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泪传说》 序章 神州浩渺,广袤无边。 却不知在何时,东边一块临海疆土上,出现了三族,人、羽、妖。 三族始现时间,那是疆域纷争,生灵涂炭。 大战三百年后,羽族首先是累了,倦了。守得这南隅一角,就着羽嘉森林里一棵万年老树,建起一城,唤作积羽。 仗着天生的双翅,自诩为仙族,过起神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而妖族,万兽幻化成人形,却脱不去那根深蒂固的一身皮毛和尾巴。 性直蛮,会巫术,却不擅谋略。被人族攻得退守在西边穷山荒漠中。 依着回音戈壁的山势险恶,建起这万化城,易守难攻,虎视眈眈。 除却这两城所辖方寸,剩下尽数归人族所有。 人族虽然没有羽族擅飞的天赋和妖族的蛮力,但却多有修道之人,擅仙法精武道,兵法谋略出若无人。 三族大战后,收进这大半江山,便挑的一块宝地建起祖龙城。北靠玄武山,东临青龙湾,南面流芳河,西比朱雀江,果真是个天时地利之所。 自从有了祖龙城,很多人渐渐迁徙过来,原来北边的剑仙城,因为太靠近极寒之地,日渐冷清,变成习武人修行之所。 当然还有人念旧不忍离去,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 第一卷 剑仙 第一章 古城 剑仙山顶,剑仙城。 巍峨的城门状出一柄长剑直插入山崖一侧,横亘长剑中的是一块长圆形的磐石,另一端搭在半边山崖之上。想必这就是剑仙城的由来。 不知这剑是何人所插,磐石是何人所举。猎猎风中,纹丝不晃。但见这鬼斧神工的神力,不由赞叹前人开天辟地的魄力。 霞光撒在古剑上,浮云飘于磐石旁。一些修道之人,御剑飞过,衣衫轻摇。恍惚中,正像是仙境一般。 自从祖龙城建成,这剑仙城里的人是日见稀少,城中也只剩寥寥几户人家。 一位女子青衣素裹,站在城中广场处,望着那古剑山门出了神。看年龄不过25、6岁,容颜清丽,只是眉头紧锁,显得有些憔悴。 身后一个老妇缓缓走来,看着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道:“程遥啊,起风了,天要黑了,回去吧。” 唤作程遥的女子回过神来应道:“哦,婆婆,我这就回去了。” 老妇拉过程遥的手,苦笑道:“孩子啊,你是不是又在想十方了?我这儿子一去戍边就三年不归,连封书信也没有。想他走时,你们正新婚燕尔。唉,这三年,也真苦了你。” “婆婆,没事的。”程遥低眉一笑,拉着老人慢慢往回走去。 旁边福来客栈里,一个黑衣男子,注视着这一老一少,望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走远,眼中隐隐有些不忍。 待到两个人影消失在街角,黑衣男人依旧没收回眼光,仿佛要把那条路看尽了一般。 店中小儿点起一盏灯送到桌上。男子终于转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掏出些银两丢在桌上,拿起身旁的包袱踏出门去。 “小荣啊,这个人好奇怪啊,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只饮酒不点菜。”王掌柜扒拉着算盘,点起那人给的银两。钱只多不少。 “一、二、三……六、七!可真能喝的,看他都没醉意。”伙计小荣笑道,收拾起东倒西歪的七只酒坛。“他带个那么大的包裹,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不怕喝醉了给人偷去。” “这里怕什么,这是剑仙!不比那祖龙城妖人混杂。想我那兄弟跑去祖龙开客栈,不到一年,已经给偷了三回。”王掌柜说着脸上不觉有些得意之情。 “可是,掌柜的,这里人家是越来越少了,那些修行之人又不屑过来饮酒。再不搬的话,我们生意可越来越难做了。” 说到痛处,王掌柜忍不住白了小二一眼,踱到内堂去了。 “呀,好像要下雨了,掌柜的,我关门了啊,看这光景也不会再有人来了。”小荣边说边关起窗户。“恩……”内堂传来王掌柜无奈的应声。 须臾间,山雨飘摇而至。 城内一间不大的小屋中,只见下午那女子也忙着关起门窗。安抚了婆婆进内屋躺好。 程遥蓦得又将外屋的窗户打开,凭着窗栏,望着外面丝丝雨线出神。 不时有雨点随着风飘入,轻湿罗衫,轻抚容颜。 不多会,那一张素颜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已化做几行。 突然,一个黑影推开门兀自闯入。 第一卷 剑仙 第二章 托付 “什么人?”见那黑影进入,窗边女子大惊。 “小遥,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程遥听罢那声音,脸上紧张的表情逐渐舒展开,眼中异彩闪过。一丝惊喜,一丝期盼,一丝纠结,最终化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你终于回来了。” 来人解开蒙在面上的头巾,走进屋内光亮处。 是那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是那一道桀骜不驯的剑眉,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十方……”程遥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 十方却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她的眼光。轻叹了下,缓缓道:“我回来……还是马上要走的……” “为什么?你是偷跑回来的?没关系,我可以跟我爹求情……” “不要,不用去叨扰将军。”十方眼中一丝异样,忙打断她的话,“我……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戍边副将十方了。” “这,这是为何?”程遥一愣,仿佛有不祥预感,脸上一阵不安之色。 “我母亲呢?”十方微微皱了皱眉,转了话题。 “婆婆在内屋,已经睡下了。”程遥柔声道。 “哦,那就不打搅她了。”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只听见窗外风声呼啸,雨声淅沥。似乎是下一夜也下不尽了。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千言万语化做脸上那一些些触动。 “我这次回来是有事情托付于你。”终于,十方打破了沉寂。 “恩,你说。”程遥浅笑着,轻捋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发丝。 看着眼前人不问便答应下来,十方不禁有些犹豫,但还是镇定下来,取下背在身上的包袱。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一层又一层打开…… 一道闪电划过,屋内瞬间如白昼。 程遥看过去的脸也被闪电映衬地煞白。 没错,不可能看错。 “轰!”雷声炸起。 “哇……”一声啼哭划破长夜。 “这是谁家孩子?”女子脸上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惶恐。但看着十方长时间沉默,心中已知八九。 “你这个畜生!”一声厉语肃斥从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 原是老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站在内屋门口,怒目圆睁,微驼的背颤抖着,越来越剧烈。 “妈……这是,这是我的孩子。”十方唰地跪下,低下头不敢再看母亲。 “你在外做出那样苟且之事,已是对不起小遥,你可知道!”老母亲扶着门框,似乎因为悲愤已站立不稳,“还敢把这冤孽……带回家?” “妈,你都知道了?” “收到小遥父亲那封书信,我暂不全信。现在还有什么好不信的……”老母亲转过头,看着程遥那张低垂而又惨白的脸,不无心疼的说:“唉,我还瞒着小遥,这,这……” 十方头低得更深了,轻声道:“我与吹息……” “休要再提那个名字!走,你走!这个孩子也带走!”老妇喝断他的话,表情已换作义愤,一边说着,一边还不住地锤着门框。 十方缓缓抬头,眼中已是噙着泪。没有再言语,默默地将孩子抱在胸前。 孩子已经停止了哭泣,瞪大了乌黑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三人,嘴中咿呀。只是双耳上那两簇白羽,很明显地证明他的异族血缘。 风雨萧索,只是没先前那么急,有节奏的声音,沙沙,沙沙…… “留下吧,我来带他。”程遥惨白的脸依然轻垂着,只是传出这一行清晰的话语。 十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闪过光华,是希望,是疑惑,是感叹,是愧疚,混杂说不清。 “小遥,我现在是叛逃中,找到合适的去所,一定马上接他走。”十方郑重抱着孩子走向她。 “放心吧,我会好好带他。”程遥接过孩子,脸上似乎勉强有些微笑,只是如此苍白的脸看来,笑得无比凄楚。 “唉,冤孽啊!”老母亲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十方深深叹了声,转身跃出门去。 窗外的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又急了…… 程遥抱着孩子,看着那个熟悉的黑影,敏捷地跃于山林间,渐渐消失。 忽然回过头对着老妇粲然一笑:“婆婆,你看这孩子真像他父亲呀。” 第一卷 剑仙 第三章 异羽 和煦的阳光普照着山峦中这座城。温暖、安详,暖得叫人几乎想懒懒睡去。安详得仿佛与世无争。城墙上那若干年前三族大战留下的刀痕也在光晕里隐了。 剑仙城外,两个孩童嬉闹着。 “穆野哥哥,把小翠还给我!” “你追的上,我就给你,哈哈哈!” 叫穆野的男孩,大约年纪11、2岁,皮肤黝黑,似乎长在这山路里戏耍,熟练地跳跃着避过突起的石块,跑得好不轻快。手上擒着只绿色小虫,不时向身后追随的男孩挥舞着。 身后那男孩看上去年龄要小些,人也瘦弱不少。可能是奔跑地久了,脸色泛白,虚汗泠泠,忍不住伸手解开了上衣前襟的扣子。 两个孩子这样追闹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密林深处。 突然,后面的孩子停住了,脸色越发惨淡,大叫:“穆野,你前面!” 穆野本是低头寻路,听这呼喊,猛地抬头,一下愣住。 一只一人高的凶狼正赫然立在路中,皮毛尽竖,张大口低低喘着,尖利的牙齿反过一道寒光。 两个孩子平日一直在城外不远玩着小虫小草,哪见过这等凶物。 穆野的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站着。 后面的孩子面色惊恐,看着穆野和近在咫尺的凶狼,心中一片寒意,只是不知为何背后一股莫名燥热袭来,冷热交加。 对峙片刻,凶狼已是按捺不住,一声低啸,腾空向穆野扑去。四爪刨起的沙土刹那间迷蒙了孩子的眼睛。 穆野只觉得身子一震,闭上双眼。 空气中弥漫的是什么味道?沙尘么?还是血腥? 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竟然是树丛顶端。 我怎么在半空中?难不成是死了? “嗷哦……”一声厉啸将穆野从恍惚中拉回。 低头,只见刚才那只凶狼正伏在脚下不远,抬头望着,目露凶光,似有不甘。 原来还没死,那怎么? 回过神来但觉得胸前有点吃紧,有些喘不过气来。再一看,是一双细嫩的手环在他胸间。 猛回头,正是另一个孩子! 只见他衣衫滑落至肩下,上身半裸,身后一双白色羽翼,上下扑朔。 阳光低射,那皎洁的双翼中说不清是绒毛还是荧光,微微闪耀,看上去竟如仙子一般。 再看他,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也是,拉着比自己重许多的穆野,肯定是有些吃力。 “你怎么有翅膀的?”穆野惊讶地望着他。 那孩子见穆野转过头来看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突然,从头顶上空又传来一丝尖啸,两人同时抬头。 一只身带双翼的白色狐狸从半空俯冲过来。 绝地灵狐! 这妖物本是妖族的坐骑,自大战后遗留在剑仙城周围,悄然繁衍。本是不随便攻击人的,今日可能是这两个孩子惊扰到它的领地,不觉赫然,面带攻击之色。 下有凶狼,上有灵狐。两个孩子只觉得无比惶恐,周围突然变得格外寂静,连平日的鸟鸣雀语也无影无踪,只剩那一上一下的尖啸与嘶吼…… “穆野哥哥,怎么办?” 听着背后那怯弱的声音,穆野心中一阵悸动。按年纪本应该是自己来保护他的呀! 嗖——是谁的利箭划破长空。 灵狐一声凄鸣,折返了俯冲的身子,负伤逃走。 嗖——又是谁的锋刃穿越大地。 凶狼应声倒地,眼里满是痛楚。 “下来吧,孩子。”一个身影缓缓走过来。皱纹满布的脸上带着微笑,只是安详。手中一把旧弓,弓身隐隐闪着红芒,弓上的花纹已经磨地看不清。 轻舒了一口气,两人徐徐落到地面。 穆野只觉得刚才是紧张过度,双脚已经站立不稳。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老人问道。 “我吗?我叫穆野。”穆野抬起头,却发现那人眼光明显望着身后的人。 “我叫异羽。”孩子轻声答道,眼光紧盯着老人手中那把灵弓。。 “哈哈,好一个异羽,看你这翅膀,怕是有那羽族血统。想不到在这剑仙城外还能看见羽族的人。”老人满含笑意的眼中忽然闪出一丝眩光,随即又抬起头去,望着天空出神。嘴里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啊,40年又是这么一瞬……” 老人收起弓箭,转过身向林外走去。 “老爷爷,还不知道你是哪位?”异羽忽然向着那背影奔过去。 “我姓张,不过在这城外打猎为生,你叫我张猎户就好了。”老人并未放慢脚步。 “以后怎么找你啊?”异羽已是跑得喘气,却看老人的背影还是越来越小。 “城外十里,元江旁……” 声音苍老却又不失劲道,随着风飘将过来。 再望去,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穆野哥哥,我的小翠呢?”异羽似想起什么,回身向追上来的穆野问道。 “啊!”穆野一个激灵,低下头去,缓缓张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手中的青色小虫早就被攥得气绝身亡。 “呜呜……小翠……”异羽接过虫子的尸体,嘤嘤哭个不停。转眼又恢复一个天真顽童的模样。 “别哭啦,大不了我再抓只青蚨还你好了。” “我不要,我只要小翠,我只要小翠……”异羽哭得蹲下身去,背后的翅膀不知何时已经缩回肌肤内,只有两道若隐若现的浅痕。 穆野劝慰不得,无奈地挠挠头,也在一旁坐下陪伴着。 忽然,听得一阵豹啸马嘶,人声嘈杂。 两个孩子抬眼向山下望去,只见一队戎装士兵浩浩荡荡走来,方向正是剑仙城。 “我们去看看。”哭泣的孩子顿时来了精神。小手胡乱在脸上擦去泪水,跟着穆野奔去,不顾脸上被抹成了花脸。 第一卷 剑仙 第四章 归客 剑仙城。 一行列队缓缓沿着大路从城门进入。 打头的是一对黑豹,兽目如炬,口中低吼。不时对着旁边驻足的人群扭头刨爪,苦于受制于身后人,只得强压着野性,低声喘吠。 此人不过30左右,眼神凌厉,锦衣飘飘,立在一柄飞剑上,手背于身后,一看便知是修道习武之人。 再后是四匹高头大马领着一辆华盖战车徐徐跟着。车上坐着一位灰衣长衫老者,精神颇为矍铄,看着周围的景致,眼中一丝感慨。 战车后跟着的是一身戎装的列兵,排着长长的队伍,步调一致地走着,绵延出去竟已到了山下。 这样的阵势在剑仙城可是罕见,很快不宽的道路两旁围满了人。 “掌柜的,你看这什么情况啊?”伙计小荣早就按捺不住,站在客栈门口望着。 “这该是戍边的程啸空程将军啊,莫不是衣锦还乡么?”王掌柜闻声也凑上前来。 “不是听说将军府邸早就搬到祖龙城去了?打我12岁到这店里,剑仙城里我早就跑遍了,也没发现什么王公贵族出入。” “这,我也不清楚了。”王掌柜摇摇头,面色疑惑。 “啊,掌柜的,你在这开了20年的客栈也不知道啊?”小荣忍不住面露惊疑之色。 这下可恼了王掌柜,他愤愤地一摆手道:“去去去,看什么热闹,还不进去收拾房间,不做生意啦!” 小荣悻悻地随着掌柜回去店里。 这一列长长的队伍却也在走过福来客栈不远处停了下来。 灰衫老者从战车上慢慢走下来,对着前面执豹人道:“常笑,你且带着各校尉在这里守候。前面已是不远,我自去就好。” “可是,将军。”常笑面露难色。 “呵呵,这剑仙城里,你还怕有刺客吗?再说我女儿家的寒舍怕是容不下这许多人了。”老人笑道。 “是,将军。”常笑轻摆衣袖,退下安排去了。 13年了,有13年没来过这里了。一路过来还都是老样子,路边这一丛竹林,还带着遥儿在这里挖过竹笋,对面那个小小的莲塘旁,依稀看见遥儿髻插莲花的乖巧模样…… “这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呀。”老者喃喃道着转过竹林,一条窄石板路曲折过去,路的尽头赫然一座小屋。 一位妇人见天色渐晚收起晾晒的衣裳,不难看出面容上有时光雕琢的痕迹,不过却难掩她的俏丽。 妇人看见老者,停住手里的动作,面露惊讶道:“爹,你怎么来了?” “遥儿,这些年,你可好?”老人伸出手去,想抚下女儿憔悴的脸庞,却伸到半截停了下来。深叹了一声,道:“唉,都是我害了你呀。” 程遥一把拉过父亲的手,握在掌中,脸上似是无尽的喜悦:“女儿很好,来,爹,进屋说。” 小屋的柴门可能是有些朽了,推开“吱呀”一声响起。惊醒了内屋的人。 “小遥,谁来了?”老妇的声音。 “婆婆,是我爹爹。”程遥轻轻答道。 “啊,程将军您来了?老身身体不便,不能下床请安,真是多有得罪呀。”老妇言语中带着愧疚。 “不用多礼,亲家母亲。你躺着说话便是。”看上去程啸空并不介怀,继续缓缓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带程遥回我祖龙府邸。但看亲家母身体如此不便,日子如此清苦,不如一起前往吧。” “老身一直在这里住惯了,你就带小遥走吧。唉,这些年,真是苦了这孩子。这都怪十……我那逆子……”话未说完,又是一声深深叹息。 屋外忽然起了风,飘入屋内化作无尽哀愁,紧紧擒住屋内三人。 “爹,你可知十方现在何处?”程遥忍不住问道,打破沉寂。 “那叛贼与妖人勾结,早在4年前被我属下李校尉追剿到居所,射杀焚屋了。” “啊!”程遥一个趔趄,手中收拾好的衣物散落一地。 “杀的好,杀的好!杀了才对的起他父亲,对的起小遥这般待他。”床上的老妇忽然拍手。 程啸空面露疑惑望过去,但见那老母亲,双手紧握拳状,头无力地倚靠在床栏,衰老的脸上两行浊泪蜿蜒而下,眼中写不尽的悲愤与凄苦。 程啸空不忍再看,转过脸来对程遥道:“之前送信过来要你回去,你不理。今天我亲自过来,你就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我不走!”程遥抬起头,乌黑的眸里分明闪现着坚定。 看着女儿这般决绝,老人向来也知道她性格坚忍,道:“随便你吧,以后如果有什么不便,差人书信给我。”说罢摇了摇头,缓缓走出屋去。 这段石板路怎么这么长。耳边,风声穿过竹林带上些竹啸,怎么如此凄厉。 程啸空漠然走着,没注意和迎面扑来的孩子撞了满怀。 只是他多年习武,戎马半生,自然无恙。反把那孩子撞出去好远,摔倒在地。 “异羽!”另一个孩子惊呼着奔过来,冲着程啸空亮出拳头:“你这老头,不许欺负异羽。” 老人笑了,扶起孩子,又帮他拍干净身上的泥土。 ****** 城中,福来客栈。 店中一桌坐着四人,其中一个是常笑,其余三个可能是军中副官。 “常副将,程将军这次来是见谁啊?”一人问道。 “应该是他女儿。”常笑跟随程啸空多年自然知道一些情况。 “他还有女儿?怎么不住在祖龙城里。就算嫁出去,也该是个贵族人家。”提问的人似乎仍然不解。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常笑干笑两声,故作神秘道:“你们可知道他把女儿嫁给谁?就是那个十方!” “啊!”几个听客面面相觑,脸上明显写着不信。 看着他们的表情,常笑脸上一丝不屑,继续娓娓道来:“程将军与那十方的父亲十啸天是结拜兄弟,40年前那场三族大战,两人一同斩妖杀敌,同生共死。不料十啸天战死,将儿子托付给将军。” “可惜十啸天一世英名给这个儿子毁于一旦啊。”常笑说着转向右侧的人笑道:“李校尉,你这次杀了十方,不知道他下了阴曹地府该用何种颜面面对父亲哦,你说是不是呀?” “是是。”答者面露谄媚之色。 一个列兵兀自闯了进来:“报,将军回来了。” 众人忙整理衣衫走出门去。 “将军,我们再去何处?” 程啸空茫然抬头,眼中无神:“去哪?回祖龙吧。”说罢又回头看了一眼过来的小路,无限留恋。 “且慢!”突然一人拦路,除了程啸空其余几名下属均警戒起来。 来人笑意盈盈,全然不看周围几人杀气腾腾的模样,直接对着程啸空拱了拱手,道:“老友,远道而来,不到舍下一坐吗?” 程啸空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这么多年没见,原来你还隐居于此,也好,我这就随你去吧。” 第一卷 剑仙 第五章 老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三族大战时,重挫敌军的五虎将之一,龙啸风。 程啸空随着龙啸风步入他在剑仙城另一角的寒宅。 从步入房门开始,程啸空就面露疑虑。整个屋子倚着半片山崖而建,规模比起他那祖龙城内的府邸,自然是逊色不少。不多的几件家具全数用竹木制成,衬上院子里那一丛翠竹,倒也显得清幽。 龙啸风看出好友脸上的神色,但并不介怀,轻笑道:“这里比上贵府怕是多有寒酸了。” “哪里哪里,如此清静,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只是……”程啸空欲言又止。 “都是兄弟,何必言之多虑。来,我们好好聊聊。夫人,看茶。”言毕,拉过程啸空到竹桌边坐下。 一个妇人盈盈笑着从内屋出来。身姿窈窕,看得出年轻时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师妹,是你?”程啸空看着那妇人,脸上先是惊诧,随即又似有所顿悟,表情平复下来。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怕是认不出我来了吧。”妇人笑着将两人面前的茶盏斟满。 “没有没有,星华师妹风姿不减当年啊。” “都这般年纪了,还什么风姿,你到老了还调侃我。好了,你们聊吧。”白星华淡淡笑着,走进屋内。 品着杯中香茗,看那妇人缓缓走进屋内,程啸空不由地陷入沉思。脑中浮现几十年前金戈铁马的情境。 “40年啊,时间真快。当年我们师兄弟五人驰骋天下,出生入死,转眼已成为老朽……”龙啸风一句感叹把程啸空拉回神来。 无疑被打开记忆,程啸空接着说下去:“五人其中又是你、我还有那十啸空最为交好,结拜了还把名字全改成同带一个啸字。” “哈哈,老友,你可曾记得,当时最后一场生死决战,我们说好要一起笑到最后,一聚喝酒喝到天亮。只是十师弟确实可惜呀。” 龙啸风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心中似有无限遗憾,又问道:“不知道其他两个师弟现在如何?” “那夏风为人圆滑自然不错,现在已是贵为镇国将军。平日府邸里歌舞升平,好不得意。”程啸空言及此,不禁摇头,面带鄙夷。 龙啸风微微点头,转而眼中又闪过异色,问道:“那秦陵呢?” “秦陵……”程啸空略沉思,脸上似有痛惜之色,道:“秦陵也是个可怜人呀,自那战之后,他突然失踪。谁料几个月后,他自己又回来了。却已是被妖气侵蚀,落得神智不清,守得无极海边玉碎滩,见人就杀。国主已多次叫我带人诛之。只是,我念着往日情谊,实在不愿呐。” “唉,喝茶喝茶。40年后,我们能坐在一起同饮一壶茶已属不易。想那么多干嘛。”龙啸风言毕将杯中茗茶一饮而尽。 程啸空举起茶盏,想想又放下,问道:“只是师兄,我有一事不解,方才便是想问的。” “但说无妨。”龙啸风自是十分豪爽、 见那人没有疑色,程啸空缓缓道来:“三族大战之后,我们均为功臣,国主要悉数加封,你又为何不要封赏,说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最后竟独守于此,过这番清苦日子?” “哈哈哈哈……”龙啸风大笑起来。道:“师弟呀,你看我这日子哪里清苦了?你觉得不比你那锦衣玉食,可我却说不尽地逍遥呀。” 程啸空不解,但看到手中茶盏又似乎若有所悟,道:“也是,当年我们三人战场上同生共死,平日里却为了小师妹争个你死我活,到最后还是你抱得美人归。果然属你最逍遥。” 龙啸风摇摇头,继续笑道:“不仅为此,你若是有空,住上三年五载便知道了,只怕你舍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呵呵。” 两人推杯换盏,以茶代酒,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 城中另一小屋内。 窗外的月光洒进屋内,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漏到地上变成了淡淡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程遥乘着月光缝补着异羽扯坏的衣裳。但看这衣衫撕裂处竟然是在领角。不禁摇头笑道:“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顽皮了,看衣服坏在这里,是与穆野打架拉扯的吧?” “没有呀。”异羽觉得有些委屈,想辩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踩起地上的亮点自己耍着玩。 缝好衣裳,程遥看着旁边绞线用的剪刀,想想把孩子叫了过来。 “转过去。” 孩子顺从地转过身去,只是不知道母亲到底要做什么。 程遥把孩子的小脑袋拉到怀里,提起剪刀,细心地修剪起耳后的白羽。一直剪,耳后也只不过是有些根茬。 十年了,一直在这里苦苦守候,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最终还是今天爹爹带来消息。 月光轻轻抚慰她清瘦的脸庞,只是带不来一丝温暖,肤色反而映衬得越发凄白。 “妈妈,你有翅膀吗?”怀中的孩子突然问道。 “人怎么会有翅膀呢?你看别人能飞,都是修过道可以御剑飞行。”程遥正奇怪异羽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奇怪的念头。忽然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羽族。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苦楚。 异羽是背过身去,自然看不到她脸上的变化,继续问下去:“可我为什么有翅膀啊?” 程遥惊起,拉开异羽的衣服,可背上哪里还有一点痕迹,下午两道浅痕也无踪影了。 月亮隐入一片阴云之中。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啊?”孩子没有得到回答,疑惑地转过脸去。黑暗中看不清脸蛋,更显得那双眼睛异常明亮。 就像是,就像是十方的眼睛,透彻又带有一丝无邪。可现在…… “去睡觉吧,以后不要跟别人说起翅膀的事情。你若是想学飞行,明天带你找个师傅好了。”程遥无力地答道,声音轻到最后怕是只有她自己才听的清楚。 第二天,当天边刚闪起一丝亮光,当屋外刚听到鸟儿的鸣叫。异羽从床上一跃而起。 “妈妈,你昨天答应带我去找师傅的。”孩子苍白的小脸写满企盼,一看就知道是兴奋得一夜没睡好。 “好好,你先去洗漱。”程遥揉着眼睛,看眼中血丝也是一夜未睡。 这程遥果然是个贤惠的好女人,待她生火做饭,再安抚婆婆喝下粥水,已是日上三竿。直把异羽猴急得到处乱窜。 “异羽,我们去捉青蚨。”穆野兀自闯了进来。 “我不去,今天要去拜师学功夫。妈妈,你快点呀。”异羽催促着。 穆野碰个钉子,悻悻走出门。忽然看见山崖间隐约有人祭剑飞起。 拜师学功夫?是不是学了功夫就可以飞行了?本来还羡慕异羽那一对翅膀。 穆野想着满心欢喜地奔回家去。 程遥带着孩子走在城中路上,路上没什么人,两边也鲜有摊贩。走过福来客栈,但见王掌柜春风满面地立在门前。昨天那支队伍让他不赚个盆钵满溢,少说也有了三、五月的银两。 “程姑娘,没和程将军一起走啊?”王掌柜一摆手,算是打个招呼。 程遥摇了摇头,算是回答。拉近异羽继续向前走去。 王掌柜感觉是自讨没趣,只好返进店里。 要问剑仙城里武学大家,便是龙啸风。方圆百里,无人能出其右。 程遥带着异羽这一走,径直走到城北一隅的竹屋前。 门半掩,推门而入,只见一人背对着进门,提笔在墙上疾书。看动作苍劲有力,书写如行云流水,流畅而不留一丝缝隙。此人正是龙啸风。 一副字题完,龙啸风停了下来,并未回头,问道:“你们为何事而来?” 程遥忙上前行礼,道:“龙前辈,犬子性顽劣,我一个妇人家又看管不来,想烦您严加管教。若能略为点拨,程遥感激不尽。” 听罢程遥这个名字,龙啸风眼中流露异彩。虽未见过,不过这女子的生世经历还是清楚的,只是碍于长辈身份不好妄加评测。 他缓缓转过头来问道:“你想要我教的是谁?” “是我,师傅!”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寻声望去,那孩子天庭开阔,双眼灵动,只是身型略微孱弱,不过骨格清丽,确也是个练武的好材料。龙啸风不由地笑道:“也罢,就听你这一声师傅,我且收下你吧。” 程遥大喜,一把拉过异羽跪下:“还不多谢龙师傅。” 仙剑城内另一百姓人家却是另一番言语。 “爹,你就送我去习武吧。”穆野不住拉扯父亲的袖子。 货郎穆涛脸上是不满神色:“你跟我学着做点小本生意就好,好好地学什么功夫啊?” 但执拗不过孩子,想想孩子幼年就丧母,一直也没个人管教,认个师傅也好。想罢就在店铺里翻检出两袋上好茶叶,拎起,领着穆野直奔龙啸天处。 到了龙宅,正见异羽在行拜师礼。 龙啸天似乎心情大悦,道:“想我多年未收徒,今天一来就是两个。也好,你们一起做个伴吧!” “哦哦,太好喽!”两个孩子自然喜形于色。 “不过……”龙啸风捋了捋长须,话锋陡然一转:“你们如果想正式入我门下,却要先做件事……” 第一卷 剑仙 第六章 残山剩水 夏日的午后,暑气难耐。院中的一只狗儿趴在阴凉处喘着气,林中几只蝉儿也是不厌其烦地叫着“热呀热呀”,叫人好不烦躁。 龙啸风但看两个孩子脸上写满心急如焚,却不急不慢地说:“这剑仙城外自从几十年前大战过后,妖气蔓延,花鸟虫兽皆被侵蚀,共计有七七四十九种妖物。三日之内,你们给我寻来,只需带妖物身上一物作证即可。” “我们马上去!”穆野说完就拉过异羽要奔出去。 “且慢!”龙啸风又叫住他们:“记住,西不要过元江,而南边断弓山那边一直有妖人骚扰,你们且不要越过。” “知道了,师傅。”两人早已跑得无影,老远丢来句话。 ****** 小食人花的花瓣,五星天牛的触角,幼斑蝎的尾巴,荆棘刺球的刺,嗜血蜂的翅膀,双吻鱼的鳍,乌游蛇的鳞片……数来数去只有十九个东西。穆野懊丧地将包裹里的东西丢一地,不满地说:“这老道分明就不想教我们,一天下来,寻来寻去就这几样,我们又不会武功,杀不了猛兽,如何取来物证?” “别急啊,穆野哥哥,我在想,师傅要我们取妖物身上物品,但是并不一定要杀的。你看那猛兽钻山石过荆棘,肯定会留下毛发什么的,我们找来不是一样的?”异羽说完,又把地上的物品悉数捡起放回包裹内。 穆野听罢,从地上一跃而起:“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快走。” 林中刚下过雨,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芳香,降下一丝暑气。 两个孩子可顾不上这些,四只眼睛紧盯着地上,分辨着野兽踏过的痕迹。 不多会便发现一个碗口见方的梅花状爪印,再看前面不到一米距离的地方又是一印。穆野大喜,拉起异羽追踪过去。 这一路追过去竟追到了剑仙湖边。可也就在这里断了痕迹。 两个孩子正郁闷无比,突然异羽大叫:“快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湖对岸,一只半人高的巡野山猫在湖边泥地里打滚戏水,紫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如缎子般发亮,眼光中没有平日里的凌厉,反而似家猫般温顺柔和。 穆野和异羽商量好从桥上绕过湖对岸去,却不料那山猫十分警觉,还未等他们走近,嗖地窜上旁边一棵参天红木,再也不下来了。 “气人,猫毛都没抓到一根。”穆野恼得一脚踹到树上。 “哪来的野孩子呀?”半空中一句幽幽的女声飘下,着实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我们,我们只是想捉那只山猫。”异羽怯怯地回了句,向上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说话人的身影。 “嘻嘻,我的小乖,你们也想捉吗?” 此时天色已暗,只见红木上第一丛枝桠处点点荧光慢慢汇聚,最后竟幻化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容颜清秀却很苍白,白衣蓝衫在那绿色荧光中显得十分诡异。 剑仙城外的林子自被妖气侵蚀,古木密集,遮天蔽日,瘴气蔓延,平日里就经常有磷火隐隐闪烁。两个孩子早就习惯,所以见这鬼魅一样的女子自然不是十分害怕。 穆野想了想,定了定神说:“我们只不过想要几根猫毛而已,姐姐能不能帮我们捉来?” 女子掩面一笑道:“猫毛倒简单,只是我可不想平白给你。不过你们若能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眼看有希望,孩子顿时兴奋起来。 女子看着西边,似乎在沉思,眼中一片迷茫。周围的荧光似乎也有感应,聚到脸庞处,衬得越发惨白,忧伤。 终于女子缓缓抬起手臂,指向西方说:“前面不过五里有一个寨子,叫四方寨。你们去那找一个叫长风的人。就问他……问他50年前为何要负一个叫雅玲的女子。”女子说完随即扭过头来,眉头紧蹙,双目紧闭,似有说不尽的痛楚。 “我认识那里,你等我们回来。”穆野拉过异羽向西边奔去。 四方寨就在剑仙湖边蚁聚山的密林中。果然如其名,几所民居四四方方地围起来便成了寨子。大约是寨民为了防御林子里猛兽的骚扰,住屋全建在二楼,一楼只用若干粗木支撑。 地方好找,人难寻,特别还是50年前的人。 两个孩子一商计,决定先去找村长问问。 寻到村长家才知道,老村长已经抱病卧床,多年不曾出门了。 “长风?你们找他做什么?”老村长一听这两个字,脸上无比惊诧。 “不是我们要找他,是个叫雅玲的找他。”穆野快人快语,接着说道。 “雅玲?她在哪里?”老人本已暗淡无光的眼中忽然闪过异彩。 “她,好像是个女鬼呀。” “是我对不起你呀!咳咳咳……”老人一阵剧烈的咳嗽,眼中变为先前那般空洞,表情扭曲,一只干枯的手紧紧擒住胸前衣襟,直叫人感觉痛苦万分,不知是心痛还是病痛。 待好容易平复喘息,老人缓缓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长风。你们听我慢慢说吧。” “50年前,四方寨还不像现在这般萧条。我与雅玲本是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和。不过她是庄主的女儿,而我只是个出生在平凡的农家。不过雅玲并不嫌弃我们地位悬殊,每日与我作伴,待我劳作间隙,我吹笛,她起舞,好不逍遥。直到,直到……咳咳咳……”老人说到这里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似是引发了胸中积闷。 异羽走上前,想帮老人揉揉胸口,顺顺气。 老人笑笑,摆摆手,道:“无妨,我继续说吧。直到有一天,雅玲神色慌张地来找我,说是父亲要将她嫁于剑仙城主的儿子。我们自是不愿,商量后决定私奔。我让她回家等着,先去准备马匹行装,然后再将地点想办法告诉她。当时这寨子周围都是她父亲的眼线,我便将马匹藏到山外的剩水桥旁。然后将地点刻在我每日携带的笛子上,从她闺房窗口掷了进去。可我在那剩水桥上等了一宿,也未见她人来,料想她还是怕跟我过清苦日子。当时正值战乱,我一时愤懑便没有回寨子,直接参军去了。” “那雅玲为什么说是你负她?” “我又哪里知道?”老人苦笑:“待10年混战后回来,庄主已经将家搬到祖龙城里,我就再也没寻到她消息。” “你们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见她吧?”穆野说着就想上前扶起老人。 “我已是一息尚存,平日连下床都难,怎能再与你们翻山涉水呀。”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复转过脸去,纵然那岁月雕琢的脸上已是一把老泪。 两个孩子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也罢,先过去交差再说,换得猫毛要紧。 ****** 剩水古木旁。 “剩水桥?怎么可能,他分明与我约在这剩水木!”女鬼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可他是这样说的呀,你没有看错吗?” “没有,不可能错!那是他的竹笛,也是他的字!你们休要帮他骗我,我不会原谅他!” 雅玲声音凄厉,眉间凸显一股黑气,必是心中怨气积结。周身的绿光越发青暗。 异羽心中忽然有些害怕,眼前这个怨魂开始狂躁,若是戾性大发,他们就是有十条腿也跑不掉的。 怎么办?怎么办?冷汗泠泠,不觉背后已湿透。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竹笛!既然用竹笛传话,问题或许出在那笛子上。 异羽定了定神,问:“当年那个竹笛姐姐知道在哪吗?” 似乎又被唤回记忆,雅玲情绪稍稍平静了点,道:“当年,我等他不到,便觉失魂落魄,再无生念,自尽于这剩水木上。那竹笛,想必是我神情恍惚之际,失手滚落地上了吧。” “异羽,你疯啦?都过了50年了,再上哪找竹笛?”穆野大叫。 “试试看吧。看她的样子,今天这纠结解不开,我们也别想好过。”异羽无奈地说。 剩水木下就是一个陡坡,异羽顺着坡边小路绕行下去,却是一丛假山,假山后又是一座凉亭。站在凉亭中看过去,不正是剩水桥吗? 当年两人正是被这一亭一假山就此斩断情缘,阴阳两隔。真是可惜呀。 异羽虽然感叹,可眼光还继续在地上寻找着。 忽然发现假山基石旁似有些异样,处于背光之处却有些灵光闪耀,扒开看来赫然一只竹笛半截埋在土中。 “找到啦!”异羽高兴得大叫。 穆野忙凑过来,抹去笛上泥土。笛身已有些发黑变腐,但上面的字还依稀可辨。 “剩、水、木,真的是剩水木。那村长莫不是骗人?”穆野不解。 异羽却不信,一把抢过去,仔细看了看说:“不对,这上面本写的应是剩水桥,你看这‘木’字旁边已是缺了一块,而且木比剩水两字要小些,应该是偏旁。” 雅玲听这一番解释先是一愣,再接过那笛子细细端详了好久,好久。 脸上的神色,渐渐由凶戾转为平静,到最后竟变成淡淡的微笑,不似初见时那份妖媚,只是让人觉得很娴静。包围她的荧光已由青色变为白色,似月光般皎洁。 “当日竹笛掷入我房间确是裂下一块,可我那时候心急如焚哪还顾得上细看。唉,都怪我,怪我自己呀!”雅玲一声叹息,将竹笛藏入怀中。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雅玲转向两个孩子,从袖中取出些东西,递到异羽手中:“这是答应你们的东西。还有两块黄沉玉,本是我父亲收藏多年,被我偷出来想与长风做定情之物……现在也无用了,你们拿去,都拿去吧。” “50年了,我也该解脱了……”女鬼似是喃喃自语,退回到那棵参天的剩水木上,身影逐渐消散,化为荧光匿于叶间。 异羽和穆野打开雅玲送的那包东西,好不开心。里面除了他们想要的巡野山猫的毛,还有两块锥形的玉石,月光下反射出橙黄的光芒,摸上去却有一股温暖滑润的感觉。 时间已不早,想想还是赶快回家。路过四方寨时候,又顺路去拜会了下村长。 “原来最后竟是错在此处……咳咳咳……”老人又是一阵咳嗽,让人听了就觉得喉咙发痒。 “老村长,你也别太难过了,想那女鬼,不是,雅玲已经原谅你了。” “小玲,小玲呀,我这就来找你……”风烛残年的老人向着空中伸出双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眼中精光闪烁,又渐渐黯淡下去,闭上…… 就这么去了。 吱呀——半掩的门忽然被风吹开,悠悠清风从两个孩子身间穿过,最后绕到长风的脸上,一次回旋,一丝缠绵,一次飘散,一丝感叹…… 异羽突然觉得老人嘴角有一些微笑。不会是自己看错了吧,揉揉眼睛准备再看,却被穆野一把拉住向剑仙城奔去。 第一卷 剑仙 第七章 噩梦 “他们要放火焚屋了!我背你,快走!”男子扒在窗前看了下,随即神色紧张地转向坐在床上的女子,意欲拉她起来。 “我中了毒箭,又连日奔波,早已毒入心脉,命不久矣,你别管我了,快走吧!”女子双目紧闭,面带痛楚。 “没关系,我带你去找鬼医,快跟我走。”男子焦躁不安。 “你带我只会拖累你,两个都跑不掉。”女子依然不愿。 几箭嗖嗖钻进屋中,箭头带火。 男子急忙想踩灭地上的火星,无奈更多利箭呼啸而入,箭头抹了火油,屋内物品,触之即燃。 顷刻间小屋内已是一片火海。墙壁在火焰的焦灼中吱嘎作响,屋顶摇摇欲坠。 “好吧,你不走我也不走。这世间既然容不下我俩在一起,大不了同去忘川滩边逍遥快活,再不转世。”男子大笑一声,将女子抱在胸前。 “不!”女子突然睁开双眼,一把推开男子,取出随身的匕首,割在左手腕处。热血喷洒而出。 男子惊恐万分,想按住女子的左手。 女子却迅速地抽出身去,用那手中热血在地上划出一道符咒。 “极度乾坤!”女子口中念念有词,左手上举,身体顺势转了一圈。 烈烈火光中,一个阵法瞬间开启,阵法围绕在女子周身,从上至下形成蓝色球状。手腕内的鲜血继续飘洒出去,在阵法中顺着一个方向盘旋,撞上球阵外壁便幻化成各种奇异符号,闪耀出蓝色光华。 那女子在周身的蓝光围绕下,看去那么美丽、炫目。 但见那球阵越来越大,将男子也笼罩其中。他只觉得周身无比清凉。原本被烤得焦躁的身体刹那间平静下来。 恍惚中,身边挥之不去的是什么? 是那个女子不变的恬静微笑。 是那一句绵绵的话语:“不要想我,照顾好自己。” 平静得睡去吧…… 空气里是什么味道?是木头焦灼的糊味,是腕上血气散发的腥味,似乎还有一丝芬芳…… 真想就这么睡过去呀! 十方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个梦已经做了无数次了吧。 每次都是这样,梦到睡去就终止了。而醒来后却总是要回忆,回忆起烧得破败不堪的木屋,回忆起吹息无力的手腕和苍白的脸庞,回忆起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每次都那么清晰。就像第一次醒来看到的一样,似乎就发生在眼前。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 这个几乎要被痛苦掩埋的男人,表情漠然地站在通天峰顶。棱角分明地脸让岁月磨蚀得更加俊朗。长发未束,随风飘洒,划过脸上,似乎就像情人间的抚慰。 十方索性闭上眼感受着。 不知道多少次就这样站在一个地方,漠然地看着日升月落,看腻了再换一处地方。 究竟看到了什么?看懂了什么?还有多少风景可以看呢? 忽然,微闭着的双眼上感受到来自上方的一道光线,强烈而直接。可就是一瞬,随即又隐了。 上空中云雾缭绕,却在头顶正中最为稠密,厚厚的云团背后,飞檐翘角隐隐约约。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 十方祭起飞剑,飞身跃上,直冲那云雾过去。 刚升到半空,只听耳边几声厉啸,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再定睛一看,两只黑色翼龙,一左一右,狭在正上方。口中嘶啸,利爪尽伸。翅膀伸开足足有五丈宽。难怪天地光辉俱被挡住。 哼,天下人都阻我,就连你这异兽也想挡我吗? 十方冷哼一声,沉心定气,口中默念般若,但见手中飞剑幻化为九九八十一态,双手抬起,掌心向对,似有真气流动。 猛抬头,怒目直视翼龙,口中喝道:“烈火炽翼!” 只见一只火鸟从两掌中间喷薄而出,挟火的双翼只把前方半空的水汽尽数蒸干。 “破!”一道火光流星般冲天划过,该是方才火鸟尾翼带出。再看半空,哪里还有翼龙的身影,怕是早被火鸟冲出九霄云外去了。 待跳上了云中楼阁,才发现与心中所想何止差之千里。不过是个平台而已。平台周围又有悬桥连着3个小平台,呈三足鼎立式分散于周边。平台上还有几人,眼光自然是向下。 在这里向下看去,四周山峦池水尽收眼底,天地万物是何其渺小。呵呵,也罢,在哪里看风景都是看。十方苦笑两声,站在风中又不动了。 “年轻人,你在这里看什么?”身后一白发长须老者缓缓走过来。 “不知道。”来者没有杀气,十方并不想多理。 “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 “那你准备上哪去?” “不知道。” “好好,好一个不知道。”老者并不生气,反而大笑起来:“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还恋恋看着俗世做什么?” 十方被老者取笑自然不悦,反问道:“你这前辈好生奇怪,旁边亦有人和我一样观看,你不问,偏偏要问我。” 老者转向右手边,望过去那边小平台上还有一人,神色迷惘。老者手一指,问道:“你说的可是他?我自然是知道他才不问他。他叫商鞅,几十年前大战时分,不知被何事所激,乱了心智。如今失去记忆,思维纷乱,你问他什么,也是答‘不知道’。不过他和你不一样,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方听罢,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不过心中却给激得思绪万千。 是啊,自己在干什么呢?我最想看的人,最想看的风景纵然在这世上是看不到的了。 十年就是这么一瞬。 五年与你一起逃亡,本想着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总能觅到一畦安身之所。 可惜,天下之大却不容我。 我又用五年时间循着和你一起的轨迹,重新走了一遍。 可惜风景未变,你却无踪。 果然看风景是要看和什么人在一起的啊。 也罢,自己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十方万念俱灰,从平台上起身跳下,直直摔将下去。 恁是被那翼龙叼啄,恁是摔得粉身碎骨,也无所谓了。 “吹息,我来陪你了。”十方闭上双眼,任那身体坠下去,坠下去…… 第一卷 剑仙 第八章 张猎户 午间的密林越发闷热,早上带出来的水早就喝完了,干粮格外难以下咽。 不知是因为没吃饱饭,还是心情低闷,穆野和异羽垂头丧气地走着。还剩下最后一天时间,可距离龙师傅七七四十九的目标还差一大截。 而两个孩子设陷阱,放网,寻踪,挂套,什么方法也用尽了。 “这太阳怎么这么毒啊。”穆野眯起眼看了下头顶上的烈日,嘴里咒骂了句。可这抬起的头却再也没放下。“快看快看,我们还有一个没捉到!” “是什么?”异羽疑惑地看过去。 却是几只绝地灵狐兀自在半空中戏耍盘绕着,雪白的狐翼并不需多扑闪。而是借助风力上下翻腾滑翔。 “这个怎么捉呀?我们又不会武功,还没什么武器。”异羽摇摇头。 “你不是可以飞吗?” “可我那次是一时情急伸出了翅膀,现在叫我飞,我还不知道怎么控制呢。”异羽无奈地低下头。 穆野轻叹了声,满脸的失望。 异羽忽然复抬头,手比划着拉弓姿势,面带喜色地道:“等等,我想起了个人,我们可以去找他。” 经这一提醒,穆野也恍然大悟:“对啊,那个猎户。” 剑仙城外十里,元江旁。异羽回忆着老人的话,可猎户家并不好找。 从剑仙城大路南下到元江,没看见一点房屋的迹象。又顺着元江滩涂北上过来,又是了无人烟。 难不成张猎户骗我?正疑惑中,忽然眼睛一亮,发现剑仙山路和这元江相夹一隅,虽然不宽,却是密林缠绕,古树参天,刚才怎么就没注意看里面呢? 可是绕来绕去却没有小路进去。 没办法,穆野仗着身高力气大,在前开路,带着异羽硬是踩了条路挤进去。 果然有间小屋。但看炊烟袅袅,张猎户估计也在家。 两个孩子大喜,奔到柴门前。门未关,可张猎户并不在屋内。 莫名有些失望,又循着炊烟绕到小屋后。老人果然在,正就着柴火烤起一只野猪。 本就是又饥又饿,看见那野猪在火上烤得油脂漫溢,香味扑鼻,穆野竟止不住流下的口水。 “哈哈哈哈,一起过来吃吧。”老人笑着,招呼孩子坐在一旁。 “真好吃,好香!”异羽忍不住赞叹着。 身旁穆野已是包着满嘴的肉,说不话来,只能用支吾声附和。 “今天怎么想起来找到我这里来?孩子。”张猎户摸了摸异羽的头,微笑着问道。 “是这样,张爷爷,能不能帮我们捉一只绝地灵狐啊?”异羽急切地望向老人。 张猎户听闻有些诧异,道:“那灵狐本有灵性,平时也不轻易攻击人类,你们要它做什么? “不,不是……嗝!”穆野抢过话去,却不料刚才肉吃得太多,话未说完就给噎住。 异羽看着他那狼狈相,忍不住笑到腹痛。“算了,还是我来说吧,哎哟,肚子疼死了,哈哈。”但看穆野狠狠白了他一眼,才强忍住笑继续说下去:“我们本想拜师学武功,但师傅却让我们找齐剑仙城外的妖物才肯收我们。” “那你们又找了几种?只剩下这灵狐没抓到了?” “应该不是,可我们能想到能找到的,就只有灵狐了。” “哈哈,那我就带你们去看看平日里看不到的。”张猎户说完,背起弓箭,左手拎起异羽,右手提着穆野,轻身几跃,就跳出密林,跳入山路另一边的灌木丛中。 “你们在这藏好,不要动。”老人轻声说。 “知道了。”两个孩子伏在半人高的篙草中,风一吹,鼻子给刺得痒痒的,可还是耐着性子,安静地看。 只见老人找到一旁地势较高,视野较开阔,旁边又没高树遮掩的地方,从怀中掏出一只野兔放在地上,自己悄然退到一旁密林阴影下。似乎是在等待着。 野兔被绑了后腿,自然跑不快。慢慢在土坡上一点点移动着。 忽然裸露的空地上闪过一道阴影,似乎有风声穿过。野兔也意识到危险,连滚带爬地向坡下冲去。 但见张猎户两眼矍铄放异彩。腰一放沉,右手从背后弓囊中抽出三只箭,搭于左手弓上。张弓满月,待那阴影下沉掠过,右手食指轻弹。 “嗡~”只听一声弦响,自是三箭齐发! “嗷~”空中一声凄鸣,一只铁隼从半空中直直摔下。 但看那三箭,一箭穿双眼而过,一箭抵在咽喉,一箭刺入心脏。 两个孩子看着呆住了。 “爷爷,你教我弓箭吧!”异羽突然跪下道,眼中满是期盼。 “呵呵,羽族本就是擅弓的。你若真想学,可以每日过来三个时辰,我自可教你。”张猎户欣然答应,看神情中竟寻不到一点惊异。 “那,那,我也要学。”穆野在一旁急了。 “你尚且不可。”老人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说:“射弓需平心静气,气定神和。而你性情太过鲁莽急躁,自然不可。等你什么时候压下你那性子,再来找我吧。” 说完,轻踏脚步,转眼又跃得不知踪影了。 ****** 剑仙城内,龙啸天宅。“师傅,我们回来了。”异羽和穆野冲进门去。也难怪孩子如此急迫,再晚个几分,就要超时了。 龙啸风坐在桌旁,对着院中一丛翠竹,品着香茗。但见两个孩子回来,他并不搭理,而是继续望着竹子出神。 他这一出神不要紧,两个孩子跪在下面着了慌。 约莫半柱香后,穆野已是极不耐烦,拽着异羽的袖子,凑到耳边,小声说:“这师傅果然不是真心想教我们,你看他不理不睬的样子,哼!” “等等吧。”异羽心里虽也着急,但尚可按捺。只见他稍稍整理下衣衫,复又低头等待着。 “你们可找齐了我要之物?” 龙啸风忽然问道。 两个孩子再抬头,见他已是回转头来,手提茶壶续起一杯茗茶,脸上满是和蔼的微笑,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失神之色。 “师傅,我们没找齐。”异羽面带愧色。 “哦?那你们找到多少,给我看看。”龙啸风继续微笑着,似乎没有责怪之意。 “我们找来找去,只找到37种,与师傅说的49种相差甚远。”穆野不好意思地解下背上鼓鼓的包囊,递过去。 龙啸风打开包囊,仔细翻看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不错,真的不错。我出这道题,就是想考你们的胆识、机敏、仔细、耐心,还有诚实。这剑仙城外究竟有多少种妖物,我也没那份闲心去数清楚了。” 龙啸风一样样看着,有些还拿出来仔细端详一番。忽然拿出一枚黑色长羽。脸上满是惊异。那枚羽在背光处漆黑如墨,迎光处却光亮如金属。不由叹道:“这该是铁隼的翼羽了,此生物性高傲,平时多在高空翱翔,只有觅食时才会贴近地面。看来你们守得这枚羽,多有不易啊,哈哈。” 龙啸风这话本是赞叹,却把下面跪着的两个孩子听得冷汗泠泠,心虚无比。 待看完所有物品,龙啸风面带悦色道:“好了,你们既已完成,我就收下你们吧。不过修道习武讲的资质和缘分,穆野你身形威猛,气势刚烈,就跟我学习武道。而异羽体质稍弱,但心思细密,性情坚韧,就由你师娘教你仙法好了。” 一听要和异羽学不同的,穆野好生疑惑,问:“师傅,不可以两个都学吗?” “当然不可。”龙啸风一摆手,“这两种功法,呼吸吐纳不同,内功心法亦不同。如果两个都学,肯定是自相矛盾,内外相驳。怕要走火入魔,不死也要疯了。” 穆野给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下去。 第一卷 剑仙 第九章 鬼仙 待十方坠到半空,突然一只青色翼龙一声低鸣,挟紧双翼,从空中俯冲下去。 十方就这么重重地落到翼龙的背上,冲力直把翼龙也压了跄了两跄。 随即青龙头猛冲天一声厉啸,双翅翼展,把十方重新带回到空中平台上。 “你这畜生,先前杀我,刚才又为何要救我?”十方有些恼火。 “你弄错了,这只横天翼龙,一直跟随我多年,极有灵性。方才它必是看出你眼中留恋尘缘之惑,才飞身救你的。”老者笑着,抚了抚青龙的头。 而青龙像是被说中心事,在一旁低声嘶叫应和着。 可还有什么不舍啊?真的想不明白了。十方冷冷地摇了摇头。 “唉,我修行多年,守在这空中楼阁,天下众事,一览无余。早就不懂这凡尘俗世了。”老者一声叹息,捋得那白须分外见长。 忽然老者眼中灵光忽闪,似想起什么,道:“你且去与那鬼仙璎珞问问。她与我一同修炼,却苦于难脱凡尘,一直不能得道。不过对于这俗世里的纠结,却看得细致多了。她就在破阵平原的北边,你去找她好了。” “多谢前辈指点。”十方拱手回礼。 老者颔首,又道:“只是这璎珞跟我一样活了几百年,性情多有古怪,你只说是洞冥让你来的,她自会见你。” 十方再次谢过,脚踏飞剑,直向北边破阵平原飞去。 ****** 破阵平原。 当年妖族仗着天地间的鸟兽虫鱼全数被其驯化,妖兽王带着天下万千珍兽长驱直入,直逼人族驻地。与剑仙城仅隔一条元江。 却就在这破阵平原吃了一场大败仗,之后便形势大转,反被人族攻到城下。 所以大战结束,更其名为破阵平原。 这破阵平原的最北方又是何处? 十方御剑低空飞着,平原上一片欣欣向荣,少有妖物。平原沃土,自是有那剑仙城中居民过江而来耕种。 果然,再往北飞点,只看见元江边,几棵古木下,两三家民居零散着。房顶上还有风车在风中吱呀作响。大约此处近北边的雪山拗口,风力旺盛。 哪里还看得出几十年前,兵戈相向,鲜血淋漓,横尸遍地的景象? 但看这一片和熙之景,十方不觉有些痴惘。 如果能和吹息守在这山峦平原中,放牧耕种,且看风景,那该…… 可为什么别人可以安享清净,我们却要疲于奔命,老天啊,你为何如此不公? 不公平,太不公平,我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此时十方心中怨气陡生,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恬淡心境。睁大双目,焦急地搜寻鬼仙的踪迹。 不知不觉飞了好远,再往前就是雪山了。 突然十方一低头,发现脚下有一少女,看身姿窈窕有加,但却有满头极不相称的银发。 生得这般诡异,定是鬼仙无疑。 十方大喜,飞身跳下落到少女面前。 再一细看,女子不过17、8岁的容颜,面色红润,双颊似流云,一双美目巧盼生兮。银丝如瀑,用一指黑带斜束于左耳后。 “前辈可是鬼仙璎珞?”十方自己也觉得对着17、8的姑娘叫前辈,有些怪异。不过还是礼节较为重要。 “你又是谁?”女子未答,反问道。 “晚辈十方,是那通天峰上空中楼阁里的洞冥真人指点我来寻前辈解惑的。”十方言罢,拱手做礼。 女子听罢,柳眉倒竖,忍不住骂道:“洞冥那老儿,好生讨厌,烦了我几百年了,还要找人上门来扰我!” 看鬼仙这般,十方忽觉好笑。想那老者若是知道被一小姑娘如此咒骂,定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吧。不过自己确是有事前来,想到此,十方忍住笑继续恳求:“叨扰前辈自是多有得罪,但求前辈能为我解答一个问题。” “烦死了,你说吧。”女子极不耐烦地摆摆手。 见鬼仙许可,十方缓缓道来:“昨日,我本一心求死,从那空中楼阁上跳下,不料却被洞冥真人的翼龙所救,说我对凡尘还有不舍。而我自己却始终想不通是哪里不舍。但求前辈指点!” “你自己都想不出来,干吗还问我?”鬼仙冷笑两声,转过身,又继续说下去:“但凡恋恋俗世,不外乎七情六欲。” “可是,我爱的人早就死了,我已是了无牵挂了。”十方摇摇头,眼中还是迷惘。 “哼!”鬼仙冷冷地哼了一声,猛回过头:“你虽无爱,恐怕还有恨吧。” 话一出,十方猛然惊悟。 对,我还有恨,我恨逼我背上叛逃骂名,颠沛流离,生无宁日。我恨逼去吹息性命,阴阳相隔,生不如死。 似乎看出十方心中已经顿悟,鬼仙接着说道:“你若想解你心中纠结,恨谁就去灭了谁!” “可是,可是。”十方脸色越发惨白,言语微微发颤:“可是我恨的是一族人啊!” 鬼仙冷冷地看过十方,嘴角向下一撇,冷笑道:“谁能助你灭族,你且找谁,找我作甚?” 啊?十方猛被惊起,抬眼望去,哪里还有鬼仙的身影。只剩下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声音在心中回荡:谁能助你灭族,你且找谁! 真的要和人族为敌吗? ****** 弱水荡,回音唱。 西部高原到回音戈壁这里,犹如被一把利器从上至下垂直切削下来,呈壁立状。这利器该是那把开天辟地的鬼斧了吧。 戈壁下弱水河彻夜翻滚,涛声震天,想必弱水这名字该是取的反义。 笔直的山崖上,看不到一棵草木。也许是有风呼啸,也许是涛声回荡,空旷的壁面经常会发出呜咽之声,或长或短,连绵不绝。大概回音戈壁这个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万化城的城门就在这穷山恶水之间。 正门上一只狮形龙翼的石像,瞠目龇牙,双翼飞腾,两爪前扑,恰似妖族虎视眈眈的模样。 门前一男子,黑衣飘洒,长发飘散,半跪于门前。正是十方。 “将军,这个人在城门外站了2天,非说要见你。”护卫向着来巡查的将军虎狰狞禀报。 身旁的虎狰狞果然如他的名字一般,面如虎狼,狰狞可怖。也罢,妖族本是野兽转化的蛮横部族,女性还带些妖媚,男性都状如野兽,有几个好看的? “既是人族,有什么好见,你们赶不走他吗?”虎狰狞有些不悦。 “此人武功了得,我们一队六人都杀将不得。”护卫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那让我来会会他。” 护卫将十方引入城内。虎狰狞已经在座上等候多时。 “大胆!你在我万化城门前滋扰生事,到底所为何事?”虎狰狞大喝一声,声如虎啸,震耳欲聋。换作旁人,怕也吓破胆了。 但十方面无半点怯色,上前一步半跪下,道:“我本浪迹天下,却孤独苦闷,但请将军收留。” 虎狰狞顿生疑惑,问道:“你孤独苦闷,自找你的族人是了,跑万化来干吗?” 十方抬头,冷哼一声,缓缓道:“造成我苦闷的不是别人,就是我的族人。不瞒将军,我前来投奔,就是想有朝一日可以同妖族一起报仇雪恨!” 此言一出,虎狰狞首先是大震,再看旁边众妖兽也是神色异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虎狰狞略做沉吟,眯起眼看了看十方,又对旁边谋臣耳语片刻。 不一会,两个妖族士兵押着一个人族男子走上堂来。 那男子双手被反绑,面带血污,口中支吾不知所语。应当已被割去舌头。 妖人果真狠毒,十方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看十方脸上变化,虎狰狞狞笑不已,道:“你说与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且杀了这个人,我便让你加入。” 十方心中一紧,表情自然稍带惊诧。再看被缚的男子,面如纸白,眼中的恐惧似无底的深渊。 “怎么?不愿杀了?”虎狰狞斜眼过去,面带鄙夷。 也罢,自己既然已想好,这仇是一族人的,现在杀,以后杀,又有什么区别! 十方没拿身后兵器,而是悄然凝神聚气,左掌暗加劲道,食指微曲,一股寒气自指尖发出,萦绕不绝。 突然,左手提起,对着那人方向顺势一扬,随即又收回到体侧,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若不定睛注意,左手似乎根本没动过。 再看那人族男子,已赫然气绝,胸前插着一柄利刃,却是寒气集结而成的冰片。 大堂中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暗自赞叹。 “啪!啪!啪!”有人在拍手,正是刚才傲慢无比的虎狰狞。 “好一把霜刃!好功夫!有您相助,当是我族大幸!哈哈哈哈……” 第一卷 剑仙 第十章 炼狱火山 剑仙城中,龙啸风爱饮茶,痴于茶,那是出了名的。 自从收了这两个徒弟。龙啸风的痴茶更是到了一定境界。 一个发到北边炼狱火山,取山顶火山口边黑胡杨做柴。一个派到东边剑仙湖,潜到湖底,取湖中极寒的深泉水。 有这两味煮出的茶水,自然香味浓郁,口感清冽。 不过可苦了穆野和异羽,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砍柴取水,待到下午回来,还要练功修习。 “我不干了!”穆野把柴刀往地上一丢,发起脾气:“师傅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天天这样跑来跑去,也不教什么招式。我们分明成了他不给钱的家奴!” 异羽倒是性格谦和,上前拉过穆野劝道:“其实这样也算练功啦。以前我潜到两丈深就胸闷,现在已经可以在水底待到一桶泉水积满了。” 穆野听不进劝,仍然不愿,道:“你还好些,跟师娘学习仙法,姑且还学到点符咒异术,还有那张猎户也教你射弓。而我呢?而我呢?师傅三年前教了一招,到现在还是只这一招。” “别急呀,师傅说过,修道习武是急不得的。” “别再提师傅!”穆野大怒,“师傅分明是看不起我!你外公是将军,自然不敢怠慢,而我只不过是个小货郎的儿子。” “这……我……”异羽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劝起了。 忽然起了风,风声凄厉,卷起院内角落里扫拢的断草枯叶,径直砸将穆野一头一脸。 恰似无尽的嘲讽,不过命如草贱! “我不学了,回家!”穆野血气冲头,已刹不住,扭头向外奔去。 异羽暗叫不好,连忙飞身跳过去拦在前面,不肯让开。 此时穆野两眼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握拳于胸,周身杀气蒸腾。愤怒和自卑已经让这个年轻人彻底失去理智。 “让开!”一声怒吼,全身真气逆流,双拳猛用力向两侧拉开。从穆野胸襟凸现一束光刃,势如破竹,凌空冲向挡在门前的异羽。 这便是穆野三年来学的唯一一招——龙现。 “住手!”龙啸风正从内屋走出,一看情势,脚蹬疾云步踏来挡在异羽身前,接过穆野的一招,却凭空被震得退了一小步。料想穆野这招龙现,定是在气血逆流的冲劲中,发挥了十二分的功力。 怨气泻出,穆野自然也醒了,一见是师傅接过自己一招,不觉心里又惊又怕,慌忙跪下。“弟子不孝,请师傅责罚。” “你可是有埋怨于我?”龙啸风紧紧盯住穆野的脸,风中目光越发冷峻。 穆野只抬头望了一眼便不寒而栗,哪敢再对视,低声道:“弟子不敢!” 龙啸风叹了口气,道:“习武之人,本该勤练身体,打好根基。你若是觉得每天爬那炼狱火山太过辛苦,我教你御剑决罢了。” 说完径直走向院中竹丛,折下根四指粗细的翠竹,复又以手为刀将翠竹一剖两半。两边各取三尺长一截,分别交到异羽和穆野手中。 “你们暂用这竹剑代替。我教你们的御剑口诀,牢记心中。”龙啸风缓缓道:“默念祭剑之时,当凝神聚气,运用之前学的心法,汲取万物之灵性……” 龙啸风尚在指点御道修性之法。一旁,穆野却已不耐烦,右手提起竹剑,左手捏起剑诀,口中默念。“哈哈,师傅,看我能飞啦!”穆野喜形于色,但看飞得是忽高忽低,踉踉跄跄。 龙啸风看着顽徒开心又狼狈的模样,不觉是好气又好笑。 哎,穆野体格威猛,资质尚可,本是练武的好材料。但却性情急躁,意气于胸,急功近利。若是一路平坦倒还好办,若是波折起伏,则易被戾气积郁乱了心智,铸成大错! 不如…… 龙啸风脸上突然失色,却是被自己的想法所惊。思量来去,决定孤注一掷。 “异羽穆野你们过来。”龙啸风轻唤到。 “师傅,还要教我们招式吗?”穆野十分开心,飞身过来,自刚才上那竹剑,就没下来过。 龙啸风呵呵一笑,道:“穆野,你可想要把好剑换掉你脚下的竹片?” “当然想了,师傅。” “那你们随我来。”龙啸风说完也祭起飞剑,飞身在前引路。 这一飞径直向北。 但见脚下一座山峦,色泽鲜红,少有植被,高空中望下去,恰似一团燃烧的火焰。 而火焰的中央,却是一个正在活动的火山口,间歇喷薄出的红色岩浆,远望更似火焰在涌动。 亦真亦幻的烈焰地狱,不正是炼狱火山么? 看异羽脸上流露出的惊奇之色,穆野有些不屑,自己天天过来,没觉得有什么新鲜的。 龙啸风看着两个徒弟表情片语未说,而是把他们带到后山。 一处山崖下却隐蔽着另一个洞口。 “这便是火岩洞,洞中有一巨蚁,名为群力。看守一把名为火影的神剑。你们可以杀进去取来。”龙啸风顺手一指,却见那洞口荧光闪烁,而洞内却极阴暗看不清内情。 “师傅你不进去吗?”异羽忽然问道。 龙啸风眉头一震,却又瞬间收回脸上异样,转而笑道:“我若进去,那怪物即被我两指掐死,你们还有什么乐趣?” 异羽虽仍然心生疑惑,但是不好再问。再看穆野,已经一只脚踏进洞中。 大约是处于活火山中,火岩洞内酷热难耐,石壁也迳为红色,看上去格外让人烦躁不安。 洞中许多蝼蚁蜈蚣,给烤得焦躁,见人踏来,便是一口。 “哎哟!”穆野又叫了起来,将脚边的蜈蚣踏碎。再看腿上已经被咬了5、6处了,伤口顷刻红肿起来。 “这毒虫好厉害!”异羽从腰间掏出一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捏碎了磨在穆野伤口处。 顿时只觉得一阵清凉,伤口也没那么疼了,再看红肿已消退。穆野大喜,拿过小瓶看了看问:“你从哪弄来这么好的东西?” “是师傅方才给我的。”异羽轻声答道。 “哼,师傅偏心,都不给我。”穆野又生不悦。 异羽旋上瓶塞,笑了笑说:“哪里有,师傅给我时候,你已经性急冲进洞中了。” 两人想御剑却苦于洞内空间狭小,屡屡碰壁,只得小心翼翼的沿着通道走着。 越接近深处,洞中越发焦灼。两人被烤得口干舌燥,正欲坐下休息片刻。 忽然看见前面又红光闪烁,再走进一点,却是一个高深的大厅,一道红色光柱贯穿上下,光柱中似有一物徐徐旋转着。 莫不是那神剑火影? 穆野大喜,急于奔过去,却被异羽拦住了。 “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打鼾。”异羽侧耳过去。 “哪里有怪物?你别这么多疑好不好,我去取剑了。”穆野直冲红光而去。 突然间,他停住脚步。 这时候才想起师傅说过这里有怪物,想起那怪物是只叫群力的巨蚁,才明白师傅说的“巨”是什么涵义。 但见一只3层楼高的庞然大物缓缓伸开蜷缩的六只足站了起来,周身漆黑,又似金属般泛红。厚厚的皮壳看去如甲胄般牢不可破。 群力缓缓地缓缓地走过来,地面有节奏的震颤着,两人的心脏也跟着节奏上下起搏…… “穆野,我引开怪兽,你去取剑,然后我们就跑!”异羽大叫一声,直接向群力丢过一道符咒。 怪兽被这道烈火符烧在眼目处,十分生疼,转身恼羞成怒地向异羽扑去。 穆野见群力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立刻冲向火影剑。 近了,近了,只有一百步。 快拿到了,快拿到了,还有五十步。 就触到了,就触到了,还…… 穆野内心渴望着那道红芒四射的光柱,却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有一丝惊慌。奔跑中转回头去…… 看到了什么?那咆哮狂吼的怪兽。 还有什么?口中闪着寒光的利齿。 还有吗?摔倒在群力身前的那是…… “异羽!”穆野大叫,立刻折身冲过去。 一百步的距离,只在一瞬。怎么刚才就跑不了这么快呢? 穆野忽然笑了,伏下头去将那个瘦弱的身体纳入臂弯。 你曾不顾一切地从凶狼口中救出我,这就算我还你的吧。穆野喃喃闭上双眼。 第一卷 剑仙 第十一章 赤色飞龙 秋风萧瑟,一抹残阳落在怪石兀立的回音戈壁上,被切割成斑斑驳驳,好不荒凉。 西部高原,放眼了无人烟,只有劲风不停在贫瘠的土地上回旋,尖啸,好不悲呛。 一名人族男子神色凝重地在回音戈壁顶端走着。狂风狞笑着猛扑过去,那个渺小的黑色身影似乎要被撕扯地摇摇欲坠。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3年前投奔入虎狰狞麾下的十方。转眼三年时间过去,却壮志未酬,只能独在风中惆怅。 到这万化城,本以为能借着妖族之手,酣畅痛快地一泄心头之恨。 但这几年看来,妖族自几十年那场大战,千里跋涉,元气已大伤。 再看虎狰狞似乎对自己仍有戒心,只派些斩妖寻踪的小事。 哎,报仇之日绵绵何时? 忽然听得头顶上几声鸿鹄低鸣,十方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大鸟振翅飞来,双翅振开足有两丈多宽,毛色乌黑泛光,项上一抹妖艳的血红之色,惊心夺目。 猎猎风中,那黑色大鸟角度方向丝毫不变,直直地十方冲过来,顷刻就在眼前。十方大惊,退后几步,运气欲防守。 “哈哈哈……”一阵少女笑声,清脆似银铃,悦耳如弦音。 只见大鸟“腾”地落到地面,一对利爪握地,竟纹丝不动,只激起一片翻滚的尘土。 “十方叔叔,你在这里呀!”一位少女从大鸟身上跃下,动作敏捷轻盈。看过去13、4岁的年纪,面若桃李,翘眉弯弯,一对明眸本应是盈盈秋水。此时却笑得眯成两条缝。 十方定睛一看,正是虎狰狞之女狐媚儿(注:妖族子女缘系母姓)。心想这女子果然是妖族出生,不过这般年纪已生得如此妖媚。 “竟然把十方叔叔给吓到了,哈哈哈……”狐媚儿沉浸在刚才的恶作剧中,笑得直不起腰。身后藏不去的火红狐尾,亦左右扭动,更显得得意异常。 被别人笑尚且罢了,被一个小女孩这般耻笑,十方自然不悦。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厉声问道:“你跑到这里干吗?” “怎么?这里是妖族地方,你能来,我反而不能来呢?”少女看出十方不悦,收起笑容,却依然是挑衅的姿态,看来是平日刁蛮成性。 “你……”十方欲发火,转念一想不必和一个小女孩如此意气,便道:“那我走好了。”说完转身要走。 少女急了,跃到十方面前,说:“别,媚儿是有事找十方叔叔帮忙。” “什么事?你说吧。”十方驻足问道。 “十方叔叔,帮我捉只宠物吧。好不好嘛?”狐媚儿眨着眼睛,频送秋波。妖媚蛊惑之术,估计已变成她的日常习惯。 “你驯化了那么多珍禽异兽,还想要么?”十方定了定神,摇头不肯。 “我喜欢嘛,你就帮我捉一只,求你了,十方叔叔。”少女小嘴一撇,眉头微蹙,眼波忽闪。一手拉扯住十方的衣袖,轻轻摇晃,直叫人顿生怜爱。 十方终于软下心来,微笑着点点头道:“你要我帮你捉什么?” “真的啊,我想要焚心之地的浴火凤凰和九尾火狐!”少女十分高兴,跳上黑鸟,就要带十方过去。 “十先生请留步!虎将军有请。”一名妖族士兵跑来通报。 “好,我这就过去。”十方答道,转而又面向身旁的狐媚儿,笑着摇了摇头。 狐媚儿本来欢喜的一张小脸登时变了颜色,跳下鸟背,对着士兵大吼:“谁这么讨厌啊!” 那小兵一副唯唯诺诺之态,道:“是,是将军要我叫十先生过去的……” “算了!”狐媚儿冷哼一声,跳上黑鸟,旋即飞走。 ****** 万化城,将军帐内。 虎狰狞手背于身后,不停地来回走着,焦躁不安。虎目圆睁,龇牙咧嘴的模样就似笼中困兽一般。 但看十方走了进来,脸上方起些悦色:“十兄弟来的正好,我有要事找你。” “将军说吧,不必拘礼。” 虎狰狞轻轻点可点头,接着说下去:“万化城在这西部高原,不易耕作,居民多以狩猎为生。城西边有一座骷髅山,山中兽类繁多,空中常年盘旋一只赤色飞龙。这飞龙平日里以腾蛇为食,并不攻击人。但最近不知道为何性情大变,但凡走近骷髅山地界,必遭飞龙袭击,非死亦重伤。今日找十兄弟来,就是想请你助我除去这魔物。” 十方听完,略沉思后,笑道:“驯化妖兽本是你们族擅长,为何还要找我?” 虎狰狞摇摇头。“你有所不知,赤色飞龙乃上古灵兽,吸取日夜精华,修行了得。几百年来,也就40年前大战时召唤过一次。而且驯化它的是本族的巫师,可惜现在那个巫师已经……”言于此,虎狰狞面露隐痛之色,似乎不愿再提起往事。 “呵呵,那我先去看看飞龙再说吧。”十方见不好再问,冷冷地回了句,御剑飞走。 ****** 骷髅山,林木茂密,山体少有裸露,恰似西边茫茫荒原中的一块绿洲。十方从空中鸟瞰下去,只见骷髅面容赫然显现,五官却是由林中深浅体现。 呵,真是个怪异的地方。 十方盘旋了两周,却没看到什么异样。万里无云,只有许多带翼翅的蛇形怪物,高高低低,上下沉沦。 这应该就是虎狰狞所说的飞天腾蛇吧。也就是赤色飞龙的食物。 可哪里有飞龙的影踪? 十方顿觉无聊,想降到林中再探一探。默默调息,驱使飞剑徐徐下落。 忽觉耳后一丝凉意。 有风?碧空万里,自己太过敏感了吧。 身下几棵高树,枝叶摩挲。 不对!本是顶端几片树叶微颤,须臾间,枝杈纷乱。 十方猛地回过头去。 飞龙! 一只巨大的赤色飞龙悄然滑翔过来,见十方已经注意,便奋力振翅,扑冲而来,声色俱厉。看体型足有洞冥老儿那只青龙十倍那么大。身下树木尽数倒伏。 “不好!”十方惊呼一声,只觉得风声大作,气迫于胸,耳中嗡嗡作响,已被震得耳鸣。 巨龙长啸一声,抬头望天,似是汲取日月精华,无数光线在龙身上汇聚,荧光流动,最后竟全数流入龙口中。 十方看此情景,不觉心中惶恐了许多。 突然巨龙双目圆睁,扭头转向十方,龙口突张,喷出一道霹雳。 十方慌忙避让,再看那霹雳方向,山头一丛3、5棵老树全部被拦腰霹断,漆黑的断杈悠悠冒着青烟。 好厉害! 十方倒吸一口凉气,背后已被汗水湿透。 巨龙见十方躲开,万分恼火,随即扑身过来,口中霹雷连连。 再看十方只有仗着身手敏捷避让的份,哪里还有还击之力。 这样下去可不行,十方暗道不妙,却无计可施。 如此几个回合后,飞龙大概是口中精华耗尽,复又抬头汲取起来。 十方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急忙调息运气,暗聚真元。两手置与胸前,右上左下,掌心相对。只见两掌中隐隐有气流流动。 待掌中气流越聚越多,流速越来越快。“火煞天灯!”十方大喝一声,左手手印,右掌推出。一团天火从天而降,直直落去巨龙头上。 可那巨龙虽然身形笨拙却灵敏无比,扭头一偏,天火落到龙身右肩。 十方好不懊恼,这火煞天灯有两个作用:一是当头棒喝,极具威慑,二是天火明艳无比,可以让对方暂时失明。 本来十方是见如此白白耗下去全无用处,准备借着天灯点起,遁身而逃的。 可巨龙躲过天火却没有继续攻击过来,而是扭头不住舔舐右肩上的伤口,看眼中神色,伤口十分痛楚。 难道赤色飞龙怕火?十方思索着,悄然退身,匿于一茂密树冠中,冷不丁惊动了丛中小憩的腾蛇,被迎面喷了口毒雾。 十方忙运气凝神,好在功力可以,不至于被毒倒。不过,可能是刚才与赤龙战久了的缘故,有些胸闷气虚。 无心恋战,十方祭起飞剑,掉头回营考虑计策了。 第一卷 剑仙 第十二章 狂雷天鹰 “穆野,穆野……” 谁在唤我? 眼皮好沉,好沉呀。 眼前那个模糊的影子是谁?我到底怎么了? “穆野,醒醒,醒醒呀!” 好像是,好像是异羽的声音。 我和异羽刚才在做什么?巨蚁!群力! 穆野一下惊起,见自己卧在一块长石之上,异羽笑盈盈地蹲在一旁。 我们这是?难道死了吗?难道死了之后真的又魂灵吗? “呵呵,孩子你醒了。”龙啸风站到异羽旁边,手捋白须,嘴角轻笑。 师傅也在?师傅也死了? 不对,应该是我们没有死。可是刚才明明是…… 脑中如同镜头重现,群力狰狞的口,冰寒的利齿,异羽苍白的脸…… 头痛得要裂开了。“啊~~”穆野忍不住大叫起来,双手捂住眼睛。 “穆野,没事了。”异羽微笑着,轻轻拉开穆野颤抖的双手。 “刚才,我们明明……”穆野面色苍白,显然还在恐惧之中。 龙啸风俯身过来,扶起穆野,盈盈笑道:“你看身后这个可是你们刚才进去的洞口?这个是火岩洞,但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幻、火、洞。” “幻火洞?”穆野望着师傅,口中喃喃。 “是,此洞在火山中,酷热干熬,一般人进去已会被燥热激得心神不灵,再加上洞中的奇异矿石,更有让人产生幻觉的作用。你们在这洞中所看到的一切,不过只是你们想象的而已。” “可我们明明看到怪物和神剑。” 龙啸风大笑,道:“那不过是我之前给你们的心理暗示罢了。” “原来是这样。”穆野终于冷静下来。 “不过!”龙啸风忽然转过身去,似乎是自言自语:“这洞中热气极其易引发胸中戾气积郁,如不是侠肝义胆正直之人,若有半点愤懑积怨。必会被自己的幻觉逼的失心丧神了。” 失心丧神不就是疯了吗?好厉害啊。穆野想着一阵心悸。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今天师傅要带我们过来这幻火洞? 自己早上明明失去理智,差点失手伤了异羽。 难道…… 穆野不敢再多想,额上已是冷汗叠起。 “好了,我们回去吧。”龙啸风已是立在祭起的飞剑上等待。 “恩。”两人应了一声跟上去。 但见穆野对着龙啸风的背影冷眼一瞥,眼光何其凶险,何其阴寒。 飞回剑仙龙宅,已是夕阳将沉。 “呀,不早了。”异羽未等落地,似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御着竹片又飞走。 龙啸风好生奇怪,看着远去的背影问道:“他去哪里?” “回家吧……”穆野随口答道。 “你要不要也回家看看?” 他摇摇头,面色恍惚,双眼紧盯着天边如血残阳出神。 那样卑微的一个家,回去又做什么? 而留在这里又好在何处呢?武功不比异羽,师傅也看不起我。 看着,看着,少年的眼中湿了。 不能流泪,不能流出来,我要忍住,不能再让任何人发现…… 坚持,坚持,总有我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站着,站着,少年身体轻轻颤抖,双拳悄然在两侧紧紧握起。 泪始终没落下一滴。 ****** 剑仙城外,密林中。 张猎户扫开屋后一块空地,支起几根柴火,用火捻点着。拿出下午捕到的豺,用竹签穿好,放到火上慢慢烤起来。 火焰跳闪,把老人的脸也映衬地通红。 “爷爷,我迟到了!”异羽飞身跳下,落到老人身旁。“啊,好香啊!” 张猎户笑了笑,撕下烤好的一条豺腿递过去道:“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 异羽却没伸手去接,说:“今天已经晚了,再吃东西就没时间练习了。我先去练功了。” 老人听罢,笑道:“我也不是很饿,先指点你练功,等会一起来吃吧。” 随即将用火棍把堆起的木柴拨开些,原本升腾的火焰宛如泄气了一般,只剩下点点星火。然后将那只烤得半熟的豺重又架到火上。 见异羽面露不解之色,老人神秘地笑道:“嘿嘿,慢火烤出来的才香。” 走到林间小屋前。 异羽在百步开外的树上挂好了靶子,走回来接过老人的弓。 马步拉稳,沉心定气,张弓满月,飞羽搭弦。 瞄准! “射奕,有快射、慢射、追射、狙射。但不管箭如何发,弦如何弹,均以出箭那一刻的感觉来定。箭尚在手中就该明白这一箭是发向何处,这就是人箭合一。” 少年右目抵弦,左目紧闭。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暗自用力。 看身形纹丝不动。再细看才能发现右手中的弓弦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颤动。 “而人箭合一,尤以瞄准最为重要。无论动物静物,跑跳曲张均有自己的活动轨迹。而瞄准那一刻,脑中应先有事物动态,不仅要瞄准这一秒,还要瞄准下一秒。” 少年额上已渗出汗珠,但看双目,似定型一般无半点动静。 马步未移,腰身未动,不看那胸前呼吸起伏,真如雕塑一般。 “而瞄准最重要的是一个稳字!如何稳定便在于持弓端弩的架势。古人有云:”身若戴板,头若激卯,左足蹉,右足横,左手若附枝,右手如抱儿‘ (《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不过姿势摆的好看尚无用,而是要真正气定神和,调节呼吸吐纳。所谓目之所及,箭之所发。“ 少年脸色越发苍白,眼光却似比先前更加犀利。 身体看上去,竟连呼吸也悄然匿了。 不知哪里来的两只山雀,一只落在他头上,一只飞到他臂上,相对嬉闹。 “发!” 飞羽呼啸而出。惊得两只调情的山雀立刻飞到树上窝内,仍是吓得鸣叫不已。再看那百步开外,一箭贯穿靶心,箭头竟深深嵌在靶中,只露出尾羽轻轻震颤着。 “好,好,好啊!”老人满意的笑了,炯炯的眼中一丝赞叹,一丝欣慰。 “爷爷,什么味道?”异羽使劲嗅了嗅鼻子,不知哪里来的糊味。 “啊!火上的肉。”张猎户惊起,奔到屋后,再看那肉已经变成焦炭了。“唉,没想到练了这么久啊。” 异羽看此情景,好生愧疚,低头道:“对不起,爷爷,害你晚饭没了。” 那张猎户转过头来,拿过异羽手中的弓箭,嘿嘿干笑两声:“谁说晚饭没了?你且看好。” 老人取一箭,弓满弦,指轻放。看似并未瞄准,整个过程只是3、5秒内。 飞羽即出,冲着门前那棵碗口粗的杨树刺去。 “哗~~~”树身如同风中柳条,左右摇摆。 “吱吱喳喳~~~~”满树已经休憩的山雀,尽数惊起。 再看飞箭,竟是贯穿树身而过,力道好生了得。 老人复又抬头,搭弓上箭,再看手举起的方向竟是仰面向上。 一秒蓄力,一秒弹指。只见一道霹雳从弓上射出,霹雳直直冲到半空幻化成一只振翅的雄鹰,呼啸着向惊蛰的山雀扑去。 漆黑的夜空中,雄鹰周身发出光亮,格外炫目闪耀。 “好神奇啊!”异羽激动地拍起手来。 “呵呵,这一招叫做,狂雷天鹰。”老人笑答。 无数山雀如下雨状落地。 原来弓弦上弹出的霹雳和空中那只雄鹰,竟是无数只利箭箭头寒光组成。 再看地上,每只雀中箭处尽在咽喉。 “山雀就这么小,要是射在身上,咱们可就没肉吃喽。”老人笑呵呵地拾起满地死雀,拿到屋后烧烤去了。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样的功夫啊? 异羽呆呆看着手中那柄灵弓,痴了一般。 第一卷 剑仙 第十三章 舐犊 十方御剑飞回万化。人还没落下,却发现虎狰狞已经等在门口。他是在等十方的好消息。 在他看来十方可以灭了飞来镇上不可一世的青牛雷魔王,可以破了机关层层叠套的七杀谷幻境,自然无所不能。 但没想到这次十方是败了回来。 虎狰狞挤出一丝微笑,掩盖脸上的失望,问道:“你没事吧?” “无妨,我是被腾蛇的毒雾喷到,调息片刻就好了。”十方摆了摆手,面色依然惨白。 “那,那你先回去休息吧。”虎狰狞见十方已伤,自然不好再多问。 十方拜别将军,默默地向住所走去。待走到帐前,忽然觉得胸中气息已经顺畅不少。 回去也睡不着,先走走吧。十方想着向万化城下断桥村走去。 一弯新月升起,月弯如钩,勾起相思无数。惨淡的月光下,大地显得格外孤寂。 断桥村中也有几户人家,此时也点起灯火,却看窗户上印出的倒影,女子似在缝补,男子则体贴地掌一盏灯过去。 春梦深,醉意浓。 新月不知相思重。 霜叶凄,秋风瘦 谁人且懂离人愁? 哎,自己也曾和吹息一起住在南柯小镇,白天,耕作缝补。晚上,赏月作伴。 可那段日子终归是南柯一梦而已。 这究竟是为什么?种族纷争与我们何干?真的那么重要吗? 如果有人能告诉我,不管是问天,问地,我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十方如同被久久压抑的困兽一般,向天咆哮着。到最后精疲力竭,跪倒在地。 四周一片死寂,先前的几户人家也吹了灯休息去了。 呜呜,呜呜……不知何处传来了哭声。 这是谁在哭?除了我还有谁也在这深夜里伤心? 寻声过去,却是个妖族的婆婆。伏在一座新坟上,身体颤抖着,两手深深地扣进坟上黄土之中。怕是悲伤让她已经无法直起身来了吧。 “老婆婆,你还好吧?这坟里埋的是何人呀?”十方走过去慢慢扶起婆婆。 “是我儿子。”婆婆大约是看见有人,赶快伸手抹去脸上的泪。脸上是泪水和黄土混杂,污秽不堪,一双眼中早已哭得没了神色,空洞无力地望着新坟。 真是可怜,十方不忍再看。 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最痛苦的莫过于此了吧? “你儿子是如何死的?”十方轻声问道。 “被骷髅山的赤龙所杀!”婆婆凄凄答道。 “啊……”十方先是一惊,嘴中喃喃:“这飞龙果真是害人啊……” 思来想去,先把婆婆劝说回屋,之后赶回万化城中,想对策去了。 ****** “将军。”虎狰狞早上起来一出帐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定睛一看,却是十方,看他眼中血丝,似是没睡好,一大早就守在门口了。 虎狰狞笑着问:“十兄弟,这么早又什么事呀?” “将军,我想到一计来对付那赤龙。”十方抬起头,目中全是坚定。 “真的?太好了。”虎狰狞大悦,忙叫十方道来。 十方却不似虎狰狞那么急躁,反问道:“那赤色飞龙可是一直以飞天腾蛇为食?” “是啊,杀龙跟腾蛇有关系?这种蛇万化周边很常见的。”虎狰狞好生奇怪。 “那好,你差人捉五百只给我,要活的。还要10桶火油,要纯的。” 叫你去杀龙,又不是喂龙,还要火油,难道还要给赤龙来个烧烤全蛇? 虎狰狞心里虽然有不解,但看十方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是将信将疑地吩咐下去。 腾蛇虽然会喷出毒雾,但其毒却是一味好药,可解高原风寒之痛。而腾蛇本身肉质鲜美,当地人自然愿意去捉。更重要的是高原中盛产一种蛇灵草,采来焚烟,蛇一闻便晕,抓起来十分容易。 不出三日,给熏晕了的蛇,成捆成捆地运过来。 十方找虎狰狞要了一队小兵做下手,用皮囊装满火油,再系到每只腾蛇的尾巴上。 待五百条飞天腾蛇全部准备停当,已是一周后。 看着十方又御剑飞起,后面拖着沉甸甸五个袋子,虎狰狞忽然觉得十分好笑。但还是强忍住,在心中默念:十方,这次你可一定要成功啊,不然别说是你,我都自身难保了。 一路晃晃悠悠地飞到骷髅山的上空,十方放慢了速度。 上次被那巨龙悄悄潜伏贴身,这次自然学乖了不少,左右顾盼地随着连绵的树冠缓缓前行,寻找巨龙的踪迹。 忽然,听得一些细微的响声,寻声望去,正是巨龙伏在一座孤峰顶端,眼睛半睁,但是鼻中分明传来鼾声。 这飞龙果然十分警觉,自己要小心行事。十方轻手解开飞剑上一个袋子,提于胸前。袋中腾蛇已经醒了,只是互相拥挤好不郁闷,拼命挣扎着。 十方将袋口束带解开,冲着飞龙的方向,把一袋蛇放出去。 袋内本来拥得难受的蛇,看袋口敞开,纷纷涌动过来,口中兴奋得嘶鸣,似乎还不知道刚出这囚笼,外面还有险恶等着。 很快赤龙就被惊醒,正是睡饱了肚饿之时,一看面前翻涌而来的蛇海,欢喜异常,张开巨口在前方堵截。 在袋中闷得晕头转向的蛇,等清醒过来,已是在劫难逃了。 吃吧,吃吧,最后一顿,吃饱点啊。十方看着计划进行顺利,自然开心,将剩下的四袋腾蛇也全部放了出去。 等到赤色飞龙将五袋蛇连着尾巴上的火油皮囊全数吞进。十方终于飞身跳到它面前。 飞龙被人惊扰了午餐,恼怒无比,猛抬头汲取云中霹雷。 十方哪里还给它机会,早就暗暗聚气,静待时机了。 一声大喝“飞火流星!”只见万千天火顺着手势翻滚过去,落到巨龙撑开的双翼,落到巨龙伸展的利爪上,落入巨龙张开的大口中。 火焰在巨龙全身翻腾,火光整整殷红了半边天空。再加上先前吞进的火油,腹中定也焦灼难耐。 巨龙在蒸腾的火焰中挣扎,脸上的表情由惊恐变为痛苦。口中悲鸣连连,凄厉如鬼哭狼嚎,让人听了不觉肝胆俱裂。 终于, “轰——”的一声,巨龙重重地坠到地上,落地腾起的沙土足足有三丈多高,厚厚的沙雾中伸手看不清五指。 足足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沙雾才缓缓散去,再看躺在地上巨龙,原先赤红的鳞色全部变为漆黑的碳色。双目紧闭,气息若有若无,已是苟延残喘。 十方御着飞剑徐徐落下。 突然,巨龙已经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 四肢也开始慢慢蠕动! 难道赤龙还有余力?十方吓了一大跳,正准备跳开。但见赤龙却向着他相反的方向蠕动着。烧残了皮肤的身体在地上磨得鲜血淋漓。 但赤龙却一直向着那个方向一点一点挪动,不知道是不是精疲力竭的缘故,口中低鸣声很轻很轻,听上去却感觉温情无限。 终于,赤龙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后,头无力地垂下去。只是眼睛依然盯着那个方向,一直一直就这么盯着,永久地盯下去…… 十方御剑飞去,确定赤龙已死。但对赤龙最后的行为依然不解。就顺着它最后的方向找了下去。前方不过五十步之遥就是悬崖。待探出头去,才看到原来崖下有个天然洞穴。想必这就是赤龙的老巢了。 落叶归根,连一条龙死还要死回家里,真是可叹啊! 十方摇摇头,眼中无限感伤。正准备回去,突然听见崖下似有声音。再一看,一只山猫大小的小龙蹲在洞口,双翼扑腾,似乎站也站不稳。看那周身赤红的颜色,不正是赤龙的孩子吗? 原来刚才赤龙口中满是温情的低鸣,竟是在呼唤它的孩子。 原来赤龙性情突变,不过是怕路过的人伤害到它的孩子。 大约是母亲久久未归,又听见母亲悲鸣,小龙焦虑万分地在洞口张望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中,写满忧伤与思念。 十方心中一阵悸痛。想起坟前那位婆婆白发送黑发的凄楚,想起自己与吹息阴阳相隔的痛苦。 夕阳渐沉了,那一抹血色照在风声悠悠的骷髅山上,照在赤龙干涸的血迹上,照在崖中小龙绝望的眼中,照在十方快要碎裂的心上。时间慢得几乎要停滞。 “你母亲已经去了,你就跟着我吧。”十方柔声对着小龙说着,伸手抱过来。 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累了,小龙伏在十方肩头沉沉睡去,安详得像个在母亲怀中的孩子。 第一卷 剑仙 第十四章 羽族 剑仙城,龙啸天宅。 今天穆野似乎心情不错,大该是因为师傅新教了个招式,流星赶月。 龙行虎步,左实右虚…… 穆野默念口诀,一次又一次对着院内那丛翠竹练着。流星赶月是利用剑气凝结的隔空招式,但看上午师傅挥剑那一刹那,风声鹤唳,翠竹倒伏连连,破碎的竹叶漫天飞舞。 但是现在无论穆野怎么凝气发功,任那剑气如虹,却只停留在剑刃上。 “流星赶月!” 翠竹无聊得摆一摆头,嘲笑着眼前满头大汗的年轻人。 “哼,我就不信我使不出来!流星赶月!流星赶月!流星赶月……” 大约挥剑了有千百次吧。 “噼啪~~”一棵两指宽的翠竹剧烈得晃了几晃,裂了。 穆野喜形于色,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大叫:“练成了,我练成了!异羽你快看,我终于练成流星赶月!” 身后却没有应声,异羽早就不知道跑到何处了。再望天,太阳早就沉到地平线下,天色已暗。 原来都这个时候了,穆野收起剑正要进屋。 “异羽!异羽……”一个妇人推开院门闯入。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眼中全是惊慌之色。不是别人,正是程遥。 “遥姨,异羽不在呀,你找他有急事?”穆野上前扶住虚弱的妇人。 “啊,他去哪了?”程遥焦急万分。 “不知道呀,可能出去玩了吧。” “这,这……”程遥一脸的不知所措,道:“我婆婆,也就是异羽的奶奶,方才中风摔倒昏迷不醒,怕是挨不过今晚了,我是想接他回去见最后一面。” 穆野一听,也是大惊:“啊,那我去找他!” 说完冲出门去。 “异羽,你快出来,你奶奶中风了!” “异羽,你快回家,你奶奶快死了!” 穆野大呼小叫地在城内奔走,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十家婆婆中风快要去世的消息。 有人上门看望,有人过来劝慰。 货郎穆涛也来了,还随身带了个皮尺,几句寒暄后,绕着老太太量上量下。 “穆老板,你这是要做什么?”程遥不解地问道。 穆涛一句答话,没把程遥气个半死:“我量好了回去订材料,你就在我店里给老太太买寿材好了。” 穆野跑遍全城找不到异羽,心急如焚之时,忽然看见头顶上灵狐掠过。猛然惊醒,他可能在那里! ****** 剑仙城外,密林中。 少年依然专心对着箭靶练习瞄准,张猎户在一旁悉心调教。 箭靶已经换成活动的,随着张猎户右手五指轻轻扯引,无数跳动的红色靶心在树上丛间轮流出现。 穆野气喘吁吁地冲过来,“异羽,快回去,你奶奶中风就要死了!” “啊!奶奶……”异羽可能是因为太过悲伤,加之练功疲劳过度,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穆野一看这个情况,更加急乱:“这可怎么办?张爷爷,你把他放我背上,我把他背回去见奶奶最后一面吧。” “别急。”张猎户半蹲下,将异羽的头放到自己膝上,让穆野帮忙轻揉异羽胸口,自己用右手指甲直掐人中下去。 很快,异羽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奶奶啊……”刚醒来的少年失声痛哭,眼中泪水倾泻而出。 “别急,孩子。”老人微笑着抹去少年泪水,眼中满是慈爱。转而又面向穆野,问道:“你刚刚说异羽的奶奶得的是什么病?” “好像是中风。”穆野答道。 老人略一沉吟后,走向屋内翻找着什么。片刻后却是带着笑容走出来,手中还多了个石罐。再细看,石罐从上到下,严丝缝合,找不到在何处开启。 “异羽,可以救你奶奶的。我这里有奇药。”老人说罢,左手拖在罐底,右手压住罐顶,闭目稍稍运气。只见罐身自1/4处赫然破开,里面有几个纸包。 纸包上似乎还写了字,穆野好奇地凑过去念叨:“裂天犬之脊,咆齿兽之颚,水邪龟之壳,玄锥蝎之尾,凿齿熊之胆……这都是什么啊?” 张猎户将其中一个纸包展开,里面似乎是个晒干的骨骼一类的东西,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老人解释道:“这些药材都取自上古异兽。配在一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真的?可以救奶奶?”异羽猛地抬头,期盼地望着老人。 “当年,我也是为了救治一个中风的病人才寻得这些药。”老人眼中忽然精光闪烁,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那治好了吗?”穆野追问。 “唉!”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下去:“当年患此凶猛疾病的是我一位故人的母亲。我们找到神医,求得这个方子。那神医给了一颗保命药丸,让我们在十日之内找齐药材,熬制煎服。但是到最后我们还是缺了一味,没有救活母亲。可怜我那位故人本是花样年纪,却因为悲伤一夜白头。” “这么说,这药还不全了?” “是的,尚缺一味药引。”老人点点头,手向南边指去:“是那通天峰上,九天豪鸟的心!” “我去!”异羽一跃而起。 老人点点头,递上自己的弓箭。 “我也去!”穆野也急忙站起。 却被老人按下身子,“这药煎煮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一刻不能间断,你就跟我等在这里添水加柴,轮流煎药吧。 ****** 剑仙城往南顺元江而下,翻过白虎岭,渡过朱雀江,再横穿内海一般广阔的通天湖,便是通天峰。 待到异羽连夜起身御剑飞到通天湖上,已是第二天黎明。 通天湖平静得像一面铜镜,无风无波,湖水静静得躺着,偶尔几条鱼儿跃起,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是个标准的圆形,边缘光滑细润,一波波荡开,慢慢融进去,全无踪迹,恰似一块美玉溶化在这湖水里。这整个通天湖不正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吗? 霞光初现,湖面倒影成一片红润之色。看远方,湖面和天相接之处,点点金光跳闪,接着是一道道金线发散出来,光华绚烂。湖面亦被映衬得流光四溢。 突然,水天相接之处,异光闪耀,直刺得双目生疼。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异羽看着眼前的光影变幻,不由赞叹万分。若不是惦记病重的奶奶,一定要好好停下来,欣赏一番。 不知不觉就飞到通天峰下。 通天峰果然高耸入云,通天贯地。厚厚的云层围绕在山腰处,山顶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了。 这九天豪鸟真的在山顶上吗?异羽停下飞剑,翘首仰望着。 “这位哥哥,你在这里看什么?”一句娇嗲突然在耳边响起。 异羽一惊扭头望去,却是个美丽少女。大约15、6岁的年纪,云髻峨峨,眼眉妩媚。 那女子侧脸过来,面带娇羞,一指兰花牵起衣袖,把玩着垂到胸前的辫梢。眼中流波频动,似魅惑,似无邪。 异羽一直盯着那女孩,脑中空空,不知所云。 “妖孽!少在这里为祸害人!”