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素如简》 第一章 秋日的街头 关心素走在街头。二十七岁的她,穿着一身得体合身的职业套装,长发及肩,依然年轻,依然清秀,气质温文淡雅,但是,眼眸中的沉静如无波古井,是她这个年龄所少有的。 她慢慢走着,对身边驶过的揽客的出租车跟公交车没什么反应,她微微扬眉看向不远处的那个街口,然后她低头,若有所思。刚才那个公司的财务主管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一边头也不抬地跟她说什么? “对不起关小姐,你知道的,我们公司最近人事变动,有关这份合同我必须要请示下我们老总后才能给你答复,请你谅解。” 那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以前每次看到她的身影在楼下出现,无论手头的事情有多么重要,都会匆匆忙忙热情万分地迎出来,没有一次例外。 关心素眯起眼,看向那个似乎永远都光彩耀眼的霓虹灯。她记得自己的简短回复,同样公事公办而不失礼貌地道:“好。”职场就是这样现实,她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可以适应。 事实上,一段时间以来,她需要适应的,远远不只于此。 回到公司里的财务部,她刚进门,助理小妹方亭正在接电话,一见到她,扬起听筒,“关姐,电话。” 关心素走过去,接过话筒,“喂——” 电话那头传来她极其不愿意听到的一个声音:“心素,你好,我是简庭涛。” 关心素顿时冷下脸,也冷下声音:“简先生,请叫我关心素。”心素这两个字不是电话对面的那个人所能叫的,尤其是当下。 助理小妹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关心素瞥了她一眼,她有些做贼心虚地飞快闪到一旁,装模作样地理着手边的东西;但耳朵还是时时刻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电话那边似是不以为意又略带讥嘲地笑了一下,顿了顿,声音依然无限嘲讽:“这,有区别吗?” 关心素不自觉地用手指轻声叩叩桌面,“简先生,很抱歉,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我是一个甘为五斗米折腰的市井小民,不比你简先生财大气粗,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如果没什么公事的话,对不起,恕我不能奉陪。”说完,毫不犹豫地就要挂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调仿佛依然很轻松,丝毫不受影响,语气平常得出乎关心素的预料:“关心素小姐,谁说我不是为了公事找你?”似是有意在跟她耗时间。 关心素实在厌烦,按捺下心头的些微烦躁,“有话请快说,我还有报表 要看,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知趣的话最好立马挂断,从此不要再来烦她。 那边的声音顿时也正经起来,一字一句地道:“关心素,周五,也就是明天下午五点半,我来公司接你,你打扮一下,”那边的声音有意顿了顿,好像是给时间让她消化这个信息,“我妈过六十大寿,她希望你能来。”某个字被他特意强调。 关心素微微冷笑,淡淡地道:“简先生,你是不是拨错电话找错人了?”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姓关而不是姓叶? 简庭涛今天心情听上去似乎不错,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也丝毫不理会她的略带讥讽,不紧不慢地道:“没有错,你们邱总也要出席,他还要跟我谈一个合作项目,你这个财务部经理,自然必须在场。”他的口气依然轻松自若,“我想,他一会儿会跟你说的,我只不过是提前跟你打个招呼。”话里话外似乎还有一丝丝“你应该感谢我”的意味。 绝对是公报私仇! 于是,关心素也摆出一副扑克面孔,这个年头,这套公事公办的架势,任谁都会,“既然如此,明天下午我和邱总一起去就可以了,不用劳烦简先生大驾。”语气中不无讽刺。他来接她?那过去一两年来,她好像从无此等好命吧! 简庭涛极其难得地、颇有耐性地依旧自动忽略她拒绝的话语,“我妈很想你,让我明天提前来接你,带你去买几件衣服,打扮得漂亮点,让她老人家也开心开心。” 关心素这下再也按捺不住了。人不能自说自话到这个地步。只见她对着电话那头略带嘲讽地道:“简庭涛,如果你没有健忘的话,四个月前,我已经下堂求去了,目前的身份只是一个生活简单的小职员,跟你们财大势大的简氏家族一无瓜葛,二无牵连,这种温馨的家常话,麻烦你在拨电话的时候认清楚对象之后再说!” “啪”的一声,挂上电话。心里极其痛快。这些天来萦绕在心头的那口浊气,总算稍有纾缓。 她一瞥,助理小妹方亭正有些惊讶,又有些崇拜地看着她。她摔电话的对象,可是连公司里一言九鼎的邱总都不敢得罪的人物啊。况且,众所周知的,还是她那个新近重又被列为钻石王老五的前夫简庭涛。 说起来,简氏在t市不算鼎鼎有名的企业,规模其实也并无外人想象中那么庞大,在家族企业引入职业经理人的转型之旅中,简氏家族成员的真实权利实际上也较从前稍稍有限,之所以知名度极其不俗家喻户晓,主要在于它 的灵魂人物贾月铭政商两界通吃的高超本领所使然。 所以说,在现代企业制度转型过程中,家族企业代言人这一身份是非常重要和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有这样至少衣食高枕无忧的家庭背景,有着接掌简氏后越来越出色的工作业绩,再加上他的个人魅力,如同拆开来看平平无奇却偏偏调适配合得宜黄金分割得恰到好处的五官,可以发挥超乎想象的最大价值。 再说,离婚算什么,这个年头,失婚女人如同隔夜豆腐渣,而脱离了围城藩篱的男人,则如假包换是一支娇滴滴含苞待放的蓝色妖姬。 这就是如假包换的现实。 于是,方亭有些战战兢兢地怕被殃及池鱼,“关姐——” 关心素安抚地冲她笑笑,“亭亭,麻烦你,去帮我泡杯咖啡。” 方亭极其迅速地、如释重负地端起杯子,冲了出去。 下班后,关心素去超市买了一些吃的用的,大包小包地拎回到她那套小公寓里。公寓虽小,五脏俱全,布置得很是精巧,这是四个月前,她拿出简庭涛给的遣散费中的一部分购置的。这是她应得的,她拿得十分的心安理得。她没有学迈克尔·道格拉斯的前妻,以男方有重大过失为由,分走他一半家财,算他幸运。 她一向潇洒达观,就算四个月前,遭遇于她而言如泰山崩顶般的重大事件时,亦是如此。想当初,在她和简庭涛一起去办离婚手续的时候,她一脸的气定神闲,反倒是简庭涛,一脸的郁卒和恼怒,倒叫那个虽然对她不甚了解,但是对简家的财力和简庭涛历来的秉性非常了解的资深大律师王清仁先生,用很是锐利和带着些微诧异的眼神,一连瞥了她数眼。 她当时装作没看见,只是心头冷哼了数声,大学里将近四年,再加上毕业后六年,堪堪十年的爱情,即便无甚惊天动地,但也算是细水长流,且称得上是当年无数t大学弟学妹们口耳相传的一段佳话,到头来还不是抵不过一朝变心?古人似乎说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只怕左思量右思量,就唯恐忘得不够快! 关心素走进家中那个小巧温馨的客厅,将买回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按秩序归置好,然后,将菜拎到厨房,打算好好慰劳一下自己的胃。受素来爱享受生活的老爸关定秋先生影响,她一向酷爱钻研美食,手艺之精比起名厨方太也差不到哪去,在简家待了三年,简家大厨的手艺更是让她的胃益发挑剔。因此,最近以来,下意 识地她对食谱十二万分的有钻研精神。 今天,她买齐了原料,打算做一道雪球明虾,好久没吃过了,有些食指大动。 刚将菜下锅,电话铃声就开始响了,她有些无奈,这就是独居的坏处,想找个替死鬼都找不到。她下定决心,过两天,一定要把如枫这个小丫头拐过来,跟她一起住。 有心不听,但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她十分无奈,只得熄了火,走到客厅,多半是她那个对她永远恨铁不成钢的老爸吧。当初死活不同意她嫁给简庭涛,并扬言跟她断绝一切关系,而后果真也一诺千金的关定秋先生,却在心素平静地签字离婚,并不声不响地搬出简家后,嘴硬心软地时不时地打电话或亲自登门来关心一下这个当年扬言永不再见的不孝女。在彼此都有空时,还会不时拉她出去品品茶,聊聊天。 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吧。 有时想想,向来倔犟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素不免黯然。桃李满天下且精通易学的关定秋先生当年的预言的确很准:你们不适合。毕竟,知女莫若父。 而如今,她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心素微喟,随手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一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就眉头紧蹙。不是她想象中的色厉内荏的老爸,而是阴魂不散的简庭涛,她的前夫。简氏集团的总裁,t市标志性企业的掌舵人。也是这四个月来,自称是奉严母之命经常明为关心,实质时不时冷嘲热讽地对她当初提出离婚之举进行言语打击的前度刘郎。 以他多年来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智慧跟谈吐,对付她一个小小职员实在是大材小用,也直到此时,关心素才发现,原来,一旦情逝,掩藏在底下的现实跟冷酷更令人震撼。 所以,她通常只是挑挑眉,不为所动地直接挂断电话。以她对出身高贵的简庭涛的了解,当然知道,此次她的所作所为算是踩到了他高傲的尾巴,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她能体谅,所以不计较,也懒得去计较。 所以说,穷尽她十年时间,她唯一的收获就是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简庭涛,根本跟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又或者,他们根本,就从未走进过彼此的内心世界。走到这一步,她何尝不是疏失过错多多? 她头微侧,心底又是一黯。 真不知当初年少无知的她哪根筋搭错了,抑或是眼睛被什么东西完全蒙蔽了,才会曾经一度摒弃成见地认为他是一个深情儒雅,而且绝无公害的超级好男人。现在的她 ,极其清醒,于是,她简单说了一句:“打错了。” 连客气话都欠奉一句,又是“啪”的一声,直接挂断。 简庭涛微愣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嘟的挂断音。 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今天已经是二度干脆利落地挂断他电话了。 也是这四个月来第六十七次干脆利落地挂断他的电话。 若不是生怕回去之后实在无法向盛威犹存的老母交代,若不是……他堂堂简氏集团的总裁,何至于沦落至斯,去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公司里的一个同样微不足道的小职员的脸色? 更何况,这个关心素还…… 他微微不耐地蹙起眉。 从他念大三,她念大一那年,顺理成章地和无数对校园情侣一样,就算谈婚论嫁时,除了关心素小姐那位鳏居多年的老爸,t大中文系资深老教授,学界泰斗关定秋先生螳臂挡车般,象征性阻拦了一下,而以男方这边的财势其实更有理由应该讲究门当户对的简氏大家族,倒是自始至终,从无异议。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当时尚显稚嫩,性格孤僻,对人际关系也素无研究的关心素小姐,不通任何人情世故,却不经意中,居然将彼时还牢牢掌控简氏公司大权的简夫人贾月铭那颗阅人无数,挑剔异常的心一举收服,短短时间内,两人关系竟然就一日千里地相处得不是母女,胜似母女,于是,自打关心素大学毕业以来,贾老夫人就一迭声地催着儿子赶快娶关心素过门,好在卸下公司重担的同时,更多得一个女儿陪伴,以慰老怀寂寞。 终于在三年前,简庭涛,如母所愿,娶得关心素小姐作简家妇。 他直到现在都有些纳闷,真不知道这个叫作关心素的比九头牛加在一起还要固执得多的小女人,给他老妈吃了什么迷魂药。一贯见多识广的简氏家族的贾母贾老夫人,还就死死地认准她这个业已下堂一鞠躬的前任儿媳了。 因此,这四个月来,从没给过他任何好脸色,无数次地,威逼他去向关心素解释并赔罪。赔罪?他心中冷哼数声,在他简庭涛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这两个字! 他打小固执己见,刚愎自用,从他记事时候开始,听到最多的话就是祖母头疼万分的轻呼声:“庭涛——” 因为,他总是在闯祸淘气,总是在挑战一些生命无法承受之重,总是在挑战老祖母的心脏强度,譬如三岁那年将祖父心爱的猫丢进游泳池,五岁那年独自出门遛上天镇山 玩了一整天,十岁那年偷开家里的汽车差点出意外,十五岁那年抱不平打群架被关到拘留所,等等等等。 他永远是贾月铭又爱又痛,矛盾重重的不孝子。 经过半年来的母子冷战,直至昨天,贾老夫人的脸色才稍有缓和,仿佛让他将功赎罪般,吩咐他明天一定要带关心素回家给她祝寿。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于是,他这个火山不孝子就要受到这个自离婚那刻起就打算从此相逢只作不相识的女人的一再羞辱。 半晌之后,简庭涛仍然瞪着话筒,有些火大地将听筒重重地放归原处。 他心底这四个月来或明或暗摇曳的那簇火焰,仿佛一瞬间被挑起,燃成熊熊烈焰,夹杂着往日的种种不平,猜忌,愤恨,伤痛,烧得他几乎失去理智。 好吧,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倒要看看你这个关心素要摆谱到何时! 于是,他阴沉着脸,拿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了出去。 第二章 似水的流年 偶有闲暇的时候,简庭涛难免会想起那场十几年前的初遇。 即便难堪,即便鄙夷,即便不愿回首。 当t大新闻学系高材生简庭涛初初在美丽的t大校园里那棵同样美丽的相思树旁那栋灰楼遇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其实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未来,会跟她有什么牵扯。 那年的简庭涛,是大三的学生。一日,因为社团活动,到音乐系的那栋灰楼里边去找人。兜了一圈也没找着,他的耳朵一向尖得很,路过古筝教室,隐隐约约听到琮?的古筝,他侧耳听了片刻,微微一怔。 居然是《林冲夜奔》。 从小跟着母亲听过无数次演奏会的他听着听着,微笑,点头,好个酣畅淋漓!如此行云流水毫无凝滞,却一星半点匠气都无,他顿时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向来矜持的他留了个心眼往里看,一愣。里面背对着他坐着的,竟然是一个苗条纤弱的女孩子,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看上去绝不超过十八岁,乌黑的短发齐齐覆在线条优美的颈间,微微低着头。 她坐了片刻,似乎自己也在慢慢回味,而后她又信手拨弄起来,这次,是婉约优美的《高山流水》,渐次又转到《梅花三弄》,这样一首一首弹下来,节奏舒缓婉约,乐丝游弋迂回,转圜之间竟然轻而易举毫不费力。简庭涛心中微微一动,这样幽暗安静的环境,这样婉如郁夜幽兰的乐音,令他几乎有些恍惚起来。 夕阳朦胧的光晕中,那个纤弱的身影逐渐逐渐模糊,摇曳成浅浅的,带着莫名忧伤的幻影。 简庭涛一回到宿舍,正在洗脚的老徐看到他就大叫:“庭涛,一下午上哪儿去了,想打球都找不着你。” 他是科比的忠实粉丝,连签名球衣都托美国亲戚不远万里捎回来,珍而重之地挂在床头,寻常人等根本近身不得。简庭涛他们曾讥笑他:“放你家祠堂吧,更保险。” 憨厚而做人有点迷糊的老徐擦擦脚,又摸摸下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对了,差点忘了,许婷婷来找过你。” 简庭涛放下手中的东西,皱了皱眉,有点心不在焉地道:“谁?” 老徐哗啦一下,把脚伸得老高晾干,瞪大眼睛半真半假地调侃他:“庭涛,这可是你不对了啊,你可以不知道校长书记是谁,可以不知道关定秋凌宗尧是谁,怎么能不清楚我们新闻系第一美女的名字呢?” 简庭涛任他胡说八道,和衣往床上一躺,更加心不 在焉,“唔,找我有什么事?”他已经想起来了,那个眼睛大大、皮肤雪白、头发微鬈、个子高挑、看上去有点混血的女孩子。上次系里开舞会,他记得跟那个女孩子聊了一会儿,似乎还跳了一支舞。 老徐的口气艳羡中有点酸溜溜的,“啧啧啧,不用明知故问吧老兄?” 一旁的小马从游戏机前抬起头来,嘿嘿一笑,也掺上一脚,“别大惊小怪了老徐,这不是常事儿吗?再说了,系花算什么,哪有中文系那朵校花儿招眼啊?” 此君更搞笑,从大一开始,每个周末轮番邀请班上女生上自修,次次落空,个个无望。于是乎,从大二开始,自我宣布以电脑为妻游戏为妾。 不可一日无妻,更不可一刻无妾。 简庭涛闭上眼,不再搭理这两个无聊之徒。 老徐起身,对着镜子装模作样琢磨了半天,回头朝他们嫣然一笑,“看我。” 简庭涛抬头一看,实在撑不住了,就连一直冷眼旁观不吭声的叶青承也不由笑出声来,“你脸上中风了吗?” 老徐扬扬得意满心雀跃地道:“有没几分这厮……”他用下巴点点简庭涛,“的神韵?” 简庭涛啐了他一口,一跃而起拉过叶青承,“走,不要听他发神经。” 两人站在屋顶的天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叶青承俯身做了几个俯卧撑之后,转身看他,“对了,庭涛,你妈怎么同意你来念这个专业?”他眼前浮现出简贾月铭那张不苟言笑端庄雍容的脸,永远梳理得一丝不乱的髻,还有那双不言自威的眼睛,“说实话,你念不念这个,还不一样要回去?”何必多此一举。 简庭涛耸耸肩,“谁叫她就我一个儿子?”他漫不经心地道,“我跟她说,我就喜欢这个,如果不让我念,大学毕业我就走,随便找个小国家待着不回来。”他转身看向叶青承,“你呢,原本不是一直对艺术设计更感兴趣?” 叶青承想了想,“我无所谓,你知道的,我们家一直做的就是出版业,再说,”他也耸耸肩,“前阵子我跟家里闹得极不愉快,你又不是不知道,总得各自妥协下是不是?” 简庭涛点头,复又摇头,有点幸灾乐祸地道:“你父母的安排说不定有道理。”虽然说刚进大学就订婚早了点儿,但看上去那个女孩子似乎也还将就,至少门当户对。他撇嘴,有些不屑,他们还不就是讲究这些? 叶青承皱眉,“听说她就喜欢上网晒自 己的宝贝,香水啊,化妆品啊,首饰啊,什么贵什么稀罕晒什么,”他几乎是有些刻薄,“我怕她有一天连我一块儿晒上去。” 简庭涛笑,“那,你现在……” 叶青承摊了摊手,“骑驴看唱本呗。”他一副不想多谈的厌倦模样,极快地转移了话题,“昨天青岚还说起你来着。” “说我什么?” “‘哥,我好像好久都没看到庭涛哥了。’”叶青承模仿起自己妹妹略带娇嗲的嗓音来还真有点惟妙惟肖,“听听,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当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就知道自个儿潇洒快活。” 简庭涛切了一声,完全不当回事,“你当是愚人节哪,”他想了想,关心地道,“喂,她快念高三了吧?” 叶青承“嗯”了一声,微微苦笑,“成绩不太好,偏偏志向又高,再看吧。”他睨了简庭涛一眼,“庭涛,你跟我们一块儿长大的,有空帮我开导开导她。”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眼看着新年快到了,各系都在如火如荼举办各种各样的迎新晚会。 简庭涛跟叶青承外出闲逛,走到知行堂门前,看到里面济济一堂,坐着不少人。 叶青承眼尖,一看是中文系的晚会,忙拉住简庭涛,“庭涛,听说大门口对面那家牛排做得地道,走,我请你。” 简庭涛也看到了,偏偏停下脚步,他淡淡地道:“音乐会?”他睇了叶青承一眼,从从容容地径自往里走,“愣着做什么,进去啊。” 叶青承无奈,只好跟在后面。 安静的音乐会,突兀地进来两个高大的男生,众人眼光不由得聚了过来。叶青承清晰地听到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他更加无奈,斜眼看向简庭涛,后者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径自找到空位坐下。 他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坐着,微带不屑,气定神闲。叶青承倒是有点儿如坐针毡,但他睇一眼简庭涛,再看一眼不远处那张略带幽怨的脸,随即宽慰自己,人家正主儿都不当回事,你算是狗拿耗子瞎操哪门子心?!于是,他也抬头,看向舞台,定下心来看演出。 简庭涛的唇边一直微含冷笑,静静看着台上的钢琴独奏,舒伯特李斯特的《听!听!云雀》,中规中矩,无功亦无过。 一曲终了,大幕拉上,他有点倦怠了,微微闭眼。 而当灯光渐渐隐去大幕重新徐徐拉开的时候,他 下意识睁眼,陡然间心底一窒,仿佛天地间一切全都渐渐隐去,在明亮干净的舞台上,只剩下那个缓缓而至的,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的身影。 是她。 他瞬间弹直身体,八个字蓦然盈上心间:心素如简,人淡如菊。 二十年来,就算身边女生来来去去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如此飘逸出尘。如玉般的肌肤,恬淡清秀的脸庞,一弯眉毛下纯净的双眸盈盈然无喜无嗔,一袭素雅的米色长裙,胸前佩着玉炔,不算是绝色,但是,那种眉宇间透出的绝代光华,居然让他一时间,看得呆住了。 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徐志摩剑桥初见林徽因时那一刻心底的深深悸动。 你是天边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 你不必诧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迹 …… 他动了动,低声说了句话。 叶青承有点奇怪地转过身来,“什么?” 简庭涛摇头,“开始了。” 熟悉的《林冲夜奔》。一样的酣畅淋漓。那个怀抱古筝的女子,衬着身后精心设计的大幅背景,无边无际的绿,几缕碧树的发梢,从天幕上坠落下来。曳动的白云,如黛的青山,柔婉清丽的古韵,奔泻出高山流水,整个场景,如画般明快洗洁,却令人无法忘怀。 她不是在弹奏,她是踩在古筝上舞蹈。 整个音乐会场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仿佛也轻不可闻。 女孩子演奏完,脸上仍是一片平静,接着,她低下头去,从容背起古筝,轻轻鞠躬,而后如翩飞蝴蝶般渐渐远去,消失在台后。 很久很久之后,众人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叶青承清晰听到身后绵延不断的窃窃私语:“是我们系新生吗?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他微笑,钱钟书说得对,人们一吃蛋,往往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找那只下蛋的鸡。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繁杂,越来越热烈,“是咱们系的?新生?不可能吧,迎新时候我怎么没见着呢……” “……” “……” 突然间,有人插嘴:“不是咱们系的。”他顿了顿,卖关子般,“听说,是柯大才子费了好大劲请来的。” “柯轩?”有人大声哀叹,极其惆怅般,“没 戏。” 叶青承也微笑了一下,由衷而欣赏地道:“人淡如菊。”他转身,“像陈逸飞的那幅油画,先声夺人。”这才发现,简庭涛微微低头,仿佛压根没听到般陷入沉思,他捅捅他,“怎么了?” 简庭涛抬头,笑了笑,“什么?” 叶青承看看他的表情,“走神了?” 简庭涛站了起来,“没有,在想一些事情。” 走出很远,走到校门口了,他才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还行。” 人淡如菊。 命运女神可能兼司他职,偶尔客串冷面笑匠的角色。 那个女孩,他昨天晚上才刚刚遇见。 第二面。 简庭涛路过篮球场。夜深人静,突然听到有嘭嘭嘭投篮的声音,他是篮球发烧友,一时好奇转眼看去,心中突然一动。朦胧的月光下,婆娑的相思树影中,那个小小的篮球场上,角落里,一个灵动的苗条身影穿着运动服,正在篮下投篮,姿势飘逸轻柔,娴熟舒展之至,出手潇洒精准。 简庭涛走过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观看。凭借那个背影,他早已一眼认出,是个女孩。是那天的那个女孩。那个背影,他一直印象深刻。 很少有女孩子把篮球耍得这么漂亮,这么洒脱,这么游刃有余,该是下工夫好好练过吧。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那个身影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练着,而后,她突然间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那个篮框,半晌之后,她缓缓坐下,抱膝,将头埋了进去。 简庭涛有些奇怪,忍不住轻声开口:“喂。” 女孩恍若未闻,还是低头不语。 他走上前去,“喂,你没事吧?” 女孩子抬头,淡淡的泪痕。昏暗的月光下,她看着他,简庭涛依稀看到巴掌大一张小脸,陌生而微带戒备的眼神,然后,她迅速低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拾起地上的篮球转身就要走。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简庭涛也不知道怎么了,仿佛被她避之如蛇蝎的举动隐隐触怒,他禁不住伸出手去,“喂——” 迎接他的,是女孩子反应极快的一个动作。 他眼前一花,而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子早已杳无影踪。而他则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捂住被砸中的鼻梁。 当晚回去,叶青承 抬眼看他,无比诧异,“庭涛,你忘了咱们宿舍已经有七个篮球了吗,还买只回来干吗?” 简庭涛绕过他,“供着。” 天气越来越冷了,关心素去地下餐厅吃饭,出来的时候,适逢下雨,人实在太多,她闪躲不及,被重重踩了一脚。 她疼得几乎要倒抽冷气。好容易忍住疼,抬眼看去,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雨伞的映衬下,她看到一张脸。眼睛不是很大,鼻子不是很挺,嘴巴稍稍有点薄,但是凑在一起衬着乌黑而滴下水珠的发,就很有几分生动。那个人毫无愧色地直盯着看她,“是我踩你的。” 她低头下去,敛眉,转身要走。开玩笑,这种小伎俩也敢拿出来现! 男生拦住她,“是你砸的我。” 她抬眼看他,反应极快地道:“那么扯平,你就不应该再挡我的路。” 她也一早认出这个人。不是因为那次灰楼,也不是因为那次篮球场偶遇,其实,他并不知道,她一早就认得他。 刚进校的一日午后,心素跟室友魏琳约好出去逛街,魏琳是有名的迟到大王,出门尤其磨蹭,心素便站在宿舍旁的小竹林边上耐心等待。 好容易魏琳来了,二人刚准备走,就听到竹林里面隐隐有哭泣声。她们微微一惊,好奇心起,伸头看过去,就看到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女生穿着短裙,长得很是漂亮,然而神情忧伤,对面的那个男生身穿米色休闲服,个子很高,抱臂站着,蹙着眉微微不耐的模样,表情很是淡漠。 哦,应该是一对吵架的情侣。心素转回头。从小在大学校园里长大,对这样的场景,她早已见怪不怪。 不一会儿,女生有点激动地说了句什么。心素听到那个男生回复了几句什么,但她听不清楚。片刻之后,那个女生一脸愤恨地跑了出来,差点撞到了心素身上,心素有点无措地看着女生有些哭红的眼,心底有几分恻隐。 不一会儿,那个男生面无表情地大踏步走了出来,心素睨了一眼,嗯,长得还有点模样。她心里本能地起了几分反感。 男生半低着头,根本没有看她们,径自扬长而去。 有一就有二。三天后的午后,心素跟爸爸的弟子,n大中文系美女老师萧珊约好去打羽毛球。当她站在球场旁的榕树下等萧珊时,居然好死不死地又碰到相似的一幕。那个不远处站着的男主角是同一个人,甚至她这个路人甲也是同一个人,但是故事的女主角居然已经易 人。啧啧,她暗想,中国经济要照这速度发展,赶英超美可不就是一眨眼的事? 当那个男生独自一人站立了片刻,再次走向她这个方向时,心素趋利避害地低头。不过,不劳她费心,那个男生还是旁若无人地直接走了过去。 如果他就此不再出现,就此消失,她也就逐渐淡忘,毕竟这世上,生命中匆匆过客何其多?而食堂门口这般场景,在那场音乐会后,她已领教过不止一次。以心素跟柯轩的交情,帮他救急不值一提,她只是后悔没多弹错几个音符。 可就算如此,她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算是学校风云人物的人,现在竟然来招惹她。她知道他是新闻系的。他叫简庭涛。她的一切认知来源于博闻强记的魏琳。她摇了摇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事实上,才进校没多久,在宿舍女生们的卧谈会上,她就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今天我看到简庭涛了耶,就是简氏集团的那个公子哥啊……” “其实人家还可以,别总是公子哥公子哥的。他还是新闻系篮球队队长呢,校队主力,篮球打得超棒!” “喂,听高年级的人说,他蛮奇怪也蛮风流的。那些女生哪,偏偏喜欢飞蛾扑火前赴后继,切,都够折腾的……” …… 心素还知道,简庭涛乃t市著名家族企业简氏集团掌门人贾月铭的独生儿子,未来简氏集团的继承人。 贾女士是t市人大代表,经常上新闻,跟关教授也有来往。只是,在心素看来,基因这个东西,未必会显性遗传。简同学在n大最最闻名的,倒不是他还算显赫的家世,而是他身上所发生过的无数似真似假的花边新闻。其中,就包括名列n大有史以来地下流传的十大最具轰动效应新闻第六位的,中文系系花因不堪被拒绝抑或被抛弃为他自杀未遂的流言,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因此,对于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十数年如一日深情依依缅怀前妻,即便美女当前也全然柳下惠一个的绝种好男人兼好老爸关定秋先生的关心素而言,简庭涛不啻是spxh1统计聚类分析中完全应该剔除掉的那个小样本。 所以,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凭借小时候练过的基本体操功底,在那个极其狭窄的阶梯转角空间内灵巧转身避开他。 就在转身瞬间,简庭涛听到她的声音,清晰而略带嘲讽,“对了,那只篮球是我借体育组的,”她顿了顿,话里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我已经替你打了欠条,麻烦你尽快还回去。” 好吧,简庭涛承认,如果不是这句话深深惹恼了他,或许他原本也就是要认识她,仅此而已,也就是要…… 可惜人生,似乎没有或许。 只有开始,或是轮回。 于是很快地,关心素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轨迹开始微妙地,被动地,不期然地改变了。 一天中午,她照例回宿舍休息,传达室里那个胖乎乎的阿姨笑眯眯叫住她:“心素啊。”她总是喜欢连名不带姓这么叫她们,以显得亲热,“有你的花儿。”她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我就说,这么乖巧好看招人喜欢的女孩子,就是瘦了点儿,哪点比不上那些个女孩子哪?” 心素有些哭笑不得。她老人家敢情以为现在还是大唐盛世哪,再说了,没听魏琳整天在宿舍里嚷嚷的,都信息社会了,送花这么老土的事儿谁还做呀,都改上网聊天发邮件了。 胖阿姨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拿出那盆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藏在柜子里的插花。 心素心底微微一动。枫为霞,菊为秋,中间恰如几只孤鸟正在霞光中翻飞于江水之上。 关定秋先生酷爱各种奇珍异卉,心素耳濡目染,认得出中间那几支是鹤望兰,静静地被怒放的花丛簇拥着,花茎从叶腋抽出,似鸟儿的长颈,花苞紫红,花萼橙黄,花瓣淡蓝,恍如一群展翅欲飞的彩鸟。心素不由自主微笑了一下,低低地道:“天堂鸟。”英皇乔治三世的皇后莎洛蒂最钟爱的花。 她随手从花丛中取出那张折得很精致的小卡片,上面行云流水般几行字——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盆插花源自铃木巷子。1990年东京插花博览会上的神来之笔。 借花献佛。 她有些意外,再看看署名:简庭涛。 她一愕。随即嘴角微微一撇。借花献佛? 佛不喜。 从第二天开始,胖阿姨的笑容就一天比一天灿烂。因为心素面不改色胡诌的一句:“我花粉过敏,随便您处理吧。”那些一日比一日新奇而珍贵的奇花异卉整日闲置在传达室,被她精心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好几次上级来检查的时候,都特别夸赞她懂得动心思给学生们营造一个温馨舒服的环境跟氛围,和宿舍门楣上的匾额相映成趣—— 霞乃云魂魄蜂是花精神 她高兴的原因还来自于宿管会研究决定,给她另加了两个月的 奖金。 心素偶尔会听到那些不可避免的猜疑和窃窃私语,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即便面对同宿舍女生的旁敲侧击,她也闭口不言,嘴巴紧得撬也撬不开。 但其实她的心里是很有几分恼火的。 因为这个简庭涛显然是存了一千二百个心,莫名其妙地要跟她坚持不懈地持久作战了。 送到宿舍的鲜花不收?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萧珊老师,乃心素老爸关定秋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号称t大最具浪漫气质的美女老师,她唯一对外系执教的公选课——古诗词鉴赏课历来以口碑最好,系别最广,上课的学生里三层外三层踏遍整个阶梯教室而闻名t大。有学生曾经在校园bbs上夸张地形容过—— “好像整个楼板都在震动。” 所以,聪明的简庭涛其他课一概不挑,单单卡在这门课上,来向她宣战。 一日午后,萧珊老师拿出讲义,刚上了几分钟课,就听到门口有些怯怯的一个声音:“请问——” 萧珊老师回头一看,是一个看上去绝没有超过十八岁,一看就知道是初入城市丛林的生手的送花小妹,她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木芙蓉。萧珊聪慧异常,又博闻强记,一眼就看出是三醉芙蓉,也称双色花,在一天就能变幻出三种颜色,早晨刚开放的时候,花朵的颜色是洁白的;中午时分,它又慢慢变为淡粉红色;到傍晚快要凋谢的时候,它又转为深粉红色。这种花的生命周期短暂,往往早晨开放到晚上就凋谢了。 她心里大概有点数,朝那个人友善地笑笑,“有事吗?” 她一开口,台下睡醒或是没有睡醒的学生们立即精神起来,一阵连绵不断的骚动和窃窃私语。送花小妹脸皮薄,从来没见过这等豪华阵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老半天之后,才嗫嗫嚅嚅地道:“请问——”她的脸越来越红,“关心素在吗?” 一直津津有味看到现在的关茵捅了捅身旁的那个人,原本低着头的心素立刻抬起头来。她心里叫了一声苦。那只打不死的蟑螂又来了!这些天来拜他所赐,她已经深受荼毒,楼梯上上下下的女生眼中仿佛都淬了毒。果然,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她。她无奈,将手撑住额头,半趴在桌上假寐。 旁观者们尤其是男生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看好戏的大好时光,一时间口哨声四起,哄笑声不绝于缕,甚至鼓掌和拍桌子声也开始声声入耳。 心素头疼万 第三章 如歌的行板 半小时后,当关心素很悠闲地坐在那张小小的玻璃餐桌旁,一边看报纸,一边品茗着很美味的明虾时,门铃响了。 很悠扬的shiningfriends的音乐,她特别定制的。 会是谁? 她放下筷子,走到门口那个小小的对讲机显示屏旁,上面是一张微微不耐的脸。她一度十分熟悉,近来却很感陌生的那张脸,简庭涛。 她有几分意外。 因为屈指一算,尽管时时电话联络,这四个月来,简先生从未跟她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从来也不。 说起来也奇怪,尚未仳离的时候,她的世界其实很狭窄,狭窄到仿佛只有一份外人看来毫无价值可以忽略的职业,不值一提的小小爱好,偶尔的三五好友聊天,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忙碌的老公,忙碌到连一份只有细微缺口的家庭生活也给得不够完整,围城中的她,永远在一个人冲锋陷阵。有的时候,独守空房的她不免苦笑,如果不是遇到简庭涛,如果自私一点去想,如果……或许,哪怕她单身一人,也可以过得更快乐些。所以,彼时更年轻的她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里,不顾对方诧异无比困惑之至的脸色,不知天高地厚地道:“我资历还浅,很多事情都不懂,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已经不容易,这个位置,对不起邱总,我做不来。” 放在现在,她已经稳稳当当升任财务主管的位置,却仍动辄不无自嘲。 在短短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有着贾月铭那样强势的婆婆,简庭涛这样出色的丈夫,她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挫败和沮丧。无论她怎样努力,也只是一个附庸。她何尝不喜欢顺风顺水,却始终不能适应被贴上标签完全没有自我的生活,而苦苦支撑着她的那份感情,却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完全消弭,她跌得有多重,只有自己知道。 而如今,她走出了那座围城,回头望去,仿佛才突然看到婚姻生活以外的那个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的简庭涛。报纸上,电视中,口耳交传下,她不免有几分恍惚,不可置信。 那个人,刚愎果敢,雷厉风行,仿佛遥远的陌生人。原来,那才是真实的他。 她傻。 关心素略略低头,对简庭涛的来意洞若烛火。只可惜,现时的她,与简家已无任何关系,至于一度视她若女的贾老夫人,不论明天是否出席寿筵,她都会记得请速递公司送一份礼物过去。 毕竟,相处一场,说没有感情,显然是假的。当年的贾老 夫人,见的场面人听的场面话实在太多,以至于得福不知地产生些许逆反心理。而当时尚且年少的关心素小姐,打小就饱受关定秋先生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熏陶,书香扑鼻书虫遍身,说到逢迎奉承,对不住,那是半窍也不通,这种若是嫁入寻常百姓家,显然会被公婆冷落嫌弃至死的异常脾性,偏偏对了贾月铭的胃口,她要的就是这样能和她谈谈诗词,听听戏曲,聊聊心情的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子。 当年迫于父母压力,再加上丈夫乃一介文弱书生,不得已挑起家族重担的她,虽然满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诗意梦想,但为现实所迫,虽不至于沦落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黄脸婆境地,但是,毕竟和自己所期盼的相距越来越远了。没想到老来居然还能得此瑰宝,陪她话说从头,重拾梦想,不禁令她老怀大慰。 并且,贾老夫人以其一贯的武断认为,关心素小姐,是她那个执拗异常也让她头痛异常的独生子此生以来做的唯一一次正确选择。但是,不曾料到,好梦易碎,这两人不声不响地,生米已成熟饭后,才通知她,说已签字仳离,她当时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但是,见惯风浪的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因此,她不惜摆出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架势,威逼儿子就范,去敦请他的前妻起驾前来。 显然,简庭涛绝没有自己老母的一贯雅量,只见他一边略显烦躁地扯了一把领带,一边一刻不停地揿着门铃。 他是缺席了一个会才出来的,这一点,当他一气呵成阴沉着脸直接下到b1楼层,发动车,拐上快车道,到了这栋楼下才想起来。 他随即拨了个电话回去通知自己的秘书:“会议改期。”扔下电话,他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不止一次这样烦躁。他知道,公司中层已经越来越把踏上十八楼当作一个畏途。三人成虎。 借着这个摁铃动作,他需要发泄。 所以,即便是如此悠扬动听的音乐,在他如此的荼毒下,也难免有歌不成歌,调不成调之嫌。 关心素挑挑眉,继续返身,回坐到餐桌旁,悉心品味着明虾的鲜嫩,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想,最好赶快摁坏,改天她再去定制一个佛心大悲咒的门铃声,也好借此阴阳相隔地避开小人。从离婚签字那刻起,以她对简庭涛的一贯了解,她就心中有数,此事恐怕不易善罢。 果然,片刻之后,门外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关心素,需不需要我一个一个去揿你 邻居的门铃,请他们来帮我敲门?”他就吃准了她一定会在家,口气里十分笃定,还略带嘲讽。 心素再次挑挑眉,继续稳如泰山。这种伎俩,她念大一那年,他已经充分施展过,现在的关心素,已远非昔日吴下阿蒙,可以做到完完全全的不为所动,所以,鉴于现今社会资源紧缺,他最好还是能省则省吧。 门外有片刻寂静。 正当心素以为简庭涛已经冲冠一怒大步流星地离去,正悠闲自得地给自己盛了一碗奶油蘑菇浓汤之际,门外又传来极其冷静的声音:“喂,110吗,我是xx路xx大厦1203室户主,我钥匙掉了,现在在门外,但是我怕我太太在家会出状况,你们能不能尽快——” 心素手中汤勺一颤,滑落在碗中,她带有几分恼怒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透过那扇门看穿门外的那个人。这个简庭涛,还是和十年前一样疯狂,不,怕是比十年前疯得还要厉害! 看来,以她对这个简庭涛十年来细水长流般的经验性认知,仍不足以解释此人当下的异常之举。她眼下还没有成为明日早新闻里社会版新闻事件女主角的这份心理准备,且完完全全的,实属飞来横祸,无妄之灾。尽管她不无恶意地,很想让声名显赫的简氏集团的简总裁出现在经济版以外的报纸新闻头条。 毕竟,这个年头,任谁都有私心,都知道先保自己要紧,她自然概莫能外。 于是,她走到门边,拉开里面那道雕花的桃木门,再拉开防盗门上的那扇小窗,隔着防盗门淡淡地对着外面,“不必了,我还活着,多谢费心。” 只见简庭涛早有预料一般,对着手机彼端很有礼貌地道:“没事了,门已经开了,谢谢。”而后,自若地用修长的手指“啪”的一声合上手机,不紧不慢地盯着她,“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连防盗门也不开?” 说着,还用手指叩叩那道显然十分坚实,遍身上下应该不下二十个锁点的名牌防盗门,语气中仍带有些许嘲弄。 关心素不由心头一阵火起,面前的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犯错的是他,有意挑衅的是他,阴魂不散的还是他,而她这个受害者从头到尾,倒如同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小老鼠般,被一路苦苦相逼,就差没被勒令以死谢罪。 从当初的追逐,到后来的放弃,再到现在,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自己起舞就好,她绝无兴趣奉陪!因此,她也口气不善地道:“对不起,蓬门小户家教不严,从来不识礼数,有话请快 讲,讲完请快离开,电梯就在那边,恕不远送。” 简庭涛一如十年前,丝毫不为所动,下巴微抬,眼睛微眯,锐利地往心素身后瞥了一眼,“你这么怕我进去,难不成里面……”话虽未说完,隐喻之意昭然若揭。 心素同样不为所动,只是淡然一笑,“是又怎样?”自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以来,两人就已经既不羡鸳鸯也不羡仙地成为路人,如今,她肯拨冗跟这个路人闲谈,实在算是大大有违本意。于是,她有几分不耐烦地继续原先话题,“有话请——” 简庭涛只当没听见,又拨通电话,简单地对着话筒那端,“你上来吧。” 心素有些微诧异,这个简庭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简先生倒是气定神闲地合上手机后,就闲闲抱着胳臂,伫立在门外,耐心等待。 心素心里冷哼了一声,她倒也想看看他在她家门外等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模样干练,面色黧黑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电梯口,他朝简庭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朝心素瞥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工具,丁丁当当开始开锁。 心素大骇,连忙隔着门叫道:“喂——这是我家,你……你……你想干什么?” 那个中年男子只是又瞥了她一眼,眼里似乎还带着十二分的不赞同和不屑,然后,一声不吭地继续捣鼓着开锁。 简庭涛如旁观者一般,负手而立,悠闲自得地站着,间或欣赏一下心素的气急败坏。以那个中年男子娴熟的手艺,门不一会儿就开了,几乎是同一时间,简庭涛的半个身子就进来了,并迅速地递给那个男子一张大钞。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并未道谢,而是冲着心素不甚友好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动不动一跟老公生气就把他关在门外,”然后,往电梯方向走,似是咕哝了一句,恨恨地仍不解气般地说,“怎么脾气跟我老婆一样大,现在的女人,不打不行——” 心素先是被他的那句话气得有些头昏,待到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已经径自走到室内的那个身影时,更是气得怒火上扬。 因为简庭涛已经俨然如狮王巡视领地一般,极其迅捷地打开了她那两室一厅的所有房门,一间一间地仔细搜索着,紧接着又纾尊降贵地返回客厅,坐到了她那个小小的仙人掌形状的休闲沙发上,还十分自如地伸长双腿,然后,打量着她桌上的两菜一汤的简单饭菜。 再然后,似是十分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 心素冷眼旁观着,直至眼看着简庭涛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安心要客随主便,因此,她也就按捺下心中的恼怒和不耐烦,当他是透明,继续回到桌旁,目不斜视地,同样安心地吃着自己尚未吃完的饭菜。 简庭涛也不开口,低头想着什么,一时间,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僵持着。 直至心素将碗筷拿去厨房冲洗干净,将桌面收拾好,再给自己泡了杯三年前业已成为她继母的萧珊阿姨前一阵子送来的上等花茶,坐了下来,气定神闲地,轻啜了一口后,简庭涛才终于抬起头,轻轻开口:“心素——” 关心素眉头微蹙,随即舒展,算了,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对她而言,半分损失也无。 见她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简庭涛挑了挑眉,看向她,语气尽量平和:“心素,现在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你知道,我妈一直都是很疼你的,她六十大寿,你……” 心素微微蹙眉,兼有些头痛。 因为,这四个月来,简庭涛就不想让她这个主动求去的下堂妇耳根清净,幽灵般无处不在地,借简氏公司与她所任职的邱氏公司之间的往来业务,折磨她这个小小财务部掌门人的耳朵和神经,以至于公司那位惧于贾月铭余威而十分不敢得罪她这个简氏家族弃妇,但更是不敢得罪那位大权在握的简总裁庭涛先生的邱总,很是为难般夹在中间,天天慨叹做人难,难做人。 而且,t市并不大,如果借着此次贾月铭的寿筵,再跟简家,或是简庭涛扯上任何关系,而为外人指指点点,她当初又何必走得那么干脆?干脆得心生凄惶,漫天迷雾。 伤也罢,痛也罢,就当是尘封在过往的脚印,又何须去踩? 更何况,蓬门小户见识有限的她还远没有谢玲玲女士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过人涵养。 因此,关心素以自己一贯的谨慎逻辑,言简意赅地道:“邱总在下班前已经跟我说过了,明天,我会跟邱总夫妇一起去。”其他的,就免了吧,她当不起,相信坐在她对面的这位面色已经渐渐下沉的简先生,同样当不起。 简庭涛脸色越来越沉,他盯住了心素,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眼神中有一小簇火焰在隐隐跳跃,他静默了片刻,冷冷地道:“关心素,当初婚是你提出要离的,我成全了你,但你别忘了,当初我答应签字离婚的时候,也并非仓促成事。”他冷冷一笑,“你应该还记得 吧,协议明文约定,在我再婚前,在我还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之前,若是我有需要,你还必须陪同我出席一些必不可少的场合。”他观察着心素脸上的细微变化,随后微微一笑,“如果你忘了,我可以让王大律师将协议副本传真一份给你。” 