活中的下一颗巧克力糖是什么味道的。 ‘最差不过是芥末味的吧。’雪千代突发奇想,思路一下子就跑偏了‘不过,应该不会有这种巧克力糖吧。就算是有,其实芥末好像也很不错,特别是吃刺身的时候······’ “虽然学校不是很大,校舍也不是很新,但是里面该有的设施还算齐全,而且离家也近。之后,母亲可以每天接送你们两个呢!”玉川纪子朝着两人说到。 雪千代有些惊讶:“欸?母亲还打算接送我上学吗?不用的哦,母亲每天接送薰就可以了,我以后可以和白君结伴过来。而且离家也不远···” 薰听了雪千代的话,呵呵直笑:“可以的哟,哥哥!母亲可以同时送我们两个一起上学呢!”说着薰指了指柊野小学校旁边的一块区域,“我每天就在那里上学,跟哥哥离得很近呢!” 雪千代这才注意到,柊野小学校的旁边就是薰和白君所去的幼稚园‘宫川幼稚园’。一面绘着卡通人物形象的墙上,挂着五个鎏金大字。“真是抱歉,居然不知道薰上学的地方在哪里···我这个哥哥还真是不靠谱啊·····”看着那几个亮闪闪的大字,雪千代很是惭愧。 “没有的事,哥哥不用在意这些。”薰却是摇摇头,“说起来,哥哥能在那么近的地方上学,真是太好了···” “嗯,感觉就是在一起上学一样呢,真是太好了···”雪千代一行离开了柊野小学校的校门,继续朝着自家走去,“说起来,不仅仅是这条路,似乎学校里也种了好多樱花树。刚才看到校庭四周都种满了樱花树呢,开学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吧···” 不知是古风的遗留,还是今人的缅怀,贺茂川两旁都种满了樱花,而且年份看起来都不小。想来,再过半个月,贺茂川也会变成‘花川’吧,河面上漂会满粉红或雪白,甚至是鲜红的花筏。 而这条小路上的为数不多的新式建筑,似乎也受到了这块区域氛围的影响。钢筋混凝土铸就的硬朗外壳之下,也裹藏着一颗纤细雅致的心。不知是因为这一带人数不多的缘故,还是为了不影响区域整体审美,柊野小学校的校舍都不高。据雪千代的观察,最高的楼不过才三层。校舍也不多,不大的区域里,错落着四五幢建筑。每一幢建筑看起来都已经有一些年份了,不过在外面看起来,还算是牢靠,再使用个十来年应该不成问题。 透过已经蕴有花苞的樱树枝丫,可以看到一个面积颇大的校庭。‘校庭’,可以理解为操场,雪千代之后的室外体育课,大概就是在这里上了。扶桑的校庭,比较有特色,很大一部分的校庭里铺的是细沙或者土,而不是橡胶。当然,这些细沙与土都是经过学校与家长代表以及地方自治团体格局各地的标准,确认合格之后才铺上去的,而且还会经常进行整理,以防危险物品或者石头的出现。所以,校庭里的沙土,都是适合进行赤脚教育的沙土。 ‘赤脚教育’也是由扶桑特色的一项教育科目。是面向小学校、幼稚园、保育所的,用于锻炼孩子一项活动。具体就是让小孩子光着脚,在地面上行走。据说这样既可以通过刺激脚底来增强大脑的活性,还可以让孩子有融身于自然的、重要的、身心开放的情感。无论在生理还是在心理上,都有不小的好处,所以受到了扶桑大多数学校的欢迎。 “雪千代,等会儿回去之后,先去清泉寺一趟吧。几位大师似乎都有事情要交代呢,晚上的话,我们一起去藤原家,你们两个也已经好久没见到小绘理了。”迎着斜晖,玉川纪子慢慢地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母亲。” 第五十五章 人不如故 半年多没踏足,然而清泉寺还是跟记忆中的完全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斑驳的木门,昏黄的灯光,寒酸的寺内布置。唯一能够给予好评的,大概就只有绿化面积了。清泉寺里里外外长满了各种花草,毫无章法,应当不是特意布置的。 “众生平等···这些生命既然选择这里作为扎根的地方,作为与他们同等的生命,自然没有干涉它们选择立场。”这是以前,清泉寺道义对于雪千代提出的‘为什么不整理一下寺庙的仪容’这一问题,给出的回答。 看着四周‘欣欣向荣’的草木,雪千代缓缓推开那扇老旧的山门,想起了之前清泉寺道义的解释:“唔····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清水寺,金阁寺那种名刹就不会这么杂乱。难不成,他们干涉了其他生命的选择了吗?说到底,清泉寺毕竟是个荒凉的寺庙啊,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香火盛度。” 刚推开门,雪千代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禅音。‘済度摂受に一切衆生皆化を被ぶらん、功徳を礼拝恭敬すべし。(济度摄受,化被一切众生之功德,当须礼拜恭敬。)’ “修证义吗····大师在做晚课啊。”雪千代尽量减小开门的声音,蹑手蹑脚地将大门打开到能够容自己侧身进入的位置。 平静的寺院里回荡着门开的声音,惊动了菩提世界里的众多生命。清泉寺道义正在本堂里做着晚课,听到了这个声音,停下了诵经。转而看向了一旁蒲团上的生命,它也刚刚被那阵声音惊醒:“呵呵,雪千代回来了哦·····”说完,清泉寺道义又接着刚才停下来的地方,继续念了下去。 “此発菩提心、多くは南閻浮の人心に発心べきなり。今是の如くの因縁あり、願生此娑婆国土し来れり、見釈迦牟尼仏を喜ばざらんや。静かに憶べし、正法世に流布せざらん時は、身命を正法の為に拠捨せんことを願うとも値うべからず。(发此菩提心,多发于南阎浮之人心。今有如是因缘,愿来生于此娑婆国土,见释迦牟尼佛,岂不喜哉!静思,世不流布正法时,愿为正法抛弃身命亦不可遇。《曹洞宗·修证义·第五章》) 蒲团上的生命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清泉寺道义,并不理解他刚才说的话语,眼神都是迷迷糊糊的。不过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眼顿时清明了起来。然后便是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徘徊在了本堂内,久久找不到出口。 “啊!琴美!”雪千代看到了朝着自己飞奔过来的那只小鹿,虽然它的身形变了不少,但是雪千代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鹿琴美看到雪千代之后,也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纵身一跃,朝雪千代胸前撞去,正好被雪千代抱了个满怀。 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的小动物,雪千代有些感慨:“琴美长大了不少呢!去年的时候我还可以用一只手托着你,现在就不能不用两只手了。再过一阵子,可能就要抱不下琴美了···” 然而琴美并不知道雪千代的想法,它还沉浸在与雪千代重逢的兴奋当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对方的怀里不愿动弹。 进入本堂内,清泉寺道义还在念经,雪千代便找了一个蒲团径自正坐,等待对方晚课的结束。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念毕《四弘誓愿文》,清泉寺道义结束了今天的晚课。 “怎么样,秋田之行。”清泉寺道义转过身,看着雪千代问道。 “一次很不错的体验,接触了很多东西。”雪千代也看向了清泉寺道义,大半年不见,对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不知是自己的错觉,亦或是因为刚刚念完经的缘故。雪千代觉得眼前这位大师的那种禅定宁静的特性,越来越明显了。 清泉寺道义笑笑:“看起来收获不小啊,那么,雪千代的功课做的怎么样了?”他需要了解雪千代现在的知识结构以及今后想要的学习方向,才好继续制定适合雪千代的学习计划。 雪千代先俯首致了一礼:“《孟子》已经学了一半了,《白氏文集》、《昭明文选》的学习也已经开始了。书法,在秋田的时候也有好好地练习,没有落下。史书方面,只是粗粗地看了一下《史记》和《大扶桑史》的部分章节。至于汉方医那一块,基本没什么长进,只是多记了一些医理,药理。” 清泉寺道义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雪千代先去后山找入道吧,他似乎也急着要见你。” 雪千代闻言便退出了清泉寺,抱着琴美,朝后山走去。此时,天已经快黑了。 “雪千代,你回来了啊!”雪千代还没在昏暗的树林里发现离染轩的身影,离染轩的声音却已经传到了雪千代的耳中。 循着声音,雪千代终于找到了正坐在那个土台上的离染轩。“离染轩爷爷怎么知道是我来了,明明是背向着我的,而且我走得还这么轻····” “这个点还会出现在后山的,除了你还会有谁呢?你踩到地上的枯枝落叶是,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了。”离染轩似乎很满意雪千代表现出来的惊讶,言语之中尽是快意,“看来,有必要教授雪千代一些见微知著的经验了,这些都是以后行走江湖必不可少的····” 不等离染轩说完,雪千代便不得不打断,天知道自己要是不阻止,眼前的这位老爷爷会扯到哪个地方去。“欸···那个,离染轩爷爷,您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吧。” “唉···现在的孩子真没爱心,都不愿倾听一个迟暮老人的话语。”离染轩小声说了一阵意味不明的话之后,才正式回答雪千代的问题,“唔,确实是这样,想确认一下你现在的状况,以及今后的学习方向。” 雪千代想了一会:“现在的话,已经基本与‘孱弱’两字告别了。现在的身体素质,甚至比正常的健康同龄人还要好一点呢,这些多亏了离染轩爷爷啊!今后的话,希望离染轩爷爷能教授我一些能够强身健体,实用性更强的武技。” “哦?想学武技吗?”离染轩有些惊讶雪千代的选择,他原以为雪千代会选一些弓道、剑道这种礼仪性强于实用性,但却更加适合当今社会的主流武道。不过,既然雪千代有这个想法,他自然会去满足。况且,雪千代选择武技,正好契合了离染轩心中某种未言明的期许。 “那就教你‘唐手’吧!”没考虑多久,离染轩就决定了今后的学习方向。 雪千代念着那四个假名:“唐手(トゥーディー)····带了个‘唐’字欸,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应该挺靠谱的吧。”也幸亏雪千代读了点书,不然他连离染轩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离染轩的那种说法已经很少被提到了。在雪千代的记忆里,带了唐字的单词,扯上了与中原唐王朝之间的关系,想来都不会太差。比如:唐风、唐船、唐草,嗯,在雪千代看来,‘唐揚げ(炸鸡块)’也是个厉害的词汇··· 说唐手,可能听说的人并不多,但是换一种更新的,或者更普遍的说法的话,估计很多人都会有所耳闻。‘唐手(からて)’,是‘空手(からて)’的旧称,也即我们现在比较熟知的空手道。 唐手,按照比较流行的说法,缘起于古琉球王国,里面还融合了一些中国武术的元素。明治年间,影响力还相对局限于琉球地区。大正年间,开始传入了扶桑诸岛,‘空手’的说法也开始出现。昭和年间,就已经取得了相当的影响力,在‘空手大家座谈会’上,正式将唐手改为空手。后来,又按照扶桑各种技艺命名习惯,加了一个‘道’上去。于是,‘空手道’就出现在了各种文献里。 关于改名的缘由,涉及到方方面面。既掺入了空手大家船越义珍的,从般若心经中感悟的‘空’的理念,也受到当时扶桑军国主义盛行的影响。如果称‘唐手’的话,总是会让人想起中国历史上的,某个对扶桑影响巨大的王朝。这当然是鼓吹神道乐土,优秀民族论的狂热军国主义分子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唐手被改名,也是在当时的背景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雪千代点点头:“嗯,好的,以后就要拜托离染轩爷爷了!” 离染轩笑笑:“有些事情我要先跟你说清楚,想学我的这种唐手,可要吃一番苦头哦!这可是文哉那小子都没能学过去的武技呢!” 雪千代愣了一下:“连泽田叔叔都没能学会吗?”泽田文哉,离染轩的婿养子,现任柏山武道馆的馆长。 离染轩一脸高深莫测:“那小子不适合学这这个,所以后来我就没有去教他了。不过,雪千代,我看好你哦!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几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雪千代不自觉地抽抽嘴角:“别搞得那么玄乎···离染轩爷爷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前途未卜呢···不过,既然您对我这么有信心,雪千代也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对了,离染轩爷爷,能不能帮我找一个靠谱的剑道师范?”雪千代想起自己在剑道上的精进任务,于是向离染轩汇报了一番自己在秋田学习剑道的经历。 离染轩闻言,突然笑了出来:“呵呵,我知道了,你先去湖边吧。既然回来了,就先和白神、道心两人打个招呼。对了,剑道这件事,也可以跟他们提一提,或许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意想不到的收获···还是那么玄乎。”雪千代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朝着深林的湖走去。此时,如墨汁晕入水中般,暗夜也逐渐向这方天地扩散了开来。 “嗯?道心师父不在吗?那就先去白神大叔那里看看吧!”雪千代来到湖边后,发现道心的那幢小木屋紧闭着,也没有灯光从里面发出。不过湖的另一侧的白神繁雅的小屋倒是已经点起了烛火。“欸?花田周围还种了一圈的樱树呢,去年移植过来的吧。”即便现在光线不是太好,雪千代也能看到不远处花田发生的变化。 雪千代抱着琴美,来到白神繁雅屋前,敲了敲门:“大叔,在家吗?” “嗯?雪千代!”很快,门打开了,开门之人,正是白神繁雅。 雪千代乍一看面前之人,以为是走错地方了。只见白神繁雅穿着一双草鞋,手上还端着饭碗,头发还有些杂乱。原本白皙俊美的脸庞,已经满是劳作的痕迹。以前的那种从容自若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普通农民的那种敦厚平实的气质。只有眼睛,比以前更加的有神了。 “怎么,被惊到了?”白神繁雅有些好笑地问道,“我倒是觉得很不错啊。嗯,朴实、厚重、自然。” 雪千代摇摇头:“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觉得也还不错,大叔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农民吧!”门开之后,雪千代看到白神繁雅身后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农具。 “哈哈!那是肯定的,别看我去年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笨手笨脚的。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年初,我又开辟了半反的农田,之后打算种一点蔬菜,到时候雪千代有空,也来帮忙吧!” 婉拒了白神繁雅一起吃顿饭的邀请之后,雪千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与对方闲扯了起来,琴美则安静地趴在雪千代身旁。 “对了,雪千代。上次你寄过来的那些小町米很不错。今年的话,我就打算种那个了,方便的话,帮我联系一批稻种吧。” “嗯,没问题。对了,之后的话,我想学习剑道。离染轩爷爷让我与你、道心师父一起商谈····” “剑道吗?离染轩大师让你来找我们的啊···嗯,我知道他的意思了,等道心师父回来之后,我会和他商谈的。” “对了,道心师父去哪儿了?” “好像有什么事情,回老家去了吧······” 雪千代离开后山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苍穹之中已是群星闪耀。把琴美留在了清泉寺内,雪千代独自一人慢慢走下阶梯,朝着藤原家的方向缓缓前行。 “雪千代!太慢了!”刚一推开藤原家的门,清脆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雪千代嘴角不由的浮现了笑意:虽说只是半年多而已,但是感觉已经好久没听到白君的声音了,真是怀念啊···一边走进藤原家中,一边道歉道:“抱歉抱歉,一不注意,就到这个点了。” 进到客厅里,正对上了绘理的眼神。只见她鼓着小嘴,眼神之中有些嗔怪的意思:“好了,快去洗手吧,马上就要吃饭了。” 客厅里,藤原周作正一边看着手中的报纸,一边在笔记上写着什么。看到雪千代进来了,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哦!雪千代,半年多不见,长大了不少嘛!怎么样,在秋田过得还习惯吗?” 雪千代向藤原周作鞠了一躬:“嗯,在秋田过的蛮开心的。” “哼,既然在秋田那么开心,那雪千代你还回来干什么,直接在秋田上小学好了···”一旁的绘理口气怪怪的。 雪千代心中也是纳闷,自己今天才刚刚见到绘理,应该没做什么惹她不开心的事情吧,怎么觉得她的情绪不太对啊。不过,按照惯例,这时候应该是雪千代像绘理承认错误,不论真正的错方是谁。 “哈哈,那个,不是说好了要和白君一起上学吗,所以就回来了···而且,虽说秋田也不错,但是毕竟家在京都,总是还要回来的啊···”听了这些话,绘理的轻声‘哼’了一下,也没再为难雪千代。 这时,藤原绿正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火锅,经过了客厅:“啊啦!雪千代回来了,嗯,正好,晚饭也要开始了呢。” “嗯,好的!”雪千代应下之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对了,绿阿姨,母亲和薰呢?” “她们在厨房哦,等会也要出来了呢。” 第五十六章 尘里静友 雪千代来到厨房时,玉川纪子和薰正在整理每个人的餐具。藤原家除了一些普通的餐具之外,还有六套特殊的餐具,分别属于藤原一家与玉川一家。 藤原周作的‘兰纹’,藤原绿的‘菊纹’,玉川纪子的‘竹纹’,藤原绘理的‘梅纹’,雪千代的是‘松纹’。后来薰来到玉川家,藤原绿也为她准备了一套‘雪纹’的餐具。两家人在一起吃饭时,就会使用这些餐具。 “雪千代、绘理,下个月的一号,你们就要开始上学咯,有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席间,大人们自然会提起今年最重要的事情——雪千代与绘理的进学事宜。 “雪千代的话自然不用别人担心,倒是绘理这孩子,让人不怎么省心啊···”藤原绿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沮丧地说道,“听幼稚园的老师说,这孩子学习功课做得不怎么样,倒是热心于打打闹闹那一类的事情。真是···”说着,有很是幽怨的看向了自己的丈夫,藤原周作。藤原周作自知理亏,装作没注意的样子,专心于自己眼前的食物。 绘理鼓起了小脸:“欸?母亲,为什么雪千代就可以让人省心,绘理就不可以!?” “上个月,你是不是又把千叶君欺负哭了?还有,上上个月,听说你把邻班的伊藤君打哭了,还不让人家告家长····” “那是因为千叶聪光那家伙欺负同班的女生,我是为了伸张正义才出手的。至于伊藤健太那件事情,说好的是‘武士’之间相互切磋技艺的,没想到他那么弱。而且输了还告家长,真是太没武士风范了···” 藤原绿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了自己的丈夫:“所以说,从小就给绘理这孩子买那种男孩子才玩的玩具,就是个错误啊····” 这次藤原周作再不能装作没听到了,只能频频点头:“嗯!嗯!孩子他妈说的对,以后再也不会买那种玩具了。”其实绘理的玩具有很多,除了那些刀剑之外,也不乏洋娃娃,绘本、和一些精致的小物。但是,她对那些娃娃一点兴趣都没有。连三岁那年,从玉川纪子手中收到的《源氏物语》绘本,都没翻过一次。 藤原绿有些头疼地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唉,也是我没有管教好···要是绘理能有薰的一半娴静就好了,那样我也满足了。”藤原绿很羡慕玉川家的两个孩子,雪千代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他的努力、行止都是藤原夫妇所欣赏的。然而,实际上,雪千代所能所获得的,比如离染轩的训练、清泉寺道义的指导、玉川纪子的教养,绘理都可以得到,但是两人的轨迹却完全不同。 而薰,虽然是三岁之后才来到玉川家。但是这两年的时间,也改变了她很多。言行举止、气质能力,都在向玉川纪子靠拢。至少,从表面看来,薰就是一个在渐渐成长的,超小号的玉川纪子。 看到藤原绿无奈的神情,玉川纪子也笑了:“绘理的话,活泼一点也挺好的啊!这孩子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很有生气呢,元气少女不也很受欢迎吗? “活泼一点倒也不是不好,但是这孩子好像有些过头了····稍微有一点女孩子的温婉才好啊。现在她不但是行为,连说话的方式都在朝着男生靠拢···”藤原绿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见她对两人的对话无动于衷,还在自顾自地和雪千代兄妹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又是一阵头疼。 不同于当事人对自己风评的无动于衷,作为旁观者的雪千代却为自己的幼驯染操着一份心。‘确实不能让白君这么一直男孩子气下去了,幼驯染什么的,还是温柔一点好。’ “可以的话,以后白君多来我家吧。以后我可能要经常往外面跑,要是白君能来我家多陪陪薰就太好了!”雪千代突然一脸期待地看着绘理。 “欸!?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绘理有些猝不及防,看到雪千代那火热的眼神,有些受不住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真是的,别搞得自己想个大忙人似的···薰那边的话,不用你说我都会去的。而且左近也没有其他的同龄小孩可以做伴的····喂,雪千代,别用这种眼神,看得人不舒服!” 雪千代也发现,自己的眼神有些太火热了,讪讪一笑,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让绘理与薰作伴,固然有不想让薰孤身一人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是,想要给绘理带来一些改变。之后的闲暇时刻,不出意外的话,薰是要跟着玉川纪子学习一些日常礼节和家事技能的。如果这时候能够让绘理也参加进这种日常的教习的话,应该对她有所改变的吧。如果说一两天看不出效果的话,那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呢?潜移默化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哥哥,之后的话哥哥也会在外面吗?”相较于其他,薰更关心雪千代刚才所说的话的字面上的意思。似乎考虑了许久,薰才下定决心“···既然哥哥那么努力,那薰也不能给哥哥拖后腿呢···在家里,我也会努力的!” 其实,薰更希望能跟着雪千代一起去后山,一起去学习。只是,之前已经与母亲约定过了,要跟着她学一些东西。而且,她自己也不想落在母亲和哥哥的身后。有母亲和哥哥在,她大可不必要求自己为这个家庭做出什么贡献。但是,她知道,无论母亲和哥哥怎么爱护自己,如果自己不学会前行的话,终将会跟不上家人的步伐,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出自己所珍视的世界。 “嗯,之后的话,道义爷爷,离染轩爷爷那边,都还是要去的。另外,还有剑道和尺八两个地方,暂时还没有决定。”雪千代看看有些沉默的薰,摸摸她的小脑袋,“唔···那么多要学的东西,想想就头疼。到时候,又没有可爱的妹妹在旁边鼓励,真是无趣啊···如此看来,只有晚上一起上母亲的国语课时,才是最有趣的时候吧。” 薰笑了笑:“偶尔我也可以向母亲请请假,来看看哥哥你哦!” “嗯,这样的话,我也有继续学下去的动力了!” 三月底,樱前线已经越过了畿内地区,朝着关东和北陆地区挺进。这就意味着,畿内各县的樱花均已盛开,甚或有些地方已经是满开与凋落并存的状态了。比如京都,就是如此。 “唔····紫竹竹殿町、四町目、第二个小巷子进去第三家······一、二、三,嗯,应该是这里了吧!”顶着满头落樱的雪千代好容易,终于找到了纸上写着的这个神奇的地址,“话说,这种地址,还真是抽象啊····也亏得我找到了。” 雪千代手中所拿的地址,是佐竹敬宣昨天打电话给的。上面写着某位尺八奏者的居所,他希望雪千代能够得到这位奏者的认可,拜在他的门下,学习尺八的吹奏。 “不过,这地方还真是和这个地址一样,唔,抽象,清奇不羁啊。”看着四周倾颓的圮墙,雪千代还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京都还有如此斑驳破败的地方啊。小巷如此的逼仄,墙面也是残缺不堪,建筑也相当沧桑古旧。嗯?那些人家院子里种的植物的藤蔓,都已经跑到外面来了···额,连卫生状况也出人意料地···让人印象深刻。” “要说比较有京都风韵的,大概就只有这些樱花树了吧。轻扬,绮丽,柔和···还有,这份更应该说是荒凉的寂静···”雪千代轻轻地拂去自己身上的樱瓣,整理了一下着装,敲了敲面前的小木门。木门旁边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山势’二字,正是此间主人的姓氏。 ‘笃笃笃’,大概是木门历史太过悠久的缘故,雪千代敲下去,只发出了沉闷声音,根本不能引起屋内之人的注意。 ‘没办法,只能用喊了。’几次敲门无人应之后,雪千代放弃尝试,“不好意思,有人在家吗····我是来找山势老师的!”连续喊了几遍之后,房子那里终于传出了点动静,似乎是有人从里间走出,准备来开门了。 “啊啦,啊啦,是谁大中午的在外面喧闹的···就不能让老人家好好睡一个养生的午觉吗?嗯,没人?”沙哑而低沉的抱怨声中,那扇木门终于被打开了,雪千代仰起头,看到了一位身量颇高,双鬓有些斑白的妇人,身着简单的家居和服,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 雪千代个子比较小,老夫人刚一开门时,视线所及之处,只是虚无的空气。 “那个····不好意思····”雪千代有些尴尬地发出了声音,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老妇人有些惊讶地低下头,这才注意到雪千代的存在:“咦?小妹妹你是?刚才敲门的就是你吧,抱歉,一时间没看到····”看到对方是可爱的小孩子,老妇人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雪千代点点头:“嗯,打扰你们了,真是万分抱歉!我是玉川惟之,来拜访山势老师。嗯,是佐竹敬宣先生推荐我过来的。” “唔,老头子是有说过今天可能会有人过来呢···”老妇人微微点头,朝着屋内唤道,“老头子,有一位小客人来拜访你了!玉川小朋友,先进来坐吧。” 老旧的木门内,是一条看起来有些‘深邃’的廊道,大概是因为廊道上的木材都有些年头,显得历史味十足的缘故吧。走在有些狭长的过道里,雪千代这才意识到: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这位老奶奶好像说的是小妹妹····想到这里,雪千代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已经过肩的马尾。‘回去得跟母亲说说,上学之前,头发要稍微剪短一点了····’ 廊道两边有几扇门,跟这座屋子一样,窄小而古拙,而且都紧闭着。终于,经过了四扇门之后,老妇人推开了左手边的门,带着雪千代走了进去。 房间里除了几个座敷和一个几案,以及墙面上的几幅字画之外,什么都没有。一位穿着深蓝色和服的老人正坐在一个座敷上,一只手支着头,靠着几案闭目养神。 “所以说,你就是佐竹推荐过来的人了?”雪千代还没看清老人的样子,对方就已经发话问询了。 雪千代急忙跪坐在老人面前,向其低头行礼:“小子玉川惟之,有幸得到佐竹敬宣先生的推荐,前来拜访山势老师。” 老人微微点头,眼神在雪千代身上扫了几圈,最终定在了雪千代腰间的锦袋上:“先吹几首你擅长的曲子吧。” “咦?那么直接就考核吗?”见对方连基本情况也不问,也没有日常的寒暄,雪千代对对方的行事风格有了初步的了解。依言从腰间取下锦袋,抽出里面的尺八,便要开始吹奏。 这时,一旁的老妇人抬抬手,制止了雪千代:“等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家中的这位老头子不会招待客人。”说着,从房间的角落拿来一个座敷,在雪千代的感谢声中,放到了雪千代的身下,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见对方离开,雪千代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重新把尺八放到唇间。刚想要呼气,对面坐着的老人又抬手制止了雪千代。“等一下,等荣香回来再开始。” “荣香?那位妇人的名字吗?山势荣香······”雪千代再一次放下了尺八,见对面的老人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不去打扰对方,开始观察起了四周的字画。 “哦!那好像是狩野画派的画作啊,也不知是什么年代,谁的作品,还挺有意思的·····嗯,那个写着‘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的书法,好像也挺厉害的啊!肯定是用很大的毛笔写出来的吧。” 雪千代的观赏没持续多久,很快,山势荣香就拿着一个白色的陶罐和一个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盒子进来了。当陶罐放在雪千代与老人之间时,他这才看出来,原来那是一尊香炉。与此同时,雪千代的神情也很快变得郑重起来了。 山势荣香揭开香炉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用木制镊子从盒子中夹取一小片薄薄的香片,放置在香炉的‘银叶’上,然后在香炉的底部加热。做完这一步之后,房间里的三人都注视着地面上放置着的那尊香炉。 所谓‘银叶’,指的就是香片与火种之间的隔板,其实是一层云母板。香片不能直接用火种点燃,而是要让它均匀受热,渐渐燃起烟气。云母板,起的就是隔断火种的直接接触,以及均匀供热的作用。 未几,袅袅烟气缓缓升起,阵阵异香直抵观者的嗅觉神经。三人看了好一会儿的烟气,期间都没有言语。“玉川小妹妹,感觉怎么样?”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山势荣香。 雪千代依次向两人伏身致谢:“轻烟纤柔,异香沁脾;薄衣香片,蝉羽薄衣;褐纹隐隐,南藩沉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体验。今日能得两位这等招待,真是感激不尽!” 雪千代确实很感激对面的两位老人,居然会自己这个小屁孩准备这样一场香道体验。作为‘三雅道’之一的香道,雪千代平时也有接触。家中的母亲虽然主要擅长的是花道,但是对于其他两种雅道——茶道与香道,也涉猎不少。不仅如此,之前在秋田的时候,佐竹宣和之妻,佐竹嘉子,就是出生于京都香道世家——三条西家的支族。 三条西嘉子(佐竹嘉子)自幼学习家中的御家流香道,嫁入佐竹家时,有一份嫁妆就是一小块‘春山风’的沉香。是从京都三条西本家收藏的敕命‘铭香’——‘春山风’中割取下来的。这种珍贵的香木,雪千代也只体验过一次而已。这还是佐竹嘉子招待玉川纪子时,雪千代刚好随侍一旁才有幸得闻。佐竹嘉子本人还常常为本地的居民制作熏香,开展一些香道的小课堂。 受惠于此,雪千代在佐竹家上汉学课程时,也常常能补习一些香道上的知识。有了自己母亲与舅母的教导,雪千代对于香道里的基本常识还是清楚一些的。比如:‘香道十德’、沉香的‘六国五味’、‘御家流与志野流的历史与特点’、‘闻香、品香、猜香的基本流程’、‘比较著名的‘铭香’’。 山势荣香点头笑道:“呵呵,玉川小妹妹是客人啊,当然要好好招待了。不过,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雪千代面前的老人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微抬起头:“趁着香没燃完,先吹几首来听听吧。”说完一只手撑着额头,靠在几案上闭目养神。 第五十七章 花期未至谁知名 听到老人的话,雪千代点点头,拿起尺八,放到了嘴边。先是最早学的,也是雪千代最熟悉的两曲‘黑发’、‘鹤之声’。入门级的初传曲子都不甚长,雪千代吹奏完这两曲,香炉里的沉香还未完全消失。看看面前的老人,也没有任何表示。于是雪千代想了想,决定继续吹下去。 之后便是‘夕颜’、‘千鸟之曲’,同样是初传中的曲子,篇幅较短。四曲终了,香已燃尽,小小的和室之中飘荡着淡香残韵。雪千代轻呼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尺八,等待对面的老人的评判。 “就只会这些吗?”老人也不睁眼,就这样靠着几案问道,“只是入门的曲目而已,听说你学了半年多。普通人的话,不到一年的时间,能掌握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差强人意了。不过,在我看来,这样还不够。即便你是佐竹先生推荐的人,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是不会收你做弟子的。” 雪千代微微伏身:“中传的曲目倒也不自量力地学了一些,只是不甚精熟,未敢轻试。” “先试试看。”老人平淡地说道。 雪千代持起尺八,做了一次深呼吸,又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吹奏的曲子是‘楫枕’,雪千代最早接触的中传曲目。 曲毕之后,老人只是说了一句‘不行’,便不再言语。雪千代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不知之后该如何。然而对方还是阖着双眼,倚在几案上,没有言语。 ‘楫枕已经是我最熟练的中传曲子了,如果这都不行的话···’雪千代有些沮丧地想道。 这时,一直在一边不发一言的山势荣香看到了雪千代脸上的表情,出言鼓励道:“小妹妹,还有其他的曲子吗?再试试看吧!这老头子水平不怎么样,脾气倒挺怪,你别放在心上。” 雪千代感激地向山势荣香点点头,再次拿起了尺八。第二首,是‘玉川’,也是雪千代平时练习的较多的曲子。这次不知是什么缘故,雪千代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吹得那么流畅过,几处音势的变换做得也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不行。”老人还是不愿睁眼,只是继续否定雪千代。 雪千代刚想放松一下身形不由得一滞,有些无奈地看向了山势荣香,正对上了对方鼓励的眼神。 ‘好吧····’雪千代心中有了决断,放下尺八,屏息闭目,没有马上动作。和室里的其他两人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大约过了五分钟,雪千代才拿起身侧的尺八,吹起了自己考虑了良久的曲子。刚开始时,吹得磕磕绊绊,后来渐入佳境,虽然也有好几处明显的走音,但总体上还算通顺。只不过,雪千代本人并未感觉到自己的失误之处,而是微闭着双眼,缓缓地送气按孔。 自己是什么时候吹完那首‘京之春’的,雪千代自己也记不起来了。虽说‘京之春’也不过是一首中传的曲子而已,但是雪千代练习地并不多。但是,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吹得那么投入过。就算是之前的‘玉川’,也只能说是熟能生巧类型的流畅,而不是身心浸入其间的真正的本音。 ‘为什么能那么投入呢···京之春···是因为看过秋田的春,再看京都的春,心有所感吗?···不是吧,应该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雪千代还在回味自己刚才的状态,一直闭着双眼的老人总算是睁开了双眼。 “‘京之春’吗?虽说与教条式的吹法差距很大,但也不是完全入不了耳。”老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的语气,“好了,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了。之后如果决定教导你的话,我会联系佐竹先生的。” 雪千代向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后,由山势荣香领着,走出房间,来到屋外。 “今天真是打扰了!”跨出玄关,雪千代回身再次向着站在门口的山势荣香致谢。 山势荣香也朝着雪千代微微躬身:“小妹妹今天吹的曲子也很好听呢!我这边也要感谢你才是。今天你是一个人来的吧,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哦!” “嗯!”雪千代点头应下,“对了,那个···其实我不是女孩子,是男的···”说完,雪千代在这杂乱的区域里辨识着来时的路,慢慢地走着。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咦,然后便是低低的笑声:“真是漂亮的男孩子呢····” 来时尚有熏风樱瓣相伴,归时更多的就是道路两旁,那些久不经整理的水沟所散发出的神秘气息相随了。还有就是随风飘舞的各种垃圾、枯叶。 “呼呼,还好这里没怎么种樱花树,不然樱瓣落在这种环境下,也是够呛的。”雪千代手持自己宝贝的‘楼心月’,轻扇着面前的空气,希望能够祛除一些神秘的气味。“结果,一点用都没有···这边的空气,大概已经就这样没办法了吧。来的时候还没怎么感觉,现在感觉却是相当的强烈啊!” 来的时候,雪千代从外面渐渐深入这处地域,所闻到的恶臭味也是慢慢地增强。所以,感触不是特别激烈。但是现在不同。雪千代刚从充斥着香木气味的小室中走出,与这边的恶臭形成鲜明的对比,给嗅觉上带来的冲击就大了。 “这么逼仄的小巷子里居然还乱丢垃圾···要不是我还小,大概都要过不去了吧!”雪千代无奈地将舞扇重新插回腰间,徒手攀上了堵在路上的一座由许多黑色垃圾袋堆成的‘垃圾山’,“唔···脏、乱、恶臭,能与这种地方相比肩的,放眼整个扶桑,也找不出多少吧!” 爬上‘垃圾山’,雪千代竟能看到两边房屋内部小院的情况。倒不是雪千代本身身量有多高,而是两边的房屋本来就比较矮小,围墙也不高,而且还多有破损。站在垃圾山垫起的‘高处’,雪千代不可避免地窥探到了别家的私人领地。 “咦?那个长长的瓜藤是什么植物?藤曼都伸到道路上去了···”一处破败的小院子里搭着一个简陋的瓜棚,主人似乎也只是随意的在棚下撒了几颗种子。现今,那些不知名瓜藤正趁着春日无序地生长着。没有人去打理他们,瓜藤便偷偷地跃出了庭院的范围,爬到了外面的道路上。 雪千代正要走下垃圾山,那座房子里,朝着院子的一扇纸门被推开了。还只是三月份,天气说不上有多暖和,但是这家的纸拉门却只糊着一层泛黄和纸。在雪千代看来,那只能算是比较轻薄的‘障子’,而不是更保暖厚重的‘襖’。 屋内走出来一位赤足的小女孩,比雪千代要瘦小一点,身着蓝色的和服,手上提着一双木屐。头发只是用了一条皮筋扎起,并没有其它多余的饰物。前额以及两边的头发没有完全束起,披散着遮住了大半的小脸。 小女孩将木屐放在地上,穿上它,走入了小小的庭院内,环视了一圈。环视之时,不免看到了站在垃圾山高处的雪千代,目光在雪千代身上停留了两秒,便背着他走到了小院的角落,拿起一把扫帚。 被那家主人的目光看到的时候,雪千代还是有些小紧张的,自己现在这种行为,算是窥探别人家的隐私,很是可疑。看到对方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雪千代松了一口气,朝着那位小女孩的后背略微躬身。 “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故意站在这里观望的···唔,并没有偷看贵宅隐私的意思。” 小女孩听到了雪千代的声音,挥动着扫帚的双手略微一顿,也不回答,只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挥动手中的扫帚。 “那个···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过来帮你一起打扫吗?打扫院落什么的,我可是很擅长的哦!”雪千代看看时间还早,而小女孩又要一个人清扫整个院子,估计也是挺累的,便想过去帮帮帮忙。 小女孩还是背对着雪千代,不过摇头的幅度比刚才点头的幅度大了许多,雪千代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拒绝的意思。 “啊哈哈····这样啊。”雪千代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刚想就此别过,眼神落到了偷偷爬出墙外的那些不知名的藤曼上,“那个,这些藤曼也是从你家院子里跑出来的吧,我帮你牵回去怎么样!” 这次,小女孩终于回头了,停下了手中的事,一脸平静地看着雪千代。 被对方这样看着,雪千代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同意。“那个,我在家里也经常做一些种植栽培的事情,也搭过几次棚子。或许我可以让这些藤曼重新攀上那个瓜棚,以后就不会胡乱生长了。” 雪千代说完话之后,便是一阵沉默。只有挟着恶臭的春风在两人只见来回吹拂,不时发出微弱的呢喃,才不致使这篇空气完全凝滞。 ‘看来对方并不是很欢迎我啊。’雪千代准备老老实实地回家去,不再继续打扰对方。这时,那名小女孩指了指靠近巷子这边的某处墙壁。雪千代顺着对方的指示看过去,那边有一扇破烂不堪的门,门的上半部分不知道被什么撞击过,少了一大块,豁口处参差不齐。 谨慎地爬下身处的垃圾山,确认了门不会一推就坏之后,雪千代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门,进入了破败荒凉之处。 进入小院后,小女孩并没有多做表示,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雪千代默默地走向了藤曼,用力将它拖拽倒瓜棚那边。还好雪千代看起来身形小,但是力气却挺大,这才将藤曼从墙外拽回,拖到了棚下。 “之后就是给它们重新订立生长方向了。”雪千代自言自语道,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可以垫的东西,只好又跑出墙外,拖了几袋垃圾进来,权当垫脚石。 看到雪千代里里外外地跑,忙得不亦乐乎,小女孩也暂且停止了打扫,看着雪千代站在用垃圾垫起的阶梯上,轻轻地将藤曼往瓜棚上缠绕。大约过了很长的时间,雪千代才终于将藤曼处理完毕。在小女孩的注视下,雪千代又呼哧呼哧地将垃圾袋重新拖到墙外。 看到难免有一些露出来的垃圾,雪千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走到小女孩面前:“抱歉,不小心增加了一些垃圾,可以的话,让我把它们清扫干净吧!”说着,像小女孩伸出了手,希望能接过她手中的扫帚。 小女孩认真地看着雪千代,雪千代这时也终于看清了对方。干枯的头发、过于平静的眼神、苍白憔悴的小脸、纤细的脖颈,浅蓝色的和服上印着已经有些模糊的葫芦花纹样,和服的边缘已经被磨损地起了纤毛。露出的四肢,都显得有些瘦小。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恹恹的,缺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灵动。 小女孩也同样在观察着雪千代。粘着垃圾碎屑和尘土,显得有些脏污的和服;被汗水略微浸润,还粘着几片不知从哪里飘下的碎叶,显得乱糟糟的头发;粘满了藤曼上绒毛和地上土灰,显得脏兮兮的小手。虽然还是满脸笑颜,但声音之中已有一些疲累表露出来。 于是,小女孩摇摇头,拿起扫帚,开始扫起了刚才雪千代落下的垃圾。 雪千代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脏兮兮的,不好意思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对了,这是什么植物?藤曼能爬那么远,还真是厉害啊!这么有活力的植物,开出来的花,也一定很坚强吧,充满生命力的那种···” 小女孩仍旧一言不发,只是肩膀有稍微缩收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被尚有些寒冷的春风吹过,亦或是刚才笑了一声,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见对方还是没有应答,雪千代有尴尬了:“哈哈···那个,现在还没开花,大概它的花期在其他的季节吧。等她开花了就能知道了····”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斜,雪千代看看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那个,今天真是打扰了!我就先告退了。”向对方鞠躬致意之后,雪千代推开那扇门,重新踏上了归途。看着两边依旧破败的景象,回想着今天的种种经历,雪千代似乎知道了自己是怎么吹出那曲‘京之春’的了······ 时间退回雪千代刚从山势家中离开的时候,送别雪千代之后,山势家的两人也有一番对话。 山势荣香与雪千代别过之后,回到刚才的房间,收拾起了榻榻米上的香具。“为什么刚才要那么说,且不说最后一曲,前面的那几曲也不象你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吧。对于微妙之处的把握,那孩子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他才六岁,学习尺八还不到一年。” 还靠在几案上闭目养神的老人挑了挑眉毛:“那孩子的尺八启蒙老师,是茂木。” “茂木先生吗?也就是说,那孩子学的是琴古流尺八奏法啊。听说那孩子是佐竹先生介绍来的,我还以为他学的是羽州系的呢。····能有那么优秀的老师,也难怪那孩子能学的那么快呢!啊啦,明明有那么有名的老师了,为什么还要找你这个低水平的人?”山势荣香惊讶之余,也不忘奚落一下自家的主人。 “哼哼!我又不比茂木差,要不然佐竹会把那孩子交给我?”一直古井无波的老人终于情绪突然有些激动了起来。 “是是是,您也很厉害,在尺八一途,很有自己的见解······”山势荣香合上香炉,看着自家的主人笑道,“不过,这孩子能够得到佐竹先生这样的关照,真是幸运啊。给他找的启蒙之人居然是是茂木先生,听说茂木先生与佐竹先生还是亲戚呢!应该是友人之子吧,才会这么照顾。” “友人之子也做不到这步啊···”老人睁开了双眼,“那孩子用的尺八,应该是是葛山松埙老先生的作品,现在那位老先生的作品可都是藏品级别的啊。而且,你也听到了的,那孩子姓玉川,玉川这个姓在京都可不多见。能得到佐竹这么照顾,而且又姓玉川的,大概只有那家的人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友人之子,倒不如说是视作了家中的子侄吧。” 山势荣香手中的动作一顿:“玉川·····莫非他是花道大家,纪子女士的孩子!对了,纪子女士六年前就淡出了插花界,而且那个孩子大概也是六岁左右。难怪那孩子举止有度,颇有见识,能轻易就认出‘蝉之羽衣’。如果是那位女士的孩子的话,也就不奇怪了。” 蝉之羽衣,是山势荣香刚才香道展示时所用的香木,也是一种有名的敕命铭香。因为极为珍贵,轻易不会用来招待客人。只是山势荣香看着雪千代孤身过来,而且长得又极为讨喜,才特意拿出来的。之后雪千代能精准地品出香木,让山势荣香惊讶的同时,也让她产生了这片香木没白烧的感觉。 想到这里,山势荣香突然走上前去敲了敲几案:“既然知道对方是纪子女士的孩子,还让他一个人过来,真是太过分了!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的话可怎么办?!” 老人笑笑道:“这不是没出什么事情嘛!而且,虽说对方是那位女士的孩子,但是自身资质如何,是不是适合做我的弟子,也只有试过了才知道。你看,要不是我让他一个人过来,让他一个人走过了这一段路,他能吹出最后那曲‘京之春’?!” “呵呵,就算他吹不出那曲‘京之春’,做你的弟子也已经绰绰有余了!”山势荣香倒是很喜欢雪千代,“话说,听你的意思,已经准备收下他了?” 老人搓搓手:“当然要收啦,那孩子资质还算不错,而且佐竹给的学费还那么高,不收的话,我岂不是亏大了!不过这个不急,先吊着对方的胃口,过两天再打电话告知佐竹,说不准他还会再加一点学费呢!该收的钱还是要收的,何况玉川和佐竹两家都财大气粗,不多收点有些说不过去啊!” “真是的,我怎么感觉你更在意的是佐竹先生给的那些学费啊······” “唔···不就这么回事儿吗···” 第五十八章 入学式 平成二年四月一日(1991年4月1日),京都府,正是花见之期。今天的话,众多家长在参加完孩子的入学式之后,都会结伴去某处樱花开得正盛的地方赏樱野餐吧。比如东福寺啊,岚山啊,祇园啊,南禅寺等等胜地。 而在北区的蟹坂町,玉川纪子刚刚整理好雪千代身上的衣服,正准备去对门的藤原家中,叫上藤原夫妇,一起前往柊野小学校。三人正要出发,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藤原一家已经到门外了。 “纪子阿姨早上好!”玉川纪子刚一打开门,绘理就甜甜地问候道。 “啊啦!是我们可爱的小绘理啊!小绘理也是,早上好,今天开始,就是小学生了呢!阿姨先恭喜你咯。”玉川纪子摸摸绘理的头,笑着说道。 “嗯!从今天就开始就是小学生了呢!绘理一定会好好学习的!”绘理看着雪千代笑道“雪千代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雪千代赶紧点点头:“嗯嗯,以后我和白君都会好好学习的!周作叔叔、绿阿姨、母亲,你们放心好了!”内心其实却还在想昨天晚上白君的‘面授机宜’:上学什么的,功课什么的,作业什么的,真是太无趣了!雪千代,你不觉得这样是在浪费时间吗?我想,在小学校这样一个大舞台上,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雪千代,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幼稚园的时候被你给跑了,这次,一定要协助我哦! “唉,白君能有什么爱好,不过又是些打打闹闹的小乐趣罢了。”对于绘理的征召,雪千代也是不能拒绝的,“姑且还是跟着白君比较好,多看顾着点她,让她少闯点祸,劝她多读书····谁让她是我的幼驯染呢····” “嘛啊,有雪千代和绘理在一起,我们也放心许多了!”对于雪千代做出的承诺,藤原夫妇都很是欣慰。 绘理听到自己的父母对自己投了不信任票,小嘴一鼓:“什么嘛!爸爸妈妈就那么信不过我吗?!以后,说不准还得由我来照顾雪千代呢。看看雪千代这个样子,像个娇小女孩子似的,要是到了学校里,很容易被看成好欺负的对象哦!” 几个大人听了绘理这种孩子气的话,都不由得笑了起来,而雪千代则是满头黑线。 “即使哥哥是这样,我也很喜欢哥哥哦!”这时,薰拉着自己哥哥的手,凑到了雪千代耳边,给雪千代鼓励了一番。 雪千代很是感动,果然还是妹妹比较靠谱:“嗯,我就知道,薰永远都是可以倚靠的!也是永远都站在我身边的!” 其实,雪千代的打扮跟绘理一样,都是身着一套小学的制式校服,头上戴着一顶小黄帽。只不过,绘理剪着齐耳的短发,戴上宽檐圆帽,便遮住了大半的脸颊。配合着绘理偶尔流露出的‘大开大阖‘的气势,简直就是一个假小子。 反而是雪千代这边,虽然玉川纪子有精心帮他修剪过一次,但是他的头发还有齐肩的长度。扎着马尾又不太好戴帽子,不扎马尾又会变成披肩发,搞得雪千代很是纠结,浑身不自在。再加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显得比较白,乍一看起来,就是一个文弱的小女孩。 人都已经来齐了,众人便朝着柊野小学校的方向走去。今天也是薰的入学式,所以玉川纪子或许会去宫川幼稚园那边,而雪千代大概就要拜托给藤原夫妇了。 伴着落樱,众人来到了贺茂川边。宫川幼稚园与柊野小学校的大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还有许多车子在交通员的引导下,整齐有序地停在了路边。 除了在车站,雪千代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而那么多的同龄人聚在一起,更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原来附近几个町里住了那么多的同龄人啊,以前一直都没有感觉到呢!’在宫川幼稚园于母亲别过,并约定傍晚再见之后,雪千代牵着藤原绿的手,走进了柊野小学校的大门。 门口摆着一块迎新的木牌,木牌上有一张大大的白纸,上面用硕大的毛笔写着‘平成二年度柊野小学校春季入学式’,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欢迎新同学的加入!’。白纸上还贴着几个卡通人物的贴纸,大概是近几年比较有人气的卡通形象吧。贴上这些东西,大概也是为了让小学生们更开心一点。不过对于基本不看电视的雪千代和基本不看动画片的绘理来说,这一人性化的表示,并不是他们所能领悟到的。 “所以说!为什么我要来这种破学校啊!唔····低矮破旧的校舍,脏乱的校庭,到处都是杂草,还有看起来就很糟糕的教学水平!呐,妈妈,我们还是回东京吧,或者去爱丽斯家的那所学校也行啊。来这种平民学校的话,感觉很丢家名欸!”雪千代正和藤原一家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刚进校门处的那两株看起来特别有历史的樱花树,耳边传来了这样一阵抱怨声,而且声音还不小。 跟周围的大多数人一样,雪千代有些好奇地看向了声源。那是站在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轿车前面的一家三口,俊朗的男士与优雅的女士,还有他们中间那位打扮地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所有的一切,和周围的环境相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刚才的那些抱怨,应该就是那名小女孩发出的。 “绚(あや),小声点!怎么可以在公共场合说这种话呢!太失礼了。”优雅的女士说话的语气很是亲和,即使是略带训斥意味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也不会让人有不适的感觉。女士的举止也是极为优雅,蹲下与孩子交流的动作也好,启唇轻语的动作也好,都让回望之人产生了一种赏心悦目的奇怪情绪。 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它能产生一种很美妙的正效应,是人的某种需求得到满足。所以,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容忍度,往往比他们自己想象中还要高。所以,即使小女孩说了那么失礼的话,看在优雅而美好的表象上,人们也大多会悠然一笑,转身就忘记了,谁会和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孩子置气呢。今天能看到这么可爱的孩子,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门口的人渐渐地也开始减少了,应该都去学校的礼堂参加开学式了。雪千代和绘理也在藤原夫妇的带领下,往学校的礼堂走去。 柊野小学校的礼堂不大,大概也是受限于学校本身的面积,设计的容量大概只有不到三百人。或许是年代比较久远的缘故,礼堂里的设施也并不新潮,甚至应该说是落后于时代。无论是有些掉漆的桌椅,还是台上有些褪色的幕布,甚至连四周的音响设施,都还是几十年前的型号。不过,整个礼堂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什么的,也都擦得很干净整齐地摆放着。看起来,这所学校的教工们,也都在努力着。 由于来进来得比较迟,雪千代和藤原一家都坐在了后排。而坐在他们旁边的,正是刚才在校门口遇见的‘优雅美好的一家’。 “所以说!这种椅子真的能坐人吗?这些漆不会粘在我的衣服上吧!还有,那块像抹布一样的东西,真的是舞台的幕布吗!?本来还想参加这个学校的艺术表演团队的,如果条件是这样的话,还是算了吧····”小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空谷莺鸣,虽然说的话有些让人尴尬。但是只是从小孩子口中说出的童言而已,周遭的人们并不是很介怀。 “绚!刚才妈妈不是说了么,不要再公共场合说那么任性的话!好好坐下吧,开学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俊朗的男士声音有些低沉,不过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磁性’了吧。高雅的气质、加以俊朗的外表、辅以吸引人的嗓音。这位男士收获的女性的回头率,甚至比他的妻女收获到的男性的回头率还要高。比如,坐在雪千代另一边的藤原绿就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 “哦,好吧···”名为绚的女孩勉为其难地站在了凳子面前,比划了好久,才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捏起自己漂亮的蕾丝蓬蓬裙的裙摆,坐在了凳子的前面三分之一,脸上的表情相当微妙。 “所以说!这个学校不但破,审美方面还那么的老土·····真难想象,这是京都的学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四国或者羽奥地区的哪个旮旯里的乡下小学呢!”绚用微妙的眼神看着雪千代身上穿的校服,小声说道。这一次,他终于听从了父母的劝告,没有大声地将自己所想说出来。不过,她的身形明显往另一边靠了靠,好像要离雪千代远一点,以免被这种‘乡下的土气’给传染了。 雪千代听了一脸的无奈:“这孩子怎么那么挑剔呀!就算是从东京来的,也不能眼界这么高吧····这样的话,要是在这里待上个六年,要么是无趣烦恼的六年。要么就是渐渐麻木,以至于自己不再是自己。看看一边的白君,有着自己‘野望’和蓝图,不知多欢脱呢····” 雪千代摆摆自己头上的帽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并没有她说得那么差劲吧····我觉得还能看啊,面料也还挺良心的,就是这个帽子太反人类了。都是这种帽子的话,扎马尾的女生可该怎么办啊!” 雪千代正神游物外,礼堂的讲台上已经站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了。按照一般的惯例,那位应该就是柊野小学校的校长大人了!校长,在日语中写作“学長”。这位校长酝酿了好一会情绪,才开始他的开学致词。 “诸位新生,祝贺你们入学成为柊野小学校的一员。鄙人有幸作为柊野小学校全体教职员工的代表,向你们致上由心而发的祝愿。对于列席的诸位家人,也请允许鄙人致上由心而发的庆贺。 本日入学的新生共有39名,大多数是来自周围几个町市的孩子····” 不知是深情所致,还是这位校长确实上了年纪,他读稿子的速度出奇地慢。而且,基本上每读一句,就要看一下台下诸位,微微点头致意。听得雪千代直打哈欠,只不过是为了遵循应有的礼仪,雪千代才忍着没有睡过去。不过,为了保持清醒,胡思乱想,云游物外之类的提神手段自然是少不了的。 “嘁,京都人也真是的。怪怪的关西腔就不说了,明知道老人说话速度慢,吐字不清楚,还要选他做代表,真是没劲啊!”雪千代身旁的绚又开始嫌弃起了柊野的不足之处,“唉!我本该进入东京的枫律小学校,跟着优子她们一起接受最良好的教育的!为什么我要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听这种奇怪的方言,跟着这一群不同层次的人一起上课啊!!!” 雪千代抽抽嘴角,在心里默默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跟我们这种乡下玩泥巴的小屁孩一起学习,让您失望了!不过,有机会的话,请你回高大上的东京去吧,那里才是你的舞台。一直待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的话,我担心你有一天也会变成土味十足的乡村农妇呢!这样的话,对你而言,真是太残酷了!” “对啊!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你本应该在最著名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跟着最优秀的同龄人一起,享受学习的乐趣。这种学校,这种教育水平,这种同龄伙伴,不适合你啊!”雪千代正发散着思维,身后突然传来了淳厚的声音,而且声音的内容正好说出了雪千代所想,把雪千代吓了一跳。 然而,一边的绚却是好像找到了知音一般,矜持地微点着高傲的小脑袋:“嗯,就是这样,想不到在这种乡下还是有一些人有见识的嘛!”说着,跟雪千代一样,扭过头,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咦!这位老爷爷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绚歪着脑袋,眨眨眼睛,看着坐在最后一排的老人。说他是老人,大概是从他的半头白发上判断出来的。如果单从他的面相来看的话,还远远没到称‘老’的地步,只能说是一副有些过期的帅气的中年面孔。绚说对方有些面善,巧的是,雪千代也有这种感觉,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身后的这位老人。 奇怪的是,过期的帅哥身边并没有小孩子,不知道他是以什么立场坐在这座礼堂里的。‘看样子应该不是家长吧,难道是这里的教职工?’雪千代猜测道。 已经过保质期的帅哥看着绚笑笑道:“那么可爱的绚能够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啊!当然,我们之前是见过一面的,在你的叔祖父家中,还记得吗?” “啊!您还认识我的叔祖父啊!”小女孩很是惊喜,就像是他乡遇故知,哦不,应该是在绝望的土地上,终于遇上了同类的那种喜悦。 小女孩说道‘叔祖父’一词时,她的双亲也不能再保持淡定听讲的状态了,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后,找寻着那位认识他们叔叔的人物。 第五十八章 如你所愿 “啊!原来是樱町先生!真是失敬!小女刚才冒犯到您了,真是万分抱歉!绚,还不快赶紧向樱町先生道歉!”最先认出对方身份的是小女孩的父亲,不过他的话语中既有激动,也有歉意,更有一种奇怪的情绪。 ‘好像是懊悔?或者是紧张?’雪千代有些搞不清那位老帅哥的身份,但是能让一个从东京来的,‘优秀的名门之后’如此对待的,应该也是一位人物吧。‘至少不是我刚才所想的,只是一位普通的教职工而已。’ 听到自己父亲的提醒,绚也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啊!原来是义孝啊!我说怎么那么面熟呢!呵呵,如果是义孝的话,果然和这边的乡下人不一样呢!对了,爱丽斯她····” 绚还没说完,便被自己的母亲给打断了:“绚!怎么可以那么失礼呢!赶紧向樱町先生道歉。还有,以后不能这样直呼樱町先生的名字,记住了吗!对待长辈,要保持应有的礼节!” 那位被唤作樱町义孝的老帅哥赶紧摆摆手,示意不要在意:“哈哈,道歉什么的,就算了吧,绚又没犯什么错误,只是一些小孩子的戏言罢了。况且,这样直爽畅言的绚也很有特色呢!至于义孝什么的,就让绚这样叫着吧,反正爱丽斯他们也一直都这样叫的,两位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这样的话真是太失礼了!”绚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怎么能和爱丽斯小姐她们相比呢,她们可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樱町义孝摆手制止了:“没关系的,能被小孩子这样叫着,我都感觉自己年轻了几岁呢!” 小女孩的母亲笑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请允许小女的失礼了····” “哼哼!所以说嘛,绚的这种直爽的性子还是很有市场的嘛!”小女孩发现自己有了一个重量级的支持者,突然变得斗志昂扬了起来。 “你确定那不是毒舌、挑剔、高傲、甚或是傲娇之类的东西?!”对于绚的宣言,雪千代觉得自己有理由保留意见···· 绚这时突然问道:“对了,义孝今天怎么会来这里啊!今天的话,也是爱丽斯入学的日子吧。你不在自家学园那里,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做什么?”绚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双亲也集中起了注意力,等待着樱町义孝的回答。 很多时候,可爱的小孩子的疑问,即使是一些涉及隐私的问题,如果不是很过分的话,大多数都会得到解答,就像现在这样。 樱町义孝笑着了看眼前的三口之家:“哎呀!原因很简单啊!爱丽斯有他的父母相陪,我这个外人去了反而显得碍事。而且,现在整个京都熙熙攘攘,到处都能看到那么多可爱的孩子和爱着他们的家人。我这个老人家每次到了这种时节,就会有一种心酸的感觉····所以,我想找一个僻静的场所,一个人好好地静静。没想到在这里有遇到了那么多幸福美满的家庭····唔,该说太好了呢,还是该说太残忍了呢?!” “哈哈!樱町先生真是一位风趣的人呢!”小女孩的母亲轻笑道,“不过,选择在僻静的学校里度过这一天,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风雅的选择呢!” 绚可不管这个选择是不是风雅,既然自己面前出现了这样一位人物,她想把自己的愿望传达给对方,也许他能够帮助自己实现也说不定呢。“义孝,我不想在这个破学校里上学。我想回东京或者跟爱丽斯一起上学也好。在这里的话,感觉整个小学阶段都不会发生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了!这可是整整六年啊!你刚才也说了吧,这里不适合我!” “绚!怎么可以向樱町先生说这样的话呢!”绚的双亲对自己这个‘耿直’的孩子很是无语。 樱町义孝还是微微笑着:“是呢!这里不适合绚呢!义孝最近听说了一个消息哦,这所学校,好像要废校了呢!听说有人想把这附近的地块都买下来,建一个酒店还是疗养所什么的。而且,这边的学生也这么少,听校长说,今年好像才39位小朋友吧。六个年级加起来,大概也不过两百多人吧,这样的话,废校合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绚一听这个消息,两眼顿时神采倍增:“欸!真的吗!这所学校要废校了!呵呵,不用待在这种破学校真是太好了,不管是合并到京都的哪一所学校,肯定不会比现在差吧。当然,要是能合并到爱丽斯家的学校里就好了,不过那大概是不可能的吧。你们家的那是私立学校,而这里却是偏远的市公立小学····” “也不是不行哦!如果这里的孩子都愿意去壶井小学校的话,我们都是欢迎的。到时候还可以专门开辟一条从这里到壶井小学校的校车专线呢。”樱町义孝给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答案。 绚一听,更加兴奋了:“真的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只不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力承担的起壶井小学校的那些学费吧,而且所处的水平也相差甚远,就算他们真的进入了壶井,也会因为找不到自己的立身之所而郁郁六年吧。”绚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但是她这次说的并没错。且不说私立小学校那高昂的学费,就算进去了,因为所处的世界相差巨大,孩子们未必能健康成长,反而违背了教育的初衷。 “比如说我旁边的这个小女孩,看她的样子,家中不像是能够进入壶井小学校那种地方的阶层。如果他强撑着要进去的话,一定也会很痛苦吧!”绚生动的拿雪千代举了个例子,以增强自己的说服力。 雪千代内心很是无力:“唉,我只是一个围观的群众,为什么也能中枪····不过她说得也没错,不属于那个世界却硬要挤进去,很可能会把自己给挤扁直至脱离原来的形状。最后连自己本真的样子都会想不起。总之,能得到这位大小姐的关心,真是我的福气啊····不过,我可是男的啊!!!” 樱町义孝好像是得到了绚的提醒才想起来,于是,又转向了雪千代,温言问道:“对了,还没有询问当地居民的意见呢!小朋友,你对废校这件事情怎么看?如果让你去一个更好的学校,而且减免你们的学费,每天都会有舒适的校车来接送,你会愿意去吗? “欸!还可以减免学费吗!?这么好,那么请一定要把这所学校废弃掉!”一边的绚听到了这种福利,兴趣更大了。 雪千代微微摇头:“我不是很想去,这边离家近,上学什么的更方便一点。” “切,小门小户的孩子就是这样,连自己的家都不敢离开。没什么主见,更别提远见之类的东西了。”绚对于雪千代这种恋家的小屁孩都是嗤之以鼻的。 雪千代听了,又是满头的黑线,但是本着与人为善的好习惯,他决定不对此作出回应。而是继续对着樱町义孝说道:“明年我的妹妹也要上小学了。她是不能坐车的,我暂时又还不能骑自行车载她一起上学,所以,有校车也没什么吸引力。如果这所学校者的被废止了的话,我们一家人都会很苦恼吧。” “这样啊····”樱町义孝微微一叹,脸上既是失望又是欣慰,“想来跟你一样想法的孩子还很多吧,到远离家人的地方去上学,确实不是很受人喜欢呢。不过,骑自行车的话,按照规定一般可是不允许载人的哦·····” “诶?!是这样吗?”雪千代眨眨眼睛,“唔···那到时候再说吧。”显然,雪千代已经不打算遵守这一条规定了。 “哼,既然这里的小孩目光如此狭隘,那就别管他们了!义孝,我现在想转到爱丽斯的那所学校里去,怎么样,可以帮帮忙吗?”绚对雪千代那莫名其妙的理由也是很无语,索性直接放弃了‘拯救’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屁孩。 “绚!来这所学校,可是你叔祖父的意见!为的就是让我们更多地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低调行事。怎么可能由着你的性子更改呢!”绚的父亲很严肃地说道,“还有,可不能向樱町先生提这种奇奇怪怪的要求了!好好坐着听校长的致辞吧!” 樱町义孝好像刚刚才听到眼前这一家子来这边的缘由,有些惊讶:“啊!原来是久我先生的指示!如果是久我先生的话,那这所学校想要被废弃估计也很难了!而且,义孝也不能帮你转进壶井小学校了呢,真是抱歉啊。对了,绚,要好好地体验这六年的小学生活哦!这所学校,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有内涵呢!” 绚的美好愿景一下子被扑灭了,哭丧着脸:“所以说,叔祖父为什么要让我来这种地方啊!这种破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好事情发生。你看看,这寒酸的学习环境。还有,我身边那个小孩穿的土气的校服。每次想到我以后要穿着那愚蠢的校服,在破破烂烂的校舍里学习,上体育课的时候,还要踩在那满是杂草和垃圾的校庭上,我的整个人生都变成灰暗的了!” “唔····确实,放着这种环境给绚学习也不合适。嗯,作为不能帮你转校的补偿,让我想想能不能帮忙完善这所学校的设施吧!刚才绚说了,想要一个正常一点的礼堂吧。还有,校庭那边,也稍微修整一下会比较好呢。桌椅什么的,换成新的会不会更好呢?”樱町义孝一连说了几个措施,看似在征求绚的意见,其实内心中差不多已经决定了要这么做了。 绚扁扁嘴:“既然走不了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绚的双亲对樱町义孝的表示便是相当的吃惊,绚的母亲急忙道:“怎么可以让樱町家这么破费呢,绚只是随便发发牢骚而已,樱町先生不用放在心上的!” 樱町义孝摆摆手:“这样也挺好的嘛,这里所有的学生都可以享受到更好的学习环境。所以这些资金利用的还是很有价值的,当然,为了不违背久我先生的初衷,不让这里的教员区别对待绚,到时候我不会以‘为了绚’的名义进行捐赠哦!” “这也是应该的!”绚的父亲见樱町义孝已经决定下来了,也不再拒绝。让自己的女儿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也没有什么坏处。“说起来,樱町家一直都那么支持教育事业呢,真是令人钦佩啊!” 樱町义孝笑了笑:“呵呵,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夸耀的事情,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情而已。”说着,又突然把头转向了雪千代:“既然要完善学校的设施,那么问问这里的原住居民的需求怎么样?小朋友,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啊?” 雪千代本来已经转过了头,正端坐在椅子上神游物外。但是樱町义孝突然凑到了雪千代耳边,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欸!?想要的东西?没有啊,只要这所学校能保留下来,我和妹妹能够在这里上学就够了。这里的设施已经足够用了,而且环境也还不错。对了,要不问问白君吧····哦,她已经睡着了····” 雪千代在回答时,几乎周围的所有人都在支着耳朵听着。然而,听到了雪千代的回答之后,众人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绚的双亲都是轻笑一声,不言语。周围其他孩子的父母,包括藤原夫妇,都有些怅然若失。而樱町义孝,则是微含着笑意,眼神之中既有感慨,又有惋惜,也有欣慰。 “唉!乡下的就是乡下的,连个像样点的要求都提不出····”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对雪千代这种‘偏远郊区’的土著已经无计可施了。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绚可不想雪千代那样没见识,“义孝,这种破学校的校餐肯定很糟糕,要是能换成和壶井小学校同样规格的就好了。还有,这所学校大概不会有专业的声乐教室吧,暂且先建一个好了,里面应有的器材也要一起备好哦,我还要练习钢琴呢!另外,这学校的校服也太土了吧,黄色的上衣配上蓝色的下装。这是什么年代,哪个乡下的潮流啊!义孝,麻烦找一些设计师重新设计一套吧,衣服用的面料也要考究一点比较好。还有就是······” “绚!!!”绚的双亲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打断自己女儿说话了,但是,再让她说下去,就有些不好收场了。 绚鼓起了小嘴,满脸的不情愿:“好吧,我知道了····不再向义孝提要求就是了。” 雪千代微张着小嘴,他刚才确实被自己身边的这位小女孩的言语惊到了:没想到上个小学校还能有那么多讲究···· “小朋友,你觉得绚的想法怎么样,如果我都实现的话,你们会喜欢吗?”樱町义孝却向着雪千代这个提不出要求的‘土著’征询意见。 雪千代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些建议好是好,不过,如果都实行的话,也会增加每个家庭的经济负担吧。那个什么井小学校的校餐一定很贵吧,这样的话,每个家庭要上交的午餐费就要上升了。还有,如果更换成更高级的校服的话,校服的费用又是一大笔开支吧····” “······”绚张张嘴刚想痛斥身旁的乡下人,却被自己母亲抓住了胳膊。回过头,看到她正朝着自己摇头。绚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转念一想也是,自己的愿景是美好的。但是,在这所学校就读的大多数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想到这里,绚也失去了反驳的兴趣。有些东西,注定是自己改变不了的。‘不反驳的话,还能再义孝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呢!’ 听了雪千代的话,樱町义孝点点头:“这样啊!确实会有这方面的顾虑呢!嗯,那就这样决定了!上面所说的一切,我们都会提供,而且全部都免费。暂且先提供个六年吧,六年之后,再根据这所学校的价值,决定是否继续支持。” 第五十九章 人生不如意 “欸!?”所有在偷偷听着这边的对话的人都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大概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所有人一起发出的这声惊叹,声音太大,以至于坐在最前面的教职工那群人都听到了,校长那冗长的致辞也被打断了。人们纷纷向后方看来,想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咳咳!后面有什么问题吗?可以直接向我这个代表提出来。”年老的校长舒缓着自己的语气说道。 看到那么多人把眼光看向自己这边,雪千代急忙装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双手端端正正地摆在膝上,目不斜视。 樱町义孝也发现现场的状况有些微妙,笑着对绚一家说道:“真是抱歉,打扰了你们那么重要的仪式。啊!我差不多也要走了,绚,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猫着身子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出去之前还朝雪千代那边深深地看了一眼。但是雪千代还在装认真的学生,根本没有回头张望的余地,所以也没有察觉到。 小小的骚乱很快就平息下来了,看到自己的威严似乎很有作用的校长,也很欣慰地继续着自己的致辞。唯有听到了刚才那段对话的那些父母们心中的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人做出的承诺,是真的还是假的呢?真的有那么好的事情吗?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绝对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与其他家长心中的疑惑不同,绚的双亲对刚才樱町义孝所做的宣言都深信不疑。“到底是樱町先生啊!做事情的章法确实与众不同!” 绚对于樱町义孝也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他可是能得到叔祖父郑重对待的人啊,肯定能做到的吧,那些事情。’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人比自己的叔祖父更厉害了。作为比叔祖父差一点的义孝,应该也可以做好多事情了。 被那么多人怀疑着,又被一些人深信着的樱町义孝此时刚走出礼堂,来到了校门口。门口的樱花树下,有一位华服女性,身形有些削瘦,岁月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正是这样一位华奢的妇人,正细数着树下的落樱。 “哈哈,结子,让你久等了,真是抱歉!”樱町义孝小跑着来到妇人的身旁。 “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风景还不错呢!”樱町节子托起一片正在空中打着转的樱花,笑着说到,“家主让你去寒椿学园做开学式致辞你不愿意,却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还去偷听别人家的开学致词。真是···奇怪的人呢” “哈哈,我对入学式致词什么的可没有什么信心,所以先来这边取取经。”樱町义孝从结子的纤瘦的肩头取下一片樱瓣,“感觉怎么样?这所学校。” “一所能让人安心的学校。”樱町节子看了看面前的樱花回道,“不过,你真的打算把这块地方改造成酒店吗?这样的话,这些樱花岂不是要被破坏掉了,还有外面贺茂川两旁的建筑····” 樱町义孝摇摇头:“这个计划已经取消了,刚才我也详细地考虑了一番,这所学校还是保留下来比较好。对了,你猜我在里面遇到了谁?” 自己的丈夫平常都是一副干练洒落的样子示人,难得会向他人展现这童心的一面。樱町节子在诧异之余,也是微笑着摇摇头,温柔地看着对方,等待他将谜底揭晓。 樱町义孝又从结子发髻上取下一片樱花,然后将在礼堂里发生的那些对话娓娓道出,听得结子轻笑不止。 “绚这孩子还真是有趣呢!”樱町节子没想到绚一家会在这里出现,“不过要帮她的话,直接一点不就行了吗?拐了那么多的弯子,问这问那的,跟你平时的风格不太像呢!是因为对方是久我家的人的缘故吗?” 樱町义孝身形突然一顿,随后微微一笑:“是呢,那位是久我家的人啊····” “即使是久我家的,也不算是什么外人啊····嘛啊,算了,虽说今天有些怪怪的,但是感觉你非常的开心,这样就行了。你平时这么忙,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啊!” 两人又在校园里走了一圈,享受着这远离市区喧嚣的安宁。不过校园不大,很快就又回到了校门口。 “贺茂川两旁的樱花也很不错呢,我们沿着河再走走吧!”樱町义孝建议道。 “你对这一带还挺熟的嘛!嗯,那就沿着河走走吧!” 刚走到宫川幼稚园门口,真好碰上一群人从里面走出来,里面大都是参加完入学式的家长。樱町义孝和节子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那股人流。 “呐!义孝····”樱町节子突然想说些什么,但是说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樱町义孝抓住了自己妻子的手:“二十多年了啊!那时,还是我们每天送奈奈去幼稚园的呢!每天早上都会像现在这样,大致也是站在校门的对面,和奈奈挥手告别。然后到了傍晚,在这个地方等奈奈放学,小跑到我们身旁····” “嗯···但是,感觉昨天才刚刚接送过奈奈呢····奈奈还总是抱怨扎着马尾不适合戴学校的帽子呢!结果自己又不愿留披肩发,只好一直这么苦恼下去····”结子也微微握住了自己丈夫的手,“真想再见一次她啊····奈奈····” 樱町义孝微眯着双眼:“或许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吧····” “是啊,或许吧····不知是什么时候····” 这时,樱町节子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忍不住在人群中仔细搜寻:“是我的错觉吗?刚才我好像看到了玉川老师····” “结子,前面的好像有一颗特别漂亮的寒绯樱哦!一起去看看吧!”樱町义孝牵起结子的手,继续前行。 玉川纪子参加完薰的开学式之后,进入了隔壁的柊野小学校。此时,校长那冗长的致辞才刚刚结束,绘理也才刚被自己母亲叫醒。玉川纪子静静地坐在了最后一排,看着看似在认真听讲,实则心不在焉的雪千代,嘴角不由得浮起了笑意。 “最后,希望每位学生能够充分运用柊野小学校这个平台,在学习的过程中,快乐地成长。”伴随着司仪的最后一句发言,入学式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 “啊!母亲!”雪千代转身,正要往校舍里去时,看到了坐在自己身后的玉川纪子,很是惊喜。赶紧绕过绚一家,来到玉川纪子的面前,仰着头道:“母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薰那边已经没问题了吗?” “小心别摔着了。”玉川纪子笑着说道,“就是薰让我赶紧过来的呢,她担心你第一天上学会不习惯,让我过来看看。” “纪子阿姨好!”绘理这时候也过来了,一边努力地睁大自己惺忪的睡眼,一边向玉川纪子问好,“阿姨不用担心的,还有我呢!只要有我在,雪千代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玉川纪子蹲下身子笑笑:“绘理总是那么靠得住呢!真是个好孩子!”惠理听了玉川纪子的表扬,一双好看的眼睛顿时眯成了月牙。 “对,每次都听起来那么令人振奋,结果每次都掉链子····”雪千代在心中默默地否决着绘理的自我评判。 “所以,有绘理在的话,母亲是不用担心的。”雪千代‘口是心非’地说道,“母亲不是还有和绿阿姨去平安神宫的计划吗?今天德子阿姨应该也在那里吧!不用担心我们两个,现在就去好了!接下来我和白君也要跟着老师进入教室了,所以,母亲放心好了。” 玉川纪子点点头:“雪千代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呢!那今天傍晚见咯!” 大部分家长在入学式结束后都离开了学校,接下来,就是老师的主场了。 雪千代和绘理跟着指示牌来到教室时,里面早已聚起了一群刚从幼稚园离毕业的小孩子。可爱的小脸,清脆的童音,仿佛要溢出来的欢声笑语。确实是个充满着欢乐和童真的场所,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 很多人都是自小相熟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保育所,一起上幼稚园。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相互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同。所以,这一群小孩子很快就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大多是以地域和所读的幼稚园作为分类的依据。 作为上过幼稚园的白君,自然也是有组织的。刚一进来的时候,稍微张望了一会儿,她就被一群人认出来了。然后,雪千代就悲催地被挤开了····现在,她就在和宫川幼稚园的那些相识们好像在秘密地讨论着什么。偶尔还会拍拍别人的肩膀,豪爽一笑,或是敲一下某个倒霉蛋的脑袋,然后玩笑般地‘训斥’对方一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组织,都有自己的位置,都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得到安宁。所以,即使是来到了一个新环境,即使面对的是传说中痛苦的学习生活,他们也能靠着群体的力量,或者说,借着不知从哪来的他人的力量,暂且驱散心中的不安。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一两个人是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的。有可能是根本就没有位置,也有可能是暂时还没有发现。不管是哪一种原因,似乎都不是很让人喜欢。这种情况,并不是谁做错了什么引起的,只是人类偏向于群居之后,乍一被孤立,所不得不做出的一点牺牲。 ‘唔,大家看起来都好有精神啊,似乎对今后的学习生活很是期待呢!虽说小学的课业并不繁重,但是,无论怎么说,‘学习使我快乐这件事’,还是更多的出现在调侃的世界里····今后,还能保持这种热情的人,应该不会很多吧。至少,叫的最欢腾的白君绝对不再此列之中。’雪千代在教室的角落里选了一个位置,暂且坐下,观察着以后的同窗,以及自己那位兴冲冲的幼驯染。 “喂!别跟我坐那么近,乡下的土气是会传染的!”耳边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在这个教室里,雪千代虽然只认识绘理一人。但是这句话说谁说的,连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雪千代抽抽嘴角:“真是抱歉,我马上换一个地方坐。”雪千代又往左侧移了一列,坐到了靠窗的角落里,“这样应该不会传染到了吧····” “所以说,小地方就是这样不方便。那么多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整个教室都充斥着乡土气息。一不小心就要被污染了。”绚还是不太满意,但是受限于教室的空间,雪千代实际上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了,所以她也没再进一步为难,“喂!为什么你要坐这里,那个女孩子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怎么不跟她一起过去?” “我跟她的那些朋友不是很熟····”雪千代看着窗外风景,随口答道。 “一个女孩子行事却粗糙地像个山贼,真是的,这也算是京都吗····”绚看到绘理和一群男的打成一片,很是不屑地说道,“估计她的家人从来没有教过她什么叫做淑女吧!还是说家教就是如此呢?” 雪千代侧过头看看一脸嫌弃的绚,双眉微皱:“这位同学,这句话有些过了····和同学们打成一片,率性自然有什么不对吗?” 绚好像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怎么?想为你的朋友争辩?事实就是事实,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吗?” 雪千代刚想反驳,但是一看对方那理所当然的神情,很快便熄了那份心情。‘是了,有些事情在有些人看来,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么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吧····’ 人大多时候是依据自己的经历和知识来判断一件事情,不同的人,经历的东西不一样,接受的理念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和高度自然也经常不一样。遗憾的是,当看法不一时,很容易就生出相互之间的不理解。没有相互之间的理解,则信任也无从提起。没有了相互信任,矛盾、冲突便很容易滋生。 所以,在倡导求同存异,包容互信的同时,我们也一直寻求制定一个接受度较高的,所谓的‘常识’。以互相认同的常识为基础,建立交流的可能,探寻建立互信的道路。但是,所谓的‘常识’,常常也是行不通的。人们本就没有接受某种‘常识’的义务,就像此时的绚一样。 “那个,想给你提个意见,可以吗?”雪千代想想还是提醒对方一番比较好,“虽说我们所处的阶层很不一样,但是为了你今后六年的学习生活。稍微学习一下我们这些乡下平民的生活习俗怎么样?这样的话也有利于你在这种地方交到一两个朋友之类的。” “哦?”绚拉着长长的尾音,眼神不定,“所谓的你们的生活习惯就是像你这样的,想要驳斥别人,却又顾忌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不得不住口,这种事情吗?或者是,为了让自己生活的更顺畅,小小翼翼的周旋于每个人之间,这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好习惯?” ‘你还是很懂的嘛!’雪千代觉得这个女孩也不完全是那种被宠坏了的高傲小姐,笑笑道:“嗯,差不多就是这种东西了!” “所以说,我为什么要学这种东西呢?”绚侧头托腮看着雪千代,好像是在询问对方。漂亮柔顺的头发因为对方侧头的缘故,滑向了一边。绚很自然地将头发捋好,动作相当的优雅养眼。右手的无名指轻点朱唇,等待着雪千代的回答。 “为了在这里如鱼得水地生活下去?为了得到几个乡下的朋友?还是说为了照顾这群乡下群居动物那脆弱的情感?”不等雪千代回答,她就先自己问起了自己。问着问着,居然先笑起来了,笑声像银铃一般,很好听。 “但是,你觉得我会需要吗?”笑着笑着,绚突然脸色一正,“你以为,我会缺朋友吗?你以为,我会需要这里的朋友吗?你以为,我会在这所破学校里待很久吗?你以为在新环境里生存下去的方法只有一种吗?” 雪千代一愣:“原来你已经有计划了啊····抱歉,说了一些不必要的话,请忘记它吧!····不过,我还是想再提醒你一下。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久我绚突然轻浅一笑,不愧是名家出生,连笑容都那么标准动人。而且其中蕴含的那种耀眼的自信,是别人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是发自骨子里的那种信心:“所以说,之所以会不如意,是他的能力不够而已。而我,自信有足够的能力解决当面的这些问题。” “就算是白河法皇也有三件不能如意之事呢····双六之局、贺茂之水、比叡之僧····白河法皇可以说是院政时代紧握权柄的巅峰了····”雪千代在内心暗自嘀咕道,‘不过我就算说了,也会被她嗤之以鼻吧。算了,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第六十章 清华公族 久我绚在发表了宣言之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雪千代找不到可供谈论的话题,久我绚也找不到继续谈论的理由。普通小孩子们那简单的关系和通用的话题,对于这两个人来说,都不太适用。 雪千代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窗外飘扬而落的樱花吸引住了。一年级教室在一楼,校舍外种着两排的吉野樱。年份大概都和这座校舍一样吧,看起来挺久远的。听说,樱花凋落的速度大概是每秒五厘米。这个速度不算快,至少如果想用肉眼去捕捉它的轨迹的话,并不困难,何况雪千代一直都对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 “小朋友们,大家好!啊啦,是不是应该叫同学们会更好一点啊,你们现在已经是一名小学生了呢!嗯,总而言之,请先找一个位置坐好哦,接下来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呢!”正数着窗外落樱数量的雪千代,刚数到三百之数,洋溢着活力的话语传入了耳中。 看到所有的学生都已经找到了位置,那个声音的主人再次开口了:“各位同学,是初次见面。我叫木曾结衣,是你们今后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国语老师哦!以后我们要像家人一样,好好相处哦!” 雪千代一年一班的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大概是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吧,还处在大学生与职业教师的过渡阶段。扎着一个丸子头,身穿教师的职业装,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整洁。 回应这位名为木曾结衣的班主任的是一阵热情高涨,但是却参差不齐的赞同声。‘嗨咿····’雪千代也在教室的最末尾,弱弱地声援这位看起来很认真体贴的老师。而同样坐在最后的绚缺失不为所动,连张嘴应和都欠奉。 接下来,就是自我介绍环节了。虽然是个俗套的环节,但是在一个新环境里,它却很有用。可以增强他人对自己的认知,让对方放松警惕。也可以理解为主动暴露自己的习性,向他人释放善意,让他人相信自己并无恶意。 “诶····那么,谁愿意先来呢?还是说按照花名册里的顺序?”木曾结衣也是第一次真正走上讲台,她也不是很确定这两种方法,哪一种更好一些。 “我先!我先!结衣老师,让我先来!”木曾结衣话音刚落,就有人请愿进行自我介绍,还把手举得老高,生怕老师看不见似的。 雪千代看向了声源,扶了扶额头:“白君啊····”一边的绚这时看向了雪千代,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好像在说‘你看,我就说吧,你的那位朋友。’ 不过,木曾结衣对于这类积极主动的孩子还是很喜欢的,笑着鼓励她到讲台上来。 绘理走上讲台,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藤’这个汉字写错了。写完后,绘理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字迹,然后一敲黑板:“我叫藤原绘理,毕业于宫川幼稚园。喜欢的食物是‘纪子阿姨的料理’,讨厌吃芋头,当然,纪子阿姨煮的除外。我是注定要成为柊野王者的人,以后请各位多多指教!” 从绘理第一个举手的时候,雪千代就感觉有些不妙。果然,绘理每说一句话,雪千代的头就往下垂一点。 “虽然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的意思,但是你的这位朋友好像挺有意思啊!”绚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实实在在地传进了雪千代的耳中:“‘纪子阿姨’?是一家餐馆吗?‘柊野王者’?是最近你们这边的小孩流行的游戏吗?还有,那四个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藤原绘理’····吧,真是随性的书法啊。” 雪千代把头一歪,索性不去搭理久我绚,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樱花。 藤原绘理的那番自我介绍,引起了一些人的欢呼,不用说,自然是宫川幼稚园的那一群人。同时,底下也响起了一阵‘嘘’声,而且,嘘声显然盖过了欢呼声。在其他幼稚园的人看来,那不是自我介绍,而是宣战书。 ‘她们要的,是战争!’大概是发出嘘声的人内心想法吧! 雪千代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一般都是简单纯真的,不会刻意的去掩盖什么东西,想说的东西常常都会直率地表达出来。或许是与这个世界的羁绊不深吧,羁绊越深,要顾虑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候反而会觉得沉默会更好。但是有些事情,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又怎么能要求别人理解呢? 战书是不能不接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份强制性的文件。绘理刚一回到座位上,好几只稚嫩的手臂举了起来,想要进行自我介绍。不知就里的木曾结衣认为,这是绘理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心中很是满意。 “我叫绫部悠真,毕业于高绳幼稚园。喜欢武士刀,讨厌蝙蝠扇,崇拜的人是织田信长公。如果柊野有王者的话,那一定是我!”一名长着娃娃脸,却又强行摆着一张严肃脸的小男生在得到了木曾结衣的应准之后,第二个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名字。 第三位上去的是一名看起来块头比较大的男孩,在黑板上涂抹了一阵,愣是没能让雪千代让出对方写的是哪几个汉字。还好,他自己也会介绍。“我叫相良公尚,毕业于葵田幼稚园。没什么特别喜欢或者讨厌的东西。但是,要说柊野的王者的话,只能是属于葵田一系的!” “我叫尾山阳太,毕业于音濑幼稚园。喜欢的东西是家中的红白机,讨厌的是····” “我叫小松恭太郎····” “我叫矢幡蓝梨····” “我叫黑门菜央····” ······ “诸位今后的同窗好!小女子久我绚。喜欢的事情是交朋友,讨厌的事情是····呵呵,好像并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初次来到京都,以后还请多多指教!”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的久我绚款款走上讲台,轻卷丝袖,露出一截皓腕,在黑板上留下‘久我絢’这三个隽美的汉字。然后又向台下已经看呆了的诸位同学们鞠躬行礼,说出了上面的那些话。 久我绚的言行举止中,进退有节,毫无差错。再加上好看的面容,繁复绚丽的服饰,男孩子自不用说,很多女孩子都被她的风姿迷住了,竟不愿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对于诸位同窗热忱的眼光,久我绚没有半点不耐或是羞怯,而是大大方方地向他们露出略有些矜持的微笑。 “简直就是位有教养的大小姐啊!”底下的众人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叹。能和这样的人物在同一所学校,真是太幸运了!雪千代不由得一笑:白君的柊野王者看来是拿不到咯····如果柊野真的有王者的话,那一定是台上的那位吧···· 久我绚走下来时,朝着雪千代微微一笑。雪千代抽抽嘴角,也慢慢地走向了讲台。 “大家好,初次见面,我叫玉川惟之。喜欢小动物和花草,还有就是母亲做的料理。没什么讨厌的东西。以后请各位多多指教!”说完之后,雪千代便想下台,不过,此时下面又出现了一些议论。 “呐!呐!藤原老大,这位可爱的女孩子是你的朋友吧,我看到你和她一起进来了!怎么样,以后可以让她跟我们一起玩吗?!”这是宫川幼稚园小圈子里谈论的话题。 “诶!居然还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孩子。虽说刚才的久我同学也很漂亮,但是对方总有一种难以接触的感觉。还是这位玉川同学看起来跟我们比较像啊!呀!一想到能和两个漂亮的女生在一起学习六年,我也更有动力了呢!”这是其他幼稚园学生的想法。 雪千代听了,顿时满头黑线,刚想辩解,自己的班主任木曾结衣已经站到讲台上了。‘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我是个男的····’雪千代郁郁地走向教室的最末尾。走到藤原绘理身边时,突然被对方扯住了衣角。 “呐!可爱的姬若子,以后就由你来振奋我方的士气咯!”绘理悄声说道,伴随着一种雪千代从未听过的坏笑。 “······”雪千代白了对方一眼,不作回应,继续走向自己的位置。走到久我绚的身旁时,忍不住说了一句:“确实如你所说呢。如果是你的话,那些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问题。不过,这样不也是很累吗?如果能真正放下身段,会更轻松一些吧!” 久我绚漂亮的眼睛在雪千代身上来回扫了几圈:“呵,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是有些见识的嘛!不过,你也应该清楚,对于我来说,那些所谓的轻松是无用的吧。” 看到对方有些戏谑的表情,雪千代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或者说是,奢侈的,也说不定呢····” 久我绚刚才在讲台上的发言,纯粹就是演戏,这一点,她自己和雪千代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只有雪千代一名观众的排演,排演的内容,叫做‘如何正确地应对不同层面的人物’。这种技能,是名门子弟的必修课,尤其是在历史悠久而连贯的国度里,形成的那些古老家门。 ‘久我’这一姓氏,本氏为‘源’,是村上源氏嫡流,是为具平亲王一脉。具平亲王之孙‘师房’被降为臣格时,被授予‘源朝臣’之姓。而具平亲王,是村上天皇的皇子。 久我家家祖久我通光,官至从一位太政大臣。久我一族,在平安王朝时代,是最高层次的公卿之一。而在武家政权时代(镰仓、室町、江户),则作为清华家之一活跃在京都的小朝堂上。明治维新之后,则被授予侯爵的爵位,以华族的身份继续侍奉着皇族。 所谓清华家,即是公卿诸家中的名门。在扶桑,有‘五摄关,九清华’的说法。‘五摄关’,指的是可以担任摄政、关白一职的最上等的公家,包括‘近卫、九条、鹰司、一条、二条’这五家。而‘九清华’,是仅次于摄关家的公家家格,最高可以官至从一位的‘太政大臣’一职。 摄关家、清华家,以及之后的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半家,构成了扶桑古代有资格升殿议政的‘堂上家’公卿。而实际上,真正能做出决策的,就只有那几家最上层的公族。而且,下面的那些公家,基本都是上层公家的分家庶流。 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中,久我家算是一个异类。如果不算江户时代才创立的新家‘广幡家’(正亲町源氏流),久我家就是‘五摄关,七清华’(广幡家、醍醐家,均为江户时代才创立的新的清华家)中的唯一一家非藤原家家系的名门。 作为村上源氏的嫡流,久我家长期把持着‘源氏长者’(源氏的最高家门)一职,所用的家纹,也是源氏诸族最喜欢的龙胆纹。而作为最高层的公家,久我家出过七名太政大臣,六名左大臣,四名右大臣,可以说是荣膺备盛。 ‘现在久我家应该挺阔的吧,毕竟在维新之后重新翻身做过主人的说····’雪千代继续数着窗外的落樱,但是思绪却全然不在上面,‘武家当政的时代倒混得挺惨的,江户幕府时期,竟只有区区700石的家禄····’ “话又说回来,那时候公卿普遍混得都不怎么样,能有700石家禄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过,既有历史底蕴,又有财富积累的话,这个家族里的人,大概真的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吧。这样的话,久我绚说的倒也没错,她实际上并不需要真正放下身段,以获取我们的友谊。因为,我们大概很难能够插手那个世界的事情····所以,那份轻松,对于她来说,是无用的。’ ‘即使她想放下身段,结交一两个其他层次的朋友,大概也很难吧。且不说家中是否支持她的这个想法,就算是支持,对她来说,交友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到底,朋友是怎样形成的呢?其实雪千代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两个本来互不相识的人,有一天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伙伴,这确实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见如故这种事情毕竟只是少数,应该还有一些更有说服力的原因 ‘朋友的形成,至少需要一个条件——共同的经历。’想了半天,雪千代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有了共同的经历,就容易形成共有的回忆,产生同理心。相互之间,以共有的经历作为纽带,形成交集,进而降低警戒,产生互信。于是,朋友,就很容易形成了。人,说到底,还是要靠外物或者他人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啊····而这些确认自己存在的方法中,朋友,大概是比较好的一类了吧····’ ‘但是,对于久我绚来说呢?’雪千代不自觉地看了看那位名门大小姐,‘作为一个刚从东京过来的小孩,是没有群众基础的。所以,共同的经历大概要以后慢慢形成吧。不过,即使有了共有经历,就可以产生同理心吗?角度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也是不尽相同的····谈论音乐时,其他人想到的可能是cd,或者walkman里放的那些流行音乐,而她想的应该是宫廷雅乐、三曲、钢琴、小提琴之类的。说到食物,其他人想到的大概就是家中平时吃的蔬菜肉类,而她想到的应该是松露、神户牛肉之类的东西····说到餐厅,其他人能想到的大概就是3星米其林了,不过她想到的应该是那些古老的料亭吧····’ ‘虽然那些东西本无所谓对错,但是,缺乏同理心的共同经历,应该很难孕育出互信吧····一个不小心,还会适得其反,扩大相互之间的不理解····’ ‘所以说,放下身段或许还真是有些奢侈····对于这一类人来说。有时候不是不想,而是想做,却做不到。’ 第六十一章 望君起踯躅 “诶……所有的同学都已经做过了自我介绍是吧!大家对于自己今后的同学都有初步的认识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各位也要好好相处哦!”木曾结衣一边翻着自己的讲义,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么接下来,就是下一个环节了!嗯……按照讲义上写的,应该是安排座位了……” 木曾结衣扫了扫教室里的布局,在心中默数着学生和桌椅的数量,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分配方案。‘唔……总共是三列七行,每一列又是由两张桌子拼成的。嗯……也就是说,总共有42个座位。而班里的学生是39名……诶?那名学生好像刚才没见过啊!’ 数着数着,木曾结衣的目光停留在了教室右侧靠门的那个角落:“抱歉抱歉,把这位同学给漏算了。嗯,让我看看,你应该是叫……” 发现自己居然遗漏了一名学生,木曾结衣很是抱歉,赶紧翻看自己手中的花名册。刚才上过讲台的孩子的名字她都有打过勾,只要找到没打勾的那个名字,就能知道那名学生叫什么了。 “那个,老师,对不起。”角落里传出了一阵弱弱的声音,全班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过去了。声音的主人大概也是吓了一跳,之后的话说得更小声了,“我想我应该不在那张名单上,我是刚刚搬到附近的……” “唔……那姑且也先上来做一个自我介绍吧,稍后老师把你的名字补上去。”木曾结衣把讲台让出,示意那孩子上去自我介绍。 小孩头发有些蓬乱,穿着大的有些夸张的衣服,捏着衣角,低着头走向讲台,一路上都被其他人的目光注视着。明明是低着头的,却在上讲台的途中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向了黑板。大概是心不在焉,或是太紧张的缘故吧。虽说总算是踉踉跄跄地稳住了身形,没有真的摔下去,不过她这一摔却逗笑了坐在前排的几个孩子。 “什么嘛!看着路走还会摔吗?难道是对京都的水土不服!哈哈……” “还是说,连上台阶的力气都没有?看她那瘦弱的样子,大概做什么都很困难呢!” “瘦成这样,总感觉病怏怏的,该不会真的有病吧!哎呀!这可糟了,她刚才经过了我的身边,不会传染给我了吧!?” “什么?高志!你不会是在开玩笑的吧?你要是被传染了,那我可就要离你远一点了!” “光介,你刚才也离她挺近的,要是高志被传染了,你肯定也幸免不了的。啊,糟了,我要离你们两个远一点!” “…………”台下已经笑做了一团,木曾结衣看着这种突发状况,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与一群学生打交道。怎样才能解决面前的难题,而且同时安抚两方的学生? 坐在做末尾的久我绚捋了捋自己柔顺的长发,哂笑道:“所以说,不过是京都乡下的一群玩泥巴的小孩子罢了,真不知道你们这是哪里来的优越感。” 雪千代知道这句话是对方说给自己听的,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道:“接下来,该是‘正义的战士’登场了……” ‘砰’,绘理一拍桌子,‘蹭’地站了起来:“你们几个,别太过分了!要是再这么说,都离开这个教室好了!” ‘砰、砰、砰’,回应绘理的,是更多声拍桌子的声音。好几个刚才瞎嚷嚷的小孩都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与绘理对视着。 “啊啦!不可以吵架哦!以后大家都要朝夕相处呢。还有,嘲笑同学是不对的呢!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看到情况有些失控,木曾结衣也来不及考虑最佳策略了,急忙打圆场。 对于老师的话,小孩子大多都会遵从的。好孩子,是每个人都想获得的称赞,谁也不想在老师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况且,来学校之前,家长应该都有叮嘱,在学校的时候要遵从老师的指示。所以,木曾结衣发话后,教室里的‘火药味’很快就被压下去了,每个人都坐了下去。 “唔……那你继续吧!”木曾结衣对着讲台上的孩子说道。 小孩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瘦小的不像话手臂,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或许是被刚才的阵势吓到了,也或者是体弱的原因,那孩子写字的笔力很轻。要不是雪千代目力过人,坐在最后一排的他估计还看不清楚对方写的是什么呢。 ‘风居爱未……吗?看名字应该是个女孩子……字写得还可以。’ “我叫风居爱未,以后请多多指教。”风居爱未的自我介绍很简单,估计是不敢多说话的缘故吧,只有短短的一句。说完之后,又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到刚才的座位上。 全部人都做完自我介绍之后,就该重新安排座位了。本来木曾结衣想以姓名的第一个假名在五十音图中的顺序,顺次安排位置的。比如,班上有一名叫做尾山阳太(おやまようた)的男孩,名字中第一个假名是‘お’,在五十音图中排名很靠前。所以他应该被安排在教室靠前的位置里。 实际上,这种做法在扶桑也很普遍。这么做有利于老师记忆学生的名字,更重要的是,可借此机会,重新构筑同学们相互之间的关系。避免孩子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打转,而忽视了与其他同学的交际。 然而,这样做真的好吗?所有的孩子都需要宽阔的人际交往面吗?只是认真地经营自己的小圈子真的就不利于以后的发展吗?当然,为了全人类,或者整个民族的福祉考虑,外向的,积极的,主动的这一类特质,自然是好的。教育事业说到底,也是为了大多数人的福祉,所以,从这一点上考虑,把每个人都培养成阳光的接班人,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具体到个人呢?答案还会是一样的吗?欢笑的背后,就没有失落的的身影吗? 根据守恒法则,有得必有失,有多高的收益,就要承担多高的风险。重新打乱的群体,是不是能结成良好的关系,本身就是变数大的问题。而且,对大多数人的有利,常常就意味着其他的少数人的不幸。 试想,一个不善交际的人被拆分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的生活会变成怎样。由于自身的原因,或许难以融入新的圈子。想回到以前的圈子,却发现自己本身就不起眼的位置,已经被其他人给替代了。进退失据的自己,已经丧失了容身的场所。之后,会怎么样呢?是破而后立,还是日渐消沉,谁也不知道…… 雪千代的班级也拒绝了这个提议。这是一群男孩子先提出来的,认为老师应该允许学生自己选择座位。当然,他们并不是因为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而拒绝的。他们只是为了更好地商讨下一步计划罢了。 