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异羽惊醒,紧接着一道蓝光洒下,落到异羽身上。只觉得一阵清凉,浑身轻松无比,再看身旁哪里还有什么女子,只是一株一人高的花,花盘大如面盆,花瓣色泽玫红,中间花蕊上一股绿色雾气不停蒸腾着。 异羽大惊,张弓过去,利箭正中盘心。那株花,枝干似人一般抽搐了一会,枯死过去。 “多谢相救!”异羽说道,向着空中望去。 又是一位姑娘。年纪与自己相仿,肤如凝脂白玉,眉似远山含翠,一对明眸就像通天湖的湖水一样清澈,双耳后两簇白羽翘立,身后竟有一对洁白的羽翼伸展在空中,阳光下,羽带荧翠,真像个仙女一般。 异羽看着摸了摸自己耳后残留的羽毛根茬,剪了这么多年,怕是已经匿于皮肤之下了。 这便是师傅和张猎户口中提及的羽族吧。 便是母亲口中将父亲害死于荒野的羽族么? 想到此,异羽心中不禁有些恨意。之前对少女的好感荡然无存。 “这是只魅妖,由魅花吸取日夜精华修炼而成。我用玄净之术解了你中的幻毒,你方才看到她原形。”少女微笑着飞身下来。 “我叫灵珂,偷偷越界出来玩的。”少女爽朗地自我介绍,“哎呀,想不到还能碰到族人。” “我不是羽族!”异羽喝住她。 “不可能,天下只有羽族才有射奕的天赋异禀。”少女给吼得面带愠色,按下火来反驳。 “怎么不可能,不会不能学吗?我和我师傅都会弓箭,都不是羽族。”异羽越说越激动,脸上明显不悦。 少女突然大笑起来,道:“真是笑死人了。人、羽、妖三族对立,水火不能容,见面即兵戈相向,怎么可能互授异能?也罢,我们俩言不由衷,不宜同路,告辞!” 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看着背影后那对扑朔的羽翼,异羽有些怅惘了。 不记得是几年前,自己似乎也伸出了羽翼吧。 难道自己…… 不想了,找豪鸟要紧,已经耽误这么长时间。 异羽祭出飞剑,向那通天峰顶飞去。 峰顶上密云环绕,阳光却透过云层缝隙,丝丝碎碎地撒将下来,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格外慵懒。 异羽继续向上升到云层之上。 只见一只凤凰模样的鸟,体长丈余,身披五彩斑斓的锦羽,尾若流苏足有三丈多长,随风轻垂,折射万道光华。 这么一只美丽的鸟儿在午后的阳光中,在通天峰的山顶上,在云间翩翩起舞。周边的云朵和碧空也映上了鸟儿羽翼折射的流光溢彩。天地一片增辉! 这应该就是九天豪鸟! 异羽虽被鸟儿的美丽所陶醉,但是想到奶奶曾经对自己满怀关爱的脸庞。 终于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举起了弓。 惊雷脱弦而出! 嗷~~ 九天豪鸟宛若仙子飞升弄俏般舞蹈戛然而止,径直摔下去。 拿到了!异羽大喜,飞剑追过去。 突然,只见周围飞来万千鸟雀,疯了一般向异羽扑去,口啄爪撕,异羽躲避不及,身上瞬间伤口遍布,鲜血四溢,胸中真元尽数外泄。 左避右挡,脚下一个趔趄,异羽不禁心神大乱,脚下的飞剑没了精气驱使,直直地摔下去。 完了…… 鲜血继续往外流着,身体越来越沉,好想睡啊。异羽似乎失了控制也跟着直直摔下去。 “异羽!异羽……”传来谁的呼唤?是妈妈?是奶奶?是穆野? 不行,奶奶还在等着我!我必须要回去! 异羽挣扎着,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燥热,多年前那个感觉,那个熟悉的感觉。 “腾~~”一对皎洁的羽翼在阳光中展开,少年仿佛如获新生一般,抬起头沐着阳光,飞升而起。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羽族,还装得真像!”先前那个灵柯突然从云间钻出,飞到他身旁,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短杖放出一道青色光线,落在异羽身上。 异羽突然觉得刚才丧失的气力竟然都回来了,就想被那道光芒输送进来一般。 异羽擅攻,灵珂擅守。两人合作下,很快,发疯的鸟雀死的死伤的伤,全部从眼前消失。 终于拿到那颗珍贵的九天豪鸟之心! “你一直跟着我吗?”异羽忽然问道。 “是呀,我不知道一个人干嘛,就跟踪你看看喽。”灵珂一脸调皮的答道。 “那你开始看我坠下,为什么不救我?”异羽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她。 灵珂看他这副摸样好生奇怪,反讥道:“谁叫你开始非坚持说自己是人族。活该!” 异羽冷笑了声,转过脸来,又问:“这么说,如果我不是羽族你是不会救的了?” “那当然!”灵珂满不在乎地答道。 唉——异羽轻叹了声,没再说话。 抬头望天,又见残阳。 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去救奶奶吧。 第一卷 剑仙 第十五章 小龙 十方提着一袋刚抓来的飞天腾蛇,向住处走去。 “哈哈哈……可爱,可爱,真太可爱了!”少女清脆的笑声从十方的帐篷内传出。 什么人在里面?十方顿生疑惑,拉开门帘探身进去。 谁知道进去就和人撞了个满怀。还是个女孩子。 少女不过14、5岁的年纪,瘦弱的厉害,给十方撞倒在地。 “哎哟,真讨厌!”少女揉着摔疼的胳膊,嗲怒了一句。正是虎狰狞之女狐媚儿。 十方见是她,笑了笑,伸出手去拉她起来。问:“你没事吧?” 狐媚儿闻得声音,脸色稍稍泛些异色,灵性十足的眼睛偷偷往上瞥了一眼。随即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抬起粉若桃李的脸蛋,妩媚一笑,柔声道:“十方叔叔,是你呀,没事没事,一点事情没有。”说完还抬起右手在十方眼前划弄两下,证明自己的胳膊没有问题。 不过十方眼尖,注意到她左手轻轻拉扯胸前的衣襟,似乎想盖住什么东西。虽然是冬天,穿的比较多,不过她左衣襟未免也太臃肿了点吧。再一看衣襟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扭来扭去。狐媚儿使劲用左手压住,不让它动弹,却不料从衣襟下方挤出一条通红的小尾巴,不满得甩来甩去。 “十方叔叔,我先回去啦,爹叫我早点回家,不能贪玩。”狐媚儿又是一个甜甜的微笑,一副邻家女孩的乖巧模样。眼中看不到一点惊慌,一丝异样。 好个鬼灵精怪的丫头,我来逗她玩玩。十方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严肃关切的模样。 “媚儿,你手真的不疼了吗?给我看看!”十方似乎相当紧张,伸手过去要抓狐媚儿的左手。 “呀!”女孩慌忙侧身避开十方的手,撇了撇嘴,递上自己的右手:“十方叔叔,你弄错了,那只手没事,是右手摔到了。” “哦,是吗?没事就好。”十方故作释然,心里却在盘算怎么继续逗她。 “那我走了啊,十方叔叔。”狐媚儿又想借口离开。 “等等!”十方忙叫住她,脑中忽然有了主意。 “还有什么事啊?”女孩又被叫住,心里好生郁闷,心想这十方叔叔平时和自己话说不到十句,今天怎么这么啰嗦。不由轻蹙蛾眉,脸色不悦起来。 十方笑了笑从身上拿出一样东西,在狐媚儿眼前晃了一晃,道:“我今天在外面找到个好玩的东西,记得我小时候也经常玩的,不如送给你吧。” 媚儿好奇心顿生,抬头问道:“是什么?” “喏,就是这个,风哨。”他说着牵起哨尾系着的小绳,轻轻荡着。 这种风哨,本是人族孩子平时常见的玩物,取山中芥草的叶子,压平卷成哨状,可以用嘴吹,也可以用绳子系住,利用风力带动哨中叶片颤动,发出声音。哨声尖厉悠长,很似动物的鸣叫。 狐媚儿终归是孩子,一把抢过哨子,在胸前晃悠起来。哨声忽大忽小,忽高忽低,玩得十分高兴。 十方看着媚儿玩闹的情景,脑中忽然浮现一副画面,记忆中似乎也有个小女孩这样开心地耍弄风哨,是谁呢? 他苦思着,忽然发现媚儿的左边衣襟里伸出一个红色小爪,循着哨音掏来掏去,样子十分滑稽。 十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就是因为平时经常用哨子来挑逗小龙,所以方才故意把风哨交予狐媚儿玩耍。 狐媚儿看到十方这番表情,赶忙低下头查看衣襟,却发现那掏来抓去的小爪和甩来晃去的尾巴。神色一慌,脸唰得白了。轻声问道:“十方叔叔,你早就知道了啊?” 十方并不语,而是笑着点点头,接过小龙放在肩上。 见他笑了,媚儿胆子又大了些,问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小龙太可爱了,能送给我吗?” 十方一听,想起骷髅山中赤龙的凶猛,摇头道:“这小龙属于异种,长大后体型巨大,性情也暴戾,你不好养的。再说我不是给你捉了那么珍禽异兽吗?” “可是我喜欢养这些嘛,你就给我嘛。”狐媚儿又开始撒娇耍赖。 十方继续摇头,语气更加肯定:“不可,待小龙长大些,我就把它放回骷髅山去。” 女孩眼看没了希望,气得一把将风哨丢在地上,撅着嘴跑出帐去。 狐媚儿走后,十方把小龙放到地上,取出捉回来的腾蛇丢到小龙爪前,柔声道:“饿了吧,快吃吧。看眼神分明像个慈爱的父亲,满是关切。” 可小龙却不像往日抓起蛇肉就啃,而是跑到门口处,拨弄着狐媚儿扔下的风哨。摆弄来摆弄去,始终不响。小龙急得抓耳挠腮,嘴里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像个发脾气的孩子。 十方看到这番样子,哈哈一笑,拾起风哨放在嘴里,吹起来。 哨声时而高亢似厉啸,时而悠扬如歌声,时而婉转似鸟鸣,时而凄婉如哭诉。 小龙瞪大眼睛跟着哨音摇头晃脑,只是当哨音尖啸的时候,神情不由得会闪现一丝兴奋,而清澈的眼中却分明流露出忧伤。 十方看在眼里,不由地叹了一句:“你是在想你的妈妈了吧?” 小龙似乎是听懂了,嘴里呜咽,双翼震颤。 “别难过,我做你的爸爸好了。”十方温柔地抚着小龙的头,喃喃着:“你没有母亲,我也丢了个孩子呀。算起来现在也该15、6岁了。” 烛影依依,哨声悠悠。十方眯起眼睛,看着桌前烛火摇曳着,脑中多年的回忆似幻觉般涌现出来。 蓝色眩光中那张恬静的脸,微笑着说:“不要想我,照顾好自己。” 可是我又怎么能不想?而且是每时每刻都在想。 雨夜里那张惨白幽怨的脸,轻声说:“留下吧,我来带他。” 对不起,对你来说真的太沉重,可是我却不得不托付给你。 还有那张哭泣的小脸。 我亏欠你太多太多,可我真的很想再抱一抱你。 “小龙啊,你说我还能去看看他们吗?” “呀呀,咿呀。” “可是我现在这样的身份还有何面目回去?” “咿呀,呀呀。” “你说他们还愿意见我吗?” 这次小龙没有再叫,而是盯着十方看了很久,似乎是点了点头。 “你觉得,觉得可以?”十方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个精灵一样的异兽。这个开天辟地的蛮荒之时,就存在的上古异兽。 看得很明显,小龙是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第一卷 剑仙 第十六章 断弓山 可能是天色尚早,通天湖旁似乎十分热闹,湖上有渔家在捕鱼撒网,船头几只黑颈鸬鹚大约是想偷下懒,任凭主人吆喝击桨,缩起脑袋不愿下水。湖边一处浮台上还有几位女子在洗衣裳,大该就是住在附近的人家。岸上酒家里有人在对饮,赏着湖上美景,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看这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路过的人也不禁被吸引地驻足。 “哇,这里好热闹啊,快看快看。”灵珂兴奋地连连拉扯异羽的衣袖。 可异羽牵挂病重的奶奶自然是没心情的,不满地皱皱眉:“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哼!”灵珂白了他一眼,道:“路在这里,你走我也可以走吧?谁说我就是跟着你?” 异羽摇摇头,不再理睬,径直向北飞去。灵珂却也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飞着,眼睛自然是往下看去。 前面就是白虎岭,翻过去就该到剑仙城地界了吧。 异羽望着那高耸而连绵的山脉,不由地放慢了速度,顺着山势提升高度。 “救命啊!救命!”突然山中传来呼喊声。 “怎么了?”灵珂不觉一惊,贴到异羽身旁。 两人寻声过去,只见从山半腰一个洞中,几个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神色惊恐,衣衫凌乱,有的身上还带着血迹。 一个30多岁的人族男子脸色苍白,双目失色,一下撞到异羽身上,两人一下摔倒在地。那人连滚带爬地要站起来继续跑,被异羽一把拉住:“怎么回事?” “反了,反了,妖奴,妖奴……”那人词不成句,一只手颤抖着向身后洞口指去,却似乎是因为恐惧,头尽力扭过,不愿回头再看。 异羽疑惑地朝山洞望过去。突然又一满身血污的男子跑出,身后跟着一个狼面人形的野蛮兽人,手持一柄巨斧。只见那狼人双手将巨斧举过头顶,跳将起身,手起刀落。 “啊~~~”一声惨叫,前面那男子已是身首异处,头颅滚向异羽这边,双目圆睁,口舌外露,看着狰狞无比。 “呀~”灵珂赶忙把头偏向一旁,不忍再看,拉着异羽:“我们走吧,这妖族和人族的事情,我们别管了。” “不行,这妖人如此残忍,怎么能让他们肆意血腥屠杀!”异羽说着,已将弓箭握在手中。 只听,“嗖嗖”两声,箭无虚发,迎面两个兽人应声倒地。 看有族人被害,旁边几只兽人同时放下手中追砍的人,举起武器,怒吼着杀将过来。 “嗖”的只一声,霹雳自弓上一跃而出,同时五人到底,应是一弦五箭。再看那兽人尸体,姿势保持着先前威猛之态,怒目圆睁,高举利器,突胸前冲,箭箭逼在要害,应是速杀。 后面众兽人大惊失色,围着他们龇牙咧嘴,频频挥动手中利刃,却只是虚晃,无人敢再上前了。 “狮锐将军,不好啦!”站在最外处的一只小兽人,猛然惊醒,向着洞中狂奔呼号。 片刻,只见一人从洞中走出。狮面人形,。一看便知也是妖族。只是这妖人比先前那些气势威严许多,一身的戎装铁衣幽幽泛着寒光。手中不像其余人用的长兵器,而是一对十字短戟,戟钩如冰刃,尖薄异常。 想起师傅说过,论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险。异羽不禁背上发些冷汗出来。 只见狮锐将双戟交叉挡于面前,向天一声怒喝:“白虎变!”刹那间,山风呼啸,沙石飞腾,尘雾间一只白虎突显。双目如炬,爪下似有火焰蒸腾,实则为剑气凝结而成。白虎甩头一声嘶吼,身后尾如铁鞭,一扫而起。向异羽扑杀过来。 异羽的箭快,可狮锐的身手更快。白虎看似身形庞大,实则灵活无比,时而团身,时而翻转,时而扑起,时候伏地,避开异羽次次劲射。倒是异羽躲避不及,脸上被那虎尾扫到,留下一条三寸长的血痕。 再看这边,妖众见异羽被将军缠住,转而攻向灵珂。 这灵珂既然敢只身一人跑到人族地界玩耍,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只见她银牙紧咬,凝神聚气,口中默念。不知从何处飘来无数白羽,围在她周身处急速旋转。兽人的刀斧砸将过去,碰在白羽上,竟如同砸在铜墙铁壁之上,叮当作响,不能伤到她分毫。再一细看,那哪里是什么白羽,而是用精气幻化而成。妖人的刀斧是被灵珂聚起的精气挡回去罢了。 不过汇聚精气看来相当耗费真元,不多时灵珂眼中明显露出疲态,脸色越发苍白憔悴。 那些兽人虽被精气挡回去,却毫不气馁,一次又一次轮着武器冲过来。灵珂无奈,收手于胸前,手印变换交错,气结于胸。 “羽刃!”只听一声厉喝。无数光线从胸前双掌中发出,尽数刺向四边。周围扑冲上来的嚣张兽人似被箭射中一般,全部到底,呻吟抽搐不已,每人身上至少有一枚白羽嵌入肤中,流出的鲜血将白羽早染成鲜红颜色。 眼看两边僵持不下。那狮锐自是十分狡猾,突然跳转方向,从上而下将灵珂扑到在地。 “别动!”狮锐变为人形,右手一柄寒戟抵住灵珂咽喉处,左手擒住她的双手。 异羽大惊,不觉额上冷汗如雨,顺着脸颊滴下。 周围的兽人也乘机一步一步,慢慢地围逼上来。 狮锐大笑道:“看你小小年纪,功夫还可以嘛。” “放了她!”异羽冷冷的回了一句。 “放她?”狮锐一脸的诧异,冷哼一声,道:“她是羽族,我不杀她已是幸运,怎么可能放她?” 灵珂闻声惶恐不已,拼命扭动,却无法挣脱。 “别乱动!”狮锐转向她,眼中一丝奸笑道:“听说羽族女子能歌善舞,尤其一种飞天之舞,非常好看。我不杀你,你就做我奴隶,每天跳给我看。哈哈哈!” 听到这话,灵珂神情一阵扭曲,眼中愤恨无限,突然抬起脚使劲向狮锐脚掌上踩去。 一阵剧痛自脚背袭来,狮锐不由地一分神,灵珂趁机挣脱。只见她双手一挥舞,长袖带风,刹那间,自她处升起一阵怪风,旋转而出,越转越大,卷起地面沙石无数。 “异羽,快跑!”灵珂叫道,正欲展翅,却不妨被身边狮锐一把拉下。 异羽跃到半空,看不见灵珂跟上,准备再下去看看,忽然听见她声音传出:“你先走,找人来救我!” 天又黑了。异羽茫然地坐在山下。 自己怎么办?如何去救她?还有奶奶在等着,要不要先回去? 心乱如麻,这一坐竟坐了许久。 忽然听到自己不远处似乎有些动静,再一听是脚步声和喘息声,中间还间或夹杂些人声话语。草丛中原来此起彼伏的虫鸣也停止了。 异羽忙伏到丛中躲起来。 是一队士兵。中间四匹马拉着的战车上,赫然站着白天那个撞倒异羽的男子。现在看他,羽扇轻摇,哪里还有半点失魂落魄的模样。 待车马走近,那人转向身旁一人,道:“李副将,这里已经是断弓山地界,再往上就是矿洞了。” 那人正是祖龙城中万众敬仰的夏风将军副将,李易。李易抬头看了看道:“谢峰,白天你就是在这里给杀回来的?那妖人可是了得?” 谢峰仿佛回忆起白天的惨景,面露惊恐之色:“是啊,这群妖兽手段残忍毒辣,十分厉害。” 李易听了,面露不悦之色,道:“这么说,我们这次来也不一定能打赢了?” 谢峰闻言一愣,眼露精光,话锋陡转,忙摇头道:“当然不会,这洞里矿产富蕴,妖族眼红,不停过来骚扰抢夺。今天是我们一时大意,被一队妖人和矿内的妖奴里应外合,才溃不成军。再加上现在有李副将亲自带兵,士气大振,定能杀得妖人措手不及。 “哼哼!”李易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他们要去找那些妖人,这么说我可以乘机救灵珂了? 异羽心中一激灵,悄悄跟了上去。 洞口守卫并不多,谢峰稍作布置,人马分三队冲将进去。一队进矿洞内回廊旋梯搜索,一队直取后厅厢室,一队从后山侧洞进去包抄堵截。 “出来,你是什么人?在这干什么?” 异羽正想着怎么再跟进去,伺机救灵珂,不料反而先被抓了。 “报,抓到个贼人!”士兵把他提到谢峰面前。 “把他押着,等杀完妖人,带回城审问。”谢峰明显已认不出他。 也罢,刚才还想着怎么混进去,这下倒解决问题了,进去看情况再说。异羽便不急于逃跑,晃晃悠悠地跟着走了进去,只是对后面那士兵绑起他双手,又老是用脚踢他,甚为不满。 这洞内本来就是因为囚禁着妖族奴隶在这里劳作,为防止逃逸,一路设置了很多陷阱。再加上妖人多在梦中被惊醒,慌不择路。一下竟被杀得死伤过半。 剩下的全部给逼着退到最里面的大厅中。 这个大厅是为了给矿石周转装车之用,厅高三丈,宽敞有余。渐渐的厅内灯火通明,带着火把的三队人马,在这里汇聚了。 一群神色异常的妖人中,只有狮锐一个依然镇定自若。 李易一招手,对着迎上来的士兵耳语一番。只见那士兵一溜小跑,跑到阵前,大声道:“李副将说了,你们若是降了,就留一条命!” 妖人交头接耳,耳语纷纷。看神色,有的慌乱,有的怀疑,有的紧张,有的不解。 “呵呵……”一阵诡异的冷笑从人群里传出,却是狮锐,他冷冷地盯着李易,一字一顿得吐出一句话来:“到最后谁有命还不知道呢!” 满厅一片哗然。说时迟那时快,狮锐忽然侧身一让,身后竟是一只铁笼。看笼中困兽似压抑已久,握住铁栏不住摇晃,手腕粗的铁杆在它的晃动中,吱嘎作响。 不仅是人族士兵惊恐万分,连妖族也神色慌乱起来。 “啊,咆齿兽!”妖族中有人认识,但一提及名字声音已颤抖。 笼门缓缓的打开来。“咚”困兽一只脚踏出。“咚”困兽一低头,另一条腿也踏出。咆齿兽直立起足足有两丈高,眼如喷火,口似狼吻一般尖长突出,满口的牙齿尽数外露,齿上垂涎挂下足有三尺。 咆齿一声嘶吼,大厅仿佛也震了几震,顶部尘土纷纷掉落。 咆齿复抬头,一阵捶胸顿足后,突然从口中喷出一道水柱。出口看似水柱,却极其阴寒,遇空气即凝结,待打到人身上,已变成无数冰刃。冰寒入骨,锋利无比,穿身即透。 没几分钟,阵前士兵已经倒下大半。 谢峰和李易慌张起来,连忙指派后面的队伍压上。那些士兵无不失色,竟是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 咆齿又一口直接对着阵心啐来。李易慌忙运气护身,只见真气在身前郁结,恰似形成一道屏障,把飞过来的冰刃全部弹将出去,冰花四溅,好不惊艳、缭乱。 躲在李易身后的谢峰也逃过一劫,脸色煞白,伏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忽然,只觉得前面李易魁梧的身体猛地一阵,而后缓缓向他压来。谢峰忙抬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只见李易被十字短戟穿胸而过,沾满鲜血戟头向他压下。谢峰面如纸灰,又一次连滚带爬地躲开。 只有狮锐在对面狞笑,方才他正是趁着李易躲过咆齿攻击松懈之时,发出这致命一击。可惜短戟被溅开的冰花挡住,李易就这样死在自己的疏忽之下。 “这,这,这……来人啊,快来人啊!”谢峰又恢复了白天的狼狈样子,慌不择路地向厅外跑去。 “等等,我帮你杀咆齿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谢峰被人拦住,忙抬头一看,是异羽。 “什,什么条件,你说?要金银还是官爵?”谢峰如同捡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把异羽推到自己身前。 “若能杀了咆齿兽,你就放了我朋友。”异羽郑重地答道。 “什么朋友?”谢峰问道。 “就是你们先前在洞中搜到的羽族人。” 谢峰十分诧异地抬头望了望异羽,最后答道:“好,我答应你,你若真能杀咆齿兽,我自会放她。”说罢又想往外跑。 “等等!”异羽又叫住他。 “还有什么条件?” “帮我解开绳子,再把弓还我。”异羽说着转过身去,把捆着的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异羽躲在厅内柱后,瞄准着咆齿。这一箭该射向哪呢?看这异兽全身皮甲裹身,一看便知坚硬无比,射不中要害,就等于给它挠痒痒。 又一口水柱啐出,又一排士兵躺倒,哭嚎声连连,惨绝人寰。 忽然,异羽的眼睛定住了,一丝异彩流过。 我知道了。 异羽猛吸一口气,马步拉开,重心下沉,伸手到箭囊取出一把箭来, 瞄准,再瞄准,来了,过来了。 就是这个位置! 一道寒光自弦上跃起,径直向那咆齿张开的大口飞去。 寒光先是细如针,却在空中慢慢扩开,落入咆齿口中之时,已经扩散至满口,势如惊雷炸裂!终于,吼声停止了。 那个庞然大物站在那里,愣住了,眼光呆滞,身体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 “轰——”,栽倒在地上。 看去,突出的上下鄂已被无数利箭穿透。就是异羽刚才的炸雷箭,箭束炸开之际,定有更多支箭穿喉而下,直抵肺腑。 咆齿眼中流出一道痛苦的泪水,终于咽气。 “哦哦哦!冲啊!”周围人族士兵见异兽已死,顿时士气大振,冲上前去。 那狮锐见咆齿已死,脸上泛出一些痛惜,无心恋战,慌忙逃走。其余兽众也作鸟兽散。 谢峰见反败为胜,而骑在自己头上的李易又战死,大功稳握手中,好不得意。前后呼喝着,准备整军回祖龙领功。却不料被异羽拦住:“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谢峰一愣,忽而换过一脸严肃,道:“我们与羽族势不两立,你胆敢与羽族人为友。可知是反叛之罪,当被处死!不过念在你刚才杀咆齿兽有功,功过相抵,你回家去吧!”说完一拂袖,下令走了。 异羽呆呆地站在空寂的矿厅中。身边一只死去的咆齿兽,和无数层层叠叠的尸体。风声悠长而哀怨,千回百转地萦绕在洞中。 少年的心也似这般层层叠叠、千回百转了吧。 第一卷 剑仙 第十七章 相见 剑仙城。 萧萧冬日,万物凋零,从北边雪山吹过来的风冰冷刺骨。 程遥站在院中,寒风卷来满地的枯枝败叶,似乎扫也扫不尽了。 衣带渐宽,却始终是因伊而憔悴。这个被命运折磨的女子,怕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可以坚持了吧? “小遥,你瘦了好多。”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低低的嗓音,柔柔的话语。程遥拿着扫帚的手停住了,瘦削的脊背震颤了下。 “我回来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轻轻的,就像是喃喃自语,但四个字吐得缓慢却清晰。程遥深吸一口气,肩膀剧烈地震颤起来。 终于,她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对面的男子。 他背着风,纷乱的发丝和飘洒的衣衫在风中摇曳,如梦似幻,朦胧迷离。 她迎着风,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泪水直接顺着眼角飘到后面,那么凛然,那么坚忍。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好久好久,千言万语都无穷无尽地写在眼眸之中。 “十方!”她终于扑进他的怀中。 他温柔地把她环在胸前,就给她一点温暖吧,哪怕只是暂时的温暖。时间再一次停滞。 “小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不是很方便。”十方轻轻拍醒沉睡在他怀中的人。 祭起飞剑,拉上程遥,十方直接飞出了剑仙城,落到城外的剑仙湖边。 旁边还跟着小龙,这时它已在学习飞行,似乎相当兴奋地扑朔着翅膀,上蹿下跳。脖子上挂着那只风哨,这已经变成它最喜欢的玩具。 夜空中无月无星,周围的树木很多都枯败了,衰竭的枝杈大概是被北风摆弄了一天,无力地低垂着。湖面更是一片死寂。 “小时候,我们好像经常来这里啊。”程遥的眼神一直是迷离的,仿佛一直沉浸在幻觉中一般。是啊,太真实的幻觉了,真实得可以摸到温度。只是她十几年来却从未敢这样幻想过。 “是呀,你最喜欢要我带你过来钓鱼了。偏偏你还没耐心,鱼线放进去就要提起来,还喜欢吹风哨。你这么一闹腾,鱼更不会上钩了。”十方望着湖面,陷入曾经的美妙中。 小龙飞过来,咿呀叫个不停。身体扭动着,似乎想用嘴抵住胸前的风哨。 十方笑了,道:“你可是想要她吹给你听啊?还是我来吧。她吹不出调子的。” “咿呀!”小龙欢快地应了声。 十方取下哨子吹起熟悉却遥远的旋律,他们小时候的童谣。 千条丝,万条丝, 数不清,剪不断, 落在田里秧苗绿, 落在河里看不见。 程遥轻轻跟着唱起来,仿佛真的就回到从前那段两小无猜的岁月。 忽然,头上几点凉意。下雨了。 雨丝纤纤,落到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剑仙湖仿佛也年轻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互相触碰着,一个又一个小水花跳闪着,此起彼伏。就像是孩子间的嬉闹。 “十方,我爹他们不是说你死了吗?”程遥忽然问道。 “他们?是不是常笑说的?他想我死,我却不能死。本来就是常笑陷害于我,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十方说到此,眼中全是愤恨,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温情。 雨似乎大了些,湖面上水波跌宕,嬉闹变成喧嚣。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了?”程遥又问,这个问题怕是从见面那一刻,她就想说了。 十方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眼中的一丝哀怨,一丝期盼,两种截然不同的流光轮换。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得很慢很慢:“不,我要走的,我不可不为她报仇,我也不可负她……” 程遥沉默了,这个“她”是谁,她自然明白。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竟然还不及一个死去的“她”。两声“不可”更证明“她”的位置无法撼动。 何其的不甘,何其的不愿呐! 程遥突然站起身,盯住十方愤愤道:“你可知道,是我与你成亲在先的?” “轰!”空中一道霹雳直闪下来,倒影在湖面上却异常惨淡。 十方双目紧闭,眉头紧皱,牙齿紧咬,一看就知道痛苦万分,但在闪电的照耀下,竟显出几分狰狞。 他痛苦,他想解释,他想说,他自小和程遥一起长大,只是把她当妹妹;他想说,程将军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愿忤逆他的好意;他想说,他本以为两小无猜就是爱情,却不想真正的爱情是可以为之放弃一切。 可是,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千言万语到最后,化为一句朴实的话,实际却撕人心肝:“你找个人嫁了,忘了我吧。” 声音很轻很轻,却在风雨交加中那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打在程遥的心上。也重重地打在十方的心上,可是谁知道呢? 程遥站在风雨中,面色惨白如霜,如霜般冰冷,如霜般坚硬。她重重地点了下头,扭头跑远。 风雨继续喧嚣,电闪雷鸣,天地似要裂开。 ****** 剑仙城,小屋。 风雨中的小屋就像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岛,怯弱又安静地守护着。 小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十家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内屋。自从异羽一个月前带回那方灵药,卧床多年的婆婆不但病好了,腿脚似乎也利落些,可以自己起床了。 “这么晚了,小遥去哪了呀?大冬天地打雷闪电还真是罕见啊。莫不是天地要有什么浩劫?”老人打开门,探出头去,但看苍天一片狰狞面目,不由的往回缩了一小步。 程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记得似乎是摔了无数跤,跑得跌跌撞撞。雨落到身上自然是冰冷的,石头磕在腿上自然是疼痛的,程遥自然是失魂落魄地跑回来的。 但是她有感觉,只是这冰冷与疼痛不是在身上,而在心中。 但见那小屋里的灯光,她如同苦苦挣扎的飞蛾看到出口,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妈~~~~”程遥泣不成声,头深深地埋进老人的怀中。 老人十分惊恐,却不住爱抚着痛苦中的孩子。“怎么了?看你弄成这样。”老人轻声问着。 “十方来过了。”程遥哽咽着,头却不想再抬起,生怕离开老人的怀抱就是冰冷刺骨。 老人愣住,眼中泪花涌现,似激动又似惊异,口微微张开,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原来,他真的没有死。你怎么不把他带回家?” 程遥抬起头,向着老人看去。继而缓缓得摇摇头,紧咬下唇,面部已经痛苦得抽搐起来。终于,她还是说了出来:“十方他不愿回来,让我找别人嫁了。” 声音缓慢而无力。 “啪”的一声,拐杖落到地上。老人瘫软下去,没有半点气力,只有两手握紧拳头,竟掰也掰不开。 “婆婆,你醒醒!你不要吓我!婆婆……”女子尖厉的哭声在轰轰的雷声中自是听不清了。 第二卷 祖龙 第十八章 比试 大约是夏天,天亮的也早,林中的鸟儿很早就起来呱噪,异羽给吵得睡不着,飞去剑仙湖提来一桶深泉水。回来一看,龙啸风还未起床。 哎,师傅现在也懒了许多。 无聊之中,摆弄着偷偷从剑仙湖带来的青蛙。 呱呱,呱呱,青蛙大概是没见过这陌生风景,在院中竹丛里跳来跳去。 异羽坐在院内石桌旁,微笑着看那青蛙玩耍,脑中却陷入沉思。 又是三年过去了,三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奶奶去世了。母亲把家搬到祖龙城里,平日里也看不到几回。张猎户不再打猎了,说要去游山玩水,顺便拜会几个故友。临走还把弓送给了我。最诡异的是师傅与师娘,本来商量好要逍遥余生,却在去年生下了小师妹。大概是觉得太寂寞了吧。 三年前,灵柯被抓回祖龙城,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我也曾想过去救她,但看祖龙城驻军大营警戒森严,不由地打消念头。算了,反正她与我非亲非故,甚至连个同族都不是…… “异羽,你起的早啊。”龙啸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悄然站在身后。 异羽忙起身行礼:“师傅,弟子已经把泉水打来了。” “恩,好的。”龙啸风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向茶室走去。忽然又像想起什么,转身道:“明天你就不用为我去提水了。” “为什么啊?师傅。”异羽有些惊讶。 龙啸风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昨天我与你师娘已经商量好。这剑仙城位置气候偏寒,不适合你师妹居住。听说东南方有个小岛,风景旖旎,四季宜人,我们准备搬到那里去了。”说完又看了看院中竹丛,眼中似有不舍。 “哦,这样的。”异羽听完低下头,心中一片怅惘。 师傅也要走了,那我该去哪呢? “对了,穆野呢?”龙啸风忽然问道。 “他……”异羽向穆野的厢房望去,却只听见鼾声雷动。 龙啸风一脸的不满,大声骂道:“几年下来还是这么能睡。穆野,起来练功!” 只听见正房内“哇!”的一声啼哭。旁边厢房里却是鼾声依旧。 “唉!”龙啸风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 异羽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往穆野房中跑去。 ****** “师傅,你要走了?”穆野扔下一捆干柴,惊讶地问道。 “是呀,怎么了?”龙啸风正忙于挑拣茶叶,随意应了一句。 穆野脸色越发惊慌,跳到师傅面前,道:“那我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龙啸风停下了手里动作,抬头看着这个让他苦恼的徒弟,微微笑道:“你们在我这里已经学了快七年了吧。今天也该是你们出师的时候了。” “可我,可我还觉得没学好呢。”穆野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 龙啸风听罢此言,站起身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异羽,笑了起来,缓缓道:“学没学好,今日便知,你们两个今天就比试一场,让我看看你们学艺如何。而且……”龙啸风慢慢解下腰中佩剑,捧在手中,又说了下去:“而且,谁胜了,我就把这把跟随我多年的龙影剑送给他!” “真的啊!”穆野突然兴奋起来。 “师傅什么时候骗过你?”龙啸风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些异色,不过只是一闪。转而对异羽说:“你去把你师娘叫过来。你俩准备准备,就开始吧。” 白星华是抱着孩子走出来的。孩子懵懵懂懂望着院中的几人,一双乌黑明亮的小眼睛骨碌碌直转,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不成句的咿咿呀呀,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这个陌生的世界让她新鲜又害怕吧。 看着小师妹粉嘟嘟的小脸,异羽不禁笑着走上前去,勾了勾孩子的小手,问道:“师娘,你们给她起好名字了吗?” “吵了半年,终于起好了,叫晴儿。”白星华笑着说。 大约是知道在叫她,孩子忽然格格笑起来,似阳光般明媚。在云层中躲了一上午的太阳也露出脸来,抛出一抹阳光照在孩子的小脸上。 一旁穆野见了,惊讶地大叫起来:“晴儿好厉害,把太阳都笑出来了。”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不用比了,快开始吧!”龙啸风不满地摆摆手。 “是,师傅。”两人立刻应道。提剑走到院中空地上。 相对行礼后,穆野剑握手中,喝道:“异羽,我来了!” “恩。”异羽轻声应了句,连忙提神运气。只是师傅在场,不好用弓,只能用师娘教的仙法。 穆野聚气虎跃而起,手中剑上剑气萦绕。一记“断岩斩”凌空劈下,异羽大惊不好,立刻提气缩地术避到一旁。只见穆野手中剑划地而过,电光石火,刻出一道深痕。 见异羽避过自己一招,穆野紧跟着龙腾收身向后,手捏剑诀,方才震出的剑随即跃起立于胸前。穆野眼中斗气蒸腾,剑上似也平添几分杀气,剑气如火焰般爆发,隐隐泛出红光。“天火狂龙!”穆野大喝一声,飞剑立刻剑尖调转,带着一道火焰直冲异羽刺去。 异羽见躲闪不掉,一剑插入地下,剑诀亦出,喝道:“寒冰护甲!”只见从剑前精气涌动,瞬间形成三道冰墙。穆野的剑气突来,直直打在冰墙上,冰花四溅,又瞬间被火焰般的剑气融掉。每融掉一道,剑气则略有衰减,待融掉两道冰墙,却生生被第三道挡了去。 穆野见招式又被化解,顿时不悦。面上肃杀之气越发明显。暗压心火,凝神闭息,脚踏疾云步,只一瞬从旁侧跃到异羽背后,背身后倒,一记“流星赶月”发出。只见剑并未出,剑气却如虹般长驱直入,直刺异羽背心。 异羽转身一看已来不及防守,暗暗叫苦,口中默念般若,一记飞沙术搏出。只见一道流沙呈直线而起,迎击穆野的剑气,沙雾瞬间蒸腾,剑气渐渐消融不见。 旁边观战的龙啸风忍不住向身旁白星华问道:“你没教异羽你的惊傲之式吗?” 白星华摇摇头,苦笑道:“我怎么会没教,只是这孩子你也知道。” “唉!”龙啸风叹了口气,望了眼手中的龙影剑。穆野招招有肃杀之心,异羽却只有防守之意。果然这两个徒弟性情,气度迥异。这一比又有什么意思。自己的一番苦心也怕是付水东流。 此时的穆野已经是怒火中烧。立身于半空,手中剑诀频转,飞剑在胸前不停颤动,剑气奔涌,渐渐幻化成无数剑影流转。 异羽大惊,看穆野的架势,怕是要使出师傅的绝学,万剑诀。 突然心中一个疑问骤生,本是出师的同门比试,为什么穆野招招如此凶狠,势有决绝之意? 待看见师傅手中隐隐闪耀灵光的龙影剑,异羽忽然明白了。 脸上忽然浮现微笑,穆野,你想要,就给你吧。 异羽也飞身半空,聚气准备迎击。一记“凌杀”呼出,万千冰刃迎接那空中落下的万剑。但这一招他只用了半成功力。 果然,冰刃抵不过剑气攻势,落将下来。万剑落下,刺到异羽身上,空中的人影如同落叶一般,飘摇坠地。 “异羽!”龙啸风大惊,赶忙过去。穆野亦十分吃惊,忙飞身下来。 “我没事,穆野,是你赢了。”异羽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用手拭去嘴角一丝鲜血。 穆野也笑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赢了。 但见师傅皱眉的模样,穆野不禁收住笑容,面带愧色,道:“是弟子出手太重。” 龙啸风虽有不悦,但又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好不住的摇头。 旁边白星华却看出丈夫心事,将孩子放到一边,盈盈一笑道:“穆野,看你几年苦练,果然了得,让师娘也和你比试一场吧。” “这……”穆野只觉得是师娘对自己另眼看待,但还是心有所忌,低声回道:“师娘惊才绝艳,弟子才疏学浅,实在不敢。” 龙啸风一见星华这般,早就心照不宣,把手中龙影剑往穆野面前一丢,道:“你就试试吧。” 穆野接过龙影剑,不禁平添一份自信,转身对白星华行礼,道:“师娘承让!” 说完即是一招追魂诀,剑气凛冽,直逼星华咽喉。 白星华脸色一变,随即缩地跳开,手中剑诀已出,一记“神火咒”飞出,只见精气幻化成火球突显穆野面前。穆野慌忙运气举剑阻挡,却被反弹回的剑气震到经脉,胸中一阵气虚。 穆野自知没时间喘息,跳到空中,一边运起易筋经护体,一边默念剑诀,意欲再使出刚才势如破竹的万剑诀。 白星华见此,冷笑一声,般若已念出,随即一声怒喝:“泰山压顶!”只见顺其所指,一股黑色气流自她剑上涌出,瞬间集结在穆野头顶处,看那气流翻滚盘旋,黑气中似有灵光异闪。 穆野抬头大惊,忙停了万剑诀的聚气,想闭息用疾云步逃走。 但已是来不及,只觉得是一块巨石从头顶压下,被重重地砸将下来。 “穆野!”白星华也大惊,没想到,这个徒弟在自己的凛冽攻势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唉,你攻击之心太过明显,不知回旋曲绕,所以才输得这么惨啊!”龙啸风说完,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弟子不才!”穆野挣扎着爬起跪下。 “你起来吧,学武不是一时而是一世,招式都教给你了,以后你再慢慢领悟好了。” “是,师傅。”穆野站起来,但眼中却紧盯着手中龙影剑。 龙影乃千年玄铁而成,又被龙啸风用了多年,早有灵气聚结,方才挥剑,穆野早发现尚未运气,剑气却已萦绕似龙影,喷薄凛冽。若是发挥出威力,十个白星华也不是对手。 龙啸风看着他那般神情,心中早已明了,摆摆手说:“这把剑就给你吧,我先前便说好的。” “多谢,师傅!”穆野大喜,郑重地将龙影佩于腰间。对着一旁的异羽眨眨眼,得意之情形于色。 异羽看着他这般孩童一般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走吧,我们去收拾收拾。”龙啸风拉过白星华,见她又抱起晴儿,喃喃道:“刚才打斗这般激烈,这孩子看了怎么不哭啊,真奇怪啊。难道是个可造之材。” 身旁白星华轻拍一下丈夫,道:“说好不教她武功的,你可别耍赖啊!” 见师傅走后,穆野急忙拉起异羽跑去城外,试他的新武器去了。 院中渐渐又恢复了平静。除了那一道深深的剑痕,谁还记得先前激战。 呱呱,呱呱,那只青蛙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来,独自呱噪起来。 第二卷 祖龙 第十九章 对酒 “老虎,老虎,我回来啦!” 虎狰狞坐在帐中,一听这番大呼小叫,不由得苦笑一声,定是自己那个顽劣的女儿。摇摇头,起身钻出帐来。 但见狐媚儿还在老远,站在黑鸟背上,和十方一起缓缓飞来。 转眼女儿就这么大了,生得越发娇艳欲滴,黛眉轻挑,眼眸含笑,虽然显得狐媚,但眼中涌动的清澈,还是让人顿生怜爱。 而眼前的那个男子,依然是那副瘦削的脸庞,凌厉的眼神中偶尔会流露出一些忧郁。长发飘飘、衣衫翩翩,似乎还是6年前刚来时的模样。难道人族的武功这么神奇,练了可以青春留驻?如果真有,自己也要去练练。 虎狰狞想着自嘲般地笑了笑。 待飞近了,狐媚儿一见父亲在门口等着,连忙跳下来,不住地扬着手中的皮囊,大叫:“老虎,你快来看我的神仙鱼。” 顺着狐媚儿解开的小口看去,皮囊内两尾五彩小鱼,频频游动,流苏般的尾鳍轻转,带着水花轻溅,水流也跟着变幻五色流动。两条小鱼时而交缠,时而互相摩挲,时而相对亲吻。真的好生奇妙。 虎狰狞望着女儿,无奈地笑了笑:“这又是去哪里寻得奇物?你定是又麻烦你十方叔叔了吧。” 没等狐媚儿回答,旁边十方微微一笑道:“没有,我在这里待得闷了,跟媚儿出去游山玩水也是不错。” “就是嘛,十方叔叔也很喜欢出去玩呢。是吧,十方叔叔。”狐媚儿忙抢上去接了句。 “你呀……”虎狰狞想说她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却只能是摇摇头。都是自己惯的。 狐媚儿忽然似想起什么,大叫起来:“我的玄玉盒呢?这小鱼放玄玉盒中一定好看!”说完就像帐中奔去,找她的盒子去了。 看着女儿任性的模样,虎狰狞对着十方摆了摆手,面带歉意地说:“你到我这里也有几年了,却没少被这丫头折腾。唉!” 十方笑了笑,答道:“无妨,跟着她也满开心的。将军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说完转身欲走。 “别忙!”虎狰狞一把拉住他道:“今天都到门口就进去陪我喝几杯吧。” 十方听了,连忙拒绝,道:“都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打搅将军休息了吧。还有我的身份,进大营尚可,进将军的私帐,怕还是多有不便。” 虎狰狞一听,顿觉尴尬,忙道:“说什么见外的话,我们好像都没有一起喝过酒。快快,随我进来。” 十方见拒绝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几杯下肚,虎狰狞已有些醉意,缓缓道:“十方啊,我知道你一直碍于身份,有所顾忌,其实我早就把你当兄弟了呢。” 十方听了,眼中一丝惊异,随即笑道:“将军言笑呢。” “谁说的,我说的是真的。”虎狰狞仗着酒劲,故做生气模样:“你要这么说可真不够意思。” 却见十方笑而不答,虎狰狞继续说了下去:“你可知道,你来了这些年,我运气有多好吗?” “将军英明神武,管辖有方,哪里是运气。”十方随意奉承了一句。 “你错了!自从你来了之后,连除了困扰我族的几大魔物,妖王已是对我赞赏有加。还有,还有那个狮锐,狮将军,一直跟我争护国大将军的位置。却不料在断弓山矿场大败不说,还丢了镇军异兽咆齿,妖王知道后那是大怒啊。哈哈!”虎狰狞说着,情绪高涨,又连饮了三杯。 “这么说将军现在已经是护国大将军了?”十方问道。 虎狰狞听了那五个字,脸上亦显出得意之色,道:“是啊,狮锐现在已经变成我下属。这都是你给我的好运气啊!” “呵呵,那只能怪那狮锐倒霉。”十方淡淡笑过。 “对,怪他倒霉。恩,不对,是我运气好。也不对,是我运气好的时候他正好倒霉。” 见虎狰狞这番口齿不清绕来绕去,十方不禁一阵苦笑,还不要给他拖着多久才能回去。 “对了!”虎狰狞似乎又想起什么,叫来帐外的守卫,耳语了几句。 十方看着好生奇怪,却不便开口问。 待卫兵走后,虎狰狞故作神秘地拉过十方,对他说:“我送你个好东西!” “呵呵”十方轻笑,看去并无什么兴趣。是呀,现在天下哪里还有一物能引起他的兴趣呢。 虎狰狞却明显比十方兴趣浓厚的多,继续自顾自说下去:“是狮锐这个家伙为了巴结我送给我的。是他抓来的一个女人。” 十方听罢,差点没把口中的酒给喷出来。忙摇头道:“将军,我一个人清静惯了,这个就不用了吧。” “去。”虎狰狞一听,面露鄙夷之色,又道:“是个羽族女子,十分漂亮。” 十方苦笑连连:“将军,我真的不需要女人。” “嘘,小声点!”虎狰狞脸色一惊,忙回头望望,但见没什么人,才继续说道:“要不是怕我家里那只母老虎,我还不给你呢。再说,刚才我已经吩咐人给送到你帐中了。” 十方不再作答,只能在心中苦叹:这父女俩果然是一样的强势。 不知道酒又喝了几坛,不知道话又说过几轮,虎狰狞终于趴在桌上,再也抬不起头。口中鼾声雷动。 十方得以脱身,连忙往帐中赶去。 皓月正当空,整个万化城也给照得格外明艳。自从这几年休养生息,城里人口也渐渐多起来。夜晚已不似几年前那么孤寂,时不时还不知从哪家还传出欢声笑语。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忽然听来一阵温婉的歌声。这歌声好熟悉啊,曾记得也有这样夜晚,也听过这样的歌声,同样的曲调,同样的唱词。婉转似莺啼,悠扬似笛音。 吹息……你在哪里为我浅低吟唱呢?十方摇摇头,苦笑一声。自己怕也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可这一路,歌声竟然没停过。待走近帐前,发现歌声竟是由帐中传出。 十方大惊,连忙探身进去。 只见一个女子,嘴中哼着歌声,正哄着小龙入睡。 女子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但见耳上! 耳上正是一簇刺目的白羽! “吹息!”十方惊起,口中呼唤,冲入帐中。 女子缓缓地抬起头,满脸的惊愕。 原来不是…… 十方顿觉一阵愁惘,站在那里。这一站竟是许久。 “我,我叫夕儿,羽夕儿。”女孩怯生生的说。 “你,是将军送来的吧。”十方低声问道。 “恩。”夕儿轻声应着,大约是有些羞怯,手不住地捻着衣角。 “哦。”十方也只应了一声,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看着这个女孩,不过17、8岁的模样,面容有些清冷,大约是忧伤吧,眸中似有一层薄雾笼罩,不过却掩盖不了她的美丽,看去倒和吹息有几分神似呢。 不知过了多久,十方终于说了句话,打破沉寂:“你知道吹息吗?” 女孩听了这个名字,眼中一丝惊讶,问道:“吹息是我们羽族的圣女,已失踪多年,你怎么知道她?” 