本来,彼时坐在王大律师办公室里的他,已经接近失去理智,只是随口提出这个妾身未明的不合理要求,他当时,根本没想到向来极其不喜出席应酬的心素会同意。 但是,在那种非常场合,想必也是有些晕头了,心素当时居然想都未仔细想,随口就答应了。她甚至不屑于仔细去看那份协议,签完名后,正眼也不看他,直接潇洒离去。 于是,他现在就祭出了这个已在脑海中盘桓了数日的最后一招杀手锏。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心素电话里的漠然,一看到心素平静的神色,他的心底,就突如其来地涌上一阵强烈的恼怒和不甘心。 撇得干干净净?休想! 心素微微一怔,然后也冷笑一声,“简先生,我知道你向来公务繁忙,但是,又何必如此不合情理舍近求远呢,你身边就有更适合的。” 他的红颜知己,从祖上传下来已有数代交情的简氏企业公关部经理叶青岚小姐。 叶小姐横看竖看都算得上才貌双全,家世良好,更兼对简庭涛一直一往情深,痴心不改,即便在他比君有妇之时,亦是如此,在大约两年半前如愿以偿地拿到硕士学位后,伊人一刻也不愿在美国多待,不惜以美国南加州大学大众传媒管理硕士的辉煌学历,不顾家人反对,加入简氏公司,屈就于一个小小公关部。 她工作拼命,干练体贴,于公于私都是简庭涛的最得力助手,所以说,从头到尾,叶青岚小姐仿佛就是为简庭涛量身定做的,拾遗补缺的那根肋骨。 所以,她这个半路杀出的明显尺寸不合的零部件,一早就应该淘汰出局。 所以,她走得干脆利落。 齐大非偶。她是血淋淋的教训。 一听此言,简庭涛即刻抬起头来看她。他不动声色,略带嘲讽:“哦?我是不是要多谢你的关心跟提议?” 心素低头,有些厌倦这样无意义的唇枪舌剑,她淡淡地道:“我现在身份尴尬,多有不便。” 名不正,则言不顺。 她心里有点诧异,想当初,她凄凄惶惶,他气定神闲。而如今,她这个绊脚石总算识趣,他却 开始步步紧逼,这世界,该是多么荒谬! 结婚四年,特别是到得后来,几天也难得见他一面,他的表情永远疏远,永远寥寥数语,却极其不耐,“我很忙,你自己去吧。” “还有别的事吗?” “我没意见。” “……” “……”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正是因为经历过甜蜜,那种苦涩,才慢慢地,不期然侵入她的骨髓,带来彻骨之痛。 她几乎是有些意兴阑珊,“我明天要早起出差,”她站了起来,“对不起,我不能答应。而且,”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略带讽刺地说,“可是一而再,不可以再而三。” 这个男人,注定要去伤害别人。 只是,上天并没有独赋给他这样的权利。 心素很惊讶地看到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那一瞬间,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他的眼神,有愤怒,有冷峻,有轻蔑,似乎还有着一瞬即逝的淡淡的复杂情绪。 他完全如陌生人般看她。 心素转过脸。他们之间,已经不剩什么。决绝,猜疑,背叛,裂痕,种种种种,如荒草,在心中深深蔓延,遮蔽一切。 仅仅是片刻,简庭涛就镇定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道:“关心素,记清楚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还有,总有一天,你会为你固执到无可救药的愚蠢,而付出应有的代价!另外,”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你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关心素小姐,你十年来从不离身的那根项链的小吊坠里,刻的是什么!” 说完,他走了出去,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第四章 岁月的痕迹 在简庭涛一连串的狂热举动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正如简庭涛事先所预料到的那样,关心素依然好大一棵树般,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她照上她的课,照跑她的图书馆,完全对周围的学生包括一些年轻教师的好奇眼神和窃窃私语恍若未闻。且对于自己无意中极有可能成为t大地下流传的十大校园新闻中新晋增补事件中的女主角这一新的身份,似是毫无认知。 但是,即便应邀成为剧中人的路人甲乙们都纷纷意欲弃庙堂之高而求江湖之远去了,简庭涛仍然毫不气馁。他就是喜欢她这样的个性。 对从十岁开始即跟在贾月铭后面旁听各种会议,出席各种谈判场所的简庭涛来说,关心素,是人生中最大挑战之一,或者,是唯一。 于是,他双管齐下,blog上照样日日写日日贴,此外,紧迫盯人战术,虽然老套了一些,但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由此可见,一个缠字诀,这一凝聚了无数前人智慧结晶的举措,在现今科技发展一日千里的社会,仍具相当的威力。 要知道,简庭涛可是从十岁开始,就在贾月铭精心栽培下,开始熟读诸葛亮兵法、孙子兵法、唐太宗李卫公问对、鬼谷子、百战奇略等等等等兵法书籍的杰出英才,就连修身养性的曾国藩家书,他亦是看了不下十遍。 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念了那么多年的兵书,再加上目睹过那么多次火花四溅的谈判现场,这种基本技巧,还难不倒他。 反正,他原本就打算和关心素长期耗下去了,而且,他以一贯的自负相信,先沉不住气的人,绝对不应该会是他。毕竟,他也算是在情海中闲庭信步地徜徉了多年的那个人。对关心素,别的暂且不谈,他自认还是要胜在经验上。并且他相信,关心素绝对是一个从未涉入过爱河的新手,看她的眼神就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简庭涛对女孩子的眼睛尤为挑剔,一个女孩子的心灵纯洁与否,从眼神上,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他就是喜欢关心素冷淡中灵光乍现般的小小俏皮和倨傲,他就是喜欢她纯净而淡然的眼神,如一泓温润的清泉,如一弯碧玉,尽管略带忧郁,但不含哪怕一丝杂质。 于是,没过多久,心素就发现,这个不知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地就缠上了她的简同学,近来的行为举止,跟她完全可以达到不是双胞胎胜似双胞胎般,心有灵犀不点通地极为雷同。 她从小到大,在t大校园里住惯了,历来有晨 跑的习惯,每天早晨出门,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在操场上慢跑几圈,活动伸展一下身体,再欣赏一下操场旁边的那几株身姿优雅轻灵的枫树,一天的心情,自然就轻松了起来。只不过,自打简庭涛和她出现在同一个操场的那一天起,她的心情一直就不比以往般轻松无碍。 因为这个简同学笑得也实在太灿烂如朝日了些,一早就候在操场门口,一见她长发飞扬地穿着休闲运动服一路跑近,众目睽睽之下,一大老远,就十分愉悦地跟她打招呼:“关心素早!” 她有些诧异地瞄了他一眼,对他的无孔不入倒也并不意外,她并不是古墓中的小龙女,校内bbs她也常上,近来的校园十大新闻中常常有这位简同学的身影,并殃及她这条池鱼,就连她那个虽然年过五旬,但仍然与时俱进地喜好新鲜事物而并非日日钻进故纸堆的老爸关定秋教授,通过校园网和萧珊的只言片语,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关教授向女儿旁敲侧击了半天,在关心素历数简同学种种恶形恶状之后,得知这个他之前几乎一无所闻的简庭涛在关心素心目中的地位,远逊于关家楼下邻居家那条心素避之犹恐不及的沙皮狗,他一笑置之之余,也就罢了。 但是,每每看着心素那张酷肖亡妻的俏脸,和身上那种如菊般温润淡雅的气质,他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慰。 那个亡妻去世那年才五岁的,抱着他的腿大哭着要妈妈,直哭到声音喑哑才沉沉睡去的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终于,也长到这么大了,也开始有男孩子这么狂热地主动追求了。 只是,以心素的单纯和不经世事,恐怕暂时还过不去心上那道小小的坎吧,他想起了心素脖子上自十六岁那年起就从不离身的那条项链,再想到……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想着,或许,过段时间,也应该多让柯轩来家里玩玩。 对简同学灿烂的笑脸和礼貌的问候,心素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径自跑过他身边,简同学倒是丝毫不以为意,潇洒地耸耸肩,再同样潇洒地转身,跟在她后面跑步。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总而言之,时时刻刻,离她不超过两米远,惹得路人纷纷为之侧目。 心素只当看不见,压根不理,只顾埋头跑步,简庭涛也只顾跟在她身后,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即便关心素非常淡定地,没有任何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变自己晨跑计划的意思,而只是在隔天就戴上了一副耳机,一边跑一边听着音乐,对他的招呼声,似乎听都没听见。他也同样不以为 意。 反正,简庭涛有的是耐心。 而且,简庭涛继续锲而不舍地,出现在关心素出现的任何场合,只不过,此次,送花小妹已经光荣地功成身退了,他单枪匹马地,亲自去上萧珊老师的古诗词鉴赏课,并以其一贯良好的人缘,和众人心照不宣想看好戏的心态,在那个挟萧美女之盛名每每都人满为患的教室里,每次都能在关心素身旁找到位置坐下来。即便一时半刻没有空座,也自有人极其迅速而友好地,在关心素有些无可奈何的眼神中,给他让出他想要的座位,让他安然自得如愿以偿地,伴佳人而坐。 上课,关心素看讲台,他看关心素,反正,他原本就是来旁听的,且醉翁之意完全就不在酒,他的学分,早就修满了,根本不差这一门。 于是,当萧珊老师用极富感情而又柔美的嗓音讲解着破阵子、鹧鸪天、如梦令中的意境,以及“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连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殇,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向洛阳”的写作背景,关心素听得专心致志,如痴如醉;而简庭涛更为关注的,则是她脸上极其微妙的变化。 这是他绝无仅有的近距离接近她的大好时机,怎能不善加把握?于是,他几乎是平均在盯着关心素看上三分钟后,才抽空瞄上讲台一秒。 这一幕,不仅四周学生看得十分好笑,不时窃窃私语轻声议论,就连讲台上站着的萧珊,也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她心里,不禁也有些好笑。 亲密如她和心素,即便关心素一向品评事物都善于择其要点,一针见血地点到即止,她也已经充分知晓这位近来事迹满t大传播的简庭涛,在心素心目中的地位之低下,处境之不堪,大概在关心素有生以来的十八年中,无人能出其右。 其实,她对这位简庭涛的印象,倒也并不恶。尽管萧珊明白简同学远非对文学有执着爱好才中途插进来,风雨无阻准时准点地听这门课,但是,简庭涛长得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且不愠不恼,很有耐心,俗话说相由心生,冲着简同学的这份胸襟,她就已经开始暗暗给他加分。 并且,以简氏家族可以追溯到解放前的发家史,绝对可谓衔着金汤匙出世的富家子,但是,这位简庭涛但凡路上碰到她,都极为有礼貌,大老远就开始打招呼。有一次,萧珊和友人到简氏企业麾下的一家餐馆吃饭,无巧不巧地,碰到陪同母亲巡视业务的简同学,他立时三刻地 就让经理将萧珊她们引到最好的包厢,最后,原本奉简同学之命要免去就餐费用的经理,跟萧珊她们拉锯了半天,才极其勉强地以七折价收了她们的餐费。以萧珊的玲珑剔透,当然知道绝大程度上,她只是沾了关心素的光。 最重要的是,在萧珊内心深处,这位简庭涛和她可谓同病相怜。她二十三岁那年拜在关定秋先生门下就读他的研究生,彼时关教授刚刚丧妻,仍然沉浸在对亡妻的无尽缅怀之中,妻子的骨灰盒,日日放在关教授床头;妻子的照片,永远放在关教授最贴近胸口的衣袋中,甚至于妻子生前兴之所至所录的歌,或是随手涂鸦写的文章,画的工笔画,也被关教授仔仔细细地,无一遗漏地,整理了出来,日复一日地细细把玩,以慰相思。 目睹这一切,一向骨子里浪漫非常的萧珊几乎立刻就爱上了这个大了自己十五六岁的深情男子,但是,她知道,关教授的执着,非三五年,或是十年八载,所能被时光隧道消弭,他的境界,也远非那个一边吟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边照样纳妾的苏老夫子可比,因此,她只是以不逊于先生的执着,多年来,默默守候在关先生左右。她明白,关先生并非对她无情。对萧珊的善解人意和出色才情,他的欣赏,也明显写在眼底,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萧珊此次算是深深受教。因此,对这位显然同样十分执着的简庭涛,油然而生惺惺相惜之感。 因此,每每路上见到简同学,她都微笑着,和他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目光中,不无戏谑,和些许的鼓励。 萧珊老师的这种心态,以及所表现出来的日益明显的友善态度,正是简同学一直以来所殷切期盼的。毕竟,放眼全t大,她算是能最接近关心素的唯一女子,对关心素潜移默化的影响,不容小觑。 尽管关同学仍然对他置若罔闻,不理不睬,几乎半眼也不看他,但是,简庭涛仍然很有耐心,至少目前,他有了一个小小的同盟军,他知道,即便慑于关心素的冷淡态度,这个聪明的萧珊老师目前态度还有些摇摆不定,但在不远的将来,只要他继续努力,以萧美女目前的自身心态和对自己日益友善的态度,总有那么一天,会巧妙地从旁大力协助他。 这算是他为日后不可避免的正面相交埋下的一支奇兵。 毕竟,兵书上载得好,善战者,不拘其法,就算小小利用一下萧美女的微妙心理,只要无伤大雅,又有何妨。 在简同学心中,这 跨出的第一步,基本上算是小小的初战告捷,于是,简庭涛不慌不忙地,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 这第二步就是,不遗余力地,在关心素身边,继续埋下第二支奇兵。 这支奇兵,是简同学在公司里无意中翻人事档案时发现的,简氏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方之磊先生的独生女儿,住在关心素隔壁寝室的同属一班的方慧。 她算是无意中被简同学挖掘出的一块蒙尘美玉,并且,得知这个惊人发现后,简同学一时欣喜异常,于是,想方设法地,迂回曲折地去探询方慧的底细和个性。 方慧倒是早就知道了这位简氏集团的公子哥最近的一切动态,且回家后已经和老爸老妈连比带划绘声绘色地形容过一番了。性情活泼开朗且颇有头脑的方慧,欣赏归欣赏关同学的气质,但未免觉得她也太缺乏新时代年轻人应有的朝气了。于是,她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的心态,再兼天生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风范,一直意欲施展改造关同学这一浩大工程但苦无良策,如今,简庭涛算是误打误撞地给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况且,凭借这个机会,她还可以从简同学那里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和以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长期红利,对一向算盘打得比会计专业的人还要精的她而言,绝对是老天爷在亏欠了她十八年后,突如其来没打招呼就砸在她头上的一块超级大馅饼。 于是,在简同学投石问路之后,她立刻就一拍即合地答应与他通力合作,务必让关心素从此迷途知返,回归人间正道。 当然,也是基于方之磊先生的循循善诱和现身说法,毕竟,简同学的前途不可限量的。连数百年前的和糰都知道在嘉庆皇帝没登基之前小小地未雨绸缪一下,新中国红旗下成长起来的方家父女又岂能例外? 于是,不久之后的某一个周末,当在关定秋先生的熏陶下,一向酷爱看话剧的心素,在方慧的盛情邀请下,去欣赏来t市访问的波兰华沙国家话剧院所演出的,由波兰著名导演瓦里科斯基编导的莎士比亚经典喜剧《驯悍记》。 原本还有些疑疑惑惑的她,正有些奇怪一向虽然爽朗得很,但被同学戏谑为“抢钱女王”的方慧,怎会牺牲周末大好的打零工时间来和她一起欣赏话剧。要知道方慧虽然家境不俗,但是,经济头脑一向十分了得,且对金钱执着得很,无论大钱小钱,只要有钱就赚,举凡kfc兼职,德芙促销,dell新品展示,只要有企业来t大招募临时的计时计件工,她从来都是义无反 顾地冲在最前面,一副弱水三千皆须为我所饮的架势。 只见方慧四两拨千斤地,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反正是别人给我老爸的公关票,不看也浪费,再说,跟你一起去看话剧,顺便提高一下这个……这个欣赏品位嘛,呵呵——”说得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心素到底是年方十八岁的小女生,尽管表面矜持,其实渴望友情,如今这个在班上一直很吃得开的女生主动示好,她心底也有些窃喜。结果,在她坐下来没多久,话剧演出才刚刚开场,旁边就坐了一个人,她下意识一看,不是预料中的方慧,而是她避之犹恐不及的,简庭涛简同学。 她当即就意识到,她被古怪精灵的方慧无情地出卖了。 简同学照例不吝向她展示堪比黑人牙膏广告明星的牙齿,他微微含笑,落落大方,“你好!” 心素顾不上所谓礼仪,挑眉,再挑眉,然后起身,准备即刻离开。 她毫不犹豫。 但是,有人比她更毫不犹豫。 简庭涛伸出手,极其迅捷地一把拉住她。 心素冷静开口:“请你放开我——” 简庭涛神色略略严峻,“关心素,你现在这样就走,对精心准备演出的演员们似乎很不尊重。” 心素略带嘲讽地微笑了一下,“简庭涛,你这样拉住我,对我似乎更不尊重。”自打简庭涛跟她一同出现在古诗词鉴赏课的教室的那天起,她就对简同学愈挫愈勇的精神气质和遇强则强的非凡潜力有了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她也从来没有天真地认为此事可以善罢甘休,因此,早就积谷防饥地设想出了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形,并作好了种种最坏的打算。 此等情景,算是比较温和一点的了,所以,她的应答很是敏捷。 简庭涛很有绅士风度地略略松开她,然后,睨了一眼四周,果然,他们在拉扯之间,已经惹得旁边不少众人的异样眼光。于是,他微微一笑,很有礼貌似乎还带有些无奈地对着周围解释:“对不起,我前几天不小心惹我女朋友生气了,她一直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打扰诸位,实在抱歉。”从头到尾,眼睛始终非常深情地对着心素。 众人的眼光瞬即集中到面色十分不豫的心素脸上,眼神中无一例外带有些谴责,心素左手一个剪着羽毛剪神色黯然眼睛红肿的,孤零零独自一人来看话剧的小女生更是立即瞪着心素,声音虽小但十分有力地道:“好好的男朋友不珍惜,等到分手了, 你就知道后悔了!” 看着众人对表演得比舞台上还要生动逼真的简同学一副同情的脸色,心素实在是不知应该生气还是应该觉得好笑,再说也实在不能干扰别人看话剧,于是,唯今之计,她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简庭涛自然跟影子似的紧紧缀于其后,还不忘抽空再向周围闲杂人等报以略带无奈的微笑。 羽毛剪小女生在他们身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走到马路边上,心素就扬起手,准备叫出租车。 她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的简庭涛再待在一起一分一秒。她已经习惯了这十八年来的宁静生活,她不愿意在他的蓄意入侵下,而发生一丝一毫的任何改变。 她想起那个坠子,和那张温和而永远都略带一丝忧郁的笑脸,不由心中又是一黯。 她是鸵鸟,她愿意当一只鸵鸟。 简庭涛十分冷静地截下她扬起的手,然后,突如其来地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神情严肃地道:“关心素,你当真这么讨厌我?” 在这个关心素面前,自信心超强的他前所未有地充满了挫败感。不知道为什么,她给他的,永远是背影,永远是没有回应。 心素被动地看向他。 简庭涛继续执拗地盯着她,他的手仍然毫不放松地定着心素的身体,“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对我,我就是喜欢你。”他轻轻然而坚决地说,“我是不会放弃的。” 心素看着他眼底的坚持和无畏,还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一时间,居然也有些怔住了,她略略低头,心头又涌起一阵淡淡的忧伤。 简庭涛轻轻放开她,一眨不眨地,略带研判地注视着她,“关心素,说实话,你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所有女孩子中,最顽固最无情最铁石心肠的,”他自嘲地一笑,“可是……” 他见过多少女孩子?心素垂下眼帘,低声而清晰地截住他的话:“不要轻易做任何决定,给任何承诺。”她的眼中掠过淡淡的怅惘,“在命运面前,所有人都无比渺小,简庭涛,我已经说过,请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也不要再把你以前追女孩子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她扬起脸,“没有用的。” “对不起。” 正在此时,有一辆出租车滑到她面前,她在坐进去的同时,看了一眼站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简庭涛,礼貌而疏离地道:“再见。” 从此最好不见 。她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车在简庭涛的视线里,越开越远。 第五章 飞鸟的天空 第二天,星期五晚上七点,关心素还是准时地出现在了自打她搬出去那日起就打算从此不再踏入半步的简家那个超大超高的,高雅但不奢华的客厅。 尽管有些不情不愿。 她倒并不是被简庭涛的一番话所打动抑或反将成功,她之所以站在这里,完全是由于邱氏夫妇的软硬兼施。邱总挟上司之威唱红脸,邱夫人则以妇人之仁唱白脸,轰得她头脑发昏,两腿发软。谁都知道她虽然既不吃硬,也不吃软,但当这两者夹攻之际,她往往容易恍惚,且容易被宵小之辈抓住此项弱点,善加利用。十年前,她就已经接受这种血的教训。 况且,贾月铭的慈母面孔适时地却上心头,她的心中当时就蓦地一软,于是,只好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并准备了事先早就精心挑选好的,一早就打算快递过去的礼品。但是,唯一的要求,仍然是与邱氏夫妇同去,且不刻意作高贵打扮,简单得体装束即可。毕竟,她当下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当她不识时务地提出来时,邱总的神色似是变了变,但是,一贯帐中诸葛亮的邱夫人已经忙不迭地向自己的夫君使眼色,当即大力应承下来。只要眼前的这个关心素小姐肯出席,那就是他们夫妇在贾老夫人面前立下的一件大功,至于其他,哪怕会小小得罪一下简庭涛,也只是小小瑕疵,绝不影响大局。 片刻之后,一向惧内但彼此心灵相通的邱总也瞬间换上一副慈父面孔,微笑地应承下来。 一进门,关心素就毫不意外地一眼看到客厅正中站着的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贾女士,以及右手穿着宝蓝色晚礼服,明媚照人,言笑晏晏的叶青岚小姐,她的另一边还站着衣着整洁的简庭涛,两人正在热情地招呼着满大厅的客人。 当然,就叶小姐所兼具的简氏公司公关部经理和当前简先生绯闻女友的双重身份,这是完全应该的。况且,男的高大俊挺,女的美丽大方,看上去的确是一对非常登对的璧人。 只是,今晚的寿星兼最受瞩目的女主角显然不这么想。 因为关心素刚随邱总夫妇过去想跟贾女士及其身旁的简先生叶小姐打招呼时,就在离叶小姐大约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略带威严且不容置疑的声音:“心素,到妈这儿来。” 一时间四周寂静,众人立刻鸦雀无声,心素有些愕然兼无奈,以她对贾月铭的一贯了解,她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因为,贾女士在成功地投下这块小小的石头后,嘴角已 经勾起了一丝胜利的微笑,显然很满意看到水面上浮现的圈圈涟漪。 满大厅的一干人等,都屏息以待着这一戏剧性场面如何演下去。前妻,新欢,负心男子,恋旧婆婆,迥异与孔雀东南飞的剧情,但具有同样强烈的戏剧冲突效果。 就连当事人之一的简庭涛,也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该如何收场。 心素瞥了贾老夫人旁边的另外两人一眼,走上前去,递上终究还是决定亲自送来的礼物,“贾伯母,生日快乐。” 她用的是婚前的称呼,并非她不知好歹,对贾月铭的一片好意,她完全心领,贾女士无非是想让出席寿筵的这些人看到,再口耳相传,关心素小姐尽管已经求去,但是,在贾女士心目中地位依然牢固,也好让她在职场上少受几分委屈。 她一定是耳闻了前阵子心素遇到的世态炎凉。其实心素并不是很在意,没想到她竟然会放在心上。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心里有些酸楚,又有些感动。只是,她又瞥了一眼正紧紧盯着她,脸上已经笑容渐敛的叶青岚小姐,她既然已经离开,就再也没必要挡住别人的路,占据这个有名无实的身份。 贾女士显然仗着这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和自己的长辈身份,立时三刻开始发威,她凤眼微眯,话音顿沉,哼出长气:“心素,你是不是觉得才过了四个月,我就不配你叫一声妈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而且,绝不容关心素有丝毫敷衍的样子。 其实她此刻的心神,倒不在她这个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让她又气又爱的前儿媳身上,只见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胸口那郁积了整整四个月的心头之气总算稍有纾缓。 隐忍了四个月,等的就是今天。 想当初,当她眉头紧锁地从她那个语焉不详态度恶劣的儿子口中大致得知情况后,以她多年来的阅历立刻给出了大致判断。 只不过,她心底冷哼一声,若是安安分分做她简贾月铭的世侄女便罢,要想做她简家的儿媳妇,还要先要看她这个慈禧太后这关过不过得了! 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让某些人清楚地认知到,珍妃当年是怎么香消玉殒的! 贾月铭在维护家庭幸福方面,如好斗母鸡般,向来心狠手辣得很。想当年,五年前仙逝的简非凡先生,即简庭涛的老爸,年轻时曾经以一个文弱书生之身,企图红袖添香,坐享齐人之福,她不动声色地在不损一兵不失一卒的前提下,成功保土卫疆。 原 因无他,她直截了当找到那个看上去似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的第三者,开门见山地道:“你要想清楚,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但是,若是简非凡此刻跟你走,我保证不出四个月,他会回头跪着求我原谅他!” 她心中清楚得很,是年三十八岁的简非凡先生,其心志仍如花样年华的宝哥哥,空有一肚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抱负,但一无缚鸡之力,二无忍耐之心,再加上当时简家大家长放言出来,若是二者仳离,贾月铭将效仿张幼仪,离婚不离家,真正被逐出门外的,倒很可能是这个正正宗宗的简家人,这当然非简先生所愿,所以他妄图两全其美。 只是,他打的如意算盘,还要看贾女士答不答应。并且,她心里冷哼一声,似颦非颦,阆苑仙葩的林黛玉,谁不想当,只不过别忘了,在王熙凤的精心算计下,郁郁死于宝玉大婚之际的,还就是她! 而且,贾女士的心中不是不酸楚,亦不是不痛苦,想当年,她也曾经是一个浪漫纯情的女子,但是,迫于父母压力,在母亲声泪俱下并不惜下跪之后,不得不嫁给简非凡先生。这桩婚事本就是家族联姻,远非她所愿,简非凡先生也远非她心中佳婿,因为她青梅竹马的,真正心爱的那个良人已在她大婚之际,黯然远走异乡,至今仍孑然一身,并时不时鸿雁传简地来问候她,让她愧疚之余,难得地时时心中泛起柔情。 因此,当年,在简非凡先生多次审时度势,最终不得不与林妹妹一刀两断,乖乖回归家庭之后,贾女士断然与其分居,人前是一对模范夫妻,人后彼此只当陌路,她实在是被这个上天硬要安排给她的丈夫伤透了心。 从此之后,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独生子简庭涛的培养栽培上,并最终如愿以偿地看到他成为一个t市知名的青年才俊,并娶得如花美眷,本来她没也期望老来居然还能有此补偿,来消弭她前半生的缺憾,她的心中,不可谓不快慰。 但是,半路居然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而且,这等于是掀开她尘封已久的回忆,揭开她永不想提的疮疤,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在诸位嘉宾面前,她偏要和关心素小姐上演一幕高潮迭起的婆媳相见欢。 心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稚嫩无比的小女生,她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地道:“生日快乐!” 简庭涛的眼睛投向他处,唇角泛起一阵似有若无的略带嘲讽的笑。 心素略略低头,只当作不见,“还有,祝 您身体健康。” 贾月铭继续冷哼一声:“快乐?健康?”她淡淡看了她一眼,话里带着浓浓的刺,“我还敢想吗?已经够托你们的福了,到现在还没被气死。” 此话一出,大厅里更是静悄悄一声也无。谁都知道场面尴尬,只是人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见这等场景,素来玲珑八面口齿伶俐,专为化解矛盾尴尬而生的简氏集团公关部副经理方慧立刻跳了出来,“瞧您说的,您可是公司的太上皇,谁敢给您气受啊,吃饱了撑的不是?”她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带着恰到好处的俏皮,“您看,董事长多把您放在心上,上次我们出差,他特地绕到米兰去给您定做生日礼物,还特意关照我们一定不能让您知道,”她一边信口雌黄,一边朝身后的一个女孩子使了个眼色,女孩子心领神会,立刻小碎步跑了上来,恭恭敬敬端上一个织锦小盒,方慧接过来,小心打开。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轻轻的议论声。 贾女士兴趣缺缺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留意。儿子买给她的礼物,一定是个罕物,只是那又怎样?算起来,自打他成人,较之从前已经越来越懂事,只是,她气就气在,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她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心素,再看看一旁置身事外的简庭涛,一时间恨恨,一对不争气的东西! 心素就像没听到她的不善言辞,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脸上神色也一直淡淡的。她清楚贾女士不依不饶乖戾异常的慈禧太后脾性,一旦给她缠上,绝对是没完没了。她已经退到了一个外人的位置,不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 从来系铃人都不是她,解铃人自然也未必。 贾月铭见心素拒不接招,暗叹一声,这个前儿媳,呆头呆脑的书生意气不改,难怪在外头要时不时吃亏,换作另外一个但凡心窍灵活或是刻薄一些的女子,一早就心领神会地扑上前来,有样学样地和她一唱一搭地将这出戏漂漂亮亮地演下去了。就算一时半刻不能覆水重收,至少,在那个叶青岚小姐面前,在略略挽回些面子之余,亦可稍稍出口恶气。 从简庭涛跟心素谈恋爱之初,这个彼时才念高三,一向对他钟情甚深的叶青岚就在家里闹得死去活来,而贾月铭和在重大决策上向来唯她马首是瞻的简非凡先生,一致看好的是关心素,因此,对叶家家长的多次旁敲侧击,巧妙地将责任一概推给向来敢作敢当的儿子,终于,在对简庭涛知之甚多的叶青承回家和父母一番长谈之后,叶家两老态度强硬地要求女 儿死心。但感情的事,怎么能说不想就不想呢,因此,叶青岚小姐高考发挥得一塌糊涂,后来叶家看看实在无法,不顾她两眼长泪直流,强行押送她出国念书,顺便也好让她散散心。 不知是国外实在生活单调只能用功念书,还是中国人原本就智商超群,在国内年年考试吊车尾的叶青岚小姐,在国外居然考试经常得a,并且,四年之后,一咬牙考上了南加州大学的硕士,然后,两年半之前回来,毅然加入简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至于贾女士稍微这么一打盹,醒来居然就变了天。 不远处,简庭涛静静站着,他的眼睛注视着窗外的那一片隐隐约约的暗,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他身旁叶青岚的脸上,仍然维持着一贯的礼节性的微笑。 而心素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厅里静得仿佛窒息。 贾月铭在这三个人身上环视一圈,心中不禁一声叹息,古语说得,真是丝毫不差。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于是,她主动下台,伸出手不容置疑地挽住心素,“好长时间不见了,陪我聊聊。”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现上满面笑容,“招呼不周,大家务请好好用餐,一会儿还有焰火晚会,玩得开心一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众人注意力慢慢引开。 大约两个多小时之后,一番热闹尽兴之后,宾客渐已散去或转移阵地,心素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着邱总夫妇二人,坐到了简家那个她一度十分熟悉的书房内,不过,此次,是为了简氏公司和邱氏公司的最新业务往来。 相比起贾女士这两个多小时以来老而弥坚的旁敲侧击,她倒也宁愿坐在这儿,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有被逼供之虞。既然都已经签字仳离,往昔也就没有必要再摊到阳光底下来消毒,就权当埋在心底随记忆消逝好了。想到这儿,她的嘴角不由得掠过一丝淡淡的苦笑。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排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大书架,那是她和简庭涛结婚那年,他知道心素嗜书如命,将原先放置在那儿的名牌家具撤掉特别改制的,古今中外,包罗万象。 心素下意识一瞥,不由心中一动,当年她兴之所至编的那个大大的中国结,居然还挂在书架左边的第三层,那鲜红的颜色,如今看上去,竟然有些刺目。她不由低下头去。 她仿佛又看到阳光下的那个灿烂笑脸,她 仿佛又感觉到那个柔软的,略带凉意的手突然间蒙上她的脸,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声音,不同的情境,不同的语调,不同的心绪—— “心素,我会很忙,你喜欢看什么书自己去买,有空陪妈聊聊天。” “心素,我马上要出差,带什么回来给你?” “心素,我今晚不回来了。” “心素……” 一点点,一滴滴,原来琐事的累积,就像灰尘积成了塔,终会在一天重重坍塌。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邱总夫妇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左手持有高脚酒杯,不时轻啜一口的简庭涛言简意赅地说着什么。毕竟,两百万的涉外合同,对简氏企业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白手起家,筚路蓝缕一路走来的邱氏夫妇来说,实在算得上是一笔大生意。原本他们也没想到公务缠身忙碌万分的简庭涛会抽出空来管这件事,循以往惯例,此类金额等级,一般由简氏企业的刘副总或张经理出面。只不过,自打这个简庭涛重又恢复自由身以来,工作热情比起以往,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先生,您知道的,”年过五旬邱志豪脸上的笑绷得有些难受,他也从没像今天那样觉得笑是一件这么高难度的事情,他看了一眼简庭涛,“最近国家收缩贷款规模,呃,这个……”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 邱夫人立刻会意地接了上来,“我们公司远远比不上简氏的规模,原本简先生肯跟我们合作,我们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只不过……” 简庭涛转转酒杯,单刀直入地道:“只不过,现在你们的资金周转有困难,是吗?” 邱志豪有点尴尬,“这个……” 简庭涛朝椅背上一靠,“这个项目,竞争的公司很多,好几家资质都不错,说实话,你们条件极其一般,甚至处在劣势。”他看了一眼心素,嘴角掠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只不过家母一直坚持,再加上以前我们有过合作,所谓做生不如做熟,”他顿了顿,“我想,以你们公司现在的规模,宽延半个月应该问题不算大,若是再长,抱歉,”他耸耸肩,言辞极其冷淡,“凡事都有底线。” 邱氏夫妇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等到谈得差不多了,下周一即可签约,机灵的邱夫人不可避免地即刻叮嘱关心素一些细枝末节,转向简庭涛,“简先生,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一下?”她看见简庭涛随即挑了挑眉,似是等着她往下说,又瞥了一眼心素,满面笑容,“我和志豪待 会儿要绕道去办点事,可能会耽搁时间,心素是坐我们的车来的,能不能麻烦您——”都是聪明剔透的人,她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十分牵强,但是,贾老夫人数日前就耳提面命过了,要她务必见机行事,于公于私,她都不能有辱使命。 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邱志豪先生立刻也充满歉意地道:“简先生您看,真是——” 简庭涛只是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没有发话。 心素瞥了一眼一直不置可否的简庭涛,再瞥一眼在简先生的沉默下已经有些表情尴尬不知如何收场的邱氏夫妇,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微妙,十分后悔来这一趟,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投身到这出戏中,“不用麻烦,刚好我约了人。” 她的确跟柯轩约好了待会儿顺便去他那儿取份东西,他等她。再说,以心素的聪明,自然猜得出这是谁在背后指引,单凭邱氏夫妇,还无此等智慧和勇气。她的这句话,就权当给大家一个小小的台阶下吧。 邱氏夫妇听闻此言,虽然不是自己期待中的,但表情明显如释重负了一些。 简庭涛倒是薄唇一抿,嘴角牵出一丝极其讽刺的笑,他刻薄地道:“怎么,才过了多久,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给你的护花使者正式名分了吗?” 三四个月以来,这种含沙射影空穴来风的话,人前人后,心素听得太多了,她就当自己不知好歹,站起身拎起包,只当没听见。 只见简先生也站起来,一口喝干杯中的酒,重重放下酒杯,语气干脆而不容拒绝:“抱歉,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关心素谈谈。” 在心素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邱氏夫妇已经忙不迭地招呼都来不及打,几乎在下一秒就打开房门,迅速地出去了。 心素敏感到一丝危险在空气中缓缓发酵,她下意识地几欲移步,但有人比她更快,一个人影,在灯光下已经欺了过来,一只手迅速伸出来攫住了她的下巴,他的脸和她的脸近在咫尺,“你的护花使者呢,怎么,是不是赶不及来救你了?”他脸上微带讽刺的笑,但他的眼底是一片冰冷。 心素用力想要扭过头,她无论呼吸抑或说话都很困难,“简庭涛……”她伸手去拽他,重重地,然而艰难地,“放手!” 简庭涛恍若未闻,他的手沿着她的脸颊缓缓下移,抚过她的脖子,他的手冰凉,他的力道逐渐逐渐加重。心素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最终,他的手抚过了那条项链,和那个小小的坠子,几乎是立刻,他被火烫到般 瞬间离开她,他的表情几乎是厌恶而深深不屑的。 第一次注意到这条项链,这颗坠子,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的他,才跟心素谈恋爱,夙愿达成,心情自然很好,吃饭的时候装作不经意跟心素提出来:“明天我们系跟你们系篮球比赛。” 心素转了转眼珠,嘴角的酒窝又开始若隐若现,“比就比吧,关我什么事?” 简庭涛气,“你——”她就是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挤兑他。他气馁,觉得自己很没用,但转念想,不就是因为她别扭得跟其他女孩子完全都不一样,他才喜欢上她的吗?她都能把素昧平生的他的名字吊在罚款公告栏里三个礼拜,还有什么他没心理准备的? 可是,他明明很想…… 平时看那些哥们儿跟女朋友总是粘在一块儿卿卿我我的模样,他除了烦还是烦,可是,他现在居然可耻地想感受一下那种张扬的喜悦。 可惜,心素的声音轻轻柔柔然而坚决地给他当头一棒:“我明天有课。” “……”没劲。 所以,当他第二天,居然在比赛间隙看到那个苗条纤弱的身影的时候,他居然有点懵,“你不是有课?”新闻系篮球队队长最近有点失态,也不差这一次。只是看台上隐隐有唏嘘声。 心素抿嘴,“有课不能逃吗?”她安心给他意外之喜。她也该有份做女朋友的自觉,是不是? 原来稍稍落后的新闻系篮球队突然开始奋起直追,队长率先垂范,队员自然紧跟,结果呢? 心素微微笑,拿起毛巾跟矿泉水递给坐在地上的他,“恭喜。” 简庭涛接过毛巾擦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心素。” 心素“嗯”了一声,微微俯身,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v领t恤,肤色白皙得几乎可以看到细细的浅青色血管,不经意中一根细细的项链滑出衣襟。 简庭涛看了一眼上面挂着的那个看上去颇为精致的心形坠子,刚想说什么,却被前来询问什么的队员打了岔。他没有留意到心素的脸色,还有那个微小的看似不经意的动作。 后来…… 他紧紧蹙眉,片刻之后,他的声音重又响起,依然是无比讽刺而嫌恶:“既然知道会有今天,那你当初又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来屈就我呢,毕竟,你认识那个人在先,他也一直对你一往情深,不是吗?”他冷冷地道,“看来,对于玩弄别人的感情,你已经游刃有 余。” 先是那个人,再是他。 那个人,关心素,拥有他永远不知道的秘密,欢乐,还有回忆。 是的,回忆。他不仅痛恨,而且深深唾弃。 心素一时有些恍惚,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她理智地回避开他的问题:“对不起,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话刚一说完,她就转身准备立即离开。 但是,简庭涛伸出手一把就拉住了她,冷冷地道:“关心素,我该说你天真还是狡诈?你以为随便捏造一个理由跟我离婚,就可以把你过去十年来加诸于我身上的欺骗趁机清除得干干净净了吗?”他似是冷笑了一声,“本来现在你的事情,跟我已经毫无关系,但是,”他顿了顿,“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梅开二度,那么,身为前度牛郎的我,”他的声音仿佛结了冰,“似乎也应该给你准备一份大大的贺礼,是不是?” 心素的心底突然间微微一痛,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曾经深深相爱过的两个人,就只剩下对彼此极为深重的伤害,而且,一定要把对方伤得遍体鳞伤,才肯善罢甘休? 而她的痛,什么时候才可以了断? 她低下头去,走到门边,拉开把手,静静走了出去。 第六章 鹤舞的清音 果然,在接下去的一连好多天里,关心素如愿以偿地没有再看到简庭涛那张最近以来已经耳熟能详闭着眼都可以描述出来的那张脸。 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不管承不承认,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简庭涛,这段时间以来,还是给她带来一定的困扰。至少,现在的她,走在路上的回头率,比她老爸著名的关定秋先生都还要高。 只是,她不知道,生命力无比顽强的简庭涛只是化明为暗地将态势部分转入了地下而已。现在的简庭涛,正和从小一起长到大,家世也相仿的叶青承在简氏企业旗下的一家度假村的小木屋内,坐在窗前的休闲木椅上,品着香茗,听着松涛,看着窗外远处的点点渔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这两个虽然性格不同但打小就脾气相投的密友,漫无边际地从国外大事说到国内大事,从绿阴场上的赛事说到电视访谈节目,再从自家公司的事说到学校里的事情,自然而然地话题又扯到了最近和简同学的相关度绝对几近达到1的关心素身上。 一向说话做事都极其沉稳谨慎且深思熟虑的叶青承,也是看着简同学最近以来实在是有些反常的表现,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喝了一口茶后,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庭涛,最近倒是挺空的啊,不去上萧珊老师的课了?”语气中不无戏谑和笑意。这也是他们系上相熟的同学们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和简庭涛打招呼时的必备用语。 谁都知道一向在情场上无往而不利的简庭涛此次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生折磨得死去活来,而且,最最最悲惨的是——知音少,弦断无人听。谁叫这个简庭涛执着地相信小概率事件一定会发生呢!事先并非无人提点他,就连一贯内敛的叶青承,也含蓄地劝说过好几次,他偏要去一而再、再而三地碰硬钉子,固执至斯,那也是无法可想。 其实,叶青承心中也是颇有几分复杂的。撇开一些私人理由不谈,他对这个关心素,其实印象倒很好。虽然不若桑颖般耀眼璀璨,也没有童佳佳那样挥洒夺目,但是,她如同一粒初经打磨的珍珠,或是一泓弯玉,温润莹洁,含蓄细密,有一种静静栖于一处不事张扬的内敛,有一种蕴含在极深处的隐隐的超越年龄的沧桑。 而且,在他看来,关心素到底是正宗的书香门第出身,气质不凡,再加上相貌虽非绝色,但娟秀温雅,看上去虽然冷淡了一些,但凭叶青承多年来的看人眼光,还是很欣赏这个不愠不火,冷静超群,也很难得的没被简庭涛一连串举动冲昏头的小女生的。毕 竟,能在简庭涛如此集中火力下全身而退的,着实罕见。凭他和简庭涛的过硬交情和密不透风的可靠程度,他自然知道简同学在关同学面前踢到了无数无数次的铁板。 要知道,以往简庭涛只要在那些女生面前施展出其中的哪怕万一,就足够让他身边从不缺少美女相伴了,即便那个艳冠t大的中文系校花,也不例外。 胜利来得太容易了,总是不那么让人珍惜,对这个向来无往而不利的简同学来说,可能更是如此,因为他从小到大,实在是太过一帆风顺了。所以,现在的他,一听到叶青承的这句话,停下手中的茶杯,脸色微微一沉。 叶青承瞥了他一眼,暗自思忖,一定是这两天关心素给他碰了前所未有的超大一根钉子,素来定力超群的简庭涛才会这么失态,要知道简庭涛从来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如今,总算是报应不爽。 他又瞥了简庭涛一眼,略略沉吟了一下,“庭涛,你……到底……” 简庭涛看了他一眼,“是朋友就两肋插刀,别废话。” 叶青承被他噎得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小心地选择措辞:“那么——” 默然了一会儿之后,简庭涛抬起头,居然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或者,我倒霉欠扁。” 叶青承不由有几分好笑,“这算是什么见鬼的理由?” 简庭涛生平第一次郁郁地叹了一口气,“你也这么觉得?算了,我看我是鬼迷心窍到无可救药了,才会喜欢上这个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看见我就跟看见瘟神一样躲得老远的关心素。”他盯着叶青承,有点纳闷又有点不可思议,“青承,你说,我是让人害怕还是让人讨厌,我身上有什么了不得的病菌吗?”还有些挫败地,低低地又嘀咕了一句,“活了二十年,怎么我自己从来都没觉得?” 