这个提议也得到了一些女孩子的赞同。 “老师,我不想跟悠真君离得太远……” “老师,就让我和夏美坐一起不行吗?” “老师,我姓‘和沢(わざわ,わ是最后一行假名),但是我不想坐最后一排……’” “…………” 群情汹汹,使得木曾结衣也不得不放弃这个流传已久的习俗。于是,众人都开始在教室里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 “呐!我们可爱的惟之小姐,跟我们坐一起怎么样!我们已经为你留了一个最好、最安全的位置哦!”绘理领着一票宫川幼稚园的小孩子来到雪千代面前,邀请他加入自己的阵营。 雪千代有些无语地看向一脸坏笑的绘理,以及满脸期待的诸位男孩,嘴角一抽:“抱歉,现在我想一个人静静……对了,姑且先提醒你们,我是男生!” “什么!姬君同学是男的?!一定是在骗我们吧!”宫川幼稚园的那一群人都不相信雪千代所陈述的事实。 “嘁,真没劲。”绘理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凑到雪千代的耳边,低声说道:“你跟我得的那么近,小心其他幼稚园的人暗算你,最好还是跟我们坐一起比较好。我可是跟纪子阿姨保证过的,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雪千代有些无语,这孩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我跟你们坐一起才会被波及到吧!于是谢绝道:“多谢绘理大人的爱护,不过我想我应该不会被波及到的……”说完,继续看向窗外,数着他的落樱。 “到时候可别哭着鼻子来找我哦!”绘理有些不甘心地离开了,继续和她的小集体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那个,久我同学,我可以坐你旁边吗?”一个留着小碎发的男孩颇有礼貌地来到了久我绚的身侧,鞠躬问道。“对了,我叫內野宇多(うちのうた),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喜欢钢琴和歌唱的就是我。” 久我绚做惊喜状:“啊!原来是內野同学啊!名字里面刚好有一个‘歌(うた、在日语里可以写成‘歌’)’呢!呵呵,难怪会与音乐有那么深的渊源!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坐我的旁边吧!” “呵呵,都是家学渊源罢了。家母是一位歌唱家,常常出席一些国际歌唱比赛。父亲经营着一家乐器制造的工厂,唔,就是‘杉浦乐坊’。”內野宇多略有些矜持地说道,“所以从小接受了这方面的熏陶,就与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 “诶!是这样啊!內野同学好厉害啊!”久我绚眼里满是崇拜的小星星,“杉浦乐坊的话,是那个很有名的公司吧!能有这样的內野君做同桌,真是太幸运了!” 內野宇多谦虚道:“不不不,能和久我同学同桌才是我的幸运呢!”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们两个一样‘幸运’,比如,风居爱未。 “喂,我说,你能坐到其他的地方去吗!”一名身形明显高于同龄人的男孩,坐到了教室靠门的角落。但是对于坐在他身侧的风居爱未,很不感冒,“你身上的晦气要是传染到了我身上的话,我这边可是会很苦恼的!”男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敲着桌面,神情很是不耐。 这个人很有存在感,毕竟,这种块头,很容易让人错认为是初中生。此人大名:相良公尚,职阶:葵田幼稚园一系的主事人,目测应该是主力选手。 ‘呵呵,大概会是白君他们的劲敌吧。’这是雪千代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想法。 坐在面前几排的原葵田幼稚园的成员也起哄道:“是啊是啊,别在这里污染我们的空气!” 风居爱未急忙站起身,向对方道歉:“实在对不起!我马上就走!”不过,她环视了一圈教室,发现众人差不多都已经选定了自己的位置,已经不剩几个空位了。前面倒还剩下有一个空位,但那不同幼稚园集团特意空出来的势力缓冲区,不是她能坐上去的。剩下的话,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风居爱未有些畏畏缩缩地来到了雪千代旁边,想开口却有些犹豫。对于宛如璧人的玉川惟之,风居爱未既羡慕,又有些自行惭秽。即便是那悠然看着窗外樱花的身影,在她看来,也是令人艳羡的存在,是她不愿去打破的美好。 察觉身后有异响,雪千代也回过了头,正好看到了踟躇的风居爱未。‘踯躅、无助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雪千代有些愣神,再看看教室另一角那豪气冲天的相良公尚,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雪千代站起身,把靠窗的位置让了出来:“不介意的话,就坐我旁边吧!”然后也不等对方应答,自己坐到了靠走廊的那一边。 “谢谢……”风居爱未用蚊鸣般的声音向雪千代致谢,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的身侧。 “嗯!不用谢,要不是风居同学过来的话,我就要一个人坐了呢。”雪千代摇摇头,“一个人的话,果然还是太可怜了一点。所以说,我才要向风居同学致谢呢!对了,我叫玉川惟之,虽然可能你刚才就已经知道了的说……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哦!” 风居爱未终于有些放松下来了,不过声音还是那么小:“嗯,刚才玉川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与雪千代隔了一条过道的久我绚看着那两个人,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哂笑。 看到位置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木曾结衣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要宣布一些基本的东西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都是木曾结衣在宣读一些,针对刚迈入正式学堂的孩子们的注意事项。 ‘书包可以放到课桌的空间内,但是其他东西都要整理好,统一放到教室最后面的收纳柜里’ ‘上靴袋要放到固定的地方,工具箱的收纳方法,之后也会有专门的家事老师教导。’ ‘学校里鞋箱的使用方法、洗手间的使用方法、在外面走廊上行走时要注意的问题、在教室过道里走动时要注意的问题等等校园生活的基本事宜’ 还有就是学习生活的一些基本事宜:‘每天早上上课之前,会有十分钟左右的晨会,用于确认今天上课的人数,有没有请假的人之类的。还有就是用一些小活动,比如猜谜之类的游戏,调动大家情绪。’ ‘之后也会有被称为‘朝学習’的环节,大家一起学习一下汉字,算术之类的功课。或者做一个小测试。也会有早读,用于朗诵课文。’ “然后,中午的话,就是大家一起就餐的时间咯!”木曾结衣讲到这一环节,下课铃响了,“啊啦,真是巧呢,午餐时间已经到了。大谷先生差不多也要把午餐送进来了呢!那我们一边吃午餐,一边学习需要注意的事项吧!” 第六十二章 风居何所 “哇哦!这就是今天的午餐吗!?好厉害的样子啊!”看着一辆辆精致的餐车被推入教室,学生们都发出了相同的惊叹。 木曾结衣看到那些餐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拉着一旁笑呵呵的大谷敏来到了教室外面。 “大谷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学校实行的不是‘自校给食’吗?为什么会有那些东西!那些一看就是‘配送给食’才会用的餐车啊!” 扶桑的小学校一般都会向学生提供午餐,这种制度,被称为‘学校给食制’。并且还有一部专门的法律《学校给食法》……在这种较为完备的制度下,有特定的机构为小学生制作饭食,为的是保证每个小学生都能吃到一份营养均衡的午餐。 每位小学生都要自己去领取自己的那份食物,无论中途食物打翻,或是怎样,都可以重新领取。总之,中午必须要吃到一份合格的午餐。一般而言,即使是今天中午就放学,也要在学校里吃完午饭之后再回去。 这种学校给食,有两种提供渠道。一种是有学校自己制作提供,被称为‘自校给食’。另一种则是委托外面的某家机构制作提供,每天固定的时间送到学校里,被称为‘デリバリー給食(配送给食)’。其实还有一种,是由几个学校在同一个场所制作食物,然后再进行分配,这一种叫做‘センター給食(中心给食)’。 无论是哪一种给食方法,所收的午餐费大抵都差不多,每天大概也就是两三百日元左右,一个月三四千日元上下。学校想用这一点钱做出什么精致的料理,显然是不可能的。然而,考虑到小孩子生长发育所需要的营养,有些东西又是必不可少的。比如‘鱼类、肉类、蔬菜、甜点、牛奶,甚至是茶……’所以,学校往往都还要补贴大部分的钱。 不过,像柊野小学校这种郊区的小学校,每年能从政府里拿到的经费也是有限,要不然也不会连校庭里的草都请不起人来收拾了……出现在教室里的那些食物,显然不像是学校能负担得起的类型。 原柊野小学校的掌厨,大谷敏咧嘴笑道:“那些都是樱町财团下属的公司送过来的哦!你看,餐车上也有写着吧。”说着,他指了指餐车上的木瓜菱家纹,旁边还有樱町两字。 “木曾老师听说过樱町家吗?那可是畿内地区有名的大财阀啊!”大谷敏眉飞色舞地说道,对于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来说,樱町家可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百年财阀。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落了,但在一代雄主,樱町宗满的努力下,不但重振了家业,还更进了一步。 木曾结衣来京都也不是一两年了,对于樱町家也早有耳闻,只是她还有些不解的地方:“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供给午餐呢?而且以这个规格来看的话,我们学校也负担不起吧……” 大谷敏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凑到木曾结衣耳边:“本来这件事情对方是希望我们不要声张的。但是,我觉得木曾老师很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情。” “诶?可以吗?” “听说今年有一名重要学生进入了我们学校,所以对方才会对我们这么客气。而且,以对方的行事风格,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木曾结衣好像有些听懂了:“可是班上并没有姓樱町的学生啊……该不会是其他年级的转校生吧。” “要是姓樱町就不会来这种地方了。有时候,有些人囿于一些规则不方便出面,便会假借他人之名办事。”大谷敏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感了,仅凭一张花名册就判断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当然,如果对京都不熟,不关心政治的话也不可能看得出什么。 “也就是说,有一名与樱町关系匪浅的学生在我的班级?”木曾结衣透过玻璃窗,下意识地看向了端坐在最后一排的久我绚。这孩子并不像其他的人一样围在豪华得有些过头的餐车旁边,而是神情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大谷敏顺着木曾结衣的目光看了过去:“那孩子就是姓久我的那位吧。久我家与樱町家可是姻亲关系哦。而且久我家主要还是活跃在政坛,不论是在京都还是东京,都有一定的影响力。现任家主久我通实,是自民党三杰之一呢!” 木曾结衣对于政治的事情并不是很熟悉,不过听大谷敏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如此,作为政坛的势力,久我家当然不会做出过于惹人耳目的事情,给政敌以攻击自己的把柄。但是自家后代的生活学习环境又不能不改善,于是便会假借樱町家的名义,做一些小小的变通。’ 大谷敏看到木曾结衣一脸了然的神情,也暗暗点了点头。‘对方不想声张是一回事,但是自己这方接受了对方的援助,却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太过露骨的偏袒对方估计也不会喜欢,但是在学习生活上稍微多关心一点,应该因为是对方乐于见到的。’大谷敏相信,经过自己的一番提点,木曾结衣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了。 “所以说,这些都是对方免费提供给我们的哦!”大谷敏呵呵一笑,“哎呀,我这个老头子搞不好就要就此退休了呢……整个学校的午餐都被对方给承包了,而且对方似乎还有把早餐也承包下来的意向。现在校长正在和一群教员们在商谈这件事情呢。对于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呢。不过,最开心的应该就是财务课的潮见先生了,我看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笑个不停。” 这时,负责餐车派送的人员走了过来,向两人鞠了一躬:“大谷先生,一年级的午餐已经全部送达教室了,之后请带我们去其他的年级吧!” “哈哈,木曾老师差不多也要进去组织孩子们吃午餐了呢,那我就不打扰了。对了,校长今后会和一年级的学生一起吃午餐,这也是每年的定例,木曾老师也是知道的吧。”说完大谷敏向木曾结衣微微鞠躬,便带着餐车派送人员前往其他的班级。 木曾结衣挠挠头发:“没想到自己班上居然有一位大小姐啊……唔,为什要让我知道这件事情啊……还好她看起来还挺和气的,我应该也能应付得过来吧。算了,先进去组织一下午餐吧!”木曾结衣暗暗握拳,给自己鼓劲,然后带着笑脸推门进入了教室。 午餐的组织,其实应该是每日当值的孩子的职责。除了组织班级午餐之外,每日当值的学生还肩负有许多其他的职责。每天要早早地来学校,打开教室的门窗通风,打开电灯。早上的晨会司会;每节课上课时带领班里的同学向老师打日常招呼;上完课后擦黑板;在黑板上写明明天当值的学生名字;放课后简单地打扫教室;关好门窗以及灯。还有就是早上和傍晚与同学之间要相互打招呼问候。 当很多事情都形成定例之后,执行起来也很方便。所以,虽然当值学生的任务看起来挺繁重的,但是其实每天只需要两个人当值就够了。 但是里面的孩子都是第一次来学校,很多东西都要重新开始教起。比如现在午餐的组织形式。 首先,由全班同学协力,将桌椅摆成一圈,空出一块空地。将餐车推到空地上,再由两个当值的学生负责将食物放到餐盘里。然后每个同学上前领取自己的那份食物。每份食物的种类和分量都是一样的,当然,考虑到可能会有学生吃不饱,或者不小心将食物撒落等等情况。一般准备的食物份数都会比班上实际人数多一些,目的就是确保每一位学生都能很好地吃到合格的午餐。 “哇!这就是学校里的午餐吗?呐呐!这好像是北海道那边的螃蟹吧,以前在家里有吃到一次哦!没想到它居然会出现在学校午餐的食谱里!” “诶?这个点心,好像是‘金の実’吧!听说是用丹波那边的大栗子蜜渍而成的呢!呀,居然能吃到这个,真是太幸福了!” “哦!这个面包,好松软哦!在哪里能买得到吗?回去一定要让妈妈找一找!” “这个茶好像也是真的用茶叶泡制出来的,而不是市场上卖的那种普通饮品呢!” “哎……可惜没有生菜沙拉……” “笨蛋,学校里的午餐怎么可能会供应生的食物嘛!所有的食物至少要蒸煮过一次才能端上我们的餐桌,要不然,我们吃坏了肚子,可不就糟了?” 看到所有的学生都已经领到了食物,木曾结衣也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准备开吃属于自己的那份午餐。不过,在这之前,有几项事情还是要先宣布一下:“那个,同学们,吃饭的时候尽量不要大声喧哗哦!还有,绝对不能浪费粮食哦,这些粮食都来之不易呢!挑食什么的,也尽量克服一下呢,毕竟很多食物可能不合胃口,但其实是很有营养的呢!不过,有对某种食物过敏的,一定要向老师报告哦!对了,等一会儿校长也会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法律规定,学校里的教员必须和学生一起用餐,而且,吃得食物也必须和学生的一模一样。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而柊野小学校,向来就有校长跟随一年级的学生一起吃饭的传统。 可是今天不知是什么原因,雪千代饭都吃到一半了,校长还没过来。木曾结衣也有些疑惑,开学第一天,校长就破坏学校的制度,有些说不过去吧。犹豫了一会,放下手中的餐具,决定前往教员办公室看看情况。临走前,还不忘再次叮嘱一番教室里的学生。 “大家先好好吃自己的午餐哦,老师很快就回来!” “嗨咿……” 然而,木曾结衣一走,教室里的画风就变了。 学生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而且,一些不和谐的事情也渐渐显露出来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不喜欢吃菠菜啊!”相良公尚唉声叹气的将自己餐盘中的菠菜挑起,摇摇头,好像非常烦恼的样子。 因为桌子被摆成了一圈,原来和雪千代隔了老远的葵田幼稚园一系的人,居然坐到了雪千代的旁边。而本来离雪千代比较近的绘理却变成了与雪千代遥遥相对。 ‘啪’的一声,相良公尚挑起的那根菠菜掉到了桌上,“哎呀呀!这就更不妙了,老师可是说过不能浪费粮食的呢!”说着,相良公尚朝着四周看了看,目光突然定在了雪千代这边,“对了,刚才老师还说过要关心爱护同学的是吧!” 雪千代抓起一颗蜜渍板栗,塞进嘴里。看着拿着餐盘,朝自己这边慢悠悠走来的相良公尚,总感觉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不过,相良公尚的目标并不是雪千代,而是他的同桌,风居爱未。或许是还在因为今早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吧。 “看啊!风居同学好厉害啊!居然已经把菠菜都吃完了!”相良公尚扯着嗓子,很是惊讶地说道,“呐呐!风居同学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定要教教我啊!我对于这种食物完全没办法的说!” 风居爱未有些瑟缩地小声回答道:“也没有什么特殊办法,只是已经吃习惯了而已……” “什么?风居同学居然喜欢吃这种食物!”相良公尚故意曲解风居爱未的意思,“那真是太好了!呐!请一定要帮我把这些菠菜也吃掉啊!”说着,相良公尚也不管风居爱未同不同意,就把自己餐盘里的菠菜扔给了风居爱未。 风居爱未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菠菜,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风居同学不愿意帮我的忙吗?这可不行啊!老师可是要让我们像家人一样相互照顾的说!”相良公尚语气怪怪的,“而且,刚才老师也说了哦,虽然有些食物吃起来不怎么样,可是很有营养哦!啊啦!你瞧,我就是看风居同学那么瘦弱,才把那么有营养的东西给你吃呢!要是风居同学不领情的话,我这边可是会很苦恼呢!小伙伴们,您们说,是吧!”最后一句话,相良公尚是朝着自己的党徒们说的。 葵田幼稚园的那一群人也跟着起哄道:“对啊,对啊!风居同学这样做的话可就太过分了!” 而且,有一些人还站起身来,来到风居爱未面前,把自己餐盘中的蔬菜也倒进了她的盘子里。“来,为了风居同学的健康考虑,我们都把自己的蔬菜分给她吃吧!” “啊!风居同学的蟹肉还没吃啊?是不喜欢吗?刚好,我很喜欢吃这个诶!怎样,作为刚才我分你蔬菜的回礼,把这个给我吃吧!” “哈哈,高志君好坏哦……风居同学的章鱼丸子也还没吃诶?也是不喜欢吗?刚好,作为回礼分给我吧!” “诶!?蜜渍板栗也是呢……” “哈哈,其实,是风居同学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不知道该怎么下口吧!你们怎么那么坏呢!高志君也是,光介君也是!” “诶!?最坏的不是公尚君吗?哈哈哈哈……” 风居爱未看着面前堆积如小山的蔬菜,面色惨白,不知该如何应对。而以相良公尚为首的葵田幼稚园那群人还待在原地,等着看风居爱未把那些菜吃下去。 ‘这就是校园凌霸了吧……没想到开学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真是没劲啊……’雪千代将口中的蜜渍板栗吞下肚,抄起自己的餐具,‘虽说只是小孩子,但是这么做的话,也太过分了吧,难以让人原谅……’ 第六十三章 后山小树林 “如果是蔬菜的话,我也挺喜欢吃的!”雪千代把自己的餐盘凑到风居爱未餐盘旁边,“分我吃一些,可以吗?”说完,也不管风居爱未同不同意,硬是用筷子把对方餐盘里的大半蔬菜都夹了过来。 “喂!你不要多管闲事!”相良公尚对雪千代怒目而视,本来想看好戏的他们,却因为雪千代的搅局而看不成了,心里别提有多不爽了。 雪千代暂时没空理他们,而是继续对着自己的同桌说道:“作为回礼,我把我的食物也分你一点吧!请不要嫌弃才好。”说着,把自己餐盘里的那些蟹肉,章鱼丸子,点心夹到了风居爱未的盘子里。“虽说蔬菜很有营养,但是必要的肉类还是要吃一点的呢。嗯,牛奶也一样,稍微喝一点比较好。” 看到雪千代居然敢无视他,相良公尚很不高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记得你是和那个叫藤原绘理的人走的很近的吧!哼,别以为有她撑腰我就不敢碰你!”说着,相良公尚突然压低了声音,“从进教室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看不惯你们宫川幼稚园的那一群人了!一个个自以为胜券在握!” “哼,怎么样,今天放学后一起去后山小树林里见真招吧!我还是那句话,柊野的王者只能属于葵田。宫川也好,高绳也好,全部都注定要出局!”相良公尚似乎是认真的,“叫上你们宫川的所有人,一起去后山吧!当然你要是怕了的话,跑回去告诉家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后果会怎么样,你自己要想清楚哦。姑且提醒你一句,即使是女孩子,我也是下得去手的!” 雪千代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校服,让对方略一鞠躬:“嗯,你的话我已经收到了。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情的话,请不要站在我旁边打扰我吃饭了!” 看到雪千代这么目中无人,相良公尚感觉已经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这时,远远地坐雪千代对面的绘理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那个叫相良什么的!你想干什么!离我朋友远一点!”说着,抄起凳子,朝着雪千代这边走来。 其他宫川幼稚园的学生也紧跟绘理的脚步,一齐往这边走来。“真是的,你们都不知道看着点吗?刚才要不是我察觉的早,姬君就要被人欺负了!”绘理对于自己党徒的迟钝很是不满。 宫川幼稚园的那一群人表示自己很无辜:“老大,我们早就跟你说了。但是你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餐盘上,怎么叫都叫不动啊……没有你的指令,不能轻举妄动,这不是您告诉我们的吗?!” “哦……是这样啊……”绘理难得脸红了一下,小声为自己辩解道,“谁让那午餐那么好吃啊,都快赶上纪子阿姨的水平了……” 相良公尚看到来人气势汹汹,决定暂避一下锋芒,于是和其他几人悻悻地退了回去。 “那个,对于你刚才说的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呢……”对着相良公尚的背影,雪千代如是说道。 相良公尚眉头一皱,不知道对方话里的‘失望’,指的是哪一方面。 “话说,白君,你把凳子拿过来干什么……”雪千代满头黑线,“过会儿老师可能就要进来了,要是被她看到的话还可不太妙啊!” 绘理放下手中的凳子:“还不是为了防止有人欺负你。怎么样,我说了吧,你很容易被人盯上的!在我还没有统合柊野之前,还是先跟我们坐一起吧,等会儿跟千叶换一下就好了!” 虽然知道这基本上等于无用功,但雪千代还是很感动:“白君!真是太令人感动了!但是,没关系的,我一个人还是应付的过来的!你要相信我,我这几年可不都是在瞎混。而且千叶同学可是你手下的得力干将啊,把他发配到离中枢那么远的地方不太合适吧。” “算了,不管你了!”绘理发现自己有白跑一趟,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我会尽快制定统一一年级的作战计划的。到时候,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打发走相良公尚,又劝走了绘理一行后,雪千代终于可以专心吃自己的午餐了。 “对不起……”看着吃蔬菜吃得正起劲的雪千代,风居爱未突然小声说道。 雪千代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看到对方还没吃自己给的那些食物,雪千代笑笑道:“我母亲说,小孩子挑食可不好哦!快把那些东西吃了吧,不然等会儿就要冷掉了……” “嗯,谢谢……” 在一旁全程观看了事件起末的久我绚嘴角闪过一丝讥笑,‘所谓庶民,真是无聊啊……’ 结果,木曾结衣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回来,而且回来时神情相当奇怪,眼神不由得往久我绚那边多看了几眼。 指导学生收拾打扫完午餐现场,重新将桌凳摆好。接下来,按照常例,应该是一小段的休息时间。木曾结衣在叮嘱过教室里的学生之后,又匆匆地走向了教员办公室,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由于刚才发生的事件,午休时间,教室里居然异常的平静。宫川一系,因为领导者绘理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所以集体陷入了沉默。葵田一系的人,则在阴翳地看着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高绳一系的,则在领导者绫部悠真的带领下,写着些什么。其余的无党派人士都小心翼翼地,深怕自己成为打破这沉默的罪人,除了个别几个人。 “所以说……真是没劲啊……”久我绚可爱地打着一个小呵欠,“呐,內野同学,跟我说说钢琴的事情吧。我也好想学钢琴啊,以后有机会的话,请你一定要教教我!” “啊!久我同学也对音乐感兴趣吗,真是太好了!嗯,那我们先从钢琴的历史讲起吧,怎么样?”內野宇多对于自己能找到潜在的‘知音’很是惊喜。本以为久我绚只是长得漂亮而已,没想到对方居然那么有艺术潜质。 “嗯嗯!那就拜托內野同学了!”久我绚很是开心。之后,两人便开始愉快的交流起了钢琴方面的知识。 大多时候,都是內野宇多在眉飞色舞地讲述,而久我绚则一脸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己能听懂。偶尔,久我绚会微微歪着可爱的小脑袋,提出一两个‘恰到好处’的问题,寻求对方的解答。 而这些问题,基本都在內野宇多的知识范围之内。所以,久我绚总是能够得到解答,而且还会收获‘久我同学的悟性还真高呢’这一类的夸赞。当然,她都是谦逊的摆摆手,给出‘哪里哪里,都是內野同学讲的很好的缘故’这一类的回复。一时间,授业的人和听课的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也多亏了这两个人的带动,班里的气息也终于不再那么沉闷。渐渐地,同学之间的交谈也多了起来。有跟自己以前就相熟的同学之间的深入式交谈,也有跟新同学之间的尝试寒暄。总之,作为开学的第一天,这样的状态才算是正常的吧。 雪千代和风居爱未这一桌似乎被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冲突里面,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所以,并没有人想找这两个人交流。 ‘说起来,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啊……特别是还有漂亮可爱这个光环的笼罩,基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感觉有些无聊的雪千代扫了一眼邻桌的久我绚,再一次坚定了当初的想法,‘如果柊野有王者的话,那一定是她吧……’ 午休的时间并不长,木曾结衣好歹赶在了上课铃响之前来到了教室。按照惯例,下午的课程,依旧是教导一些学校的基本制度。不过,今天似乎有一些变动。 “诶……有一些消息要告知同学们。根据刚才全体教员会议的讨论,要对学校现行的一些事务进行调整。”木曾结衣整理了一下会议上讨论过的内容,开始传达给底下刚刚入学的学生们。 “首先,是校服方面的调整。学校准备为每位同学定制新的校服,冬夏两款各五套。所有的费用,由学校承担。请那些尚未告知身量方面数据以及需要更改数据的同学在本周内提交或提出更改。” “其次,是学校翻修的工作。暂定要翻修的部分有:校庭、礼堂、学生活动室、图书馆,并且正在选址建造一间新的声乐教室。工事期间,会有一些课程受到影响,这里先向各位同学道歉。另外,请各位同学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远离工事作业区。” “再次,学校可能会增设一些兴趣课程,这些课程都是自愿参加的。之后会把课程的清单发给每位同学,请各位同学回去交给家长。当然,我们也会召开一次家长会,听取家长和同学们的意见,决定是否开课。” “另外,学校方面希望同学们能提出一些改善我们教学质量的意见……” 木曾结衣一口气说了一堆的会议内容,连她自己都对所说的内容感觉有些惊讶,更不要说下面的学生了。如果说有人能坦然受之的话,大概只有久我绚了。这一切,大概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吧。 雪千代这时也忍不住看向了久我绚那边:‘所谓名门,原来有那么大的能量啊……’这个班级里,大概只有雪千代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谁的力量在发生作用了。 不过,久我绚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目光会扫过几个同学,看到雪千代正看向自己时,还以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之后,木曾结衣总算是回归到了正常的环节,继续向学生讲授学校生活的一些注意事项。 即使不算是什么快乐的时光,时间也总是渐渐地流走,一去不返。雪千代作为学生的第一天,在木曾结衣的那声‘那么,同学们,明天见!’中,宣告结束了。 一件事的结束,往往意味着另一件事的开始,比如有些必须在放课后解决的事情。 下课铃刚一响,葵田幼稚园的那群人就齐刷刷地看向了雪千代,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雪千代向他们点点头,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了绘理身旁,倾下身子:“呐,白君,今天我要去后山跟着白神大叔学剑道,得赶紧回去才好。所以等会母亲来了帮我跟她说一声,今天的话,把薰接回去就好了。” “有必要那么急吗?”绘理不是很理解雪千代的行为,“反正纪子阿姨很快就会过来的吧。” “不急不行啊!白君,在我看来,宫川幼稚园与其他幼稚园的冲突已经近在眼前了。我要是还不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的能力,到时候就帮不上你了!”雪千代恳切地说道,“我可不想到时候拖你的后腿,而且,也不能一直都这样被你保护吧……” “唔……”绘理回过头,犀利地看向了葵田幼稚园的那一群人。对方也毫不示弱地与绘理对视了起来。看到这种情况,绘理下意识地点点头:‘看来确实有些必要……’ 于是回头对雪千代说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会跟纪子阿姨说的,你自己应该认得回去的路吧。” 绘理的这一点头,在葵田幼稚园的那一行人看来,就是同意了在后山小树林进行会战。于是,他们斗志昂扬地收拾起了自己的书包,准备先去后山选定战场。 按照电视剧里说的,把敌人引入自己选定的战场里作战,可以大大地增加胜利的概率。这是葵田幼稚园领导者相良公尚平日了给自己的党徒灌输的兵家方略。具体的原理是什么,他们也没有认真去思考,反正这么做了应该不会有错就是了。 看到葵田幼稚园的男生步调协一地离开了教室,大部分的同学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有少数人例外。高绳的绫部悠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坐在最后的两位女生,也有所察觉。久我绚轻笑一声,便收拾起了自己东西,与周围的同学告别之后,径直走向校门。她家的司机应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风居爱未则是看向了正在收拾书包的雪千代:“那个……你还是回去吧……” “嗯,现在就准备回去呢!”雪千代背好书包,笑着对自己的同桌说道,“那么,明天见咯!” 看着一脸轻松走出教室的雪千代,风居爱未很想叫住对方,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张不开口。 京都是樱花的国度,尽管是在偏远的北区,也是如此。柊野小学校背靠几座低矮的小山包,山上如今已被染成了粉红一片。 本来,在京都这种千年古都里,即使是一座毫无亮点的小土堆,都应该历史上的某个时期被赋予某个有些纪念意义的、唯美的、优雅的名字的。但是柊野小学校背后的这几座山包却并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于是,雪千代等人只能给予对方‘学校后山’,这个毫无风雅可言的名字了。 “啊!这里的樱花开的也很盛呢!虽说是山上,可是开花的时间跟山下基本没什么区别。果然还是山太矮的缘故吗?”雪千代看着周遭的风景,感觉自己这一趟但只看这些就值回票价了。 斜阳、飞花、和风、远钟,春日里,傍晚时分的京都风韵,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虽然只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但是雪千代多少有些理解为什么母亲会选择在京都长居了。 不过,美好之所以美好,很多时候是因为它来之不易,或者说,得到了又很容易失去。就像雪千代面前的这份京都之美一样,稍不留神,就要从眼前消逝了。不过雪千代并不担心,只要自己努力的话,还是可以把它找回来的。 第六十四章 自由战士的枪 “喂!那个谁,你是不是太嚣张了!”葵田一系的人看到雪千代居然把自己这一群人当做空气,心中自然是很不爽的。 相良公尚倒是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嗯?高志,要沉住气,对方主力部队还没来呢。那个人这么做一定是想激怒我们,让我方自乱阵脚。我们可不能中计了啊……” “哎呀!真不愧是公尚大哥!一眼就识破了对方的小计俩!”三木光介眼里尽是崇拜的小星星,“高志,多跟着老大学着点,别总是咋咋呼呼地!” 听到对面那莫名其妙的对话,雪千代抽抽嘴角:“要说看不起人的,应该是你们吧……我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你们居然连一点表示都没有,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哼,不要想用这种小计俩引我们上钩。我们葵田幼稚园的自然会堂堂正正地击败宫川幼稚园,恃众凌寡可不是我们的教条。”这一番宣言,引起了葵田诸人的强烈共鸣。 “哦?是吗?”雪千代想到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心中很是不以为然,“哦!对了,关于你们刚才说的等待主力这件事,估计要让你们失望了呢!宫川幼稚园,只派了我这一个先锋哦。” “嗯?!什么!”相良公尚霍然睁开了眼睛,“他们怎么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既然只派我一个人,说明他们相信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嘛。虽然我对自己不是很有自信,但既然是众人的嘱托,也只有努力了!”雪千代从肩头取下一片樱花,将它重新放入了虚空之中。 “不要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下手!”相良公尚对着雪千代怒目而视。 看着樱花悠然飘曳的轨迹,雪千代笑笑道:“抱歉,又要让你失望了。姑且先澄清一下,其实我是男的……嗯,在下玉川惟之,今后还请各位同学多多指教!” “你这家伙!”相良公尚终于忍不住了,作势就要冲向雪千代这边。 “老大,别冲动啊!万一这也是对方的诡计呢!他就是想让老大你自乱阵脚啊!”森下高志急忙抱住相良公尚的腰,努力想劝对方先冷静下来。 相良公尚好不容易聚起了怒气,被森下高志这一打断,好险没把腰给闪了:“笨蛋,哪来那么多自乱阵脚!难道你没听说过什么叫做‘一力降十会’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计谋都是没用的!我们有那么多人,害怕他一个人做什么!” “对啊对啊!还是老大说的有道理!”三木光介永远站在自己老大的一边,“高志你也太笨了!对方这明显是虚张声势,想要吓唬我们而已。对吧,老大!” 相良公尚对自己这两个小伙伴有些无语了:“不管对方想耍什么小把戏,诸君!随我冲过去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葵田幼稚园的厚重!” “那个,请等一下!”看到对方有一拥而上的趋势,雪千代急忙叫暂停。 “就算你现在求饶也是没用的!”人群里虽然传出这样一句话,但是对方的步伐却真的停了下来。 雪千代一边解开校服的扣子,一边说道:“抱歉,又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并不是想求饶,只是想先把校服脱掉,以免它变脏而已。那个,我建议你们也这么做。不然很狼狈得回去的话,会让你们的母亲和妹妹担心的。哦,没有妹妹的当我没说。” “我受不了了!!!”葵田幼稚园的怒气值暴涨,士气大盛。 “那个!请再等一下!”雪千代看对方有开始动作的意图,赶紧又叫了一次暂停,“姑且再确认一下,你们现在应该都是自己一个洗澡吧。嗯,我的意思是,即使身上有伤,也不会被家人发现吧!” “老大,我忍不了了!这家伙太可恶了!!”葵田幼稚园的众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强烈的侮辱。 “嗯!诸君!随我上啊!”相良公尚终于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看到对方冲了过来,雪千代赶紧把自己的校服扔到一旁的樱花树上,以防等会儿被弄脏:“看你们这么有精神,应该都能一个人洗澡了吧!这样的话,即使受一点小伤也没要紧的吧……” 最先冲到雪千代面前的是相良公尚,只见他紧握双拳,借着自己冲刺的那份惯性,朝着雪千代的面门打来。 “太慢了些……而且动作还那么迟钝,姿势也没摆好,到处都是漏洞……”看到这一群人的攻击方式,雪千代感觉自己要是打不赢,就对不起自己这三年来提的那些水。 ‘要是输了的话,估计会被离染轩爷爷给嘲笑吧。’一边想着,雪千代自然地躲过了相良公尚的攻击。对方一下子收不住势,竟就这样越过雪千代,一拳打在了雪千代身后的樱花树上,震下了几片花瓣。 ‘不过,还是不要打脸比较好吧。毕竟那个地方不太好遮掩……’这样想着,雪千代稍微放低了自己的重心,侧过身子,绕到了森下高志的背后。在对方惊惧的眼神中,双手一合,劈向了他的脊背。 ‘扑通’,紧随着两声重物摔落的声音,嚎叫声也很快出现了。相良公尚抱着自己通红的右手,一脸痛苦地看向了雪千代。他还是没想通,对方是怎样躲过自己‘迅捷的攻势’的,而且还借势绕到了森下高志的背后,一招就把对方打的痛号不止。 其他几个人对于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数也有些吃惊,加上自己的目标移动得太快,竟不知道该怎样发起下一轮的攻势,呆立在了原地。 “笨蛋,在你们右边!还不快上!”相良公尚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指挥道,“平时我都是怎么教你们的,这个时候就要四散分开,伺机……” 趁着相良公尚还在发号施令,雪千代又快速地移动到三木光介的身后,如法炮制地在其背后重重一劈。又在他膝盖上补了一脚,确保对方短时间内挣扎不起来。 此时,得到了指示的那剩下几人已经反应过来了,赶紧四散分开,寻找有利的位置和机会。同时眼睛紧盯着雪千代,只要他稍一动作,就采取反制措施。 但是雪千代可没那么多时间等对方考虑,自己当面还有四人,若是等地上那三个爬起来,在自己赤手空拳的状态下,胜率就要趋近于零了。 “绝对不能让对方缓过劲来!”这样想着,雪千代迅速冲向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好像是叫天野辉是吧,就你了!”。其他三人见雪千代朝自己的同伴进攻,也赶紧一拥而上,想以人数的优势压制雪千代。 凭借着自己灵活的走位以及明显强于同龄人的力量,或者攻击后背,或者直接打击腹部,雪千代总算将另外几人都放倒在地上。虽然自己身上也挨了几拳,但总体来说问题不大。 ‘砰’,缓过劲来的相良公尚本想趁机偷袭雪千代,却反被对方未必限制一般,狠狠地一拳打在了脸上。“实在抱歉,本来我不想打脸的。但是对于你的话,有些忍不住啊……下次想偷袭别人的时候,记得脚下别发出太大的声音哦!” 看着趴在地上呕吐不止的几人,雪千代微微皱眉:“这样就把午餐给吐出来了吗?真是抱歉啊……今天中午蔬菜吃多了,稍微有点饱,一不小心下手就重了一些。放心,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对了,难得这里风景那么好,污染了可就不美观了,稍后麻烦你们把这些脏东西收拾一下,拜托咯!” 说完,雪千代便四处寻找长一点的木棍,想把自己扔在树上的校服给挑下来。“哎呀呀!真是的,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坑了呢!早知道不扔树上的……” “你是在找这种东西吗?玉川同学。”雪千代正在东瞅瞅西望望的时候,稚嫩的童音传入了耳中。 雪千代回身一看,只见绫部悠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后山的‘战场’上,双手还抱着两柄竹刀。 雪千代看看树的高度,再看看竹刀的长度,感觉应该差不多够了:“嗯!那个,绫部同学可以把你的竹刀借我用一下吗?” 绫部悠真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的刀可不是用来挑衣服的!不过,如果你能胜过我,那我就把其中的一柄竹刀给你。” “诶?”雪千代很是头疼,“借个棍子还那么多调调……我不借就是了。”于是放弃了向对方借竹刀的想法,转而继续在地上寻找合适的枯枝。 绫部悠真眉头一皱:“作为刚才你侮辱我手中的刀的惩罚,你必须和我打一场。”说着,绫部悠真把其中的一柄竹刀扔在了雪千代面前,“如果你输了的话,我会把你打得跟地上的那群人一样。” “所谓祸从口出啊……”雪千代本不想去捡地上的那柄竹刀,但是看到绫部悠真认真的眼神,“不比试一场的话,后续的发展大概会很糟糕吧……” 雪千代捡起地上的竹刀,有些惊讶。虽说是竹刀,但是重量并不轻。对于用惯了桃心木刀的雪千代来说还算趁手。‘大概是矮竹做的吧,也只有这种竹子密度能达到这种程度了。’将竹刀持好,身体下蹲,向对方行‘蹲距’之礼。“姑且先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学过剑道?” “学的是不是剑道我知道,但是从刚才你打架的作风来看,应该是学过一些东西的。看你对剑道的规则那么熟悉,果然你会这个!”绫部悠真双眼之中满是比试的热忱,看到雪千代捡起地上的竹刀之后,向其鞠躬“在下绫部悠真,请多指教!”。 ‘原来你在诈我……’雪千代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在下玉川惟之,请多指教!那个,如果我赢了的话呢?之后你可以服从藤原绘理的指令吗?毕竟,我们现在在做的有些类似于‘一骑讨’啊!” 所谓‘一骑讨’,是指在两军对阵之时,双方领兵大将于阵前单挑的行为。被认为是展现武将武勇的最佳方式,胜者一方自然会士气大增。而负的一方,士气下降也是必然的事情。要是运气不好,主将被直接给讨取了,还很可能直接导致该军的崩溃。 “我个人是无所谓的,但是考虑到整个高绳的话,我还不能决定。本身来这里就是我私人的行为,所以,要是你赢了的话,我只能保证今后在高绳与宫川的对立中保持中立。”绫部悠真犹豫了好一会,才回答道。 “没有总大将的话,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雪千代微微点头,直起身子,做出拔刀的动作,将竹刀平持,目不转睛地盯着绫部悠真。‘感觉又回到了在秋田的日子啊……’ 率先攻过来的是绫部悠真。在雪千代的视线里,对方踩着细碎的步子,然后脚后跟微抬,很快地移动到了自己的右手边。“是想攻击我的右侧吗?不会吧……大部分人都善使右手,这边成为弱点的概率应该比较低啊……” 雪千代将身体微微下沉,以控制自己的底盘,随后把本来直举着的竹刀微微横放了过来。‘第一击的话先格挡吧,看看对方的力量控制怎么样’。 ‘锵!’虽说只是竹制刀,相互之间撞击时,发出的声音却近似于金属。两人都迅速后撤,寻找下一机会。 雪千代看着自己被震得有些微微发痛的虎口,心下很是惊讶:‘看起来文弱的小正太,竟有如此强横的力道……要不是我练过几年,估计刚才会连竹刀都握不住了吧……’ 另一边,看到雪千代‘毫发无损’地挡下了自己的一击,绫部悠真也是相当兴奋:‘没想到还能碰上能挡下我一招的同龄人,果然不虚此行!’ ‘那么快就又要攻过来了吗?!调整地那么快!而且这一次,也还是右边……’ 雪千代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对面的绫部悠真有踩着高频率的小碎步冲了过来,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了。 ‘锵、锵、锵、锵……’这一次,绫部悠真没有一击而返,而是连续朝着雪千代挥刀,步步紧逼。而雪千代这边则是被一阵强过一阵的力道打得节节后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将刀身一侧,卸去对方的力道。便赶紧跳到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组织了一次快攻的绫部悠真当然也不是很好受,但是比雪千代强多了。‘即使是这种进攻,也能精准地挡下来,真是令人惊讶啊!’虽然雪千代看起来很狼狈,但是绫部悠真对他的评价还是挺高的。 “玉川同学,暂且先跟你说一下,在下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家中的长辈学习剑道,到现在已经有四五年了。”绫部悠真摩挲着自己的竹刀轻声说道,“但是你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的预计,即使你现在认输,我也不会真的把你打成地上的那群人一样的。” “那,如果我赢了,那个约定还奏效吗?”雪千代绑好略微有些松散开的马尾,重新持起了竹刀,“暂且先说一下,在下的刀术学自东北,听说其名为‘神明梦想流’。” 听到雪千代这么说,绫部悠真眼中神采愈盛,笑笑道:“在下所学没有定称,姑且算是一刀流吧,具体是什么流派,家中也没说明。不过,名字什么的,都不重要就是了……”说着,绫部悠真脚后跟一抬,双手将竹刀高高举起,迅速冲向了雪千代。 ‘谷津舅舅以前说过,一刀流多喜欢用纵一文字的劈砍方法。所以……’雪千代双手将竹刀横持,置于额头前方,生受了对方的第一次劈砍。然后借着对方的力,往后稍退一步。 ‘一击不成,他们会很快进行下一击,不会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而且力量比上一击更强,速度更快。如此循环往复,气势渐盛,直至彻底压制对手。’雪千代想起了自己舅舅的教导,准备硬抗下一次攻击。 ‘锵……锵…锵’连续几次的攻击,都被雪千代苦苦硬扛了下来。看到对手采用如此龟壳的战术,在家里已经习惯了正面放对的绫部悠真也有些焦躁了。 “下一击,一定要彻底将他打倒。”绫部悠真暗下决心,准备在下一次攻击中用尽全力。 “下一击,我应该就挡不住了,不过,或许那就是我唯一的机会了……”雪千代也在心中默默地预演着形势的变化。 第六十五章 和平鸽栖住的橄榄枝 “哈!”绫部悠真大喝一声,双手持刀,迅速朝雪千代面门劈了过去。快速的刀势只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残影,以及沉闷的破空声。 雪千代猛地侧过身子,双手倒拖着竹刀,在对方挥下竹刀的那一瞬间,也斜斜地扬起了手中的武器。而刀势的目标……正是对方的竹刀。 ‘砰’,绫部悠真的刀脱手了,被雪千代狠狠地拍在了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一个剑士如果失去了自己的武器,基本上就可以判定对方已经输了。 “你一直在等这一刻,对吧。我倾尽全力,无法回旋的这一刻。”绫部悠真有些黯然地看着落在地上的木刀。 雪千代点点头:“嗯,不然的话,我根本打不过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那一击会用尽全力。如果是正常的剑客的话,应该不会把自己置于这一地步的吧……”绫部悠真捡起了木刀,而那柄刀赫然已经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看来雪千代也没少用力。 雪千代不好意思的笑笑:“哈哈,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知道自己绝对挡不下你的那一击,所以,只好先闪一边试一下了。” “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心不静啊……父亲他们说的没错……”绫部悠真把刀抱在怀间,摩挲着刀身,“不过,你闪避的速度还真是快啊!我以为你应该躲不掉的。” 雪千代摸摸自己的马尾,一脸郁闷地小声道:“如果你经常和一个七段教士对练,闪避,大概是能减少受伤面积的唯一办法了吧……在不使用‘呼唤舅母’这一作弊器的前提下……” 然而雪千代说的太小声,对方并没有听清楚,不过,他也不在意就是了。“那个约定的话,我还是会遵守的,今后如果发生了对立事件,我会置身事外。还有,你手中的竹刀,也请你收下吧。”绫部悠真朝着雪千代鞠躬道,“本来我对这些事情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几个相知的小伙伴把我推出来的而已。之后我也会去劝说他们一番,你们随意就好了。” “我也只是为了帮朋友而已。如此,就多谢了!”雪千代也朝着对方鞠躬,表示感谢。 绫部悠真这时突然转向了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葵田幼稚园的一众人:“刚才的比试你们也看到了。若是有自以为能胜过我的,大可站出来和我比试比试。若是自觉打不过我,你们几个今后就不要想着‘柊野王者’这种事情了!我们高绳的人,也看不惯你们今天中午的行为啊……” “老大,果然还是算了吧……对面那个姓玉川的已经那么能打了,要是再加上绫部悠真和他手下高绳的那群人,我们就没胜算了啊!”三木光介一边揉着自己的膝盖,一边惨兮兮地对相良公尚说道。 相良公尚虎目一瞪:“笨蛋,不要你说我也知道!看来短期内,我们要雌伏一阵子了。不过没事,我还有‘表里比兴’这一计谋没用出来呢!你们到时候且看看,我是怎样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哦!真不愧是老大,就是这么的足智多谋!”一旁的森下高志捂着自己被打得疼痛不堪的肚子喝彩道。 “不过老大,‘表里比兴’好像不是什么褒义词吧……”天野辉有些疑虑地提醒道。 “唉,不要在意这点细节嘛……话说,表里比兴是什么意思来着?” “好像是形容一个人很狡猾卑鄙,骑墙,不知忠义……” 看到那几个人趴在地上,那么有精气神的在嘀嘀咕咕个不停,雪千代轻咳一声:“既然那么有精神,为什么不先把地面打扫一下呢!?还有,今天的事情,你们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处理吧……” 在相良公尚的示意下,本来还趴在地上的几人,马上站起了身:“嗯嗯,我们马上去打扫!回去之后,就说,就说……啊对,就说今天去后山赏花,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雪千代不置可否,而是走上前去,用木刀把自己校服挑下来穿上。朝那群人点点头之后,便朝着来时的路折返。 关于要去后山接受白神繁雅剑道指导的这件事,并不是雪千代骗绘理的。不过,看雪千代这悠哉的样子,恐怕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急迫罢了。 “对了,玉川同学!”绫部悠真突然从身后叫住了雪千代,“玉川同学所学的神明梦想流,也是居合道的一种吧。修炼居合道的话,没有一个假想敌是不行的哦!” 雪千代回身摸摸自己的马尾:“好像是有这个说法……但是假想敌什么的……” “如果是玉川同学的话,就不需要假想敌了!”绫部悠真热切地看向雪千代,“怎么样,以后每天傍晚和我一起来这里练习剑术吧!由我来当你的当面之敌!” 雪千代摸摸马尾,心下很是犹豫:‘别看我这样悠哉,其实我也是很忙的好吗……周一、周五的傍晚,都还要跟着道义爷爷学汉学和汉方医。周二、周四傍晚要跟着白神大叔学学剑道。周三傍晚和周六傍晚要跟着离染轩爷爷学空手道。周末还要去山势家学尺八……好像并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他在这里练习啊……’ 看到雪千代犹豫的样子,绫部悠真又说道:“大概你也是有剑道方面的师范的,但是,不是我自夸,像我这样的适合陪你对练的人可不好找啊。当然对我而言,像你一样的对手也是难得的。时间也不需要很长,一周内选定一个傍晚就够了。” 雪千代看对方诚意满满,也不太好再拒绝。而且,正如他所说,有一个合适的对手才能最快地提升自己的实力。“那就选定为周四的傍晚吧!” 绫部悠真笑笑道:“那好,就这样说定了!这样的话,我也终于有一个标尺了……” 手中拿着一柄竹刀到处乱跑,到底还是不太好,雪千代琢磨着应该把它放到一个稍微隐蔽点的地方,以后取用的时候也方便一点。 “对了,绫部同学是把竹刀放到哪里来着?我也放到那边好了!” “我们那幢楼的二楼有一间废弃不用的教室,里面堆满了杂物,放那边就好了。” 雪千代从学校的后门,再度折返回教学楼之时,学校里已经见不到几个人了。按绫部悠真的描述,雪千代把那柄竹刀放到了一堆废弃的桌椅中。 “嗯,人不多的时候,这学校看起来还是挺大的嘛!”雪千代慢悠悠地朝着校门走去,这一次,他真的要去后山找白神繁雅了。 “咦?风居同学,你还没回去吗?”在校门口,雪千代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宽大的衣服,瘦弱的身躯,总是保持低着头的姿态,正是自己的同桌。 “诶?啊!我马上就回去了……”风居爱未抬头看了一眼雪千代,便急忙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路上注意安全哦!明天见!”雪千代朝着对方的背影说道。 风居爱未脚下一顿:“嗯,玉川…同学也是呢,明天见……” 清泉寺后山,白神繁雅手上提着两根木棍,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那条通向这里的小径。清泉寺道心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对着供养塔诵经。 “道心,你说怎么还没见雪千代过来啊……就算是开学第一天,不是应该早就放学了吗?” “一切凡夫の心、識の所縁に非ず、亦た二乗の智慧の境界に非ざるなり。凡夫の識は二見に顛倒す。一切の阿羅漢、辟支仏の智は、則ち是れ清浄なり。辺見というは、凡夫は五受陰に於いて我見を妄想して計り著して二見を生ず。是れを辺見と名づく。所謂、常見と断見なり。諸行を無常なりと見る。是れ断見にして正見に非ず。涅槃を常なりと見る。是れ常見にして正見に非ず。妄想の見の故に、是の如き見を作す。” “非一切凡夫心识所缘。亦非二乘智慧境界。凡夫识者二见颠倒。一切阿罗汉辟支佛智者。则是清净。边见者。凡夫于五受阴我见妄想计着生二见。是名边见。所谓常见断见。见诸行无常。是断见非正见。见涅槃常。是常见非正见。妄想见故作如是见。(《胜鬘经·颠倒真实章》)” “……”白神繁雅表示这话真的没法接。 “大叔,抱歉!我来迟了!”雪千代小跑着进入了白神繁雅的视野里,后面还真跟着一只欢脱的小鹿。 剑道指导的地点选在了湖边,白神繁雅把一根木棍丢给了雪千代。对方颤抖着手把木棍接了起来,看来,还没从与绫部悠真的比试中缓过劲来。 “刚才和人打架啦?”对于此中高手白神繁雅来说,这种小细节跟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诶!?大叔你说什么?”雪千代想用装傻蒙混过去。 白神繁雅笑笑道:“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打赢了吧。不管怎样,没输就好……” “大叔,你这种思想很危险诶……按照常理,你不是应该教导我与人为善,好好学习的吗……”雪千代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了。 “你说的当然也是对的,但有时候有些事情会自己找上门,或者出现迫不得已的情况。所以,掌握一定的打斗技术还是很有必要的。剑道,只是用来修身养性的话,就显得有些单调了。”白神繁雅拍拍自己手上的木棍道。“而且,你不是还让离染轩大师教你空手道吗……” “雪千代之前学的是‘居合道’吧,这种单靠拔刀一式就击败对手的剑道,我可不太熟啊。那种崇尚一对一比试的‘一刀流’我也没学过。另外一种,偏向技法的‘念流’,我也没接触过。我能教你的,只有以多个敌人为假想敌,真正在实战中能够帮你脱身的‘新阴流’。”白神繁雅向雪千代声明今后所要教授的内容。 雪千代点点头:“之前虽说是学的‘居合道’,但也还只是停留于打基础的阶段,并未真正接触其中的核心内容。所以,即使现在改学其他的流派也没什么关系。谷津舅舅那边应该也不会有意见的。” ‘新阴流啊……上泉秀纲、柳生宗严、宝藏院胤荣……都是打群架高手啊。’雪千代内心感觉有些怪怪的,‘大叔不会是看到我去打架了,才教我这个的吧。怎么感觉在这些大人眼里,什么都瞒不住啊……’ 等到乌落蟾升之时,雪千代才结束今天的功课,拖着疲累的身子,颤抖着双手,往自家走去。虽说白神繁雅知道自己刚和别人打完架回来,体力消耗巨大,但是在训练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 “哥哥!”刚没走几步,雪千代就看到林间小路上站着一个白色的娇小身影。身后的小鹿琴美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来了精神,迅速地超越雪千代,向那身影飞奔而去。 “薰?你怎么来了?天黑的时候走山路太危险了……”雪千代有些担心自己的妹妹在这种时候上山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哥哥那么晚了还没回到家,我有些担心……”薰满是歉意地低下头,“而且,今天是哥哥第一天上学,不知道哥哥感觉怎么样……” “啊!抱歉抱歉,我并不是在斥责你。”雪千代看到薰垂下头,才发现自己刚才说话有些欠考虑了。而且对方现在才出现,一定也是考虑到不想打扰自己的剑道练习吧。“薰能过来,我当然很高兴。不过,要是薰因此受伤的话,那就比什么都糟糕了。” 雪千代一把抱起了绕着薰团团转的琴美:“琴美看到你也很高兴呢!” “我看到琴美也很高兴呢!”薰看到雪千代并没有生自己的气,心情也变好了,摸了摸琴美的小脑袋,“来的时候,我有跟母亲说过,母亲让我带上这个呢!” 说着,薰向雪千代展示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只,但是照明的范围和强度却相当的可靠。 雪千代笑着点点头:“那我们也快点回去吧,母亲应该已经在等着了!” 把琴美送回了清泉寺之后,雪千代和薰便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山脚下。与黑魆魆的山上相比,山下早已是灯火通明。 “嗯?白君也在吗?”雪千代和薰回到家中,在玄关换鞋时,看到地上已经有一双没有摆好的鞋子。 薰将鞋子摆好:“我出门的时候,绘理刚好就过来了呢!” 换完鞋子,雪千代准备先去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掉。经过居间时,听到里面传出绘理那激昂的声音。 “……总之,学校可能会有很大的改变呢!当然,最大的改变,应该会是我今后要在学校里重新制定一个秩序!”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午餐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校园欺凌’的事件。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这种现象一定会愈加猖獗。对了,纪子阿姨,说起那个午餐。感觉还是挺好吃的,但是肯定比不上纪子阿姨你的水平!” 玉川纪子笑着说道:“既然小绘理那么喜欢的话,那今天也留在这里一起吃饭吧。等会儿阿姨马上就去准备晚饭,今天的话,准备了做豆腐皮卷和奶酪夹油炸面筋的材料呢!对了,还有‘玉誉豆腐’,等会还可以做汤豆腐。” “这样的话,真是太感谢了!”绘理两眼放光,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金平糖,头枕在在被炉上。一边享受着金平糖,一边期待着之后的美食。 “母亲,我们回来了。”雪千代和薰一起走进居间。 “啊,雪千代、薰,你们回来啦!那差不多也可以开始准备晚饭了呢。雪千代,你忙了一天了,先去休息一下吧!”玉川纪子看到自己的儿女都已经回到了家,也站起身来,准备前往厨房。 薰看向雪千代:“哥哥,那我先过去帮母亲了。” “嗯。那就辛苦你了。”雪千代朝薰点点头。 “哦!雪千代,你回来啦!快来快来,我想到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依我看,我们这次应该先发制人……” “等等,白君,我要先去换个衣服。计划什么的,吃完饭后再说吧……”雪千代摆摆手,当面之敌基本已经不存在了,白君的那个计划,应该怎么给她应付过去,雪千代还得好好考虑一下。 第六十六章 宫高葵三园同盟 最终,柊野小学校一年级的格局被确定了下来。平成二年、四月二日傍晚,一年级的几乎所有男生都出现在了后山的小树林里,共同见证了以宫川幼稚园为核心的《宫高葵三园同盟书》的签署。 “可是,为什么葵田幼稚园人会同意呢?”雪千代通知绘理去签署文件时,绘理还是心存疑虑的,“该不会是有诈吧?他们想在那里埋伏我们?” “因为我们人多啊!而且,昨天看到你们那么团结,他们自觉打不过,所以不得不同意。”雪千代当然不会说实话,“而且,高绳的人也站在我们这一边。” 一年级总共有40名学生,宫川、高绳、葵田的人数分别为13、12、10人。从这一点上看,宫川确实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 绘理仍旧有些顾虑:“好奇怪,为什么高绳要站在我们这一边?昨天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们还很不爽的样子。该不会是他们想和葵田联手,一起阴我们一把吧。所以才故意过来麻痹我们。” 雪千代继续瞎扯:“白君你想多了……他们也是被你昨天伸张正义的那一幕给深深的折服了,所以愿意支持我们。所以说,白君昨天的那些行为,已经将他们彻彻底底地收服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这就是那个孙子说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是吧!”绘理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话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是孙子说的吧……白君又不知道被哪部电视剧给误导了……’不过雪千代还是点点头:“嗯嗯,这就是所谓的‘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经过雪千代这一番劝,绘理才同意前往后山签署‘和平协议’。 本来,相良公尚也是极度不情愿的。但是,在雪千代善意的眼神,以及绫部悠真默然地注视下。他还是乖乖地带上了自己的党徒,一起见证签下协议的瞬间。作为自视甚高之人,既然已经签下了协议,如果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的话,一般是不会冒着声誉下降的风险去破坏它的。这一点,雪千代对相良公尚和绫部悠真都很有信心。 在乱七八糟的条件下,签下了不伦不类的协议。“嗯,事情大概就这样子了,大家可以安心地回去睡觉了,这是我们一届学生的和平已经降临!”雪千代捧起了自己起草的,满是不平等条约的同盟书,向众人宣布散会。 还好今天是周五,大批人聚在一起也没有引起其他学生的过分注意。放学之后,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去了。就算有几个高年级的前辈仍然逗留在学校,看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也只是认为一年级的小朋友比较热衷于探索新环境,而集体向后山进发罢了。 ‘这个协议签订完之后,白君的第一步计划总算是完成了……’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雪千代晃晃脑袋,‘至于之后向其他年级进发的事情,白君自己应该也知道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吧……所以,和平应该真的降临了呢!’ 今天,雪千代还是没能跟母亲以及妹妹一起回去。同时,清泉寺道义那边的汉学课程也要迟到一会儿了。原因的话,是柊野小学校每周一度的校园清扫任务。 每周一次的校园清扫,是指对那些公共区域,比如走廊、楼梯、鞋箱、厕所等等地方的打扫,采用的方法是垂直班级组织模式。也就是分别从不同的年级里召集一些同学,组成一个临时的小班级,开展校园清扫活动。 这也是校园教育的一部分。旨在通过高年级的学生对低年级的学生进行手把手的指导,增进不同年级学生之间的交流,同时也让低年级的学生从高年级的前辈那里真正学到一些处理事情的方法。比如各种清洁道具的正确使用方法、打扫不同的地方时都有哪些要注意的点之类的。 柊野小学校并不大,所以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人都留下来做清洁,只要每周让一部分人轮班就行了。班级里每天的当值轮班是从前排开始,而这次的校园清扫的人员安排,却是从后排开始轮起。 ‘所以,这周我们一年级负责清扫的人,就是这些人了吗……’雪千代赶回学校时,清扫还没开始,而在他视线的那几十人中,他也只认识几个而已。‘风居、久我、內野、相良,再加上我……其余的都是高年级的前辈啊。’ “啊啦!看来人都已经到齐了呢!”一名身量高出雪千代他们许多的马尾女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数了数总人数,“大家好,我是六年级的服部协,今天的话,就由我来负责本周的校园清扫任务。” 这种事情,并不是由教师来领导,一般由高年级的学生自行组织,就像雪千代面前的这名六年级学姐一样。 “嗯,今天还有几位刚刚入学不久的小弟弟和小妹妹呢。等一会儿的话,先换好衣服,然后跟和我们先学习一下具体的清扫流程哦!”服部协看向了雪千代这群一年级的新生,“不过你们放心,不会分配给你们很难得任务的哦!最主要的,还是要教会你们基本的家事打扫方法。” “那么,等会请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同学去部材室里领取必要的工具。宇都宫君带着一年级的小弟弟,去男更衣室换衣服,芝谷带小妹妹去女更衣室换衣服。”服部协开始分配任务,“等一会我会把每一个年级具体负责的区块安排出来,之后,就要拜托各位了!”说完,服部协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另外两名六年级的前辈也向一年级的学生介绍了一下自己。 “芝谷绫,以后请各位请多多关照哦!”芝谷绫是一名带着橙色发夹的短发女生,总是笑眼盈盈的,看起来应该是一名比较随和的前辈。 另外一名男生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再加上一副全框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班上那种学霸级的人物。“宇都宫晴树,请诸位多多关照。” “嗨咿……”众人也鞠躬称是,然后便按着既定的规划,朝着自己的岗位走去。 “诶,一年级的小弟弟们应该都把体操服带来了吧,接下来的话,就请跟着我去更衣室。说起来,你们这周还没开始上体育课吧,很可能还不太了解学校的更衣室在哪里……”宇都宫晴树开始招呼起一年级的男生。 “嗯?那个,小妹妹,你应该跟着那位大姐姐去女更衣室!”宇都宫晴树看到雪千代也跟在了自己的身后,连忙提醒道,指了指另一位六年级的女生芝谷绫,示意雪千代跟上她。 雪千代有些尴尬地摇摇头:“抱歉,前辈,我是男的……” “诶?”发出惊疑的不止宇都宫一人,所有注意到的人,都对雪千代的回答表示震惊。包括女生那边的风居爱未和久我绚。就连男生这边的內野宇多,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雪千代是男的。说起来,班里知道并且相信雪千代是男生的,除了绘理和绫部悠真之外,似乎只有被雪千代揍过一顿的那些葵田幼稚园的男生了。比如,相良公尚就对雪千代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宇都宫晴树有些尴尬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嘛啊……小孩子的话,确实比较难分辨……而且声音方面也没有很大的差别。” “所以说,京都人还有何种爱好吗……”久我绚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雪千代,心中默默地想着。 结果,雪千代五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见习和指导后,被分配到打扫过道的任务之中。雪千代自己在家事方面自认为还是比较熟练的,毕竟,从小开始,自己就和薰一起帮着母亲分担家务活了。而其他几个小孩子,果然如他所料的,在看到工具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神情都是很精彩的。 除了一个人例外,雪千代的同桌,风居爱未。看她利索的动作,雪千代初步判断,对方的家事水平远在自己之上,应该和薰是同一个级别的。 虽然有些惊讶于自己同学那娴熟的手法,但是內野宇多并不是很想动手:“这种事情,在家里都是由家政公司的人派人来解决啊!而且,学校的这种制度,差不多都已经过时了吧……虽然出发点不错,但是实际上已经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了吧!” 久我绚将手中的工具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可是,我们的任务是这个,暂且还是先把它做完吧。內野同学觉得怎么样呢?” 內野宇多摇摇头:“久我同学就不用碰这些东西了,很容易会弄脏的。你瞧,那边的两位同学不是很熟悉这种事情吗?拜托给他们几个,也很快就能完成地吧。服部前辈给我们分配的任务本来也是最轻的。” “既然是最轻的任务,那就赶紧一起做完吧!”相良公尚将手中的拖把塞给了內野宇多,自己跑到风居爱未面前,夺过对方手中的扫把。“你和另一位女同学就负责擦一下过道的墙面。” “诶?”风居爱未看到自己的工具被对方抢走,心中骤然一惊。 雪千代微不可察地朝相良公尚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了风居爱未:“风居同学,墙面就拜托给你和久我同学咯!” “诶?嗯,好的!”风居爱未认真地点了点头。 过道的两个墙面并不脏,所以风居爱未和久我绚的任务是最轻的。而地板的清扫,有雪千代和相良公尚两个人负责,工作量也不大。最辛苦的当属內野宇多负责的拖地事宜了,工作量大,而且还只有他一个人负责。 久我绚从工具箱中取出一块抹布:“能者多劳啊,內野同学,要辛苦你咯!” 本来內野宇多对于这个分配方案是很不满意的,但是衡量了一下自己与相良公尚在体型上的差距,他还是放弃了反驳。现在,又有久我绚的鼓励,內野宇多反而被激起了一股干劲。 “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那个,內野同学,你那边还没有扫,等会再拖吧……” “內野同学,尽量把拖把里的水拧掉一些,不然过道太湿的话很容易滑倒的。” “內野同学,拖地的时候动作幅度不要太大,不然水很容易溅到墙面上。那样的话久我同学她们也会很困扰的。” “內野同学…………” “相良同学,你挥扫把的动作太大了些。这样灰尘很容易被扬起来,还是小心一点吧。” 虽说內野宇多干劲十足,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果然还是暴露他新手的身份。雪千代不得不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指导对方正确地拖好地板。 虽说其他几人的‘业务水平’不高,但是有雪千代和风居爱未这两个家事达人的辅助,一年级的学生很好的完成了分配给自己的任务。等雪千代五人走到学校门口时,夕阳已是沉沉欲坠。 “抱歉,让你久等了!”久我绚向侍立在校门口的自家司机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向其他几个人道别,“那么,各位,再见了!” 相良公尚和內野宇多也看到了前来接自己回家的家人,欢快地朝着自家的小轿车跑去。于是,校门口最后只剩下了雪千代和风居爱未。 “那再见咯!风居同学,明天见!”雪千代朝风居爱未笑着微微鞠躬。 看着雪千代缓缓离去的背影,风居爱未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今天也是受你的照顾……玉川君。明天见……” 行走到自家的篱墙外时,雪千代停了下来。晚风拂过,院子里的枝垂樱便像是收到了邀请般的,纷纷追随风的轨迹而去,又是一阵樱花雨。 “唔,果然,琴筝一属的音色,既适合远听,又适合近听。”雪千代在自家门前驻足了好久,侧耳倾听着从里面传出的淙淙筝音。“薰也在认真地学习啊!”刚想到这里,雪千代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还要去清泉寺学习汉学。 “道义爷爷一定已经在那里久等了吧!不行,我得快点过去才好!”雪千代急匆匆地走进家中,与母亲和妹妹打了一声招呼之后,换了身衣服,便匆匆地朝清泉寺跑去。 “天命でないものはないが、天命の正しさを順守すべきである。道を尽くして死ぬ者は、正しい天命を受けたのである。桎梏をはめられ獄死する者は、正しい天命を受けたのではない”(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孟子·尽心上》) “雪千代,对于这一段话,你理解了吗?”清泉寺道义合上手中的《孟子》,笑着问道。 雪千代坐直了身子,犹豫了一会说道:“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命运,对于这一点,我们要承认,并且坦然顺受。然而,对于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命运,这才是最需要深思的。” 雪千代伸手安抚着趴伏在自己身旁躁动不安的琴美,缓缓说道:“行事之前欠缺考虑,将自己置于绝境,或是身陷囹圄,导致自己故去,却将其认为是命运的安排。这一点,是亚圣所不认同的。遵循道理而死,才是真正的顺命而亡。” 清泉寺道义笑笑道:“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命运呢?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的命运呢?怎样才能辨别自己所走的路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呢?” 有些躁动的琴美终于在雪千代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命运,更像是规律,规则。动物有求生的本能,不以身犯险,这是规律。万事守恒,正反相生,这是规则。宇内既定的规律和规则就是真正的命运。遵循规律和规则行事,就能找到自己的命运。行动之前先考虑自己的动机是否正确,就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轨迹。” “那按照雪千代的想法,人生一世,最符合自身命运的,应该一无所得、一无所失才对啊。然而,这世间的几十亿人,没有谁能做到守恒的吧……有些人得到了一些什么,有些人又失去了一些东西。” 雪千代想了想:“或许是整个世界范围内的守恒呢?这样的一个规律,应该是没错的吧。一人所得,便是另一人所失。甚或是从别处掠夺过来的也说不定。或者说,实际上在每一个个体上也是守恒的,只不过表现的方法不太一样罢了。” “嗯,也许正如雪千代你说的一样也说不准呢!不过,雪千代,你认为自己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呢……或者说,你已经有这方面的觉悟了吗……”清泉寺道义并没有对雪千代的猜想做出判断,“今天的话,就到这边吧。雪千代回去之后也可以复习一下之前学过的内容,对了,书道和汉语的练习也不要忘记咯。下一次,我们要学的内容是汉方医。” 第六十七章 御所 不知是应该称赞樱町家办事效率高,还是应该惊讶久我绚背后代表的力量的强大。之前木曾结衣在课堂上提过的几个方案,都已经落到了实处。 雪千代收到了新的校服,夏季的常服,共有五套,还另附了夏季的体操服和泳衣。据说之后还会下发冬季的外套,但是由于外套制作所需的时间较长,所以大约在一周之后才会下发。 与原来清一色土黄色的校服不一样,新校服采用的是黑白两色。男生的夏季校服由黑色的外套、白色衬衫、黑色的裤子构成。而女生的直接就是黑白两色的哥特风长裙,腰间系着一条长长的缎带。在款式设计方面,雪千代并不是很清楚。本来他也比较少接触这种常服,在之前的几年,他穿的基本都是和服或是道袍。 不过看到大家惊叹的眼神,尤其是久我绚颇为满意的点头之后。‘大概很不错吧……这种校服。’雪千代如是想到。每一件校服还有一个特殊的标志——一片椭圆形的树叶,边缘有许多锯齿。这是柊叶,柊野小学校的校徽。 “各种兴趣课程也已经开了,该建造的东西也已经在建了,该整修的项目也在整修。校服也已经发了,而且居然一发就是五套,还提供送校服上门服务……”现在正在上国语课,但是雪千代对于书本上的五十音图的教学根本不感兴趣,而是趴在崭新的课桌上,看着窗外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偶尔偷偷地’看看身边的同桌……“之后,应该都不需要自己买衣服了,五套校服,用来替换的话绰绰有余了。而且,这衣服还挺好看的的说,特别是女生的那款……” “玉川同学,我的衣服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风居爱未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从刚才开始,自己的同桌就时不时地朝自己这边看。第一次穿上这套校服的时候,风居爱未也是有些揣揣不安的。‘自己从未穿过如此华丽的服装,对于这种衣服,作为家政达人的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清洗。’ “果然这种衣服还是不太适合我啊……”风居爱未碰了碰自己干枯且蓬乱的头发。毫无光泽的淡黄色头发,显示出它的主人大概自小在营养上就有些欠缺。“不过,其他人穿上的话,还是挺好看的。”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久我绚。在她看来,这套衣服简直就是为久我绚量身定做的。‘所谓的華奢,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吧。’ 听到风居爱未的问话,雪千代才发现自己‘偷窥’的行为好像有些太过频繁了,小脸不由得一红:“唔……那个什么,你穿这件校服还是挺好看的。抱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诶!?”风居爱未被雪千代的话吓了一跳,“是这样吗……”眼睛不由得看向了雪千代的脸,好像想确定对方是不是纯粹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 下课铃声在两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响起了,讲台上的木曾结衣收好讲义之后却没有直接离开教室。“嗯,下面通知一下关于今年春游的事项。” “学校决定今年每个年级自由选定春游的地点和时间,同学们可以先考虑一下。明天晨会的时候我们再综合大家的意见,制定今年春游的计划。不过,春游的地点只能限于京都市内哦!同学们也可以回去和自己的家长商量一下。” “诶?听以前的前辈们说,春游秋游什么的,都是在后山开展的呢。今年居然能让我们自己选择地点……你们觉得去岚山怎么样,既可以看樱花,又可以看新叶。” “呐呐,这个学校果然变了好多地方呢。我觉得这所学校已经不比市里的那些小学差了……要不我们就去中京区的元离宫二条城好了,也去感受一下京都市中心的气派。” “呐,悠真想去哪里?等会儿我们去联系其他人,争取明天达成一致的意见怎么样?” “老大,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的!对了,要不我们去毘沙门堂,去祈愿武运吧!” “笨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老大了。没听藤原同学说过吗?我们是一个集体,以后不准搞小团体!再说,毘沙门堂那么偏远的地方不适合那么多人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到时候看谁的建议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吧!” 相较于前面同学的议论纷纷,雪千代这个角落算是最安静的了。对与雪千代而言,京都的大部分有名的地方,他都在自己母亲的带领下去过了。而对于风居爱未而言,京都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于那些从同学口中蹦出的地名,没有几个是她听过的。又一次,她感觉到了自己和同学们之间的距离。 作为京都土著的內野宇多,此时正在向来自城里的久我绚介绍这个季节最具游赏价值的景点:“如果是要观赏樱花的话,那我比较推荐三千院、八濑、高台寺、大觉寺、木屋町。像平安神宫、上贺茂神社、清水寺、祗园那一带,虽说樱花也是极好的,但是游客总是太多了些。这样的话,还不如去一个比较安静点的地方。如果再往前一两个月的话,还可以去北野天满宫赏梅,或是去等持院赏椿。” “诶!是吗!”久我绚满是崇拜的表情,“內野同学好厉害啊!对于京都这么熟悉!以后有机会的话,请一定要带我去你所推荐的地方啊!” “嗯,那是自然的!只要久我同学有要求,我一定会尽力去办的!哦!对了,现在的话,也正是观赏藤棚的季节呢!平等院有一颗两百多年树龄的藤棚,现在的话,一定是她最美的季节吧!不过,平等院在宇治市,虽说也是京都府内,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过去。哦,想起来了!还有城南宫的藤棚,虽说没有平等院那么历史悠久,规模也没她大,但是也是一处绝好的藤景呢!” “真不愧是內野同学啊!”听到这里,久我绚已经满眼的小星星了。 內野宇多谦逊一笑:“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在京都住久了,而且家中的人比较喜欢带我去那种地方罢了。说是这样能提升自身艺术修养之类的。” 久我绚点点头:“唔……果然家教渊源很重要呢!也只有內野同学那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样出色的人才吧!” 第二天的晨会,并没有商讨出最终的春游地点。京都必竟太大了,观光名所更是数不胜数。班里总共才40个人,居然提出了二十五种的春游建议。木曾结衣发现自己策略失误之后,只好采用另一种方法。“明天晨会的时候,以现有的二十五种方案为基础,对每一种方案都统计同意及反对的人数。反对人数最少的方案,作为今年春游的地点。” 第三天的晨会,终于将春游的地点和时间敲定了下来。“那么,就这样决定了吧!时间定在下周三,地点定在京都御所!因为是春游,所以学校也想让大家放松一下,并不要求大家穿校服哦!不过到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到处乱跑,要紧跟着老师……”木曾结衣内心松了一口气,终于将这件事情解决了。‘果然,这就是京都啊……’ 春游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雪千代乘坐着学校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校车,来到了京都御所西侧的门——宜秋門。参观者从这里进入京都御所,然后从清所门离开。 “雪千代,你在张望些什么呢!?”看到雪千代总是往后看个不停,迟迟不愿进入御所之内,绘理终于看不下去了。 “白君,刚才我们好像经过了一家和式点心店诶!是‘虎屋’哦!‘虎屋’!”雪千代忍不住又往回看了一眼。 绘理白了雪千代一眼:“在家里还没吃够吗?怎么还惦记着那些点心!” “虎屋可不一样呢!白君,虎屋的羊羹!你忘记了吗!”雪千代一脸追忆的神情,“那种羊羹,只有龟屋清水的能和它相比吧……” “……快别看了!轮到我们进场了!”绘理一把扯过雪千代胸前的羽织钮,把他拉进了御所里面,“那么想吃的话,回去跟纪子阿姨说一声好了!难得遇上御所特别开放,你却还在惦记着羊羹!真是的……” “诶诶!白君你轻点。”雪千代踉踉跄跄地跨过门槛,进入了御所之中。“御所又不是没来过……而且还有好几天开放的时间呢,想参观的话也还是来得及的……” 一直都站在雪千代身后的风居爱未很是羡慕地看着那两人,‘藤原同学和玉川同学的关系真好啊……我要是也能那这样就好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吧……’ 1991年的京都御所并非全年开放,这时候想要进去参观,有两种途径。一种方法适用于特别开放的平日,要向宫内厅提出申请。另一种方法则是春秋两季的一般开放时间。这一段时间内不需要预约就可以进入京都御所,而且御所内一般还会有一些特别的展示。参观御所是不收门票的,不过,有些地方不一定每天都会开放。所以即使去过几次御所,也有可能未能参观到每一个景点。 从宜秋門进入,第一个景点是‘御車寄’,这里以前是有升殿资格的人在进入内里时,所要途径的正式的玄关。现在里面展示了一幅画——《养由基射猿之图》。从御車寄中离开,先后进入諸大夫の間(正式内参议事之前,诸大夫的休息室)、新御車寄(建于大正四年,之后成为天皇和皇后进入御所的御用玄关),这些建筑物里面大多都会展示一些画作之类的东西。 再之后,就是紫宸殿前的回廊了。在回廊之前,雪千代驻足了好久。 “哦!这应该是月輪未生流的作品吧!这种类型的插花平时可不多见啊!”雪千代看着眼前的插花作品,不由得惊叹连连,“嗯,还有御室流、嵯峨御流。感觉都好厉害的样子呢!那应该是池坊流了吧,没想到也能进入御所内进行展示,一定有独到之处吧!” 出于对池坊流天然的亲近,雪千代开始细细地观察起了池坊流的花道作品。“嗯……跟母亲平时的手法不太一样,不过还真是厉害啊。对天地人共生相融的理解、对空间时间的把握……如果是母亲的话,应该会运用另一种方法做吧……” 雪千代绕着那件插花作品看了又看,迟迟不愿离去。由于看得入迷,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站在自己身后,打量了自己许久。 雪千代左看看右看看,摇得自己头上的马尾到处乱晃。“嗯,差不多也该走了!”说着,雪千代往后退了几步,却正好撞在了身后的老人身上,佩在腰间的舞扇‘楼心月’掉在了地上。 “啊!真是对不起!”雪千代赶紧向被撞的人深深鞠了一躬,“您没事吧!?” 老人笑呵呵地弯下身子,捡起了雪千代掉落的舞扇:“嗯,没事没事,不用在意。这是你掉的东西,真是一把漂亮的扇子啊!那么漂亮的扇子,还是要配一个合适的扇套会比较好一点呢!”说着,把扇子送到了雪千代的面前。 “啊!谢谢您!”雪千代双手接过舞扇,小心地将它重新配在腰间。这时候,雪千代才看到面前老人的面容。‘清淡又不失风雅,柔和而不失裁断,大概指的就是这种人吧……’ 老人状似无意地看了雪千代一眼,很快又将目光转向了回廊上的插花:“你也喜欢花吗?” “诶?!”雪千代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同学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不见了。想要赶紧跟上大部队,但是又不能无视老人的问话,只好垂手答道:“嗯,在家里种过一些花草,还是挺喜欢的。” 老人笑笑问道:“那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花草的话,都挺喜欢的……”不知怎么回事,雪千代脑中突然闪现出清泉寺后山上,那娇弱又不失决断的寒椿。于是,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是寒椿的话,会更喜欢一点吧……” “哦?寒椿吗?这可是比较冷门的喜好呢……”老人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突然看到雪千代的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前方,自己也很快醒悟过来了。“啊!抱歉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你一定跟刚才走过的那群小朋友是一起的吧,赶紧过去吧,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 “那么,真是失礼了!”雪千代再次向对方鞠了一躬,快步地朝前方走去。前方往左拐,就可以通过日华门,看到紫宸殿了。 看着雪千代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回廊上的插花,老人没由来地喟然一叹:“唔,寒椿啊……” 雪千代走之后,老人便接替了雪千代位置,开始鉴赏起了那些花道作品。直到一个紧张的声音把他惊扰。 “久我先生!久我先生!大事不妙了!您看到清宫殿下了吗?”一名身穿西装,四十来岁的男子慌慌张张地疾步到老人身边,急促而小声地问道。要不是因为身处御所之内,以他紧张的样子,应该会大步地跑过来吧。 老人眉头一皱,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些令人回味的事情,却听到这样令人头疼的事情:“你们那么多人都照顾不好殿下吗!?” “真是对不起!”中年男子重重地鞠了一躬,身体甚至弯成了一个锐角,“殿下说想一个人走一会儿,让我们别跟着。所以就……现在大家都还在仔细的寻找……” 老人摆摆手:“嗯!我知道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对了,其他几位殿下知道这件事了吗?” “暂时还没来得及告知另外几位殿下,现在马上就去禀报……”中年男人的腰弯的更低了,只是声音还是不变的清晰。 老人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件事我去禀报就行了。你赶紧去安排人手好好找找吧!每个门口都有警卫,殿下应该还在御所里。对了,找到殿下的时候,千万不要有什么其他的动作。远远地跟在殿下身后,确保殿下的安全就行了。千万不要过去打扰殿下,也不要暴露殿下的身份。” “是,我知道了!”中年男人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去安排更多的人手,寻找清宫的身影。 老人摇摇头:“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得操劳这些事情……”说归说,他还是迈着大大的步子,朝着不向公众开放的御所北部走去。 第六十八章 维清缉熙 虽说想着要赶紧赶上大部队,但是,雪千代又停在了半路上,止步于春兴殿前的广场上。这次吸引他的,是雅乐表演。 扶桑的雅乐,是以扶桑固有的神乐、倭舞、东游、久米舞、五节舞等和风歌舞为基础,再融合中国的唐乐以及朝鲜的高丽乐等外来音乐,而最终形成的一种融合的艺术。又分以管弦乐和舞蹈相结合的‘舞乐’,和以声乐为主的‘歌谣’。 所使用的乐器,有神乐笛、和琴等本民族的乐器,也有许多外来的乐器。比如管乐器:笙、筚篥、笛;弦乐器:筝、琵琶;打击乐器:鞨鼓、太鼓、钲鼓、三之鼓。 “没想到今天正赶上了雅乐的表演,真是太好了!唔,那位舞者的衣服好好看……”雪千代站在舞台的外面,踮起脚尖,看着舞台上那些穿着红色平安王朝服饰,带着帽子的的乐师们。“平日里想看这些表演,除了电视上会转播宫中仪式、飨宴、春秋两季的游园会之外,就只能等他们公演的时候去剧场里看了……”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这种宫廷雅乐没什么意思。音调软趴趴的,似乎永远不会有高潮低谷。丝竹革木中传达出来的,尽是些苍凉的音色。音符间所要表达的情感,也相当的暧昧不清。有时间去听雅乐,还不如去看一场电影,或是听一场欧式的音乐会。 “但是,那缓移的舞步,从容的动作,欲语还休的情感,感觉也还不错呢!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无聊嘛!”雪千代垫着脚,看得津津有味,“音乐也不像大家说的那么难听嘛……嗯,大概是我已经习惯了尺八的那种音色……” 毕竟是作为展示的活动,这场雅乐表演并未持续很长时间。音乐一停,四周的观众也渐渐散去了。看着空空的四周,雪千代这才想起来自己本应该寻找班级里的大部队来着的。 “唔……班里的人都去哪儿了?按照一般的公开路线的话,他们应该会先在紫宸殿外面绕一圈,然后参观清凉殿吧……”雪千代尽力回忆着以前和自己的母亲来这边的时候的记忆。 “紫宸殿的话,应该还是殿内结构和书画的展示。清凉殿的话,应该是‘清凉殿更衣女御’人偶的展示吧……”雪千代思考了一会儿,“这两个地方以前都有去过,这次的话,就略过它们吧,直接抄近路。从春兴殿旁边的门进入御池庭,这样的话,应该就能赶上大部队了!” “嗯?怎么还是没有班里的人影……”虽说自己是抄了近路进到游客必经之处——御池庭,但是在这里,雪千代并没有看到自己班上同学的身影。“不会还在清凉殿,或者小御所那里吧……今天进来参观的人也不少,人多的话,确实会比较耽误时间……” 雪千代往左手边小御所那边看看,又朝着右手边的御池庭看看。“应该还在里面吧……既然这样的话,我正好可以再去池庭那边看看。沿着池庭的边缘,直接去前方等他们,以前和母亲一起来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看过呢……” “虽说只是一个园林里的池子,但还是做出了不一样的感觉呢!”雪千代信步走在池庭边上,渐渐地有些偏离了官方给出的浏览参考路线。“岸边的碎石,横跨的榉桥,对面的树林。感觉是走在没有界限的郊野,而不是被限定的御所一样。” “嗯?这个地方以前没有来过诶!大概已经过了御内庭了吧,我记得刚才好像已经经过了御凉所……”雪千代看着周围那些毫无印象的景色,才发现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什么。“是了,我大概是超出了官方限定的游览范围……不过,在这种地方应该会有人守卫的吧,为什么刚才没有人过来提醒我呢……” 雪千代并不知道,现在御所里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去寻找清宫的行踪了。所以,连带着这边原本应该有的守卫,也不得不‘临时换岗’。 “算了,还是回去吧……”虽然雪千代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关键是园林道路曲折,拐的弯太多了……所以,我现在应该先去找一个能够看到地图的地方?然后确认自己的位置,找到出去的路径。” “呀……这是什么地方啊!别说是指示地图了,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雪千代感觉自己越走越懵,已经完全失去了找回原路的可能。不过还是尽力的向四处搜寻,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终于,雪千代看到有一个身着粉色和服的身影,正蹲在一片花丛里。要不是雪千代视力远胜常人,还真不容易在花丛中分辨出她的身影。‘既然出现在这里,应该对这边会比较熟吧。’ “那个,打扰一下……”雪千代一阵小跑过去,“请问你知道怎么回到正确的参观路线上吗?”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雪千代想了一会,在离她半米的地方蹲下身子:“那个,对不起,我迷路了。可以请你告诉我出去的路线吗?” 然而,对方还是没有回应。雪千代略一踟蹰,往对方身边挪了几步:“那个……诶!你没事吧!?” 靠近了对方,雪千代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对方一张小脸惨白,额头上满是细小的汗珠,呼吸急促,双手捂在胸口,神情看起来相当痛苦。 对方艰难地转向了雪千代,微微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不要紧’。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哮喘吧……”雪千代也是看过一些书,跟着清泉寺道义学过一段时间医术的,对于这种比较常见的病症还是能判断出来的。“是什么类型的哮喘?呼吸道感染?过敏?还是遗传?” 雪千代看着对方痛苦的神情,极力地思考紧急应对方法:“这种情况的话,不可能不要紧的吧!总之,先冷静下来,试着能不能正常呼吸。” 雪千代一边抚着对方的后背,一边出言循循诱导,让对方逐渐解除紧张的状态。在雪千代的帮助下,对方终于冷静下来了,哮喘的症状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烈了,额头上也不再冒出冷汗。不过,呼吸仍然比较急促,胸口的疼痛也还在持续。 “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行啊……你应该有药物吧,怎么样,有带在身上吗?”说完这句话,雪千代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对方穿的是和服,而且手上和腰间都没有巾着袋的影子。显然,对方身上是不可能出现药物的。 果然,对方朝着雪千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你现在能站得起来吗?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出去吧。你现在的这种状态的话,要赶紧拿到自己的药才行呢!”雪千代站起身,把手伸向了对方。 对方似乎有些吃惊,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抓住雪千代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朝雪千代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走了。 “这样的话,还是不行啊……”虽说雪千代搀着对方在一起走,不过可能是发病已经很久了的缘故,对方体质之弱超出了雪千代的预计,行动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雪千代估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再看看对方显得有些病态袅娜的身子,心中有了计划。 “这样走的话,还是太慢了些。不介意的话,让我来背你走吧,你帮我指路就行了。” 对方显然被雪千代这个提议惊到了,不知是对雪千代这个想法本身感到惊异,还是不相信雪千代这个年纪能背得动人。不过在打量了一下雪千代认真的神情之后,点了点头。 “啊!对了,这个给你!”雪千代取下腰间佩戴的信玄袋,将里面装的好几枚御守、绘理给的护身符、自己外祖父送的坠饰‘雫’全部取了出来,放到了怀中。然后把袋子递给了那名女孩:“这个给你吧,以后出门的时候,记得把药带上,以防万一。” “嗯。”女孩接过信玄袋,将它放入怀中,低声应道。这是雪千代第一次听到对方发出声音…… 女孩并不重,和雪千代预想的还要轻一点。“身体这么弱的话可不行啊……尽量朝着健康的方向努力吧!对了,现在这个季节空气里花粉比较多,要注意防范花粉过敏引起的哮喘。嗯,你可以用我的衣服暂时先遮住一下口鼻。” “唔,还有,你穿的太单薄了些。”雪千代背着女孩,在她的手势指导下,向着对方的目的地前行着。“虽说已经是四月份了,但是你这种状况的话,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不要受凉了。以后再发生这种情况的话,一定要保持冷静……” 说着说着,雪千代突然停了下来,小声问道:“话说,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背后传来一阵左右移动的触感,是那名女孩用雪千代的和服掩住了口鼻,之后又做出摇头的动作引起的。 “哮喘的话,要渐渐地改善自己的体质。当然,千万不要一下子增大自己的运动量,也不要突然去做什么剧烈的运动。平时也要注意控制一下自己的心绪,尽量不要有太大的起伏。夜间和早间要特别注意……” 得知对方并不嫌自己啰嗦,雪千代又开始和对方交谈了起来。当然,主要还是雪千代一个人在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女孩只负责听。偶尔也会对应雪千代的问询,在他背后会做出点头或者摇头的动作。 不知跨过几扇门,不知转过几次身,唠叨的医生小心地背着安静的病人,来到了一处种满了藤花的院落。四月,正好也是藤的花季,带着点淡紫色的藤花,如清瀑般从棚架上倾下身姿。和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春风,微微摇曳。 “这里是……”雪千代眼前一亮,这个地方他有印象,以前和母亲一起来御所参观的时候,也曾经到过这里。“藤壶(藤壺ふじつぼ)啊……总算是出来了!” 藤壶,是平安朝时代平安京内里后宫院落的一处建筑名称。‘藤壶’是它的别称,本来的名字是‘飛香舎(ひぎょうしゃ)’,是后宫七殿五舍之一。因为庭院里种了藤,所以有了藤壶的别称。 除了藤壶之外,其他四舍分别为:因为庭中种有红白梅花,而被称作‘梅壺(うめつぼ)’的凝花舎(ぎょうかしゃ);因为庭中种有梨花,而被称作‘梨壺(なしつぼ)’的昭陽舎(しょうようしゃ);因为庭中种有白桐,而被称作‘桐壺(きりつぼ)’的淑景舎(しげいしゃ);因为庭中放置有接引落雷之木,而被称作‘雷鳴壺(かんなりのつぼ)’的襲芳舎(しゅうほうしゃ)。 到达了藤壶的话,雪千代也能找到回去的路了。不过,藤壶实际上已经离出口清所门很近了,雪千代已经不需要回头找班里的人,只要在出口的地方等着他们来就行了。 “嗯!等我将这名女孩子送出去,就在门口等白君她们!门口的话,应该会有工作人员在吧,到时候就可以请他们帮忙把这孩子送回去了。”雪千代朝着南边的那扇门走去,跨过那扇门,就能看到出去的路了。 “请往右边走……”背后突然传来这句话,声音里透着一股疲累。那名女孩没有继续用手势指路,而是直接说了出来。这也是雪千代听到从她口中说出的第二句话。 既然是对方要求的,雪千代自然跟着要求走。“不过,右边的话,好像是……” 在背后的女孩的示意下,雪千代走入了一条小径,在它的尽头停下了脚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规模颇大的书院造建筑。整个建筑被维护的非常好,周围被树木包裹着,从外面根本发现不了这里居然隐藏有这样的地方。建筑四周的障子都是关闭的,但是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里面有人。 “就是这里了吗?”雪千代转头问道,“我在前面缘侧放你下来吧。”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雪千代走到了建筑的旁边,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放到了缘侧上,扶着她在缘侧上曲腿坐下。雪千代看看对方的状况明显好了很多,但是自己也不敢大意:“需要我帮你去叫人吗?这个房子里应该有人在吧……” 雪千代话刚说完,便看到一行人出现在了自己刚刚离开的小径的尽头。总共是七人,四男三女。两名比较年老的男性和两名年轻的男性都穿着正装西服,一名年轻的女性则穿着米黄色的长裙,另一名年老的妇人则穿着一袭访问着和服。还有一名穿着常服的女性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几人的神情都相当的糟糕,特别是那位年轻的女性,眼眶明明已经早已湿润,但好像还在忍耐着什么,终于没有落下泪来。 “哦!清宫已经回来了呢!真是太好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老人第一个看到了雪千代和女孩,神情瞬间舒缓了过来,好似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几乎同时,那位年轻的女性也看到了雪千代他们。这时候她反而忍不住了,眼泪霎时夺眶而出,疾步走向缘侧上那娇弱的女孩:“熙子!” 另外几人神情也骤然转晴,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一位年轻的男性紧跟着年轻女性的脚步,向雪千代走来。那位穿着常服的女性则是赶紧从自己随身带的包中拿出一瓶喷剂,快步走向小女孩。 “清宫?熙子?……”雪千代看着‘来势汹汹’的几人,赶紧闪到一边,把位置让给了他们。“应该是这孩子的名字吧……维清缉熙、文王之典(语出《诗经·周颂·维清》)……扶桑国姓氏数以万计,什么样的名字都有可能出现吧。”不过,年轻的男性的目标并不是那个女孩,而是站在一边的雪千代。 “你好,请问你……”年轻的男性向雪千代鞠了一躬,刚一张口,小女孩那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父亲,是他帮我的。我在路上犯病了,要不是他的话……” 常服女性将手中的喷剂递给小女孩,小声说道:“清宫殿下,快进房间里吧。你那么虚弱,再待在外面可不好哦……”说完,便把小女孩抱起,转入了建筑的另一侧,大概那边才是正门吧。 年轻的女性向着雪千代深深地鞠了一躬,也紧跟着转身离去。 第六十九章 赤色宮様 年轻的男子再次向雪千代鞠了一躬:“非常感谢你对小女的帮助,不介意的话,一起进去吧,至少让我们稍微招待一下……” 雪千代婉言谢绝:“那个,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要去和同学们集合了、所以也不能在这里多待……可以的话,能请您告诉我怎么从这里出去吗……唔,我想直接走到清所门出口那边。” “啊,是这样啊!那真是失礼了。”男子又朝雪千代微微鞠了一躬,随后示意侍立在一边的另一名男性过来,“杉田君,麻烦你等会带这位小姐到清所门那里。” 杉田朝两人鞠了一躬:“是,我明白了!这位小姐,请往这边走。” “多谢,麻烦您了!嗯,对了,那个……其实我是男的……你看,我穿的衣服都是男性的羽织……”雪千代摸了摸自己的马尾,有些无奈地向两人分别鞠了一躬,然后跟着杉田君离开了这处院落。 年轻的男性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朝着雪千代的背影微微鞠躬:“真是抱歉……”而带路的杉田君虽然没有笑出声,但雪千代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脸色古怪,一定是在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走到进入此处的小径那边,三位老人也朝着雪千代微微鞠了一躬,应该是向他致谢的意思。对雪千代而言,老人家的礼仪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他赶紧侧过身子,向三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作为还礼。而前面带路的杉田君弯腰的幅度比雪千代还大,倒是出乎雪千代的预料。 “咦?”雪千代起身后才发现,三位老人中,有一位是自己认识的,正是刚才自己在回廊上看插花时遇上的那个老人。而对方显然早就认出雪千代了,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那么,我先告退了。”雪千代再鞠一躬,随后跟上了前方的杉田君。 身着和服,行止雍容的老妇人笑着说道:“真是可爱的孩子啊……久我先生好像认识他?” 年纪更老一些的老人看向了另一老人:“确实是个可爱的孩子!说起来,刚才那孩子看到通实的时候,轻咦了一声,对吧。” “嗯,之前在回廊那边见过这孩子,算是有一面之缘。说起来,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呢!”久我通实向两位老人鞠躬回答道。 老妇人点点头:“那么可爱的孩子,又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不给点回礼的话,我们这边就太失礼了。久我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说起回礼的话,我刚才想到了一件事情。”年纪较大的老人突然笑了笑,“通实,今年的祗园祭长刀鉾童子已经定下来了吗?” 久我通实因为一些事情,从东京的政坛淡下来之后,便回到了京都,担任了公益法人财团‘京都观光协会’的理事长一职。而祗园祭,历年来都是由这个协会负责组织举办的。 “啊!您的意思是……”对方稍一提点,久我通实便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嗯,确实长刀鉾童子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而且那个孩子的话,意外的适合这个位置!既是男孩子,还刚好留着长发,而且形容昳丽。这样的人选,可真是不多见啊!” 不过老妇人却不这么想:“宮様(みやさま),这样真的可以吗?听说长刀鉾童子很累的,就算是那孩子,也会够呛的吧。对方可是帮了熙子的人,还要劳累他的话……” 被称作‘宮様’的老人笑笑道:“呵呵,百合子多虑了啊。那孩子可是将熙子一路背过来不带喘气的的人啊!让他担任长刀鉾童子的话,一定没问题的。而且,当这个童子的话,之后要去八坂神社与神明结缘,接受‘五位宣下’。这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纪念了吧,那个孩子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看到自己的丈夫和活动的主要负责人都很支持那个提议,百合子只好微微点头:“不过,到时候还是要先询问一下那孩子家人的意见才行啊。如果对方同意了的话,还请久我先生多看顾一下那孩子。毕竟,他也是帮过熙子的人啊。说起熙子……” 这时,一个穿着西服的男子匆匆地跑了过来,向几人鞠躬之后,附在久我通实耳边快速地说了些什么。久我通实听完之后马上向两位老人鞠躬道:“两位殿下,前面出了些状况,请允许在下先行告退。” 两人点点头:“嗯,你自去吧。”久我通实和西服男子又鞠了一躬,这才往外面走去。 “百合子,我们也进去看看熙子吧……”‘宮様’拉起自己妻子的手,朝面前的建筑走去。 “宮様,熙子的事情,您应该也听闻了吧。”百合子缓缓地说道:“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要被其他人这么针对。虽然熙子她自己和雅子太子妃都不说,但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让它一直持续下去吧……今天熙子会选择一个人走,想必也是被压抑了太久的缘故了吧。幸好有那个孩子帮她,不然的话,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宮様’轻拍百合子的手,出言宽慰道:“本来生在这种地方,就注定要承担一些东西的啊……而且,也是注定没有立场去抱怨的。说起来也真是可笑,明明兄长已经颁布了《人間宣言》,我们却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享有一些普通的权力……所以说,虽然是对先祖的不敬,但是这种制度,我并不喜欢。不过,尽管自己不喜欢,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果雪千代在这边,大概就能猜出这两位老人是什么身份了。能称呼颁布了《人間宣言》的昭和天皇为兄长,并且还存活于世的男性,只有一个人——三笠宫崇仁亲王。而他身边的老妇人,便是常年陪伴着他的妻子——三笠宫百合子。崇仁是名,三笠宫,是他成年后建立的宫家。 作为大正天皇最小的儿子,同时也是昭和天皇的末弟,三笠宫在皇室成员本就不多的扶桑皇族中辈分极高,今上天皇明仁尚且要称其为叔父。不过,这位亲王在皇族中却是个异数。在扶桑的右翼分子眼中,他的行为是与其皇族身份格格不入的。并且给了他另一个称号——‘赤色宮様’,称其行为是‘无责任’、‘非常识’、‘左翼’。 这位‘赤色亲王’1943年的时候,以日军参谋的身份进入中国南京。他对当时陷入泥沼的战争,以及崩乱的日军军纪极为不满。