十方没有回答,又问了下去:“你知道她怎么失踪的吗?” “这个。”女孩撇了撇嘴,想了下,说:“我也是听族里长老说过,她是自己不守族规,勾搭人族的坏人,没想到却被骗了,挟持离开。” “你也这么认为吗?”十方沉默了许久缓缓问道。 夕儿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长老被全族人尊敬,他也这么说,大约是不会错的。” “哈哈……”十方突然大笑起来,倒是把女孩吓了一大跳。 原来如此,原来我就是那个坏人啊! 吹息啊,原来他们都说你是被我骗了,被我挟持了。 也许吧。 也许我真是个坏人。 也许我真的是骗了你。 也许我真的是挟持了你。 害你被全族人鄙夷,嫌弃。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曾后悔过?可曾恨过我? 如果当时你心甘情愿。 那么现在呢? 夕儿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颓然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变幻着。 怅惘,纠结,扭曲,痛苦…… 最多的还是痛苦,道不尽的痛楚。 “我明天想办法送你出城,你回家去吧。”男子忽然说道。 女孩似乎有些惊讶,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可随即又暗淡下去,轻声说:“我不能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十方疑惑地看着她。 女孩咬了咬嘴唇,恨恨道:“他们把我抓来这里,找来巫师给我下了蛊毒,如果连续七日不喝那弱水河的水,就会毒发,变得精神失常,不能自控,最后痛苦而死。” “还有这样的事情?”十方惊起,但仔细朝夕儿看去。双眉之间似乎真的有一道黑气,隐隐地泛着青光。 妖人果真如此歹毒?十方心中顿生惊恐,想想那虎狰狞好像也没给自己吃过什么奇异的东西,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你先去睡吧,等我设法问个究竟再说。” 十方把夕儿安顿到床上,自己找了些毯子,睡到地上。躺下却又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人族、羽族、妖族,到底哪个才是善类? 吹息,我定要还你个清白,也还自己一个干净!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章 从军 仲夏的午后,酷暑难耐。炎炎毒日躲在密密的云层后面烘烤着,格外的闷热焦躁。剑仙城外的动物早就钻进阴谧的林中,独享一片清幽。 不过这丝毫没影响穆野和异羽耍闹的兴致。 “异羽,看剑!”穆野虎跃至半空,俯冲而下,挥起手中的龙影剑劈向剑仙湖上。但见剑气似流光倾泻而下,湖面立刻分水为两半,切分处平滑直泻,看不到一丝皱褶。 好一把神剑! 穆野在空中暗自得意,不料分神气散,只觉得脚下一空,直直地摔到湖中。 “哈哈哈!”异羽看着从湖中爬起的穆野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凝重。 明天师傅就要走了。自己和穆野该何去何从呢?家也搬去了祖龙城,自己还能和穆野这样作伴嬉闹吗? 帮着穆野柠着湿了的衣裳,异羽终于忍不住闷闷地问了一句:“穆野,师傅明天就走了,你准备去哪?” “我想好了,去从军!”少年看着远方肯定地答道。 “从军?” “恩!”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流出一丝坚定。 “为什么?”异羽不解。剑仙城位于这北寒清幽之地,平日城中很少有戎装军旅走过。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穆野立起身来,将龙影插回剑鞘中,望着远处的剑仙城,缓缓答道:“我不想和父亲一样经营商贾,变得尖酸势力,既然学得这一身武功,只有从军才能出人头地!” “这样。”异羽也陷入沉思。想起断弓山矿场里妖人的毒辣,想起灵珂不知道是不是还困在祖龙军囚中,不如自己也一起去吧。 想到此,异羽也站起身来,对着穆野笑了,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真的!”穆野转向异羽,眼中隐隐有一丝疑虑。终于他小声问道:“你去从军是不是去你爷爷那里?” 异羽有些不解,反问:“那你又去哪里?” 穆野定了定神,缓缓说:“普天之下只有两位将军值得我们去投奔,一个是戍边将军程啸空,一个是镇国将军夏风。你肯定是要去你爷爷那里了,而我……” “你准备去夏风将军那里?” 穆野沉吟片刻,重重的点了下头。 异羽忽然笑了,在一起玩耍习武作伴这么多年,他早就了解这个倔强的少年骨子里那股傲气。“那我还是跟你一起!”他微笑着说。 穆野望着他,眼中先是惊讶,然后又变成感动,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阳光下,两个少年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 第二天一早,送走师傅后,两人拿起整理好的包袱就携手上路了。 祖龙城,谓之祖龙,取自始祖龙脉之意。人族信奉龙为神明,祖谕开天辟地之初,大地混沌贫瘠,神龙始现,普降甘霖,万物才得以生机勃发。可见祖龙一词在人族心目中的地位。 果然,两人还未走近,远看那城门巍峨,梵音缭绕,就感觉到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从西边望去,厚重的城墙自南边朱雀江畔绵延至北边玄武山,隐于山体中。城墙用五丈长,两丈高的磐石堆砌而成,高耸直入云端。远望浮云之上,四条巨大的龙形石雕相对,龙口喷出甘霖,倾泻而下。阳光下,水汽蒸腾,恰在四只龙首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状光团,团中流光跳闪,幻化出“卍”字真言形态。真言流转,恰喻万物皆自龙生,真是奇哉、妙哉! 二人赞叹着,连忙加紧脚步向前奔去。 祖龙城门口两队卫兵戎装警戒,神色庄重。但看两人是人族,稍作盘问后也就放行了。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进来,我还不如早点过来救灵柯了。异羽有些自责,正惆怅,却被迫不及待的穆野拖进城去。 进城后发现,比起外面的庄严看来,城中却是另一派气象。 祖龙城分东、南、西、北四块,除去东边比邻青龙湾,自成海港,其余城西、城南、城北各有一个集市。集市中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小贩的叫卖声,酒家内的划拳声,寻常人家内的话语声嘈杂不绝。 穆野和异羽住惯了冷清的剑仙城,突然看到这一派繁华景象,好不新奇,立刻就把从军的事情忘在脑后,沿路逛起集市来。 “馒头,刚出笼的馒头!” “淬火啦~~~!” “新到南疆的翡翠玉石啦,姑娘带了娇艳欲滴,公子佩了体肤留润!” 异羽和穆野此时已经是眼花缭乱,不知先向是好。 “这石头好漂亮!”穆野被地摊上的玉石吸引过去。 货郎符谨言见来了生意,连忙招呼起来:“这位小兄弟真是识货啊,此乃正宗的南柯寒潭翡翠,你摸摸冰凉冰凉的,再看这成色……” 穆野并没有摸去,而是似想起什么,暗自在包袱里摸索,嘴中喃喃道:“我好像也有块石头。”说着掏出一块黄澄澄的玉石。 符谨言一看,眼睛立刻就直了,这可是珍贵的黄沉玉啊,看成色自然是上品中的极品。眼睛骨碌一转,来了主意,对着穆野说道:“看小兄弟模样大概不懂玉石的成色品质,翡翠自然要以翠色为上,你这个是黄的,可就差了许多了。” “是吗?”穆野眼中有些失望。 符谨言一看穆野神色,就知道他已信之八九,不由心中窃喜,脸上却做出无奈之色道:“不过,看你这么喜欢我的翡翠,我就吃了亏,跟你换换,你贴我些银两也就可以了。” 异羽对玉石并无兴趣,看他们聊上了,只好自顾自向周围望去。只见前面不远乌压压围了一群人,把路都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不时有叫好声传出。顿时来了兴致,大叫:“穆野,你看那边那么多人在干吗?” 穆野本是犹豫不决,被异羽这么叫,眼光也转了方向,一见那情形,立刻跳起来奔去。 只留下背后那奸酸的符谨言,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气得跳脚。 “好!好功夫!” “厉害啊!” 两人生生挤了进去,原来是有人在卖艺。 人群围起的空地上,一个彪形大汉,赤裸上身,拍着胸前坚实的肌肉“扑扑”几声闷响,旁边一位少年,穿着甚是古怪,五彩的锦衣,本是宽松,却在前臂和小腿处紧紧地绑扎起。 大汉拍胸过来,扎开马步运气,脸色憋得通红。少年见了,脸上并无异色,而是悄然递上一根两指粗细的铁棍。大汉接过铁棍,双手握在胸前,双眼圆瞪,牙齿紧咬,看神色正在发力。 突然大汉大喝一声:“呀!”只见那手中铁棍陡然弯曲成直角。众人连忙叫好。大汉却没有停下来,又运气将铁棍掰直,双手不住扭动,看那铁棍在那双粗大的手中如同布条。 围观众人眼中无比显出惊叹之色,拍手叫绝。大汉见此,才把已呈麻花状的铁棍掷到地上。铁棍落地,叮叮当当滚到异羽脚下,必是金属无疑。 穆野看着也是眼直了,叹道:“普天之下,果然奇人异事辈出啊!” 接着换那少年出场。少年不慌不忙牵过一只猴子。一见那猴子,人群里顿时传出一阵大笑。原来这猴子穿着和少年一样的衣服。穿在少年身上已是好笑,换到猴子身上就更显滑稽。 少年不语,微笑行礼后,耍了一套拳术。拳法刚劲有机,挥掌带风,却似有一份游刃有余。 一套耍毕,少年收招行礼,未等众人叫好,猴子“吱喳”一声叫唤也跳将出来,竟把少年刚才的拳术又耍了一遍,套路招式分毫不差,只是少了几分气势。周围看客无不捧腹大笑,纷纷掷出铜钱。 大汉大喜,连忙回礼,准备下一个表演。任那猴子满场跑着到处捡钱。 异羽的目光跟着那猴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脚前的铁棍上。 想起刚才的表演,这样的力气好等了得,怕是比起妖族人的蛮力也更胜一筹吧。异羽想着拾起那根铁棍,握在双手中,暗暗用了下力。不料铁棍竟像面团一般,也就这么弯了。 穆野眼尖看见异羽手中的棍子,惊讶地拿过去也捏了捏,随即指着大汉叫道:“啊!你骗人!” 围观的人全部被这声惊叫吸引过来,看看少年手中弯曲的棍子,再看看少年义愤的脸色,顿时明白了。 “切,假的!”嗟声四起,目光鄙夷。一会工夫就作鸟兽散,全跑光了。 大汉气得吹胡子瞪眼,正欲对穆野发火,却被身边怪衣少年一把拉住。少年无奈地笑了笑,对着穆野和异羽摆摆手,转身收拾起地上东西。 两人自己也觉得有些抱歉,但不知道作何安慰,只好悻悻地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不觉转了许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忽然想起,一天下来这些奇遇,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可是从军要找谁去呢? “要不要先去找下你母亲问问?”穆野问道。 异羽摇摇头:“不用了,她若知道我要从军,不一定许的,即使许了,也肯定带去爷爷那里。” 商量来去,决定随便找个人问问。 路人不知道驻营在何处,但告知夏风将军府在城西南角,两人谢过直接奔去。 穿过两条街,走过一座门拱,但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赫然跃于眼前。府内灯火通明,似有歌舞,府外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这就是将军府吧。 满怀欣喜地奔到这里,近在眼前反而不知道作何说辞了。只好怔怔地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着。 冷不防被里面冲出一人撞个满怀。异羽定睛一看,正是那日断弓山上的谢峰。 谢峰刚在府内被夏风训斥,满腹的不满,又被人撞到,正欲发火。抬头一看,嘿嘿,倒也认出异羽来。道:“是你啊!怎么跑到这里来?” 异羽发愁之时一见有熟识之人,忙道:“我们,我们是想来从军的。” “是呀,能不能帮我们向将军引荐?”穆野接了过去。 “哦,哦……”谢峰看着异羽,心想那日在矿场见这少年身手了得,谋虑有加,以后肯定大有作为,不如……不如就收到自己麾下,以后倘若建立战功,也是自己的功劳…… 想到这里,谢峰刚才的怨气彻底消散,眉开眼笑地道:“想从军不必去找将军,跟着我即可。” 异羽大喜,忙道:“多谢了。不知道长官如何称呼。” “我姓谢,现在是校尉。” “多谢谢校尉!”两人拜谢。 “好好,你们且随我到营中。”谢峰领着两人,昂起胸,慢慢向城外大营中踱去。 -------------------------------- 不好意思,阡陌写到后面把军衔修改了下。早上上传,前面的稿子忘改了,副官更正为校尉,请大家原谅。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一章 巫师 十方卧在地上,听见外面鸟鸣,心想天竟然已经亮了,自己又是一夜无眠。摇摇头爬起身来。 身边小龙大约是被碰醒了,撑起头,伸出爪子在脸上挠了挠,复又倒下去,不一会又是鼾声连连。 你这个小家伙,倒是无忧无虑,舒服的很啊。十方看着它笑了笑,又转眼向床上的少女望去。 夕儿还在睡着,鼻翼轻轻翕动,眉头微皱着,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珠,瘦削的脸上,隐隐有些泪痕。 不会是做噩梦了吧。十方走过去,给她拉好被褥。但见她双眉间那道黑气,不禁有些心疼。 真的是中了蛊毒吗?若要解毒,必要去找下蛊的巫师。可巫师在哪里?我又该问谁呢? 想来想去,这万化城中妖族向来另眼看我,还是只有去找虎狰狞了。 ****** “将军!”虎狰狞一出帐又是撞到十方身上。 虎狰狞叹道:“十方,你要么不找我,一找我就是一大早,真是……”话未说完,瞧见十方眼中血丝,大笑起来:“哈哈,十兄弟,春梦了无痕,昨夜可销魂啊?” 十方一听此言,就知道虎狰狞一定是误会了,却又不好解释,只能在心中苦笑。 见十方不语,虎狰狞又问道:“说吧,你找我又什么事情?” 十方沉吟片刻,答道:“将军,妖族可是有巫师会下蛊毒?” “什么?”虎狰狞脸色大变,道:“你怎么知道?” 十方见他如此,就知一定言中了,缓缓道:“是这样的将军,那夕儿……那个羽族女子说狮锐抓她过来,灌她喝了巫师的蛊药。我见她实在痛苦,就想给她解了,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这位巫师了。” 虎狰狞摇了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惆怅,背过脸去半天才答道:“这蛊解不了。向来解蛊需制蛊者本人,而这个巫师,她……” “怎么?”十方追问上去。 “她……已经死了。”虎狰狞沉重而缓慢地答道,说罢又是深深的叹息。 “哦……”十方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脸上似乎有些失望。 大约是又起了风,回音戈壁应和着弱水河的涛声又吟唱起来。声音有些尖削,有些凄厉,让人听了骨子里都有了凉意。 两个人这样站在风中,相对无言。一个似在回忆过往,一个似在暗自惆怅。 “十兄弟,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你看我在万化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要找个人来听我这个故事,怕也是找不到了。你且跟我来。”虎狰狞忽然说道。 十方抬起头,眼中一丝惊异,转而又无限感慨地一声叹息,紧跟上去。 这一走,虎狰狞带着十方直接走出了万化城。 走过断桥村,沿着波涛汹涌的弱水河逆流而上。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段山崖横亘出来,嚣张的弱水河也在这里被逼转了个弯。 令人惊异的是,转过山崖看去,上游的弱水河却是流水潺潺,平静而舒缓。像一位内向的少女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全是安详。再回望山崖这边下游处,弱水河翻滚咆哮,恰似一个叛逆的少年,拼命发泄他的不满。弱水河似乎在山崖处被注入无穷的能量,酣畅淋漓地宣泄着。 看着十方脸上惊叹的表情,虎狰狞笑而不语,径直向突起的山崖对面飞去。 十方跟上去才发现,这连绵的峭崖之间悄然隐匿着一个峡谷。 从谷口望去,峡谷并不宽,但两边山崖却尖削而上,直直插入云中。相比之下,峡谷就像是被人从山崖中劈开的一道裂缝。看那崖上没有半点草木,贫瘠的红土被风侵蚀着,漫天飞舞。听着峡谷中,风回旋着,发出低低啸音,像是在数说什么。十方只觉得心情更沉重了。 “这里就是狼图腾谷,是我们妖族记录历史的地方……”虎狰狞低低的声音,很快被风声盖过。 十方听罢,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峡谷内壁上从进口处开始就雕刻着各种符号,图画,有的似乎还上了颜色,但明显都残缺不全。大约是在风雨的洗涮下,追随着逝去的历史沉淀下去了吧。 “你再跟我过来。”虎狰狞并没有关注两边的壁刻,而是直直飞了进去。 十方沿路看着那一幅幅石刻。有的似是一位妖王的画像,有的在描述一段故事,有的刻着千军万马,有的是一只异兽……还有一位妖族女子!再往前已是一片空白,这个大概是最近的历史了吧。 十方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妖族女子。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斜过身子,右手捧着一掬清泉,可能是施了法术,水宁静地浮在她的掌上,并不流淌,而左手伸到脑后的发髻上,摆弄着两只玉簪。嘴角挂着恬静的微笑,眼眸清澈如寒潭水静静流淌。看上去那么地端庄、安详,全然没有妖族女子的妩媚。 虎狰狞飞到这里也停住了,盯着画像许久,道:“这就是那个巫师。是我让石匠这样刻的。因为……”虎狰狞说着停住了,这一停又是许久,眼中满是忧伤。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因为她是我的亲姐姐。这是她死之前的模样。” “这么年轻就死了……”十方不觉有些惋惜。 “她是自杀。因为一个人族的人而自杀。” 十方猛得转过头,向着虎狰狞望过去。看着这个他本以为很简单,但是却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的男人。 但是,那个男人眼中的一丝凄凉,一丝忧郁,让十方不得不信他的心中此时只有对亲人的无限缅怀而已。 十方觉得自己也许该安慰几句,但是又觉得沉默似乎更为合适。 不料虎狰狞却继续说下去,双目仍然紧盯着画像出神:“你一定有很多想问我吧?” “这……恩!”十方点了点头。 “你知道46年前那场破阵平原之战吗?”虎狰狞悄然问道。 “知道一点。” “姐姐,就是在这场战役后自杀的。”虎狰狞忽然转过脸来,意味深长的说:“因为接受不了族人的压力。” “为什么?”十方惊异地望过去。 虎狰狞叹息一声,道:“你听我慢慢说吧。我们家族在妖族血统高贵,世代下来都是王侯将相,所以姐姐一生下来就注定是妖族的巫师,虽然她本身并不十分愿意。做了巫师就意味着不能有爱恋,不能有子嗣,有的只是为妖族献身,只是参与杀戮!”虎狰狞说到这里,眼中有些异样,似乎是在为姐姐不满。 是啊,这样娴静的女子,应该喜欢的是一份温馨与亲情吧,就像,就像她一样。十方不由在心里叹道。 虎狰狞慢慢地数说着,陷入无限的回忆中:“但是三族大战,姐姐作为巫师是必须参加,而且必须尽全力。她自幼灵力过人,做了巫师后,更是寻来妖族流失的七件圣物,把天下的珍禽异兽尽数驯化,妖王才得以领兵万千妖众大军,势如破竹,长驱直下,把其他两族杀得溃不成军。” “为什么破阵平原那场……”十方听着越发迷惑。 “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族男子。而那男子却是为了接近她,而偷走七件圣物!圣物一失,妖军尽散!”虎狰狞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中满是愤恨,双手亦握紧了拳头。 十方愣住了,原本听着似乎熟悉的情节,到这里却陡然一转,变为另一个面目全非的结局。 “呵呵……”十方忽然笑了,道:“你是不是很恨人族?” “是的,我恨!”虎狰狞的手握得更紧了:“但是我也恨妖族!” “啊?”十方猛然转过头望去。 虎狰狞继续说下去,情绪越来越激动:“大战失败,族人把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她受不了这番压力才自尽而死。可是她有多大的错,她只不过是去爱了一场而已,虽然爱错了人。可恨的是那个人族!可恨的是非逼着她做巫师的同族!”忽然,他声音又柔下来,仔细地端详着那副画像,轻声说:“你看,这幅画。她每次偷偷出去约会总要细心地打扮一下,就是画中的模样。你看她,多高兴呀!” 峡谷中的疾风掠过画像上女子的嘴唇,风声突然轻了许多,变得悠扬起来,仿佛是她在轻轻数说心中的爱恋。 十方默默仰望着画像上的女子,天下有几位这样的女子,背负沉重的命运,却默默独守一份女儿心思。 又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男子,这个让他彻底不认识的男子,原来在他的心中也是这样的波澜起伏,却在平日不露山水。 “哈哈,哈哈……”十方大声地笑起来,笑得无比畅快,但仔细看去脸上的笑容中分明全是痛苦:“我们去报仇吧!”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二章 发配 夜晚的祖龙城安静了许多,而城外的驻军大营就没那么宁静了。 “大!大!大……” “小!小!小……” “看好了啊,买定离手啊!我可开了。”萧陆看着周围的人大大小小的呼喝着,好不得意:“哈哈,豹子!都别碰,哎你,别耍赖啊!” “有人来了!”放风的叫起。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忙收起赌具站起身来。一见是谢校尉,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 谢峰看着一排人严正以待地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径直向萧陆走过来道:“小六啊,今晚军需库是小七当班吗?” “是的,谢校尉!” “恩。”谢峰又是一点头,转身对身后的两个少年道:“这里就是驻军大营了,你们跟我进来。” 营地里的守军看样子不少,大大小小的帐篷足足有十多个,但是除了进门处那一列士兵,再也看不见在外活动的人。只有中间几堆篝火静静地烧着。 原来当兵就是这样的生活呀。异羽和穆野新奇地跟着谢峰后面七转八绕钻进一个帐篷里。帐内似乎也没有人,只有几盏油灯孤独地摇曳。 “又在偷懒!”谢峰愤愤地骂道,随即大叫起来:“小七!小七!” “谁呀?”好半天才从角落里爬出个人影来。小七似乎还没睡醒,揉揉眼睛一看是校尉,不由地一阵惊慌,赶紧站好。 “你这懒鬼,妖人若是来放把火烧了,估计你也醒不了。”谢峰骂着随即给了一脚。 小七甩甩给踢疼了的腿,憨憨地一笑,道:“哪能啊,谢校尉,我都在这营里待了三年了,连根妖人的毛都没见着。” 谢峰白了他一眼,道:“这两个是新来的,你给他们找一套合身的皮甲,再安排到营里住下。别再偷懒了啊。” “是,校尉。”小七接令行礼。 待谢峰走出帐去。小七绷紧的神经才松懈下来,晃晃悠悠钻进库里找衣服去了。 异羽和穆野站在那里候着,眼睛却不老实地到处瞄起来。 这军需库就跟个杂货铺一样。放着三排木架,第一排架上是刀剑,第二排架上长兵,第三排架已经看不清了,但看小七是钻到最里面的,大约就是甲胄了。 虽是分类明确,但每个架上的东西都是乱七八糟的一堆。 不是听母亲说军营里纪律严明、井然有序吗?怎么是这般杂乱的光景。异羽好生奇怪。 “来来,穿了看看合不合身。”小七拖着几件皮甲出来。 两人套上一看,还凑合。 “行啦,就这件可以了,衣服上有编号,以后就是你们的番号了。”小七不耐烦地摆摆手,打了个呵欠,又准备睡觉。 穆野看着自己衣领上的一长串编号,脸色有些异样,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以后营里称呼都是用番号了?” “切,怎么可能?那样谁记得谁?”小七讥笑道。 “那我怎么刚才听见谢校尉前面叫小六,后来又叫你小七?”穆野不解。 小七听了大笑起来:“前面那个叫萧陆,谢校尉说话带乡音,就变成了小六。而我是叫肖畦,生肖的肖,田畦的畦,家里缺田,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哦。”穆野这才恍然大悟。 “看你们肤白肉嫩的,应该是家底殷实,怎么小小年纪想起来当兵,真是。” “当兵可以斩妖除魔,报效国家。”异羽认真地答道。 再一看小七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俩是来说笑的吧。这么多年风平浪静的,哪有什么妖魔给你斩?再说了,在边界还可能有仗可打,在这祖龙城里待着,每天除了吃饭,赌钱,睡觉,就剩下无事可做。我要是不是家里穷,想在军里混口饭吃,我才不在待这无聊地睡觉呢。” “这……”两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走吧,走吧,送你们去睡觉,我也困了。”小七说着就把异羽和穆野送到一处帐内。 帐中已经有7、8人睡上。打鼾的,磨牙的,说梦话的,什么样都有。这么一闹腾,异羽睡不着了。 “穆野,穆野。”异羽忍不住推推睡在旁边的少年。 “恩……”穆野应了一声。 “你说这军营里怎么这般混乱啊?这样怎么杀得过妖族?”异羽说着,又想起三年前看见过的凶猛妖人。 “恩……”穆野又是只应了一声。 “你说我们待这里有意思吗?跟我们原来想的差远了。”异羽说着,不禁叹息一声。 “恩……”穆野又是同样的回答。 “啊,你说什么?”异羽好生惊讶,转向穆野望去。 穆野却是已经睡着了。不一会便鼾声雷动。 异羽笑了笑,摇摇头,只好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这里的士兵拿从军当儿戏,纪律如此松散,若是真遇到妖族进攻,怕是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 不过想想三年前在断弓山看见谢峰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唉,无良将,哪里来的好兵。 而且那谢峰还十分可恶,答应的事情都不能兑现。 答应的事情! 灵珂! 异羽猛然惊起,灵珂是否也押在这营里? 今日已晚,明天白天好好探一探。 胡思乱想中,异羽终于沉沉睡去。 大约是在师傅那里养成了习惯,天刚蒙蒙亮,异羽和穆野就爬起身来,跑到营中空地上练功。 待到两人练得满头大汗,帐中才有人走了出来。 “哟,小兄弟,起得早啊!”来人随意搭了一句,便跑去生火做起饭来。 见四下无人,异羽把穆野拉到一旁,轻声道:“穆野,你帮我在这营里找找看有没有囚室。” “啊?你找囚室做什么?”穆野惊讶的叫道。 见穆野大叫,异羽忙捂住他的嘴:“小声点,我想救个朋友,不知道她在不在这里。” 穆野虽然还是不解,却也懒得多问,帮着一起搜找起来。 但看跑来跑去,甚至钻进帐内,竟无人注意,两个少年不觉胆子大了许多。 但是并非真的没有人注意。 此人便是营中另一位校尉,张志灵。他是睡不着一早就爬了起来,提起钓竿,在营边的朱雀江里钓起鱼来。 虽说是在钓鱼,但两个少年跑来奔去,鬼鬼祟祟的身影怎么会看不见。 待到日上三竿,江边也有些闷热了,张志灵提起满载的鱼篓才晃晃悠悠走回营中。 问过小七,知道两人是谢峰带进来的,便差人把异羽、穆野、谢峰三人一起叫来。 “张校尉,不知道找我所为何事?”谢峰盈盈笑道,一脸谦恭。这张志灵和夏风沾亲带故,自然要让他三分。 张志灵却继续背着身,理着手中的鱼线,道:“这两个人是你招进来的?” “是啊。”谢峰应道。 “你可调查过他们底细?” “这……”谢峰转眼看了看两人,又答道:“好像没必要吧。” “哼!”张志灵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厉声喝道:“你可知道他俩一大早,就在营里到处打探。就不会是奸细吗?” 谢峰疑惑地看了看两人,脸上似有些愠色,却话语一转,道:“也许是他们年幼无知,不懂规矩,在营里看着好奇吧。待我等会好生教导” “不懂规矩?”张志灵顿生不悦,道:“既然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就该把他们送去戍边吃点苦,留着这里,如此安逸,怕是不会知道如何守军纪了。就这样,发配到古风口边营!” 谢峰一听,心中不觉恼怒万分,心想你张志灵一直在跟我争副将的位置,果然是借故跟我杠上了啊。但又苦于没有办法,不能为了这两个人,得罪夏风将军。只好诺诺道:“那就全听张校尉安排了。” 唉,还没找到灵珂,就给调走。 啊,可以去边界建功立业了。 两个少年所想却是迥异。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三章 七圣物 从狼图腾谷回来后,虎狰狞依然每天坐堂、巡营、谈笑风雨,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倒是十方回来两天一夜不吃不喝,只是坐在那里,似在苦思什么,又似在感叹什么。偶尔只在闻见夕儿和小龙的嬉闹声,才会转过脸来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小龙,你说他这是怎么了?”夕儿轻轻抚着小龙的头,微蹙着眉,眼中一丝担忧。 “瞿瞿,瞿瞿……”小龙倒不觉得有什么,扑腾着双翼,围着夕儿上蹿下跳,把口中的风哨吹得乱响。 “唉。”夕儿摇摇头,把刚做好的饭菜端到十方面前的桌上,又收起旁边早放凉了的碗碟。 不过夕儿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待到第二日夜,十方忽然笑着站起身来,甩甩肩膀,走到旁边自己的铺上,躺下睡着了。并且一睡就睡到了第三日晌午。 十方起身后,整理好衣衫,直接向大帐走去。这个时间虎狰狞应该在那里。 果然,十方走进帐中,便看见虎狰狞和一位年轻的妖族男子在攀谈着什么。看那个男子,虽然也是虎面人身的模样,眉宇间却寻不到妖族的悍气,眉眼含笑,彬彬有礼,温柔得像只猫。 十方在一旁等了一会,看两人谈笑风生似乎无止境,实在耐不住性子,走上前行礼,道:“将军。” 虎狰狞这才注意到十方也在这里,微笑着道:“十兄弟,你来啦?” “是,我有事想和将军商量。”十方答道。 “好的,你说吧。”虎狰狞说着转过身来。 十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不知道将军有没有时间陪我出帐走一走?” 虎狰狞一愣,但看看身边的男子心里也明白了,哈哈一笑道:“但说无妨。我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大儿子,狐嬉。”又转向男子道:“这是你十方叔叔。” 那狐嬉虽然心生疑虑,但父亲既然叫他兄弟,便已是把他当作自己人。想罢便与十方微微一笑,相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十方随即又转向虎狰狞,笑道:“我在将军营里也待了6、7年了,怎么以前一直都未见到过狐公子呀?” “唉,我这个儿子呀。”虎狰狞叹了口气,道:“丰衣足食的万化城不待,妖族的武功不学,非要跑出去寻高人学仙法,我拦也拦不住。也罢,还有狐媚儿,这两个孩子,我一个都管不住,唉!”说完,使劲地摇头。 “父亲。”狐嬉拉过虎狰狞的手,道:“我不是回来了吗?还提那些干吗?” 虎狰狞一摆手:“算了算了。对了十兄弟,你说说是什么事情吧。”“将军!”十方上前一步,走到两人面前:“你可记得那日跟我说的七件圣物之事?” “啊,你想寻回丢失的七件圣物?”虎狰狞大惊。旁边的狐嬉也收回先前一直保持的微笑,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是,将军,此事事关你妖族复兴,也可灭他族威风。”十方郑重地点头道。 虎狰狞不语,脸上亦然焦虑之色。 虽然自己对族人有些怨愤,但若是真引来天地浩劫,只怕是生灵涂炭,哀号遍地了。 狐嬉看过父亲脸上神色,心中已是明白,笑道:“我这么多年在外漂泊,早已踏遍神州各地。看去,那人族虽然占尽天时地利,但是不思进取,靡靡渡日。反观我妖族倒是一片生机井然。而那自视清高的羽族,则更不值得一提了。” 虎狰狞听罢,略一沉吟,道:“好,你们跟我来。”说着带着二人向自己帐中走去。 万化城中已不像6年前十方刚来时那般萧索,戒备还是森严,不时看见几个妖族士兵列队而过。城中百姓应该是习惯这样的情景,毫不在意地劳作、谈笑。 看着一片欢声笑语,十方不禁有些怅惘,不知道几年以后,这些人是在欢笑,还是在哭号。世事变迁,又怎是寻常人能想得到的? 待走到帐中,虎狰狞径直从内室取出一只锦盒,在二人面前缓缓打开。 盒中赫然一只玉簪! 看那玉簪晶莹剔透,簪尾雕成一只凤头,凤喙中吐出一串玉珠,粒粒圆润晶亮。更神奇的是,有一丝荧光自凤喙处闪亮,而后又从上而下顺着那串玉珠依次跳闪下去。待落到最后一颗时,荧光复又从凤喙出现。 十方只觉得这玉簪的形态好似在哪里看过,可是在哪里呢? 虎狰狞收起玉簪,缓缓道:“这是我姐姐的玉簪,也是妖族巫师世代相传的信物。当年我姐姐就是悟出玉簪上的玄机,找到了妖族的七件圣物。” 十方听罢,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狼图腾谷中画像上女子头上插着的两只玉簪其中一只。 “这么说,有这个玉簪,就可以找到圣物?”狐嬉问道,眼中欣喜。 虎狰狞却垂目缓缓地摇摇了头:“未必!这玉簪本是一对,这只是凤头簪,还有一只是龙爪簪。也是被那个人族男子一并偷去。而且他深知玉簪和圣物的联系,必然将圣物藏匿到玉簪寻不到的位置。恐怕要想找齐七件圣物,只有问他才最清楚了。” “那我们找到那名男子不是可以?”十方问道,面上不觉也有些喜色。 虎狰狞苦笑一声道:“当年那男子接近我姐姐。开始姐姐并不十分信他,所以亲手制蛊来试他。不料那个男子为了夺取我姐姐欢心,不惜牺牲自己性命,将蛊药一饮而尽。喝了蛊药,就必须饮弱水河的水,自然离不了万化城。姐姐才对他深信不疑,委身于他……” 唉,眼看希望化为一声叹息,三人都沉默了。 这男子为了种族繁衍,竟可如此舍生忘死,也真是个可悲可叹的人啊。如此肝胆豪情,也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啊。 十方想着,之前心里对男子的鄙夷,化作一份感叹和钦佩。 “将军,你可知道这男子的姓名?”十方问道。 “恩。”虎狰狞点点头,道:“当年我不过3、4岁的年纪。姐姐这份爱恋无人可诉说,只好偷偷地告诉我。大概以为我年幼不记事。不过我却记得,那个人族男子,他叫商鞅。” 十方听罢,眼中闪出一丝异光。 商鞅!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曾经听过。 可是在哪呢? 十方回到自己帐中,又陷入了不吃不喝的冥思苦想中。 “哈哈,小龙别玩了,天都黑了,快回来。” 夕儿笑着跑进帐来,眼眉轻挑,唇角含笑,白皙的脸上泛出一些红晕,可能是在阳光下活动太久的缘故。不过看去比起刚来时的模样要开心了许多。 前几天也见过十方这般不吃不喝,所以夕儿也不觉的有多担忧,反而是兴高采烈地跳到十方面前道:“十方叔叔,小龙会飞了。” 十方笑笑:“小龙不是本来就会飞么。” “不是的,以前它只是扑腾几下。下午它竟然飞到天上去了!比我飞得还高呢……”夕儿兴致勃勃地描述下午玩闹的情景。 飞到天上去了! 十方猛然惊起。 ***** 通天湖,空中楼阁。 只见一人蹲在平台边沿向下眺望,双目空洞,毫无神色,正是商鞅。6年不见,两鬓已是花白,看去衰老了很多。 十方立刻飞身跳到他旁边:“在下十方,打搅阁下了。” 商鞅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向下望着。 “请问阁下可是商鞅?”十方又道,声音大了许多。 商鞅还是一动不动。不过若是细看,会发现嘴唇轻微地抖动了下。 十方无奈,从怀中掏出那只凤头簪,递到他面前,道:“你可认识妖族的巫师?认识这只玉簪?” 商鞅猛地转过头去,脸上一丝异色闪过。可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空洞的眼神,缓缓扭回头去,口中喃喃:“不认识,不知道……” 但看他这番神色变幻,十方料定他必与此相关,急忙喝道:“你就是商鞅,你分明都知道,为什么不承认?我是真的有事相求,才来找你。”说着就要拉他起来。 “不知道,不知道,不要问我……”商鞅双手抱头,蜷缩起身子,眼中全是惊恐。 “你不要逼他了。他若想说自然会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转过去正是洞冥真人。 几年的岁月在老者身上看不到一点痕迹,还是鹤发童颜、长须飘飘、面带笑意,宛如神仙一般。 “洞冥前辈!”十方上前行礼道。 “你来啦!”洞冥真人笑了笑,似乎并没感到惊讶。 “是,晚辈过来是想问商鞅一些事情,顺道也拜望前辈。多谢前辈之前对我的指点,才让我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老人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悟由心生,不论别人所言为何,你都是按你心中所想去理解。又有什么指点不指点呢。” 十方听着只觉得茫然,正欲再问,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 “婴宁,婴宁……”商鞅从怀中掏出另一支玉簪,捏在手里,轻声呼唤着,深深的两道泪痕蜿蜒而下。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四章 履霜秘境 风沙漫天,西沉的残阳上一抹流云被染成赤红,看去就像天空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贫瘠的大地被映上一层昏黄,除却尖啸的风声和凄厉的狼嚎,连鸟虫的鸣叫也没有。 这里就是与万化城仅一道盘丝岭相隔的古风口。 “连个鬼影都没有,上哪去找?”穆野抹着脸上的汗,恨恨骂道。 “找找看吧,找不到回去肯定要被罚。”旁边异羽无奈地皱皱眉。 两个少年被发配到边界的古风口戍边营,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寻找三天前失踪的一个士兵。这么荒凉的地方失踪三天,不给野狼吃了,多半也要饿死。想也知道肯定是张志灵以为二人和谢峰有什么瓜葛,才从中作梗。 两人走着走着就绕到了盘丝岭上。 岭上却是一块平坦高地,高地上似乎曾经有人住过,残垣断壁纵横,看规模曾经应该是一片很大的院落宅邸群。不过现在只剩下倒伏的断墙、折断的木梁和几棵枯黑的朽木在回味逝去的繁荣。 两个少年哪里想象得到在这里曾发生过的人族、妖族大战的惨烈。46年的风雨,46年的洗涮。惨白的刀痕和鲜红的血迹也就这样被消融磨灭在风沙之中。 一弯残月升空,黯淡的月光下,盘丝岭静谧得有些诡异。 穆野和异羽御剑在空中看了一圈,没发现有活物,便跳下身来,翻找被断壁遮住的地方。 突然,从一堵断墙下窜出一个瘦小的黑影,大约是被惊到,径直奔到一棵大树之后。 两人追过去,树后赫然一个隐蔽的洞口。 穆野抬脚就要进去,被异羽拦住:“这洞里不会有古怪吧?” “不会吧,进去看看再说。”穆野倒是满不在乎。 两人正犹豫着。忽然后面传来一声鸟兽的嘶鸣。转过身去,一只黑色大鸟扑朔着翅膀从远处俯冲过来。两个少年大惊,急忙躲到一旁。待大鸟飞近,只见从鸟背上跳下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那少女肤如凝脂,眼眉娇俏,朦胧的月光下,更显出一份魅惑。正是狐媚儿。 “跑哪去了?嘟嘟,嘟嘟……”少女口中唤着,似在寻找什么东西。待看见树后的洞口,柳眉一挑,道:“哼,我就知道你又往这里躲。”说完径直冲进洞中。 等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的黑暗中,异羽和穆野走了出来。 “你看人家女孩子都不怕,你还怕什么?”穆野轻蔑一笑。 异羽摇摇头,道:“我看那少女有古怪,不像是人族。而且这么晚跑到这么诡异的地方,也不害怕的。”不过异羽只看过妖族男子兽面人形的模样,也不敢乱下定论。 “有手持神兵身怀绝学的无敌穆野在此,你还怕什么?有妖人,我保护你!”穆野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龙影剑,直接钻进洞去。 异羽无奈,只得跟进去。 走进洞中,就感觉一阵焦灼之气,洞壁全由条石砌成,隐隐泛着红光,摸上去也似火岩洞里一样微微发烫,而地上却湿滑不堪。由地面蒸腾而上的水汽,在洞中蔓延成一片白雾。透过白雾,向里看去,似深不可测。而之前的少女早就不知影踪。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眼看路已到头,尽头的石壁上,刻着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厝火未燃,履霜始至,但且回头,徒劳无益。 再仔细看去,才发现路到这里不过只是转了个弯,待到转进去,一块巨大的石壁矗立在面前,石壁上铮铮四个大字:履霜秘境 难道走了这么远,才到真正的洞口? 两个少年顿时觉得无比郁闷。鞋子早就被地上的水渍浸湿,而衣服也因为水汽侵染,紧紧贴在身上,浑身焦躁难耐。 “啊!”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是刚才那位少女!异羽和穆野急忙冲进去。只见石壁后面不远处,狐媚儿坐倒在地,面前一只狮型怪物,高过一人,绿色的体毛针刺状立起。眼中亦是幽幽闪着绿光。 “啊,有妖物!”穆野正欲冲出去。 却见那狐媚儿鱼跃闪到一边,同时左手轻摇腰间一枚金铃,右手自胸口向前一挥,口中娇喝:“千蚁蛊!”只听铃声清脆,一道黑线从掌中跃出,落到狮怪身上,化做万千黑蚁。再看狮怪瞬间变为一堆白骨。 异羽和穆野看着,脸色大变。从狐媚儿出招到白骨呈现,整个过程不过是2、3秒的时间。想着不觉心有余悸。 “鬼东西,竟敢跳出来吓我!不想活直接说!”狐媚儿骂着,拍去衣衫上的泥土,径直向两个少年走来。 “喂!你们俩鬼鬼祟祟跟了我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狐媚儿柳眉倒竖,双手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我们是来找人的,并非是想跟踪你。”异羽答道。 而一旁的穆野却没这样的好脾气,喝道:“洞口对外敞着,又不是只有你能进,我们想进来看看怎么啦?” 这狐媚儿向来是被人依着顺着,哪里受得了这话。冷哼一声,道:“这里是妖族地方,你们是人族,自然滚远点。再不走,我杀了你!” “什么,你是妖族?”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脸上异色顿起。 狐媚儿一看两人这番神态大笑道:“我就是妖族怎么了?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妖族啊?” 一听妖族这两个字,穆野心想找不到失踪的士兵,抓了这只妖人回去交差,自然是立功。只觉得胸中血气上涌。手中的龙影剑上也蓦地升腾起一股剑气,似龙影环绕。 “妖人,纳命来!”穆野大喝一声,龙现即出,胸前凸现一道光柱直刺过去。 狐媚儿脸色一变,迅速跳到一旁,口中娇喝:“怎么?想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随即掷出一粒晶石于地上,手中金铃轻摇,晶石瞬间化为一只暴戾凶狼。 这便是妖族女子擅长的驯化术,捕来的异兽经驯化为自己的妖宠。而那粒晶石里擒的就是异兽精魄。精魄一经召唤立即会变为兽形。 而这暴戾凶狼亦并非凡物,乃是密林之王,豪血狼王。 豪血狼仰头一声嚎叫,顿时体型增大三倍,一双狼目似火焰焦灼,幽幽发出红光,口中利齿毕现。咆哮着向穆野冲去。 穆野眼看凶狼来势不可挡,立刻龙腾退后,口中默念剑诀,一招“横扫千军”即出,剑气如一道白光贴地而去,直扫狼腿。 豪血狼自然不是拙物。看白光劈来,四爪猛一抓地,腾空跃起,轻而易举地就避过穆野这一招。未等落地,又向穆野扑去。 而狐媚儿看妖宠并不占优势,便闪到穆野侧翼,右手举过头顶,左手金铃摇曳。口中一喝:“火炎蛊!”随着一阵急促的铃声,一团火焰直线飞出,焰色却为绿光,果然为妖蛊凝聚而成。 异羽本想劝穆野不要急于动手,犹豫之须臾已是穆野一对二的情况,不由大惊,跃出助拳。 穆野一看前有狼,侧有火蛊,正苦于不知作何避让。突然异羽跃到身前,落地的瞬间,手中剑已插入地中,剑气随即涌入。只听一声“磐石护甲!”,地面“噌噌噌”升起三道石壁,将豪血狼与火蛊均挡了回去。 狐媚儿脸上掠过一丝惊色,忙抬起左手,又欲摇铃唤蛊。 这边异羽倒不惊慌,调息换位。再一看,穿云弓已换在手中,张弓满月,惊雷即出,直取凶狼咽喉。豪血狼慌忙扭头避让,只听一声凄嚎,狼面血流如注,一尾白羽直直插在左狼目上。 狐媚儿好不痛惜,忙收起妖宠,直直向洞里奔去。 异羽和穆野急忙追去。只见狐媚儿腰身一扭转过一个弯,两人再寻去却是没了踪影。 “这妖人跑得好快啊,追!”穆野拉起异羽又向前冲过。 待两人跑远,从黑暗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只毛色鲜红、妖艳夺目的狐狸。狐狸伸出前抓挠挠脑袋,转眼化为一位妙龄少女。 她对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轻声道:“还有点厉害,要不是姑奶奶今天急着找我的嘟嘟,一定好好陪你们玩玩。”说完,向洞内另一条岔路奔去。 此人不是狐媚儿,还能是谁? 方才那狐狸不过是妖族的巫术,妖狐变。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五章 英雄冢 商鞅双手捧起那只玉簪,专注地向掌中望去,眼中时而忧伤,时而欣喜,时而迷惘,时而感慨。似乎眼前看去,手中之物,不是玉簪,而是一本情节跌宕起伏的叙事书,书内有爱恨情仇,有悲欢离合,结尾却是一声叹息。 忽然,商鞅口中又似先前般喃喃:“婴宁,婴宁……”脸上表情转为微笑,眼中全是爱怜之色。仿佛捧着的不是玉簪,而是爱人的脸庞。 “婴宁就是那个妖族巫师的名字吧。”十方悄然走到他的身后。 商鞅一听见背后的声音,突然收起脸上的微笑,表情变得异常惊恐,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胡说!”十方一把揪住商鞅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口中喝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可知道这个女子最后因你而死?而你都不敢承认与她那份缘分,你对得起她吗?” 商鞅被十方提在手中,脚已站不稳,身子似筛糠般颤抖着,面色如纸灰,印堂处尤为灰暗。手中的玉簪也因为颤抖,失落到地上。 “就算你是为了种族社稷舍生取义,而人族里那么多可憎、可恨之人,他们值得你去这样做么?”十方越说越怒不可遏。 商鞅眼中越发惊恐,嘴唇哆嗦着,却断断续续地吐出一段话来:“不,不是的,我本以为,以为她不会真的下蛊……而且,将军也许我,事成之后,给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谁知道,我后来毒发,失手杀了军中一个校尉,那校尉是将军的儿子……所以,我就,我就……我不知道了,都不知道了……” “你!你……”十方顿时大惊,他没想到最后问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不堪的答案,胸中跌宕起伏,却已不知道再作何言语,揪住商鞅衣领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别逼他了,他蛊毒又发作了。”