关心素根本就是心如磐石怎么都不开窍。如果她不是年方十八的小女孩,他会怀疑她的前世是个修行有道的尼姑。 叶青承再度失笑,“难得。”他继续注视了简庭涛一会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似是提醒道,“庭涛,容我再次提醒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小看关心素身边的那个柯轩。” 撇开中文系的高材生不谈,就凭关定秋教授对他的赏识,和据说与关家为世交,因此可以自由出入关家做客这两点,简庭涛就逊色不少。 再加上关心素似乎和柯轩也私交甚笃,叶青承就见过他们在学校里的那条幽 静的枫叶绚烂的小道上,边走边聊,谈古论今,引经据典,说得好不热闹。当时,他有些诧异地在关心素的脸上居然看到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浅笑,在那一瞬间,对着那朵淡淡的纯净笑容,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略显淡漠的小女生身上,的确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抵挡的魅力。 怪不得在中文系素以难以接近闻名的柯轩柯大才子也时不时对着她,由衷地微带欣赏地笑着。 即便是简庭涛的多年好友,面对斯景斯人,叶青承也只能认为,柯关二人,的确看上去十分和谐般配。 简庭涛十分明白前者在想什么,但是,他一贯的自负和不服输此刻再次抬头,“那又怎样,只要关心素一天不谈恋爱,就代表我还有机会!”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况且,即便她谈恋爱,又怎样?!”他简庭涛的字典里,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失败这两个字! 叶青承叹了一口气。对牛弹琴,显然是徒劳无用的。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简同学义无反顾地继续去碰钉子,继续去接受挫折了。 他爱莫能助。况且…… 他微微地又叹了一口气。 简庭涛对一贯稳重且从来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有的放矢的叶青承的这一番谏言,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 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于是,他开始悄悄研究起这个原先虽然清楚这号人物的存在,但素来自信兼自负的他还真的不甚在意的柯轩。 柯轩,t大四大才子之一,当前为中文系大四学生,才华横溢,据传不仅写得一手好诗,而且,从大二就开始在各大刊物上发表各种学术论文,此外,从大三起便在t市一份发行量颇大的报纸上开设了自己的专栏,文笔和内涵都相当可圈可点,曾经在校报上受到隆重推介。据说柯同学对宋词尤其有研究心得,曾经一度以一个本科生的身份而被t大校方破例特许在学校那个通常只举办高级别学术讨论会的大礼堂里作过宋词技法研究的专场学术报告会。 并且,比较难得的是,柯轩同学并不恃才傲物,一派潇洒飘逸的文人气度,只是看上去略显冷漠,外人有些难以接近。 简庭涛心里暗哼一声,从这点上看,还真的跟那个比南极冰山还冷的关心素是一国的。不过,那又怎样?两座冰山相撞,其结果就算有数十种,其中肯定也不会有一种是彼此融化。 更可能的结果是各自冻得更厉害。 但是, 骄傲如他,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冷眼旁观,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在关心素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柔情蜜意,但是,只有当她偶尔和柯轩走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眼底,才会有微微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聪明如他,自然也看得出来,柯轩在注视关心素的时候,眼神中的温柔和淡淡的宠溺。柯轩是中文系出了名的高人,对女生从来敬而远之。就在那一刹那,他有点意识到了自己此番有些前途艰险。 t大甚嚣尘上的关定秋教授出自对柯轩同学的极度赏识,意欲破除自己已有数年不带硕士生,而专心只带博士生的不成文惯例,收他为关门弟子的传言,简庭涛自然早有耳闻,他心中更增添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而更要命的是,自剧院那一役之后,当他过了一小段时间,收拾起心情,准备重整旧山河之际,突然发现,原本只是对他视而不见的关心素,似乎开始有意识地回避他了。 清晨的大操场上固然是再也见不着关同学了,就连萧珊老师的课,关同学也似乎提前打了招呼,申请免修或缓修,以至于当他再次踏入那间最近以来分外熟悉的教室的时候,触目皆是众人略带诡谲和同情的笑容,就连一向温和含蓄的萧珊老师,也不由得多瞟了他几眼。而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伊人,却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踪迹。至于其他时间段,关同学似是提前占卜过,无论是自修教室,食堂,还是图书馆,都能神奇地将二者之间的相关度从简同学眼中的正1和关同学眼中的负1,一下子直接中和到了零。 简而言之一句话,关心素是铁了心地务求让简同学从此以后死了这条心,回归到二人原先路人甲乙的身份。 就连一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且深受金钱诱惑的方慧,面对简同学带有些许无奈和期盼的神情,审时度势之下,也只好摊摊手,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于是,一直以来意志远比金坚的简同学,一时间也不由有些一筹莫展。 更让他一筹莫展的是,有一次,他乘坐家里那辆劳斯莱斯车去公司有事的时候,在一个街角拐弯处等红绿灯的时候,看到了一幕让他有些意外,又略略有些沮丧的情景。 是关心素和柯轩在一起,两人安静地站在路口,也在等着红绿灯,正准备过马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心素略略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就只看到她纤弱的侧影,及肩的长发,深秋的午后暖阳在她的头发上和身上,镀上一层染着淡淡光 晕的安详的色彩,而她的手上,捧着一大捧花,那是一大束浅紫色的——桔梗花。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他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送过女孩子很多次花,包括玫瑰花的简庭涛,自认识关心素以来,也算挖空心思,却从来没有送过桔梗花给任何一个女孩子。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桔梗的花语是——不变的爱。 那是一生的承诺。 那么…… 他垂下眼,片刻之后,当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个路口时,就看到柯轩和关心素两人低低地说着些什么,渐行渐远。 第一次,他的心里,居然充满了浓浓的失落和微微的倦意。 他继续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一直到公司楼下,都一言不发。 于是,叶青承突然发现,近来的简庭涛有些异常的沉默,虽然课照上,球照打,但明显有些闷闷的,打不起精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并且,似乎最近也不忙忙碌碌地整天不见人影了,而是没事就在宿舍里待着,在电脑上打打游戏,或是单纯上上网而已。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心底,又微微叹了一口气。 或许,人人都有自己难以跨越的那道坎吧,又有谁可例外? 他带着些研判地一直注意着简庭涛这一连好些天的反常举止,终于,简庭涛突然有一天,在失踪了大半天后,直到傍晚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宿舍。 从他一进门,叶青承就不无惊诧地发现,简同学居然不知道从哪儿捧回了一大堆明显是从故纸堆里淘回来的书,并立时三刻地跳上床,开始研究起了唐诗宋词元曲,叶同学在惊愕之余,基于朋友的道义立场,好心劝告:“庭涛,你何必这么强求呢,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接下去的话,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简庭涛瞪了他一眼,“是朋友的话,就不要再多说一个字。”就继续埋下头去了,专心致志地看着那页面既黄且皱的古籍,当叶青承透明。 叶青承默默地,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年的寒假就开始了,大学生们各自散去,偌大的校园内,几乎一下子就空荡荡的,只有被修剪得有些光秃秃的树枝,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简庭涛和所有的学生们一样,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自打他回家后没 几天,虽然忙碌但对这个宝贝儿子的一举一动向来都十分关心的贾月铭就发现,儿子此次回家之后,变安静了很多。偶尔也就跟叶青承一起出去玩玩,剩下的时间里,整天关在他那个除了日常打扫以外,一向不让别人踏入半步的房间里,也不知道在里头干些什么。 年关将至,忙于公司各项业务和年终分配事项的贾女士也无暇他顾,反正儿子不出去惹是生非就行了,再说,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她一向放心,兼骄傲得很。长相集中了他们夫妻二人的优点不谈,就连心思的敏锐和精细程度也深得她的真传。 前段时间他在公司翻阅合约副本的时候,居然还发现了一个连她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上的小小瑕疵,也幸亏发现得及时,马上就修正了过来,才没让那个班吉岛上的狡猾的莫里斯先生以此为借口蓄意拖延交货时间。 当时她表面上虽然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考考你的眼力而已。”心里却极为欢喜,眼看着自己十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儿子是越来越成熟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简家,她为此贡献了几乎一生的简家,甚至于贡献了自己的…… 她的眼光,又下意识地投向桌上那封刚刚收到的寄自新西兰的航空信,她在心底,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又过了几天,春节前夕,简庭涛陪着父母亲去t市西山香火最鼎盛的那家寺庙上香祈福。做生意的人,不可免俗地,都有些迷信。 简庭涛倒也不排斥跟父母每年的这一趟上香之旅。父母的感情一直都很平淡,相敬如宾,他是知道的,当母亲贾月铭在商场上游刃有余地各处出击的时候,父亲简非凡先生更多的是在家里那个超大的花圃中侍花弄草,或是时不时地,寄情于山水之间,出去旅游一趟,他们的这种相处模式,简庭涛也基本上习惯了,只有这每年底全家出动一起去祈福的举动,才会让他有一种血浓于水的强烈亲情感,因此,他基本上每年都陪着一起去。 只是,这次去的时候,在父母亲虔诚地在庙里上香许愿之际,他在大殿外随便溜达着,不经意地一瞥,居然看到了一个原本怎么都不会想象到会出现在此处的人。 是关心素。 她侧对着他,柔顺的长发静静地覆在肩头,穿着一件束腰的浅驼色及膝大衣,深色牛仔裤,素手拈着一束香,在殿外的那个烟雾缭绕的大香炉面前,微微地闭上眼,似是许着什么 愿,然后,轻轻地将那束香投入了炉内。 接着,她转过身,白皙而沉静的脸上,带着些许若有所思,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简庭涛有些愣在那儿,他突然第一次发现,在这个他苦追了将近一学期的关心素身上,带着一种无以言述,他也无法触及的神秘感。 关心素没有看见他,径自离去了,他就看着关心素的纤弱背影,带着一种淡淡的坚定,在冬日初晨的清冽空气里,越走越远。 新学期开学,学子们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学校,叶青承更为惊诧地发现,简庭涛不仅继续疯狂地看着各种诗词古籍,也似乎把举凡知名兵书都带到了宿舍里来,在课余时间里,孜孜不倦地钻研着,他自然还是知道为什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简庭涛,还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直令一向谨慎的叶同学,也不得不佩服。 只是,看了那么多书,在实战方面,似乎还是收效甚微,至少,在叶青承和简庭涛路上偶遇关心素的时候,她还是罔顾简同学执着的眼神,目不斜视地径自擦肩而过,让叶同学也不禁心生同情之心。 这个简庭涛,上辈子一定欠了关心素什么,这辈子,才会被折磨得如此不堪。 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正当简庭涛翻遍兵书亦苦无良策,仰天浩叹既生瑜何生亮,几乎都已经黔驴技穷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自从万佛寺看见关心素上香祝祷那次之后,简庭涛下意识地开始用一种带有前所未有的研究态度去注视关心素。 不复以往的轰轰烈烈大张旗鼓,而是默默地带有些微研判地暗中关注她。 他简庭涛自认从不是一个拘泥的人。 自打十八岁成年起,他前前后后交过好几个女朋友,第一个叫什么来着,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她有一双活泼的眼,一头盈盈跳脱的鬈发,还有任性大胆执着的个性,只可惜,叶青岚并不欣赏她,“有点像松狮犬。” 好在没多久便无疾而终,之后,来来去去,文静抑或优雅,灵动抑或潇洒,无非跳舞,送花,看电影,偶尔结伴出去旅游,最初的新鲜感过后,时间一长,就很有些例行公事般的索然无味。 他耸肩。 那种初恋的橄榄般青涩滋味,那种心灵的悸动,那种如梦般的狂喜,他仿佛从来没有感受过。 向来古板的叶青承曾经时不时糗他:“庭涛,就算你现在坐 享其成潇洒快活,”他半真半假地说,“别得意,总有一天,你会阴沟翻船。” 贾女士也皱眉,“定不下心就给我老实点,你这算怎么回事?” 贾女士是意有所指。那个倔犟的中文系校花,几乎搞得贾家颜面尽失。 起初是偶然相遇,然后是时不时的相约,只是没过多久,向来眼光如炬的他很快就发现,借用亦舒对某港姐略带刻薄的评价,她柔则柔矣,美则美矣,美得没有灵魂,并且,聪明如他,还是分得清女孩子对他还是对他背后的简氏企业更感兴趣一些的。 所以,那个的确详知简庭涛家世,但也对他这个人颇为钟情,且向来就只有她拒绝别人之分的系花美女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伤心而欲自杀,一时间闹得校内沸沸扬扬。 简庭涛作为公认的过错方,自然饱受指责,议论以及异样眼光,就连虽然为历练他成人,培养他识人眼光而向来放任他的贾月铭也略有耳闻。 她老实不客气地道:“打你十八岁开始,我就没管过你,但是,”她的语意严峻,“我信任你,不代表你做事可以没分寸。”她心里着实有些恼火,毕竟,闹出这样的事情,不算光彩。 简庭涛不说话,片刻之后,他微微撇嘴。 贾月铭看了他的表情,口气越来越严厉:“你这算什么态度?嗯?我冤枉你了吗?难道人家女孩子没有寻死觅活?难道你根本不认识她?难道你一丁点儿责任都没有?”分管学生工作的学校领导亲自出面来找她,虽然言辞还算客气,但总不会空穴来风吧? 简庭涛还是低着头不吭声,很长很长时间后,他抬头,目光清明,“妈,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贾月铭听到儿子的这句话,虽然口气有点冲,虽然有些意气用事,倒反而放下一颗心。她立时三刻出面调停,不仅向学校相关方面做了及时解释,同时安抚住了那个虽脾气偏激些但还比较单纯的女孩子。她表面上和颜悦色嘘寒问暖,心里却未必。庭涛做得对,这么脆弱而虚荣的女孩子,不适合贾家。 另外,一向考虑周到的她,也进而安抚住了那个女孩子的家长,她极为迅速地将女孩子那个老实但显然怀才不遇的父亲从一个不是很景气的小公司挖到了简氏公司旗下一家效益颇佳的子公司,很快就将这场小小风波消弭于无形。 但是,她积谷防饥,背地里还是训诫过儿子数次。 简庭涛此次倒是一言不发, 乖乖受教,与此同时,就连一向很了解他的,暮鼓晨钟般清心寡欲的好友叶青承也不免说他:“庭涛,怎么?这次总该接受教训了吧。”他在一旁看得分明,但是,常在岸边走,岂能不湿鞋,这个一向不缺女孩子环绕左右的简同学也该小心谨慎一点才是。 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于是,简庭涛收了很长一段时间心,止谤修身。并且,他还在耐心地等待他心中的那个missright。 直到碰到关心素。 他对关心素的感觉,是他有生以来的二十年,从未有过的。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最深处的悸动,她的双眸,犹如一弯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他的灵魂完全吸入。 因此,他做出了放在以往根本不屑一顾的所有疯狂且愚蠢的举动。 但是,关心素的忧郁,关心素的漠然,却始终依旧。她的心灵,仿佛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雾气,他无从拨开,也无从驱散。 但是,说他不受控制也好,说他走火入魔也好,他就是一心一意地想要看到真实的关心素。 简庭涛的失魂落魄和百折无悔,看在叶青承的冷眼旁观中,他也不由叹气。 或许,这就是爱情吧。 又或许,一辈子,能这样尝试一次,也不枉青春年少一场吧。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羡慕简庭涛。他并没发现,在表面上归于平静的背后,简庭涛避着他,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暗中一直在观察着,或许更直白点来说,是盯着关心素。他极其执拗地要了解她的一切,她的全部。 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春午后,他暗中跟着一向只在校园里三点一线地过着简单生活的关心素,来到了这个与t大校园仅隔了一条马路的繁华路口。 一跟过来,他就立刻想起,这个路口,就是去年深秋他看到柯关二人并肩等红绿灯,且关心素手上还捧着一大束桔梗花的路口。 他在一阵心里发涩的同时,还有些奇怪。 因为经过他一段时间以来的观察,这个关心素,远不若同龄女孩子丰富多彩生活的是,她的日子,过得如一幅静谧的风景素描,通常只在宿舍——教室——家之间来回,几乎不出校门,偶尔也会见她坐在t大那个饱经沧桑的灰色建筑群旁的大草坪上,低头细细读书,读得浑然忘我,一任阳光跳跃在她纤弱的肩头。 但是,总而言之,她的生活是安静的,安静 第七章 落花的时节 又到了一年的落花时节。 这一年的深秋,依然是秋风萧瑟,落叶缤纷,心素沿着那条窄窄而曲折的上山小径拾级而上,又一次来到了那片绿树成阴静谧安详的墓园。 十二年来,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风雨无阻地来到这里。 她的手中,仍然捧着一大束桔梗花,淡淡的紫色,淡淡的馨香。她静静地穿过墓园里的一排排墓碑,最后,在一方小小的墓碑前,她停下脚步,那块墓碑前,已经摆放了两束鲜花,她注视了片刻之后,轻轻地将她手中的那束桔梗花和原先的花束并排放好,然后,在那块洁白的,造型简洁雅致的大理石前,坐了下来。 她凝视着墓碑上方嵌着的那张小小的照片,上面是一张温和俊雅但略带一丝忧郁的笑脸,一张极其年轻的男孩子的脸。 她低下头去,有一个年轻而略带哀伤的声音在心底,又一次响起:“心素,你知道在你过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为什么会送你桔梗花吗?”那个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似还带有一些喘息,但依然十分清晰,“它有两种看上去天差地别的花语。或许,这世上许多事,都是这样的极端,和无奈……”那个声音逐渐逐渐地微弱了下去,直至最后,终于归至寂然无声。那张温文而年轻的脸,嘴角始终带着微微的,宁静的笑意,那双曾经明亮而温暖的眼睛,轻轻地阖上了,那只修长的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只是那只手,渐渐地开始冰冷,直至缓缓松开。 心素继续低着头,她清晰地听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那低低的,不能置信的,充满哀伤的恸哭。 永恒的爱。 无望的爱。 又静坐了片刻,她起身,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照片,她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张年轻的脸,然后,默然地,转身离去。 下山的途中,心素轻轻地踏过那一级级的,光滑而泛着淡淡青色的石阶,听着她身后的那片林海在秋风中的阵阵松涛,她的手指,在抓紧被风吹开的风衣前襟的同时,又拂过胸前那个小小的坠子。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那条长长的石阶,一直就这样走了下去。 不知不觉地,心素又走到了与t大仅仅相隔一条街的那条熟悉的马路上,又一次,站到了那个熟悉的街口。 由于是周末,在这个繁华路口,在午后深秋暖阳的照耀下,依然是摩肩接踵,人潮涌动。街口的左边依然竖着大大的广告牌,街口对面,依然是那家小小的,生 意一向很好的馄饨店,甚至,心素可以透过那片透明的玻璃,看到里面的那对朴实的,来自湖南的夫妻俩的忙忙碌碌,看到他们间或默契的对视,还有那时不时的,幸福微笑。 她站在那儿,风吹起了她的风衣下襟,她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 这个路口…… 十二年前,在这儿…… 十年前,仍然是在这儿…… 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正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取出来,一看显示屏,是柯轩,她接起来:“喂——” 柯轩的声音很温和地从电话那端清晰传来:“心素,你现在在哪儿呢?”还未等她回答,又说,“你,是不是……去过墓园了?” 心素低声应道:“嗯,我看到你们带过去的鲜花了。” 那对老人踯躅而行的孤单背影,又一次在她眼前闪现,她的眼眶微微一湿。那两张慈祥的面庞,和那两双充满哀伤的眼睛…… 原有缘,缘未圆,愿缘圆,缘已远。 她深深无奈,永远愧疚。 无力排遣。 柯轩似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开口:“心素,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心素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柯轩,我现在在街上闲逛着,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伯父伯母呢?” “他们刚搭飞机回去。”柯轩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淡淡的忧伤,“心素,不要再无谓地执着了,其实,这十二年来,爸妈他们,特别是我妈,没有想要真正怪你,只是……”他顿了顿,难以启齿般,“所以,如果说伤害了你,伤害到你现在的生活,那么……” 心素的喉头蓦地一紧,她垂下眼,截断他:“柯轩,现在外面太吵,我听不清,回头再联系——” 两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心素合上手机,微微扬起头,然后,下意识地又看向街对面的那家馄饨店,她的眼神,无意识地一转,结果,对面的那条街上,她看到了两个熟人。 是简庭涛和叶青岚。 他们刚从一家大酒店的旋转拉门里走出来,后面还跟了几个拿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女,简庭涛仍然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nogara西装,那是他一贯以来最喜欢的品牌,叶青岚穿着一身深色套裙,脖子上系了一条浅色丝巾,两人正和 后面几个人说着什么,然后,两人先行向前走,似是要随便逛逛的样子。叶青岚的手,很自然地挽住了简庭涛的臂,正笑着跟他说着些什么。 一对光彩照人的璧人。他和她有婚约的时候不就看过,现在看到,更不稀罕。 心素低下头去,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略带讽刺的笑,刚好此时,绿灯开始亮了,她静静地穿过马路。 简庭涛一眼就看到了人潮中的关心素。 和十年前一样,还是在这个路口。 和十年前一样,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如同一朵遗世独立的清莲,风微微吹动着她的长发,她颈上浅紫色的丝巾,她衣裙的下摆。她的脸上,还是那种略带怔忡,略带忧郁的神情,那是一种曾经一度让他疯狂迷恋的韵致。 只是,后来他才知道,那种神情,那种韵致,不是为他而绽放的,而是…… 一贯骄傲得很的简庭涛,居然做了那么多年的傻瓜,很讽刺很可笑很荒唐,是不是? 他的嘴角,同样牵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 于是,他转过脸去,继续和叶青岚向前走。 他们两人,就在这个十年前决定他们命运的街口,交错而过。 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来说,日子过得实在是快,一转眼,又到了一个周末,这个周末,是关定秋先生和萧珊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在前几天晚上,萧珊就打过两三次电话来,问心素这个周末回不回来吃饭。 心素即刻就简短地应了一声:“回来。” 和关定秋先生一样嘴硬心软的她,尽管这一段时间以来在电话里仍时不时和老爸斗几句嘴,但是,那种怎么都割舍不断的亲情,让她越来越依恋回t大那个原来她所熟悉的家的感觉了。 心素回到家中的时候,一进门,看到原先坐在沙发上,一见她之后就放下报纸含笑立起身来的柯轩,才知道关定秋先生也同时邀请了他来家里做客。 她的心里微微一动,她知道了萧珊为什么要打那么多次电话给她。现年三十一岁的柯轩,经过破格晋升,业已成为目前t大最年轻的教授,专长于唐宋诗词研究,是t大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前途一片光明。 只不过学中文的人,总是太浪漫了些,心素从小见到大的身边的这些叔伯辈们,此类先例比比皆是。 自家老爸关定秋先生就不提了,足足让萧珊阿姨苦等了将近 二十年,楼下的刘伯伯当年追刘伯母的时候就更稀奇,据说因为她,立时三刻从理科改学文科,以此跟她报考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终于在四个月内壮志踌成,如愿以偿获得芳心。直到现在,夫妇俩做什么事都是同进同出,刘伯伯更是以堂堂文科首席教授之身份,天天陪夫人去菜场买菜,陪夫人逛街,陪夫人散步,情深若此,连从小和心素长到大的,当前在美国攻读计算机博士学位的刘家儿子刘澈,其时还在国内跟心素同念t大时,都曾经一度愁眉苦脸地对她说:“怎么办,心素,在我们家,我永远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只要我妈有一点点不高兴,我爸立马就要赖到我头上!” 那个酷热的夏天,在t大文科楼旁的台阶上,在声声蝉鸣中,看着这个小男生蹲在她身旁,摇头晃脑似是烦恼不已的模样,心素不禁也有些好笑,她对刘澈的表演才华深有体会,就因为这一过人天赋,从t大附小启蒙时候开始,班里因调皮捣蛋而受罚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他。 这个男生本科一毕业,就变本加厉地继续发挥演技,迫不及待申请出国去了,对刘家两老陈述的理由居然是——“省得你们看到我就嫌烦!” 其实,心素明白得很,这个口是心非的小男生,还不是一路穷追不舍地跟着他们班上那个永远考试都把他压得死死的比他还要精灵古怪的小女生程缘去了。 想当年,他还一度扬言要报仇雪耻,结果不但四年未果,报来报去,倒把自己的心连着也赔进去了。 所以说,班里的第一名,和班里的第二名,注定了这一辈子,就是要纠缠不清的。 就连这个看似温文无杀伤力的柯轩,在感情问题上,比起他的前辈师长们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多年来,似是全副精力都放在学术研究上,论文发表了一篇又一篇,课题承担了一项又一项,但是,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对自己的未来伴侣,似乎一点认知也无。身边的同事朋友并不是没有时时关心他,就连从不爱管闲事的关定秋先生,也几次三番地委托萧珊代为留意合适女子,意欲略略弥补心中那份的亏欠,但是,无论谁出面劝说,柯轩每每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抛下极其潇洒的一句话:“缘来则聚,无须强求。” 一如十年前的坦荡和豁达。 这也是关定秋先生这么多年,心中始终没有完全原谅女儿的最最重要原因之一。 心素微笑着跟柯轩打了个招呼:“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柯轩也含笑应道:“刚 到一会儿。”说着,帮心素接过风衣和包。 心素朝内室探了探脑袋,“我爸呢?” 柯轩微笑地看了一眼书房方向,“关教授在赶着看一份送审论文。” 心素会意,她这个老爸,多年的慢性子一直不见改,事情不拖到最后一刻绝对想不起来去做,也亏萧珊阿姨受得了。 心素走到厨房,先跟萧珊打了个照面,陪笑意盈盈忙着晚宴的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推门进了书房,将前几天买好的按摩仪放到坐在书桌旁,正在批阅着学生论文的关定秋先生手边。 老爸长期伏案劳作,颈椎一直不太好,就当她这个不孝女,聊表一下孝心吧。 关定秋先生抬起头来,看向女儿的眼中,欣慰的笑意一瞬即逝,他只是看了一眼按摩仪,眼光便又转回到论文上,口气淡淡的:“还知道回来啊?” 知父莫若女,心素只是微笑了一下,便仔细端详着老爸,开始转移话题:“爸,你最近瘦了。” 脸上皱纹开始增多,头上的白头发也越来越多了,但是气色依然很好,穿着深藏青的羊绒衫,既整洁又精神,看来,萧珊阿姨把他照顾得很好,而且,心素熟悉的那双眼睛,在表面冷漠的背后,依然藏着深深的温情。 关定秋先生一边刷刷刷用红笔在论文上标注着什么,一边轻哼了一声:“还不是被你气的,才过几年,架子是越发大了,请都请不动你回来。”这半年来,这是她屈指可数地第三次跨入家门。他觑了她一眼,淡淡地抛来一句,“怎么,那家小公司里的刁民还没把你挤走啊?” 他一直对心素选择金融专业颇有微辞。以他在t大的资历,心素只要达线,专业可以任挑,他早就给她规划好了念中文系,她偏偏不肯。趁他出国访问,不动声色自己填了志愿。如果不是路上偶遇金融系主任,而对方恰好多了一句嘴,他还蒙在鼓里呢。不孝女! 这个女儿,表面上温顺,其实性子执拗,一次又一次地气他,然后自己在外面受了气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上次动了那么紧急的手术,居然告不都告诉他! 不孝女不孝女不孝女! 他又哼了一声,展现在学生面前从不肯轻易外露的一面,“现在怎么又有空了,你们那个皮包公司要倒了?” 心素微笑,她习惯了和老爸之间的这种沟通方式,“你不是说过,一看到我就生气吗,我只有少回来了,要是把你气坏了,萧 珊阿姨第一个就饶不了我。”她这个关家老爸越老越像小孩子,跟个老顽童一样,光哄不行,还要连骗带拐,而且,必要的时候,还得逗逗他。 关定秋先生那张久经沙场的老脸居然难得地微红了一下,还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相处了这么多年,心素自然知道应该在老爸恼羞成怒之前,赶快继续转移话题:“爸,你们结婚三周年,怎么也得抽出空来,出去玩一趟庆祝一下吧?” 她立刻想起了三年前的今天,萧珊背着彼时还在气头上的关定秋先生,悄悄把她约出来,告诉她:“心素,今天上午,我和你爸爸登记结婚了。” 心素犹记得当时自己发自内心的欣喜,毕竟这么多年来,老爸总算给萧珊阿姨一个应有的交代了,而且,对于自己的不孝和忤逆,她的心里,不无愧疚。 她同样记得萧珊当时那种幸福而略带惆怅的神情,她幽幽地看了心素一眼,“心素,我是沾了你的光。” 心素先是不解,片刻之后,才会过意来,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她的老爸,终究还是最疼她的。他自己抹不下面子来看她,但是他知道,萧珊一定会暗中跟她见面的。 所以…… 萧珊看着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神情,抚了一下心素的头发,微笑了一下,“怎么啦,心素,我多年来的夙愿成真,你不替我高兴一下吗?” 心素抬头看她,萧珊的脸上散发出沉静温柔的光泽,两人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毋庸赘述,都是一笑。 此刻,听了心素的问话,关教授手中的笔似是顿了一下,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样,“哦,还没想好,打算回头再跟你萧阿姨商量一下。” 然后,略略沉吟了一下,放下笔,摘下眼镜,看向她,“心素,最近工作还好吧?你有没有碰到什么……”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心素心头一暖,微笑,摇头,她知道老爸关心她,也知道老爸想问什么,正待回答,萧珊推门进来,笑道:“饭菜已经好了,出来吧。” 两人就此住口,一齐出门去。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柯轩在关家一向出入都比较随意,因此,丝毫不拘束地和大家边吃边聊,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饭后,陪萧珊洗洗涮涮了一会儿之后,又喝了几杯茶,心素婉拒萧珊让她留下来的一番美意,她知道细心的萧珊一直把她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并基本保持原样,但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不想。 老爸已经再婚,多有不便。 知女莫若父,见心素执意不肯,关定秋先生稍稍思忖之后,开口了:“柯轩,那就麻烦你,送心素回去吧。” 柯轩自然微笑着应承了下来。 片刻之后,心素和柯轩两人走在深秋的街头。 一时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深秋清冽的空气中,带有重重的寒意,心素穿得单薄了些,不由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风衣,柯轩见状,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细心地披到了心素身上。 心素感激地冲他笑笑,忙又还给他,“不用,你穿上吧。” 柯轩温和但不容置疑地道:“现在晚上已经很凉了,你平时工作忙,休息得又不够,再加上……”他顿了一下,“就更应当注意保暖。” 心素推辞不过,只好披上,她看向柯轩,后者眼里,是一片诚挚和关心。 这双眼睛,和另外一双眼睛,那种无言的眼神,何其相似。 那是她一生都忘不了的,让她永远都无限愧疚的眼神。 她转过眼,默默地在秋日的街灯下,两人继续向前走。 到了心素的公寓楼下,两人停下脚步,心素将衣服取下来,递给柯轩,看着他穿上之后,正待告别,柯轩伸出手,轻触她的肩头,“心素——” 心素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柯轩凝视着她,“有什么心事,不要总是放在心里,试着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一些,”他轻叹,“心素,你知道吗,柯旭在天堂里,一定也在关心你,一定也希望你幸福,快乐。” 心素低下头去,她的眼前,闪过了简庭涛的身影。十八岁那年,他们就相识相处在一起,一起长大,一起成熟,一起生活,慢慢疏离。 幸福,快乐…… 她曾经一度那么的接近幸福,可是,不知为何,毫无预兆地,仓促间就此打住。 她不自禁地,又想起那枚橄榄般青涩的小诗—— 想当初骂一句先心痛,到如今打一场也是空。 相交一场如春梦,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想起往日交情,好笑我真懵懂。 好笑我真懵懂…… 一瞬间,她恍惚中似乎又回到当年那间温暖的书房。 那年,她才十四岁,刚刚回家,就看到客厅里养了多年的 宋梅突然间开花了,一葶一朵开得绚烂多姿,花色娇丽,叶形透逸,她一时欣喜异常,一放下书包便兴冲冲地,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进老爸书房,迎着灿烂的阳光,迎着闪耀的七彩光晕,一把就冲上前去,蒙住背对着她的,坐在藤椅上的那个人的眼睛,在他耳边顽皮地道:“猜猜我是谁?” 从小到大,这种温馨的小游戏,关家父女俩乐此不疲。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关定秋先生爽朗醇厚的笑声,“心素,你又顽皮啦?” 心素回头一看,父亲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杯茶,正含笑看着她。她下意识松开手,坐着的那个人也笑着回头看她,那是一张温文俊隽的,陌生而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的笑脸,瞬即就撞入她的眼帘。 啊,原来——自己认错了人。从未碰到此等糗事的心素忙退后两步,一时大窘,只见关先生笑着一路进来,介绍说:“心素,这是你柯伯伯的儿子,柯旭,来t市参加比赛,顺道来玩。” 心素心下顿时有几分明白。柯家和关家素来世交,直至关定秋先生携眷来到t市后,因路途相距遥远,才渐渐少了来往。 眼前的这个柯旭,想必就是老爸曾经跟她提过无数次的,自小就才华横溢文采飞扬,动辄跳级的柯家小儿子,但是,她看着柯旭略带戏谑的含笑眼神,窘迫之下,连招呼也没打,一转身,便低着头跑了出去。 柯旭继续含着笑站了起来,看着心素衣袂飞扬地翩然跑开,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那纤弱苗条灵动的身影,他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着心素微带羞涩的清秀脸庞,一瞬间,竟然有些怔忡。 他唇角的笑意逐渐逐渐加深。 关心素,关心素…… 自此,自此…… 心素垂下眼,她仿佛又看到那张极其俊雅的年轻脸庞,在电话里笑着,有点神秘又有点邀功地道:“心素,我买到你喜欢看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了,珍藏版的哦,等下次放假带来给你,不过,你得事先想好了,该怎么谢我——” 在那个小小的馄饨店里,坐在她对面,对着漂浮着红辣椒油的汤碗,促狭地挤挤眼,大大咧咧地道“怕什么,你吃,我就吃——”的那个略带顽皮的大男孩。 是十五岁那年的柯旭。 那个澳热的夏天,那个小小的车站,那个略带破旧的站台,那个拥挤的人潮中,始终回荡着她稚嫩而不解,还略带不舍的声音:“柯旭,你不是说要到t大来念书吗 ,为什么要去北京?” 回答她的,是无言而略带痛楚的眼神,是默默转身的寂寥背影,那个转身,那个眼神,很长一段时间后,在她终于明白了一切之后,只是一瞬间,就心碎如雪。 是十六岁那年的柯旭。 还有,那略带痛楚和无奈的,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神,那强忍着痛,微弱而坚强的声音,那只努力伸出来,想要帮她擦去眼泪的手,“心素,别哭,我不喜欢看你哭……” 是十七岁那年的柯旭。 他的生命,就此永远停滞在了,定格在了十七岁。 就此永远定格在了,心素的记忆中。 她默默低头,她的眼角,隐隐泛起一道泪光。 几乎是同一时间,简庭涛推开车门。驾驶座上的叶青岚转身看着他,有点不放心地要下车,“庭涛哥,你行吗?” 简庭涛回身看她,笑笑,非常温柔地道:“没事,你放心,回去吧。” 叶青岚的淡蓝色眼影在夜光下显得格外闪亮,“庭涛哥——” 简庭涛回头,朝她微笑摆手,“明天见。” 叶青岚点了点头。她一踩油门,车向前缓缓开去。她打开cd,jem’appellehélène(我的名字叫伊莲)。法国人永恒的情歌。当年在加州,班里的法国同学雨果为了追求她,曾经在楼下弹着吉他整整唱了一夜。hélène,jemappellehélènejesuisunefillmelesautreshélènejaimesjoies,mespeinesellesfontmavimvotrejevoudraistrouvemoursimplementtrouvemourhélène,jemappellehélènejesuisunefillmelesautreshélènesimesnuitssontpleinesderevesdepoemesjenairiendautresjevoudraistrouvemoursimplementtrouvemouretmêmesij 第八章 细雨的呢喃 年关将至,事情骤增,关心素和温如枫在公司里加班加点核对着本年度的财务报表。 如枫是半年前才到邱氏公司来的新员工,与心素同为t大校友,当年也同样是拿了金融和财务双学位的商院学子,虽是心素的下属,但是,如枫心思细密,办事认真,为人谦逊有礼,因此,心素一直很喜欢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小师妹。 两人埋头对着年度资产负债表中的数据,核了一会儿之后,心素用红笔划了一下,取出一叠单子,“如枫,应收票据这栏有点对不上,你再核一下,看哪张单据有问题。” 如枫应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干。 刚得闲暇的心素,将自己埋到了宽大的椅子里,看着如枫纤细的脖颈,不禁微笑了一下。如枫还是没有答应心素,跟她搬到同一个屋檐下居住,她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在期盼着什么,这个女孩子眼底时不时闪过的深沉和痛楚,远远超过了她二十二岁的年龄。 前阵子心素上街买东西,在一个街口等出租车,无意中转过头去,在阴影处的角落里,看到如枫跟一个人静静对峙。她一时好奇留意了一下。那个男人,个子很高很瘦,一头短发,朗眉星目,穿着黑色皮衣,很干净的样子,只是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的略带阴寒的气势。几乎是瞬间,心素听到一个声音,低沉而带着怒意:“你到底要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我给你的一切你都不要,硬生生折磨自己,你到底要什么,你说!”他愤怒无比,“只要你说,就算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宇文扬要是皱一下眉头,从此永远在你面前消失!” 心素听到如枫的声音,略带颤抖和绝望,“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个男人怒极反笑,那笑声阴寒无比,“温如枫,你向天借胆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我说话!”他握紧拳头,心素几乎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十年了,就算你做梦,也总该醒了吧?!我告诉你,”他残忍地,几乎是一字一句,“他死了,死得透透的,他永远回不来了!” 他一把捏住温如枫的肩,“你听清楚没有?我再说一遍,他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心素屏息,想走却苦于会被发现,然后,她听到温如枫的声音,低低地无限幽怨地说:“就算,就算他不回来……” 那个男人额上青筋暴起,他重重扬起手,心素被他身上戾气所骇,直觉闭眼,良久,她听到那个声音,竟然也有着隐隐的痛彻心扉的绝望,“好吧。”那个声音沉寂片 刻,冷冷地道,“我宇文扬发誓,我会等,我会看到你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那一天。” “我不会救你,绝不!” 心素的心里莫名一凛。宇文,这个名字,这个称谓,实在太敏感。 曾经一度是本市最大黑社会家族,横跨黑白两道。 并且,在心素看来,如枫的执拗,在某些方面,比起心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心素总是在想,在这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子身上,仿佛总有着一份沉重的,他人无法探测的神秘感。 就像那天,她看到的那样。 或许,又有谁没有自己的一份秘密呢? 她两眼无意识地看向窗外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簌簌发抖的枯瘦树枝,又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人们永远会在某一时间,想念一段时光的掌纹;躲在某一地点,想念一个站在来路也站在去路的,让她牵挂的人。 新年还没到,一个周日,刚从公司业务中忙得略略喘了一口气的心素,在深夜的熟睡中,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摸到门边,一看显示屏,吓了一跳。 是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萧珊。在她记忆中,一向温婉淡定的萧珊还从来没这么哭过。 她连忙把她迎进来,然后,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又连忙给她泡上一杯橙汁,她记得萧珊有些贫血,从来不喝绿茶。 片刻之后,心素披上了外衣,静静地坐在萧珊对面,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开口。 好容易,喝了几口热饮的萧珊平静了下来,她有些歉意地看着心素,“心素,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醒。” 心素微笑,“萧阿姨,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仍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下,只见萧珊头发略显凌乱,穿着一件素淡的居家蚕丝棉袄,脚上还穿着家常棉鞋,显然一副匆匆夺门而出的模样,虽是脂粉未施,但仍楚楚动人,风姿不减当年。 她暗自叹了口气,不用问都知道,一定是自家老爸关定秋先生,才有本事搞得这个一向气质风度都极其娴雅,也向来都很注重自己仪表的萧珊如此狼狈地半夜三更出现在她面前。 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电话铃声突然间急促地响起,心素瞥了萧珊一眼,只见她别过脸去,似是有些赌气。她无奈,兼有些好笑,只得去接电话。 果然是她老爸,关定秋先生。 关先生素来 平缓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焦虑和疲惫,“心素,你萧阿姨有没有到你这儿来?” 心素瞥了一眼低着头,神色有些僵硬地坐在那儿的萧珊,“嗯”了一声:“在呢,”她压低了嗓音,“爸,你们……怎么了?” 前一段时间,两人不是还庆祝过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从丽江玩得很开心地回来的吗? 关定秋先生欲言又止地,半天,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你萧阿姨告诉你吧。”然后,慢慢地道,“心素,今天晚上,陪你萧阿姨说说话吧,还有……” 他似是难以启齿般,半天,只是又说了一句:“注意点,别让她冻着,也别让她喝茶,她最近——身体比较虚。”说完就挂了。 心素愣了一下,放下电话,又坐到萧珊对面,看着她,“我爸打来的,萧阿姨,你们——” 萧珊对老爸的深情,天地可鉴,老爸对萧珊,显然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体贴依赖,那么,到底会出现什么问题,搞得一向知书达理的萧珊要愤而离家呢?她有些奇怪。 萧珊看了心素一眼,又垂下头去,半天不说一句话,心素耐心等她开口。 突然间,萧珊的肩膀抽动,哭了起来,把心素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抱住她,“萧阿姨,你……怎么了?” 萧珊哭了半天之后,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着心素:“心素,我……”她的脸上突然飞上一阵红晕,“我、我、我怀孕了……” 心素一时愣住了,半天不能反应过来。 突然间,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萧珊的手,叫道:“你说什么?你……”她打量了一下萧珊尚还平坦的小腹,“你——怀孕了?” 