曾以‘若杉’(若杉是他的御印)的化名,向日军的总司令官畑俊六递交过请求深刻反省对中政策的报告。一年后回到扶桑,开始寻找结束战争的方法。曾与同僚一起谋划过暗杀东条英机,肃清国内的主战派的政变计划。不过因为考虑到行为过激,而自己向宪兵告密……最终,那些同僚被抓,而他则是因为身份特殊,只是受到了很轻的处分…… 战后,这位亲王开始投身于历史方面的研究,成为了一个学者,并在多所大学里讲过学。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做出了一些比较惹人注目的事情。比如,以神武天皇即位之事是神话,而非史实为由,强烈反对重新设立‘纪元节’。(神武天皇是扶桑第一任天皇,三笠宫名义上的老祖先……而‘纪元节’则是纪念其即位的节日。) 里间,熙子已经在自己母亲的照料下躺在寝具上休息了。百合子自去找太子妃雅子一同照看熙子,而崇仁亲王则是和太子一起来到了外间。 刚才雪千代看到的年轻男子正是今上天皇的独子——太子,浩宫德仁。而那位穿着米黄色长裙的年轻女性,则是其妻子——太子妃,雅子。至于另一位常服女性,则是东京宫内厅的工作人员桧枝岐明良,本身是一位医生,主要负责看护熙子内亲王。 “浩宫觉得怎么样?”三笠宫问了一句看似无厘头的话。 浩宫看向了外面的树木:“熙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刚才檜枝岐女士已经检查过了,说是并无大碍。幸亏那个孩子发现了熙子,还把她一路背到了这里啊!” 三笠宫显然对浩宫的回答并不满意:“然后呢,之后怎么样?” “之后的话……回去想跟陛下说一下,看能不能让熙子暂时先休学一段时间……”浩宫有些吞吞吐吐得说道。 三笠宫还是不满意:“然后呢?之后会怎么样?” “在往后的话,希望能让熙子去学习院上学……”说到后面,浩宫的声音更加吞吐了起来。 三笠宫没由来地叹了一声:“在学习院的话,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这一次让熙子请假,带她来京都也是……浩宫,你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对吧。你们跟我不一样,所处的时代不一样,所面临的困难,所背负的责任也不一样。虽然有点残忍,不过那些事情,只能你们自己去克服。而且,不能让国民失望啊……”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是一个丈夫,是一个父亲啊!”浩宫语气突然迷离了起来,透露着一种似乎被压抑了许久的痛苦,“我保证过的,绝对不会让她们受到伤害的……” 三笠宫有些动容的看着眼前的侄孙,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是啊,你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但同时也还有其他各种身份,肩负着各种责任,被各种人期待着。我知道你很累,不过,这也是没得选择的事情。这个位置的人生轨迹,本来就是很清晰,缺乏选项的轨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是的,我知道了……”浩宫闭上了双眼,轻声答道。 三笠宫点点头:“熙子暂时休学一段时间的事情,就由我来跟陛下说明吧。至于之后该怎么做,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与此同时,在里间。看到熙子已经睡了过去,三位女性也松了一口气。之后百合子、雅子以及医生桧枝岐明良都悄声退出了房间。 等到里间变得空无一人之后,熙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并没有睡着,刚才为了使那几个大人不要担心自己而在装睡而已。 看了一会天花板,熙子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只蓝色的信玄袋。信玄袋的正面用青绿两色的丝线绣着一株青松,背面则用白线绣着一个‘雪’字。这是雪千代四岁生日时,结城绫子给他的生日礼物。整个袋子都是她自己手工制作的,雪千代一般用来装随身的物品。即使是上学,不穿和服的时候,也会把它放到书包的特定位置,随身携带着。 “雪(せつ),这就是你的名字吗……”熙子轻声念出了那个字,用的却是‘雪’的训读,而不是平常用的比较多的音读(ゆき)。如果是以单个汉字为名的话,很多情况下读的都是训读。“虽说自称男孩子,果然还是像个女孩子呢……那个时候,只有你来救了我啊……还没跟你说谢谢呢……” “不过,明天就必须要回东京了呢,还能亲口向他道谢吗?”熙子突然感觉心里有些难受,于是尝试着提高自己的声音,“桧枝岐医生,您在外面吗?” 桧枝岐明良一直都在外面,熙子起来时可能需要自己。听到对方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连忙贴着纸拉门应道:“嗯,清宫殿下,我在外面,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能请您进来一下吗?”熙子将信玄袋重新收入怀中,“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桧枝岐明良拉开门,又迅速地合上,走到熙子旁边,蹲下身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熙子有些艰难地撑起自己的上身,桧枝岐明良见了,连忙帮着扶她直起身子。 “能帮我去询问一下那个孩子的住址吗?他帮了我,我却没能亲口向他道谢。明天又必须要回东京,所以,我想回到东京之后在给他写信道谢。可以吗?”熙子凑到桧枝岐明良耳边说道。 桧枝岐明良点点头:“嗯,这件事就请交给我吧!”说完,缓缓地放下熙子,“殿下现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醒来的时候,应该就能听到我的好消息了!” 熙子展颜一笑:“嗯,那就拜托您了!我会好好休息的。对了,把我扇子的扇套送给他吧!权作谢礼,他也送了我一些东西呢……” 取下了熙子平日里装和扇的扇套,桧枝岐明良从里间走出,交代其他人注意内亲王的状况,然后向外面走去。“那孩子说要去清所门的,现在应该还没有离开吧……” 虽说自己认为对方尚未离去,但是桧枝岐明良的步子却迈得比较大。作为从熙子内亲王出生开始就陪伴在她身边的医生兼保健师兼营养师,她对熙子内亲王的经历和遭遇都相当熟知,也知道雪千代伸出的援手对于熙子内亲王的意义。 ‘雅子太子妃怀熙子内亲王的时候,压力太大了,健康状况也引人担忧。生出的熙子内亲王先天体弱,各种疾病总是没有断过。而外面那群人又因为太子妃没能生下皇太孙而整天聒噪不舍,不仅是太子妃殿下本人,连带着内亲王殿下都深受其害……要不是太子殿下顶在前面护着,真不知道她们两个会遭受多大的压力啊……虽说继承人很重要,但是也不能不考虑熙子内亲王的立场啊……’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犯,明明很努力地想要融入集体,明明很真诚地想要和他人交朋友,明明是那样温柔的孩子,却总是被其他人拒绝。幼稚园是这样,上了小学也还是这样。明明在意身份的是其他人,受伤害,被隐形排斥的,确实熙子内亲王自己。’ ‘成绩优秀会被其他人孤立,成绩平平又会遭其他人非议。明明擅自对熙子内亲王抱有期待的是他们啊,然而,无论怎么样,他们那挑剔的期待都是没办法回应的。回应不了对方的期待,又会引起进一步的孤立和排斥,甚至是冲突。’ ‘没有一个朋友,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谈话的人。小孩子居然也会这样对待一个无垢之人,果然,‘欺凌’是刻在我们人类基因里的东西吗……熙子内亲王的室内鞋被扔到垃圾桶,真的只是小孩子认错了鞋吗?课本被人乱涂,真的只是流行于班级的一个小游戏吗?捉弄内亲王,导致哮喘发作,自己却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真的只是同学之间正常的交流互动吗?’ ‘不过,能遇上一个愿意接近熙子内亲王,并且乐于帮助她的人,真是太好了。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天,但至少,熙子内亲王不会再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了吧……’ 走在前往清所门的路上,桧枝岐明良思绪万分,想到了至今为止的许多事情。 第七十章 正五位下近卫少将源朝臣惟之 雪千代跟着杉田君到达清所门时,仍旧没有看到自己班上的同学。清所门边上有一个休息区,正常情况下,这边应该会有不少游客在休息的。不过,雪千代过去的时候,休息区却只有个位数的人而已。 一个看起来年纪比雪千代大一点的男孩正用双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受伤了。小男孩身边站着一名身形颇为高大的中年男子,神情相当的冷峻。中年男子面前站了六名穿着西服,戴着墨镜的男子。双手交叉放于腹部,一字站开,好像是在护着身后的两个人。与这六名男子相对的,是几个拿着医疗工具的御所工作人员站在休息区外,欲言又止,神色焦急。 “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其他的游客不愿意在这个休息区待着,应该也是因为这群人的缘故吧。”看这架势,雪千代内心嘀咕道,“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问过问题之后我就先去外面等吧……” 找了一个工作人员询问之后,雪千代得知尚未有大批的学生从这扇门出去。雪千代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错过。‘不过,他们也太慢了点吧……我明明已经耽误了那么久的时间了……’ “杉田先生,能帮我指路,真是多谢您了!”雪千代向杉田君致谢之后,朝着清所门走去。既然休息区不太好待的话,就去外面等好了。 杉田君点点头,向雪千代微微鞠躬:“嗯,小朋友一路小心,等会你的同学应该也会出来了。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不会总是按照某个人的想法走。雪千代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总有人想把他拉入是非之中。 “爸爸!刚才打我的一定就是他的同学!那他叫过来问一下他们的学校,之后想找那些人就简单了!”那个一直捂着自己的额头小男孩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向了雪千代。他的手上有一些已经凝固的血迹,看来确实是受伤了。 “诶!?”雪千代没想到自己这样也能中枪,‘话说,我只是一个路人吧……有必要这样吗。不过,他们果然是父子啊……’ 冷峻的男人有些不满地说道:“幸二,少说几句。”虽然这么说,但是这名男子对于自己儿子的提议也是有些意动的,看向了雪千代:“那边的小孩,能麻烦你过来一下吗?” 御所里的工作人员和尚未离开的杉田君听到这句话,都是眉头一皱。只见一个御所的工作人员站出来说道:“比起这个,还是先让我帮贵公子处理一下伤口吧……” 冷峻的男子摆摆手:“都说了不用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们在这里也不是想要索求赔偿什么的,只是不能原谅那些做了坏事,却只知道逃跑躲藏的坏小孩罢了!等那些人出现之后,稍微告诫一下他们为人处事的正确方法,才是我们在这里等着的真正目的。” “对啊,对啊!”那个受伤的小男孩‘幸二’听到自己的父亲为自己说话,神情愈发的夸张,“你们看,我的双手沾满了自己的鲜血,这都是拜那些无礼的小孩所赐。受了这种伤,却不生怨怒。还好心地想要帮忙矫正他们的为人处世之道,难道这一点善良的要求都不被允许吗?!” 冷峻的男子冷哼一声:“倒是你们这些工作人员,与其站在这里无所事事,还不如帮忙去找那些犯罪的小孩。”说着,又把手指向了雪千代,“跟他的身量差不多的,而且还是班级集体活动的,这应该不难找吧。要不是考虑到这里是御所,我们早就报警了知道吗!” 雪千代连着几次被人指指点点,有些无奈地抽抽嘴角,也不想搭理他们,仍旧朝着门外走去。 “喂!我说过让你走了吗?!”幸二看到雪千代无视自己这群人,竟然想擅自离开,非常不高兴,“金屋、柳泽,还不快去把他拦下来!” 听到幸二的话,西服男子中的两人从队列中走出,朝雪千代的方向走去。御所的工作人员见了,连忙站在雪千代面前,其中一名男性工作人员朝着那对父子说道:“平河先生,请您冷静一下!这孩子只是一个路人而已……” “哦?既然知道我姓平河,也还要挡住我们吗?”冷峻的男子突然笑了出来,“都说了,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只是稍微问一下事情而已。而且,既然你也知道我姓平河,你也应该明白我很忙的吧。在这里等那么久了,那群人还不出现,你们又不愿意帮忙去找。我就只好自己去问,然后之后自己慢慢解决了。” 男性工作人员神情一滞,但是还是没有让开道路:“即使是这样……” “这位先生,请您适可而止吧。”杉田君看不下去了,本来因为自己的职务问题,他不适合卷入这种事情。但是,这件事情莫名其妙地就扯到那位帮过内亲王的小孩身上,他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这位小朋友刚才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刚才他迷路了,是我把他带出来的。根本不知道你们口中的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哦?”平河先生笑笑道,“那这位先生你怎么就知道,那孩子跟那件事情没关系呢?他们一定是同学吧,既然是同学的话,一定存在某些联系吧!说不准,他就是出手伤人之后,逃窜的坏孩子之一呢。而且慌不择路,刚好迷路了……” 杉田君眉头一皱:“在这位先生还请慎言!这样随意中伤他人,特别是对方还是个孩子,你不觉得羞愧吗?” 平河先生摇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说起来我也有一个疑惑的地方。那孩子到底是谁,怎么你们几个都想护着他?他不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吗?” 男性的工作人员沉声道:“那孩子自然是个路人,只是平河先生你处理事情的方式太霸道了些。本不该将其他人牵扯进来的……” 平河先生并不在意对方说什么,他的耐心也快被耗尽了。而且,正如他所说的,他确实很忙。能早点解决这件事情,就早点解决的比较好。而雪千代的存在,显然有助于事情快速解决。得到平河先生的示意之后,那两个保镖向着雪千代走去,显然是想要动粗了。 “如果是那个孩子的身份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正在这时,久我通实也终于来到了清所门这边。御所的工作人员看到久我通实的到来,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对了,小朋友,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久我通实先来到雪千代面前,蹲下身子问道。那两个保镖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看到一个老者挡在自己面前,自然也不敢直接动手了。 对于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雪千代也很无奈。不过出于一种没有由来的信任,雪千代还是告知了老者自己的名字:“玉川惟之……我的名字。” “玉川啊……是秋田的玉川吗?”出乎雪千代预料的,老者似乎对这个姓氏并不陌生。 “嗯,是的。”雪千代点点头。 “嗯,好的。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久我通实笑着站起身,对那父子两个说道:“这位就是正五位下近卫少将源朝臣惟之……” 雪千代愣了一下:“正五位下?近卫少将?源朝臣?好像哪里搞错了吧……” 正五位下,指的是位阶。根据大宝元年(701年)颁布的大宝令以及養老二年(718年)颁布的养老令,正五位下是第十二阶官位,有升殿议事的资格,也是所谓殿上人位阶。 近卫少将,指的是职司。扶桑学习唐朝制度,于禁中设立左、右近卫府(唐名:羽林);左、右兵卫府(唐名:武卫);左、右卫门府(唐名:金吾)。用于拱卫禁中内里。而近卫少将一职,为近卫府次官,是天皇侧近之官职。换成唐朝时的名称,可称‘羽林郎将、羽林中郎将、虎贲中郎将……’ 源朝臣,指的是姓氏,或者说所属氏族序列。公元684年,天武天皇制定八色姓制度,以赐诸族,规定身份秩序。八色姓是指:上四姓,真人(まひと)、朝臣(あそん)、宿禰(すくね)、忌寸(いみき)。以及下四姓,道師(みちのし)、臣(おみ)、連(むらじ)、稲置(いなぎ)。第一位的‘真人’之姓,一般只赐予皇族。比如天武天皇的和风谥号:天渟中原瀛真人天皇…… 繁盛于奈良、平安两朝的‘源、平、藤(藤原)、橘’四族的后裔,基本都被赐予了‘朝臣’之姓。源、平两姓,本来就是皇族降为臣格时下赐的姓氏,虽然前期混得比较惨就是了……而藤原,则是扶桑大化改新的功臣,中臣镰足的后代,是天智天皇赐下的姓氏。橘,是天皇赐予他身边的宠臣的姓氏。因为这些缘故,这四姓之人获得了仅次于‘真人’的‘朝臣’之姓。 值得一提的是,武家当权之后,原本的贵族体系一直都是在勉强地维持着。像这种固定每个氏族序列的八色姓制度,基本只在正式的宣召文书或者朝廷里才会出现。武家,对于公家的那一套是既羡慕又嫉妒的。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那便是从农民走向人生巅峰,获得了天皇赐下的第五个姓氏的,并且同时得到了‘朝臣’之姓的,丰臣朝臣秀吉……不过,二世而亡就是了…… 久我通实因为自己身份以及家教的缘故,谙熟各种制度以及各家源来,自然是知晓秋田的玉川是源家的一支庶族。再加上已经内定将雪千代作为七月祗园祭上的长刀鉾童子,到时候雪千代要去八坂神社接受‘正五位下近卫少将’的‘宣下’,所以他才会这样说出雪千代名字。 不同于雪千代的愣神,杉田君却是会心一笑。在宫内厅工作的他,自然是知道这一大串名字是什么意思。而御所的工作人员也是知道久我通实话里的意思的,不过对于久我通实的这种说法有些惊奇罢了。 “正五位下近卫少将?这是什么鬼!?”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听的懂那句话。比如,平河幸二就一脸的莫名其妙。 雪千代在心里难得支持了一下对方,默默地想道:“对啊,我也想问这个……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相对于自己儿子的焦躁,平河先生反而谨慎起来了。或者说,这位突然出现的老者,让他谨慎了起来。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知当面的是哪位……”平河先生试探性地问道。 久我通实摆摆手:“我也不是什么人物,不过是有幸与你的父亲见过几面罢了。不知平河先生能否看在我这个老人家的薄面上,不要为难这位小朋友了。” 平河先生听了,心中一动:‘对方既然能够与父亲见上几次面的话,那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头子。而且看他的谈吐和做派,也是有几分底蕴之人。这一次的话,就先……’ 平河先生还在沉思当中,但是他的儿子平河幸二却不打算想那么多,特别是听到对方提到了自己的爷爷。 “既然你也知道我的爷爷,那就更应该站在我们这边了!对了,爸爸,爷爷不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吗?哦!我想起来了,爷爷好想去见一个大人物了!”说道‘大人物’的时候,平河幸二还向四周的工作人员挑了挑眉,顺带嘲讽了一下雪千代。 对于平河幸二的嘲讽,雪千代表示很无趣,默默地想道:‘好吧好吧……你们一家子都去见什么大人物吧,别打扰我等同学就好了。’与其看那些令人烦心的的人和事,还不如看着四周的建筑物。 平河幸二的话一说完,在场的人脸色都稍稍一变。御所的工作人员脸色变得有些紧张,而久我通实和杉田君的脸色则是变得难看了起来。 “幸二!不是让你少说两句吗!”见自己的儿子如此口无遮拦,平河先生也有些不高兴了。就算那是事实,也不是能在大庭公众之下说出来的。不然就有借那些大人物势的嫌疑,要是因此惹得对方不高兴了,那麻烦就大了。更何况,那还不是事实…… 久我通实向身边的杉田君沉声问道:“茂纯君,三笠宫殿下和浩宫殿下今天有与他人会面的日程吗?” 杉田茂纯皱眉答道:“绝对没有!两位殿下今天都没有与他人会见的计划,百合子殿下和雅子殿下也没有提出过相关的日程!肯定是有人把几位殿下的行程泄露出去了!”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久我通实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平河父子之时,脸色已是相当地严峻。有意思的是,平河先生看到对方脸色的变化后,心中猛的一震,情知自己这边说错话了。原本冷峻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刚好和久我通实反了过来。 平河幸二口中的爷爷,此时也正往清所门方向走去,不过看他满是遗憾的表情,大概是没能得偿所愿吧。 “真是的,好不容易得知几位殿下的行程安排。想来个偶遇,给对方留个好的印象就那么难吗?!要是能和那几位殿下说上几句话,以后还有谁敢看不起我平河海斗!明明就要碰上他们了,他们却突然转身回去了,真是咄咄怪事……哎,下次想有这样的机会,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名为平河海斗的老人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口中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 “虽说想指望皇室的人给自己带来什么财富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平河家本来缺的就不是钱。我所要的,不过是与我掌握的财富相匹配的身份和名望罢了……要说这种东西的话,有什么能比接近皇室来的更快,更有效吗?可惜啊,可惜……要不,我以后多去东京那里跑跑?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嘛!” 平河海斗想着想着,清所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七十一章 总裁 “啊!是爷爷来了!”平河幸二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对自己极为不满,看到自己的爷爷出现时,还咋咋呼呼地迎上前去。平河先生刚想拦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直很‘坚强’的平河幸二在自己的爷爷面前,却变得柔弱起来了。只见他将自己额头的伤口和手上的血迹展现出来,用喑哑的声音向自己的爷爷‘控诉’道:“爷爷!有一群坏孩子欺负我,把我伤成了这样却又都躲起来了!您一定要帮我啊!” 平河海斗对于自己的这个孙子也是宝贝得紧,听到他居然被别人给欺负了,顿时就火了:“嗯?是谁,竟然敢欺负我平河海斗的孙子!” 平河幸二吸了吸鼻子,稍稍啜泣了几下,小手指向雪千代:“爷爷,就是他!就是他和他的同学打的我!” “诶!?”雪千代眼睛顿时睁大了,“为什么我一个路过的群众要中枪那么多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坑啊!”雪千代正要出言辩解,久我通实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不需说话。 只见久我通实挡在了雪千代的面前,沉声道:“平河先生,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 要是其他人这样对平河海斗说话,估计平河海斗早就已经不耐烦地将他无视掉了,即便对方是个老人。但是,当他看清自己当面的是谁之后,心里却是变得忐忑了起来。再往老人的旁边一看,看到了那位貌似是一直随侍在浩宫殿下身边的宫内厅工作人员之后,马上又由忐忑变成了惊慌。 平河幸二早就看不惯那个总是拦着自己的老头子了,于是出言‘鼓励’道:“爷爷!别听那老头子的!这里面哪里有什么误会,就是他们打的!您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啊!” “你给我住嘴!”平河海斗突然呵斥道,“哲也,还不快把你这无礼的儿子带走!”后一句话,是对着平河先生——平河哲也说的。 平河幸二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训斥过,更何况这次训斥自己的人还是最疼爱自己的爷爷,整个人顿时就蒙了。甚至连什么时候被自己的老爸带走的都没注意到。 平河海斗走到久我通实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整个人几乎成了一个锐角。“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久我总裁,真是鄙人的荣幸!让总裁看到愚孙无状的一面,真是颜面无存!还请总裁宽宥小孩子的无礼之举!” 久我通实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要是今天在平河先生面前的不是区区在下的话,我身后的这孩子可能就会见识到平河家的‘威仪’了吧!平河家,已经成了京都之人不能招惹的存在了啊……” 平河海斗保持着锐角的鞠躬姿势不变,语气越发的慌乱谦卑:“总裁言重了,鄙人决计不敢放任自家的人在外面为非作歹。之后鄙人一定会严加管教自家的人,还请总裁谅解。至于那位小公子,我等决计不敢冒犯!” 雪千代撇撇嘴:“总算是有一个人没把我认成女孩子了……真是难得啊!” 久我通实微微摇头:“平河先生还是先直起身子吧,这样子也怪难受的吧。还有,我早已经辞去了自民党副总裁一职,总裁这个称呼已经不适合用在我身上了。平河先生随意就好。” 虽说对方让自己随意,但是熟知对方身份的平河海斗哪里敢真的随意。即便久我通实现在,已经不再担当自民党副总裁一职。即便坊间有传闻他是被现在的自民党总裁,也即现任首相排挤,不得不请辞。但是,他也绝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更何况,对方现在还顶着一个‘自由民主党京都府第一选举区支部长’的头衔。 于是他刚直起身子,又深深地弯下了腰:“久我先生对国家贡献良多,理应接受鄙人的致敬……” 一边的杉田茂纯看得心里有些腻歪:“这位老先生还是别这么多礼了,我们几个后辈可消受不起啊……” 听到东宫的侍从这么说了,平河海斗只好直起了身子,赔着笑脸看向了面前的几人。 久我通实也不想再与对方多言:“我有一些建议,不知平河先生愿不愿意听?” “当然当然!能得到久我先生的指点,鄙人感激不尽!” 久我通实摆摆手道:“平河先生不必如此,我等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关于您的爱孙被人欺负的事情,还请您回去问清楚之后再做决断。也希望您看在他们都还是小孩子的份上,不要大动干戈。” “这是自然的!我们绝对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至于我身后的这位小朋友,在下敢向您担保,您的爱孙所受的伤绝对与他没关系。不知平河先生能否相信在下一次。” “啊!久我先生言重了!鄙人怎敢怀疑久我先生的人格!您身后的小公子,一定与此事无关!” 久我通实点点头:“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耽误了平河先生那么长的时间,真是抱歉!” “怎敢,怎敢!能得久我先生的指点,是鄙人的荣幸。” “对了,还有一些小小的建议。”久我通实突然把声音压了下来,“之后我可能会一直待在京都养老,还请平河家给在下一点薄面,少生事端,给在下一个安宁的养老环境。另外,不要到处打探一些你们不该打探的事情!” 听完对方这句话,平河海斗感觉自己后背已经全是冷汗了,连连称‘不敢’。 雪千代看看这边好像已经没有自己的事情了,琢磨着应该可以离开这里,去外面等自己办理的同学了。 正要向久我通实他们告别,却刚好看到了木曾结衣领着一群学生从御所那里出来了。远远地,雪千代就能看到木曾结衣面色不豫,身后跟着的几个男生则是半是羞愧,半是愤愤不平。 久我通实本想就此离去的,不过看到学生人群中的一人,又看看雪千代。笑了笑,决定再稍微留一会儿。 “叔祖父!”久我绚也看到了久我通实,她对于自己的叔祖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点疑惑,但更多的是惊喜。 听到这声‘叔祖父’,平河海斗的脸都绿了。以他的眼色,怎会不知眼前的那群小学生正是自己孙子要找的那群人。不过,里面居然有一个久我家的人,这下子事情就变得很麻烦了。而本来要转身离开的久我通实又突然停了下来,应该就是因为看到了他的那位后辈的缘故。 ‘有自己的亲人在里面的话,说不得久我先生也要介入这件事情了。’平河海斗感觉自己今天真是背到家了。想‘偶遇’宫中的贵人没能成功,反而自己的小算盘被宫内厅和久我通实给知道了。今后那条路可以说想都不要想了。 ‘那也就罢了!宫中的人应该不会和自己一般见识。但是,自己的家人居然那么不省心!久我通实能坐到自民党副总裁的位子,有岂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他之前的自民党三杰的誉称,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更何况,他的出身……’平河海斗感觉自己脑仁正隐隐作痛,‘惹上他,可比恶了那些贵人麻烦多了……’ 果然,久我通实已经决定要插手那件事了。“哦!原来是绚啊!怎么样,今天是来参观御所的吗?” 久我绚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嗯,是的,叔祖父!绚之前一直都在东京待着,今天终于有机会来见识一下仰慕已久的京都御所了!” 听到对方的话,雪千代暗暗笑了笑:‘之前选地点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什么看别人家的老房子有什么意思……’ “嗯!这样啊,御所确实是个值得一游的地方呢!怎么样,绚今天过得还开心吗?”久我通实点点头,作为一个京都人,他对自己所处的千年古都还是很骄傲的。 久我绚点点头:“开心是挺开心的,就是路上与别人发生了一点误会。我们一直想要找到那个人,想当面向他道歉,却没能找到……啊!对了,就是在休息区坐着的那位!”不知是真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久我绚讲了一大堆之后才发现‘受害者’——平河幸二的身影。 “哦?是怎样的误会?要是你们这边的不是的话,一定要好好地向对方道歉才行!”久我通实板着脸道。 久我绚略微犹豫了一会:“嗯……就是……”刚要将事情的始末说出,身后的班主任木曾结衣走了出来。不过,看到老师走出来了,班上的几位同学却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老爷爷!事情实际上是这样的!开始是那个小男孩出言嘲笑我们,班里的几位同学看不过去,回了他几句,对方便恐吓要欺凌班上的同学。甚至还动手打了光介同学。之后的话,其他人都忍不住反击了过去!所以说,错误的起始并不是在我们这边!” ‘噗……我的白君妹妹!你怎么就自己先说出来了呢……要说也得让别人说啊!’一直都站在久我通实后面雪千代,好险没有一口血吐了出来。‘不用说,第一个还手的一定是你了吧……’ “哦?是这样吗?我还得问问‘受害者’的意思才行啊!”久我通实并不打算偏听一方的言辞,“你说对吧,平河先生!” “是!久我先生说的是!”平河海斗面容阴鸷地看向了自己孙子,他是知道自己孙子平日里的作风的,完全就是个混世纨绔。由于是自己家中的第三代唯一的男性,所以他也一直惯着对方,没想到现在居然给自己惹出这样一尊大神。 “还不快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是不是你先对其他人出言不逊的!要是这样的话,你被人教训也是应该的!” 平河幸二哪里见过自己的祖父这样训斥自己,他还没从刚才的呵斥中清醒过来,又遭遇了新的打击,整个人已经完全处于混乱的状态了。 还好一边的平河哲也见事不谐,赶紧代为回答道:“是的,父亲。刚才我已经问过幸二了,确实是我们这边先做错的。我们在这边等着,就是想向那几位小朋友致歉来着……” “都是些人才啊……”雪千代微微摇了摇头。 “就算是这样,我们这边恃众凌寡打人也是不对的!”木曾结衣听了双方证词之后,还是做出了如下判决。尤其是看到了对方那几个彪形大汉之后,与自己这方获得义理相比,她更不愿看到自己的学生受到伤害,哪怕只是一种可能。显然,作为不关心政治,而且初来京都的木曾结衣,并不认识自己眼前的那位老人。 久我通实点了点头:“嗯,您就是这些学生的老师吧!老师说的没错,虽说是我们这边占了理,但是也不能太过于得意忘形。相互之间道个歉,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了解了吧,怎么样?” 平河海斗刚想说‘不敢’,绘理又开口了。 “木曾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当时恃众凌寡的可是他们那一方!您看,就是那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就是因为有那些人撑腰,那个小孩子才敢肆无忌惮地欺凌我们。也正是因为他们在现场作势想要教训我们,我们这些同学才会在还手之后四散逃开。”绘理气鼓鼓地说道。 “难怪你们在里面参观了那么久还没出来……原来是肇事逃窜去了啊……”雪千代终于知道自己明明耽误了很长的时间,还抄了远路,居然还会比班里的其他同学先到达清所门的原因了。 说到‘四散逃开’,绘理话锋突地一变:“对了!雪千代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和我们走失的!木曾老师,让我再回去找一找吧。要是把雪千代给丢了的话,我就没脸回去见纪子阿姨和薰了!爸爸妈妈也一定会生气的!” 听到绘理这么说,一旁总是在看着地面的风居爱未,也满眼祈求地看向了木曾结衣。只要老师允许寻找雪千代,她马上也会跟着一起去的。 木曾结衣急忙宽慰道:“没事的,刚才老师已经拜托京都御所里的工作人员帮忙寻找了!等一会儿应该就会有消息了,绘理别担心。相比我们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寻找,熟知这里地工作人员应该更容易能够找到他。” “诶?!藤原同学,雪千代是谁啊?”雪千代整天坐在最后一排不动弹,而且刚开学也才不久,知道雪千代指的就是玉川惟之的人并不是很多。 “笨蛋!雪千代就是玉川同学啊!玉川惟之知道吗?嗯?这还不知道?那‘姬君’你们知道吗?!”绘理对于自己的同学有些无语。 众人这才点点头:“哦!原来是姬君啊!藤原同学你早说我们不就知道了嘛!” “噗……姬君……”雪千代感觉自己又有一口血要吐出来了,‘感情我在班里的的同学们眼中,是以那种形态存在的啊……’ ‘不对,白君你是什么时候才注意到我不见了的啊……我早就没跟你们走一起了好嘛……’雪千代好不容易被白君感动了一把,马上又想到了对方发现自己脱离大部队的时间有些不对。‘不过,似乎老师也没发现我没有跟着集体走……嗯嗯,那就好,这样的话就不会被治‘脱离组织、私自行动’之罪了!’ “咦?雪千代?惟之?姬君?”久我通实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小孩,看待对方脸上那无奈的表情,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嗯嗯,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久我通实一个侧身,眼尖的绘理马上就发现了‘藏在’他身后的雪千代。顿时有些生气地走了过去,扯住了雪千代胸前的羽织钮,把他往班里拖去。“真是的!雪千代你跑到哪里去啦!居然还在那里躲了那么久!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哎哎!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也是一不小心迷路了,刚刚才跑出来……白君你轻点!羽织钮都要别你给扯坏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绘理这样拖着,雪千代很是尴尬。不过看到对方确实有些生气了,他也不敢多言,只好就这样让对方拖着。 “太好了,玉川同学没事……”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风居爱未用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声感叹道。 看到自己班上的学生终于都回来了,木曾结衣也松了一口气:“那么我们道过歉之后也差不多该去高台院那边了!绘理,老师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就算是对方有错在先,我们既然动了手,向对方道个歉也算是题中之意。”看到又想申辩的绘理,木曾结衣赶紧堵住了对方的话头。 久我通实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了,点点头道:“老师说的有道理,相互之间道个歉,以后还有机会做好朋友嘛!” 第七十二章 高台流黄 “那好吧……”听到大人们都这么说,绘理也不再坚持了。“喂,你们几个,动了手的都勇敢地出来吧!” “我,內野宇多,确实动过了手!”出乎雪千代意料的,第一个站出来的是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內野宇多。 绘理有些疑惑:“嗯?我记得內野同学并没有……” 內野宇多摇摇头,眼神却看向了久我通实:“不不不,藤原同学你可能看漏了,当时我确实也动手打了对方。毕竟对方欺负的是我的同学,作为班级的一份子,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紧接着,又是几个动了手的学生站了出来,基本都是男生。之所以说是‘基本’,那是因为打了平河幸二的这群人里,不出雪千代所料的,有藤原绘理这一号人物…… “绫部悠真” “相良公尚” “三木光介” “森下高志” “小松恭太郎” “尾山阳太” “近藤敬三” …………?? “藤原绘理!” 雪千代看看站出来的那群人,嘴角又忍不住抽了几下:“好嘛……基本上所有的男生都动手了。我是不是也应该站出去比较好呢……不过,那位久我先生和杉田先生应该都知道我没有动手的。我要是站出去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吧……有沽名钓誉的嫌疑???” 雪千代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背一次锅的时候,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还有我,久我绚。这件事情是班里的同学相互爱护而导致的。作为班里的一份子,我理应跟他们一起道歉!” “还有我,及川和纱” “还有我,矢幡蓝梨” “还有我,黑门菜央” “还有我,和泽嘉子” ………… “这样就好咯……”雪千代默默地想道,也向前迈出了一步。所有的学生,连带着木曾结衣,都向平河幸二微微鞠躬致歉。 不需要平河海斗说明,所有平河家的人都齐齐回敬了一礼,弯腰的幅度远胜学生这边。特别是平河海斗,又使出了他那招牌式的锐角鞠躬…… “这样的话,误会就算是解开了啊!”久我通实欣慰地说道,“想必平河先生也是个大忙人吧,我们这边就不敢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有空的话,可以来鄙舍坐坐……” 久我通实话里逐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平河海斗忙道:“一定!一定!”说完和其他平河家的人快速地退出了御所,整个休息区立马就空了起来。 雪千代看了看眼前的人们,有些感慨:“都是些高手啊……” 木曾结衣拍了拍手,将所有学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好了,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同学也都回来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去祗园了吧!”按照计划,木曾结衣这个班级早就应该结束京都御所的参观,前往祗园一边步行赏花一边吃午餐的。不过因为出了这些事情,剩下的行程已经有点赶了。 久我通实笑了笑:“祗园吗?绚,那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啊,要好好享受哦!”说着,又看向了她身旁的那一群男生,目光从雪千代身上扫过:“绚的同学真是不错呢!以后也要与同学们好好相处哦!” “那么,木曾老师,我就先告辞了!今天这是辛苦你了,等一下请您与学生们一起好好游赏祗园吧!”久我通实说完,便于杉田茂纯向一行人行礼告退。 桧枝岐明良是在雪千代将近上车的时候才赶上他们的。“请等一下!你有东西落在御所里了……” 众人齐齐往回看去,都不认识来人是谁,而且对方也没穿工作人员的服装。不过雪千代知道,对方大概是来找自己的。虽然感觉自己没掉东西,但雪千代在与木曾结衣说过之后,向对方走去。 “嗨咿……这个还给你!是那个女孩给你的谢礼哦!”桧枝岐明良蹲下身子,将扇套放到了雪千代手上,“虽然很失礼,但是可以将贵宅的地址告诉我吗?那孩子由于身体原因未能亲自向你致谢,希望之后能以写信的方式弥补这一缺憾……” 雪千代看向自己手中精美的菊瓣扇套,点点头道:“嗯!地址是京都府北区……” “嗯!我知道了,真是谢谢你了!”桧枝岐明良又确认了一遍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就不打扰你的行程了!祝你玩得愉快!” ‘那孩子送的回礼啊……’雪千代小心地将自己的舞扇放入扇套之中,刚好合适。“对了,一定让那孩子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啊!”雪千代朝着桧枝岐明良的背影说道。 桧枝岐明良回身向雪千代鞠了一躬:“嗯,一定会的……” 京都从来都不缺名胜古迹。悠长绵亘而又复杂的历史,使得许多东西都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沉淀下来,或发酵,或升华,形成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东西。 如果说京都御所,是夸耀贵族华奢的代表的话,祗园,就可以说是市民阶层的闲适的集成了。 作为京都三大祭的‘祗园祭’自不必说,还有花见小路、石塀小路、宁宁小路、三年坂、甲部、白川、新桥等等光只一去,就能感受到京都风情的景点。这些地方虽然没有神社、寺院那里特有的庄重气氛和精美雕饰,不过,里面所蕴含的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从容与优雅,确实是京都市民值得骄傲的。 “这就是宁宁小路吗……”雪千代一行人正走在一条宁静的小路上,并不长的小径上散布着好几座知名的寺庙和神社,“以高台院夫人之名命名的路径,还真是有高台院夫人的审美倾向呢!安宁、澄净……所谓的祗园风物诗啊……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即便是雪千代这名长于京都的人,也没能把京都的所有景点走遍。本来,祗园这边就离雪千代的家比较远。而且雪千代前几年要不就是被保护在家里,要不就是在清泉寺学习,出来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同学们,前面就是高台寺了哦!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吧,到时候也可以找个地方先把午饭吃了呢!”木曾结衣看到路边的指示牌,向自己的学生传达道。宁宁小路连接的是北边的円山公园和南边的高台寺,高台寺,一听名字就知道,与高台院夫人关系匪浅。 战国三夫人之一的北政所宁宁,在自己的丈夫丰臣秀吉死后不久,便离开了安土城,前往京都定居,后称高台院。这座高台寺,便是以高台院夫人的名义建造的,其中出力最多的,便是与高台院夫人关系甚好的大狸子——德川家康。 “哦!”学生齐声应道,大家都已经走了一个上午了,确实需要一个地方休息一下,把午餐的事情解决。 “诶?!今天因为要进行内部修缮的缘故,所以暂不对外开放?”众人好不容易来到了高台寺的门前,却看到了这样一张告示。 木曾结衣连忙向身后的学生道歉:“真是对不起!是老师事前没有和寺里的工作人员确认好,导致大家白跑一趟。真是万分抱歉!” 这是,高台寺的偏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和尚。只见那和尚披着黑色的袈裟,手持佛珠,走向了木曾结衣:“您应该就是柊野小学校的木曾老师吧!小僧灵山,在此恭候多时了,诸位檀越快请进吧!寺里可以为你们提供午膳用的场所,鄙寺也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斋饭。”正说着,高台寺的大门就打开了。 “诶!?”木曾结衣又一次惊讶了,“没问题吗?贵寺现在不是在进行修缮工作吗?我们进来的话……” 灵山摆摆手:“不碍事的,只是进行一些季度例行的检修罢了。因为有些乱糟糟的,不方便招待游客,所以才不得已暂闭门户。不过你们专程从学校来这里游览,不招待一下的话有些说不过去呢!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谅解才是。” “啊!是我们这边失礼了!”木曾结衣俯身谢道,“不过,斋饭那边的话……抱歉我们并没有带那么多现金过来……同学们都是带的自家便当,所以,难得你们准备了……” 灵山摇摇头:“鄙寺的斋饭都是免费的,檀越请不用担心。说起来,做这些斋饭也是小僧自作主张。刚才久我理事长打电话告知有柊野小学校的学生要过来见学,我想着差不多也是午饭时间了,就擅自准备了一些。该道歉是是我才对啊!” “没关系的!大师,我可吃得下两份饭的,交给我们就好了!”听到有新奇的斋饭可以吃,绘理突然热情高涨起来了,“雪千代也会帮忙的,对吧!” “嗯嗯!对的,对的……”对于绘理的建议,雪千代除了同意之外,别无他法。 “唔……我也可以帮忙……”风居爱未弱弱地说了一句。 或许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真的改变了这群学生的一些想法,自雪千代等人表示自己的意愿之后,班里的其他人也很快响应了起来。特别是绫部悠真和相良公尚那一群男生。 对于自己学生的这种做法,木曾结衣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不过,她现在正在沉思另一个问题。‘久我理事长?久我……’木曾结衣想起了之前大谷敏向自己透露的‘秘闻’,以及刚才发生的事情。想到这里,她突然看向了久我绚,一切似乎都明了了:‘原来是那位久我啊……’ 跟木曾结衣一样想法的还有一人,不过,比起木曾结衣的恍然大悟,他这边更像是早有计较。 ‘久我理事长……果然今天上午遇到的就是那位久我总裁呢!太好了,我果然猜对了。对了,他好像还看着我夸奖我们是不错的学生来着。一定是我的那个勇于承担的行为,给他留下印象了吧!’內野宇多在欣喜的同时,也看向了自己的同桌久我绚。 ‘原来是她的叔祖父啊!嗯!我现在和她的关系不错,再努力一把,争取早日成为她的好朋友。久我啊……即使不是总裁,还有人能把他当成普通人来看待?即便是新晋的富豪之家平河家,在久我面前,也不过尔尔啊!’ 雪千代虽然在这方面没有內野宇多懂得多,但是里面的内情他大概也知晓了一点。眼睛忍不住看向了一脸恬静的久我绚:‘嗯,名门的特权啊……不过,有这样一个同学在学校,好像也没什么坏处。毕竟以后薰的教育条件也得到了改善,一些麻烦的事情也能被防患于未然……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吧!嗯,还是乘凉好啊!’ 事实证明,绘理的建议有时候也是很正确的,至少,雪千代觉得这一顿斋饭很不错。自己在吃完母亲给自己做的便当之后,还能吃得下两份斋饭,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其他的同学大概也是这么想的,高台寺里准备的斋饭,到最后都被吃光了。 作为安土桃山时代的著名建筑,而且还有德川家康的支持,高台寺当然不只是一座临济宗的寺庙那么简单。高台寺所处的山,名为鹫峰山,寺号为‘高台圣寿禅寺’,人们也常常以北政所夫人‘落饰’后的院号‘高台院’称呼这座寺庙。 所谓‘落饰’,是指那些身份高贵之夫人。比如大名,或者将军的妻妾。在其丈夫死后,为彰显‘贞女不事二夫’的节操,剃发而遁入佛门(不一定全剃……)。在皈依佛门之后,都会被授予一个相当于戒名的‘院号’。比如宁宁的‘高台院’、笃姬的‘天璋院’、和宫的‘静宽院’等等。 在遍地名禅古刹的京都,与其中的佛教内容相比,高台寺在庭院方面的知名度还更高一点。毕竟,这里的庭园是大师——小堀远州的作品啊……这位大师不但工于园作,更擅于茶道。一说起他,人们最多想到的两件事物就是——远州流茶道和桂离宫(扶桑三庭园之一)。 春则粉樱,夏则流灯,秋则红叶,冬则白雪。平日里,来高台院游览的游客,大多都是冲着里面的庭园和三个国家重要文化财产——‘伞亭、时雨亭以及观月台’来的。雪千代一行人的目的,也是这个。 “什么嘛……名气那么大的伞亭和时雨亭也不过是两个破旧的茅草屋子而已嘛!而且还那么狭窄!”看完这两个景点,有些同学并不是很满意。毕竟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只是看一些旧房子的话,并不能满足小孩子的猎奇心。 雪千代缀在了队伍最后,忍不住白了白眼:‘那些都是安土桃山时代的茶室诶……怎么可能给你建的那么大。而且,千利休的茶道,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和、敬、清、寂’。就是要用茅草盖着才好吧,黄金茶室什么的,只有丰臣秀吉才会比较喜欢吧……’ “伞亭的话,是因为它状似‘唐伞’,那时雨亭呢……”雪千代忍不住又往回看了一眼,此时,天空中飘来了几朵乌云,竟有些暗了下来。“大概是这样吧……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陶渊明《停云》)” 等雪千代一行人到达观月台时,一阵时雨倾然而下。一行人就这样在回廊上等待着时雨退去。虽然有些同学对于这种天气不是甚喜,但是雪千代感觉还不错。 “观月台上望时雨么……”雪千代微眯着眼睛,索性在地板上坐下,眺望起了不算明朗的天空。“这雨,感觉就像是帘幕一样啊!我感觉自己现在诗兴大发啊!” “诶,那什么来着……哦对!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江淹《别赋》)”雪千代忍不住用汉语小声吟诵了出来。赋这种文体,一带起了个头,就常常会想顺畅地背下去。不过,雪千代这次却不能得偿所愿了。 “雪千代!你怎么又跑最后去了!万一又丢了怎么办。”绘理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队伍的最后,凑到了雪千代身旁。“咦,这扇套挺好看的,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啊?” 雪千代含糊其辞:“唔,我也是最近才得到的……” “切,又不会跟你抢,你紧张什么!?”绘理白了雪千代一眼,“话说,你刚才一个人有在嘀嘀咕咕说个什么?” “《文选》里面的文章啊。”雪千代老老实实地答道。不过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是薰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念出下一句了吧……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 绘理歪了歪头:“《文选》?就是你平时跟道义大师在学的那本书?难怪感觉你刚才的语调怪怪的,应该是在用汉语吧?” “唔……姑且算是吧。”雪千代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我感觉我的汉语已经越来越不标准了……可能已经被带歪了吧,可能到最后会学成一种汉语的方言也说不定呢……” 第七十三章 雪君亲启 毕竟只是一阵春日时雨,并不会像夏季的梅雨般绵长。雪千代一行人等了没多久,便又可以继续前行了。因为一路上都有石板铺路,但也不用担心自己的鞋子和衣服会被泥浆弄脏。一路上,遍是被时雨打下并**的樱花瓣,给人一种很微妙的体验。 空山新雨后,景致尤甚。雪千代忍不住又看向了乌云渐渐散去的天空:“如果现在是晚上的话,如果我还在观月台上的话……大概就是‘恋しさは同じ心にあらずとも……’” 注定雪千代今天念不成任何一首诗歌,他刚要把那首和歌念完,来自绘理的催促声又传过来了。“雪千代,快点……你怎么又落在最后面去了!” “唔,源信明的这首和歌还是很有趣的。所谓‘恋’者,即便身居异地,即便非为同体……”雪千代只好闭嘴,一阵小跑地跟上了班级的队伍。之后,他们还要原路返回,再走一次宁宁小路,然后再坐校车回学校。 与此同时,远在京都御所里的熙子披上了一件打褂,拉开门来到了房间外的缘侧。手上还拿着一本厚厚的和歌集——《拾遗集》,这是她每天都要学的功课。正巧,她也正看到那一首和歌。 “……今宵の月を君見ざらめや(然则,今宵明月,卿应与吾共赏乎!)。虽说不是很清楚,但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恋情的话,看起来应该别有意趣呢!”熙子微微合上了书本,抬眼看了看天空。“雨已经停了呢,他应该已经平安地回去了吧……” “啊!清宫殿下,你醒啦!”桧枝岐明良看到熙子的身影,连忙过来检查她的状况,“即便是病症暂时平息下去了,你也不能在这种天气里出来啊。快回里间吧,外面刚下完雨,稍微有点冷呢!” 熙子点点头:“先生,我们今晚就要回去对吧……今晚,京都的月光,大概看不到了呢……” “月光的话,即使是在东京看,也应该是一样的吧!”桧枝岐明良不清楚内亲王怎么突然在意起了这个。“根据气象厅发布的数据,今晚东京是晴天呢!” “这样啊,嗯,那也挺好的。”熙子依言走回了里间,口中却轻声念诵着刚才那首和歌的返歌“さやかにも見るべき月を我はただ涙にくもる折ぞ多かる……便纵是与君同世,原应共赏明月的我,却因落泪不止,遮蔽了视线。……这大概是所谓的情人怨遥夜吧!从中务(这首和返歌的作者)的返歌来看,似乎恋情里,也满是郁郁悲伤之情呢。”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令人无可奈何。雪千代这六年来最大的感触就是‘最留不住的,是时间’。常常很多人也喜欢把这句话与另一首词相对应,‘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言语中的意义倒也确实相差不多,但是,雪千代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多的盛颜美好。他更在意的,是这平常的每一天。毕竟,每一天,真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去不返的。 “所以说,大老师说的对啊!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但是,无论是哭是笑,日子还得照旧过。无论是怎样的生活,都有结束的那天。即便是这平常的日子,也有个尽头吧……”雪千代趴在桌上,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窗外。 ‘樱花不过七日。’是对樱花这种短暂而美好的事物的叹息。一朵樱花,从它盛开开始,到它凋零,大概只有一周的时间。虽说一颗樱花树上的每一朵花盛开的时间都不尽相同,但是,大抵一棵树也只有半个月左右的花期吧。 柊野小学校的樱花自雪千代等人入学开始,就已经盛开了。现在四月已经将近结束,窗外的樱花树也渐渐的显得力不从心了。哦不,对于樱花来说,应该从来都不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吧。绚烂地盛开,果决地谢幕,这才是樱花想要的吧。 “唔……外面的都谢得差不多了。再想看樱花的话,就得去后山或者清泉寺的山上了吧……”雪千代数了一个月的樱花瓣,终于又要找不到事情做了。“学校后山有一些晚樱,应该可以期待一下。清泉寺的话,由于海拔稍微高一点,花开的比较迟,现在去看也还来得及……” 雪千代在看外面的樱花的同时,他的同桌,风居爱未也时不时地看向他。风居爱未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习惯雪千代这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瞟的嗜好的。虽然知道对方看的是樱花,而不是自己,但是自己总是会忍不住脸红起来。 “还好玉川同学没发现……不过,玉川同学那么聪明,应该早就发现了也没奇怪呢!”风居爱未看到雪千代又瞟窗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即使发现了自己糗态也不会说,而是静静地等待自己习惯,借此来帮助自己适应周围的目光。玉川同学还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对与‘玉川同学很聪明’的这个判断,风居爱未是借助日常的观察得出来的。平时从没见过雪千代翻过书,上课也总是在神游物外。但是老师提出的问题却能很快回答出来,而且字又写的那么漂亮,汉字也掌握地那么好。 ‘最厉害的是,还会写两种风格完全不同的字迹。好像藤原同学的大多数作业,都是玉川同学用另外一种字迹在帮忙做。果然,玉川同学是个聪明的学生啊!’风居爱未在内心里暗暗地想道。 风居爱未也很珍惜这种波澜不惊的日常。每天早早地来学校,虽然没有人会注意自己,但是坐到座位上时,同桌玉川惟之总是会和自己打招呼。然后就是晨会,上课。偶尔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同桌总会通过各种方法给自己提示,或者直接把答案在纸上写得大大的,给自己‘通风报信’。 午饭的时候,再也没有出现过开学那天的欺凌事件,这应该也是玉川同学的功劳吧。反倒是藤原同学经常会过来,把蔬菜夹给玉川同学,然后在玉川同学无奈的眼神里换走一些甜点。作为饮食有规律,并且喜欢吃蔬菜的玉川同学,总是会把他餐盘里的肉食或者点心分一点给自己,以平衡每日摄取的食物量。 ‘这样的日子,就好了……之后的六年,应该都会一直这样吧……’风居爱未又忍不住看向了雪千代,不过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睡着了…… 平静而普通的岁月,也总会泛起一些涟漪,也许是因为岁月之池里的鱼儿突然摆尾了,也许是因为一阵微风刚刚拂过。而让雪千代的池子泛起波澜的,是携着关东樱风的一纸书信。 “雪君亲启: 京都业已到花雪纷飞(花吹雪)之际了吧,雪君清颜应无恙乎。前日承蒙照顾………… ……虽说是阳春之季,但是尚有花寒的可能,望君切惜身体。青叶之侯(五月)即至,洛京也将迎来葵祭。身囿东京,无计得见,略有遗憾。惟愿雪君能够悦享其中…… 熙子致” “熙子……就是那天在与所遇到的孩子吧。”雪千代看着手上娟秀的笔迹,想起了那名病弱寡言的女孩子。“难得对方有心回礼,还特意致信过来表示谢意。我也得回一封才是啊,至少,要关心一下对方的身体状况吧……” 雪千代是在自己家中的邮箱里找到这封信的。平日里,自家的邮箱是很少用的。本来,家里的人都没有看报纸的习惯。这几年来,也极少见人寄信件过来。除了与秋田老家每月一次的信件联系,还有就是正月的时候收取年贺状用得比较多。 能找到这封信,是因为雪千代还记得离开御所时,那位常服女性所说的话。所以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去留意一下信箱。 纯白色的信封,没有多余的装饰。里面的信纸倒是比较少见,是点缀着樱色花纹的和纸。和平常见的和纸不一样,这种和纸并不厚,不过也比普通的纸张更有韧性。一打开信纸,扑面而来的就是春天的气息。 “嗯,让我看看……寄信的地址是东京都、港区……”雪千代一边手持着信封,一边走向自己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几乎占了半面墙壁的大地图。“哦哦!在这里啊,嗯,果然离京都还是挺远的呢。” 这时,几片樱花突然从信封里掉了出来。雪千代将它们拾起,放到书桌上,然后又往信封里面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一张小纸片。‘这几片樱花在写信时落于书台,应是向往京都风物,权且将它们拜托给雪君了’。 雪千代看着眼前的樱花瓣,不由得笑了出来:“还真是位风雅的小孩子啊……也难得你们从东京过来还能保持本色。要说京都的风雅之处的话……再过一阵子,就是葵祭了,到时候把你们也带去吧。” 在玉川纪子所擅长的花道中,并没有给花草保鲜的方法。本来花道所追求的也不是物质层面永恒,一时的美好,似乎更契合它的内涵。但是这并不妨碍雪千代寻找别的方法给这几片花保鲜。 木盆、清水、自制的保鲜剂,还有每天定时换水。应该可以保证这些花瓣在两周之内不会枯萎。葵祭最重要的项目是在5月15日,这样算起来的话,应该来得及。 “接下来,就是回信了。”雪千代抽出几张白纸,伏在书桌上,思考着该写些什么。“首先,必要的问候肯定是少不了的……”屋外的那颗古老的枝垂樱凭风摇动,鲜红的花瓣簌簌而下。间或有几片乘着风飘入雪千代的书房里,款款落在书桌上,为那些从东京来的同族,带去了京都的问候。 此时,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东京,同样也是樱花飞舞的季节。东京都、千代田区,也有一个人在挂念着那几片樱花。 “先生,那封信现在应该已经到达京都了吧……”宫内厅病院里,正躺在病床上的熙子看着窗外飞舞的樱花向桧枝岐明良问道。 从京都回来之后,熙子就进入了医院。虽说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既然有严重发病的情况出现,在医院里观察个几天也是正常的。 桧枝岐明良点点头:“按照正常的邮政速度的话,应该已经到了吧。或许,那个孩子都已经读完了呢!” 熙子写信给雪千代的事情,只有桧枝岐明良这一个外人知道。因为,那封信还是她帮忙投递的。信封上的寄信地址,也依照熙子的意思,并没有写‘东京都千代田区1-1(皇居所在地……)’这个注定令人惊诧的地址,而是用的桧枝岐明良家的住址。 “嗯,这样的话就好了……”熙子点了点头,“多谢您了,先生,帮了大忙呢……” 桧枝岐明良笑笑:“也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情,清宫殿下言重了。” 熙子也笑了:“对了,先生,可以帮我跟父亲和母亲说一下吗?我想观察期一结束就回学校。” “殿下自己跟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说不是更好吗?”桧枝岐明良有些奇怪为什么内亲王殿下要让自己带话。 “如果是先生帮忙转达的话,父亲和母亲都会知道我的心意吧……如果是我自己去和他们说的话,他们一定会劝我再等等的。如果父亲母亲那么说的话,我也就不太好坚持了……”熙子苦笑一下,“不过,即使躲在这里,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吧,总得有人做出改变才是。而且,父母亲所承受的压力,我也是知道的。” ‘确实,如果是自己去传话的话,两位殿下一定会清楚,内亲王殿下是真的想回到学校,但是又不愿拂了自己这方的爱护之情。所以采用这种曲线的办法,避免直接的见面。’想到这里,该怎么做,桧枝岐明良已经很清楚了。 “嗯,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两天之后,太子一家人重新出现在了东京都立八重洲小学校的大门前,向来来往往的民众打着招呼。 在得知熙子的心意之后,太子浩宫也没有再提起让她转到学习院上学的事情了。对于自己女儿的这个决定,太子和太子妃两人既欣慰又心疼。 “熙子,爸爸妈妈傍晚的时候再来接你哦!”太子妃蹲下身子,给自己的女儿整了整衣服。 熙子点点头:“嗯!父亲母亲放心,我一定没问题的!” 一直目送到女儿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太子夫妇才回身离开学校的大门。八重洲小学校的门前不让停车,这一点,即使是皇家之人也得好好遵守。八重洲离东京御所并不远,他们本来也想像普通人一样,走路送自己的女儿上下学。不过,这个想法被今上天皇否决了。 “想要拉近自己与民众的距离,这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也请你们考虑一下这样会给民众带来多大的麻烦。路上的民众要是认出了你们,总是免不了要停下来鞠躬致意的。一个两个也还好,但是人一多的话呢?会不会造成秩序的混乱,无形之中给他们带来麻烦?而且,你们能保证对每个民众都很好地回礼吗?” “所以,这一点,请你们再考虑一下。不过,熙子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为了让熙子更贴近班里的同学的话,或许可以找一个离学校近的地方停车,然后再步行送熙子过去……” “明天的话,就由我来接送熙子就好了。”在去停车处的路上,太子妃雅子一边向路边的民众回礼,一边向身旁的丈夫说道。“熙子都已经那么努力了,我们也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啊。我们做的好的话,对于熙子的压力也会小一点吧。” “嗯,那真是辛苦你了啊!雅子,对不起……” “殿下说什么呢……殿下并没有应该道歉的地方……” 五月,是青叶之月。在三四月份尚显稚嫩的树叶,会在这个月逐渐变得成熟。叶子的颜色会由嫩绿甚至鹅黄,渐渐向深青甚至青黑色转变。这一点,在花已褪尽的樱花树上最为明显。 如果用阴历来看的话,五月,乃是稻作之月。在扶桑,阴历的五月又被称为‘皐月’,与中国相同。《尔雅?释天》有云:五月为皋。皋者,同‘高’也。高者上也,五月阴生,欲自不而上,又物皆结实。不过,汉字‘皐’,在扶桑有‘向神敬献稻谷’的意思。在这一点上看,把五月称作稻作之月并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说,这就是我在这里种田的理由了……”雪千代两只脚踩在田里,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挥起了笊篱,平整刚刚被耕过一遍的田。不远处,白神繁雅驾驶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型农用机械,正歪歪扭扭地犁田。而清泉寺道心则是在清理沟渠,以备之后田里的灌溉所需。 “以这种姿态开启五月,一定预示着之后会有收获吧……” 第七十四章 夏时将至 如果说四月还让人感觉自己离夏天还很远的话,那么一到五月,人的心绪就会变得微妙起来,感觉夏日就在眼前了。尤其是在明显感到气温上升的时候。 “哥哥!快来休息一下吧,我来帮你把剩下的田平整完!”一颗古老的樟树下,薰在一张小板凳上坐立不安。虽然自己很想上去帮自己的哥哥,但是哥哥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自己下田。唯有自己身旁的小鹿琴美最为惬意,吃饱喝足之后,就在薰的身边打起了盹。 听到薰的声音,雪千代连忙挥手:“别别别!薰你不用过来!现在天气开始热起来了,而且田里又挺脏的。我马上就上来休息,你在那里等着就好了!” “哦!雪千代,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和道心师父就行了!”白神繁雅在小型机械上站起身来,朝雪千代挥挥手。清泉寺道心也朝雪千代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去休息。 雪千代从糜烂的田里抽出自己深陷在内的双脚,慢慢地来到了樟树底下。到了那边,薰马上就用水桶里的清水帮忙清理雪千代身上沾着的淤泥。然后再用干净的毛巾为雪千代清洁面部,并重新将有些散乱的马尾用头绳绑好。 “哦!又麻烦你了,薰!”雪千代在另一张小凳子上坐下,忍不住去逗弄正在打盹的琴美。被吵醒的琴美看到雪千代时是很兴奋的,不过在靠近雪千代后,轻嗅了几下雪千代身上的味道,又嫌弃地跑到了薰的身旁。 看到琴美那微妙的眼神,雪千代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琴美,你怎么可以嫌弃勤劳的劳动人民呢!作为惩罚,你明天的鹿仙贝没有了!” 琴美好像听懂了雪千代说的是什么,但是并不受他的威胁,反而歪了歪头,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了薰。 薰摸了摸琴美的小脑袋,呵呵笑道:“琴美你这样看我也没用哦,哥哥说了不给的话,我也不能偷偷给你鹿仙贝呢!你想吃的话,还是去跟哥哥说吧。” 然而琴美并不打算屈服于强权,仍旧睁大了眼睛,用微妙的眼神看着雪千代。 “好吧好吧,你明天的鹿仙贝还有……”被对方盯得有些受不住的雪千代投降了,基本每次出现这种僵持的局面的时候,都是以雪千代率先投降告终的。 “对了,哥哥。今天下午,你去结城阿姨那里吗……”薰有些犹豫的,又有些紧张地问道。看向雪千代的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彷徨。 雪千代笑着点了点头:“对薰而言,那可是大事情啊!我怎么能不去呢!而且,说起来,薰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才决定去的吧。我要是就这样把薰放下不管的话,绝对是不行的吧!” “嗯!只要哥哥喜欢就好!”薰开心地点了点头。 雪千代笑脸一滞:“诶!?那个,莫非薰不想去?我现在马上找个理由回绝掉对方,还有那么长的时间,重新再找一个一定没问题的。真是抱歉,没有考虑到薰的喜好,就擅自建议你答应下来” 薰连忙摆了摆手:“不是的,我也是想去的。只不过如果哥哥也喜欢的话,那就更好了。” 琴美看看雪千代,又看看薰,不明白这两兄妹在纠结个什么…… 下午要去结城绫子那边,是为了定制薰的衣服,一套在葵祭上穿的衣服。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在京都薄有名声,当然,这是雪千代自己的猜测。前两日,有几位京都市观光协会的人,专程来拜访自己一家,说是希望自己的母亲复出,为即将到来的几个祭礼准备插花作品。 那一行人,在看到雪千代之后,当即向玉川纪子请求,让雪千代担当七月份祗园祭上的长刀鉾童子。之后,很快注意到了雪千代身旁的薰,又是眼前一亮,向玉川纪子请求,让薰担当五月份葵祭上‘斋王代’牛车的引路童女。 乍一听这几个请求,玉川一家的人都是比较惊讶的。玉川纪子已经六年没有在京都的插花圈子里出现了,虽然雪千代相信,自己的母亲在这六年里对花道的体悟增进了不少。但是六年来从未接触过自己母亲的外人,怎么就能断定母亲的插花水平呢? 还有,让自己做长刀鉾童子……就是那个涂着一张惨白的脸,坐在高高的彩车上,周围环绕着一群赤膊大汉,接受众人围观的长刀鉾童子!? 另外,还要让薰去当引路的童女?从贺茂御祖神社到贺茂别雷神社的路程可不短啊!穿着厚重的王朝服饰,走那么长的路,薰的身体能受得了? “虽然要求有些过分,但是还请玉川老师一定协助我们!”观光协会的领队,一位名叫菊亭晴嗣的男子,俯身向玉川一家请求道。 玉川纪子面露难色:“我帮忙准备一些插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的两个孩子的话……” 另一位名为七条早纪的女子说道:“担当长刀鉾童子的话,一定更获得八幡大明神的庇佑吧!另外,与斋王一起拜诣贺茂明神的话,也会受到神明垂青的!如果玉川老师担心孩子们的工作量的话,还请安心才是。牛车前的引路童女还算是比较轻松的,虽说祭礼的时间比较长,但是行走的实际距离大概是8公里左右。” “那长刀鉾童子呢?如果按照往年的行事来看,这个差使还是挺辛苦的吧。又要去迎吉符,又要负责拜诣神社,还要向途径的町众们致谢。这些得持续快一个月了吧,和祗园祭的长度差不多……”薰比较关心的是雪千代那边的事情。 菊亭晴嗣眨了眨眼睛:“唔……这个……确实有些辛苦。不过,今年的话,我们会更加注意童子的作息时间,尽量减轻他的负担……” 玉川纪子笑笑道:“那些都是经年来的习俗,该遵循的还是遵循比较好。对了,雪千代、薰,你们觉得怎么样?” ‘既然母亲都已经准备帮忙了,那我也顺便帮一下吧……毕竟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于是,雪千代点点头:“嗯,我想应该没问题的,七月份的话,学校里课程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就算没结束,请个假什么的……” “那薰呢?”玉川纪子看向薰,“也不要勉强自己哦……” “贺茂别雷神社,就是我们每年都去做初诣的‘上贺茂神社’,对吧!” 雪千代点点头:“嗯,从御所出发,先去贺茂御祖神社拜祭,贺茂御祖神社就是下鸭神社,在中京区那边。另外,贺茂别雷神社的话,就是我们每年都去做初诣的上贺茂神社。” “上贺茂神社……哥哥的‘七五三节’都是在那里过的呢……” “嗯,那是因为上贺茂神社离家近啊。而且我刚出生的时候,母亲也是带我到那里向神明报告的。” “嗯,让我去当那个牛车前的引路童女吧!”薰当即决定下来,接受京都观光协会的请求。 “不是说樱町家的小少爷想当那个长刀鉾童子吗?我以为,久我理事长作为樱町家的姻亲,会让自己的亲人担当这个职务呢。而且,洛京财团一直都是祭礼的主要赞助方……”从玉川家出来后,七条早纪忍不住向领队的菊亭晴嗣问道。 菊亭晴嗣也不太清楚久我通实的想法,含糊地说道:“嗯,理事长也考虑了很多因素吧。不过,理事长专门让我们来找的孩子,果然不一样啊!简直就是专门为祭礼而准备的一样。” “嗯,确实是这样。不但长刀鉾童子的人选绝佳,还找到了引路童女。另外,还得到了玉川老师的协助承诺。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来呢!”七条早纪对这一行的成果很是满意。 观光协会的另一人,高木成善笑笑道:“刚才看他们犹豫的样子,我还在担心要是被拒绝了的话该怎么回去交差呢。不过,也真是罕见啊。以前的话,都是一些家庭向我们推荐自家的孩子。这一次,居然是理事长自己指定的人选……” “所以说,理事长这么确定,应该是有原因的吧。我们只要把事情办好了就行了……” 另一方面,在京都观光协会的理事长办公室,也有相关的话题正在展开。对话的双方是久我通实和樱町义孝。 “所以说,童子的人选已经被确定了啊。”樱町义孝接过久我通实递过来的白开水,轻笑着问道,“这么一来,翔春君那一家子大概要失望了吧。” 久我通实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他要是想当其他的童子也不是不可以,现在空余的童子役职还有一些。但是长刀鉾的童子的话,已经没他们的份了。” “呵呵,我和家主倒是无所谓。这种事情,也就他们年轻一辈的人比较上心罢了。不过弄到最后,却要让我这个老人家来干‘探口风’这种小勾当……”樱町义孝托着茶杯走到一幅画面前。 久我通实嗤笑一声:“那些人能使唤得动了你这尊大神?好了,在我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了。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了?是不是有推荐的人,不过,刚才我说的话,对你也是一样的。长刀鉾童子的话,谁都没戏了。” “有啊!爱丽斯就能使唤得动我!”樱町义孝挑挑眉毛,避开久我通实的第二个问题。“今天就是受她之托,前来问询葵祭上引路童女的事情的。顺带也帮翔春君那一家子带个坏消息回去。” 久我通实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爱丽斯的那个引路童女已经确定下来了,之后的话,服装的制作,行止礼仪的指导就要麻烦你们自己了。反正你们也已经那么熟悉了……” 樱町义孝收起文件,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还有一位引路童女呢,应该是绚吧……” “不是绚,是其他的孩子。绚的话,不是很适合那个角色。而且,她也才来京都不久,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更有京都气韵的人去做比较好。”久我通实摇了摇头,“刚才晴嗣给我打电话说,找到了一个很适合的人。” “哦?评判的标准是京都气韵吗?这样的话,我想推荐的那个人,应该很符合你的标准呢!”樱町义孝总算是说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久我通实有些无奈地看向对方:“你的眼光我自然是相信的,不过这一次真的没办法了。已经定下来的那孩子本身的资质就很不错,而且,这里面也有三笠宫殿下的期望……” 樱町义孝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啊……那就只有等明年了呢……” “其他的职位不行吗?”久我通实又拿出一沓文件,“长刀鉾童子身边还需要两个作为家臣的随侍,要不把其中一个名额给你?” “不是长刀鉾童子的话,就算了吧。”樱町义孝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明年的话,请务必要把那个位子留出来啊!” 久我通实一挑眉毛:“也就是说,明年智夫君又没戏咯!呵呵,这样看来,那孩子在你眼中,可比自家的人重要多了啊……奇怪,明明只是个孤家寡人而已……” “等等,你说谁是孤家寡人……”樱町义孝很有些意见,“我可是有节子的人,算哪门子的孤家寡人。倒是你,直到现在还和诗乃小姐若即若离,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吧……把旁支的后代从东京叫到京都,也是为了延续自己这边的家名吧……” 久我通实好像被人点住了死穴,当即决定放过这个话题。“嗯,说起来,最近感觉你们洛京财团那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啊。怎么样,姐夫准备动作了?” “伏原和唐桥两家的人,似乎对现在洛京里面的格局不太满意,尤其是泡沫崩灭以来。那两家自去年以来,可是吃了不少优质的资产。呵,也不怕消化不良。据说最近正在联合竹内、白川、岛田、横森几家,在七月的年中‘半夏生会’上,重新商讨决策权分配的问题。”樱町义孝微微笑道,“所以最近他们上蹿下跳,吵吵嚷嚷的,到处在拉拢帮手。居然都传到你的耳中去了,我们真是脸面全无了啊……” 看对方一脸清淡的样子,久我通实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好对策了。于是也不再多问,只是点点头:“不过,如果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了。说起来,那几家自去年来的吃相可不太好看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不过你们也差不多就是了……”久我通实话锋一转,略带戏谑地看向了樱町义孝。“对了,那个新成立的会社,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千代物产’?是你负责的吧?里面的好东西可是不少啊,费了好一番心思吧……” 樱町义孝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们那边不也一样,也没比我们纯善多少啊……还偷偷摸摸的。” “呵呵,这不是为了不给中山他们添麻烦嘛,小心点总是好的。”久我通实倒是毫不脸红,反而有些唏嘘:“最近他们在东京的日子也挺艰难啊……中山这家伙铁了心要继承三木总裁的事业,不过那个阻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啊……特别是在这种多事之秋。” 樱町义孝笑笑道:“所以你就知难而退,跑回京都来了?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不是这种轻易就放弃的人啊。几年前就从总裁的位置上下来的人,现在才回京都,也是有原因的吧。最近京都最多议论的,就是你这位大人物呢。好好的东京不待,为什么偏要来祸害京都。” “哈哈,原因吗?各种各样吧,外部的,内部的,党内的,党外的。虽说有些对不住中山,但是,现在的这种形势真的不适合那么高调地打出‘绿色政治’的旗号。而且,中山提出的那些政令,一个比一个严苛,触动的利益团体以一比一个大。很多人可能都已经忍不住想搞一些小动作了吧。大概过不了多久,中山自己也会深切地体会到吧。净化政治风气,改革政府什么的,向来就是大雷区啊。重振经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啊!” “不过,本党现在可是把全部的筹码都压在中山身上了,还刚好是在这种社会动荡的时候。要是中山他们真的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安抚民心,改革措施也未必推行不下去。不过,现在国内的经济状况,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 “外不能安抚民众,内不能谐和政院。我担心本党会就此陷入危机,民众的信任度也会下降,长年以来的执政地位大概就要不保了吧。在这种情况下,总得有人准备事后收拾残局吧。” 樱町义孝点点头:“整天都是你们执政,民众也会审美疲劳吧。偶尔退下来,让别人试试有时候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久我通实苦笑道:“就怕一旦退下来了,人心就散了。党内的投机骑墙派可是一直都不少的啊。不过这样也好,借此机会,先刷新自己党内的风气……只不过,中山那边可能会大受打击吧。好不容易忍辱负重才得到这样的机会……” 第七十五章 贺茂祭 受惠于扶桑发达的邮政系统,雪千代寄的回信很快就到达了东京。而熙子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好是雪千代一家人前往结城绫子的‘佐田屋’的时候。 从桧枝岐明良手中接过信封的那一刻,熙子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虽然自己没有看信中的内容,但是她知道,这封信一定是来自京都。她从未想过,京都的那人还会给自己回信。 “致熙子殿(殿,在书面文件上是对他人的一个正常的敬称,并不是指‘内亲王殿下’的意思):想来,这份信到你手中时,已是更衣之月了吧……京都的话,尚残有樱粉余韵……” 更衣,也是五月的别称。古时在宫廷里,旧历的五月是衣服换季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还会举行专门的‘更衣行事’,贵妇人们换上更轻薄的夏时衣裳,把手中的桧扇换成蝙蝠扇。民间也有类似的习俗。 雪千代在信中问候了一下熙子最近的健康状况,尤其是在这种换季的时候,作为一个哮喘病人,更要注意。还有就是承诺会带着那几片来自东京的樱花瓣体验京都的风雅。最后还是忍不住唠叨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保持锻炼之类的没营养的话。 “贺茂祭啊……确实呢,如果要说最能代表京都王朝风情的行事的话,就当属贺茂祭了。”在自己房间里,熙子放下了手中白色的信纸,“如果是古时候的话,担任斋王的,应该会是我吧……” “贺茂祭的队列里,除了斋王队列的那些女官,本列那边还有其他的职司吧。检非违使的官员、山城使的官员、內藏寮的官员,还有,近卫府的武官……” 京都三大祭,葵祭、祗园祭、时代祭。其中,葵祭,作为神官一族‘贺茂氏’和朝廷的重要行事,最早始于1400多年前,钦明天皇治世之时。当时是为了向神明祈愿风调雨顺、五谷登丰所做的祭礼。公元819年,被朝廷以律令的形式确定为最重要的恒例祭祀,成为每年的定例。 在平安时代,一说起‘祭’的话,一般指的都是‘贺茂祭’。这一点,在平安时代的文学典籍中就可以得知。‘贺茂祭’被称作‘葵祭’,是在江户时代开始的。由于战乱,‘贺茂祭’在应仁之乱直至江户开幕这一段战乱时间里,被迫停止了将近两百年。 等到元禄七年(1694年),贺茂祭再开时,由于内裏宸殿御簾、牛車、勅使、供奉者衣冠、牛馬都被装饰了二叶葵。所以,开始有被人成为葵祭。另外,二叶葵,是贺茂神社的神纹。德川家的家纹——三叶葵,就是源于这里…… 葵祭上的主角,就是斋王了。斋王,指的是作为巫女,侍奉神明的未婚的皇室的内亲王,也就是未婚的年轻公主,也被称为‘斋宫’。作为侍奉神明的女子,自然是要保证纯洁,不能结婚的。当然,也不是一直都不能结婚。等到自己作为斋王的使命完成之后,便可以脱离斋王的身份。 不过,战后以来,皇室的行事收到了很多的限制,轻易不能离开东京。而且,以皇室现在那稀薄的人口……想要真正让内亲王担任斋王基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况且,作为一个‘现代’的国家,再让皇室之人插手这种事情,显然也已经似乎不合时宜了。 于是,作为‘斋王’的代表,代替执行斋王的职司的‘斋王代’出现了。‘斋王代’的产生方式,并不是通过公开的招募或者选举,而是在一定范围内进行的挑选。而且挑选的范围,一般是京都里的文化人、寺庙神社、资本家家中的20来岁的未婚女性。 但凡京都的女子,应该都会憧憬担任一次斋王代吧,这可是值得一生去回味的经历啊。所以说,那种小范围内的挑选方式,看起来很不公平,直接抹杀了普通人民担任斋王代的可能性。但是,这种挑选方法又是很合理的。 究其缘由,是担任斋王代所需的资金实在太高了,一般的家庭很难负担得起。担任一次斋王代,大概要几千万日元。单只葵祭上斋王代所穿的服装‘十二单’,就需要几百万日元。其他还有,队列里其他人的费用、举行‘路头之仪’的费用、清洗费用等等。总共加起来,几千万日元是跑不了的…… 所以说,能让自家的女儿担任斋王代的,只有那些有名的文化人,比如茶道啊、花道啊之类的家庭。或者著名的神社和寺庙的宫司住持,还有就是有钱的资本家了。即使是这样,每年想要担任斋王代的家庭也并不在少数。京都这种看重传统地方,是不可能让这种祭礼落得个办不下去的窘境的,而且,京都也从来都不缺有钱人。 熙子将书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还是决定把它收回信封里。“诶?好像还有东西?”把信纸装入信封时,熙子感觉有些不对。 又倒了倒信封,从里面掉出一串油菜籽和一张纸片。‘五月为刈菜种之月,且寄一些早熟的油菜籽,作为樱花瓣的回礼’。这串油菜籽,是雪千代在后山的菜田里摘的。 将油菜籽放到手心,熙子默默地想道:那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雪千代现在正陪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拜访结城绫子。作为西阵的老字号商家,佐田屋拥有一家不算小的门店。前面是店面,后面是织机,很古老的店铺模式。不过,也很符合西阵的传统。 西阵织,可以说是扶桑最著名的织物了。西阵织工艺复杂,产量很少,一般都是用于制作和服的衣带。而雪千代一行人来西阵,也是为了准备薰在葵祭上所要用到的和服衣带。薰身上要穿的打褂和王朝服饰,自然会有今年的斋王代那边提供。但是和服的衣带的话,玉川纪子还是想给薰专门做一条。 “哦!我们的薰也要参加葵祭了啊!”虽说已经在电话里和结城绫子打过了招呼,但是见面的时候,对方还是挺惊讶的,把薰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玉川纪子放下手中的杯子笑笑:“所以说,想麻烦绫子帮那孩子设计一条合适的衣带啊。” 今天结城绫子的女儿,结城相音也在家中,雪千代一行人来之后,便将店里的事情交给了职员,自己跟着母亲一起招待玉川一家的人。 “那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吗?图案什么的,色调还有底面。”结城相音笑眼盈盈看着在吃点心吃得不亦乐乎的雪千代,“我看雪千代也很适合当童女呢!要不要也给雪千代织一条呢?” 雪千代拿了一块芋糕递给了还在结城绫子怀里的薰,听到结城相音建议,连连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了!相音姐姐帮薰设计一条就好了……” “之前帮薰织的那几条都是植物花纹的呢,我想想看,已经用过的有。藤花、蔓草、樱花、葵、牡丹。这些用过了的图案就先不考虑了吧。”结城绫子想了想道,“葵祭上引路童女外面的那件衣服是大红色的吧,虽说也看不到里面的和服。但是为了协调一点,选用偏红色的底面怎么样?” “绫子阿姨,可以用白色的底面吗?”薰突然问道,“白色的底面,加上橘花的纹样。” 结城相音微微点头:“橘纹吗……乍一想想的话,好像也挺好的。母亲,你怎么看?” “既然是薰的想法的话,就先画着试试看吧。画完之后再给薰和纪子看看。”结城绫子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薰,“不过,薰那么可爱,用什么衣带都是没问题的!” 玉川纪子也同意:“既然这样的话,就麻烦你们了!” 玉川家前庭的樱花将近落尽之时,葵祭最重要的一部分,‘王朝行列’,也已经开始了。 “这位小妹妹都可以不用涂白粉了,不过,按照风俗的话,还是稍微薄薄地抹一些吧。眉毛的话,就不需要剃成远山眉了,小妹妹现在的眉毛还更好看。唇彩的话,嗯,稍微点一点点吧……这样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化妆师细细地端量了一下已经差不多打扮地妥帖了的薰,笑着说道。 以亲人的名义,站在一旁的雪千代看着自己的妹妹,忍不住点点头:“嗯,薰的话,确实很适合这一套打扮呢!”薰里面穿着粉色的芍药纹和服,系着白底橘花纹的衣带,外面套着大红色的公家直衣,如云的鬒发扎成公家女子的垂发,披在身后,露出了洁白的额头。 薄施粉黛,显出眉目清明。大红直衣,更衬肌理如玉。穿着白色的足袋,踩着木屐,身量差不多与雪千代平齐。虽然没有华丽的饰物,但总是让观者心旷神怡。 “你好,我是樱町爱丽斯,这次是和你一起担任牛车前的引路童女。”一名与薰相同打扮的小女孩走到了两兄妹面前,主动地和他们打起了招呼。 薰向对方微微鞠躬:“你好,我叫玉川薰,今天还请多多指教了!” “你好,我是玉川惟之,薰的哥哥。薰还是第一次担任这种职务,今天还请你多多照顾薰啊!”对方看起来挺可靠的,雪千代忍不住拜托对方帮忙照看自己的妹妹。 “唔,是哥哥啊……我还以为是姐姐呢……”樱町爱丽斯点点头:“嗯,我会尽我所能的!说起来,玉川惟之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嗯,如你所见,确实是哥哥……”雪千代一头黑线,“说起来,樱町爱丽斯这个名字,确实有点印象呢。或许之前真的在哪里见过吧。” 这时,玉川纪子也来到了后台的化妆室。“雪千代,祭礼马上就要开始咯,我们差不多也要出去了呢!”玉川纪子看向了薰:“薰,今天要辛苦你了。母亲和哥哥也会和你一起走那段路的,傍晚的话,直接从上贺茂神社那边一起回去吧。” “啊!这位小姐应该就是樱町爱丽斯小姐了吧,今天也要辛苦你了呢!”玉川纪子注意到了那名和薰一样装束小女孩,也笑着和对方打起了招呼。 樱町爱丽斯应该是听长辈提到过玉川纪子的,连忙向玉川纪子致礼:“玉川老师才是,那些风流伞、牛车、御簾的装饰,一定费了好多心力吧!真是辛苦您了!” “呵呵,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玉川纪子牵起了雪千代,“那么,我们就现在外面等你们咯!” 玉川纪子和雪千代出去后,行列里的众人也差不多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就绪了。 “樱町小姐也在柊野小学校上学吗?”出去的路上,薰突然问道。 樱町爱丽斯笑着说道:“叫我爱丽斯就可以了。对了,我可以直接叫你薰吗?” 薰点点头:“嗯!” “那个,我并不是在你刚才说的小学里上学。我在的学校是壶井小学校,说起来,倒是有一个朋友在那里上一年级。久我绚,薰认识吗?” “我现在还在幼稚园,哥哥倒是在一年级,应该和爱丽斯的朋友是同班同学吧……” “诶!?薰还在幼稚园啊!我还以为你和你的哥哥都应该上小学了呢……” “嗯,我倒是也想和哥哥一起上学……” 很快,两人走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到达自己的位置之后,就不能再相互交谈了。整个队列五百多人,都谨守着自己的职分。 ‘哥哥并没有去过幼稚园,而且单独去外面的时间也很少。自三岁以后,我和哥哥基本都是在一起的。而且爱丽斯也不是和哥哥同一所学校,这样说来,哥哥和爱丽斯相互认识的时间,应该是我来玉川家之前了吧……如果他们真的曾经认识过的话……’ 行列的先导,是骑马队,左右各三骑,都是贺茂一族的后裔。每年的五月初,上贺茂神社都会举办赛马会,参加者都是贺茂一族的人。通过这项行事,劝勉后人不要怠于武事。 之后是主列的第一列。由检非违使(从事类似警察、检察一类的工作)、山城使(山城国司的次官,山城介)的人员组成。主要负责清理护卫道路的职务。 第二列,由御幣櫃(盛放向神社供奉的御币的箱子)、馬寮使、牛車以及相关的人员组成。这里的牛车,又称为‘御所车’,是朝廷派出的负责主持神社内祭礼的敕使所乘的车,而不是斋王代所乘的牛车。虽然牛车面前也有两名持着鞭子的女童,但并不是薰和爱丽斯。 第三列,由舞人和近卫使的人组成。舞人也好,近卫使的陪从也好,都是近卫府里的武官。不过是那种能歌善舞的武官……说起来,平安时代的各种官职,基本是被不同阶层的贵族所把持和继承的。况且,近卫府的好些官职,都是那些高阶贵族进阶所必须历经的。 羽林、大臣、乃至清华、摄关家的嫡男,都会有在近卫府历职或者兼任的经历,并由此真正走上公卿的位子。作为以风花雪月著称的贵族,不会唱歌跳舞,不会和歌艺道,是难以想象的。所以,即便是武官,歌舞也好,艺术也好,也是他们的主业…… 第四列,由陪从和內藏使的人组成。陪从负责吹奏鼓乐,內藏使的人负责捧着向神社敬奉的祭文。 此外,主列里,还有负责捧琴的人。所捧之琴,是名为‘和雾’的和琴。这把琴是为了在神社里弹奏,才把它从收藏的御物中取出来的。还有负责持着‘风流伞’的人,大大的风流伞上装饰着牡丹、杜若等等时令的花朵,尽显京都的华奢。 不过,这次的风流伞里,还有雪千代偷偷放进去的,那几片来自东京的樱花瓣。 ‘嗯,我就偷偷放了几片而已,神明应该不会生气的吧……’雪千代看着从面前走过的风流伞,默默地想道。‘之后,就是斋王代的队列了……薰也该出现了……’ 第七十六章 下鸭神社 与前面的本列相比,斋王代这边,才是人们最期待的吧。华丽的服饰,优美的装饰,典雅的姿态,宛若从绘卷中走出的千年前的风雅。斋王代队列里打头的,是命妇和女嬬。穿着小桂,打着花伞,是宫廷女官的代表。 在她们之后,就是万众期待的斋王代了。头发上别着发饰‘心葉’,‘日陰糸’垂在鬓发两边,还有葵叶插在头发上。手上持着一把精美的桧扇,身着‘十二单’。十二单,更正式的名称,是‘五衣裳唐衣’,是平安时代高贵的女性的正装。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由十二件丝质的‘单’构成的。为了穿上祭礼上的十二单,大概需要两个人忙活3个小时左右。而且,整套十二单,一般不会低于30斤。 穿上那么重的服装,所取得的回报自然也是不少的。至少,在雪千代看来,那绚美之至的十二单,是如何也看不厌的。十二单那华丽的色彩,采用的是红蔷薇或者紫草等纯天然的染料,面料用的也是上好的丝绸。单只从视觉上来看,绝对是一场美的享受。 作为斋王,还要傅白粉,涂黑齿,当然,这也是公家的‘高贵习俗’。斋王代端坐在由几名男子抬着的腰舆上,神情含而不露。腰舆四周的御簾都是开着的,而且行进的速度也不快,不过,这也给了雪千代仔细欣赏的机会。 “唔……又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雪千代看着行走在道路中间的斋王代,“这样的经历,一辈子都不会忘怀吧。” 斋王代之后,是骑女,嗯,就是骑在马上的女子。她们是跟随者斋王一起的巫女,总共有六名。 在之后,就是藏人所的人了,负责运送斋院所需的东西。还有就是持着各种乐器,负责队列里雅乐演奏的文官。 最后,就是另一辆牛车——‘女房车’和队末的命妇了。女房车是斋王的乘车,上面用葵、桂、樱、橘装饰着,完全就是一个移动着的花车。而在女房车前面,穿着红色直衣,持着鞭子的,就是薰和爱丽斯。 “哦!薰出现了!”比雪千代还更激动地,是在他身旁的绘理。她是和自己的父母亲一起过来的。“呀!果然还是薰最好看了,那么古董的服饰,穿在她身上没有一点违和感。” 藤原绿也两眼放光:“唔……确实很好看呢!再过个十几年,以薰的资质,去当斋王代也绰绰有余吧!” 雪千代暗暗地咂咂嘴:“可是,斋王代可没有那么好当啊,好贵的说……” 玉川纪子笑笑道:“嗯,到时候看看薰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再做打算吧。不过,担任一次斋王代,好像也挺不错的呢!” “她们已经开始走了,我们也赶紧跟上去吧!”藤原周作向众人提醒道。 从御所出发后,要沿着鸭川,先前往下鸭神社。天皇的敕使在神社里奉上祈求丰年的祝文,而斋王代,则要在专人的看护下,进行祓禊之意。 祓禊,是攘除身上所沾染的尘世的污秽。只有保持一个洁净的身体,才能与神明见面,才能侍奉神明。举行祓禊之仪的场所,每年在下鸭神社和上贺茂神社间轮换。两座神社里都有引自鸭川的御手洗川,今年的话,刚好轮到了下鸭神社。斋王由于自身行动不便,所以进行祓禊之仪的时候,必须要有旁人的看护和指导。 不过,虽说是祓禊之仪,也不是要全面的清洁身体。只要把双手稍微浸入御手洗川就可以了。在日语里,‘葵’(あおい)的读音,与‘会う日’(あうひ、相见之日)相近。也有这样一种说法,‘相见之日’,指的就是斋王与神明的相见之日。斋王在做完祓禊之仪后,就可以前去侍奉神明,为国家祈愿了。 行列从上午十点半,自御所出发,到达下鸭神社的时候,是十一点多。下鸭神社举行神前仪式的地方,是雪千代他们不能进入的。雪千代等参观者,与行列里的人,隔了一条御手洗川。而队伍再次出发的时间,是在举行完路头之仪之后的下午两点四十分。 “母亲,我想再到处看一下,可以吗?”感觉自己无所事事的雪千代想在这四周转转,他平时也很少来京都市区。难得来一次,也想见识一下附近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雪千代想去哪里吗?我带你过去吧。”玉川纪子可不放心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出去转,特别是这种特殊的时候。 雪千代可不想再劳烦自己的母亲了:“母亲这几天也辛苦了,今天又从清晨一直忙到现在,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我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就陪在母亲身边好了。” “啊!这样的话可真是抱歉啊!以后雪千代有想去的地方话,告诉我,我带你过去。”玉川纪子帮雪千代理了理脑后的马尾,笑着说道。 “如果是带令公子出去转转这件事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交给我呢?”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名男性的声音。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并不是玉川母子,而是藤原周作。“啊!原来是樱町理事!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见您!”藤原周作向樱町义孝深深地鞠了一躬。 樱町义孝这时候也注意到了旁边的藤原一家,“哦!原来是藤原部长啊!怎么样,最近贵公司的势头一定还不错吧!” “托樱町理事的福,鄙公司的业绩还算可以。”藤原周作点头回道。 藤原周做的这句话并不是一句客套话,如果没有樱町义孝的帮忙的话,他所在的那家公司可能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倒闭了。而他本人也不可能获得晋升的机会,成为营业部的部长。 藤原周作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经营外送的餐饮业公司。自泡沫经济破灭以来,众多的公司破产或者被迫缩小规模,进行裁员。这直接影响了藤原周作那一类公司的经营状况。公司的业绩每况日下,虽说领导层也想改变经营方式,但是在大环境下,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在公司即将宣告破产,藤原周作面临失业的当口,京都最有实力的财团之一洛京财团的常任理事,同时也是樱町家的二号掌权人物的樱町义孝亲自来到了藤原周作所在的公司里。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樱町义孝把樱町家在京都范围内的公司的每日配餐,都交给了对方的公司。单此一项,就足以是对方起死回生了。 之后,樱町义孝又当着公司里社长的面,主动找藤原周作攀谈了一阵,希望他可以继续留在京都。准确的说,是继续留在现在所在的地方。本来还在对樱町义孝的拜访感到不可思议的社长,看到这一幕之后,又怎会不明白事情的个中缘由。 于是,藤原周作也在一脸迷惑中,被任命为了新的经营部部长,主要负责樱町家方面的业务联络。 “没想到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藤原部长,居然认识樱町理事那样的人物……有这样的资源的话,直接自己开一家公司,自己当社长也应该没问题了吧。”好险没有失业的员工们在庆幸之余,对于藤原周作‘隐藏的能量’也是相当的惊讶。 “樱町理事的话,三年前确实和他见过几面,但也都是点头之交。没想到他这种大人物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面对自己的上司的询问,不管藤原周作如何绞尽脑汁的想,也只能想到雪千代昏迷那段时间曾经见过樱町义孝。不过,对方居然能够记住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愿意伸出援手,确实令藤原周作非常迷惑。 “不管怎么说,藤原君,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公司的社长,大岛进向藤原周作鞠了一躬,“之后樱町家的那一块业务,就交给你了!” 不过,之后虽然都是藤原周作在负责与樱町家的接洽,但是见到樱町义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这次在下鸭神社里的见面,应该是上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吧。之前在自己女儿的入学式上倒是见过一次,不过对方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而且好像很忙的样子。况且在那种场合之下,自己也不好过去打扰。 樱町义孝笑着看向了绘理:“这位就是藤原部长的女公子了吧!真是可爱的孩子啊。” “是的,这是我的女儿,绘理。这是拙荆,绿。”藤原周作向对方介绍道,然后又向相对方介绍玉川一家的人。“这边的是……” “是玉川老师和惟之君对吧!”一一向对方的妻女点头致意之后,樱町义孝接着藤原周作的话,笑着说道:“不知道玉川老师还记不记得鄙人,在下樱町义孝,三年前与贵公子有过一段交集。” 玉川纪子的记忆力可是相当的好的,况且对方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救助了雪千代的‘恩人’,自然不可能忘记。“是樱町先生吧,许久不曾拜见,应该一切都还顺利吧!家中小子的事,还多亏了樱町先生的帮助呢!” “惟之君的话,应该也见过在下吧!”樱町义孝蹲下身子,看着雪千代说道。 雪千代点点头,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嗯,我和这位先生在入学式的时候见过呢!几年前,我们是不是也曾经见过……不过母亲你说的这位先生的帮助……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印象啊……” 玉川纪子刚想解释,樱町义孝就抢先答道:“呵呵,也不是什么大事,惟之君不记得了也没关系的。” “唔……那真是失礼了……”既然对方不想让自己知道的话,应该也是有他的原因的吧,雪千代也不打算深究,该知道的,总是会知道的。 樱町义孝对着雪千代说道:“今天,我也是来看家中的一位晚辈的哦!唔,就是和惟之君的妹妹一起担任牛车引路童女的那名小孩子。” 对方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提前知晓祭礼上的人事安排也很正常,况且还是跟他家的后辈同一个职司的人。所以,对于樱町义孝知晓薰也是引路童女这件事,雪千代并不感觉奇怪。 “哦!是樱町爱丽斯小姐啊!现在她应该和薰一样,都在神社的祭殿里面呢。要再过一两个小时,队伍才会再次出发吧。”雪千代想起了今天早上见到的那名看起来很可靠的小女孩。 樱町义孝有些惊讶:“哦!你们已经见过了吗?” 玉川纪子代为答道:“今天这孩子也跟着我一起去了她们的化妆室呢,在那里有幸见到了贵家的爱丽斯小姐,确实是一位出众的小姐呢。” “能得到玉川老师的夸奖,想必爱丽斯小姐也会很开心吧。”樱町义孝站起身子,“对了,刚才惟之君想出去看看,正好我在这里等着也很无聊,也想出去看看呢!玉川老师要是信得过我的话,让我带惟之君四处转转怎么样?可以的话,让藤原绘理小姐也一起来吧!” 对于樱町义孝,玉川纪子倒是信得过的,而藤原周作那边自然也是没问题的。于是,雪千代终于如愿以偿的离开了人声嘈杂的神社,和绘理一起跟着樱町义孝游览起了神社周边的风景,约定一个小时后再回神社里。 “对了,惟之君和藤原小姐对现在学校里的环境还满意吗?”走在神社的参诣道上,樱町义孝突然向两位小朋友问道。 雪千代点点头:“嗯,感觉学校的环境还是很好的。硬件方面的设施得到了改善,同学们也能和谐地相处,而且离家还近。白君呢?觉得怎么样?” 绘理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颌,叹了一口气:“哎~好是好,就是缺少了点激情。整天都是波澜不惊的,我都有点想念在宫川幼稚园的生活了……” 雪千代直接无视了绘理的回答,仰着头对樱町义孝笑道:“嗯,所以说,大家都对学校里的环境非常满意!说起来,还要多谢樱町先生呢!”说着,雪千代向樱町义孝鞠了一躬,以示致谢。 雪千代也知道,自己现在所享受到的不逊于那些私立学校的教学环境,完全是出自眼前这位先生的手笔。他在入学式上对久我绚许下的诺言,正一点点地变成现实。 樱町义孝看起来也很高兴:“这样啊,你们满意就好!我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对了,藤原小姐和惟之君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下鸭神社周围的话,比较有名的大概就是其他的几座神社和寺院了。走路能到的那些地方的话,有河合神社、妙誓寺、法泉寺。现在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下鸭神社这边,那几个地方应该会比较空吧。” “那就去河合神社好了,好像离这里也近点。”雪千代想了想道。 “河合神社的话,穿过那个糺之森就到了。糺之森本身也是个不错的景点呢!” 出乎雪千代意料的,樱町义孝对于这一带居然很熟悉。不论是路线还是值得观赏的地方,对于樱町义孝而言,就如反掌观纹一般。 “因为好几年前,我曾经在这一带好好探察了一番呢!家中有一个人,也担任过一届‘斋王代’。”面对雪千代的惊讶,樱町义孝笑着回答道,“那时候,惟之君还没有出生。不过,那时记忆深刻,就把这里的景象全部刻在了记忆里……” 雪千代若有所思,良久才道:“不介意的话,樱町先生以后叫我雪千代就好了!” 樱町义孝眼睛一亮:“诶?!真的可以吗?那雪千代以后也直接叫我义孝吧!” “直接叫先生的名字的话,不太好吧……”雪千代眨眨眼睛:“您可是长辈的说……” 樱町义孝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嗯,那就随雪千代的意思吧。” 一个小时的游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送雪千代和绘理回到神社之后,樱町义孝直接来到了下鸭神社的官方办公点。 “哦?我刚才还正想着义孝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参加葵祭呢!”正伏案写着什么的久我通实头也不抬地说道。 樱町义孝笑笑道:“有家中的晚辈参加这个祭礼,我总得来看看吧。” “呵呵,去年爱丽斯担任斋王身边的随侍女童时,你好像没来吧……”久我通实把手中的笔往旁边一搁,整理好面前的文件,“对了,你也认识那名童子?” “嗯?哪位?” “今年的长刀鉾童子啊,就是玉川家的那名小公子。”久我通实给对方倒了一杯水,“刚才在御手洗川边上,看到你和他们交谈了。” “雪千代吗?”樱町义孝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杯,有些惊喜问道。 久我通实点点头:“果然你认识他们啊。说起来他们家这次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呢。玉川老师帮忙装点花饰,她家的薰担任引路童女,惟之还预定担任七月祗园祭上的长刀鉾童子。之后还得专程与感谢一番才是啊!” “这样啊……”樱町义孝笑笑道,“这样的话,就好了……” “对了,这次过来找你,还真的有点事情。”樱町义孝好像刚刚才想起‘正事’,“关于七月的‘半夏生会’,家主的一些计划,可能需要借用你的力量。到时候希望你们这边能帮忙配合一下。” 久我通实点点头:“嗯,具体的事情,我会抽空去你们那边了解的。这段时间比较忙,下周应该也没问题吧?” “嗯,也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你有空的时候过来就行了。”樱町义孝透过窗户,看向了外面的斋王行列,用一种对方可能听不清楚的声音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位惟之君很像一个人……三年前还只是神似,现在在神形上都越来越像了……” 第七十七章 祭礼之后的祭礼 斋王行列是在下午的三点半到达上贺茂神社的。到达之后,还要再举行一次祝祷仪式,再次向神明奉上祭文。所以,玉川、藤原两家人从上贺茂神社回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春分日过后,白昼渐长。进入五月之后,即便已经是傍晚时分,四周的光线也还是很充足。从上贺茂神社到蟹坂町那一段路,尚存有一些乡间的野趣。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除了一丛丛的细竹,还生长着不少不知名的野花野草。 “看到这些细竹,突然有点想念秋田老家那边了呢!”雪千代手上提着一个包装地很好的包袱,里面是薰今天穿过的红色直衣,是斋王代的那家人送给薰做纪念品的。让雪千代好是感叹了一番:毕竟是有钱人家…… 一身粉色和服,纤柔的腰肢上系着雪白的衣带的薰正牵着雪千代的手,点点头:“嗯,在秋田时候,每天一起床,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竹子呢。” 绘理一边吃着在路上买的糖果,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唔……那今年暑假你们还要回秋田那边吗?如果你们回去的话,我在京都待着也没意思,索性也会新潟好了……” 玉川纪子笑着说道:“今年暑假的话,是不回去的,所以绘理还是可以和雪千代、薰一起玩哦!” 雪千代所在的柊野小学校,要在7月19日才开始放暑假。不过,因为雪千代要参加祗园祭,而且作为长刀鉾的童子,大概整个七月份都要忙活。所以在期末考试这一点上,应该会和学校方面再行协商。 第二学期开学时间的话,是九月份。等于说雪千代实际上只有一个月的暑假,而且今年自己在剑道、汉学、书道、唐手、尺八方面的课业也很紧。特别是七月份可能一个月都没时间去学习,八月份的雪千代会面临怎样繁重的课业,是可以想得到的。所以,今年暑假雪千代想回秋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雪千代不能够回去的话,玉川纪子、薰也自然是不会回去的。 “诶?那个藤蔓……”雪千代的注意力突然被路边的一种植物吸引了,“母亲,那是什么植物?” 玉川纪子顺着雪千代的目光,看到了那攀附在已经枯死了的树上的藤蔓。“那是夕颜哦!”玉川纪子一看,就认出了那是什么,“夕颜的话,花期是在夏秋季节呢。现在还没到花期,所以雪千代认不出来吧。” “哦!原来是她啊……”雪千代终于弄明白了那天在紫竹竹殿町看到的藤蔓是什么植物了,“对啊,我本该知道的……只不过对方没有开花,居然就认不出来了……” 作为花道之家的孩子,若是认不出这种比较常见的花草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不太说得过去吧。雪千代又想起了那座荒凉的宅院里,努力生长着,想要爬出院落的藤蔓。‘现在是五月,等它开花,还得有两三个月吧……’ 葵祭的结束,意味着五月已经过去一半了。如果单看五月的季语的话,有很多这样的字眼:苗植う、茄子植う、麦刈、菜種刈、薄暑、松蝉……乍一看,应该是一个逐渐炎热而且繁忙的月份。不过,雪千代的五月却还是显得很惬意。 后山上的农事也已经告一段落了,学校里的课程应付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学校里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每天的生活好像也都在按着既定的轨道在慢慢运转着。 雪千代和薰都还保持着每天都早起的习惯。雪千代还是每天坚持着去后山跑步,帮清泉寺道心浇花,帮白神繁雅浇菜,顺便喂一下清泉寺里的小住户——琴美。 薰每天都是和雪千代一起起床,不过,她现在也有自己的早课要做了。协助玉川纪子一起打理家中的花圃,更换屋内各处的插花。还有就是跟随玉川纪子一起打扫各处的房间,准备早餐,帮雪千代准备好回来后要换洗的衣服。 吃过早餐后,就会由藤原绿带着三个孩子去学校里。而玉川纪子则会去一家花道教室,重新开启自己的执教生涯。 学校里的雪千代,整日也是无所事事。自外面的樱花落尽之后,唯一的‘数樱花’的兴趣,都被迫放弃了。对于学校课业轻松的雪千代而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课堂上翻看一些自己关于汉学和汉方医的笔记了。偶尔也会把自己的尺八乐谱带来,在脑中模拟吹奏的方法。要不是雪千代坐在最后一排,他还未必可以这样无法无天。 要说为数不多的变化,大概就是和远在东京的熙子的书信往来了。