身后洞冥真人一声重重的叹息。 听得洞冥此言,十方再细看去,果然商鞅印堂中央悠然浮现出一道黑气,越来越明显。 “唉!”十方叹口气,手一松,将商鞅丢到地上,转身过去,不愿再看他。 那商鞅落地之后,惊恐地挣扎着向地上的玉簪爬去。拾起,脸上又换为欣喜。 看那玉簪,簪尾呈龙爪形,龙爪伸出的五趾中悬着一粒红色的光球,光球跳动、浮沉,隐隐发出红光。 洞冥看着,似也是心中不忍地背过身去,垂目缓缓道:“这是忘情蛊,非要忘情戒爱,才能求得安稳呐。” “可是,他分明是个贪慕虚荣的奸诈小人,哪里还有真情!”十方恨恨地道。 “呵呵……”洞冥却是微微一笑,捋了捋长须道:“很多人非要到事情无法挽回的地步,才会真正明白心中所惑吧!不过这天底下,真正能看得破,看得透的又有几人?” 一语击破十方心中的惶惑,他沉默了,任由风声在耳边呼啸。 是啊,方才怒斥商鞅,可自己不也曾是抱着一颗为族效忠的拳拳之心,远赴沙场。又怎能想到,多年后却要颠覆种族。事态万象啊! 跟随洞冥真人的眼光,向下看去,几多人欣喜过望,几多人踌躇怀志,几多人怨愤不甘……可若干年之后呢?事过境迁,故人还会是旧时眼光吗? 十方想着,愁思紧紧纠结住眉头。 “可是,我也悔了……”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话语。 待十方转过脸去,却见商鞅抬头注视着他,眼中闪烁异光,轻声道:“你帮我把拿来的都还她去吧。” 十方大惊,连忙上前。 商鞅继续说了下去,却是清晰连贯:“当年我偷来七件圣物,唯恐妖族再找回来,便按师傅吩咐,与师兄弟三人分头将圣物藏匿封印起来。我只知其中两处。一个封存在望乡海岸边无极海下,一个藏于碧涛陵内英雄冢内……” 听见“英雄冢”三个字,十方脸上浮现一片阴云。这英雄冢本是为了纪念三族大战中死去的将士而建,而他的父亲也是埋骨与此。多年来他多次想前去拜祭,但苦于冢内把守甚严,只得作罢。 “那么其余五件又是谁人所藏?”十方又问。 商鞅脸色惨白,眉间的黑气蒸腾缠绕,越发显眼,缓缓道:“我在这里都快50年了,哪里还知道师兄弟的下落。不过,师傅教授我们封印之术时,给了样东西,也许对你有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形玉佩,端详了一番,继续说下去:“这是乾坤环,聚有万物灵气,用来封印妖族圣物。接近用它设下的封印阵列,便会有所感应。而当年师傅交给我们的乾坤环共有三枚,分别唤作天地、阴阳、雌雄,三枚之间又互通灵性,五里之内即会感知而共鸣。我这个就是雌雄乾坤。”说着将玉佩交予十方手中。 看那玉佩,不过铜钱大小,玉体通红剔透,刻着八卦六象。中有一小孔,用一束红缨系着。待提起红缨,玉佩竟兀自旋转起来,八卦流转。果然是灵物。 一丝欣喜舒缓了十方紧皱的眉头,他谢过告辞,径直向商鞅说的封印地点御剑飞去。 ****** 碧涛陵匿于祖龙城以北的玄武山中。古木林立,遮天蔽日。待到山风呼啸,连绵而茂密的树冠起伏摇摆,远望去如同绿浪翻滚。而树下却静谧丝毫不受侵扰。自古以来,一直是清静藏幽之所。 几十年前三族大战,人族无数将士气概山河,血洒疆场。族中长老便命人在碧涛陵中最静谧之处,修葺了一座六层高的宝塔,安放英雄遗骨以示纪念,称为“英雄冢” 十方飞到宝塔上空盘旋着,只见一束幽绿的光束自塔底升腾而起,摇曳闪耀。塔前不似往日有士兵把守,心中有一丝疑虑。难道塔中有什么变故?但转念一想那唾手可得的圣物,不由得犹豫再三后飞身跳下。 进的塔内一层,似乎并没有人。只有中央的长明之火幽幽地燃烧着,似在倾诉塔内战士孤魂的寂寞。 转过旋梯,再往上去,依然是一片诡异的空寂。 突然,塔中四壁上的火把自己亮了起来,而火把之下颓然倒着几具白骨,有的坐卧,有的平躺,有的已看不出身前姿态。十方大惊,那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杀戮?不过看那些腐坏的白骨,只怕杀戮也是多年以前了。而自己最近一此次过来打探,也不过是三年以前。 十方惊骇不已,脸色也变得越发惨白。 “唉……”一声苍老而沉重的叹息突然从塔顶传来,顿时把十方惊出一身冷汗。 有什么好怕呢?取不到圣物,不能复仇,大不了死去与吹息作伴。十方想到此定了定神,向塔顶寻去。 到了顶处,却只是一位老者端坐在正中。凌乱的白发散落到胸前,双目紧闭,表情痛苦,一身破烂的戎装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唉,我不要在这里呀……”老者蓦得又是一声叹息,双眼微睁,眼中似有苦泪。 十方再定睛一看,那老者的音容相貌竟是如此熟悉。 那是,那是…… “父亲!”十方惊声叫出来,向老人走去,双手颤抖着,似乎连剑也拿不稳了。 “你是谁?”老人猛地抬头站起,双目圆瞪,气势如虹。虽为老朽,但是仍可看出当年的英勇之姿。 “父亲!”十方激动地扑冲过去。多少年了,血本浓于水,这份亲情又怎会被时间磨灭掉? 但是十方却没有料到,迎接他的是父亲伸出的一对手掌,十啸天的劈空掌。 那凛冽的一掌,震断了多少情思,震裂了多少怀念。十方被掌风腾起,颓然后倒在空中,头无力地后仰着,眼中一丝迷茫化为清泪,飘洒着模糊了双眼。最后终于重重地砸在壁上,呛出一大口鲜血。 “走,都走,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万众敬仰,我只想和妻儿团聚,安享余生!……”十啸空咆哮着,不停挥舞着双手,在塔内盘旋,再看下半身已如轻烟。十方大惊,难道这是父亲的怨魂?但这怨魂杀气蒸腾,到底该如何是好? 正思量间,忽然感觉胸前一阵滚烫,忙摸索过去。掏出一看,正是商鞅给的乾坤环。只见那红色的玉环闪耀出夺目的红光,玉体似被点燃了一样,散发着腾腾热气。 封印之物就在这里! 十方慌忙在身体周围摸寻。只见右手边有一个破旧的木箱。箱上并没有锁,但是结合之处却隐隐闪烁些奇异的符号,跟着乾坤环的节奏明灭着。大约就是封印了。 十方大喜,欲开箱,却发现不管他如何聚气用力,接缝丝毫没有增大。欲搬箱,却发现箱体似千斤重荷,怎么也提不起。 一阵忙碌之下,十方已是满头大汗。 再看中央,发疯的怨魂依旧翻腾扑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到自己面前。十方又是一阵惊骇。只觉得胸前的掌伤疼痛难忍,胸中气血翻涌,一低头,又“哇”地吐出一滩血来,正落在木箱上。 鲜血顺着木箱的边缘流淌着,流过接缝处,原先封印上符号渐渐消失了。 十方只觉得有些诡异,再轻拉箱盖,箱子竟然开了。 一只古旧的法轮静静地躺在木箱中。轮体上刻着的古老花纹,也已经斑驳了。似乎还有些锈渍。朴实无华,哪里看得出圣物的样子。 十方将法轮包好,藏于怀中。盯着盘旋的怨魂,想悄悄伺机潜走。 待到怨魂窜到另一边的角落,十方只觉得时机已到,连忙向塔下奔去。只听身后一声大喝:“别想跑!你要陪我一起孤独!” 回头一看,怨魂又回到塔中央停下,仰空长啸一声,瞬间变幻了形象。哪里还是父亲的样子,分明是一只绿色的魔物,身躯庞大,四肢化为触手状,口中尸毒喷涌。定是父亲被无数怨魂侵蚀尸变了。 再看周围,原先倒伏的白骨尽数立起,缓缓向十方走来,骨骼碰撞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而楼下也是咔嚓声骤起,定是下层的白骨也复活赶了上来。整座塔也被这阵势震得摇摇晃晃,落下满地尘埃。 一瞬间,前是怨魂,后有白骨,把十方生生堵死在塔顶角落里。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六章 万军 异羽和穆野在履霜秘境中追着狐媚儿而去,跑着跑着,却不觉有些异样。 洞壁依然如前路那般由条石堆砌,但却不像前面滚热发烫,隐约闪耀出青色。而洞中蒸腾的白雾也变得冰寒刺骨。 两个少年本来就湿了的衣衫,在冰气侵蚀中也赫然凝结了一层白霜。 “穆野,我好冷啊。”异羽忍不住喃喃。 “别担心,我把衣服给你。”穆野说着就脱下外衫,罩在异羽身上。 看着只穿一件薄衫的穆野在寒气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异羽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流。 两个少年继续向前奔去,可这路却像永远走不到头。倒是两人的步子越走越缓。 而洞中另一条路中,却见狐媚儿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噘着嘴,一脸的哀怨,嘴中嗲怒道:“冻死我了,这鬼东西跑哪去了?待我找到非饿你个三天三夜,哼!”说着面上已是冻得泛起青色。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不知道拐过多少个弯,异羽和穆野再一次转过弯去,突然发现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一个高约五丈的大厅赫然跃入眼帘。地面皆为冰面,寒气从下蒸腾往上。大厅中央是一堆篝火,却是蓝色冷焰摇曳,没有一点温度。篝火之上,从顶端悬下无数巨大的冰刺,直直插下,而每根冰刺下来,又在中间处生出无数侧刺,好似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冰花,反射着冷焰的火光,发出妖艳的光芒。 整个大厅在中央这股明艳的反衬下,四壁反而看不清楚了,隐隐约约有些木盒、石碓,散落在四周角落里。 异羽和穆野正惊叹眼前的幻象,突然听见旁边似乎有脚步声传出,连忙躲到角落里。 一个少女缓缓走出,愁眉不展的脸庞被厅内的蓝光衬得格外的妖媚。正是狐媚儿。 原来这洞内岔道丛生,阡陌纵横,走到最后,却都通到这座大厅来。 “妖女,原来是你!”穆野大喝一声,跳了出来。 狐媚儿本来是走得又冷又累,满腹的委屈没处发泄,看见仇人自然分外眼红。二话不说,就向腰间金铃探去。铃声脆响,千蚁蛊已从她手中挥出。 穆野之前看过那惨死的狮怪,自然知道这招数的厉害,连忙向旁边一跃,不料后摆的左手却撞上了中央的火焰,不过也奇怪,火焰果然如看去那般清冷,烧在身上不是痛楚,反而有一丝清凉。再看手上,哪里有伤痕。 穆野落地聚气欲再出招,却听见身后“嗷~~”的一声嘶吼。 狐媚儿大惊失色,道:“糟了,你个笨蛋惊动万军了!”说完掷出晶石,欲唤妖宠。穆野一惊,缓缓转过头去。从暗处一个巨大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喘息声闷闷在厅中回荡,重重的脚步震得头顶上的冰花摇曳乱颤,似乎快要坠落下来。 黑暗中的身影缓慢地向三人走来,越到眼前,身体越发高大,原来是那妖物立起身来。看脸孔似是一只巨虎,但身形却不是,两只无毛的前肢明显长于后肢,且身后无尾。漆黑的眼眶中如若无物,口微张,外突的利齿幽幽反射着寒光。那听着让人不觉胸闷的喘息就是从这口中发出。 “虎万军!”狐媚儿惊喝一声,粉嫩的脸庞已变得煞白。 虎万军向着三人的方向鬼魅一般地走近,长长的前肢无力地在身前甩来甩去,眼神空洞得让人感觉没有灵魂。三人的喘息无疑也加重了许多,不觉脚步已向后挪腾。 待到虎万军走过中央那团篝火,三人突然发现,不对!那个巨型的身影之后还有两只妖物! 后面两只,一只直立而起,似狮形。而另一只,伏地而过,为龙态。 “完了,果然是三只,还有狮万军和龙万军!”狐媚儿一声惊呼,转身欲往回奔去。待转身才发现,身后的路不知道何时悄无声息地落下铁栅封住去路。三人如在瓮中。 本是敌对的三人在这样的阵势下,不得不站到一起。 “怎么办?这三只万军本是妖族的异兽,妖族巫师死了,它们失去控制躲到这里。爹说过,这异兽一只可挡万军万马。我们死定了。”狐媚儿说着已带了哭腔,脸上毫无颜色。 可哪里还有时间给他们商量对策。 只见那虎万军,原本空洞的眼中腾地生出两团火焰,两只前肢里蓦地多出一块巨石,高高举起向着最前面的穆野砸去。而后面的狮万军,龙万军,也跃出一字排开准备攻击。 异羽眼看着怪物的目标都是站在最前面的穆野,脸色大变,握紧手中的剑,对狐媚儿喝了一声:“别想那么多了,一人对付一个!”说完径直扑向狮万军。 狐媚儿自然也冰雪聪明,看他们俩的对阵,便带着刚唤出的浴火凤凰向着龙万军杀去。 虎万军怪力惊人,手中的巨石被穆野躲开后,重重地落在冰面之上,冰花四溅,地面顿时咔咔作响,裂纹骤生,四散蔓延,而石块明明看是嵌在地里,转眼不知踪影。穆野顿时觉得有些惊慌,想运气出招,突然面前又一黑影袭来,慌忙闪避,可不免肩上还是被擦中,血流如注。这又是虎万军丢来的石块。石块掷而复归,如此反复,招式并不复杂,但流石如雨,速度之快,让穆野只有躲避的时间。 再看对付狮万军的异羽。那巨狮也是甚为古怪,一张大口在面上尤为突出。口中喷出万道火球,似流星冲砸过来。异羽高高跃起躲过,待到落地时分,口中般若已成,“寒冰护甲!”一出,从地面生出的冰壁如屏障般挡在他与狮万军之间。尤其在这累积着千年寒冰的履霜秘境中,精气遇寒气凝结而成的冰墙,更似不可逾越。 狮万军好不恼怒,口中气焰越发炽热,喷出的火球也变得明艳许多,热气灼人,还未落地,地面已是一汪清水。 异羽只觉得这样频频躲避也不是办法。得想法破掉狮万军的炽焰术。但见地上的冰水,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只见他升起一道冰墙挡住狮万军一次攻击,手中却手印频转,般若默念。随后跃身而起,只听喝道:“破!”一条水龙从推出的双掌中腾起。这便是师娘白星华的毕生绝学,玄冰水龙。再细看去,水龙又哪里是水?周身均为精气凝结的冰晶,受到秘境内的寒气浸染,平添一份威力。龙首轻摆,龙身盘旋着径直向狮万军扑去,冲进它正欲喷火的口中。水火不相容,尤其是这附着千年寒气的玄冰水龙,想必那狮万军会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翻过来了吧。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狮万军倒地,口中流出腥臭无比的黑水。冰面遇黑水即腐。 反观一旁狐媚儿倒不似他们杀得这般辛苦。她对付的龙万军是水攻,而她唤来的妖宠——浴火凤凰,却是千年的纯阳异兽,又是一对相克之物。浴火凤凰是由十方费尽千辛帮她在极阳之处焚心之地捕捉而来,浑身的羽翼如同烈火焦灼,炽艳无比。 扑冲之时,纤长的尾羽如同一道流火,直烧得龙万军节节败退,口中不住地喘息。 相比之下,最累的就是穆野了,看他频频躲避,面色惨白,已是疲惫不已,身上却是好几处擦伤,鲜血淋淋。突然,大约是失血过多,眼前忽然一黑,待避虎万军的一块巨石后,重重地摔倒在地。再抬头,只见虎万军高高举起巨石,嘴角挂着一丝狞笑…… 不行,我要赶快起来,赶快躲开,赶快走。为什么眼前越来越朦胧了?为什么越来越没有气力? “轰!”巨石落地的声音。 为什么觉不到疼呢?难道我已经死了? “穆野!穆野!” 谁在唤我? 穆野喘息了片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模模糊糊出现的却是异羽和狐媚儿的脸。 旁边静静地躺着虎万军烧得漆黑的尸体,喉间赫然一支白羽,羽尾还在轻颤。狐媚儿的浴火凤凰还看守在一旁,生怕它再活转过来。 但看穆野醒来,异羽笑了,道:“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而旁边狐媚儿却是一脸的不屑,道:“这小子真能装死,还不起来!”说完复又转向异羽道:“还有你这小子,刚才怎么那样冲过去,不要命啦?” 异羽低下头,轻拉身上穆野的外衫,又看了一眼,微笑地道:“你不知道的,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狐媚儿似乎还是不太理解,撇了撇嘴道:“我没有兄弟的。不对,好像有个哥哥,跑出去好多年,刚回来。喂,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异羽。”异羽答道。 “我是狐媚儿,我们交个朋友吧。”女孩灿烂的笑起来。 两个少年同时脸上闪过惊色,穆野大约是体力有些恢复,竟然跃起,怒喝道:“你胡说什么?人族和妖族势不两立,怎么能为友?” “不做算了!”狐媚儿自然也不是好惹的,眉头一蹙,刁蛮劲又上来:“谁稀罕跟你做朋友?武功那么差,还没本事,方才要不是我们你早死了。” “你!”穆野怒不可遏,双手握拳,气已聚于胸中。 “哎呀!”狐媚儿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脸色突然一变,颓然坐倒在地,双手捂着脸:“我的嘟嘟肯定是给万军吃了,嘟嘟……” 两个少年愣在旁边,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知所措。心想,难道女孩子就是这样变脸如翻书?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七章 小倩 碧涛陵里依然像往日一样静谧,除了在翻滚的树冠碧波里不慎折翅的鸟儿偶尔落下,大概也没什么别的来访者了。 碧涛陵里的英雄冢一如既往地守候着英雄们的遗骨,还是那样静谧寂寥,除却塔顶有规则的咔咔声。 十方只觉得这样的咔咔声有如一种暗示,连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有规律地发出怦怦声。耳边只剩下这两种声音萦绕着,连绵不绝。 忽然,天地间又静谧下来。 “留下吧,留下吧,留下陪我……”低沉的声音缓慢而柔和地诉说着。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慰他的脸庞。 一缕淡淡的香气。是谁? 吹息,是你吗? 为何你的手这样冰冷? 真的快要冷到我的心里面。 我真的,真的好想念你…… 思入愁肠,肝胆欲裂,十方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痛得直想把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喉咙一丝微甜,又咳出一口鲜血。 吹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弄脏你的衣裙。 再抬头,依然是静谧的英雄冢,哪里还有吹息? 那只冰凉的手呢?十方斜眼看去,却是怨魂伸出的触角。空气瞬间变得腐臭难闻。 十方一惊,向后退去。后面哪里还有路?白骨密密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留下吧,留下吧,哈哈……”低沉的声音又起,却是狞笑。 难道这只怨魂会迷惑人的心智?十方想着,突见怨魂又径直扑来,口中喷出一口绿色雾气。 不好!刚才我定是被毒雾迷倒,十方慌忙闭气跃起。身后咔咔声又起,万千白骨机械得挥舞手中的刀斧,步步逼近…… 无处可退! 都来吧,大不了同归于尽吧! 十方双目闭起,般若默念于胸,左手剑诀捏起,飞剑绕身旋转,越转越快,转到最后已不知道,究竟是一只剑幻万千影,还是万千剑化孤单形。每把剑上的剑气都蒸腾翻滚如火焰。十方宛如置身于一片火热之中。 “受死吧!”十方突然双目睁开,眼光如炬,双手向天举起。 “火海刀山!” 那一夜,祖龙城里的人都看见碧涛陵里突然光芒四射,有一只火龙直直窜出,向天飞啸而去。待好奇的人奔过去才发现,屹立了46年的英雄冢轰然倒塌…… ****** 万化城,十方帐中。 “小龙啊,十方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呢?”夕儿皱着眉,摇摇小龙的翼翅。 “瞿瞿,瞿瞿……”小龙根本听不懂,继续耍弄着它的玩具。 “瞿瞿,嘘嘘……”风哨声突然变得嘶哑了。小龙急得抓耳挠腮,向夕儿求救。 夕儿接过风哨仔细看了,摇了摇头说:“呀,风哨坏了,等十方叔叔回来再给你做个吧。” “咿呀,咿呀!”小龙似乎不开心地嘟哝着。 而这一夜,十方却没有回来。 ****** 好困,真的好困,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想睡呢? “施主,施主!” 谁这么吵?不要烦我睡觉! “施主,你醒醒!” 说了不要吵我! 十方猛地坐起,顿时觉得浑身疼痛难忍。看看自己裸着的上身绑满了包扎伤口的布条,胸前断了的肋骨也已经接好。 “施主,你终于醒了。” 十方寻声转过头去,却见一位僧人模样的老者立在自己床前。 “这里是哪里?”十方看着陌生的四周,惊讶地问道。 老者笑了笑,缓缓道:“这里是兰若寺。你已在这里睡了三日了。” 三日,这么久?十方只记得自己在英雄冢中使出同归于尽的一招“火海刀山”后,自己随着一阵喷涌的气流飞到空中,便没了知觉。 身上的东西了?十方一惊,但看衣物全放在身边,摸摸乾坤环和法轮还在,不觉心里安定了一点。 原来我没死。 哈哈,天不亡我,我定胜天!赶快去寻找剩下被封印的圣物。 十方想着就欲起身下床,不小心触动伤骨,一阵钻心的疼痛,十方忍不住叫出声来。 老者见此情形,笑道:“你不用这么着急。你身上的伤,老头我,不是,老僧已给你用了上等的药膏,很快就会痊愈了。” “多谢前辈搭救。”十方行礼道。 “那你安心静养,有事吩咐老僧就好了。”老者说完就缓缓踱出门去。 不知道躺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十方觉得气力恢复了一些,再躺着也是难受,决定出去走走。 待走出门去才发现,原来这兰若寺就在碧涛陵的对面。 古刹也如碧涛陵里一般清幽,却看不到一个僧侣,连白天的那个老者也无了踪影。 十方正觉得怪异,忽然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颤,掏出却是乾坤环。不过环体却不像是触到法轮的封印那般滚烫闪耀,而是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音,一点流光顺着环形旋转。 难道这便是商鞅所说的共鸣?难道附近还有另一只乾坤环? 果然柳暗花明。 十方只觉得心情一阵畅快,身上的伤似乎也好了很多,赶紧在四周找寻起来。 不知不觉就找到寺外一条幽静的小路上。只见一位红衣女子站在路中,面色白皙,琥珀般剔透的眼眸里一丝忧伤,似在暗自惆怅。路过身旁,亦听她不住地叹息。不过十方的心思全在乾坤环上,没时间为她停留。 “别走!”女子轻声唤道。一只纤纤玉手已拉住十方的胳膊。 十方惊讶地回过头去,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没有。”女子轻轻摇头,莞尔一笑,千娇百媚顿生。 “那又是为何?”十方疑惑地望去。 女子轻轻挽过十方的手臂,娇声道:“我想要你陪陪我。” 十方脸色一变,慌忙推开女子,道:“姑娘请自重。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奉陪。” 女子不觉有些惊讶,问道:“难道我不漂亮吗?” 十方冷笑一声道:“漂亮又如何?自甘堕落,虚有一副皮囊。” “你……”女子只觉得被羞辱了一般,面上泛起一片赤红,眼中已见愠色,但渐渐地又转为一丝欣喜,口中喃喃:“你与他真的有几分相像呢。” 随即收起脸上的媚态,转眼换作另一个人般,从怀中掏出一只玉佩,问道:“你是在找这个吧?” 十方望去,只见那女子手中轻摇的玉佩色泽橙黄,形状大小都和自己怀中的一样。而此时悬在那女子手中亦是微微震颤,流光频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阴阳乾坤,和你怀中的雌雄乾坤应该是一对,”女子说着将玉佩拿近十方胸前,仿佛是有感应,玉佩的震颤越发激烈,鸣声也大了许多。 见这女子竟然知道自己胸中所藏之物,十方脸色不觉有些异样。 女子看过十方这番神色,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身上的东西。因为我是鬼呢。” 十方闻言大惊,但看到女子神色自若,盈盈笑着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心里稍微放心了些。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自从被他救起,我已经许多年没害过人了。可是他救了我,却也害了我。”女子说着,叹息一声,转过身去,朝着先前的方向,眼中又怅惘起来。 十方只觉得这女鬼,好生奇怪,都不需要自己说话,就可交流,就是有些啰嗦。但是自己想要那乾坤环,也只好耐下心来。 女子回过头来,对着十方晃晃手中的乾坤环,嘴角一扬,调皮地一笑,道:“想要啊,你真的要耐心听我说了,我一直很想找个人说的。” 十方只得苦笑一声,摇摇头,静静地听下去。 女子复又换回惆怅的神情,慢慢地诉说下去:“我叫小倩,本是只冤鬼,尸骨被碧涛陵中的狂血尸魔控制,不得不在这幽陵周围魅惑路人,让那尸魔吸食精血。一日,他也似你这般路过,我便缠了上去。不料也被他大义凌然地拒绝,还好生劝我。待知道我害人的原委之后,义愤不已,随即杀了狂血尸魔,让我得以解脱……” 小倩见十方脸上又出现异色,笑道:“你急什么?听我说完嘛,我今天依然这般,自然是有原因的。我本是女鬼擅摄人心,不料心却被他摄了去。可他……还是拒绝了我。”说着又是一声轻叹。 “人鬼殊途,换我自然也拒绝你。”十方叹道。 女鬼闻言,眼中闪过一片异样,道:“他和你不一样,你是心中有爱恋的女子。而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是倾慕我的,但却碍于正道之身,不忍与我同路。” 十方闻言大笑道:“爱之情切,哪里在乎的了这么许多!” “唉……”小倩摇摇头,眼中全是落寞:“他如果似你这般所想就好了。” 十方摇摇头,不再言语,心中却思绪万千。无数愁肠随着碧涛陵的风声丝丝散去,碎碎飘远。 “我真羡慕你心中那位叫吹息的姑娘,让你如此不顾一切。”小倩读懂了十方心中愁思,幽幽地说着。忽然嘴角浮现一丝微笑,道:“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这只乾坤环就送给你吧,反正我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十方大喜,连忙谢过,但看着小倩哀怨的模样,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忍。便问道:“你所说的他又在何处?不如我试着劝劝他。” “真的?”小倩脸上泛起一丝喜色,指着前方道:“他就是在前面守着剑冢的赤霞道人。”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八章 食宝兽 狐媚儿哭哭啼啼不肯罢休,两个少年抓耳挠腮毫无办法。 忽然听着大厅里传来几声绞索摩擦的声音,原来封住去路的铁栅轰然倒塌。大约是失去了妖力控制的缘故。 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嗖“得从暗处窜出来,径直向狐媚儿扑去。 待两个少年反应过来,却见狐媚儿已经破涕为笑,抱着那个东西,嘴里念叨着:“嘟嘟,你没事啊,太好了!嘟嘟,嘟嘟……” 从进门开始,这个女孩就不停嚷着“嘟嘟,嘟嘟”,这个嘟嘟到底为何物?异羽想着仔细看过去。 只见狐媚儿手中抱着一只小熊,却不过是山猫般大小,皮毛雪白松软,好似初冬新雪。 “嘟嘟,下次别乱跑了,把我都吓死了,知道了吗?”狐媚儿爱怜地抚着小熊的脑袋。 小熊乌溜溜的眼珠微微颤了颤,竟似有泪光涌动,口中呜咽几句,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被万军抓进来,不是自己跑来,我不怪你就是了。”狐媚儿像是听懂小熊的话语诺诺道。说着抱起小熊,贴过脸去在它毛茸茸的面庞上蹭了蹭。小熊却也十分高兴,伸出舌头在狐媚儿脸上舔了又舔。看着好不温馨。 看着眼前充满亲情的画面,异羽不禁也思绪万千。 这便是妖族女子吗?以前见过那些妖人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哪里有今天这般可亲可怜?就像,就像是小时候母亲抱着我的感觉。 想着想着,心中好感骤升。 忽然,角落的阴影里又有几个黑影挪动,还有些轻微的喘息。 难道还有妖物?三人顿时又警觉起来。 不过这次的戒心显然有些多余,角落里几个黑影晃晃悠悠地钻出来,却分明是几个人。而这几人无不面色惨白,衣衫褴褛,身上伤痕累累,仔细看去目光甚至有些呆滞。待那几个人看到三位少年,竟不约而同“哇”得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履霜秘境的三只万军平日在盘丝岭附近看见活物便抓,吃不掉的,带回洞中囚禁起来,准备日后慢慢享用。而这些人便是古风口营地里的士兵,巡逻时不慎被抓住关在这里,只能以妖物吃剩的残渣为食。本来以为最终必定要进万军之口,有生之年是不可能重见天日了。却不料魔鬼一般的万军竟被三个少年模样的人给杀了。自然是喜极而泣,感叹唏嘘。 待到几人回到古风口营中,营内将士无不惊喜不已。要知道这些失踪多日的士兵姓名早就被写入战亡名单中,往回通传了。 而经过那几位士兵一番添油加醋的夸耀,两位翩翩少年自然声名鹊起,全军皆晓。尤其是异羽,那番盖世奇功,那番冷峻劲射,竟被传得有如神人一般。 驻营的武官自然也赞赏有加,宣布不但要给两人升官加俸,还要在营中开个庆功会。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这么高兴。 帐外是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而穆野一人独坐在帐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野,长官叫我们去喝酒。”异羽兀自闯了进来。 穆野摇摇头,微笑着说:“我不想去,你去吧。我想出去走走。” 异羽一愣,眼中掠过一丝异色,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了!”穆野站起身来,提起桌上的龙影剑,道“我想一个人走走。”说完就走出帐去,背后射来异羽不解的目光。 走出古风口,绕上盘丝岭,穆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 残月又升空,盘丝岭上并未起风。但是穆野却觉得空气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拉扯着自己的心绪。他停下脚步,将腰间的龙影剑举到胸前。黯淡的月光下,龙影剑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气像白雾般淡淡飘散,萦绕在他周围,带出一缕缕的愁思。 那日我分明是拼劲全力,争来这把龙影剑。 可我终还是逊于他。 为什么? 几年习武,我练得比谁都要刻苦。 我不要像我父亲,我想要出人头地,一鸣惊人。 “谁稀罕跟你做朋友?武功那么差,还没本事,方才要不是我们你早死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飘过。 谁稀罕你,谁稀罕你,谁稀罕你…… 连一个妖族女子都鄙视我,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要逊于他? 这到底是为什么? “豪情万丈,却入愁肠。年轻人,你在想什么?”一个苍老而古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穆野惊讶地转过身去。却是一只猫形的巨兽卧在身后,眼中竟似有款款笑意。 妖物!穆野大惊,手握的更紧了,龙影剑亦隐隐泛出红芒。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并非妖物。而且,也只是想和你聊聊。”那巨兽依然一动不动,可声音明显是从它口中传出。 看巨兽并未行动,穆野不禁放松了些,道:“你为兽,我为人,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不料,那巨兽哈哈大笑一声道:“你我相见,必然有缘。我既然可以跟你说话,你又怎么知我不解你心思?” 穆野脸上略有异色但又随即转为平静,道:“你解我心思又如何?我虽有愁思,怕还不必对着一只异兽倾述吧。”说完转身欲走。 巨兽见穆野这边,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年轻人,你想知道你未来是什么样吗?” 穆野一惊,停住了脚步。 是啊,我以后是什么样呢?是达成心中夙愿,还是依然折志落魄?而天下竟有这样的奇兽可以通晓生死? 看见前面的身影这般驻足犹豫,巨兽微微一笑道:“我本是只食宝兽,藏遍天下异宝。自然有灵物可以看透轮回,你就与我来吧。” 穆野想着,不管真假,但看一次也无妨,便又折过身向食宝兽走来。 沿着盘丝岭的山脊,食宝兽将穆野领到一处峡谷边沿,道:“这下面就是蛇蝎谷,是我藏宝贝的地方。” 穆野闻言,向下望去,只见谷内云雾缭绕,似深不可测,便祭起龙影剑欲飞身下去。 “且慢!”食宝兽拦住他道:“是我藏宝物的地方,自然不允寻常人进去。下面瘴气弥漫,我且先给你施化解之术。”说完对着穆野喷出一口白雾。 雾气佛过脸庞,穆野只觉得全身一阵清爽,自然更加放心些。便随着食宝兽下到谷底。 蛇蝎谷里自是另一番天地。 白茫茫的雾气自谷底往上蔓延。雾中几处怪石嶙峋,几处亭台轩榭,更有一条溪水潺潺流过,真的好似仙境一般。 “这里是你的家?可真漂亮!”穆野忍不住赞叹着。 食宝兽回过头,微微一笑道:“呵呵,那你可愿住在此?” “住这?”穆野惊讶地望着它,随即摇了摇头道:“这里又没其他人,住着还不把我闷死。再说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食宝兽笑而不语,继续带着穆野向前走去。 一路自然是美景连连,不知走了多远,到了一处平台。 食宝兽望着平台,笑道:“就是这里了。平台上有我多年前寻来的一簇月魂水晶。乃千年前的晶石吸取日夜精华修炼而成。千年的灵气禁于晶石中,能幻生出天地万象。而你的未来自然亦可现于其中,你自己上去看一看吧。” 闻此,穆野将信将疑地向平台上走去。只见一朵两尺见方的冰花,傲然开于平台之上。再仔细看去,花瓣似剑,直而不弯,均为六面的柱体。哪里是冰花,分明是一块块水晶晶石汇聚而成。水晶上流光溢彩,折射出各色光芒,随意变幻着。 穆野只觉得奇妙无比,又凑近了些。 忽然,流光轮转中,渐渐形成一副画面—— 滚滚风沙中,万军万马踏过,领队的男子提马啸起,单骑冲出。一枪横扫,对面的妖人尽数倒伏。“哦,哦,哦……” 听见背后将士欢欣鼓舞的呼喝声,男子缓缓回过头,嘴角一丝熟悉的微笑…… 那黝黑的脸庞,那炯炯的目光。一切看着那么熟悉。 “这人难道是我?”穆野惊讶地叫出声来,眼中分明有一丝欣喜。 平台下的食宝兽,笑着微微颔首,又道:“水晶有六面,你且再看看另一面。” 穆野忙转一下角度,向另一面看去。 这次却是不一样的画面—— 两名中年男子把酒窗前,推杯换盏,笑谈风雨。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异羽的模样。 窗外是碧空万里,院中的几株桃花开得异常妩媚,树下却有两个孩童,端着两只空碗,学着屋中大人的模样,碰杯、呼喝。 那不会是我们的孩子吧? 太有趣了,穆野忍不住笑起来。兴致大起,忙换到水晶下一面看去。 这次水晶中只有一片白雪茫茫,什么人也没有。 穆野觉得奇怪,正要问,忽然看见一位老人从雪地里爬起来。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空洞的眼中已了无生气。 “远点去,别站在我家门口,快滚。”一户人家门内探身出来的女子骂着,丢出一个冰凉的馒头。 老人捡起馒头,等不及抹去上面泥土,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着吃着,一把老泪纵横, “这……”穆野脸色大变。 食宝兽却似早已预料,道:“这也是你!” “怎么会这样,怎么每一面看到的都不一样?你在骗我?”穆野紧紧盯着食宝兽。 “哈哈……”食宝兽大笑起来,摇摇头,缓缓说下去:“我说这里是你的未来,但是我可没说你只有一个未来啊?成事虽在天,但谋事却在人。未来也是可以因为你自己而改变的。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说完就消失没了踪影。 穆野自然是越发迷茫,但也只能先回营再说。 ****** 祖龙城,程啸空将军府。 一位中年妇人焦急地等在程啸空的房间门前。脸色几分憔悴,发上已有银丝。 “将军回来了!”门口有人通报。 程啸空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很快就到了门前。 妇人一见程将军,脸上欣喜,忙迎上去道:“父亲。” “遥儿,你来了?”老父亲一见是女儿,收起先前的严肃,换作慈爱的笑容。 “是的,父亲。女儿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程遥低着头缓缓道。 程啸空略颔首,笑道:“什么事?进屋来说吧。”说着把程遥让进屋去。 程遥进屋后,抬起头问道:“父亲可知道古风口边营有两位少年英勇除去妖族三只异兽之事?” 程啸空一听脸上有些异样,随即又变为微笑,盯着女儿看了好久,笑道:“我当然知道,而且其中一个是你的儿子吧?” “啊?”程遥吃惊地望向父亲,心想异羽的事情她从未向父亲提过,他又如何知道? 程啸空看见女儿神色,哈哈笑道:“你不必惊讶,想你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在剑仙城带着一个孩子,左邻右舍风言风语怎么会少,我早就知道了。” “恩。”程遥脸上浮现一片红晕,轻轻点了点头。 程啸空继续说了下去:“想我一直劝你过来,你都不肯,早也猜到你定是在那里觅到一位才郎,芳心暗许,竟连儿子都有了。不知道是我这个女婿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让老夫见一见吗?”说着又是哈哈一笑。 程遥没料到父亲会如此误会,眼中尤为惊异,但转而又低下头想了片刻说:“父亲搞错了,那是……那是十方在外生养的孩子。” “什么?”程啸空大惊。紧紧盯住女儿,看了许多,不住摇头。最后还是忍不住,怒声喝道:“那畜生负你,你还为他养儿子?” 程遥沉默了好久,眼中隐隐含泪,终于缓缓道:“那孩子自幼与我相依为命,虽无血脉,但早已感情笃深。听闻他在古风口边营与妖人对战,我自是寝食难安。所以……”程遥说着抬起头来,两行清泪蜿蜒而下,眼中却满是期盼:“所以恳请父亲将他调回这边大营,也好我能常去探望。” “唉,孽障啊!”程啸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二卷 祖龙 第二十九章 剑冢 “你跟我来,就在前面不远!”小倩欣喜地拉着十方就要向前跑。 十方笑而不语,赶紧跟上脚步。 “你不用笑我。”小倩回过头来,对着十方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心中所倾慕之人,如果能望得到。你便也天天去望了。” 十方脸色一变,不敢在心中乱想了。 林中轻风悠悠,似还有些虫儿在鸣叫。胸中两枚乾坤环不停共鸣,嗡嗡声似苍蝇一般在耳边萦绕。十方好不苦恼,心想得赶快找到无极海中那件圣物,把两个环丢下来一只。 路的尽头好像是一处剑冢,土台上插满了各式宝剑,剑身早就古旧了,锈迹斑斑,感觉不出哪只剑似有灵气。 都是一堆破铜烂铁,有什么好守的,十方摇摇头,又跟着小倩向前走近。 “妖女,你休要靠近!”一声喝出,只见一位男子从侧面跳出,挡在两人面前。气宇轩昂,白衫飘飘,似有几分仙风道骨。 小倩怔怔地站在那里,盯着那名男子,眼中隐隐一丝泪光在转动。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赤霞道人?”十方问道。 小倩不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眼光却一直没离开那个男子的脸庞。 而那男子看见小倩这副模样,也收起先前的怒气,站在那里,目光久久停留在小倩清秀的面孔上,眼中却全是惆怅。 两人沉默着,对视着,千言万语怕也在这眼光流转中说尽了。 看着两人僵持着,再加上胸中连绵不绝的嗡嗡声,十方自然没有这样的耐性。上前到赤霞面前道:“晚辈十方,见过赤霞前辈。” 男子这才收回目光,转向十方道:“这里是剑冢禁地,你若没事还是走吧。” “来了怎么会没事呢?”十方笑了笑,接着说下去:“晚辈是听闻小倩姑娘和前辈的一段纠葛,不禁有些感慨,想帮忙劝一劝。” 赤霞有些惊讶地望着十方,转而又看了眼小倩,摇了摇头,转过身去,道:“我与她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年我救了她,本以为她会就此改过自新。可现在还不是天天守在路口魅惑众生,为祸人间。” 小倩使劲咬着嘴唇,眼中的泪已是噙不住,面色越来越白,终于忍不住娇声喝道:“你胡说!你明明知道的。我守在路口那样做,无非是想引你过去探我。可当年你为我除去孽根,而今日你却不闻不问。” 听着小倩的诉说,赤霞低下头去,沉默了 “你分明是弃我于不顾!”小倩似乎更加激动,眼泪夺眶而出,眼中满是悲愤,继续说下去:“我偷去你身上那么重要的乾坤环,本以为你一定会来寻我要回。 结果……结果,就这样,你都不肯主动过来探我。你就这么怕见我吗?” 赤霞抬起头望着远方,许久才缓缓道:“我早就与你说过,我是修道之人,而你是冤鬼之身。我们又怎么能……唉,你还是走吧。” 小倩听罢,眼中的悲愤已漫溢,扭头转过身去。可是身子颤了颤,脚步却还是没迈出去。口中轻声道:“你果真是那般无情无义倒也算了,可你明明……明明知道我守在路口,天天望着你,读着你心中对我的百般思念,让我备受折磨。你真的好狠心呐!” “唉……”身后又是赤霞一声深深的叹息。 看着眼前一对痴男怨女折磨来去,劝说不得,耳边又是嗡嗡不绝,十方只觉得胸中郁闷,无聊地慌。便在四周转悠着到处看看。 待走到剑冢处,十方忽然只觉得胸前又一阵熟悉的灼热感觉。探手进去,果然是乾坤环流光发烫,异彩纷呈。不过却是小倩给的那只阴阳乾坤。 难道这里也有圣物?难怪那赤霞道人一直守在此处,果然另有渊源。 十方想着就欲在剑冢中翻找。冷不防被赤霞喝住:“住手!你在干什么?” 十方一惊,手中一颤,只听“叮“地一声,阴阳乾坤滑落到地上。 赤霞寻声望去,脸色大变,怒喝道:“乾坤环竟然落到你手中。你是不是想找封印的妖族圣物?” 见已被识破,十方倒也不慌张了,点头道:“是!但请前辈借来一用。” “做梦!我守在这里几十年,就是为了封印之物,怎可给你拿走?”赤霞真人说着已气聚胸中,手中剑上也是剑气升腾,杀气奔涌。 十方微微一笑,道:“那晚辈就得罪了!”说着心中般若已成,蓄势待发。 小倩一见两人突然变成剑弩拔张,顿时也慌了神色,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只在口中惊呼:“别打了,别……” 可是, 赤霞道人一招“忘情式”已出,又怎么能回头? 眼见锐利的剑气直逼心窝,十方一惊,缩地避过,瞬间手印已成,口中喝道:“飞沙!”只见滚滚流沙翻涌,直线跃起冲向赤霞。 赤霞却不躲,捏起剑诀,又一记破山断岳的“断岳扫”搏出,击散流沙。 一时间电光石火,难分难解。 “住手!”小倩突然跃到两人中间,面色惨白,满是泪水,但脸上分明是一丝坚定,对着十方道:“乾坤环本是我赠与你,你若是念在我馈赠之情,就住手。如果非要杀赤霞,那么就先灭得我魂飞魄散!” 十方一听此言,不由地感叹,世间除了吹息,还有如此至真至诚的女子。想着手中剑气不觉已散开。 小倩又缓缓转向赤霞,勉强制住眼中的泪,挤出一丝惨笑道:“你既不愿见我,那我走便是,只是我本是冤鬼,空留在这世上,也无意义。” 赤霞真人久久地望着小倩,嘴角翕动,眼中似感慨,似无奈,似不忍,似凄苦。 “让开吧。”赤霞低声说着,脸上尽是惨淡。 “不让!”小倩坚定地摇摇头,厉声喝道。却被赤霞一把推开。 十方没料到赤霞会突然进攻,急忙从感慨中回神聚气。 但,似乎也来不及…… “啊!”只听见小倩一声尖叫。一滩鲜血喷涌到剑冢之上。 一柄神剑从剑冢里飞出,直直地落到地上。 剑上的流光溢彩,转着转着也就随风消逝了,化作一把锈迹斑驳的古剑。 剑冢旁却是赤霞怔怔立在那里。 立在十方手中剑上。 一抹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流淌,流到十方的手上,又滴落在黄土之上,变成刺目的褐红…… “我守在这里,守了几十年。这个剑冢封住了圣剑,却连我自己也给封住了……小倩……”他缓缓伸出手去,却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月亮已经落下去,天边隐隐有些泛白。十方叹息着掩埋好赤霞道人的尸骨,收起古剑准备与小倩告别。转过身去却没有小倩的身影。待抬起头却发现小倩站在不远处的坡上向他微笑。而那个孤单的红衣女子身边分明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抹淡淡的霞光探过去,两个身影犹如一红一白两道轻烟,模糊着,悄悄隐去…… 胸中嗡嗡声又起,没有时间再停留。先去前面的无极海边。十方握着手中的雌雄乾坤,打定主意。 路过兰若寺,本想再去与老和尚致谢道别,却发现眼前的古刹只一夜就变得破败不堪,哪里还寻到老者的身影。 算了,走吧。十方摇摇头,又御剑向前飞去。 待十方走远,从兰若寺旁的密林里却隐隐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探出身来。 男子是个老头,没什么古怪。可女子看去明明是一副少女模样,面容娇艳,眼眸清澈,却生得满头不相称的银发。 “老张,他都走了,出来吧。”女子先走出来,转而又呼唤身后的男子。 老头摸摸头,无奈地笑笑道:“都是你喜欢多管闲事,还逼得我剔去头发,唉!” 女子白了他一眼,道:“又不是长不出来,真是的。回去我给你扎几针,再长出就是黑发了。” “别别别,你先把你自己头发弄黑,我才信你。”老人说着摆摆手,拉着女子走远了。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章 秦陵将军 青龙湾上,穆野立在半空中,闭目聚息,两手捏住手印握在身体两侧。腰间的龙影剑亦从剑鞘中跃到他胸前。剑气顺着剑刃升腾而出,如龙形紧紧萦绕他周身旋转着,眼看穆野已完全被翻滚的剑气包裹其中。 忽然,周身的剑气发出耀眼的红芒,穆野双目睁开,右手向身下一指,口中怒喝:“破!”只见龙影剑呼啸而出,带着一团火焰般的剑气,直直劈向海面,隐入波涛之中。 突然,又听“轰”的一声,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自海底冲出,海面如同被炸开向周围撕裂。一波巨浪自海底而起,从海面破裂处喷涌而出,直直冲起五丈高,而浪尖赫然正是龙影剑。再看巨浪周围的礁石已是被劈得四分五裂,浮沉散去。 “穆野,你终于练成云龙九现啦!”岸边异羽惊讶地连连拍手呼喊,眼中流露出一丝由衷的喜悦。 穆野朝着异羽微笑着点点头,收回龙影剑,向岸边飞去。 “异羽,有人来看你啦!”不远处的营地里有人叫起。 “哦,来了。”异羽应着,向营地跑去。 看着异羽远去的身影,穆野百无聊奈地踢着海滩边的沙石。 自从那日见过食宝兽的月魂水晶归来,便接到一纸调令,发来青龙湾边的联军营地。到现在已有将近两个月,又回到消磨时日的无聊生活中。不过倒是因为这份休闲,才有时间把师傅教的武功又练了几成。 不过穆野哪里想得到,这次调派是程啸空的杰作。程将军拗不过女儿,便把异羽和穆野一起挖到自己营中。想这联军营地东边的就是广阔的无极海,也算是戍边了。而营地紧贴着祖龙城的北边,自然是十二分的安全。 待异羽赶到营中帐内,却发现是一位妇人等在那里。憔悴的面容上带着期待。 “妈,你怎么来了?”异羽欣喜地走到程遥面前。 “傻孩子,妈妈来看你呀。”程遥微笑着,轻轻拉过儿子的手臂:“在这里还习惯吗?” “恩,好的很,就是无聊。”异羽点头道。 “你这孩子从军都不告诉我。”程遥说着假装出一些愠怒,但嘴角的微笑还是掩藏不住。“还有你外公,只说把你调过来了,让我放心,却不告诉我你派在哪个营地,让我一阵好找。” “妈,好啦。”异羽轻轻地摇着母亲的手,撒起娇来。 程遥摇摇头,又笑起来,忽然似想起什么,转身翻着带来的包袱:“我给你做了几件衣裳,你快穿上看看合不合适。你怎么都窜得这样高了?” 帐内的一对母子亲情无限,暖意融融。突然听得帐外传来呼喊声:“不好啦,叛军来了!秦陵冲过来了!不好啦……” 异羽忙冲出帐来。只见一座山一般的身影直直沿着大路从北边冲来。再一细看,那哪里是山,分明是只四足踏地奔来的怪兽。怪兽足有三丈多高,伟岸的身形占据了整条大路,四只铁蹄粗壮有力,一路上的草木房屋被踏碎无数。而再看那庞大的身躯之上,却赫然是个男子的半身,面目狰狞恐怖,手持一柄巨大的方天画戟,所向披靡。而怪兽身后还跟着万军万马奔涌,乌压压的列队连绵到北边的海滩…… “这,这是什么妖物?”