萧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但仍然含羞带怯地、脸上还挂着泪珠地点了点头。 心素猛然间在萧珊脸上亲了一下,“我好开心啊,萧阿姨,真有你的!”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能怀宝宝,真是比当年的林青霞还厉害! 仅仅片刻之后,她就有些狐疑地端详着萧珊泪痕狼藉的脸,“这么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干吗哭啊?” 萧珊幽幽看了她一眼,“你爸爸,他……让我去动手术,做掉这个孩子。”她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哀怨和惆怅。她低下了头,她的眼里,蓦然间又盈上了满满的泪。 心素愕然,老爸这是做什么啊?他不是一向很爱孩子的吗,还一直遗憾老妈去世太早,家里太冷清,现在老 来得此佳音,天降麟儿,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珊,“那,你有没有问,为什么……” 萧珊摇摇头,脸上仍然有些赌气地道:“我不想问!” 心素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说起来都是满腹经纶的长辈,心理年龄比她还要不成熟! 于是,她好说歹说地,先把萧珊安顿进房内,然后,又悄悄回到客厅,准备拨电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铃就急促地响起来了,心素立刻去开门,果然,是一路赶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关先生,而且,一进门立时三刻就发问:“心素,怎么样,你萧阿姨好些了没?” 心素看着一贯镇定儒雅的老爸此刻惊惶失措的模样,不禁微喟,但仍出言抱怨:“爸,你这是做什么啊,萧阿姨有了宝宝,这是多好的事情啊,你干吗……” 关先生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略略低下头去,微带疲倦地挥了挥手,截住她的话。 默然了半晌,他才开口,他的话里,微带颤音地道:“心素,你知道吗,你妈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因为我的疏忽和忙碌,一直都没有恢复好,后来才……”他的话里略带哽咽,“萧珊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有什么……过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不想重新再经历一次,这辈子,到老了,有萧珊陪伴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低下头去,他的肩膀,也是微微的,一阵抽动,他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心素的眼睛顿湿,她下意识转过头去,萧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地站在打开的房门前。 心素伸出手去,覆住关定秋先生的手,柔声地道:“爸,你有没有想过,萧阿姨毫无怨言地等了你这么多年,也盼了这么多年,她多希望能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孩子,来弥补她前面那么多年的缺憾,让你们的生命,能在孩子身上延续下去,爸,你又怎么忍心,让她……” 她也说不下去了,她走过去,将萧珊轻轻地推到父亲面前,再转过身去,微微地叹了口气,悄然走入房内,带上了房门。 第二天,周一上午,心素跟邱总请了半天假,和关定秋先生一起陪着萧珊去做产检。 关定秋先生和萧珊终于还是决定听从上天的安排,留住这个命中注定要来的孩子。但是,在做检查的过程中,早已过了知天命年龄的关先生仍然十分紧张,如同年少初为人父一样,一直小心翼翼略带笨拙地叮嘱这叮嘱那。 看着萧珊浑身上下 洋溢着的幸福,心素感动欣慰之余,又有些惆怅。 她不知道,当他们三人走出妇产科医院大门的时候,被一个刚巧路过的人尽收眼底。 她就是方慧。鉴于简庭涛十年如一日地牢牢掌握住了方慧小姐的心理和特质,并善加利用,方慧小姐之于简庭涛的效忠程度,直指李莲英之于慈禧太后。尽管简氏公司里对她的颇受青睐传得风生水起,她向来置之不理。她有更值得理会和在乎的东西。 尽管屈指算算日子,有些略带惊愕,但仅仅在一瞬间,凭她历来无比聪明的脑袋,蓦地灵光一现,似是悟到了什么,嘴角立刻泛起略带诡秘的笑,会不会…… 心素一进办公室,方亭立刻上来扶她,“关姐,小心。” 心素十分诧异。这几天,她只要一出现,方亭就是这种神经兮兮的表情,问她也问不出什么。可是,她偏偏就是什么事都不让心素做,跟事儿妈似的整天跟来跟去,有什么事都抢着做,“上头交代。” 心素实在忍不住了,“亭亭,”她探额,“你发烧了?”不然干吗这么反常? 方亭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嗯……没有……咳咳……我好像嗓子有点儿不舒服……”她飞快跑到桌旁,飞沙走石般一阵乱翻,“我的喉宝呢?” 心素索性坐了下来,细细打量她,而后拖长声音:“亭亭?” 方亭赔笑:“嗯?”她知道,这是某种前兆。心素不轻易生气,但脾气上来也很可观。至少现在,邱氏公司背后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幸灾乐祸的不少,还没有人敢当面给她难堪。 心素淡淡地道:“我让你草拟的财务预算呢?”她语气加重,“对方是家跨国大公司,来不得半点马虎。”她皱眉,老外深谙此道,而且特别喜欢抠财务管控的字眼跟细节,其实际运作方法也非常复杂。而她历来的宗旨就是,自己分内的事,就一定要做好。 所以累得方亭如枫她们跟着她吃苦。小公司人事倾轧尤其厉害,她又不善此道,放在以前或许还有几分忌惮,而现在,多得是其他部门的主管跟下属前来找碴。 就在今天,销售部的唐经理还闯进门来直接将一份报告扔到她桌子上,一脸的鄙夷,“这样的价格跟目标预算,什么玩意儿!”他又扔来一堆纸,扔得满桌都是,“你瞧瞧别家做的!”他语带不屑,“关小姐,我知道你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可是麻烦你用脑子想想,这样离奇的销售预期,就算我们销售部所有人马不停蹄干上 一年,能完成50%就不错了,敢情……”他刻薄地道,“你是天天龟缩在空调房间里,不挑担不知道肩膀疼!” 心素注视着他。一个凭借裙带关系进来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知道她离婚之初,经常心怀不轨地前来招惹,一日心素上洗手间,听到盥洗镜前公司八卦之首,销售部的程圆圆低声神秘地道:“昨晚唐经理喝醉酒了,到后来,你们猜他翻来覆去说些什么?” “什么呀什么呀?这么神秘。”有人凑趣。 “以前是不敢想,可是现在,他倒要尝尝,有钱人吃剩下的,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心素不动声色地开门,在一片张口结舌中,她静静走了出去。 三天后,唐经理脸上包扎着纱布来上班。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唐夫人是只凶猛异常的河东狮。 心素看着唐经理脸上新添的细细划痕,心里有数,“对不起,这是邱总认可的,你如果有异议,可以去找他。” 她当然功不可没,开玩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等刁民她若是忍气吞声对付不了,被贾月铭知道还不笑话死,也枉她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打蛇打七寸,她就是要让向来喜欢无事生非拈花惹草的他疲于奔命。 外加后院失火。 唐经理恨恨地盯着她旁若无人的背影,心有不甘,“你等着!”他拂袖而去。 心素耸肩,不放在心上。她极其厌恶。她知道唐经理是邱总的远方表弟,她也知道邱总这次破天荒肯站在她这边,不为别的,处世圆滑之至的他只是想赌一下,心素讨厌这样的勾心斗角,却不能不为了自保而参与其中。这就是现实。即便给一个人全世界的依靠,到头来真正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 何必现在,她一直都懂。 如果不是因为眷念跟方亭、如枫她们结下的情谊,或许她早就跳槽。她一直很想去进修,起先是时间不允许,后来是心情欠佳,蹉跎至今,一事无成,一如她平淡无奇的人生。 而攘外必先安内,现在的她,其实更想知道方亭在装神弄鬼什么。 方亭想躲避,可是,在心素的目光荼毒下,实在避无可避,她一咬牙一闭眼,“关姐,你不是怀孕了吗?” 怀孕?心素一愕,一阵不祥的预感瞬即浮上心头。 果然,这天下午,心素外出回来,刚在财务处坐了没到五分钟,连刚泡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上 一口,就被仅向闻讯赶来的邱总简单说了一句:“抱歉,我找关心素有点事。”便再也不多看他一眼的简庭涛,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挟持了出去。 而且,他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就将心素塞进了那辆加长的奔驰车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并坐稳,车便一下子呼啸开走。 半个小时之后,经过一路上的横冲直撞和左拐右弯,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脸色依旧阴郁的简庭涛大步跨下车,又是一把,用力地将心素扯了出来,并将她大力地,连拉带拽地,一路拽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内。 心素一路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他有力的桎梏。等到她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看出,她所置身的是那间小巧朴拙的,当年曾来过多次的度假屋,她看向简庭涛,后者同样也在炯炯逼视着她。 突然间,她被简庭涛一下子就用力扑倒在那个小小的木床上,他的身体随即欺了上来,然后,他的一双大手,毫无预兆地重重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心素一惊,被动抬头,看向简庭涛,后者的眼底,如蒙上了万年寒冰,一字一顿地道:“谁、的?” 心素转了转眼珠,呆呆的茫然之至,还有些被他骇住了,下意识地道:“什么?” 简庭涛的脸欺得更近,他的眼底,是不可遏制的怒气,“关心素,我再问一遍,谁、的?”他的手,报复般重重压在她的腹上,几乎成心要抓伤她。 心素脑中仍然一片空白,她几乎是有些害怕地看着简庭涛的脸越来越近,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他的眼睛,带有些许疯狂地盯着她,“关心素,我最后再问一遍,”他的鼻息,在她眼前浮动,但他的话音,令人不寒而栗,“你肚子里的这、个,”他的手,再次在她的小腹上重重覆过,“到、底、是、谁、的?!” 事实上,他是在正向他汇报业务兼陪同他共进午餐的叶青岚惊愕的眼神中,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出。 他的脑海里,一个念头在反复萦绕—— 关心素,去了妇产科医院,那么…… 那么…… 他摇了摇头,却摇不去那种毒蛇般如影随形的猜疑。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击中。在跟心素结婚的三年内,他很忙,心素还年轻,贾月铭也并没有紧逼,似乎大家都从来没有刻意去想过生孩子的事情。而现在,她居然怀孕了,跟谁? 再联想到之前…… 他几乎气血翻涌。 直至现在,他怎么都想不到,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认识了已有十年,签字离婚已有大半年的关心素,这个他在仳离之初曾下定决心只当陌路从此无缘的关心素,居然还能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无以忍受。 他盯着心素的脸,痛恨,不屑,浓浓的愤怒。 心素看着他,突然间,她明白过来了。她几乎是有些啼笑皆非。他莫非以为她…… 滑稽。 但是,那种眼神,那种表情,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在十年前的简庭涛身上,她曾经极为深刻地感受过,让当年的她不顾一切。 只是,只是后来…… 她的心底,又是微微一痛。 于是,她无意识地呛咳了一下,呼吸有些不匀地,还带有些困难地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看着心素的脸色微微泛着红潮,呼吸困难的模样,简庭涛仓促间猛地一下子就放开了她,但是,他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抓住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也仍然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心素垂下眼,带着从未有过的一丝困窘和无措,轻轻地向他解释道:“我……我是……陪别人,陪一个我认识的熟人,去医院做检查的……”萧珊阿姨才怀孕两个多月,尚且处于不稳定期。她不想说什么。 简庭涛继续盯着她,显然有些不相信,“你——” 看着他那副显然将信将疑的眼神,和纯粹一副逼供的横蛮架势,心素突然间有些恼羞成怒,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音调不由得略微高了起来,开始口不择言:“简庭涛,请你不要忘了,我们已经签字离婚了,就算是我自己去做检查,就算我怎么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简庭涛听闻此言,不禁咬牙,很好!这个永远都无比倔犟和固执的小女人,总是知道怎样来最大限度地挑起他的怒气,于是,他将头重重地抵了过去,也开始口不择言:“是吗?关心素,你这么急着要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迫不及待地要给那个男人生孩子?” 如果,如果那一次…… 他愤恨地几乎要掐死她。 心素极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这个简庭涛,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轻吐出一句:“简庭涛,你是疯了吗?” 简庭涛极其迅速地截住她的话,他别过脸去 ,极其厌恶地道:“何必现在!” 远在十年前,他就疯得彻底! 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仅仅过了片刻之后,简庭涛就突然间放开了她,他坐到了那个小小的休闲木椅上,一动也不动。 心素缓缓地坐了起来,她抚了一下胸口,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她知道,她是应该出言解释的。可是…… 她竟然说不出口。 简庭涛继续无言地坐在窗前,他的眼前是一片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的竹海,漫天的竹枝,一地落叶,被阳光照耀的地方熠熠生辉,竹尖儿欲发翠绿欲滴。林间风声如老者喑哑的歌声,枝叶随之起舞。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些地上的枯叶,宛如天然的柔软地毯,踩起来沙沙作响,让人脚下一软只想睡下。是的,他曾经跟一个人仰卧在竹林中,听着那个轻柔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地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欠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 …… 他蹙眉。侧过脸来,他的眼前刹那间又浮现出几个月前心素坐在桌前,无言但坚持地推过那张薄薄的纸时,脸上的那种决绝。 那是一种让他瞬间心凉至极的决绝。 他看到那张纸的一瞬间,竟然眼前蒙太奇般一格一格铺陈开了他们结婚两周年的那天。那一天,他特意提前下班,买了一大束鲜花,准备了礼物,心情愉快地早早开车回家。 结果,在那个路口,在当年的那个路口,在摇下的车窗外,他看到了两个人。 关心素,还有柯轩,而关心素的手中,依然捧着那一大束的桔梗花。柯轩轻轻揽住她的肩,低声跟她说些什么。她点头,柯轩微笑。 他旁边一辆车里坐着一对小夫妻,他清晰听到那个女孩子无比羡慕而抱怨地道:“你看看人家老公怎么对老婆的!跟你结婚两年多啦,从来都没收到过你一束花,就连狗尾巴草都没有!” 简庭涛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中,放在车子后排的那束鲜花,那同样,是一束绚烂夺目的桔梗,只是,一瞬间,绚烂得极其刺目。他立刻想到了七年前他亲眼所见的那个牵手,那种亲密,还有多年来,心素和柯轩之间的那种无以名状的默契,那是一种他永远也走不进去的默契。 这根多年来一直横亘在他心头,拔 第九章 云上的日子 在剩下的这段时间内,每次当心素走近医院那栋大楼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去,总是会看到四楼南面一个房间的窗口,现出一张笑脸,和那双第一时间朝她挥动的手,那个笑容,带着无比的纯净和率真,映着明媚灿烂的阳光,却比阳光还要明媚,还要灿烂,让心素每每也不由自主会心一笑。 当心素进了病房,坐在简庭涛面前跟他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有些脸泛红潮,呼吸也开始有些不畅。当心素看着他时,他的眼神也总是左忽右飘,而一旦心素低下头去,他立刻就偷偷盯着她,让那两个在一旁的护士mm总是抿嘴而笑,悄然退开。 而且,每次心素要离开时,他总是不顾劝阻,执意要送心素出门。当心素已经走到了楼下,有一次不经意地,回望了一下,就看到简庭涛一直站在那个大大的玻璃窗旁,默默凝视着她,直到她走出医院门外,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心素的心底,再一次,涌过一阵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她的心里,开始有了春天般的无限暖意,和青草般馨香的气息。 又过了一段时间,简庭涛的伤基本养好了,他重新返回了暌违已久的学校。 心素生平第一次地,心里居然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不知道这个从来就不按牌理出牌的简同学,回到学校后,下一步究竟要采取什么行动。那种轰轰烈烈的bbs大战,她已经深受其害,可不想经历第二次。 拜那场bbs大战所赐,这学期开学伊始,当心素首次和其他同学去上新闻系的选修课的时候,那个人老心不老的,不但为人风趣,衣着也很赶潮流的前任新闻系系主任茅老教授,对着选修名单浏览一圈之后,似有所悟般,居然兴致勃勃地立刻将心素专门点了起来,“谁叫关心素?谁叫关心素?” 一副极其仰慕,亟盼一见的表情。 心素有些纳闷,有些脸红地在四周人群的窃窃私语和低低哄笑声中,站了起来,“我是。” 只见鹤发童颜的茅老教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垂着头的她老半天,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笑眯眯地“嗯”了一声,“不错不错,有乃父之风,怪不得能迷倒我们新闻系的高材生啊。” 一时间哄堂大笑。 心素看着这个风趣的老头子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样子,当时,窘得真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所以,当时的她,铁了心要和简同学撇清一切关系。 但是,现时情况又有了新的变 化,就连她的心,也渐渐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因此,她有些惴惴不安,还有些一筹莫展。 奇怪的是,出乎心素意料之外,简同学自返校后,有将近一个月,都没有任何动静。 而且,自打他回校之后,心素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一直杳无踪迹。 心素有些如释重负之余,又不免有些纳闷。这个简同学,做事永远都那么出人意表,但是,既然他不动,她也就安安心心地上自己的课,看自己的书,只是,居然有时候,心里会掠过一丝丝,极其极其细微的怅惘。 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上的项链。 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因关先生出差,心素近来一直没回家,就住在宿舍。 这天晚上,她照例去上自修,因有些感冒身体微恙,便提前八点多钟回到宿舍。一走进宿舍楼的时候,她就有些奇怪地发现,那个胖胖的阿姨和善又略带诡秘地直冲着她笑,而且,在上楼时,一路上,都似是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只是略略皱了皱眉,便安静地穿越过那一层层的楼梯,走向自己宿舍。 一进宿舍,她就一愣,她们宿舍的另外三个女生向来用功,平时这会儿都还未归,她通常也正是趁这段难得的独处时光,听听音乐,看看书。但今天,这三个人,连同难得在她们宿舍露面的方慧,居然都在。 她有些奇怪,还未发问,只见方慧动作有些夸张地拍了拍脑袋,急匆匆地向外跑,“哎呀呀,光顾着串门,忘了我们宿舍菁菁的男朋友让我给带她话了,先走了啊……” 话未说完,便穿过心素身边,急急向外奔去。 心素知道方慧素来大而化之,倒也不以为意,一笑置之,跟宿舍里同学寒暄了几句,便躺到床上,闭上眼,下意识地又听起那首已经听过无数遍的,tearsinheaven。 一时间,沉浸在音乐中,她并没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宿舍里的三个女生,都先后悄悄地出去了。 没过几分钟,有人敲门,心素环顾一下四周,室内没人,于是,拉下耳机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个子娇小的女孩子,一见到心素,眼睛笑得弯弯的,“你是关心素吧?” 心素有些诧异,“是啊。” 那个女孩子拿出一封信,递给她,“我是楼下101室的,有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说完,没等心素反应过来,仍是笑着,立即转身走了。 心素有些发怔地看着那个女孩子蹦蹦跳跳跑远的身影,返回宿舍里,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得很是精致的信纸,她下意识地展开,上面是一行行的字迹,潇洒飘逸:关心素: 今天,是我认识你的第一天。 我不知道,这封信,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你手中,但是,你知道吗,从看着你眼睛的那刻,我已经完全不是我自己。二十年来,我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或许…… 心素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最后面的,字迹挺拔飞舞的落款,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字迹:简庭涛。 正在此时,又有人敲门,她拉开门,同样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笑眯眯地道:“关心素吗?” 心素点头,只见那个女孩子同样拿出一封信,“有人叫我送给你的。”她有些调皮地冲心素眨眨眼,“我是102室的,别记错了啊。” 说完,也走了。 就这样,几乎每隔一两分钟,就有人来敲门。 “我是103室的,有人让我给你带封信——” “我是104室的……” “我是……” …… 心素就这样有些手忙脚乱,还有些目瞪口呆地一次次开门,一次次地接过她们手中的信。 终于,当她又一次打开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她们宿舍那三个女生的笑脸,魏琳笑得尤其灿烂,“心素,我们是410室的,有人托我们给你带一封信。” 心素是好气,又好笑。 然后,就这样走马灯般,到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从101室直到630室,心素共接到180封信。 她不用拆开来看都知道,自然均是出自于简庭涛的手笔,凝视着手中厚厚一叠的,还细心地编上了编号的信,她的心中,涌上了一阵极为复杂的情绪。 她慢慢地拆开最后一封信,一看日期,她想了起来,那天,是他住院前一天。 也就是说,那天,是他认识她的第一百八十天。 每一天,他都写了一封信给她,直到他…… 她慢慢地低下头去,坐在床边,她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淡淡的涟漪。她一直低头坐着,直到电话铃响,宿舍里的一个女孩子去接,听了几句之后,对心素说:“心素,楼下阿姨让你下去一趟,说有事找你。” 心素愣了一下,还是推门出去了。走到楼下,阿姨还是冲着她和善地笑,然后,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盒子,“有人托我交给你的。”她又补了一句,“他让我转告你,要你当场打开。” 心素道了声谢,下意识地,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支小小的录音笔,和一副耳机,还附了一张纸条,仍然是那个挺拔飞舞的字迹:请打开录音笔。 心素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一牵。这个简庭涛,花样百出,不知道究竟想干吗? 于是,她边上楼梯,边戴上耳机,按下按键,里面,果然是简庭涛那年轻而好听的声音。 “关心素,当你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收到我的信了吧。从我认识你,到我住院前一天,整整是一百八十天,每一天,我都给你写了一封信,写下了我要对你说的话,还有……” 心素静静地一直听了下去,直至进了宿舍门。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听到了简庭涛深情而略带紧张的声音:“关心素,现在的我,积攒了整整一个月的勇气,就站在你们宿舍楼下,你能不能从窗口,看一看我……” 话音戛然而止。 心素拉下耳机,一眼看到宿舍里的女孩子们趴在窗前,而且,她仿佛是现在才意识到,似是有些微的喧闹声从窗口传来。 她慢慢走过去,走近窗前。 室友们回头一发现她,就立刻笑着,一齐把她推到窗口,她向窗下一看,一下子愣住了,窗下站了一圈人,当中站着的,是简庭涛。 这并没有什么,但是,在简庭涛的身前,用烛光,围成了三个数字:520。 520,520,520……心素的心中,微微一动。 原来,今天是五月二十号,巧的是,今天,也恰好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更让她心里一动的是,简庭涛的手中,抱着一大束的花。 浅紫色的,桔梗花。 他正抬着头,看向心素,他的眼里,无比的诚挚,他就那么默默地抬着头看她。 在他四周,围成一圈的人群也瞬间鸦雀无声。 心素的心中刹那间一暖,她的眼睛,微微发涩。 桔梗花,桔梗花…… 片刻之后,她站在简庭涛对面。 夜风轻轻地,吹动着她的长发。 两人对望着,仿佛,四周寂无一 人。 简庭涛静静地凝视着她,然后,将桔梗花慢慢地送到她手中,“生日快乐。” 心素接过花,微笑了一下,“为什么不送玫瑰?” 简庭涛也微笑,“因为它的花语,”他的眼睛熠熠地盯着她,“不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心素将脸放在花束上面摩挲了一下,依然是那种柔软的触感,依然是那种淡淡的馨香。 恍惚中,她看到了那束花的背后,闪现出一双含着微微笑意的眼,那双眼带有些微的鼓励,带有些微的期盼,还带有,些微的哀伤。 一闪而过。 她的心头,蓦地掠过那个小小的笔记本上的,那段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抬起头,朝简庭涛微微一笑。 不久之后,在外人眼里,关心素和简庭涛已经是一对温馨的小情侣。 并且,对于简庭涛在历经险阻后,夙愿终得以初步达成,他周围的同学好友们,包括叶青承,嘴上不说,心里也为他高兴。 但是,他们不知道,简同学筹划已久的两人第一次约会,竟然会演变成下面这个样子。 当他有几分小心翼翼地在那棵相思树下,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明天,你……有没有空?” 他的口袋里,静静躺着两张世博园的门票。 他知道,关定秋先生对花卉的爱好在t大是出了名的,老爸如此,女儿必定耳濡目染,因此,费尽心思在世博园开园之日,动用简氏公司的关系,花高价买来两张门票,一心想跟心素同去观赏。 心素注视着他又有些微微泛红的脸,然后,垂下头,“有空。” 简庭涛有几分欣喜地道:“那,我们……” 心素抬起头来,截住他的话:“明天你请我去吃小馄饨好不好?”嘴角竟然泛起一抹略带淘气的笑。 简庭涛一时间看呆了。 半晌,他回过神来,连忙地道:“呃,好啊,明天,我……”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才好。 心素笑看他有些窘迫的神色,替他接了下去:“明天下午三点,就在这儿,不见不散。”说完,微笑着,又看了他一眼,衣袂翩然地转身离去 。 两人坐在那个小小的馄饨店中。 心素是这里的常客,因此一进门,老板娘就热情地招呼她:“又来啦。” 接着,不无好奇地看了简庭涛一眼,嗯,男孩子长得不错,斯斯文文的,也很有礼貌的样子。 她又看了心素一眼,嘴角泛起一缕笑意,两年多了,这个看上去有些忧郁的女孩子,第一次跟男孩子来吃馄饨呢。 心素微笑了一下,“两碗馄饨,”她征询似的看看简庭涛,“你吃不吃辣?” 简庭涛从来没来过这种小店,简氏企业麾下有数家大酒店,家里大厨的手艺在t市商界也是有名的,正在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突然间听到心素的问话,看向她,“你吃我就吃。” 一旁的老板娘抿嘴而笑。 心素先是一怔,微微失神般,然后,蓦地回过神来,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那……我可是吃得很辣的,”她有些促狭般,笑意加深,“而且,喜欢放很多葱,很多香菜,很多……”她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嘴角的酒窝深深地,一闪一闪。 简庭涛入迷般看着她,直到身旁轻咳一声,他恍然,抬起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神色自若地对着老板娘,“麻烦你,跟她一样。” 老板娘笑着离去。 心素有几分愕然地看着他,他悠然地回看她,两人都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各自微微脸红。 后来,她才知道,简庭涛从小到大,因为习惯,再加上遗传自简非凡先生的轻微支气管炎,从不碰任何刺激性的食物。 他们之间,也曾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啊。 心素很快就发现,简庭涛的心思细腻,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心素爱花,他陪心素去看花展;心素好静,他默默陪她上自修;走在街头,他永远走在外侧而让心素走在内侧。那家馄饨店,更是他们常去的地方。他们有时也带上他们一起救了的那个女孩童童,出去游玩,这个小小的女孩,无形中成为了他们感情的一种维系。 间或,他们也去登山,那是两人都喜欢的一项运动,只是,有一次,当两人都登上了t市最高的南山的时候,简庭涛发现,心素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一个方向,他顺着她视线看去,那是一个山麓,那里,有一片小小的墓园。 心素凝视了很久,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她纤弱的身影,连同那缕长发在风中微微摇曳,简庭涛一时看得怔住了,也正 在此时,他第一次,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那根项链,还有那颗坠子。 半晌,心素转过脸来,看向简庭涛,后者正默默地注视着她,于是,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牵住了他温暖的手,“走吧。”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牵手,青涩,而甜蜜。 那是青橄榄般的滋味。 又一年的深秋来临了。 心素独自一人,又一次带着桔梗花去了那个墓园。 她静静地坐在夜风中,对着那方洁白的墓碑,看着那张微笑着凝视她的年轻的脸,一个带有些微喘息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又在她耳畔响起:“心素,不要难过,”那个声音带有淡淡的笑意,“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真正属于你的那个守护天使,我一定会在天上,开心地祝福你……” 如果不是因为她,如果……或许,现在的他,仍然快乐地生活在这个世上,或许…… 心素低下头去,她在心底低低地道:“柯旭,你看得到我吗?你在天堂里,快不快乐?你寂不寂寞?你还会强忍着痛吗?还有,你……喜欢我带来的桔梗花吗?”她的泪水,悄悄滑落脸庞,涩涩地滑过她的嘴角,“柯旭,你一定要记得你的承诺,你记得一定要祝福我……” 那个毫不犹豫挡在她面前的身影,那个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的身影,那个一直以来以无比毅力强忍病痛的身影,那个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嘴角仍然噙着淡淡微笑的身影,又一次在她脑海里,不停地来回闪现。 她含着泪水,微笑着站了起来。 回到家中,心素接到的第一个找她的电话,是柯轩打来的。一接到电话,她才猛然想起,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柯轩了。 柯轩仍然那么温和地道:“心素,有没有空,我有事想找你聊聊。” 心素仅仅沉吟片刻,便应诺:“好。” 秋夜里,心素和柯轩坐在操场上。心素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柯轩,依然温文,依然淡定,但是,当柯轩转过眼来看向她的时候,他的眼中,有着一瞬即逝的复杂。 柯轩仰首看夜空,“心素,记不记得那年,我,你,还有柯旭,一起看星星,是你指着那些星星告诉我们,哪颗是大熊星座、小熊星座,哪颗是狮子星,哪颗是北极星……” 心素也抬头,“记得,那时候,柯旭还说我说错了狮子星,因为,狮子星旁边,总是有北极星守护的——”她停住了话,因为,那时候, 柯旭,那个俊挺的少年,在她耳边快速而低声说了一句—— “我想一辈子,当你的北极星。” 但是,那年十五岁的她,蠢得什么都不懂,自私得什么也不顾,只是指指点点看星星,后来,她…… 柯轩淡淡地道:“你还记得柯旭说的那句话对不对?”他的声音中微带痛楚,“柯旭走了几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我总是会梦到他,梦到他朝我笑,梦到他叫我,梦到他跟我说……” 心素低头,她的眼不可避免地湿了。 柯旭,柯旭……她的梦中,又何尝没有他? 柯轩低头,“一直以来,柯旭总是让我好好照顾爸妈,好好照顾你,”他几乎是有些落寞,“不知不觉中,心素,你长大了。” 是什么时候,他突然发现,她已经如花般盛开,而他,却阴差阳错地错过她的花期。为什么呢?他问自己。 是因为心素一直以来几乎是无邪地信任和仰望,让他根本无从启齿,还是因为…… 因为柯旭,因为柯旭的存在,是阻隔,仿佛也是一种契机。他一直觉得因为柯旭,心素不会离开。她的生命,注定应该和他重叠在一起。所以,他可以慢慢等。 他是太过理所当然了。 所以…… 心素低下了头去,片刻之后,她转过头去,看到柯轩正专注地看向她,“心素,你终于……”他到底还是说出口了,“找到你的北极星了吗?” 他的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心素一怔,她的心中,又是微微一痛。 柯轩微微轻叹一声,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心素。”他的手,无比温暖。 心素有些歉意地看向他,张张嘴,待要说什么,柯轩止住了她,微笑道:“不用说抱歉,人生本来就是这样。” 他用宽厚的大手,一路牵着心素,静静地往回走。 他们并不知道,有一个修长的人影,始终伫立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第十章 流年的伤逝 深夜里,一灯如豆,心素独自一个人捧着茶,坐在灯影下。 她已经静静地坐了很久。 她闭上了眼。 她记得,在她刚搬出简家没多久,某一个深夜,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想起一直以来的点点滴滴,突然发觉,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不能怪任何人。 因为,在她跟简庭涛的恋爱中,一直以来,她所习惯、所依赖、所安之若素的,都是那个防守的位置。所以,当情势需要她主动出击去捍卫自己权益的时候,她竟然在下意识中,直觉选择的就是——逃避。 所以,上天注定,她会在那个短暂的婚姻生活中,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身体,全部伤痕累累,不忍回顾。 可是现在,为什么?在她已经心如止水的时候,在她已经想把往事、回忆,还有那个人全部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时候,所有的这一切,还要再来缠绕她? 为什么,看着简庭涛的那种眼神,她的心里,还是会莫名地…… 为什么? 心素垂下眼,默默地看着杯中袅袅转动的,碧绿的茶叶和它所冒出的丝丝热气。 曾几何时,陪她品茶的,陪她坐着聊天的,是简庭涛。他其实对茶可有可无,受留过洋却一事无成,唯独对咖啡充满研究的简非凡先生影响,他其实更爱咖啡。 但那个时候,他即便不说话,即便只是拿本书或者文件坐在她身旁随便看着,也能让她心安。他平时见太多人,回到家里其实不喜欢别人多话,她其实不喜欢多说话。 他们其实,也算契合吧。只可惜…… 当初中学课本上讲解《西厢记》的时候,给她留下印象的,唯有这一句:始乱终弃。 一开始就是不真实的轰轰烈烈,所以才会很快燃成灰烬,连回忆的泡沫都没有剩下。 心素低下头去,她的嘴角掀起一朵苦涩的笑,她的心里,又是剧烈的一阵一阵的疼痛。 当年…… 当年,十八岁的她独自一人穿过那个长长的石阶,静静地坐在那个墓园,坐在夜风中,对着那方洁白的墓碑,那一次,在满天灿烂的星子下,在松林间穿梭来去的阵阵清风中,她埋下了头去,尽情地、毫无顾忌地低低恸哭。 那时,在如水的月光下,在静静的夜风中,她曾经以为,那是 她最后一次流泪。 在那方小小的墓碑前,对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她曾经发誓,有了她的天使,她从此,这辈子,再也不会伤心,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流一滴泪……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再一次,尝到了眼泪的苦涩,那种刻骨铭心的苦涩。 她眼前渐渐氲起淡淡雾气。 第二年的春天已经来到了。 心素在这段时间内经常回去,帮老爸和萧珊阿姨处理杂务,陪萧珊四处活动活动,间或,也陪萧珊去做产检。她对于这个即将来到世间的小生命,充满了感情,甚至,四处张罗着去买婴儿衣服,去给萧珊去买营养品。 有时,得知情况之后,同样也很高兴的柯轩,也来帮帮手。 只是,那天之后,简庭涛再也没来找过她。 他就跟完全消失了一样,电话也从此音讯全无。就算有什么公司业务,又重由刘副总或张经理接手,简庭涛不再亲自过问与邱氏公司有关的任何业务。 只是,报纸上,尤其是那些小报上,仍然三天两头有他的消息。尽管小妹方亭愈来愈躲躲藏藏,欲盖弥彰地背着她看那些小报,面对她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质时时刻刻窥探她的反应。 她不用看,也当然知道那些小报上写什么,无外乎是竭尽能事地猜测简庭涛和叶青岚什么时候会发布消息,宣布结婚这一大好喜讯。毕竟,沸沸扬扬地猜测了将近一年了,当事人一直出双入对亲密无比,再加上是简先生神秘得连口风也紧得很,一直没有给过任何正面答复,实在是太具有悬念了,一旦抢到独家新闻,不说能赚得盆满钵满也至少能吸引一把眼球。 但是,有一天,当她经过一家报亭,心里突然一动,还真的去买了一份平时她正眼也不看的八卦小报,带回家去。 晚上临睡觉前,她打开来一看,果然,上面有叶青岚明艳照人地挽着简庭涛,微笑着,出席一场慈善晚会的大幅照片,旁边的标题是:“郎才女貌,好事将近?” 心素凝视了片刻,淡淡一笑,便将报纸移开,关灯睡觉。 最近公司业务上升势头明显,向来吝啬堪比葛朗台的邱总也破例大发慈悲,选派优秀员工去巴厘岛度假。心素跟如枫有幸雀屏中选。 美丽的巴厘岛被公认为是如一串翡翠贯穿在南太平洋上的群岛国度中最璀璨夺目的一颗明珠。心素原本不想去,但听说那里四季草木青翠,庙宇 众多。她早在十年前开始慢慢相信佛学,因此颇为心动。 巴厘岛果然美丽,迷人的海滩几乎天天有盛大节日和绚幻的表演。 一日,做完香熏spa出来,她换上当地传统服装,将头发扎成马尾,她向来好整洁,一边对着镜子整装一边自嘲:“十九二十岁的时候就羡慕那些知性女人,巴不得自己早一点儿成熟,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又开始迫不及待妄想抓住青春尾巴潇洒一回,”她摇头,若有所思,“贪心不足。” 如枫也取笑她,“心素姐,留在这儿别回去了。” 心素扬眉,“好啊。”她想想,撇撇嘴,“算了,这里的男人太懒,而且,做1/4的感觉一定不妙。”听说印尼的男人可以讨四个老婆。 两人说说笑笑向外走去。今日海滩有大型篝火晚会。 夜空如洗gune海滩人流如织,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海面,沙滩上三排桌椅从岸上的舞台一直延伸到海边,心素跟如枫兴致勃勃地抢占了一个有利地形。 突然间,原本轻轻挽着她的如枫身子重重一颤,心素不解回头,“怎么了?” 如枫脸色苍白,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惧和不可置信,她的唇角颤抖得厉害,“不可能,不可能……” 心素心生淡淡恻隐,她柔声地道:“怎么了如枫?” 如枫垂眸,她的睫毛在脸上划下重重的阴影。她没有说话。心素朝她方才所看的方向望去。在桌椅的中心位置坐着三个人,全部身穿黑衣,隐隐的然而不容忽略的气势。他们的身后,站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大汉,戴着墨镜,显然是保镖。 心素打量那三个人。其中两个已经是耋耄老者,头发花白然而气度不凡,他们微笑着,间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但是,他们无意中滑过四周的眼神,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江湖气息,让人隐隐心生寒意。 而中间坐着的那个人,心素心中重重一凛。 年轻,肯定不超过三十岁,喧嚣的人群中,他随随便便坐着,一手托住下巴似看非看地对着表演的人群,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支烟,完全不受身边一切影响的模样,若有所思着什么,算得上英俊不凡的脸吧,却无法令人心生好感。眼神太凌厉太凶狠,嘴角上斜斜一道划痕,偶尔的微笑也仿佛水纹滑过湖面,稍纵即逝。 她转过头看如枫,她的脸上益发苍白,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 幽暗的灯光下。 如枫抱着膝,怔怔坐着,心素递过一杯热牛奶,“喝吧。” 如枫不接,低低地道:“心素姐。” 心素笑笑,“你没有义务满足我的好奇心。” 如枫苦笑,“你不必宽慰我。”她垂头,一头丝般长发泻落下来,“叶问曦,我的邻居,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十八岁那年,他很顺利考上了t大。”她的声音轻不可闻,“那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心素蹙起眉,有点熟悉的名字,仿佛在哪里曾经听到过。她有些迟疑地道:“叶——问曦?” 多年前一桩轰动全市的黑社会打斗案,似乎殃及一名无辜死于非命,而那个名字有点特别,所以她记得尚算清楚。 如枫点头,“他已经死了,十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他死的,可是……”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伤痛,还有莫名的,浓浓的疑惧。 以前的那个人,如他的名字,永远像晨曦般明亮干净,而今晚她所见到的,是沉沉的暗,不真实的冷。他以前,都是穿白衣服的。只穿一尘不染的白衣服。叶妈妈不知道唠叨过多少次难洗难洗,却还是尽心尽力为他清洁干净。 不是他呵…… 可是,为什么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叶妈妈去世了,叶爸爸进了老人院,家破人亡,他如果泉下有知,会不会伤心? 我考大学了,我拼命考进了他当年在的那个大学,可是我不争气,成绩不够,进不了他的那个系,他跟我说:“如枫,以后我毕业了,会照顾你。”可是我毕业了,他却早就不在了…… …… 心素听着如枫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拉开窗帘。窗外璀璨的烟花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她坐到如枫身边,“换个角度看,他不知道那些伤心的事,也是他的福气,再说,世界上相似的人何其多,如枫,”她沉默片刻,“有的时候,为了逝去的人,活着的人应该更好地活着。” 如枫抬眼看她,半晌之后,突如其来地道:“心素姐,你为什么要离婚?不管当年在学校,还是在公司,其实很多人羡慕你。” 心素垂眸,良久,如枫听到她的声音,略带喑哑:“我对你说的一切,其实只是我的报应。” 唐经理果然开始发难。 一周例会上,心素作为公司财务主管,恰逢月初,按照惯例必须对上月的财务报表加以解释分析 ,受好时髦的老爸影响,她一早习惯用ppt配合相关网页来解释,刚翻了几页,就听到一声不怀好意的话:“停一下!” 她一看,心里有数。这些日子以来,“残花败柳”、“装腔作势”之类阴阳怪气的侮辱他从未吝于施舍。她只是不愿把自己降到他的位置,于是客气地问:“唐经理有何见教?” 他冷冷地,脸红脖子粗地蓄意挑衅:“为什么上个月销售部的奖金集体减少?麻烦你给个说法!”难得邱总不在,这个臭女人没人撑腰。 心素淡淡地道:“根据国际通行惯例,甲骨文和sap公司的实践,跟我们国家的目前情况,我认为销售部门的激励薪酬不宜超过4%,邱总认可。” 早在邱志豪授意她修改条例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会出麻烦,果然,这个老狐狸借故躲了出去,留给她一堆烂摊子。 全体销售部的人肯定都恨得她要死。只是她本人也的确觉得没什么不妥。销售部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偏偏占用公司宝贵资源,早就是上上下下的一致共识,这次邱志豪也一定是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丢卒保车。 果然,唐经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是邱志豪远方表弟不假,他老婆可有一门近亲是当地一位实权在握的父母官,不看僧面看佛面,从来没有人包括他那个邱姓表哥敢这么当面顶他。这个关心素,有种!若是她还是简家媳妇,他还算有几分忌惮,只是现在,她算个什么东西?! “是吗,”他讥笑,“那你前两天把公司账目搞得一团糟,也是邱总认可?”他一早在邱志豪面前告过黑状。敢扣他奖金?那他就让她一分也得不到! 心素眨了眨眼,有点诧异他的无知,“唐经理,难道你不知道企业会计处理办法与税收处理办法存在着很多差异,为了获利,每个企业都千方百计想要避税,所以难免会补缴税款?”她顿悟般,暗含讥讽,“抱歉,我忘了你是外行。” 有人已经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唐经理显然有备而来,居然很沉得住气,仍然冷笑一声点点ppt的方向,傲慢地道:“我看你刚才说的公司资金很充裕嘛!为什么我跟邱总提开发新项目的时候,你偏偏跳出来从中作梗?”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质疑的味道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中气十足掷地有声,原本已经趴到桌上补眠的网络部主任小任的瞌睡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就连门边上也趴满了闻讯前来不看热闹白不看的人。 心素淡定地道:“ 我作为财务主管,如果一味迁就某些人或某些意见,就有可能使企业冒较大风险,甚至蒙受巨大损失。对于市场前景看好的项目,在报呈最高层后,我会力争积极筹集资金,争取最大收益。至于那些风险大,收益又不确定,更没有任何专家鉴定的项目,我想,”她也有些动气,当她好欺负是不是?她极其嘲讽地道,“本公司还没有财大气粗到可以缴纳一笔如此可观的学费。” 