应该是从两人间的第三封信开始吧,自熙子再次寄出信件,并且附赠了三片新茶叶之后,相互之间的联系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种谁也不愿打破的默契。书信从京都寄到东京,大概要三四天,熙子看完之后,应该会在隔天寄出回信。等回信到达雪千代手中时,又是三天过去了。两人的通信频率,大概保持在一个月四封信左右。 雪千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内容可以写,除了惯例的问候对方的身体状况,就只能谈一些京都最近都开展了什么祭礼了。好在京都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祭礼,这才让雪千代不会无处下笔。而熙子那边,更多的也是谈论一些时节的变化,大概女孩子天生就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吧。 随信而来的赠仪,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或者落花,或者落叶,甚或是路上发现的样子比较特殊的小石子,山间拾到的果实。只要是时令之下能够获取的事物,似乎都在两人的礼单的选择范围之中。为了保存那些易逝的东西,雪千代还不得不专门找自己的母亲,去学了制作植物标本方法。 五月份,一年级的例行行事,基本都是些身体方面的检查和接种。对此,雪千代完全提不起劲。不过,雪千代也有一扫无聊的状态,一本正经地端坐着听老师上课的时候。比如,月底27号的时候,有保育园和幼稚园的学生和老师一行人来小学校参观学习。 “哥哥今天上课的时候好认真呢!”午餐时间,坐在坐在雪千代对面的薰笑着说道。作为隔壁幼稚园的学生,薰今天也来到了柊野小学校。 雪千代有些心虚地吃了一口饭:“嗯嗯,还好吧……平时大概也就这样子吧……” 听到雪千代这句话,作为同桌的风居爱未好险才忍住没笑出来。雪千代平时是个什么状态,她最清楚不过了。 ‘不过,看起来玉川同学真的很疼他的妹妹呢!知道她要来参观,还特意装出那么认真的样子……’风居爱未略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一对兄妹。雪千代此时正小心把自己的点心分给他的妹妹,等会儿绘理来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位就是玉川薰小妹妹了吧!”不知什么时候,一旁的久我绚居然也凑了过来。在雪千代的印象里,对方从来都不会往自己这边来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雪千代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抢在薰之前回答道:“没错,她就是我的妹妹,玉川薰。久我同学难道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我妹妹的名字吗?” 久我绚向雪千代轻笑一下,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问薰:“怎么样,当童女的感觉?是不是很有趣?” ‘嗯?她怎么会知道薰当过童女……哦,是了,应该是那个叫樱町爱丽斯的小女孩跟他说的。她们俩是朋友来着。不过,特意过来问这个,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啊!’雪千代轻咳一声:“嗯,薰应该感觉还好吧。不过就是累了些,对吧!” 薰看着雪千代,点了点头。她也看出来了,自己的哥哥似乎不想让自己回答对方的问题。虽然不知道哥哥是出于什么理由这么做的,但是只要照做的话,一定就是没错的。 “哦?有点累吗?”久我绚‘和善’地看了雪千代一眼,笑着对薰说道:“不过,只是这个就觉得累的话可不行哦!呐呐,玉川妹妹有没有想过长大了以后要当斋王代啊!不过,斋王代的话,可是比童女累得多哦!” 久我绚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稍微放大了不少,以致几乎整个班里的同学都听到了。当然,也包括和薰同一届的,那些明年即将成为小学生的小朋友们。场面上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平静,然后便是各种小声的交流。 ‘斋王代啊!难道薰同学以后想当斋王代吗!?这可就了不得了!不过,她居然已经担任过了童女了诶!平时看起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嘛……’ ‘诶!?那个后辈居然也有这么‘远大’的理想,不过,斋王代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当的吧!’ 成为斋王代,就意味着京都三大祭之一中,最能体现贵族风雅的葵祭,是为你一个人举办的。想想那种身着华丽的十二单,款款行进在鸭川边上,用最优雅的姿态祓禊、巡礼。然后在京都的历史,甚至扶桑的历史上,留下一道专属于你华奢的印记。如果有机会的话,大概没有人会拒绝吧。 听到久我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雪千代就深感不妙了。再听到周围的那些或者惊异、或者不屑、或者玩味的议论声,雪千代知道,要是这件事情处理不好的话,薰以后的校园生活,可能会很麻烦吧。 但凡在京都出生的女孩,但凡她们感受过几次葵祭的风仪,大概都会生出:‘长大后,成为坐在腰舆上的那个人’的梦想。不过,随着年岁渐长,绝大多数的女孩子也会渐渐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们也会学会把自己那曾经的梦想,彻底地埋入记忆的深处。等到自己足够成熟的时候,再翻看记忆时,大概就能彻底地淡然相待吧。或许还会想起儿时和小伙伴一起追逐着斋王代行列的那个幼稚的身影,或许也回想起自己和父母亲撒娇说以后也要当斋王代时,自己父母脸上那宠溺却又有些抱歉的神情。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女孩子,都还是刚刚醒悟自己的梦想‘还没来得及追逐,就已经破灭’这一事实的小孩子而已。在她们面前提起某个人长大后要担任斋王代,一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雪千代看向了薰,薰朝着他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交给我吧!’有时候,雪千代和薰不用语言也能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长年形影不离地生活在一起所积累起来的默契。 雪千代干笑两声,声音也放大了不少:“哈哈,久我同学真爱开玩笑!斋王代什么的,我们家可从来没想过啊……毕竟,我和薰的老家是在秋田的说。每年放假的时候都还要回秋田的乡下呢……” 斋王代,一般只会在京都出身的女性中产生。其他县的女性也可以参选斋王代,那是十几年后才有的事情。所以,雪千代称自己和薰实际上是秋田出身的人,就是为了向大家表明,薰担任斋王代的前提是不成立的。 果然,雪千代一说这话,周围的气氛很快就变得轻松起来了。 ‘秋田?就是那个产大米的乡下?好像是在东北那边吧,冬天听说老是遭雪灾。从那么偏僻的地方来京都求学也不容易啊!’ ‘唔,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薰同学是没办法当斋王代的呢。我就说嘛,要是我们周围有一个要当斋王代的大人物,那可就了不得了!’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久我绚又一次‘和善’地看向了雪千代。“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遗憾呢!不然的话,我倒是觉得玉川小朋友的资质很适合担任斋王代的呢。毕竟,第一次当童女就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啊!” 雪千代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有些过分了。刚才故意说斋王代那件事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想在童女上大做文章。雪千代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对方要这样对自己的妹妹。 ‘如果你的矛头是指向我,那也就罢了,我一般都是与人为善的。但是,你一而再地想要对付薰,那就不要怪我了!’雪千代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机会,敲打一下这位来自东京的大小姐,虽说对方背后的实力好像很强,但是也没有放着自己的妹妹被这样挤兑的道理。 不过,世间总是少不了要有一些能让形势陡转的力量出现。不然,这个世界就显得太无趣了。而这一次,让形势反转的力量,来自谙熟古都贵族文化的內野同学。 “不过,我觉得久我同学就很适合担任斋王代啊!”內野宇多突然站起来笑着说道:“在京都出身的大家应该也有听说过吧,久我这个姓氏。这可是九清华之一的高贵姓氏啊!所以说,虽然久我同学是从东京过来的,但她从根本上,还是最应该属于京都的人。而且久我同学的气度和举止,比那些在京都居住了好几年的人还更雍容一些。再没有比这样的人更适合当斋王代了的吧!” 內野宇多说完之后,自然地把双手负在身后,抿着矜持地笑容,看向了全班同学,尤其是久我绚,似乎是在期待大家的夸奖。毕竟,在这个年纪,就能掌握那么多知识,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过似乎大家都还在消化刚才內野宇多所说的那些有些难懂的话,教室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就连久我绚,也被这猝不及防的话语惊到了,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该说些什么。只有雪千代,给对方投了一个‘惊叹’的眼神。 对于雪千代那有些崇拜嫌疑的眼神,內野宇多很是矜持地朝对方微微点了点头:“玉川同学来自秋田,可能对京都的这些贵族文化不是很了解。不过这也不是应该羞耻的事情,以后在京都多听多看,自然就会知道很多关于这一方面的知识了。毕竟京都说到底,还是一座弥漫着贵族气息的千年古都啊!” 雪千代忙不迭地点点头:“嗯嗯,多谢內野宇多同学的指点。呀!果然葵祭那种尽显贵族风流的祭礼,还是比较适和京都这种地方啊!像我们秋田,最有名的就是祈愿五谷丰登的的‘竿灯祭’了!嗯,就是那种用脑门顶着挂满了灯笼的杆子的那种。那可是个体力活啊!” 內野宇多看到雪千代如此孺子可教,也是很欣慰:“说到底,葵祭这种贵族的行事,还是要交给贵族们,才能真正展现它的魅力啊!所以我才会说,久我同学很适合担任斋王代!” 第七十八章 夏时之初 听到內野宇多再一次提到了斋王代,久我绚才终于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又一次‘和善’地扫了一眼一脸无辜的雪千代,然后才微笑着对自己的好同桌——內野宇多笑道:“內野同学还真是厉害呢!居然知道这么多东西!” 內野宇多可是深知对方身后家势的人,连忙谦虚的说道:“哪里哪里,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爱好罢了!其实大家对于久我同学的姓氏应该都有耳闻的,只不过我知道的稍微多一点点罢了。” “不过呢,內野同学也有一个地方没说哦!所谓的清华家已经不存在了呢,而且,我这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分出来的庶族了呢!不过是家中的那些先祖看重颜面,趁着战后秩序混乱,主家无暇他顾,又把苗字改成了久我罢了。其实呢,我应该是姓‘中院’的呢!是久我家很久以前就分出去了的分家哦!” 內野宇多表示很惊讶:“哦?是这样吗?”不过马上又笑着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果然斋王代还是要看气质和财力的呢。现在京都久我家的家主好像和久我同学很……” 內野宇多还没说完,久我绚就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哈哈!正如內野同学说的一样呢,斋王代还是要看气质和财力的啊!像我这种小门小户出生的人从气质上,果然还是很京都的小姐们有差距的。更不用说我家也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了!” “更不用说,我并非出生于京都这个事实了。”久我绚从內野宇多肩上收回了自己的手,依旧笑眼盈盈地说道:“这么看来的话,其实我也是没机会当上斋王代的吧!你说是吧,內野同学!” 內野宇多第一次看到气势跟平常判若两人的久我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唔……是啊……” 教室里的气氛再一次放松了下来,大家又开始愉快的谈起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而久我绚好像也被刚才的事情耗尽了心力,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小口地喝着自己的红茶。 “又给哥哥添麻烦了呢!”薰歉然道,“要不是哥哥的话,我可能会遇上很麻烦的事呢。” 雪千代摇摇头:“不是薰的问题,薰并没有做错什么。要说有问题的话,一定是出在我身上吧。但是到底是什么呢,会让对方那么生气?”雪千代隐隐猜到了对方这样反常的原因,但还是想再核实一下。不明所以地,自己的妹妹就这样被人针对了,雪千代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傍晚时分,前来参观的保育所和幼稚园的学生都已经回去了。放学的铃声一响起,雪千代就主动走到了久我绚的身旁,想询问对方一些事情。 然而,久我绚并不给雪千代问清楚的机会。“今天有点累了,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明天再说吧。”说完,久我绚也不看雪千代,直接就背上了自己的书包,径直向放置鞋子的鞋箱走去。 雪千代抽抽嘴角:“不是吧,真正的受害方是我们这边才对啊,你只是被友军误伤罢了……”不过,既然对方摆明了今天不想和自己多说,雪千代也不打算追上去自讨没趣。更何况,今天是周一,他还要去清泉寺和道义大师学习汉学呢! 第二天一大清早,雪千代就来到了教室里。今天是他和同桌风居爱未当值,所以不得不比平时早一点到学校。 不过,即便他已经提早很多了,来到教室里的时候,还是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正在忙乱的小小身影。 “早上好啊,风居同学!真是抱歉,来迟了呢。哦!摆放桌椅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方便的话,你去开窗通风吧!”雪千代走到风居爱未的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凳子。果然,看起来厚重的凳子,和风居爱未纤细的手腕比起来,太过于刺眼了。把这种体力活交给对方,雪千代感觉自己的良心会受谴责的。 风居爱未很是不好意思:“真是抱歉,不能帮上什么忙……” “怎么会,当值不都是两个人一起互相帮忙的吗?”雪千代笑着道,“我是男生,这种事情自然要交给我啊!” 班里的桌凳并不多,雪千代很快就来到了最后一排,这是他才看到最后一排居然也有同学先来了。 “哦!早上好啊,‘中院同学’!”雪千代微笑着向久我绚打起了招呼。 久我绚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地回道:“早上好啊,‘少将同学’!” 听到这句话,正在搬凳子的雪千代仿佛中了定身术一样,停在了那里。 “怎么了?近卫少将不想来听听,我昨天突然针对你妹妹的原因吗?我今天那么早过来,可就是为了向近卫少将坦白的呢!”看到雪千代的样子,久我绚笑颜更盛了些。 雪千代将手中的凳子轻轻地放下,摆正。“我大概知道原因是什么了……那么,可以告诉我对方的名字吗?” “告诉你也没什么,毕竟你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久我绚突然用雪白的手掩住了樱桃小嘴,可爱地打了一个呵欠。看起来,对方确实是很早就过来了。 “樱町智夫,樱町家的少爷,而且是唯一的男性后裔。不过,你应该不认识吧。”久我绚饶有兴致地看向了雪千代,“说起来,入学式那天,那位向我许诺的先生,你还记得吧。他叫樱町义孝,是樱町家的主要管事人之一。现在那些承诺都一一实现了,你大概也能够知道樱町家的实力了吧。” “说到底,你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之后也应该不会再有交集。”看到雪千代有些古怪的眼神,久我绚摆摆手。“放心吧,这次的事情只不过是他小孩子脾气发作了而已。等着一阵过去了,应该也就会忘了吧。以后,应该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雪千代点点头:“那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姑且说出来听听吧。” “你为什么会听他的呢?”雪千代看着久我绚的双眼,缓缓地说道。“听你的意思,那个樱町智夫只不过是个被宠惯了的小少爷而已。那么聪明的你,为什么会听他的呢?” “哦?后面的那句,我可以当做是在夸我吗?”久我绚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线,“如果我说,不但你抢走了那个樱町智夫的长刀鉾童子的位子,你的妹妹也抢走了我引路童女的位子。所以我对你们兄妹怨念颇深,忍不住就想让你们出丑,你相信吗?” 雪千代摇了摇头。 久我绚也轻轻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如果我说,我作为久我家分家的人,需要讨好那位未来的樱町家掌权人。你相信吗?” 雪千代还是摇摇头。 久我绚笑笑摇了摇头,继续假设道:“如果我说,那位樱町少爷似乎很喜欢我,刚好我也不讨厌对方。所以,作为被仰慕者,稍微帮助一下那些仰慕我的人,让他们更加死心塌地地追随我。你相信吗?” 雪千代依旧还是摇摇头,不过,之后又略带犹豫的点了一下头。“不过,你最后不是失败了吗……” 久我绚一眨眼睛:“你不觉得努力过了,但是仍旧失败的女生,更容易激起你们男生的保护欲吗?或者说,更可爱,更有魅力一点?” 雪千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赶紧摇了摇头。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信不信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久我绚突然轻笑一声,伸了一个懒腰,就这样慵懒地趴在了桌子上。“少将同学,我再补会儿觉,二十分钟之后记得叫我起来哦!” 看着对方恬静的睡颜,雪千代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嗯,知道了,中院同学……” 虽然得到的是了一个不算完满的答案,但雪千代也没有再继续追寻下去的欲望了。不过就是一个被宠惯了的大户人家的小公子,被自己抢了看中的长刀鉾童子的位子,所以让久我绚帮忙教训一下自己而已。 而久我绚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居然答应了这种无聊的事情。至于久我绚所说的什么薰抢了她引路童女的位置,雪千代是决然不信的。 ‘结果,问题果然还是出在了我这边啊……’雪千代默默地想道,‘怎么每次当一个路人,都会躺枪啊!而且每次都是被大户人家的人针对……上次的平河幸二也是,这次的樱町智夫也是。’ ‘如果我说,这个长刀鉾童子并不是我自己想当,而是别人一定要让我当。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 六月,为‘水無月’。虽说是写作‘水无月’,但并不是意味着六月是个干燥的季节。正相反,入夏以来,除了北海道,扶桑各地都渐渐进入了梅雨季节,降水量很多。而且,根据《扶桑国语大词典》的解释,‘水無月’中的「無」并不真正是‘没有’的意思,而是「の」的意思,本来是连体助词「な」。所以,‘水無月’,其实是‘水の月’。 “所以说啊,上个月才刚刚把庄稼种上去。要是那么重要的生长时间里不下雨的话,还让不让人活了……”微眯着双眼,趴在桌子上的雪千代看了看窗外的艳阳,心里却是在祈求着下雨。“要是再不下雨的话,后山清泉里的水位都不够直接流入田里了……” 六月是个特殊的月份,是唯一一个没有法定节假日的月份。就连以祭礼繁多而著称的京都,都会在这个月份稍微消停一会儿。祭礼倒还是有,但都不是特别出名就是了。比如:雷除祭、田植祭、水无月祭、青叶祭、夏月大祓祭等等。 “大概是大家都忙着种田,没时间搞这些祭礼吧……”雪千代很是无聊地想道,“而且天气又渐渐热起来了,还不如多开一点‘薪能’、‘萤火茶会’之类的活动。大晚上的,还凉快些……” 雪千代最近也是忙得够呛的,光是后山上那一反田的秋田小町水稻就不太好服侍了。白神繁雅最近还开了一块地,又增加了点蔬菜。最近又没怎么下雨,光是浇水,捉虫,除草这几项工作,三个人就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雪千代这些天除了正常的上课和学习,其他的时间基本都在和白神繁雅、清泉寺道心一起,在田里忙活着。 如果说,雪千代没精打采、趴桌子是因为农事繁忙的话。班里的其他同学也大都没精打采的,大概就是因为气候变化的原因了吧。 “同学们!六月已经到了哟!你们知道六月都有些什么异称吗?”讲台上的是雪千代的国语老师兼班主任木曾结衣,她看到下面的学生一个个都没什么精神,笑着向讲台下的学生们问道。 首先举手响应木曾结衣的,是內野宇多。“六月还被称为水无月、炎阳、伏月、阳冰。” 班上顿时响起一阵惊叹声,果然不愧是广闻博见的内野君!同学们的心绪好像也被调动起来了。 “嗯!內野同学说得对,六月确实有这些异称。还有同学想补充的吗?”木曾结衣继续循循善诱,希望能够再调动一点学生的积极性。 “还可以被称为建未月、田无月、旦月。”一位前排的女生接着答道,雪千代记得她好像叫黑门菜央。 “还有鸣神月、常夏月。”坐在绫部悠真旁边的及川和纱接着说道。 ‘唔,真不愧是在京都长大的孩子呢……’雪千代也不得不感叹,这些孩子在这方面知识的积累上,确实有很好的先天条件。 风居爱未也是一脸惊叹的表情,小声地对雪千代说道:“六月居然有那么多异称吗……我以前一点都不知道诶。玉川同学的话,应该都了解吧!”风居爱未对于雪千代有一种奇特的相信。 雪千代用手托住了自己的腮帮,同样小声地回答道:“嗯,平时倒也听长辈们说过几个名词。除了同学们刚才说的,还有蝉羽月、松风月、风待月、晚月这些称呼吧……”说着说着,雪千代又想起了最近才收到的来自东京的问候,“嗯……还有弥凉暮月这个称呼……不过,比较少见就是了。” 木曾结衣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明显了:“嗯,同学们能够知道那么多的六月异称,真是把老师惊到了呢!那么,一说起六月,同学们第一个想起的是什么呢?” 第一个回答的,还是內野宇多。“说起六月的话,果然还是萤火、菖蒲、葵、梅雨、单衣、青簾这些事物吧。”嗯,比较风雅的回答。 绫部悠真补充道:“夏羽织、夏袴、佛法僧、夜钓。”嗯,很武士的回答。 相良公尚补充道:“百足虫、蜻蛉、守宫、蜘蛛、羽蚁、蚯蚓、蛇。”嗯,虽然有些吓人,但是显然充满了孩童的欢声笑语的回答。 绘理也忍不住补充道:“虎鱼、黑鲷、蟹、鳗、鲶、鲣,还有,纪子阿姨的凉菜!”嗯,很美味的回答。但是你最后一句话好像有些奇怪…… 久我绚终于也开口了:“纹遣、时鸟、草矢、早苗、枇杷、玉葱、青芝。”嗯,富含农家气息的闲趣,很美妙。但是,不太像是你应该有的台词啊…… “玉川同学觉得呢?”风居爱未悄声问道。 雪千代想了想:“家里的杜若、朱欒、铃兰、紫阳长势都还算是喜人啊!孔雀草、吊钟草、虎尾草也都不错……不过,我的六月,果然还是要以种田为主啊……田植、草刈、雨蛙、蜗牛、蛞蝓什么的,才是我这个月的风物诗啊……” “诶?玉川同学家还有田?”风居爱未有些吃惊,她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同桌下田的样子会是怎样的。“太浪费了吧……”不知是在感叹雪千代去种田太浪费,还是在惊奇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在大量使用人力太浪费了。 雪千代想想那几块田虽然所有权不是自己的,但是田里的产出好像确实有自己的一份,虽然于是心安理得地点点头:“嗯,不过只是小门小户的,才不到两反田而已。” “不过啊……焔を吐いて、月下美人の、開きそむ(烈焰初绽,琼华瞬逝者,月下美人)。这才是我所期待的啊!要是错过了的话,又要再等一年了。”雪千代望着树荫下的光斑,默默地想道。 看到学生们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了,木曾结衣也很满意:“嗯,同学们说的都很好,老师也想补充一个呢。说到六月的话,与我们学生相关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台下马上就有学生反应过来了:“是衣服换季!还有游泳!” 六月,使学生们把冬季校服更换为夏季校服的月份,同时也是学校里游泳授业开始的月份。但是,这对于雪千代而言都不算是最重要的,他所期待的,是那一年一度的花谭。 第七十九章 月下美人 对雪千代而言,再等一年是难以接受的。不是因为所等的时间长,而是因为,即使看到了明年的昙花,错过了今时、今刻的昙花,也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树叶尚且没有相同的两片,何况如此绚丽的花朵呢!每一朵正在其时的花,有条件的话,都不应该辜负。 所以,自从自家前庭里的昙花花蕾初具规模之后,雪千代便开始根据以往的经验,以及从书中查询到的数据,掰着手指头算起了它大致的花期区间。 六月七日的晚上,从清泉寺里回来的雪千代刚一推开门,正在居间里的薰就迎了上来。“哥哥,庭院里的那些昙花应该会在今晚开放呢!” 雪千代马上又和薰一起折返到了前庭里,观察昙花的状况。“嗯!看样子应该就是今晚了!”雪千代绕着比自己的拳头还大的花蕾看了又看,觉得薰判断地没错。 “那今天晚上一起看吗?”薰用期待的的眼神看着雪千代,但是马上又有些黯淡了下去“不过,明天是土曜日(周六),哥哥应该要去山势老师那里学习尺八吧……” 雪千代扭头看向了挂在黯黯晚空中的夏月,笑着说道:“如果今天看不到它的盛开的话,估计明天学什么都学不好吧……所以,等会儿我会和母亲说的,今天我和薰要晚点睡……” “嗯!” 晚饭时间,听了雪千代的请求,玉川纪子欣然允诺:“嘛啊!小孩子就是好,到了晚上还一点都不犯困。虽然母亲也想一直陪你们到黎明,但是恐怕到凌晨时刻就会坚持不下去了呢!” “家中的昙花,大抵在晚上12点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绽开了呢!所以母亲一定也能看到它的盛颜的!”雪千代这几年都有看自家的昙花盛开,对它的成长习性还算熟知。 玉川纪子点点头:“嗯,那还真是期待呢!不过,雪千代、薰,虽说现在已经是六月了。但是晚上还是要多穿一件衣服哦,受凉了的话,可就不好了。” 薰高兴地点点头:“嗯,一定会的,母亲放心吧!” 其实,前庭的昙花在傍晚的时候就开始绽放,等到雪千代一家人出去的时候,已经初具规模了。花萼已经渐渐散开,里面洁白的花瓣也一重一重地,准备着盛开。接着清静如水的月光,雪千代甚至可以觑见里面那略带鹅黄色的花药,与接近透明的花丝。 花开的速度并不快,至少肉眼上很难感知到它的轨迹。不过,雪千代他们也并不只是干等着。三人都披上了一件和服打褂,就这样跪坐在房屋的缘侧上,借着屋里的灯光,一边等待的花讯,一边继续进行着每日的文化小课堂。 “嗯,所以说,如同这月下美人一样,夕颜,也是刹那无常之花。生于夕暮,谢于朝前,非是有意之人,或许很难一睹其姿容。”玉川纪子合上手中的《源氏物语》,看着一旁的昙花说道:“紫式部写‘夕颜’这个人物的时候,就已经赋予了她和那种花一样的结局。光君的出现,和他倾注的情感。更让人感慨夕颜的际遇。” “心あてに、それかとぞ見る、白露の、光添へたる、夕顔の花(夕颜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雪千代眨眨眼睛,看着玉川纪子那温婉白皙的脸庞问道:“母亲,如果,如果那个傍晚,光君没有注意到篱墙下的夕颜花、没有看到帘幕后夕颜的面容、夕颜没有用扇子托赠夕颜花、光君没有回赠那首赠与夕颜的和歌。夕颜的命运,会发生改变吗?” 玉川纪子沉思了好一会儿,笑着问道:“雪千代希望夕颜有一个好的结局吗?” “如果可以的话……” “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母亲以前也希望夕颜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呢。后来又希望葵姬也能够有一个好结局,再后来,又觉得六条夫人、紫姬、若紫、明石、藤壶、末摘花、空蝉……她们的结局都不太好。”玉川纪子一下子回忆起了自己少女时代那种种不可思议的情感,略有些怀念地轻笑一声。 “不过,光是想象一个夕颜的完满结局,就已经很辛苦了,更不用说其他的角色了。到后来,母亲也渐渐就放弃了去构思那些自以为完美的结局了。”玉川纪子有些遗憾地看向了雪千代:“或许,夕颜之所以是夕颜,并不是因为墙角的那些夕颜花,也不是因为紫式部的命名。大概,这个世上注定就有沿着夕颜一样的人生道路行走的旅人吧。前一刹那、这一刹那、后一刹那,如此刹那三世,皆是无常。如果是命运的话,即便光君不出现,夕颜也还是夕颜。” “哥哥,已经差不多了呢!”雪千代还在消化刚才母亲说的话,薰的话却很快让他清醒了过来。 “哦!已经开得那么大了啊!确实已经到了观赏的时间了呢!”雪千代和薰换上木屐,走到了昙花面前,近距离地观察起了对方。而玉川纪子则仍旧跪坐在缘侧那里,微笑这看着自己的儿女。在她的那个位置观赏昙花,确实也有不一样的玄妙体验。 过了一会,玉川纪子向雪千代两人招呼道:“雪千代、薰,母亲先回卧房咯,你们注意别着凉了啊。”得到了两人的应和之后,玉川纪子缓缓地踱步进入了屋内。 “哥哥,真是漂亮啊……”薰看着眼前纯白的昙花感叹道,“就像静夜里的一朵无声的白色火焰一样,这就是积蓄了一年所迸发出的绝唱吗?!” 虽然四周已是暗香浮动,但是雪千代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瑰逸之姿、争芬幽兰,所谓美人,不外如是。都说美人如花隔云端,不过,居然有幸,能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到这月下美人……” 最留不住的,终究还是时间。时光之河里的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往。再怎么红粉佳人,终究难逃鹤发鸡皮的归宿。“所以说,有人见不得红颜命薄,英雄迟暮。但是,真的等到红颜成老妪,英雄终残喘之时,又有几人还能真正想起当初的风雅慨叹呢。终究只有鸟雀相悲罢了……”雪千代看到花已经开到了极盛之时,知道接下来就是她的衰败之期了。“果然,是转瞬芳华、刹那无常啊……” 佛言:……是诸法等即生即灭即有即空。刹那刹那亦复如是。何以故。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经九百生灭。诸有为法悉皆空故。以甚深般若波罗蜜多。照见诸法一切皆空。内空外空内外空。空空大空胜义空。有为空无为空无始空毕竟空。散空本性空自相空一切法空。般若波罗蜜多空。因空佛果空空空故空…… 毕竟在寺庙了待久了,凭借着不错的记忆力,雪千代倒也能背出几部佛经。这次,一想到刹那,就忍不住联想起了那部《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多经》。此时念出来,就当是为即将逝去的昙花饯别了。因为寺庙里用的是不空大师的汉译本,所以雪千代学的也是全汉文的佛经。正好,也当是学习汉学的一部分了。 ‘刹那’,是佛教的时间单位,为七十五分之一秒。所谓的一瞬,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这种连天明都来不及等待的,在宇宙的维度上来看,用刹那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吧。那种美丽,是真正存在过呢,还是说只是自己的臆想,只是一场空而已呢…… “哥哥又说了一些难懂的话呢……”薰抬起明朗的眸子,微笑地看着雪千代:“不过,哥哥你说,为什么它们要在夜晚绽放呢?昙花也是,夕颜也是……” ‘嗯,这是自然进化的结果……如果说生物的进化是以保全自己为前提的话,悄悄地在晚上开花,偷偷地传递花粉。可以躲开不少食草动物的窥伺呢,嗯,大晚上的,很多生物都会比较有安全感吧,特别是植物什么的……’雪千代自然不可能说出那么‘科学’的答案,况且,那也必定不是薰想要的答案,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啊,为什么要在晚上开花呢?”雪千代沉吟了一会,开始了自己的瞎扯:“薰觉得,夕颜好看吗?” “嗯,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比之于杜若呢?” “嗯……虽然杜若的颜色会更鲜艳一点,形态会更引人注目一点。但是,我觉得这两种花应该差不多吧!” “比之于芍药呢?” “唔……大概,确实芍药会更好看一点吧……” “比之于牡丹呢?” “唔,牡丹更漂亮吧。” “比之于寒椿呢?” “寒椿更好看。” “所以说,如果夕颜开在白天,或者竞争对手实力强劲的春季的话,想要引人注目应该是很困难的吧!但是,如果她是开在傍晚呢?娇弱的姿态,纯洁的花色,萧瑟的时景。这三个因素出现在一起的话,很多人的内心都会被揪紧吧。然后就会关注它,然后发现它的美好。即使它本身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但是在种种主观情绪的催化下,我们只会注意到对方美好,或者令人感动的一面。所以,她就能收获比肩,甚至胜过大多数花的声誉了。尽管这些声誉,大多出自于别人过剩的怜悯之情……” 薰眨眨眼睛:“哥哥的意思是,因为她长得不甚突出,所以才不得不与其他的花错开开花的时间。然后收获众人的爱怜……” “咳咳……”雪千代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大概有点类似的意思吧……” 薰有眨了眨眼睛,满脸好奇地看向了昙花:“但是,她的话呢?她可是有‘月下美人’之称的花朵啊。即使是开在春日里,也绝不会逊于任何一种花草吧……” 雪千代也眨了眨眼睛,继续瞎扯:“薰,有时候,自身太过于优秀也是一种罪过啊!当然,并不是真的自身有罪,而是因为外部的一些无聊因素引起的不必要的纠纷而已。嗯,就是所谓的怀璧其罪了。要是这么美的花朵开在春日里,那其他的花还不得炸锅了!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执,她被发配到了夜晚才开放。” “所以说,因为长得漂亮,所以受其他的花草的排挤,不得不选在其他时令开放。而且还被迫选在了夜晚?” 雪千代干笑两生,有些心虚地说道:“嗯,可能……大概吧。” 薰抬眼看了看明月,问道:“哥哥,你说,那些花草,会在意我们对它的评价吗?就像这明月是我们触不可及的一样,花草所在的世界是不是同样也难以知晓呢?就像夕颜,被人怜爱了一千多年,她有改变过什么吗?还是说,因为根本不在一个世界。我们的评价不能传达给她,夕颜的真意也到达不了我们的内心。就这样永远难以相互会意,夕颜也一直还是夕颜。” “是啊……又有谁会在意我们的看法呢。桥边红药,如论何年,都不会为某个人而生的啊……”雪千代笑着看向了薰:“抱歉啊!哥哥刚才说了一些无聊的话。” “哥哥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样无奈的原因,才不愿意跟我说的吧。”薰认真地看向了雪千代,“不过,其实没关系的哦。虽然是无可奈何的原因,虽然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互理解。但是,那样的真实的物语,我也是能接受的。” 雪千代笑了笑:“虽说是这样,但是作为哥哥,应该讲一些更有趣的原因才是啊!哦!我刚想起来另一种说辞,薰想听听看吗?” “嗯,只要哥哥的想法,我都想听!” 雪千代看向了已经开始收束下垂的昙花,缓缓地说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美好,它们本身,是不愿意被其他生物所知晓的。不是因为孤高,不是因为娇羞,不是因为不善于与其他生物交际。” “只是因为它们自己本身不想罢了。世间万物,多多少少总有一些自主选择的权利吧。不愿被人知道,不愿被人打扰,也是它们的选择之一。所以,明月的清辉,选择了洒落在夜晚。夕颜的轻柔,选择了绽放在日暮。昙花的娇艳,选择了盛开在黑夜。” “一俟黎明将至,万物将苏之时。昙花敛颜,索性结束了今载的旅程。夕颜收束,或在等待下一个傍晚。明月西垂,相期下一个夜深人静。吵吵嚷嚷的世界,或许并不是它们想要的。虽说晚上也有不少的生物活动着,但大多比较收敛自己的行为,不怎么会出现高声喧哗,聒噪不舍的坏家伙。” 薰点点头,好似认同了雪千代的这一段瞎扯:“那么,哥哥。我们和这昙花离得那么近,会不会太冒犯它了啊……好不容易人家选在晚上绽放,我们还穷追不舍的想观察她,而且还靠的那么近……” “咳,咳!”雪千代觉得薰说得好有道理,不过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即便是不想让别人知晓的那种美好,在遇到其他的美好之时,也会显得宽容一点吧!嗯,所谓惺惺相惜……所以,像薰这样美好的人物,即便是昙花见了也会心生喜悦吧!所以,薰就算离她很近,她应该也不会生气的。不过我的话,不过是须眉浊物,再不走的话,估计她就要生气了……” 说着,雪千代往后退了几步,觉得距离还是太近,又退了几步。这是,薰快步走了过来,抓住了雪千代的手。“但是,薰这种生物,却是喜欢哥哥这位须眉浊物的。所以,如果喜欢的东西走了的话,不论是什么生物,都会忍不住追上去的吧!” “嗯,那就一起在缘侧上,见证月下美人的‘最期’吧……”雪千代领着薰,一起跪坐在了缘侧上,看向了正在缓缓消逝的昙花。 如同昙花开的时候一样,消失逝时候,同样也耗时不短。初夏的夜晚,凉得有些偏向于冷。薰也不知什么时候倚靠在了雪千代的肩头,温婉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昙花,一会儿又看看雪千代。 等到昙花终于变成了一个花苞时,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了。“睡着了啊……不过,薰没有看到昙花最终的时刻,倒也挺好的呢。”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雪千代感觉自己的内心变得相当的宁静。 雪千代小心地抱起了薰,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卧房里。将薰轻轻地放到寝具上,盖上薄薄的被子。然后自己也躺在了薰的左侧,小心地睡下。 “明天还要去紫竹竹殿町、四町目、第二个小巷子进去第三家那里学尺八呢……不知道那里的夕颜长势如何了……” 第八十章 馨香盈怀袖 “啊啦!惟之君,今天真早啊!”山势容香听到敲门声后,将门外的小男孩迎入了屋中。“昨天没睡好吗?”看到雪千代脸上的黑眼圈,山势容香有些担心的问道,“是生病了吗?” 雪千代摇摇头:“多谢老师的关心,昨天一不小心熬夜了,所以才这样的……” “嗯,雪千代还真是用功呢!”山势容香误以为雪千代是因为学习而熬夜的,很是夸奖了雪千代一番,“那么,今天学习尺八之前,先进行一次‘组香’吧。正好也可以让惟之君提提神呢!” “啊!这样吗,那真是太感谢了!”雪千代很是感动地谢道。 山势容香现在充当着雪千代的‘香道’教师的角色,雪千代在学习尺八之余,也会跟着她学习香道方面的知识。这是山势容香自己主动提出来,想教授雪千代关于香道的技艺。不只是因为对雪千代本身的资质比较满意,还是因为佐竹敬宣给的学费太高了,使她觉得自己不做些什么的话,心里有些不安。 ‘组香’,是一种香道的游戏。主持者选用五种香,盛放在五个香具里,让参与游戏的人轮流品味。之所以是五个香具,是因为雪千代一直接触的都是‘源氏香’的组香规则。参与者每品完一道香,按照从右到左的顺序,在自己的纸上画下一竖。总共是品五次,把自己认为是同一种香的那些竖,用一条横线相连。 香木,以味觉来分,总共有五种,辛、甘、酸、鹹、苦,被称为五味。根据香木的产地来分,又有六种,伽羅(きゃら)、羅国(らこく)、真南蛮(まなばん)、真奈伽(まなか)、佐曽羅(さそら)、寸門多羅(すもんたら),被称为六国。后来又增加了新伽羅(しんきゃら)这一产地,不过,一般还是只称‘六国五味’。 ‘源氏香’,总共是有五种香,每种香又各有五包。所以,实际上有25种细分的香木。品五次香,得出来的答案,有52种可能。52这个数字,真容易让人想起《源氏物语五十四帖》。所以,将源氏物语五十四帖的名字掐头去尾,即舍去‘桐壶’和‘梦之浮桥’,将剩下的帖名作为组香的名字,就形成了‘源氏组香之图’。 不过,这个游戏的参与者总是只有两个人,雪千代,和他的尺八老师,山势彰。而且,两个人的水平,都不怎么样……得出的答案,都和正确的答案差的不少。 “那么,请亮出你们的答案吧!”品香完毕之后,山势容香朝着两人说道。 雪千代和山势彰都抓耳挠腮地想了好一会,才在山势容香的催促下,决然的在自己的答卷上补了几笔,才交了过去。 山势容香先拿起了雪千代的卷子:“嗯,惟之君认为第一和第五道香是同一种,第二、三、四道都是单独的一种。所以,最后的答案是‘幻(まぼろし)’……” “而我们的彰老师认为,这五道香都是同一种……所以,最后的答案是‘手習(てならい)’……” 山势容香轻叹一口气:“趁着香还没有完全烧尽,你们再闻一次吧。”看来,两个人的答案都是错的。 轮流闻过了那五品香之后,雪千代和山势彰又提交了一份答卷。 “一、二、五相同,三、四相同。所以惟之君这次的答案是‘総角(あげまき)’……”山势容香看了看雪千代,微微点了点头,“比上一个答案好一些了。” “而我们的彰老师呢……一、二、三、五相同,四为单独一种。所以答案是‘橋姫(はしひめ)’……”山势容香一脸无奈地看向了自家的主人,“你的答案可真是越来越离谱了啊。” 雪千代问道:“老师,那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正确的答案,是浮舟(うきふね)。一、五相同,三、四相同,二为单独一种。”山势容香收拾起了榻榻米上的香具,只在房间里留下一道安神冥想的线香。“好了,惟之君闻了那么久的香,应该已经提起精神了吧。接下来的尺八学习,也要加油哦!” 等到山势容香出去了,山势彰还在疑惑不解:“怎么会是浮舟呢!?不应该是桥姬吗?” “那个,老师,我们今天是学新的曲子,还是先练习以前的曲子?”雪千代端坐自山势彰的面前。 “哦!今天啊,今天我们学桥姬吧……”山势彰顺口答道。 “桥姬?初传的曲谱里,好像没有这一首曲子吧。难道是中传里面的曲子?我现在的水平去学中传,会不会太早了点,虽说确实也会几首中传……”雪千代觉得应该是山势彰一不小心说错了。 果然,山势彰也反应过来了。“咳咳,嗯,那个,今天我们还是学新曲吧。就学中传里的那首‘儘の川’。” “尽之川……”雪千代点点头,翻开了自己的曲谱。 尽之川,是中传里的曲子。按说,一直以来,雪千代都是在学习和巩固初传里的内容。按照山势彰的安排,等雪千代学中传时,至少也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不过这次突然决定教授中传,应该也有他的原因吧。 “惟之,这首曲子的主角,并不是尺八,而是筝。”山势彰擦拭着自己的尺八,抬头看着雪千代说道。 雪千代点点头:“所以这是筝、三味线、尺八的三曲合奏吗?” “嗯,这是你第一次接触合奏曲。因为没有模拟的场景,所以很多地方不太好把握。不过,我暂且先教你尺八那部分的内容吧……”山势彰思索了一会,才说道:“之后,什么时候有尽之川的表演的话,带你去看一次合奏的现场……” 然而,山势彰并没有马上教授雪千代吹奏的方法,而是在酝酿了一会之后,唱起了一首缓歌。 “夢が浮世か、浮世が夢か。夢てふ廓に住みながら、人目は恋の思い川、嘘も情も唯だ口先で……(浮世若梦邪?梦即浮世邪?恋梦自由之世,梦中游郭之谓也。嬉游此间风流子,人前款款献殷勤,信誓旦旦终复返……)” “感觉有些凄苦啊……”雪千代第一次听到山势彰唱歌。歌的节奏很慢,歌词也不长,加上山势彰本身就比较低沉的嗓音,歌里所要传达的情绪,雪千代大概也感觉到了。 山势彰唱完一遍,点点头:“其实,如果加上配乐、前奏的话,歌曲的时间还要更长一点。不过,既然你已经大概听懂了里面的意思,那也就没关系了。等会儿我再唱一遍,惟之君再注意一下歌词和里面想要表达的意思。” 两遍歌后,山势彰看向了雪千代:“感觉怎么样?”他所要问的,当然不是自己唱的好不好听。 “游女哀己伤情之作……”雪千代回答道,“怨而不恨,悲而无奈,欲脱无计,不知所之,终付川流,任意东西。” 游女,取悦客人之女。用现代的语言来说的话,就是,娼婦或者売春婦。 山势彰点点头:“大概就是这样吧,既然能够理解的话,说明这首中传,你应该也能学得会……学曲子学到后面,并不是学技法,而是学代入。这一点,雪千代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的吧。当然,代入,并不一定是完全代入曲子所要表达的感情里,而是在理解那种情感之后,用自己的方法,用心去把它表达出来。就像你最初的那首‘京之春’……” 雪千代伏身拜道:“是的,我知道了。” “……一夜流れの妹瀬の川を、その水くさき心から、よその香りを衿袖口に、つけて通へばなんのまあ、可愛い可愛いの烏の声に、さめてくやしき儘(まま)の川。” “……缘知浪子无真情,言笑不过夕露恩。青衿阔袖流香盛,但作不解相迎将。盈盈软语何似暗鸦呆鸣,飞蛾扑火可怜一往而深,曲终人散,暗自啼伤,又是谁人。无计得脱,无法可解,但此一生,皆付川流。前路何在,舟经何所,唯随……” 结束了一天的学习,走在那已经变得有点熟悉的小巷子里,雪千代也忍不住唱起了那首歌。“唯随什么来着……哦对,应该就是歌的名字,尽之川……就这样好了吧,就这样算了吧……” “哎……所谓浪荡子啊,就是这样吧。明明自己身上还残留着别的女性身上的香气,却还去撩拨他人……虽说对方是游女,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太残忍了一点。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雪千代有些‘悲叹’地想道。想着想着,思绪又飘远了。“所以说,陷入了爱情的河流却还能游上岸的,大多是体格较为强壮的男子吧……” “等等,要说身上残留着香气……”雪千代捧起自己的和服袖子,仔细地闻了闻,有些尴尬地想道:“嗯,虽说也有一些檀香的残留……但是这跟女儿香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嗯嗯,没错,现在这个状态回去,应该也没问题的!而且,前面还有一大堆的垃圾,里面的味道应该会把身上残留的檀香味‘中和’掉吧……” 根据雪千代的观察,这里的小巷,每到周六就会变成临时的垃圾放置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惯例。既然是惯例,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说起来,周六也不是垃圾回收的日子啊……清晨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到傍晚就成了这副模样。”雪千代看着眼前用垃圾堆就的小山包,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只好迈开腿,准备翻越这座小山。 “喵…喵……”雪千代正要上前,面前的垃圾堆里却传出了小兽的鸣叫,听声音,大概是一只猫。 “是猫吗?”雪千代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起了面前的垃圾堆。“应该是只小猫吧,声音那么小。” 不过,任凭雪千代怎么仔细看,都没能看到猫的身影。“是幻听了吗?”雪千代甩了甩脑袋,脑后的马尾也不住地摇摆了起来。“不过,还是得再确认一下……”想到这里,雪千代也压着嗓子,学了几声猫叫。‘喵…喵……’ 似乎是真的被判定为同类了,雪千代的呼唤,得到了那只猫的回应。不过,回应的声音还是很小。 “原来是被困在了里面啊……”雪千代这才明了,那只猫是被困在了垃圾堆里面,“难怪在外面一直找都找不到。” 小心地搬开外层的垃圾袋,雪千代逐渐向垃圾山地里面搜寻起来。时不时地还要学几声猫叫,用以确认小猫的具体位置。 正搜寻间,小巷一侧的某扇门被打开了。嘎吱嘎吱的开门声,显示出了那扇门的破旧,也把雪千代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一名穿着素色宽大和服的小女孩,手中拿着一把笤帚,也正好看向了垃圾堆的方向,对上了雪千代投过来的视线。 “是那孩子……”雪千代还记得三月末,樱花飞舞的那个午后,自己站在垃圾堆上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尴尬场景。之后,自己还常常会经过这条小巷,也会爬上垃圾山。但是,这次的见面,只不过是第二次而已…… ‘既然视线也已经相对了,总该说点什么吧……’雪千代觉得自己应该有点表示才对,于是朝着对方点点头:“那个,有一只猫一不小心被困在里面了,现在正想把它救出来。” 小女孩无言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自家的院落里。 雪千代干笑两声:“咳咳,莫非我刚才的话又冒犯到她了……”习惯性地想摸摸自己的马尾,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双手已经不甚洁净了。 事实证明,雪千代的话并没有冒犯到对方。小女孩转回院子里不久后,就重新空手走了出来。看来,刚才她是回去放笤帚来着。 “诶!这个有点脏,你还是不要碰……”雪千代看到对方走到自己身边,也开始搜寻起了垃圾,急忙说道。 小女孩只是摇摇头,手上的动作并未放缓。既然对方坚持,那雪千代也不再多言了。 两个人的进度毕竟会更快一点,在一阵沉默中,那声猫叫瞬间清晰了起来。雪千代和那名小女孩同时看到了蜷缩在一个没有盖子的鞋盒里的小猫。 小猫似乎才刚出生不久,小小的身躯,弱弱的鸣叫,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皮毛应该是雪白的,但是可能是在垃圾堆里待久了的缘故,粘上了其他的东西。毛发上有各种颜色的斑块,有些地方的毛发不只是因为什么缘故,已经脱落了。 “你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雪千代小心地把它从鞋盒里抱出来,轻抚对方的小脑袋。“到处乱跑可不行哦!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雪千代把那只小猫放到了地上,希望它能够找到回去的路。不过,那只猫却在雪千代的脚跟处徘徊着,就是不愿离去。 “它是被人丢弃的吧,而且才刚刚出生,不可能找得到回去的路的……”这是雪千代第一次听到小女孩说话,声音略有些沙哑。 “哦,好像是这样子……”雪千代点点头,小猫再怎么顽皮,也不可能跑到垃圾堆的深处吧。“唔……如果是这样的话。”雪千代又抱起了小猫,看着对方清澈如琉璃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的话,跟我回去好吗?”雪千代盛情邀请道:“既然你原来的主人丢弃了你,由我来喂养你好吗?” 或许是雪千代衣襟上残余的檀香味太浓了,而嗅觉灵敏的猫科动物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气味,导致那只猫被雪千代高高抱起时,不住地仰着脑袋,四肢挣扎,似乎想要远离那不甚习惯的味道。 雪千代尴尬地有些不知所措,想把猫放下,又感觉不妥。这时,小女孩把双手伸了过来。雪千代如蒙大赦地把小猫递了过去。 小猫在女孩的怀里,却出奇的平静。睁着自己蓝宝石般的眼睛,看看抱着自己的女孩,又看看刚刚被自己嫌弃的男孩,似乎想分清这两种生物的区别。 小女孩一边帮小猫顺着毛发,一边低声说道:“以你现在的样子,这只猫是不会愿意跟你走的。暂且还是先留在这边吧……” 雪千代只好点点头:“那就要麻烦你了……虽说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现在至少可以先帮它洗个澡吧。它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也不好受吧。” 第八十一章 炎上序曲 在那破旧的庭院里帮小猫洗完澡之后,雪千代又拿着小女孩给的剪刀,小心地把小猫身上粘的,难以洗去秽物除去。还好时下已是六月,傍晚的气温也是挺高的。加上小猫的毛发基本被雪千代剪短了一截,所以猫身上的水渍很快就干了,应该不会感冒。 “嗯,这样一看的话,确实是一只漂亮的白猫啊!”雪千代双手托起了小猫的前肢,仔细端详起了对方。小猫被这样架起时,两只耳朵一平,顿时变成了飞机耳。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对于自己眼前的生物的行为颇为不解。 小女孩端起水盆,把水倒入那支着藤蔓的棚架下。两个月不见,那些葫芦花的藤蔓确实长大了不少,估计不久之后,也会绽放出那被称为‘夕颜’的花朵了吧。 看到那些藤蔓,雪千代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那个……可以帮这孩子取个名字吗?”雪千代抱起小猫,征询着小女孩的意见。“如果要养着的话,总是得有一个称呼才好吧。” 小女孩将木棚放回缘侧上,朝着雪千代点点头,自己却是不言语。 ‘这是让我帮它取名字的意思?’雪千代将小猫抱进了怀里:“小小的,雪白的,可怜的、可爱的……那么,叫你‘若紫(わかむらさき)’怎么样!”雪千代对自己取的名字很满意。‘若紫’这个名字,也是出自《源氏物语》的。 小女孩眉头微皱,声音依旧沙哑:“给一只被遗弃的猫,取那么艳丽的名字?不怕它长不大吗?”看来,她是反对这个名字的。 雪千代到嘴边的话一滞,想了一会,点点头道:“是我欠考虑了……能请你帮它取个名字吗?可能之后这孩子都要一直叨扰你呢。” 小女孩走到雪千代面前,接过了小猫。“玉の丞(たまのじょう)……”小女孩那略显苍白的双唇里,发出了这五个音节。 “玉之丞……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呢!”雪千代看看夕阳已经鲜红一片,自己似乎必须赶紧回去才行了。于是转头看向小女孩和猫:“在离开之前,我可以给这孩子一个礼物吗?” 小女孩点点头,平静地看着雪千代。 雪千代伸手从脑后的马尾上解下一条水蓝色发带,将它系在了小猫玉之丞的脖子上,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总感觉我和这只小猫很有缘呢,就让我把这条发带送给它吧。嗯,水蓝色的带子似乎也挺配它的。” 雪千代的头发,一直都是玉川纪子用发带绑起来的。薰不梳发髻,只是绑马尾的时候也是一样,都用发带扎头发。所以家中发带的数量一直都不少,即使送出几条也没关系。好在发带的长度也足够长,所以绑在玉之丞的脖颈上也不用担心等它长大后会勒伤它。 “那么,再见了!”夕阳下,拖着长长影子的雪千代,披散着头发,朝着临巷木门那边的一人一猫挥手告别道。 雪千代回到家中之时,已是晚上六七点了。薰还在跟着玉川纪子学习弹筝,似远似近的声音,雪千代在篱墙外就听见了。“筝曲里也有‘尽之川’呢,以后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和薰一起合奏那首曲子。嗯,要是还能有一个拉三味线的就更好了。” 雪千代刚一推开玄关的门,屋内的筝鸣就停了下来。 “应该是雪千代回来了呢!薰,今天就到这里吧……”玉川纪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雪千代还在换鞋时,薰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哥哥,你的头发!”看到雪千代头发散乱,薰内心着实吓了一跳,以为雪千代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哦!薰,我回来了!”雪千代将飘落在了胸前的头发绾到了耳后,“发带送给别人了,所以就成这样了,不用担心!” 薰走上前来,解下了自己的淡紫色发带,帮雪千代重新将马尾绑好:“那哥哥就先用我的这条发带吧!” “嗯,谢啦!”雪千代摸摸自己已经被绑的整整齐齐的马尾,笑着谢道。 这时,玉川纪子刚好经过了走廊。“雪千代,白天京都观光协会的人来过了。说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们会派人教授一些下个月祭礼上要注意的事项。有一些祭礼前的工作也要先做起来了。” “这样吗?”雪千代想了想,“明天的话,应该还是要去山势老师那里的。下周吧,下周周末的话应该没问题。明天我跟山势老师说一声,请个下周的假。” 六月,这个逐渐躁动起来的月份,总是需要想出一些方法来平息躁动的。比如,更换清凉的夏季校服。比如,从这个月开始的游泳教学。再比如,让学生们冷汗不止的教学测试。 由樱町家提供的夏季校服,同样是每人五套,另外还有三套泳装。考究的用料,新潮而不失身份的设计,黑白两色的主色调,种种元素,都让久我绚这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很是满意。再加上男生衣领上的黑色蝴蝶结,女生衣领上的红色缎带,少男少女,或者说童男童女的蓬勃朝气,很自然的就显现了出来。 雪千代对脖子上的那个领结颇为介意。一直以来都是穿宽松袍服,或者和服的他,对于这种严谨的着装确实不太习惯。有什么东西再勒着自己的感觉,令他相当介怀。自从换上夏季校服以来,雪千代时不时的就要碰碰自己脖子上的领结,把它弄得宽松一点。 不过,那种松垮垮的姿态,又总是会引来旁边那位大小姐的侧目。“姑且也算是京都常住的人了,就不能学会一点穿正装的方式吗?千万别把那乡下带来的习气,传染给了班里的其他人才是啊!”久我绚的缎带,总是系得一丝不苟。清风扬起之时,轻抚起缎带的样子,煞是好看。 于是,每天总有那么一个时间,久我绚的同桌,內野宇多就会主动跑到雪千代身旁。“玉川同学,你的衣服似乎没有穿好,麻烦你把它整理一下吧。作为一个学生,在校期间至少要保持良好的风貌哦!”说起来,內野宇多也是现任的班长,确实有责任监督班上同学的平时作风。 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想要正衣冠,基本是很难的。所以,给雪千代整理领结的事情,一般都交给了他那很容易害羞的同桌,风居爱未。 “唔!今天又麻烦风居同学了……”雪千代苦着脸说道:“果然一直这样子也不行啊,还是早点习惯被勒着脖子的感觉吧……” 风居爱未红着小脸点点头:“嗯……” 六月中,时雨般急促在蝉鸣声中,雪千代等一年级的学生,结束了学生时代以来的第一次考试。虽说只是一次普通的测验,但大多数人考完之后都还是心有余悸。就连平时一直无所畏惧的绘理,这一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测验的科目只有国语和算数,所以结果在考试的次日就出来了。雪千代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一个中等偏上的成绩,有了这个成绩,与学校商谈七月份请假一个月的时候,也会更方便一些吧。虽然凭借着‘准长刀鉾童子’的身份,请个假应该不是问题。 绘理的成绩不理想,这是在雪千代意料之内的。少了自己的代笔,那孩子能考出好成绩才怪了……真正令雪千代比较吃惊的,是久我绚也只考了一个中等偏上的成绩,在班里的排名,紧随在雪千代之后。 不过,看到对方领取成绩单时那从容的样子,雪千代也心中有数了,对方是故意考出这种成绩的。‘即便是大小姐也有这样谨小慎微的时候啊,大家都不容易呢……’而排名前几位的,则是內野宇多、绫部悠真、本田环奈、尾山阳太、相良公尚等人。风居爱未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不过,这在雪千代的预料之中。那孩子平时的努力,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有麻烦的事情,自然也会有让人放松心情的事情。六月下旬,学校举办了‘新生欢迎会’,这是每年欢迎新进一年级学生的定例。由于学校的新礼堂尚未建好,欢迎会举办的地点选在了北区区役所的礼堂里,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协商取得的。 其实,光是可以一天不上课,坐在宽敞的礼堂里无聊地打发着时间,也足以让学生们高兴了。但是,如果那些前辈们老师们精心准备的节目很吸引人时,学生们的热情会愈发地高涨。 舞蹈、歌唱、声乐、朗诵、漫才、落语以及一些互动的小游戏的存在,确实让这次的‘新生欢迎会’的水平很是上了一个台阶。在这次欢迎会上,雪千代也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六年级的前辈,服部协、芝谷绫、宇都宫晴树、入江久远。五年级的前辈,蓝井暦、铃木辰、土师良辉……他们都是参加了表演的学生。在学习那么繁忙的时候,还要抽出时间来为自己这群新生准备节目,真是辛苦他们了。 不过要说整场欢迎会,让雪千代印象最为深刻的,应该是一年级学生代表的表演吧。久我绚与內野宇多的钢琴小提琴协奏。久我绚用的是‘乐器之王’——钢琴,內野宇多用的是‘乐器之女王’——小提琴。这样的搭配,倒也挺有意思的。 雪千代惊讶的不是那两个人堪称精湛的演奏水平,毕竟两人都是从小就接受这方面教育的人,实力强一点不足为奇。真正让人惊讶的是,在那么短时间内,这两个人就能完成相互之间协调和适应,合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而且雪千代平时也没见两个人练过乐器,大概,在雪千代努力学习的周末,那两个人也在为今天做着准备。 一袭漂亮的缀满蕾丝花边的巴洛克风格白裙,一条束起柔嫩腰肢的镂空丝带,天鹅般纤长的脖颈上系着一条用许多细小的钻石装饰着的项链,精致而不失可爱的发型上系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小脚上的鞋子虽然大多时间都被掩盖在了长裙之下,但是在她上阶梯之时,雪千代还是‘一不小心’注意到了那双皮质的小白鞋。 “那是久我绚同学吧……好漂亮啊!而且刚才那弹钢琴的样子,就像是电视里看的那些大家一样,简直不敢相信她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大多数班里的学生都这样想着,以至于在她们的表演结束后,忘记了鼓掌。即便是深知对方底细的雪千代,也着实被她惊艳到了。‘烨然若神人……’这是雪千代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 演奏结束后,久我绚和內野宇多都直接回到了自己在观众席上预留的位子上。“久我同学,刚才你的演奏真是太精彩了!虽说我也是第一次登台表演,可是完全不能像久我同学那样保持沉着镇定呢!而且久我同学还只是初学钢琴的新手,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有好几个音都拉错了,要不是有久我同学的琴声掩盖,可就要出大糗了!” 久我绚微微收拢自己那蓬松的袖口,笑笑道:“其实我心里也是很紧张的呢!只不过我是背对着观众们,所以要稍微好一点。而內野同学是侧对着观众,所承受的压力会比较大吧!而且你也知道,我是刚学的新手。新手的话,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会照着乐谱按下琴键罢了……” “嗯,倒也有这个原因。”对于久我绚的观点,內野宇多向来都是赞同的,“不过,果然还是我学艺不精的原因大一点,回去还要再好好学习才是!不然的话,以后就再难以担得起教授久我同学的重任了!” 久我绚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麻烦你叫我这方面的知识,给你带来很大的压力了吧,还占用了你那么多的时间……” 內野宇多连忙摆摆手:“哪里哪里,我不是那个意思。能够和久我同学一起学习是我的荣幸才是,怎么可能会是添麻烦呢!” “哈,瞧你!”久我绚噗嗤一笑,“我只是开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內野宇多看起来也挺高兴的,“对了,下面的观众们觉得刚才的表演怎么样,虽说有几处地方我没能发挥好……” 礼堂内的位置是按照在班里的座位来安排的,所以,雪千代和久我绚这两桌,都位于最后一排。內野宇多说是问观众,但其实就是在问坐在久我绚身旁的雪千代。 雪千代点点头:“嗯嗯,很精彩,很精彩!感觉跟听电视里的音乐节目一样,真是太厉害了!”其实,雪千代对于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懂,即使她们两个演奏出了问题,他也是听不出来的。不过,至少从听觉上的感受来看,演奏地确实不错就是了。 “哦!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久我绚微笑着看向了雪千代。这时,魔术表演开始了。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久我绚身子向雪千代耳边一倾,轻声说道:“下个月的祭礼,我也很期待某个人的表演哦!毕竟是从别人家手里抢过来的机会,要是表现得不好的话,我会很失望呢……” 雪千代撇撇嘴,心里暗想:‘我哪有那能耐啊……跟大户人家的子嗣抢东西。就算是看在学校条件被改善的面子上,我也不可能和那个叫樱町智夫的人抢这种东西啊……’不过即使这些话说出来,久我绚多半也是不信的。 于是雪千代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七月的话,就要准备期末考了呢。到时候学习会很繁忙呢,轻易又不好请假,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去看那些祭礼呢!” 久我绚也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七月份的话,天气会逐渐热起来呢!要是一不小心中暑了什么的,大概想休学一阵子也没问题的吧。凭着上次测验那不算差的成绩,学校那边应该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吧……” “诶!那久我同学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真的中暑了的话就不好办了!”內野宇多很是贴心地建议道。 久我绚点点头:“嗯,当然会注意的……” 雪千代眨眨眼睛,看向了身边的风居爱未:“嗯,风居同学也要注意天气的变化,谨防中暑。嗯,没事的话,最好不要在户外待太久。” “诶?!”风居爱未被雪千代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手足无措,小脸又是一红:“嗯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注意的……” “不过,即使是去户外的话,只要做好防护措施,也就没问题了吧。”久我绚又补充道:“打遮阳伞、多喝水、带扇子之类的措施做好了,也没那么容易中暑吧!” 雪千代抬眼看向了那高高的天花板,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唔……大概吧……” 第八十二章 半夏生 七月伊始,便已经是梅雨季节的末期了。虽说六月的前半个月没怎么下雨,但是到了下半个月之后,好歹有了点梅雨季的样子。淫雨霏霏,下了有两周。半夏,就是在这种多湿且诸事不便的情况下生长起来的。 半夏,又名乌柄杓,有一定的毒性。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居然把它称为了毒草。其实,炮制的好的话,它也是一味很有用的中药。以上这些,都是雪千代在跟着清泉寺道义学习汉方医时得知的。 因为这种有毒的植物常常能在田间见到,有些地方甚至还流传着半夏生于田间时,或有妖怪在田间作祟这种传说。于是,在半夏生的时节,农人都是尽量避免去田间劳作的。 “不过是因为田间的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而已……”作为一名资深的‘农民’,雪千代对于那些妖怪的杂谈惯来是不信的,“还有就是暑日将至,既然田里已经没什么事了,还老是跑出来干嘛……”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半夏生对于京都人而言,不仅仅只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七十二候’之一了。半夏生的到来,意味着大概会持续一周的‘半夏生’会议开始了。‘半夏生’会议,是洛京财团一年一度的例会。作为在关西地区数得上号,京畿地区首屈一指的大财团,它的一举一动向来牵动着许多人的神经。尤其是在这种经济刚经历了一场灾难,全国都很不景气的时候。 不过,那都是大人们关心的事情,雪千代更关心的,还是最近几天的天气状况。半夏生会议之类的,离他太远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近在眼前的祗园祭。 祗园祭,不仅仅是京都的三大祭之一,更是扶桑的三大祭之一。如果说葵祭展现的是贵族风貌和千年前的王朝风雅的话,祗园祭展示的就是町众的力量和人民的创作热情。虽说把这两个精彩的祭礼对立起来很不妥,不过相对而言,祗园祭确实更贴近普通人民的生活。 那还是在距今一千一百多年(贞观11年,公元869年,扶桑也曾经用过贞观这个年号)的时候,那是还是清和天皇治世之期。那一年京洛地区发生了严重的疫病,许多庶民都被这场疫病夺去了生命。 人们认为,这是牛头天王(也称素盏鸣命)生气的缘故。为了让素盏鸣命平息怒火,攘除疫病,人们决定在供奉素盏鸣命的‘祗园社’之前举办祭礼,用以取悦神明。祗园社,就是现在八坂神社的前身。 于是,朝廷准备了六十六座(在律令制之下,整个扶桑被划分成了六十六国)山鉾,用于取悦神明,驱散病魔。这一祭礼在圆融天皇之时成为定例,不过因为战乱,也曾中断过不短的时间。 再后来,丧失了对国家实质控制权的公家朝廷,已经无力组织规模盛大的祗园祭了。但是,好在有热爱这项祭礼的京都町众们接过了这项事业。几个町的町众联合起来,设计和制造出属于自己町的山鉾,用以在京都地区巡游。每座山鉾都极尽奢华、绚烂,展现出了市民阶层的力量,最终,祗园祭成了名副其实的平民的祭礼。 本来长刀鉾童子是应该由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来担任的,不过雪千代身量比较高,而且因为其他种种原因,让他来担任也未为不可。在学校里请一个月的假这件事情,比雪千代与想的要顺利许多。大概校方也认为,自己学校里能够出一个童子,是一件相当值得夸耀的事情吧。更何况雪千代并未在学业方面表现出吃力的情况。 作为祗园祭的主役,雪千代的工作,从七月一日就开始了。‘長刀鉾稚児お千度’,这是童子的第一个工作,在八坂神社祈愿这次的祭礼能够安全顺利地举办。参加这次祈愿行事的,不仅仅是雪千代和他的两个‘家臣’,还有长刀町的负责人,以及其他的一大群人。饶是雪千代,在这天早上也是揣揣不安的。 长刀鉾町的化妆室里,雪千代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头上戴着比斋王代还夸张的头饰,身穿王朝的艳丽华服。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簪子束起,嘴唇还抹了一点丹朱。“母亲,我突然有些紧张了。今天到八坂神社的人会特别多啊……”雪千代跑到一旁的玉川纪子身旁,小声的说道。 玉川纪子蹲下身子,帮雪千代整理好因为刚才跑动,变得有些歪的头饰,笑笑道:“雪千代,不用怕,母亲和薰都会一起去的!” 薰抓住雪千代宽大的衣袖,凑到雪千代耳边说道:“等哥哥接受过‘五位宣下’之后,薰就不能再碰哥哥了呢……不过,薰也会一直看着哥哥的!” ‘我好像更紧张了……’虽然这么想,但是既然家人都明确的表示支持自己,雪千代也不能再露怯了。“嗯,我会努力的!” 玉川纪子点点头:“今天的千回巡仪结束之后,还要再去练习一下‘太平舞’哦,再过几天,就是你的‘披露会’了呢!到时候,祖父和舅舅都会过来……” “诶……”雪千代有些惊讶,自己那些老家的亲人们居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想来应该是玉川纪子告知他们的吧。 很快,前往八坂神社的时间就到了。雪千代是长刀鉾的童子,所以在形式上,也是长刀鉾町的养子,嗯,是整个町的居民的养子。在长刀鉾町负责人的指引下,雪千代和扮演他身边家臣的两个孩子——诹访彻一和中井贵则,以及一群工作人员,长刀鉾町的居民,来到了八坂神社。 由神官在在八坂神社的正殿上出言祷告,献上祝文。然后雪千代在神官的指示下,领着众人,向神社里的主神素盏鸣命参拜一番。参拜结束之后,童子还要带领着主要的负责人和民众,绕着正殿行走三圈。 三,即是多的意思。绕行三周,引申为绕行千回,这就是所谓的‘お千度’。以千回巡仪为始,雪千代的工作正式开始了。 在雪千代领着众人绕行正殿之时,距他不远处的六角通(六角大街)上的某幢著名的大厦里,也有一场行事正在召开。洛京财团的‘半夏生会’,决定今后一年财团方向的重要会议。只是一个财团的常年例会罢了,不过因为都固定在七月伊始的时候召开,正好是半夏的季节,所以人们就赋予了它一个听起来很风雅的名字‘半夏生会’。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暗讽。 按照惯例,半夏生会一直以来都是由财团内实力较弱的池上家负责司会,提出一个个各家已经准备好了的议题,然后根据每家在财团内的投票权,最终决定议题的命运。不过,扶桑的财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康采恩’。一种由不同经济部门的许多大企业联合组成的垄断组织。虽说是一个联合的垄断组织,但是内部的成员也有比较强的自主性。所以,如果缺乏一个足够强大的核心的话,这个财团是不会具备向心力,更不可能有足够的实力和其他的财团相对抗的。 过去几十年,应该说,自洛京财团在樱町宗满手中建立以来,樱町家一直都是洛京财团内不可动摇的核心。正是因为有这个核心的存在,洛京财团也有别于扶桑的其他财团,它对于财团内部的掌控能力一直都是很高的。 遍布全扶桑的‘樱町银行’,在扶桑乃至世界范围内都有业务的‘明王不动产’,在国内外都享有盛誉的‘结菱商社’,还有‘舞鹤造船厂’、‘丹波机械’、‘北山运输’、‘指月商保’……这些,都是樱町家的部分实力。 以这些著名会社为核心的樱町家,触手几乎遍及经济的各个行业。也正是有了这些会社作为支撑,樱町宗满才有底气组织起洛京财团,与大阪、东京、福冈的那些老资格的财团相抗衡,在各个行业都竞争激烈的扶桑抢下一杯羹。 也是因为樱町家那仅仅浮于表面的实力,就足以骇人。所以,洛京财团内部还算是平静。几十年来,基本都是按着樱町家定的基调在缓缓成长着。而且事实证明,樱町家的领导还是相当不错的,财团内的其他家族也跟着获益不少。 不过,这份平静,被两年前那破灭的泡沫的余波给打破了。那场波及到了整个国家各个领域风波,挑战着所有企业的底蕴。扶桑国内的经济势力,在一定程度上被重新洗牌了。有些盛极一时的公司骤然衰败,当然,也有一些企业在废墟之上,啃食着逝去者的残肢,迅速地崛起。 这种事情,在洛京内部也发生了。有些家族名下的产业在这次洗牌中获益颇丰,而有些家族则陷入了困境。最关键的是,听说洛京的核心樱町家在这次风暴中策略失误,伤了元气。于是,有些家族认为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发言权,和自己真正拥有的实力不匹配。对现状的不满,埋下了分裂的种子。成长的实力以及强的的外援,终于使得这颗种子发芽,破土而出。又或许,所有这些都只是托词而已。隐藏在‘下克上’之下的真正原因,总是只有少数的人才能清楚。 “好的,关于上年度年报的事情,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一样。请各位理事在稍事休息后,针对年报提出自己的看法,最后做出决定。”池上家的下任当主池上信司放下手中的发言稿,宣布了今天上午的会议的结束。 洛京财团家大业大,原本光是说明上各年度的各项运行状况,一个上午本来是不够的。所以,各位理事手上拿到的厚厚一叠的文件,都是精简再精简之后的报告。扶桑的会计年度并不是在七月结束,只不过洛京内部比较特殊,因为要在七月开会,所以把报表里体现的东西限定在了去年七月到今年七月之间。 “等等,这份报表里似乎缺了不少东西啊!”岛田家当主,六十来岁的岛田健马有些疑惑地翻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岛田家在洛京里也有一定的实力,‘岛田金属制造’、‘八丈旅游会社’、‘岛田证券’等等,在关西特别是畿内一带,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接口道:“哦?是吗?”说着也学着岛田健马的样子,粗粗的翻了一下面前的文件。“唔,说起来似乎真的少了点东西呢!樱町银行、明王不动产、且田金融的经营数据似乎并没有出现在上面呢!” “池上君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这可是很重要的内容啊,你们在召开会议之前就应该准备好的吧!”白发老人名为白川佑典,白川家的现任当主。白川家主要活跃在运输行业,‘隼物流’、‘鲛姬海运’等等企业,都是他们家的。 池上信司作为一个小字辈,对于那些极具实力的老前辈的呵斥,只有默默接受的份。“真是万分抱歉,实在是我们在准备这些资料的时候,确实没有收到那些公司的报告。”池上信司朝着在座的一众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的冷汗。 岛田健马一皱眉头:“那你不会去问一下吗?这些企业的资料都没有的话,这个会议开了也没什么意义吧!”樱町家的那些企业的分量,确实占了洛京里面很大的比重。若是连那些企业的信息都没有,这个会议确实没有召开的必要。 “嘛啊嘛啊,岛田君、白川君都消消气,池上君也一定是问过了的。至于为什么还是没有结果,想来也是有原因的吧!你们也别过于责怪他了”一个面容和善的老人出言打起了圆场。 池上信司给那位老人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在下确实问过了,不过,樱町理事说这些企业另有安排。具体怎么安排,应该会在这次会议上提出……” “唐桥先生爱护后辈,着实令人敬佩。但你们这些后辈这边,确实也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像刚才的那种事情,在刚才开会的时候就应该讲出来才是啊!”白川佑典还是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说起来,樱町理事呢……今天一个上午都没有看到他啊?” 随着白川佑典的后一句话,与会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长长的会议桌的首座。那里空荡荡地摆着一张椅子,桌上还放了一张写着‘樱町义孝’的名牌。其实所有人早就已经发现了樱町义孝没有出席早上的会议,但出于种种原因,都没有去点破罢了。现在有白川佑典点出,大家才开始讨论起来。 “对啊!都没见到樱町理事呢!那么重要的会议,理事怎么能缺席呢?” “可能是突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缠身吧,樱町理事向来都是守时之人啊,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嗯,可能是吧。不然的话不可能不事先通知我们的。不过,有什么事情非得理事去处理不可啊?樱町家不是还有两个年轻人吗?就算那些年轻人实力不够,樱町董事长不也一直都在吗?” “董事长……能够绊住樱町理事的事情,想来不会是简单的事情吧……” “…………” 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本该出去用餐的诸位大人物,都不约而同的停留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岛田健马和白川佑典微不可查的相视一笑,而后看向了一边的横森仓人,横森家的现任当主。本身也是主要以不动产为主的横森家,在这次泡沫经济破灭之灾中,损失惨重。 横森仓人是一名年仅四十岁的中年人,去年他的父亲,也即上任家主横森直俊,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而导致的家业败退,主动承担责任,所以早早的就将家主之位以及横森的所有产业都交到了自己的儿子手中。因此,横森仓人才能以四十岁的年纪出现在半夏会上。 横森仓人嘴唇有点发白,不过还是缓缓的站了起来。看到有人站起来,众人的目光马上就投了过去。 “诸位理事,在下有一个提案……”横森仓人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会议桌上的众人又开始议论了起来。“有提案的话,不是应该在一周之前就提出来给池上他们吗?然后在这次会议上讨论表决……” “或许是突然才想到的提案呢,未来得及提交上去……” “不过,樱町理事还不在,现在就算提交讨论了那个提案,也得不出最终的结果吧……” “说的也是呢,樱町家才是占据了最大话语权的啊。” 讨论的声音一点都不小,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能听到。不知道是因为横森家这两年有些败落,使得有些人开始对他轻慢了,还是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 唐桥家的那位老人又出来打圆场了:“嘛啊嘛啊,有提案是件好事嘛!之后等樱町理事来了以后我们再一起商谈就好了。现在也差不多到午餐时间了,我们先下去吃午餐才对啊!” 看到众人的反应,或是面无表情,或是惊疑不定,或是会心微笑,或是闭目沉思。横森仓人深呼一口气,把心一横,向那位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唐桥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个提案,刚好不需要樱町理事的出席。因为这个提案本身就是与樱町家有关的!” 第八十三章 蝶之舞 横森仓人的话,似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如果真的是关于樱町家自身的提案的话,作为樱町家的代表,樱町义孝确实不适合出现在讨论的现场。不过,但是牵扯到樱町家,本身就足够令人惊讶了。再联系到今天上午樱町义孝正好没有出席,樱町家的几大支柱公司没有出现在会议文件里,以及几位重要的理事们那有些奇怪的言语,与会的所有人都知道,应该会有一些大事情要发生了。 司会的池上信司在震惊过后,很快就发现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那个,虽说横森理事有议题要讨论,但是现在也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了。诸位理事吃过午餐后,在下午的会议上再行讨论也可以啊!” 横森仓人摇摇头:“这件事情的话,能尽快得出结果最好。因为这件事不讨论出个结果,后续的议题或许都没办法表决出结果。” 池上信司脸上的微笑顿时定住了,他有一种预感,事情似乎在朝着自己难以控制的那一面发展着。不明就里的其他人,大概也是和池上信司一样的想法。 “哦?是那么重要的议题吗?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还是先讨论完再说吧!伏原理事觉得怎么样呢?”唐桥先生笑呵呵地说道:“要是诸位饿了的话,可以先让人送一些点心过来。” 一直都在闭目养神的伏原芳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年纪大了,吃太多甜点可不好……既然是那么重要的议题,讨论出个结果再去吃午饭吧。诸君觉得怎么样?”伏原芳章,洛京财团中分量排在前三的人物,仅次于樱町义孝。 顺带一说,唐桥理事,全名唐桥继守,唐桥家当主,在洛京财团里的分量一般被认为是第五。在樱町宗满、樱町义孝、伏原芳章、竹内广彦之后。这五个人,被外界称为‘洛京五人众’,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在商界享誉多年的人物。 “没问题!”岛田健马、白川佑典两人率先同意。“虽说年纪上有些大了,但我们可是从来都不服老的啊!” “同意!”看到几位大人物都已经同意了,其他的人即便心中有些踟蹰,也不敢当面出声反对,只好应了下来。 看到众人的目光在一次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且,这一次还包含了伏原、唐桥这种大人物的的视线。横森仓人又深呼了一口气,坚定自己的眼神,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议案。 “在下所要提交各位理事审议的是,关于重新裁定樱町家在洛京财团位置,这一件事。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一些资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横森仓人果然没有让一众听众失望,从他口中说出的议案,确实是件大事。 而且,正如他所说的。如果这个议案没有讨论出个结果的话,后面的议案表决确实不太好做。只不过,这件事情实在太出乎众人的意料了。裁定核心家族的地位和资格,这在很大程度上来看,有点像是‘下克上’了吧。特别是由横森这种新进的,而且近年来又日渐衰败的家族来提出。 “诸位理事大人再怎么敬业,也得先吃饭吧!”正当横森仓人向诸位理事分发资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会议室的门口。 作为半夏会的会议室,有能力并且有胆量这样随意推开它的大门的人,除了已经在会议室里的那一两个人,就只剩下樱町家的那两位了。所以,门口那个人的身份,已然很明显了。 双鬓略微泛白的樱町义孝一脸笑意的看着会议室中的诸人,以及正在分发资料的横森仓人:“诶?是有什么重要的议案要讨论吗?抱歉抱歉,在下因为一些俗事来迟了!”说着,樱町义孝走进会议室,来到了横森仓人的面前。“横森理事,这份资料可以给我一份吗?” 横森仓人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把手中的资料递给樱町义孝的,总之,当他看到樱町义孝出现在门口时,脑子里就已经是一片空白了。把手中的资料交给对方,大概是自己长年来养成的下意识的动作吧。 樱町义孝拿到资料后,在会议桌的左手边第一个位子上坐定,紧挨着竹内广彦。而他们两人的对面,则是伏原芳章和唐桥继守。樱町义孝对着周围的人微微点头示意,便要翻开手中的资料。这时,唐桥继守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对了,樱町理事似乎没有出席上午的会议呢?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樱町义孝止住了正要翻阅资料的手,笑笑道:“有劳唐桥理事挂心了,确实有一些事情,不过很快就解决了。只不过错过了会议开始的时间,我想着会议中途跑进来也不太礼貌。所以就先去八坂神社看长刀鉾童子的千回巡仪去了……想着回来应该能赶上下午的会议,没想到诸位理事居然还在忙,就只好中途跑进来了,真是抱歉。” 唐桥继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哈哈,是这样吗?樱町理事真是好雅兴啊!不过难得有机会,去看看也不错……”言语之中似乎有一些慌乱的波动。 老神在在地伏原芳章轻咳一声,声音还是那么的波澜不惊:“樱町理事急急地赶过来,想必也是饿了吧。要不我们先去吃个午饭再来讨论。” 樱町义孝再一次止住了准备翻看资料的手,看向伏原芳章笑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在八坂神社外面已经吃过一些东西了,现在一点也不饿。这个议案要放到第一个来讨论,想必也是很重要的吧,还是先把它讨论完再说吧!” “唔,确实,这个议案不讨论出个结果,在座的诸位都不怎么吃得下饭呢……”一直都沉默不言的竹内广彦突然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来齐了,那讨论差不多也可以开始了。池上理事,会议记录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话说是樱町家的人应当避嫌,毕竟议案的内容就是关于他们的。不过,真的当樱町义孝进入会议室之后,也没有人真的会不识趣地要求他出去。 唐桥继守看到樱町义孝正要翻开那份文件,有些焦虑地凑到伏原芳章的耳边:“不是说他今天一整天,甚至之后都不会再出现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居然还有兴致去八坂神社,我们的计划,该不会是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吧!” 伏原芳章轻笑一声:“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还八坂神社,真当我是那么好骗的吗?虽然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骗过田村那边的,但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们一定逃不过去的,我们这边可不要自乱阵脚了!” “他已经开始看那份文件了!”唐桥继守看到樱町义孝已经开始翻阅文件,刚被伏原芳章的那一席话燃起的信心,马上就弱了下去。 “让他看好了!难道那份文件写的东西有哪一处是错的吗!”伏原芳章却丝毫不为所动,“更何况,让他知道了我们已经掌握了那么多的信息,他们说不定会自乱阵脚,使出错着呢!” 樱町义孝翻阅文件的动作,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神,众人都在猜测,或者恐慌他的下一步动作。而负责提出议案和分发文件的横森仓人则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恢复过来,整个人都处于失神状态。 不过,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的,樱町义孝并未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是津津有味地看着纸面上的内容,还时不时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樱町义孝终于把注意力从文件中转移了出来,恍然大悟地叹了一声,“我说怎么那几家的报表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发过来,原来内部已经出了那么大的问题!真是的,要不是有这份文件,我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诶!诸位理事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这边……”樱町义孝抬起头,突然发现众人的眼光集中在自己这边,顿时有些疑惑地问道。众人连忙移开视线,看向了自己手上的文件,或者装出一副讨论问题的样子。 樱町义孝笑着向身旁的竹内广彦问道:“说起来,真是要感谢这份文件呢!对了,竹内理事知道这是谁整理出来的吗?不好好感谢他一番可不行呢!” 竹内广彦正要回答,伏原芳章突然插话问道:“樱町理事真的不知道刚才报告里写的事情吗?您才是樱町家的总管家才是啊!” 樱町义孝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人一老,精力不济,很多时候处理事情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再加上自己有时候也想偷偷懒,所以很多事情就交给被人去办了……比如这个且田金融的事情,就交给了家中的翔春君。明王不动产也已经拜托给了研直君,至于樱町银行这边的事情,也多是下面的人在打理……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历练还是不够啊,这些事情都处理得不够好……” 岛田健马看到唐桥继守递过来的眼神,咽了一口口水,壮着胆子说道:“那个,樱町理事,恕我直言。且田金融涉嫌操纵股价牟利,明王不动产涉嫌使用非法手段获取利润,樱町银行涉嫌为指定暴力团洗钱,还有其他诸多公司涉嫌偷税漏税、文书造假的事情,不单单只是‘处理的不够好’就能解决的吧……” “哦?”樱町义孝合上手中的文件,看向了斜对面的岛田健马,笑着问道:“那岛田理事认为呢,应该怎样才能解决?” 岛田健马吞吞吐吐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向身边的白川佑典求助,对方却装作没看见。还好这时,伏原芳章出言解围了。 “具体该怎么解决,应该是司法说了算,我们在这里讨论也没有意义。您说是吧,樱町理事。”伏原芳章缓缓地说道:“不过,这些事情如果被爆出,势必会影响民众对我们洛京财团的评价,这一点,樱町理事应该也是清楚的吧。” 樱町义孝点点头:“嗯嗯,伏原理事说的有道理,问题确实有些严重。”不过马上又话锋一转:“但是,在此之前,要先确定这些文件里写的是不是事实吧……嗯,确实,这个议案很有讨论的必要呢!” “对了,信司,这份文件相关的议题是什么?”樱町义孝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向司会池上信司问道。整个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就宁静,一种诡异的气氛充斥着这间堪成豪华的房间里。 池上信司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正要回答时,樱町义孝又突然站起了身。 “不过比起这个,确认这份文件里的内容的真伪才是最重要的吧……”樱町义孝向在场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想来诸位理事也很在意这件事情,所以请允许我先去确认事情的真伪。下午的会议可能又要缺席了,真是万分抱歉!” 说完,樱町义孝向着池上信司微微点头,快步走出了会议室。樱町义孝一走,会议室里那诡异的气氛顿时散去了,不过沉默还是停留在这个空间内。 “所以说,诸位现在先去吃个午饭应该也没问题吧!”竹内广彦笑着打破了沉默:“文件里的内容不能得到核实的话,再怎么讨论也没用吧……” “是啊是啊,还是先去吃个午饭吧。” “嗯嗯,听说今天的午餐很不错哟!” “哦?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会议室里的几十位与会者相继走出了房间,前往就餐的地点。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伏原芳章、唐桥继守、岛田健马、白川佑典、横森仓人等十几人。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横森仓人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伏原芳章走到横森仓人身旁,拍拍对方的肩膀:“横森君,振作一点!不用担心,那份文件里的信息都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最后也会变成真的……我们有那么多支持的力量,樱町家也没几天好蹦跶了,到时候,就是我们主事的日子了!你这样的状态可不行啊!” 横森仓人像个偶人般机械地点点头:“是的,我明白了!” “好了,大家也出去先吃午饭吧。估计明天,就能看到樱町理事那愁苦的脸色了!可惜他今天下午应该不会过来了,不然的话,可能下午就已经可以看到了呢!”唐桥继守鼓舞着众人道。 伏原芳章这一行人终于也走出了会议室,不过伏原芳章和唐桥继守落在了最后面。 “继守君,等会麻烦你去弄清楚田村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伏原芳章小声对唐桥继守嘱咐道,“按理来说,就算是樱町宗满出马,田村那边应该也不会给对方面子的!” 唐桥继守对于这个问题也很介怀,点点头:“嗯,我也很奇怪,马上就去调查。” 唐桥继守办事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了粗略的调查结果。只不过,事情的结果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就是了。至少,伏原他们很不满意。 “你说联系不上田村是怎么回事?”伏原芳章眉头微皱,不是很明白唐桥继守话里的意思。 唐桥继守也是一脸疑惑:“根据跟着田村一起执行搜查任务的人说,田村一进入樱町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他们很疑惑,向樱町家的人询问,得到的回答是‘田村课长现在正在看别人下围棋,要求其他人不要去打扰。’” “其他的人也就信了?”伏原芳章有些不相信警视厅经济搜查课的人有那么好糊弄,更何况,这些执行任务的人,还是特意选出来的。 唐桥继守有些犹豫地点点头:“本来门胁副课长不相信,想进去看看来着的,但是久我总裁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久我总裁……”伏原芳章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你是说久我通实?” “嗯,就是他。”唐桥继守点点头,“之前久我通实担任财政大臣时,田村和门胁都曾是他的下属。所以他一出现,门胁也不敢轻易动作。” “不过他们执行的是公务啊!公务!”伏原芳章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久我通实早就退下来了,他们还徇什么私情。况且,就算捅出了天大的篓子,也有其他大人物帮忙顶着,他们怕久我通实,难道就不怕其他人吗?” 唐桥继守自己也在疑惑这件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伏原芳章叹了一口气:“算了,就算他们躲过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的!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了一天罢了,注定要失败的,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没用的。” 唐桥继守看向了窗外的高楼:“是啊,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们注定是要赢的……” 第八十四章 萌 第二天,樱町义孝并没有按照伏原芳章他们想象的一样,愁眉苦脸地出现在会议室里。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露脸,缺席了一整天的会议。因为少了最重要的决策者,所以第二天的会议上什么都没有讨论出来。至于重新裁定樱町家地位的问题,众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 “这样子下去也不行啊,樱町家的那群人不会是想拖时间吧。”傍晚时分,伏原芳章和唐桥继守那群人来到了一家名为‘太平屋’的料亭里,商量下一步对策。 唐桥继守摇摇头:“拖时间对他们又有什么用呢?请求外援?樱町家能够倚靠的,大概只有久我家了吧。不过久我通实也不过是昨日黄花而已,自民党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想来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岛田健马喝下一盏清酒,大着舌头说道:“要是久我通实他们出手或许还更好呢!反正他们的动作现在都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要是他们真的敢用一些暗地里的手段帮助樱町家。之后我们把它捅出来,东京的大人物那边一定也会乐于见到吧!” 白川佑典急忙夹了一块沾满了芥末的刺身,塞到岛田健马的嘴里:“岛田理事真是喝多了!快吃点东西清醒一下吧!” 岛田健马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情知自己确实失言了,也只能默默地咽下那一块刺身。 “虽说这里是安全的场所,房间里的也都是自己人。但是这种有可能给大人物带来麻烦的话,还是尽量不要说比较好。诸君之后也请铭记在心才是。”伏原芳章为岛田健马倒了一盏酒,笑着对众人说道。 众人急忙应是。 伏原芳章夹起一块天妇罗,沾了沾酱:“不过,岛田君刚才说的也没错。不论对方怎么出牌,我们都有相应的对策。能够做到知己知彼,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之后所要考虑的,就是能压榨出多少的东西了。”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拖拖拉拉,要不,我们帮他一把吧……”唐桥继守把一块握寿司夹入盘子里,“可以先让东京那边行动起来了……” 伏原芳章点点头:“嗯,也可以。这件事的话,就麻烦横森理事去通知一下东京那边了。让他们按照原定的计划行动起来。对了,京都这边,也可以稍微散布一些小消息,催促一下樱町家的那些人。” 横森仓人点点头:“是,请交给我吧!” 七月的第三天,祗园祭开始的第三日。正当京都的町众们忙着迎本町的吉符时,一些关于樱町家的负面消息,渐渐地在这座古都里传开了。樱町家的企业勾结指定暴力团啦、从事非法的经营事业啦、采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打击对手啦、欺诈客户了、逃税漏税啦。所有的流言都有相应的‘证据’,使得不少有心人将信将疑。 对此,樱町家的人似乎并没有做出相应的回应。按理说,连事外之人都听闻的消息,作为当事人的樱町家不可能毫不知情。所以,对于樱町家的沉默,京都的那些暗地里关注着樱町家的人,都有了一些别样的想法。 如果说,第三天的流言还只是让众人将信将疑的话。那么,第四天人们从报纸上的报道得到的信息,就将很大一部分的人推到了怀疑樱町家的那一面去了。 ‘七月三日,东京金融厅突然搜查樱町银行位于东京的关东地区本部。’‘七月三日,且田金融的经理因涉嫌操纵股市,在横滨被横滨警方带走。’‘七月三日,明王不动产东京分社大门前突现大批指定暴力团成员,具体动机未明,有知情人士透露,或与分赃不均有关……’ 事情到这一步,明眼人都知道,樱町家被人盯上了。而且盯上樱町家的人还绝对不是普通人。更有消息传出,洛京财团内部不稳,超过一半的理事对于樱町家感到不信任。樱町家对洛京财团的控制权岌岌可危。樱町家到底能不能跨过这道坎,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如果说,流言有可能传不到樱町家耳中的话,报纸绝对不会被对方忽略吧。确实,在报纸还相当有市场的扶桑,樱町家是不会忽略报纸这个信息媒介的。 “唔……写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清晨,樱町家后花园里,樱町宗满一只手提着一个浇花水壶,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报纸。“义孝也看看吧,还挺有意思的!” 樱町义孝放下手中的园艺剪刀,双手接过那份报纸:“哦?是这样吗?我看看……” “嗯,写的确实不错,有理有据,还相当有文采。以我们做筏,暗中还顺带抨击了一下当政的自民党……”樱町义孝笑笑道:“看来伏原他们也确实下过一番功夫呢!很多事情,连我们内部的人都不清楚,他们倒是了解得挺透彻。” “所以说,有时候最了解你的,是你的对手啊……”樱町宗满笑着抓住了一条花木上胖乎乎的爬虫,“唔,这丛铃兰好像生虫了,等会赶紧让人过来帮忙抓一下虫,要是传染到了旁边的寒椿可就不好了!” 樱町义孝点点头:“嗯,好的!对了,既然对方这么努力,我们也得做出一点表示才行啊。不然的话,他们也会有些焦虑的吧……” 樱町宗满倒像是个甩手的掌柜:“嗯,你自己去办就好了。你先去忙吧,这边的话我一个人就行了。对了,你明天要去四条通那里看太平舞对吧,带上爱丽那孩子一起去吧。最近老是吵着为什么小绚在别的学校都可以请一个月的假,自己在自家的学校反而不可以……明天是周五,姑且让她多放一天假好了。带她一起去看看太平之舞吧。” 樱町义孝完全可以想象出爱丽斯耍赖的样子,会心一笑:“好的,我明白了。” 半夏会第四天的会议,祗园祭的第四天,樱町义孝仍旧没有没有出现在会议室里,樱町家也没有派其他的代表参加会议。看到空空如也的左手边首座的位置,原来还将信将疑,摇摆不定的诸位理事心中都渐渐有了一些小想法。 作为众所周知的樱町家的党徒,池上信司这几天的压力特别大。压力不仅来自那几位位高权重的理事,也来自那些心思各异的小理事们。每次开会和闭会的时候,总有一群人上来问自己今天樱町理事出不出席,樱町家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这一类的问题。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理应知道这些。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爹也真是的,临着半夏会的时候甩手不干,让我当这个司会。一边让自己紧跟着樱町理事的步调,一边又什么都不愿透露……’池上信司心中也有了一些小情绪,不过,在诸位前辈面前,他还必须保持一副得体的样子。 看着下面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池上信司深呼了一口气:“那么,我宣布,第四回会议正式开始。今天的议题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请等一下,我想,我们今天必须要把那件事情先谈出个结果来。不然的话又会像前面几天一样,什么决定都做不出来。我想,在座的诸位理事也是这么想的吧!” 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总归是不会让人开心地。池上信司默默地看着那个站起身来的中年人,心中一叹。 ‘横森仓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今年被自己的父亲推出来当家族代表的。不过,你为什要做这个急先锋呢……即使樱町家真的败落了,你又能讨到多少好处呢。听说他家的产业遭受了重创,大概就是急于恢复家中元气,才这样毫不畏惧的吧……不过,毕竟是新进的家族啊,没有见过几十年前樱町家的手段……’ 池上信司其实也没有真正见过樱町家的手段,但是他的父亲作为最早追随樱町宗满的那批人,历经了那段传奇般的崛起,对于樱町宗满的为人和樱町家的处事手段,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他的父亲可没少在他面前提当年的燃情岁月。也正是因为从小就被灌输了类似的故事,池上信司才能一直保持对樱町家的信心,即便形势似乎对他很不利。 ‘能赤手空拳地让一个破落的名族重新崛起,在最混乱的时候整合起整个京都,成为在畿内首屈一指的势力。那个‘西国阴阳武者’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你们还是太低估樱町家的那位老人了……不过,父亲和我说‘西国阴阳武者’时,好像并没有提具体是谁啊……阳武者大概是樱町宗满先生没错了。那影武者呢?樱町义孝理事,还是说久我通实总裁……不过父亲一说到久我通实总裁,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正当池上信司胡思乱想的时候,下面的理事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池上君,经过我们的商议,全员都同意先裁定樱町家话语权之后,再商讨其他的议案。”唐桥继守笑着对池上信司说道。 池上信司张张嘴,好像想反驳些什么,终于是没说出口。最后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樱町理事还没有来,而且,那些事情的真伪也还没有……” “说到底,这件事情本来就不需要樱町理事出席参与商议吧!财团内部自有规定,只要获得了理事众三分之二的人的同意,议案就可以通过!所以,池上理事请不要再犹豫了!”横森仓人有些不耐的说道,看来他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另外,关于那些事的真伪,莫非池上理事没有看今天的报纸么?!” 池上信司看着台下神情各异的理事们,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同伴。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好吧……那就先讨论那件议案吧。”说完,便无力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想来诸位理事在这几天已经看过在下整理出来的那份文件了,在下的意见是……”池上信司下去之后,横森仓人很自然地接过了司会一职。 不过,横森仓人的话,也被一些事情打断了。 “真是万分抱歉,在下是樱町理事派来告知诸位一些事情的。”会议室的门被一个年轻人推了开来,“樱町理事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七月一日那天会上文件里的内容,有部分是属实的。现在樱町理事和樱町研直、樱町翔春两位先生正着手处理那些事情,请诸位理事相信樱町家的能力。另外,可能之后几天樱町理事也不会出席会议了……嗯,要传达的就是这些了,真是失礼了,在下先行告退。”说完,那个年轻人便匆匆离去,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正在等着他。 当听到樱町家终于派人过来时,池上信司是松了一口气的。不过,听完对方的话之后,他又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今天不请假,或者刚才就要找个借口离开会议室才好…… 白川佑典有些忧心地说道:“这么说来,报纸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咯……再结合那文件里的内容来看的话,樱町家似乎确实遇上了大麻烦呢……” “岂止是大麻烦啊!”岛田健马微微摇头,“这件事,大概会彻底摧毁一些东西吧……您说是吧,竹内理事……” 竹内广彦闭上眼睛,开启了闭目养神模式,嘴上缓缓说道:“大概吧……发生了这种事情,总有一些东西会发生变化吧……” “那么,我们继续这项议案吧。我的意见是……鉴于樱町银行、明王不动产、且田金融等樱町家下属企业的不良经营状况,应削减樱町家在洛京财团内部的发言权。”横森仓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具体削减到什么程度,凭诸位最后达成的共识来决定。” 池上信司叹了一口气:‘不是讨论是否削减发言权,而是直接讨论削减的程度吗……现在樱町家的投票权重占整个理事会的39%,会被削减到那一步呢,让我拭目以待吧……’ 虽然樱町家的权重占了三分之一还多,但是,有一些议题并不是看这个权重来决定的。比如吸收或者剔除某个成员,或者重新裁定某个成员的话语权,就需要整个理事会开会决定。这种会议上,每一位成员都只有一票,即使是樱町家也是如此。所以,通过这种方式削弱樱町家的实力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再加上排名靠前的那几位理事的明显的想法,以及刚才那位年轻人的话,或许,实际上也已经是可行的了…… 不提会议室中那热火朝天,但其实又一边倒的讨论,雪千代这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的。 “雪千代,这个动作应该是这样的。双腿倏然定住,双臂张开,双目前视,手中的舞扇立起。来,再做一遍试试看。”在一个小舞台上,结城绫子正手把手纠正雪千代错误的动作。薰和玉川纪子正端坐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两人。 雪千代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肩膀,点点头:“嗯,好的,我再试一次。” 雪千代现在练的,是明天‘稚儿披露宴’上要表演的‘太平之舞’。而教授他这个舞蹈的,正好就是他的结城绫子阿姨。 其实雪千代练习这个舞蹈也有好一阵子了,自从六月下旬观光协会的人过来教授一些基本礼仪开始,结城绫子就开始教授雪千代太平之舞。这不仅仅披露宴上演表演的舞蹈,等雪千代登上长刀鉾时,也要在山鉾上表演这个舞蹈,用以清除邪障,开辟道路。 以雪千代的学习能力,其实这个并不算复杂的舞蹈他早就学会了。并且,除了去八坂神社做千回巡仪,和参与长刀鉾町迎吉符这两件事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练习这个舞蹈。之所以还时不时会出错,是因为心中紧张,并且心有所虑的缘故,精神老是不能集中起来。 一天的练习结束后,玉川一家也踏上了回家的路。走到门口时,雪千代突然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说道:“母亲,薰,我想去后山看看……” 玉川纪子和薰都知道雪千代这几天压力有点大,去后山,大概也是为了排遣一下压力吧。于是都理解地点点头:“记得早点回来哦!给你的那份饭还要单独做呢,今天想吃什么?” “跟母亲和薰的一样就行了……”雪千代说完后向两人微微鞠躬,迎着夕阳,走上了前往清泉寺后山的山道。 第八十五章 心有挂碍 走在年久失修的山道上,雪千代来到了清泉寺前。还是斑驳的山门,破落的庙宇,寺里应该还是只有一个老和尚。推开寺门,耳边顿时传入了一阵梵音。看看院子里倾斜的影子,差不多也已经是晚课的时间了。 寺门被推开时,一直趴在正殿蒲团上的琴美若有所觉。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看向了正殿的门口,小巧的双耳微微抖动了几下。 走至正殿门前,雪千代果然看见清泉寺道义正背对着自己,垂首念着佛经。离染轩不在正殿佛堂里,那就应该是在偏殿坐禅吧。或者还在后山……看到琴美也在正殿里,雪千代蹲下身子,朝它招了招手。