异羽惊骇不已。 “你还不知道?这是整日在玉碎滩边发狂的秦陵将军,今天竟然冲到这里来了!快跑吧!”旁边一个面色惊恐地士兵说着就向海边奔去。 转眼秦陵将军就冲到面前,异羽只觉得被沉重地杀气镇住,愣在那里。但秦陵却是径直向祖龙城冲去。 不好!异羽回过神来,祭起飞剑,随后跟了去。 祖龙城北的集市里本来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神色飞扬地人们眼看着从北边翻腾地尘土滚滚而至,无比停住脚步,瞠目观望着,可谁知道望来的是一场灾难。 秦陵一戟挑飞了城北门外的守卫,带着大军冲进城内大开杀戒。 转眼,张灯结彩、热闹纷呈的祖龙城北变成人间地狱。鲜血淋淋、尸横遍野。 秦陵口中呼喝着:“夏风,夏风,你给我出来!”手中的方天画戟却不断扫向无辜的百姓。猛一拉,巨戟又勾下一个年轻男子的头颅。 “儿啊!”满头银发的老母亲绝望地呼喊着,扑向已没了首级的尸体,飞溅出的热血直直扑到老人的脸上。老人抱着尸体愣住了,悲伤的眼中一丝凄凉颤抖着,颤抖着,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混合了脸上的血迹,已变成血泪。只怕老人心中也是这般在滴血吧。 正在府内议事的戍边将军程啸空和副将常笑闻得外面人声嘈杂、哀号连连,也急忙跑出门来,向城北赶去。 程啸空眼见着秦陵的方天画戟上又挑起一个妇人,顿时大惊,跳到秦陵面前,大声喝道:“秦陵,你在此作甚?” 秦陵瞪着因为发狂而赤红地眼睛望去,却也认出了他,口中咆哮着:“你让开!我要找夏风!他不出来我杀光这里所有人!” 程啸空怔在那里,看着周围拥挤的人群,此时却因为惊恐互相推搡践踏。看着对面曾经作伴的亲密挚友,此时却因为怒火变成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恶魔。浊泪带着感慨在眶中流转,但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他走上前去,对着秦陵拱起双手,而后又深深地低下头,口中吐出缓慢而铿锵的一句话:“秦陵兄弟……你我既然曾为兄弟,今日……实在不忍为敌!你走吧!” 秦陵却是丧失神智一般继续咆哮而起,口中呼喝:“不!我定要见夏风!你不让我连你一起杀!” 两人这般对峙着,但秦陵身后的千万大军亦是挥剑拔刀斩向周围无辜的人群。眼看着刀光剑影、血肉飞溅,一直站在一旁的常笑忽然看出了端倪:这些叛军虽然气势汹汹、勇猛异常,但是却面目相似,神情一致,连步调都是同样的。 难道…… 常笑心中闪过一丝异念。 只见他闭目默念,右手两指竖于胸前,左手拈起一张符咒,只一抖,符咒已点燃。常笑睁开双目,将燃烧的符咒掷向空中。 只听见一声轰响,无数天火从天而至。人群更加混乱惊恐,全部四散逃窜,有的不慎被天火烧到,立刻呻吟起来。 但是天火落下之后,人们吃惊地发现,原先气势逼人的叛军大众全部没了踪影,原先占据的地方只剩下满地的黑灰和几缕青烟。 “果然是折纸成兵之数。想不到普天之下真的有人会这种传说中的诡术。”常笑捋着下巴上并不长的胡须,脸上一丝得意的微笑。 秦陵挥舞着巨戟拨开头顶上落下的火球,待一回头,发现形势已悄然逆转,不由地大惊。再看看眼前屹立不动的程啸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不由地叹了口气,向天发出一声嘶吼,直震得众人头疼欲裂、耳鸣不已。 秦陵这番发泄后,收起方天画戟,调转了方向,奔回玉碎滩去了。 劫难后的祖龙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无处不见的凄凉与惨幕,让人不禁会潸然泪下。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整座祖龙城笼罩在一片沉重的哀伤中,怕是久久也不能恢复了。 而程啸空的将军府中却在进行紧张的商议。程啸空正焦躁不安地在厅中走来走去。副将常笑款款站在一旁,看神情也是在苦思之中。 “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国主早就给我下了诛杀秦陵之令,我一直拖延到现在。可今天秦陵这么一闹,国主又把我叫去了。再不执行,可就是抗旨了。”程啸空说着叹口气,步子踏得更重了。 常笑听罢,微微笑道:“将军是念在多年手足之情才不忍是吧。但是既然事已至此,却不得不为啊!将军如果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见那秦陵,大可不去,派些下属过去围剿即可。” “下属?”程啸空抬起头望向常笑,道:“现在的下属都是草包,有几个能是秦陵的对手?”说着又是一阵猛地摇头。 常笑一捋胡须,笑道:“我不是听说将军前些日子调来两位少年神勇过人吗?还除去了妖族上古的异兽。今日的秦陵虽然看着似兽非人,不过应该比真正的怪物要差了许多了。不如……” 程啸空闻之大惊。心想,常笑说的不就是女儿程遥的儿子吗?不过想着遥儿一声凄苦,却要为负心郎十方抚育儿子,总觉得心里有些郁气积压,久久不能释怀。 突然脑中一丝欲念闪现,倒不如就让十方的儿子前去,如若胜了,载誉归来,自然不错。如若败了,战死沙场,也好让遥儿彻底断了念想,好好找个人家,安度余生。 程啸空想着,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对着常笑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又吩咐了常笑几句后,安心地回后堂睡觉去了。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一章 穿心湖 秋天一到,西部高原上的风就转了风向,从极寒的西北方呼呼吹过来。万化城里也已有些凉意,劳作一天的人们很早就睡了,只有一两间帐内似乎还点着灯火。 十方却是睡不着,坐在桌前,手里摆弄着两枚玉佩。玉佩呈环形,色泽盈润剔透,其中澄黄色的一枚,正是兰若寺里小倩赠的阴阳乾坤。而另一枚本应该是赤红的雌雄乾坤,但在十方手中的却分明是一枚白玉,色泽纯白无暇,又似乎有些透明,配上鲜红的缨子煞是好看。 离开兰若寺后,十方径直去了望乡海岸。顺着岸边搜索了好久,才感应到圣物的方向。待十方用避水诀潜到无极海下,从几只昏昏欲睡的千年玄龟那里,很容易的就拿到另一件圣物,水之玉瓶。 可是说来也奇怪,自玉瓶封印破解的那一刹那,两只乾坤环之间的共鸣也停止了。再上岸来一看,原先赤红的雌雄乾坤竟变成纯白之色。大约是封印一破,灵力尽丧的缘故吧。而剩下的那枚阴阳乾坤,颜色未失,灵气尚在。但是苦于没有什么线索,只能带着乾坤环到处巡查,几个月下来,一点进展都没有。 十方看着手中的纯白的雌雄乾坤出神。 乾坤环现在是没有一点用处了,不过看这块玉佩倒也是块好玉。不如……不如就送给夕儿,让她佩着一定增添几分娇俏。 十方想着,转向夕儿望去。 夕儿已经抱着小龙睡着了。她大约是梦见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原本老实放着的手也提了提,最后停在小龙的脸孔旁。而小龙竟像有所感应一样,眼睛分明还是闭着,却伸出头去在夕儿的手上舔了舔。 这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十方站起身来,想走过去替他们拉好被子,眼中满是父亲般的慈爱。不料,夕儿却睁开了双眼。 “十方叔叔,你在的,太好了!”夕儿分明还不是很清醒,嘴中喃喃道。 十方轻轻拉好她的被褥,微笑着道:“我不是一直在吗?闭上眼睛,好好睡吧。” 夕儿却摇摇头:“我不要,我想看着你会。记得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我也是给噩梦惊醒了,结果你却不在,一连几个晚上都不在,我就天天做噩梦。”说着眼中似乎已有些泪光。 十方一愣,夕儿这番说的,大约是自己受伤住在兰若寺那几日吧。那日后回来,自己还没进门,夕儿就已哭着扑进怀里。看她表情,竟似刚刚经历生离死别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座对她来说狰狞恐怖的万化城里,这个女孩子竟把自己当作她全部的依赖。 唉,我还是得想办法送她回到族人身边才是。 要离开万化城,必须先解去她身上所中的忘情蛊,而下蛊的巫师又已经死了,就必须另外想办法。 自己多年前曾听说有一位鬼医医术精湛,被传得有如神人一般。不过现在要去找,却是全无头绪。那么还有没有其他人可解呢? 忽然,十方脑中一念而起,想那空中楼阁上的洞冥,也似个神仙般的人物,而且还知道这种蛊毒的名字,还有那商鞅都过了这么多年,不仍然活得好好的?自己明天带夕儿一起去问问,也许会有一线希望。 第二天一早,十方就带着夕儿出了门。很快就翻过回音戈壁,顺着弱水河向下游飞去。鸟瞰下去,弱水河如同一条碧蓝的腰带,系在回音戈壁与盘丝岭之间。越往下游走,两边壁立的山峦由黄渐绿越来越明艳起来。 夕儿可能是在万化城里关久了,看惯西部高原的昏黄,一下子换作眼前应接不暇的色彩变幻,自然惊奇不已,口中更是兴奋地哼起歌来。 大约是羽族古老的曲调,十方听着十分熟悉。眼前仿佛有另一个羽族女子的影子和夕儿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吹息,原来你也在吗? 你知道我多怀念我们并肩飞过的感觉,多想能这么一直飞下去…… “十方叔叔,下面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呀!”夕儿兴奋地大叫起来。 十方从恍惚中醒来,顺着夕儿伸出的手臂望去。只见下面应该是弱水河下游积蓄的一个湖泊,湖水碧蓝清澈,波光粼粼。而湖中还有两个岛,一个呈现弯月形,而另一个形状似天上的星星。更奇妙的是,弯月状的岛恰好把星星围在中间,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而整个湖面则似明珠一般镶嵌在崇山峻岭之中。 “这里是穿心湖。景色很美的。你以前没有来过吗?”十方微微一笑道。 夕儿轻轻地摇摇头,眼中似有些遗憾。 “要不要下去看看?反正时间还早。”十方扭头问道。 “那好啊!”夕儿自然是开心,身子已经降了下去。 十方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看着夕儿摘起一支蒲公英,放到嘴边,轻轻吹去,毛茸茸的白絮四散开。飘到枝间,随枝起舞,落到湖上,随波荡漾。夕儿跟在后面追逐着……以前可从未看她这么开心过。 “十方叔叔,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跑累了的夕儿,跳到十方身边坐下。 十方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哦……”夕儿抱着腿,点着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道:“那肯定是和一位女子一起来的。” 十方惊讶地望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夕儿转过头去,调皮地一撇嘴,道:“不告诉你!” 但十方并不像她想得那般好奇,他转过脸去,对着湖面淡淡地问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曾和谁一起来过呢?” “恩!”夕儿连忙使劲地点头,女儿心思在她脸上已一览无余。 “我……也不告诉你。”十方说完背过脸去偷偷一笑,想夕儿该是气得面色又白了许多。 不料,背后却传来夕儿幽幽的话语:“看这里的湖光山色,清幽雅致,自然是要和心中所爱之人才能体会出其中的浪漫与娴静了。” 十方吃惊地转过脸去,却见夕儿凝望着穿心湖的湖面流波,眼中隐隐有些失落。忽然她一回首,莞尔一笑道:“我答了,现在到你了!” 十方一愣,眼中闪过异色,口中喃喃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我……” “不许赖皮呀!”夕儿撅起嘴。 十方轻轻地点了点头,想了一会,缓缓说了下去:“我……是和吹息一起来的这里。” 漫天的白色花絮飘扬起来,十方的眼睛迷蒙了,已看不清夕儿惊愕的面庞,只看的到她面前失手落下的空空的蒲公英秸秆。 十方苦笑一声,又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我本是戍边副将,守在人族和羽族的边营。但是却被军中另一位副官所害,那日,他把我灌醉后推入你们羽族界内一个深谷里。本来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深谷倒没什么,但是那谷中却有一只七尾毒蝎守在谷底,而我也是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 “这个人不是你的同族吗?为什么要害你?”夕儿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愤愤不已。 “唉,同族又如何?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呢?”十方叹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是吹息救了我。又把我藏到山洞中替我疗伤,一直照顾我。她很喜欢跟我聊天,每天发生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也喜欢问我羽族以外的一些情况。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羽族的圣女,在族人心目中已经近乎神灵的位置,自然没有人敢接近她,也没人跟她说话聊天。对她来说,只有跟我躲在山洞中的时光才是最快乐的。”十方说着又停住了。他抬起头,沐在晨光中,表情微妙地变化着,似乎在品味过往的酸甜和苦涩。 “原来是这样,你们才一起逃走的?” “是啊,因为我们不能一直躲在昏暗的山洞中。即使不出来,也迟早会有人发现。明白了吧,我就是你们族长说的那个坏人。”十方脸色越发的惨白,勉强对着夕儿笑了一笑,但只是停留一瞬后又转过脸去,望着湖面出神,眼中全是凄楚。 夕儿沉默地坐在一旁,回味着刚才听到的故事,往日跟十方在一起的一幕幕又出现在脑海中。虽然女子的敏感让她能察觉出,这个时常会一个人沉默叹息,眼神里总摆脱不了一丝孤寂的男子,心中一定会藏着一些故事。她也曾妄自揣测,但这样的故事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那……吹息姐姐现在又在何处?”夕儿轻声问着。恐怕这个问题她在问与不问之间已经徘徊很久了。 十方似乎没有回答只是不住地摇头,但是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分明能读出结果:没了……她没了…… 太阳终于翻过西边高高的回音戈壁,把光线撒到遗落在山岭间的穿心湖。蒸腾的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变幻的七色光芒。 夕儿本来沉重的心也一下也似被一下子蒸轻了许多。她很明白,留在这里回忆,只会让眼前的男子继续痛苦。想帮他走出那些阴霾与寂寥,夕儿很清楚自己即使努力做些什么,也未必能让他忘却,但是自己如果不做,他是永远逃不脱那份折磨了。 “我们走吧,十方叔叔!”夕儿站起身来道。 十方点点头,也起身祭起腰间的飞剑。 “对了,我既然叫吹息姐姐,就不能叫你叔叔了。反正你看着也不老,以后改叫十方哥哥好了。”夕儿嘴角一丝笑意,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张开洁白的羽翼,向着天空飞去。七色光芒在她身上变幻着,圣洁而又宁静。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二章 玉碎滩 程啸空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看窗外倒也晴好,是个出征的好天气。按昨晚的商议,常笑应该是吩咐联军营地里这一支天不亮就出发了。如果不出意外,晚上就可收到战报。 程啸空正想着,忽然门外一阵嘈杂。 “让我进去,我有事情要问他!”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 “你不能进去,将军还在休息。”门口的卫兵给拦住了。 程啸空忙穿好衣服,一脸疑惑地打开门。却是程遥神色焦虑地立在门外。 “你怎么现在来了?”程啸空好生奇怪,将程遥让进屋。 待房门一关,程遥立刻从座位上站起,盯着程啸空问道:“父亲,可是你下令让异羽去讨伐秦陵?” 程啸空脸色微微泛出一些异样,但他随即眼光一转道:“秦陵守在玉碎滩,而玉碎滩在祖龙城以北,自然是异羽所在的联军营的辖地。让他去又有什么不对吗?” “可是……可是你明明知道那秦陵似兽非人,凶猛异常、残暴成性。异羽不过是个孩子,我怕他会有什么危险……”程遥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程啸空见女儿这般模样也有些心疼,但想起异羽的身世,又不由地气从心生。他冷哼了一声道:“好男儿理当顶天立地,征战天下。若是一直守在母亲的慈爱下,哪里还会有什么出息?” “可是……”程遥自然是明理,可那份亲情让她无法狠下心来。 “将军,国主传令召见您!”突然有人在门外通报。 “好,我马上就去!”程啸空忙应声接令,再转过身去看着程遥仍是那副悲悲切切地模样,只觉得心中是恨怜交加,不知所谓。一扭头,一甩手,踱出门去,见国主去了。 待程啸空铁青着脸从大殿回来,却发现程遥依然候在那里。他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满腹的怨气化为无奈,对着女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国主已知道秦陵和万劫城叛军勾结的事情,命我亲自前去讨伐。我这就去把你的宝贝儿子给换回来。” 程遥听罢抬起头来,眼中又有一丝犹豫:“这……这也不太好吧,这不是让他临阵脱逃吗?”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程啸空两手一摊,颓然坐倒,已是对女儿无语。 程遥沉吟片刻,缓缓道:“不如您就带我一起去吧,女儿总归要看他安全,心里才放得下。” “胡闹!”程啸空一声喝住女儿:“前线阵地,怎能让女人家过去!” “爹啊……”程遥急忙上前,拉起父亲的手,眼中全是期盼。 程啸空皱起眉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女儿满是哀怨的脸…… ****** 玉碎滩。 无极海边的玉碎滩已不像往日般一览无余、光洁平滑,脚步轻轻踩上去碎沙如玉屑般纷飞。沙滩上到处是兵戈滑过的痕迹,鲜血混杂入沙子深处,变成刺目的褐红,更显得格外斑驳。 常笑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海滩上的局势,情况远没有他料想的那么简单。折纸成兵的诡术好破,但是死难将士的尸体随即被秦陵的怨气所控制,肉身消融,白骨化成鬼兵围涌在秦陵周围,一浪浪如潮水般气势汹涌地冲来。而秦陵立在海边兀自咆哮着,震耳欲聋地吼声激起千层巨浪翻涌,拍碎海岸无数。剩下的士兵看这般阵势,都面露惧色,不敢再冒然前冲。 “报!程将军到了!”身后一个卫兵上前报告。 常笑转身望去。只见程啸空从马上一跃而下,大踏步走过来。一挥手,身后的披肩在风中荡起,依然是那么威风凛凛。只有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从,其中一个身形略矮的低着头,不停拉低头盔,怯弱之色显露无比。 常笑连忙上前行礼问道:“将军,你怎么又亲自来了?” 程啸空注视着远处的秦陵,缓缓道:“国主已查明上次秦陵攻到祖龙城是和北边的万劫城主有所勾结,命我亲自领兵讨伐啊。” “可万劫城位于穷凶极恶的无极海中,海浪滔天,暗礁密布,只有从最近的玉碎滩过去才尚有一线抵达的可能啊?”常笑脸上不免露出担忧。 “是啊。所以我还是要来会会秦陵了!”程啸空说着深深叹了口气,转而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常笑摇摇头,看他脸上神色已知形势的严峻。“秦陵竟使出化尸成兵的诡异之术,将士损折不少,只有派勇武之士,能破阵深入控制住他才行。” “那你还不命人去破阵?难道还要老夫亲自去不可?”程啸空转过头来,脸上已带愠色。 常笑苦笑一声道:“不是我不想,只是您看下面这些士兵的神色,早就惊骇无比,哪里还有几个敢往前冲的。” 待程啸空环顾之后,顿时也明白了常笑的难处,神色不禁也凝重起来。 将军和副将这般愁眉不展,自然也引起下属士兵的注意。而这里面就有穆野和异羽。 穆野心想,看今天这番损兵折将、久攻不下,秦陵已成大患。看那秦陵虽然凶猛,但自己数月来功力已有小成,也许可以跟他较量一番。如若取得秦陵首级,必能夺取将军信任,扬名立万。 穆野想着便走上前去,单腿跪下主动请缨,道:“将军,我愿上阵去试下秦陵!”而一旁的异羽看着营中昔日同伴被屠,心中早已不忍,也连忙上前跪立,道:“将军,我也愿意一同前去!” 在两人的带动下,周围也站出四五位战士欲冲锋上前。 “好!好!你们去吧!”常笑频频点头应许,全然没有注意到程啸空背后,那个瘦弱的随从将长矛插入地下勉强支撑着身体。 穆野和异羽带着一队先遣的勇士悄然从侧翼缓缓逼近前方。 几只骷髅状的鬼兵发现情况有变,立刻挥舞着刀剑冲将过来阻拦。只见异羽一记飞沙术搏出,顿时黄沙滚滚,漫天飞舞,天地迷茫在一片苍黄之中。 待到风沙稍稍落下,却只剩几只骷髅兵傻愣愣将头机械般地转来转去。原来几人刚已趁着混乱躲到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离秦陵只有百步之遥。 异羽搭好弓,聚神稍稍调整吐纳,弓弦上的群箭隐隐泛出白芒。只听一声弦响,惊雷喷薄而出,一只巨鹰振翅在上空。正是张猎户那一招,狂雷天鹰! 顿时无数白光如雨点般向秦陵砸去,秦陵亦大惊,却早已看清来路,只见他双手紧握在巨戟中央,将武器举过头顶,臂上青筋暴起,一只顶天立地的方天画戟竟如轻巧的木杖般被旋转起来,巨戟越转越快,带出嗖嗖的风声如鬼厉神啸。狂雷天鹰吐出的飞箭被尽数弹开,飞舞的箭雨拨撒到四周。无数来不及避开的鬼兵被射中即刻倒地化为一堆碎骨。 而一旁的穆野见这般阵势早已悄然运气,两指冲着秦陵一指,龙影剑带着燃烧的红芒呼啸而出。 秦陵眼见凌厉的飞剑将至,而手中旋着的方天画戟又要劈开飞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四蹄踏地,一扭身竟把龙影剑给避了过去。 而那呼啸的红芒却未因此而善罢甘休,待擦身飞出数丈后,又突然反身过来,看剑上的赤焰竟比先前更胜一筹。 秦陵没有料到龙影剑会回头,眼中略有些迟疑,急忙抽身,待避过一看,身上已被红芒灼出一道丈余的伤口,不禁脸色大变。 龙影剑带着烈烈的肃杀之气在秦陵周身盘旋几回,最后才悄然落回到穆野手中。这正是穆野刚刚练成的“云龙九现”,剑气回旋缠身可杀得敌人豪无还手之力。再看那秦陵身上已被灼出五六道深深的伤口。 “哦!哦!哦……”后方阵地里传来一片振奋鼓舞的欢呼。 穆野微笑起来,聚息欲做下一击。身边的四五个战士顷刻一跃而出,冲上前对着秦陵粗壮的四蹄一阵挥砍。但刀身砍过去如同砍在玄铁之上,只劈出电光石火,却不见伤口。 秦陵停下手上旋着的巨戟,嘴角一丝狞笑,但见从他周身伤口里冒出不是鲜血,而是缕缕黑气。 “哈哈哈……”他举起巨戟仰头狂笑:“我这本是不朽不腐之身,你们能奈何了我?”说着一脚将脚下众人踢开,一步步向穆野和异羽逼近过来,眼中已被怒火烧得赤红。而他手中的方天画戟也如同带上怨气,发出赤黑的剑气,燃烧起来。 秦陵仰天长啸一声,手中燃烧地巨戟顿时重重地插入地下,白璧一般的玉碎滩顷刻震得四分五裂,裂纹蜿蜒至数里之长。 后方阵地上的人随即纷纷躲避,有不慎者转眼就掉入裂缝里的无底深渊之中。 “没想到秦陵竟变的如此暴戾威猛!只怕我也不是对手啊!”程啸空说着眼中也露出一丝惧色。 而前面的两个少年自然惊骇不已,慌忙跃起避开劈裂的地面。 只见秦陵又是一声巨吼,握住方天画戟的手一震,一股滚滚赤炎自掌心而出,顺着裂缝蔓延腾起,一团蒸气自地底爆出,从裂缝处冲起,带着飞沙,碎石呼啸四溅。 穆野和异羽只觉得脚下一团热气喷出,直震得经脉尽断,四肢瘫软,被喷涌的气流冲起,又随风飘去,毫无知觉。 “异羽!”从后方阵地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被震得大惊失色的常笑转过头望去,却是程啸空身边那个随从。只见他呼喊着向前奔去,并不合身的盔甲将他绊倒在地,头盔滚落一旁,一抹青色流出,抬起头却是个清秀的女子,只是那张面孔已被骇得毫无血色。 那女子复又爬起跌跌撞撞径直向海滩边奔去,全然不顾已被杀气侵染得面目扭曲的秦陵迈着山一样沉重的脚步缓缓向这边走过来。 而此时的异羽如同一叶扁舟,战战兢兢地漂在无极海中,仿佛随时有被巨浪吞没的危险。 我这是在哪啊?我还没死吗? 昏昏沉沉的少年被刺骨的海浪拍醒,挣扎着睁开眼睛,周身的伤痕在冰水的刺激下倒也减轻了几分疼痛。 他缓缓转过头,向岸边铁山一般的身影望去。但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禁一颤,原本惨白的脸又给惊得白了一层。 只见程遥已是不堪铁甲的重荷摔倒在地,却仍挣扎地向他这边爬来,绝望的脸上带着一丝坚韧,一双手拼命地扒着身前的沙土,转眼碎玉般的沙滩上血痕斑驳。也许是有所感应,她竟举起一只惨白的手臂,轻轻挥动。 母亲怎么来了? 异羽忙聚息想跃身过去,却发觉全身哪里还提得一点气力? 突然秦陵手中的巨戟又发出耀眼的黑红之芒,他复又嘶吼一声,将巨戟重重地向地下插去…… 一道火光将那个弱小的身躯包括举起的那只手迅速掩盖住,到最后只剩下一道漆黑的裂缝…… 不—— 是谁在呼喊? 是绝望的少年撼天动地的悲鸣。 又有谁可以救赎? 没有,也不可能有。 只有幽幽的海风将悲鸣紧紧裹藏,带到无极海上的每一个角落。 穆野也被悲哀的海风唤醒,睁开眼却只有秦陵被黑气裹身的庞大身躯静静地矗立在飘摇欲裂的玉碎滩上。手中赤黑的方天画戟无尽地证明了他的不可战胜。 忽然,广阔的无极海翻滚起来,巨大的漩涡瞬间在海中央形成,海水如同已经沸腾,腾起三丈多高的巨浪一次又一次滚滚向岸边涌来。 突然,一只巨龙自海底而出,从漩涡中央升腾而起,直直向天呼啸而出。 “玄冰水龙!”常笑大惊。而这样气势迫发的玄冰水龙却是他前所未见的。 巨龙继续在漩涡上空急速盘旋,似乎在吸取无极海中的万年冰寒之气。一位少年腾身缓缓从漩涡中央跃起,正是异羽,可是此时的他面如纸白,眼中全是悲切之色,七窍也尽流出血来。点点血丝飘洒而出,也即被玄冰水龙吸摄而去。 “死吧!”少年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 巨龙如同得到命令一般,径直向秦陵呼啸而去,将那个山一般的魔鬼身躯紧紧卷起,带入空中。 看此情景,穆野只觉得精神一震,手中的龙影剑也带着凄厉的红焰直直刺出去。天空中,红芒似流星一般冲入滚滚水龙之中。 太阳早就匿去,天地间一片灰暗,只剩下半空中那旋转的蓝色水龙和炽艳的红芒。时间仿佛也停滞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骇然中,那个魔鬼的身躯重重地摔倒地上。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到最后变成一个男子的身形。胸口插着的龙影剑下,滚滚的鲜血蜿蜒流出。 男子惨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凄凉,他挣扎着抬眼望向空中的少年,手指向无极海中,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出一句话来:“帮我……告诉他……我不能帮他了……” 异羽似有所悟地点了一点头,气力一泄,直直落入海中。 “哦,胜利啦!胜利啦……快去救他!”岸上的人们惊叫起来,可那个少年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三章 木灵弓 大约是深秋,午后的万化城过早地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但丝毫没影响到狐媚儿的心情。 狐媚儿一路小跑地在城中窜来窜去,身后跟着如同个白雪球般的妖宠,小嘟嘟熊。转到最后,她带着些怨气,径直钻入虎狰狞帐中。“老虎,十方叔叔呢?我找了一天没找到他?” “哦,他大约是出去了吧。”虎狰狞没抬头,依旧和狐嬉一起摆弄着桌上几件东西。 狐媚儿好奇地跑过去,将一把古剑拿在手里,道:“哥哥也在啊?你们在看什么好东西啊?” “哎,我的小祖宗,这是妖族的圣物,你可别乱碰!”虎狰狞忙把古剑抢了去。 “哼,什么东西这么宝贵的!”狐媚儿柳眉一竖,满脸得不高兴。忽然眼光又被另一个玉瓶吸引去,瓶身是纯白之玉,晶莹剔透,阳光射过来,似乎还有水滴在玉中缓缓流动。“这个瓶子蛮好看的,给我吧!”狐媚儿说着又要抢去。 玉瓶却被狐嬉一把拿住:“妹妹啊,这些都不是你能玩的。这样吧,我给你颗白雾石,你拿去玩吧。“说着掏出一块碧蓝的晶石。晶石上有些白斑,但看去竟似飘浮于石面之上的白雾,缓慢聚散。 “算了,十方叔叔回来告诉我声。”狐媚儿似乎并不是很满意,嘟哝着把玩着石头出去了。 狐嬉看着妹妹的背影,摇摇头,问道:“父亲,等到七件圣物都找回来,是不是就要给媚儿举行巫师大礼了?” “唉!”虎狰狞深深的叹口气,道:“只怕这孩子顽劣成性,不能接受这样的重任啊。而且……” “而且什么?”狐嬉转过头,眼中一丝疑虑。 虎狰狞没再言语,只是摆摆手,不住地叹息。 ****** 通天湖,空中楼阁。 洞冥真人老远就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朝这边而来,正笑盈盈地站在平台边沿候着。 “前辈,别来无恙啊!”十方上前拱手行礼。 洞冥捋着长须,微微点头道:“我自然是很好。” “老爷爷,你这里好漂亮呀!就像是……就像是仙境一样!”见十方与老者是旧识,夕儿胆子也大了些,情不自禁地叫出来。 洞冥呵呵一笑,转向夕儿望去:“是啊,我这空中楼阁看尽人间疾苦欢愉,自然也算是仙境啦!”忽然他似看到什么,略一皱眉向十方问去:“你们这次来也是有事情问我吧?” “正是!”十方连连点头,道:“前辈果然洞悉晚辈心事。我这次来是为这个女孩而来求教前辈。她也是中了妖族的忘情蛊,不知道前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晚辈见那商鞅在这里……”十方说着就往旁边望去,却没有商鞅的身影。 “唉!”洞冥叹息一声背过身去,摇头道:“只怕你们要失望了,我这里也没有破解之法。你看商鞅中毒之后,多年的修行也功力尽失。而且他发作厉害之时,还要我的翼龙带他去弱水河的下游取水解毒。” 希望又一次破灭,十方脸上不禁露出失落之色,转过脸去看着夕儿眉间越来越明显的黑气,轻轻在心中叹息。 不过夕儿却反而露出一丝喜色,道:“那穿心湖是不是就在弱水河的下游?十方哥哥,我们可以搬去那边居住啊?” 十方苦笑一声,爱怜地抚过她的头,道:“可你终归还是该回到羽族去才好啊。” “恩……”夕儿点点头,陷入沉思。 自己有多久没回去了? 自从被抓来万化城,转眼过去半年了,真的有点怀念积羽城中的一草一木了。 “十方哥哥,你去我们积羽城吗?那里可漂亮了,有高耸入云的树屋,还有清澈见底的积羽湖,还有紫色的风铃草,还有不能飞只会跳的奇足鸟,还有……”夕儿兴奋地描绘起来。 “傻瓜,我不是告诉过你曾偷偷去过。”十方伸出食指,轻轻捋过她的鼻尖,眼中全是爱怜,笑道:“你是不是想家了,那今天就带你回去看看好了。” “好啊!”夕儿高兴地大叫起来。 两人随即拜别洞冥,转向南边的羽族之城——积羽城飞去。 通天湖距离积羽城还甚远,要越过通天峰和羽族地界的羽嘉森林。可能十方觉得夕儿飞得太慢,便让她收起翅膀,落到自己的飞剑上。 夕儿轻轻拉过十方的手站到他身后。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摸着刚被他抚过的鼻尖,心里又荡漾开去。 身前的这个男子这样体贴细心,不知道吹息姐姐可曾这样与他携手同行过,只怕是有过也未必会飞的这样近吧? 哎呀,我在想什么呢? 夕儿只觉得脸上燥热,心中一惊,脚下竟踏空下去。 “小心!”十方连忙降下飞剑拉起她的手臂。“你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夕儿忙捂住脸,不敢再看他。 突然,十方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灼热。随即停下飞剑,立在半空中。 “怎么了?”夕儿奇怪地问道。 “等等。”十方说着,从胸前掏出乾坤环,又是它在起反应。只见澄黄的阴阳乾坤又似发现什么,玉体发热闪耀不停。 难道这下面也封印着圣物? 十方探身望下去,下面正是人族与羽族的交界之处,北边是通天峰,南边左为羽嘉森林,右为禹王峰。山峦叠嶂,树木林立,哪里看得到一点痕迹? “夕儿,我要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吧!”十方转身对夕儿道。 夕儿却是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也好,这里是边界,在空中待着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你就跟着我,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就往羽嘉森林那边跑。”十方说罢,御着飞剑直线降下。 说来也奇怪,每往下一丈,阴阳乾坤便灼热一分,待落到地面已是有些烫手。 他们降落的地方就是禹王峰上的最高处,禹王鼎。其实整座禹王峰就呈一个鼎形,突起的山峰在山顶中央却凹陷下变成谷底。禹王鼎四周是古木遮天蔽日,中央的谷底反而给挡得风雨,清幽自在。各种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地遍布谷底。 可封印之物究竟在哪里? 十方在脚下方寸四周细细搜寻起来。 夕儿看着十方蹲在地上不停将脚下的泥土翻起,觉得好生奇怪,但是她又不知道他具体要找何物,自己实在帮不上忙,便在一旁兀自玩耍起来。很快就被五颜六色的花草吸引过去。 “你看这里好多各种颜色的花!”夕儿口中念着奔过去。 女孩子终归还是喜欢花花草草。十方看着夕儿的身影笑笑,便随她去了。 很快夕儿手中已满是五颜六色的花草,红的血樱,翠的山兰,蓝的碧鸢,紫的风铃草……花花绿绿配在一起煞是好看。 忽然,夕儿又被一株植物吸引过去,只见那株植物足足有半人多高,看去花型似薇草,但却开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而每一朵花的颜色却是不断变幻着,刚开还是黄的,转眼又变成绿的。 这是什么花?夕儿踮起脚尖向一朵看着最大最艳的红花够去。却不料脚下一滑,花还没够着,手反被花刺划破了,一滴殷红的鲜血生生滴到花枝上。 “哼,什么破花嘛!”夕儿皱起眉嘟囔着,把划破的手指放到口中吸吮。 可眼前的植物顷刻之间也起了变化,发出耀眼的红芒。红光中却能看见先是花瓣片片飘落,接着枝叶也跟着枯黄萎缩,等到炫目的光线退去,一株碧翠的植物枯到最后竟然变成两支半人高的枯干。 “十方哥哥,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夕儿好生惊奇,连忙叫起十方。 十方正为手中的乾坤环又突然变凉好不懊恼,听见夕儿的声音忙抬起头望过去。 却见那两棵仅剩的枯干赫然成弓形,拔出一看确是一把古弓,弦上分明还有一些血色。 踏破铁鞋疑无路,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件圣物竟被封印到草木之中! 十方无奈地笑笑,把古弓擦拭一番,背到身上。再看手中的阴阳乾坤不似商鞅给的那枚待找出两件圣物后褪色成白玉,依然还是澄黄的色泽,只是颜色略有些消退罢了。 也许是这阴阳乾坤还守着一处封印吧。十方想着又放入怀中藏好。 “这个刚才分明还是一株植物,怎么现在就变成枯枝了?”夕儿还是疑惑不解。 “哈哈,最后还是你帮我找到的。谢谢你呀小丫头。”十方微笑着拉起夕儿御剑飞起:“走吧,带你回家。” 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怎么一下就从花草变成了弓?这东西有什么用? 夕儿站在十方的剑上,脑中还是诸多个问号在打转。 不过既然能帮上他忙就好!想到这里夕儿又露出一丝笑容,羞涩地挽过十方臂弯。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四章 万劫城 低低的海风在耳边盘旋呼啸,带来海水中特有的腥气。伴随着风声而来的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唤声。 孩子……异羽……孩子…… 是谁? 望过去,一轮皓月静静地挂在幽蓝的夜空中,将它的安详一层层挥洒到一览无余的海滩上。整个海滩便犹如白璧一般反射出淡淡的柔和的白色光晕。相比之下海滩背后漆黑的无极海翻涌着,如同黑洞一般贪婪地吸摄着天地间的光辉和生气。 孩子……我的孩子…… 呼唤声如游丝般又飘荡过来。 再看去,海滩濒临海水的地方出现一道蜿蜒的长痕,一个瘦弱的身影卧在长痕的尽头。那个身影挣扎着抬起头来,满是泥沙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白的笑容。 是母亲! 她大约是没什么气力,抬起的头复又垂下去,伸出纤细地胳膊轻轻摇晃着。 而她的背后翻滚的无极海又咆哮起来,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着脆弱的海岸,卷去岸上的一切,飞溅的海水已浸透她的衣裙。 突然,一道巨浪向着她扑来,跃起足有三丈高的水墙,铺天盖地地砸向那个虚弱的身躯。 不要,不要……异羽只觉得全身发紧,想奔过去,却提不起一丝气力,想喊,却呼不出一点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巨浪吞噬,那纤细的手臂也在浪花中消逝而去。巨浪狞笑着向黑洞中退出,海滩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浪痕。 不啊—— 异羽惊得一下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身已是被冷汗浸湿。 一道刺目的阳光从窗外射到他脸上,异羽忙伸出手去挡住眼睛。 原来只是做了个梦啊! 可自己现在又在哪里? 异羽起身下床,虽然全身酸痛难忍,但扶着桌椅也勉强可以走。 “吱呀~”破旧的门板被推开,一个身着戎装的老兵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你怎么起来了?伤还没好呢。”老兵又把异羽扶到床上。 “这里是哪里?”异羽问道。 老兵把饭菜在桌上放好,缓缓道:“这里是玉碎滩边的渔村,本是好好的村子,给秦陵搞得破败不堪,村里人也早就跑光了。” 异羽这才想起自己是随军过来讨伐秦陵的。可秦陵不是已经被自己杀了吗? 忽然屋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应该是几个男子在争吵。异羽更加迷惑了,问道:“怎么我听见外面好像还有许多人啊?” 老兵呵呵一笑道:“那是在讨论该怎么扎木筏呢。秦陵已灭,程将军又要带兵去无极海上的万劫城去讨伐叛军。” “还有叛军?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程将军和常副将已经带了一批将士,修整了村中的破旧渔船先去了,剩下的人正在伐木做筏,准备前去支援。你都昏睡两天了,又怎么会知道?看你伤势这么重,就好好在这里休养吧。”老兵说着帮异羽拉好被褥,又转向窗外的无极海望去,口中喃喃道:“虽然无极海涛险浪急,不过两天了,他们也该到了。” 原来自己都睡了两天了。外公他们又去无极海中的万劫城了,穆野大概也去了吧。不然此时一定会来看看自己的。希望他们一切都好吧! 异羽想着,不觉有些疲惫,又沉沉睡去。 ****** 万劫城,万劫不复之城,听名字就觉得十分悲惨呢! 穆野坐在船头想当然地想着。巨涛翻滚的无极海中,一艘破破烂烂的渔船战战兢兢地颠簸在风口浪尖,让人感觉随时有倾翻覆灭的可能。不过说来也怪,一路驶来却也有惊无险,而且透过翻腾的浪花,前方海平面上已经隐隐现出一块海岛的轮廓。 待到船驶近,出乎众人意料,岛上不是一座庭宇巍峨的城池宫殿,反而只有一块方圆百里的条石铺成的平台。平台上几根或倒伏,或勉强支撑的圆形断柱静静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放眼过去,杂草丛生,了无人烟,只有凛冽的海风一遍又一遍在空寂的海岛上低低盘旋。 果然如它的名字般惨烈悲壮! “这里会有叛军?”穆野吃惊地问道。 程啸空凝望着空旷的海岛,眼中亦闪过一丝惊色,缓缓道:“这……我也不清楚了。不过国主听得探报说叛军就是从此城中而来。我们既已来了,就细细搜寻一番吧。” 众人听罢,便分做几个方向,在岛上搜索起来。 这里除了几块礁石,就只有茅草,难不成叛军还会隐形?穆野嘟哝着向岛深处走去。 转过一块巨大的礁石,忽然眼前一亮,只见礁石背后赫然一间茅屋,茅屋前还有一堆未燃尽的篝火,俨然是有人在这里居住。 这里有人!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难道万军万马气势汹涌的叛军全部藏匿于这一间小屋内? 不论如何先看看再说! “喂!这里好像有人!”穆野大叫起来。 海岛并不大,很快其余人都围拥过来。 大约是听见外面有声音,茅屋的门竟也缓缓开了,一位男子踱步出来。青衣长衫,容颜苍老却有几分矍铄,神情惊讶地盯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师傅!你怎么在这里?”穆野惊叫起来。 龙啸风收起脸上的异色,微微一笑道:“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 “可是,师傅不是说要搬去南……”穆野又想问,冷不防被身后赶来程啸空打断。 “龙兄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程啸空拱拱手,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龙啸风抬头望去,一见是老友,哈哈大笑起来:“这万劫岛人迹罕至,想不到我今天还一下遇到两位故人。”说着转过身,向着屋内叫道:“星华,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又一位妇人缓缓走出来,娴静的脸庞上一丝熟悉的笑容。 穆野大喜,叫道:“师娘!您也在的。您和师傅都没去南方啊?” 白星华微微点头,笑道:“是啊,我与你师傅本来是准备去南方小岛的,但是动身之前,你师傅说要来拜会位旧友,没想到就是玉碎滩上的秦陵,于是……” “咳……”未等白星华说完,龙啸风咳嗽一声,拉过穆野问道:“怎么异羽没和你在一起啊?他现在如何?” 白星华见丈夫这般便也停住不再言语。 穆野见师傅突然问起异羽,忙转向龙啸风答道:“哦,异羽本该一起前来,不过前日玉碎滩一役后,在滩边渔村里休养。” “他没什么事吧?”龙啸风追问道,眼中全是关切。 “他是与秦陵一战,导致精气俱损,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穆野答道,眼中隐隐有些异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龙啸风背过身,口中喃喃,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忧虑,缓缓问道:“你们到这荒无人烟的万劫岛准备做什么?你们能到这里,那秦陵大约是败了吧?” 穆野点了点头,答道:“是的,师傅。我们这次过来本是追剿和秦陵勾结的叛军。” “唉!”程啸空忽然重重地叹口气道:“想我们兄弟一场,最后还是不免兵戈相向。那秦陵变作那副妖魔模样,死了之后还是要返回凡胎肉身。万物归宗,世事难料啊!” 龙啸风脸色大变,猛地转过头去,问道:“秦陵已死?” 穆野肯定地点了点头。 “唉……”茅屋内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白星华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笑道:“你师妹大约又在里面调皮了,我进去看看。”说着急忙走进屋内,神色明显有几分慌张。 常笑本来见他们三人叙旧,自己是插不上嘴,就在一旁静静观望着。但见提到秦陵龙啸风夫妻俩便生出诸多异象,心里顿时起了疑虑。悄悄踱到一旁,想探身向屋内张望。 但龙啸风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缓缓走到常笑面前道:“既然大家都远道而来,我就带你们在岛上转转,看看风景。” 常笑一见他明显又要阻拦,心中的疑惑更重了,面上却依然是笑盈盈地道:“龙前辈太客气了,只是这岛上风大,而我们又坐了两天的船,不免有些困乏。不如……就到贵舍里坐坐,你也好与将军继续叙旧闲聊了。” “这……屋内都是女人家,不太好吧。”龙啸风面带难色,望向程啸空。 可程啸空早发觉老友的异端,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问,见常笑这般长驱直入,自然也不想多阻拦,兀自伫在一旁沉默不语。 “晴儿也在里面?我去看看她是不是长胖了。”穆野说着就欲进去。他并没有想到太多,但是他这般一说却也成全常笑。 “你不能进去!”龙啸风厉声喝道。 穆野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师傅,心中不禁也起了疑色。 四人对峙着,呼啸的海风带来无极海中的冰寒之气,空气也不免更加冷峻起来。 常笑冷哼一声道:“我们这次前来就是调查万劫城叛乱一事,龙前辈如此给我们不便,难道你真的与叛军勾结?” 龙啸风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不再言语。 “龙兄啊!”一直沉默的程啸空叹了口气道:“那日叛军与秦陵一起冲入我祖龙城内,毁我房屋,屠我百姓,遍地鲜血淋淋,残尸密布,真的是可怖之极啊!!念在往日旧情,我定会为你向国主求情。你就把他们交出来吧” 龙啸风冷笑两声道:“我龙某今天就守在这里,你们谁要想进去就先过我这一关!” “唉!”程啸空重重地叹息一声,转身走远。 见将军不再干预,常笑嘿嘿一笑道:“叛军果然被你藏匿于此,将军念你旧情,我却不需。穆野,我们上!” “可是……”穆野愣在那里,低下头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龙影剑。 眼前的这位老人,纵然有万千不是,可终归是教我武功,养我育我的师傅啊!虽然他是对异羽有所偏颇,但还是将龙影剑授予我…… “穆野!你怎么还不动?难道想抗令吗?”常笑料定自己一个也不是龙啸风的对手,拼命地怂恿。 闻得常笑此言,穆野一惊。 违抗军令,可是要受军法处置的。自己好不容易杀了秦陵立下的战功,难道就要这样毁于一旦?而且师傅待自己也并不是无可厚非,那日在火岩洞一事,师傅怕也是有害我之意吧? 穆野想着想着,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一股肃杀之气逐渐浮现于眉目之内。常笑一见,顿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道:“穆野,你杀了秦陵立下战功,今日若再铲除叛军,自然功不可没,来日必成大气!你还犹豫什么?” “师傅!”穆野“咚”的一声双膝跪下,眼中一丝恨意一丝泪光隐隐交缠,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弟子既已从军报效国家,今日不能免于师傅一战,但请师傅将叛军交出来吧!如果师傅执意不交,实在是逼迫弟子出手啊!” 龙啸风望着徒弟,眼中满是恨意,冷笑一声道:“好!好你个逆徒,那日我在火岩洞就该杀了你!