唐经理仿佛忍受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他环顾四周一眼,用戴着硕大无朋宝石戒指的手到处点着,“你们,你们,还有你们,听到没有?!还反了天了!这公司姓邱还是姓关?拿鸡毛当令箭,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啊?!” 心素注视着他。虚张声势了不起吗?都是为五斗米折腰,大家都不易,既然他愿意撕破脸,她有何必要对他客气?!她当即从桌上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理得整整齐齐的纸,看也不看他,咚的一声隔空扔到他面前。 他打开一看,突然之间脸就涨成猪肝色。他重重阖上纸,喘着粗气盯着心素,站起来一甩凳子,哗啦一声就跌到后面去了,发出一声巨响。如果说他原先是满脸的敌意,现在则是满满的愤恨。门外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的方亭心花怒放,低低嘀咕着:“靠!谈项目谈到夜总会跟酒店去了,还好意思拿来报销,还真当我们瞎了眼,什么玩意儿!幸亏……” 幸亏这世上还有一件事叫做报应不爽,尽管那家酒店在上海,但辖区的派出所副所长居然跟方亭中学同学,她实在气不过这厮总是来找关姐的麻烦,暗地里去打探情报,回头一股脑儿告诉了邱总后头垂帘听政的那个人。谁都知道邱夫人讨厌死了这帮子八竿打不着成天吃干饭的亲戚,碍于情面动不了他们,现如今逮着机会还不往死里整他们?! 啧,说曹操,曹操就到,身后有人不轻不重地拍她,她回身一看,笑眯眯地道:“老板娘。” 邱夫人笑着点头,昂首走了进来,“呦,是谁在这儿大呼小叫?” 方亭松了口气,津津有味趴下来继续看西洋景。 唐经理站了起来。说实在的,他不怕那个圆滑得很见人三分笑的邱志豪,唯独有点畏惧这个说翻脸就翻脸说拍桌子就拍桌子粗言秽语说得比男人还流利百倍的邱夫人。 他咬牙,好你个邱志豪! 不过,面子上还要应付,“我在跟关小姐讨论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哦?”邱夫人找了个就近的位置稳稳坐下,“我怎么好像听到刚刚有人在拍桌子打板凳闹得凶得很啊,发生了什么大事,说来我听听?” 看他一直不开口,邱夫人将脸转向心素,和颜悦色地道:“心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素垂眸,公事公办地道:“唐经理想要开发一个新的销售项目,邱总和我一致认为风险大于收益,至于唐经理所送来的五星级酒店双人豪华套房跟金碧辉煌夜总会贵宾包厢消费的单据,我核过,超过公司限定标准,不能报销。” “是吗?”邱夫人伸出一只手,“我前阵子刚好不在,拿来我瞧瞧,只要不离谱,或许我可以通融一下。”她戴着其实度数很浅的眼镜,一张张地翻着,无视唐经理半青半白的脸,“唔,香格里拉的贵宾套房虽说贵了点,咱们邱氏大概也付得起;嗯,金碧辉煌虽然一杯白开水也要一百块钱,动不动就有顾客上物价局投诉,但既然大家都趋之若鹜那么捧场,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咱们唐经理是为了工作才不得已涉足这些灯红酒绿的场所,所以么,心素,回头我再跟志豪说一下,只要是为公司好,有些地方那么拘泥做什么?不过……”她拈起一份单据,看了看,往桌上轻飘飘一扔,“这份波特曼丽嘉酒店的情侣套餐,唐经理哪,怕是抱歉了,而且,我今天还跟岚芜通电话来着,她说她最近一直在外地出差,那我做嫂子的就要多一句嘴操一份闲心了,”她笑眯眯地说,“你这是跟谁去的啊?” 下班后,心素走在路上,回想起唐经理那副阴晴多变,最后怕丑事败露而不得不悻悻然的嘴脸,还是有点厌恶地摇了摇头。这一次,他算是灰溜溜败下阵来,她却心有戚戚焉。 邱氏夫妇无非是想借她的手除掉一个绊脚石,煞费苦心。 这次是大家都顺着台阶下,算是无疾而终了,以后呢,她无限厌倦。 正在此时,一辆轿车静静滑过她身边并停了下来。心素定睛一看,缓缓摇下的车窗内,露出的是贾月铭含笑的脸。 她温和地看着她,“心素,上来吧。” 心素有些意外,因为自打离婚后,除了贾女士过六十岁生日那次,尽管仍会时不时打个电话给她,但是,贾女士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她想了想,还是上了车。 前排坐在驾驶座上的,还是贾女士专属的老李司机。他回过头来,略带尴尬然而友善地冲心素笑了笑。 心素报以一笑。 不一会儿之 后,车开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半山腰上。贾女士对司机简单说了一句:“在车里等着我们,我们下去走走。”说着,便领着心素下了车。 两人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到一个小亭旁,贾女士转身对心素说:“心素,到亭子里坐坐吧。” 心素一言不发地跟着她,一起在亭内坐下。 贾女士悠然看看四周,片刻之后微笑,“我每天都会来这儿晨练,也好锻炼锻炼身体,”她看向心素,“心素,你也不要只顾着工作,回家后也不要只顾窝在家里看书,”她皱眉,“以前你不是还喜欢打篮球吗?现在也不碰了吧。人哪,千万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有空的话,也要多运动运动,活到我这个岁数,你就明白了。” 心素听着这番慈母般的叮咛,心头暖且酸,她低下头去,轻声地道:“谢谢——”她踌躇了一下。 贾女士伸出手,覆住她的手,轻叹一声:“心素,虽然我们无缘做婆媳,但是,我一直是把你当女儿的,以后,你还是叫我一声妈吧。”她抚摸了一下心素的长发,“就当我虽然少了个儿媳妇,但是,却多了一个女儿。” 一向感情不外露的心素也眼角微湿,她只是踌躇片刻,便低低地道:“知道了,妈……”她唯独欠她。 而其实前几天,她还见过简庭涛。更准确地说,是偶遇。 她曾经救过的那个小女孩童童,不知不觉已经快升中学,长得明眸皓齿,率直可爱,她过生日不要去肯德基,偏偏要求去吃意大利菜,“关阿姨,这次考试我得了年级第一,你要好好奖励我哦。” 心素怜她爸爸三年前去世,有求必应。 菜刚上来没多久,童童就招手,“叔叔。” 心素没有在意,“什么?” 童童已经蹦蹦跳跳了过去,“叔叔,你怎么也在?” 心素回头,一张脸避无可避地撞入她的眼帘。竟然是他。还有一群人坐在一起。 简庭涛站了起来,“童童。”他俯下身,微笑着,“好久不见,又长高了不少。”他拉着童童坐下,然后望了一眼心素,隔了老远朝她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自从那次以后,他们从未见过面。当着那么多屏息以待神色各异的人,心素也朝他点了点头。似乎没有人会比她更知道,越是在陌生人面前,简庭涛就越是礼貌异常。 他们,从此之后,会一直这样吧。 一口洋葱丁突如其来呛着了她。她低头,抽出餐巾纸,等到她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一张温和的脸,微笑着,“关小姐,你好。” 她也微笑,“你好。”她记得面前的这个人,是简庭涛的好友叶青承,叶青岚的哥哥。 叶青承的声音,同样温和:“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一起过去坐坐?”他注视着她姣好温润的脸庞,不紧不慢,“别让小孩子为难。” 一事归一事,他是下意识起身过来。简庭涛方才的冷淡他全部落在眼里,他心底泛起淡淡的怜悯,不想让她太难堪。 几乎是同时,心素听到不远处童童清脆的轻呼声,充满希冀地道:“关阿姨,你也坐过来,好不好?” 跟同一个人吃饭,能吃出无数种截然不同的滋味。不知道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当时糊涂,而现在,突然之间就明白过来。 心素低头,慢慢吃着。她知道对面有好几道视线在观察着她,审视的,不屑的,狐疑的,宽慰的。来自简庭涛的一些长辈级的同事,还有叶青承这个朋友。其中一个,还是当初她跟简庭涛结婚时的证婚人,公司的元老刘副总。那个奇怪的征婚词她现在还记得:“虽说现在新社会不讲究三从四德,我倒觉得很好。与你们共勉。” 老人家正不紧不慢地看着她,镜片后透过的目光犀利之至。而后他抿了抿嘴,似乎不屑于跟她说什么,他低头,和颜悦色地道:“小朋友,怎么,今天不用上课吗?” 童童抬头,唇角还沾着沙拉酱,她快快乐乐地道:“老爷爷,今天是星期天呀。” 刘副总摸了摸已经不剩什么头发的脑袋,有几分恍然,“哦。”他转身看向简庭涛,带有几分责备地端出长辈的架子,“你瞧瞧,又骗我加了一个晚上外带半天的班,庭涛,唉,你还是不肯吸取……” 简庭涛蹙眉,将一个餐盘递到他面前,截断他的话:“刘叔叔,这份薄饼好像您最爱吃。”这老头,就会倚老卖老。他从头到尾不看她,一脸漠然。 刘副总笑纳,看了心素一眼,话里带着浓浓的刺,“人哪,要知足,明白自己什么身份,妄自尊大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自己碰得头破血流?” 他一直不喜欢她。气质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她有哪点强过别人?瘦弱得纸人般,风吹吹就坏了,说长得漂亮嘛,是不错,但不至于倾国倾城,跟贾月铭年轻的时候比也不见得比得上。可当初简庭涛拼死拼活要娶她。娶就娶了吧 第十一章 星河的笙歌 片刻之后,心素坐在客厅里的小小沙发上,一条洁白的大毛巾猛地罩上了她的脸,接着,她就听到简庭涛冷淡而略带命令的声音:“自己擦干头发!” 心素仍然愣愣地低头坐在那儿。雨水仍然一滴一滴地从她头上滑落,她有些头昏脑涨,她不能思考,对简庭涛的话恍若未闻。 突然间,一个人影在灯下罩过来,然后,一双大手伸过来,略显粗鲁地在她头上揉着,帮她仔仔细细地擦着头发。然后,简庭涛扔下毛巾,进了房间,给她找出了换洗衣物,再一把拽起她,把她推入卫生间,帮她打开了热水器,然后,言简意赅地道:“快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他不再多看她,带上门就出去了。 等到心素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走到客厅一看,简庭涛依然还在。他已经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衬衫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厨房里飘来淡淡的姜香。 心素向厨房看了一眼,灯亮着,灶台上烧着什么东西,就听到简庭涛淡淡地道:“我看到你厨房有生姜,应该还可以用,就煮了姜汤,可以祛祛寒。” 心素一愣,她和简庭涛当初相恋近七年,结婚三年,她深知简庭涛是个绝没有厨艺天赋的人。他有生三十年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下厨,是在跟心素去瑞士度蜜月的时候,在临时租住的房子里,偏要逞强大显身手,炒蛋炒饭给正在小憩的心素吃,其结果是惊动了当地的火警,一时闹得人仰马翻,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楚原委,弄得心素哭笑不得,弄得事后得知消息的贾女士也神色诡异。 后来,一贯好胜的简庭涛也不得不承认,他大概天生就是个饕餮食客而已。 他,会煮姜汤? 看见心素有些怀疑的神色,简庭涛只是挑了挑眉,起身走到厨房,熄了火,将姜汤端了出来,放到心素面前,简单地道:“喝了它。” 心素坐得离他有一定距离,有些困难地、百感交集地将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喝了下去。 还好,没有想象中难喝。 她放下碗,就看到简庭涛抱着胳臂,注视着自己,语气很平淡,但是目光极其锐利,“你找我,有什么事?” 心素又垂下头去。半晌,她轻声开口:“简庭涛,对不起——” 简庭涛毫不客气地截住她的话:“这是你今晚对我说的第三声对不起,”他微微不耐,“关心素,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抱歉,我很忙。” 心 素抬起头,努力地对他微笑了一下,“……我只是、只是想打电话——跟你道一声歉,还有——” “道歉?”简庭涛冷冷一笑,“道什么歉?你有什么好抱歉的?!”他似是悟到了什么,略带讥讽,“怎么,关心素,也有清楚道歉两个字怎么写的时候吗?”他紧紧地盯着她,“你不是一直很自信尤其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吗?为什么突然之间假惺惺地来跟我道什么歉?” 心素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有些艰难地看向简庭涛,“对,你说的、骂的全部都对,当初是我……所以,即便已经到了现在这样,”她的眼睛,避开了简庭涛越来越灼热的逼视,“我仍然……欠你一声对不起。” 简庭涛依然看着她,一言不发。 心素又缓缓开口:“并且,我也要跟你说明一下,”她的声音,变得幽暗,“我和……柯轩……”她看到简庭涛的眉有些不耐地挑了挑,她低下头,飞快地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站起身来,有些喑哑然而如释重负地道:“我跟他,只是兄妹之情,没有其他任何关系。”她微带疲倦地抚了抚额头,“我言尽于此,如果你再不相信,我也无话可说。十年来,我对你……”她的话音中,带有些微苦涩和艰难,“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还有,听说……我应该……”还没说完,她掩饰般飞速转过脸去,想入房内。 简庭涛一把抓住她的肩头,他的声音极其嘲讽地道:“你言尽于此了?很抱歉,关小姐,我还远远没有呢!” 言尽于此?她倒是很喜欢用这句话来做结注,大半年前,她脸色苍白瘦削提出离婚的时候,也只简简单单说了这一句:“我成全你们,言尽于此。”他犹记得当时自己那种惊愕和不解,原先进门时的歉意和不安瞬间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做丈夫的数夜未归,她这个当妻子的不仅不担心,不问为什么,而是失踪不见,然后,便一心想要离婚,而且,用的是这么拙劣的借口!她当真拿他当傻子耍,她当真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他受够了! 一个男人所能承受的侮辱,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来挑战他的极限,他又会怎么样? 他居然无法想象。 十年前的那个秋夜,他亲眼所见的那个夜晚的牵手,早已在他心上刻下深深的印痕。那时年轻气盛的他,一时心痛,一时负气,曾经与心素冷战,他不去找她,而是天天跟叶青承泡在一起,足足郁闷了一个星期。彼时才 念高三的心窍玲珑的叶青岚,从简庭涛落寞的神情中,似是悟出了什么,不但心情立刻变好,而且,仅仅是他平淡的一句话:“好好学,争取考上t大。”就足以使一向能懒则懒的叶青岚头悬梁椎刺骨日日夜夜奋战题海了。 一日,叶青承跟简庭涛相约去打壁球,叶青岚瞅准机会缠着要去,“我快憋死啦,让我跟去玩玩好不好?我保证只是看看,不吵你们。”到了场地,他们玩,她果真安安静静坐在一隅托着腮帮看。 只是一会儿之后,她便坐不住了,“我要喝水。” 叶青承有些不耐烦地挥手,甩过来一串钥匙,“自己去取。” 片刻之后,她静静站在衣物寄存箱前若有所待,果然,不一会儿,清脆的短消息声音。她取出来看了看,浅浅一笑。 关心素,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她拇指微微一动,阖上手机。 还有一个人,心情亦喜亦忧。站在他的立场,无法多说什么,他只知道,个中详情,从头到尾,简庭涛只字未吐。他隐隐替自己的妹妹担忧。 仅仅一个礼拜过后,简庭涛便又从他眼前消失,就此不见踪影。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叶青承从图书馆出来,路过那片小小的杉树林,下意识转头一看,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到两个人。 背着他站着的,是个纤弱的身影,而在那个身影对面站着的,是一个他熟悉的人,简庭涛。简庭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他几乎是有些讨饶地说着什么,他的眼神极其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个人,那种眼神,那种炙热的眼神,那种甜蜜而微带苦涩的眼神,那种忽略周遭所有一切的眼神,宛如飞蛾扑火,让他无法不动容。 所以,在回宿舍的路上,叶青承一直处于严重惊愕状态。当天晚上,他就赶回家中,找父母谈了整整一晚。 毕竟,无论如何,他只有一个妹妹。 只是后来,即便简庭涛努力自我排遣,自我宽慰,那道微微的裂痕,也已经深入心扉。 想记,记不真切。 想忘,忘不彻底。 这又何尝不是他这十数年来,直到现在仍无法释怀的内心剖白? 只是,他又何尝愿意就此认输? 于是,仿佛在瞬间,这么多年来的隐隐刺痛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强迫性地将心素的脸紧紧扳向自己,他有几分诧异地看到心素脸上似是有着薄薄的泪痕,他下意识略略 松手,但他的脸仍几乎贴着她的脸,“既然你一心想要将我们以前的恩恩怨怨说个清楚作个了断,那我们不妨来好好算算这笔账!”他盯着她,“你跟——那个人,只是兄妹之情?!那么,为什么他可以那么自然地牵你的手?为什么你会跟他出去整整一夜都不回来?为什么你生个病他俨然亲人般随侍前后毫不避嫌?为什么,你随身戴的吊坠里会刻着一朵桔梗花,还有他名字的缩写——k.x……该不会是我看错吧?!还有一直以来,你的神情恍惚心不在焉,你的……”他的眼神熠熠然,他的话语无限讽刺,“既然你全然一副无辜的样子,那么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关心素小姐——” 心素头痛欲裂,她只记得自己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你误会了,那不是柯轩,那是……” 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当心素悠悠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屋顶,她有些疑惑地转眼看四周,结果,她吓了一跳。 因为,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所置身的居然是简家别墅里,她和简庭涛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一边慢慢起身,一边回想。 不一会儿,她就想起来了,她淋了雨,然后,晕倒了,在简庭涛面前…… 她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屋外全黑了,房内也只有床头灯,亮着幽幽的光。她睡的,还是那张进口的king-size的大床,房内仍然是她离开时的陈设,床对,还是那个她当年一眼看中的红檀木的古董柜,左侧还是那个仿古的沙发,沙发前放置的还是那个水晶茶几,甚至,茶几旁的那盏落地灯,还是她当年在瑞士挑中的,曾经被简庭涛笑话过的,那个造型朴拙可爱的小企鹅,一怔之余,她不禁浅浅一笑。当她的眼睛,向右一转的时候,又是吓了一跳。她看到简庭涛,睡在那张躺椅上,身上盖着西装睡得正香。她心头居然一暖,悄悄下床,拿起一床毛毯,轻轻地盖到他身上,然后默默注视着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安稳,仿佛极其疲惫般,下巴上显出淡淡的青痕,一贯极其讲究仪表的简庭涛,袖口马马虎虎地卷着,裤子上还带有几道或隐或现的泥痕和皱褶,而且,他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枕着头睡觉,呼吸平顺,睡得很是安详,纯真如孩童。他们刚结婚那阵子,心素半夜醒来,总是会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他就那么一眨不眨看着她,而当她略带疑惑地扬眉看向他时,那个人总是讪讪地即刻转身入睡。 后来,他越来越忙,也越来越, 睡得很沉很安稳了。 再后来…… 心素默默看着,过了半晌,又是浅浅一笑,下意识看了看表,半夜十一点半。她一愣,再看看日期,天!居然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也就是说……她睡了整整一天? 就在这时,简庭涛似是听到了一些动静,他微微动了动身体,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仍然习惯性地先揉揉眼睛,然后,他看到了眼前心素的脸,连忙坐起来,“你怎么醒了?” 心素微笑了一下,他看着心素的温润笑颜,不禁一怔。半晌,回过神来,他起身,掀开毛毯,站起来,伸出手轻触心素的额头,淡淡地道:“嗯,好多了,已经不发烧了。”说着,仍是淡淡催促道,“你还是继续上床躺会儿吧,”他看着心素,向她解释,“你昨天晕过去之后,我就把你带回来了,请张医生看了下,他说你最近疲劳过度,再加上被雨淋了,肺部轻微感染,给你打了两针,还配了些药,一会儿记得把药吃了。” 心素有些酸楚,她顺从地重又回到床上,静静躺着,看着简庭涛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上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碗,碗旁还放了一杯水。他放下托盘,坐到床头的小椅子上,端起那个碗,“我让厨房里做的梗米粥,你趁热喝了,喝完之后,记得把药吃了。”他看着心素接过碗,又起身,走向更衣室,拿了换洗衣服出来,径自走到了浴室里。 等到心素把粥喝完,再把药吃了,简庭涛也洗完澡,换了家常休闲服出来了,他的头发,仍然有些湿漉漉的,他随意地用大毛巾边擦边对心素说:“天太晚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他又补了一句,“妈去万佛寺进香吃斋去了,要到周末才回来。” 心素怔了一下,她看向简庭涛,还是有点不相信地道:“我,睡了一天?”也就是说,她跷了一天班? 简庭涛继续擦着头发,点了点头,不经意般地道:“不必太担心,我帮你跟邱总请了两天假。”事实上,他也跷了一天班。从昨晚把关心素抱回来之后,他顾不上家里开门的王阿姨好奇且研判的样子,也顾不上张医生一边给心素做检查一边不时瞄向他的眼神,更顾不上他凌晨五点多打电话过去,让总裁助理,当年的t大学弟封诚岳取消今天一天的行程,将所有等待披阅的文件全部送到家里来时,封诚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极度惊诧。 现在想想,他自己都觉得毛病不浅。 他一边披阅着文件,间或打着电话,一边不时 注意着心素的动静,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才略略在躺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心素垂下眼,“谢谢你。”但她还是坚持起身,“已经好多了,我——还是回去吧。”不知为什么,想到要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她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还有些抑制不住的酸楚。唐经理那么伺机辱骂她轻贱她,她都从没有感觉到过委屈,只是轻蔑。而如今,他轻轻的一个眼神,竟然勾起她的无限辛酸。 以前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几乎从不感冒生病。而现在呢? 人的累,从心累开始。 简庭涛停下手中的动作,注视了她半晌,然后走到她面前,“关心素,我看你不是属羊的,你绝对属牛。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是这么倔犟,”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又或者,你在害怕什么?”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危险,他的眼睛奇异地亮着,“看起来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如果你脑子不健忘的话,”他几乎是半咬着牙地道,“应该还有……” 他的双眸,已经锐利得几乎是恶狠狠地盯住了心素胸前的那条项链。 他清晰地记得心素晕倒的那一刹那,未说完的那句话:“那不是柯轩,那是……”他知道,心素虽然倔强,虽然固执得几近让他咬牙切齿,但是,她从来不说谎。 而且偏偏在最需要虚与委蛇的场合直来直去。 新婚之初,他带她出席宴会,一位看上去十分雍容的妇人问她:“简夫人毕业于哪所国外名校?” 传闻简庭涛之所以弃优秀之至的叶青岚于不顾,是因为简夫人才貌双全更胜一筹。可是,她今晚一看,这位简夫人,气质自然很好,若说长得胜过叶青岚,那倒未必,叶青岚是她看着长大的,跟自家宝贝闺女又是同窗好友,莫名其妙败下阵来,于情于理,她都要好好了解了解这位简夫人的能耐。 整整一个晚上,她都在津津乐道高谈阔论自己的女儿还有朋友的子女上了什么什么样的国际名校,花费了多少多少钱,怎么怎么受益匪浅,并时不时对同桌而坐的微微含笑的另一位相熟的年轻明媚女子大加褒赞,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关心素看了看那张白胖而色彩斑斓的脸,再看看满桌陌生而期冀,或者玩味的目光,淡淡地道:“我从来没有出国念书。”她顿了顿,“我所有的教育,都是在国内完成的。” 以关定秋教授的资历,要送她出去并非难事,她只是不想。是她没出息吧。她怎么也放不下爸爸,这样熟悉的环境,身边的人 ,还有这里的很多东西,还有…… 那位妇人修养甚好,仿佛一点儿也不惊讶,随即笑容满面,“是吗?那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呢,对了,弹钢琴吗?”她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往下,“我女儿十岁的时候钢琴就过了十级,小提琴过了八级,芭蕾也跳得很好。你知道吗,芭蕾真的是一项非常好的健身运动……” 心素垂眸,淡淡然而礼貌地道:“对不起,这些我都不会。”她同样没等对方接口,就径自往下,“我不会弹钢琴,不会跳芭蕾,小提琴也拉得很糟糕,学了三年只会一曲《白毛女》。不过,”她抬起头,微笑,“我很欣赏羡慕那些学得开心,也什么都会的人。” 她说得听上去很诚挚,却让那个原本笑得很舒畅的女人明显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也渐渐收敛。 简庭涛微微蹙眉之余,很有些好笑。那个妇人的女儿他见过,个子矮小,喜好打扮,钢琴?小提琴?芭蕾,他相信她温习这些的时间远远逊于她呼朋唤友打牌或是唱k的时间。他知道心素的回答完全不合社交场合的标准,果然,如他所见,一片略带尴尬的沉默。 简庭涛刚要开口,一旁的明媚女子朝他浅浅一笑,微微颔首,“哎呀钱阿姨,您忘啦,钢琴啊小提琴啊还有什么芭蕾我不是跟多多一块儿学的吗,只可惜学过就忘到了儿全还给老师啦,哪样儿也没多多学得好!” 方氏糖业家的独生爱女,名字就叫做方棠棠,人精一个,玲珑剔透,最善于活跃缓解气氛。简庭涛看得分明,她眼里隐隐的戏谑。 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想当初,刘副总曾经百般撮合他跟方小姐,后来有一天,年方十八青春逼人的方棠棠气冲冲找上门,“简庭涛你什么意思,跟我见一次面就把我撂下不管啦?!有什么了不起,好歹给个话儿啊,我方棠棠可不是一般人,后面至少跟着一个加强排!”听得简庭涛瞠目结舌。后来,他跟这个“加强排”成了生意场上的伙伴,员工福利总少不了她们方家产品。她倒是理直气壮,“你简庭涛欠我的,活该!” 简庭涛再看了一眼心素,她敛眉坐着,唇角有着不留意几乎看不见的浅浅笑痕,他伸过手去去,桌底下握住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单纯然而耿介的脾气。他其实很愿意她保有这样的赤子之心。 从那以后,他几乎从不勉强她参加任何无谓的应酬。 而且,心素十年来,淡泊得除了他和柯轩,与其他男性,几乎从无来往。 这一点,他极为确信。 那么…… 他从昨天开始,直到现在,着了魔般满脑子都在想着这句话。他延宕了十年,从来也问不出口难以启齿的这句话。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开口,便已失去。 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他的脑海里,一直都在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反反复复……从昨天开始,他一直在等,等着关心素向他解释。 这个解释,迟到了整整十年。 心素垂下了头去。她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轻轻圈住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刹那间涌上了心头。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到了他的胸前,下意识地汲取着那种熟悉的气息。 她,其实也是贪恋的吧…… 简庭涛感觉到了心素微妙的动作,一瞬间他的身躯震动了一下,然后,他略略松开心素,他又一次轻柔地抬起心素的下巴,然后俯下了头去。 他的唇落在了心素的唇上。一开始极其极其轻柔,但是,只是片刻,他便紧紧地拥住心素,他的吻也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灼热,心素无力地用手推着他,但是始终推挡不开。她的眼中悄悄地滑下一滴泪,沿着脸庞渐渐下滑。简庭涛感觉到了,他突然间放开她,他拭去那滴泪,盯着心素,“为什么哭?” 心素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她轻轻挣脱开来,“我还是回去吧。” 她竟然有点害怕。 她竟然想要逃回去好好想一想。 简庭涛面色紧绷地注视着她的神色,片刻之后冷冷地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对我坦诚?” 心素垂下头去,心底深处的那道伤痕,即便十数年过去了,仍然是淡淡的痛。她的眼前,竟然又浮现出叶青岚的面孔,浮现出那张小报上的报道。那些俪影双双的图片。 心素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两个自我在激烈斗争。 关心素,麻烦你用用脑子好不好,他一面跟叶青岚出双入对,一面来照顾自己。而你,竟然贪恋这样不真实的温暖。你是应该道歉,你应该对他说对不起,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他似乎很享受自己的新生活,那么,你还来打扰他干什么? 关心素,他看上去真的很在乎,他眼里有着受伤的痕迹,关心素,去跟他解释清楚,不管怎么样,跟他说清楚。 可是……说与不说,有分别吗?事到如今,伤己已成定局,又何必再 去伤人? 可是……你不说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 她头痛欲裂,她情不自禁抱起自己的脑袋,轻轻地道:“不要……” 简庭涛揽住她,“心素,你怎么了?” 心素无语。不论如何,她还是欠简庭涛一个解释,而且,他的介怀,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因此,片刻之后她低低开口:“那条项链,那个吊坠,是柯旭的遗物。”她抬起头来,澄静无波地看向简庭涛,“他是柯轩的弟弟,他十七岁那年就去世了。”她的眼神,穿过简庭涛,看向远方,很久很久之后,她幽幽地道,“十三年前,他为了救我而被车撞到,就在你救我的那个路口,后来,他并发症去世……” 柯旭,柯旭…… 简庭涛蹙起了眉头,那个路口?她跟柯轩捧着桔梗花的那个路口?她独自一人站着的那个路口?他必须坦诚,一直以来,他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是,竟然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猜忌,他的疑虑,方向完全错误。 原来,他一直潜意识里介怀的,竟然是一个已然逝去的人。 他的嘴角,牵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他继续注视着那条项链,“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妈妈的遗物,我一直没有太在意,直到三年前……没想到,我竟然错得那么离谱,原来一直跟我争夺你的关注,争夺你的心的,竟然是一个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他的笑容,带上了微微的苦涩,“那么,当初你答应我的求爱,也仅仅是因为我在同一个地点救了你,还是因为在我的身上,你找到了一些类似于他的影子?” 十三年前?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横亘在他们中间? 那么,心素和柯轩一直以来比兄妹之情更要默契的淡淡情愫,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那么,三年多前,他亲眼看到的那幕情景,他亲耳听到的那一声“妈”,也完全可以解释了。 这个十八岁就认识他,四年多前嫁到简家的关心素,这么多年来,在心底深处,还一直在为那个人守住一份坚贞,不是吗? 心素看着简庭涛,待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可是,她看到后者的脸上,完全是一片阴霾。他不看她,而是坐了下来,凝视着不远处某一点。 她有些担忧,于是开口唤他:“简庭涛——”他恍若未闻,他根本不理睬她。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们一直就这样僵持着 第十二章 飞扬的心弦 心素怔怔地坐在办公桌前。方亭悄悄打量着她,短短两个小时,关姐今天已经发了五次呆了呢。这两天,关姐发呆的次数,还真是飙升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她一直都很羡慕关姐身上那种沉稳淡雅的气质,即便她已经不是简氏集团的少奶奶,即便看上去冷淡了一些,但重感情且善解人意的她,在公司里一直很得人缘。要不方亭怎么会这么卖力帮她摇旗呐喊?如果不是关姐执意不肯,相亲饭局都不晓得帮她安排多少场了呢!开玩笑,她可是善解人意的公司之地下婚介所所长,有口皆碑。 唉,可惜,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想想两三年前,简庭涛还经常来公司接送关姐,看上去也极其体贴温柔的模样。这一两年来,还不是就日益稀少了,她的目光,又偷偷瞥向桌上压着的报纸,报上还说,他跟叶青岚好事将近了呢。所以说,女人哪,结婚以前,眼睛就是要放亮点!所以说,她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拒绝沈家二公子的晚餐邀约。 婚介所所长的自己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本人不愿意凑合,你管得着? 有钱人,对不起,要避之三舍,犹恐不及才好。关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而且,是反面教材。她轻咳数声,试探地道:“关姐,”见没有反应,又加大嗓门,“关姐——” 心素吓了一跳,“什么事?” 方亭眉头微蹙,“你一直在发呆耶,没事吧,关姐?” 心素略带歉意地朝她摇头,“没事。” 方亭有些疑惑地道:“真的没事?”在得到心素肯定的眼色之后,她又兴致勃勃地开口,“关姐,下班后有没有事?一起去逛街吧。”就当陪关姐散散心吧,她知道,关姐最近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太好。而且,顺理成章地推掉沈公子的邀请,可谓一举两得。 心素微笑,“好。”顺便去帮萧珊阿姨买一套孕妇保养品。她已经开始抱怨脚有点肿了,脸上也开始长雀斑了,体重更是超出标准+30%。说起来,萧珊阿姨的孕妇症候群还不是一般的强,来势汹汹,二月里要吃新鲜杨梅,半夜想吃臭豆腐,洁癖更是益发严重,让素来温文儒雅的关教授亦是挠头,颇感狼狈。所以心素下意识地不拿自己的事情去烦他们。 何况…… 晚上七点,两人在t市最大的一条步行街闲逛。 出门时,心素下意识地关掉了手机,在一刹那,她心中悚然一惊,原来,自己一直都在下意识 地期待着什么,逃避着什么……又是下意识地她摇了摇头。 走到一个拐弯口,方亭突然停下脚步,捅了捅心素,“关姐。” 心素一回头,愣了一下,“怎么了?” 方亭低低地道:“天哪——” 心素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只见一家似乎刚开业的大型超商前,两排高大的保镖模样的人肃立两旁,统统面无表情,一辆加长林肯缓缓驶近,车门开了,一个个子矮胖的男人先下车,他一路小跑着绕到车的另一侧,殷勤打开车门。 他终于走下车来。老远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深色西装,高个子,显然经过严格锻炼的身形,他侧过脸来淡淡地朝周围一瞥,目光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停驻了片刻。 他终于走了进去。 方亭轻呼一口气,啧啧有声:“看看,不怒而威,这才叫气势。” 心素一笑置之。 黑社会老大,没有气势才怪。 一圈逛下来,心素和方亭手中已经拎了好几个服装袋了,在一家nogara专卖店旁,心素不由驻足,凝视着衣架上的那套淡烟灰色西服,她凝视了很久。 直到方亭有些奇怪地道:“关姐,你要买男装,买给谁啊?”语气中不无疑惑,尽管自从关姐离婚以来,好多客户,还有公司里的单身汉都纷纷前来试探,但是,从没见关姐跟谁交往过啊。她的生活,无趣得让方亭为之扼腕。明明是三十岁都没到的女人,明明是清秀佳人,却永远两点一线,在这个速食年代,绝对是暴殄天物。 心素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哦,随便看看而已。”在他们结婚的时候,简庭涛,就是穿着类似款nogara西装。一直以来,他都偏爱这个品牌。起初,心素整理他的西服时,闻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后来,大约两年前,偶尔地,她会闻到淡淡的,一股馨香。 不应该属于他的馨香。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一间环境幽雅的小咖啡厅内,闲闲喝着奶茶。 方亭一直兴高采烈地跟心素炫耀着她刚刚打折买回来的战利品,直到发现心素一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才有点小心翼翼地道:“关姐,有心事啊?” 心素回过头来,微笑,“没有。”她轻啜一口奶茶,“亭亭,最近沈家二公子经常来找你?”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小方亭桃花运绝对比如 枫强。一个是娇娇俏俏口齿伶俐的机灵豆儿,一个是沉默寡言低调处世的清秀佳人,孰优孰劣,纤毫毕现。 方亭脸红了一下,“才没有,我跟他念大学的时候一早就认识了,那会儿,我还帮他介绍过对象呢!”她有点愤愤地道,“就是那根木头一点都不解风情,每次都有能耐把人家女孩子气跑。”明明她从大学时代开始就拓展业务蒸蒸日上,偏偏这个沈公子,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不成功,屡次三番挑战她心理承受极限,要不是其他人给她无限安慰跟动力,她真的要自卑到极点了! 她歪了歪头,“所以,他老追着我说,我欠他一个女朋友。” 心素发笑,某些人不是在装就是缺心眼。她不得不开口提醒:“亭亭,你确定他要的是莺莺而不是红娘?” 方亭脸上大开染坊,嘟起了嘴,“我才不想这么多,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我碰都不想碰,就像……”她看向心素的脸色,有点惴惴,“关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多想啊——” 心素轻叹:“亭亭,幸福是自己掌控的,别被我的错误示范吓坏了而裹足不前,其实,感情的事情——”她有些难以启齿,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心素下意识一看,怔了一下,心里竟然有些微妙。 是叶青岚,和另外一个看上去整洁干练的白衣女子。叶青岚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的眼中,瞬即闪过些微慌乱,但是,仅仅是片刻,她就恢复了一贯的镇定,矜持地朝心素点点头,“你好,关小姐。”她一时间并未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女子,也几不可察地朝心素微微颔首。 心素含笑,“你好,叶小姐。”她同样点了点头,朝那个女子投去一瞥。 那一瞥中的涵义,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懂得。 这个她此前才见过一面的女子,注定要在她的这一生中,占据一个极为独特的位置。 方亭睁大眼睛看向那两个人走过去,空气中隐隐飘过来消毒水的味道,待她们走过去之后,方亭十分不屑地道:“关姐,你理那个狐狸精做什么?要是我,早就兜头一盆水泼过去了!”谁都知道叶青岚想插足简关二人已久,直至最后如愿逼得心素下堂。就连素来敦厚的沈家二公子沈浩楷,爱屋及乌地对心素印象甚佳,而对叶青岚,提起来亦是颇有微辞。 心素只是微笑,并无多言。 片刻之后,心素跟方亭起身,听得身后叶青岚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庭涛明天从欧洲公干回来,到时候……” 她淡淡一笑,挽着方亭的手,继续向外走去。 告别方亭,心素下意识又到了那家馄饨店,买了一份馄饨带走。 老板娘十分同情跟怜惜地看着她,即便她不知道心素的名字,以往常伴她左右的简庭涛,她可是熟得很,前两年,正是拜简庭涛所赐,她的店里,不仅有记者前来采访,更是为很多t大学子知晓,生意越来越兴隆,已经开了数家分店了。 她自然也知道一年前轰动t市商界的简关分手这一特大新闻。 现在,看着心素形单影只的模样,她同情微喟之余,极为慷慨地,足足加了一倍有余的分量,亲自递到心素手中,并含笑将她送出门。 心素拎着大包小包,一路走到自己楼下,刚到楼下,她就发现一个修长的人影,伫立在她楼下。 她走近了一看,是简庭涛,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旅行箱,他的手上还燃着烟。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心素有些诧异,不是说明天吗? 简庭涛将烟熄灭,目光在她手中的袋子上掠过,眼眸一暗,不答反问道:“怎么这么晚?” “跟方亭去逛街了,顺便给萧珊阿姨买点东西。”心素边走边解释。 简庭涛拎起箱子,跟在后面。 进了门,打开灯,简庭涛随即将自己的身体抛到客厅里的休闲沙发上,然后,微带疲倦地松开领带,揉了揉眼睛。 心素放下东西,转身去洗手间,绞了一条热毛巾出来,“累了吧,先擦擦脸。” 简庭涛接过毛巾,边擦脸边问:“有没有吃的?” 心素略带歉意地道:“抱歉,我最近忙顾不上做饭,只有饼干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我买了馄饨,吃不吃?”她想起叶青岚对她说过的话,心里微微一黯。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简庭涛。 简庭涛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还是那家的?”他轻轻叹了一声,无限感慨,“好像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心素浅浅一笑,走到厨房拿出碗,将馄饨腾了出来,端到简庭涛身旁,仍然微带歉意地道:“对不起,不知道你来,我让老板娘放了辣椒。” 简庭涛微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偶尔吃点没关系。”他看向心素,“你这么倔强的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吃辣椒吃出来的?” 心素身体微微一僵,半天才会过意来,他是——在调侃她? 一时默然。心素端了两杯水,递给简庭涛一杯。他坐在桌前,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头不语。简庭涛真的是饿极了,一贯十分讲究礼仪的他,很难得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 心素看了他一眼,此时此刻才注意到他身旁的小皮箱,她试探地开口:“你——还没回家?” 简庭涛边吃边淡淡地“嗯”了一声。坐了一天飞机,刚下机就来到这儿,一直等着。他不经意般瞧了心素一眼,“你今天不加班?” 听说她们公司仿佛有个叫什么唐文虎的小中层最近一直为难她。可惜这个倔得要死也要面子得要死,生怕他看轻她的小女人多半不会主动跟他说。不过无妨。 心素摇头,“没有。”奇怪,竟然不记得了,她跟他说过公司最近要不定期加班吗? 看着他深深疲惫却又强撑着的模样,心素有点隐隐的疼,又有点担忧,“你应该跟贾……呃,妈说一声,免得她担心。”她的脸微微一红。 简庭涛仍然低头吃着馄饨,他的眼底闪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但是,他轻咳一声,仍然不动声色地道:“我已经给妈打过电话了,”他顿了顿,“她知道我在你这儿。” 心素顿时大窘,双手绞扭着一言不发。简庭涛似乎没有留意到,吃完馄饨之后,就半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假寐。 十天的行程,硬是给他压缩成了八天。原本不用这么赶,原本不用从商务舱改签经济舱,原本不用转机而硬生生在飞机上多待两个小时…… 只是现在,不同了。 待心素收拾整理完毕,走出厨房,有些意外而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他仿佛睡着了般,呼吸轻浅而平顺。心素注视了他一会儿,悄悄走到房内,抱出一床薄被,轻轻地盖到了简庭涛的身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帮他仔仔细细地掖了一下边边角角。 简庭涛蓦地睁开双眼,“干吗?”他仿佛在梦中,丝丝缕缕的发香萦绕在耳边,轻柔而略带呵护的动作,暖暖的带着太阳香气的被子。唔,她还是喜欢挂那种味道的香熏袋。他的心里漾过一丝妥帖。原来,还算有些东西她没有丢掉。 看着他黝黑的眸子,心素有点窘,“没什么,帮你盖被子,”她垂下头,半晌之后,“你春天不是一直容易感冒?”他的易过敏体质,远不若外人以为的那么好,偏偏自恃甚高。 简庭涛笑了一下,“我没睡着,只是躺躺就好。”他的话音中,带着些微的调侃。 心素的脸红了,她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嗯,你今天……今天晚上……” 简庭涛微微挑眉,压根不打算等她说完,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机,径自拨出号码,“妈,是我,嗯……我在她这儿……知道了……我不回去了,你让司机送几件换洗衣服过来。”他瞥了眼心素,“嗯,她很好。”说完,放下电话,正襟危坐,继续挑着眉问她,“你还有什么事吗?” 心素心里气苦不堪,话都被他说完了,人也在这儿赖定了,还能有什么事?!这个简庭涛!她揉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两声喷嚏,他没事,她倒有些感冒了,“嗯……你今晚,真的要……要……”她的脸又红了。 简庭涛神情非常郑重地侧过脸来思考了一下,“怎么,关心素,不欢迎我今晚借宿吗?” 心素低头,脸继续微红。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简庭涛不由有几分好笑地附耳过去,“心素,你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他的声音蓦地喑哑,“……和当初……结婚那晚……” 心素更是窘得头深深埋了下去。 简庭涛终于放开她,他的脸上仿佛笼上层淡淡的灰,有些阴晴不定。他低声地道:“十年我都等了,不在乎这一刻。”他的话音里,隐隐透出几分淡淡的忧伤,“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他转身,“司机还在楼下等我,我走了。” 心素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今天,碰到叶青岚了!”说完后就深深后悔,还有些懊恼,她这是怎么了?给圈套自己跳?他会不会以为…… 果然,简庭涛立即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嗯?我是不是听错了?”他的脸,在灯影下向她欺过来,“我应不应该感到奇怪,签字离婚快一年了,才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重又附到她耳边,“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一下,你并不若当初表现得那么高姿态?又或者,从头到尾,你还是有点点在乎我的?” 心素瞪大眼睛,涨红了脸,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他是逗弄她上瘾了吗?他以为自己还是十九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吗? 她一边推他一边有些懊恼地道:“我……只是……” 话未说完,她的唇瞬间被轻轻一封,然后,简庭涛放开她,提起箱子向外走去,“心素,你应该记得当初签字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过,叶青岚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从来都不是。” 说完 ,轻轻阖上门,走了出去。 