看到许久不曾见面的雪千代,琴美也高兴地站了起来,朝雪千代怀里扑了过去。 雪千代抱着琴美,在正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着清泉寺道义念了会儿经,才轻声离去。 等雪千代来到后山时,已经快要天黑了。周围尽是些虫鸣蝉嘶,所谓夏天的气息,很大一部分都是靠它们撑起来的吧。再加上弥漫在林间的树脂和草茎的味道,以及偶尔拂面而过的晚风。雪千代也深切地感觉到,夏天真的来了。 明月早已挂在了天边,那个‘传说’由一眼泉水成长成的湖泊,正倒映着那遥不可及的倩影。如果说尘世里注定不能触摸到对方的话,用这种方法使她靠近,弥补一下心中的遗憾,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入眼处的两件小屋,一间是亮着的,另外一间的主人则似乎并不在。“不在屋里的话……”雪千代看向了湖边的那座供养塔,塔前果然有一名青衣僧人。月色落在年轻僧人与洁白的供养塔上,令人感到分外的宁静。 “……悟りを求めている者は、知恵の完成に住する。かくて心には何のさまたげもなく、さまたげがないから恐れがなく、あらゆる誤った考え方から遠く離れているので、永遠にしずかな境地に安住しているのである……”(……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僧人还在念经,雪千代跪坐在他身后,把怀中的琴美放下,静静的听起了那缓缓传出的经文。琴美也不知什么缘故,没有任何不耐,跟着雪千代一起,安静地听着。 “现在感觉如何?”清泉寺道心念完最后一句谒语,转身看向雪千代。对方在这个时候回来到这里,听自己念经,向来是心中不太平静的缘故吧。 雪千代点点头:“感觉好多了,果然,有些东西光是听听就能让人宁静下来啊……”雪千代记得,之前自己曾经怀疑为他人念经,不过是存世之人自我安慰,寻求自我解脱的方法罢了。不过,在看到清泉寺道心几年如一日地在供养塔前念佛时,他的观点慢慢发生了改变。 ‘以前认为那只是‘度己’而已,不过,如果说,彼岸世界真的存在的话,或者即使灵魂还存在于此岸,大概,这阵阵梵音也能传入对方耳中吧……’ ‘之前只是认为它是‘度己’,或者‘度人’。看来自己也还是认识不足啊……大概,也有‘识己’、‘修己’的作用吧……’ 听到雪千代的回答,清泉寺道心笑了笑,站起身,把供养塔前的位置让了出来:“如果是自己念经的话,或许效果会更好呢。” 雪千代一愣:“诶?!可以吗?在这位……面前……”雪千代不知道供养塔上写的‘奈奈’二字具体指的是谁,但是,对清泉寺道心而言,一定是位值得用一生去奉持之人吧。自己一个外人贸然在她面前念经的话,会不会冒犯了对方呢? “或许,她也在期盼着什么吧……”清泉寺道心目光澄澈,语气舒缓:“期盼着那名,本应该和你一样年岁的孩子……” 雪千代一阵默然,走到了刚才清泉寺道心所在的位置,跪坐在供养塔前,张开了双唇:“観音菩薩が、深遠な知恵を完成するための実践をされている時、人間の心身を構成している五つの要素がいずれも本質的なものではないと見極めて、すべての苦しみを取り除かれたのである……”(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念完一遍,雪千代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茫然地看向了面前的供养塔,内心一阵空荡。来时的紧张与焦虑早已无影无踪,但是空虚的内里又显得有些不真实。 “其实,你直接用汉语念,她也是听得懂的……”身后,清泉寺道心微笑着说道。 雪千代笑着点点头:“嗯,正好我也想多念几遍呢……”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念完一遍汉译版的般若心经,雪千代觉得自己心中终于好像多了点什么,但是犹觉不足。于是,又念了一遍、两遍、三遍……耳边的虫鸟鸣噪渐渐变得不真实起来,唯有眼前的供养塔和虚空中的月色更加的形象了起来。 京都已经入夜,后山的空地上,一汪平静的湖水、一片寂静的树林、一只恬静的小鹿、一位安静的僧人、一名澄净的童子、一尊宁静的石塔,再加上如梦似幻的月光,这样美好的场景,在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多见吧。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跳支舞吧……”不知念过几次经文之后,雪千代站起了身,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舞扇‘楼心月’。明天的披露宴上,要用专门的舞扇进行表演。但是今天晚上的话,雪千代只想用自己的扇子演绎一遍‘太平之舞’。 尽管没有雅乐的伴奏,没有平整的小舞台,观众也只有山间清风,天边明月,再加上一人一塔一鹿而已。但是雪千代还是跳得很投入,一举一动之间,都分外的有韵味。这一次,是他从练习开始,跳的最好的一次。 “差不多我也要回去了。”舞毕,雪千代收起舞扇,抱起了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琴美。“母亲和薰还在等我吃完饭呢!道心师父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清泉寺道心点点头:“回去的路上,自己注意安全。” 雪千代向清泉寺道心鞠了一躬,转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雪千代,今天谢谢你了。”看着雪千代逐渐融入夜色的身影,清泉寺道心突然叫住了对方。“经文也是,那支舞也是。想必,她也一定很感谢你吧……” 雪千代一愣,然后笑了笑,又向清泉寺道心那边深深地鞠了一躬,重新踏上了本来的路。 等到雪千代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的时候,那间一直亮着的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道心,刚才雪千代来过了吗?我好像听见你喊他的名字了……真是的,都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过来了……最近帮蔬菜捉虫还想找他帮忙呢,但是这两次的剑道授业又没见他来。虽说离染轩叔叔帮雪千代请过假了,但是好歹也露个脸啊……”白神繁雅一手拿着一只饭碗,一手拿着一双筷子,远远地问道。 清泉寺道心摇摇头:“是你听错了吧,应该只是幻听吧……” “抱歉,回来晚了!”雪千代在玄关处换鞋时,薰就已经迎了出来。看到一脸关心的薰,雪千代忍不住摸摸对方的脑袋,“别担心,我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玉川纪子这时也从居间里走了出来:“嗯,看雪千代现在的样子,估计之后都不会有问题呢!好了,我先去厨房里做晚饭了!” 得到了雪千代让自己安心的眼神之后,薰也急忙跟上了玉川纪子。“母亲,我也去帮忙!” “嗯,有薰一起帮忙母亲就轻松多了,毕竟雪千代的那份要单独做呢!对了,今天哥哥的那份就交给薰做怎么样?” “诶!?可以吗,我是说,我自然是愿意的!”这么说着,薰回首看向了雪千代。 雪千代向她点点头:“薰的话,一定是没问题的,那就麻烦你了!” 按照以前的习惯,作为长刀鉾童子,雪千代的饭食是要和家人分开的,不知道这是从来哪里来的依据。或许是因为童子作为要与神明结缘的人,不能过多地沾染尘世痕迹吧……不过,这项惯例已经简化很多了。现在一般只要在童子吃的饭食上用火镰打上火花就行了,或许这也算是一场小型的净化仪式? 不过,玉川纪子和薰还是决定按照古礼,单独为雪千代准备饭食。或许,他们担心要是不这样做的话,神明会怪罪雪千代。虽然这种可能性基本是不存在的…… 同样在这个夜里,位于东国的东京。 “母亲,三笠宫大人为什么突然要让我们去京都呢?还特意已经帮我请好了假,连爷爷那边都已经说妥了……”背着一个小书包,刚从小学校里出来的熙子有些不太明白,“明天是周五,还要上课……” 雅子妃帮熙子整了整头发:“听说是让我们去看祗园祭呢!而且,这几个月来,熙子的努力大家也看到了。陛下也想让你稍微放松一下,刚好这时候三笠宫殿下提出了这个建议,所以就有了这次的行程啊!” “可是,祗园祭最热闹的时候,不是山鉾巡游的时候吗?现在去的话……”熙子想着自己书包里的那封信还没来得及交给桧枝岐明良寄出去,心中有些犹豫。 桧枝岐明良神秘的笑了笑:“现在去的话,可以去看童子的舞蹈哦!而且,那里可是京都哦,难得有机会去其他地方,清宫殿下难道不喜欢吗?” 熙子小嘴微张:“京都的话,倒是挺好的……可是那个舞蹈什么的……” “那个舞蹈也一定很好看呢!清宫殿下请尽情期待就好了!”桧枝岐明良笑笑道,“我们快回去准备一下吧,飞机是今晚八点的呢……” “明天,是玉川同学的披露宴呢。果然,还是装病,先请一天假再说吧。”一间窄小朴素的房间里,风居爱未仰着看向了房顶那暗弱的灯光,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以天气太热,身体有中暑的预兆作为理由吧……不过,我能不能进去呢……” 本来,雪千代没有把自己当长刀鉾童子的事告知班上的任何一人。即便是每周都有比试之约的绫部悠真,雪千代也只是说七月份有些急事,不能履约。不过,就算瞒着周围所有的人,有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藤原绘理。 绘理,大概是最早知道雪千代要当童子的那一批人了。托她的福,风居爱未也知道了雪千代的事情。虽然雪千代已经和她说过,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薰只是当一个小小的车前童女,都可能引起很严重的后果,更不要说自己当的是童子了。 来自大户人家的恨意雪千代可以不在乎,毕竟对方可能只是一时的小孩子脾气,而且考虑到身份的差距,对方也不会和自己一般见识。但是,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环境的话,雪千代觉得还是低调一点的好。至于之后坐在山鉾上,被众人围观之时会不会被认出来,雪千代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凭借那化过妆后自己都认不出的面容,以及自己在班上并不算强的存在感,雪千代自觉没有人会认出自己来。 但是,雪千代早就应该觉悟了,绘理有时候真的是靠不住的…… 六月的某一天午餐时间,因为没能从雪千代盘中捞到点心,满脸不高兴的绘理把主意打倒了那位娇弱的女生上面。 “呐呐,风居同学,你知道吗?雪千代他……”趁着雪千代不注意,绘理在勾起了风居爱未的好奇心之后,眼神盯向了风居爱未餐盘中那还没有碰的点心。 风居爱未见状,把自己的点心全部分给了绘理,还多加上了几块排骨。 绘理不好意思地把排骨还给了风居爱未,又还了一块点心,凑到风居爱未耳边小声说道:“雪千代他啊,七月份要休学一个月呢。听说是去当什么‘长什么童子’。嗯,大概就是往年我们去看过的那个坐在高高的山鉾上,脸涂得跟小丑一样,还要在山鉾上做着傻傻的动作的那种笨蛋小孩吧……” 那天之后,风居爱未开始关注起了于祗园祭有关的讯息。以至于现在,在祗园祭方面的知识,她应该可以和內野宇多比肩了。 还好,绘理大部分时候还是靠谱的。班里面除了风居爱未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了。不过,同样休学了一个月的久我绚当然也是要除外的…… “所以说,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现哦!少将同学……”这一夜,久我绚跪坐在自家的缘侧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这一夜,藤原家中。 “绘理!快过来,再试试这件和服!”藤原绿气鼓鼓地看着自己那不听话的女儿,“明天要一起去参加雪千代的披露宴,你可不能随便穿着常服就过去!” 绘理坐在凳子上,摇着雪白的小腿,一只手抓了一把金平糖放进自己的嘴里:“哼哼,不就是那蠢兮兮的舞蹈吗,雪千代练的时候我都已经看过好几次了!那种宴会,随便穿什么都行啦!关键是,说是宴会,管午饭吗?” “白君,听妈妈的话,还是去试试吧!”藤原周作整了整自己的羽织钮,朝着自己的女儿说道:“听说明天雪千代的一些亲戚也会出席呢,我们作为纪子老师特别邀请的人,不穿得正式点,不是很失礼吗?白君也绝对不想让纪子老师失望吧!” 绘理撇撇嘴,不太情愿地走向了自己的母亲:“嗯,就算爸爸说的有些道理吧……不过,和服什么的,还要系衣带什么的,麻烦死了……” “对了,孩子他妈,你看我这套应该可以吧……”藤原周作整理完自己的衣服,朝着自己妻子的方向转了一圈。 藤原绿有些无语地点点头:“嗯嗯,你的话怎样都行……男人的话,再怎么穿,不都那样吗?款式、色调也就只有那几种而已……” “虽然有点伤人,不过我竟无法反驳……”藤原周作感觉自己妻子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今夜,樱町家。 “这个时候,义孝大管家居然还有闲情带着爱丽丝去看披露宴。是彻底放弃了呢,还是……”樱町翔春推开书房的窗户,看着远处的山峦,陷入了沉思。 樱町静子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你明天就准备穿洋服过去了吗?听说那里可是会有一些大人物出现哦,不穿正装的话……” 爱丽斯点点头:“这身洋服也算是正装吧,而且,我猜小绚也会穿着洋服去的。怎么样,母亲,很适合我吧!” 樱町静子帮爱丽斯理了理衣袖:“爱丽斯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不过,太好看了些,还是换成另一套吧……今晚早点睡,难得爷爷同意给你放假一天,要是到时候犯困的话可就没意思了。” “爸爸妈妈明天不跟我和义孝一起去吗?” “家里还有点事情,暂时走不开呢!过一阵子就好了……” 第八十六章 少长咸集 七月五日,祗园祭的第五天,雪千代的稚儿披露宴开始了。举办的地点位于四条通的长刀鉾保存会里,这个地点,也是祗园祭前祭,山鉾巡游的起点。 雪千代从化妆的地方出来,在走廊上刚转了一个身,便被眼前的人群吓了一跳。入眼处,尽是些身着正式礼服的大人们,就连小孩,都穿得特别正式,基本上也是穿着和服的。男士的话,里面都是一件长着,用一条纹路比较素的衣带系着。外边再穿一件五纹羽织,前面用羽织钮连结。脚上套着深色足袋,踩着木屐,腰间再配一把茶席扇或者蝙蝠扇什么的。 “唔……除了穿西装的,基本都是五纹和服啊……这也太正式了吧!”雪千代有些吃惊,今天出席披露宴的大多是一些亲友,以及长刀鉾町里的町众。或许还会有因为其他原因邀请的客人,但是男士都穿成这样,还是挺让雪千代奇怪的。 不仅仅是男士那边,女士这边也是一样。小女孩和未婚的女性基本都是五纹振袖,已婚的夫人们,基本都是五纹访问着或者留袖,腰间系一条不是那么艳丽的衣带。今天是稚儿的主场,所有出席的客人都会注意自己的着装,不会穿的太艳丽,以免抢了稚儿的关注度。有些外面还披了一件打褂的女士,也尽量选择简素一些的打褂。 披露宴还没正式开始,客人们也还没有全部来齐。出于一些原因,雪千代不好在宴会开始之前,在宾客面前暴露自己。于是,他被工作人员带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在那里有一扇窗,可以看到下面的诸位来宾。 雪千代凑到窗户边,踮起脚尖,看向了下方的人群。 “哦!舅舅、舅母们应该都来了呢!”雪千代光是看那些衣服上的家纹,就能认出自家的那些舅舅们。“诶……说好的‘扇月’家纹呢?怎么好像没有看到啊……”佐竹家和玉川家使用的家纹都是‘日之丸扇’,也即‘扇月’。 “嗯,那个‘笹竹雀’的家纹,是谷津舅舅家的。哦,美咲舅母也来了!”雪千代很快认出了谷津飒和谷津美咲夫妇。“那个‘三龟甲菱’的家纹是今宫舅舅家的。唔,不过,今宫舅舅似乎没有娶妻……所以大概是一个人来的吧。” “嗯,‘五本骨桧扇’的是茂木优成舅舅,旁边的应该就是舅母了……还有‘左三巴纹’的结城绫子阿姨和相音姐姐。‘牡丹纹’的是古田德子阿姨,哦,旁边的应该是里美姐姐了吧,真是许久没见了!嗯,那个左顾右盼的,穿着‘藤巴纹’和服的一定是白君了……”雪千代突然发现,在京都只是自家三个人一起生活,但是居然有那么多的亲友。本来远在九州的伊东加奈(白鸟加奈)也想过来的,但是突然有急事,便只好放弃了。 虽然下面已经聚起了那么多人,但是雪千代并没有发现自己母亲和薰的身影。自己的弘幸舅舅和祖父也没有出现,另外,也没有发现佐竹敬宣舅舅的身影。“应该都在大门前迎接宾客了吧……想想大门前,全是扇月纹,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确实,玉川纪子,玉川薰,玉川弘幸夫妇,佐竹敬宣夫妇,玉川亲弘,甚至连常年不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佐竹贞二郎,都正在大门口迎接前来的客人。要是雪千代知道这一群人在门外的话,一定会吓一跳的。自己一个家中的末辈,怎么敢让那些老人如此操劳。不过,玉川持弘和玉川真白两兄妹并没有过来,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随意翘课的…… “姐姐,刚才进去的是樱町家的那位义孝先生吧……看起来很有兴致的样子啊。”迎入了樱町义孝以及爱丽斯之后,佐竹敬宣向玉川纪子问道。 玉川纪子点点头:“嗯,确实是樱町先生。之前雪千代曾经受过他家的照顾,所以这次也邀请了他过来。”说到这里,玉川纪子看向了薰:“至于他旁边那位,应该是爱丽斯小姐,对吧,薰。” 薰点点头:“嗯,那位小姐之前在葵祭的时候和我一起担任引路童女……想不到母亲还记得呢!” 玉川纪子笑道:“母亲我可是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对方的名字了哦!嗯,大概三年前吧……” “诶?”薰想起了上次贺茂祭上樱町爱丽斯似乎说过在哪里见过哥哥,不过哥哥对她并没有印象。这次,自己的母亲又说了类似的话……按说,连自己的哥哥都不认识那个女孩,一直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的母亲怎么会知道呢。 玉川弘幸这时回头看了一下樱町义孝的背影:“东京那边,围绕着那位先生身后的力量,似乎准备来一场大的博弈呢!连佐竹议员先生这个在野党的人都被卷进去了。” 玉川亲弘微微一笑:“宗一郎现在看到了真人,有一些想法了吗?” “这种时候还有兴致来参加雪千代的披露宴,不管怎么说,我们这边也得领这份情啊……”玉川弘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玉川亲弘哈哈一笑:“看来宗一郎在东京待了半年没有白待啊,至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事有些长进。哈哈!” “父亲,这是在公共场合……而且还是雪千代的披露宴,稍微收敛一下吧……”玉川纪子有些不满地看向了那对父子:“既然是披露宴,就不要去想那些麻烦的事情了。” “嗯,纪子说的对。我们不提这个了……”玉川亲弘赶紧闭上了嘴,迎向了下一位客人。“哦哦!这位应该就是久我理事长了吧!这次承蒙理事长厚爱,能让家中末裔担任稚儿这个重要的角色,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久我通实是和久我绚一起来的,看到门前的迎接阵容,心中也是有些吃惊:“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啊!能得到玉川前辈的迎接,作为小辈真是惶恐不安。”说完,久我通实向众人鞠了一躬,起身后,又朝着佐竹敬宣微微点头致意。 决定让雪千代担任稚儿后,久我通实也有去了解过一番雪千代的家庭背景,知道雪千代有一个曾经担任过秋田市长的祖父。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佐竹敬宣竟然也出现在了门口。市长h县知事确实是有差别的,即使秋田县并不是一个实力很强的县。不过,即便是作为一党副总裁的久我通实,也还是要给予对方应有的尊重。 “叔祖父,刚才的那些大人们,都是玉川同学家的亲友吗?”久我绚仰着头问道。她在学校里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雪千代的男性亲戚。她也一度怀疑,雪千代是不是单亲家庭……而且还是被家族抛弃的那种。 久我通实点点头:“嗯,应该都是从秋田赶过来的呢……绚的同学,果然很不错呢!” 久我绚听了这话,顿时一愣。 “哦!那不是爱丽斯吗?绚,我们快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久我通实看到人群中的樱町义孝和爱丽斯,便带着久我绚朝他们那边走了过去。他也有一些事情要和樱町义孝商谈一下。 宾客一个接着一个的进入了场内,慢慢地,门前的人流也少了起来。 “你们先进去吧,这里留我和薰就可以了。”玉川纪子对其他几人说道:“说起来,你们其实也是客人呢……” 玉川弘幸咂咂嘴:“总感觉姐姐说得好伤人啊……不过,也很有道理……笃子,那我们也先进去吧!”说完玉川弘幸和玉川笃子便转身进去了场馆内。 佐竹敬宣和佐竹纱羽向玉川纪子鞠了一躬:“那我们也先进去了!” “那这边就麻烦你了。”留下这样一句话,玉川亲弘和佐竹贞二郎两兄弟也离开了。 “母亲,看那边……”薰突然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袖。 “啊啦!那位小姐好像是……”玉川纪子看到接到对面有一名穿着和服的小姑娘时不时地朝着这边看过来。刚才人多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现在人少了,小女孩的举动就比较引人注目了。 “哥哥的同桌。”在学校里的大部分时间,薰和雪千代都是一起回去的。所以他对于雪千代班里的同学比较熟悉,风居爱未作为自己哥哥的同桌,自然也是记忆比较深刻的。 小女孩似乎也发现玉川纪子看到了自己,有些羞怯地想走开。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迈不动双脚自己的双脚。 “那个,可以的话,有空进来参加我哥哥的披露宴吗?”风居爱未还在与不知名的力量做着斗争,想要夺回自己双脚的控制权,耳边却已经传来了薰的声音。 风居爱未一愣,转而低声说道:“诶,可以吗……我并没有收到邀请……” 薰歪了歪头:“诶?没有吗?应该有吧!您是哥哥的同桌风居爱未小姐吧。我记得哥哥跟我说过会邀请你的……”说着,薰不好意思地向风居爱未鞠了一躬:“抱歉,大概是哥哥事情比较多,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作为妹妹,我也没有去向哥哥确认这件事情,实在是对不起。” 风居爱未不知道自己已经愣了多久了。从刚开始的玉川同学说过要邀请自己,到后来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尽管他还没有捋顺整件事情的脉络,但是,似乎事情是朝着自己所期盼的方向发展的…… “所以,如果现在风居爱未小姐有空的话,请务必给我的两个孩子一个补救的机会。”这时,玉川纪子也走了过来,俯下身子说道。 风居爱未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被薰牵着,进入了场地,走到了距离舞台最近的那一排座位。 “风居……” “薰……” 樱町爱丽斯和久我绚两人相谈正欢,同时看到了进来的那两名女孩,不由得叫出了引起了他们注意的人的名字。 “莫非,今天的稚儿是……”爱丽斯看到了薰的身影,心中顿时有了些猜测。 “呵呵,风居同学好像忘记带伞了呢,这样的话,可是很容易中暑的哦……”久我绚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绝大多数的人,当然是从正门进来的,但是有些人并不适合从那种人员密集的地方进入。比如说三笠宫和清宫。他们的行踪被过多的人知晓,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尤其是这种庆典的时候,出现他们的身影,总是会给人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联想。 从一扇侧门进入后,桧枝岐明良终于告知了熙子此行的目的。 “稚儿披露会?”熙子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桧枝岐明良,“可是,先生,为什幺专程让我看这个呢?” “因为今年的这个稚儿,熙子也是见过的哦!”三笠宫笑呵呵地代为回答道。 熙子是个聪明的孩子,三笠宫这么一说,她很快就想到了些什么。“京都的熟人……是雪……”熙子刚想将自己一直以来对雪千代的称呼说出,马上意识到三笠宫也在自己身边,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桧枝岐明良笑着对熙子眨眨眼睛:“嗯,就是他哦……” 熙子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有些期待,有些安心喜悦,又有些犹豫踟蹰。总而言之,就是很不真实,以至于忘记了继续往前走。 桧枝岐明良蹲下身子,笑笑道:“怎么了?不愿意去看他吗?” “不,不是的。”熙子赶紧摇了摇头,马上向前走了几步,想要跟上三笠宫的步伐。熙子今天穿的是一件漂亮的牡丹纹中振袖,系着一条河海纹路的白色衣带,外面还穿着一件瑞鹤纹样的鲜红打褂。华丽的衣物加上精致是模样,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心生好感吧。 不过,刚走出去几步,又马上停了下来。“三笠宫大人,我好像有东西落在车里了。您先过去吧……”熙子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桧枝岐明良这时正好站了起来,心中很是疑惑。‘清宫殿下来的时候,是自己代为整理行李的。殿下身上也没有携带什么私人物品,不应该有什么东西落下啊……’ 这时,熙子走到了桧枝岐明良身旁,小声说道:“先生,我不想过去了……不想去那个舞台面前看雪君的‘太平之舞’,在这里待着,等披露宴结束后,就和三笠宫大人一起回去吧……” “诶?”桧枝岐明良又蹲下了身子,“莫非那孩子在信上写了什么不合身份的话,冒犯殿下了!”作为‘邮差’,桧枝岐明良是知道熙子与雪千代有书信往来的。因为看到熙子自从和雪千代开展书信往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许多,在学校里也更加努力地去建立与周边同学的关系,所以她才默许这件事情。但是,如果雪千代因为不知道熙子的身份,而有冒犯熙子的地方,她也是不会容许的。 熙子摇摇头:“不,没有的事……只是,如果我和三笠宫大人一起出现在雪君面前的话,雪君一定会在意的吧。之后一定会询问我们的身份吧。这样的话,我和雪君可能再也做不到和以前一样随意地写信了……” “但是,如果只是三笠宫大人一个人的话,应该没问题的。之前三笠宫大人都是和久我先生一起出现的,而且雪君对大人的印象可能不是特别深刻。今天,久我先生作为观光协会的理事长,应该也会出席的吧。雪君看到了,大概也只会认为三笠宫大人是久我先生的熟人吧……” 桧枝岐明良有些怜惜地看了熙子一眼:“嗯,我知道了。之后我会和三笠宫殿下说,清宫殿下暂时不是很习惯人多的场合,所以就不在外面露面了……” 熙子高兴地点点头:“嗯!那就多谢先生了。真是抱歉,我这么自私……我们就在这里等披露宴结束吧!在这里的话,听着外面的雅乐,或许也能在脑海里模拟出雪君跳舞的样子呢!” ‘真是善良的孩子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份友谊,无论如何,也想让它一直保质下去吧。’看着欢欣的熙子,桧枝岐明良眼中反而多了一抹忧伤,‘不过,又能保质多久呢……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的身份吧。不过,那时候的你,应该也已经成为了一位坚强的大人了,以为可以承担起自己背负的责任的大人了……那样的话,即使你的雪君不再是雪君,应该也没关系吧……’ 想到这里,桧枝岐明良突然想做点什么。“对了,等会披露宴开始之后,我们可以去二楼偷偷地观看呢!难得来了,如果什么都不看就走了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桧枝岐明良小声在熙子耳边建议道。 “真的可以吗?”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熙子果然还是很想看雪千代的披露宴的,“在二楼看的话真的不会被雪君发现吗?” “嗯……这倒是……”桧枝岐明良故意装作有些犹豫的样子,看得熙子又有些黯然。 “果然还是行不通啊……” “嗯,清宫殿下现在的样子,估计就算是那孩子站在你面前,也认不出来吧!”桧枝岐明良看到熙子那遗憾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熙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问道:“诶?有那么难看?虽说我对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就是了……” 看到熙子怀疑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桧枝岐明良连忙正色道:“嗯!是太好看了!好看得让人难以相信,这是浮世能够出现的人物。按照书上的记载,像殿下这样的姿容,应该是天上才会有的吧……” “诶?!”熙子总算知道了桧枝岐明良的意思,脸忍不住红了起来:“先生还是不要捉弄我了……” 第八十七章 太平之舞 为什么会有舞蹈这种东西呢?雪千代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那是一个传习日语基础的夜晚课堂,雪千代看到窗外的飞蛾,突然有感而发。 玉川纪子当时合上了手中的《万叶集》,这样回答道:“雪千代现在还没开始学诗吧。” 雪千代知道,玉川纪子问的并不是白乐天的唐诗,而是五经里面的《诗》。只是,为什么会从舞蹈谈到诗,雪千代不是很清楚。“嗯,现在在学《孟子》,还没有接触过《诗》。” “毛诗的大序里有这样一句话,我暂且先和雪千代说一下吧,以后你应该也会接触到。” “詩は人心の発露したものである,人の心に在るのが志で、これが言葉に發露して詩となる。心中に感情が動けば、自然と言葉にあらわれる。言葉にあらわしただけでは足りず,それ故に、之を嗟嘆し(なげき)、嗟嘆しても足らずに,さらに永く声を引いて歌う。永く声を引いて歌っても足らず、知らず知らず、歌に合わせて手が舞い、足がリズムを蹈むに至る。”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听到这里,雪千代点了点头:“嗯,我大概知道了。舞蹈的话,是人们表现心中情感的一种方式吧……不过,即使是自然界里其他的生物在喜悦的时候,也会展现一些奇异的舞蹈。从这一点来看,用肢体语言来表现自我的情感,应该是共通的吧……” “所以,太平之舞所要表现的情感又是什么呢?祈愿?赞颂?忏悔?谦卑?无畏?”雪千代慢慢地走上了二楼的一个平台,脑中却是想着这些东西。 二楼的平台,是专门为了向人们展示稚儿的。平台面向街道,过往的行人都可以看到稚儿的样子。 “雪君这个样子,还真是有些奇怪呢!”在雪千代看不到的某个房间里,熙子看着所有露出的皮肤都被涂白的雪千代,笑着对声旁的桧枝岐明良说道。 桧枝岐明良点点头:“那么热的天,还要穿那么厚重的衣服,脸上和手上都抹了厚厚的粉……稚儿还是挺辛苦的啊!” 雪千代穿着一袭紫藤底色的振袖,上面是飞鹤的图案,身上还有穿着浅葱色的长裃肩衣。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蝶蜻蛉冠’,上面装饰有漂亮的孔雀羽毛。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羯鼓,腰间配了一把舞扇。两只手各拿着一根棒,等会进行太平舞表演的时候,要用手中的棒子敲击羯鼓,然后再进行舞蹈。(实际情况有些出入,这些只是大致的想象情节。) “今年的童子,看起来像个女孩子啊……” “嗯,确实呢!眉眼如画,真担心他那小小的身子被身上繁重的装备给压坏了!” “不过,所谓的童子,追求的不就是这种效果吗。说起来,王朝的时代,大概也是以这种形容的男子为美吧……” “但是,太弱小也不行吧,毕竟之后还要在长刀鉾上跳舞开路呢。一个巡行下来,估计得够呛的。” 听到下面的纷纷议论声,雪千代心里直抽抽:“我一个三尺男儿,怎么可能会那么弱。在下可是能打五个的‘鬼若子’,不是什么‘姬若子’……” 之后,雪千代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于二楼的平台上,轻击羯鼓,跳了一段只是用鼓槌的舞蹈。真正要用到扇子的,是等会儿在亲友面前表演的节目。 在二楼的展示结束后,雪千代被工作人员从平台上抱了下来,前往一楼的小舞台上。 “呵……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久我绚同学吧……她身旁的应该就是那个樱町家的小姐了吧。上次和薰一起担任引路童女来着,对了,她叫什么来着……哦对!好像是樱町爱丽斯!”雪千代发现台下为数不多的小孩,基本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一脸乖巧的薰和昏昏沉沉的白君就不用说了,久我绚和樱町爱丽斯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熟人了。“不过,没想到风居同学也来了啊……”雪千代看到坐在薰身旁的风居爱未,朝她点了点头。 还有几个长刀鉾町里的孩子,雪千代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和他们见过面了,所以,基本上也可以说是熟人。 “唔,除了自家的亲戚,还有结城、古田、樱町、久我、姊小路……哦!泽田家的叔叔和阿姨也来了!怎么没见到他们家的樱里和梅岳呢?哦,是了,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雪千代一边向众人鞠躬,一边辨识着他们的面容,大部分是自己认识的。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雅乐的声音。雪千代的太平之舞要开始了。 轻展双臂,振袖垂地,缓移足步,面容肃穆。刚开始时,还是和着身后的雅乐伴奏,跳一段羯鼓舞。听说,鼓声能够震慑妖魔。不过雪千代不知道自己挂在胸前的这个小小的鼓,能不能镇住活跃在京都里的大妖怪。 之后,雪千代将两根鼓槌插入腰间,换出了一柄观光协会为自己准备的舞扇。出于最近养成的习惯,雪千代还是将舞扇装进了熙子赠送的扇套里。 从扇套中抽出舞扇,悠悠地将其平展开。配合着缓慢的动作,或立或垂,或张或收。经过昨晚在清泉寺后山的预演后,雪千代已经可以很从容的将舞姿展现出来了。 “昨天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在祈求着什么呢……”雪千代恍然感觉,现在自己的动作,和昨天晚上在供养塔前的动作完全重合了。“是啊……无论念了多少遍《般若心经》,心有挂碍总归还是心有挂碍。不过,心有所求的心境,不正是契合此时的场景吗。现在,我祈求的是之后的祗园祭能够顺利进行,甚或是祈求牛头天王不要降罪于芸芸众生。不过,昨天的所求呢……好像一直都不太清晰啊。大概是所求太多,反而看不清了吧。” 雅乐的伴奏结束时,雪千代的舞蹈也结束了。将手中的舞扇收入扇套之中,再次向台下的众人鞠了一躬后,雪千代离开了舞台。雪千代转身时,台下传出了一阵掌声。掌声并不热烈,或者说,这种场合,这种节目,本来就不需要有多么热烈的掌声的。 “我就说嘛……被涂得稀里哗啦的雪千代,跳着傻乎乎的舞蹈,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绘理很没劲地打了一个呵欠,“呐呐,薰,这边的午餐都有些什么啊?” 薰目送着自己的哥哥离开舞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诶……要不我去问问母亲吧!”说着,便要去后排寻找自己的母亲。 绘理连忙摆摆手:“那就算了,不用过去麻烦纪子阿姨了。反正午餐总是不会太差的吧,一大清早地来到这里,现在又都有些饿了呢!”说着,从自己那小巧的巾着袋里拿出一小包金平糖,开始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与绘理的毫不感冒不同,风居爱未感觉自己不虚此行:“虽然看不太懂,但是感觉玉川同学好厉害呢……”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果然,这才是真正的玉川同学吗……” “哥哥的话,无论是哪一个,都是真正的哥哥哦!”虽然风居爱未的声音很小,但是坐在她身旁的薰还是听到了对方的话语。于是笑着说道:“不过哥哥常常会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呢,之后风居姐姐遇上了这种情况的话,还请都谅解谅解才是呢!” 看着笑靥如花的薰,风居爱未下意识地点点头:“嗯,如果有这样的机会的话……” 另一边,爱丽斯和久我绚所在的地方。 “爱丽斯,你觉得怎么样?”久我绚突然向身旁的同伴问道。 爱丽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诶?什么怎么样……哦,你是说刚才的舞蹈吗?嘛啊,还行吧!” 久我绚笑笑道:“嗯,确实还算是可以呢。至少,你家的智夫小少爷来跳的话,估计跳不出刚才的那种水平。” 爱丽斯嗤笑道:“呵,智夫那家伙大概是永远都学不会这种舞蹈的吧!要我看来,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气量。” “学个舞蹈还要气量?果然不愧是爱丽斯大小姐啊!”久我绚促狭地说道:“嗯嗯,樱町家的未来就靠樱町爱丽斯这位小大人了!” “绚……你刚才是在嘲笑我吧……” “唔,没有没有!只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三笠宫对雪千代的表现也是比较满意的:“通实,这孩子果然适合那个角色啊!” “还是殿下慧眼如炬,找到了这么一个合适的童子!”久我通实笑着说道。 三笠宫也笑了:“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不习惯啊!哈哈,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上次和你说的,委托你们代为运作的那部分资产……” 久我通实点点头:“嗯,早就已经办妥了!在下还有一个建议,我身旁这位先生也是此中的高手,殿下也可以考虑……” “樱町家的义孝先生是吧……”出乎意料的,三笠宫居然知道樱町义孝这号人物。“最近东京那边吵吵嚷嚷的,好像就是与义孝先生身后的樱町家有关吧……说起来,樱町家确实也还不错呢,上次去看的时候,感觉还是挺从容的嘛……” 久我通实这时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关于上次的事情,绝对不是我们事先策划,有意利用殿下的……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得到进入宅邸搜查的许可。”其实,上次就算三笠宫不在,凭借久我通实自己,也可以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三笠宫摆摆手:“上次的事情确实是事出突然,我也是知晓的,通实不必道歉。至于樱町家……”这时,三笠宫看向了樱町义孝:“如果这次能够平安地度过的话,以后大概也会有拜托你们帮忙的地方呢。” 樱町义孝感激地点点头:“请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见到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樱町义孝识趣地先行告退。他确实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玉川弘幸所看到的从容淡定的樱町义孝,大部分时候都是装出来的。不过,达成了这个目标之后,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就会有头绪了。 “抱歉啊,我们的话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樱町义孝走后,三笠宫看着空空如也的舞台说道。来京都之后,久我通实邀请自己参观樱町家的目的,三笠宫也是知道的。无非就是希望通过三笠宫,让皇室看到樱町家的实力。虽说樱町家的人对于处理这次爆发在内部的事情很有信心,但是之后的路该怎么走,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久我通实道:“哪里哪里!殿下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久我通实也明白,以三笠宫他们所处的位置,真的想要帮点什么,基本是不可能的,也是不被允许的。不过,如果能通过这次机会,让樱町家接触到皇室的人,甚至让皇室与樱町家之间形成某些交集,之后的路,只会越来越宽广吧。 按照樱町家这次预定的计划,最终的结果可不是只得罪伏原那群人那么简单。如果久我通实还留在中枢,或者自民党还有掌握两院的能力的话,樱町家的那些人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给自己暗地里下绊子。他们也大可不必或许走皇室这条‘捷径’。不过,之后的事情很难说清楚。为了不在阴沟里翻船,樱町家确实需要找一个,或者几个比较靠谱的‘助力’。 号称万世一系的扶桑皇室,自有它值得夸耀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无奈的地方。作为象征天皇制下的天皇,只享有宪法中所规定的一些国事行为,比如宫中的祭祀,接见别国国家元首之类的。在三权分立的扶桑,立法、司法、行政这些权利,没有一个是和天皇有关的。看当今天皇的状况,也大概知道皇族的成员平时都在干些什么了…… 担任某个公益团体的荣誉理事、参加一些需要他们出席的公共活动。有些水平的,可以去学校里当个讲师。或者发掘一些人畜无害的兴趣,做做研究,比如,研究鰕虎鱼啊,鰕虎鱼,鰕虎鱼之类的…… 相较于它漫长的存在时间而言,皇室真正掌权的时间,是少得可怜的。自孝德天皇大化改新之后,扶桑终于有了些封建社会的样子。然而,进入平安时代之后,外戚藤原氏专权,国政方面,基本没天皇什么事了。好容易在院政时代的时候掌了一段时间的权利,很快又被崛起的武家给夺去了权利。 镰仓末期,醍醐天皇也曾想重振皇权,还效法中兴汉朝的光武皇帝,定年号为‘建武’。不过,还是被武家的足利尊氏反叛,赶出了京都,建立了吉野南朝庭。此事之后,皇权愈发暗弱。室町末期,特别是战国时代,朝廷连给逝去的的天皇下葬的费用都筹措不出来。更不要说什么登基仪式,平时的宫中祭祀了。所谓的皇族之人,不过只能守着一些年久失修的破房子,在里面学习文化知识。如果自己水平不错,还可以出售自己书画作品,补贴皇室的家用……或者是继承某个寺院的门跡,从此过上好一些的生活…… 大政奉还,明治维新之后,皇族似乎又‘名副其实’了一阵子。不过,随着二战的战败,一切又转瞬即逝。现在,东京的皇居、京都的御所、赤坂的御用地、御料牧场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建筑,都已经被收为国有。天皇能在上面这些地方住,可以说,都是国民们借给他们的…… 地主家尚且没有余粮,更不用说不是地主的皇家了。以真实历史上的平成18年度的预算为例,皇室费用总共是68.5亿日元。不过,皇室费用是由宫廷费、内廷费、皇族费这三种费用构成的。其中宫廷费是公中费用,算是公款。对公仪式的费用、皇居的维修保养、水电费、供暖费用等等,都从这里面出。所以,它也是皇室费用中最大的一笔开销,占了62.5亿日元左右。 至于剩下的大约6亿日元,就是皇室的私人费用了。或者说,算是全扶桑人民给皇室那些的‘公务员’发的工资……6亿日元中,有三亿两千多万日元是内廷费,即属于天皇和皇太子一家的生活费用。另外的两亿七千多万日元,则是皇族费,是为保证皇室成员们生活品质的费用,即分发给除天皇与皇太子之外的,其他各宫家的生活费。 内廷费每年都是有定例的,需要经过国会讨论通过。而皇族费,则主要是根据各宫家里的人口数量来决定的。宫家的当主亲王,每年是3050万日元。亲王妃递减一半,为1525万日元。成年的子女为三分之一,未成年子女为十分之一。所以人口多的宫家,每年发放的皇族费自然也比较多。比如三笠宫长子,宽仁亲王,家中除了一个亲王妃,还有两名女儿,那一年拿了将近六千万日元。而三笠宫另一个没有结婚的儿子,桂宫,家中只有他一个人,那一年只拿了3050万日元…… 作为高收入群体的代表,扶桑的大学教授,平均每年大概也有一千多万日元的收入。所以,这些皇族的收入,单与普通的国民相比的话,也算是高收入群体了。但是,作为身份比较特殊的群体,皇族之人也失去了很多选择的机会。 就像三笠宫一样,要想额外取得一些费用补贴家用的话,只有靠自己的稿费,或者是担任大学讲师的收入。所取得的收入,所能选择的投资方式也同样有限。大概只能委托外面的人帮忙打理,买一些债券或者其他流动性比较强的金融资产。所以,三笠宫拜托久我通实做的那些事情,大概也就是诸如此类的吧。 第八十八章 君莫舞 “之后的话,会有什么呢?”熙子看着雪千代退下舞台,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疑问。 不过,桧枝岐明良大概知道熙子问的是什么意思。“之后的话,稚儿应该先会和自己的家人聚一会儿吧。明天的话,还要去拜访他的两个‘家臣’的家人。然后就是一系列的仪式啦,对了,过两天会有祗园甲部的艺舞伎们的‘雅会’。虽说和祗园祭没什么大关系,但是能看到到很多清丽的艺伎,舞伎们穿着素雅的服装,去八坂神社祈愿技艺精熟,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呢……” 熙子看看楼下的舞台,宾客们也渐渐散了,而雪千代的身影,早已经找不到了。“过两天的话,我们应该也要回去了吧。”熙子略有些遗憾地说道:“下周的话,本来是有前祭的。但是又要开始期末考试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过来看呢……这次看不到的话,之后应该都没有机会了吧。雪君坐在高高的长刀鉾上,清除污障,为身后的山鉾开路的那种姿态……” “多拍一些照片吧!”桧枝岐明良笑笑道,“到时候我向太子殿下请两天假,作为殿下您的代表,来参加祗园祭。等那孩子出场的时候,我会多拍一些照片给殿下看的。” “嗯,那就多谢先生了!”熙子点点头:“差不多也该下去了吧,不能让三笠宫大人久等了。” 而另一边,雪千代正在卸下那一身的容装。薰拿着一块湿手巾帮雪千代擦拭卸妆后残留的痕迹,而玉川纪子则忙着给雪千代卸下头上的‘蝶蜻蛉冠’。身上的妆容和衣物都处理好后,两人又帮雪千代换上了自己的和服。因为出席的是正式仪式,雪千代今天也换上了纯黑色的五纹扇月和服。 一切都整理妥当后,薰绕到雪千代的面前,检查一下羽织钮有没有系好。末了,在雪千代腰间系上早已准备好的坠饰‘雫’。这个去年回秋田时祖父送的见面礼,雪千代和薰平时都只是把它放到随身的袋子里。不过,今天是比较特殊的日子,而且自己的祖父刚好也在,所以雪千代和薰都把它挂在了腰间。 “哥哥,还有这个。”薰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柄蝙蝠扇,递给雪千代。这是雪千代五岁时,结城绫子送给他的诸多扇子中的一把。‘五骨红叶’蝙蝠扇,夏时之际,一般都是用这种扇子。 雪千代把蝙蝠扇展开,翻看了几眼,又轻轻合上,递给了薰。“抱歉,薰。我想今天还是带贺仪扇比较好,能帮我找一下吗?” 薰接过扇子,点点头。打开了另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把比蝙蝠扇大了许多的贺仪扇。“是这把吧,‘松竹梅本金盛蒔絵’扇,哥哥的贺仪扇,平时都很少见到哥哥用呢。” 雪千代接过扇子,把扇套里的换成了那把贺仪扇,别在了腰间。一边笑着对薰说道:“平时在家里都是平平常常的,很少有用到这种扇子的时候啊。” 玉川纪子帮雪千代整了整身上的和服:“差不多我们也该出去了呢,祖父和舅舅已经等了挺久了……啊,薰,你的发髻有些乱了……” 薰今天穿的也是五家纹的松鹤纹中振袖,梳着玉川纪子为她专门改良的高岛田髻。前额的发髻上插着一把今年生日时雪千代送她的木梳。腰间也同样佩着‘雫’的坠饰和扇子。 玉川纪子取下自己发髻上的梳子:“我帮薰再重新梳理一遍吧。对了,薰,帮哥哥的头发绑一下。” “嗯,好的!”薰手中拿着刚从自己头发上取下来的木梳,一丝不苟地梳理起了雪千代的头发。然后从自己的巾着袋里拿出一条青色的发带,为雪千代绑好马尾。 “唔,老是麻烦薰,真是太感谢了!”雪千代摸摸自己的马尾,笑着对薰说道。“要是我自己绑的话,肯定会绑的歪歪斜斜的吧……” 因为自己的母亲在为自己整理头发,薰不好动作,只能眨眨眼睛:“不过,过几年哥哥就不再留长发了吧……到时候就不需要我的帮忙了。” 雪千代现在留着马尾,是因为玉川纪子期望他能够健康成长。现在每天早上,都是薰帮着雪千代整理头发。不过,等雪千代到了九岁的时候,也可以不用留这种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发式了。 “呀……怎么说呢。每天早上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还是要麻烦薰帮忙收拾比较好呢……”雪千代穿上自己的木屐,整了整身上的饰物道。 薰再次眨眨眼睛:“这种事情,以后就交给我好了……” “嗯!差不多好了!”玉川纪子也结束了重新帮薰整理发髻的工作,“我们快出去吧,不能让大家久等了!”说着,牵起了雪千代和薰的手,离开了房间。 来到外间,雪千代总算是看清了今天到底来了哪些人了。刚才无论是在二楼也好,还是在舞台上也好,自己看的都不是很真切。“所以说,刚才我并没有看错……久我同学果然来了么……”看着白裙胜雪的久我绚,雪千代猜测对方一定用了某种‘谎言’,从学校里请了假。 雪千代也看到了坐在绘理身旁的风居爱未,关于自己同桌到来这件事,薰已经跟他说过了。“难得对方有心,真是多谢你了,薰!”对于薰的处理方式,雪千代还是很感谢的。 “哥哥,爱丽斯……”薰突然扯了扯雪千代的袖子。 雪千代顺着薰的目光,果然看到了一名同样穿着洋服的女孩子。不过,这名女孩,他刚才在楼上也已经看到过了。“薰已经跟她那么熟了呢!”雪千代笑着说道:“可以相互以名字相称了吗?是上次在葵祭上结下的朋友关系吧。” “哥哥之前没有见过爱丽斯吗?”薰问道:“除了葵祭那次……” 雪千代低头想了想:“唔……名字倒是有些熟悉,可能见过了吧。不过,比起这个,他身边的那位先生之前在葵祭的时候也见过呢。应该是他家中的长辈吧。” “啊!那两位老人也来了……”目力极好的雪千代,看到了角落里的三笠宫和久我通实两人。“没想到还能在这边看到那两位老人。说起来,上次看到那两位,还是在御所那边。” 想到这里,雪千代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扇套。‘回去之后,再给那孩子写封信吧。虽然上封信才寄出去没几天……上次信里送的,是在寺里捡到的蝉羽,这次的话……’雪千代目光集中在了不远处的一丛修竹。 “这次的话,就寄几片笹竹过去吧。说起来,七月本就是文月呢,多寄几封信,对方应该也能接受吧……文月的季语,暑中问候、夜风曝书、七夕短册……尽是些和文字书信有关的行事啊……” 雪千代摸向腰间扇套的时候,薰也看向了那个绣着十六瓣八重表菊纹的精美扇套。在她的印象里,之前,至少五月之前,自己的哥哥并没有这件物品。 “雪千代,真是精彩啊!”待雪千代走到自己至亲的那一桌时,玉川亲弘看着他点点头道。 佐竹贞二郎也笑着说道:“上次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还是五年前和敬宣去东京的时候呢。果然不愧是纪子培养出来的孩子啊。” 玉川纪子轻抚着雪千代的后背:“这可全是雪千代自己努力的结果,我这个做母亲的可没帮上什么呢。不过,如果帮雪千代化妆也算是功劳的话,那我也有份呢!”说着,玉川纪子又笑道:“贞二郎叔父也该多出去走走才是,老是待在秋田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 “所以,这次借着姐姐邀请的机会,父亲也专程出来了一趟。”佐竹敬宣说道:“我和谷津、今宫、茂木他们可能明天就要回去了。不过,父亲和玉川伯父可以在京都多待几天。至少,也可以等祗园祭的前祭结束之后再回秋田,家中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 玉川纪子也很同意佐竹敬宣的建议:“确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在京都游览一阵。正好我也可以给两位当当导游什么的。对了宗一郎呢?什么时候回东京?” “来的时候,佐竹议员先生倒是说可以多待几天……不过,最近东京那边事情比较多,所以,可能也得早些回去吧。”其实玉川亲弘还是想在这里多留几天的,不过最近政局有些扑朔迷离。作为议员的助手,他也不得不早点回去帮忙处理一些事情。再加上刚才自己的父亲又嘱托了一些事情…… 玉川亲弘摇摇头:“你们几个都要走,那岂不是没有人给雪千代撑场子了!算了,还是我们这两个老头子留下来吧。免得到时候雪千代去八坂神社社参的时候,身边只有纪子和薰这两个亲人。” ‘八坂神社的社参啊……那是下周吧。’雪千代想道,下周就是自己正式去八坂神社拜诣,接受正五位下官职的时候了。自己去社参的时候,藤原家、结城家、古田家、泽田家等并没有亲缘关系的友人,就没有出席的要求了。而且,自那开始,直至祗园祭结束,自己都将过着一种特殊的生活。 “不过,雪千代那边还是要劳烦纪子去照顾。所以,纪子也不用陪着我们这两个老头子,照顾好雪千代就好了。我们的话,在京都自然还有其他的熟人,不用担心。”佐竹贞二郎也不愿过多的劳烦自己的侄女。 “不过,在走之前,我还想检查一遍雪千代这半年来在剑道上的练习情况呢。”谷津飒比出了一个拔刀的姿势,笑着对雪千代说道。不过,这个想法却引来了身边妻子的反对。 谷津美咲呵呵一笑:“雪千代明天还要去那两位家臣童子家里拜访,之后又还要去巡游街道上的住户那边拜访,哪里有空和你比试剑道。这种主意,趁早打消算了吧。” 确实,雪千代之后几天的行程也是满满的。除了诹访彻一和中井贵则这两位‘家臣’那边需要自己的拜访,就连山鉾巡游路线上的诸多商家和住户,也需要自己一户一户地去拜见。毕竟,祗园祭持续整整一个月,中间很多事情免不了要周围的町众的配合。而且祭礼期间,也确实会给他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一些不便。雪千代作为稚儿,这种拜访寒暄的工作总是少不了的。 听到谷津美咲这么说,谷津飒只能遗憾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连带着本想考校雪千代汉学的佐竹宣和,以及考校尺八精进状况的茂木优成也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离开自己亲人的这桌,雪千代还要前往其他的地方,对来参加自己披露宴的人们致谢。 “风居同学,真是抱歉。前段时间有些忙,忘记和你说这事了……”有了薰的提点,在风居爱未面前,雪千代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起了谎。听得一旁的绘理不住地朝他挤眉弄眼。 看到雪千代过来,风居爱未也站起了身,微微低头:“啊不,是我擅自过来的,真是抱歉……” 绘理拉着风居爱未重新坐下:“风居,别管雪千代了,你能来就是给他面子了!来来来,我们再接着说刚才的话题。对了,刚才你说怎样才能在期末考试中取得好成绩来着?努力学习?不行不行……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就算我再想努力学习也来不及了。对了,我有一个好主意……” 看到绘理似乎又在动什么坏念头,雪千代拍了拍风居爱未的肩膀,小声说道:“要是白君想找你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绝对不要答应她。” “喂喂,雪千代,别当我没听见啊!一直以来都是堂堂正正的绘理大人,怎么会耍那种暗地里的小手段呢。”绘理很不满地抗议道。“我只是在寻求能够在短时间内很快提升成绩的有效方法而已……” 雪千代撇撇嘴:“那大概就只有作弊这种方法了吧……白君,千万不要把风居同学带坏了。她可是好孩子。” “呀!果然还是我们的雪千代最可爱呢!”这时,一个轻柔的身体从后面把雪千代抱住。“还是婴孩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现在长大了,果然没有让姐姐我失望呢!嗯嗯!雪千代扎个马尾还挺好看的,今后也要好好保持哦!” 被一个年轻的女性猝然抱住,饶是已经习惯了每天被自己妹妹抱住的雪千代,也很快脸红了起来。不过,被其他的女性抱着,和被薰抱着,似乎有本质上的区别…… “唔……里美姐姐,好久不见啊。”雪千代别过脑袋,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古田里美,母亲的好友古田德子的孙女。如果真的要按照辈分来看的话,雪千代应该是和对方的父辈称兄道弟的。不过,古田里美显然没把这个当回事。 “确实呢,好一阵子没有见到里美了。”玉川纪子看着活泼的古田里美,笑道:“听说里美现在也已经是个老师了呢!真是了不起啊!” “前一段时间,都在东京那边修业,最近才回来当老师的。”在自己崇拜的对象面前,古田里美有些拘谨:“虽说是老师,不过是个高中的茶道教师而已,玉川老师过誉了。” “不过,能在高中时期就开设茶道课程的高中,可不是一般的高中哦!”不知什么时候,结城相音也走了过来,“里美供职的高中好像是‘寒椿高等学园’吧,那所高中近年来可是备受赞誉呢!” “嗯?寒椿?家里前庭和清泉寺后山种的那种寒椿?”雪千代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心地挣脱了对方的怀抱,“诶,对了!德子阿姨呢?” “哦,奶奶正在和结城阿姨她们在一边闲聊呢,我带你们过去吧!”古田里美把试图逃脱的雪千代一把抱起,带着雪千代三人往自己奶奶那边走去。 在古田德子那边,雪千代正好遇上了樱町义孝一群人。不过,看对方的样子,好像正要离开这里。 “诶?樱町先生不吃过午饭再走吗?”雪千代向对方鞠了一躬,他对于这位先生还是很有好感的,不论是对方为自己学校所的事情,还是他几次对自己释放出来的善意。 樱町义孝看到雪千代和服上的扇月家纹,微一愣神,很快又笑着道:“啊,不了,能看到雪千代那么精彩的表演就足够了!在下还有些急事,不得不先行离开,实在是抱歉!” 一旁的樱町爱丽斯也朝着雪千代笑笑,点头致意。不过心中却有些疑惑:‘雪千代?这应该是他的幼名吧。义孝什么时候和这个孩子那么熟了?都可以用幼名相称了。’ 久我绚是跟着樱町义孝他们一起走的,看来,他的叔祖父还有其他的事情,不方便带她一起走。不过,久我绚特意走到了最后。 “今天的表演很不错呢,少将同学。之后的社参和山鉾巡游,也期待你的精彩表现哦……”在经过雪千代身边的时候,久我绚突然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说完,微微一笑,朝着雪千代鞠了一躬,便跟上樱町家的两人,离开了这里。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雪千代默默想到:“那孩子不会也请了一个月的假吧……果然,作为学校里的大赞助者,还是很有些特殊待遇的啊……” “刚才的那位,好像是……”薰对久我绚有些记忆,毕竟上次去雪千代他们学校里参观的时候,发生了那些事情。 雪千代点点头:“嗯,那就是‘中院同学’啊……” 第八十九章 迷途不知返 就在雪千代进行自己的披露宴的时候,洛京财团里的诸位理事,也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这份结果送到樱町家时,正好也是雪千代的太平之舞结束的时候。 “唔……说说看吧,他们都讨论出什么了……”自家的后花园里,樱町宗满拿着一把小铲,正在给一丛鹭草松土。樱町研直侍立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份文件。那是由洛京理事们讨论了一天,最终达成的议案。 “鉴于樱町家最近的负面信息,暂时取消樱町家洛京财团领导者的地位。”樱町研直翻开文件,念出了第一条内容。“并且,樱町家在洛京财团的话语权,需要重新裁定。裁定的时间另行安排。” “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们家也不再适合当那个什么领导者了。”樱町宗满弯下腰,拨弄了一下地里的鹭草,查看它们的生长状况。“而且,要是那些事情都真的发生的话,家中实力受损,实际上也没有继续领导洛京的能力了……” 樱町研直继续念道:“暂时撤销樱町宗满先生的洛京财团理事长一职,暂时撤销樱町义孝先生的首席理事一职。但是两人仍然可以参加之后的洛京财团内部会议,不过,不再具有表决的权利。何时恢复职司,具体看此次时间何时结束。恢复的时间,要经过理事会三分之二以上的理事赞成。” 樱町宗满松了松土,拔出一根杂草:“嗯,作为樱町家的代表,被这样对待也是应有之义。话说,虽说是理事长,但是我已经好几年没去参加半夏生会了。摊上那么不称职的理事长,想来那些理事们也是很苦恼吧……” “考虑到一直以来樱町家对洛京财团的贡献,理事会决定倾力帮助樱町家度过这次难关……”樱町研直继续念着文件上的文字,只不过,念到一半突然断住了,整个人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不过,樱町宗满对于他们的提案倒是很感兴趣:“哦?难得他们那么有心,都有些什么好主意,姑且说来听听吧!” 樱町研直深呼了一口气,似乎想排出胸中的郁气。“为挽救樱町银行、明王不动产、且田金融、结菱商社等樱町家独资企业的声誉,理事会决定向这些企业注资。同时,为了挽救樱町家的命运,也允许樱町家使用上述企业的股份,与财团内其他产业的股份进行交换。具体交换比例,以理事会最终的讨论结果为准。” “欺人太甚!”樱町研直刚把这一条决定念完,就忍不住在心中将理事会的那群人骂了一遍。 樱町宗满手中的铲子微微一顿,想了想道:“原来为了应付反垄断的规则,这些企业的股份,都是由我们自己的子公司之间相互交叉持股的。现在也只不过是换了其他人一起进来而已嘛……再说,我们也能得到其他产业的一些股份,借此机会扩大业务,不也挺好的吗……” “可是,理事会的那群人明显是想借此机会,吞并掉我们的那些产业。”樱町研直可不这么想,“而且,以理事会讨论出来的股权置换方案,肯定是对我们不利的!” 樱町宗满笑笑道:“之前我们确实太过封闭了,不接受其他人的注资。这样的话,财团内部的人肯定会感到不安吧……借此机会,也让他们心安一把。对了,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结果吗?” “还有就是希望我们配合司法、行政各部门,以及民间中立团体的调查……”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这么说了,樱町研直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明王不动产和结菱商社那边发生的事情有些蹊跷。绝对是有人想陷害我们,而且,陷害我们的幕后黑手绝对不只是表面上的伏原他们那么简单。配合着他们调查的话,估计会对我们很不利吧……” “嗯,到底怎么样,也要等调查结果出来了之后才知道嘛。至于调查是不是在他们的操控之下进行的,到时候再说吧。”樱町宗满站起身子:“如果讨论出的结果只有这些的话,那你等会儿马上就去理事会那边,跟他们说这些条件我们都接受了。今天是稚儿的披露宴吧,嗯,已经是七月五日了呢。早点告诉他们结果,也可以让他们早点安排一下后面的事情啊……” 得到了樱町家答复的伏原芳章等人,再次来到料亭里商讨下一步计划。 “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我们的条件,总感觉不太真实啊……”自己这方的要求能够得到全盘接受,本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唐桥继守此刻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严重了,在他的印象里,樱町宗满并不是一个轻易就范的人。 伏原芳章一直都是闭目养神,不让他人看到自己的神情。他的心中,确实也有那种隐忧。虽然自己这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事情进展得那么顺利,确实很让人怀疑。 原本一直都充当着急先锋的岛田健马,面对着自己面前的那盏清酒,却没有一点想喝的心情。“这样乖乖束手就擒的事情,也太可疑了些吧……而且樱町家最近的表现似乎都很从容,会不会他们已经早有对策了……” 白川佑典点了点头:“上次田村那边的状况也还没有理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搜查任务失败的。之前总感觉是我们有心算无心,但现在感觉角色已经完全颠倒了。身处暗处的人,似乎已经变成了樱町家的那群人……” 看到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众人的心情都似乎有些微妙,已经完全豁出去的横森仓人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诸位理事,怎么可以说这些丧气的话呢!这一次,我们是一定会赢的!” “樱町家内部有我们的人,东京的中枢里也有我们的支持者,外部也有其他财团的助力。在洛京内部,我们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优势。樱町派系中的主力竹内广彦和池上信司对现状无计可施,其他的骑墙派也站在了我们这边。” “而樱町家一直引以为奥援的久我家,也不过是被逐出东京的失败者而已。一直庇护着他的自民党,如今也是风雨飘摇。群雄环饲,内有硕鼠,除了认输,樱町家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横森仓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确实让其中的一些人重新燃起了斗志。不过,作为核心的唐桥、岛田、白川等人皱着的眉头确认就没能舒缓过来。 这时,伏原芳章睁开了眼睛:“横森君说的有道理,《孙子》有言,‘彼を知りて己を知れば、百戦して殆(あや)うから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们掌握了樱町家的动向,自己又拥有众多的助力。绝对是不可能会输的!诸君还请宽心才是。” “至于樱町家所表现出来的淡定的行为,不过只是一些小计俩罢了。兵は詭道(きどう)なり(兵者,诡道也),对方这样装腔作势,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只要按照自己既定的方案行事就行了,樱町家所依仗的,不过是那两个老人罢了。真要是觉得麻烦的话,让他们消失不就行了吗……剩下的后辈,都不过尔尔罢了。” 说到最后,伏原芳章的眼睛愈发的清明,整个人也似乎充满了力量。 唐桥继守点点头:“嗯,正如伏原芳章理事所说的,我们不要被对方影响,按照既定的方案执行就行了!横森君,等会儿麻烦你去催促一下东京那边,尽快制造对我们有利的结果。还有,最好樱町家的那两个老人也拖进去……” 在雪千代不知道,或者没必要知道的地方,洛京财团内部的两股势力正遵循着自己的路线前进着。或许在某一刻,他们会在某一个节点突然相遇,然后为这段行程画下一个句号。而雪千代,也正沿着自己的行程安排慢慢前行。不过,他似乎遇上了一些问题。准确的说,他在拜访街上住户的时候,迷路了。 “话说,这里到底是哪?怎么连个行人都看不到?”身穿和服的雪千代想找个有标识的地方确认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周围连民居都没有几幢。 本来,雪千代是和观光协会的工作人员一起拜访町众的。不过,到了傍晚时分,当雪千代从一户人家中出来的时候,发现本应该在门口等着自己的工作人员不见了人影。雪千代在门口一阵好等,迟迟不见对方回来,只好在知会了那户人家之后,自行离去了。 本来雪千代是想找到泽田家,然后拜托泽田文哉送自己回家的。不过,事情总是朝着预想之外的那一面发展。 雪千代显然高估了他自己的方向感,也低估了中京区这一代复杂的布局。在古风犹存,或者说建筑较为散乱,缺乏统一规划的lc区迷路其实也不算是特别丢脸的事情了。特别是在傍晚或者夜间,光线又不好,找不到标志性的建筑,更容易迷失方向。 雪千代感觉自己已经晃悠了好长时间,别说找到泽田家了,自己都已经离道路的主干道越来越远了。泽田家位于中京区的四条通,应该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处。但是,周围的景象,从房屋渐渐换成了树林。“在祗园附近能有那么宽阔的林区,肯定已经离道路越来越远了吧……果然我还是迷路了啊!”雪千代有些无力地坐在路上的一块石板上。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他心中也焦急了起来。 “这里大概是祗园东边的圆山了吧,也只有圆山才会有那么多的山包和树林。要回到祗园那边的话,嗯,应该往西边走。”雪千代看着面前好几条看起来都是通往西边的小路,心中一阵犯难。“连个路牌都没有,到底哪一条才是正确的路啊……” 正当雪千代选择困难的时候,在那难以看透的林间,传出了一阵钟声。 “嗯?钟声?是了,圆山这边有好几座寺庙呢!”雪千代忽然有了些新想法,“要不直接先去寺庙里,拜托寺里的僧人把我领出这一块区域也好啊。自己在这样瞎晃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正确的出口呢!” 循着钟声,沿着固有的小径,寻找寺庙总比自己做出前途未知的选择要好多了。雪千代一边侧耳听着那由远及近的钟声,一边辨别着眼前的道路。 “知恩院……”终于,顺着钟声前行的雪千代,看到了一块指示牌。“知恩院的话,以前似乎也有来过呢!好像是跟母亲来看红叶的时候。我记得他家有一个好大的钟……接下来,只要找到僧人就好了!” 行走到知恩院大门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不过,这里可不会像清泉寺那般,连门前的两盏灯笼都是寒酸破旧的。作为净土宗的总本山,知恩院和清泉寺这种末枝小庙,在香火待遇上,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一点,从干净整洁,恢弘大气的山门上就可以看出来。 雪千代正要过去叩门,却发现山门旁的一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人影。走到近前时才发现,那边确实有一个人,一名抱着一个襁褓的年轻女子。 “那个,请问……”雪千代试着朝对方打招呼。这个时间段来到知恩院,却只是在外面逡巡不进,而且手中还抱着一个襁褓,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需要帮助的人。 不过,让雪千代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声普通的招呼,却引起了对方剧烈的反应。 那名年轻的女子猛地一惊,向后退了几步,用很是憔悴,又有些惊恐地眼神看向了雪千代那边。待发现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才稍微放松了已经紧绷的身体。不过,眼中的踌躇与惊慌却是没有任何改变。 看到对方反应那么剧烈,雪千代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这更坚定了雪千代刚才的想法,面前的这个女子,确实遇上了什么麻烦。于是,雪千代轻声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你来知恩院是有什么要事吧,不介意的话,我帮您去找里面的僧人吧。” “不不,没事的,不用了。”那名女子急忙摇摇头,“我马上就走了……”说完,对方好像要逃避似的,快步离开了知恩院的山门。 雪千代看了看对方明显心神不宁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闭的山门,心中有了决断。 “那个,刚好我也想出去。您能带我一起走吗?”雪千代一阵小跑,跟上了那名形色慌乱的女子。“其实我是迷路了,想找里面的僧人帮忙带我出去。不过如果您正好也要出去的话,或许我就可以不用麻烦里面的僧人了。” 那名女子看了雪千代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大概是认为雪千代这种小孩子没有骗人的必要,亦或是,雪千代这种样子,本身就能给人安心感吧。 两人无言地走在山道上,雪千代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但是一看对方那略显无神的眼神,以及脚下有些散乱的步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沉默最终还是被打破了。那名女子怀中抱着的襁褓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婴孩哭声。在静寂的山道上,这哭声分外地清晰,钻入雪千代和那名女子耳中,久久徘徊。 那名女子看到怀中的孩子哭泣,竟也是不知所措。笨拙地来回摆动自己的双手,想要让孩子止住哭声。然而效果并不好,孩子的哭声反而更大了些,那名女子也变得更加一筹莫展。 ‘这样子肯定是不行的吧……’雪千代都看不下去对方那生疏的手法了,大概对方在这方面,也只是个完全的新手吧。 “可以的话,让我试试吧……”雪千代向那名女子伸出了双手,意思很明显。 女子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雪千代,大概是不相信,这样的一个小孩子有能力能将婴孩哄好。 雪千代点点头道:“别看我只是个孩子,但是在哄别人的方面还是很有心得的。而且,我的力气其实也不小呢……” 婴孩的哭声越来越大了,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女子终于还是同意让雪千代试一试。 不知是什么缘故,孩子送到雪代手中时,居然停止了哭泣。雪千代调整着自己双手的姿势,尽量让孩子处在一个舒缓的环境里。 婴孩吮着自己的手指,睁大了眼睛看着雪千代,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很感兴趣。雪千代对于这个漂亮的小孩也是心生好感,同样微笑着看向了对方。 “那个,可以告诉我这孩子的名字吗?”雪千代看了怀中的婴孩好一会儿,抬头向女子问道。 那名女子看到孩子在雪千代怀中居然不哭不闹,也是一阵失神。雪千代问了第二遍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诶?孩子的名字?”女子重复了一遍雪千代的问题。 雪千代点点头:“嗯,这孩子的名字。这可真是可爱的孩子啊……” “千重子……”女子缓缓说道,“孩子叫千重子。” 雪千代笑着看向了那孩子:“千重子,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漂亮的女孩子吧!” 怀中的千重子似乎知道雪千代正在和自己打招呼,摆着小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到这边的话,就已经走出了那座寺庙的范围了!”终于,几人走出了知恩院的范围,来到了一条静谧的小巷中。女子看向了雪千代:“之后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还是说先找个人家打个电话回家?” 雪千代看着眼前完全没有印象的小巷,摇了摇头:“我想,我还是找一户人家借用一下电话,联系家人吧。对了,您呢?” “我的话可以找到回去的路的……”女子小心翼翼地从雪千代手中接过已经熟睡过去的千重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了……” 雪千代向对方鞠了一躬:“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要不是您的帮忙,我还没那么快能从里面出来呢。家里的人现在肯定担心的不得了了吧……” 女子向雪千代点点头:“那么,再见了!”然后,便拖着看起来很是疲惫的身子,朝着小巷的一端,缓缓前行着。 第九十章 坐看云起时 “那么,找哪户人家好呢……”雪千代面前的小巷相当的静谧,两边是不高的围墙。从围墙内传出来的柔和的光线可以知晓,里面应该都是有人的。雪千代往前走了一小会,在一扇虚掩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在这里,隐隐可以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水流声。 “今在亭……好像是一间料亭啊,就这家好了!”雪千代轻叩木门,一边脆声问道:“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一名手中托着一个木制托盘的和服女子正好经过门前的缘侧,听到有人在敲门,便放下手中的托盘,小步来到门前。 “小朋友,请问有什么事吗?”女子打开木门,看到一名穿着和服的小孩子站在门前,于是屈膝问道。 雪千代向对方鞠了一躬:“我在这边迷路了,想借用贵宅的电话联系一下家人,可以吗?” 和服女子正要应答,一位梳着高岛田发髻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蝉雾,是细川先生到了吗?” 名为蝉雾的女子向雪千代歉然一笑,回过头答道:“不是的,诗乃姐姐。是一名孩子迷路了,想要借这边的电话联络一下家人。” 名为诗乃的中年女子点点头:“那快带孩子进来吧。孩子走失的话,她家里人应该已经很担心了,要赶紧联系才是。” 雪千代向两人鞠躬道:“那真是多谢了!” 蝉雾领着雪千代走入料亭,雪千代这时候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入口处有一条曲折的石径,石径两旁种满了葱郁的笹竹,遮断了行人的视线,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再往里走,台阶的两边各有一个采用竹筒引水的装置。名为‘添水’的装置在积满水后,倒向一边,将水注入下面的水池里,并发出清脆的响声,别有意趣。 “好厉害啊!果然不愧是料亭呢!”雪千代也是第一次进入这种高级的餐饮场所,对于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每一座料亭都有自己独有的特色,菜色、环境、经营方针都各不相同。大部分的料亭都只接受预约,而且更多的时候,是做熟客的生意。没有门路的话,有些地方是预约都预约不到的。正是因为料亭这别致的环境,以及极好的私密性,很多上流人士都喜欢在料亭里商谈要事。 “电话的话,再转个弯就到了哦!”蝉雾微笑着对身后的雪千代说道。 雪千代点点头:“嗯,真是麻烦您了!”两人正走在缘侧上,旁边有一个房间,上面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湖之间’三个汉字。里面灯火通明,偶尔有一些轻声的话语传了出来。 “……所以说你们决定在16号那天出手?该准备的应该都已经准备好了吧……说起来,过一阵子不是祗园祭的前祭吗,到时候把中山也一起叫来好了……” “诶?那位会有空吗?现在估计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吧……” “所以说,让他过来放松放松心情嘛!老是和那群人缠斗……” 虽然雪千代不想去偷听,但是有些声音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特别是一听到与‘祗园’相关的字眼,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集中起来了。 这是,一扇纸拉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本就有些心虚的雪千代吓了一跳。待看到对方的样子,又变得诧异了起来。 对方看到雪千代,也是非常诧异。“诶!雪千代?!你怎么在这里?” 蝉雾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忙转身。本以为是客人对自己领着别人在外面经过感到不满,现在看来,两人似乎是认识的:“樱町先生认识这位小朋友吗?” 那人正是樱町义孝,他本想去趟盥洗室,没想到刚一拉开门,居然看到了令他诧异万分的人。“嗯,这位是我的……嗯,熟人。”说着,樱町义孝蹲下身子:“呐,雪千代,今天是跟着大人一起来的吗?” 樱町义孝的这个问题,也只是随便问问。今天的话,‘今在亭’里,只有樱町义孝他们这一批客人。平时他们要过来商谈什么事情的时候,今在亭里都是不接待其他客人的。 “啊啦!是樱町先生的熟人啊!那真是太好了。”这时,诗乃托着一盘清酒款款走来,“这孩子在附近迷路了呢,想借这边的电话和家人联系。” 这是,房间里有又出一人。“嗯?惟之君迷路了!今天惟之君应该是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拜访附近的町家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他们还没有汇报给我!”说话的人,是京都观光协会的理事长,久我通实。 雪千代摸摸自己的马尾:“呀……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一不小心和工作人员走散了。我本来想自己回去的,所以就和町家的人说‘如果工作人员回来找我的话,就说我已经先自己回去了……’。所以他们应该也认为我已经安全到家了吧……不过,我还是小看了京都复杂的路况啊……” “啊啦!原来通实也认识小朋友啊!”诗乃倒是有些吃惊了,“刚才你说这孩子去拜访町家,莫非他就是今年的长刀鉾童子?” 樱町义孝看着雪千代点点头:“嗯,雪千代就是今年的稚儿……对了,我现在马上送雪千代回去,麻烦久我君等会打个电话给玉川家的人。雪千代这么久都没回去,想必他的家人应该快要打电话给你们核实情况了吧!” 久我通实点点头:“嗯,确实应该先打个电话过去……诗乃,这边的电话在哪里?” 说完,两人向房间里的其他人鞠了一躬:“暂时先失陪一下!”雪千代这才看到,房间里还有几个人,看起来樱町义孝他们确实在商量一些事情。可惜除了樱町义孝和久我通实,其他的人雪千代都不认识。不然,他就会发现其中的有趣之处了。 房间里不但有竹内广彦,洛京财团的第四号人物。也有池上康司,一直都追随着樱町家的池上家现任老家主。更有一位本不应出现的人物,横森直俊,横森家已经隐退的家主。甚至还有几位伏原、唐桥、岛田家下属企业里面的高层人物…… “居然是樱町先生亲自送回去,看来那孩子的家庭与樱町家交情不浅呢!不会也是樱町家准备的后手吧……” “不会吧……我恍惚听说今年的童子似乎是姓玉川的,在京都的话,似乎没怎么听过这个姓氏呢……” 众人似乎对雪千代的身份很感兴趣,但是都对玉川这个姓氏没有丝毫印象。只有池上康司,回想着刚才雪千代的那惊鸿一瞥。“刚才那是,奈奈小姐吗……” “雪千代,最近的工作辛苦吗?”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上,樱町义孝亲自开着车,雪千代则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知什么原因,樱町义孝的车速并不快。 雪千代正吃着诗乃给的小点心,听到樱町义孝的问话,摇了摇头。“还好,只是一些普通的应对,也算不上什么辛苦的。” 樱町义孝笑笑道:“那雪千代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雪千代咽下口中的点心,想了想道:“以后……还太远了吧。我今年才六岁,等我出来找工作,怎么也得十多年之后吧。这十几年会发生什么,我能够学到些什么,都很不确定呢。不过,可以的话,尽量找个家附近的,普通点的工作好了。就算工资不是很高,能有足够的时间陪陪家人,能够差不多供给家中的生活就可以了……” “呵呵,雪千代的要求还真是不高呢!”樱町义孝看着道路两边富丽堂皇的建筑说道,“不过,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呢!” 雪千代又拿出一块小点心,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不得不说,诗乃给自己的点心都特别好吃。不知是因为今在亭本身手艺就不错,还是雪千代确实是饿了,吃什么都感觉体验上了一个档次。 “哈哈,其实我也是自己想偷懒。因为母亲也说了,想要什么,都必须要拿自己的某些东西去换。”雪千代看着窗外外缓缓后移的景色,小声说道:“如果我要的太多,付出的东西肯定也不少。所以,为了更轻松一点,还是差不多就行了吧……” “玉川老师,还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师呢!嗯,也是一位优秀的母亲……”樱町义孝点点头,自动忽略了雪千代说自己偷懒的说法。“不过,也有些人,已经付出,或者失去了很多。但是好像并没有得到应得的东西呢。” “嗯!母亲当然厉害了!”自己的母亲被称赞,雪千代也与有荣焉。而且,对于樱町义孝后面一个问题,雪千代也是有答案的。“母亲说了,万物都是守恒的。付出了多少,就会得到多少。有些人认为自己的付出和获得不成比例,大概是因为他付出的,并没有他想象地那么多。他所获得的,也未必如他所见的那么少。很多东西我们可能看不见,感受不到,但并不是真的就不存在。” 樱町义孝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样啊……似乎也是呢……” 这时,雪千代突然看到了一些很不和谐的场面。一群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堵着一个女性的路。本来,这种事情应该交给警察的。但是当雪千代看到那名女子怀中抱着的某样东西的时候,他感觉件事情不能再等警察了。 “啊!是千重子!樱町先生!能把车停一下吗?”雪千代急忙叫停樱町义孝,并指了指窗外。“那名女子好像遇上什么麻烦了,可以帮帮她吗?” 樱町义孝顺着雪千代指的方向,也看到了那一幕,于是点了点头,果断地把车靠在了路边。 看到雪千代正要解开安全带,樱町义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没事,你坐在这里面就行了,下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看到一辆车停在了旁边,那群西装男知道大概有人想要多管闲事了。果然,车一停稳,便有一名鬓发半白的男子朝着自己这群人走来。 “喂!草津会的人办事,闲杂人等,不要插手!”一位身形颇为剽悍的男子挡在了樱町义孝的面前。 樱町义孝不管对方,直接侧身绕了过去,继续向前走着。 一名高瘦的西装男子看到对方似乎来意不善,而且身手好像也没那么简单,于是主动站了出来,向樱町义孝微微鞠躬:“不知阁下是哪位?在下草津会三组组长前川拓郎,可以的话,给在下一个薄面,不要插手我们的正办。” 作为能在黑灰领域厮混几十年的前川拓郎,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原则,或者说察言观色的方法。眼前看起来年届半百的中老年人,面对自己那么多人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慌乱。如果对方不是一个厉害的骗子的话,就是个真正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如果可以的话,这两种人,前川拓郎都不想过分地得罪。 樱町义孝顿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前川拓郎:“嗯,我本来也不想插手这种事情。这样吧,不要挡住那位女士的道路,之后也不要去找她的麻烦。如果能保证这两点的话,我也不打扰你们。” “喂!老头子,你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插手我们的事情!”那名身形剽悍的壮汉对于樱町义孝无视自己,而且还口出狂言很是不爽。马上转身过来,与另外几个西装男子一起,团团把他围住。 前川拓郎听了樱町义孝的话也是眉头直皱:“抱歉,阁下的要求我们不能答应。我们也是受顾客之托,出来办事。如果就这样回去了的话,无论是在会长面前,还是在顾客面前,都不是很好看啊……” 樱町义孝微眯眼睛:“那前川先生认为,怎样才能使大家面上都比较好看呢?是钱的问题吗?” 前川拓郎摇摇头:“阁下见笑了,其实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钱能解决的……我们只是按照客户的要求办事,客户要求我们怎么办,我们就要不打折扣地给他办好。这也是我们草津会的立身之本。可以的话,还是请阁下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既然不是钱的问题,那就是人咯……”樱町义孝朝着女子那边看去,虽然对方有些瑟缩,眼睛里也满是惊恐。但不得不说,这种女人,长得很不错。而且配合现在的神情姿态,吸引力更是上了一个台阶。再加上她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婴孩,一种只有特定的人才会有的魅力,也可以在她的身上找到。 “还有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么……”樱町义孝的话语中似乎蕴含着一种特别的情绪,缓和之中,也在酝酿着别的什么:“前川先生,要不这样吧。不要再打扰这两位的生活了,算是鄙人欠你一个人情……” 身形剽悍的壮汉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喂!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说着伸出一只手,准备给一直背对着自己的糟老头子一点颜色瞧瞧。 “啊!”一声惨叫响起,不过,发出惨叫的人并不是樱町义孝,而是他身后的那名壮汉。就在那名壮汉想要袭击樱町义孝的时候,对方未卜先知般的,攥住了壮汉的手,轻描淡写地一握。剽悍的壮汉便抱着自己扭曲的手掌,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前川拓郎瞳孔猛地一缩:“阁下似乎做的有些过火了,草津……” 话还没说完,便被樱町义孝打断了:“本来今天有小孩子看着,我是不想做这种影响不好的事情的。不过,你们似乎一直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啊……地上的那个人,如果识趣的话,就别再吵了。要是吓坏了小孩子,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雪千代倒是没有吓着,不过,那名女子怀中的婴孩显然是被那杀猪般的惨叫声给吓到了。 “哇哇……”千重子的哭声很快传到了雪千代的耳中。听到孩子的哭声,雪千代也管不得樱町义孝的嘱咐了,解开安全带,下车跑向了千重子那边。 “抱歉,让一下!”雪千代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西装男子,跑到了女子面前。“千重子又哭了,快把她交给我吧!” 女子看到雪千代居然独自跑了过来,有些紧张地说道:“小朋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吧……” 雪千代却是摇摇头:“没事的,比起这个,还是快点把千重子哄好吧!”说着,向女子伸出了双手,示意对方把千重子交给自己。 女子一阵歉然,把千重子交到了雪千代手中,然后蹲下身子,小声在他耳边说道:“等会儿一有机会,我先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你赶紧带着千重子跑,由我来挡住他们……” 雪千代一边轻轻地拍着千重子的背,一边看着那名形容憔悴的女子。看对方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能挡住这群西装的,即便是加了‘母亲’这个史诗级光环。于是,雪千代宽慰道:“唔……算了吧,还是不用冒险了,这件事情交给那位先生就好了。” 潜意识里,雪千代还是很相信樱町义孝的。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什么是对方搞不定的。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 樱町义孝看到雪千代跑了出来,而且还真的把婴孩给哄好了,微微一笑:“前川先生,刚才我所提出来的建议还有效,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前川拓郎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樱町义孝,不知对方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确有来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硬气地回复道:“阁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生意就是生意。接了别人的委托,就必须给他人办好,这是亘古不变的准则。在下也建议阁下不要再插手我们的事情,毕竟,草津会也有自己的准则,而且,我们其实也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樱町义孝遗憾地说道:“那真不巧啊,我刚才也接下了别人的委托。委托的内容就是要帮助那位女士和她的孩子。所以很抱歉,这件事我必须要插手。” “就算阁下有些实力,难道就不害怕草津会吗?而且,我们草津会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不知为什么,前川拓郎感觉自己心绪相当地烦闷。 樱町义孝摇了摇头,眼神愈发得平静,或者说冷峻:“你们的松田总组长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不要说松田了,就算是你们身后真正的东家,平河家的当主,平河海斗见了我,也都得恭恭敬敬。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一个小辈给威胁了。” “前川先生,快点决断吧,我还要送那孩子回家呢。”樱町义孝刚说完,又一辆车停在了路边。不过比起樱町义孝的那辆普通的家用车,这辆车显然是进口豪车级别的。这一点,从对方车前盖上那只飞翔的小银人,以及与扶桑本国不同位置的车舵上就可以看出。 第九十一章 不可触碰之人 “组长,那好像是细川厅长的车……”前川拓郎的一名部下认出了那辆车。作为从事灰色领域工作的人,辨别一些重要的人物的车,是一项重要的基本素养。 前川拓郎一阵头疼,自己今天的运气怎么那么背。先是跟丢了目标,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并且眼看就要完成任务的时候,又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口气挺大的人。刚想无视掉对方,继续自己的工作,居然又碰上了警视厅的副厅长。现在看来,今天想完成任务基本是不可能的了,可是客户那边又催的那么急。看来,只能之后再想办法了。 豪车里先是下来两名黑衣男子,与前川拓郎的那些部下对峙着。虽说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那两人没有丝毫的露怯。接着,从后排的座位上下来了一名满头黑发的男子。 “刚才浩吉说这辆车是义孝的,我还不太信,跑近一看,果然是你啊!”黑发的男子看到樱町义孝打趣道:“怎么,开着那么低调的车,不会是想去干什么坏事吧!那可得经过我这关哦!” “我一个守法公民,怎么可能会做坏事呢!”樱町义孝笑笑道:“倒是细川,你这时候开着那么显眼的车出去,也不怕被有心人盯上。等会还是让浩吉把车开回去,你自己打车过去吧!” 细川君一挑眉毛:“我坐义孝的车过去不好吗?还省了一笔打车的钱呢!” “抱歉,我的车上已经有客人了。”樱町义孝看向了雪千代那边:“在我把客人送到之前,不在接受其他客人的订单。” 然而细川君的关注点却跑到了那名女子身上:“啧啧,还说不想干坏事……现在被我抓了个正着,说吧,打算怎样封我的口。要是条件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可是要想结子夫人打小报告的哦!不过,什么时候义孝喜欢上这种类型的啊?人妻?少妇?” 樱町义孝感觉自己嘴角有些抽搐:“是旁边的那名孩子……细川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细川君毫不脸红的转移起了话题,“不过,义孝好像遇上了一些麻烦啊……” 刚开始,前川拓郎以为这位警视厅的副厅长只是偶然经过这里,心中已经想好了对应的说辞。不过,看到对方和眼前的男子如好友般地相互交谈的时候,前川拓郎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最关键的是,听到细川厅长几次直呼对方的姓名后,前川拓郎终于想出了那四个音节所对应的的汉字——义孝。能与警视厅的厅长谈笑风生的义孝,在京都只有一个,樱町义孝……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前川拓郎也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前川拓郎向樱町义孝深深地鞠了一躬:“在下眼拙,没认出阁下,还请恕罪!阁下刚才所说的建议,在下不敢接受。在下代总组长保证,草津会的人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那名女士以及她的孩子面前!” “嗯?草津会……平河海斗?还是……”细川副厅长扫了眼前的人一眼,最终笑笑道:“义孝,你自己看着办吧!” 樱町义孝看了一眼仍旧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前川拓郎,没有丝毫叫起对方的意思,反而问起了另一个人:“雪千代,你觉得怎么样?” 雪千代正在哄怀中的千重子入睡,听到樱町义孝叫自己,抬起头问道:“诶?什么怎么样?已经没事了吗??没事了的话我还是赶紧回去吧,母亲和薰该担心了。而且这边吵吵嚷嚷的,千重子都睡不着了!” “嗯,确实也是,那我赶紧先送你回去吧……”樱町义孝点点头,转而对前川拓郎说道:“还请组长记住今天所说的话……” 雪千代抱着千重子走了两步,发现那名女子没有跟上来,这才想起来,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雪千代不好意思地倒了回去,把将近睡着的千重子还给了那名女子:“那个,需要我们送您先回去吗?” 女子小心地接过孩子,摇了摇头:“不用的,住的地方就在附近,不需要麻烦了……” “哦,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您路上小心!”说完,雪千代向她鞠了一躬,便转身走向停靠在路边的车。经过那名细川厅长的时候,停下脚步,也鞠了一躬。细川君则是朝着雪千代微微点了点头。 樱町义孝朝细川君微微鞠了一躬:“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哦!你先走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细川君看起来倒是个挺随意的人。等到樱町义孝带着雪千代离开之后,细川副厅长看向了那群草津会的西装男。 “怎么样?是你们自己打车去警局自首,还是我叫人来接你们?”细川君换上了一副冷清的眼神。 那名刚被同僚从地上扶起来的壮汉还想辩解两声:“可是,明明是对方先动的手……”话才说到一半,便被自己的组长狠狠地拍了一下背部,把剩下的那些话咽了回去。 “难道不是你们先寻衅滋事的吗?”细川君皱了皱眉。 前川拓郎欠身答道:“确实是我们做事的方式不对,细川厅长放心,我们马上自己去附近的警局自首!” 这是,女子弱弱地开口问道:“那个…我也要一起去警局吗……” 细川君忙道:“不不不,您不用过去了。浩吉,快点送这位女士先回去吧!大晚上的,让女士一个人回去可不好!” 女子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说完,女子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千重子,快步地离开了这里。 “嗯,那就这样吧……浩吉,你带着其他人先回去好了。”细川君也有事在身,不想在这里拖太久。朝着几人点了点头后,便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看着细川君坐车离开后,草津会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好了,我们也走吧!”前川拓郎长舒一口气,今天的运气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组长,我们真去警局啊!?”壮汉揉揉刚才被自己组长拍的火辣辣的背,心里默默地想到:没想到看起来那么瘦弱的组长,力道这么大…… 前川拓郎点点头:“嗯,去警局。放心吧,既然那位阁下都不追究了,就不会有什么事的。大不了再局子里蹲几天就好了,只不过,大概要错过祗园祭的前祭了……” “那我们找个什么理由啊……总不能真说是受了客户的委托,想要逼良从……”壮汉还不是很熟悉这里面的套路,一不小心,差点把他们的真实目的说出来了。于是,又被自己的组长拍了一下…… 旁边的一名资深草津会人士摇摇头:“当然不能这么说了!保护客户的隐私,是我们的职业道德!随便找个喝醉了酒,一不小心调戏了过往的行人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理由都行。总之,只要能让那名厅长知道我们真的在局子里呆了几天就行了!” 壮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总感觉你们做这种事情,好像很熟练啊……” 资深人士轻叹一声,看向了道路两边的灯红酒绿:“以后,你也会熟练起来的……”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大……” “如果你还想再被打一顿,然后被拉着去别人家谢罪的话,告诉老大其实也没关系……不过,就算你去别人家道歉,应该也是见不到对方的。说不得,只是在别人门前跪上几个小时,然后再被赶走罢了……” “哦,那还是算了吧……” 因为车子开得并不快,加上路上也耽误了一些时间。等雪千代回到家中时,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了。不过,在自己的家门口,雪千代看到了正在等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真是抱歉!让你们担心了!”雪千代知道,自己的这两位至亲肯定已经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了。 雪千代刚一下车,薰马上就跑到了他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袖子:“我以为哥哥真的被人带走了呢……” 雪千代一愣,很快想起了今年的第一天,薰做的那个令她极其不安的初梦。 “抱歉……”除了道歉,雪千代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的妹妹。 玉川纪子走到樱町义孝面前,鞠了一躬:“这次真是麻烦樱町先生了!” 樱町义孝笑笑道:“哪里哪里,能送长刀鉾童子回来,是我的荣幸才对!在下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接下来的时间,是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时间,这一点,樱町义孝是知道的。不过,知道归知道,却还是有些遗憾。 ‘唔……别人家的雪千代啊!’ 目送樱町义孝走后,玉川纪子走到自己的儿女身旁,摸了摸两人的头:“雪千代忙了一天了,先去泡个澡休息一下吧。薰,和母亲一起去准备晚饭怎么样?” 这一晚,由于时间不是很充裕,本来每天都要进行的日语小讲堂取消了。清冷的月光打在纯白的窗户纸上,虽然不是很炫目,但是多了这一个光源,多多少少使卧房的空间里显得不会那么沉郁黑暗。 “薰,还没睡着吗……”感受着从右侧传来的清晰而规律的心跳声,雪千代小声地询问道。平常时候,薰睡着了的话,心跳声应该是更平缓一些的。 “嗯,睡不着……”薰同样小声地回道。“哥哥,我可以……” “嗯,可以的。”雪千代回答道。他知道,每当薰睡不着的时候,她都要找个什么东西抱住,才能安定下心神。雪千代不知道在薰来玉川家之前,是不是也有这个习惯。如果有的话,她之前抱着的,应该是美嘉姐姐吧……不过,自从来到了玉川家之后,那个能让薰安定下心神的人,就成了雪千代。 薰侧过身子,抱住了雪千代的右手。“谢谢哥哥……这样的话,一定就可以睡着了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呢,只要抱着哥哥,很快就能安定下心神,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雪千代慢慢的睁开了双眼,迷离地看着似乎离得很远的木质天花板。“薰,今天让你和母亲担心了,真是……” “再过几天,就不能像这样抱着哥哥了呢……”不等雪千代把抱歉的话说出口,薰突然在雪千代的耳边,如是说道,“那样的话……” 雪千代轻声笑笑:“嗯,确实有一段时间,哥哥我会成为不可接触之人呢……” “不可接触什么的,怎么会发生在哥哥身上呢!”薰微微摇头,“应该是触不可及才对,毕竟哥哥是要和神明结下契约的人。不过,即便是这样,不能触碰哥哥什么的,果然还是不喜欢啊……” “嘛啊……那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的,祗园祭结束之后。不,或许前祭结束之后就可以了,一切也就回复原样了。很快的,再过几天,不就是社参的日子了吗?” “嗯,社参之后就是前祭宵山,然后是山鉾巡游的前祭,然后是后祭的宵山……”说着说着,薰的声音越来越小。 感受着右手边和缓的心跳,雪千代情知,薰应该是睡着了。不过,还是轻声地补充道:“再然后,是献茶祭、琵琶奉纳、后祭巡行。再之后,是花伞巡行、狂言奉纳。还有还幸祭,最后是洗神舆。神舆洗过之后,就可以告知神明,祭礼已经完成。哦,对了,最后还有一个祈求疫病散去的‘夏越祭’。之后,这持续了一个月的祭典,差不多也就结束了吧。到时候,一切又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雪千代微微侧过脸,正对上薰那恬静的睡颜。“过几天,向牛头天王祈愿的时候,也请那位大人庇佑薰吧……” 这时,薰突然呓语道:“哥哥有神明的庇护,一定不会消失不见的吧……” 雪千代笑笑:“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除了这里,没有哪个地方,是我想去的啊。” 之后的几日,雪千代也是在忙碌中度过的。拜访町众的事情自不必说,还有提灯迎神舆、洗神舆等仪式,都需要他的参与。提灯迎神舆,是在傍晚时分,让各山鉾町的民众代表提着灯,去八坂神社见证清洁神舆的仪式。清洁神舆所用的水,也是专门在四条大桥上,用木桶从鸭川里提出来的水。 这些,本来是氏子们自己的事情。所谓氏子,本来是指同一个神明的后代们。比如,那些在葵祭之前,参加‘贺茂竞马’的人,传说都是贺茂一族的后代。也即天神‘贺茂建角身命’的末嗣。这些人,便是贺茂建角身命的氏子。 不过,现在并没有这么严格的区分了。毕竟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祖上在传说中到底是不是某个神明的后代。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找这些虚渺的东西意义也不是很大。 现在的氏子,可以指居住在某座神社周围,接受对方庇佑,并且参加该神社年中行事的人。所以,现在的氏子,更多的是以地域来划分,而不是真正靠所谓的族谱什么的…… 就像雪千代一样,他那一块区域的地主神社是的北区的大将军神社。大将军神社里面的供奉主神是磐长姬命,一位代表着永恒的神明。而作为氏子的雪千代一家,平时也会去参加该神社的年中行事。其实,要不是今年雪千代接了祗园祭的差使,可能也会被选去大将军神社参加十月份的例祭。既然已经和更有名的素盏鸣命结下了契约,大将军神社的宫司也不好再让雪千代参与两个月多后的例祭。至少,今年是不行了…… 不过,雪千代作为长刀鉾町的养子,也必须以长刀鉾町氏子的身份,去参加提灯迎神舆的仪式。姑且说一下,长刀鉾町并不是只有一个町,而是指以前共同负责营造长刀鉾的那几个町。实际上,也没有哪个町的名字是叫作‘长刀鉾町’的。 以前负责营造长刀鉾的,是四条通乌丸东边的堀之内町、立卖西町、童侍者町等等,总共七个町。而长刀鉾之所以特殊,并不仅仅是因为它是巡游开始时的第一座山鉾,也是因为它是现在唯一的,还真正承载了稚儿的山鉾。 其他的山鉾,比如函谷鉾、放下鉾等等。虽然上面也有童子的形象,但是都已经替换成了人偶,而不是真人。嗯,上面提到的函谷鉾,就是与中国相关的一座山鉾。展现的,正是孟尝君依靠门下的食客模仿鸡鸣,出函谷关的故事…… 月上中天之时,为清洗神舆之际。一直都得到妥善保管的神舆,自然不可能是脏的。所谓的清洗,是拂去它所占上的尘俗罢了。神官用大大的杨桐枝(榊)蘸水,然后向神舆面上拂去。神舆四周的氏子们,也赶紧趋步上前,希望也能沾上一些飞沫。 “用于洗刷神舆的清水,对我们这些生于俗世,长于俗世,且注定终于俗世的人,真的有用吗……”尽管雪千代抱着这样的疑问,但是,却‘身不由己’地被长刀鉾町的一名健壮氏子抱了起来,走到了离神舆最近的地方。 感受着透过衣物,沁入皮肤的那阵清凉,雪千代心中突然有些悸动:“至少,还挺凉快的吧……嗯,提神醒脑……所谓的夏季,不正是应该寻找这些能够使自己清凉的东西吗?” 第九十二章 结 七月十三日,雪千代终于迎来了前往八坂神社社参的日子。 上午十时,身穿‘水干’(扶桑古代服饰的一种),头戴立乌帽子,手持笏,腰佩桧扇的雪千代,骑在了一匹温顺的白马上。从乌丸出发,缓缓地向不远处的八坂神社进发。 雪千代身后,是两位带刀执刃的家臣。再往后,则是一大群跟从的役者,大部分都是长刀鉾町里的町众。而且,都是男的。浩浩荡荡的队列,宛如江户时代上京或者去江户参觐的大名一样。 “其实,还真的和大名一样的说……”雪千代在马上端正地坐着,手上的笏也摆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嘴上还挂着练了好久才练成功的奇怪的微笑,这个微笑,要一直挂在嘴边,直到到达神社为止。作为人群聚焦的重点,雪千代自然不敢左顾右盼,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胡思乱想。 雪千代很是无奈地看向了前方,其实似乎什么也看不到。“等会儿在神社里,接受‘正五位下的宣下’,也就算是有位阶的人了。正五位下的近卫少将的话,在江户时代,相当于十万石大名的地位吧……嗯嗯,然而,我并不是地主。别说十万石,家里似乎只有后山的那一反农田和一反菜田……” “哦,对了!后山那边的田还不是我的,那都是清泉寺的……秋田的田地应该也没有我家的份。所以说,我只是个佃户啊……每天给清泉寺和白神大叔打工……”极度无聊的雪千代,在心中默默地对比着自己和古人在待遇上的实际差距。 社参那么重要的仪式,自然也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道路两边的议论声,按下相机的快门声,统统都传入了雪千代的耳中。也有一些小孩子在路边呼喊着雪千代,大概也是对这名脸涂得跟能乐面具一样白的人很感兴趣吧。 不过,这个时候的雪千代是禁言的。即便有人在招呼自己,也不能回应。即便看到了自己的熟人,想要与她打招呼,也不被允许。就像……就像现在,雪千代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名抱着一只猫的女孩。她们正从雪千代的对面,向他那边缓缓走去。估计过不了多久,骑着马的童子和抱着猫的女孩,就会在某个瞬间身影重合,然后擦肩而过。 抱着猫的女孩大概只是路过这里,而且,对于身旁那浩浩荡荡的队列全然不感兴趣。女孩虽然没有往雪千代那边看哪怕一眼,但是,她怀中的那只猫,那只脖子上系着一条蓝色丝带的白猫,却频频看向了那名坐在高高的马上的孩童。 “玉之丞……”凭借着良好的目力,雪千代自然知道那只猫,就是自己前一阵子从垃圾堆里救出来的白猫。“看起来已经很精神了啊,被剪过一次的毛发,也已经长长了不少呢!看来,玉之丞被照顾得很不错!” 两个人相向而行的话,路程很快就会结束的。很快,无论雪千代怎么旋转眼珠子,都再也找寻不到那名抱着猫的女孩的身影了。女孩,已经与雪千代擦肩而过,而不能回头的雪千代,也只能就这样继续往前走着,最终离那个女孩越来越远。 “说起来,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已经半个月没有经过那条小巷了,这个时候,她家后院的夕颜应该已经开了吧。苍白的,柔弱的,孤独的,无人关心的……祭礼结束后,再去看一看吧!即便是八月份,即便时间已经比较迟了,应该也还有可观之处吧……” 雪千代看不到的背后,那名女孩对怀里的那只猫的行为很是不解。“玉之丞,怎么了,一向来都那么安静的你,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动来动去的呢。” 女孩话刚说完,怀中的玉之丞又探出了雪白的小脑袋,看向了那渐行渐远的社参队列。这一动作,也终于引起了女孩的模仿。 “这应该是前往八坂神社的队列吧……”看了一会,女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用手拨了拨玉之丞脖子上的丝带:“好了,队列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喵呜……”玉之丞轻叫一声,重新趴卧在了女孩的怀里,同意了女孩的建议。 上午十一时的时候,雪千代终于到达了八坂神社。接下来,就要进入八坂神社的本殿,进行祓禊,献上祈愿祭礼能够顺利进行的祭文。并且接受官职,结下侍奉神明的契约。 “従二位行権大納言源朝臣通実宣(の)る、勅(みことのり)を奉(うけたまは)るに、源朝臣惟之、宜しく近衛少将を任せしむべし者(てへり) 平成二年七月十三日宮内卿物部朝臣長昌奉(うけたまは)る” (从二位行权大纳言源朝臣通实宣:奉敕命,宜任源朝臣惟之为近卫少将。 平成2年7月13日,宫内卿物部朝臣长昌奉) 以上,就是在八坂神社的本殿内,雪千代伏拜听宣时,所听到的内容。宣旨的人,是一名位阶为从二位,行权大纳言职司的,祖上本姓为源氏,名为通实的大人物。 宣布的内容,是奉天皇敕命,任命本姓为源氏,(苗字为玉川),名为惟之的雪千代,担任正五位下近卫少将一职。 拟写这份旨意的,是一名位阶为正四位下,职司为宫内卿,本姓为物部,(苗字为越智)名为长昌的大人物。 “是……”雪千代再次伏身,长长地应了一声,表示接受这份宣下。