你们来吧,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再上前一步!” 原来如此,原来师傅真的曾想要灭我! 为什么?为什么无人看得起我?连自己尊敬的师傅都曾想要害我! 这是为什么啊? 想到此,悲戚的少年已经心如死灰。一滴绝望的泪水顺着惨白的面孔蜿蜒而下。 穆野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再抬起,杀气蒸腾的脸上越发铁青,炯炯的双目内也尽是恨意。 “弟子对不住了!接招吧!”穆野大喝一声,腾身跃起。 穆野言出,已气聚胸中,手中的龙影剑亦发出红芒在胸前震颤着。“狂龙斩!”穆野大喝一声,龙影剑划出一道弧线冲出,似乎是要面对以前的主人,剑身震颤而起,带出一道凄厉的悲鸣。 龙啸风眼露惊色,虎跃而起,慌忙中折过身旁三尺长的断枝作为兵器。可那断枝在龙啸风手中竟也隐隐闪耀出剑气,可见其功力之深厚。 空中的龙啸风双目微睁,左右手印千变万化,而那根三尺长的断枝也旋转起来,幻化出千影万形。 穆野大惊,知道师傅要使出万剑归一的万剑诀。慌忙闭息踩出疾云步跃身半里多高。但见空中万千剑气如雨而下,跟随来的一些士兵躲避不及的尽数倒地呻吟,而常笑早不知道躲到何处。 “呵呵……”半空中的龙啸风冷冷地笑着,“原来你现在也少了几分戾气,知道躲了。我看你怎么再躲过我的云龙九现!” 只见龙啸风胸前的断枝赫然发出刺目的红芒,直立而起,只等龙啸风一个手印便会刺将出去。 云龙九现,剑气变幻无常,自己只练得两成功力,便可砍伤秦陵,而师傅的多年修为尽出,自己该如何接招?穆野脸色大变,只觉得全身已被冷汗浸湿。 剑气包裹的断枝蓄势欲出,龙啸风缓缓抬起右臂…… “啊——”一声惨叫从天际飘落,随即一个身影也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飘摇坠下。 却是龙啸风! “师傅!”穆野惊叫一声,从空中跃下。 只见龙啸风半跪于茅屋门前,后心窝处赫然插着一只冰刃。 常笑缓缓从远处走近,口中笑道:“龙前辈,我的霜刃劲道如何啊?” “卑鄙!”龙啸风吐出口中的鲜血,恨恨地骂道。想再运气起身,可周身颤抖不停,精气无法再聚。“原来你霜刃上加了寒毒!够阴险!” “是啊,龙前辈你还不想让开吗?”常笑继续笑着,眼中却是寒光闪烁。 “我说了,你们想进去就先杀了我!”龙啸风愤愤地吼道。 “啸风!”白星华奔出门来护住丈夫,冲着穆野和常笑悲戚地喝道:“你们若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穆野怔怔地立在那里,望着曾经的师傅和师娘,眼中一片迷茫。你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何啊? “你们都住手吧……”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茅屋内飘出,随后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五章 爱慕 天色渐渐暗下,耳边已可以听见弱水河奔涌的涛声,前面就该快到万化城了,十方想着又运息加快点速度。 可身后夕儿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几天的奇遇:“云梦岭的浪蝶精灵可真漂亮啊,翅膀一扇还会撒出金粉,还有南柯镇的嚎啕虫,真的一摸就会呜呜哭起来,太好玩了,还有我以前养的那只奇足鸟现在也能跳起一人来高,还有……” 小丫头怕是很久没这么高兴了吧?本来就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天天守在枯燥的万化城中,也真委屈她了。 十方想着,转过头去,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有空就多带你出去玩吧。” “好啊好啊!”夕儿高兴的拍起手来。 待十方拉着夕儿飞近自己的帐篷,只见帐门大开,不由地心里一惊。 难道小龙独自在帐中耐不住寂寞,撕开帐门,偷跑了出去?可它这半年,身形猛增,已经窜到半人多高了。发起脾气来,看着也有几分可怖,如果吓到人,或是被人误伤可怎么办? 十方急忙钻进帐中,却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只见狐媚儿蹲在地上,挑逗着自己的小嘟嘟熊和小龙打成一团。 小龙扑腾着翅膀上蹿下跳,来势汹涌,而狐媚儿的小嘟嘟熊却十分灵活,眼见小龙扑来,四肢蜷缩成一团,像个雪球一般从小龙胯下滚过。待到小龙身后,对着它光溜溜的脊背扑上去就是一口咬住。小龙急得哇哇乱叫,左右扭头却怎么也甩不下背后的雪球。 “嘟嘟,好了,都说打着玩的,你还真咬呀!”狐媚儿说着将小嘟嘟熊从小龙背上抱下来,轻轻摸了摸小龙背上两道浅浅的牙印。“小龙,不要怪我的嘟嘟哦,它是跟你闹着玩呢。” “咿呀!”小龙似乎不满意地嘟哝一句,转过身去,正好看见十方和夕儿回来,随即兴奋地扑向十方而去。 “十方叔叔,你回来啦?我找你几天了。”狐媚儿也高兴地奔过去。 十方看见狐媚儿又是偷跑到自己帐中,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你不是又想来偷小龙的吧?” “才没有呢!”狐媚儿脸色一变,大叫起来。“我想要自然会问你要的。但是十方叔叔就是不给!” 十方皱皱眉,又摆出疑惑之色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啊?” “哼!”狐媚儿不满意地撅起嘴道:“十方叔叔太小气,不把我当朋友。小气鬼!小气鬼十方!” “呵呵……“身边的夕儿看着两人这般逗乐,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看见狐媚儿投来恨恨的目光,便一低头走进帐内,收拾起两个小鬼方才打闹弄翻的东西去了。 十方大约是觉得不过瘾,决定继续逗下去:“你都骂我小气鬼了,哪有这样骂朋友的?” “你!”狐媚儿杏眼圆睁,一张粉面也气得通红,却不知道再作何言语。 见她这般,十方收起脸上的严肃,换作微笑道:“好了好了,你说说过来找我做什么吧。” 狐媚儿这才恍然大悟,收住愠色,道:“我来是想问你,人族的人到底怎么样啊?” 十方笑笑,道:“我也是人族,你觉得我怎么样呢?” “坏!太坏了!老是戏弄我!”狐媚儿立刻报复起来,可脸上分明带着笑意。 “那你还说跟我做朋友?”十方却不生气,反而笑着继续问道。 狐媚儿低头想了想道:“那是因为你总帮我捉宠物,还带我玩。” 十方想了想,笑道:“所谓朋友,不就是可以在自己困难的时候帮到自己吗?” 狐媚儿似乎听懂了些,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如果有个人为了救朋友都不顾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值得做朋友吗?” 十方点点头:“为了朋友,不顾生死,这样的人自然是可以做朋友的,甚至托付终生也可以。” “可是,这个人如果不是同族呢?”狐媚儿眼中还是有一丝疑虑。 十方哈哈一笑,道:“种族之分又真的那么重要吗?关键是看朋友对自己的这份心意罢了。再说我与你也不是同族啊?” “我知道了,谢谢十方叔叔。”狐媚儿似乎解开心中纠结,抬起头来莞尔一笑。 “难得你还能说声谢谢,你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了?”十方不禁有些意外地摇摇头。 “是个人族,和你长的还有几分相像呢。”狐媚儿认真的答道。 “哦?你还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十方有些惊讶地问道,想她看惯了万化城中男子的兽面模样,看人族都长的一样吧。 狐媚儿却是一脸遗憾道:“还不算朋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再去找他问问。” 遇到这刁蛮丫头,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要遭殃了,十方想这,不禁摇了摇头,笑着抱起小龙向帐中走去。 “好了,我没事了,回家去喽。”狐媚儿叫着跑出帐去,身后的嘟嘟一愣,也随即跃起,雪球一般跟着滚了出去。 十方看着地上翻到的凳子,打碎的碗碟,乱成一团的衣物……心想小龙也真够能折腾的。再看夕儿已是忙得粉白的脸上沁出汗珠,便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柔声道:“来,我帮你收拾。” “恩。”夕儿轻声应着。看着身边的男子,夕儿不禁想起他刚才与狐媚儿的对话。 所谓朋友,不就是在自己困难的时候可以帮到自己吗? 为了朋友,不顾生死,这样的人自然是可以做朋友的,甚至托付终生也可以。 想他对自己的悉心照料,为了自己所中的蛊毒到处去求解药。又为了让自己开心,带着自己偷偷跑回羽族领地四处游历。这样的男子现在还细心地帮自己料理家务。 夕儿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微笑,偷偷注视起十方忙碌的身影。 此时此刻,在她的心中,十方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哎哟!”夕儿叫出声来,手被瓷片划到了。自己也想得太入神了吧,夕儿暗暗责怪起自己。 “怎么了?给我看看?”十方闻声,拉起夕儿的手,手指上一道小小的伤口隐隐渗出血来,忙把她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 “没事。”夕儿顿时羞红了脸,想要抽回手来。 但手却被十方牢牢抓住,只见他撕下一块布条,细心地帮她包扎好。似乎仍不太放心地道:“你去休息吧,我来收拾就好了。” “还有你!”十方又转向一直在周围乱扑腾的小龙,“都是你做的好事,你也给我睡觉去,别在这添乱了。” “咿呀咿呀。”小龙支吾两声,似乎是在抱怨这不是它一个的错,但看见十方生气的脸,还是缩起脑袋,老实地躲到夕儿身边。 坐在床上的夕儿抚过小龙笑了笑,望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心中又荡漾开去。 看他见自己受伤这番紧张恼火的神色,到底他心中对我是作何想法呢? 也许只是把我当作妹妹或是女儿般看待吧? 在他心中的那个位置恐怕一直被吹息姐姐占据着。 唉,自己无论再怎么做怕也是徒劳。 也罢,既然那个女子已经死了,自己只要能一直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也就够了。 不过,只是这样,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遗憾啊。 夕儿想着不禁哀叹一声,躺了下去。 ****** 古风口,边营。 当班的哨兵大约是喝了些酒,摇头晃脑地嘀咕着:“方才副官说的鬼故事是什么来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朦胧的月光下,一个黑影飞过……” 恩?黑影? 方才好像是有个人影晃了过去! “别动!”一个尖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脖子上一抹凉意。 哨兵一惊,酒也醒了大半,斜眼看去,看不到身后的人,但却看得到脖子上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女鬼大侠,你饶了我吧!”哨兵两腿一软,只觉得档下也是凉飕飕起来。 “谁说我是女鬼?”狐媚儿从他背后跳到面前,“哎呀你还尿裤子了,真恶心!” “我,我,我……我也不想啊。”哨兵已经面如纸白。 狐媚儿捂住鼻子,轻蔑地白了一眼问道:“那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那日在盘丝岭上杀了万军的少年住在哪个帐中?” “你,你……你说的人现在……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啊。”哨兵答道。 “你敢骗我,不想活了!”狐媚儿说着举起手中的匕首,眼中一丝寒光。 哨兵惊恐地抱起头蹲下,答道:“女鬼奶奶,我哪敢骗你,他们给调去祖龙城北边的联军营地了啊。” 祖龙城?那么远的?自己虽然没去过,但是听十方叔叔说在大陆的最东边,而且还在人族地界。 狐媚儿低头又看看眼前怯弱的哨兵,正欲一刀刺过去,转念一想,自己是要找人族做朋友,还是对他们客气些吧。 于是,她将匕首插回腰间,笑道:“姑奶奶我今天心情好,就留你条小命,以后不准再尿裤子!”说罢跳上飞宠,转眼化作一道黑影闪远。 “鬼啊——”哨兵嚎啕着奔向营内帐中。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六章 兄弟 随着那个幽幽的身影走出,浩瀚的无极海也在一瞬间停止了狂躁,呼啸的海风也变得悠远而缠绵起来。 这就是叛军? 穆野惊异地望去,可眼前却是个孱弱的中年男子,空洞的双目无神地望着身前几人,虚弱得仿佛海风烈一些便会将他带倒。 “你是……你是秦陵的弟弟秦云?”一直在远处观战的程啸空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近了,却也是一脸愕然地注视着眼前曾经熟悉的男子。 男子听见声音,似乎扭转了下头,但目光还是对着前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龙啸风已在妻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脸色灰白,低声喘着。看见程啸空走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怨愤,对着他吼道:“程啸空你不辨忠奸,不分黑白,是老糊涂了吧?你可知道他和秦陵两兄弟都是被夏风所害?” 此言一出,穆野等人均是惊愕不已。 程啸空更是惊得身子一颤,脸色大变,连忙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说?” 龙啸风叹息一声,缓缓打开记忆:“你可记得多年前那场破阵平原一役?你和我还有十啸天在破阵平原攻守,而夏风和秦陵兄弟俩另辟奇径,攻到万化城下,直取妖族后防。” “确有此事,两边也都屡立战果。”程啸空肯定地点点头,可眼中还是一丝疑云不解,道:“可秦陵秦云那一战后不是失踪了吗?怎么现在又要起兵谋反?” 龙啸风恨恨的一拳砸在支撑的木台上,口中喝道:“我就说你老糊涂了,也不去问问秦陵为何变为那副妖魔身形。他们哪里是失踪,是夏风为了夺功,将他们骗到盘丝岭上,推入万丈深渊的蛇蝎谷中!”龙啸风说着更加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哆嗦,胸中一口淤血也给逼了出来。 “啊!”众人唏嘘声皆起,尤其是常笑更是额上冒出冷汗。 “不是……”一直沉默的秦云幽幽地打断龙啸风的话,声音却是几分惨淡:“那日,夏风打伤我将我推下蛇蝎谷,而哥哥是为了救我,自己跳了下去。但是我们没有想到,蛇蝎谷除了高达万丈,那谷下亦是瘴气密布,所以我们下去后都身中剧毒,痛苦无比,喘息等死了。”秦云说着脸色变得越发惨白,看神色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仍能体会出那时的痛楚。 “那你们……”程啸空面上已露出痛惜之色,但分明还有一丝疑虑。 秦云摇摇头,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道:“也许是命不该绝,我们在谷底苟延残喘之时却遇见一只仙兽。” “是食宝兽!”穆野一惊,叫出声来。 “正是!”秦云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那食宝兽救了我们性命,还说与我们有缘,可以满足我们每人一个愿望。可我们当时都念着报仇心切,哪里去细想。哥哥愿以血肉之躯换得鬼怪之身的不朽不腐和通天神力。而我愿意求得诡异之术,来呼风唤雨,草木幻兵。” “呵呵……”常笑冷笑一声,问道:“那折纸成兵的诡术便是你的杰作吧?” 秦云缓缓地摇摇头,苦笑起来:“那哪里是什么杰作。那日食宝兽传我诡异之术的法咒,让我回去潜心修炼,稍加时日便会成功。哥哥便带我逃到这万劫岛上,让我修习诡术,而他自己守在玉碎滩前,不让人再接近。可谁知道修习这样的法咒,除了要吸取天地灵气,还要采纳鬼怪的阴气。所以我练到最后身体精元皆受到阴寒侵蚀,身形俱损。20年前我失去了嗅觉,10年前我目不可视物,而现在听力也损耗大半,早就灯枯油尽了。” 听着眼前形如枯槁的男子的诉说,穆野心中不禁也有些起伏。 难道自己那日遇到的食宝兽真的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它给自己从月魂水晶中看到的未来难道也是可能实现的?自己本来只当是一场奇遇,没想到真的可以亲手创建自己的未来。 秦云向玉碎滩方向望去,一直空洞无神的双眼中也似乎流露出一些悲切:“唉,早知道如此,我和哥哥还不如从开始就打消复仇的念头,安安心心地过起平凡的生活,安享天伦之乐。也总比他化身为妖魔,我形如废人要好啊!” 沉寂了许久的无极海忽然又咆哮起来,翻滚的波涛带着吼声,卷起浪花拍打着秦云身前的海岸,似乎在嘲弄这个可悲可怜的人。 眼见大家都不说话,常笑兀自走上前去,道:“听你说着,你和秦陵的遭遇不论真假也确是可叹,但是国家法纪不容触犯,你们既然已做出叛乱之事,就理当受到处罚。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可随行来的士兵全被龙啸风的万剑诀斩倒在地,只有穆野怔怔地上前两步,却看看师傅的脸色,又停了下来。 龙啸风上前拦在秦云身前,盯着程啸空,愤愤道:“秦陵已死,而他已经成了这样,你们还不肯放过他吗?” 而程啸空却始终沉默不语,看他的脸色变幻,怕也是诸多情思纠缠。但是现在坐在他的位子上,纵然是兄弟手足之情,此时却也不得不割舍了吧! “秦陵真的死了吗?”幽幽的话语又从龙啸风背后飘出,再看秦云,脸色憔悴无比,眼中却是写不尽的怅然。 “当然,你身前这位穆野小兄弟得龙前辈真传,又用龙前辈的神剑龙影刺中他胸口,难道还能死里逃生不成?”常笑说着,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眼神却是嘲弄般地盯着龙啸风。 “啊……”秦云慌忙推开龙啸风,颤巍巍地向前摸索去。待触到穆野,他已是站不稳,几乎就要伏到穆野身上。 “能让我摸摸那把剑吗?”他握住穆野的臂膀,轻轻地问道,眼中无尽的哀伤。 穆野看着他忧伤的脸,只觉得四周也被凄凉的空气填满,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默默地取下龙影剑,递到他手中。 “哥哥……”秦云喃喃着,把龙影缓缓拔出,将刀刃捏在手中,轻轻抚摸着。“哥哥,这剑上有你的血吧?你都是为了我,是我害了你啊……”说着竟有两行血泪从空洞的眼中流出。 看着秦云这番悲戚的诉说,众人无不动容,龙啸风和白星华更是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让我来陪你吧!”秦云突然大喝一声,将手中的龙影剑直直地插入自己腹中,喷溅出的热血瞬间模糊了穆野惊愕的脸庞…… ****** 怎么会变成这样?穆野坐在归航的船上,回想起一整天的事情和最后那个逆转的变故。 秦云自杀后,将军便命自己帮着师傅师娘一起安葬了他,又饶过师傅的庇护之罪,返程向玉碎滩而去。 对了,还有这个! 穆野想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玉佩呈圆环形,翠绿欲滴,中孔处系着一缕红缨。提起红缨,整个玉佩便自己慢慢旋转起来,流光频闪,十分好看。这个玉佩是在安葬秦云的时候,从他袖中掉出来的。穆野见了就有几分喜欢,还记起祖龙城中的小贩曾说过,翠玉才是玉中的上品,便拾起藏入怀中。 等到了玉碎滩一定给异羽看看,不过不知道他现在好些没有。还有这船怎么跑得这样慢啊? 不知为何,今天见过秦云这般兄弟情深后,穆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异羽,从来没有哪次比现在更想马上看到他是否平安无恙。 可广阔的无极海突然彻底的安静了下来,静静的海面平滑得像一面铜镜,小船不紧不慢地在水面上徐徐划动,从远处看去,就像一直停留在原处一般。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七章 巧遇 “十方叔叔,你快点!”狐媚儿站在飞宠背上,不住地扭回头去催促着。 十方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一大早就被狐媚儿拖出来,说要陪她去祖龙城玩。 小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祖龙城那里可是人族的中心之城,能让你个小妖精进去胡闹? 七哄八吓后,狐媚儿却又改了主意,要去祖龙城南边的桃花坞那里去看看大嘟嘟熊。 “十方叔叔,下面是不是祖龙城了?”狐媚儿兴奋的声音才把十方带回过神来。 十方低头望下去,但看城中央那四个寓意着始祖龙脉的巨型石雕,自然是祖龙城没错。自己也有很多年没有来过了,最近一次还是20年前提升副将的时候,来大殿加封。可转眼间,眼前的一切竟离自己这么遥远。 “没错,这祖龙城是人族的政治军事中心,人族国主就住在城中央的大殿中,层层守卫甚严,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十方说着就欲拉过狐媚儿往南边飞去。 幸好异羽所在的营地不在城中。 狐媚儿轻轻吁了口气。不过眼下还有个问题,怎么摆脱掉十方。自己是想去找异羽聊聊,交个朋友,万一几句话没说好打了起来,不是给十方叔叔笑话? 想到这里,狐媚儿一扭头,眼光轻轻流转,很快就有了主意。她对着十方露出甜蜜的微笑,一副乖巧的样子,道:“十方叔叔,我是要带嘟嘟去找它妈妈玩耍,肯定要好长时间。再说我今天早上出来时候忘记跟老虎打招呼了。你不如先回去吧,再跟我爸爸说一声,叫他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去。” 十方点点头道:“那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说着就折返身去。 身后的狐媚儿看着十方一走,嘴角一扬,脸上立刻浮现出狡黠的笑容,转了方向,向北飞去。 但是,十方并没走远,他早就看出狐媚儿脸上神色闪躲,知道她有心事。 毕竟是自己带来祖龙城,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不好向虎狰狞交待。所以他见狐媚儿转了方向,便悄悄地跟在后面。 这一跟踪下去就跟到了联军营地上空。眼见她徐徐降到树顶的高度后,收起飞宠直接跳了下去,可地面上再也看不到那个火红的身影。 跑到哪里去了? 十方缓缓地落到地面上。虽然还是被通缉中,但是只要这个边营里没有认识他的人,那么凭着他人族的身份还是要比狐媚儿安全许多。 这个鬼机灵的丫头肯定是躲起来了,难道自己被她发现了? 十方摇摇头笑笑,向营内走去。 看见十方这次是真的走远了,狐媚儿才从两丈高的树冠中跳了下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冷哼一声娓娓道:“十方叔叔,你真是太狡猾了。不过想跟踪我,还早着呢。我先在附近玩玩,等你走了我再来!”说着就向和十方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此时还不知道狐媚儿已走的十方,心里却是不免有些担忧,毕竟这里是人族的营地,狐媚儿如果暴露了妖族身份,自然十分危险。不过转念一想,这丫头天资聪慧、鬼灵精怪,连自己都给她甩掉了,别人想抓她就更不容易了。这样一想,心里又放心了许多。 十方在营中悄悄走着,忽然又觉得胸前的乾坤环震颤起来。 不会这里也有封印之物吧? 掏出阴阳乾坤一看,不对,环体频频震动,嗡嗡声不绝于耳,这次应该是共鸣。找不到狐媚儿,却能找到第三块乾坤环,现在手中已经集到四件圣物,只要再找到其余的三件,那么报仇之日也指日可待了。 十方想着不觉有些欣喜,辨着共鸣声音的大小变化,逐渐向营地边的海滩上走去。 一眼望去,不远处的海滩上正卧着一位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一脸英气逼人。而他的手中一块碧绿的玉佩竟也是震颤着,流光频转。 那该是第三块乾坤环,天地乾坤! 十方大喜,向那个少年走了过去。 而这个少年正是穆野,天地乾坤便是他自万劫岛上的秦云那里所得。 那日他本是兴冲冲的回来,想把这几天的经历说给异羽听。却被告知异羽已经跟随将军回祖龙城将军府服丧七日。 七天,今天也该回来了吧。 终归异羽是将军的亲孙子,以后自然是平步青云,享不尽的尊贵,享不尽的敬仰。而自己无论付出了多少努力,最后还是不免被人看低。 唉,就连师傅也看不上我,甚至想过要害我。 难道人与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命运是不同的吗? 为何我却屡屡逊于他呢? 穆野想着出了神,直到十方站在面前,才发现眼前的这个男子正带着盈盈笑意盯着自己。他的手里也有个和自己手中之物形状大小差不多的玉佩,而此刻两块玉佩都震颤不停,共鸣之声也越来越大。 “咦?怎么会这样?我只见过这玉佩发热发光,这么响却是头一回。”穆野惊讶地摆弄起手中的天地乾坤。可是无论他怎么翻转抛丢,乾坤环依然震颤不已,流光频转。 十方俯下身坐到穆野身旁,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看你的玉佩和我的应是一对,你那块是我朋友不慎遗失的,你能不能把它还给我啊?” 这玉佩是他的?不对啊,我分明见是从秦云袖中掉出,而秦云孤独地守在万劫城中多年,应该早就没有和人联系了。也许是这人有诈! 穆野转向十方,脸上一丝怀疑,道:“你怎么能证明这块玉佩是你的?莫非是你贪财存心诈我?” 十方听了,不由得心底一阵苦笑,心想这个少年也没那么好骗啊,便摇摇头道:“也罢,这玉佩到你手中,自然和你有缘,我也不好平白无故要回来。你说吧,想要什么东西,我便拿给你来换回这块玉佩。” 穆野听了,却转过脸去,眼中一丝失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想要的,你又给不了我。” “哦?”十方有些惊异,道:“但说无妨,我且试试看吧。” 穆野却是继续摇头,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许久才说出来:“我想要的很简单,便是胜过一个人。可他什么都比我强,武功胜过我,家世比我显赫,人缘比我好,甚至脾气都要比我坚韧忍耐一些。只要和他站在一起,不管在哪里,我都要给比下去,我永远胜不了他。所以我说你给不了我了。” 十方听罢皱起眉沉吟了片刻,忽然脸上又露出笑容道:“你若想胜他却也不难。” “真的?”穆野惊讶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恩。”十方肯定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不管任何人,都有弱点,既然你比不了他的长处,那么你自然可以换个方法去找他的弱点。” 穆野听着一脸惊愕,但复又陷入沉思,许久才重重地点点头,道:“对,他是有个弱点,还是致命的弱点。他好像……好像不是人族……”穆野说着又似在回忆什么。 十方听了微微一笑道:“如真是这样,那不是更好办?三族向来不能共存,你且去举报他,管他什么盖世武功显赫地位,最后也是空话。” “这……”穆野想了想还是拼命摇起头来:“这不好,我只想胜过他,却没想要害他。而且这样做不是太卑鄙了吗?” “哈哈……”十方大笑起来,道:“天下多的就是为了一己之利,而陷害他人的卑鄙小人。不过是弱肉强食,互相利用,又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 穆野听了十方的话,虽然仍是摇头,心中却不免有些起伏。 “这样吧,既然你什么都不要,如你信得过我,可不可以把玉佩借我急用?三月内我定当亲自奉还。”十方拱起手,重重地点了下头。 “那好吧,反正我带着这个玉佩也无什么用处。今天你又给我说了这许多,那就先借你好了。”穆野说着将乾坤环递过去。 十方大喜,接过天地乾坤仔细看了看,环上的奇文妙符跳闪着,大约是没错的。忽然他又像想起什么,问道:“你先前说玉佩戴在身上曾经发光发热。不知是在哪里出现这样的情况?” “哦,是我从万劫城回来坐在船上的时候。当时见身上灼热,我还以为玉佩上有毒吓了一跳呢。”穆野说着憨憨地一笑。 “多谢了,小兄弟,我十方不是贪财之人,玉佩用完之后自当奉还!后会有期!”十方说着祭起飞剑,向万劫城方向御剑飞去。 待他走后,穆野却陷入沉思中,久久不能释怀。 这个十方又是什么人呢?听他说的又不无几分道理。 天下不无卑鄙之人,不过是弱肉强食,互相利用而已。 单看那常笑的不择手段已令人发指。还有那程啸空程将军,不也是为了地位荣誉,弃兄弟于不顾吗?而自己为了不违军令,也与师傅拔刀相向。 唉,究竟怎么做才是对呢? 耳边除却幽幽的风声和低低的涛声,再也没有人能回答自己了。 忽然,狂风大作,天边也阴沉起来,眼看一场大雨将至,穆野不敢多想,悻悻地奔回营中帐内。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八章 桃花坞 大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上午,异羽跪在母亲的灵牌前。泪早已哭尽了,除了抹不掉的忧伤紧紧萦绕在身旁,便是滴滴答答的雨声缠绵凄绝。大约老天也是在为程遥悲情的一生痛苦吧。 程啸空走到灵前,上了一炷香,看着默不出声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已守孝七日,今天可以回营去了。”说完大约也是受不了悲伤的气氛,沉思片刻也踱到后堂去了。 母亲已经入土,外公也是这般不冷不热,大约想到他唯一女儿是因自己而死,心中难免有些恨意吧。 异羽想着,心中不由一丝寒意跌宕,起身准备回营,刚站起来,却忍不住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再看双膝已肿胀,疼痛难忍。 咬咬牙,异羽一步一拐地向城外走去。 风雨中,这个孤独的少年尝尽了人间冷暖。耳边曾经的欢声笑语仿佛就在昨日,而今,少年的踌躇志已化为无尽的忧戚。从今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异羽想着一滴滚烫的忧伤又从眼眶里涌出,落入口中,苦涩无比。 “喂,你是叫异羽吧!”一个尖厉的声音把异羽从记忆中唤醒。抬起头,却是个娇俏的少女,眉眼含笑,撑着把油伞亭亭立在自己面前。那般笑靥如花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少女看着异羽满身泥泞的落魄模样不禁有些惊愕,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狐媚儿啊,那日在履霜秘境我们一起杀了千军。你怎么不打伞的,全身都湿透了。”狐媚儿说着走上前把伞遮过异羽头顶。 异羽这次想起,这就是那位刁蛮的妖族女子。可眼前狐媚儿这般亲切可人,让他冰寒彻骨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温暖。他望着狐媚儿,淡淡道:“这里是人族军营,你怎么跑来了?” 狐媚儿羞涩的一笑,粉嫩的面上隐约有些泛红,轻声道:“我来找你呀!” “找我?”异羽望着她,眼中一丝疑惑。 “恩。”狐媚儿认真地点点头,水汪汪的眼眸中荡起一丝清澈,道:“我们……我们做个朋友吧。” 异羽听罢,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你是妖族,我是人族,我们怎能做朋友?” “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狐媚儿不满地一扭头,唤来飞宠,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 异羽轻轻摇摇头道:“我不去。你还是赶快走,不然若被人看见,肯定把你抓进牢里去。” “你不走我也不走。”狐媚儿任性的脾气又上来,不由分说就将异羽拉上自己的飞宠。“快来快来,我带你去看嘟嘟的妈妈去。” 一句“妈妈”又给异羽唤来无尽地愁思。也罢,自己这般落魄,回营一定要给人笑话,先跟她去散散心也好。 狐媚儿的飞宠是千里挑一的“黑翼一点红”,速度自然极快。转眼就跨过祖龙城,却过城南的流芳河,径直向东南方的桃花坞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雨也渐渐停了,太阳探出头来,天边一抹彩虹浮现开来,七色变幻,绚烂异常。异羽只觉得自己压抑许久的心也跟着敞亮许多。 忽然从狐媚儿怀中传出几声动物的欢叫。 “就是这里了。”狐媚儿说着,命飞宠降到一道山脉之上。 只不过是道普通的山峦,山上还有些寻常的草木。这里有什么?异羽正奇怪,看着狐媚儿从怀中抱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正是那日她到处寻找的嘟嘟。 小家伙一出来,立刻兴奋地“嗷嗷”叫起来,迫不及待地跃到地上,向不远处一丛灌木奔去。 “这是做什么?”异羽奇怪的问道。 “嘘!”狐媚儿捂住他的口,将他拉到旁边的草丛中,轻声说:“你等着看吧。”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白色的小脑袋先从灌木中钻了出来,是媚儿的嘟嘟。嘟嘟身后却又跟出了一只白色大熊,体型比嘟嘟大了好几倍,全身也是白毛如雪,没有一丝杂色。 “看见没,这是嘟嘟的妈妈。”狐媚儿故作神秘的说着,忽然眉头一皱,又道:“也许是它爸爸,反正是它的父母就是了。” 灿烂的阳光中,一大一小两只熊亲昵地玩耍着。小嘟嘟卷成一团滚到大熊的身下,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在大熊身上蹭啊蹭。而大熊刚要弯下身,小嘟嘟又骨碌碌滚到大熊身后,抓着它长长的白毛,向背上爬去。大熊见小熊这般却也不生气,而是干脆伏下身来,任由孩子在自己的身上打滚撕咬,时不时还扭过头去在孩子的身上舔一舔。 好一副温馨的戏子图啊! 异羽看着脸上也流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哈哈,你笑了。”狐媚儿高兴的拍起手来。“是我把你逗乐了,你该答应跟我做朋友了吧?” 不料异羽却立刻沉下脸来,道:“我刚才说了,我们种族对立,不能为友。” “切!”狐媚儿不满地一撅嘴,“什么种族不种族的,十方叔叔不也是人族,不和我很好的。” 十方? 异羽一愣,这个名字自从母亲提起,他就一直铭记在心,本是他父亲的名字! 可是母亲也曾说过,父亲早已死在征讨羽族的战役中。而狐媚儿口中的十方怕是同名同姓的吧。想着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但是不免还是有一丝疑问。 见异羽沉默不语,不置可否,狐媚儿心中不禁有些急躁,眉头也微微皱起。但转念一想,今天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自己也不能这么着急了,等他开心一点再慢慢问他。 狐媚儿想着抚平了脸上的愁容,换作微笑道:“你看它们玩得多开心啊!十方叔叔说,那小嘟嘟刚生下没多久,他就捉来给我了。没想到它还是认识父母的。” “血浓于水吧,这份亲缘怎么都是认得的。”异羽轻轻地点点头。 “那给它们多玩会,我们去前面桃花坞。我去过的,很漂亮。”狐媚儿说着拉起异羽又向前面奔去。 翻过一座山脉,果然别有洞天。 只见山岭夹凹处,一片茂密的桃花林。大约是这深山里的气候和山外迥异,在这样的深秋时节,满树的桃花竟开得分外娇艳。一阵风吹过,带着无数的粉色花瓣,随风起舞,悠然飘落于地上,地面已被花瓣铺满,看去好似铺上一条粉白的花毯,缤纷淡雅。 一条潺潺的小溪自桃花林间流过,溪水自然也带上无数飘落的花瓣,源远流长变成一条粉色的花河。 河的远处似乎还有人家,几间草屋,一座小桥,勾勒出别样情趣,好不清雅幽静。 “哈哈,这里漂亮吧!”狐媚儿兴奋地笑起来,向桃花林奔去。 异羽点点头,追随而去。 待走近,才发现桃花树下还有几只动物,有的在啃着草丛中的野果,有的趴在树下阴影里小憩,有的还在打闹玩耍。 “看,这里还有小白兔!”狐媚儿惊喜地叫起,向着树下一只兔子扑去。 可那小兔竟也十分灵活,看见狐媚儿气势汹汹的架势,先是伏地不动,待她扑下去,却是陡然一转方向,窜到一侧去。但也没跑远,探着脑袋在原地跳跃着,似乎嘲弄般地盯着狐媚儿。 狐媚儿顿时觉得十分恼火,又向白兔扑去,可跟刚才如出一辙,又是扑了个空。 异羽看着她这般,忍不住笑起来,摘下一把嫩草,缓缓向白兔走近。待距离还有一丈,异羽却不走了,而是蹲下身来,轻轻摇动手中的嫩草挑逗着。 说也怪,白兔也不是很害怕,竟然慢慢向异羽走近,啃起他手中的草来。 异羽见此,轻轻提起白兔,送到狐媚儿的怀中。 狐媚儿自然欢喜异常。抱着白兔抚摸着,眉开眼笑地道:“原来你和十方叔叔一样,都会捉动物呀!” 又是十方! 异羽一惊,心中的疑惑又起,正欲要问。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喝声:“你们想要偷我的仙灵兔吗?” 第二卷 祖龙 第三十九章 九辰天蛰 十方无意间又得到一块乾坤环,眼看距离七件圣物集齐又近了一步,自然十分欢喜,哪里还顾得上狐媚儿。径直向穆野所说的万劫城方向寻去。 可是说来也怪,一过玉碎滩踏上万劫城周围的海域,怀中的乾坤环就开始发光发热。十方大喜,在海面上迂回想找出让乾坤环有所感应的封印具体位置,可不管他转向哪个方向,乾坤环依然是那般跳闪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这封印还跟着我不成? 可向下望去,波涛翻涌的无极海一片茫茫,哪里有什么奇异之处? 十方思量着,却不料被突如其来地一场大雨将他热切的心浇得透心凉。并且,眼看着大雨还有越下越烈之势。 唉,先找个地方避雨再说吧。 十方想着,忽然眼前一亮,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块浅滩。滩上看似荒芜,但也有几处草木。就去那里,十方打定主意御剑飞了过去。 待飞近,才发现整个滩涂呈圆形不过十里见方的大小。而且从空中看去,海滩一半浮于海面,一半掩于水中,一明一暗,好似道家的太极图案。 大约是海上水汽凝结,不大的滩上竟是云雾笼罩,几处枯黑的枝杈在雾中若隐若现,看着也有好些诡异。再看那云雾隐隐有些发黄,空气中也隐约有些腥臭异味。 此处不像善地,我还是换个地方吧。 十方想着欲走,忽然发觉胸前的乾坤环突然又烫手灼热起来,温度比刚才一下子高出不少。 难道圣物竟被封印于此?藏在这样的鬼地方,真不知道当日那人是怎么进到雾中深处去的。 十方皱皱眉,硬着头皮向滩上走去。 一路上地面被水汽侵染,泥泞不堪,枯黑腐朽的灌木中还有些鸟虫的尸体,已是腐败已久,散发出浓烈的腥臭。越往里走,越觉得喉咙刺痛发紧,这云雾果然是瘴气形成。十方心中不禁也紧张起来,暗暗聚息调整吐纳。 能进到这里,不是有着多年修道的高人,便是知道毒雾的化解之法。就是十方仗着几十年的修为也不免有些胸闷气虚起来。 从空中看去这滩涂也不大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是一片朦朦胧胧? 十方正奇怪,忽然发觉眼前突然开阔起来,自己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滩涂中浮沉海面的边缘。一条三丈多宽的巨蟒密密盘绕起,缩在滩涂的正中央,周身的鳞片碧绿闪着磷光,鳞片与鳞片之间却是无数红线,随着蛇身呼吸起伏轻轻抖动。而巨蟒盘起的身体中央,一只巨大的蛇头兀撑起,头上有一对直立的犄角,好似龙首,正在仰天吞吐,锋利的尖齿幽幽闪烁着冷冷的寒光。看去从那龙首之中,一团团黄绿的雾气喷涌出去,回旋于空气中,逐渐消散。 原来这瘴气就是巨蟒吐出的毒雾! 十方大惊,悄然御剑飞起。待飞近了些,只见巨蟒似乎是在休憩中,双目微睁,眼中一片迷茫,而蛇口缓慢地一张一合,吐出毒雾之后,又猛吸一口气,天地间无数道流光汇聚,最后尽数落入蛇口之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吸收九天精气,让自己不朽不腐以获长生的上古异兽,九辰天蛰? 但是从来没听说过它会喷出毒雾啊? 十方疑惑不解,又欲再飞近探清楚些,忽然感觉胸口的天地乾坤灼热难忍,取出一看,环上又闪烁出各种奇异符文。已是清楚的说明自己和封印的圣物已是近在咫尺。可眼前的九辰天蛰却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十方苦恼不已,眼前的庞然大物,想引它离开已是困难,更别说杀它了。而且就算引它挪到别处,圣物也不知道被封印在地下何处。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时间给自己翻找。 就在这个时候,十方忽然觉得眼前隐约有些异光飘闪,再定睛一看,只见九辰天蛰巨大的蛇口张合间,舌尖有一物发出的异光,隐约幻化出奇妙符文的形状,正和自己手中的乾坤环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这是哪位高人能把圣物藏到这样的绝妙之处?而且本无毒性的九辰天蛰定是吸纳了圣物上聚集的怨灵,才可以吐出这些剧毒无比的雾气。 十方苦笑连连,自己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样的上古异兽,自己哪怕拼尽全力也未免能伤它分毫,若是放弃,之前的辛苦忙碌不就变为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眼看着七件圣物即将备齐,报仇之日指日可待,可到了这里却是千般努力如同付水东流,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唉!”苦苦思索,想不到对策,十方不禁哀叹一声。 却不料,九辰天蛰听觉十分敏锐,大约是感觉美梦被人惊扰,“唰”地腾起蛇尾向十方扫来,上身却仍是一动不动。 三丈粗,十丈长的蛇尾如同巨鞭一般,自地面直立起,一声呼啸,带着无边的气劲转眼扫到眼前。 十方大惊,慌忙跃起,却还不免被蛇尾带起的狂风扫了个趔趄。再听空中几声悲鸣,几只海鸥直直落下,竟是被蛇尾带起的飓风卷下。 待他好容易站稳,只觉得呼吸更加困难,胸口隐隐作痛。 难道毒气已经悄悄侵入? 再吐纳调息,果然全身经脉不畅。十方脸色大变,再回转头去一看,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他本以为在滩涂中走了甚远,这番一看自己所立之地距离边缘的海浪不过一里之遥。 原来我刚踏入这滩涂上的雾气中就已中毒,毒气侵入神智,导致我在毒雾中迂回徘徊许久。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侵染,我定是毒入肺腑,自身都难保,还谈什么和九辰天蛰拼杀? 难道就真的要这样放弃吗?不能复仇,那我苟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意思?我还能再做什么呢? 十方心中一片怅然,只觉得全身也变得异常冰冷起来。 这个一直靠复仇之火支撑的男子,此时却因为彻底的失望陷入彻头彻尾的冰寒之中。 也罢,我回去看看夕儿和小龙再寻出路吧。 想起陪伴自己已久的两个孩子,十方心底又莫名涌上一丝温暖。 ****** 万化城。 十方刚缓缓降下,却迎面碰到一个人,虎狰狞的大儿子,狐嬉。 “十方兄,看你气色不太好啊?”狐嬉惊讶地盯着面色苍白印堂却隐隐发黑的十方。 “狐公子,我只是中了些毒气,并不碍事。”十方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中毒?”狐嬉脸上泛起一丝惊异之色,道:“十方兄忙于寻找圣物,为我妖族复兴大业操劳,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啊!” 一句话又勾起心中的痛处,十方缓缓地摇摇头,道:“只怕圣物现在难以收齐了。” “这又如何说起?”狐嬉疑惑地问道。 “唉!“十方深深地叹息一声道:”今日我就是为找寻圣物中的毒,而圣物就在太极滩上的异兽九辰天蛰口中,十方无能,怕是取不到。” “你确定圣物在九辰天蛰口中?”狐嬉猛地抬起头,眼中似乎还有些喜色。 十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遗憾。 狐嬉却反而笑了起来,道:“那不难办!九辰天蛰虽然是上古异兽,凶猛异常。不过师傅教过我破解之法。” “啊?什么方法?”十方惊讶地抬起头,眼光紧盯着狐嬉。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准备准备,明天和你一起去。”狐嬉微微一笑,行礼告辞。 如果真如他所说就好了,十方仿佛又看到些希望,顿时心情也好了许多,缓缓向帐内走去,准备调息去毒了。 第二卷 祖龙 第四十章 许仙 狐媚儿本来抱着小兔左抚右逗,玩得正开心,但见那男子走过来,怀中的小兔竟唰地跳出去,在男子脚边蹭来蹭去,好不亲昵。 狐媚儿立刻嫉妒地撅起嘴,一脸不高兴地道:“谁要偷你的兔子了?不过就是抱抱。看你一个大男人,还要养只兔子来玩,真不害臊。” 来人却笑而不答,轻轻抱起小兔,径直沿着河向村中走去。 “走吧。”异羽低声劝着。 “我不!我就想要那只白兔嘛。”狐媚儿恋宠情结又上来了,随着那男子身后追去。 异羽无奈,也只得跟过去。 那人缓缓走到河中的一座小桥上停住了脚步,望着河里卷着花瓣的潺潺流水,眼中一片茫然。见天空中又飘起零星雨点,便拾起身旁一柄旧伞,撑过头顶。 但也奇怪,那男子的伞分明往旁边让了三步,仿佛身旁还有个人,而任自己的衣裳在雨中打湿。他就这样对着水面泛着涟漪的倒影兀自兴叹起来,似乎在和什么人低声诉说着。 “这人在跟谁说话呢?”狐媚儿皱起眉头,口中喃喃地走近了些。 可望过去,水面上除了一人一兔一伞,那偏移的伞下哪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你们一直跟着我到这里?原来你跟她一样,也很喜欢这只仙灵兔。”男子忽然转过头来,对着狐媚儿笑了一笑,但脸色却比先前苍白了许多。 狐媚儿一愣,随即脸上又换作她擅长的妩媚笑容,道:“是呀,你养了几只白兔,就送我一只好不好?” 男子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愿意给你,而这些仙灵兔是我妻子的爱物,我理当悉心照料好它们。”说着轻轻抚了抚怀中的白兔,看神情几分慈爱,倒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 “这么说,你妻子养了许多兔子了?”狐媚儿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兴奋地问道:“那我去问问你妻子愿不愿意送我!” “问她?”男子眼光幽幽地望着狐媚儿,嘴角露出一丝惨白的笑容,“连我都问不到她,你还能问到?” “她死了?”狐媚儿惊讶的问道。 男子摇摇头,又转过身去望向桥下的倒影,许久才淡淡地答道:“她是只妖,被关在下游的桃花庵中雷峰塔上。” “啊!”两个少年大惊失色。 男子见他们这般神色,淡淡一笑道:“你们不必惊慌,小青她从未害过人。” “你是人还是妖?”狐媚儿面带疑虑地道。 “我自然是人,这要从何说起呢?”男子眼中带着一丝忧伤,娓娓说开去:“我叫许仙,自小在这桃花坞中长大。而小青本是这桃花林中的一条青蛇修炼成精。那日我不慎落入河中被她救起,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是蛇精,被她的温柔善良所吸引,便与她成亲,整日相守在一起。” “那她现在为何关在雷峰塔中?”狐媚儿听着越发疑惑。 男子眼中却全是凄苦,深深叹了口气道:“那是后来一日,小青为了救一个被山豹捉去的小孩,不慎现出原形。孩子虽然是救回来了,但左右邻舍看到她本来面目自然是大惊,请来桃花庵中的桃花大仙将她收去,关在雷峰塔中。而我与她耳鬓厮磨相处甚久,早就不计较她是人是妖了。