两天后,一个安静的晚春夜晚,简庭涛和叶青承两人,坐在t大那个小小的篮球场旁。 是叶青承约他出来的。这两个多年好友自打各自接下自家生意以来,都很是忙碌。叶家做出版业的,叶青承忙着到处出差开会调研。简庭涛呢,前阵子简氏从海外考察聘回聘了一个海龟经理,原本指望他将西方先进人力资源管理理念洋为中用,偏偏此人有步兰州黄河集团经理人的鸿鹄之志,大有凌驾于董事会和他这个董事长之上的意图。而原本职业经理人和企业主之间的是非与纠葛,就已成为中国社会经济生活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到得后来,观念差异,行事作风也各自不同,其他经理与此人无法沟通,纷纷到简庭涛面前来告状。偏偏此人归国的时候,t市和省里有关领导将他树为典型,很是看重,简氏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连贾月铭都淡淡说了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 叶青承略知一二,“怎么?那个刘大鹏还在你们那儿当钉子户哪?” 简庭涛皱眉,“当初董事会那帮老头子提出来的时候,我就不很看好。一个默默无闻美国大学的博士,根本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倒是从小到大学生会干部,留学生联谊会领导之类的头衔不少。”简庭涛对这样的人向来心存疑虑。他喝了一口啤酒,“这帮子狡猾的老狐狸,现在知道躲在背后不吭声了,让我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 叶青承浅浅一笑,“啧啧,这算什么,还难不倒你吧,”他顺势给简庭涛一拳,“老狐狸对小狐狸,你倒还占了上风。”杀鸡给猴看,顺便还可以堵上某些人的嘴。他简庭涛好像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啧啧啧,阴险哪。 不过,似乎…… 简庭涛切了一声:“少来。”他侧过脸来看看相处十数年的老友。算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聚一聚。此次难得两人各自从国外洽公回来,抽了个闲暇,相约拎了几打啤酒,来到当年一度挥洒驰骋过的地方。坐在篮球场旁的那个小小石凳上,看着不远处家属区里的灯火,闻着幽幽的槐花香,和当年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说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间,叶青岚侧过脸来看看他,“庭涛,你知道吗,当年,我很羡慕你。” 在那一弯月光下,他若有所思,他的眼中含有一丝连简庭涛都无法知晓的深意。他的脑海,似乎又盘桓着那曲萦绕心间挥之不去的幽幽筝音。 简庭涛微微苦笑。羡慕他?他喝了一口啤酒,低 下头去,一言不发。 他的生活,他的心绪,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吹皱春水,就此不复平静。一贯高傲的简庭涛,一贯决断的简庭涛,内心深处,似乎早已蒙上一层岁月的烟尘。 既无法淡忘,更无力拂拭。 他爱上了一个劫。 所以,注定要万劫不复。 又过了片刻,叶青承注视前方,不经意般道:“前段时间,我爸妈又找过你?”叶氏跟简氏联姻的动议,从来都不是新闻。但此次似乎有所不同,至少,青岚的表现跟以往都不同。叶青承是从英国忙完公务回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这样一个消息。 以他对简庭涛的了解,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上次意大利餐馆,他冷眼看着,简庭涛从头到尾漠然以对,刘副总刁难她,他眉头抬都不抬,可是,到得最后,他的车上载的不是别人,是她。 孽缘。他的第一反应。解不开,割不去。 简庭涛点头,“是,”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同样侧脸看向叶青承,“你来找我的原因?” 叶青承也点头,冷静开口,口气中带有些许无奈:“青岚毕竟是我妹妹,而且……”青岚对庭涛这么多年来的痴恋,和报上的那些八卦,他毕竟不可能完全当作无动于衷。 他这个傻妹妹,白读了那么多年书,就连文盲都知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都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还苦苦守着一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生根发芽的远漠荒芜之地,气过也骂过,反目过也和好过,那阵子,他连简庭涛都疏远了不少。 只是现在,他几乎已经麻木。 简庭涛仰首看向天边,遥远的星辰,未知的苍穹,“你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来向我求证,是不是?”他微微一晒,眼神也轻轻一黯。 有个人……有个人……曾经连这样都不屑,外人也不如。活生生的咬牙切齿的可恶。 他的心底,又是一阵阴郁。 叶青承仍然耐心等待着他的答复。 简庭涛继续喝着啤酒,淡淡地道:“你做出版的,不会不知道记者们的本领高超,报纸上登出来的那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青承一眼,“通常跟当事人并无瓜葛。并且,你知道青岚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她的确是简氏公司的好员工,这两三年来,率领公关部为公司作了非常多贡献,杰出员工的优秀业绩,不须你提醒,简氏一定会记住。”他喝完啤酒,顺手将易拉罐准确扔到 一边的垃圾箱中,“还有,青承,当年我就跟你说过,这么多年来我也自信完全做到,你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无须你多说一句话,该照顾和关心的,我自然会照顾会关心。” 叶青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心中一阵阵泛起的苦。 十年前,他早已知晓。 关心素,这个特别的女人。他曾经到简家去过,记得那天,窗外是大株大株开得绚烂无比的榆叶梅,间杂着一大片一大片或蓝或紫的桔梗,看得出经过精心打理。 简庭涛浅浅一笑,“心素从家里挖来的根,偏偏这里的土养花,开得比原先还要好。” 心素穿着看似寻常却悉心搭配的衣服,脚上一双鹅黄软拖,叶青承冷眼看去,简庭涛脚上也有一双驼色软拖,绣的竟然是一式一样手工绣上精巧之至的野鸭凫水。啧啧,够酸的,他口中的牙倒下一片。想不到简庭涛的品位会登峰造极到在家里也要穿上情侣鞋。 心素笑意盈盈地围上围裙,“今天我做几样简单的,下厨招待客人。” 叶青承并不敢抱太大期待。可是,一顿饭吃下来,他才发现,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这样一天,菜的滋味竟然可以用清雅来形容。这一顿饭他吃得无限满意,手工鱼圆,外形圆润、口感细嫩、滋味原鲜,盘边围着清翠欲滴的窄窄荷叶裙边,简单拌就的芹末蜇丝和香菜云丝,少盐少糖轻焯快煮却味道无限绵长。 他母亲是上海人,所以,杯盘换盏间,他最最中意的,反而是那道小火慢炖的腌笃鲜。趁着心素下厨去取菜,简庭涛微笑,“你跟我都是沾我妈的光,昨天我妈偶然说要吃,心素大早就专程去买鲜蹄?咸蹄?和春笋,再配上鲜芦笋、马蹄、红黄椒、枸杞、杏仁片……她说得那么多,我也记不住,反正煨了好久,偏偏她做好了,我妈有事又出去了。” 叶青承不语。心态复杂。 书房内,叶青承抿了一口心素送上来的茶,不经意般四处看看,以前他经常来,看得出来,现在的面目全非多半是因为这位小家碧玉的简夫人。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倒是养眼了许多。他看了看窗前和桌上渐次展开的盆景,从风姿秀美的文竹到遒劲苍健的榕树,再到枝繁叶茂的宋梅,放置得错落有致恰到好处,他注视着那两小幅美仑美奂的刺绣山水屏风,再看看简庭涛身后墙上那幅清雅隽秀的字,闻着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花香,听着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悠扬乐声,笑笑,终于说了一句:“暴发户们挖空心思要当贵 第十三章 静夜的思弦 简家书房内,简庭涛若有所思地盯着书架上那个大大的中国结。 贾月铭推开门,走了进来,“庭涛,都这么累了,还没休息?” 简庭涛微笑,起身,“妈——” 贾月铭的神态很满意,“唔。对了,前两天你去的时候,心素还好吧?” 简庭涛点头,“嗯。”他让母亲安坐下来,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谢谢你,妈。” 贾女士挑眉,装糊涂,“谢我什么?” 简庭涛且叹且笑,“在自家儿子面前,您老就省省吧。”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微笑,“妈,我知道,您去找过心素。”在他预料之中。 贾女士亦是微笑,“彼此彼此。庭涛,在妈面前,你也老实点吧,不必佯装,你敢说,我知道的,你会不知道吗?”她伸出手来,戳了戳儿子的额头,眼中有着激赏,“好小子,学会哀兵之策,学会声东击西隔山打牛,还学会围魏救赵了,嗯?真沉得住气啊,连自己老妈都瞒得这么紧!”她又看了儿子一眼,脸上带着几分诡谲,“看不出来啊,我的儿子,在我面前知道像模像样地做戏了,还一声不吭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利用上自家老妈了,”她悠悠笑道,“妈可是要跟你收跑腿费的!” 简庭涛无奈地叹了口气,“您知道她的脾气,比牛倔百倍千倍,”想起来就招人恨,“这个时候,要是我去,她不会轻易相信我。”所以,老妈去,是最好的办法。 亦是他孤注一掷之后,所能想出来的唯一良策。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明了。既然注定了这一辈子,根本无法将她的神情气息,一字一句,从心底统统剜出去。那么,索性镌刻得更深些,又如何? 贾女士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怎么,经过这么长时间,现在总算是真的想清楚了?”让这对冤家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否则问题越积越多。 简庭涛微微垂下眼,“谁叫你生了一个没出息的儿子。”他的眼中,竟然掠过一阵淡淡的伤楚。这一次,绳子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彼岸的她会怎样,他还是没有完全的把握。 贾女士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蹙了蹙眉,“怎么,还没完全解决?” 简庭涛微微沉吟,头向后仰,“妈,我跟心素之间,不急在一时。又或许,我们都还需要更多一点时间。” 贾女士一怔,“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跟叶——” 简庭 涛伸出手来,迅捷地止住贾女士的话,“我跟心素的问题,从来不涉及她。”他喝了一口茶,轻轻地说,“妈,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自嘲地将目光又放到了那个中国结上,嘴角一弯,“妈,很抱歉,你的儿子不仅没出息,而且还好赌。”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个中国结,“这一次,我要赌我这辈子的幸福。” 十天后,心素去昆明出差,这次,是她主动要求的。她需要时间来理清一些事情。或许,只有独自一人好好想清楚之后,她才能做出正确决断。她是悄悄走的,走之前,只跟老父还有萧珊打了个招呼,便翩然登机而去。 简庭涛是在她走后三天,忙完了手头上的兼并收购合同,到心素门前,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拨通邱总手机,旁敲侧击了半天,才得知这个消息。深更半夜,他阖上手机,心底一阵恼怒,这个倔犟的女人!一点自觉性都没有!还让那个老狐狸的邱志豪追着他问了半天。 第二天大早,一到办公室,他当即询问自己的贴身助理封诚岳:“这两天有什么安排?”口气中,前所未有地带有些微焦躁,还不自觉地用手指叩了叩桌面。 素来谨言慎行的封诚岳尽管有些诧异,还是不动声色地翻了翻行事历,“今天上午十点,您要跟王副市长一起出席一个剪彩仪式,今天下午,有一个外商洽谈会,明天,您要出席一个外贸项目谈判,后天……” 简庭涛截断他的话:“把今天以后的所有日程全部延后,给我空出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还有,给我买一张直飞昆明的机票,要最近一班,我剪完彩直接就走。” 封诚岳呆了呆,随即大吃一惊,出于克尽职守的本能,下意识冲出口一句话:“可是,您接下来的日程安排都很重要——”而且,是他跟柳秘书斟酌考量了很久,才最终确定下来的。他也知道一直以来,尤其是最近,简庭涛的工作量完全超负荷,但没办法,那个海龟经理终于撑不下去撂挑子不干,他最近等于身兼两职。 简庭涛向门外走去,淡淡开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在接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他回过头来,“诚岳,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去哪儿了,有事先帮我挡一挡。” 待到封诚岳回过神来的时候,简庭涛已经不见踪影。奇怪,他这个向来比他还要兢兢业业的上司居然会跷班?而且,语气居然破天荒地开始情绪波动?要知道,简庭涛的公私分明是t市出了名的,就算t市早已传开了叶青岚小姐即将成为简家妇,在公司里,也从 不见他对叶青岚稍加辞色,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最近以来,由于众人知晓而不能明言的原因,他脸上的严峻神色更是可以媲美南极冰山。 唔,有点奇怪。 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上一次见到总裁大人这种罕见情绪,还有莫名跷班,是在什么时候? 他努力回想,想起来了—— 将近一年前,一日中午,他和办公室的两位无敌秘书,沉稳干练从不多嘴三十多岁的柳秘书,还有工作能力超群,八卦本领也超群的小邝秘书,凑在一起闲聊。 突然,活泼且口快的小邝秘书拍了拍脑袋,“哎,我前两天看到咱们的总裁夫人了!”她对简庭涛甚为崇拜,曾经扬言考进简氏就是为了能多看几眼这个钻石级的大帅哥,连带着对这个深藏不露的简夫人,也很是好奇,只在公司的一次尾牙聚会上惊鸿一瞥,就印象极为深刻。 稳重的柳秘书白了这个小丫头一眼,“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简夫人在一家贸易上班,工作上也偶有往来,尽管柳秘书对她挟简氏总裁夫人之身份事必躬亲尽心尽力地去挣五斗米的行为有些不解,但是,仅仅数面之缘,她就十分欣赏简夫人身上淡泊温雅的气质,也就无怪乎总裁当初对她穷追不舍,用尽心机。 她是公司的元老,又拜方之磊父女所赐,对简关恋爱的过程,知之甚多。 只是,自从叶青岚小姐加入简氏企业以后,公司的气氛就一直有些微妙,而且,在背后谈论上司的私事,实在非秘书本分,于是,聪明的她欲起身倒杯水,也好借机中断这一话题。 小邝秘书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别急啊,柳姐,我还没说完呢,”她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在哪儿看到她的,还有,她跟谁在一起——” 喜怒不形于色的封诚岳,眼皮突然一跳,“在哪?” 果然,小邝秘书继续神秘地道:“我带外甥女去看病,在第一人民医院,一大早就看到她坐在三楼的走廊上,旁边——”她拉长声音,“还有一个男的,坐在她身旁,好像一直在安慰她,说妈没事什么的,还帮她擦眼泪递水拿纸巾,对她体贴温柔得很,而且那个男的长得又斯文又帅气,好像金城武呢!” 封诚岳直觉反驳:“不可能!”他也是当年的t大学子,只比心素低一届,对心素的为人了解之至。心素的谨慎小心是出了名的,私生活绝不会如此不检点。 小邝 秘书也不甘示弱,她最讨厌别人质疑她说话的真实性,尤其是这个阴阳怪气又有点娘娘腔的封秘书,“怎么不可能?!我出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到斜对面的馄饨店去吃饭,过马路的时候,那个男的,还一直牵着她的手,老远看过去,就像一对甜蜜蜜的情侣——” 柳秘书那么点头醒尾的人,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知厉害,连忙沉声喝止:“邝珊珊——” 已经来不及了。 小邝秘书一回头,只见简庭涛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封诚岳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连同第二天一整天,简庭涛都杳无踪迹,待到回来时,已是第三天,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将自己埋在公务里,没日没夜地天天加班,烟酒均沾。累了困了,就在办公室内设的休息室里躺一躺,很少回家。 又过了一些日子,他们就听说简夫人已经签字求去。 为了这件事,他跟柳秘书两个人,连同没心没肺的小邝秘书,还不安了半天。 现在,难不成…… 封诚岳心中亦喜亦忧。 这天中午,下班时分,封诚岳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和一张一张的便笺条。 整理到那盆清翠滴绿的龟背竹,他的手轻轻一颤,再整理到左手那包昨天才出现的瑞士出品的治疗哮喘的最新药剂,他的手又是轻轻一颤。 他索性扔下手中的东西坐了下来,有些怔怔地撑着额头。 总裁大人倒是走得轻松,留下他收拾烂摊子,一想起来他就头疼。再加上极有可能要面对……他的头更是不仅疼,而且十分……十分……之疼。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每日要听到数次的清脆声音连同同样清脆的高跟鞋声在他背后响起来,“封特助——” 封诚岳头皮一麻,冲动之下几乎要夺门溜走,但是转过身来的他,还是用无懈可击的招牌微笑回应:“你好,叶经理。” 叶青岚一向对他很是客气,此时也不例外,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封特助,庭涛哥呢?”现在是下班时间,她一向都是这么称呼的。 封诚岳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呃,总裁,他……” 叶青岚有几分敏感地道:“怎么,他生病了?还是有什么事先走了?” 封诚岳有几分心虚地咳了数声,“……不是,总裁他,这两天不在。”他扶了扶眼镜,避开叶青岚的 眼神,“他有事,出差去了。” 叶青岚十分意外,“又出差?”不是刚从欧洲回来没多久吗?她蹙了蹙眉,原本还想趁热打铁,探探最近似乎心情有些好转的简庭涛的口风呢。尽管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但两人相处的事实真相于她而言,却如饮水,冷暖自知。 她一边向外走一边取出手机按键,拿起来听了半天,“关机?”旋即回身,“他去哪儿出差了?” 封诚岳闻言,顿时又咳了数声,才迟迟疑疑地答道:“……呃,对不起,总裁走得很匆忙,没有告诉我。” “是吗?”叶青岚有些狐疑地扬扬柳眉,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礼貌谦恭实质绵里藏针,且对简庭涛忠心耿耿的封诚岳,口风之紧,堪比红岩中的许云峰,就连业已禅位的贾女士,亦是赞赏有加,因此,不再追问下去,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 她自然会想办法打听出来的。 方才深受她目光荼毒的封诚岳不自觉地长吁了一口气。 英名神武的总裁啊,再这样下去我就快顶不住了,你办完事最好还是赶紧回来吧! 远在昆明的简庭涛自然不知道他这个万能助理心中的疑惑和祈祷,他很顺利打听到了心素下榻的宾馆,但是,却没有见到心素本人。因为就在他前往宾馆的路上,心素已经办完事结账先行离开。 但是,因为事情提前两天圆满完成,因此她并未返回,而是报了一个旅行团,转往丽江旅游。简庭涛闻言,当即买了一张昆明飞丽江的机票,五十分钟之后,他已经站在了丽江的土地上。 他的心里,居然前所未有的有点忐忑不安。 十年前那种青涩少年的情怀,一瞬间充盈在他的心间。 丽江,这样一个人间仙境,到底会许给他怎样的未来? 当心素从依山傍水,古朴秀雅的丽江古镇游玩归来,随着旅行团回到宾馆,在大厅里,劈头竟然看到一个微微含笑的人。 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 是西装革履穿得十分正式,还拎了一个公文包的简庭涛。只是,显然经过了一场舟车劳顿,他脸上微显疲惫。 一刹那,心素的心里百感交集。她自然知道他是跟随她而来的,她更知道,简庭涛的工作一直安排得有多密集有多走不开。相形之下,她不仅瞻前顾后,而且极其自私。 她走上前,声音有些喑哑:“……你,怎么来了?” 简庭涛的目光掠过她恬静而微带惊诧的脸庞,微笑,“跷班,随便出来转转。” 心素不禁嘴角微牵,这个永远不按牌理出牌的简庭涛。 简庭涛的眼神向四周的人们随意看了看,紧紧揽住她,“偷偷一个人溜出来玩,居然都不告诉我。”他附到心素耳边,用她才能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休想!” 旅行团的人还有大堂服务员们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看上去器宇不凡的大男人对着心素低声耳语,全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心素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同团一位路上跟心素相处得很是融洽的大姐走过来问:“心素,这位是……” 心素尚未来得及回答,简庭涛已经微笑着伸出手去,“简庭涛,心素的先生。” 大姐吃了一惊,也伸出手来笑道:“你好你好,哦呦心素,你已经结婚啦?原来一路上我还一直想着,我有一个侄子也在t市,看着你正合适,还想做媒呢……” 简庭涛闻言,脸黑了泰半,朝心素投去毫不掩饰的谴责一瞥。心素无辜,惭愧低头。 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地,心素脱离集体单独行动,跟简庭涛一起出外游玩。 他们去欣赏民居,他们登上万古楼,遥看玉龙雪山,俯视整个纳西古城,他们去沐王府游玩,他们在小店门口的树阴下,品茶聊天,任清风吹着,听小溪在脚边哗哗地流着,时不时地相视而笑。多少年,都没有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了。 在一家寺庙里,心素虔诚地一一为家人祷祝。 她曾跟父亲同游西藏,适逢当地雪顿节,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拉萨,太阳最早的霞光还没有照临雪域上空,她跟父亲一早出门,却看到交通警察早已在路口维持秩序,而市民和专程前来参加雪顿晒佛的善男信女争先恐后地涌向通往西郊的所有道路,在凌晨的街道上组成了一个极其壮观的游动队伍。她置身其中,看到人们如此急切地奔忙,仅仅为了占据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位置,迎接太阳初升时的亮宝仪式。然后,彼时尚且年幼的她跟着无数的人一起聚到哲蚌寺,那真是个动人心魄的壮观场面:仰望佛的光辉,感受灵魂净化。 父亲告诉她:“在拉萨,如此之多的人在同一时间为同一个目的涌向同一个地点,只有雪顿节这天的早上才会有。”他意味深长地道,“所以说,有信仰的人和没有信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心 素牢记。 她一转眼,看到简庭涛背负双手,无可无不可在站在一边,心里一动,当即为他买了一个平安符,亲手挂到他的胸前。 简庭涛看着自己胸前那个小小的平安符,微微苦笑,“心素——”他从不相信这些,再说,一个大男人,挂着这劳什子,到底羞是不羞? 心素温柔地止住他,低低地道:“我以前也从来不信,可是现在……”她凝视着他,眼角泛起淡淡的水光,“现在,或许我已经老了,心境不比从前,我没有一刻如现在般希望你可以平安,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平安。” 简庭涛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夜晚来临的时候,简庭涛牵着心素的手,微笑着看四方街上汇集了许多的人,围成很大的圈子,中间燃了篝火,噼噼啪啪的火星爆在空中,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和着当地人,跳着欢快的舞蹈,他任性地拉过心素,也要参加进去。 心素含笑欲摇头,但被他钳制住了腰,紧紧拖了过去,两个人手牵着手,像孩子般快乐地手舞足蹈着。 红红的篝火掩映下,心素凝视着简庭涛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庞,心底涌上无限的满足和欣喜,多希望,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多希望所有的厄运就此不见,多希望…… 她垂下眼帘。 深夜里,心素跟简庭涛坐在水边,看到孩子将美丽的纸灯放到水中,烛光点点,带上纯洁的心愿,任它飘向未知的远方。看着那些孩童质朴的小脸,她浅浅一笑,转过眼来,立刻就撞到了简庭涛那双深幽的眸子,他看着心素,缓缓地道:“今天一天,玩得开不开心?” 心素点头,“嗯。”她微微闭眼,脸上微泛红晕,嘴角漾起一缕恬静的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等我上了年纪,白发苍苍老得哪儿也去不了,就坐在这个花丛中,坐在这个清溪旁,开开心心地晒着太阳,闲聊着天,什么都不必去想。” 简庭涛轻轻揽住她,“一个人吗?” 声音中,带有一丝压抑,还有试探。 心素不语,遥望天际那颗璀璨的星辰。半晌之后,她转过头来,微努起嘴,“你一定没时间。”她凑近他,仔细端详着,若有所思地撇撇嘴,隐隐的酸意,“好像我忘了,有时间也未必有兴趣,你简庭涛肯定不喜欢这么安静的地方,你不是向来就喜欢打高尔夫,喜欢看音乐剧,还喜欢……”话未说完,她的唇就被堵住了。 片刻 之后,简庭涛略带诧异和笑意的声音就扬了起来,“关心素,你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尖酸刻薄了?” 真是令他感到意外。 不过,他喜欢这个变化。自两人签字仳离之际开始的这个微妙而直接的变化。至少,这个小女人苦苦隐藏的一面逐渐逐渐,始现端倪。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到那时,还会有他陪着心素,不是吗? 他心旌一漾,情不自禁地又俯下身去。 这晚,回到宾馆房内,简庭涛躺在心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些什么。他不经意般地道:“你们部门那个叫温如枫的,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心素“嗯”了一声,有点奇怪,“怎么了?”好端端地又毫无缘由。 简庭涛不再说话。 心素等不及,过去扯他耳朵,“说话。” 简庭涛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外人都可以这么牵动她迟钝的神经,他伸手挡她,“别闹。” 心素不依不饶地道:“说。” 他不耐烦,闭着眼假寐。 心素重重拧了下去。 他翻身紧紧覆住她,有些赌气般,“你就这么关心她?” 心素诧异于他的不理智和不可理喻,她叹了一口气,“如枫单纯,遭遇又坎坷,我不想她再受伤害。” 简庭涛侧过脸轻轻一笑,“单纯?坎坷?关心素,你真了解你这位朋友吗?” 心素有些不快,“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 简庭涛微笑,“心素,不要以为我存心看轻你这位朋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苏亦寒,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心素点头。她见过他。那个有着跟另一个人完全相同面孔的人。 “那你知道。真正掌控现在的宇文集团的那个人是谁吗?” 心素抬头,心里一动。 简庭涛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心素有些吃惊,“宇文集团?他……” 当年宇文集团跟另一集团为了什么事竞相争夺地盘,叶问曦是无辜牺牲品。坊间传言为了替主犯开脱,宇文集团砸下重金四处买通关节,适逢严打未能得逞,所以后来沉寂了很长时间,直到最近一两年才似乎重新冒出头来,涉足多种行业,跟政界沟 通互动也颇佳。 她完全糊涂。事情仿佛一团迷雾。 简庭涛微微蹙眉,“世事无绝对。宇文集团既然声称要做合法企业,绝不再做违法乱纪的事,市里似乎又很支持关照,我们自然生意照做关系照联络。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你那个同事温如枫,现在正和这个苏亦寒……”他还是意味深长地道,“同居。” “同居?”心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几乎立刻坐了起来,“怎么可能?”从巴厘岛回来之后,工作忙,再说个人私事也不怎么方便询问,她平时寡言,跟如枫也就是工作往来点到为止。可是苏亦寒,超市门口那一瞥,就不得不让人心生寒意,而现如今,他居然跟如枫扯到一起,算怎么回事? 心素只得把事情来龙去脉简略跟简庭涛说了一番,说着说着不由气起来:“她怎么这么糊涂?” 简庭涛也点头,“那个苏亦寒,我倒是打过几次交道,外表上看嘛,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不过听说私底下做事狠辣,”他沉吟片刻,“我明白你的疑惑跟想法,可是你知道吗,从正规渠道和公开资料看,他的一切履历都无懈可击,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在日本名校就读,一切依照家族企业接班人程序严格培养,年前才刚回国。未雨绸缪部署严密,看得出来即便当年不出那件事,宇文集团也早有漂白自己的企图,看起来,他们做得颇有成效。”他默然片刻,“不过,有一个人似乎好久没有出现过了,你没发现吗?” 心素抬头看他,不解。 简庭涛松开手躺回到床上,闭上眼有些倦怠地跟她解释:“有传言,宇文博跟苏亦寒达成某种私下见不得光的交易,宇文博为了保住自己的独生爱子而拱手让出经营权,退到幕后不再亲自管理事务。就连这次t市最大的正式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营业的风一超商开业,也是苏亦寒全权负责。不过,”他淡淡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事情的真相远不止这么简单。心素,”他睁开眼,眼眸锁住她,紧紧的,“不要跟那个温如枫走得太近。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想,连她自己都已经糊涂惶恐到了不堪的地步。” 心素沉默不语。扑朔迷离的事件,危机重重的现实,偏偏那个飞蛾扑火的人是如枫。她隐隐头痛。 简庭涛安慰她:“或者她自有考虑,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心素还是不吭声,心里隐隐有些伤心。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久久等不到回应,简庭涛闭上眼 第十四章 无言的印迹 同一个深夜,叶青岚跟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一个小小的酒吧中。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一双细长的凤眼,干练的平头,薄唇抿着,手中握着一杯酒,有些不以为然地看向她,“早跟你说过了,让你少喝点酒,年纪轻轻的,对胃不好。” 叶青岚凝视着自己手中色泽绚烂的液体,放下酒杯,又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刚吸了一口,就突如其来地呛了一下,“咳咳咳——” 男子也放下酒杯,为她拍着后背,“好点了没?” 叶青岚掩住面,过了半天,才轻轻地道:“程凯,庭涛哥走了五天了,但是,我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我一直联系不到他,我就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她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有了薄薄的泪痕,她略带讽刺地笑,“我这个绯闻女友做得很不称职,是不是?” 程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俏丽无比的薄薄短发,高挑得堪比模特儿的个子,薄施脂粉的洁净脸庞,若是抹去那一脸的淡淡幽怨,眼前的这个女子,事业顺心,才貌双全,又有谁能及? 他突然之间对那个男人心生浓浓的恨意。得到,却从头到尾不曾珍惜。 他求若珍宝,他弃如敝屣。 半晌,他转过眼去,“你听过心理学中的瓦伦达效应吗,他是美国一个著名的高空走钢索表演者,他在一次重大表演中,不幸失足身亡。他的妻子事后说,我知道这次一定要出事,因为他上场前总是不停地说,‘这次太重要了,不能失败。’”他轻轻地道,“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不经意的话,都能让你猜疑许久,青岚,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叶青岚侧过头去,神色迷茫,“值得?这个世上的事情,值或不值,又能怎样?”她又喝下一口酒,“谁爱谁,谁欠谁,或谁背谁的债,又怎能分得清楚? “程凯,你知道吗,我认识庭涛哥那年,他十岁,我才七岁,那天,我跟哥哥去他们家玩,在花园里,我跌倒了,他把我扶起来,哄我上药,给我讲故事,他对女孩子,从来都是这么温柔。从小到大,他就跟哥哥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有时候,我想买什么,想要什么,不敢去求我哥,但是,只要去求庭涛哥,他都会帮我跟哥哥去提。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我念初中,他们念高中,功课越来越紧,我也越来越少见到庭涛哥,可是,我经常想起他小时候爬到树上去捕蝉重重摔下来人事不省,想起他跟我哥在我生日那天深更半夜偷偷带我去滑冰,想起他跟父母出 国旅行的时候回来总不忘给我带礼物。 “再后来,我哥和庭涛哥念大学了。有一天,他来我家找我哥,迎着阳光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笑得那么灿烂开心,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嗨,青岚,好久不见!’他好像一下子就从我以前的记忆里鲜活了起来,他有些调皮的笑,他的神态,他的眼睛,他的背影……突然间我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把他当哥哥了,我开始天天想着他,希望能多见他几面。” “从十八岁那年,他开始交女朋友了,来来去去的,一个换一个,忙得我根本找不着他。但连我哥都说,他是那么看得开,那么定不下性,那么潇洒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轻轻易易地就被一个女孩子绑住了呢?” “可是,从他二十岁那年起,他就真的变了,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迷上了一个女孩子,他开始失魂落魄,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开朗,那年,我才念高三,听到哥哥说起来,我怎么都不相信,我一定要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子,于是,我从学校逃课,偷偷跑去t大,随便找了个借口叫人把她从宿舍里找出来,然后,躲在暗处看她,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小女生,看不出怎么特别,可是,我哥说,庭涛哥爱她爱得发疯,后来,我爸妈都让我死心,我考得一塌糊涂,连预考都没过,他们把我送到国外……” 程凯轻哼了一声,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叶青岚恍若未闻,她半仰着头,看向高高的屋顶,“可是后来,我还是回来了,在飞机上,我对自己说,我先回来看看,看爸妈身体好不好,看看哥哥,另外……”她垂下眼,嘴角一牵,“看看庭涛哥,跟那个……关心素……如果……我就继续回美国去,或是到别的城市去,可是,回来后,我发现他们,发现庭涛哥,一点都不快乐——”她的话音里,有着一丝愤愤,“如果没有她,庭涛哥一定会跟我在一起,可是,她当初处心积虑地把庭涛哥抢了过去,但是,”她激动地对着程凯叫,“你知道吗,她给不了他快乐! “本来,刚回国那阵子,听哥哥说,庭涛哥跟关心素的感情,尽管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好,但也还算稳定,细水长流的没准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那时候的我已经差不多死心了。那一天,我知道是他结婚两周年,我心情不好,我想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于是,我一个人开车去兜风,兜了一个晚上,结果,到了凌晨,路过一家酒店门口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下,看不真切,“我看到庭涛哥喝得醉醺醺的,被刘副总搀 扶了出来,那是他的结婚纪念日啊,他竟然都不愿意回家!我在美国的时候,房东安东尼每到太太和孩子的生日前一个礼拜就开始忙活了,更不要说结婚纪念日。我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男人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都不愿意面对家里面的那个女人!” 她幽幽地道:“你根本想象不出我当时的心情,你想象不出我当时的震惊,我开车来到海边,天慢慢亮了,看到太阳在海平面上升起的那一瞬间,我决定,我要留下来。 “再后来,庭涛哥越来越不快乐,他总是加班,他回家越来越晚,以前他应酬的时候一直很有自制力,但后来,他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看到他那个样子,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我……” 程凯将身体往座位里埋了埋,酒杯微微一扬,截住她的话,他的眼神很是犀利,“叶青岚,从我跟你同学开始,到跟你一起回国,直到现在,从头到尾,自始至终,你始终堪不透一点:就算简庭涛不快乐,就算关心素不能给他快乐,同样地你也未必给得了!” “在感情的世界里,永远,窄得容不下第三个人。” “就算你再怎么处心积虑要争得一个从冷板凳到出场的资格,也要等那个影子从他的心底完全抹煞消失从此不见,而……” 而这,可能吗? 身为建筑师行业翘楚的他跟简庭涛在多次社交场合碰面。他眼中的简庭涛,并非如叶青岚情人眼里出西施般多么出色,而且,跟叶青岚曾经向他不厌其烦形容过无数次以致他不胜其烦的形象大相径庭。程凯归国的时候,简关二人已经逐渐交恶,简庭涛平素出席社交场合,大多独来独往,相貌算是见仁见智,眼神绝对太过犀利,脸部的线条则冷淡得毫无理由。他在美国修读过心理学,他觉得这样的人通常背负太多心事。可是大家似乎都很倚重他,这在他看来,同样毫无道理。 他在美国多年,行为方式已经完全西化,崇尚直来直去。并且,他的同学师长不乏赫赫有名的大师跟后起之秀,他本人归国以来也是众口交誉惯了的,心高,自然气傲。 四个月前,他终于觑了空拿起酒杯向窗前默立的那个人走去,“你好,简先生。” 简庭涛回身,客气地道:“你好,程先生。” 标准的应酬之词,不是吗?他微微一笑,刻意拉近距离,“我是叶青岚的高中同学,在美国的时候,我们在同一所大学。” 简庭涛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嗓音的高低度也丝毫不改,“是吗?” 程凯一向自诩沉得住气,此刻看着他若无其事连眉头都不曾轻抬的漠然之色,却不由升起薄薄恼意,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冷冷地道:“若是有心,就要敢担当,假如无心,就不要给人无谓的希望跟想象。”他以为他是谁? 简庭涛终于抬眼看他,许久之后同样冷冷地道:“她的事,跟你又有何相干?” 简单一句话,熄灭他的所有怒火,徒增淡淡悲哀。 是她,而不是我们。 程凯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轻轻地又加了一句:“青岚,你为了他,耗费了整整十年的光阴,虚掷了整整十年的青春……”他低下头去,微微苦笑,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分明,她却始终执迷不悟。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真是,谁欠谁,又如何能分得那么清楚? 叶青岚怔忡片刻,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般,“不,不是这样的,如果当年关心素没有出现,庭涛哥一定会爱上我,现在,现在……现在也不晚,他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庭涛哥不是已经发现那是个彻底的错误了吗?而且,那个关心素,”她的嘴角泛起一丝鄙夷的笑,“她对庭涛哥有多真心?她还不是跟别的男人……”旁若无人,卿卿我我? 一想起来她就恨。 程凯挑挑眉,有些不可思议般地道:“你调查她?” 叶青岚垂下眼眸,“用得着吗?她做都做了,”她的声音冷静异常,“而且,她不值得我花任何心思。” 程凯同样冷静地截住她的话,他几乎口不择言地道:“因为你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个人身上!”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些疲惫,还有愤懑,“叶青岚,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告诉你,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你执意要逆天而行的话,一定会伤得自己体无完肤!” “现在的你,真让我觉得很可怕,”他朝外走,“抱歉,司机会在外头等你。” 丽江之行,或许是简庭涛跟关心素自相识以来最心无芥蒂的一次出游。 其实,中间还有一个不算和谐的插曲。 一日,他们在一家茶社慢慢品茶,心素偶一回身,突然间眼前看到不远处一个阴沉的眼神。她重重一愣。 简庭涛发觉了,“怎么了?” 心素回过神来摇头,“没什么。”接下来的行程,她一直有些心事重重。 傍晚,回到酒店大厅,简庭涛实在有些忍不住心头的不快,“关心素?” 心素抬头,半晌之后,“我好像看到了唐文虎。” 简庭涛嗤笑一声,“你真够迟钝。” 心素睁大眼,迷惑不解,简庭涛朝身后那个隐隐约约的人影觑了一眼,“他跟了你整整三天。” 心素有些疑惧,“他想干什么?” 简庭涛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他终于还是被邱志豪开除了?” 心素诧异,良久之后,“你怎么知道?”随即觉得自己蠢。 她曾经疑惑过的事情端倪仿佛一点一点乍现。 可是,几乎不容她思考,他已经一把将她扯了出去,“饭也吃完了景也看过了,走,陪我消消食去。” 呃,眼前的气氛适合散步吗?心素狐疑,可他偏偏兴致勃勃。 走到一个偏僻一些的岔路口,简庭涛刻意停下脚步,冷冷地道:“出来吧。” 一个鬼魅般的人影自阴暗角落站了出来。 简庭涛回身,看向那个衣着脏旧不堪眼神愤恨的人,“你一直跟着我们,总得给个原因吧?” 唐文虎冷冷地道:“我只是跟着关心素,是你自己冒出来。” 简庭涛笑了笑,“哦?那么,你一直跟着关心素,到底想要做什么?” 唐文虎眼中愤恨之色益深,“关心素跟邱志豪这个老狐狸害得我丢掉工作,害得老婆成天闹着跟我离婚,这笔账,我要一笔一笔慢慢算!” 简庭涛也冷冷地道:“你这是在威胁她?你自己行为不端,在公司玩忽职守,在外面花天酒地,邱总是秉公办理,你妻子是为了给你惩戒,至于关心素,她只不过跟你工作往来凭着自己良心说话,你是柿子拣软的捏,看她好欺负是不是?” 唐文虎邪魅般愤恨的眼眸来回盯着他们俩,突然间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他喘了一大口粗气,“我说,是谁这么大能耐在背后捣鬼陷害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原来,是你幕后操纵找人检举揭发我,是你搞出来一个子虚乌有的天鸿公司,引诱我去谈判合同栽跟头,还是你,叫人来陷害我想方设法让我被……”他的眼睛几乎血红,“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你精心设计的!” 简庭涛轻轻一笑,满眼嘲讽地道:“怎 么,难道你没有贪财受贿图谋不轨寻欢作乐?难道你没有收受百盛商城那前后三笔共计六十万的进场费?难道警察循惯例查房的时候,你不是跟一帮流莺在一起?”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简单的道理,需要我一个字一个字解释给你听吗?” 唐文虎气得几乎肺也炸掉,他二话不说从袋中掏出一件什么东西便直冲上前来,“简庭涛,你个混蛋——” 是明晃晃的一把匕首。 心素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下意识地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她根本顾不上自己身单力薄完全不是对手,抡起随身的小包便冲上前去挡在前面,仿佛老鹰护雏般把简庭涛挡得严严实实。 刹那间,她仿佛听到一阵脚步声,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她,她仿佛感觉到一个胳臂在使劲往后拉她……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灯光温暖照拂安静无比的房间内。简庭涛半跪在她面前,一边低头给她胳臂上红药水,一边无可奈何而略带心疼地埋怨道:“难道法制社会里会没有警察吗关心素?何劳你老人家拼命?” 他一早布置好了请君入瓮。 原本他只是假他人之手小施惩戒,既然这个姓唐的如此恶劣不堪死心不改,他相信,自有好地方静候着他。 心素看着自己手臂上浅浅擦出的一道疤痕,还有那一坨红红的药水印痕,不由赧然,“我……”她怎么会知道他……她凝视着他微微俯下的头,浓密的发,浅浅的心疼,“他……唐文虎说的…… 是真的吗? 在他最疏离最痛恨她最不愿意见到她的时刻,他也…… 她的心开始淡淡绞痛。 简庭涛的手微微一顿,他继续涂抹着,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你以前练过铁饼吗?”他抬头,脸上浅浅的微带促狭的笑意,“他头上准起了一个大包。” 心素有点哭笑不得,跟从前一样,和寡言的她在一起,他还是那么习惯掌控话题恣意来去。正当她不开口,专心让他涂抹伤口的时候,突然间,他身子一直,上仰缓缓抱住她,“谢谢你,心素。” 第二天早晨,心素有些忐忑地站在简庭涛的房门外。他们打算今天踏上回程。可能前两天玩得太尽兴,再加上昨晚受到些许惊吓,一早起来她就鼻塞头晕。但是,身体的些微不适抵不上她心头的缕缕不安。 回去之后,不知道…… 她在 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房门只是虚掩着,于是,她只是些微犹豫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简庭涛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讲着电话,他的口气很是轻松:“嗯,我今天就回来了,当时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所以,现在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 他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将电话换到耳朵另一边,继续轻松自若地听对方说着些什么,间或插几句,然后,习惯性用手指叩叩椅背,又听了一段时间之后,微笑地道:“好吧……要不要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不用吗,呵呵……嗯,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好,耐心等着我,我今天下午就到……啊,不用专程来接我,等着我就行了。” 心素站在那儿,听到他在挂机前,说了一句:“再见,青岚。” 她的身体顿时一僵,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他叫的那个名字……青……岚? 简庭涛阖上手机,若有所思了片刻,回过头来,看到心素,微微一怔,然后,瞬即站了起来,神色自若地道:“怎么也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心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中掠过一阵淡淡的情绪。