“不过,这宣旨的大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啊……” 雪千代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那位‘权大纳言源通实公’,愣了一下。“原来是这位先生啊……”刚才在雪千代面前宣旨的,正是他在御所初遇,在今在亭再次相遇的那名老人。 ‘源通实……我记得,这位老先生是久我同学的叔祖父来着……’雪千代想起了在御所看到的那一幕,‘所以,这位老先生的苗字应该也是久我吧。久我通实……嗯,总感觉有些奇怪的地方。阴谋?不不不,我似乎没什么好阴的。那就是早已经筹划好了的?也不对啊,要是早早地就开始筹划的话,应该把着这个位子给樱町家的小少爷才是啊……’ 似乎感觉到了雪千代那惊讶的眼神中,还藏着一丝疑惑,久我通实有些神神秘秘地点了点头。于是,雪千代变得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去八坂神社花了一个小时,但其实在里面的仪式并不长。半个小时之后,授位仪式也结束了,雪千代便坐在一个壮汉的肩上,前往八坂神社内部的一间料亭里,稍事休息。 料亭名叫‘二軒茶屋中村楼’,这还是雪千代第一次在料亭里用餐。每年的这个时候,长刀鉾童子都会在这家料亭里吃一种叫做‘稚儿饼’的食物,这已经成了一种定例了。这种饼只有在祗园祭期间有供应,所以,很多游客们都会借此机会品尝一下这中据说有‘驱邪防病’功效的食物。 扶桑的很多饼,其实都有些类似于年糕。比如过年时候供奉用的‘镜饼’、杂煮里面放的‘饼’,这次的稚儿饼,其实也是类似的事物。秋田就在仙台地方(宫城县)隔壁,所以,玉川纪子在制作这种食物方面也很有经验。在家中的时候,雪千代也时常能吃到这种食物。 “不过,果然还是烤年糕更有意思啊……大冬天的时候,家人围坐在被炉里,桌上支一个小火炉。母亲用长长的筷子把松软的年糕夹到火炉上烤,烤好的年糕散发着米香……”雪千代夹起一块稚儿饼,塞进嘴里,“嗯……冷的啊,如果是刚烤好的年糕的话,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口吞进去了……薰也好,我也好,好像都是猫舌呢。母亲的话,倒好像不怎么怕烫。” 吃过午餐之后,雪千代又被那名壮汉扛在肩上,走出了八坂神社。倒不是雪千代不想自己走路,其实,按他的想法的话,自己走出去会更好一点,只是惯例如此罢了。 稚儿进行了社参之后,便要以‘神使’或者说‘神侍者’的身份履行自己的责任。为了履行职责,雪千代今后一段时间,一直到祗园祭结束为止,都过着一种精进清洁的生活。 社参之后,在公开的场合,雪千代的双脚不能着地。所以,平时在公共场合的出行,都需要有像现在这样,肩负着雪千代的男子的助力。这些壮汉,被称为‘强力’。 同时,在公共场合,雪千代不能与女性说话,不能与女性同席。所有的事务,都只能交给男性去办理。总而言之,有些类似于‘女性禁止’……雪千代骑来的那匹白马也是母的,所以,在此之后,雪千代也不能碰它了。 关于稚儿的精进生活,其实很早之前就开始了。雪千代平日里吃的食物都是单独制作的,而且还要在饭食上用火镰打出些许火花才行。不过,之后的话,因为雪千代已经处于一种‘女性禁止’的状态了。所以他之后一阵子的饭食,都不能再由玉川纪子或者薰帮他制作。 如果是换成正常的家庭的话,把制作童子饭食的任务交给家中的父亲就行了。不过,这个方案在雪千代家中却是行不通的。从实际上来看,雪千代的家庭,是单亲家庭……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很早之前,雪千代家中也是有过讨论的。 “怎么办呢?雪千代在那之后半个月的吃饭问题……”玉川家的居间里,玉川纪子、雪千代、薰、藤原绿、绘理、结城绫子在很认真地探讨这个问题。即便是一个人,但是玉川纪子在作为一家之主方面,是很称职的。不过,有些事情还真的没办法光靠能力就解决。 结城绫子提议道:“拜托给藤原先生怎么样?藤原家离得近。让藤原先生来玉川家做饭也好,或者也可以让雪千代直接去藤原家里吃饭……” 藤原绿面露难色:“真是抱歉!家中的那位不怎么擅长料理。虽然也很想让他帮忙,但是一想到他做的料理,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绘理这时抬起了头:“但是爸爸做的炸鸡块挺好吃的呀!雪千代之前也吃过的,薰也是。当时你们应该都觉得还不错吧!” 雪千代和薰一起点点头。炸鸡块在扶桑应该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食物了,雪千代对于油炸食品也很有兴趣。不过,玉川纪子似乎对这种事物的制作不是很擅长。反而是藤原周作那边,有时候来了闲情,或者拗不过绘理的请求,会给他们几个做一些炸鸡块。 “绘理难道要让雪千代每天都吃炸鸡块吗……”藤原绿摇摇头,“再说,雪千代社参之后,应该都是吃些清淡的东西,炸鸡块这种食品不适合在那段时间吃啊。” 薰这时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袖子:“母亲应该已经把哥哥当童子的事情告诉舅舅们了吧。如果舅舅们来京都的话,可不可以拜托他们呢?” 玉川纪子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嘛……因为时间比较长,也不好太麻烦别人。谷津、今宫他们就算了吧。敬宣那边的话,已经够忙了,也不能去麻烦他。宗一郎的话,也是不会料理的,而且,估计也比较忙。所以,看起来秋田那边也不行呢……” 雪千代没想到连自己每天的三餐,都成了一个不小的问题。“不过,要说精进清洁的修炼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想法……”雪千代突然联想到了一些事情。“请求道心师父或者白神大叔帮忙怎么样。性别也符合,而且他们每天吃的东西也是清淡简单的。” “与其说清淡,倒不如说是简陋呢……”绘理是见识过他们吃的东西的。虽说清泉寺是禅宗的寺庙,里面的两个真和尚,清泉寺道义和清泉寺道心却是跟律宗的和尚一样,都是食素的。受大环境的影响,连以前锦衣玉食惯了的白神繁雅,现在每天也是粗茶淡饭,菜里不见荤腥。 “如果饭食太过于简陋的话,也不行呢。哥哥每天的工作也挺重的……”薰显然也比较担心这一点,在家里的话,有自己和母亲负责每天的做饭事宜。家里吃的也比较简单清淡,但绝对不会像后山的那几位一样,像个苦行僧似的。而且,说到底,她也不放心把‘给哥哥做饭’的这项重任,交给两个看起来神经都比较大条的汉子…… 雪千代觉得,除了这个方法,其他的途径似乎都是走不通的。“没关系的,要是薰担心饭食简陋的话,我也可以带些食材上去。而且,听说离染轩爷爷在料理这方面是个方家。可以请他在一旁帮忙的话,一定是没问题的吧!” 最终,这个方案就这样定下来了。雪千代的饭食交给清泉寺道心和白神繁雅制作,同时,按照惯例,雪千代也不能和自己的母亲、妹妹同席吃饭。所以,雪千代只好自我放逐,每天跑到清泉寺里蹭饭吃了。剩下的,就看道心和白神繁雅他们的意见了。 清泉寺道心和白神繁雅自然是愿意帮忙的,受到雪千代的请托之后,离染轩也表示,愿意在一旁进行指导。 “不过,我自己做的饭菜也只是在‘能吃’这个水平。要是做给雪千代吃的话,估计会……”白神繁雅对于自己的手艺不是很有信心。毕竟,他也才来后山不过一年多,平时所接触的食材有限。而且,只需要负责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就行了。饭菜只要做到能吃的程度,大概也能应付下去了。“所以,我还是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吧。淘米、洗菜、劈柴之类的,就交给我了!” 雪千代对于白神繁雅的这个觉悟,还是很赞成的。毕竟,他也是被对方盛情邀请,吃过几次对方做的‘粗茶淡饭’。确实,大概只有‘能吃’,这种程度。不过雪千代有些困惑的是,白神繁雅跟着离染轩学习过好一阵子的料理,为什么做出来的东西都没什么长进。 “大概,有些人的天资就是不在这里的吧……”白神繁雅在经历过多次失败之后,很是淡然的承认了这一点。 离染轩也只是想当一个顾问类型的角色。“嗯,等雪千代的唐手有了一定的长进,之后的话,我倒是也可以教授雪千代料理这一方面的知识哦!不过,如果是要做那种清淡的‘精进料理’,还是道心这种身份最为合适吧。而且,道心的手艺可是相当不错的!” “哦!这样啊!”雪千代对于这个信息倒是很惊讶,看向了在一边笑而不语的清泉寺道心:“没想到道心师父还精熟庖厨之艺啊!” 清泉寺道心笑着点点头:“还算可以吧,以前有一位很擅长料理的人专门指导过我。虽然平时也只是做一些简单地饭菜,但是有食材的话,应该也能做出比较符合雪千代口味的料理吧。更何况,还有离染轩大师在一旁指导。” “嗯,那就麻烦你们了!”那天,雪千代在敲定完这件事后,便起身离开了后山。 现在,端坐在壮汉肩头的雪千代微眯着双眼,看向了前方的虚空。今晚开始,他就要去清泉寺的后山就食了。“现在想来,那位教授道心师父料理技艺的人,应该是供养塔所供奉的那位‘奈奈’吧……为什么我会突然有这个想法呢,而且还这么笃定呢……” “不过,如果是那位‘奈奈’的话,料理的水平一定也是很高的吧!”没由来的,雪千代这样确信着,期待着今晚的饭菜。“那么,今晚会有什么呢?八幡卷?或者牡丹豆腐皮?这些菜的话,还是要用汤波半家的豆皮来制作,会比较好一点呢……不过,道心师父似乎不可能有这些食材。果然,还是从家里带一些比较好。” 第九十三章 祇園囃子 囃子,为跳舞时的因为伴奏。通过使用乐器以及人声相和,来为各种技艺的表演伴奏,或者烘托气氛。在祗园祭的巡游上,自然也不能更少了这种伴奏。到时候,那些坐在山鉾上,或者巡行队列中的人员,会吹起笛、敲起太鼓、击打钲。祭礼上呜呜啦啦的声音,便是京都人夏日里印象最为深刻的风物诗。 祗园祭期间,很多人都会专程来到京都,观看这一年一度的盛典。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在17日前后来到京都,主要是为了看那一日的山鉾巡游。祗园祭前前后后总共一个月,总是不可能全方位参与的。能看到最热闹的那次巡行,姑且也算是体验过祗园祭了。 和外地游客不同的,京都本地的人倒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参与祗园祭的各个环节。特别是四条通,八坂神社一带的居民。整个祗园祭,几乎就相当于在自家门口开展的一样。所以,相较于游客们的匆忙,当地人更有机会惬意地去领略山鉾巡游之前的那些情致。比如宵山、比如囃子。 四条大街(四条通)上,放置着几架早已组装完毕的鉾。高大的山鉾四周,被许多挂得高高的灯笼装饰着,就像是‘宵山’一样。山鉾上,坐着不少身穿统一服饰的工作人员。每一座鉾上的人的服饰都是不一样的,有时候,看着工作人员的衣服来猜那是哪一座鉾,也挺有意思的。 山鉾上坐着的工作人员,是来表演囃子的。囃子的主要音色,还是笛声。太鼓则起着统御全局的作用。至于清澈的钲声与间或发出的呼喝声,则是为了更好地烘托所需的气氛。 这些表演的工作人员,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专门集合起来练习。特别是进入了七月份之后,练习的强度就更大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山鉾巡行。所以,在前祭到来之前,他们坐在这里进行一下预演,也是很有必要的。 在山鉾上表演囃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抵太鼓和奏笛,都是口头方面相传的技艺。钲的话,倒是有一些曲谱。所以,刚刚进入这一行的人,大多是从击钲做起。等到积累了一定的技艺,或者说乐感之后,便可以渐渐从事笛与太鼓的演奏了。这一转变过程,有可能要花上十几年。 山鉾之上,是呜呜啦啦的演奏声,山鉾之下,也是熙熙攘攘的欢声笑语。在宵山这一段时间,整个四条通是不允许车辆通行的。所以,这时的四条大街,就成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步行街。 山鉾和宵山之下,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商铺。有售卖祗园祭纪念品的,而且每一座山鉾之下所售卖的纪念品都不尽相同。也有卖特色食物的,有些食物,还真是只有这一段时间才能见得到。所以,若是有空闲,人们都愿意到四条大街上,来享受这‘真正祭礼’之前的祭礼。绘理她们,自然也是如此。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行走在前往长刀鉾的路上,薰还是有些有些顾虑。“在公共场合被人发现的话,哥哥岂不是会……” “没关系的,放心吧!”绘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老神在在地说道:“薰,到时候让雪千代洗个脸,卸下妆,换上平时的服装,又有几个人能认出他是长刀鉾童子呢?对了,衣服带了吧!” 一个身穿和服的小男孩举了举手中的包袱:“嗯嗯,带了带了。话说,没想到雪千代居然是长刀鉾稚儿啊!那天他来我们家拜访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还是他叫了一声姐姐的名字,我才靠声音想起来,原来是雪千代啊!” 说话的小男孩名为泽田梅岳,是泽田家双胞胎中的男孩,跟雪千代同岁。作为四条通上的住户,雪千代也曾经去他们家的道场里拜访过。 泽田梅岳回忆道:“那时候,我和姐姐还在练习剑道,突然就跑进来一个脸涂得惨白惨白的孩子。正错愕间,雪千代喊了姐姐一声,把姐姐吓了一跳,这才让我抓住机会,好不容易赢过姐姐一次呢!” 泽田梅岳的姐姐,名为泽田樱里,双胞胎中的女孩。虽说是女儿身,但是在武道一途的悟性与天赋似乎都比他的弟弟要好不少。平日里泽田文哉教授自己的两个儿女的时候,往往都是泽田樱里最快领悟并掌握。平日里的对练,也都是泽田樱里胜出。唯一的一次失败,正是雪千代来的那次。 “唔……当时被雪千代的那副样子惊到了,手上不自觉地就出了些失误……”泽田樱里有些嗫嚅地说道,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事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泽田一家也会常去清泉寺看望离染轩这位‘隐世’长辈,在那里,自然会遇见雪千代。靠着这层关系,泽田一家子和玉川家、藤原家的关系都很不错。每次去清泉寺的时候,都会去这两家拜访一下。另外,离染轩还会特意安排自家的孙子孙女和雪千代进行比试,以检验双方的能力。 ‘平常时候与他们见面都是穿着女孩子家的衣服过去的,或者小白裙,或者和服,再不济也是干净的道袍。头发也都是打理得很好,身上也不会汗津津一片。嘛啊,虽然比试之后马上就变得乱糟糟的了。可是那天雪千代突然跑过来……’泽田樱里所在意的,是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不够淑女’的一面。 ‘穿着皱巴巴的袍服,手上还拿着厚重的竹刀,嘴中发出呼喝声。沾着汗水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片,而且还是那样一番勇猛的气势……’泽田樱里到现在,都还在介怀那件事情,‘按说,京都家中的女子,怎么可以像那样呢……本应该是温柔、优雅、轻缓、聪慧的……’ 可是,薰还是有一些担忧。“不过,哥哥就这样跟我们跑出去的话,会不会被神明怪罪呢?毕竟,是结下过契约的……还有,我们就这样跑出来,会不会太危险了些……” “别担心,只是这种小事的话,神明是不会介意的!”绘理却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至于危险什么的,更不用担心。樱里和梅岳两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对这一带最熟悉不过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泽田梅岳点点头:“嗯,就是这样。就算有什么危险,有我和姐姐在,都是可以击退的!对吧,姐姐!” “诶……嗯,是吧……”泽田樱里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宵山展示期间,也有祗园囃子的表演。这种活动,雪千代自然也是要参加的,也算是为几天后巡行的排演。因为前几日雪千代差点走失过一次,所以这几天玉川纪子和薰都会在泽田家中暂待,等到雪千代工作结束之后,一家人再一起回去。今天晚上,藤原一家得空,便也一起过来了。现在三家的大人们都在泽田家中寒暄闲聊,小孩子们在征得了同意之后,结伴来到四条大街上。 泽田家是四条大街上的住户,周围也都是熟知的邻居,再加上大街上有很多警察以及志愿者们维护秩序,所以大人们也比较放心让他们自己出来。而泽田梅岳手中提着的,正是雪千代每天回家之前,所要更换的常服。 而在另一边,雪千代也正处于百无聊赖的状态。一个人盛妆华服坐在高高的长刀鉾上,周围尽是些演奏祗园囃子的工作人员们。每当囃子声一起,到合适的时候,自己便要配合着跳起太平之舞。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双方都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以现在的这种情况来看的话,几天后的山鉾巡游上,应该也会很顺利吧。 “下面那么热闹,玉川君却不能参与进去,真是抱歉啊!”长刀鉾町的负责人,已经六十来岁了的老爷子筱冢宽文笑着对雪千代说道。老爷子是长刀鉾众町推举出来的主事,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同时,他也是祗园囃子的一名奏笛者。 雪千代笑笑道:“以前也跟着母亲感受过宵山时期的氛围,所以,倒也不是很失落。而且,以后的话,还会有很多机会的吧!”因为雪千代在公共场合不能用脚触地,平时都是要靠‘强力们’把他托来托去。所以,不论下面有多热闹,雪千代都没有机会下去亲身感受。 筱冢宽文点点头,朝着长刀鉾上的其他人员说道:“各位,等会再排演一次,今天的任务就算结束了,大家也可以下去亲自体验一下宵山的魅力了!”说完,又转向雪千代:“玉川君,等会儿也麻烦你咯!” 雪千代点点头,在两名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扶好了头上的凤冠,整理好身上的振袖,准备和着囃子跳太平之舞。“再过两天,就是前祭的巡行了……” 绘理一行人来到长刀鉾这边的时候,雪千代他们刚刚结束最后一场演练。由于雪千代现在处于‘女性禁止’的状态,所以上去与雪千代沟通的重任,就交给了泽田梅岳。其实,早在绘理她们离长刀鉾还很远的时候,雪千代就已经凭借着自己优秀的目力,发现了这一群人。不过,不仅仅是绘理他们,坐在长刀鉾上的雪千代还发现了许多自己熟悉的面孔。 “哇!这就是在长刀鉾上看到的风景吗?!”刚来到长刀鉾上的泽田梅岳对这种在高处才能观见的景色很是惊叹。看着整条四条大街上那流动的人潮,以及近在咫尺的宵山,还有不远处的其他几座山鉾,泽田梅岳感觉有些不真实。 “不过,从这里往下看还真是有些让人心慌呢!雪千代一点都不怕吗?”泽田梅岳尝试着从长刀鉾上往下看去,发现自己一阵头晕。 雪千代笑笑指指自己头上那沉重的凤冠:“戴着这个东西,想低头看基本是不可能的了……”确实,现在雪千代戴着的冠冕,比披露宴上的那顶‘蝶蜻蛉冠’要夸张多了。同时,也要沉重多了。稍一转动,都有可能使它位置发生偏移。所以,雪千代大多数时候,只能被迫目视前方。 泽田梅岳看了雪千代头上的冠冕,很快就理解了。“确实呢,带着这个东西的话,只能平视前方了呢。不过,后天的巡游上,要一直带着这个,脖子不会酸吗?” “诶……这个嘛,应该会吧。不过,忍忍就过去了……反正时间也不长,也就一天吧。”雪千代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对了刚才我还看到了你姐姐她们,现在她们在哪?” 得到了雪千代的提醒,泽田梅岳才想起来,自己是有要事在身的,于是把绘理他们的想法告诉了雪千代。 雪千代看了看泽田梅岳手中那装着自己衣服的包袱:“下去吗?我也是很期待!不过……” “没关系的,只要玉川君把衣服换掉,把妆卸掉,就没关系了!虽说是祗园祭的工作人员的一员,但是偶尔也要学会去享受这个祭礼啊!”一旁的筱冢宽文老爷子笑着对雪千代说道:“难得小伙伴们也来相邀了,要是不去的话,就太可惜了!” “嗯,那就多谢筱冢先生了!”既然主事之人都已经同意了,雪千代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等雪千代在一个小房间里换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容妆出去时,正好看到了站在长刀鉾之下的那几名女孩。 “雪千代,慢死了!一个男的还磨磨唧唧的,果真是当姬君当上瘾了么!”绘理对于雪千代办事效率那么慢,很是不满。 一旁的薰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但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白君,卸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算了,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了。”说完,雪千代看着薰笑笑道:“现在,我已经不是长刀鉾稚儿了。现在,我只是玉川雪千代罢了。薰,不用担心的。” “嗯!”薰笑了笑,终于卸去了心中的那份担忧。“哥哥的马尾没有绑好,我来重新绑一次吧!”说着,走到雪千代后边,解开了发带,从自己的前额取下一柄木梳,帮雪千代重新梳理好头发,然后娴熟地绑好。 泽田樱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发:“那我们第一个去哪里呢?说起来,这条街还是挺长的呢!” “先去刚才经过的‘螳螂山’那边吧!那边好像有卖大螳螂的木雕,我想去买一个!”绘理率先提议道。螳螂山,是山鉾中的其中一座。山鉾,其实是两种不同的事物。鉾,如雪千代所乘的长刀鉾,是非常大的,配有轮子的,需要很多人才拉得动的,类似于彩车的东西。而山,则是小一些的,轮子也小得多的,可以靠人力扛起来的,类似于舆,或者轿之类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山。 螳螂山,是一座顶上趴伏着一只螳螂的‘山’。螳螂山的来源,与中国颇有渊源,取的是‘螳臂当车’之义。不过,对于这个螳臂当车的故事,在不同的国度,似乎有不同的见解。 《庄子·人间世》中有云: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不胜任也,这是大多数人对挡车螳螂的评价。倒也不是没道理,所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尽皆此之谓也,不自量力罢了。 不过,在《淮南子》里对于这件事,倒也有这样一句,‘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挡车的螳螂,看起来,大概是不自量力的,可笑的。不过,如果那只螳螂是人身呢?应该也会像齐庄公所说的一样,是个勇武于天下的不屈之人吧。单只是看那只螳螂所表现出来的气量的话,肯定也是螳螂族群中的勇者吧。之所以会被嘲笑,不过是所处的世界不同罢了。从太高的地方看事物,有时候也不是能看得很真切。 扶桑也有这样一只螳螂,不过,对于这只螳螂的评价,倒也不全是哂笑。扶桑南北朝时,南朝有一位名为四条隆资的不自量力之人。他在为撤退的南朝后村上天皇殿后时,对抗北朝的足利义诠大军,最终寡不敌众,战死阵前。 四条家,是藤原北家的一支。也就是说,四条隆資其实是一位公卿。以公卿之身而慕武士之道,最终因为‘螳臂当车’而裹尸沙场。这种带着点悲情色彩的物语,向来是最能牵动扶桑人神经的。更何况,最终南朝被足利幕府所支持的北朝所败,三神器也被对方所夺,正统自此归北。这样一来,那些之前为南朝抛头颅,洒热血的诸君们,更添了一层诸事皆为空的意味。 然而,即便如此,在他们看来,螳臂当车,并不是一个贬义词。正相反,这个词语所表达的,是对君子的武勇的敬佩。所以,之后四条家在自己家中御车顶上,安放着这样一只大螳螂。或许对他们而言,先祖四条隆資是一位值得夸耀的存在吧。于是,也有了这样一座螳螂山,来纪念那名不自量力的公卿。 看着在一旁认真挑选着木雕螳螂的绘理,雪千代本来想吐槽一下她的。‘作为女孩子,不去伯牙山那边畅想一下高山流水,陶冶一下情操,却来这里挑选小昆虫……’不过,想了想,雪千代还是放弃了。明知前方是死亡,还能义无反顾地前行的,也是值得尊敬的吧。 “而且,孟子不也说了吗,‘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语出《孟子·公孙丑》)。可能,那只螳螂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吧。谁知道,它是不是也在保护着什么,相信着什么呢……” 于是,雪千代拿着自己的信玄袋,也跑到了商铺面前。“叔叔,我要买五个!麻烦您帮我们每个人都挑一个吧!” 第九十四章 没有夜樱的祗园 看着手中的木雕螳螂,绘理是喜滋滋的,泽田樱里是愕然的,泽田梅岳是惊喜的,薰则是珍重的。 “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雪千代把自己手中的木雕螳螂收入信玄袋里,问起了下一步的计划。 泽田樱里也把木雕收起,看了看四周。“再往前走一会儿的话,就能看到伯牙山了,要不,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吧!” 伯牙山,同样也是与中国故事颇有渊源的一座山。那边的景象,是一名身着古人衣冠的男子,手持着一柄斧头,砍向了一把琴。所描绘的,是俞伯牙在听说自己的知音钟子期的死讯后,破琴绝弦的故事。当然,上面的古人和斧头,都是用木头雕刻而成的。 “薰,那边好像有缩小版的琴出售诶!看起来做得还挺精致的,你觉得怎么样?”雪千代问薰觉得怎么样,就是想问她是否需要帮她买一把。 薰摇了摇头:“怎么好再让哥哥破费。琴筝之属,大抵相通。我已经有了一把筝,哥哥不需要再为我买一把琴了。” “如果薰是担心哥哥的财力的话,大可不必哦!”雪千代笑笑道:“这几个月来母亲给我的零花钱,我都没有用过呢!只是买一些小物件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雪千代本来是没有零用钱的概念的。上小学之前,他基本都没有接触过金钱方面的事情。家中的一切收入度支,都是靠玉川纪子一个人在筹划。不过,自雪千代上小学之后,玉川纪子觉得,也有必要培养一下雪千代在理财方面的观念和能力了。于是,每个星期都会给雪千代一定数额的零用钱。数额不大,每周也就五百日元而已。不过,她并不过问雪千代怎样去使用这些钱,大概是另有计划吧。 不过,对于自己母亲给的钱,雪千代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花。自己需要的东西,家里都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一直到刚才买木雕螳螂之前,那些钱雪千代一点都没能花出去。 “……”薰正要应答,一阵招呼声传了过来,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啊啦!那不是藤原同学吗!哦,还有玉川同学和玉川妹妹!真是巧遇啊!”说话的人,是一脸笑意的久我绚。 雪千代不自觉地站在了薰的面前,看向了久我绚:“哦,是久我同学啊!真是巧啊!咦,风居同学,你也来了啊!”出乎雪千代意料的,久我绚身后,还有两个人。 “啊,是啊!能在这里遇到玉川同学,真是太巧了!”风居爱未看着雪千代那一行人,微笑着说道。 樱町爱丽斯也向薰打起了招呼:“薰,真是巧啊!感觉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呢。”说是好久,但其实前一阵子在雪千代的稚儿披露宴上,她是见到过薰的。只不过是当时没有机会打招呼罢了。 久我绚看向了那两位生面孔,问道:“这两位是相熟的……” 没等雪千代回答,泽田家的两位就欠身回答了起来。 “泽田樱里……” “泽田梅岳……” 相对的,雪千代叶向泽田两姐弟介绍起了久我绚这批人。“这位是久我绚,这位是风居爱未,都是跟我同班的同学。这一位是樱町爱丽斯,唔,是……”对于樱町爱丽斯,雪千代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比较好。‘薰的好友,好像谈不上。自己认识的人,好像又不合适。久我绚的好友,这就相当于同学的朋友,总感觉好奇怪。’ “在下樱町爱丽斯,请多多指教……”雪千代正在纠结该怎么介绍她,樱町爱丽斯自己倒先介绍起了自己,不过,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东西。 “嘛啊,大家都已经见过了,那之后去哪里玩比较好呢?”久我绚左顾右盼了好一会,手指向了东边:“对了!那边,好像是放‘放下鉾’的地方,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唔……久我同学的自来熟功夫真是见长啊……”雪千代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刚要跟上大家的步伐,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住了。回首看去,正是一脸笑意的久我绚。 故意落在队伍的最后面,趁着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久我绚突然凑到了雪千代的耳边:“少将,在公开的场合行走在地面上,还和女孩交谈之类的,你就不怕神谴吗?”说完,一脸笑意的拉着雪千代的袖子,跟上了前面的几人。 雪千代抬头看看虚空,低声说道:“神谴什么的,也已经无所谓了。说起来,你居然触碰我这个注定要遭神谴的人,难道你就不怕被迁怒吗?” “迁怒什么的,也已经无所谓了!”久我绚学着雪千代的口气说道:“再说,我可不是素盏鸣尊的氏子哦!要惩罚我,也得问问藤原家式神的意思吧……” 雪千代一愣:“唔……其实我也只是暂时充当一下素盏鸣命的氏子而已。其实我应该是……”雪千代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招呼声传了过来。 “啊!果然是久我同学!好久不见了,久我同学的身体好些了吗?”说话的人言语恳切,看起来是真的很在意久我绚的近况。“听老师说你休学一个月的时候,我可是很担心的!” 久我绚一看来人,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原来是內野君啊!真是好久不见了。托您的福,最近感觉身体好了不少呢!你呢,最近怎么样?” 內野宇多笑着回道:“我还是老样子啊,上课,练习音乐之类的。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临近考试了,所以音乐方面的练习稍微松懈了一点呢!” “內野君成绩一直那么好,考试肯定是把没问题的!”久我绚笑着说道,“今天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內野宇多指了指不远处正笑着看着自己这边的,一对颇有气质的夫妇:“不,今天是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的。祗园祭这么盛大的活动,我们家每年都不会错过呢!” “哦,玉川同学也在这里啊!”內野宇多似乎这时才注意到雪千代的存在,“诶,话说,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雪千代指了指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绘理一行人:“我本来是和藤原同学一起来的,路上遇到了久我同学罢了。那个,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差不多也要跟上去了。这里人那么多,稍不留神就会走丢呢!”说完,雪千代向內野宇多微微鞠躬,转身走向了绘理她们那边。 “啊!我的好友也在那边呢!抱歉啊,我现在也要赶过去了。內野君,下学期见咯!”久我绚也朝着內野宇多鞠了一躬,跟在了雪千代的身后。 內野宇多看看自己父母,又看看渐渐远去的久我绚和雪千代,想了想,最终还是追向了久我绚那边。 “难得有机会,就让我来担任久我同学的导游吧!久我同学也是第一次体验京都的祗园祭吧,虽说京都的祭礼很多,但是想祗园祭这种持续一个月的祭礼,整个扶桑也找不到第二个呢!” 久我绚笑着点点头:“确实呢!第一次看到这么高大的山鉾的时候,真是被吓了一跳呢!啊,对了,內野君,前面那个那么大的,是什么鉾啊?” “哦,那个啊,是‘放下鉾’。”內野宇多对于京都的风物确实挺熟悉的,光是远远地一看,便能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久我绚眨眨眼睛:“诶?放下?好奇怪的名字啊……” “放下鉾这个名字,是取自放下僧这一典故的。所谓的放下,指的是放下妄念、执念,从俗世间得到解脱的意思。”內野宇多所知道东西确实很多,“你看,放下鉾的鉾头,是不是有日、月、星这三种事物。所取的,就是三光日月星,普照下界的意思。” 不知是真心佩服,还是单纯的只是倒映了四周的灯火,久我绚眼中似乎闪动着不少小星星。“果然,不愧是內野君呢!嗯,有內野君带领着观看的话,整个前祭的宵山,也会有意思许多呢!你说是不是啊,玉川同学!” 雪千代随意的应和着:“嗯嗯,久我同学说的对!”眼睛却是在焦急地搜寻着人群。他在寻找着刚才看到的熟悉的身影。不过,终究还是受限于自己的身高。不管雪千代怎么踮起脚尖,都么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于是,他决定直接过去寻找。 “久我同学,等会麻烦你和绘理他们说一声,我有些东西落在来时的地方了。我现在先回去取,取完之后大概就直接回泽田家里。让她们自己注意点安全……” 说完,不等久我绚回答,雪千代便挤入了如潮水般的人群,不知所踪。 看着雪千代消失的方向,久我绚撇撇嘴,然后一脸笑意地看向了內野宇多:“那我们也赶紧跟上前面的人吧,顺便还要把玉川同学的口信带过去呢!” 循着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第六感,雪千代渐渐远离了嘈杂的人群,进入了祗园地区的东部。他感觉,自己所要找的人,应该就是在这里。 “如果是春天的话,这里可是观赏夜樱的绝佳场所啊!”看着只剩下葱郁的叶子的樱花树,雪千代突然感叹道。“不过,即使没有夜樱,祗园这边,也还是大家最喜欢来的场所啊!” 在雪千代视野里,虽然行人没有四条大街那边来的那么多,但是也相当的不少。而且大部分还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或者夫妇。雪千代漫步在这一带,他确信着,自己总是会找到她的,事实也正如他所愿望的。 “那个,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保暖措施的话,即便是在七月份,也是不够用的哦!”一颗古老的樱花树下,雪千代看着一条长椅上的襁褓,缓缓地说道。“到了凌晨时分,其实还是挺冷的呢。说不准,还会结露!这样的话,一定会对千重子产生伤害的吧!” 在长椅前伫立良久,正欲离开的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听到了雪千代的话之后,身形顿时一滞。其实和这名犹豫的女子一样,雪千代也在那棵樱花树下,伫立了良久,只是静静地看着长椅那边罢了。 良久,那名白衣的女子才开口说话,语气里流露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疲累:“虽说晚上有些冷,但是稍微忍忍也就过去了吧。只要挺过了这一次,之后,就尽是些暖和的时间了、再也不会经受寒冷了……” 雪千代皱了皱眉:“然后你呢?不能再忍忍嘛?叫别人坚持一下,结果自己却先行放弃了吗?虽然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说这些话有些不负责任。不过,但凡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都还可以再试试吧!” 背对着雪千代,女子笑笑道:“即使我坚持下去了又如何呢……跟我一起的话,千重子只会遭受更加不堪的命运。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让她有一个更好的平台。反正再怎么差,都会比现在好吧……” 由于对方背对着自己,雪千代不知道对方说出这样一席话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但总归,不可能真的是欢喜的表情吧。雪千代看出来了,对方想遗弃千重子,寄希望于之后领养千重子的人能够给她提供一个好一点的环境。 “其实,我是个弃儿。”雪千代突然有了些奇妙的感触,“母亲虽然没跟我说过,或许她希望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吧。不过,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弃儿。” “登记户籍上写着,我是玉川家的嫡子,生日正好是一月一日。其实,按照真实情况来看,这两个应该都是错的。我是母亲捡来的孩子,并不是母亲所生的嫡子。出生日期,应该也要更早一些。不过,如果说生日是一月一日的话,倒也说得通。大概,我就是在这一天被母亲发现的吧。从此以后,才有了玉川雪千代这个人。那一天开始,算是我的新生。” “六年前的一月一日,那时候,京都应该在下雪吧。说起来,我可没有千重子的运气那么好,被人遗弃的时候,正好是气候最严寒的时候。可能也是被寒冷的气候伤了身子,从小开始,我的身子就弱,大病小病不断。母亲从来都不敢让我离开她太远,生怕我一离开,身子出了问题,没有人能够发现。” “三岁那年七五三之后,我突然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昏迷了好久。母亲那时候应该也是吓坏了,连着几天都不敢合眼。等我醒来时,母亲脸上的那种疲倦,不管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了。为了不再让母亲担心,之后我也有好好地锻炼身体,一直持续到现在……” “大概,我的生身父母在遗弃我之前,也曾经像你这样深思熟虑过。因为各种不可抗力啊,或者各种不得已的因素啊,或者我的出现本身就是个错误啊之类的。总之,我被遗弃了。对于他们,我倒也不会怨恨就是了。万事万物,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存在不一定都是合理的,但是肯定有支持着它存在的原因在里面。” “自说自话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不过,我担心千重子不能像我一样幸运,遇到一个愿意为她奉献一切的人。你说自己的人生是糟糕的,然后又向千重子保证道,她之后的人生会比跟着你生活在一起更美好。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吧。” “不光‘自己的人生是糟糕的’,这一命题还没能得到千重子的认可。就连支撑‘之后的生活会更美好’,这一命题的证据都提交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就把千重子扔在这里,是不是有些过于自我了。当然,千重子现在不具备判别的能力,但就这样擅自帮她作出判断,也不是很妥当吧……”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女子用喑哑的嗓音问道,“怎样才能像你说的一样,让千重子自己作出判断,怎样才能确定千重子之后的命运?” “……”雪千代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无力地说道:“我不知道……” “所以,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呓语罢了……”女子冷笑一声:“一个生活在母亲宠爱里的孩子,怎么会真正理解我们的心境。说了那么多的漂亮话,最终不也什么都解决不了吗?” 雪千代想反驳对方,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词句和立场。看到对方又要离开,雪千代心中有些焦急。 “可是,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在这里抛下千重子啊!”情急之间,雪千代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毕竟,现在不是樱花季节。如果不是在祗园的夜樱之下的话,千重子是不能被正确的人所领养的!”雪千代的话,令那名准备离开的女子,顿时停下了脚步。 “那要是把千重子扔在鸭川的荒滩上,就能遇上正确的人了吗?”或许是被雪千代的话逗笑了,女子终于转过身子,对雪千代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微笑。“抱歉呢,小朋友,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坚强的人……” 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神,以及嘴角那自嘲的笑意,雪千代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一阵晚风拂过,带来了不远处仍旧在狂欢的祭礼所特有的声音。晚风拂过雪千代身旁的樱花树,引得枝叶沙沙声不断,偶尔还会有一两片残破的叶子,随风而下。 雪千代的马尾,女子身上的白裙,也随着这阵晚风,轻轻地飘荡了起来。风,也吹向了长椅上的千重子。或许是受凉了的缘故,一直以来都安安静静的千重子,竟哇哇地哭了出来。 第九十五章 起风了 都说孩子的哭声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比如,能让哺乳期的女性分泌**之类的。大概,这是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能,是已经写进基因里的东西了。对自己物种的下一代的关怀,在每个种群里,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千重子的哭声一响起,让本欲离开的女子,再次停住了脚步。女子面色复杂的看向了千重子,手微微向前伸出,但是很快又缩了回来。脚尖正在挣扎着变换方向,估计心中也是想尽快‘逃离’这个令她不知所措的地方。 雪千代叹了一口气,从樱花树下走出,走到了千重子的面前,将她抱起。“真是抱歉呐!让千重子不开心了。不过别担心,有我在这里……”边说着,雪千代一边轻拍千重子的后背。 可能是认出了雪千代是之前见过的人,也有可能千重子所渴求的就是这简单的抚慰罢了。总之,雪千代刚哄了一会儿,千重子便止住了哭声。雪白的小手在虚空中乱晃,伴随着嘴中‘咯咯’的笑声,似乎在和雪千代打招呼。雪千代把脸凑了过去,看着眼角仍残留着一些泪水的千重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真是个婴儿呢!”雪千代轻声说道:“大概,才刚出生没多久吧。” “三个月了……”女子面色复杂地看向了雪千代和他怀中的孩子。 雪千代微笑着看向了千重子:“千重子才三个月大啊!那么,你的心意,还是没有改变吗?”后面半句,是对那名女子说的。 女子嗫嚅了半晌,终究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抱歉……” 虽说心中很是失落,但雪千代还是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也没办法了呢……” 雪千代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抱起千重子,大概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至于那名女子选择怎样的道路,雪千代虽然很在意,但是他也知道,能把一个人逼到这个份上,那种压力,或者说痛苦,绝对不是雪千代至今为止能够想象的。 所以,即使知道了,雪千代估计也是什么都做不了。想要帮助他人,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是一件很痛苦,很折磨人的事情。所以,雪千代选择了另一种方法——逃避。不去问、假装不关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让自己逐渐忘记,让内心渐渐冷静。不过,雪千代也能想到,对方所选择的道路,大概是通往地狱的那条路吧…… 想到这里,雪千代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也算是螳螂的一种吗……不是吧……” 女子最终还是转身了,雪千代目送着对方渐渐远离了自己的视线。怀中的千重子可能也知道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眼神里显得有些慌乱。 “千重子……不要怕,很快就会过去的……”雪千代轻声呢喃道,“之后的话,交给我就好了。” 不过,那名女子却在即将消失在雪千代视线中的时候,又一次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有一阵熟悉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到了雪千代的耳边。 “唔……不好意思,我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 ‘是樱町先生!’雪千代感觉那声音现在听起来简直就是天籁,‘如果是樱町先生的话,绝对可以做到的吧!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的!’ 于是雪千代急急地跑了过去,嘴边同时喊着:“樱町先生!樱町先生!” 樱町义孝今天本来是和自己的妻子樱町节子一起,去四条大街那边看宵山的。在那边走了一会之后,感觉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樱町节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樱町义孝就建议两人一起来祗园这边散步。 走在稍显宁静的祗园里,两人都是相当的惬意。樱町节子因为看到了旁边有卖关东煮的小摊,突然来了兴趣,跑过去挑选食物去了。樱町义孝则是倚靠在一根路灯下面,平静地看着小摊面前,正在专心挑着关东煮的妻子,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以前带奈奈一起出去散步的时候,都是奈奈缠着结子去买呢!那时候,因为奈奈还只是小孩子,结子担心她会吃坏肚子,总是不愿给她多买。结果到头来,自己却喜欢上了吃关东煮……” “说起来,不知道雪千代现在怎么样了……大概还在长刀鉾上排演吧,过两天就是他正式出场的日子了。不过,明天我们这边的正式节目,也要拉开帷幕了呀。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时间去看雪千代坐在长刀鉾上的那种姿容呢?” 樱町义孝正想着,眼前突然走过一名白衣女子。这名女子他是见过的,是前几天雪千代请求他帮忙的那位。不过,女子的手里没有抱着那名叫做千重子的孩子。而且,女子的神色,似乎也有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心有所感的樱町义孝叫住了对方。 女子也认出了樱町义孝,心中一惊,停下了脚步。刚想要无视掉对方,加快步伐离开这里,雪千代的呼喊声又传了过来。 听到雪千代声音的时候,樱町义孝无疑是惊喜的。他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也能够见到对方,不过,雪千代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樱町义孝下意识地看向了那名白裙女子,果然看到对方的神色又是一变。于是,樱町义孝挡在了女子的面前。 “诶?夫君,你怎么了……”这时,身穿一件蓝色菱纹浴衣的樱町节子,正好提着两碗包装好的关东煮走了过来,“唔……堵着一位年轻女子的去路……” 樱町义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赶紧闪开了身子,这时,雪千代刚好也抱着千重子跑到了他们面前。由于跑得比较快,马尾一甩一甩的,头发稍显散乱。 樱町义孝,樱町节子还有那名女子的目光一齐集中到了雪千代的身上。樱町义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奈…奈……”樱町节子手中提着的关东煮,落在了地上,发出两声闷响。飞溅出的汤汁跳上了她那件价值不菲的浴衣上,然而她却浑然不觉。一步一步地,樱町节子渐渐走到了雪千代的面前,眼里还闪动着些许泪光。 “诶!?”看着渐渐走过来的美丽的妇人,雪千代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不过,看到对方的眼神,又生生地止住了。拥有那种眼神的人,在他的理解里,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 “节子!”正当樱町节子想要蹲下身子,近距离和雪千代接触的时候,樱町义孝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轻声唤道。 被樱町义孝这么一叫,樱町节子也终于回过神来了。神情复杂地看向了雪千代,嘴唇微微地颤动着。大概是想说些什么吧,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向雪千代鞠了一躬。“抱歉,小朋友,没有吓着你吧……” 雪千代眨眨眼睛,点了点头:“嗯,没事的……” 看到这里,樱町义孝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笑着说道:“嗯,雪千代怎么会在这里?” 雪千代看向了那名女子,对方虽然暂时停下了脚步,但是脸上却是一种淡然的神色。 “虽然突然说这些很失礼,但是可以的话,我想请樱町先生再帮帮我!” 其实,樱町义孝在看到雪千代怀里的千重子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不过,没等他回答,一旁的樱町节子倒先有了动作。 樱町节子突然伸出皓洁的双手,将雪千代散在两边的头发绾到了脑后。然后又解下了雪千代的发带,有些生疏地,帮雪千代重新绑着马尾。“义孝,帮她吧……”樱町节子一边绑着马尾,一边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 对于那位美丽的妇人突然给自己绑头发,雪千代倒是吓了一跳。不过,因为认定了对方是对自己是毫无恶意的,所以雪千代也就这样让她随意施为了。‘不过,不问清楚是什么事情,就直接答应下来了吗……’雪千代不知道这位妇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好感,甚至不问自己的要求,就这样同意了。 樱町义孝点点头,就算自己的妻子不说,只要是雪千代想要做的事情,他都会去倾尽全力去办。不过,自己的妻子也这么说了的话,这件事情的意义又更重大了些。 “雪千代,你想要什么?”樱町义孝笑着问道。 “这个要求有些任性,也有些独断,但是,我还是想让樱町先生帮那名女士。”雪千代看了看怀中的千重子,又看了看那名女子,断然说道。他不知道那名女子的内心,是不是愿意别人插手她的事情。不过,看了怀中的千重子之后,雪千代决意,即便对方不愿意,他也要强行介入。 樱町义孝点点头:“原来还是上次的委托啊!真是抱歉啊,上次似乎没能把问题全部解决呢!所以,这次的话,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做得完满的。一定会……”说完,樱町义孝站起身,看向了那名女子。 “在下樱町义孝,或许女士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在下保证,只要女士没有做出绝对不可挽回之事。一切,总还是能够解决的。” 这时,樱町节子正好绑好了雪千代的马尾,在雪千代耳边轻笑道:“是不是感觉好好笑的样子,感觉像是个中二病少年一样。其实,这样的义孝,我也只是第一次见到呢!不过别担心,义孝说的话,都是能办到的呢!” 雪千代点点头,樱町义孝的这种办事方式,他确实也是第一次见到。“唔,樱町先生一直都是那么靠谱的!” 而另外一边,女子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樱町义孝,似乎再斟酌着什么。 樱町义孝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和雪千代,再次开口了:“别急着拒绝,可能你不太相信我们,可能你不希望我们插手。但是很抱歉,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介入的。并且,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能说到做到。” 女子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徐徐说出了自己的事情。 年轻的女子名叫小野伊势,是北海道人。两年前,不顾家中人的强烈反对,跟着自己的恋人来到了京都。其实,正是因为家人强烈反对她和她的恋人的关系,所以她们才会想逃到一个不会被家里人束缚的地方。莫种程度上,也算是私奔吧。两年前的小野伊势,不过只是个高二的学生罢了,他的恋人也是一样。不过想想也是,很多事情,大概只有在高中这种时候,才能义无反顾地去做吧。其他的时间,或者顾虑太多,或者时机未至,反而做不成那些事情。 以爱之名来到京都的两人,却不得不为供养爱所必需的的面包头疼。高中还尚未毕业的他们,想要进什么正规的公司基本是不可能的。甚至因为提交不了在区役所登记户籍信息的资料,他们只能作为一个类似于黑户的存在,彷徨在这座巨大的古都里。就连打工兼职,都只能找一些薪资比较低的地方。而且因为是高中生,打工的时间和地点,也有一定的限制。 当初从寒冷的北海道一路向南,来到京都时,本来是想靠近温暖的地方的。不过,没想到的是,纬度远比北海道低的京都,给他们的感觉,却比家乡还要寒冷。本来跨过津轻海峡,进入本州岛,是想追寻属于他们两人的自由的世界的。不过,进入京都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禁锢的世界。而且禁锢的强度比家乡还大,脱离的希望,比家乡还要渺茫。 当热血渐渐冷却,当激情渐渐消退,留下的,或许是懊悔,或许是无奈,或许是彷徨。脱离了自己的家庭之后,两人才渐渐感受到世事之艰难。不过,即便如此,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在大多数的高中生眼里,很多事情,到最后都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吧。‘青春’这个名词,很多时候,确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也确实蕴含着某些令人惊叹的力量。 她的恋人每天还是乐观向上,精神饱满地在她的送别声中出去闯荡,希望能够找到一份能够供给两个人生活的工作。他们的要求确实也不高,只要能勉强够两个人生活就行了,之后的事情,来日方长。但是,当求职屡屡遭拒,当频频遭人白眼,当生活渐渐难以为继的时候,很多不好的东西,也还是会暴露出来的。她的恋人开始慌乱了起来,随后的焦急,再之后是暴躁,然后变成了一个她都有些陌生的人。 性情温良、乐观向上的恋人,最终还是被无情的现实吞噬掉了。留下的,只是一具住着偏执、暴躁、凶戾、怠惰的空荡荡的躯壳罢了。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也曾想向家中的人求援,不过,被她的恋人狠狠地否决了。 生活总是还要继续下去的,于是,她只能更加努力地去工作,以她那微薄的薪水,养活在古都中瑟瑟发抖的两人。不知是怎么了,连这种清苦且看不到未来的生活,似乎都没有得到上天的允准。幸福来敲门的时候,很多人都没能准备好,从而错失了许多机会。当厄运来敲门的时候,很多人也同样没准备好,从而,成了厄运摆布的玩偶。 整天在小的可怜的蜗居里怨天尤人的恋人,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酗酒的坏毛病,跟努力工作的小野伊势一样,整天也是早出晚归。按照法律,未成年人是不允许饮酒的,各便利店里也不会将酒类出售给未成年人。姑且说一下,扶桑国的成年标准是20岁,不过法定结婚年龄是男性18岁、女性16岁。而且赌博,在扶桑也是个灰色领域。由此可知,能够给未成年人提供赌博场所,并且提供饮酒的地方,是个怎样乱七八糟的地方。 她虽然也多次劝过恋人,但结果都是被狠狠地斥责一番,然后被抢去一天辛苦工作所获取的薪资。恋人去的很勤快,但是赌运并不好,不但每次都把钱输光,还欠下了一笔不小的负债。在那种地方赌钱快活,逢赌必输,欠下钱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在恋人看来,这些都是小野伊势的错。因为她不讨喜,因为她把霉运传染给了她。在她看来,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已经是不祥的化身了。很自然的,她的日子愈发的艰难,不仅仅是在物质方面,更在精神方面。 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了别人的钱,终究还是要还的。她们两人连生活都已经那么艰难了,又怎么还有经济实力去还钱呢?关键时刻,一名西装革履,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成功人士帮了他们一把。不但帮她们还上了欠债,还声称欣赏恋人的能力,要他和自己一起干一番事业。 自己的恋人哪方面的潜质被对方发现了,小野伊势并不清楚。不过,之后的一段时间,自己的恋人确实又像是换了个人一样,重新焕发出了精神和斗志,对待自己也不再那么严苛了。虽然仍旧是早出晚归,但出入的场所已经不再是底下赌博场所,而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小野伊势也曾经担心过对方的动机,询问过自己的恋人现在正在从事的工作。不过恋人说了一堆自己不知道的金融、地产、债券方面的专业术语,自己最终也还是没有明白恋人现在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过,日子看起来也总算是有了点盼头。 第九十六章 唯有努力生存 如果命运注定要捉弄你,那么之前给你看到的希望,一定是为了让你更深切地体味绝望而准备的陷阱。小野伊势之前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自己的恋人被卷入了一场诈骗案当中。 那名西装革履的男子伪造一个个投资项目,向一些人兜售,并募集资金。只不过,项目的负责人,是小野伊势的恋人,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手上的那些所谓的项目,只是一些永远都只能停留在纸面上的蓝图。所以,与出资人们签下融资条款的,是自告奋勇的恋人。 投资项目主要是房地产方面的,这在前几年,是非常火热的一项投资。在扶桑的央行明确表态‘弃房价、保汇率’之前,大部分人都坚信,扶桑的房地产还有升值的空间,扶桑的这场狂欢,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即便西装男子伪造的手段不是很高明,但是上钩的人大有人在。通过投资不动产一夜暴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人们没有理由相信,下一个成为富翁的不是自己。前提是,只要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 本来,如果扶桑的房地产真能如人们想的那样,一直涨到世界的尽头也就罢了。投资人或许还不会那么火急火燎地找上小野伊势的恋人。不过,去年央行的表态,把他们彻底拉入深渊。经济的泡沫瞬间被戳破,房产价格应声而落,整个金融市场哀鸿遍野。 不过,当投资人们推开事务所的大门的时候,却发现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并不在场。而对自己的状况尚不自知的恋人,以为自己的伯乐只是去出差了而已,每天还是正常地去事务所上下班,所以被投资人们逮了个正着。 面对投资人的质疑,恋人还天真地想让他们恢复信心。不过,投资人们已经被周遭的那些负面新闻,变成了惊弓之鸟,又岂会听他的这些‘无稽之谈’。恋人只有无奈的去联系那位伯乐,不过,根本已经联系不上了。银行账户里的资金余额,也早已清零,就连事务所保险柜里的一些流动资金,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席卷一空了。 终于反应过来了的恋人,面临了两种选择,还钱,或者蹲监狱。极度无奈之下,他也曾考虑过采用其他途径渡过难关。比如,向北海道的家人求援。不过,投资人们显然比他们更早想到这一条,早就已经联系过他的家人。最后的结果是,家人那边声称,已经和恋人断绝了亲缘关系。并且,小野伊势的家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她们两个人,都遭到了‘破门’的处罚。 还钱,显然是无能为力的,蹲监狱,也不是恋人所愿意的。于是,他选择了‘另辟蹊径’,像赏识他的那名伯乐一样,偷偷地离开了。当然,逃走的只有他一人罢了,小野伊势还被他抛在了京都,用来吸引每天蹲守在自己蜗居附近的投资人的注意力。 气急败坏的投资人们使用各种手段威胁、恐吓小野伊势,逼迫她接下了自己恋人留下的烂摊子,并且还出了各种能尽快还上钱的‘好主意’。小野伊势能做的只有沉默,以她这种情况,或许求助于法律,都只会是一种笑话。 法律从来都是既得利益者们制定的。弱者在条款中找到一条能解救自己的条文,既得利益者们就能找到两条来反驳,顺便再加重弱者的罪行。在扶桑,那些投资人们显然就是属于既得利益者的阵营。 被全世界抛弃是怎样一种体验,小野伊势也是有发言权的。家乡已经回不去了,一直引以为天的恋人也将自己抛弃,周边之人对自己也尽是怀疑的态度,每天还要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最终,连勉强糊口的洗碗的工作都丢掉了,因为餐馆老板不想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在一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大概只能换另一个世界尝试一下了。不过,是否真的已经难以立足,很多人做不出正确的判断。但是,在只有17岁小野伊势看来,她已经被逼到绝境了。靠着一个外出寻找工作的借口,她登上一座高层建筑的顶楼,想要以自我了断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不幸遭遇。 当死亡也成了一种奢望的时候,那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悲哀吧。小野伊势的自我了断失败了,因为一阵腹痛,把早已身心俱疲的她击倒在了前往极乐净土的路上。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千重子的挣扎和呐喊。因为,当小野伊势醒来时,她躺在了一家由基督教会开办的福利医院里,医生告诉她,她怀孕了。 在孩子哺乳期结束之前,一名母亲,在法律上是享有一些豁免权的。至少,拥有不被刑拘的权利。所以,那些已经失去了耐心的投资客们,最终还是无奈地将自己手中的债权,转让给了一位对此事很感兴趣的人物。这位人物当然不会傻到认为小野伊势有能力清偿那些债务,他只是也想充当一次伯乐罢了。在小野伊势身上,他看到了对方成为一名演员的潜质。 “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来公司上班吧!相信我,你一定能红起来的!”梳着大背头,自称是导演的人给了小野伊势一张名片之后,便离开了。名片上显示,那是一家注册在美国的电影制作公司。一些有见识的人指出,这是一家专业拍摄成人向的电影公司,也就是片头必放‘fbi·warning’的那种电影公司。 那名大导演似乎也不担心小野伊势会拒绝,或者逃跑,或许在他看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吧。事实,差不多也确实如此。 小野伊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千重子生下来的。不过,从千重子这个名字里,就可以得知,小野伊势早已规划好了这名孩子的前路——注定要被她抛弃的,当然,也有作为母亲的最后的一点祝福。 雪千代看向了千重子,喃喃说道:“也就是说,上次在知恩院遇到你的时候,你是打算将千重子抛弃在寺门口的,对吧……” “嗯,知恩院香火比较鼎盛,在那里的话,千重子一定很快就能得到收留吧。”小野伊势并没有否认雪千代的猜想。 雪千代扯出一个很微妙的笑容,低声自言自语道:“确实呢,至少比清泉寺那种地方靠谱多了……这样看来,我真是不知道积累了几世的善功,才得以遇到母亲啊……” 听到雪千代这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樱町义孝微微垂下了眼睑。樱町节子看到自己丈夫的神态,有些疑惑,轻声唤了一句。‘义孝?’ “也就是说,之后还有其他人来找过你们的麻烦是吗?”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之后的樱町义孝问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那天晚上来找你们麻烦的草津会成员,现在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局子里,至少要在一个星期后才会放出来。而且,我们也已经提点过他们的主事人一次了。看来,他似乎没有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啊……” 小野伊势微微摇头:“之后确实还有其他的人来过,不过,他们的行事方式与之前你说的草津会不太一样。大概是其他的组织的吧,更像是那种暴力团伙的行事手段……”说到这里,小野伊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瑟缩的表情,看来,对方的行事手段确实太过了些。 “今天能逃出来,也真是不容易呢!”雪千代略有些唏嘘地说道。暴力团伙做事情的方式,可没有草津会那帮人那么‘遵纪守法’。不过,看起来,那名大导演也确实很渴望得到小野伊势这名‘很有潜质’的演员。 小野伊势涩颜一笑:“当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时候,偶尔也是能做成一些事情的。” “所以,你希望之后怎么样?”樱町义孝问小野伊势。 “我也不清楚……像我现在这样,还有以后吗?”已经被现实折磨到绝望的小野伊势,已经不敢再幻想以后了。她怕下一次的幻想,将会带来更严重的灾难。 樱町义孝想了想道:“首先,那个暴力团伙会消失在你的视线里。当然,那名大导演也绝对不会继续出现在京都,甚至扶桑。其次,为了保险起见,那些欠款也将被偿清,即便债权已经转移。再次,你可以选择继续进学,或者直接进入我们为你提供的工作岗位。如果是进学的话,你可以选择在京都,也可以选择回北海道。如果是工作的话,薪资待遇一定可以让你满意。” “另外……”樱町义孝随意地看了一眼雪千代,然后又看向了小野伊势,“如果你想与家人修复关系的话,我们这边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如果你想找回你的恋人,让他承担作为父亲的义务,或者接受应得的惩罚的话,我们也可以提供帮助。” 小野伊势有些愣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答。毕竟,樱町义孝所说的,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能力。 “请相信这位先生吧!”雪千代朝着小野伊势点点头,“这些事情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难事。” 小野伊势深吸一口气,向樱町义孝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么,就拜托您了!不过,后面两项的话,就算了吧……家人也好,恋人也好,就这样好了。” 看到事情终于要圆满结束了,雪千代也松了一口气:“嗯,那之后,千重子也就拜托你了!”说着,将千重子递向了小野伊势。这是,又是一阵晚风吹来。不过,这次的晚风,比刚才的要强劲多了。 “起风了呢……”小野伊势小心地接过千重子,眼角陡然滑下一串闪烁着月光的泪珠。 “是啊,那也只有努力生存了!”雪千代避开了泪目的小野伊势,看向了散发着清辉的明月,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事情。 “樱町先生,话说,现在几点了……” 樱町义孝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微微一笑:“现在已经九点咯!” 雪千代顿时石化:‘完了……都已经到这个点了,母亲和薰她们肯定……’想到这里,雪千代赶紧晃了晃脑袋,迈开小腿,往原路折返回去。一边跑还一边说道:“抱歉,我要先走一步了!今天真是万分感谢!樱町先生,还有那位樱町阿姨!对了,小野女士,一定要努力生存下去啊!” 看着渐渐远去的雪千代,小野伊势同样深深地鞠了一躬:“第三次,你救了我和千重子……今后,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一名可爱的孩子,对吧!”樱町义孝笑着说道,“小野女士,这一段时间的话,就委屈你先住在酒店里了。之后怎么安排,等你做出了是进学还是工作的决定之后,再做打算吧。”说着,樱町义孝掏出了自己的索尼手机,安排人将小野伊势母女接到自家开的酒店里。 送走了小野伊势和千重子之后,祗园似乎安静下来了很多,只有晚风还在缓缓地吹着。 “夫君……”樱町节子声音有些颤抖,“还记得今年四月一号我们去柊野小学校的时候,我所说的话吗?” “想要再见一次奈奈吗……”樱町义孝的记忆力也是出奇的好,或许也是因为这句话是自己妻子所说的缘故。 樱町节子点点头:“可能神佛似乎听到了了我的这个愿望呢。那个孩子,那个叫雪千代的孩子……” 樱町义孝蹲下身子,收拾起了刚才洒落在地上的关东煮。“至今为止,知道这件事情的,应该只有我和道义大师。不过,告知你的话,应该也没问题吧。抱歉,之前瞒了你好几年。” 于是,樱町义孝一边清洁起了地面,一边徐徐地将与雪千代相关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与雪千代在上贺茂神社的初次遇见,包括三年前得知对方身世的契机,包括雪千代从秋田寄过来的那几盒点心,包括雪千代现在的家庭环境。 “能在今天得知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如果是在之前的时候知道雪千代是奈奈的孩子,或许我会极力要求你将雪千代接回樱町家吧。”樱町节子有些惆怅地说道:“好不容易得知奈奈的孩子还存于世间,无论如何,都会想把他放到自己的身边抚养。可能这也算是自己的一种赎罪了吧。” 樱町义孝点点头:“嗯,可以理解。我也曾经动过相似的念头,但是一考虑到雪千代回到樱町家可能会遇到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便决定暂时先不考虑此事。” “是啊,雪千代的话,就让他在现在的环境里好了。”樱町节子点点头:“没有过孩子的我,一直以来都不是很清楚,母亲,这个单词所表达的意味。也就是因为这样,以前做奈奈的义母的时候,也是相当的笨拙。” “不过,今天看到了那名为小野伊势的母亲的行为。对于母亲,理解又稍微加深了一些。”樱町节子顿了顿:“没有哪个母亲会真正愿意将自己的孩子舍弃的。小野女士如此,想来,那位玉川夫人更是如此吧。” “将雪千代从她的手中夺走,对她而言,绝对是难以接受的。”樱町节子突然有些想见上玉川纪子一面,“而且,雪千代也绝对不会愿意离开他现在的家庭吧。” 对于自己妻子的想法,樱町义孝也是认同的。“是啊,暂时的话,就这样保持原状吧。我们这边也不要过多地表现出不合常理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就一直让它保持原状好了……”樱町节子叹了口气,“对柊野的援助,也是因为雪千代在那里的缘故吧。不过,即便是以后,即便你已经帮他铺好了道路,雪千代就一定会愿意回到樱町家吗?” “雪千代与玉川的羁绊越来越深,说到底,我们对他来说才是外人。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是从刚才所看到的来说,雪千代在玉川夫人那边也得到了很好的对待。而且……” 樱町义孝这边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之后会怎么样,还要看情况啊。嗯,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晚上在鸭川边上还是有些冷的,你的身体不太好,还是别在这里久待了。” ‘不过,关于六年前奈奈被害一事,已经找到了一些相关的线索。这件事情解决之后,家主那边也不能再隐瞒雪千代的事情了吧。最后要怎样处理,还得让家主来决定才对啊。家主的决定,即便是我和结子也是改变不了的。’回程的路上,樱町义孝还在想着雪千代的那件事。不过,即便是家中的第二实权人物,很多事情他也做不了最终的决定。 ‘隐忍了六年,是时候该让你们付出点代价了。伏原芳章、唐桥继守,你们绝对会后悔之前的决定的。不管你们后面还站着谁,不管是不是还有其他势力妄图浑水摸鱼。这一次,都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第九十七章 莲始开 相比于讨论樱町家处置时的难产,关于与樱町家旗下的公司进行股份置换的决定,倒是很快就讨论出了结果。就连那些坚定的樱町派系的理事们,也没有再寻找各种借口阻挠下去。或许是对樱町家的未来不抱希望,或许是自己也想‘择木而栖’,分上一杯羹。所以,结果当然是以一种很不平等的方式和比例进行置换。 昔日闻名扶桑的那些行业巨头,居然要和其他二三流,甚至不入流的企业交换资产。光此一条讯息,就足以令那些暗中的观察家们跌破眼镜。 不过,无论外界怎么看,洛京内部的股份置换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且,由于置换的对象基本都是樱町家独资(即便有些上市公司账面上显示并非樱町一家独资所有,但是看它的股东构成,基本都是樱町家控制的其他子公司法人。所以,跟独资没什么两样。),所以,也没有外人们什么事。他们似乎只是在见证,一个昔日庞大的巨人被渐渐击倒的过程。 看起来已经众叛亲离的的樱町家,却因为一些事情,迎来了转折。意外是发生在小暑的次候,也即第二候期间。这一候,在七十二候中的的名字是——莲始开。在这几日里,莲花将与晨曦一起,从污泥中伸出,弹开身上的水珠,优雅地开放。 最开始,问题是出现在横森家所控制的公司之中。该公司在隔壁福井县所开发的几个烂尾项目,引起了当地自治体的不满。不但工期长期无寸进,就连签合约时所保证的那些条件,应付的土地购置金,都没能完全履行。他们似乎计划在横森家的企业的门口举行抗议活动,或者直接付诸于地方法庭,或者找一些有兴趣的媒体对这些事情进行深度曝光。 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一种事情。洛京财团里的诸公不由地都会怀疑,这会不会是樱町家的反扑,或者是外部其他势力蠢蠢欲动的结果。 横森家紧急派出公关人员,与当地的民众以及官员进行交涉。并且以横森家现在已经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向他们保证,只要完成了这一次的资本重组,与樱町家结成‘更紧密的联系’,不但横森家自身的实力会得到质的提升,还会获得整个洛京财团的支持。 大概是洛京财团确实有一些名气,横森家的公关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这次的事件,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洛京的那些理事们,特别是伏原芳章那一派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应该不是他们的预谋,只是一件突发的事件罢了。”又一次来到太平屋议事的岛田健马笑着说道。对于樱町家,他还是有一种迷之恐惧。每一件事情似乎都能触动到他那有些敏感的神经。 唐桥继守为岛田健马倒了一杯酒,转头对伏原芳章说道:“不过,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樱町家也好,久我家也好,甚至与他们存在千丝万缕关系的自民党也好,表现得都太过安静了……” 伏原芳章沉默着点点头,夹起一块天妇罗时蔬,蘸了蘸酱汁,场面一时有些沉默。 白川佑典觉得有必要说一些振奋人心的话来活跃一下气氛。“以现在这个进度,到月底的时候,所有的置换事宜都能完成吧!到时候,可就要请伏原理事长来带领我们走向下一个辉煌了!” 等到股份置换完成,伏原等人在洛京的势力绝对会占据主导地位。作为领头人的伏原芳章,自然能在自己党徒的拥护之下,当选为新一届的理事长,坐上那常年‘虚席以待’的理事会首座。 其实,自樱町宗满和樱町义孝被强制解职之后。显得有些独木难支的四号人物,竹内广彦,也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再出席之后的常务会议。因此,伏原芳章和唐桥继守自动递升为一号和二号人物,其他的党徒们也自然是水涨船高。现在的洛京财团理事会,已经是伏原、唐桥一系的天下了。 “哪里哪里,到时候还得靠诸君一起努力才是。”即便是一直都波澜不惊的伏原芳章,在听到‘理事长’这个称呼的时候,也不能无动于衷了。“诸君!今后也一起努力吧!” 事实表明,唐桥继守的担心还是很有必要的。当众人都以为横森家的那件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了的是时候,新的问题又爆出来了。问题还是出在横森家下辖的企业,不过这一次,主力并不是普通的民众,而是政府部门。 《若狭町町长森下氏大量来历不明资产曝光》、《森下氏不明来源资产,或与京都某财团有关》、《政治献金?或者钱权的交易?》、《森下氏并未对来源不明的资产做出回应》…………。第二日,也即祗园祭前祭、山鉾巡行的日子。热热闹闹的京都里,传来了来自隔壁县的政治丑闻。不过,大部分的民众还沉浸在庆典里,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关心。 “横森君!到底怎么回事?”紧急召开的对策会议上,岛田健马扬了扬手中的报纸,向坐在对面,一脸歉意的横森仓人问道。在岛田健马的面前,还摆着一大堆各种报纸,上面无一例外,都刊载着福井县若狭町的那件政治丑闻。 白川佑典拿起其中的一份报纸,皱着眉头:“还是上次的那件事情吧,不是说已经和那边的民众们达成协议了吗?怎么还会曝出这种事情呢?” 开发某个项目,与当地的官员打好关系,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送一些东西,加深双方的羁绊,也是很常见的手法。大家都这么做,只不过区别就在于有没有被人捅出来罢了。 伏原芳章倒不是很在意:“不过是一些小事情罢了,不用在意。横森君,我已经知会过福井县那边的几位议员先生了,这件事情应该很快就会过去的,不用担心。” 横森仓人感激地拜道:“伏原理事长的厚爱,在下感激不尽!在下以及横森家之后一定全心全意为伏原理事长效力!” “呵呵,仓人言重了。大家都是事业上的伙伴,不相互扶持怎么行呢!”伏原芳章笑笑道,“对了,我听说横森直俊老先生好像也去福井县那边了?” 横森仓人点点头:“家中纰漏不断,给诸位理事带来那么大的麻烦,家父很是羞愧,决定亲自坐镇福井。说到底,还是在下实力不足,在家中难以服众,导致此次的事情反复。” 这时,岛田健马倒是反过来安慰起了横森仓人:“话也不能这么说,横森君那么年轻就担此重任,家中难免会有人心怀不满嘛!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个年纪里就有这种处事能力,横森君也是为人杰了!更何况,此次的事件应该是他们政府部门内部的斗争罢了。” “而且,有横森先生过去的话,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唐桥继守对于那位相知了几十年的‘老朋友’的手段倒是比较有信心的。“不过,横森先生那么早就退居二线,还真是有些可惜了啊!哦!仓人君不要误会,我说这些,并不是觉得仓人君有哪里不好的地方。只是人一老,就常常会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还请仓人君见谅!” 横森仓人连称不敢:“家父从小也是以几位理事的事迹来教导我的,希望我以后能成为像几位一样出色的人物!不过现在看起来,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不过,讲的最多的,应该是樱町宗满的事迹吧……”下手处,突然传出来一阵略显懒散的声音。“可惜的是,没想到横森君会成为给那位老头子埋葬的第一个人。”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阵窃笑,看来,对于横森仓人那么年轻就受到几位理事的重用,一些人还是很有意见的。对于他的那种讨好几位理事的做法,也是不耻并嫉妒着。 伏原芳章轻咳两声,场上的窃笑声马上就停住了。对于这种状况,他这个主事之人有时候也不好过多的干涉。团队里有些人心存不满,他早就知道了。不过,为了团队的凝聚力,他也不会过多地申饬那些人,以免寒了大家的心。而且,横森仓人确实也是他抬出来的,用于被自己小集体里树立标杆,或者说,用于吸引部分火力用的。 “在下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安排下去,请允许在下先行告退。”横森仓人当然也知道一些同僚对自己不是很友好,于是找了个借口,准备先行离去。 伏原芳章点点头:“嗯,你先去忙吧,注意多关心一下福井那边事态的发展,多跟你的父亲学学。” 看到横森仓人一脸恭敬地出去之后,唐桥继守开口道:“虽说此次的事件只是发生在横森家中而已,但是我们其他人也不能放松警惕。诸位回去之后,也请再确认一下那些账单报表和行事的证据是否有问题……在胜利的前夜,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在座的诸人自然是齐声应是。 临时的会议并不长,很快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太平屋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伏原芳章和唐桥继守。 “事情看起来有些不太妙啊……”虽然在人前表现得信心满满,但是其他人一走之后,伏原芳章还是叹了一口气,坦言承认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唐桥继守点点头:“看起来,东京那边也已经开始动手了吗?” “本来以为自民党那边的人,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应该不会再插手其他的事情了。但是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跟中山和久我的那些人脱不开干系。”伏原芳章点点头,“不过,确实也不用太过担心。大村先生那边也跟我说过了,公明党、社会党、新进党等在野党最近会在国会上商议弹劾自民党。到时候,就会尘埃落定了吧!” “说起来,福井县的铃木知事好像是自民党的人吧……这次的事情会不会就是他受命安排的?”唐桥继守想起了福井县的现任知事铃木善重,以前曾经担任过自民党内阁的某位担当大臣。所以说,算是根正苗红的自民党人。 伏原芳章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铃木知事已经暗地里向公明党输诚了……这也是大村先生最近才告诉我的,一定要保密啊!” 唐桥继守一惊,然后笑着点点头:“看来,不仅仅是樱町家不行了,连他们背后的自民党也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但凡有些眼光的人,都会把他们抛弃掉吧……如果现在提前解散内阁,然后重新组阁的话,或许站在那五七桐讲台上的人,就不会再是自民党的人了!” 五七桐最开始时皇室御用纹章,取的是‘鹓鶵(凤凰)非梧桐不栖’(语出《庄子·秋水》)的典故。不过绘制纹章选取的‘桐’的原型,并不是梧桐,而是‘白桐’。这个纹章后来下赐给了一些有实力的近臣或者武家,现在成了扶桑国政府的纹章。内阁总理大臣(嗯,也就是首相)演讲时用的讲台上印刻的,也是这个纹章。另外,扶桑国法务省和皇室警察的纹章,用的是稍次一级的五三桐纹。 伏原芳章点点头:“说不准,就是大村先生了呢……其实,也不是没有强制要求提前解散内阁的契机……所以说,我们这边也要努力啊!” 在伏原芳章等人规划下一步行动的时候,雪千代这边,前祭——山鉾巡行也已经开始了。 七月十七日,是前祭山鉾巡行固定的日期。上午九点开始,共计23座山鉾从四条乌丸出发,经过四条河原町、河原町御池,最后到达新町御池。虽说整体的路程并不长,但是因为山鉾行进的速度缓慢,而且山鉾转弯时,往往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所以等到雪千代所乘的长刀鉾到达目的地时,大概就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 上午很早的时候,雪千代就已经开始化妆、更衣,为马上就要开始的仪式做准备。作为第一个出发的鉾,长刀鉾与其他的山鉾一样上,挂满了从中国,西洋,本国买来的华丽的织物。整座山鉾,就是一个移动的美术馆。这些织物都是很有历史的物件,很多都是江户时代就一直传承下来的,平日里都被很好地保管着。只有在这种场合里,才会用来装饰山鉾,向世人夸耀京都的风雅与富庶。 涂着厚妆,画着天眉,头戴金银丹青凤凰冠,身穿由云龙纹金襕赤底锦做成的唐织表袴。肩上斜披着一条有团凤纹样的手繦,胸前还挂着一只精致的小太鼓,这是侍奉神明之人所穿的服饰的一种。差不多到时间的时候,便有一名身穿神官白衣的‘强力’,肩举雪千代,朝着长刀鉾走去。身旁还有一位同样服饰的大人,擎着朱红的唐伞,遮护在雪千代身旁。 由于雪千代仍处于女性禁止的状态,连化妆都是由男性化妆师代劳的,今晨以来,也没能见到自己母亲和妹妹的身影。作为长刀鉾童子,是要严肃庄重的。所以雪千代一路上都是面无表情,连眼珠子都不敢随意转动。不过,各种胡思乱想是肯定断不来了的。 ‘那啥,白头居士无呵殿,唯有乘肩小女随……’雪千代想想自己现在的状态,竟有几分词中所描绘的感觉,‘不过,这次不是我看了行人之后缓缓归,而是行人看过我之后缓缓归……’ ‘对了,行人……’雪千代直视前方,仔细的辨识起了视线内所能看到的观者,‘没有看到母亲和薰,不过,久我同学果然来了啊……’雪千代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的身影,但是却看到了久我绚和樱町爱丽斯正在道路的一侧,看着自己。 仿佛是感觉到了雪千代的目光,久我绚朝着雪千代摇摇手,嘴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少将已经看过来咯,爱丽也和他打打招呼怎么样!”久我绚怂恿起了自己的同伴,“你看他那蠢蠢的样子,好有意思!” “绚……”樱町爱丽斯一阵无语,“这么说自己的同学不合适吧。而且,就算我们现在打了招呼,他那边也不可能回应我们的啊。” “所以说,这才有意思嘛!”久我绚继续摇着自己手,“想要回应,却什么也不能做……” 对于那位闲得有些无聊的久我同学,雪千代不知道该以怎样表情去回答。好在他现在所处的状态,也不需要特意的做出什么回应。 很快,‘强力’托着雪千代来到了长刀鉾面前的梯子面前。雪千代仰望着眼前高大的山鉾,只看到绘着红色木瓜纹‘天水引’,以及悬在栏杆之前的白色‘御币’。马上,雪千代就要正式登上长刀鉾了。 ‘真是华丽啊……’怀着这样的赞叹,雪千代在强力的托举之下,登上了梯子,来到了长刀鉾上。长刀鉾上早已经站了不少人,包括演奏祗园囃子的乐师、稚儿的两名带刀家臣。长刀鉾的屋顶上也站着几名工作人员,用于防止山鉾运转时触碰到空中的电线。 登上长刀鉾之后,雪千代的视野马上就开阔了起来。虽然还是要保持平视,显示庄重,以免凤凰冠掉落,但是也确实看到了许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物。 ‘那位是之前在御所里遇到的女士吧……’一名拿着相机,正把镜头对向雪千代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和熙子有关的女士吗?说起来,上次熙子来信说,最近就是她期末考试的日子了呢。希望她能考得好一些吧。’想到这里,雪千代稍稍转动了一下头,对着那个镜头,微微一笑。 桧枝岐明良也是昨天才刚刚抵达京都的,她的行程安排得很紧。祗园的前祭一过,便要马上回到东京。所以,拍摄雪千代担当稚儿的机会,也只有今天一天罢了。 “刚才那张拍得还真不错呢!”捕捉到那一幕的桧枝岐明良放下相机,遥遥望向了雪千代,“应该是那孩子也看到我了吧。看起来还是很从容的嘛,清宫殿下那边应该可以放心了……” 第九十八章 注连绳 上午九点一到,在一阵囃子声中,打头的长刀鉾开始动了。重达十多吨的长刀鉾运行起来,声势颇大。前面有四五十名身强力壮的曳手,拖着巨大的山鉾前行。山鉾的四个车轮旁边,也有专人负责控制前进的方向。 听起来很有古韵的囃子,在耳边呜呜啦啦地响起,而雪千代只能面无表情地朝前望着。他的第一项任务,就在前面不远处。 长刀鉾一动,后面的山鉾也跟着动了起来。总共23座山鉾,除了长刀鉾是雷打不动的第一个,其他的山或鉾,出场的顺序都是抽签来决定的。 这一年,跟在长刀鉾身后的是‘菊水鉾’,一座鉾头饰以金色菊雕,鉾内安放着一尊‘彭祖’雕像的鉾。然后是‘郭巨山’,上面展现的是中国二十四孝图里,‘郭巨埋儿’的故事。再之后,是‘保昌山’,描绘的是平井保昌与和泉式部的爱情故事。雕像所展现的,是平井保昌为和泉式部在紫宸殿折红梅的那一幕。 很多山鉾,可能连扶桑本国人都不太清楚里面的含义,但是如果换成是中国人的话,反而会理解的更多一些。比如,跟在保昌山之后的‘孟宗山’,描绘的就是二十四孝图里‘孟宗哭竹’的故事。‘鶏鉾’,描述的是尧帝时期,天下大治。用于诉讼的谏鼓由于长期没人使用,都已经生长出了青苔,而且被鸡当成了栖息之所。 另外,描绘知音难觅,俞伯牙破琴绝弦的‘伯牙山’;描绘唐朝诗人白居易向道林禅师询问佛法的‘白乐天山’、描绘孟尝君依靠门客跑出函谷关的‘函谷鉾’,也都是和中国古代的故事息息相关的。不过,无论是那一座山鉾,都被装饰得绚丽异常,都是行走的艺术展馆。 行进了不到20分钟,雪千代来到了麩屋町通与四条通的交叉口。在他面前,有一条绳子被高高地横拉在街上,挡住了前行的道路。这条绳子便是注连绳了,上面挂着不少用白纸做成的注连结。这种物件,在各大神社里都能见到。注连绳是划分人世与神域的界限,注连绳之内,便是神明的领域。 作为与神明达成过契约,侍奉神明的神侍者。雪千代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切开面前的这条注连绳,带领山鉾的队列进入神域,继续前行。这也是雪千代作为长刀鉾稚儿,最重要的一项任务。 注连绳的高度与雪千代现在所在的高度相仿,不过,当然不可能让雪千代浮空斩断那条绳子。在注连绳之前将长刀鉾停好,早有工作人员将那条并不粗的的注连绳用钩子勾了过来,放置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木板的面上还铺着怀纸,大概是为了不希望等会儿斩断注连绳之时,在木板上留下痕迹吧。 前期工作准备停妥之后,长刀鉾的总担当筱冢宽文拿出一个蓝色的刀袋,从里面抽出一柄太刀,交给雪千代身边的一名家臣手持着。之后,家臣恭敬地把太刀递给了雪千代。雪千代双手接过,平持于胸前,然后朝着八坂神社方向遥遥一拜。 在众人的注视下,雪千代缓缓地拔出了太刀。光洁的刀身所折射出的,近似于雪白的耀光让雪千代一阵眩目。将刀鞘交给身边的家臣,雪千代单手持刀,双臂张开,然后再双手握刀。慢慢地向左右两边挥舞了两编之后,终于将太刀置于注连绳之上,准备切开这条界限。 ‘白色的绕绳,未完成的鹤羽状的刃文。这柄刀,跟秋田老家阁楼上的某一把刀有点像啊……不是那柄鼎鼎大名的村正,好像是叫‘姬鹤一文字’。不过,应该只是巧合吧……’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果断地挥下了太刀,将注连绳斩为两段。 看到童子挥下刀势,然后注连绳马上就无力地垂向了两边,四周的观者们都不由得拍起了手,坐在长刀鉾上的众人也都是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一项仪式本应该由一名专门的负责人手把手指导雪千代完成的。不过,在了解到雪千代在剑道上并非一窍不通之后,由筱冢宽文拍板,同意让雪千代自己一个人完成这项仪式。 “这样的话,玉川君也会更轻松一点吧!”看到仪式很完美的结束,筱冢宽文微笑着点了点头。 斩切完毕,雪千代将看起来很像‘姬鹤一文字’的太刀重新收回刀鞘当中,交给了蹲侍一旁的家臣。另一名家臣则站起身子,挥起了手中的团扇,向外面的人传达重新整列,继续前行的指令。等到雪千代这边重新坐好,筱冢宽文打出一个ok的手势,长刀鉾又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在雪千代没能注意到的角落,绘理和风居爱未看着渐渐远去的长刀鉾。本来她们两个今天是有课的,不过在绘理的怂恿之下,风居爱未又一次以莫名的理由请假,把课给翘掉了。当然,这件事情绘理并没有告诉自己的母亲。所以,在她的身上,还穿着显眼的柊野小学校的校服。 “看起来那真像回事啊……”绘理撇撇小嘴,“听说雪千代最近在和白神大叔学习剑道,没想到一个作家居然也会这些东西……” “诶?白神大叔是?”风居爱未对于雪千代周边的环境比较感兴趣。 “一位寄宿在寺庙后山里的,听说是在寻找下一本书的灵感的作家。”绘理摇摇头,“不过,看他的样子,一下子像个农民,一下子又化身为刀客。还真看不出来他哪里像作家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风居爱未点点头,转头看了看长刀鉾:“啊!他们要走远了,我们也赶紧跟上去吧。” “不用急,等会儿雪千代还要在前面停一下,拜祭八坂神社呢。”作为看了好几年山鉾巡行的绘理早就对这一流程烂熟于心了,很是悠哉悠哉地给风居爱未带路。“不过,怎么还是没有看到纪子阿姨和薰啊!大概在前面就能看到了吧!不对,要是被纪子阿姨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就不妙了!” 正如绘理说的一样,雪千代等人在第一个转弯口,又停了下来。这时要进行的,是对于八坂神社的拜诣仪式。 工作人员手捧玉串料站在雪千代的身后,而雪千代则从位置上站起,遥遥对着八坂神社,和着囃子声,敲打着自己胸前的小太鼓,跳起了太平之舞。 “玉之丞,怎么了?”路边,一名抱着白猫的的小女孩感受到了怀中那只小猫的动静,笑着问道,“莫非不喜欢那个人现在跳着的舞?嘛啊,虽然我也欣赏不来就是了。”说着,小女孩扬起了头,看向了还在专心跳着舞蹈的雪千代。 “那名舞者,好像在哪里见过呢。不过,那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小女孩捋了捋玉之丞脖颈上的蓝色丝带,“嗯,时间也不早了,得赶紧回去给祖母做饭了才是呢!” 听了小女孩的话,玉之丞乖乖地缩回了她的怀里,轻叫一声,表示同意。 太平之舞结束之后,雪千代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拖曳长刀鉾的诸人们,也在突然变奏的囃子声中,跟着指挥的人的指示,倾力去完成给长刀鉾转弯这一重任。重十多吨,高二十几米的长刀鉾,转个弯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众人有很好的配合才行。看到成功转弯之后,现场的观众们无不拍手鼓掌。 “玉川君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筱冢宽文看着两边缓缓移动着的景色,笑着对雪千代说道,“等到达了御池通的新町之后,再去八坂神社进行一次‘还位仪式’,玉川君担任长刀鉾童子的职役就算是结束了!” 听了筱冢宽文的话,雪千代默然地点点头。即使是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只要自己还没有脱离长刀鉾稚儿这个身份。在公共场合里,自己也要尽量保持庄重的姿态。等到完成了‘还位仪式’之后,自己和身旁的两位家臣,就会重新恢复普通人的身份,不再有种种拘束了。 ‘不过,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母亲和薰,她们应该在御池通那边的观览席上吧……’一路走来,雪千代都没有找到自己家人的身影,“按说祖父和叔祖父今天应该也来了。” 又转过一个弯之后,长刀鉾来到了御池通。在这条大街的右侧,设了收费的观览席位。说是收费的席位,但是其实收费也不高,也就三千日元左右。不过,比起坐在那里等待山鉾过来,有些人还是喜欢跟着山鉾一起前行吧。 正如雪千代所想的,他在观览席上看到了不少熟悉的人。不仅仅有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还有祖父和叔祖父。另外,古田德子、结城绫子、泽田久美子、藤原绿等人,也都在席间。令他惊讶的是,在自己的母亲身边,他还看到了前几日在祗园遇到的那名为自己扎头发的妇人,以及抱着千重子的小野伊势。 ‘而且,她们好像相谈甚欢啊……’雪千代看到那名妇人正和自己的母亲说着什么,而薰则是一直盯着小野伊势手中千重子,似乎还在向小野伊势询问着什么。‘那位夫人应该是樱町先生的妻子吧,那天晚上,樱町先生好像叫出了她的名字。节子……吗?樱町节子夫人。’ 不过,在看到长刀鉾过来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这座巨大的鉾上面。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到来的,自然是盛大的掌声。玉川纪子等人,自然也感受到了雪千代投过来的目光。 “上面那位就是玉川惟之君了吧!玉川夫人的孩子给人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呢!”樱町节子笑着对玉川纪子说道,“这边的薰也是,惟之也是,能得到玉川夫人的爱护,真是幸运啊!” “樱町夫人过誉了……” 而另一边,佐竹贞二郎突然问自己的哥哥:“来的时候,好像见你带了一柄太刀过来。” “嗯,那把刀是给雪千代的。”玉川亲弘点点头,“本来是想等他元服的时候给他的,不过,既然刚好有机会用得上,就先把它交给雪千代好了。” “好像那把刀是叫‘姬鹤一文字’吧,以前是上杉家的藏品。”佐竹贞二郎看了看正坐在长刀鉾之上的侄孙,轻叹一声:“本来我还想把佐竹家的刀交给他的……不过,既然你都已经给了,等到雪千代元服的时候,我们只能送一些短刀和肋差了。” 玉川亲弘听了,看向了自己的弟弟:“你的意思是……想让雪千代继承佐竹家?” 佐竹贞二郎点点头:“敬宣也是这样想的,如果雪千代也愿意的话,想让在他元服之后,继承佐竹家的家名。虽然其他的分家也不是没有适龄的孩子,但是敬宣夫妇和我都倾向于让玉川家的人继承佐竹家。” “不过雪千代的话还是不太合适吧,毕竟纪子作为女性,本来就和我们两家有天然的隔阂。而且,雪千代说起来,也并非纪子的嫡子。”玉川亲弘不是很看好佐竹贞二郎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这个提案,纪子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想把雪千代留在秋田她都不同意,更不要说要让雪千代回秋田,承袭佐竹的家名了。” 佐竹贞二郎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对啊,前面的几点都不是问题。关键是纪子那边,估计是不会同意的。不过话也说回来,如果雪千代自己愿意的话,纪子也绝对不会阻挠的吧。” “唔,那倒是……” “想想我们都已经到这个年纪了,可能过不了几年我就要去见上代家主和琮子了。要是到了那边,却和他们说家中面临绝嗣的风险,可真是让人难为情啊。想来想去,也只有雪千代最适合了。”佐竹贞二郎打开手中的扇子,颇为寂寥地说道。 “说这些还早呢,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我们两个老不死再祸害个十几年应该是没问题的。”玉川亲弘看着渐渐远去的长刀鉾笑笑道。 佐竹贞二郎点点头:“对了,今天过了之后,雪千代的童子职役就会解除了吧。” “嗯,虽然之后还有一些拜谢和寒暄的工作,但是基本上可以说是结束了。那些事情纪子会带着他一起做吧,我们想回秋田的话,也可以回去了。” 佐竹贞二郎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觉得雪千代还差了点什么。将来不论是继承我们的家名也好,还是留在京都也好,有些东西都应该具备。” “哦,你也感觉到了吗?毕竟是自小在京都长大的孩子啊,而且纪子又那么宠着他。小孩子的话,很容易会出现这个毛病吧。说到底,纪子毕竟也是女性,从小基本也是被家族庇佑的。在一些地方不能给雪千代合适的教育。”虽然佐竹贞二郎没有具体点出雪千代哪些地方不足,但是玉川亲弘显然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佐竹贞二郎摇摇头:“既然已经有那种苗头了,那最好就早点处理。” “嗯,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说,难得来一次京都,还是多留几天吧。”佐竹贞二郎一合手中的和扇,“不但还有许多景点没有去,而且,最近似乎还会有一场不错的戏剧可以看呢!” “哦?你是指樱町家的那场戏?”玉川亲弘看向了不远处正在和玉川纪子谈论着什么的樱町节子,“或许还真是不错呢!那就再留一会儿吧。” 第三次转弯之后,长刀鉾来到了新町通,前面就是此行的终点了。雪千代不由得眺望起了远方的景色,突然心有所感。 ‘对了,今年的那个初梦。那名坐在大大的花车上的盛妆孩童,似乎就是现在的我吧……原来是这样啊,难道初梦真的有那么神奇,能预见一年的运势。还是说,只是个巧合罢了。’ 正想着,长刀鉾在新町通上停住了,雪千代马上就要在强力的帮助之下,离开了长刀鉾。按照惯例,雪千代现在还是不能触碰地面的,所以,一直都需要靠强力用肩膀托着。当然,也还处于女性禁止的状态。 虽然是第一个抵达终点的,但是雪千代还要等待所有的山鉾到达,然后等工作人员宣布巡行结束之后,才能去八坂神社还位。 一处大大的空地上,已经坐满了工作人员,周围则是大群的观者。看到雪千代在强力的肩托之下缓缓走下长刀鉾,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齐声喝彩,毫不吝啬地鼓起了掌。 “唔,少将同学真是辛苦了啊!”雪千代刚下长刀鉾,便听到身后一阵好听的嗓音传了过来。 不用回头看,雪千代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不过,他现在的这个状态不允许他和女性说话。而且,因为还是坐在别人的肩上,众人的目光又都盯着自己,轻易也不能转动身子。于是,雪千代只能板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凤凰冠两边的饰物随着这一点头,幅度颇大地摇摆了起来。 “啊啦!这不是藤原同学和风居同学吗?”久我绚看到了绘理两人也正朝着这边走来,有些惊讶。在她的记忆里,再过两天应该就是期末考试了。在这个时间点上,两人居然还有闲情来看山鉾巡游。 绘理看到久我绚也是挺惊讶的:“久我同学也在,真巧啊!那啥,不是担心雪千代又莫名其妙地搞失踪吗。所以我就叫上风居同学来给雪千代保驾护航来着。”绘理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无心复习,闲的无聊,这才找了一个借口拉上了风居爱未出来闲逛。 “哦?是这样啊,作为神侍的近卫少将还经常迷路啊……”久我绚掩住了小嘴,轻笑道:“还好这次的队列不需要少将同学来指引道路呢,不然真不知道这些山鉾会被少将同学带到哪里去呢!” 樱町爱丽斯有些无奈地看向了自己的好友:“绚,这样说别人不太好吧……” “怕什么,反正我又不是在别人背后说人坏话。你说是吧,少将!” 雪千代一阵无语:‘从准确的方位上来看,现在你确实是站在我背后说我的坏话……’不过,对于绘理和风居爱未都出现在了这里,雪千代还是比较感动的。 ‘白君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嘛!’ 第九十九章 还位入凡尘 下午时分,雪千代终于踏上了还位的道路。回到八坂神社,将之前接受的正五位下的近卫少将一职,以及神侍者的身份还给素盏鸣命,重新成为一名普通的民众。 “当年惟任(明智)日向守光秀也只不过当了十多天的幕府将军,而被称为‘三日天下’。我源(玉川)惟之现在也不过只担任了五天的近卫少将,称为‘一日少将’都还不够吧……”雪千代在八坂神社的正殿里,向素盏鸣命献上祝文,感谢祂对此次山鉾巡行的庇佑。并且祈愿之后的那些祭礼也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雪千代在神官的引导下,走出正殿,看到正在门口等着自己的母亲和薰,心中一阵感动。“从此之后,我又是玉川雪千代了。” 玉川纪子牵起了雪千代的手:“雪千代,这阵子真是辛苦你了,现在就先回家吧,之后的几天,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呢。” 薰拉住了雪千代的另一只袖子,微笑着说道:“以后又可以给哥哥扎头发,做饭了呢!今天晚上,哥哥应该不用单独到客房那边睡了吧!” 雪千代点点头:“嗯,之后的话,就和原来的生活一样了。不用再去清泉寺后山找道心师父做饭了,也不用再和家人完全分离了。” “看起来真是不错的家庭呢!”在八坂神社门外,目送着玉川一家人离去的樱町节子轻声说道。 “是的呢!”不知什么时候,桧枝岐明良来到了樱町节子的身旁,对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拿着相机,对着玉川一家的背影,按下了快门。“真是令人羡慕啊!”拍完之后,再次向樱町节子两人点头致意,便自行离去了。 樱町节子和小野伊势虽然不认识桧枝岐明良,但也礼节性的向其微微点头。 “即使是一个人,也能做到那种程度啊!”小野伊势抱着千重子,眼神迷离地看着远去的三人。然后转头对樱町节子说道:“樱町夫人,我还想继续自己的学业,就在这座城市里……” 樱町节子点点头:“嗯,想必雪千代知道了你的这个决定,也会很高兴吧。不介意的话,在寒椿学园重新开始念高中怎么样?当然,学习所需的一切费用,会由我们来提供。还有抚养千重子所需要的……” 小野伊势微微摇头:“多谢樱町夫人的厚爱!不过,既然决定一个人也要坚强起来,怎么能一开始就借助他人的力量呢。” 樱町节子笑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必要的帮助也还是需要的。至少,住房和学费那一块,交给我们就好了。如果你不方便带着千重子一起去上学的话,在你上课期间,由我们来照顾也好呢。” 小野伊势想了想,觉得樱町节子说的也有道理。于是点点头道:“那就多谢樱町夫人了!不过,千重子的话,我还是想带着她一起去上课,可以吗?再也不想和她分开了……” “在寒椿学园的话,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哦!特别是你的这个想法,一定也是奈奈和雪千代所赞许的吧……后面的半句,樱町节子说得很轻,小野伊势并没有听清楚话里的内容。 雪千代的工作告了一段落,而另一边,樱町义孝他们才刚刚翻开自己的手牌。 祗园前祭结束的次日,京都的众人还在组装后祭时所要巡行的山鉾,临近的福井县又曝出了政治献金的丑闻。不过,这一次的主角不再只是一名町长而已,而是一名市长以及一名县议员。而且,那些来源不明的政治献金,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又指向了横森家相关的产业。 这一次,横森仓人来不及和伏原芳章等人开会报告状况,便匆匆地赶往了福井县。看来一个老家主并不能完全平息事态,他这个现任的当家人也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不用怀疑了,这绝对是樱町家的的手笔。”到这时候还对樱町家抱有幻想,绝对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伏原芳章将自己的所有党徒再次聚在了‘太平屋’料亭,召开了可能是本月的最后一次全体会议。这次会议之后,恐怕很多人都不能继续留在京都,而是要到各地有隐患的地方坐镇,以免再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之前伏原一系的人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壮大己方的实力,用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而且有些地方直到现在,首尾都还没有收拾干净。在不清楚樱町家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少己方情报的情况下,还是早作准备比较好。 “可以肯定的是,自民党也插手了,不过我们大可不用担心……”伏原芳章觉得有必要透露一些信息来振奋一下士气,“根据可靠的情报,本月底,众议院就会有一次对内阁的弹劾。随后应该马上就会在众议院开展对内阁的不信任投票,投票的结果,基本已经是可以肯定了的,自民党执政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唐桥继守补充道:“而新的执政联盟,我可以告诉诸君,绝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所以,这一次,我们绝对是最后的赢家!” “明白!”与会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惊喜异常。有了国家的权利做背书,自己这方根本就没有失败的理由。 不过,没等伏原芳章等人的布置到位,几条不利的消息传了过来。《福井县知事铃木善重氏突然辞去了县知事一职》、《福井县大江议员因政治献金问题,引咎辞职》、《若狭町町长森下氏辞去町长一职,且愿意配合公检部门的调查》。横森家两代家主前往福井县,都没能阻止事态的恶化,反而使得福井县乱成了一锅粥。 “横森家的人到底在干什么!”已经受命来到了兵库县的岛田健马,将手中的报纸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当初划分势力范围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会将福井经营成铁桶,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耗费了那么多的资源,好不容易与那里的知事和一些议员达成了默契,却那么快的就打水漂了!” 如同横森家将工作的中心放到福井县一样,岛田家的主要产业在兵库县。洛京财团为了防止内部的不良竞争,削弱自家的实力,要求经营同一个产业的两个家族不能在同一个县级自治体里出现。本来岛田家的主业并不是不动产,不过前几年不动产市场火热,基本洛京内部所有家族都掺了一脚。根据当时理事会讨论的结果,岛田家和一些体量较小的家族,将扩张的方向定在了京都西面兵库县。与他家类似的,白川家的扩张方向被限定在了京都南面的三重县。 不过,横森那边的败退也给岛田拉响了警钟。很早之前就开始经营福井的横森尚且如此不堪一击,更不用说在兵库还立足未稳的岛田了。想了半晌,岛田健马拨通了京都本部的电话。 “让财务部的原田、项目部的佐藤、经营部的坂本马上来神户见我。”岛田健马觉得很有必要再确认一下自家的企业下存在的那些隐患,以及制定一些相应的应对计划。 得了家主的指示,京都本部自然赶紧安排相应的人前往神户面见岛田健马。还好,京都离兵库并不远,开车的话很快就能到。不过,最终出现在岛田健马面前的,只有经营部的坂本大志一人而已。 “原田和佐藤呢?”岛田健马皱着眉头问道,语气十分不满。在这个时候还玩忽职守,实在是令他失望。 坂本大志有些犹豫地摇摇头:“他们是和我一起过来的,不过中途说有些东西忘记取了,然后又倒了回去。” “回京都了吗?”岛田健马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算是情有可原。“不过,还是得让他们赶紧过来才行!坂本,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吧,让他们赶紧过来。” “是!”坂本大志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联系两人。现在手机还算是个稀罕物件,不过在这些企业的高管看来,却也是必备的东西。 良久,坂本大志无力地放下了手机:“联系不上他们……” “联系不上……”岛田健马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那就想让其他人过来吧!” 很快,岛田健马就发现,联系不上的人,不仅仅只有本部的那些人。不少下辖子公司内部的员工,都联系不上。不管怎么说,这绝对不是个好预兆。 正当岛田健马隔着电话线,拍桌子训斥自己那些无能的手下之时,金融厅、国税厅、警视厅以及检察厅的人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岛田实业旗下‘岛田金属制造’、‘播磨不动产’、‘八丈旅游’等公司,涉嫌伪造经营状况文书,隐瞒实情,骗取巨额银行贷款。” “岛田实业旗下‘岛田证券’、‘播磨不动产’、‘明石矿业’等公司涉嫌制造假账,非法逃税,涉案金额巨大。” “岛田实业旗下‘岛田证券’涉嫌恶意操纵股票价格,未经顾客允许,暗中操纵股票买卖,从中牟取利益。” “岛田实业旗下多家公司涉嫌为非法组织洗钱。” “岛田实业旗下‘播磨不动产’、‘明石矿业’等企业涉嫌与指定暴力团勾结,采用威吓、胁迫、暴力等手段,强行驱逐住户,获取土地。” “岛田实业与多名政府官员有秘密金钱往来,托以各种名目,非法给予政治献金。” “岛田实业涉嫌从事觉醒剂买卖、收购来源不明艺术品、情色买卖等非法产业……” “岛田实业涉嫌违反《刀铳法》,非法持有枪械……” 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岛田家的所有下属企业,都受到了来自金融厅、国税厅、警视厅、检察厅等政府与司法部门的调查。