她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简庭涛。 但仅仅是片刻之后,她就浅浅一笑,“没事,睡不着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简庭涛看了看她的脸色,伸出手来摸了摸,有些吃惊,“心素,你在发烧。”说着伸出臂来,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很快倒了杯水,再从公文包里拿出药片,将她扶了起来,示意她服下去。 心素眼花缭乱地看着他一连串十分利索的动作,再看看他手中的一堆药片,一时间有点发蒙。 简庭涛看她,简短地解释:“前几天晚上出去买的,以备不时之需。” 心素有点发怵,她很怕吃药,一向能免则免,在亲近的人面前尤其如此。于是,她微带恳求地道:“可不可以……” 只是一点点小感冒而已。说完,将头扭了过去,孩子气地不肯合作。 简庭涛沉下脸,强行将她的头扳了过来,口气极差:“你说行不行?!”说完,直接将药片灌到她口中,又逼着她喝了一大口水。他半躺在心素身边,看着她在药片的作用下有些昏昏欲睡,轻轻地道:“好好睡会儿吧。” 心素渐渐阖上眼睛,“嗯。”不知为什么,靠在简庭涛的身边,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古 龙水香味,盈上心间的,竟然是淡淡的温馨。 方才的些微疑虑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弭。 从离开宾馆,到上飞机,再到下飞机,心素在头晕和药片的双重作用下一直都有些昏昏沉沉,只记得有一双有力而温暖的臂膀始终抱着自己。还有一只手,不断伸过来探探她的额头,不断帮她擦去濡湿额头的汗水,不断为她顺着遮住脸颊的头发。 恍惚中,一个什么热热的东西贴上她的手,她听到一个声音,说不上温柔倒有着更多的指控:“你还是这么不会照顾你自己,身体是越来越差,感冒生病了也不肯吃药,什么事都自己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那个声音逐渐逐渐模糊,终于湮没在她的指间。 下了飞机,上了前来接人的车,心素才有点清醒过来,她略带疑惑地自简庭涛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道路,“我们去哪儿?” 简庭涛继续揽着她,“回家。” 心素微微皱眉,“不要,送我回t大。”有一阵子没见到爸爸跟萧珊阿姨了,她想先回去看看。 简庭涛也跟着皱眉,“你这样,怎么回去?”他强制性摁下她的身体,“再说,萧珊老师怀孕了,需要好好静养,你何必回去给她添麻烦。”说着,脸上掠过些微的不自在。他想起了那次自己亲手摆的一个大乌龙。尽管派去调查的人很快就查明了真实情况,但毕竟稍显滞后。 算是他人生的一个耻辱。眼前这个小女人亲手赐予他的很多个其中之一。 心素想想也有道理,但是又觉得有点不妥,“那,你送我回我的公寓吧。” 简庭涛低头瞪她,“你还发着烧,别犟成不成?”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口气也越来越不善,“别想太多,先跟我回去,等身体好了再说!” 心素头晕,没有力气反驳,乖乖地缩在他胸前,重又闭上了眼。 二十分钟之后,简家客厅里坐的一干人,表情各异地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悠然走了进来。 是简庭涛。 看到跷班多日不见踪影的儿子走了进来,贾女士的脸上倒是一片平静,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原本笑意盈盈地喝着茶聊着天的叶父叶母,还有淡雅妆饰、穿着讲究的叶青岚,脸色突然间遽变。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臂膀,还抱着一个人。是昏昏欲睡,已经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道其实现在自己的行为举止已经大 大失礼的关心素。 简庭涛看到他们,居然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微笑着,神色自若地道:“伯父,伯母,青岚,你们来了。”说着,转过头去,跟贾女士说道,“妈,心素有点发烧,我先把她送上去,一会儿再下来招呼客人。” 贾女士还没来得及点头,心素就在他的话音中惊醒过来,有些吃力地抬起眼眸。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所接触到的是叶青岚愤怒、不可置信、怨毒,而略带哀伤的眼神。 她有些被骇住了,不自在地道:“放我……” 简庭涛低眸看她,微笑,“你先上去睡一觉,一会儿我叫你。” 叶青岚的脸色煞白,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才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庭涛哥,你……”她冲到简庭涛面前,指着心素,“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恨恨地俯首瞪着心素,几乎忘了眼前还有些什么人,“你又跑来缠着他做什么?你不是跟简家已经毫无关系了吗?你不是走得很干脆吗?你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大傻瓜一直在等着你回头吗?”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满脸鄙夷地道,“怎么,嫌庭涛哥给你的赡养费不够,又跑回来纠缠骚扰他?你还要不要……”尽管说着如此刻薄的话,但是叶青岚的心底,竟然没有丝毫的愉悦感,而是无边无际的虚空。 而且不知为什么,她的眼里,竟然开始涌上一层薄薄的泪。 因为,现在的那个她,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住口!”简庭涛无视她的泪水,脸色铁青地对叶青岚喝道,“请你在对我妻子说话的时候,语气放尊重点!” 叶青岚朝后踉跄了几步,无法置信般喃喃地道:“妻……子?” 不是……前……妻? 简庭涛先是看向满眼惊诧,脸色越来越沉重和不豫的叶父叶母,接着,又转而看向叶青岚,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道:“我跟心素,已经复婚。”他无视叶青岚蓦然间惨白的脸,极其平静地道,“就在我去欧洲公干前一天。” 还被那个比老狐狸狡猾百倍的,与简家颇有渊源的王清仁大律师着实取笑了一番。 当时,坐在那个宽敞的办公室里,他的气定神闲和心素的羞窘交加,在王大律师的眼中,一定相映成趣。所以,在他们临出门前,和贾月铭有着莫逆之交的王清仁大律师,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梭巡了一阵之后,笑眯眯地拍了拍简庭涛的肩,“庭涛,今天就算了,过两天记得过来 第十五章 心动的绚烂 那时候,简庭涛和关心素已经谈了将近七年的恋爱。 尽管嘴紧的心素从未跟老爸明说,但女儿大学时代在自己眼皮底下待了四年,工作之后还是住在家里,对于她的一言一行,对于她跟简庭涛的交往,关定秋教授嘴上不提,心知肚明。他已经从萧珊口中得知这个家世显赫的简庭涛并非别人,就是当年那个发帖的小男生。而且,女儿节假日经常借故外出,家里经常收到不具名的鲜花,间或,还会收到花店送来的名贵花卉。 他清楚,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嗤之以鼻。几盆花就想拐走他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老猫闻咸鱼——嗅鲞啊嗅鲞(休想)! 偶尔在校园里,会看到女儿跟那个简庭涛走在一起,偶尔心素加班,无论多晚,总会有一辆车送她夜归。更重要的是,柯轩跟女儿的感情,一直都维持在淡淡的兄妹之谊的阶段,没有丝毫的进展。学识广博而心细如尘的关教授,早已暗中把前后关系理得清清楚楚。他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且,妻子早逝,女儿是他的唯一,爱女心切的他,一心要为女儿踏踏实实谋幸福。但心素的脾气他知道,于是,他且装聋作哑,不动声色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中文造诣已臻化境的关定秋教授,十分明白什么叫做以静制动。因为很明显地会有人先沉不住气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事实上,以贾月铭为首的所有简家人,都很有些迫不及待了。以贾女士一贯说一不二的派势,以及跟儿子简庭涛如出一辙的固执,她看上心素做儿媳,就是看上了,一锤定音,不做他人之选。再加上一年前故去的简非凡先生,生前亦很欣赏心素的单纯秀雅,没有异议。更重要的是,主要的当事人简氏集团新任总裁简庭涛,早就已经望穿秋水。 既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且双方两情相悦,那么由男方上门提亲,自然顺理成章。但聪明若贾女士,怎么会不明白以关定秋教授一向的个性,属意的并非自己的儿子。她纵横商场多年,练就一双慧眼,跟关教授相处次数虽不多,但已经看得足够清楚,祖上出过两个宰相,五个翰林,一干亲戚绝大多数在高校或是学术界任职,且都颇有建树的关定秋教授,比起一般人更讲究门当户对,几近严苛。 只不过,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是,若说虚荣,倒也未必,毕竟他看重的是书香门第,其他的倒在其次。而简家尽管外面架子搭得足够大,看在祖上曾经散尽家财捐资助学的关 教授眼中,大抵还不如孤零零的一个小小讲师——柯轩。 事情看来有点棘手。 因为之前,在儿子语焉不详的只字片言和略带懊恼的神情中,她已经知道了柯轩这个人物的存在。从儿子口中,她也知道心素对老父十分崇敬,她的终身大事,自然首先必须得到关教授的赞同。心素的孝顺和固执不相上下。所以,一向机智的简庭涛也有些束手无策。 但在贾女士心目中,她贾月铭的儿子,论相貌论才干论人品,绝不会输于任何一个青年才俊。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因此,斟酌又斟酌,她最终还是决定单枪匹马,前去投石问路。丈夫已逝,其他闲杂人等也不方便在场,并且,人多不一定好办事。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天气,趁心素上班,又打听到关教授在家,她独自一人,带上厚礼,杀上门去拜访。才一开门,关教授对贾女士的来意,就心知肚明。但是他仍旧礼貌地将她迎了进去,还沏上了上好的龙井。 坐在关家朴素高雅的客厅,闻着幽幽的花香,看着关定秋先生从容淡定的泱泱气度,贾女士心生感叹,钱,果然不是万能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古语说得一点不错。 但是有些话,还必须得说,所以,她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关教授,其实,这次我来,是为了心素跟庭涛这两个孩子……” 话还没说完,关定秋先生已经淡淡一笑,直接截住她的话,斩钉截铁地道:“简夫人,如果您是跟往常一样闲谈家常,我十分乐意,如果您是为心素而来,那么,我只能说抱歉。” 贾女士一向给人捧惯了,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一时有点发怔,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呃——”但是,仅仅片刻之后,她还是迅速恢复惯常的镇定,微笑着,“心素这个孩子,不仅庭涛喜欢,就连我,也喜欢得很。”她唇边的笑纹加深,“落落大方,知书达理,小小年纪,更有一种难得的淡泊,着实难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相信没有人可以例外。 关教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早就竖起了满身的盔甲,偏偏不吃这套,略略思忖之后字斟句酌地开口:“感谢您的厚爱,但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再加上心素还小,有些事情,考虑得不一定周到,所以……”他很诚恳地看向贾女士,“很抱歉,简夫人,我知道您一直对心素很关心,我也一直很感谢,再加上您教子有方,令公子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将简氏企业这么大的集团接掌得有声有色,我也很是佩 服。”他略带歉意但极其坚决地道,“但心素从小丧母,我又对她太过溺爱,凡事都由着她,顺着她,再加上心素从小就一直生活在学校里,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待人处事也学不会通融。”他略略沉吟,“做父母的,只希望儿女过着单纯普通的生活,平安幸福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真的很抱歉,简家也好,令公子也好,心素恐怕高攀不起。” 简家家族关系复杂,那个简庭涛是贾女士唯一的独子,说衔着金汤匙出生绝不为过,以后又是简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他的生活轨迹,跟书香为径,杏坛为据的关教授离了十万八千里,他绝不放心让女儿涉足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再说,关家欠柯家已经很多,他看得出柯轩对心素的情意,以柯轩才华人品又是他心中当仁不让的东床之选,所以,他回复得十分干脆。 拼着狠狠得罪眼前这个脑子转得比眼珠子还要快的贾月铭。 贾月铭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立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关教授,听说您藏有瘗鹤铭的摩崖别刻拓本?” 关定秋有点意外,怔了一怔,随口答道:“是啊。” 贾月铭的眼前一亮,立刻出言央求:“能容我看一看吗?我自幼酷爱书法,瘗鹤铭字势开张、雄伟俊逸,一向是我心头所好,为此我还专程去镇江焦山碑林博物馆观赏过几次,”她越说越欣喜,笑容可掬地道,“难怪陆游要踏雪观看,米芾要夏天观山樵书,其笔势之磅礴,实在令人陶醉。我苦苦找寻好多年啦,一直都没找着,后来我转念一想,在咱们这块地儿,如果您关教授都没有,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眼光跟胸襟配得上啦。” 在关定秋数十年来的丰富珍藏中,明代顾宸家藏摩崖别刻拓本是他此生最得意最心爱的藏本之一,他轻易从不示人,但藏宝人最讲究惺惺相惜,贾月铭一番话实在太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也不由得满面堆笑,当即便回房。 贾月铭如愿以偿,啧啧艳羡称赞了好半天,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欣赏了一会儿关教授爱逾性命的奇花异卉,便起身告辞。 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她相信,即便一时半会儿难以转圜,以他们目前的交情,关教授不会不欢迎她经常上门聊聊天拉拉家常的。 贾女士的固执和不服输,完全不亚于她的儿子。 况且心素正在跟她儿子谈恋爱,光看这点,关教授已经输了先机,败了泰半。 因此,与简庭涛听到她转述关教授的话之后的垂 头丧气不同的是,贾女士胸有成竹地一边专心插花,一边点拨自己的儿子,“庭涛,妈该做的已经做了,你放心,在礼数上我一定让关教授挑不出任何瑕疵。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不管怎么样,事情的最终决定权在心素跟你身上,父母的意见嘛……”她站起来,闲闲走向花园方向,半晌,她的声音略带模糊地飘了过来,“你应该记得一句古话:关心则乱,十个做父母的倒有九个半太过多虑……” 以儿子的聪明机智,一定会懂她的意思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关教授,但孰轻孰重,她向来分得清楚。 简庭涛当然不负其母所望,所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即刻开始行动,派人去订名家设计珠宝,提前去t市最豪华高档的餐厅订烛光晚餐,另外,他还亲手安排了一系列的秘密活动。 而且对不起,似乎不便透露。 很快,他们相识七周年纪念日就到了。 那一天的下午,他拨通了心素的电话:“心素,前两天我忙,没空陪你,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心素的声音,在话筒的那头传来,轻柔而略带踌躇:“今晚啊,我有点事呢……” 简庭涛心里一沉,“什么事啊?”语气中不无试探。最近以来,他心里一直有点忐忑。 心素又是一阵踌躇,好半天,才迟迟疑疑地道:“如枫最近心情不太好,晚上,我想陪她聊聊天。” 简庭涛心里一阵惆怅。他知道那个温如枫是心素的同事,一个很是瘦弱的女孩子,看上去永远心事重重。 因此,他竟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于是,他想了想,又开口:“在哪儿,大概几点可以出来?” 心素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但仍然有点迟疑地道:“在……悠闲雅筑茶馆,大概……十点吧。” 简庭涛简洁地道:“十点我来接你。” 十点,简庭涛准时去接心素。在车子里,一路上,他的表情都有点沉重。 心素悄悄觑了他一眼,又觑他一眼,他恍若未见,专心开车。心素想了想,开口了:“简庭涛——” “嗯。”回答她的是闷闷的一声低哼,接着就不再开腔,依旧沉默地开着车。 相交数年,心素几乎可以断定,此人现在的心情不好,很不好,极其不好。于是,她的手,悄悄探了探随身小包包里的那个纸盒,想想, 又缩了回来。 过了好几个街口,简庭涛终于开口了,语气还是闷闷的:“肚子饿不饿?” 他可是饿得很,也都快怄死了。自从打过那个电话给心素后,他就一直脸色有些阴沉地在办公室里处理公文,浑身裹挟着北极风暴,不仅前来汇报的部门经理们面面相觑无所适从,就连素来大嗓门的小邝秘书也自动自发地降了不止一个音调。 此时,车刚好停在红灯口,心素偷瞥过去,那个人还是一副“我心情很差,最好别惹我”的模样,于是,她咬了咬唇,悄悄地从包里拿出一包装得极其精美的礼盒,放到车子驾驶座前,“送给你的,七周年纪念。” 简庭涛迅速地转过头来,不能置信般看向心素,有点傻傻地道:“你记得?” 心素脸红了一下,想起了前些年的糗事,“我记性有那么差吗?” 简庭涛不理会她,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那个盒子。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那个小小的馄饨店。一入座,简庭涛就顾不上周围的一切,飞快地打开那个盒子。陶土捏的两个小人,一男一女,笑眯眯的憨态可鞠。内里还附着一个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几行娟秀清隽的英文诗:aslongasyourenearthefirsttimewemet,icouldsee,thatyouandi,weremeanttobe.youreyesweresogentle,yoursmilesotrue,whenyoufirstheldmyhand,ijustknew.nowthetimehasgoneby,througughterandtears,thesedaysishallcherish,foryearsuponyears.thosememorieswehave,shallneverfade,forthosearethesteps,thatwehavemade.thatwasthepast,thefutureisnear,ianxiouslywait,forwhatwippear.newhomes,morughter,andchildrensodear,everyth ingwillbewonderful,aslongasyourenear. (cristysmith,《我不会离开》) 心素看着他举起那两个泥人专注看着的模样直发窘,有些嗫嚅地道:“我跟着如枫断断续续地学了好久,都学不会,好容易到现在才做成这样……” 不过,在简庭涛看来,他就爱那种朴拙憨厚的韵味。他表情有些怪异地瞄了她一眼,立刻发问:“你今晚不是跟温如枫喝茶,对不对?” 心素脸红,低头。 简庭涛眉开眼笑地诱哄着:“说吧说吧,”他的脸色满是得意和调侃,还有着一丝丝的宽宏大量,“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心素的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了。 简庭涛的眼光在那两个拙拙的泥人跟心素的脸之间来回梭巡。越看越得意,越看越开心。方才的郁闷早就不知忘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继续逼供:“快说,不然……”他半带威胁地将身子倾了过来,“我就要……”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心素连忙伸手,隔住他凑过来的脸,一咬牙一闭眼,飞快开口:“如枫带我去悠闲雅筑旁边的陶吧学的,学了有一个多星期了。她学得可比我快多了,”有些忸怩地道,“一直到今天才算完工,你……” 简庭涛摸了摸下巴,大言不惭:“嗯,手艺的确很差,手法也很粗糙,啧啧啧,造型更是……”他看着心素羞愧难当的模样,咧开了嘴,举起那张卡片,“不过,看在你这么真心告白的分上,我可以考虑……”他装模作样百般为难,“……勉强接受一下吧。” 心素差点被口水呛住,脸一阵红一阵白,“告、告、白……” 脸红得发烧之余,心里一阵懊恼。 早知道不要听如枫一个晚上的怂恿,一时头脑发热,随手在里面写上一份什么劳什子卡片了!换作平时,打死她都做不出来! 简庭涛不理会她,转而看向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的老板娘和四周零星的食客,用手指大声叩了叩桌子,“诸位——”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地看向他。他微微一笑,极不害臊地道,“今天是我跟我女朋友认识七周年,然后呢,她送了我一份diy礼物。”他有些夸张地将那两个陶土玩偶托在手上给大家一一欣赏,然后,向众人挤了挤眼,“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 众人立刻善意地 哄堂大笑起来,几乎是立刻七嘴八舌地说—— “那还用说,送花吧。” “送花好像有点俗气啦年轻人,还是买什么别的礼物送给她吧!” “不然,带她出去旅游吧!” …… 片刻之后,一个小女孩清脆而憧憬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哥哥,向大姐姐求婚吧,好浪漫。” 众人一齐扭头看她。 小女孩年轻清秀的妈妈微微涨红了脸,轻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小女孩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道:“可是,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啊……”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瞄简庭涛两手空空的模样,小小声地道,“可是,叔叔好像……” 一时寂静。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对准了简庭涛。 简庭涛的表情顿时很有些沮丧,大力拍了拍脑袋,“对啊,我怎么事先就没有想到?”他看向心素,“对不起。” 心素还在状况外,有些呆呆地道:“啊?”她微微蹙眉。如果不是简庭涛一脸发自内心的歉意,她简直都要怀疑这一幕是由他导演的了。 不就一时兴起来吃个馄饨吗?怎么一下子扯到求婚上去了? 小小的馄饨店里,目前经历着一个小小的事件。形势有点严峻。 事件的男主角看上去一脸的沮丧。 事件的女主角看上去一脸的郁闷。 路人甲乙更是有点讪讪地生怕自己一时的有口无心会造成偏颇和差池。一时间,气氛开始尴尬。有几个好心的食客蓄意打破这种沉寂,起身去柜台那边付钱去了。众人三三两两地,注意力重又回到自己面前的食物上。 心素也低头准备开吃。突然间简庭涛把头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我出去一下,等我。”紧接着,将玩偶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转身向外奔去。 见事件似乎有了戏剧性的转机,众人的眼睛重又睁大。这下连已经结账了的几个客人都不舍得走了,笑着又坐了下来。 有好戏,自然是要看的。 仅仅片刻之后,心素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两大束大得几乎进不了门的鲜花缓缓向她移动。一束玫瑰,一束桔梗。不一会儿,那两束花在她面前停住了。紧接着一张笑脸从花束背后露了出来。然后,一双手将那两束大得实在很过分的花递给她,再然后,一个人影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心素,嫁给我。”说着,缓缓 打开了一个蓝丝绒小盒。 里面,是一颗璀璨夺目得极其耀眼的钻石戒指。 心素完全呆住了。她没想到简庭涛竟然来了这一手,这下,是傻子都知道他根本早有预谋,怪不得刚才那么不开心。 四周一片喧嚣声,而且,声浪越来越大。 “好样的年轻人,有我当年之勇!”大嗓门胖大伯一脸赞许。 “女儿都小三十了我还不知道几时才能盼到这一天,换作是她我不知道多开心呐,唉,快答应吧——”五十多岁的大婶念念有词地一脸遗憾兼艳羡。 “叔叔好棒好棒,好棒好棒——”小朋友兴奋得巴掌也几乎拍红,口中磁带跳针般就只会重复这一句。 …… 心素有些惶惶然地看向四周那些比她亢奋百倍、千倍、万倍的脸,再看向玻璃窗外,也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含笑的脸孔,再看向原本站在柜台后算账的老板跟老板娘们,用手撑着下巴,兴趣盎然地看着她。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枚戒指已经套上了她的手指。 恍惚中,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原本想选一个气氛更好环境更优雅的地点跟你说这句话。” 特别包厢,法国大餐,小提琴伴奏,提前定制的绚烂焰火。还有,特别制作vcd光盘,包括二人相识以来的照片和sh。 他百忙中抽空,数个夜晚不眠不休,埋头在电脑前亲手制作的。可惜,统统泡汤。 但是,不是有句老话吗,过程其实不重要。 重在结果。 于是,他双眸亮亮地对准了心素,“相信我,从我认识你开始,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他屏着息,“所以,嫁给我,好吗?” 心素低头不语。 简庭涛察看着心素脸上的表情,有点不确定地道:“心素,没关系,如果你觉得今天太仓促的话,可以改天……”再怎么洒脱的女孩子,都还是应该喜欢温馨浪漫的吧! 在这个小小的,充其量只能算是干净的馄饨店里求婚,的确是委屈了心素一点。 心素仍然低着头。 她看不见简庭涛的脸,但是,她可以感觉到他凝视的目光。 过去七年来,这个目光,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围绕着她。她的心头,涌上了一阵温馨和甜蜜。在那一瞬间,很奇妙 地所有的思绪全部抛之脑后。 父亲也好,其他也好,包括……包括,柯旭也好,在她的脑海里,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切。她面前的那双眼眸,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于是,她低低地说:“不用。” 淡却双峨,哭损秋波,自此以后,只为一人。 简庭涛怔了一下之后,旋即狂喜,站起身来笑逐颜开地对着门里门外的众人大声宣布:“谢谢大家,今晚所有消费全算我的,大家随便点,继续吃,通宵都没关系——” 心素忍俊不禁地看着他站在这个小小的店铺里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地发着颠。 随便点,继续吃,通宵都没关系? 也不看人家老板愿不愿意。 再加上,这个小本经营白手起家的店,点来点去,还不是就两个品种? 大馄饨,还有小馄饨。 这个简庭涛,连求个婚都与众不同。 现在的简庭涛,站在客厅看着怀里的心素。 两人四目相对,竟然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那年小馄饨店里的那一幕。简庭涛更是不由低低一笑。原来,从头至尾,疯狂的人,都不仅仅是他。 他一边抱着心素上楼梯,一边继续低低地笑将开来。 片刻之后,待到简庭涛再次下楼来的时候,叶青岚仍然站在客厅中央。她的脸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苍白。简庭涛安静地穿过她身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脸色沉重勉强镇定的叶父看了看自己女儿伤痛欲绝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也顾不上贾女士在场,沉着脸,厉声相叱:“庭涛,你做得太过分了!” 原本,他跟妻子对这件事就一直不看好。跟简家熟稔是一码事,贾月铭相交颇欢是一码事,简庭涛年轻有为则是另一码事,毕竟,他是一个曾经结过婚的人。叶父虽然是做生意的,观念保守,对妻子家庭忠心耿耿,最瞧不上这种视婚姻感情如儿戏的人。再加上他对当年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原本是极其不愿让自己才貌双全的女儿受此委屈的。 妻子生性温文懦弱,一直管不住女儿,他又一直忙,无暇多管,以至于养成了女儿任性倔强一意孤行,听不进别人劝告的坏脾气。好容易她在国外站稳脚跟,学业有成生活稳定,原本他已经打算睁一眼闭一眼地等着她带一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上门了。可她偏偏要归国发展。 好吧,回就回来吧,再怎么说 第十六章 遁世的轮回 第二天,心素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明媚的眼光透过浅米色的窗帘,隐隐洒了进来。一年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晚,这么沉,这么惬意。 她先是一惊,随即释然,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她的视线转回到床上,动了动身体,突然间感到有点不对劲。她的身旁,多了一个原本应该在客房床上的枕头,枕头上,还有小小的凹痕。她下意识凑上前去嗅了嗅,淡淡的烟草味。 嗯……她想起来了,昨天,昨天…… 简庭涛送她回来,后来,很晚了,再后来…… 她轻轻呻吟了一声,将头埋到了枕头里。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醒了?” 心素循声看去,是穿着一身浅色休闲服,略带慵懒地靠在门边的简庭涛。 她一窘,将头埋进被子里。 简庭涛慢吞吞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掀开被子一角,“懒虫,起来吃午饭。” 心素眨了眨眼,一边伸手去捞被子,一边低声嚷道:“你先出去。” 简庭涛屏了屏息,随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纤细的颈边轻轻划过,似笑非笑地道:“傻瓜。”他慢条斯理地拿起床边的衣服,一本正经地道,“我帮你。” 心素大窘,几乎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不……用……”她徒劳地想要去抢衣服。 简庭涛几乎只是一只手就轻松地拦住她,他伏低身体,俯向心素,几乎触到她的鼻尖,“真的不用?”他的眼里有微微的笑意。 心素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真、的、不、用。” 可恶!他就是算准了现在的她别说起来了,就连动都不敢动,才敢故意这么逗她。这个简庭涛,还是和刚结婚那年一样可恶! 简庭涛挑了挑眉站了起来,终于宽宏大量心胸开阔了一把,“那好,两分钟之后,如果你还没好,我再进来。” 某人施施然出去了。 等到心素推门出去,吓了一大跳。简庭涛坐在她的小餐桌旁,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在看着什么,旁边堆了一堆文件,还有一杯香浓馥郁的咖啡。 她一愣,有些狐疑。她纵使稀里糊涂,也不记得他昨天曾经带了笔记本过来。她目光转了转,更是一愣。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放着几个装衣服的大服装袋,明显是全新的。 她看着房间里除她之外的那个人,一直心 无旁骛地盯着电脑,手指间或如翻飞蝴蝶般敲击键盘,间或端起咖啡轻抿一口,仿佛她不存在,一时不便开口相询,脑子里一片晕乎乎的,便下意识往厨房间走。 进了厨房门,她接着发愣。她那个不算大但平素非常整洁的流理台上,满满当当地堆满了一碟接一碟的精致菜色,旁边是一大包调味料,还有几盒卡布其诺咖啡。 简庭涛的最爱。 她揉揉眉心,决定去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 两分钟之后,简庭涛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惊叫。他微笑了一下,慢慢踱过去。 心素盯着梳洗架,眼中满是困惑。原先错落有致摆放着护理品的梳洗架上,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塞了满满当当一层的男士护理用品:电动牙刷,剃须刀,须后水,男士沐浴露,男士洗发露,男士古龙水,运动香水…… 应有尽有。 好几条新毛巾,大大咧咧地占据着她原本十分宽裕的毛巾架,仿佛向她宣告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信息。 她转身,看着靠在门框上朝她微笑的简庭涛。简庭涛慢条斯理地先递给她洗脸巾,示意她洗完脸,然后,将她带到厨房间,好心解释给她听:“妈说你好久没吃过家里的菜了,让人特意送过来的。” 心素点点头,贾女士的好意她十分心领,然后,她看了看那台电脑。 简庭涛继续慢悠悠解释:“我有一阵子不在公司里,诚岳送来的几份急件,要赶着处理。” 心素微微蹙眉。 嗯,两个。 她的目光,又转向沙发上的那些服装袋。 简庭涛心有灵犀不点通地道:“昨天的衣服……”他含蓄地道,“不能穿了,所以,我让柳秘书新买了几套,连同洗漱用品一起送过来。” 心素脸微微一红,兼暗暗呻吟。 还有什么人,是不知道的? 简庭涛看着她,唇边继续噙着笑。 的的确确没有什么人,到现在竟然还不知道。 老妈、大厨、司机、封特助、柳秘书、小邝秘书,还有她背后形形色色的若干人等…… 他一早下楼去闲逛了一圈,那个看上去憨憨厚厚的大厦管理员山东老伯,看到穿着休闲服的他,也心照不宣地直冲着他笑。就连他打电话给叶青承询问情况时,也“无意中”让对方知道,他昨天晚上,很是成功地留了下来。 嗯,他的确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小心。 心素从来不知道,简庭涛居然还很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气质。因为她那个小公寓的东西,逐渐开始多了起来。 客厅里,多了几盆名贵花卉。书房多了一堆一堆的文件,后来,简庭涛索性又搬了一张书桌过来,成日累月的上面堆满了书籍哪文件哪什么的,还霸道地连动也不准心素动。 家里开始零星出现他的衣物,起先是一双鞋,一件衬衣,或是一套西装。后来,有一天,心素趁着天好,到客房去翻晒衣物,打开壁橱一看,大吃一惊之余恍然大悟,原来,满满当当地已有大半壁江山被鹊巢鸠占。 她无奈,认命,一件一件搬出去。 就这样,她的生活连同她的空间,逐渐逐渐被蚕食。除非有实在推不掉的应酬,每逢下班,突然就恋起家来的简先生必来她公寓报到。大咧咧地毫不羞愧地大肆占领她的地盘,如同到了自己家般自在。 时间久了,心素只好习惯,习惯到某一日开了门,看见两名不速之客懒洋洋躺在地板上,似睡非睡略带不屑地斜睨着她时,她也能安之若素。那是简庭涛从孩提时代就豢养的两个宝贝,硕大无比的两只巴西绿毛龟。吃饭睡觉玩耍,从来只认简庭涛,也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便来到她的地盘,靠她定期喂食,对她依旧爱理不理。 让心素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她心里对简庭涛还是有几分感激。感激他的体贴。感激他不急着逼她回去住,而是不动声色地给她时间,给她空间,或者说,给他们两人一个机会,去过平凡的,如世间绝大多数夫妻般平淡而温馨的生活,以致她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 每日下班,买几样菜,回家琢磨菜谱,烧好后等简庭涛回来,围在小餐桌前,谈谈一天的琐事,品评一番,再一起出去游历,散步,聊天。 这样的生活,她似乎从未经历过。自结婚那天起,她基本上很少亲自下厨。家里有现成的厨师,简庭涛忙碌不堪,阴差阳错地似乎直到现在,他一直知道心素厨艺颇佳,但是,原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她的手艺竟好到出乎他的意外。他终于明白叶青承在他家吃过饭后,出门的一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那一句话:“庭涛,你无意中捡到块宝。” 心素的巧手完全不逊于家里的专业厨师,即便是水煮虾、酿豆腐皮之类的家常菜,在他吃来,都别有一番滋味。而且,心素心思细腻,知道 他有轻微哮症,不但烧菜少油腻,少麻辣,还经常变换着给他煮各种润肺的汤煲。银雪耳蜜柑汤、白莲百合糖水、木瓜花生排骨汤…… 纵使简庭涛不爱甜食,对心素的一番心意,也无从拒绝。渐渐地,谈不上喜欢,倒也习惯上了每天夜里的这一餐。 他的衣物,干洗熨烫,也全部由心素打点。每日清晨,在他出门前,总是帮他搭配得妥妥当当,不用他费半点心。让素有洁癖的他每天在穿上干净衣服的时候,总感觉有点不一样的淡淡妥帖。 每当简庭涛晚上看公文出来小憩,总是看到心素安安静静地,要么在厨房忙碌,要么在客房熨衣服,要么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看着她苗条纤细的身影来来去去,看着她温婉恬静浅浅笑意的面庞,他的心底总是不由自主涌上一种满足感。 有家的感觉。 原来,彼此在身边,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满满的盛不下的幸福。 纵使无言,亦可意会。 一个周末,简庭涛抽空带心素去郊外兜风。算起来,从他们结婚那年起,很少一起出游。回程的时候已是下午,心素有些倦了,靠在座椅上微微闭眼。简庭涛找出车上备用的毛毯,“你先睡一会儿。”他替心素盖上毯子,顺便为她顺了顺长发,却看到那个滑出衣襟的小坠子,在心素纤细的脖颈上微微一荡。 那一荡,不经意地漾进他已渐渐平静的心湖。 他看了好久,半晌之后,“心素……” 心素仍闭着眼,却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想睡得舒服点,“嗯?” 简庭涛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你先睡。” 静谧的湖边,夕阳西下,点点篝火已经燃起,三五成群的人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素睁开眼,她先是眨了眨,接着,她看到一个人影背对着她靠在车窗前,手中还夹着一支烟,她轻轻地道:“庭涛——” 简庭涛回身,脸上的若有所思几乎是瞬间隐去,换上了浅浅的笑,“醒了?肚子饿吗?” 心素摇了摇头,她指向不远处的半地下冰场,“我想去。” 溜冰场内寥寥数人,现在并不是滑冰的好时节。不谙此道的简庭涛坐在场边注视着冰面上的那个人,淡施脂粉马尾辫高高扎起的她,简简单单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及黑色七分裤,如风般滑过,衣袂飘飘。她不看他,而是在场内做着各种不同的旋转花式动作,忽而前倾,忽 而左右转圈,忽而不断快速滑动,姿势优美,翩若惊鸿。一两对手牵手的小情侣在她身边闲闲溜冰,间或回过头来窃窃私语一番。 简庭涛看着心素显然是刻意的表演,微笑。他的心素,在他面前,也有如此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的一面。 突然间,心素如翩飞蝴蝶般快速滑到他面前,俯下身攀住他的肩头,附着他的耳朵轻轻地道:“生日快乐。”她脚下轻轻一点,旋即滑开,在前方不远处朝他微笑。 他一愕,随即心底一阵浅浅的暖意。 他装作忘了,可她还记得。 晚上,简庭涛跟心素出了电梯,赫然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是洵洵儒雅的关教授和大腹便便的萧珊。关教授的手上,还拎着一个精致的蒲篮。 四个人乍一见面,都是一愣,关教授的眼睛,更是胶在了简庭涛身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厚厚镜片背后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诧异。 萧珊看看情形尴尬,怕出什么意外,连忙开口圆场:“都别站着了,先进去再说吧。”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心素一眼。 小客厅里,关教授跟萧珊坐在沙发上,心素坐在餐桌旁,简庭涛一直安坐在她身旁。 一时寂静,就连见惯大场面的简庭涛也没有开口。显然,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启齿。 又静了半晌,还是萧珊说话了:“呃……心素,你爸爸说你爱吃新鲜草莓,特地给你送过来的。” 心素低低应了一声,悄悄睨向自己的老爸。一向在自己老爸面前十分娇纵的她,还从来没这么忐忑心虚过。 是的,她跟简庭涛复合的事情,包括近来发生的所有一切,她还一个字都没跟老爸说。萧珊就要生了,状况百出却逞强站讲台站到肚子阵痛的那一刻,素来不管事的关教授忙得焦头烂额,除了打电话询问爱女情况和偶尔见见面之外,也还真的没太留意女儿最近的变化。七窍玲珑的萧珊自然也不会主动提。 所以,当关教授猛地看到自己的“前”女婿居然跟自己的女儿在一起,而且状似亲密的时候,深受震撼之余,现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他开始细细打量这两个人。 心素一直低着头,简庭涛的唇边却一直带着浅浅的刺眼的笑。他一直看着关教授,没有丝毫的局促。 片刻之后,在简庭涛的目光暗示下,聪明无比的萧珊找了个理由催着心素跟她一起进了房间,留下简庭涛单枪匹马对阵关教授。 在宝贝女儿面前无论如何严肃不起来的关教授终于沉下脸,“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看简庭涛始终不顺眼,三年多前,不顾一切拐走了他心爱的女儿,害他伤心了好久。后来,最可恨的是,害心素伤心,害她生病却不闻不问!好不容易女儿跟他和好了,这个人又来纠缠不清蓄意破坏! 有钱又怎样?了不起吗?他祖上还当过宰相呢!车马仆御,照耀京邑,递相夸尚,荣耀无比,还不是如云烟流水消散殆尽。 简庭涛微笑,十分尊敬地道:“爸——” 关教授摆手,“不要这么叫我,我当不起,”他刻意跟他划清界限,“现在,你跟心素已经……” 臭小子! 想当初,跟心素有合法婚姻的时候,贾月铭那么软语温言,那么殷勤上门寒暄,都没让他有机会到跟前叫一声爸,现在还来套磁,休想!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被珍惜弃如敝屣,想来他就心痛! 简庭涛丝毫不在意他不善的神色,继续微笑,“爸,我跟心素……”他赶在关教授皱眉发火之前,极为迅速地道,“已经复婚了——”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对面的那个人迅速石化,心里隐隐有丝顽童般的得意,仿佛偷到了花农视为珍宝的花朵。 关教授重重喘息了一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几乎失神。 心素…… 跟眼前的这个人…… 他眉头皱得几乎可以打结,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边竖起耳朵,一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 简庭涛大方点头,“一个多月前,我们已经办妥了复婚,”他打量了一下关教授,刻意地问,“怎么,心素没告诉您吗?” 关教授继续皱着眉,板着脸,一声不吭。 简庭涛也深深皱眉,口气中充满遗憾跟不豫:“心素也是的,太疏忽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您知道呢?” 关教授倒抽一口气,直觉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工作忙!”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还当他的面哪,就敢一声儿比一声儿高地数落他的女儿!吃了豹子胆了不是?! 简庭涛“哦”了一声,神色还是有些微埋怨,“可是,您是她唯一的亲人,再怎么忙,怎么能不告诉您跟萧珊老师呢?” 关教授几乎立即发火,完全罔顾当今知识经济社会网络平面电子媒体资讯皆无限发达的板上钉钉的现实,脸 红脖子粗地道:“我跟萧珊一直不怎么在家,她怎么找得到我们?”他睨了简庭涛一眼,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女儿自己的事,不劳不相干的人费心,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话音未落,他已经看到简庭涛脸上一掠而过狡猾的笑,瞬即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语病,他顿时一阵无名火熊熊腾起,臭小子,居然敢当面做网套给他钻,当真无法无天了!气得他头痛脚痛浑身痛就连心都痛! 他的目光一转,看到沙发旁那几盆名贵兰花,又掉转目光,看向玄关处的玻璃雕花面的小鞋柜。凭着他素来犀利的眼睛,他清晰地看到里面放了简庭涛好几双鞋。随即,他的目光又回到简庭涛脚下。简庭涛的脚上,正舒舒服服穿着一双浅棕色牛皮软拖。 关教授皱了皱眉。 真是无比碍眼! 简庭涛觑了他一眼,也罔顾他不善的神色,浅浅一笑,开口:“爸,也不早了,你跟萧珊老师今晚就别回去了……” 关教授一听此言,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弦外之音,只觉得脑血管里的血液突突突往上蹿,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简庭涛,“你……你……你……” 简庭涛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地回应他:“心素的家,自然就是我的家。” 关教授又是一声重重的喘息。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 居然,居然,居然已经…… 什么时候的事? 心素几次打电话的时候,怎么没一点迹象?他愠怒地瞪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正待高声把自己的女儿叫出来。 房门开了。 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动静的心素,悄悄走了出来,“爸……”她音调软软的,有些怯怯地站在父亲身后,将手搭在他肩上。 和孩提时一模一样。 关教授不由心底一软。这个女儿啊…… 他怜她从小丧母,向来娇惯得厉害,要星星不给月亮,几乎是予求予应,养成她自作主张不听人言的脾气。她一定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舍不得跟她拉下脸。 但是…… 一瞥到简庭涛,他的心,又立刻硬了起来。他刚想说什么,简庭涛已经站了起来,牵过心素的手,把她直接拉到自己身边,“爸,复婚的事是我提的,搬进来也是我的主意,”他看着关教授,一点一点敛去笑意,“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所以,您别怪心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 心素急急地拉住简庭涛,生怕他一言不慎激怒自己的老爸,她拦在他前面,“爸,您别怪他,”她想要挣脱开简庭涛,奈何对方攥得丝毫不放松,她垂下头,“爸,您刚才也说过,我的事,我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 关教授看着女儿黑发掩映中尖尖的脸庞,和咬着嘴角略带倔犟又略带不安的神情,心中微微一黯。 想当年,妻子,他的妻子…… 也是这样的神情,也是这样的动作,这样略带忐忑的模样,拦在自己跟自己已故的老丈人面前。 文璇,文璇,文璇……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的眼角微微一湿,几乎是有点哽咽地道:“心素,不是爸爸一定要……”他又看了简庭涛一眼,叹了一口气,“只是……” 心素心底酸楚,也几乎落泪,“爸,我知道,只是,”她抬起头,看向简庭涛,“只是……” 简庭涛也回望她。 关教授蹙起眉头,眼睁睁看着简庭涛伸出手来,不顾他在场,一点一点耐心拭去心素的泪。 不知什么时候,萧珊也悄悄走了出来,站在关教授身旁,静静看着眼前温暖灯光沐浴下的那两个年轻人。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十分欣慰。 