而且,每个部门都分工明确,行事果决。像是有预谋的一样,往往金融厅的刚走,国税厅的人就来了。警视厅的人刚刚取证完毕,检察厅的人就来进行另一方面的取证了。 坏事情总是来得太快,连给岛田健马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很多不利的资料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和销毁,自家的企业就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甚至想要给洛京里的其他人通风报信都已经成了一种奢望,因为他自己本身,作为岛田实业的负责人,已经被警视厅和检察厅的人盯住了。 “不过,即便是给他们通风报信了,应该也没用了吧。”已经整整两天没合眼的岛田健马一脸的颓丧,略显浑浊的双眼透过办公室里的玻璃,看向了外面车水马龙的道路。“行事还是如此得雷厉风行,根本不给敌人留一点反应的空间。果然,还是樱町宗满的做法啊……如果是他主导的话,一定是已经有决胜的把握了吧。伏原、唐桥、白川,还有其他的人,想必现在也处于和我一样的情境吧。” “原田和佐藤,以及那些突然联系不上的那些人,应该早就被樱町家给收买了。呵呵,一直以为我们打入了樱町家内部,却不知道自家早已被对方渗透得千疮百孔。不知道其他几家里面,有几位原田、有几名佐藤。” 百无聊赖的岛田健马看了看自己正对面的那面墙,那里挂着一幅装裱的很精美的书法作品,“‘沧海横流’……这还是当年洛京财团刚刚成立的时候,樱町宗久先生写给我的啊……当时宗久先生对我的期许还是很高的啊。如果宗久先生还在的话,我应该也不会走到樱町家的对立面吧……樱町宗满,太独断了,太阴翳了些。” “或许作为一个领导者,樱町宗满的手腕和眼光绝对是没问题的。但是,作为一个管理者,樱町宗满就差宗久先生太多了。”岛田健马微阖双眼,“伪造文书、骗贷、逃税、洗钱、勾结指定暴力团、非法持有枪械,经营情色产业、行贿、贩毒、操纵股价……随便一个就可以把岛田实业打入深渊,不过,樱町宗满居然尤嫌不足。横森、岛田、白川、唐桥、伏原这些洛京内部的中坚都倒下之后,所谓的洛京财团,也就只是一个笑话了吧。樱町宗满,你到底想要什么……” 岛田健马的问题,或许注定没有机会当面向樱町宗满发问了。不过,也有些人有渠道可以得到这些答案。 樱町家后院,樱町宗满的书房内迎来了一位少见的‘客人’。而作为大管家的樱町义孝此时正侍立在门外。 “昨天下山办事,听到了不少的消息。现在的畿内地区,应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清泉寺道义端起面前的茶,看着茶汤里的细沫,状似无意地说道。不过,他的这句话,并没有得到直接的回应。 坐在清泉寺道义对面的樱町宗满拿出一个装点心的小匣子,从里面拿出几块青色的糕点,放到一个古旧的瓷碟里,推到了清泉寺道义的面前。“虎屋的点心,尝尝看吧。听说还是原来的配方,味道也应该没有什么变化。” 清泉寺道义摇摇头,拿起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嗯,好久没有吃虎屋的点心了,但是有些忘记它本来的味道了。” 樱町宗满也拿起一块点心,放进了嘴里:“确实,我也很久没有吃过了,以前的味道都回忆不起来了。” “人老了,不但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就连味觉等其他的机能也跟着衰退了。”清泉寺道义放下手中剩下的点心,喝了一口茶,“你的点茶手法还是不行啊……这一点倒是一点都没变,和阿繁、奈奈母女比起来,差多了。” 樱町宗满一挑眉毛:“能点茶给你喝就不错了,还嫌弃。说起来,少了她们两个的指导,我的茶道技术怎么可能提高!” “不过,你的做事手腕倒是提高了不少啊……或者说,比以前更严苛了啊。”清泉寺道义话锋突地一转,冷冷地说道。 樱町宗满轻笑一声:“怎么,有人来找你说情了?让我猜猜,是伏原还是白川,或者说,是池上?” 清泉寺道义摆摆手:“昨天横森过来了。”清泉寺道义口中的横森,是横森家上代家主,横森直俊。这一点,不用说,樱町宗满当然也是知道的。 “横森?按照计划,他不是应该还在福井吗?”樱町宗满笑着问道,“此次事了,他们家应该收获颇丰才是啊,现在突然跑去找你,难道真是动了恻隐之情?说起来,如果真的有一个人会动恻隐之情的话,应该是池上吧。横森不管怎么看,都不是那一类人啊。” 清泉寺道义轻叹一声:“你这次的行事手法,即便是自己阵营的人,也都会吓一跳吧。按照现在的这个状况,不但伏原他们会玩完,洛京最终也会因为信誉尽失。而且此次事件之后,洛京肯定会实力受损。盯着我们的可不是一家两家那么简单,最终的话,会被迫解体吧。” “原来是被我给吓着了,真是的,横森还是一如既往的瞻前顾后呢。”樱町宗满又拿起了一块点心,放到了嘴里,“不过是之前常见的手法罢了。只不过这次是把之前用过的所有手法,一起拿出来用了而已。之前我们不也是一直这样吗?找出对手的薄弱点,挖对手的墙角,静静地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然后用尽全力将他一举击倒。跟了我这么久,连这一点见识都没有,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失望的。” 看到对方毫无反省的意思,清泉寺道义又默默地叹了口气:“拿对待敌人的手段来惩罚自己内部的人,继之助,这样是不是太绝情了些。让敌人仇视,让党徒恐惧,难道你真的不惜众叛亲离都要这么做吗?”一不小心,清泉寺道义把樱町宗满儿时的幼名都叫了出来。 “看来,这些年你的佛性也没什么长进啊……”樱町宗满笑着看向了清泉寺道义,“不过,巳之助,你觉得我在这个世上,真的还有所谓的亲众吗?”巳之助,是清泉寺道义的幼名。 房间里,瞬时安静了下来。清泉寺道义看着那已经被喝光的茶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一百章 阴阳武者 “所以,从六年前开始,你就已经为今天做准备了吗?”良久之后,清泉寺道义缓缓地问道。 六年前,是林崎奈奈(樱町奈奈)死去的那年。自那年开始,樱町宗满就开始不再出席洛京财团内部的会议。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洛京理事会的首座,开始空了起来。 樱町宗满将清泉寺道义面前那已经空着的茶碗拿了过来,用长柄茶杓从茶入里取出早已研磨好的茶粉,放入茶碗内。然后又用柄杓从茶釜里舀了几勺沸水,倒入茶碗中。接着,拿起了茶筅,开始正式为清泉寺道义点茶。 一边帮清泉寺道义点茶,樱町宗满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看来,奈奈被害那件事,你也不是完全不清楚嘛!也是,最善洞察人心的樱町宗久先生,怎么可能会看不出那点小计俩呢。” 听着对方讽刺的话语,清泉寺道义只能苦笑:“逝者已逝,再怎么不甘,再怎么仇恨,再怎么报复,也只是虚妄。更不用说,以奈奈之名行果报之事,只会让她难以得脱此岸吧!” “这时候,倒像是个和尚了。”樱町宗满把点好的茶放到了清泉寺道义面前,擦了擦自己的手,“不过,和你不一样,我可不是和尚。你可别忘了,外面的那些人都是怎么称呼我的。” “蝮蛇吗……” 樱町宗满点点头:“对啊,我可是‘蝮蛇宗满’啊。要是轻易的就放过了他们,岂不是对不起这个名字了。不过,你刚才说我从六年前开始准备,也不能算是对的。只能说,我是从六年前开始,准备做今天发生的事而已。” 清泉寺道义一愣,旋即又是一阵苦笑:“是了,那些安插在他们公司的人,是你早就已经布下了的棋子。” “嗯,正如你所说的一样,那些暗棋是早就已经布下了的。那些罪证的收集,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甚至你能看到的那些罪证,很大一部分都是我指使那些暗棋们主动去做的。”樱町宗满再次拿起了一块点心,“伏原那些人想要什么,在做什么,可能我比他们自己还清楚。” “还有他的那些所谓的外援,翻来覆去,不就是大阪的那群无能豪商和东京的那些投机政客吗?之前也没少和他们打交道,其中的几个,和我们都已经是老冤家了。” “既然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应该早就有办法防患于未然才是啊。”清泉寺道义喝了一口茶,感觉比刚才的还要苦涩一些,于是也拿起了一块点心。“稍微提点他们一下,他们应该就会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次的事情也可以很好地避免吧。”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吗……”樱町宗满摇摇头,表示不赞成这个结论,“要是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奈奈怎么可能会死……” 清泉寺道义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樱町宗满那有些渗人的眼神给堵回去了。 “阿繁受到袭击之后,我开始对追随在自己身边的人产生了不信任的感觉。于是,为了更好的掌控洛京财团,我开始在每个家族的企业里埋下自己的棋子。”樱町宗满目光投向了清泉寺道义身后的纸拉门,陷入了对某些事物的回忆。 “跟你不同,你相信人心,但是我却是不信的。”樱町宗满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埋下了棋子之后,确实对于洛京的掌控力更强了不少。不过,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人心易变。昔日的伏原、唐桥、岛田、白川等人,都生了异心。就连竹内、横森、池上、中村那些人,也远没有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忠心。” “说起来,横森直俊那老家伙,估计也是看出来了这一点,才会跑到你那里求情的吧。看起来是想让我宽宥伏原芳章等人,但更多的,还是在给自己求情吧。”樱町宗满冷笑一声,“不知道自己的公司里有多少的卧底,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的黑材料被我掌握,不知道我下一个目标是不是他们那群人。毕竟,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蝮蛇啊。” “不过,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要做那些事情呢……”樱町宗满无奈地摇摇头,“你应该也是记得的吧,阿繁遇袭的那次。其实,我本来也应该在那辆车上的。不过那天刚好有急事,所以没有和阿繁一起走。最终,阿繁受创,留下后遗症。而我却因为阴差阳错地没有上那辆车,幸免于难。本来,那时候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 “那时候,我已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了。只是把它当做一次意外的事故,没有继续深查下去。可是他们呢,是怎么回报我的?”樱町宗满再次笑了笑,“居然又打起了奈奈的主意……不过这一次,一不小心让他们成功了,奈奈和她的孩子都死了。” “那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所亲手缔造的洛京财团,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做到这一步的,做到了那一步之后,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清泉寺道义一口饮尽了碗中的茶:“所以,你就想亲手毁掉自己打造的樱町财团?看来,我确实想岔了。你既不是为了惩罚伏原那些人,重新掌控洛京财团。也不是为了给阿繁或者奈奈报仇。你为的,仅仅是你自己罢了。” “果然,你还是那个樱町宗久啊……”樱町宗满漠然地点点头,“以前,清泉寺称我们两个为‘西国阴阳武者’,不过,不明就里的外人们一直都认为冲锋在前的‘蝮蛇宗满’,是阳武者。而在一旁洞察全局、运筹帷幄的‘奉行宗久’是阴武者。其实,只有清泉寺的老主持看清了我们。你才是阳武者,而我,是真正的阴武者。” 清泉寺道义放下手中的茶碗,转身准备离去。既然已经知道樱町宗满的最终目的是亲手毁掉洛京财团,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起来,还是樱町宗满确实是一个骄傲而又独断的人。人心本来就是最难以捉摸的,但是樱町宗满却希望自己的部下们完全服从自己的意志。或许一时半会没什么,但是时间一久,无论是谁,都会生出别样的念头吧。 “你说,如果那时候我不去想什么振兴家业,不去想什么闻名宇内,事情应该会是另外一个样子的吧。”清泉寺道义正要拉开纸拉门,身后传来了樱町宗满的疑问。 “那你就不会有机会遇上繁,也不会有一个叫做奈奈的女儿。”清泉寺道义笑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檀越莫要着相了。” “呵,这时候倒像是个和尚了。”樱町宗满收起清泉寺道义的那个茶碗,拿起一块白布仔细地擦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让洛京财团彻底毁灭的。毕竟,这里面也还有阿繁她们的心血在里面。回去之后,你可以和横森说,我没兴趣再追究他们的。此事了结之后,我会彻底地隐退。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义孝了。” 清泉寺道义点点头,推开门,走出了房间。一直侍立在门外的樱町义孝朝着清泉寺道义深鞠一躬,跟着他一起朝着园外走去。 “刚才的话,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经过后院的庭园之时,清泉寺道义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那座朱红色的桥。 樱町义孝也停住了脚步:“嗯,基本上都知道。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自导自演的。” “那你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清泉寺道义突然对那座桥产生了兴趣,信步走了上去,“你应该一直都想为奈奈报仇的吧。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伏原他们算是彻底的废了。当年参与谋害奈奈的人中,也有伏原他们的身影吧。” 樱町义孝点点头:“嗯,奈奈小姐的部分仇得到了果报,也算是能稍微心安一点了。” “部分?看来你还是没有完全满意啊。”清泉寺道义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那些悠闲锦鲤,“义孝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开樱町家吗?” “于道义大师有授业之恩的清泉寺前任住持圆寂了,所以道义大师才毅然舍去樱町家的一切,前去继承清泉寺的门跡。”樱町义孝也是樱町家的老人了,对于这点事情当然是知道的。 清泉寺道义点点头:“吾师的逝去,应该说只是一个契机。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有离开樱町家的想法了。义孝应该听过山王实业吧。” “是的,就是那个构陷樱町家,导致樱町家前任家主被迫自裁谢罪的山王实业吧。不过,最终也还是被家主和大师合力击败了呢。现在的京都人中,可能只有老一辈的人还会隐隐有些印象吧。”山王实业被彻底拔除的时候,樱町义孝的年纪并不大。但是因为是樱町宗满身边得用的人,所以也知道其中的一些过程。 清泉寺道义走下朱桥,向着一片种着菖蒲的池子走去。“父亲自裁谢罪的时候,我和继之助都还是小孩子,继之助长我几岁。父亲一死,以前惹下的仇家便像鬣狗一般地围了上来,要将樱町家分而食之。家道衰败是必然的事情,所以母亲也只能带着继之助回到娘家。而我,则被寄养在了清泉寺里。” “回到娘家的母亲也没有捱过多久,很快也追随父亲去了。想来,孤身一人在娘家的继之助一定过得很艰辛吧。娘家的那些人,对于我们这些丧家之犬并不是很感冒。可能我在清泉寺里当小和尚的日子,还要比他舒服呢。” 清泉寺道义现在所讲的东西,都是樱町义孝所不知道的陈年往事。不过,对方口中所说的娘家,樱町义孝是知道的,指的应该是自家家主儿时成长的地方,藤森家。藤森家也有一些产业,不过,最后被樱町宗满吞并了。藤森家的现任家主,樱町宗满、宗久两人名义上表兄弟,也因为一些事情,现在都还待在监狱里。 “长大后,继之助来到清泉寺找我,要求我跟着他一起振兴家业。他说,这是父亲和母亲的悲愿。后来,我们改名换姓,一起进了山王实业,从一个底层员工做起。” “继之助确实是很有能力的,可能也是被自己所处的环境给逼出来的吧。很快,他就受到了上司的器重,晋升的速度令人侧目。后来的就是一些套路了。” “走到更上层的位置,收集黑材料,将机密泄露给竞争对手。然后就是寻找外援,寻找合适的时机,将山王实业彻底摧毁。洛京,其实也是在这些废墟之中崛起的。” “不过,说实话,将山王毁灭之后,我并没有得到什么成就感。可能是时间过了太久的缘故,反而提不起什么兴趣了。之后,继之助又踏平了大津、伊根、三田、藤森……总之,挡在我们面前的那些人,最终都成了历史。” “然后,我们身边也多了伏原、唐桥、池上、岛田、白川等人。取代那些成为历史的人,洛京财团最终也算是上得了台面了。不过,一路走来,之前的敌人有些成了朋友,有些朋友反而反目成仇。亲人成了仇雠,免不了拔刀相向。有时候,却和仇寇把盏言欢。” “可能是在寺庙里待久了的缘故,对于这些东西我还是感觉挺不适应的。所以渐渐地,我有了要离开洛京财团、离开樱町家的想法。继之助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的这个想法吧,之后很多事情也不再要求我参与,也不再要求我出席财团的内部会议了。然后,吾师圆寂之后,也默认了让我继承清泉寺。” 樱町义孝只是听着,此时,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不过,家主其实也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可能比起在书房里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更愿意来这里喂鱼养花吧。” “呵,那倒也是。最终,我们都像是被设定好了轨道的新干线列车一样。即便前边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即便是自己所排斥的东西,也要准时地抵达目的地。”清泉寺道义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奈,“自己的归宿到底会是怎样的,谁也说不清楚。” “我自己一个人先逃了出来,把事情全部丢给了继之助,确实也有些不像话。当时本来以为有伏原那些人在旁边辅佐着,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过,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一步。”清泉寺道义想到那些即将被惩罚的诸人,还是有些唏嘘,“伏原芳章、岛田健马、池上康司、中村氏直,他们是第一批追随继之助的人。唐桥继守、竹内广彦、白川佑典,虽然进来的时间比较迟,但也有几十年了。横森直俊是在我离开樱町家前两年才加入的,但是也算是老人了……导致他们撕裂开来的,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是不愿再回忆之前的种种美好,清泉寺道义问起了另一件事。“义孝,这之后,洛京财团也将成为历史了。继之助已经决定将它交到你手中了,你准备怎么办?” “将不稳定因子剔除之后,我会重新整合洛京财团剩下的力量。”樱町义孝不假思索地回道,“按照现在的趋势,自民党地败落是不可避免的了。所以,失去了政治上的奥援的新洛京将会潜伏一段时间。” 清泉寺道义笑笑:“呵呵,现在都已经是满世界的仇家了。就算你们想低调行事,那些人也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吧。” 洛京财团从无到有,从默默无闻,到名震关西。自然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惹了不少人的嫉恨。在洛京外援尽失,内乱不止的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怨。 “所以,我们决定与摄关·清华势力联合。”樱町义孝说出了之后的解决办法。 清泉寺道义挑挑眉毛,看起来对于这个想法挺感兴趣:“和那群从不正眼看人,食古不化的老公卿们联手?那些人会那么轻易地同意?” “有久我家的引荐和支持,那边也已经同意了。” “哦,原来是找通实帮忙了啊。”清泉寺道义不置可否,“不过,现在状态的洛京财团要是进入那些摄关·清华家的体系的话,处境应该也很不妙吧。就算是洛京全盛的时候想要进去,他们估计都不会给什么好的待遇呢。说是联合,最后应该也只是低头做小吧。至于彻底融入什么的,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樱町义孝点点头:“必要的牺牲,还是要有的。不过比起之后可能带来的收益,这点付出也算不得什么。而且,我们从一开始也没有打算彻底融入那个体系。” “不过,你怎么就肯定那些人不会拿洛京当枪使?”清泉寺道义并不是很相信那些人的道德情操,“面对汹汹群情,说不得他们就要把你们吃干抹净之后,顺手丢出去平息众怒呢。” “而且,那些人的行事手段,我们也是见识过的。不得不说,有时候确实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现在似乎也没得选择了,如果还想让樱町家存续下去的话,就算那是个陷阱,我们也必须跳下去。不过,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出现,我们暗中争取到了三笠宫殿下的支持。”樱町义孝抛下了一个大大的筹码,“三笠宫殿下承诺,此次事了,会允许我们参与皇室产业的经营。” 清泉寺道义这时候有些动容了:“这样啊,如果是这样的话,看起来也可以行得通呢!看起来你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了呢!继之助果然没有看错你。” “哪里哪里!都是靠了家主和大师两位的栽培,义孝才能有今天。”樱町义孝朝着清泉寺道义深深地鞠了一躬。 清泉寺道义笑笑:“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时代早就该过去了。今后,就看你们年轻一代的了。” 第一百零一章 云里雾里 “所以,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洛京财团的总部大楼,还是在那间熟悉的会议室里,一脸憔悴的伏原芳章用沙哑的声音问着面前的樱町义孝。“我们愿意让渡手上的产业,向宗满理事长谢罪……” 樱町义孝向对方微微鞠躬:“抱歉,家主日前已经发布了解职退隐的声明,从此不再担任洛京财团理事长一职。另外我也已经自动解除了洛京理事一职,现在,洛京财团已经和我们樱町家没有关系了。” “另外,樱町家留在洛京的产业,会一同接受法院最后的宣判。所以等洛京彻底败亡之后,我们就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恭喜你了,未来的洛京财团理事长。”樱町义孝拍了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坐上去的首座,“现在这张椅子,属于你了!” 伏原芳章无力地坐在了属于自己的右手边第一张椅子上,嘴中喃喃道:“理事长他,已经放弃我们了吗?不惜用整个洛京财团来埋葬我们。” 看到一脸颓丧的伏原芳章,樱町义孝也不想再打击他了:“对了,唐桥理事、白川理事、岛田理事、中村理事等人,现在都已经被拘留了。伏原理事长这边,应该也快了吧。” “那么快就已经走完程序了吗?看来你们准备地比我们充分多了呢!不过,横森那边反而没事吗?”伏原芳章猛地抬起头问道:“是了,横森应该是你们投下的诱饵吧……还有,我们旗下的那些人,都应该是你们的暗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在我身边布下暗子……” 樱町义孝摇摇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我也不知道,大概早就已经开始了吧,比你们能预想的还要早。不过,真正决定要发动起来,应该只是最近几年吧。伏原理事长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最近几年?难道是!”伏原芳章心中一惊,然后垂下了自己的头,“看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呢。”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伏原芳章已经能够预想到自己的结局了。 樱町义孝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回头看了一眼伏原芳章。“不过你放心吧,宗久大人为你们向家主求情了,现在家主并没有想要你们性命的意思。此事了结之后,你们自行隐退吧,永远不要在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了。”说完,樱町义孝合上了那扇厚重的大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幢曾经象征着关西巨头——洛京财团的高层建筑。 那间见证了洛京财团的崛起,承载着洛京财团的辉煌的会议室,如今只剩下了伏原芳章一人。 房间顶部挂着的从奥地利订购的水晶吊灯,几十年过去了,还是令人目眩。地板上铺着的来自大马士革的波斯地毯,也还是那么的繁复绚丽。来自印度尼西亚的,能够同时坐下四十人的铁木会议桌,也还是那么的无暇透亮。不过,当年的那种气氛,却永远都找不到了。 “几十年来,我们都是在这里召开会议,在这里制定抓头挠腮地计划,在这里分享成果。”伏原芳章伸出已经显得有些枯槁的双手,触碰着自己的座椅。自洛京正式成立以来,他的位置都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变过。 “刚开始的时候是怎样来着,对了,在我对面的洛京财团次席,本来坐着的是有着‘奉行’之称的宗久先生。后来宗久先生离开了,才换上了樱町义孝。”伏原芳章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多年前的影像。那时洛京内部还没有那么多的裂痕,他们也还没有那么多其他的心思。即便有些意见相左的地方,大家再相互理解,重新斟酌,也还能得出一个不算差的结果。 “宗久先生我是服气的,以他的人望,即便是想做第一把交椅,大家应该都会支持吧。”伏原芳章愣愣地看向了自己对面的那把交椅,“即便之后,是樱町义孝承袭了宗久先生的位置。虽说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满,但见识到了樱町义孝的能力之后,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呢?”伏原芳章问着自己,也在问着这间会议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是宗满那边的强势,还是我们这边的不甘?还是说,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伏原芳章的轻声问询,在这间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注定得不到任何回答。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然西垂。殷红的晚霞倒映在大大的落地窗上,为整间会议室染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 “……不过,事情真的就这样完了吗?或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越是一步步地按着计划前进,越看不清前面路。”沐浴在迷幻中的伏原芳章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别人。 “宗满理事长把我当成提线木偶,引导着我走向灭亡。大村先生则是把我当枪使,想要借整垮洛京,进一步削弱自民党的力量,顺便获取一些好处。岛田他们把我推在最前面,自己不知道藏着怎样的小心思……可是,有谁能一直都当棋手,而不当棋子的呢?宗满理事长也好、大村先生也好,恐怕也身不由己地落入了别人准备好的棋局了吧。” 还在思考问题的答案的时候,外界那些默默关注着洛京财团未来方向的人,也终于迎来了自己所期待的答案。 洛京财团的那些受指控的企业,罪名都得到了落实。理应如此,有内部的人提供第一手的黑材料,取证的时候,又有人特意大开方便之门,想不快点结案都不可能。 受那些事情的牵连,洛京财团的名誉一落千丈。昔日京都人引以为傲的财团,就这样成了他们所不愿提及的耻辱。除了那些已经被拘捕的理事和财团的高管,樱町系的人,自理事长樱町宗满以降,所有的理事会成员,以及各公司的高管,都辞去了自己的职位。 不过,即便是那些已经辞去了职位的高层,也还要接受来自公检法机关的调查问询。樱町宗满,樱町义孝等人,皆不能幸免。 除此之外,由于洛京财团此次的事件影响甚深,东京那边也派遣了专案人员来彻底调查洛京财团的内部情况。这在有心人看来,是洛京财团一直引以为奥援的自民党内阁,也已经被迫抛弃他们了。或者说,这次洛京惹下的麻烦,连内阁的那些人都罩不住了。 而在一般的民众看来,这是洛京财团的恶名已经传到了全国的表现。距离彻底分崩离析,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另外,受创始人樱町宗满的影响,洛京财团一直都是家族式的财团,外部的势力很难插手进去。这一批的领导集体辞职,实质上已经很难选出下一个领导集体了。而且,已经被彻底撕裂了的洛京财团,实际上也已经没有再选出领导集体的必要了。洛京财团,实际上已经解体了。 到了七月底,给洛京财团的最终裁定终于出炉了。在陆陆续续又拘捕了一批人之后,由京都地方裁判所宣布:鉴于洛京财团混乱的内部格局,以及对社会造成的不良影响,洛京财团下属的所有企业都被勒令停止经营活动。要在政府部门、司法部门,以及民间团体的监督之下,进行一定程度的整改。而之前被拘捕的那些人,也将被公检机关提起公诉。 简而言之,就是洛京财团彻底没救了。其他的财团听到这个消息,弹冠相庆者有之,扼腕长叹者有之,哂然一笑者有之。不过,有一个行动,却是完全一样的。那便是端起了自己的餐盘,举起了自己的刀叉,准备在洛京财团的尸体上分一杯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洛京财团经营关西,特别是京畿地区数十年,即便现在败落了,但是底蕴还在,有大笔的优质资产吸引着各方豪强。关西的诸如住吉财团、菱井财团、安庆财团,关东的诸如玉神财团、武藏财团、铃鹿财团、坂东财团等等,以及一些规模较小的财阀、企业,都以各种理由开始上蹿下跳,奔走于政府各部门。或者收回失地,或者开拓业务,他们总能有自己的理由。 不过,谁都没想到,在这次分食洛京残骸的比赛中,却被一家名为‘千代物产’的公司拔得了头筹。这家之前籍籍无名,也并未从属于任何一个大型财阀的的企业,却以灵敏的嗅觉,果决的手段,加上匪夷所思的速度,吞下了大批原本属于洛京财团的产业。 “这家企业到底是谁在撑腰?能那么精准地辨认出资产的优劣,并且行事如此果决快速地企业,之前怎么可能会默默无闻。”所有人,都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于是,针对‘千代物产’的调查很快就开始了。有了那么多业内业外之人的关注,千代物产的想不被曝光都难。 “果然是樱町家留的后手吗……”原来,这家千代物产也是去年才刚刚成立的公司。因为成立的时间太迟,而且主营业务也还不太明确,所以并未引起各方人士的关注。但它确实是洛京体系内的一个年轻的成员。而且,之前进行股份置换的时候,千代物产也与洛京体系内的其他产业进行过一次置换。也就是说,千代物产是洛京体系内,绝大部分产业的持股人之一。 按照规定,固有的股东具有优先购买其他股东所持股份的权利。所以,千代物产作为其他企业的股东之一,即使所持的股份只有一点点,但是在收购股份的优先级上,比那些外来的势力高得多。而且,既然是樱町家的后手,在自己的地盘里下起手来,自然是如闲庭信步般轻松的。 “所以说,它一个小小的新人公司,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资金流呢?”东京都,世田谷区,武藏财团的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次针对洛京财团的会议。作为东京地区的著名财团之一,武藏财团的后台和自身力量都是极为强劲的。 “而且,政府那边的人再无能,也不可能看不出来这家企业的猫腻吧。居然让它逃出生天,而且还这么毫不掩饰、肆无忌惮地吞食洛京。” 有志于统合关东地区银行金融业的他们,对于樱町银行以及且田证券有一种天然的敌视。之前顾忌洛京财团的力量,一直隐忍不发,默默地看着对方在关东地区渐渐做大。不过,这一次本以为樱町家外援内力尽失,本应该是他们趁机吞并对方的机会。就算不能把樱町银行和且田证券整个吞下,但是将它们在关东地区的那部分业务拿到手,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那家突然杀出来的千代物产,似乎有用之不尽的资金。按照它的那种扩张速度,不但会全盘接受樱町家的产业,更有可能会将洛京财团其他家族旗下的优质产业收入囊中。到时候,武藏财团的期望,可能又要落空了。 “会不会是玉绳那边的人暗中出手帮了对方?或者铃鹿、坂东?”一位下手处的理事问道。铃鹿财团的大本营并不在东京,而是在隔壁的神奈川县。不过两家在各种业务方面的龌龊,可是从来都没有少过。坂东财团倒是也把东京视作自己的大本营,但是总体实力一直都被武藏财团压了一头,过得很是憋屈。 “现在这种时候,谁都有可能在想着浑水摸鱼。不仅仅是东京和关东这边的财阀,京畿,西国、东北,四国,九州,甚至北海道那边的人都想插一脚。况且,嫉恨我们的人也不在少数,暂时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再等等看吧。”坐在会议桌第三席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桂木靖晓说道。 坐在他斜对面,看起来应该是这里面第六席的理事,木下秀昭有些迟疑地说道:“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会错失很多机会了啊……况且,如果我们不动手,反而让玉绳那群人得手了的话,那我们的处境也很不妙啊……” “呵呵,木下理事多虑了。”坐在木下秀昭旁边,第四席的理事,川原俱惠笑眯眯地说道,“正如刚才桂木理事说的一样,现在形势还太过混乱。樱町家到底还有多少后手,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倚仗,我们都还不是很清楚。至于玉绳那群人,他们就算想吃,也得有一副好牙口才行啊。关东这边,能与我们武藏财团并驾齐驱的财阀,也只是寥寥几家而已。” “而且,正如刚才说的,这家企业行事如此张扬,肯定是有所依仗。还没看清它的底细就一头撞上去,可能很难讨得到好吧。说不定,它又是一个诱饵呢?樱町家的人以前可没少干这种事情。” 在座的理事们听了,都点了点头。确实,武藏财团在关东,特别是东京地区,有着绝对的优势。就算洛京财团的余孽——千代物产重新接手樱町家在关东的产业,凭着对方那糟糕的舆论评价,以及看起来单薄的小身板,无需武藏财团出手,自然会有各种小兵小将找上门去,妄图咬下些什么。 这时,坐在桌子首座上的,那名年轻得有点过分的年轻人终于开口了:“姑且让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上去看看,试试千代物产的深浅,之后再制定相应的策略。” 年轻人一开口,会议室里的讨论声顿时停了下来,所有的理事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不过,他们都不发一言,似乎在等待这什么。 年轻人的辨识度总是比较高的,无论是声音还是外貌。特别是在这个会议室里,清一色的,几乎都是皓首老者。一名俊朗的男子,与其说是一股清流,不如说是一个‘异类’。 ‘呵,果然还是这样啊……’看到众人投向自己的眼神,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年轻人内心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种眼神,显然不是那种服从或者认可的眼神,也不是反对或者挑衅,而是另一种意味——‘问询’。 顿了顿,年轻人微微张嘴:“这是飞鸟井雅亲前理事长的意思……” 似乎是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会议室里的诸位理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微微颔首。 显然,年轻人的后一句话,才真正起到了给这次会议画下句号的作用。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不论其他的理事怎么想,也只好按下自己的意见。于是,一阵齐声应是之后,众人安静地离开了会议室。 “清闲寺理事,您可以留一下吗?”首座上的年轻人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一名老者。这名老者本来坐在他的右手边第一席,看样子,应该是武藏财团理事会里的第二席。 那名老者颤抖地扶着自己的手杖,来到了年轻人面前。与眼前的年轻人相比,他的年纪确实老得有些过分了。大概是真的上了年纪的缘故,他在刚才开会的时候,一言未发,全程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理事长有什么指示吗?”与孱弱的外表相应的,老人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气力不足。年轻人不得不向着老人那边侧了侧身子,才能听清老人的话。不过,老人说的却是一口关西腔。 年轻人苦笑一声:“理事长什么的,清闲寺理事真是……” “您是上代飞鸟井雅亲理事亲口指定的理事长人选,在下长房自然应该这样称呼您。”清闲寺理事,也即清闲寺长房不等年轻人说完,微微摇头道。 年轻人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跟了自己的祖父已经将近四十年了。虽然现在已经位高权重,但是,但凡是自己祖父提出的建议,他都会一如既往地无条件执行。 “既然清闲寺理事这么坚持,那雅直也只能接受了……”武藏财团当下名义上的理事长,飞鸟井雅直无奈的接受了老人的称呼。即便他自己其实还没有适应这个称号,也还没有适应自己现在坐着的这把椅子。 “其实,这次会议之前,我去了一趟千葉县那里……听说清闲寺理事对摄关·清华家的人比较熟悉,所以有一些事情想请教一下。” 千葉县位于东京东边,已经退下理事长一职的飞鸟井雅亲,现在便闲居于此地。 第一百零二章 携老同游 外面的那些明里暗里的纷纷扰扰,并没有影响到雪千代过他闲适的小日子。 因为已经解除了长刀鉾童子一职,除了剩下的几个特定环节,之后的日子里,已经不需要雪千代出现在祗园祭上了。不过,雪千代并没有回学校销假,参加期末考试的意向。 “难得雪千代请了那么长的假,就将他借给我们几天怎么样?”雪千代刚回来没两天,他的外祖父和佐竹贞二郎就找上门来了,还开着一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新车。 按照玉川纪子和雪千代的计划,休息了几天之后,就应该去清泉寺把近一个月来,因为祗园祭而落下的功课赶紧补上。这样的话,或许今年夏天还有机会能再回一次秋田。至于学校里的功课,玉川纪子还是相信雪千代的能力的,所以直接就略过了。 雪千代当时正捧着一本药理书预习,听到这句话没由来的身子一颤。一不小心,书掉在了地上。“借……?人也是能借的吗?” 玉川纪子插花的手也停了下来:“父亲和叔叔想带雪千代去哪里吗?” 玉川亲弘笑笑道:“与其说是想带雪千代去哪里,还不如说是想让雪千代带我们去外面转转。” 佐竹贞二郎点点头:“本来留在京都,是想多去几个有名的地方。不过挑来挑去都难以决定。纪子你还有工作,就不麻烦你了。薰年纪还小,而且现在还在上课。雪千代是在京都长大的,而且现在又闲着,由他来带我们出去再好不过了!” “而且这一阵子雪千代肯定也累坏了,这个仪式,那个仪式的。让他出去透透气也是为他好啊!”玉川亲弘补充道。 雪千代很想举起手中的书籍声明:其实我也是很忙的。 不管怎么看,这两个人的动机都非常可疑,理由也非常的牵强。要说这两人在京都没有几个相识的人,玉川纪子肯定是不信的。而且在京都这种地方,专业的导游更是海了去了。既不找旧友,也不要导游,偏偏就要选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玉川纪子微皱眉头,刚要开口拒绝,却又看向了雪千代。“雪千代,你觉得怎么样?要跟两位长辈一起出去放松一下吗?” 要说自己不想偷懒,那肯定是假的。雪千代看向了手中厚厚的书籍,小声道:“全凭母亲决定。” 玉川纪子点点头:“嗯,那好吧。难得两位长辈来一次京都,就由你来代替母亲招待他们吧。” 雪千代合上书本:“那后山那边……” “那边的话,母亲过去说就好了,道义大师、离染轩大师、白神、道心两位师傅应该都不会怪罪的。” “嗯,那我先去换个衣服。”雪千代站起身,离开居间。他现在穿的还是宽松的道袍,要出门的话,必须要换下来才行。不过,刚走没两步,就停了下来,转过身子。一脸尴尬地看向了自己外祖父:“好像,我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 玉川亲弘和佐竹贞二郎听了雪千代的话,先是一惊。看了一眼雪千代和玉川纪子后,忍不住笑了出来:“纪子,你不会没有给那孩子买过常服吧?” 最终,雪千代也只好穿着自己那宽松的袍服出门。家里除了和服、浴衣、道袍,就只剩下那几套校服了。穿和服太热,穿浴衣太奇怪,穿校服不可行。无奈之下,雪千代也只能凑合一下了。 “所以,我们第一站要去的地方是商场咯。”玉川亲弘打量着雪千代说道,“不过,我可没有给小孩子买衣服的经历啊……贞二郎,你怎么看?” 佐竹贞二郎尴尬地摇摇头:“我又怎么可能会有……对了,叫上祗园‘柳屋’的那位……” 话还没说完,就听玉川纪子打开了门,朝着外面的两老一少说道:“父亲、叔父,千万不能带雪千代去那些奇奇怪怪的场所!” “奇奇怪怪的场所?”雪千代暗自嘀咕道,“怎样才算是奇奇怪怪……” 抬起头,正好看到两个老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雪千代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莫非,是那种激动人心的风月场所?!’ “哈哈,怎么会呢!纪子你多虑了!哈哈……”两人赶紧回答道,然后便牵起了雪千代的手,“走走走,雪千代,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买衣服……” “话说,附近哪里有卖衣服的地方吗?”佐竹贞二郎向雪千代问道。 “诶?我也不知道诶!去西阵那边看看?”雪千代只知道自己的衣服基本都是从西阵那边拿过来的,而且大多还是结城家给他做的。所以一提起买衣服,首先想到的就是西阵。 “西阵那边尽是些卖和服的店家……还是找个比较现代化的商场吧!”佐竹贞二郎无奈地摇摇头,“看来纪子还真没带你去过真正的大商场啊……” 雪千代想了想道:“那去中京区或者上京区那边看看?市中心的话应该会比较繁华一点吧,大卖场、超市什么的应该也会比较多。” 玉川亲弘笑着摇摇头:“算了吧,京都的市中心尽是些自恃身份的‘百年老店’。那边大多也是买一些古旧的、遵循传统的东西。而且京都的市中心就那么大,还有大半的地方被二条城、御所、神社、寺庙等古迹占住了,去那边买衣服也不太现实。” “但是中京四条河原町那边,明明是京都最繁华的地界啊。上次我去八坂神社参诣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好多气派的建筑呢!”雪千代狐疑地看向了自己的外祖父。 玉川弘幸小心地朝身后已经紧闭着的屋子看了看,确认玉川纪子不在之后,才蹲下身子凑到雪千代耳边:“所以说,刚刚你母亲不是说了吗,不能带你去那种奇奇怪怪的地方。” “可是四条河原町那边有什么奇怪的?”雪千代愈发得觉得,自己的外祖父似乎有别的什么‘企图’,“锦天满宫神社和八坂神社就在附近,不是很好吗?买完了衣服,正好可以为爷爷和叔祖父介绍一下这两个著名的景点呢!” ‘咳咳!现在的孩子都那么不好糊弄吗……’玉川亲弘有些无奈地看向了自己的外孙,顿了顿,继续忽悠道:“那个,雪千代,你想想看,那附近是不是还有一个著名的地方?” 说着,玉川亲弘还不住地朝雪千代挤眉弄眼,连在一旁站着的佐竹贞二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著名的地方……”雪千代看着面前两人奇怪的神态,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哦,爷爷指的是祗园……风花雪月啊。” 京都祗园,以歌舞伎闻名于世。而歌舞伎,近世以来都被贴上了德艺双馨的标签,活跃在各种上流场所,并不常现于世人面前。在京都诸多古老的料亭之中,常常能看到她们随侍在各界名流身旁。料亭加上歌舞伎,那就是大人物们的标配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不是雪千代这种小学生能去的。 普通人要想见到真正的歌舞伎,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在祗园蹲守了。不过,即便是这样,见到歌舞伎的概率也是比较渺茫的。作为高收入人群,她们出行常常都会搭乘出租车。既是为了自身隐秘,更多的,是不给自己的客户惹麻烦。况且,京都的著名料亭都是四散分布的。她们要去料亭里陪侍那些名流的话,总不能也乘电车过去吧。 “对啊对啊!祗园在那边的话,我们就不太好过去了!”玉川亲弘点点头,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弟弟,“既然四条河原町那边也不行的话,那我们就去伏见区那边看看怎么样?” 佐竹贞二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伏见区的话,是在京都的南面了啊!既然是南面的话,我听说更南一点的八幡市好像也挺不错的样子。” 玉川亲弘站起身子,将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哦!八幡市吗?好像确实挺不错的样子啊!不过,我听说再往西南方向一点的那个高槻市好像也很不错啊!” 雪千代已经不忍心再看这两个人拙劣的演技了。‘哈?什么不错?买衣服吗?那几个地方都已经是郊区的郊区了,怎么可能会有传说中的大卖场?而且,你们刚才还说不知道哪里适合买衣服,现在倒是蹦出来那么多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了。’ “要说高槻市的话,会不会太偏远一点了……”佐竹贞二郎似乎还在考虑自己哥哥提出方案的可行性。雪千代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两个人的表演。 “那个,爷爷,叔祖父。高槻市已经是大阪府下辖的行政区了……”从京都一路扯到大阪,雪千代大概想到了,自己的这两位长辈一开始想去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 “哦?这样啊,真是抱歉啊,一不小心跑那么远去了。”玉川亲弘笑笑道,“不过,雪千代你也提醒了我,要不,我们就去大阪怎么样?” 佐竹贞二郎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也对啊,大阪向来是豪商遍地的地方。虽然已经不是江户时代那种‘大阪豪商一怒、天下大名俱惊’的时代了。但是大阪确实还是整个扶桑商业气息最浓厚的地方啊。这种地方的话,一定会有很多大的商场吧!” ‘其实,你们一开始直接说去大阪,我也是不会反对的……’雪千代在心中无力地叹息道。不过,在自己的长辈面前,还是要表现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诶?大阪吗?那个地方会不会太远了?而且,还没有跟母亲说过呢……” “不远不远,整个扶桑也就那么大,从京都到隔壁的大阪能要多少时间。”玉川亲弘正努力地打消雪千代的顾虑,“你母亲那边也是绝对没问题的,大阪又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就当是尽尽孝道了,你们开心就好……’雪千代也没再多问,点点头:“好呀!我还没有去过大阪呢!听说那边特别繁华,居民也非常热情。嗯,那边的关西腔也和京都这边不太一样。能去实地体验一下的话就太好了!” 然而,注定雪千代的那些愿景是实现不了的。 正如玉川亲弘保证的,大阪确实不远。或者说,雪千代所到达的大阪的某一处,距离京都确实很近。 看着四周荒废的农田,以及面前已经被狂野生长的杂草所封闭的登山路,雪千代勉强扯出一个笑脸看向了自己的两位长辈。 “爷爷,这里真的是大阪吗?” “雪千代哟,你要知道,万事万物都要保持一定的平衡。大阪在某些地方有多么繁华,在她的另一处,一定有着与她繁华程度相同的荒凉。”玉川亲弘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然的话,她就一定是虚幻的,是伪物。” 说完,他便走向了那条通往未知之处的道路。 佐竹贞二郎也从车里出来了,手中还拿着一个长条状的绸袋。拍了拍还在发愣的雪千代,笑笑道:“走吧,快跟上去。快一点的话,还来得及在寺里吃午饭呢!”说完,还将自己手中的绸袋交到了雪千代手中。 “可是,僧人不是说要‘过午不食’吗……”手上平白多出了不小的重量,终于把雪千代给唤醒了,“还有,叔祖父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啊?” “寺庙里的那个是假和尚,才不管什么清规戒律呢!”佐竹贞二郎回答的时候,已经走出了老长一段距离了,“你手上的,是宝贝!” 雪千代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爬到山顶,这种地方居然也会有人住,确实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不过这还不足以令他惊讶,真正令他惊讶的是,自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时候,自己面前的两位老人,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终于看到一座比清泉寺还要破旧的寺庙了,这里面真的有住人吗?”雪千代仰起头,看向了山门上的牌匾。不过大概是许久没有人清扫了,牌匾上挤满了灰尘,使得雪千代不得不走到牌匾下方才看清上面的字。“不渡寺……没听说过……” 正当雪千代犹豫着要不要先叩门询问的时候,一边的玉川亲弘施施然地走了过来,一脚踹向了那多处漏风的山门。 “砰!”不知是山门确实已经腐朽不堪了,还是玉川亲弘气力不凡。一脚下去,山门轰然倒塌,带起了一阵尘土。山门上方的牌匾也跟着不住地震颤,大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雪千代的嘴角仍不住抽抽了几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要是牌匾真的掉下来砸到了自己头上,拿回去就不好跟自己母亲交差了。 “踢坏鄙寺山门一座,檀越当赔款100万,概不接受还价。”这时,一阵似乎沾满了风尘的嗓音从不渡寺里传了出来。 玉川亲弘一脸的不屑:“切,你这破山门也值100万?我上次踢的时候也才只要50万而已。而且那次踢的山门还是樟木做的,这次的那么脆,肯定是用松木做的吧。黑心的假和尚!” “200万,概不还价!” “什么?你这假和尚还敢涨价?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这破和尚庙给拆了!” “300万” “…………” 玉川亲弘还想再说些什么,雪千代赶紧过去拉住了自己外祖父的袖子:“爷爷,毕竟坏了别人家的门面,这件事还是和平解决比较好啊。” “你家的后辈可比你懂事多了。”从还未完全消散的扬尘中,走出来一名赤裸着上身的老人。刚一走出来,他的目光便放到了雪千代身上。 雪千代刚一被对方盯上,便感觉浑身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某种致命的毒蛇盯上一样。不过,轻易放弃抵抗可不是雪千代的作风。即便是被危险的生物盯上了,也要有反击的勇气才行。不然的话,就死得太窝囊了。 尝试着和老人对视了几十秒,雪千代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收回了自己目光。 “还行,虽然也坚持不了多久,但是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勇气。”老人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玉川亲弘,“不过,有时候太勇敢也不是什么好事哦。拥有一些胆气,再加上一点实力的话,很容易就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手中持刀,很自然的就会有杀人之意。” “哼,这孩子的眼神比你亮多了。而且,那也不是你担心的事情,自有别人会教授他应该有的使用的方法。”玉川亲弘似乎不是很满意老人说的话。 “是吗?用刀的方法可是从来都没有定则的。”老人不以为意,再次看向了雪千代。不过,这次的目光集中在了雪千代的怀里,准确的说,是雪千代怀里抱着的那个绸袋。 “所以说,这次是给这孩子准备的?” “没错。” “哪一把?” “姬鹤一文字。” “500万。” “你以为这把刀才要多少钱!” “那是对方不识货卖亏了。那把刀,价格再翻上个四五倍,也是值当的。而且,你也知道,姬鹤一文字的由来。” “算了,成交!” “对了,加上那座山门的钱,一共800万。四舍五入,就算你1000万好了,毕竟大家都那么熟了。” “雪千代,把你手上的刀给我一下,我今天有点手痒了。” “诶?诶!”雪千代这才知道,自己手上抱着的原来是一把刀。“爷爷,我看还是算了吧……” “没事,你给他就是了。”赤膊的老人倒是相当的光棍,“让他刀碰到我一下,算我输,费用全免。不过,要是你输了,费用翻倍。” “……”玉川亲弘沉默了半晌,“算了,这把刀已经是雪千代的了,我不能再拿来用了。今天就暂且饶你一命吧。” “别,千万别客气!你要比划比划的话,我院子有的是刀,比姬鹤一文字好的虽然没有,但是普通的切磋的话,也不需要那么讲究。”赤膊的的老人再次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玉川亲弘。“大家都是经年的老剑士了,应该不存在什么趁手不趁手的问题了吧。” “色无坊,你不要太过分了!” “那好吧,我换个方式。五回合之内我没有打败你算我输,费用全免,还倒贴……唔,倒贴什么好呢,我可没钱啊。院子里的那些刀剑又都是别人家的,不好用来做赌注。”名为色无坊的和尚似乎有些顾虑。 “算了,我哪里还需要什么赌注啊。反正你都是不可能撑过五回合的!”最后,色无坊终于敲定了自己赌注——没有赌注。 “色无坊真照!!!” 第一百零三章 姬鹤一文字 雪千代捧着一碗杂煮,和自己的叔祖父一起坐在满是尘土的缘侧上。不渡寺的缘侧,大概是雪千代见过的最差劲的缘侧了,不但积满了尘土,还到处都是被虫子蛀蚀过的痕迹。饶是雪千代那么轻的重量,踩上去也会发出‘嘎吱嘎吱’这种不堪重负的声音。 确信这里不会突然塌下去之后,雪千代才将目光投向了庭院里忙碌着的两人。玉川亲弘和色无坊真照这两个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人,此刻正围着一个看起来粗制滥造的小高炉忙得不亦乐乎。 “叔祖父,那个炉子是做什么用的,做饭吗?”雪千代从碗里夹起一块芋头,刚放到嘴里,马上又吐了回去,“色无坊大师家的盐都不要钱的吗!?虽说我最近的饭食要清淡一点,但也不是这种清淡吧!” 刚想喝口汤缓缓嘴里的味道,马上又想到连不怎么入味的芋头都能煮成那个味道,更不要说汤了,肯定和高浓度盐水的味道没有两样吧。 雪千代吃不惯的味道,佐竹贞二郎这边却吃地津津有味。咽下口中的饭菜后,佐竹贞二郎才回答道:“哦,那炉子啊,是用来炼钢的。话说,雪千代吃不惯这味道吗?我建议你还是吃一点比较好,毕竟等一会要流很多汗,多补充点盐分。” 雪千代看看自己碗里的杂煮,又看看院子里忙得满头大汗的两人:“原来我也是个苦力啊……” 登山的时候都没见自己的外祖父流汗,这才在炉子旁边没呆多久,却已经满头大汗了。可以想象,那边的工作强度绝对是不低的。 等雪千代和佐竹贞二郎吃完午饭之后,就轮到玉川亲弘和色无坊真照吃饭休息了。走过去之后,雪千代才知道,那座看起来粗制滥造的土制小高炉,确实是用来炼钢的。而且里面炼的,还是‘玉钢’。 所谓的玉钢,是指铁的纯度大于99%的钢铁,是锻造高品质刀所需的最基本的材料。将高品相的砂铁用上好的木炭慢慢融化,熔铸出大块的钢铁。然后还要将得到的钢铁不断地进行锤锻,锻打的方法,选择的是百叠钢的锻造方法。如此的种种近乎苛刻的条件,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排出钢铁里面的杂质,使得里面铁的纯度能够符合‘玉钢’标准。 前面两人忙活了那么久,其实也是做到了将铁砂化水的这一步。雪千代和佐竹贞二郎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开始锤炼、锻打那块钢铁。 相比于要频繁挥动锤子的佐竹贞二郎,雪千代的任务倒是不重。将钢块放入炭火中加热,加热到可锻造的程度的时候再取夹出。等温度下去之时,在回炉加热,如此循环往复。 “不过,待在离炉子那么近的地方,还真是够呛的。”雪千代两只手拿着夹钳,将钢块夹到了锻造台上,“而且,这力量的传导,也太高效了些吧!”佐竹贞二郎一锤子挥下来,那震颤的力道差点没直接把雪千代的双手震开。 虽说勉强没有松手,但虎口那边酸麻的感觉却不断刺激着雪千代的神经。 雪千代的任务可不仅仅只是夹取而已,更重要的,是要在其他人锤锻的时候,固定钢块的位置。所以他的双手一直都不能离开夹钳,这就意味着,那种酸麻的感觉会一直伴随着雪千代,直到这次锻造结束。 最让雪千代绝望的是,玉川亲弘和色无坊真照两人吃完午饭后,也加入了锤炼的队伍,使雪千代承受的压力增加了数倍。 中午时分开始锤炼的钢铁,一直到了傍晚,太阳摇摇欲坠的时候,色无坊真照才宣布玉钢锻造完成。 “何止是百叠啊……差不多快有千叠了吧!”雪千代愣神地看着眼前那块并不大的玉钢,随口问道,“所以,这块玉钢是用来做什么的?” “哦,前一阵子誉田八幡宫的宫司来下单了,说是要两把‘御神刀’,最近都在忙着这笔生意呢。”色无坊真照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指了指那块玉钢道:“再加上这一块的话,两把御神刀的原材料都齐了。” 玉川亲弘心中一动:“哦?誉田八幡宫?是东大阪的那座誉田八幡宫吗?” “正是。” “听说那里面供奉的主神是应神天皇啊……还是钦明天皇在6世纪的时候建造的,算是最古老的八幡宫之一了吧。” “嗯,也是老旧的不行了,在大阪其实也没什么名气。哦,对了,对你们这些源氏一族的人来说可就不一样了,祂可是你们的式神啊!” 佐竹贞二郎摇摇头:“算了吧,我们这种庶族的庶族的支族,哪里还当得起源氏族人的称号啊。再说了,和源氏一族有关的神多了去了,什么保护神啊,式神啊,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雪千代无力地垂着两条胳膊,默默地跟在他们的后面。‘所以,他们谈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察觉到了,我们是在给这个大和尚打白工吗!?’ “对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雪千代正在心中默默吐槽的时候,色无坊真照突然转了过来,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雪千代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嗯?什么感觉怎么样?现在双手完全没有知觉了,没有任何感觉……” 色无坊真照笑笑,也不再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等会儿吃完晚饭的,跟我去山谷那边提水。对了,带上你的那把刀。” “又是提水……”雪千代有些无语,“我已经在清泉寺的后山提了快3年的水了。说起来,要不是这几年锻炼过,这半天的体力活还不一定能坚持的下来呢。” 姬鹤一文字全长104厘米,身高不过1米2的雪千代只好把它背在身后。两手各提一只小桶,身后背着用绸袋包裹着的姬鹤一文字,整装完毕的雪千代紧跟着色无坊真照,行走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 那笨拙的姿态远远地看起来难免有点踉踉跄跄,但其实雪千代踏出的每一步都相当的稳健,这种山路对他来说已经是小意思了。看到雪千代似乎仍有余力,色无坊真照渐渐地把速度提了起来。 “听说你叫雪千代是吧。” “嗯,我叫玉川惟之,雪千代是母亲取的幼名。” “背着那么长的刀可还习惯?” “以前没背过刀,不过现在感觉还好。” “一米多长的太刀,整个扶桑在扶桑的刀剑界,也还算正常吧。”色无坊真照笑笑道。 太刀的长度,多在2、3尺左右,也即一般不会长于90厘米。当然,也有那种比较长的‘大太刀’和‘野太刀’。最长的大太刀甚至有10尺(3.3米),而短的那种‘小太刀’,还不到2尺,常常或被人误认为是肋差。 “……”雪千代微微回首,看了看自己背后的绸袋,“听说,这把刀的名字是‘姬鹤一文字’。” “没错,雪千代可知道这把刀的故事?” “不知……” “作为她的主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伴侣的来历,这可不行啊。缺乏相知,是不能结下羁绊的。” “……大师能为小子讲解一番吗?” 说起姬鹤一文字,就不得不提备前国(扶桑古分国名,现大部属冈山县)的一文字锻刀派。备前一文字在镰仓时代形成了三个派系,分别是初期的古一文字,中期的福冈一文字,末期的吉冈一文字。而姬鹤一文字,便是中期福冈一文字的代表作。所以,这把刀,已经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 战国时代,姬鹤一文字被越后国的大名,有‘越后之龙’之称的名将上杉谦信收藏,成为他的爱刀之一。此后,一直都作为上杉家的家宝收藏,代代传承。 二战后,姬鹤一文字被上杉家出售给个人藏家。几经辗转,最终落到了玉川家的手中。现在,又被玉川亲弘赐予雪千代。 ‘姬鹤一文字’这个名字的由来,有些传奇色彩。据说当年上杉谦信觉得这把刀太长了些,于是让研磨师把它磨短一点。那名研磨师在准备研磨的前夜,却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了一名美丽的女子,哭求这名研磨师不要将这把刀磨短。 那名研磨师深感奇异,第二天,又做了同样的梦。那名美丽的女子又出现了,祈求他不要研磨那把刀。研磨师忍不住询问对方的名字。‘小女名鹤’,美丽的女子留下这句话,便消失了,研磨师也马上从睡梦中惊醒。 拿不定主意的研磨师找上了专管上杉谦信藏刀的人,向对方诉说自己奇异的梦境。巧的是,这名管理人也做了同样的梦。于是两人将这件事报告给了上杉谦信,上杉谦信听闻之后便下令停止研磨。 “有空的话,你可以拆开刀柄,看看刀上的铭文。一文字刀派初始的刀铭多为‘一’字。这把刀上的一,状似展翅的鹤羽。这柄刀的刀纹也非常的温和均匀,和其他的太刀比起来确实不同。”色无坊真照咂咂嘴,“虽说这柄刀的名气并不是很大,但确实是一把好刀。” “刀铭状似鹤羽,刀纹温润均匀吗?”雪千代喃喃自语,“果然无愧‘姬鹤’之名啊。” “今晚我会给一把刀进行‘烧刃土包封’,你过来观摩吧。” ‘烧刃土包封’,是制作刀纹的这道工序。烧刃,便是将刀刃再次加热,以显出刀身本身具有的纹路。已经锻造好的刀再经过加热的话,很容易变脆。所以,为了避免加热时把全部的刀身都波及到,需要给不需要加热的地方涂上包刃土。而被加热到的地方,会因为被二次加热的缘故,显现出与其他地方不同的颜色。这也是显现刀纹的原理。 晚间,烧刃土包封的工房里,只有雪千代和色无坊真照两个人。雪千代怀中横抱着姬鹤一文字,跪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道工序是极为重要的,给锻造好的刀涂上包刃土,然后再放到炭火堆里烧刃。烧刃成功的刀,会具备一定的弧度,刀纹也会定型。如果失败的话,那就前功尽弃了,那把刀就成了一块废铁。 烧刃不仅仅要一丝不苟、小心翼翼,更要从内心把握自己手上的这把刀。饶是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色无坊真照,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两人皆不言语,整个工房内,只有木炭燃烧的声音。 月上中天之时,那把刀的烧刃才算结束。看到色无坊真照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雪千代知道,这次烧刃应该成功了。接下来,就剩下‘研磨’这一道工序了。 “雪千代,感觉怎么样?”色无坊真照把刀放到一旁的刀架上,又问起了傍晚时分问过的问题。 雪千代摸了摸手中的绸袋:“当年给她烧刃的刀匠,想必是一位温柔的人吧……” 色无坊真照不置可否,只是示意雪千代跟他出去。 雪千代跟着他来到外间,看看夜空中的明月,显然已经过了午夜时分。 “爷爷和叔祖父呢?”感受着静寂的环境,雪千代问道。 “应该已经回去了吧。嗯,回京都某个料亭里去了。或者在大阪市里的某个地方找乐子去了。他们也就那点爱好了……” “……”雪千代一阵无语,“那我今天睡哪?” 色无坊真照一指雪千代脚下:“你就睡这好了。” “睡屋外?缘侧上?”雪千代更无语了,“那寝具呢?” “哪来什么寝具,我这又不是旅舍,平时也没有留宿别人的经历。直接躺下睡不就行了吗?这都已经是夏天了,冻不死你。” 雪千代早就知道了,对方不是个能以常理来度量的人。无论自己在说什么,情况都不会有改变的。于是也只是点点头,抱着绸袋席地而坐,依靠在一根柱子上,闭上了双眼。 看到雪千代的动作,色无坊真照地眼神中露出了一丝赞赏的意味。“对了,一定记得要抱着你的那把姬鹤一文字一起睡啊!”他一边打着呵欠走向自己房间,一边给雪千代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指令。 “哦,知道了。”雪千代眼皮都懒得抬,“对了,可以问大师一个问题吗?” “说来听听?” “我的外祖父和叔祖父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应该不是让我学习锻造吧。” 色无坊真照继续打着呵欠:“等你明天醒来的时候可能就明白了。” “要是明天醒来了之后还是不明白呢?” “那就继续待着,继续帮我打下手,继续抱着你的姬鹤一文字睡外面。” “……外祖父他们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等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的时候。” “好的,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明天六点之前要醒,记住了啊!” “哦,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色无坊真照打着呵欠刚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便远远地看到雪千代已经在院子里站着了。 “大师,能借一柄木刀给我吗?我每天还有挥刀的功课要做。” 色无坊真照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自己背上不是背了一把真家伙吗,还要木刀来干嘛!” “哦,有道理哦!”雪千代解下自己背后的绸袋,从里面取出姬鹤一文字。“这把刀……是祗园祭上的那把!” 黑色涂漆的刀鞘、蓝色的绕绳、赤铜制的目贯、橙红色的下绪。雪千代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现在捧在手中的姬鹤一文字,正是祗园祭上自己用来斩开人神结界的那把刀。 “原来是旧相识……”雪千代笑着抽出了刀身,开始了今天的基本动作练习。 结束了剑道的练习,刚好也到了早饭的时候。早饭,果然还是放了很多盐的杂煮。 席间,色无坊真照随口问道:“怎么样,知道了吗?” 雪千代朝他摇摇头,然后便继续投身与食物的斗争之中。 色无坊真照点点头:“今天要用昨天锻打出来的玉钢制作第二把‘御神刀’,你来帮忙吧。” 将一块玉钢锻造成刀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这是个技术活,雪千代所能帮的,也相当有限。大部分时候,都是色无坊真照在亲自操刀。于是,锻造完成的时候,又已经是傍晚了。 吃过晚饭,仍旧要去山谷那边提水。路途中,色无坊真照又为雪千代补充了一些关于姬鹤一文字的逸闻。 热爱刀剑的明治天皇,曾在明治十四年(1881年)巡幸扶桑东北地区和北海道地区。在米泽市(米泽藩)的上杉家驻跸的时候,为了好好欣赏上杉家的藏刀,还特意把第二天的行程都给取消了。 而在上杉家的诸多藏刀中,明治天皇特别中意‘姬鹤一文字’,还特意把它的样子拓了下来,带回了东京。 提水回来后,雪千代又跟着色无坊真照来到了另一间工房,这里是专门用来研磨的。今天所要研磨的,便是昨天烧刃完成的那把刀。不渡寺里没有电,粗磨用的磨石还得用脚踩。研磨是一件相当费时,也是一件相当考验技术的活。光是工房里的磨刀石,大大小小就有几十种。 一直忙活到深夜,也只是把粗磨这一道工序做完而已。当然,这次雪千代又抱着自己的姬鹤一文字,当了一次观众。 离开工房之后,雪千代自然还是睡在了房子外面。跟昨天一样,抱着自己的刀,依靠着柱子,合上双眼。 新的一天到来,雪千代仍然没有得到那个答案。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都是如此。 距离雪千代来到不渡寺已经有一个星期了,第一把御神刀的制作早已经完成了。雪千代全程参与制作的第二把御神刀也已经接近尾声。 第七天的夜晚,研磨工房内。 抱着姬鹤一文字的雪千代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正在被细细打磨着的第二把御神刀,就跟这一周以来一样。一个人在忘我地创作,另一个人在安静地观看,这似乎成了两个人的默契,或者说是刚形成不久的传统。 不过,这个传统在这一天夜晚被打破了。 “大师,你现在正在想的,是什么?”轻抚着手中的姬鹤一文字,雪千代缓缓地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誉田八幡宫 听到雪千代的话,色无坊真照手中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我现在所想的吗……”他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但是并没有直接回答雪千代的问题。 “雪千代还没有去过誉田八幡宫吧。” “嗯,确实如此。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大阪。” “虽说没什么名气,格局也不大,建筑也有些破旧…不过,也并非一无是处,参观参观的话,倒也不错。” “这样啊…”雪千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明天去看看怎么样?” 色无坊真照放下手中的磨刀石,点点头:“那今天的工作先放一放吧,早点睡,明天才好早点起床。走路的话,几个小时就能到。” “……这儿可真是荒郊野岭啊。”雪千代无奈地跟着色无坊离开了研磨工房,走到了自己睡觉的那处缘侧。 ‘今天或许可以做个好梦吧。’看着天际的残月,雪千代抱着姬鹤,合上了双眼。 从很多意义上来说,雪千代确实做了一个好梦。梦里出现了一位和服倩影,虽然在梦境中,雪千代看到的只是对方的背影。但是单从对方那削瘦的双肩和如瀑般的青丝上就可以推测出,绝对是一名丽人。 梦里的事情常常是最难理清的。雪千代不知道是从什么时辰开始梦到那名女子的,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梦境的。对那名女子的记忆好像只有一瞬,又好像整个夜晚都在以一种奇特的视角看着对方的背影。 种种理还乱的思绪一直徘徊在雪千代的脑海里,以至于在前往誉田八幡宫的路上,他都显得心事重重。 “昨天晚上梦到鹤姬了?”突然,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传入了雪千代耳中。 “唔…大概是吧。”雪千代下意识地回答道,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了。“诶!话说,大师您怎么会知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色无坊真照随意的说道,“看你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能够猜出个大概了。” “所以说,那真的就是鹤姬了?姬鹤一文字里真的存在鹤姬?”雪千代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色无坊轻笑一声:“呵,这还不是你说了算。梦境也好,女子也好,不都是你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吗?你要叫她鹤姬,她便是鹤姬。你要认为她是住在姬鹤一文字里的灵意,她便是姬鹤一文字的灵意。” 雪千代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方才恢复过来。“不过,大师你怎么知道我在想着姬鹤一文字的事情?” “你以为我每天都跟你讲述关于姬鹤一文字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吗?你以为我让你每天身不离刀,连睡觉都要抱着,是开玩笑的命令吗?你以为每天都让你参与刀的制作,只是为了压榨你那可怜的劳动力吗?” “所以,大师您一直都在引导着我朝着方面去考虑。”雪千代若有所悟,自己每天都要听听关于姬鹤一文字的故事,并且一直都携带着它。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已经不会过多地关注它了。 但是,雪千代不知道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想要去了解姬鹤一文字了。特别是在见证了两把御神刀的诞生之后,他开始想去了解,姬鹤一文字是怎样诞生的。是怎样从铁矿变成玉钢,是怎样锻造成形、怎样烧刃、怎样研磨的。甚至,雪千代想知道,打造姬鹤一文字的匠人,是怎样的一位刀匠。 所以,雪千代在昨天晚上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自己不可能跨越千年,见证姬鹤一文字的诞生。也不能沟通幽冥,问询那名匠人当时的构思。所以他想知道,一名虔诚的匠人在打造一把刀的时候,想的是什么。他想知道,是因为他已经无意识地,把姬鹤一文字当做了自己的一部分。 色无坊真照点点头:“姑且也算是点拨点拨吧。好了,前面就快到誉田八幡宫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步行,两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誉田八幡宫确实不是一座气势恢弘的神社,尽管里面供奉着的是第十五代天皇——应神天皇。 “感觉挺冷清的啊。”雪千代没有看到一个游客,来的路上也没有看到一个行人。“果然还是太偏远的缘故吗?” “应神天皇存不存在还两说呢。如果是不存在的话,又怎么可能有人回来祈求祂的庇佑呢?”色无坊微微摇头,慢慢踱进了神社面前的石质鸟居。 雪千代也跟着走了进去,看着四周的注连绳,喃喃自语:“是啊,如果不存在的话,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鸟居、注连绳,都是用来隔离人界与神界的吧。如果这个神界根本就不存在的话,它们还有什么意义呢?” 扶桑虽说是号称‘万世一系’,天皇一位也已经传袭了一百二十多代。不过,前面十几代甚至二十几代天皇,到底存不存在,一直都是扶桑史学界争论不休的问题。现在考古结果所能证明存在的,最早只有到第二十六代——继体天皇。至于继体天皇之前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未知数。 “雪千代,我去找这边的负责人谈一下御神刀的事情,你自己随便转转吧。”刚一进神社内,色无坊就抛下了雪千代。 神社的参道两旁倒是有许多看起来不错的樱花树,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樱花的季节了。“所以,还是去别处看看吧。”雪千代信步走入了一条岔路。 “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藤花啊?”雪千地站在一处藤棚之下,惊叹不已。在他的眼前,粉红色的垂藤像瀑布般倾泻而下。“虽然不是紫藤,但是粉藤也别有一番韵味。不过,这个藤架有些古老了吧,差不多也该重新再做一个了。不然明年应该就会被这些藤压垮吧。” 藤棚不远处有一间别院,四周的房门都紧闭着。雪千代走过去,试着推了推,居然轻松地就推开了。 “这里算是神社内的小展厅吗?”推开门后,雪千代看到的是一排排玻璃展示柜,里面分明放着各种宝贵的文物资料。 “或者说,博物馆更贴切一点。”雪千代话刚说完,一阵中年男人的声线从角落传了过来。由于房门都是关着的,光线不足,雪千代看不清楚说话的人的样子。 “啊!对不起,我只是好奇。这边现在是不开放的吗?”擅自进入关闭的房间,不管怎样,看起来都相当的失礼的。 角落的男人缓步走到了雪千代面前:“并不是不开放,只是没有开放的对象罢了。你是今年的第一个访客,请您慢慢欣赏吧。” 雪千代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一名穿着白色狩衣,头戴乌帽子的常服神官。相貌平常,估计扔在人堆里的话,马上就会找不出来。 ‘没有开放的对象……大概指的是很少人来这座神社参诣吧。’不过既然得到了应准,雪千代也没有和他客气的意思,开始看起了面前的展览。虽说这里人气不高,但架不住人家历史悠久啊,那么多年了,总有几个出彩的事物。 “嗯?这里居然会有兰陵王的面具?”看到一对造型诡异的面具时,雪千代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这是舞乐面具,跳‘陵王舞’的时候用的。”不知什么时候,白衣神官站到了雪千代的身后,“小朋友也听过兰陵王的故事吗?” 雪千代点点头:“在书上看到过一点。听说这位北齐的皇子武勇才智俱全,但是因为长得太过俊美,在战场上不得不带上可怖的面具,用以震慑敌人。” “小朋友懂得的挺多的啊。”白衣神官笑笑道,“这对面具是镰仓时代的作品,不知是从中国传来的,还是扶桑本土制作的。对了,小朋友你会跳舞吗?” “跳舞?”雪千代想起了前不久,被‘太平舞’的练习所支配的恐惧,赶紧摇摇头,“不不不,我不会跳舞。”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啊。本来今年的常祭上想在增加一个‘陵王舞’的节目,要是有一个具备了舞蹈基础的人来跳的话,一定很快就能上手吧。”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雪千代总感觉对方有一种话没说尽的意味在里面。 不过,比起这个,祭礼什么的,雪千代一直都挺喜欢的。“常祭?贵神社的常祭是在什么时候?” “每年的5月上旬,叫做藤祭。届时会有舞乐、神乐、武具的奉纳仪式。”神官解释道。 雪千代想了想,现在似乎已经是5月下旬了。“五月上旬?那不是已经过去了吗?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吧。” 神官摇摇头:“不早点预定的话,你又要被其他的神社给预定咯。说实话,我觉得你很适合条陵王舞。” “咦?为什么这么说……”雪千代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太平舞,你不是跳得挺好的吗?披露宴的时候,我正好在京都,有幸看到了。” ………… 这就很尴尬了,雪千代刚刚否认了自己会跳舞这一件事,没想到对方早就把自己给认出来了。 看到雪千代一脸尴尬,神官哈哈一笑,指了指雪千代脑后的马尾:“你的这个,辨识度太高了。” 雪千代摸摸自己的马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才我说的,你考虑一下吧。如果同意的话,请在年底之前回复我们。对了,如果你同意了,这一项节目应该每年都会举办。而且,我们会付你一定的薪水的。” 下午,雪千代和色无坊真照踏上了回不渡寺的归途。当然,这次还是步行。 “誉田八幡宫的宫司,你感觉怎么样?”归途中,色无坊真照突然问道。 雪千代疑惑地反问:“宫司?没有啊,我今天没有见到那里的宫司啊。” 宫司,是神社里的一把手。在雪千代的印象里,宫司向来都是那些老人家才能担任的。但是他今天并没有遇到年老的神官。 只见色无坊无奈地叹了一声:“就是那名带你参观誉田八幡宫的神官啊。给你当了那么久的导游,你却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实际上雪千代在参观完那间展厅之后,又在那名神官的带领下,把誉田八幡宫转了个遍。 雪千代没想到那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居然是一社的宫司。“看那名神官还那么年轻,就没有把他往宫司的身份上想。” “按照常例,那么年轻自然是当不了一社宫司的。更何况誉田八幡宫再怎么破旧,好歹人家的社格是‘府社’一等级的。”色无坊真照摇摇头,“不过,那名神官姓鹰司。名为鹰司政平。算了,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了,说了你也不懂。诶,不对,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瞧我,真是上了年纪了。” 誉田八幡宫的社格是‘府社’,也即在大阪府内还是有一定地位的神社。说起神社的话,地位最高的是供奉着天皇家式神的‘伊势神宫’,它没有社格,本身就是超然于社格制度之上的。 所以,按照近代的社格制度,最高一等级的神社,是‘官币大社’,比如上贺茂神社、伏见稻荷大社、春日大社。所谓官币,是指到了某座神社惯例的祭礼时,会由朝廷派出专人献上御币、玉串,并主持祭礼。 之后的话,是‘国币大社’,比如熊野大社、南宫大社。这里的国,指的是古代律令制时期的封国,比如尾张国、越后国之类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县、府、道一级行政区。无论是官币社还是国币社,都是具备相当影响力的神社。 誉田八幡宫既不是官币,也不是国币,但祂大小也算是府社。到了祂的祭礼时间,会由大阪府出面好好庆贺一番。 “鹰司政平?”雪千代听得一脸不解,他不明白色无坊所谓的复杂是什么复杂。如果只是这个姓氏的话,对于雪千代来说,并不算复杂:“所以说,这又代表了什么呢?鹰司的话,是以前的‘五摄关’之一吧。这位鹰司政平如果是摄关家的人,应该不至于来这座小庙里面当宫司才对啊。难道他是分家的人?” 知道那名中年神官是宫司之时,雪千代是惊讶的,因为他从没见过如此‘年轻’的宫司。他所见到过的,上贺茂神社、八坂神社、平安神宫里面的宫司都一大把年纪了。不过,听到对方的姓氏是鹰司时,雪千代就更惊讶了, 虽说已经步入了现代社会,但是延续了千年的阶层制度,早已深入了扶桑社会的方方面面。即便是雪千代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也能在单纯而简单的生活中感受到它的存在。或者说,因为雪千代生活在注重传统的京都,所以这种感觉才会更加深刻。久而久之,这种感觉也会由刚开始的不适变为习惯,甚至之后,把它当做了一种理所应当的事情。 葵祭上的斋王代必须是名门出身,没什么家世底蕴的,即便家中再有钱,那些‘文化人’们也不会让你成为斋王代。那些古老的料亭里出入往来的,必须是各界名流。没有京都名流的引荐,就算你是一县首富,或是一县知事,哪怕是国会议员,那些料亭的主人也不会为你打开自家店门。 所以,按照京都人的思维惯性,鹰司这一姓氏,承载的是五摄关家的荣光。所在的位置,所做的事情也应该符合他们自己的身份才行。 堂堂鹰司家的人,却跑到大阪这边的边郊小社里当宫司,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如果对方是在那种官币,或着国币神社里当宫司的话,倒还好理解一点。比如鹤岗八幡宫啊、出云大社啊之类的。’ 听到雪千代的话,色无坊真照愣了好一会儿。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说,你们京都人啊,就是这个地方非常让人讨厌。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傲然的姿态,把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从骨子里看不起别人。虽然你们自己可能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它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你们的言行举止和思维惯性上了。该说你们传统好呢,还是该说你们可怜好呢……” 雪千代听完对方的话,马上便愣住了,随后便是一阵默然。他自己也明白,色无坊真照所言不虚。自小长于京都的他,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京都的色彩,无论是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爱好风雅、唯美纤细、博学多闻、庄重多礼,是京都这个环境赋予雪千代的一些特质。另一方面,自恃身份、超然倨傲、恃才小物、言不由衷,也是在这个环境下渐渐形成的一些性格。 “雪千代,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在这个年纪就会有那么深的思虑,但是有些东西你自己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看到雪千代沉默,色无坊真照知道对方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其他的话,也不是我一个外人应该插嘴的,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了。今后应该怎么做,还是要你自己做出选择。” 第一百零五章 匠人 “嗯,多谢大师!”雪千代知道这是一名长者对自己的警醒。不过,他确实很感激色无坊真照。要不是他今天出言点拨自己,一直都浸淫在那个环境的自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认清自己。等到自己察觉的时候,可能已经因为种种原因,再也难以改回来了。 改变自己的性情,并不是为了重新包装自己,以便以后能够用更好的伪装爬上更高的层次。雪千代想要渐渐改变自己的那些悲哀的地方,是为了不要自己堕入‘自我’的深渊。不平等的地位,是孕育不出紧密的羁绊的。如果自己不知道回头的话,终有一天会被膨胀的自我,推入众叛亲离的深渊。 六年来,雪千代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自家的母亲是京都花道大家,外祖父和叔祖父在秋田地方的实力几乎是一手遮天。在这样一个优渥的环境里,要说雪千代没有一点沾沾自喜,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自己颇有点小聪明和悟性,扶桑的那些传统的东西自不必说,汉学、尺八、剑道、汉方医等等比较小众的东西,都学得相当不错。再加上母亲的宠溺、妹妹的依赖、同学的信赖、师傅的关爱、外人对自己那些不明理由的友善,尽管自己一直都在警醒,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飘飘然起来。 ‘现在想起来,对风居同学的帮助也好,对那名尚不知名的女孩的帮助也好,都是居高临下的同情吧。对小野伊势母女的帮助,似乎也是这样……就连对久我绚同学,其实我自己没有一丝的把对方当成名门之后的觉悟。大概,我觉得对方一介庶流,当不起‘久我’这个姓氏吧。这就是所谓的京都的骄傲吗……’ ‘刚才鹰司政平宫司邀请我跳陵王舞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当时我的第一想法,其实是‘太平之舞’。在京都祗园祭上跳过太平之舞的我,却来这种连游客都没有的大阪乡下小神社里跳什么陵王舞,开什么玩笑。这才是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吧。’ 回去的路上,雪千代回顾了这几年的记忆,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过尔尔。 ‘再这么下去,还真是难以想象啊。独夫什么的,我可不想变成那样。最可怕的,莫过于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再次来到不渡寺的山脚下,看到雪千代还是一副思虑深沉的样子,色无坊真照没好气地一拍雪千代的后脑勺:“还在想那些破事儿呢?!真是的,明明是个上小学的小屁孩,却整天摆着一副悲悯沉思的样子,不像话。没听说过‘慧极易伤、情深不寿、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吗?算了,看你这个样子也不算是真的聪明。” 雪千代摸摸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朝着色无坊真照呵呵傻笑:“这不是还在想,要怎样才能改正自己的那些毛病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哼,闻过则喜的表面功夫做的倒是不错,不过想了一路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想出来。”色无坊真照嘴上的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算了,看在你只是一介涉世未深的小屁孩的份上,真要想不出来的话我给你点建议好了。” 雪千代摇摇头:“那我岂不是又陷入另一个坑里了,什么事情都指望着别人给我答案,最终只会自我意识越来越薄弱,直至失去自我。” “切,随你的便。”色无坊真照说完,便径直跑向了山顶的不渡寺。身后背了姬鹤一文字的雪千代跑起来可没有对方那么快,很快对方就已经消失在了他视线里。 夜晚,雪千代跟着色无坊真照再次来到了研磨工房。雪千代轻车熟路地坐到了自己那个固定的位置,跪坐下来,将姬鹤一文字平放在自己的膝上。在这个位置上,观察的角度是最好的。 然而,色无坊今天却没有按照既定的惯例进行下去。“雪千代,今天你来研磨。”雪千代刚一坐下,就听到这样一个命令。 “诶?我?”雪千代难以置信地看着色无坊真照,“可是我……” “今天你不是好好地参观了一番誉田八幡宫吗?而且还是宫司亲自带你去看的。既然和誉田八幡宫扯上了一点关系,做这项工作的名义也有了。好了,别废话了,让你磨,你照做就是了。” 雪千代点点头,默然地走到刀架旁边,取下那把研磨了一半的御神刀。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嘀咕:“可是,我之前连磨刀石都没有碰过啊……” 一手端着御神刀,一手拿着一块磨刀石,雪千代坐到了之前色无坊真照坐的位置。而对方也坐到了之前自己坐的位置。看着面前清冷的刀身,雪千代迟迟下不去手,不知道自己以该怎么开始,以怎样的动作开始。 “雪千代,你现在正在想的,是什么?”看到雪千代迟迟没有动作,色无坊真照倒也不催促,而是顺势侧躺在了地上,用一只手支着头,微眯着眼,状似随意地问道。 雪千代心中一惊,这个问题正是自己昨天问的,现在色无坊真照原封不动的把它丢回给了自己…… ‘我现在的所想吗……’雪千代放下了手中的磨刀石,双手平端着御神刀,放到了自己的膝上,然后闭上了双眼,回忆起了今天白天的经历。 孤独萧索的石质鸟居、空旷寂寥的参道、繁华落尽的樱树、勉强开放的藤棚、无人可待的展厅、年久失修的神殿、漆涂斑驳的朱门……自己的所见,似乎都是灰暗,看不见希望的景象。 但是……但是那名中年宫司,却是带着别样的情感来向自己展示誉田八幡宫的。石质鸟居的庄重、空荡参道的澄净、无华之樱的清秀、粉色藤瀑的矜持、静寂展厅的见证、古旧神殿的守护,参差朱门的侍卫。 ‘我看到的,和鹰司宫司所看到的,似乎不一样。宫司在向我介绍那些景致的时候,他心里所想的又是什么呢?’ “大师,鹰司宫司应该是最了解誉田八幡宫的人了吧。”雪千代摩挲着御神刀身问道。 色无坊真照抬抬眼皮:“谁知道呢?不过,他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宫司了。至少很多破损的地方都是他自己去维修的,要说对誉田八幡宫这个实体的了解,应该没有人能比得过他。毕竟当了十多年的宫司兼维修人员的说……” 鹰司政平以他的角度来解读誉田八幡宫,而雪千代也以自己的所见,来构想八幡宫在自己心目中的样子。 ‘但是,真实的誉田八幡宫又是怎么样的呢?’雪千代看向了自己膝上的御神刀。‘御神刀作为供奉在神殿的神灵的载体,象征的是神社本身,应该要体现神社最本真的样子。所以,自己的想法也好,鹰司政平的情感也好,都掺杂了个人的情绪。如果带着这样的想法去研磨一把刀的话,研磨出来的大概不会是合格的御神刀。’ 雪千代这时候终于有些明白了,所谓的匠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了得到自己满意的作品,他们反复构思,不惜呕心沥血,不惜一次次地推倒重来。但凡有那么一点点的瑕疵,在他们的眼里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追求完美,或许并不是为了得到世人的赞誉,或许只是因为单纯不愿意自己心目中的美好被践踏。有一个精致的构想,就想将它变为现实。因为自己固执的坚守,所以很难出现什么奇思妙想,更别提什么了里程碑式的革新了。 匠人或许缺乏天马行空的想象,他们只愿意在自己所坚信的一方小天地里团团打转,仔细雕琢。穷其一生,可能都完成不了一件真正符合自己构想的作品。这样的一类人,是缺乏创新的,这也是这一类精神常常被抨击的地方。不过,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这样一种精神的存在,很多事情才能被这样一群人做到极致,做出那种本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的作品。 雪千代并不想制作一件不属于人间的作品,他只想不要辜负了誉田八幡宫而已。所以…… ‘所以,在荒郊野岭,有这样一座鲜有人迹的神社,庇佑着那一方天地里的子民。即便神社里供奉着的主神可能并不存在,即便神社格局谈不上浩荡,即便神社常年无人问津,即便神社破败不堪,即便神社的意念无人回应……祂还是坚守在那里。’ ‘一千多年来,它因为供奉着皇者而显耀过,也因为迭经兵戈而破败过。因为武家的追捧曾经香火鼎盛,也因为二战后的政教分离条例而被人淡忘。世事轮转,百变沧桑,哪个时代的八幡宫才是真正的誉田八幡宫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现在的誉田八幡宫,想成为怎样一座八幡宫。’ 深吸了一口气,雪千代终于决定开始对手中御神刀进行研磨。 “雪千代,你可想好了?”察觉到了雪千代的变化,色无坊真照再次问道。 雪千代点点头:“我现在在想的,是这把御神刀现在正在想什么。或者说,誉田八幡宫现在想的是什么。” “呵,别人家的心思可没有那么好揣测啊。”色无坊真照嘴角勾起一道弧度,“算了,就带着你自己的猜想,好好地研磨这把御神刀吧。反正能忽悠那群外行人就行了” 虽然动作很不熟练,各种型号的磨刀石也经常搞混。但是在色无坊真照有一搭没一搭的指导下,总算还是顺畅地进行着。 整个工房内只听得到‘沙沙’的磨刀声,以及色无坊真照那均匀的呼吸声。要不是对方时不时会提醒一下自己磨刀石拿错了,雪千代几乎要认为对方已经睡着了。至于雪千代,在磨刀的时候一直都是轻声地呼吸,生怕打扰了什么。那认真的样子,倒像是一名信徒。 “雪千代,今天就到这里吧。”不知过了多久,色无坊真照打着呵欠叫住了雪千代,“看你的样子没有一星期是磨不完的。既然没那么快磨完,那索性就慢慢来吧。早睡早起,有益身心健康。” 雪千代撇撇嘴,放下手中的磨刀石:“哦,知道了。”说完,重新将御神刀放到了刀架上。“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磨刀吗?” “嗯,明天白天的话,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研磨这种事情只能放到晚上了。” 还是在屋外的缘侧,雪千代抱着姬鹤一文字依靠着柱子,不过这一次雪千代并没有那么快的就合上双眼,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怀中的这把刀。 “我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你了,可是现在才知道,其实我对你一无所知……之前的梦境,也不过是自己编造出来的,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姬鹤,鹤姬,呵呵……” 第二天,雪千代终于知道色无坊所谓的其他的事是指什么了。 “修补寺庙?”雪千代满头黑线地看向了色无坊真照,“大师,你是认真的吗?大师还会木工?” 色无坊真照把一柄小斧头塞给了雪千代,自己扛起了另一柄大了好几倍的斧头,冲着雪千代一笑:“那还有假?你看看,上次被你爷爷踹坏的山门还没有补上去呢。眼看雨季就要来了,再不赶紧修补一下,佛祖也会怪罪的吧。” “大师,你家的佛堂里好像并没有佛像吧。不对,这座寺庙里连佛堂都没有。唯一能证明这里是寺庙的,只有那一块写着‘不渡寺’的牌匾罢了……”雪千代很不甘心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斧头。莫名其妙地又成了砍树的苦力,雪千代觉得还不如去磨刀来的实在。至少磨刀的时候,自己有一种别样的体验。这种体验对他来说很重要,他隐约觉得自己可以以这种体验为桥梁,建立起与姬鹤一文字的‘联系’。 色无坊真照哈哈一笑:“这里以前是有佛像的,不过被我烧成木炭了。雪千代你知道的,要锤炼玉钢,必须要用上好的木炭才行。所以……” “大师,你就不怕遭天谴吗……”雪千代嘴角抽搐着看向面前的僧人,他实在难以想象,怎样的信徒,才会把自己所信奉的神明投入火中。 色无坊真照一本正经的回道:“佛祖尚且可以以身布施苍鹰,为什么佛像不可以以身布施呢?所谓菩萨行布施,应不住于色,不住于相。释尊以身布施,拯救了弱小的鸽子。佛像以身布施,拯救了山上的林木。佛法慈悲,舍己度人。想必释尊转世,也一定会允准我的做法的。” “可是你现在又要去祸害生灵了……” “雪千代,你又着相了。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生死寂灭,不过梦幻泡影。我现在去砍树,行的是解脱度化之道,怎么会是祸害呢!” 雪千代感觉和这些人打机锋是永远都赢不了的,于是转换了一种方式:“……好吧,那你有伐木许可证吗?政府批准的那种。要是没有的话,擅自伐木可是违法的勾当哦。” “雪千代,听说你自小就与伽蓝颇有渊源,现在也有好几位僧人在指导你的学习,怎么悟性还是那么差呢?岂不闻释尊曾言‘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什么违法不违法的,不要执着于这种东西。” 雪千代一翻白眼:“大师,这里的‘法’,和法律没关系吧。这难道不是释尊教导我们不能着相,不能执着于有无的意思吗?” 色无坊也是一翻白眼:“我又没说这是法律的意思,倒是你自己在执着那些有的没的……好了好了,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赶紧跟我去山上砍树才是正经。”说着,也不管雪千代同不同意,就往寺外走去。 雪千代长叹一声,将姬鹤一文字装入绸袋里,绑在自己身上,也跟着走出了寺庙。 色无坊负责用大斧头将大树砍倒,雪千代则负责用小板斧削去树枝,只保留主干。七月末的气温已经完全是夏天的样子了,两人还没忙活多久,就已经大汗淋漓。 “话说,大师,为什么不直接去买一些木料回来啊?这样把木头扛回去了,又还要加工风干,挺费时间的。”雪千代一抹额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地建议道。“我听说北山杉这种木料就挺不错,很适合用于建筑方面。” 色无坊冷笑一声:“北山杉?你说的是京都的北山杉?雪千代,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可知道,单只一根三米长的北山杉木料就要一万日元?而且这还是二等品的价格。要是‘良品’等级的,价格直接翻两倍。要是那种‘特优品’,直接十万起步。” 雪千代尴尬地一笑:“诶?没想到木料居然也要那么贵啊……” “还好,也不是所有的木料都跟你们京都家的一样那么贵。正常的普通木料,只要一半的价钱就能买到了。”色无坊真照呵呵一笑,“我这种小庙可用不起北山杉那样的好东西,还是用自家原产的木头好。” “不过,大师应该也挺有钱吧。你看,我爷爷来一趟,就花了上千万。你平时锻造一把刀,应该也能卖好多钱才对啊!”在雪千代的印象里,那种著名匠人纯手工锻造的,艺术收藏品级别的武士刀是特别昂贵的,动辄要上百万日元,甚至几百万日元。至于那种成名已久的古代刀剑,那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只有真正的有钱人才能接触得到的。(雪千代手中的姬鹤一文字在另一个时空里,曾被米泽市政府以八千万日元的高价从个人收藏家中买入。另外,姬鹤一文字,还算不上是那种顶尖的刀。) 虽然不知道色无坊真照在刀剑锻造界的名气如何,但是看他锻刀的手法,还挺像那么回事。更何况,能被人请来锻造御神刀的人,总该有点实力吧。 “咳咳,像你外祖父那种土豪可不常有,能坑一次是一次。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这边也没有余粮啊……雪千代,你要知道,锻造这一行,其实是花钱如流水的。木炭,铁砂,都要用最好的品相。而且锻造途中稍微出一点差错,一把刀就算是废了,前期的投入全部清零。而且,这一行的竞争其实也是非常激烈的……” “所以,我们之所以来这边偷偷地砍树,是因为没钱买木料的缘故咯。” “不不不,作为一名匠人,我还是有自己的骄傲的。用自己砍的木头,才能做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想必当我用这些木头修葺好寺庙之后,佛祖也会很欣慰吧。” “我觉得在那之前,你应该先在院子里装一个避雷针。” “为什么?” “我怕佛祖会降下天罚。大师,你听说过五雷轰顶吗?” “去去去,小孩子别瞎说,赶紧把这棵树修理干净。” 第一百零六章 谁是梦中人 白天修葺寺庙,晚上研磨御神刀,这就是雪千代现在的日常。 来到这座不渡寺已经快两个星期了,雪千代负责研磨的御神刀也已经接近完成。只是,对于自己的外祖父将自己送到这里的原因,他还是没有头绪。 ‘大师说,我觉悟了之后,自然就会知道。等我知道来这里的原因之后,就是我离开大阪,重回京都的时候。’雪千代一边细细地打磨着眼前的刀身,一边看了眼正在一旁假寐的色无坊真照。一心二用,手中的动作自然会有一些微小的变化。 对于色无坊真照这一类人来说,再微小的不同,都很容易被捕捉到。雪千代那边稍有松懈,他这里就能立即感觉出来。 “雪千代,紧守心神!” “啊!抱歉,抱歉!”雪千代一个激灵,赶紧收束自己的思绪,再次将中心放到了御神刀上。 色无坊真照这时却睁开了双眼:“怎么?在这里呆了两个星期,想家了?” “唔,是有点。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雪千代到没有准备隐瞒自己心中所想,他知道在色无坊面前,再怎么隐瞒也是徒劳。 色无坊真照站起身子,走到了雪千代面前,伸出手,示意雪千代将御神刀交到他的手上。雪千代恭敬地将御神刀递了过去。 “切,磨了那么久,也就磨出了这个水平。”看起来,色无坊真照对于雪千代的工作结果并不是很满意,“罢了,这种程度的话骗骗那些外行人也勉强够用了。毕竟也只是一把供奉在神殿的御神刀而已,又不是放到人来人往的大博物馆里。” 雪千代扁扁嘴唇,心中有些不服气:“但是,这确实是我按照心中所想,用心去磨的。” “按照你心中所想?”色无坊真照好似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哈哈一笑,“那又怎样,有谁会在意你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吗?这把御神刀会在意吗?或者说,你心中所想的,就一定是这把御神刀想要的吗?用心去做的事情,就一定没有错吗?说到底,这跟你梦见鹤姬那件事情一样,都是自我欺骗、自我陶醉的鬼把戏罢了。” 雪千代霎时间愣住了,虽然色无坊真照说得非常尖锐,甚至可以说是过分。但是仔细一想,他所说的一切,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没有谁的意志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想法,即便对方看起来是一件没有自我意识的‘死物’。 “那大师呢?研磨的时候是怎样考虑的?”雪千代艰难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色无坊真照淡然道:“当然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心中的构思去研磨的。” “……”雪千代知道,色无坊一定还有别的话要对自己说。 “雪千代,你自以为自己对这把刀了解多少?” 雪千代犹豫了一会,才道:“我亲眼见证了它的诞生,也亲身去了誉田八幡宫。” “但是,你没有亲自锤炼过那块玉钢,没有亲自给它锻型,没有亲自给它烧刃。你只是见证了而已,你不会知道在它诞生的过程中,锻造者在它身上投入了怎样的情感。你还敢说自己了解这把刀吗?” “……知之甚少。”雪千代微微低下头。 “锻刀之前,我在誉田八幡宫住了一个月,每天白天跟着鹰司政平在神社里转悠。每天晚上都会去研读誉田八幡宫的纪实。而你只不过是走马观花,在神社里转了一圈而已。对于誉田八幡宫到底是怎样一座神社,想要怎样的御神刀,你心中有十足的把握吗?” “……没有。” “所以,雪千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色无坊真照停止了狂风骤雨般的反问,神色平静地问起了之前他经常会问的问题。 雪千代深吸一口气:“匠人将心中所想付诸于实践,显现在器物上,本身并没有差错。差距在于,匠人对于器物到底有多少了解。一知半解,做出来的只能是残次品。” “你现在一定很奇怪,我明明知道你对誉田八幡宫和御神刀都只是一知半解,却还要让你去研磨。” “是的。” “雪千代,你觉得怎样才能真正地了解一个事物?” “朝夕相处,共同经历。” “这样就够了吗?” “可能还差点什么。”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想去了解的话,永远都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事物。如果不跟对方站在同一个海拔高度上,是不可能得到真心的交流的。没有想法,就不能产生真正的交流。没有交流,就不能建立互信。没有互信,谈何敞开心扉,谈何真正的了解?” “所以,一切的起点,都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了解对方,你想以怎样的姿态去与对方交谈。” “以旁观者的姿态与人交谈,在对方眼里,你就是个陌生人。以骄傲的姿态去审视事物,在对方眼里,你也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恶客罢了。” “雪千代,你平时都是以怎样的姿态去和周围的人接洽的?” 雪千代张张嘴:“我……” “听你外祖父说,你天资聪颖、性情温和、坚韧好学。确实,在你这个年龄段里,你已经远超同侪。再加上家人给你提供的环境不错,确实有些恃才傲物的资本。不过,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雪千代,你现在应该已经上小学了吧,可曾有一个相熟的同学?” 雪千代刚想遍数了一下班上的那些同学,突然发现,即便只是区区39个人的名字,他居然都没有记齐。‘是了,当时感觉班上的都是些小孩子罢了,所以根本就没有去和他们交流的欲望……班上真正和自己偶尔有交流的,似乎只有白君、风居爱未、久我绚、绫部悠真这几人而已。’ 看到雪千代沉默不语,色无坊真照便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听说你有一个从小青梅竹马的邻居,你跟她可称得上是密友?” ‘白君吗?自己一直都把她当做是幼稚的小女孩吧。白君做的很多事情,其实是很符合小孩子的身份的,但是在自己看来,却有很强的违和感。’于是,雪千代又沉默了。 “雪千代,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你可曾真正地以一个家人的身份和她平等相待过?” 雪千代无言以对,对与薰,他似乎都在扮演着一个保护欲过强的角色。一直以来,都想把各种保护的措施施加在薰身上。而薰因为对自己的依赖,也从来都没有反抗过。反而很多时候,对方为了能够追上自己的步伐,不得不付出和她这个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年纪所不相符的努力。 “以你现在的年纪和资本,便已经自视甚高到这种程度了。之后的话,又会达到怎样的极端?你会不会连自己的好友、家人都舍弃掉?因为他们在你看来,也是极度的幼稚可笑?难道你真想和印度教里的湿婆神一样,每天住在高冷的喜马拉雅山上,蔑视众生?年少开慧是上天赐予你的财富,但并不是让你用来堆砌高墙围困自己的。” 自色无坊开始说话以来,雪千代基本都是保持沉默的。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嗯,我知道了。多谢大师的教诲!” “你准备怎么做?” “追问自己的本心,对方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到底想把它摆在怎样的位置。然后以应有的态度与之相对。重要之人,则倾心相对;陌路之人,则泛泛待之。另外,对于所有的事物,都谦然相待,不可存骄纵之心。” 色无坊真照点点头:“嗯,雪千代,千万不要忘了你今天所说的话。戒骄戒躁,不要让温良只是流于表面文章。对于重要之人,莫要再失却了本心。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剩下的工作,明天应该的就能研磨完了。” 还是熟悉的位置,雪千代很自然地抱着绸袋倚靠着柱子。不过这一次,他拆开了手中的绸袋,将姬鹤一文字握在了手中。眼睛的余光看到这一幕的色无坊真照,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虽然很早之前就已经自认为很了解你了,还把你当做了自己的一部分。但是,我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以一个正确的态度来试着了解你。一直以来,都把你当做是一件器物。以对待普通器物的姿态来俯瞰着你,这又怎么能说得上是真正地把你当做自己的一部分呢?” 雪千代对着姬鹤一文字喃喃低语,然后一手持刀柄,一手持刀鞘,缓缓地抽出了刀身。“现在,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了解你一次吧。” 天外那并不完满的冷月投下几缕清光,幽幽地附在了姬鹤一文字那光洁的刀身上,仿佛是一汪静谧的水潭。雪千代轻弹刀刃,在水潭上激起一道波纹。‘叮……’,似是那声千年前的轻吟,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时空旅途,来到了她本应存在的天地之间。这声刀鸣在雪千代耳边久久未曾散去。 雪千代又做梦了,梦到了姬鹤一文字。梦境里,雪千代终于知晓了姬鹤一文字这近千年来经历。或许这又是一次他自己编造的自我催眠,也或许,这就是姬鹤一文字想让雪千代看到的故事。不过雪千代已经没有分辩欲望了,是姬鹤一文字进入了自己的梦境,还是自己进入了姬鹤一文字的传奇,已经不再是他关注的重点。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若得回应,又何必在意是真是伪。须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雪千代亲眼见证了一堆砂铁如何在一名衣衫褴褛的工匠之手被炼成玉钢,百炼而成的玉钢,又是如何在脸色清苦的匠人之手,被锻成武士刀的形状。锻造完成的刀,又是怎样在一名矮瘦卑微的老人手里被逐渐磨去毛边,展露锋芒。研磨完成的刀,又是怎样在皮革匠手中被装上刀柄,封入刀鞘的。 直到这把刀被送到它的第一任主人手中之时,“这把刀确实不错,就是太过秀美了些,你瞧,刀刃的宽度比其他的刀要小不少。果然,它还是不适合上战场啊。” 于是,这把刀被贡在了神龛面前,远离了战场的尘嚣。流年渐逝,即使没有上过战场,这把刀也换了不知道多少任主人。有时候是因为被转赠他人,有时候则是因为主家被灭,成为了胜者的战利品。 不过,好刀毕竟是好刀,虽然屡被风尘,却总有人会注意到这是一把值得一看的刀。所以,虽然总是辗转流离,但是每一任主人都会细心地养护这把刀。给它缠上漂亮的绕绳,换上奢华的刀鞘,甚至连刀柄都换过了好几次。不过没变的是,它还是没有机会上战场。 终于,历史指向了扶桑一等一的战乱时刻——战国时代。这个时代,诸多名刀借着战场上风云儿之势,名扬天下。鬼丸国纲、三日月宗近、童子切安纲、大典太光世、数珠丸恒次,这‘天下五剑’的威名,即便是身居高阁的‘它’,也有所耳闻。还有那些极具传奇色彩的宗三左文字、大般若长光、千鸟一文字、波泳兼光、大包平、人间无骨…… 不过,这一次,它仍旧没能进入战场。因为这一次,它的主人是越后之龙——上杉谦信。上杉谦信是一名爱刀的大名,自然也是一名收藏丰富的刀藏家。菊一文字、竹俣兼光、小豆长光、德用守家、山乌毛、谦信助宗等等,上杉家有太多的名刀,根本不需要它出场。 或许它曾经是有机会出现在战场的,但是因为研磨不顺利,所以被谦信放弃了,还因此,被冠上了最终流传于世的名字——姬鹤一文字。虽被人称为名刀,但实际上,甚至没有被那名名震扶桑的主人佩戴过。所谓名刀的誉称,大概也是看在这一任主人的威名的面子上,才混到手的吧。 上杉谦信即逝,其接班人上杉景胜也是一名爱刀之人,闲暇时最大的乐趣,便是擦拭自家的藏刀。而且,景胜之世,天下大势基本已经底定,虽偶有冲突,但也已经不再是纷乱不休的世道了。自然,也不会有姬鹤一文字出场的机会。 于是,姬鹤一文字就一直待在上杉家的藏品室里,一待又是数百年。直到近世,被上杉家的人售出,几经辗转,到了雪千代的手中。 “原来如此,明明已经过去快一千年了,姬鹤甚至还没有见过血……”半夜因为梦断而自然醒来的雪千代看着手中的刀笑笑道,“所以说,有时候连长得好看,都是一种过错。不过,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坏事吧。血渍污秽什么的,少沾一点也挺好的。以当今之势来看,姬鹤你估计也不再会有那种机会了。” 雪千代的玩笑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这座不渡寺里能讲人话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沉睡中的色无坊真照一人了。看了看天际的皓月,雪千代自嘲地摇了摇头。 “既然爷爷已经将你交到了我的手上,终我一世,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的。”雪千代重新将刀插入刀鞘,放入绸袋,抱在怀中,重新闭上了双眼。“鹤姬,你应该还有事情要和我说吧……” 第二天清晨,正在庭院里练习的雪千代一看到色无坊真照从房间里走出,便停了下来。色无坊真照还是一如既往地打着惫懒的呵欠,不过看到雪千代的动作之后,也知道对方有事情和自己说。 “嗯?雪千代有什么事?” 雪千代先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捧起了手中的刀:“大师,可以请您在这把刀上打上新的刀铭吗?” 色无坊真照睁开了迷离的双眼,深深地看了雪千代一眼:“你可想好了?” “嗯,我们都想好了!”雪千代并没有回答‘我’,而是用的‘我们’。 显然,色无坊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收回了那满是深意的目光,咂咂嘴道:“那啥,你知道,我收费可是很高的哦,而且不保证成功率。” 雪千代摸了摸自己脑后杂乱的马尾:“那啥,我爷爷不是已经付过钱了吗?一千万,应该够了吧。” 色无坊真照嘿嘿一笑:“看样子,你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雪千代收起自己随意的表情,朝着色无坊真照肃然一拜:“大师的教诲,永世不敢忘。” “停!停!停!别搞得跟干什么似的。你们京都人还有一个别扭的地方,乱七八糟的仪式礼节太多了些。”色无坊真照摆摆手,“既然已经想好了,那今天就不对寺庙进行修葺了,改为刻印刀铭吧。正好有一些木料还需要风干,闲着也是闲着。” 刚来的第一天,雪千代就曾经问过色无坊真照,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当时色无坊告诉他,等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时,他就可以回去了。之后雪千代一直都在琢磨着外祖父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个答案,雪千代昨天才得到。 玉川亲弘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想请色无坊真照在姬鹤一文字上打上新的刀铭,作为将刀赐予雪千代的证明。不过,该打上怎样的刀铭,什么时候打上刀铭却要由雪千代自己决定。而且,玉川亲弘也并未告知雪千代这件事,一切都要看雪千代自己的领悟。 至于玉川亲弘为什么那么确信雪千代最终一定能领悟自己的意思,是因为色无坊真照的存在。色无坊真照,是玉川亲弘和佐竹贞二郎都发自内心敬佩的人,在这两兄弟眼里,他是一名真正的匠人,真正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刀剑的匠人。 铸剑工房内,色无坊真照已经将姬鹤一文字的刀柄拆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本尊。与平滑冷冽的刀刃不同,刀柄部分因为没有经过研磨润饰,显得非常粗糙。然而,就是在这个刀柄部分,有一个稍微有些弯曲,甚至可以说是发散的‘一’字形刀铭。这个‘一’字,是一文字刀派锻造师留下的初始刀铭。 “果然,跟梦中的一模一样……”看着那不标准的‘一’字,雪千代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因为这个刀铭,跟他之前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而他见到这个刀铭的时间,这是千年前,锻造师刚刚把刀铭印刻在刀身上的时候。 “所以说,你的刀铭呢?”色无坊真照问道。 第一百零七章 刀铭:‘澪\’ “澪(みお)”雪千代说出了两个音节。虽然这两个音节对应的汉字有很多,而且多为人名,但是他相信色无坊真照应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哪一个。 色无坊真照点点头:“要用汉字,还是用假名?” “用汉字。不用注加今上的年号。”雪千代想了一会儿道。 “唔…偏偏挑了一个笔画那么多的汉字,真是的。你也好,姬鹤也好,都是不好侍奉的主啊。”色无坊一边念叨着,一边准备起了自己的工具。 ‘澪’在中国的古辞典里,是作为‘泠’的异体字存在的,但是基本不怎么用它。汉字传到扶桑之后,它和另外一个字‘標(つくし)’,共同组成了一个新的日式词汇——澪標。意为指引船舶航道的木桩。 进入扶桑之后,‘澪’本身的意思也发生了变化。不,更应该说,假借‘澪’这个汉字,来表达日语里面本身就固有的一种意象。‘在河流或者海洋里,适合船只通航的水路’,这是‘澪’在日语里所表达的意思。之所以选取‘澪’这个字,也是有原因的。 在扶桑国人看来,‘澪’之一字,由三点水、雨、令,这三个部分组成。三点水,描绘的是水流动的样子。雨,描绘的是雨水从天而降的样子。令,描绘的是人类双膝下跪,向神明祈愿的样子。 所以,结合起来看,‘澪’这个字描绘的是人类通过向神明祈求,终于降下了雨水,这样一件事情。之后,又从雨水倾泻的样子里,派生出了船只通航的意象。 对与雪千代来说,姬鹤一文字,现在应该改称‘澪铭姬鹤’,是上天的恩赐,是他正视自己的开始。‘而且,澪这个名字,确实比较适合女性……鹤姬、鹤姬地叫着,总感觉比较生分。我可没打算以后让它一直待在收藏室里。’ 雪千代和色无坊真照在不渡寺里给姬鹤一文字重新打上刀铭的时候,他的外祖父和叔祖父,却并没有如他想象的般,正在忙一些正经事。不对,或许对于两人而言,这还真的算得上是正经事。 这两兄弟正在一家京都著名的料亭‘瓢亭’中,和几个京都的老友谈笑风生。自然,这种场合是少不了上七轩的艺伎的。 “长十郎,我们差不多有五年没见了吧!”玉川亲弘给那名叫做长十郎的男子斟了一盏酒。 长十郎点点头,一口喝下了那盏酒:“上次在秋田拜访玉川市长的时候还是昭和年间,现在都已经是平成啊。每次一想到这个,就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说罢,微微地叹了一声。对于这些老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年号的变迁更能让他们感觉到岁月的流逝。 “大井先生真是过谦了。”一名面容姣好的艺伎端起酒瓶,又给这位大井长十郎斟满了酒,“我听说‘六十曰耆,指使’(语出《礼记·曲礼上》),像大井先生这种从风风雨雨里面过来的人,如今正是指导后辈们的时候呢!” 佐竹贞二郎笑笑道:“梦美小姐说的没错,您现在正是稳坐后方,运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提点家中小辈们的黄金年龄啊!” 一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人苦笑道:“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可不怎么爱听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话啊。说什么我们思维僵化、理念老旧之类的。确实,现在那些年轻人所追求的东西我们都不太懂啊。”老人名为六角朝宗,在京都这个地界上,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确实如此,就算提了意见,对方表面上应承了下来,但是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候想比,有太多地方不一样的地方了。”又一名老人大倒苦水,看来他这几年交权之后,没少受来自后辈的打击。 这名老人名为奥村康宏,年轻时曾与玉川亲弘在同一所大学求学。在商业方面,也与玉川两兄弟多有合作。 玉川亲弘想起了自家的长子,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不过,虽然这么说,未来也终究还是那些年轻人的。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没少受父辈们的呵斥。” 大井长十郎也有所感触:“不过,要说年轻人怎么差,却也不太妥当。江山代有才人出,单只这京都一府,便有不少俊杰。” 玉川贞二郎很感兴趣的问道:“哦?能得到大井先生的肯定,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吧。莫非是京都府内那几个大家族的子嗣。之前恍惚有听人说过,风早家的六代目,风早实成;冷泉家的下代家主,冷泉为雄,都是胸怀珠玉之辈。还有一些俊彦,皆不是泛泛之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了……” 大井长十郎摇摇头:“依我看,风早、冷泉也不过是借着家中的势力才被捧出来的。虽然也有些能力,但是跟我想说的那些人来说,可就差得远了。” “两位常年经营东北和关东,可能对京畿地方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六角朝宗自有一番作为京畿之人的傲气,“我想,大井先生所要说的人,应该是樱町家的那位。” 佐竹贞二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樱町家?莫非说的是最近惹上麻烦的那个樱町家?” 大井长十郎点点头:“要说京都的樱町家的话,应该就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了。”他的这番话,佐证了六角朝宗的猜测。他所认为的青年俊彦,确实就是樱町家的后辈。 “可是,洛京财团不是已经玩完了吗?”玉川亲弘给自己斟了一盏酒,“樱町宗满倒是个厉害的人物,不过听说他也已经退下来了。” 常言道,亡国之臣不足言谋、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一个已经败亡的财团,若真有大才在里面,又怎会落得这步田地。 “樱町家可不像表面那样,深陷于麻烦不得解脱啊!其实人家早就金蝉脱壳了,只有我们这些老眼昏花的人,现在才看清楚。”大井长十郎略有些唏嘘地说道,“听说洛京内部早就已经山头林立,千疮百孔,对樱町家而言早就成了一个负担。现在他们脱去了洛京的包袱,之后的路应该会更加顺畅才是。” 玉川亲弘一饮盏中之酒:“所以,长十郎所激赏之人,就是完成这一手笔的樱町家后辈吧。我听说樱町宗满有两个儿子,不知这次的事情,是其中哪一位主刀的?” 大井长十郎夹了一块刺身,细细地嚼了嚼,吞下之后方才说道:“名义上的长子,樱町研直,虽有能力,在家中也有些人望,但是魄力不足。大概也和他的出生有关,他本是樱町分家之子,并非樱町宗满真正的血脉。所以虽然做事情算得上是兢兢业业,但是真正到决断的时候,却总是顾虑太深。” “次子樱町翔春,却是樱町宗满年轻是风流的产物,据说七年前才被樱町宗满认可,回到家中。据他们知情人说,此人表现也只是一般而已,在家中也没什么存在感。想来这也是自小所处的环境有关,没有接受过应有的教育,骤登高位,也难以有所作为。” 佐竹贞二郎奇道:“既不是这二人,莫非樱町宗满还有第三个儿子不成?” 大井长十郎再夹了一块刺身,蘸了蘸酱油:“儿子倒没有,不过他曾经有一名嫡女。听说他的家业是要传给这名嫡女的,不过此女在七年前便去世了。” “哈哈,长十郎快别吊贞二郎的胃口了。快说说吧,这名才俊之士,所指何人?”玉川亲弘又亲自给大井长十郎斟酒。 “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说过樱町义孝这个人物?” “…………” “玉川先生,外间有一位自称纪子的女士想要见您。”正说到紧要时候,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轻轻地拉开了房间的纸拉门。 “糟了!”玉川亲弘一拍自己的面门,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佐竹贞二郎却选择了视而不见,顾左而言他:“大井先生请继续,继续……” 在场的其他几位老人,包括名为‘梦美’的艺伎,都略有些诧异地看向了这两兄弟。不知道来者是谁,竟令这两个人如此反常。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惊惧…… 看到玉川亲弘迟迟不肯动身出去,佐竹贞二郎无奈地看向了自己的哥哥:“纪子要见的可是你,我可不想被波及到……” 看到自己的弟弟确实没有援助自己的可能,玉川亲弘也只好一边哀叹着,一边站起身:“罢了罢了,总归还是要有个交代的。”言毕,朝佐竹贞二郎使了个眼色,便随着报信的女子离开了房间。 佐竹贞二郎看着脸上惊诧之色尚未消退的众人,笑笑道:“左右不过是些家事罢了,诸位不用担心。大井先生,还请您继续。”玉川亲弘刚才给他使的眼色意思很明白,要他在这里继续探听京都,特别是洛京财团最近的状况。 个人自有个人的圈子,玉川亲弘和佐竹贞二郎再怎么精于庙算,也不可能尽知天下事。尤其是京都这种有些封闭,甚至排外的地方,想要探听出一些有用的消息,没有当地人做筏,是不可能的。他们两人最近留在京都,可不真是为了游山玩水来的。 对于玉川亲弘这种客户,‘瓢亭’自然会为其空出专门的会客室。等到和服女性拉开会客室门后,他便看到玉川纪子正端正地跪坐在一个布団上。看到自己女儿的那一刻,玉川亲弘愣住了。玉川纪子现在身上穿着的,居然是其母亲——玉川璋子传给她的和服,对于玉川家的父女来说,意义非凡。这身和服,他之前只见玉川纪子穿过一次。 那一年的秋田飞雪之季,玉川纪子就是穿着这一身装束,在他面前提出要离开秋田,远赴京都。这一去,便是二十几年。除却每年盂兰盆节回乡祭母,其他时间,玉川纪子基本都不回秋田。去年能在秋田住那么长时间,还是因为有雪千代的缘故。 “父亲,雪千代现在何处?”待到玉川亲弘坐定,玉川纪子才缓缓问道,言辞之间没有一丝的不耐和焦急。但是玉川亲弘知道,这种语气下的玉川纪子,是最该小心对待的。 玉川亲弘斟酌了一下语言:“雪千代现在正在锻刀,哦不,正在清修……” “父亲还请详细说明。”玉川纪子当然不会让他就这样轻易敷衍过去。 “嗯,其实,我把雪千代暂时交给色无坊真照了……”玉川亲弘小声地说道。 “色无坊?那位曾经搅得京都不得安宁的色无坊?”玉川纪子显然也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声的,不过这个名声在主流舆论看来,似乎并不是很好。“我不是很明白父亲的意思。” 没奈何,玉川亲弘只好把将雪千代送上不渡寺的前因后果告知玉川纪子。 末了,还补上一句:“所以说,想让雪千代跟着色无坊清修一阵子,学点东西。” “色无坊真照或许确实有非同寻常的才智,但是船山之上,自有清泉寺供雪千代清修。道义、道心、离染轩这三位大师,皆是胸有千秋之人。父亲还是不愿相信女儿给雪千代选定的教育方式吗?亦或是,父亲还是没有放弃将雪千代收入秋田玉川家体系的想法?”玉川纪子微微皱眉,对于自己父亲的这个做法,她很有些意见。 “不不不,纪子你误会了。那几位大师我也见过,他们的品行和才学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似乎是因为自小就亲近雪千代的缘故,这几位大师在教导雪千代的方式上,都有些偏于柔和……”玉川亲弘隐晦地点出了自己所担忧的那些点。 玉川纪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父亲这句话应该也是说给我听的吧……确实,雪千代聪明伶俐,招人喜爱。再加上他自出生以来,便屡经磨难,周围的邻里友人怜其身世,尽皆视他为子侄。优容过甚,也确有其事。不过父亲应该也知道,雪千代并不是那种骄恣的孩子……” “然而,长此以往,肯定也不利于雪千代性格的形成。”玉川亲弘打断了玉川纪子的话,这时候,倒是显出了他作为玉川家现任当主的身份了。“纪子,这六七年来,雪千代可曾遇到过一点挫折?可曾遭过一句呵斥?可曾有过一点点的不顺心?” 玉川纪子默然无语,她向来把雪千代看得最重。但凡有一点点使其遇挫的可能,她都会尽力去解决。况且雪千代心思早慧,从没让她担心过,她自然不可能去责备雪千代。想来雪千代的那些师傅也都是这种想法。 “纪子你已年近五十,我和你贞二郎叔父就更不用提了,我们还能看护雪千代多少年?你又是不愿向家中求助的,等我们都走后,又由谁来继续看护雪千代?虽说敬宣和弘幸皆尊你为长,但毕竟还是隔了一层。若是你这一辈的人都辞世而去,雪千代可就真是孤身一人了。” “固然,按照你的想法,雪千代只需要成为一个普通人便好了。然而你们现在给他的影响,其实也是在另一种层面上,让他离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远。”玉川亲弘正色继续补充道,“现在的雪千代根本做不到和同辈之人正常相处……” 玉川纪子闻言也不再分辩,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逗留。“父亲也是为雪千代考虑,纪子感激不尽。既如此,我也不好再继续叨扰父亲了。只是,雪千代何时能回来,父亲那边可有准信?” 说到这个,玉川亲弘也是一阵尴尬:“诶,这个嘛……大概就在这一两日吧。” 看到自己父亲这幅样子,玉川纪子知道对方肯定也是不知道的。不过,在离开会客室之前,玉川纪子又暂停了一会,回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听闻色无坊真照行事喜走偏锋,希望他不要将雪千代也带入了这途……” “唔…这一点我会注意的。”玉川亲弘满口应承道。 玉川纪子离开了瓢亭,然而玉川亲弘并没有回到之前的房间里,而是拉开了会客室里,面向庭院的那一扇门。七月已经迎来尾声,庭院里的树木都相当葱郁。树荫之下错落着一些矮小的乔木、奇石,暗含禅意,可见这家店的主人在庭院布置上面没少下功夫。 “然而,不管纪子你多么不愿意,雪千代毕竟是武家之子。武家之子,有他逃不掉的命运在前方等待着。”玉川亲弘看着一株躲藏在树荫下的矮小乔木,“要履行自己命中注定的义务,单单只有谦谦君子的教育,是远远不够的。船山上的诸师,或许能将雪千代培养成一个懂得‘花鸟风月’,性行淑均、德才兼备的君子。但是作为总领一家的人而言,仅仅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必要的谋略、手段还是多加学习的好……” 显然,玉川亲弘对于雪千代以后的路,又自有一番规划。而且,他似乎也不打算遵循刚刚答应自己女儿的事。 “雪千代被指名为今年祗园祭上的长刀鉾童子,薰则担任了今年葵祭上的引车女童。这里面怎么可能会没有什么猫腻。便纵是幕后之人没有恶意,但是观者难道就没有一些别的意思吗?” “更何况,雪千代披露宴上出现的那两个人……樱町义孝、久我通实,这两个处在最近京都风暴中心的人物。听纪子的意思,那个樱町义孝很早开始,就和雪千代有交集。” “纪子向来都是低调的,京都之中知晓她身份的人不能算多,但也不能说少。至少,对于那些有心人而言,应该不算是什么秘密。”玉川亲弘微微眯眼,“他们的目标,是雪千代,还是纪子?或者说,是玉川家?佐竹家?他们着眼的是京都,还是秋田,还是东京?” “一切发生地都太快了,又都太凑巧了些……看来真是上年纪了,很多事情都看不透,想不通了。” 作为沉浮于商界宦海大半辈子的人,玉川亲弘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也不相信那些没有源来的善意。这一次的事情,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蹊跷了些。 第一百零八章 畿内风议 “如何?”直到傍晚,玉川亲弘才回到之前所在的包间。不过现在包间里只剩下佐竹贞二郎和艺伎梦美两人。 梦美看到玉川亲弘进来,识趣地收拾起了几案上的餐具:“我再去厨房拿一些清酒过来,两位稍待一会儿。” “嗯,麻烦你了。”佐竹贞二郎向她点点头。 待梦美合上房间的纸拉门,玉川亲弘走到佐竹贞二郎对面,盘腿坐下。 “按照大井他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一次洛京崩坏的事情,确实是事先就计划好了的。”佐竹贞二郎缓缓道出了自己得到的情报,“樱町家事先已经在其他家族安下了众多暗桩,然后主动示弱,引他们出手。” “伏原等人发动之后,樱町家又主动退让,借机参股渗透到他们旗下的企业。渗透完成之后,动用事先安排好的棋子,向社会媒体以及公检法机关递交长久以来收集到的黑材料。在公检机关和政府部门介入内部调查时,暗地里主动配合,将各家族卖了个干净。” 玉川亲弘点点头,这些东西倒是和他们已经掌握的情况相差不大。验证了这一点之后,他还有更关心的事情:“那樱町家呢?作为洛京的领头羊,而且伏原他们提交的罪证也确实属实,他们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度过这件事情吧。” “虽然不是毫发无损,但是或许应该换个说法,樱町家借这次事情,完成了一次对系统内部的清洗,摆脱了很多经年积留下来的痼疾。”佐竹贞二郎略有些感叹的说道:“不但清除了一些内部的不忠之人,还重新调整了经营架构,割去了那些早已成为包袱的产业。更重要的是,借着这一次的洗牌,樱町家在短期看来确实元气大伤。但是从长期来看,未必没有超越之前水平的可能。” “那么,那家千代物产,确实是樱町家的后手了?”玉川亲弘皱着眉头问道,“不过,从东京那边的风向来看,自民党已经是江河末日,倒台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了。少了自民党的遮护,樱町家还能借着千代物产还魂?像我们这种盯着洛京遗骸,准备捞上点什么的人暂且不说。那些与洛京本身就有仇怨的人,又岂能放任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而且,千代物产本身也是个异数。按理来说,作为樱町家相关的产业,它怎么可能在这次风波之中幸免?现在居然还在开张经营,甚至好像还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它的存在……” 千代物产的横空出世,自然是引起了各路有心人的注意和警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千代物产背后暗藏着樱町家的身影,但是它居然没有被勒令歇业,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政府和检察署的那些人会看不出来这里面的联系。 再加上它毫无遮拦地鲸吞洛京各家族产业的行为,更是使得很多人心存疑虑。吞下那些东西需要大量的现金流,而樱町家作为金融厅‘重点关照’的‘问题家族’,自然不可能有机会保有这么大的一笔资金。它在各家银行里面的账户,早就被冻结了。 “实际上,这一点也是大井长十郎他们所不解的。”佐竹贞二郎也没有得到可靠的消息,“据说,有不少人都尝试着去打探它的背景,但是都铩羽而归。” 玉川亲弘有些诧异:“京都手眼通天的人可不少啊,连这些人都打听不出来吗?还是说,打听出来了,但是却无可奈何?”说是这么说,但是玉川亲弘认为后一种猜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有传言,这里面有摄关·清华家的影子……大井长十郎他们猜想,事件发生之前,樱町家就已经搭上了这条线。成立了‘千代物产’这家由樱町家旗下所有企业,共同以股权置换的方式建立新的公司。然后又通过内部股权渡让的方式,将公司的实际所有权转移到了摄关·清华家伞下。于是,千代物产就成了一家由摄关·清华家控制,但是又拥有樱町家所有企业股份的连接枢纽。” 听到这里,玉川亲弘也能猜到后面的剧情了:“之后,设下圈套,借千代物产之手,渗透到了整个洛京财团下那些早就被盯上的,有价值的企业。等到洛京财团崩溃的时候,又借着千代物产的手,趁机吃下既定的目标……计划,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嗯,按照他们的猜想,大概是这样子的。也只有这样,看起来才合理一点。为什么千代物能逃过一劫,为什么千代物产能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为什么没有人敢找千代物产的麻烦。连政府和司法机关都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它过去了。”佐竹贞二郎喟然一叹。 “如果真是这样,樱町家别说是还魂了,再造辉煌也不是不可能。樱町义孝,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之前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呢?真是奇了怪了。看来,京都这档子事我们也没什么好掺和的了。就当是看个热闹,热闹看难完了就散了吧,早点回秋田避暑去。” 玉川亲弘冷笑一声:“秋田也不见得比京都凉快得到哪里去。特别是你家的那宅子,看着就闷。不过,没想到啊,樱町家居然将自己卖身给了东京的那群敷面涂齿之辈。呵,这也算是武家之后吗?” 佐竹贞二郎呵呵一笑,平心静气地说道:“樱町家本身就不是什么武家之后,人家祖上就是京都的豪商。代代从商,有什么不能卖的?死物、活物、敌人、亲友,只要价钱合适,卖卖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嘛!我看这笔生意樱町家做的不亏,不但重置了家中的秩序,还找了一个靠谱的靠山。至少短时间来看,摄关·清华家比摇摇欲坠的自民党来得可靠多了。” “谁知道呢?近卫、九条那群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是借势再兴还是羊入虎口还两说呢。樱町家这是在与虎谋皮,公卿那群人,从来都是不可靠的。”玉川亲弘对于东京的那些公卿世家们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佐竹贞二郎知道自己的哥哥对那些人惯来是很有些意见的,所以也就笑笑不再提它,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刚才得到大阪那边的消息,雪千代的刀铭已经打好了。” 玉川亲弘眼睛一亮:“哦!这样啊,那我们今晚就去接他回来吧。也好早点让纪子放下心来。” “兄长别急,色无坊说雪千代今晚还要研磨第二把御神刀,让我们明天再去接他。” “嗯,那好吧。”玉川亲弘突然换了个语气:“不过,说起来……贞二郎你还记得雪千代童子披露宴上的事情吗?” 佐竹贞二郎眼睛微眯:“兄长指的是樱町义孝和久我通实作为宾客,出席雪千代披露宴的那件事?” “正是。樱町义孝,据说是樱町家现在的主事人。久我通实,久我家现任家督,摄关·清华家的核心人物。这两个人偏偏在那个时候,同时出现在了雪千代的宴会上……据纪子说,樱町义孝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和雪千代有交集了。” 佐竹贞二郎斟酌了一会儿才道:“或许只是巧合呢?樱町义孝之前和雪千代有接触的事情,指的是三岁那年骤然病倒的那件事吧。雪千代之后能病愈,也算是结下了一个善缘。而且,樱町义孝是以京都观光协会赞助人的身份来的。说起来,久我通实也是以京都观光协会理事长的身份来的。都是些例行的公事,并没有什么值得疑虑的地方啊。” 玉川亲弘表情晦暗不明:“那薰呢?薰在担任斋王代引车童女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和她担任同样的职务。樱町研直的女儿,樱町爱丽斯。一边是名门小姐,一边是普通町家之女,为什么要找一个和对方身份如此不相称的人一起担任这个役职呢?” 佐竹贞二郎仍旧有些犹疑:“樱町家每年出那么多钱赞助这些祭典,给家中的后辈在祭典里谋一个位子,也是应有之义。至于薰的话,据纪子说,是观光协会的那些人来寻找雪千代的时候,顺带捎上的……”说到最后,佐竹贞二郎顿时停住了。绕来绕去,似乎总是绕不过一个人的名字——雪千代。 “所以你也发现了吧,问题的源头在哪里。”玉川亲弘平静地说道:“雪千代,为什么会被提名为长刀鉾童子。不,不是提名,应该说是指定!” “前几日,从东京的宗一郎那里得到消息,今年的长刀鉾童子并没有经过推选。雪千代这个人选,是久我通实一个人就决定下来的。他的目标一开始就很明确,只有雪千代一人而已。”玉川亲弘再次奉上了一个内部消息。 佐竹贞二郎微微摇头:“原来兄长早就看出不妥了。弘幸参加完披露宴之后,急急地就赶回东京,也是奉了你的命令去做暗地里的调查的吧。确实,再没有什么地方,比东京来得情报丰富了。不过,兄长的这个性格,还真是……” “呵呵,你是想说我生性多疑吧。”玉川亲弘倒是相当的坦然,“还不是被你家老爷子坑出来的。跟着他到各处招摇撞骗,想不变成这样都难。” 玉川亲弘口中的老爷子,指的是已逝的上代佐竹北家家督,佐竹宣为,也是这两兄弟的岳丈。这位老爷子是个猛人,奠定了佐竹北家和玉川家在秋田县内轮流掌权,互相扶持的基本格局。 “哈哈哈,兄长说笑了。”为长者讳,为尊者隐,佐竹贞二郎不好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养父说些什么,“不过,把政事斗争全部都扔给了兄长一人,我也是……” 玉川亲弘摆摆手:“矫情的话就别说了,佐竹玉川本是一体,没什么好分彼此的。再说,回首往昔,总是会让人变得软弱和迟钝。现在我关心的是面前的事情,这些事情看似毫无关联,但是有总感觉有一条线在连接着它们。贞二郎,你也快点跟着想一想。” “好好好,我也跟着想想。”佐竹贞二郎满口应下,而且很快就想出了一些东西:“不过,兄长不觉得奇怪吗?” “嗯?什么奇怪?” “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什么阴谋,或者陷阱的话,设计者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佐竹贞二郎咂咂嘴,“咱们在秋田还算有些名声,可要是放到整个扶桑,也算不得出挑。况且,明明是这么大手笔的人,为什么要用那么小家子气的手段呢?还到处遮遮掩掩的。如果是摄关·清华家那些人设计我们,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啊。我们的这点东西还难以引起对方的贪婪吧。” “既然不是为了我们佐竹和玉川两家,东京那边也不太可能。且不说东京的议员是佐竹宗家的人,我们在东京的力量,还不足以让别人大费周章地来对待吧。” “既不是秋田,也不是东京,京都的话,也不像啊。在京都的,只有纪子一家而已。而且还是最人畜无害的……” 佐竹贞二郎思来想去,都感觉自家没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实在想不出如果对方真的有阴谋的话,为什么要这样拐弯抹角。 听到自己的弟弟这么说,玉川亲弘也陷入了沉思。 “不过,说到纪子一家…”佐竹贞二郎看向了玉川亲弘,顿了顿,“有一件事情,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看到对方奇怪的神情,玉川亲弘问道:“说吧。” “大井长十郎他们听说了一个秘密消息,明日首相会秘密来京都一趟。”佐竹贞二郎斟酌着词句说道。 玉川亲弘刚开始还是由此而不以为然的:“连长十郎他们都知道了,还谈得上什么‘秘密消息’?”不过,听到后半段,语气马上就变了。 “什么?!那个人居然还敢来京都!?难道他知道了什么?”言词之间,尽是忿忿不平之意。 佐竹贞二郎正要出言相劝,门外传来了梦美的声音:“让两位久候了,清酒已经端来,现在送进来可以吗?”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玉川亲弘很快闭上了双眼,这是他澄心静意的一种方法。 看到自己的兄长这副模样,佐竹贞二郎也只能笑笑。“哦!是梦美小姐啊!真是麻烦你了,快端进来吧。” 等到梦美端着酒进来,发现房间里两人中,一人神情无奈,另一人做闭目沉思状。于是笑笑道:“差不多也到晚膳的时候了,我先出去和这家店的主人说一下,让他给两位准备晚膳吧。” “嗯,如此就麻烦梦美小姐了。”佐竹贞二郎摆好酒具,给玉川亲弘斟了一盏酒。 梦美伏身拜别道:“佐竹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本膳料理量太多了些,两位不介意的话,精进料理如何?” “唔,那就精进料理吧。”这时候玉川亲弘开口了。 带到梦美离开,玉川亲弘一口饮尽了面前的酒,继续问道:“那个人来京都做什么,长十郎他们知道吗?” “似乎是为了请求那些在京都静养的老人的支持。”佐竹贞二郎给玉川亲弘满上酒,“你也知道,现在自民党在众议院多数党的位子岌岌可危,自己党内还山头林立。首相任命的内阁大臣们也是饱受指摘,在朝和在野的势力都不买账。” “呵呵,他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玉川亲弘满脸笑意,但是却看不出实际是不是真的开心。 “时局如此,当时无论是谁接下那个烂摊子,恐怕都是一样的结果。”佐竹贞二郎的态度有些不同,“我倒是觉得,明知会成为牺牲品,还敢主动接下重任,并且锐意改革的人,也不失为一时英才。那个人,倒也有作为自民党三杰之一的气量。” 对于自己弟弟在这方面和自己意见不一,玉川亲弘早就已经习惯了。“然而,那可是五七桐的讲台。多少人为了能站在那个位子上,不择手段。那个人拥有与地位相匹配的气量这一点,我不敢苟同。但是他能登上首相的位子,却也能说明其手段符合他三杰之一的身份。” “自民党三杰,他倒是登上了总理大臣之位,久我通实却被迫蛰居京都。另外一杰牧野房纲远离中枢,被派到欧洲担任大使。再看上任首相留下来的那些阁僚大臣,说好听点,是‘天降’到大企业或者公益法人那边高薪养老。但是实际上,哪个不是被事后清算。贬的贬,判的判,流的流。要说,他能当上首相,还不是得到了上任的支持。上台之后,不但立马反咬一口,还不给自家党内的精英留路。据说当初,为了将他捧上去,久我通实、牧野房纲等自民党内的人,可没少出力啊。” 佐竹贞二郎劝道:“嘛啊…嘛啊……咱先不提这个了。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接雪千代回来?明天一早就去怎么样?对了,今晚有什么安排没有,大井先生他们倒是推荐了一个不错的场所……” 第一百零九章 关白西巡 ‘叮…’报时器传来了整点的消息。随着这声微响,整个扶桑正式告别了七月,迎来了八月的第一个凌晨。 凌晨时分的京都,自有一番别样的安宁。虽然繁华之处仍旧人头攒动,情侣、好友、孤客也都按着自己的计划,或者毫无目的地徘徊在灯火通明之处。但是这并不损京都本身的澹然,一切都如同往日一般,井然有序。 不过,也有一些不速之客,喜欢趁着这个时候悄悄地进入某个领域。比如,这辆挂着关东某地区牌照的汽车,以及车上的那些人。轮胎上沾满了厚厚的泥泞,连车身上也溅到了一些。对于道路一直都保持整洁的扶桑国来说,这确实是很少见的。 更何况,京畿地区这一段时间都没有下过雨。根据天气预报所报道的,东海道地区倒是雨天连绵。所以,这一群人定然是从关东,途径东海道来到京畿地区的。而且,估计走的也不是什么阳光大道,否则应该不会是这副狼狈的样子。 车子进入京都东郊的山科区后,选取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径直驶了进去。好一会儿后,才在一幢日式风格的木造建筑面前停下。而建筑面前,早已经有一批人在等候着了。 车子停稳之后,建筑面前的一批人走上前,而另一批人仍旧留在原地。副驾驶位上坐着的西装男子从车内走出,打开了后排的车门。从后排走出一名神情严峻,眼神隐隐透露着一丝疲惫的男子。 “总裁!” “首相大人!” “中山君。” 建筑前的那一批人,虽然口中用着不一样的称呼,但是都朝着同一方位鞠躬。所指向的,都是同一个人。现任扶桑国内阁总理大臣、自民党总裁——中山久信。 中山久信向四周的人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直接走向了日式建筑的正门,在那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众人在看到中山久信确实到达之后,也各自离去了。至于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谁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直接自家,或许是某家娱乐场所,或许是自民党某个实权人物那里,或许是自民党的政敌那边。 “通实,都安排好了吗?”正门那边等待着的,正是久我通实。中山久信对于自己身边那些心思难测的人,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他此行是有着明确的目的的。只要不干扰他实现自己的目标,很多时候他也会不拘小节。 久我通实点点头:“嗯,明天上午去拜访铃木和吉田先生,下午拜访福田先生。晚上的话,佐藤先生也答应见你一面。后天暂定和摄关·清华家的几位会面。另外,竹下先生那边,闻讯发来了请帖……” 久我通实口中的的铃木、吉田、福田、佐藤,都是自民党的元老级人物,虽然已经渐渐淡出了政界,但是他们的门生故吏遍布扶桑政经法三界。现在很多自民党内的人士,连中山久信这个一党总裁都使唤不动,大有下克上的意思,但是这些老人却能对他们施加影响。 而另一位‘竹下先生’则更加了不得了,他便是一手提拔中山久信作为自己接班人的上任首相。但是中山久信上台之后,施政理念和方式与这位‘伯乐’大相径庭,亲手推翻了不少前任首相发布的政令。这在很多人看来,是对恩人赤裸裸的背叛,也是中山久信失却人心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中山久信微微闭上了双眼,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看到中山久信的样子,久我通实略微皱眉:“虽说竹下是先生那边不是很好相见,但是从大局来看的话,你还是去见上一面的好。就算不能取得谅解,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不然党内早就对你不满的那些人,你也是知道的。” “去我是肯定会去的,只是我在想去了以后,应该怎样劝说他,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中山久信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回避这个问题,“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先生他再怎么对我不满,也不可能置现在危如累卵的局势于不顾吧……” 久我通实却没有像他那么乐观,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来:“总之,如果没问题的话,明天中午的时候,去竹下先生那边吧。” “对了,摄关·清华那边,这次是派的谁做代表?”结束了在门前的交谈,中山久信屏退侍立在一旁的助手,在久我通实的带领下,进入了建筑之中,行进之间问起了这个问题。摄关·清华家的触手伸地到底有多长,其实连他这个名义上的一国政治领袖都不清楚。不过,他们在众议院、参议院,以及皇居内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他们也是中山久信努力争取的对象。 “这次来的是九条家家督九条道教,和西园寺家家督西园寺公辅。”久我通实解释道,“九条家,是现在摄关·清华的轮值‘执权’,西园寺家,是现在的‘总笔头’,所以他们派了这两个人过来。九条道教此人,虽然对我们颇有微词,但是更重实效。你要是能拿出真正可行的承诺,他未必不会支持我们。” “嗯,利益的交换啊。”中山久信点点头,继续问道:“西园寺公辅呢?我听说他是前两年才继任家督的吧。之前都行事低调,没有相关的资料。你作为体系内的人,应该对此人有所了解吧。” “西园寺公辅此人的话,进入体系时日较短,我与他的交集也不多。不过,从他这两年的行事状况来看,倒是一位希望有所作为的人物。向其陈述其中的利害关系,再给予一些承诺,应该也能取得他的支持。” “说到底,还是要看我们这边到底能出多少价钱啊。”中山久信幽幽一叹:“通实,你也知道,这几年我为了从他们那些人口中抢出一些利益,付出了多少心血。反垄断、重订行业标准、打击恶性竞争、私有化等等。这些政策,哪一项不是和那些世家大鳄殊死搏斗,才夺取过来的?现在却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吗?那我这些年做的事情,又都是为了什么?” 久我通实看着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同僚,现在却是一脸的疲惫,有心想宽慰几句,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变了味:“但是,也正是你的这些政策行为,导致了今天的这个局面。久信,你的那些抱负我能理解。你的那些政策,明眼人也都知道,是救时之良方。但是我不得不说,你行事太过操切了。” 看到中山久信沉默不语,久我通实继续说道:“这些事情,随便拿出一项,之前的那些首相们都要用自己一半的任期才能处理完。有些甚至一任之内,什么都完成不了。你却在不满一任期的时间内,连续做下这些事情……如果暂缓行事,等到权威稳固,时局清晰之时,缓缓图之,未必不能成事。即便一届任期不够,还可以寻求连任。就算连任还不够,可以交给下一任啊!” “乱世重典、沉疴猛药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不但经济、金融、还有吏治,这个国家在方面面面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却还想着‘治大国如烹小鲜’?等到温温吞吞地理清了各个势力的利益关系,一顿扯皮重新分配利益格局,这个国家早就完了。非常时刻就应当快刀斩乱麻,容不得半点犹豫。”中山久信并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火,在他看来,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而且,你说连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开始触碰了那些既得利益者,就不可能会有连任的可能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至于交给继任者,呵呵,你也知道外面的人是怎样评价我推翻自己伯乐行政纲领这一行为的。最难以看透的便是人心,尤其是政治家的内心。这一点,我却是比你更清楚,毕竟我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久我通实心中一叹,自己的这位同僚一旦下定决心,就怎么也劝不回来了。“所以,你不准备对他们退让了?恕我直言,不但摄关·清华家的人有那种想法,铃木、吉田、佐藤等人,其实都充当着某个利益共同体发言人的角色。如果真的不做出一点让步的话,恐怕没有人会支持我们的。” “哈哈,还有一个久我家现任家督、右笔头不是吗?”中山久信看着久我通实笑道,“这一位总该是会支持我们的吧。”摄关·清华家右笔头,正是久我通实,算是那个体系中的第三人。 久我通实无奈地笑笑:“说是右笔头,其实已经被放逐到了京都来养老罢了。加上本家在体系内本来就人丁单薄,在摄关·清华那里,早已是人微言轻了。” “前个几年,他们可不敢这么对你。那时候恨不得全力支持你,把我拉下马,抬着你坐上那个位子呢。”中山久信知道,前几年竞选党内总裁一职时,摄关·清华家的人动用了自己手中的能力,想把久我通实捧出前台。 他也是在那一刻才对摄关·清华家的能力有了一个较为浅薄的认知。至少,只要他们愿意,一党总裁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罢了。 “呵呵,之前的事情不提也罢。”久我通实不以为意地笑笑,带着中山久信来到了一个房间面前,拉开障子,“还是先休息吧,明天开始又要忙起来了。” 等中山久信进去之后,久我通实便准备离开。这时,身后又传来了中山久信的声音:“其实,就算让我退下首相一职也没什么。” 久我通实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到了,马上停下了脚步。 “党内现在搞成这样,我确实也是罪莫大焉。退位的觉悟,我早就已经做好了。”中山久信继续在房间内缓缓说着。“我一退下,党内也总该会清静一些吧。正是内外交困的时候,党内的人心再不齐,那就什么都没指望了。” 久我通实看了看夜空中的明月:“那你又何必来京都呢?向那些所谓的元老低头,不是你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不,通实,你错了。我最不愿的,是见到自己之前所付出的心血功亏一篑。不是为了个人的荣辱,而是这个国家,需要那些政策得到执行。”房间里的灯光已经被中山久信关掉了,没人知道他在说这些话时,是怎样的神情。“所以,虽然我不打算拿出政事上的利益,但是,我可以以自己作为筹码……” “哎…何至于此……”虽然这么说,但是久我通实也知道,中山久信继续待在自民党总裁一职上,确实在撕裂着已经摇摇欲坠的政党。因为他的存在,现在自民党分裂成支持中山久信的一派、反对中山久信的一派,这两派整日争斗不休,无端地消耗着自民党的战斗力。更有许多人与其他党派暧昧不清,意欲出奔,离开自民党的小团体。甚至有不少已经在暗地里策划组建新的党派了。 “所以,我这次过来,其实并不是为了和他们谈支持自己的事情。而是为了谈下一任总裁的事情。” 久我通实微微一愣,这一点确实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但是,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你怎么能肯定继任者能按着你既定的路线继续走下去呢?或许你前脚刚走,你早先发布的政令就被推翻了呢。一如之前你对竹下先生所做的一样。” “所以,这个人即便不会完全遵循我的路线,但是只要他和我有相近的理念便可以了。你也说了,我行事过于操切,而且也缺乏相应的权威后盾。或许换一个人,能做的比我好。”中山久信回答道。 久我通实将目光从明月上收回,投入了黑暗的庭院的一角:“你又怎么能确定,你选出来的继任者能够膺服党内众人呢?若是那人不具备这个能力,自民党最终还是免不了会分裂。自民党一分裂,议会多数的党的位子自然不保,内阁总理大臣的宝座从此也与自民党无关。那些你施行下去的政令,就再没有一个可靠的卫道者了。恐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吧。” “所以,这个人选很重要啊。”中山久信也认同久我通实的那番话,若是自己选人不当,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该分裂的还是会分裂,该下台的还是会下台,该被废除的政令还是会被废除。 也许是因为看向黑暗处的缘故,久我通实的眼睛内一片漆黑:“在东京的党本部,我可没有听说有如此人杰,有足够的能力,能符合那几个条件。” “东京的本部自然没有,那里的投机客远多于做正事的人。但是地方的支部,却是有这样一个人才啊……”中山久信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久我通实应该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久我通实确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中山久信希望自己复出,担任下一任首相。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叹一声:“久信,你可知那一次,我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放弃竞选总裁一职?” 中山久信知道,久我通实所指的是几年前自民党内总裁一职选举一事。自民党几十年来都把持着众、参两院多数党的地位,而扶桑国内阁总理大臣都是由两院推选出来的。所以自民党的历任总裁,其实就是扶桑国的首相。放弃竞选自民党总裁,就等于放弃了扶桑政界的顶峰。 那一次选举,实际上有机会登顶的只有三人:中山久信、久我通实、牧野房纲这三位昔年的自民党三杰。其中,中山久信拥有时任总裁(首相)竹下旭的支持,牧野房纲得到了另外一些自民党元老的支持。然而,真正离那个位子最近的人,是获得了摄关·清华家支持的久我通实。 在摄关·清华家的运作之下,党内一半以上的人都明里暗里地表示支持久我通实。甚至其他几个在野党派,似乎也对久我通实继任充满了期望。而在其他府、县的自民党支部,也有三分之二明确表态支持久我通实。也是在那个时候,中山久信认识到了‘摄关·清华’是怎样的一个怪物。 然而就是在这种毫无悬念的情况下,久我通实宣布放弃竞选,并辞去了一直担任的自民党副总裁一职。久我通实退出之后,中山久信借着竹下旭的力量,成功登顶,继任自民党总裁一职。随后顺理成章地出任内阁总理大臣。 虽说正主退了,但是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却没有那么轻易地拱手让权。他们打着久我通实的幌子,明里暗里的阻挠着新政的颁布施行。最终,久我通实在与摄关·清华家内部的人达成谅解之后,正式向时任总裁中山久信请辞,自我放逐到了京都。这也是久我通实第二次离开政界,隐居京都。 不过久我通实向他请辞内情,中山久信并不知晓。本来中山久信还打算将久我通实招入自己的新内阁,但是在对方的强烈坚持之下,终于还是放行了。之后,牧野房纲又向他请愿调入外务省,最终跑到欧洲担任大使。 昔日一起在霞关奋斗的自民党三杰,自此各奔东西。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中山久信在登上那个位子之后,为了排除对自己地位有威胁的人,而做出的‘卑劣’把戏而已。到底外人猜测的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或许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准。很多事情,在做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带有某种手法。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属于政治家的习惯。 中山久信久久没有回答,久我通实也不再问询,摇摇头,轻声地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章 再临‘今在亭\’ 京都八月份的第一天清晨,玉川亲弘以及佐竹贞二郎两人早早地便驱车前往大阪,准备将雪千代接回来。 “雪千代,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玉川亲弘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外孙,有些难以置信。这和他印象里宛如玉人般的雪千代,相差太多了。 雪千代抱着自己的‘澪铭姬鹤’,呵呵一笑:“在荒山野岭住了半个月,变成这样子很正常吧。”这半个月里,雪千代都没有好好地洗过一次澡,也没有换洗的衣服。变得如此不修边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佐竹贞二郎也被雪千代这小乞丐般的打扮惊到了:“以你现在的样子,我们可不敢直接把你送回给纪子。至少要把你恢复原状之后,才能交到纪子手中。” “我觉得这就挺好的啊,性质自然!”一旁的色无坊真照站着说话不腰疼,“好不容易把雪千代身上的骄矜之气祛除了些,你们倒好,还想重新把他打扮成原来的那份样子。” 玉川亲弘轻哼一声:“雪千代跟你可不一样,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雪千代,我们先回京都去吧。” 色无坊真照站在不渡寺新修好的大门前,看着三人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呵呵,看来这一票长期的单子已经拿下了。”言毕,色无坊便带着嘴角的笑意,回到了寺中。 “爷爷,叔祖父,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们说一下。”车上,雪千代看着两旁迅速后退的景色开口道:“我答应了这边誉田八幡宫的宫司,之后每年的五月份都会去神社内献舞。每年的七月份,也要在神社内进修一段时间,学习神乐和神道仪礼。” 玉川亲弘坐在副驾驶位上,听到了这个信息,瞬间转过了头:“你说的是誉田八幡宫!?” 雪千代看到自己的外祖父情绪一下子变的那么激动,有些吃惊,以为他是对自己擅作决定感到不满。 于是刚想解释几句:“其实我想,平时课业也不忙,而且七月份的时候,学校也已经放暑假……” “誉田八幡宫的宫司,可是一个叫鹰司政平的人?”玉川亲弘却没有在意雪千代的那些解释,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雪千代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嗯,是的。不过,爷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雪千代话还没说完,又被玉川亲弘打断了:“嗯,雪千代,你做的很不错!以后你每年都去誉田八幡宫一趟吧。你母亲那边,交给我就行了。” “咳咳!恕我直言,与其让兄长向纪子说明这件事,还不如让雪千代自己去说。”坐在雪千代身旁的佐竹贞二郎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在玉川纪子眼里,玉川亲弘分量远不如雪千代这一事实。 “而且,如果让兄长你去和纪子说的话,可能纪子又会认为让雪千代去八幡宫,是你的想法了……”佐竹贞二郎继续‘补刀’,“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纪子反而会心存疑虑。” 玉川亲弘被自己的弟弟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端正的坐回自己的位置,喃喃道:“唔,那好吧,就让雪千代自己去说吧。想来纪子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说起来,爷爷和叔祖父以前听说过鹰司政平先生吗?”雪千代从刚才就感觉很奇怪了,为什么自己的外祖父一听到‘誉田八幡宫’,第一个问的就是这位宫司。在他的印象里,誉田八幡宫可算不上是什么有名气的神社。 一说起这个,那两个长辈反而变得有些遮遮掩掩起来了,也许也是考虑到这辆车里还有一个外人——司机的存在。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雪千代对这位宫司的身份更加好奇了起来。 “总之,雪千代你只要知道这个人姓‘鹰司’就行了。对了,雪千代,你是如何和这位鹰司先生认识的?”玉川亲弘磨叽了半天,才给了出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听到这样一个敷衍的回答,雪千代疑虑更盛。不过,看起来自己的祖父和叔祖父都没有打算细说,他也不好再问。只是把自己在色无坊的带领下,前往誉田八幡宫中参观,并且遇到鹰司政平一事,详细地说与两人。 “雪千代,色无坊真照此人,你也可以以师事之……”听完雪千代的叙述,玉川亲弘又留下这一奇怪的话语,然后便不再言语。 一路无言,直到进入京都地界之后,玉川亲弘才再次开口。不过这次是对着司机说的:“去祗园。” “那个,爷爷,出门的时候,母亲说不能去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雪千代听到要去祗园,顿时感觉不妙。按照雪千代对于这些老人的认知,去祗园,除了找艺伎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了。 佐竹贞二郎笑笑道:“只是去找个艺伎小姐带雪千代买买衣服而已,雪千代怕什么。你这个样子回去的话,你母亲还不得把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扔出京都不可。况且,只要你不说,纪子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种思想,好像很危险啊。”尽管雪千代这么想,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绝对不能回去见家人的。所以,必须找一个细致的女性,重新给雪千代打理一番。 这一次,雪千代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奢靡’的生活。在艺伎‘梦美’的带领下,雪千代祖孙三人,先是在京都久负盛名的‘岚山温泉’里美美地泡了几个小时。泡完温泉后,穿上梦美亲自去西阵为他挑选的和服,前往一家名为‘rail’的美容院(日语中的美容院,指的是理发室)打理自己杂乱无章的头发。之后,考虑到雪千代没有常服这一事实,又由梦美带着几人,来到了京都最为繁华的地界——四条河原町。 有了两个看起来不差钱的长辈做后盾,雪千代也没有和他们客气。在梦美的指导下,‘狠狠地’购买了一大堆的衣服和饰品。其中既有自己穿的,也有给自己的妹妹和母亲买的。大致描述自己妹妹和母亲的身形以及喜好,一旁的购物向导梦美便能给出很多不错的建议。 等雪千代收拾妥当之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玉川亲弘不知道又从哪里叫了一辆车,把雪千代买的东西全部都先送了回去,并向纪子通报雪千代将在晚间回家的消息。 “说起来,时间也还早,要不就在这附近随便看看吧。”玉川亲弘看着眼前已经焕然一新的雪千代,一边点头一边建议道。 佐竹贞二郎点点头:“嗯,就在这附近看看也好。来了京都之后,还没有在祗园这一代好好游览呢。好几年没过来了,可能很多地方都变了啊。” 一旁的梦美笑道:“如果是祗园的话,还和几年前一样哦!整个京都都是守旧的呢,这一点在祗园表现得尤甚。现在祗园的景致,和上次两位过来时并没有什么改变。” 于是,一名艺伎带着两老一幼游览祗园这一奇怪的组合就这样形成了。祗园这地方雪千代也没有深入探索过,毕竟这边成分比较复杂,玉川纪子也不希望雪千代过早地接触这一方面的事情。 不过,看着自家的两个长辈和梦美谈笑风生,如数家珍地谈论祗园的那些著名的店家,雪千代就知道,这两个长辈估计也是这边的常客。而自己今天也是被迫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了母亲在临行前对自己的叮嘱。 走走停停,期间还去梦美所属的茶屋里歇息了一会,转眼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了。 “唔,差不多也该吃饭了吧!”玉川亲弘轻摇手中的折扇,看着尚显光亮的天色说道。 雪千代想想自己今天只在泡温泉时吃了一些点心,现在时间虽然还有点早,但是早点回去的话,还可以早一点准备食材。于是也点点头表示同意:“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吗?现在回去的话,最好带一点食材,回到家后正好可以让母亲料理。” “虽说也很想念纪子的手艺,但是我们现在暂时不回你家中。”看到雪千代有些惊愕的表情,玉川亲弘笑着对自己的弟弟问道:“贞二郎,今天我们去‘今在亭’吧!就当是给雪千代接风洗尘了。” 佐竹贞二郎点点头,对着一旁的梦美说道:“梦美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今在亭吗?三位要去的地方,梦美自然随行。”梦美向三人微微鞠躬。 “接风洗尘?好像哪里不对……”雪千代暗自嘀咕道,“不过,今在亭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啊。” 熟悉的僻静之所,熟悉的院落,熟悉的门牌。雪千代抱着自己的‘澪铭姬鹤’,站在今在亭的门口,想起了前几个月自己确实来过这个地方。 “而且,那名女士,好像也是上次的……”雪千代走进门时,刚好看到一名正值妙龄的和服女子,手托着几瓶清酒在走廊上经过。他记得,这名女子好像叫做‘蝉雾’。 想到刚才在停车的时候看到的几辆黑色轿车,雪千代突然有了一个猜想:“莫非今天久我先生和樱町先生也在这里?” “雪千代,怎么了?”佐竹贞二郎看到雪千代有些魂不守舍,有些奇怪地问道。 雪千代很快清醒了过来:“啊!没什么,只是感觉这里环境很不错,一不小心有些看呆了。” 一旁的梦美笑着解释道:“今在亭可是京都一等一的料亭哦,在环境营造方面自然别有意趣。这里不能说是地处偏远,却能在繁华之处营造出闹中取静的意境。历代店主在这一方面可是没少下功夫哦。” 梦美作为艺伎,对于料亭这种场所自然是了解甚深。她们工作的场所,除了自己所属的茶屋,很多时候就是在这种高级社交场所。 ‘和食’,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自有一番道理。而在和食这一方面做的作为出色的,应该就是各历史悠久的料亭了。雪千代是第一次进入料亭这种高级场所就餐,也是第一次接触‘本膳料理’。 本膳料理无论是在菜品数还是在菜色量上,都可以称得上是多的。餐桌上仅仅有玉川亲弘兄弟和雪千代三人而已,但是却选用了‘二汁五菜’这种本膳型式。 献膳之前,先吃一些和食菓子,然后再上第一道本膳。‘鱼脍、汤汁、肉糜、米饭、腌菜、烤鱼’。第一道本膳上完之后,又是第二道。‘杂煮、汤汁、酱汁、吸物、蒸枝豆、清酒’。这些上完之后,又是和式菓子、浓茶、和式菓子、淡茶这样的搭配。 整个献膳的过程遵照着某种既定的规则,给人一种很强的仪式感。每一道膳的献上时间、摆放方式都有一定的准则。雪千代还是第一次体验这般繁琐的吃饭仪式,连吃哪一道膳要用什么方式都被人规定好了。这让雪千代在感觉一阵蛋疼的同时,也深深的佩服起了折腾这些东西的人。 ‘听说这还是从武家那边流传演变过来的。想不到直来直去的武士们,在这一方面却有不少的弯弯道道……’雪千代一边在梦美的指导下开始进食,一边对古时候的武士充满了不解。 其实,雪千代的想法也不完全正确。寻常的武家,根本没有这个财力搞出这么繁琐奢侈的东西,而且古代扶桑资源的贫乏也不允许那些普通武家这么做。那时候即便是武士阶层,也不见得能保证自己每天都能吃上米饭。 能这么做的,只有那些最顶层的武士。比如,幕府将军、强力大名之类的。他们拥有足够的财力和物力来夸耀自己的权势。通过开发这些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再给它添上点禅意的东西,也是将军大名们树立自己权威的一个好办法。这一点,感受过‘皇帝之尊’的汉高祖很有发言权。 “雪千代,来来来,喝一杯,光喝抹茶有什么意思。”玉川亲弘拿着一瓶清酒,作势就要忘雪千代面前的杯子里倒。 雪千代赶紧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抱在了怀里:“别啊!爷爷,我还未成年呢!”自己今天犯的禁已经够多了,再喝酒的话,那就是犯法了。再说,要是回家后被自己的母亲发现自己喝酒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嘁,真没意思。”玉川亲弘收回清酒,往自己杯子了倒了一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学会喝酒了。你说是吧,贞二郎!” 玉川贞二郎看着明显已经喝醉的哥哥,无奈地对雪千代笑道:“别看你爷爷喜好杯中之物,但是他的酒量可不行。一瓶清酒,就能让他整个人醉醺醺得不知身在何处。雪千代习惯就好。” 雪千代刚才喝了许多汤汁和抹茶,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洗手间,于是向梦美问道:“大姐姐,这边的洗手间在那里?” 梦美从坐席上站起道:“洗手间吗?我来给雪千代带路吧!” 雪千代连忙摆摆手:“不不不,不用了,大姐姐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我自己过去。” “想不到雪千代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害羞了呢!”梦美掩口轻笑,将洗手间的大致位置告诉了雪千代。 “出门后右拐,直走到尽头之后再往左走一小会儿……”雪千代一边念叨着梦美告诉他的路线,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今在亭’的格局看起来并不大,封闭的单间也不多。雪千代一路走来,只看到了三四个房间,而且每个房间里面灯火都是亮着的。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的客人在压低着声音商量着什么。 “没想到我们旁边就有另外一批客人呢!”上完洗手间回来时,雪千代选的是另一条路。因为有意观察这家料亭的环境,所以雪千代多走了不少弯路。刚好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旁边,隔了一条小过道,有一个更为隐蔽的单间,上面挂着块木牌,写着‘湖之间’三个字。不过,里面的灯火却没有像其他房间那么亮。 四处张望的雪千代一不留神,撞到了一名行色匆匆的黑衣人身上。雪千代因为身形体重的差距,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而被撞那个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一只手下意识地伸进了自己西服的内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本能寺内\’?‘樱田门外\’? “对不起!对不起!”雪千代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从地上站起身子眼光偷偷地观察起了面前的人。在他面前,那个黑衣人身穿一套黑色西服,戴着一副墨镜,看不清神色。但是看对方紧绷的面容,想来是正处于紧张的状态。更何况,他的右手已经伸进了左胸处的内袋里。 看到对方的这个动作,雪千代下意识地紧绷起了神经。跟着后山的离染轩和白神繁雅混久了,雪千代对‘道上’的一些行事手法也有些耳闻。焦躁的面容,紧绷而敏感的神经,黑衣墨镜,加上下意识地掏东西的动作,很容易的就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小子!走路小心点!”大概看到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黑衣人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警告雪千代。 雪千代则是一边鞠躬道歉,一边小心的侧着身子让开道路,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拐弯的地方了,拐个弯,自己就能回到‘雾之间’把这件事情告诉长辈了。 没想到刚走到一半,背后有传来了那个黑衣男子的声音:“喂,小鬼,知道‘湖之间’在那里吗?”由于这条过道光线并不是很好,这名黑衣人竟没有注意到‘湖之间’就在他的右手侧。 雪千代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身笑着鞠躬道:“嗯,知道的,大概是在这家料亭的另外一边吧。” 黑衣人得到这个情报,点了点头,便按着雪千代所指的方位走去。 雪千代强忍着不回头看对方的行迹,只顾着自己走。到拐角处时,迅速向右拐弯,朝‘雾之间’走去。他打算向自己的爷爷通报这件事,没想到因为魂不守舍,又撞上了一个人,再一次倒在了地上。 “呀!”一声被人为压制的惊叫传了过来,然后便是满含关心的问询声,“小朋友你没事吧?” 雪千代赶紧站起身道:“没事没事!” 这时,雪千代已经走到自己房间面前了。里面的梦美听到了雪千代的声音,赶紧过来打开门。“雪千代,你这趟洗手间去的有点久哦!” “雪千代……”另一个女声传了过来,“莫非你是……” 听到陌生人叫自己的名字,雪千代抬起头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撞到的人,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艺伎‘蝉雾’。这时雪千代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进入‘今在亭’时,樱町义孝和久我通实两人就是在‘湖之间’里走出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雪千代联想到那名黑衣人的目标,恐怕就是自己认识的这两人。常去料亭的人有一个习惯。都喜欢在自己使用惯了的房间里就餐,而一些料亭对于重要的顾客,也会将那个房间辟为专属于该顾客的房间。而且,邀请陪同的艺伎时,他们也喜欢邀请自己熟悉的艺伎。所以,雪千代一看到‘蝉雾’和‘湖之间’,下意识地就将它们与樱町义孝、久我通实联系起来了。 “蝉雾小姐!请你快去告知樱町先生和久我先生,有人要对他们不利!让他们赶快离开这里!”雪千代扔下一句惊人之语,便跑进‘雾之间’,打算将自己的两个长辈也先劝走。毕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君子还是不要利于危墙之下比较好。 蝉雾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惊。不待细问,便疾步朝着‘湖之间’走去。她不知道雪千代是如何发现这个危机的,但是她知道如今在湖之间里的人物,与整个国家都干系甚大。哪怕只是一个假消息,她也必须当真。 看到蝉雾二话不说地就离开,雪千代心下了然,湖之间里肯定有自己认识的人在里面。只是不知道是樱町义孝还是久我通实,抑或是两人都在。 不过,一进‘雾之间’雪千代就傻眼了。自己的祖父和叔祖父都已经趴在几案上,不省人事了。 “怎、怎么会这样……”雪千代颤抖着问梦美,看到自己的长辈这副样子,他以为是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了。 梦美无奈地笑笑:“你离开之后,这两位又开始喝了起来。如你所见的,你叔祖父的酒量,可不比你外祖父好多少。” “还好,原来是喝醉了。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雪千代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声粗暴的推门声,似乎是从隔壁房间传过来的。 “糟了!还是让那个人找到了,也不知道蝉雾小姐有没有来得及警醒……”雪千代心下一凉,脑子一片混乱。一边是可能持枪行凶的暴徒,一边是于自己有恩情的人,一边是无辜的旧相识,一边是醉酒不省人事的长辈。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砰’,一声闷响,马上把雪千代重新带回了现实。‘这是枪击的声音!’雪千代抓住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深吸一口气,抓起了自己坐席旁边的绸袋,拿出‘澪铭姬鹤’。“梦美小姐,祖父和叔祖父就先交给你了!”说完,便不顾梦美的呼唤,抽出太刀,向湖之间的方向跑去。 ‘既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阻止,那就这么做吧!’雪千代倒拖着太刀一边暗示着自己,一边在脑海里回想这一年来学习的剑术。 “都不许动!谁要是敢乱动,我马上就杀了他!哎呀呀,没想到装了消音器动静还这么大。要是把一些外人给扯进来了,可就大大地不妙了!不过还好,这地方挺僻静的,其他人应该没有听到。” 雪千代刚走到‘湖之间’的门口,便听到粗暴的呼喝声。声音里既有紧张,又有兴奋,更掺杂了一些在雪千代听来有些悲哀的意味在里面。于是,他放低了速度,缓缓地前行。走到一扇纸拉门面前之时,霍然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投影在了纸拉门上。 “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黑衣男子了!”雪千代深呼一口气,发生了侵袭这种事情还能站着的,一般都是暂时处于胜利者一方的入侵者才对。“而且看这个人的影子,似乎正拿着一把枪,顶在另一个人头上。那应该就是被挟持的人了吧,或者说,是黑衣人的目标。” “伏原章丰,你可要想清楚了,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湖之间里传出一声低喝,发出声音的人似乎并不是被挟持的人。 雪千代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顿时一愣:“果然,樱町先生也在里面!那么,那个黑衣人就是他口中的‘伏原章丰’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 “呵呵,我的樱町理事。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以为我还会像在洛京时一样,对你唯唯诺诺吗?哦,对了,现在洛京已经不在了,你也不是理事了。那我就更没有必要好好考虑了!”伏原章丰用满是嘲讽的语气回道。 来人是樱町义孝认识的人物——伏原芳章的第三子,伏原章丰。此人本来在洛京财团里面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不过洛京财团崩溃之后,伏原芳章被拘留调查,现在还在局子里没能出来。其长女、次子、三子也都接受了调查和问询。按理来说,这些人在洛京的事情结束之前,应该都被严密监视着才对。没想到对方不但脱离了政府的监控,还打算做下一些了不得的‘大事’。 “你要是敢伤害首相大人一根毫毛,后半辈子就准备在监狱里度过吧!”这时,另一个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个声音一出,雪千代心中又是一惊。‘难道!这个伏原章丰劫持的是首相?!敢刺杀首相的人,要不就是有足够让自己逍遥法外的后台,要不就是完全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所以,这个声音在这个时候出言威胁对方也太不智了吧!’ 雪千代正准备偷偷地在被打开的那扇门边上露一点脸,给里面的樱町义孝一点暗示,然后趁机背刺伏原章丰。不过,考虑到对方手中似乎掌握着首相,雪千代又犹豫了起来。万一,万一自己没能一刀了结对方,首相被暴怒的凶手杀害。那这个锅由谁来背?? 果然,那个愤怒的声音刚说完,伏原章丰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的佐藤二郎先生也真是上了年纪啊!十年前明明还是叱咤政坛的不倒翁,怎么现在来拿这么浅显的东西懂看不清楚了呢?”伏原章丰又是一顿嘲讽:“你以为我今天来这里,会没有准备吗?算了,我之后会怎么样,就不劳烦佐藤议长关心了。不过……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有点在意啊。” “啧啧,伤了这个人一根毫毛就要进监狱。那我要是杀了他的话,会怎么样呢?绞刑吗?(扶桑的死刑执行方法,采用的是‘绞首’)不不不,按照正反相生、过犹不及的说法,可能我杀了他不但不需要进监狱,或许还能得到不少的好处呢!”伏原章丰似乎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说了半天的废话,算了,还是快点把你的条件拿出来吧。”又一个雪千代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当面的是久我通实总裁吧!真是奇了怪了,传闻不是说你被这位首相先生所恶,远逐京都了吗?怎么今晚又和他谈笑风生了?”伏原章丰顿了顿,“哦,是了!说起来你们政治家就是这样,表里不一,每一个词句里面都充满了谎言,这里面一定又暗藏了什么阴谋吧!” 这是,那个被枪顶着脑袋的身影终于说话了。按照刚才理清的关系,这个人应该就是首相了。不过雪千代不怎么关心时政,并不知道现任首相是谁。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首相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是没有一丝的颤抖。看来,即使被人威胁住了生命,他似乎也能保持住与职位相当的冷静。 伏原章丰呵呵一笑:“呵呵,首相大人这是在向我行贿吗?就像你们一直做的那样。” “……”房间里一片漠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嘛啊!既然首相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说一些自己的条件吧。”伏原章丰看没有人回话,自感没趣,“条件很简单,首相大人的性命,以及我的自由!怎么样,你们可以答应下来吗?顺便说一下,我这把枪里面的子弹足够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送去极乐净土。只取首相大人一人的性命,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买卖了吧。” 樱町义孝轻哼一声:“你要是做下了刺杀首相大人的事情,难道还想保有自由之身吗?” “算了,我就知道这两个条件,你们一个都满足不了。虽说你们最擅长的,就是给那些表面上伟光正,暗地里却恶贯满盈之徒脱罪。”伏原章丰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口气,“所以说,还是不和你们谈什么条件了。不过,我觉得,这么粗暴地直接了解了首相大人的性命也不是很好。一切,还得按章程办事比较好。首先,先废去首相先生的右手。首相先生就是用这只手,签署下众多天怒人怨的政令的吧!包括那份对洛京进行审查的文件。” 说完,伏原章丰扣下了扳手。‘砰’的一声闷响。之后,房间里传来了一阵被声音的主人刻意压制的惊叫声。雪千代听得出来,这是蝉雾的声音。其他几个人应该是久经阵仗了,对面前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激动和恐慌。不过,那个挨了枪子的首相竟然也一声不吭,确实令雪千代有些惊讶。 “看样子这个疯子是铁了心要杀首相了。”雪千代在心中很快做出了判断,虽然不知道此人之后有什么后手,能够逃过整个扶桑的追缉,或者对方已经放弃自我了。“不过,左右都是死,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想到这里,雪千代压低身子,缓缓地向那处开着的门挪动。刚刚在门开处露了一点点脸,便对上了樱町义孝惊讶的眼神。不过,这个眼神的变化很快就被樱町义孝掩饰过去了。原来,樱町义孝一直都在注意着周边的状况,希望事情能有转机。 由于这一次是私密性的会见,所以中山久信并没有将随身的保镖带到京都。不过说起来,也从来没有人能想到,会有人敢于刺杀现任首相。上次出现这种事情的时候,似乎还是昭和前期。 久我通实和佐藤二郎倒是有一些随从,但是他们都没有进入料亭之内,只是在外面警戒着。 雪千代朝着樱町义孝微微点头,指了指自己的手背,向其打了一个拔刀的手势,然后又比了一个十的手势。樱町义孝很快就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十秒后,我会在这个行凶者的背后发动袭击。’ 樱町义孝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想法,是绝对不能把雪千代卷入那么危险的事情当中。不过,再看一下房间里的形势,又不得不谨慎思考起来。 ‘首先,伏原章丰的目的一定是杀害首相。而且由于他用枪械挟持首相,又监控着房间内所有人的动作,我们基本没有翻盘的机会。外面的人迟迟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恐怕也是他动了手脚,或许还有同伙。但是,对于己方而言,首相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死的。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情况下,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了。不过,雪千代……’樱町义孝用眼睛的余光再次看向了门外,正好对上了对方焦急而又坚定的神色。 ‘这大概也是宿命的安排吧。’樱町义孝心中一叹,最终还是微不可查地向对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这边已经明白了。 雪千代在得到樱町义孝的回复之后,小心地来到了伏原章丰的正背面。虽然隔着一层纸拉门,但是从背影和实际身形的差距中可以看出,对方和门贴的很近。看了看对方的身高,再估量一下自己的身长以及举刀之后的大概样子,雪千代很快摆好了背刺的架势。同时心里默默地开始数数。 得到了雪千代暗示的樱町义孝,暗暗地给中山久信打了个眼色。虽然因为连中两枪,大量失血导致自己有些精神萎靡。但中山久信在‘纵览全局’此道中可是高手,很快就察觉到了樱町义孝对自己的暗示。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相\’与‘事实\’ “那么,在临死前,能不能告诉我,杀我的原因呢?”中山久信强忍着失血过多给自己带来的晕眩感,强自开口吸引伏原章丰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为了表现自己已经认命,借以降低对方的警惕性。 “这个嘛,恕我无可奉告。不过,首相大人心中应该也已经有一些人选了吧!”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伏原章丰还没有放过把水搅浑的机会,“请尽情的发挥你的想象力,去猜疑,去打击吧!哦,错了,你就要死了。所以,这种事情还是交给……” 伏原章丰话还没有说完,雪千代这边数数已经数到十了。于是,一如脑海中已经预演过很多遍了的,果断地将手中的‘澪铭姬鹤’斜刺出去,刺向了伏原章丰的后心。 与此同时,樱町义孝那边也已经数到了十。只听他大喝一声:“左!”然后自己马上向左边滚了过去。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不过这次没有打中任何人。一枪打在了中山久信身旁的榻榻米上,一枪则直接打到了屋顶。扣动扳机之时伏原章丰遭到背刺,吃痛之下做出开枪的动作。 听到枪响,雪千代双手持刀旋转,搅动着伏原章丰那已经被刺穿的心脏。‘我本以为自己会很害怕呢,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这应该算是杀人了吧,正常来说的话,不是应该双股战战,几欲先走吗?’雪千代对自己此时的心境有些惊讶,‘但是,我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慌乱。反而,比一开始的时候还要镇定。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吧!’ 这时,湖之间里面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两枪放空之后,伏原章丰手中的枪也拿不稳了,掉在了榻榻米上。紧随其后,他自己也倒向了身后的纸拉门,连带撞坏了好几扇门。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双手捂在心口,不断地抽搐。 雪千代见机快,迅速闪到了一边,好险没让倒下的纸拉门伤到自己。而房间里,樱町义孝也表现出了与他年纪不符的敏捷,迅速拾起了榻榻米上的手枪。然后端起手枪,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门一被撞开,房间内的众人马上就看到了门外神色古怪雪千代,以及他手上那把尖刃上还淌着血的太刀。那把一米多长的染血太刀,被一名身高也不过一米二的孩子手持着,怎么看都感觉怪怪的。 “惟之君!”这是久我通实的声音,里面充满了讶异和惊喜。 “那个孩子!”这是蝉雾以及另一名女子‘诗乃’的惊呼,她们都认出了门外的孩子是雪千代。 唯有佐藤二郎和中山久信没有见过雪千代,但是,看到在场的人似乎都认得对方,他们也很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中山久信一手捂着右手臂上的伤,一边艰难地站起身子,看向了还在地上抽搐的伏原章丰。不过对方抽搐的幅度明显变小了,生命正飞速地流逝着。 “呼…趁着对方还活着。”中山久信喘了一口气,“樱町先生,麻烦你把枪递给我。” 樱町义孝看了看中山久信,又看了看雪千代,点了点头。把手枪递给了对方,还搀扶着他来到了伏原章丰的面前。雪千代这才发现,这名老人左腿上还有伤,大概是第一声枪响造成的结果吧。 “孩子,把头转过去了吧。”中山久信朝雪千代和蔼地笑了笑。 雪千代心中一凛,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赶紧把身体转了过去。 ‘砰、砰砰砰。’连续几声枪响,听得雪千代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通实,通知外面的人进来吧。”大概是手枪里面的子弹用完了,老人将手枪随手丢到了地上,“如各位所见,这位意图刺杀我的先生,是被我中山久信解决的。心脏,以及头部的致命伤,都是由我开枪造成的。” 佐藤二郎点点头:“嗯,确实如此,我等皆可做证。” “我们也可以作证!”蝉雾以及诗乃也开口,表示赞同中山久信的说法。 “樱町先生应该认识我的这位救命恩人吧,那些需要向他交代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了。”中山久信声音愈发得低沉疲惫,对樱町义孝点点头之后,看向了久我通实:“可能心脏处的伤口还需要再调整调整,通实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办吧。不要让检察厅的那群人看出有刀伤的痕迹。差不多的时候,就让警视厅的人过来吧。” 久我通实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蝉雾小姐,麻烦你过来扶一下首相大人。”樱町义孝将中山久信交给了蝉雾,自己领着雪千代,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离开了现场。 “我去拿紧急医疗包吧!”诗乃站起身子,她对这家料亭非常熟悉。 久我通实赶紧拉住了她:“不用,现在敌人躲在了暗处,还不确定周围的情况怎么样,等外面的人进来之后再说吧。放心,首相大人没那么容易死,这种阵仗,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说着,久我通实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中山久信笑着摇摇头:“以前还好,现在不行了。不赶紧把我送到医院去,我可能就真的要死在这一任上了。”刚说完,就昏迷了过去。 不提久我通实怎样伪造伤口,破坏现场。京都府警视厅接到报警后,又是怎样的呆若木鸡。京都各个有渠道的人物和官员在接到消息后,脸色是怎样的精彩。雪千代这边,却是风平浪静。 樱町义孝把雪千代带到一个没人的空房间里,一把扯下墙上挂着的装饰性织物,交到了雪千代手中。“把刀上的血迹擦一擦吧。” 雪千代接过织物,盘腿坐下,细致地擦拭起了‘澪铭姬鹤’。 看着一丝不苟地雪千代,樱町义孝欣慰地笑笑:“你这样子,完全不像是刚刚做下‘大事’的孩子啊。” “樱町先生,别看我这样,其实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了。”雪千代还是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没有抬头,“不过,这次,我要扮演的角色应该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吧。” “嗯,看来你也知道首相先生的苦心了,那就不需要我在解释了吧。”樱町义孝赞许地点点头:“等一会我会先将你送回去,要是有人来问询的话,你只要装作不知情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对了,雪千代,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千代把自己从大阪回来后,被自家外祖父拉着来这种‘奇奇怪怪’场所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对方。并且把自己通过外面的车辆以及蝉雾,联想到樱町义孝和久我通实在‘湖之间’的事情也告诉了对方。 “原来让蝉雾小姐来警醒我们的人就是你啊!”樱町义孝眼神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可惜,蝉雾小姐刚说出口,伏原章丰就进来了,而且直接就找上了首相大人。不过,雪千代,你这方面的意识,还真是早熟啊!” “这方面的意识?”雪千代回味了一下这句话,不知道对方指的是辨别危险信号的意识,还是推理联想的意识,或者果断出手的意识。刚想开口询问,樱町义孝又开口了。 “雪千代,这一次事情的内幕会很复杂。所以,即使你救了首相大人,救了房间里的所有人,我们也不可能为你大肆宣扬。不,这次事件会与你完全没有关系,我们会抹去你在这次事件内的所有痕迹,明面里不会有任何的奖赏。”樱町义孝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之后,你也不要提及任何与此事相关的东西。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 雪千代这是终于擦试完了手中的刀,将刀放到身侧,正坐回道:“嗯,我明白的!诸位先生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至于奖励什么的,我过来帮忙也不是为了这种东西。当时脑海中第一个意念就是阻止这件事情,所以我过来了。而且,樱町先生和久我先生都是帮助过我的人,你们有麻烦的时候过来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这样啊……”樱町义孝笑笑道:“其实,雪千代才是一直帮着我们的人呢!要是没有雪千代的话……” 话还没说完,尖锐的警笛声传入了两人的耳中。看来是附近的警察接到消息赶过来了。 “嘛啊!既然警视厅的人都来了,说明外面应该已经安全了吧。过不了多久,那些媒体们也快来了吧,被那些媒体们看到总是不太好的。雪千代,你先回到你的祖父那里。等会儿我会和警视厅的人交涉,先让你们秘密回去。离开家那么久,又出了这种事情,你母亲一定要担心了。”樱町义孝将带着血渍的织物揣进自己的口袋,领着雪千代向‘雾之间’走去。 回到雾之间,只见自家的两个长辈仍旧趴伏在几案上,梦美则跪坐在门边,膝上放着雪千代扔下的刀鞘和绸袋。 雪千代正想扯个谎混过去,说自己瞎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遇到,梦美那边却先开口了。 “外面吵吵闹闹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还好雪千代你没事,不然梦美可没办法向玉川和佐竹先生交代了。”说着,梦美从愣愣的雪千代手中接过‘澪铭姬鹤’,收入刀鞘中,将整把刀重新用绸袋装好,递还给了雪千代。 “雪千代刚才还真是有小武士的样子呢!不过,就算是玩耍,也要记得不要随意乱扔东西哦!” 雪千代接过绸袋,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刚才光顾着耍帅,抱歉抱歉!对了,这位是樱町先生。嗯,是我的……” “是雪千代的熟人……”樱町义孝暗暗观察了梦美好一会儿,缓缓说道:“等会儿警视厅要对这里进行封锁搜查,所以由我先送各位离开吧。” 樱町义孝又叫了几个人来帮忙,把醉醺醺的玉川亲弘和佐竹贞二郎,搬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停在了今在亭后门的一辆车上,由他自己亲自开车。 车没开出多远,就遇到了正在拉警戒线的警察,个个都是全副武装。大大小小的警车上都装着硕大的探照灯,照得这片街区宛如白昼。雪千代他们所乘的车自然被拦了下来,不过,樱町义孝与他们的领队说了几句话,并出示了某个文件之后,便获准通过了。 之后,又遇到了几个哨卡。不过有樱町义孝在,也很快得到了解决,雪千代一行人畅通无阻地回到了京都北区。 “那个,玉川和佐竹两位先生这个样子去见纪子老师的话,似乎不太合适吧。”车驶入蟹坂町范围时,副驾驶位上坐着的梦美开口说道。听她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认识玉川纪子的。 坐在后排的雪千代看看自己身旁已经睡得天昏地暗的长辈,深表赞同。“要是让母亲看到爷爷和叔祖父这个样子的话,肯定会给他们好好记上一笔的。”不但把别人家的孩子拐走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把孩子接回来了,又带着去那种‘奇奇怪怪’的场所。最关键的是,作为长辈,没有好好照料后辈也就算了,自己居然喝得不省人事。 樱町义孝点点头,把车停在了蟹坂町的入口处。“雪千代,我送你回去吧。” 雪千代下了车,问道:“那爷爷、叔祖父,还有梦美小姐呢?” 梦美在车上看着雪千代笑笑道:“雪千代别担心我们,这位樱町先生一定会好好安排我们的。” 樱町义孝看了一眼梦美,微微点头:“嗯,雪千代别担心。车上的几位的话,我会先送到酒店里安置一晚。” “哦,那就麻烦樱町先生了!”雪千代点点头,跟着樱町义孝往自家走去。 樱町义孝踟蹰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这一次的事情还是太危险了,雪千代,以后千万不可如此以身犯险。” 雪千代摸摸自己脑后的马尾:“嗯,现在想想也是有点后怕。可能一个不小心,不但救不了那位大人物,连自己的小命都会搭上去呢。不过,如果我不去的话会怎么样呢?你们都会有生命危险吧。母亲和清泉寺里的众位师傅都教导我——毋欺本心。当时第一个念头是去阻止这件事,所以,它应该是我内心最开始,最真实的想法吧。母亲说,如果自己的第一想法不是出于恶意,那就尽量去遵循它。要是之后再考虑得失的话,会错过很多想做的事情。” “即便有可能得不偿失,也要做到毋欺本心吗?雪千代真是有一位好母亲啊!”樱町义孝笑笑道:“不过,也不要过于勉强自己哦!” 雪千代笑笑:“嗯,我知道的。如果当时自己感觉能力不足以解决问题的话,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应该是明哲保身吧!才不会稀里糊涂地就卷入麻烦的事情里呢。” “看来雪千代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呢!”边说边走,很快玉川家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玉川家是亮着的,就像是暗夜中的一盏明灯。经过一层和纸过滤之后的白炽灯光,并没有那么刺眼。篱墙外,略显昏黄的路灯照在摇曳的枝垂樱上,远远望去,好似窈窕纤瘦的羞涩女郎,正在等着久未归家的良人。夜风起时,带来远方的音讯,悄悄地传入女郎耳中。‘今晚,他大概会回来吧。’ 樱町义孝和雪千代都看到了枝垂樱下的两道身影,一高一矮。正如向着枝垂樱方向走去的自己这两人一样。不过,这两个身影,是第几个夜晚在这棵樱花树下等待了?知晓的,大概只有那无言的枝垂樱了吧。 在离雪千代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樱町义孝带着笑意停下了脚步:“雪千代,我就送到这里了。”说完,向着那两个等待的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看着樱町义孝渐渐隐于暗夜的身影,雪千代也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朝着枝垂樱下的倩影,一阵小跑。而在樱树下,那个娇小的身影也早已忍耐不住,细步往前,迎接归家之人。 “薰,让你久等了。”雪千代被薰一把抱住,但是因为自己手中拿着‘澪铭姬鹤’,没办法回抱对方,只好摸着对方的头劝慰道:“下一次出远门的时候,一定会先知会你一声的!” 薰却是摇摇头:“下一次的话,带上我一起去就行了。” 这时,玉川纪子也走了过来,从雪千代手中拿过绸袋。“雪千代,辛苦你了!” “嗯,母亲,我回来了。”雪千代看着眼前熟悉的容颜,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怎么样,肚子饿了吗?”玉川纪子笑着问道。 雪千代点点头:“嗯,忙了半个月,早就已经很饿了呢!” “那正好,今天晚上准备做你喜欢的‘玉誉豆腐’……”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代的终结 无论在哪个国家,政府的首脑遭遇有预谋的刺杀,都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从媒体介入这件事情之后,关于中山久信首相遇刺一事,就成了扶桑国媒体唯一关注的热点。各大报纸、杂志连篇累牍地开始报道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以及一些真真假假的‘独家秘闻’。有些电视台则直接蹲点在了今在亭,以及中山久信所送往的医院门口,开始了全天候的直播。 即便是从来都不关注时政的玉川家,也终于感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影响。各个町的自治团体,开始组织自查町内的所谓‘可疑人员’。据说此次刺杀的元凶虽然已经被击毙,但是他的那些同伙可能还在京都府范围内。为了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考虑,很有必要对每个町进行一次检查。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雪千代,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同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听伏原章丰的声音,分明有一种悲凉的情绪在里面。而且,连‘湖之间’在哪里都不知道。这种人,真的有共谋者吗?更像是…一个死士吧……’ 正在清泉寺后山跟着白神繁雅练习剑术的雪千代,回想起了今天早上蟹坂町自治委员会的姊小路阿姨过来通知这件事情时,自己所听到的那些情报。 ‘中山久信首相似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元凶身份以及行凶动机也正在调查之中。确实也是一件大事情啊,一直都安宁闲适的京都,多久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了。连母亲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都很有触动,愣了好一会儿呢……’ “雪千代,又神游物外了?”白神繁雅右手腕微微一扬,挑飞了雪千代手中的木棍,“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要是真刀真枪地打斗的话,早就受制于人了。” 雪千代不好意思地鞠躬道:“抱歉抱歉,今天稍微有点走神了。”这时候,在一旁带着琴美观战的薰早已经捡起了雪千代的木棍,交到了自己的哥哥手上。 “嚯?让雪千代分心的事情啊。”在白神繁雅的记忆里,雪千代在谨守心神方面,一直做得都不错。于是他索性收起木棍,“那么,说来听听看吧。” 雪千代将自己今早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转述给了白神繁雅。还不上了一句:“所以,这也确实是个比较大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所以,这件事情,雪千代一定也有参加吧……”白神繁雅眼睛微眯,看了看雪千代身旁的薰,凑到了雪千代耳边,小声说道:“不然的话,就算是今上天皇崩御了,你也不会关心的。不是吗?至于调查继续到哪一步,自然是进行到背后的人想要的那一步……” 雪千代看了看满是好奇的眼神的薰,哈哈一笑:“哈哈,白神大叔真爱开玩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来来来,我们继续比试吧!” “哥哥和白神大叔在说什么呢?”只有薰一人,看着似乎有意避开自己的两人,陷入了沉思。 白神繁雅笑笑:“好吧,我们继续,不过,这次要换成真家伙了。雪千代,把你的‘澪铭姬鹤’拿出来吧。” “这个不太好吧,毕竟刀剑无眼啊!真刀真枪什么的,别吓着薰和琴美了。” 白神繁雅摇摇头:“迟早都是要走到那一步的,只不过稍微提前一点而已。好了,别废话了。我还是继续使用这根木棍,你换成真刀,不要担心会伤到我。” 雪千代进行剑术练习的同时,中山久信所在的指月综合病院里也正进行着一场对话。 “大村大臣已经接任临时首相的职务了。现在东京虽然乱做了一团,但总算是没有瘫痪。”久我通实站在中山久信病床旁边,向其通报东京的政治动向。 按照扶桑国法律,若是首相发生意外,不能理政,将由组阁时所选定的‘内阁总理大臣临时代理’人选,暂代首相一职。大村纪介作为中山内阁的农林水产省大臣的同时,也是中山久信组阁时指定的‘临时代理’人选。 “大村啊,也好。不过,东京那边肯定已经吵得不像话了吧。摊上我这种擅离职守的首相,那些阁臣们也是够呛的。”中山久信似乎恢复得不错,居然还有闲情开自己的玩笑。“这么一来,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得不辞职了。” 久我通实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确实,东京两院对你这次的行为非常不解。再加上原来的有的龌龊,让你下台的声音成了两院的主流。自民党没有把这件事情回报给你,是担心你气急之下一命呜呼吧。” “呵呵,这时候他们倒是变得体贴起来了。”中山久信略有些嘲讽地说道,“那件事情,之后怎么样了?” “伏原芳章死了,切腹自尽。警视厅的人找上他的住所时,听说血都已经流干了。确实是死于自杀的。”久我通实面无表情地说道,“另外,加强了对伏原芳章的长女、次子的监控。警视厅的人想从他们两人中找到突破口。” 中山久信不屑道:“既然这两个人没死,那就说明幕后的人并不担心他们落在政府的手里。要是能从他们那里找到突破口,真是天方夜谭。大概警视厅的人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随便找些东西凑数吧。不过,伏原芳章居然自杀了,说明这一次的敌人确实不简单啊!都把人逼到这个份上了。” 久我通实点点头:“确实不简单,这一次,幕后的人格局有些大。” “哦?这话怎么说?” “你的那位代理首相,大村纪介颁布的第一条政令你知道是什么吗?”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妙啊!” “召回在欧洲担任大使的前自民党干事长,牧野房纲。应该是为了之后总裁选举的事情吧。不过,这一次总裁选举应该没什么意义了。” 听到这个消息,中山久信神色明显一顿。良久,惨然一笑:“原来,最大的内鬼就在我的身边啊……”很显然,他被自己任命的‘代理首相’背刺了一刀。 “恐怕不止如此,东京都内现在传闻,牧野房纲似乎有自成一党的打算。据我所知,现在自民党内,已经有四分之一的人明里暗里表示要追随牧野房纲了。”久我通实再次抛出了一个有意思的情报。 “等牧野房纲一回来,马上就能拉起一支在议会里举足轻重的队伍,而且连代理首相都是他的拥趸。牧野在党内的人缘一向很好,等他势力渐成,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入他的旗下吧。到时候,自民党失去两院多数党的地位,所谓的总裁也没有意义了。让两院重新议定首相人选的话,最后的胜者应该会是牧野房纲吧。” “不但把我这个打击世家财阀的急先锋拉下马,顺带还把理念有些偏左翼的自民党拆得支离破碎。从此之后,那些有意做出一番成绩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中山久信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久我通实:“能有实力设计这种事情的,怕不是你的那些本家吧!摄关·清华家的那些老爷子们!” 久我通实撇撇嘴:“我一个源氏嫡流,和那群藤原氏的人哪里算得上是本家?要说本家,也是你这个姓中山的。几百年前,还和藤原家的众人称兄道弟呢。说起来,我也是刚才才得到确切的消息的。” 他这么说,等于赞同了中山久信的猜想。这一次的事情,确实是摄关·清华家的人设计的。作为体系内的一份子,他自然有自己的渠道获得自己想要的情报。 中山久信所属的中山家,在以前,是拥有‘羽林家’家格的公家,是藤原北家花山院流庶流。和摄关·清华家的大多数家族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藤原镰足(中臣镰足)。 “抱歉,我不是怀疑你。”中山久信无奈的笑笑:“只是,被这样白白的设计了,连反抗的想法都提不起来,真是没用啊!”中山久信感叹自己被那些人设计,不但丢掉了首相一职,还丢掉了以后东山再起的土壤,差点连性命都丢了。但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蛰伏。 久我通实点点头:“以他们收拾首尾的手段,警视厅的那些人,最多只能查到伏原芳章那边。不过,刺杀的元凶伏原章丰已经‘被你’击杀,伏原芳章本人也已经自裁。嗯,大概能在伏原家中搜查出一些对你不满的证据吧,作为刺杀的动机。毕竟,你和他可是有破家之仇。那条调查洛京财团的政令,可是你自己签署的。”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两个人的死是注定了的。九条、近卫那些人,才不会留下这些隐患呢!”中山久信看向了窗外:“樱町宗满那边估计要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了。明明他自己已经放过了伏原芳章,可是人还是死了。几次三番的设计樱町宗满的家人,还是被原谅了的伏原芳章,居然就这样因为外界施加的压力自裁了。樱町宗满一定会很郁闷吧。” “或许吧,毕竟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追随自己的人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类的情感总还是有的。”久我通实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今晚之前我会向两院递交请辞表,之后收拾首尾的事情,就麻烦你了。看来,要好好休息个几年了啊。”中山久信最终下了这一个结论,“对了,那个孩子之后没事吧。” “哦,你说雪千代吗?他没事,有那么多人护着他,能有事才有鬼了。”提到雪千代,久我通实嘴角也有了一些笑意。对于这个小孩子,他很是喜欢。 “雪千代……”中山久信咀嚼着这几个音节,末了,笑笑道:“巧了,和我家凉叶的幼名一样呢!” “嗯,确实巧了,雪千代也是他的幼名。那孩子的大名的惟之,玉川惟之。”久我通实刚说完这句话,便看到中山久信整个脸都僵硬了。 “喂!久信,你没事吧。”久我通实吓了一跳,刚要按床头的紧急按钮呼叫医生,便被中山久信叫住了。 “没事,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中山久信笑笑道:“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反正你在东京和京都都已经歇息那么久了。” 久我通实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便轻声离开了病房。 “玉川…惟之,玉川…雪千代。”安静的病房里,轻轻地回荡着老人呓语般的呢喃:“不会这么巧吧……” 指月综合病院的走廊上,久我通实也是深思不属。‘这样一来,我也可以不用去接久信的班了。唉,自民党那个烂摊子,谁爱要谁要吧。’ 刚才久我通实对中山久信说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事实,除了一点以外。摄关·清华家要对中山久信不利的信号,他早就已经收到了。在中山久信来京都之前,摄关·清华家的一些人多次联系过久我通实,希望对方重新步入政界。 ‘那些人想让我重新进入政界,肯定不仅仅是让我当一个议员那么简单。也只有内阁总理大臣的位子对他们有吸引力而已。虽然已经想到了他们要对久信下手,把他从首相的位置上赶下去。但是没有想到他们采取的居然是这种方法。明明发动一次议会的弹劾就行了。莫非,他们也想趁机警告我一番?亦或是,直接也把我杀掉?’ ‘这样看来,九条道教和西园寺公辅来京都,也只是烟雾弹而已吧。算了,反正今天有空,就去看看他们的‘精彩表演’吧。顺便,也给东京的那些人提个醒。好久不发作了,还真以为我成病猫了?’ 另一边,樱町家后院,朱桥上,樱町义孝也正在向樱町宗满汇报那件事情相关的情报。 “伏原自裁了?”听到伏原芳章切腹自尽的消息,樱町宗满眉头一皱,“这一次,他们做得太过了。大村纪介也好,他背后的摄关·清华家也好,霸道到这个地步,就不怕遭受天诛吗?” 一旁的樱町义孝微微躬身:“我们樱町家进入摄关·清华家的体系未久,所以这次的事情没能提前得到消息,实在是万分抱歉!” “不,义孝,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看这一次,连通实可能都不清楚具体的内情,更不要说我们自己了。”樱町宗满看向了朱桥下的锦鲤,“不过,经此一事,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通实和中山久信他们之后应该会更加需要我们的力量。义孝,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经营。在拥有自保能力之前,不要轻易地露出自己的爪牙。呵呵,这些不用我说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抱歉抱歉,明明都已经全权交给你了!” “能得到家主的指导,义孝感激不尽!”樱町义孝再次鞠躬,尽管自己差点被‘友军—摄关·清华’做掉,但是对于这件事情应该冷处理,他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一次的事情,我会当做不知内情。” “对了,你说这次是一个孩子救了你们几个?”樱町宗满饶有兴趣的问道:“好像是叫雪千代吧,你以前和宗久一起救下的那个孩子。果真是宿命吗?你救他一命,他还你一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本来,樱町义孝想要在清算完伏原那些人之后,将雪千代的真实身份告诉樱町宗满的。不过,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樱町义孝只是笑笑道:“确实是宿命啊。大概是神明留给我们的,专门守护我们的氏子吧。” “前几日,池上那老家伙又来找我了,希望我们这一次也能捎上他,给信司一个锻炼能力的机会。”樱町宗满摇摇头道:“那家伙还不是很清楚,这一次我们樱町家进入的地方有多么险恶呢。摄关·清华家那些人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卷进来了,一个不小心,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樱町义孝想了想道:“其实现在确实还真是缺一些人手。经过上次的重组清洗,确实留下了一批忠诚度高、能力强的人才。不过进入一个新的体系,而且格局一下子大了不少,人手便显得不足了起来。摄关·清华家相关的人又不敢放到重要的位子上。池上信司的话,能力和忠诚都还是比较可靠的,把他引进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前期我也会尽量看顾着他们,降低风险。” “哦?既然你这边都同意了的话,那我就回复那个老家伙咯。”樱町宗满呵呵一笑,“说起来,前些日子,横森直俊那个老家伙也来找我了呢……” “横森仓人也是得用之人,有他过来协助的话,我也会轻松一点吧。”樱町义孝当然明白自己家主的意思,家主已经放权了,不好再干扰自己的工作。但是以前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们找上门来,他又不能不做表示,所以一直处于一种犹豫的状态。不过估计这次伏原芳章的死对他的触动太大了。 于是,樱町义孝主动开口道:“其实,我还想把竹内时彦(竹内广彦之子)、伏原佑章(伏原芳章次子)、岛田桐吾(岛田健马之子)他们也一起召集起来。如果家主这边能够帮忙联系的话……” “竹内时彦和岛田桐吾应该都没问题,不过伏原佑章的话,就算了吧。”樱町宗满叹了一声,“他已经决定去东京了,摄关·清华家的本部似乎为他准备了一个位置。这是伏原芳章切腹前几日专程来告诉我的,还让我以后多多看顾他。可能那个时候,伏原那家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难逃一死了吧。” “即便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都因为摄关·清华家而死都不要紧吗?”樱町义孝也叹了一声,“伏原家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伏原芳章、伏原佑章父子俩向来不合,而且伏原芳章又偏爱小儿子伏原章丰。所以,即使这两个人都死了,他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吧。”樱町宗满眼神中尽是惋惜,“不过,伏原佑章有一个地方像极了他的父亲——不甘于人下。这次毅然选择进入摄关·清华家,想必也是想在那个新的战场上证明一次,伏原家不会永远居于樱町家之下吧。” “义孝,之后,真的就是你们的时代了。” “是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