关教授看了看她,没有言语。 萧珊坐到关教授身旁,先是递给他一杯热水,接着,仔仔细细地替他整了一下领口,又顺手将靠垫放到他的身后,让他坐得舒服点,很自然很习惯地将一切忙停当之后,这才开口:“定秋……” 关教授挥了挥手,止住她,而后,看向对面那两个身影。 虽然两人安静坐着,没有太多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忽略那两只一直牵住的手。 深夜里,心素凭窗而坐。她微微垂头,一直在想关教授临走前略带感伤的神情,和略带感伤的那番话—— “心素,你已经成熟到根本不用我再多说什么,我只希望,你对自己的选择,不要后悔。” “心素,婚姻不是儿戏,你已经错过一次,但愿你不要再错一次。” 从头到尾,直至临走前,他始终没有再看简庭涛一眼。他终究无法轻易原谅他。 后悔吗?心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一直若有所思的简庭涛听到了,看向她,“在想什么?” 心素但笑不语。 简庭涛欺了过来,他越来越见不得她在他面前藏着掖着些什么,“到底在想什么?” 心素左藏右躲也躲不过去,索性伏在他怀里,抬头朝他微微一笑,“我在想,要给未来的弟弟买什么见面礼。” “见面礼?”短短一句话竟然勾起简庭涛的无限恼恨,他哼了一声,浓浓的酸意,“何必多此一举,你房间壁橱里可不就有一件精心准备的。”幸亏他不小心看见。不,最好他不要看见。 可恶的关心素!做贼总要带出幌子来! “什么?”心素糊涂,她最近忙得四脚朝天一塌糊涂,几时准备好了? 简庭涛面色仍然有些阴沉,他起身,从房内拿出一个纸盒,心素蹙眉,似乎无甚印象,打开一看,是一条深咖啡色围巾,手织的。 她记起来了,她织的。唔,似乎年代久远。 简庭涛拈出一张纸,满不是滋味地撇嘴,哼哼,上面的落款日期在七八年前,他早就算过,那个时候,他们还在闹别扭呢!再说了,这么多年藏着掖着,这到底是给谁的啊? 心素看着他,恍然,低眸,唇边隐隐的笑,“趁着我现在心情好,想知道什么就问啊,”她起身,轻盈移步,一边走一边很好心地道,“老是憋着,很容易未老先衰的。” 简庭涛咬牙,纵身追了上去,追入房内,“喂,关心素——” 好吧,既然她都已经发话了,今天晚上不给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不要想睡觉! 第十七章 屋顶的阳光 心素抬起头来到处看看,片刻之后低下头去,再过一分钟不到,她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她就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仅仅五秒钟之后,她眼前突然间灵光一现,脸色微微一沉,“亭亭,如枫呢?” 方亭抬起头来,惴惴不安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完了,还是给关姐发现了。 心素的脸色越来越沉,“如枫昨天下午来上班没有?” 昨天一天她出去开会,也总是觉得哪儿不对劲。自从上次简庭涛说了那番话之后,最近以来,她暗中仔细观察如枫,她神色黯然,做事情也远不若往日的干练用心。 孽债。 方亭还是惴惴不安地看着她,关姐平时还算和气,可工作上并不含糊,如枫此次恐怕要捋虎须了,她有些怯怯地继续摇头,“昨天下午她就没来。” 心素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开始拨电话,铃声持续,但始终没有人接。 她会去哪儿呢? 这一天,她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深夜,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简庭涛起身,止住心素,“我去。” 片刻之后,心素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叫:“心素姐——”还没等简庭涛开口,心素已经奔了出去。 她大吃一惊。 似乎才两天不见,眼前的人却已经足足苍老二十年。深陷的眼窝,发青的脸色,枯乱的头发梢上坠着一滴滴水珠,散乱在肩膀两侧,她软软地顺着墙角往下滑,努力抬眼看心素,微笑,“心素姐——” 简庭涛半蹲下来,仔细勘查着如枫臂上的淡淡针孔,再注视着她的神色,片刻之后肯定地道:“心素,她被人注射了镇静剂。” 心素也蹲下来,跟简庭涛两个人将温如枫抬上客厅的小沙发,心素端来一杯热茶,用绒毯裹住她,直接往她口中灌水。 如枫喝了一口水,大声呛咳着,片刻之后终于纾缓了一些,她抬起头,声音模糊地道:“我手机被收走了,我一直被人看着走不了,可是,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呢,心素姐,我现在就跟你请假好不好?”她顿了顿,神情还是有点茫茫然语无伦次,“我……要请多久呢?”她歪着头想着想着,突然间,她就略带惶急地道,“不行,不能出来太长时间,我得走了!” 心素一把拉住她,如枫想要挣扎,心素反手,瞬间重重轰上一巴掌,厉声道:“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咬牙,拼命摇她,“ 无论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首先第一个要让自己开心快乐,你有什么权利让去世的父母、朋友还有身边的人为你担心?”她半蹲半跪在如枫面前,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其实一早发现那个人,那个苏亦寒——”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叶问曦,对不对?” 如果他是,绝不至允许如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枫一震,她直直地看着心素,片刻之后,突然,她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对,他不是他,不是他,他是——”她的神态越来越恐惧,越来越不安。她突然间噤声。 她几乎是瞬间便向沙发深处缩去,身体微微瑟缩。她的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清明和深深的绝望,“我是从洗手间吊顶上面的气窗逃出来的,现在,我该怎么办?”她眼中的绝望益发深重,“心素姐,是不是我行差踏错一步,就永远也不可能回头了?” 心素看着,只是瞬间,眼睛就完全湿透。她沉默片刻,而后抬头看向简庭涛,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此刻也正看着她,四目相投之际,他朝她轻轻点头。 心素紧握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她突然间伸手抱住她,“如枫,只要你愿意肯配合,”她无比冷静地道,“放心,我们一定救你。” 深夜,郊外。 一辆车不紧不慢开着,另一辆车不紧不慢跟着。 简庭涛看了看后视镜,微微一笑,减缓速度,刻意让后头那辆车跟了上来,他侧过头去,笑着打招呼:“苏先生好有兴致,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地陪我兜着圈子,怎么,小看我简庭涛的驾驶技术,铆上劲儿要跟我来场赛车吗?” 那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一脸审慎戒备,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简庭涛身旁那个低低戴着宽檐帽,始终没有抬头的那个女子。然后,他开口,沉沉地道:“简先生也好兴致,半夜三更佳人有约。” 简庭涛失笑般摇头,“不错,”他半真半假地说,“十年前至今,我简庭涛一直老天眷顾福气加身,”他侧过脸来微笑着对着自己身边的人,“心素,醒醒,跟苏先生打个招呼。” 宽檐帽下略略一动,但始终没有动静,那张脸也一直没有露出来,简庭涛看着苏亦寒,略带歉意地道,“我太太最近一直神经衰弱,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偏偏要我开着车到处兜着,她方能安然入睡,对了苏先生,”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听说你们宇文集团最近正在研制一种专门对抗失眠惊悸的药物,改天一定登门拜访,还请赐 教。” 苏亦寒神情淡淡地道:“哦?是吗,简先生对夫人情深意笃,真是佩服。早听说尊夫人才貌双全,方便的话,能不能引见?”他眼中猝然闪过一阵亮光。 简庭涛点了点头,将帽子移开,心素恬静安详的脸庞顿时显露出来,她闭着眼斜倚着,丝毫不受影响般安睡着。 苏亦寒神色大变,几乎是立刻,他掉转车头,“抱歉,有事先走。”车急驶而去。 待到扬起的尘土归于平静,简庭涛拨通手机,“诚岳,按我事先吩咐你的话做,一定,切记。” 他阖上手机,心素已经抬头,正一眨不眨注视着他,半晌之后,她的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简庭涛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一触,“不必谢我,谢你自己。” 又过了一个周末,萧珊果然给心素生了一个弟弟。 心素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拉着得空的简庭涛买礼物,要去医院看望。 简庭涛看着心素在童装柜之间来回穿梭,始终带着开心的笑,因为来回奔波,脸上还泛起淡淡的红晕。趁着售货员去包装衣服,他踱到心素面前,附到她耳边,“你这么喜欢……” 心素满心思都在琳琅满目的童装上,不在意,随口“嗯”了一声。 简庭涛不爽她的敷衍,轻哼了一声,扳过她的身子,“要真的喜欢,我们……”老妈已经在他面前嘀咕过好几次了,甚至,还有这样的暗示:早点让心素怀上宝宝,也好搬回来住。她心疼自己的儿子,不仅暗地里经常派人送去吃的喝的,心里更是牵挂得不行。虽然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是,她心里还是见不得儿子受苦。而对简庭涛来说,那次的意外始终是他心头隐隐的挥之不去的伤痛。他极力想要弥补。 心素被简庭涛的反常弄得有点迷糊了,“哎,我手上有衣服,别弄乱了……”她用力瞪他,“你干吗?” 简庭涛又哼了一声,眼望他处。突然,身后有人唤道:“简先生。”两人齐齐转过身去,都是一愣。 一个清瘦整洁的女子,对着他们微笑。简庭涛一眼就认出了是谁。心素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也认出了是谁。 女子走到他们面前,简庭涛打招呼道:“凌医生,你好。” 心素也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姓凌的女子看了看简庭涛,又看了看心素,“简先生,关小姐,好久不见。” 简庭涛客套地寒暄:“是啊,好久不见。” 说罢,朝她颇富深意地觑了一眼。 凌医生微微颔首。 不用他说,她也会谨记。 她忘不掉当初,这个男人脸色沉郁,旁若无人地走进她的办公室,示意她支走闲杂人等之后,开门见山口气凌厉的一番质询。他的口气不是怀疑,而是确凿的求证。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点,在凌医生后来的记忆中,尤为清晰。所以当时的她,对这个眼光犀利咄咄逼人的男人十分惧怕。 再加上,对叶青岚,这个跟自己本无甚来往,却突然间联系活络起来,且软磨硬泡了很长时间的初中老同学,求自己办的那件事,她一直心里…… 叶青岚先是跟她亲热闲聊:“凌霏,我爸妈一直逼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二世祖,但是,我已经有要好的男朋友了,呶,就是这个——”她顺手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照片,“就是他,跟我一起从国外回来的。”凌霏就着她的手看了看,看上去很斯文的一个男子。她心中有点疑惑,小报上不正在炒叶青岚跟她们老板的绯闻吗? 叶青岚仿佛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别相信那些报纸,都是瞎说,我跟程凯感情很好,”她指指那张照片,说着,又换上一副忧戚的神情,“只是,我爸妈觉得他家庭普通,一直不同意,所以……”她凑近凌霏,压低嗓音,“帮我个忙,好让我爸妈不得不妥协。” 凌霏架不住叶青岚反复游说,兼软硬兼施,最终不得不点头。她只是一介小小医师。 但是,当她看到报上刊登出来的简关仳离的报道时,她有点心里一沉。 莫不是…… 所以,当她乍看到简庭涛严峻的扑克脸时,除了有点害怕,居然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有预感,会有这一天。不然,她心里会背负很长一段时间的十字架。这也就是她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有意无意躲避着叶青岚的原因。 她还记得,当简庭涛起身告辞时,依然面沉如铁。走到门口时,他不看她,“你是聪明人,应该很明白我的意思。” 因此,当心素后来找到她时,除了该说的,她一个字也没有多透露。如果说她对叶青岚,在同情之外,还有着几分怨恨,怨恨她欺骗自己之外,她对心素,就只有同情了。 她看得出来,心素是一个矜持得近乎自闭,不善跟人打交道的女子。所以,当她看到心素站在蒙蒙细雨中,等了她将近三个小时后,脸色略带苍白地道:“很抱歉打扰你,”她的脸色很 白,但是,她的语气很坚决,“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她缓缓地,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要知道真相。” 只是一句话,凌霏就明白,为什么叶青岚会一直一直输给眼前这个不见得比她美艳,不见得比她伶俐,更不见得比她出色的坚强女子。 所以现在的她,看着简庭涛二人,其乐融融地站在一起,不由得由衷微笑。不过她还是有点惧怕简庭涛,于是,向着心素,“真巧,我也来买点婴儿用品。” 简庭涛接过话头:“听说你前阵子生了个儿子,恭喜。”他回头记得让诚岳送份礼物过去。 又寒暄了几句,凌医生告辞。 心素不笨,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向简庭涛,“你们……很熟?”而且,她怎么觉得那个凌医生,好像有点怕他? 简庭涛不理她,径自拿起一件婴儿披风,“这件怎么样?” 从医院出来,心素就一直觉得简庭涛有点怪怪的。回到家,吃完晚饭,他只是简单说了句:“我出去一下。”就拿着公文包走了。 等到深夜,他才悄然回来。在卧室里看电视的心素听到门锁咔嗒一声响,接着,洗手间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再接着,一阵脚步声,径自进了隔壁的客房。 奇怪。 心素蹙眉,这个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于是,她悄悄下床,光着脚,打开房门,朝客房方向望去,客房门没关,半掩着,她朝里面看去。简庭涛坐在桌前,正若有所思半掩半藏地看着什么东西。 她站在门口,又等了很久,简庭涛都似乎没有发现。 嗯? 她自小跟老爸躲迷藏的好奇心被勾起了。于是,她眨眨眼,故意轻咳了一声。简庭涛仿佛这才注意到她,淡淡地道:“还没睡?” 心素“嗯”了一声,还是站在门口,略略踌躇,“看什么呢?”她带有几分好奇地看向不远处桌上那一堆东西。 简庭涛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弧度,“没什么。” 心素撇嘴,明明就有什么,不说拉倒。于是她转身,“那……” 只听得背后简庭涛的声音,有点异样,还有点神秘兮兮:“想知道?” 心素的身体顿了一下。 简庭涛的声音,还是有点异样,“你过来,我告诉你。” 心素想了想,又想了想,嗯,还是有点好奇。于是,她走了过去。简庭涛的身 体依然密密遮住桌子,一本正经地道:“你坐上去,我就告诉你。”他用下巴点点一旁客房里的床。 心素挑了挑眉,顺从地依言坐下。她倒想看看眼前的这个人究竟弄什么玄虚。 刚一坐下,突然间她就被大力扑倒,满鼻盈满沐浴过的清香。@#x&……她恼恨,又上当了!他怎么就敢这样花样翻新乐此不疲呢! 她正待挣扎,就听到他的声音,冷静得跟方才略显旖旎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很安全,我给她找了家非常偏僻的疗养院。”他顿了顿,“你放心,他毕竟回来的时间还短,不会那么容易找到那儿的。” 心素抬头,屏息,“她——现在情绪好不好?” 简庭涛笑了笑,简短地道:“心素,你该明白,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们所能帮的其实很有限。” 心素默然。她静静躺着,看向天花板。 片刻之后,简庭涛抚了抚她的背,“你放心,过一阵子,看她自己的意愿,我会尽力安排。” 心素不语,半晌之后,她轻轻把玩着简庭涛睡衣上的扣子,“你……”她明白,他其实根本不愿意管这件事。 他沉默片刻,淡淡地道:“你都可以有这样的勇气,我一个大男人,如何可以输给你。” 心素有点忐忑地看着他,“那个苏亦寒,会不会——” 简庭涛笑了笑,微带不屑地道:“纵使黑社会,也讲究生存之道,宇文集团最忌讳别人翻他们的老底,并且这个苏亦寒,管他什么来头,一个贸贸然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空降兵,也总得先在派系林立虎视眈眈的宇文集团站稳脚跟再说,听说最近他们为了一宗药品买卖的事正在大搞内讧,轻重缓急,不用你我操心,他自己会分。至于以后的事——” 他????地动了动,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地道:“心素,我想……” 心素又羞又气,这个人,总是没什么正经!说得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又扯上这个? 深更半夜把她骗过来,还能想什么? 简庭涛索性腻在她的颈窝,“我想……” 实在想了很久了! 特别是今天下午,看到萧珊和关教授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宝贝轻声细语的满足模样,他的心底,居然涌上一阵暌违已久的温馨。他的父母之间历来相敬如宾,相互敬而远之,他从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而且, 他心底略略酸楚,若是……若是他跟心素……他摇摇头,驱散不愉快的回忆。 心素敏感,他不能再勾起她的伤心事。 他压着心素,继续在她耳边不依不饶地有点嬉皮笑脸地道:“……我们也……” 心素假装听不懂,一寸一寸地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两人童心未泯地居然就此在床上打打闹闹起来了。 突然,只听到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正在笑闹着的两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了片刻。 这么晚了,会是谁? 心素伸手,想要去捞电话,简庭涛手脚快了一步,直接拿起听筒,“喂——” 对方犹疑了很长时间没说话,简庭涛几乎以为打错了,正准备挂,突然,对方开口,是一个温和有磁性的男声,“请问,心素在吗?” 简庭涛微微一愕,看了心素一眼,“……在。”说着,把话筒递给心素。 心素接过去,没说几句,突然,脸色大变,“在哪儿……哦,我知道了,马上就来!”放下话筒,她急匆匆跳下床。 简庭涛伸手拦住她,“怎么了?” 心素脸上十分焦急,“柯伯母就住在人民医院,我要过去看她。” 简庭涛也立刻站了起来,“我开车送你。” 当心素急匆匆奔到医院三楼的时候,柯轩正安静地站在长廊的中央,等候着她。一贯温和有涵养的他,看到跟在心素身后的简庭涛,只是目光闪了闪,便微笑着,“你好。” 简庭涛点头,也微笑了一下。 心素问清楚了病房,直接冲了进去。在门关起来的一瞬间,简庭涛模模糊糊听到她的声音,低低的:“妈——” 简庭涛的心头微微一震。同样是在这家医院,同样是在这个病房,他曾经悄悄尾随心素来过,他曾经亲耳听到心素叫过一声“妈”,他曾经亲眼看到柯轩安慰地拍着心素的肩,亲密地说着些什么。这些“曾经”,曾经一点一点地撕裂着他的心,他跟心素之间的过往。 但是,毕竟,它们只是……“曾经”。 而他跟心素,不仅拥有现在,还有未来。 他收回思绪,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向里看去,只看到靠窗的床上,一张清瘦的侧脸,微笑地看着心素。他看了看病房的布局,又抬头看了看门牌上的标志,直截了当地道:“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柯轩眉头微蹙,“昨天我妈来看我的时候,还一直挺好,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不舒服,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医生说跟以前一样,还是老毛病,心肌炎。”他也看了看病房,有些歉意,“床位有限,只好暂时先安顿下来再说。” 简庭涛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对柯轩简单说了句:“抱歉,我出去有点事。” 二十分钟之后,待到护士小姐来将床位换到单人病房,柯轩才明白简庭涛方才出去一趟的用意。 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拉着心素的手,低低絮语着,一位二十四小时值班的护士训练有素地在一旁忙碌。柯轩心中微微一热,回头看向简庭涛,后者正若无其事地欣赏着墙上拉斐尔的仿画。 柯轩略一踌躇,走到简庭涛面前,“出去走走?” 简庭涛回眸看他,半晌,微微一笑,“好。” 两个将近十年来,几乎从未交谈过的男人,一起站在医院楼顶的栏杆旁。简庭涛看了看柯轩,这个他介怀了将近十年的男人,被学生称为t大四大美男子之首的中文系首席教授之一,虽然年近而立,仍然风度翩翩,卓尔不群。 柯轩也打量着他,最初的些微惊愕已经消失,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依然挺拔的身姿,依然独具的气度,淡定而不失霸气。两人目光相接,都是浅浅一笑。 柯轩先开口:“我一早料定你会后悔。”他带着些微调侃,“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简庭涛先是眉头微蹙,只是旋即就舒展开来。他看着远方的星空,又过了许久,“我也料到。”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只是……” 只是…… 没有想到,要这么久。 柯轩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柯轩若有所思地道:“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看到天边的北极星,我就会想到柯旭。” 简庭涛沉默。 “可能你没有办法想象,有一个柯旭那样的弟弟,对做哥哥的我,是多大的压力,”柯轩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道,“我们小时候,父母节衣缩食地送我们去学棋,学书法,学绘画,学到后来,老师们的评价永远是同样的,‘弟弟更有天赋一些’,做作业,他永远要比我快一步,一同去参加比赛,他是永远的第一名,即便玩游戏,他也总有办法积分远远高过我。我十四岁那年,有一天晚上,起床想倒水喝,走到客厅门口,听见妈妈的声音,满足而不无得 意地,‘我一直以为,就我这样的身体,有了柯轩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没想到,老天这么厚待我们,竟然给了我们柯旭。’”柯轩的嘴角微微一牵,“我当时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回到房间,看到熟睡中的柯旭,突然间很讨厌他,那个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没有这个弟弟,该有多好? “但是,”柯轩微微吁了一口气,“很多时候,我又心疼柯旭,他唯一不如我的,就是他的身体,尽管他喜欢户外运动,但是,由于先天因素,每到春秋天他就容易感冒咳嗽,很难痊愈,而且,我喜欢柯旭给我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快乐。”他看了简庭涛一眼,略带自嘲,“那个时候的我,其实一直在矛与盾中来回徘徊。” 简庭涛默默地听着。 “后来,柯旭去t市参加比赛,回来之后,他很兴奋,给我们讲得最多的,不是他得了冠军的比赛,而是一些翻来覆去讲得我们都听腻了的琐事。‘关伯伯跟他女儿高兴起来,偷偷在家里学猫叫,看谁学得像,把真的猫都引来了……’、‘关伯伯跟他女儿吃了饭不肯洗碗,罚背唐诗,我当裁判,你们猜谁赢了……哈哈,想不到吧,最后,输的是关伯伯!’、‘关伯伯……’一来二去地,”柯轩追忆着,“爸妈都懒得听他说了,只有我,晚上临睡前,听他念叨上几句。 “到后来,他说得更多的是,‘心素说t大的梅花开了,邀请我们下次去看。’、‘心素跟关伯伯去了一趟西藏,她说远远地看到了天葬。’,心素……有一次,他跑来告诉我,‘心素竟然说我上次得奖的文章写得太平淡,让我去翻翻《随园诗话》,’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哎,你倒说说看,有那么差吗?’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柯轩浅浅一笑,“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让一直眼高于顶的柯旭放在心上。” 简庭涛轻轻侧过脸。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心素,那个时候,她才十四五岁,稚气未脱,也不太懂事的模样,但是,真像柯旭说的那样,眉目如画。 “我知道,柯旭想要什么。 “我更知道,跟从前一样,我无论怎样,也争不过柯旭。 “而且,心素跟柯旭年龄相仿,看上去,也更合拍一点,他们经常联络,有些事,她不见得会跟我说,但是,会跟柯旭说。” 简庭涛的眉心微微一动。 “但是,柯旭十七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第十八章 涅槃的幸福 更深露重,一灯如豆。 柔和的床头灯下,简庭涛斜倚在床头,静静冥想。 他一直在回想着柯轩略带感伤的话。 “大一那年春节,爸妈回不来,柯旭也说不回来过年,我问为什么,他只说有事,我记得我开玩笑问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所以乐不思蜀。他也半真半假地笑,‘也许吧’,所以,我没有多想…… “暑假,他同样没有回来,我逐渐也习惯了,我想,或许,他真的长大了,想自己独立,又或许,人总有告别年少轻狂的时候。”柯轩轻轻叹了一声,“我对他,实在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可是,到了十月份的时候,一个周末,柯旭突然飞回来了,”柯轩微微一笑,“他很瘦,但看上去长高了,也成熟了,他说,他的生日要到了,想回来看看我们。 “他,心素,还有我,我们一起出去玩,玩了很多地方,我发现柯旭的脸色一直有些苍白,爬山的时候也有点气喘吁吁的,可他说没事,只是没休息好。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爬到一座山的山麓,他看着不远处的墓园,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安息在这样一个地方,不知道有多满足。’ “我跟心素都没有留意他的话,更没想到,仅仅一天之后,竟然一语成谶。 “那天,是柯旭的生日,他赶着晚上飞回北京,下午的时候,他说想去吃馄饨,我跟心素陪着他去,结果,就在那个路口……”柯轩的声音微微颤了一下,“那个司机酒后驾驶,直朝着心素冲了过来,我没反应过来,只看到一个人影从我身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个人,那个被撞到的人,不是心素,而是柯旭。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成功做到把心素推开的,要知道那天,他站在我右边,心素站在我左边,离心素最近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我……” 柯轩的声音,唯其平淡,更显哀伤。 “关伯伯赶了过来,第二天,我爸妈也赶了回来,可是……”柯轩的叹息声缥缈得令人心悸,“满身插着管子,一直昏迷的柯旭,清醒过来看到爸妈,笑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难过,’他的口气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原来,远在高考之前,他屡次觉得不舒服,独自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他的心脏先天性机能受损,虽然医生没再多说什么,但是,他自己回来查,所有的医 书上都说,像他这样的情况,活不过二十岁,无药可医。 “他发疯般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去复核,结论依然残酷。”柯轩的声音不高,但字字酸楚,“在病床上,他告诉我,那年,他一个人坐在河边,整整坐了一个下午,当夜幕中的街灯陆陆续续亮起来的一刹那,他终于止住眼泪,站了起来。 “所以,他去了北大。 “所以,他一直不回来,我们家家境普通,他就一直在外面打工,用挣来的钱去医院检查,他一直抱有希望,希望出现奇迹,希望……可是,他得到的,始终是失望。 “他毕竟还不到十八岁,就算他一心想自己扛,总有扛不住的时候,所以,他跑了回来,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只想好好过一次生日。’ “医生说柯旭伤得很重,我们围在他身旁,盼望奇迹能够出现,可是,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清醒的时候,看着父母,我,还有心素伤心流泪,就微笑着安慰几句;他昏迷的时候,不管身边发生什么,他都可以睡得……”柯轩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衣襟,“……后来……后来,他拉住爸妈的手,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示意我摘下他颈上的项链,我记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哥,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我希望心素过得好,可是,我又希望,她在空下来的时候,能记得我,能想起我。’他的眼角悄悄滑下了泪…… “柯旭的去世,对我爸妈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我妈,柯旭是她最心爱的儿子,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不能原谅心素,在她心目中,柯旭还是那个活蹦乱跳身体健康的柯旭,他没有病,他是因为心素才去世的,我跟爸爸,还有关伯伯怎么拉都拉不住她,我眼睁睁看着心素站在医院长廊里,面对着我妈不顾一切的责骂、哭泣,还有诅咒,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靠在关伯伯身旁,瘦小的身体一直都在颤抖。她头发凌乱,脸色煞白煞白的,眼泪含在眼眶中,想哭又不敢哭…… “爸妈很快就办了回国手续,但很长时间,我妈都没有恢复过来,我和爸爸不敢在她面前提柯旭的名字,甚至把所有跟柯旭有关的东西,全部都收了起来,怕刺激到她。平时,她就一个人坐在家里,一坐可以坐半天,她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趣,直到有一天,”柯轩转过身来,看向简庭涛,“她无意中摸到一把钥匙,试了家里很多地方,结果发现,是柯旭原来床下的一个小盒子的钥匙,打开一看,是一本笔记本…… “是柯旭发现自己生病以 后,写给爸妈,写给家人,还有,写给……心素的。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妈妈发现一行字,‘妈,如果我走了,你可不可以认心素做女儿?她很可怜,从小就没有妈妈,还有,你儿子喜欢的女孩子,妈妈,请你也一定要喜欢。’旁边,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当时,我妈的泪就下来了…… “后来,她去找心素,她把笔记本给心素看,她抱着心素哭,在柯旭墓前,我妈答应了他。” 简庭涛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 柯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柯旭在天上,也会希望你们快乐。” 夜很深了。 简庭涛依然毫无睡意,他伸出手去,将床头灯的光线拧暗,然后,侧过脸来,看向心素。熟睡中的心素,脸上带着一抹酡红,她侧身睡着,下意识伸出一只手臂来,覆在简庭涛身上。 简庭涛的拇指轻轻在她脸上摩挲着,摩挲着,片刻之后,他俯下身,在她眉心浅浅烙下一吻。心素被他微凉的唇惊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她的意识没有完全清醒,即便他的脸近在咫尺,在她眼里,仍然显得不够真切,她微微蹙眉,咕哝着:“怎么……还不睡?”她一直等到柯轩的妈妈确定没事,看着她睡了才回来,很累。 简庭涛没有回答,但他的唇,开始在她脸上、颈边游移。 心素继续蹙眉,强忍睡意,软软地试着去推他,“唔……不要……”但是,却在他轻轻的一句话中,蓦地停了下来—— “心素,我错过了你的少年,但是,我很贪心地,想要你的一辈子。” 她一言不发地将头埋到他的胸前。好半天,她一动也不动。又过了好一阵,简庭涛试着轻推开她,却有些惊讶地看到,自己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心素已经又低下头去,蜷伏到他怀里。很久很久之后,他听到一个微弱的,略带哽咽的声音:“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等不到这样的一天……” 一日晚上,心素跟简庭涛漫无边际地瞎聊。心素抖了抖手中的床单,惬意地贴上去深深呼吸。现在,对她来说,最平凡的事,也能让她无限满足。 她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如枫托我帮她辞职了。” 简庭涛“嗯”了一声,兴趣不大。 心素摇摇头,有些怅惘,“以后再要看到她,不容易。”虽说日本离得近,但毕竟跨越一个国度。不过,她开始全新生活,边进修边打工养活自己,总比原先 的浑浑噩噩要好。 简庭涛又意味深长“嗯”了一声。 他不认为。 不过,看着心素开心,他还是开口了:“一个交好的,一个交恶的,都已经弃你而去了,简太太,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家来洗手做羹汤给我喝呢?” 心素白他一眼,却忍不住笑着调侃:“等……三十年吧。”等她退休。 简庭涛半仰在沙发上,看着心素一边说话一边脸颊上若隐若现淡淡的酒窝,有点点感慨。他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没有像最近这样好好看过她了。 他笑了,涵义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心素转过脸来,疑惑地看他,“怎么了?”最近他这是怎么了,总是笑得这么古里古怪? 简庭涛收敛笑容,“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 心素想了想,心中沉重,所以脸色沉重,“简先生,如果你公司提前倒闭的话,请趁早通知我,让我有充分时间做心理建设,谢谢。” 这下换简庭涛奇怪了,“为什么?” “因为你笑得很恐怖,而书上说,这样通常是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分裂症前期征兆。” 简庭涛叹气,人不可貌相,老鼠也会飞上天,他这个妻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不过…… “心素。” “嗯?” “你其实对我信心非常不足,从最初的一开始,对不对?” “……”含蓄的默认。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 “……” 简庭涛笑了笑。的确,当初年少轻狂时的那些举动包括那些信,更多的只是孤注一掷而不是真情流露,未免流于世俗。 “我爸妈的关系很不好,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之间一度差点儿决裂,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才苦苦支撑下去。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总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背地里在我面前常常提起。我也知道,其实他们对对方一直诸多抱怨,后来说到底,起先是为了家族利益,后来因为有了我,这才貌合神离地勉强维持了下去。从我十八岁开始,我就知道,我宁可自己犯错后悔,宁可自己碰一鼻子灰,也绝不重蹈他们的覆辙。” 心素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所以你早早就开始了你美妙灿烂的感情之旅?”经验丰富,游刃有余。她毫不掩饰地嗤了一声。 简庭涛默不作声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什么东西。 心素拿过来一看,吓了一大跳。 真——是太恐怖了。 放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十年前的她。吃饭的她,打球的她,说笑的她,走路的她,坐着发呆的她…… 她是真生气了,睁大眼严肃指控:“你偷拍我?”太可怕了,他不去做克格勃简直暴殄天物。 简庭涛浅笑纠正她:“是光明正大地暗中地不小心地在你疏忽的不知道的拍摄。” 心素不上当,对他绕口令般拗口的话置之不理,刚想反驳,只见他拈起一张照片,“喂,这张你打呵欠。” 心素脸红。 “这张你上自修睡觉流口水。” “……” “这张你舔嘴唇。” “……” “这张你蹲下来检树叶,头发被风吹乱了……” “……” “这张……” “……”心素的小宇宙简直要开始熊熊燃烧了,他根本就是故意糗她。bt!他怎么拍得到这样的她呢!看上面日期,那个时候,他们充其量只能算认识,他已经开始纠缠她,但好像还没有正式开始吧。她有些懊恼。 不过,这跟刚才的话题有关系吗? “你不觉得照片上的你虽然不够你表面上维持的形象,但很真实吗?”他指指点点着,“这张你笑得多快活多开心,这张你的眼神有点奇怪,像小偷被当场捉拿,这张你的唇角还沾着一粒米呢。” 心素又嗤了一声,口气已经和缓了些:“这么偷偷摸摸拍我干什么?”傻子也知道肯定不是为了欣赏。 简庭涛耸耸肩,轻松地道:“当年,我就想赶在我爸妈塞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麻烦前,赶紧自己想办法解决掉,不致毁掉我下半辈子的幸福。”他略带狡黠,“好在时机恰当,让我逮着了你。” 心素笑了笑,不妨碍他做白日梦遥想当年。 简庭涛实在聪明,“你在想什么?” 心素抬头,目光微闪,不紧不慢地道:“我在想,我不知道是简大摄影师镜头下第几个幸运的被拍对象?”她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地,宽宏大量,“那个校花可以除外。” 寻寻觅觅了好久呢,摄影技术好纯熟呢,骗谁啊? 简庭涛看着她,她的神情,半开 玩笑半认真。他泄气,这个女人!总喜欢乱煞风景!这么多年对他不闻不问,一旦较真起来秋后算账……他开始隐隐头痛。 彼时的年少轻狂,早就相忘江湖,现在叫他到哪里挖箱底搜刮记忆来满足她的猎奇心理?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简庭涛呻吟。甭提,他老妈绝对功不可没。 贾月铭即便再怎么精明干练,一提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总也有收不住话头沾沾自喜的时候,“我们家庭涛啊,对长辈尊重孝顺父母关心朋友,他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天天都是庭涛给他们送药端水,他不许别人碰。还有啊,他打小就讨女孩子喜欢,哪,十五岁那年……十六岁那年……那次……还有那次……”完全不顾身边人或暧昧或诧异或青白不定的神色。 她说得痛快,他代她受过,苍天不公! 他略带尴尬地笑,“心素。” 心素伸出手指,软软的,略带冰凉的,她缓缓抚上他的脸,微微一笑,“傻瓜。”谁没有过去呢?她只不过想捉弄捉弄他,经历了那么多事下来,她怎么会拘泥这个? 简庭涛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坦然,“其实开始只是觉得你特别,后来呢……” 后来,是怎么就认定她呢? 他的眼光撞上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她侧着脸,背带裙,不长不短的发,完全不施脂粉,仰天笑着,阳光洒在脸上,肆意的青春,浮动的温暖。 那年,他拿着几幅作品代表学校去参加全省的摄影大赛,那个资深的负责初审的女摄影师坐在那儿,用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道:“同学,其他都不必送上来,”她捡起其中一张,“就这张。”她挥笔,在背后写了些什么,然后递给他,终于难得地微微一笑,“唯一的一张,你倾注心血用灵魂拍摄。” 他翻过照片,然后他看到那行挺拔隽秀的字迹:暖暖的天堂。 后来,凭借这幅作品,他得了其中唯一的一个二等奖。他一直秘而不宣。 这是他的秘密。就连心素,也永不会知道。 他又随意拿过另一张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下,再看看她,“你好像整过牙齿。”他姑姑是资深牙科医师。 心素对他的观察入微一点儿都不奇怪,“嗯。” 简庭涛诧异地道:“为什么?”她明明不是那种过于讲究的人,当然她也在意,平日里面膜美容的也照做,但不至于愿意受这种皮肉之苦。 心素淡淡一笑,“我 原来这儿……”她点了点,“原先是两颗虎牙,翘翘的。” 简庭涛更诧异:“那不好吗?何必非要去整?”翁美玲、张曼玉、巩俐她们原本不都是?而且,上天赋予的,保持原样,又有什么不好? 他有点不高兴。他喜欢自然,不喜欢她这么虚荣。 心素低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轻轻地道:“那是因为,当年柯旭救我的时候……” 简庭涛的手微微一顿,半晌之后,他走了过来,拥住她。 今天,是贾月铭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不仅公司内外陆陆续续送来了各色礼物,更重要的是,她重又盼到了一儿一媳承欢膝下。想来,看着庭涛跟心素卿卿我我甜蜜蜜的,过不多久一定会麟儿有望。 虽然她一直叮嘱不用大肆操办,但简庭涛还是为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生日party,请了一些跟随了贾女士多年的公司元老,还有走得比较近的一些亲戚朋友。叶家二老虽然没有来,但还是不计前嫌地委托叶青承带了一份礼物来贺寿。简庭涛明白,他们心里对他还存有几分浓浓怨怼。那件事过后不久,叶青岚就一声不吭悄悄飞回了美国,从此没有音讯。虽然程凯很快就尾随而去。 以后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毕竟,世事无常。 叶青承拍了拍简庭涛的肩膀,一语双关地道:“庭涛,记得你始终欠我。” 简庭涛笑了笑,“是,有事尽管吩咐。” 叶青承半真半假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从身后拽出一个不情不愿冒冒失失,一个劲挣扎的短发女孩,“她是我们学妹,学金融的,今年毕业,不肯去我们公司,安排到你公司怎么样?” 女孩子很年轻,清秀的脸上微微沁出汗珠,已是一片绯红,居然低声但恶狠狠地斥道:“我说过了,我自己会找,不要你给我找工作!” 简庭涛略带玩味地看着叶青承反剪住女孩的手,一脸的专制模样,事不关己地抱住双臂,“你们叶氏不好进,我们简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而且……”他顿了顿,“学妹?叶先生,我跟你四年同窗,记性再差好歹也记得你学的是新闻不是金融吧?若是普通交情的朋友,倒也不必承我这么大的情。” 叶青承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他又狠狠瞪了那个一刻也不放松反抗手推脚蹬的女孩子,索性说穿,“我女朋友的忙,帮是不帮?” 简庭涛这下可真诧异 了。 他瞄了一眼那个稍显稚嫩的女孩子,看不出来啊,居然能让青承破釜沉舟,下定决心解除身上多年的束缚。怪不得前阵子听说他跟家里闹着要解除婚约闹得翻天覆地也不肯罢休,直闹得叶家二老头大如斗。他摇头,啧啧啧,这个叶青承,三十岁的人了,眼看着青春的尾巴都抓不住了,倒聊发起少年狂来了。 啧啧啧,要求不高?巧手如心素?前者差不离,后者完全不靠谱。就他眼力所及,不经意中看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在今天的宴会上,已经打翻了不止三个杯子了。 他叹了一口气,拍拍叶青承的肩,“放心吧,”他看了看那个脸越来越红的女孩子,略带戏谑地道,“让小嫂子下周一来我们公司报到。”说罢,笑着一路走开。 晚宴结束,贾女士心里微带诧异。 往年,儿子总会在生日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献上为老妈精心选购的礼物,不管是名贵古玩,还是珠宝首饰,或是罕见补品,贾女士其实都不甚在意,但承的是儿子的一片孝心。但今年,直到宾客散尽,贾女士准备回房休息了,简庭涛都仿佛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该啊。 贾女士暗地思量,该不是儿子最近两头忙,忙糊涂了吧?随即又自嘲,好容易盼着儿子跟心素重归于好,一份礼物而已,她活到六十多岁,什么没见过,值当这么费心琢磨吗?再说了,又有什么礼物比人心珍贵? 想到这儿,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正待洗漱入睡,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伴着一声询问:“妈,睡了吗?” 是心素的声音。她有些奇怪,走过去开门,“怎么了,心素?” 心素浅浅一笑,“妈,庭涛跟我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可是太大了,拿不上来,”她挽住贾女士的手臂,“您既然还没睡,下去看看,好不好?”说到后来,话里满是希冀和恳求,还有小小的雀跃。 只是贾女士正摇头笑着,没有听出来,“你们又不是小孩子,还跟我玩什么神秘啊?” 儿子无所谓,但心素的面子不能驳,于是,在心素的伴随下,她无可无不可地,缓缓下楼去。刚走到楼梯中间,她浑身如遭雷击,蓦地站住了。 客厅的玻璃窗前,静静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满头的白发,身形瘦削,样貌清濯,颇有几分洵洵儒雅之气。她嘴唇轻轻颤抖,眼前越来越模糊。 “小铭,明儿个中秋,上我们家赏桂花去吧?” “小铭,狮子林里好多鸽子,我带点儿干粮,”欢欣雀跃,“我们放学喂鸽子去!” “小铭,要填报志愿了,咱们填一个学校好不好?” “小铭,我们走,我们走,我们走得远远的!你爸妈不是嫁女儿,是拿女儿做交易,我有力气会干活,到哪儿我们也不会饿死的!” “小铭——” “小铭——” …… 不思量,自难忘。 偌大的客厅里,两个老人隔着长长的阶梯,隔着遥遥的岁月之河,静静对望着。 心素跟简庭涛早就悄悄避开了。 那个人微笑地看着贾女士,半晌,轻轻地道:“小铭。” 只是这一句,素来刚强的贾女士,刹那间潸然泪下。她缓缓地走向他,缓缓地站在他面前,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触摸着他的脸,“儋槐,你老了,头发全白了,脸上都有这么多皱纹啦。”她低下头去,想要掩饰自己源源不断的泪。 她实在太意外了。 她又哭又笑着,几十年了,她隐藏伪装得实在太辛苦了。她略带哽咽地道:“干吗总说你,好像我有多年轻似的,”她泪眼模糊地道,“可不是现在,我也老得快走不动了。” 老人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不,”他微笑着反驳,“我们都还年轻。” 又是一年的落花时节。 简庭涛带着心素,驱车来到安睡着墓园的山下。他从后备箱中拿出一大束桔梗,无言地递给心素。 心素接过花,挽住他的手,“走吧。” 简庭涛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心素不看他,只是低头,走自己的路。但她的手,始终紧紧挽住他。 片刻之后,两人静静站在柯旭墓前。这么多年来,这一次简庭涛第一次跟柯旭面对面。年轻的他,正隔着漫长的时空,灿烂地对他微笑。面对着这样一张近乎完美的友善笑脸,简庭涛下意识地也微微一笑,直到方才还微存芥蒂的心,仿佛一下子空明起来。 心素细心地,用随身带来的清洁布,一点一点地,将柯旭的墓碑,包括墓前的小小台阶拭得干干净净,这才放上那束桔梗。她静静坐了下来,微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发,她默默凝视着柯旭的照片。 柯旭,还记得十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这次,我把他也带来了,你看到了吗? 柯旭,这么多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