想过去救她,但我本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跑去哀求了桃花大仙多次,也均被拒绝。只能在这里空守相思,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了。” 男子说完,又对着水面伞下空空的倒影深情地望去。 想必他们夫妻俩曾经常这般携手共撑一把伞在雨中诉说绵绵情话吧。而如今小桥流水尚在,却要独自品尝相思之苦。异羽想着不禁有些同情眼前的男子。 而身旁的狐媚儿早就气得翻起白眼,口中念着:“太可恶了!太可恶了!是人是妖真的那么重要吗?凭什么就把好好的夫妻俩活活分开?” “异羽!”狐媚儿突然转过脸,大叫起来:“我们去救她吧!” “啊?”异羽惊讶地望着她。虽然他也有些同情许仙和小青,但在他看来,人与妖毕竟殊途,桃花大仙所为未必是错。 狐媚儿见他这般犹豫不决,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啊什么啊?你不去我去!”说着就唤来飞宠,一跃而上,向下游飞去。 坏了,这里本来就是人族地方,她这般火气冲天地跑去,还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乱子。异羽想着一阵心慌,连忙祭起飞剑追过去。 两人并肩沿着河飞去,半路上,狐媚儿忽然扭过脸来,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那张娇俏可人的脸上浮出的两片红云,顿时显得妩媚无比,异羽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空气也格外香甜起来,怔怔地看得呆了。 眼见着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不小的院落,看那房屋的飞檐翘角就知道不是普通民居,况且后院中还有一座三层高的古塔巍巍屹立在风中。 “这里是不是桃花庵?”狐媚儿柔声问道。 异羽点了点头,轻声道:“有点像,我们下去看看。你把尾巴藏好。”说着瞄了一眼狐媚儿身后那只招摇的火红狐尾。 狐媚儿撇撇嘴,将尾巴收到衣裙下边,和异羽一起跃身跳下。 待走近一看,院门上赫然桃花庵三个大字。狐媚儿眼中露出喜色,正欲拍手叫好,被异羽一把拉住:“小心一点。” “知道了。”狐媚儿白了他一眼,道:“院中还有人,我去问问情况。” 异羽皱起眉,道:“还是我来吧。”说着将狐媚儿拉到身后,抢先走了进去。 院中是一个小童在打扫。说是打扫,只怕是在和地上的枯叶玩耍了,落叶刚被聚到一处,那小童却又故意带起一阵风将落叶吹散,如此无聊地反复,小童却似玩得很开心。 异羽缓缓走近,微笑着问道:“请问桃花大仙在吗?” “师傅不在,出去云游了,半月之内不会回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答道。 一听大仙不在,异羽顿时放心了许多,把狐媚儿让到身旁。 而小童又沉浸在先前的嬉闹中,竟丝毫没注意到两人已悄然向院内深处走去。 两人顺着整齐的青石小路绕过院子中央的主屋,来到院内中庭处。一路上,异羽紧紧握住狐媚儿的手,生怕她冲动之下闯出去,惊动了院中的人。 但狐媚儿却不是这般想的,看着身前少年的背景,少女情怀也被撩拨地一丝丝荡漾开去。 哼,还说不愿与我为伍,明明还是关心我的。人族之人难道都是这般含蓄?那日见他为救朋友都顾惜自己的性命,若是能真心待我,肯定也不会差了分毫。而且十方叔叔也说了,这样的人不仅值得做朋友,甚至托付终身也是可以的…… 狐媚儿想着只觉得胸口小鹿乱撞,脸上一阵燥红,不好意思再看异羽,慌忙扭过头去。 “咦?墙上还有字!”狐媚儿叫出声来。 异羽回头一看,可不是,中央主屋的后墙上几行龙飞凤舞的草书: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狐媚儿轻声念着,念到最后眉头复皱起,先前压下去的怒火又涌到胸中,道:“这个桃花仙是什么人?他倒知道守得一生清闲,凭什么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睦感情深厚。我要是见到他肯定要好好逼问一番。” 异羽看着她那张气得变了色的小脸,心中一阵苦笑,心想,幸好桃花仙现在不在庵中,你要是真见到他,只怕不是逼问,而是想要严刑拷问吧。还是想办法赶快把事情解决,走为上。 异羽想着又拉紧狐媚儿,向后院的古塔走去。而后院似乎早就无人居住,不但没有半点声响,连屋檐下都结满厚厚的蛛网。 巍巍的古塔就在眼前。残阳夕照中,深褐色的塔身泛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虽是显得宁静祥和,但在这样的无人院落里,只怕会让人觉得更加诡异。 异羽缓缓地走近,只见一层古旧得有些腐朽的门匾上正清楚地写着“雷峰塔”三个金色大字。风雨冲刷,门匾已损,可字却仍是如此清晰,真的让人好生奇怪。 难道题字里下了符咒? 异羽正思量着,旁边狐媚儿已是按捺不住,一剑劈去门上的铜锁,兀自闯了进去。 “别……”异羽话还没说出口,只觉得从洞开的塔门里一股强劲的吸力向他涌来,似一只无形的手,一把将他擒了进去。 “轰!”身后的铁门轰然关紧。 第二卷 祖龙 第四十一章 地之圣印 “你回来啦!”夕儿一见十方踏进帐中,立刻欣喜地抬起头来。但只是几秒,夕儿笑颜就换作愁容,只见她走近十方,关切地问道:“十方哥哥,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连小龙也丢下口中的玩具,扑腾到十方面前,口中“咿咿呀呀”叫唤个不停。 “没事,我只是中了些毒气,会好的。”十方爱怜地抚了抚夕儿的头,又伸手向小龙抱去。 好家伙,小龙都已经这么沉了,自己抱着也有些吃力。 听了十方的话,夕儿却并未放心起来,眼中依然是一丝焦虑,道:“中毒了?要不要紧?我知道我们羽族的一个解毒方子,我现在就去找药草去。” “真的没事。”十方拉住她,柔声道:“天都要黑了,明天再找吧。” “不要紧,我知道哪里有,很快就回来。”夕儿说着抽出手向帐外奔去。 十方无奈地笑笑,摇摇头,只好随她去了。 难道自己真的面如死灰,让他们这般焦虑? 不过比起自己以前没人管没人问,自暴自弃的生活,有人关心也是件温暖的事情,以后自己也要注意一些,不能再让他们这般担心才是。 可明天还要再去会会那九辰天蛰,不知道狐嬉又有什么办法呢?还有那狐嬉看上去也不似妖族男性凶狠蛮横的模样,不知道他到底师从哪一门?想必也是位世外高人吧! 忽然一阵风吹进来,桌上的烛火也闪了一闪,打断十方的思绪。 十方起身走向门口,原来万化城中又起风了。呼啸的北风卷起高原上的黄土,天地间一片昏黄,夜空中无月无星,连不远处的营帐也看不清了。 夕儿出去太匆忙,连帐门都忘记拉上。只是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想到夕儿,十方又是一声叹息。她自己也是中了蛊毒,身子几分虚弱。还有我要如何帮到寻到解蛊的办法?如何把她送回族中去? 一桩桩事情摆在面前,十方头一次感到如此焦躁不安。而最让他担心的莫过于眼前夕儿的不知所踪。 “我回来了!” 就在十方在帐中坐立不安,踱来踱去的时候,夕儿背着一篓药草出现在门口。苍白的脸上虽是灿烂的微笑,但眉间那缕消抹不去的黑气顿时让人倍感心疼。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十方忙迎上去,欲接过夕儿身后的背篓。 不料夕儿却一扭身让过,“不重,我这就去做药。” 沾着泥土的草药先洗净,挑拣出有用的枝叶,再碾磨碎,然后在炉火上小心的烘干,最后搓成一粒粒小小的药丸。 十方看着夕儿忙碌着,眼中隐隐有一丝感动。很久没有人为自己这般体贴操劳了。 “好了!”夕儿伸手抹去白皙的额上一层密密的汗珠,高兴地捧着刚做好的药丸走到十方面前,道:“这是羽族的秘方,可以解百毒,你先服下。我还多做了些,你放在身上带着,再遇到毒物也许能起点作用。” “恩。”十方轻声应着,双手接过那一包药丸,放入怀中收好,仿佛比什么都珍贵。 第二天一早,十方就醒了。夕儿配的药果然有效,服了药后不但觉得身心舒畅,晚上睡得也格外香些,而现在更是神清气爽,精神也好了许多。 十方一拉开帐门,却发现虎狰狞和狐嬉父子俩正向这边走来。 “十方兄弟,刚起来?还真是巧啊!”虎狰狞招招手,大大咧咧地打起招呼。 十方迎上去,拱手行礼道:“虎将军今天也挺早啊?” “是啊,我听狐嬉说你昨日受了重伤,今天特地来探望的。”虎狰狞说着盯住十方的脸,眼中却有一丝疑惑,道:“不过我看你今天面色还不错嘛。” “我昨日只是中毒,并无大碍,今天已经好多了,将军费神了。”十方淡淡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虎狰狞点点头,呵呵一笑,又道:“十方兄弟,我今天来还有一事,狐嬉说你又找到一件圣物所在是不是?” 十方微微点头,眼中一丝遗憾,道:“正是,但是那圣物在太极滩上九辰天蛰的口中,我未必能取得到了。” 不料虎狰狞听了猛地一击掌,大笑起来:“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狐嬉说他跟师傅学过收服九辰天蛰之法,今日就让我们父子陪你一同前去好了。之前一直让十兄弟独自奔波,也实在辛苦你了。” 十方微微一笑算是谢过,道:“那将军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呢?” “太极滩那么远的,还等什么?现在就走!”虎狰狞说着,一挥手唤来自己的飞宠。 十方见此也不敢怠慢,立刻祭起飞剑跃上,飞身之刻,看到从帐门半掩处露出夕儿苍白的脸庞,忧郁的眸中隐隐有一丝忧虑。十方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夕儿终于露出一丝放心的微笑,十方才转过头去,带着虎狰狞父子向着无极海上飞去。 万化城到东北角的太极滩果然路途遥远,等虎狰狞一行飞到,已是午后了。 虽然是碧空万里,但太极滩上依然是云雾缭绕。 “小心,雾有毒!这毒雾就是九辰天蛰喷出的。”十方拦住正欲下降的狐嬉。 狐嬉忙停住飞宠,疑惑地问道:“师傅告诉过我这九辰天蛰凶猛异常,但从未说过它会喷毒雾啊?” “这……大概跟它口中含着的圣物有关吧。”十方想了想答道。 狐嬉一听面上就露出难色,道:“可师傅教我之法,必须要在近身处用烟熏才有效啊。”说着向身后带来的一包东西望了望,无奈地叹了口气。 十方听了一下惊起,从怀中摸出夕儿昨日做好的药丸,口中喃喃道:“难道真的老天也在帮我?” “十方兄弟,你说什么?有什么办法倒是快说啊?”虎狰狞本来是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一看十方这番神色,立刻注意过去。 十方哈哈一笑道:“现在要接近它也不难,我这里有些解毒药,你们含服口中,应该有效。” 果然,待十方再次落到滩涂之上,已经没有前日的胸闷感觉,只觉得小小的药丸在口中一丝清凉,精神也清爽许多,很快就走近太极滩中央。 九辰天蛰还是那副不清醒的懒散模样,龙首上的巨口不停吞吐,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看到这样的庞然大物,虎狰狞面色大变,惊声问道:“十兄弟,你每次取到圣物,难道都是要对付这等妖物?” “也不是,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难缠的上古异兽。”十方摇摇头,转向狐嬉,道:“狐公子,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它?” 狐嬉本已成竹在胸,自然不会像他父亲那般紧张,微微一笑道:“你们等着看好了。” 说着打开一直带着的背囊,从中掏出许多野草来。 这草十方看着眼熟,正是之前他杀赤色飞龙之时,妖族人就用这种名为蛇灵草的药草熏晕了许多飞天腾蛇给他做饵。 “这不是蛇灵草吗?”十方疑惑地拿起一枝药草,仔细端详起来。“难道这个对九辰天蛰也有效?” 狐嬉点点头道:“师傅说过,九辰天蛰虽是千年异兽,但本质不过是条巨蛇而已,自然有效的。而且这种草只有妖族所在的高原上才有,人族和羽族是取不到的。” 看两人这般解释来去,一旁的虎狰狞早就有些不耐烦了,道:“你们回去再慢慢聊,先取圣物要紧。” 狐嬉却是摇摇头,笑道:“父亲,还要慢慢熏,急不得。”说着,将一包草分成几堆,点燃分放在九辰天蛰的周围。 三人坐在一旁,看着蛇灵草燃起的烟雾慢慢向滩涂中央飘去,随着大蛇的吞吐被吸入到蛇口中。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眼看着九辰天蛰的呼吸渐渐变缓,到最后口也懒得张,只是微微动了一动。“应该差不多了。”狐嬉轻声说着,试探地丢出一块石头。 但见那石头落到蛇身上滚了几滚,又滑到地上,而昨日嚣张无比的九辰天蛰竟像死猪一般动也不动。 “走吧,我们去取圣物。”虎狰狞跃上飞宠,向龙首一般的蛇头飞去。十方和狐嬉也连忙跟了上去。 可九辰天蛰现在是不动了,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看着紧闭的蛇口,怎么能拿到口中之物呢? 三人围在蛇口处商量着,忽然巨蛇紧闭的眼睑忽然动了动,竟微微睁开了。 十方大惊,正欲腾身后撤,但巨蛇的眼皮只是抬了两下后,又颓然落下。三人只觉得似乎是面前飘来一阵凉风,倒将刚给吓出的冷汗吹干了不少。 虎狰狞楞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看这大家伙是真的睡死过去了。我有办法了!” 狐嬉和十方正疑惑地望去,只见虎狰狞突然聚起千斤力气,高高举起手中的兽王锤,大喝一声,向九辰天蛰的脑门中央砸去。 虎狰狞的一招“毁天灭地”生生地落在熟睡的巨蛇头上,连整个蛇身都不免微微震颤起来。 睡梦中的九辰天蛰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惊得一抬头,生生给呛出一口气来。 十方只觉得一股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站不稳。再一看气流中还有一物,遍体的流光闪耀不停。十方连忙伸手擒住。 “快跑!”虎狰狞又是一声令下,三人急忙腾身而起,加速升向空中,哪里还敢再多做停留。 待升至半空中,估计也安全了,再向下看去。只见九辰天蛰已是给惊醒,正狂躁不安地在太极滩上大发雷霆,扭滚的蛇身和横扫的蛇尾直击得滩涂上泥沙翻滚而起,眼看着一个好好的太极滩就给搅得四分五裂沉入海中。 狐嬉余惊未定,面色还是一片惨白,道:“父亲,你下次还要这样硬来,也给我们先打个招呼啊!” 虎狰狞却是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道:“我要是说了,你们就未必许我做了。” 十方无奈地摇摇头,看着面前的父子,他也不知道作何说辞。再看看手中之物,正是七件圣物之一的地之圣印。 待血祭了去除封印,十方本以为手中的天地乾坤环会失去指引,黯淡变冷。但是天地乾坤上却依然闪过一道道翠绿的流光,摸在手中还是隐隐发热。 难道另一件圣物也在这附近? 不过看这只地之圣印被天地乾坤的主人藏在九辰天蛰这样的异兽身上,另一件圣物怕也没那么容易拿到吧? 十方想着,不由在心底暗暗叫苦。 第二卷 祖龙 第四十二章 雷峰塔 铁门关紧,雷峰塔中看不到一丝亮光,静谧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 狐媚儿把铁门摇得哐啷作响,最后颓然坐倒在地,一脚踹在门上,沮丧地道:“糟了,门打不开。我们怎么办?” 异羽心中本也有些惊慌,但听见狐媚儿有些发颤的声音,不禁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个男人,不能在女孩子面前露出怯弱来。 便从怀中摸出一道符咒,用神火术点燃。微弱的火光照去,身旁角落里的狐媚儿和先前判若两人,脸色苍白,眼露惊恐,之前的嚣张神色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女孩子果然是软弱些,异羽忽然有些想笑。 “哼,你在笑话我!”狐媚儿看见异羽嘴角露出的一丝笑意,立刻沉下脸来,摸着身边一根未燃尽的火把递过去,道:“点着这个看看,找不到出去的路,我们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待火把点燃,周围不觉敞亮许多。原来在塔外看去,雷峰塔似乎是砖石砌成,而塔中却均为木质。塔身呈六边形,每一面墙上挂着一个火盆,而塔中央是一跟三尺粗的圆木笔直升向塔顶。圆木上密密地插满条形木板回旋往上,便是登塔之梯了。盘旋的木梯隐隐消失在火把亮光的尽头。 “还有楼梯的,我们上去看看。”狐媚儿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急着向旋梯奔去。 异羽一把拉住她,“别忙!看看清楚再说。你不要又触动什么机关。”说着,他沿着塔壁,将六个火盆悉数点起。原来火盆和塔壁之间还垫着石碑,石碑上依稀还刻着些篆文。 难道这石碑只是防火之用?异羽心中不免一丝疑惑。待六个火盆全部亮起,盆后的六块石碑立刻反射出一道光线,联合成一个六边形的光环把塔中一层照得敞亮无比。再仔细看去,光环中似乎还有些符文闪耀,而耳边亦是有人在唱颂般,梵音缭绕。 狐媚儿脸色大变,嗲怒道:“你还说我,现在是你把机关弄亮了。” 异羽也紧张起来,诺诺道:“我也不想的,先看看再说吧。” 两人背靠背站在塔中央,紧张地注视着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异样。 可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发现再有什么状况出现,倒是两人因为惊恐靠得更紧些。 忽然,塔顶一阵阴风吹下,狐媚儿只觉得身后一阵冰凉,伸手一摸,原来不仅自己的衣裳被冷汗浸湿,连背后异羽的衣服也是湿透了。她随即跳向一旁,脸上全是愠色,道:“臭小子,原来你给吓出了一身臭汗,还弄湿我的衣裳。早知道我上去,即便给妖怪吃了,也比给你臭死强!”说着就蹬蹬踏着旋梯往上而去。 异羽给骂得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心一横,随她去了,自己再另想办法。看着雷峰塔外砖内木,应为两层,牢不可破,而且在这空旷的一层看去,除了燃烧的火盆,和跳闪符咒的石碑,再也找不到可用的工具。 异羽正思量着,忽然听到从上方传来“啊”的一声尖叫,跟着是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猛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顺着身旁的圆木滑下。 正是狐媚儿! 异羽一惊,忙伸手接住。 “喂,你没事吧?”异羽轻轻晃着怀中花容失色的狐媚儿。 狐媚儿缓缓睁开给吓得紧闭的双目,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舒缓过来,好久才吐出一句低低的话语:“没,没,我还好。” “你怎么摔下来了?上面有什么东西?”异羽说着神色更加紧张。 狐媚儿回忆半天,还是摇摇头,道:“上面黑咕隆咚的,好像……好像什么都没有,我是不小心踩断楼板滑下的。” 异羽扑哧笑出声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恩,你是够沉的,我抱你都十分吃力,难怪楼板会断的。” “你!”狐媚儿眉间一丝恼羞,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异羽怀中,慌忙跃起到一旁,脸已涨得通红,却不知道再作何所云。 异羽眼看报复成功,隧收起脸上的笑意,道:“好了,既然你说上面没什么东西,那我们就上去找找看可有出路了。” 可再看去,圆木上的旋梯早已老朽,刚才又经过狐媚儿一阵踩踏早就断裂无数。不过这也难不倒异羽。他祭起腰间的飞剑,准备御剑顺着圆木旁的中孔而上。但见狐媚儿还在一旁默不做声,异羽一想也明白了,她定是飞宠被关在塔外,毫无办法。 “上来吧。”异羽轻声唤着。 狐媚儿一撅嘴,仍是扭捏不动。异羽微微一笑,将她拉到自己剑上。 两人徐徐往上,但见塔内二层和一层一样空无一物,再到三层便是塔顶了。 踩在塔顶嘎吱作响的木板上,绕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两人好生奇怪。 难道桃花坞中的许仙骗了我们?还是小青已经被桃花仙所害? 两人正疑惑不解之时,只听见脚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寻声望去,只见从中孔处透上来的光线下,一条碗口粗的青蛇正顺着孔中圆木盘旋而上。见到他们,青蛇蓦得立起蛇口,一对铜铃般的蛇目冷冷地注视着,蛇口中吐出鲜红的信子,发出挑衅般的咝咝声。 “有蛇!”狐媚儿惊声叫起,左手已探向腰间金铃,欲摇铃唤蛊。 “等等,那许仙不是说过,小青就是一条蛇精吗?”异羽拦住她,但还是举剑护在两人身前。 一听见“许仙”两个字,那青蛇的双目先是圆瞪起,随后眼光又渐渐柔和下去。 “你们认识许仙吗?”一个女子幽幽的声音飘出。 异羽大惊,但望去除了眼前青蛇张合着蛇口,哪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这个样子吓倒你们了吧?那我变回去。”声音又自青蛇口中传出,随即青蛇从口中吐出一缕白色雾气,白雾却不散开,反而越积越厚紧紧包裹住青蛇周身。待到蛇身看不见的时候,雾气却慢慢消逝了。 从飘散的雾气中,隐约露出一个绝美女子的身影。白衣青衫,面容清丽,肤如玉脂凝结,眉如远山含翠,尤其是一对带着一抹忧愁的凤眼,看去格外的忧戚冷艳。 “你就是小青?”狐媚儿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欣喜。 女子轻轻地点点头,眉头微皱,唇角微张,似乎有话要问,但是犹豫到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狐媚儿却兀自拍起手来,“太好了,我们是来救你的,跟我们走吧。” 小青向两人望了几眼,却又垂目低下头来,吐出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来:“我不走。” “为什么?许仙在等你呀!”狐媚儿吃惊地上前问道。 异羽也怔怔望着女子,眼中露出惑色。 小青低着头沉思了好久,才缓缓道:“桃花仙将我擒来,其实并未锁我,我要想走,随时可以出这雷峰塔的。是我自己不愿出去。” “可是……你和许仙不是感情很好吗?难道你不想见他?”狐媚儿越发不解,追问下去。 “不是,我很想他。”小青使劲摇头,面上全是苦楚,“可是我不愿见他因为我是妖而被别人鄙夷耻笑。自从我身份暴露,周围邻居躲着我像避着瘟神一般,对他更是百般唾弃。如果不是因为我,想他若是寻到一位普通女子,定会在桃花坞中过得开心逍遥吧。”小青说着又轻声哀叹。 狐媚儿听罢,早急得跺脚,厉声喝道:“你真的太蠢了!你可知道许仙对你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两个人的感情要管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做什么?” “是吗?他还没忘记我?”小青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着两人道:“桃花仙早就答应我给他寻到忘情水饮下呀。” “你们真是一对笨蛋!”狐媚儿气得又想要骂起。 异羽却悄悄拉她到身后,缓缓道:“你们是不是经常共撑一把伞站在桃花河中的小桥上赏花低语?” “是的。”小青点点头,看神色似乎又回忆起往日的情境。“你可知道,他现在依然撑着伞,在桥上等你?” 小青抬起头来,眼中隐隐泛起泪光,“真的?” “那你还不去看看他?”狐媚儿说着就要拉起小青的手。 “恩。”小青似乎已解开心结,轻轻点头道。 两人大喜,带着小青飞身到塔底。 塔底还是先前那般空荡无物,只有带着符文的六边光环还在跳闪不停。 不料,小青看见光环大惊失色,道:“你们怎么打开雷峰塔的结阵了?” 什么? 两人同时惊异地朝她望去。 只见小青怔怔地望着闪耀的光环,眼中一丝遗憾,一丝怅然交缠,最后嘴角竟露出一丝惨白的笑容,口中喃喃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难道我们出不去了吗?”异羽惊异地问道。 “你还说,都是怪你!”狐媚儿面色发白,使劲拧了异羽一下。 小青却是摇摇头,微笑着道:“你们可以出去,我帮你们出去。谢谢你们告诉我他的心意,我已是知足了。你们出去后告诉他忘记我好了。” “你还是不跟我们一起出去?”狐媚儿摇着小青的手,眼中颇为不舍。 而小青却只是摇头不再作答,缓缓用指甲划开手腕处,青色的液体随即从伤口中涌出,这青液怕就是她的血液了。她抬起手将青液滴落到火盆后的石碑上。说也奇怪,石碑上的篆文遇到小青手中的液体随即发出嗤嗤的声音,随着腾起的白雾消融不见。 待到六块石碑上的符文全部消融干净,小青已是面如纸白,气若游丝了。 小青将最后一点青液滴洒到塔门之上。 门无声无息的开了。 一抹残阳的余晖透过门洞挥洒进雷峰塔内。 落到伏在门前的小青身上。 “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小青柔声说出最后一句话语后,微笑着向桃花河的方向看去,眼眸中一丝不舍流连着,流连着,渐渐消逝不见。 她整个身子也化作一缕青烟渐渐飘扬开去,向着桃花河上游的方向飘去。 而身后的雷峰塔不知是因为封印消除,还是被小青打动,塔身微微颤动,发出低低地轰响,洒落尘土无数。 “怎么会这样?”狐媚儿的声音已是呜咽。 “我们走吧。”异羽柔声道,轻轻揽过她,不让她再看浸染在无限哀愁中的雷峰塔。 两人又顺着青烟飘散的方向,缓缓向桃花河飞去。异羽本以为狐媚儿一定会责怪自己触动了塔中的封印,不料一路上狐媚儿只是愁容不展,不再多言一句。 第二卷 祖龙 第四十三章 巡海夜叉 “哈哈,加上这块地之圣印,我们已经集齐了五件圣物了吧!”虎狰狞似乎有些乐不可支,胁着座下的飞鸟做低空飞行,鸟翼一次次擦着巨浪而过,激起水花无数。 狐嬉也是一脸盈盈笑意,得意万分地跟在父亲身后。 只有十方还是满面愁容,攥着手中微微发热的天地乾坤,似在左顾右盼。 “哎,十方兄弟,你怎么不高兴啊?”虎狰狞见他这般神色,贴近问道。 “没有,没有,将军大业将成,我自然也高兴。”十方望着虎狰狞露出一丝笑意,可皱起的眉头依然没舒展开,想了想又道:“将军,好像另一件圣物也在这附近。” 虎狰狞听了大喜,道:“那太好了,圣物在哪里?我们一起取了回去。” 十方却望了望手中的乾坤环,摇摇头,眼中一片茫然道:“我只知道找寻圣物需靠我手中的乾坤环来感应,只是到了万劫城附近的海域,乾坤环就一直有所反应,但是望去都是茫茫大海,哪里知道确切位置。 虎狰狞呵呵一笑:“既然知道范围,那就不难办嘛!你一个人找是困难了点,不过今天我们有三人呢。”说完就丢下飞宠,直直跃入无极海中。 一个巨浪打来,那个魁梧的身影随即消失无形。 “将军!”十方惊声叫起。 不料,旁边不远的海面上忽然露出只虎头。虎狰狞哈哈大笑着向空中招起手:“想不到吧,我也很会游泳的。儿子,下来,咱俩比比!” 狐嬉微微一笑,也跃下身来,向父亲游去。两人竟真的比试起来。 十方看着这父子俩,不住地摇头,心想你们哪里是来帮忙的,分明是下水嬉闹,培养父子感情来了。无奈之下,只得笑笑,贴近海面回旋,继续独自寻找起来。可手中的天地乾坤依然和前几日一样,忽冷忽热,捉摸不定,好容易有些焦灼感,待俯身往下,顿时先前的感觉又消失了。 难道,这次的封印长了腿会跑不成?十方暗自疑惑不解。 而在十方苦苦寻找的同时,另一边的虎狰狞和狐嬉果然玩得十分开心。 虎狰狞抢先爬到海中一处孤岛上,气喘吁吁地对着身后的狐嬉道:“儿子,别看你爸爸老了,可还是能赢你!” “别急,我也到了。”狐嬉奋力游来,一步跃上海岸,看神情比虎狰狞要轻松不少。 虎狰狞笑着帮狐嬉擦去脸上的水,叹声道:“记得你小时候,我也曾带你在弱水河中游过泳。那时候你还怕得要死,不敢下水。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而我却老了。” “哪里,父亲老当益壮,英姿不减当年啊!”狐嬉说着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明显地感到肌肉已有些松弛,脸色不觉有些异样。 狐嬉凝神注视着父亲,不禁有些感慨,看他眼神也没有往日那般凌厉,身上的毛色也黯淡许多,英雄迟暮,真的是老了。 虎狰狞看见儿子这般神色,反而哈哈一笑道:“是老了吧,不服老不行啊。” 狐嬉听着心中一阵揪痛,却摇头笑道:“谁说的,要不我们再比一次?” “好啊,这次去前面那个岛,你别再让我!”虎狰狞指向前方两三里远的一个小岛。身旁狐嬉却已抢先跃入海中。 虎狰狞一愣,赶忙追了上去,口中吼道:“好小子,我叫你别让我,你还赖皮抢先跑掉。” “哈哈,你又没说不准先走,你来追就是,追的上就说明你的身体没问题。”狐嬉嘴上叫嚣着,但分明是放缓了速度。 虎狰狞憋着一口气,闷头追了上去,很快就把狐嬉甩到身后,第一个跃上小岛,哈哈大笑起来,拍打着胸前的水渍,道:“小子,到底还是老爸赢了。” 可眼前广阔的无极海依然是低声咆哮,巨浪翻滚,哪里还有狐嬉的身影。 虎狰狞定定看着海面,口中呼唤着:“儿子,狐嬉,儿子……” 忽然,一个身影探出平滑的海面,正是狐嬉,而他手中竟然还擒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面容十分清秀,却是眼带哀愁,两只纤细的手臂被狐嬉擒在身后,大约是有些疼痛,身子微微震颤着,口中发出尖厉的呻吟声。 虎狰狞虚惊一场,不禁摇摇头道:“你跟我比试游泳,怎么跑去抓了个女人?” “父亲,这不是人,你再仔细看看。”狐嬉说着拖着那女子缓缓游近。 虎狰狞再仔细看去,只见狐嬉手中的女子上身和一般女人无异,自腰身往下却是呈现鱼尾状,鱼尾上彩色的鳞片还发射出绚烂的光华。 “这是一种人鱼,叫圣音天籁,喜欢在海中吟唱,抓回去送给媚儿吧。”狐嬉说着把人鱼推上岸来。 虎狰狞惊异地望去,问道:“你上哪弄来这么古怪的东西?” “无极海里的,我听师傅说过,没想到还真给我找……”正欲上岸的狐嬉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身后一股巨浪喷涌而来,急忙扭头望去。 只见身后的的海面如同被撕裂一般,一股蒸腾的巨大浪花从海底涌起,扶摇直上达三丈多高。浪花中央隐隐现出一个巨人般的黑影。 待巨浪渐渐退却,黑影缓缓浮出身形来。身高远远超过先前的巨浪,高高溅起的水花中,一对突出的鱼眼似挂在半空中的巨大灯笼,幽幽闪着寒光。一张大口也似鱼嘴微微鼓胀着。全身布满密密的鳞片,长长的背鳍从头上延续到身后。而怪兽却是直立起,伸出的两个带蹼的前肢中紧紧握着一柄巨型三叉戟。 “巡海夜叉!”狐嬉大惊,想跃起逃走,却被怪兽翻起的巨浪又向海中卷去。 巡海夜叉本是无极海中的守护神,眼看海中的子民被狐嬉抓走,自然不饶。左手翻浪卷过狐嬉,右手高高地举起三叉戟。 十方也发觉了海面翻涌异常,寻声赶了过来,不禁给眼前的情景骇得停住了。 狐嬉被巨浪纠缠挣扎不得,眼看带着水花的巨戟从半空中直直落下,戟尖反射出一道惊心夺目的寒光。 狐嬉绝望地闭起双眼,惊恐已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让人不寒而栗的庞然大物面前,谁还有一跃而起的勇气? “儿子!” 虎狰狞跃起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不过和眼前的巨人相比,曾经的魁梧也是如沧海一粟般渺小不堪。 只见他高举起手中的兽王锤,无比悲戚的吼起,聚齐全身气力,将巨锤自头顶抡起半圈扑甩而去。 兽王锤发出耀眼的白光,带着凄厉的啸声,回旋砸向面前的庞然大物。这便是妖族的绝学武功“排山倒海”。 此时虎狰狞使出的排山倒海也正如它的名字一般,锤风带起呼啸的肃杀之气,将身下的无极海彻底翻搅了起来,两道巨浪壁立而起,夹带着中间的兽王锤向巡海夜叉汹涌扑去。 以翻江倒海著称的巡海夜叉也被眼前的阵势砸得一愣,继而冷冷的目光转向虎狰狞。 半空中,三叉戟又高举。 手中已没了武器的虎狰狞怔怔立在那里,身子慢慢向下坠去,眼光茫然地望着像山一般压下的巨戟,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在巨戟反射出的寒光中,那个渺小的身影似一片枯叶向着海面飘摇而去,身影背后三丈高的巨浪就像无极海张开了狰狞的巨口,咆哮而至。 一个敏捷的黑影似流星跃向即将坠入巨口的虎狰狞,拉起他后,又蜻蜓点水一般从海面上弹起,飞身向远处的海岛跃去。 而从夜叉手中侥幸逃生的狐嬉,也回过神来,抽身向海岛逃去。 身后妖魔一样的巡海夜叉轻轻揽过被丢弃的人鱼,圣音天籁,缓缓向海底沉下,消失无踪影。 “父亲,父亲……”狐嬉拼命推搡着虎狰狞的身体。 但那个曾经强健的身躯却渐渐衰弱下去,呼吸也越来越弱了,其实只要看到虎狰狞胸前衣襟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渍,就能感受到这个躯体现在所受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虎狰狞的眼睛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嘴唇翕动着,传出细若游丝的声音:“你还好吧?” “我没事,父亲,你怎么样?”狐嬉本已绝望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虎狰狞缓缓抬起手向儿子伸去:“我……也不知道,有……有几件事……我想跟你说下……” “什么事?你说!”狐嬉一把拉过父亲的手紧紧握在双手中,生怕稍微放松一点便再也握不住。 虎狰狞看着儿子,脸上露出一丝惨白的微笑,道:“你以后……不要再走了……还有……还有你妹妹……媚儿,她不想……不想做巫师,就别……别逼她……” “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父亲你也要好起来!”一滴热泪从狐嬉的眼角滑落。 “恩……”虎狰狞似乎是挤出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地点点头后,闭上了双眼。 “父亲啊!”狐嬉仰天一声悲鸣后,伏倒在虎狰狞胸前。 可十方仔细望过去,发现从虎狰狞微张的口中分明传出轻微的鼾声。 第二卷 祖龙 第四十四章 常笑 落日余晖下,桃花河依然流水潺潺,漂着粉丝花瓣的河面也被笼罩上一层金色光晕。桃花如故,流水依旧,却独不见伊人倩影。 桥上寂寥的一个人独自翘首盼望着,除了许仙还能有谁? 异羽和狐媚儿在河边降下,悄悄走向他身后。 “许仙。” 男子闻声一怔,缓缓回过头来。看见两个少年,眼中涌出期盼,道:“你们找到她了吗?” 异羽点了点头,眉头却是紧锁。 许仙见了他们的神情,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还是问道:“怎么样?” “小青她……已经死了。”狐媚儿说着泪已落下。 “啊……”许仙脸色一变,身子颤动已是站不稳,伏在桥栏上勉强支撑着。 异羽忙上前扶住他,道:“人妖殊途,你还是忘了她吧。” 许仙怔怔地望着河面,口中似乎在不住喃喃,过了许久才叹息一声,道:“殊途……殊途,都是这样说的,可你们怎知我俩依偎作伴,呵护体贴,日久生情。怎是一个忘字能解得掉的?唉……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对不起,都怪我们……”狐媚儿已是泣不成声。 而许仙却扭过头,伏倒在桥栏上,右手向后无力地摆了摆,似乎不愿再提。 异羽和狐媚儿双双飞起,向来时的路上而去,只是回首时仿佛看见一团青烟将桥上的男子紧紧包裹,好似情人般的依偎缠绵…… “我要回营地了,那里全是人族的士兵,对你来说很危险。”异羽望向身边已抱起小嘟嘟熊的狐媚儿道。 狐媚儿搂紧怀中的小熊,眼光里似有些不舍,但却倔强的一扭头,道:“我还会来找你的。”说罢跳上飞宠,绝尘而去。 异羽怔怔望着远去的火红色身影,脸上满是怅然。 好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不过倒也几分可爱率真,如果她不是妖族,或许我们倒真的可以携手为友。 异羽想着,突然猛一击掌,似想起什么,喃喃道:“哎呀,我忘记问她口中那位十方的事情了。” 不过她不说还要再来的吗? 异羽心里又稍稍安定些,忽然有些盼望再见到狐媚儿了。 ****** 祖龙城,夏风将军府。 将军府外人烟萧索,而府内却是歌舞欢腾。夏风半卧在厅中的软塌上,带着笑意欣赏着舞伎们的轻歌曼舞。罗衫轻飘,长袖善舞,夏风看着也不觉陶醉在其中,左手伏在腿上,跟着节奏轻轻打起拍子。 忽然一个士兵从旁侧闯入,附在夏风身边耳语片刻。夏风脸色不觉一震,立刻立起身来,脸上的笑意也即刻收去换作严肃。 “都下去吧!”夏风一挥手,靡靡之音戛然而止,舞伎也尽数退去。 夏风冷冷地望了士兵一眼,道:“你把他带到后堂去。”说着转身拂袖也向后堂踱去。 到了后堂,夏风又令服侍的下人退下,坐倒在太师椅上静静候着。 不多时,就见一个男子款款走入,进门后径直走到夏风身前拱起手半俯下身子,恭敬地道了一句:“将军!”此人正是程啸空麾下的副将常笑。 “你来找我何事?”夏风冷眼瞄了下常笑,问道。 常笑抬起头来,面露微笑道:“我不来,将军怕也会去找我吧。” 夏风冷哼一声,道:“你又不是我下属,我找你做什么?” 不料常笑却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打量起屋中的古玩字画来,缓缓口中才低声道:“我来可以为将军解忧啊?不知道将军近日坐在这个位置上,心中可曾有什么顾忌吗?” 夏风本是低头呷了一口茶,闻言生生给呛了一下,喘了片刻后问道:“你什么意思?” 常笑却毫不在意地继续把赏手中一件古瓷,脸上的笑意更加诡异,道:“前几日,我和程将军一起去了万劫城,本是讨伐叛军,不料程将军却是遇见故人了。夏风将军往日的一些言行,怕是让程将军也铭刻在心了。” 夏风一听,脸色大变,握住茶盏的手也不免震颤了一下。但他终归还是平复下来,故作笑态道:“是不是秦陵跟你们说了什么?他已神智大乱,变成那样的妖魔模样。他的话你们也信么?” “哈哈,信与不信,你不需问我,而是该去问程啸空了。而且……”常笑忽然转过脸来,冷冷的目光直盯着夏风的脸,缓缓道:“而且程将军这次平复北边叛乱有功,国主似乎也大悦呢。而将军您却天天安守在府中,日无建树,族中长老们好像也颇有微词吧?若是程啸空得到赏识,在国主面前道出将军您的旧事,再略加挑唆,即便国主不全信,也不免会对您另眼看待了。” 一席话激得夏风站将起身,面色刷白,额上也不觉冒出汗珠。但夏风好歹也是老奸巨猾,经历了数年的官场风云,很快脸上又恢复了血色,慢慢又坐了下去,笑道:“常副将既然今日登门站在这里跟我说这番话,恐怕是另有所想吧?” 常笑转身走到夏风面前,脸上已是笑意,道:“将军,常某不才,略有一计,可保将军镇国之位不可撼动。” “呵呵。”夏风冷笑一声,眉头抖了抖,道:“你且说来我听听罢。”常笑点点头,缓缓说了下去:“想这北边的万劫城和南边的踏箭山庄,均是我人族属地,但两地路途遥远,一直是自有领主管制,不受朝中所辖,所以也不免是国主心中遗患了。如今北方的万劫城叛乱已被除,而剩下的南方踏箭山庄,常某听说似乎与临近的羽族也有所勾结……” “你是要我亲自领兵去平复踏箭山庄?”夏风惊讶地望着他。 “非也。常某哪敢让将军受车马劳顿之苦!”常笑摇摇头,神秘的一笑,道:“按我的计策,如若成功,可一石二鸟。” “快,快,说来听听。”夏风站立起来,催促着。 “踏箭山庄与羽族勾结尚只是谣言,自然不能妄自征兵前去。但是我们可派人去探查呀。”常笑说着,嘴角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继续说了下去:“而所派之人,不能是将军的属下,而应是程啸空麾下的人。” “那又是为何?”夏风听着越发不解。 “那踏箭山庄的庄主本来就不肯甘愿向国主俯首称臣,而山庄内亦是龙潭虎穴,派去打探的人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是难上加难。而且只要来人不归,我们就可以反诬一口,道程啸空派人私下与踏箭山庄进行勾结,到时候他想辩解也无门了。”常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看看夏风微微点头后,又道:“而我回去还会给程啸空推荐绝佳的人选,一名异羽,一名穆野,都是程啸空麾下的新兵,他们本在北阀秦陵之时立下战功,程啸空已有意提携。而且那异羽还是程啸空的亲外孙,如事态果真按我们所言发展,程啸空通过踏箭山庄与羽族勾结之事就必定做实了。” 夏风听了常笑所言,沉思片刻后,缓缓抬起头来,手中击掌道:“好!好!好!我查明谋反有功,程啸空勾结异族有罪,好一个一石二鸟!”说着忽然又转向常笑,嘴角露出诡笑道:“只怕还不止吧,常副将通过那个异羽把罪名全部转嫁到程啸空身上,而你亦可以趁乱揭竿而起,进而取代程啸空的位置。应是一石三鸟才对啊!” 常笑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变作谄媚的微笑道:“将军言笑了!” “哈哈,你回去吧,我心中自有分寸!”夏风冷笑一声,手一摆转过身去。 身后常笑的身影亦缓缓退向暗处,消失不见。 第二卷 祖龙 第四十五章 师傅 随着巡海夜叉沉入海底,波澜壮阔的无极海也沉寂了下来。细密的一道道波浪互相轻拍着发出低低的涛声,像一个孩子在轻声呜咽着,又像一位老人在低声轻喘着。 “我要救父亲,我带他去找师傅。”狐嬉托起虎狰狞的身体,将他放到自己的飞宠背上。 一声驱斥,座下的大鸟发出嘶鸣,急速向东边的山峦飞去。 十方回头看了一眼巡海夜叉消失的海面,胸前握着天地乾坤的手攥得更紧了。略一迟疑,也跟了上去。 路过剑仙城,高高地望下去,城门处巍巍的古剑和磐石依旧,十方不由地放慢速度。在这里积攒着他的回忆、愧疚和曾经的牵挂,现在不知道挂念他的那个人还好吗?可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唉…… 轻叹一声,若是真的能将愁思叹去,那倒也好了。 十方抬起头,但见狐嬉座下的白鸟已化作天边渺小的一个点,急忙追了上去。 跨过剑仙城东的元江,江两岸的景象大相径庭。 剑仙城连着它背后的炼狱火山受着地火的炙烤自然是红土遍地,植被稀疏。而元江另一边却是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崩山,扑面就是一股刺骨寒气。 狐嬉带着十方飞到雪崩山和破阵平原的交界处落下,道:“我师傅生性古怪,不愿见生人,你就在这边等我吧。”说着抱起虎狰狞缓缓将山中走去。带过平原上的黑土,踏上松软的雪地,留下两行漆黑的脚印。 十方驻足在平原上古树下,北边的寒风吹来,带落一地的卷着黄边的落叶,也带起他思绪连连。 七年前,自己也曾到过这里,就是在这里受到银发素颜的鬼仙璎珞的点拨,撩拨起自己的复仇之心,开始了现在的漫漫征程。 而这里,50年前上演过形式逆转的破阵大捷之役的破阵平原,能否在不久之后重现历史,再次上演一场颠覆之战呢? 妖族的七件圣物眼看就要备齐,估计很快就能重演千万妖众大军长途西征的一幕了吧。 想到圣物,十方又掏出怀中的天地乾坤看了看。 翠绿的玉环现在已变得冰凉沉静,只有提起环中的红缨,才会轻轻旋转起来。果然是离开了圣物所在的无极海的缘故。 十方猛然想起,自己为救起虎狰狞贴近巡海夜叉之时,胸前也曾有过剧烈的灼热感,只是当时急于救人,没顾得上去留意,现在回想起,那般焦灼应该是贴近圣物封印才有的感觉,难道另一件圣物在魔鬼般的巡海夜叉身上? 此时,雪崩山一个岩洞内,狐嬉把虎狰狞放平躺好,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身前是一个瘦削的背影,黑纱从头裹到脚,看不清面容。 “怎么,你有空来看我了?”黑衣人缓缓问道,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狐嬉微微抬起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弟子思家心切,流连多日,未来探望师傅是弟子的不是。不过弟子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道:“你若无事,估计还不会来了。什么事?说吧!” 狐嬉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急忙道:“家父今日被无极海中的巡海夜叉所伤,生命垂危,尚存一息,恳请师傅相救!” “巡海夜叉?”黑衣女子缓缓转过脸来,但微弱的烛光下,黑纱半遮面,仍是看不大清楚容颜,只是一缕银丝从面纱后滑落出来。只见她走到虎狰狞身边蹲下,伸出两指抵到他的颈项间。 片刻后,黑衣女子收回手,站起身来,对狐嬉道:“他是急火攻心,又被巡海夜叉翻起的巨浪震伤了心脉,胸间有些淤血罢了,本无大碍。” 狐嬉听见师傅这样说,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有有些疑惑,问道:“父亲未被巡海夜叉刺伤?那他怎么还未醒来?” 黑衣女子看了眼狐嬉焦虑的脸,摇了摇头,冷笑两声道:“他若是真被巡海夜叉手中的三叉戟刺到,早就该碎尸万段,连血肉都不剩了。” “啊!”狐嬉惊恐地瞪大双眼。想当时父亲奋不顾身地救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算他命大。”女子缓缓走回到屋内桌前,打开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过去,“这是活血化瘀的金创散,你喂父亲服下,不出两个时辰就能醒来。” “多谢师傅!”狐嬉急忙上前从女子手中接过药,又撬开虎狰狞的嘴,取水将药灌了进去。眼看着虎狰狞苍白的面上逐渐浮现一丝血色,狐嬉不禁转忧为喜。 黑衣女子看着身前这一幕,眼中隐隐有些触动。盯了半响后,却是摇摇头,轻叹一声转过脸去。 “你们去无极海中寻到巡海夜叉,是为了圣物天之昊镜吧?”黑衣女子忽然问道。 “什么?”狐嬉转过脸,惊愕地望向师傅。“巡海夜叉身上有圣物?” 黑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道:“那是我让你师兄秦云放上去的。” 狐嬉怔怔的望着她,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黑衣女子却背过脸去,独自望向桌上的灯火,似陷入回忆中。烛火轻轻跳闪,女子眉头微蹙,眼中却是异光闪烁,似乎过往的岁月就在这一颦一闪中,悄悄回顾一遍。 许久,女子才转过身来,道:“50年前你们妖族的圣物也是我让他们去偷来的。当时我是不愿看天下苍生,生灵涂炭,想以此来化解三族实力差异,平息战乱。但事后终还是一族独得天下,放眼其他两族仍是哀号遍地,所以我又后悔了。” “是这样……”狐嬉呆呆望着师傅,口中喃喃道。可随即他眼中又涌出一丝希望,问道:“那师傅可知道如何制住巡海夜叉,拿到我族圣物?” 黑衣女子点点头,道:“是我教他制住夜叉放上去的,自然知道该怎么拿。”说着轻叹一声,又道:“三族之争本是天意,又岂能是我等阻止得了的?也罢,你拿回去吧。那巡海夜叉本是守护无极海的神灵,虽是不死不灭,但却有一阵可以擒住他。” “那该怎样做?”狐嬉眼中欣喜,追问道。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要制住巡海夜叉这样的天地真神,需利用五行之力。而天下五行之菁华,便是汇聚在代表金木水火土五相的金甲妖、藤甲妖、冰甲妖、炎甲妖、岩甲妖身上。此五妖虽然也是万年精元幻生成妖,但是比起那巡海夜叉要好对付的多了。” “那五妖现在何处?” “让我想想,老了,很多东西都忘了。”黑衣女子低下头,沉思起来。而狐嬉却是心急如焚,一下看看躺在地上的虎狰狞,一下看看师傅,焦急地等待着。女子的药果然有效,虎狰狞的呼吸越发平稳,胸前也是有规律地起伏起来。狐嬉握着父亲已是正常温度的手,眼中一丝激动,低语道:“父亲,好了,好了,圣物也快要拿到了,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但见师傅抬起头,狐嬉忙问:“想起来了吗?师傅。” “恩。”黑衣女子点点头,说了下去:“这五妖都离此处不远,金甲妖属金在东边雪崩岭以南的寂寞海边,藤甲妖属木在苍茫草原中央一处千年老树上附着,冰甲妖属水自然在水结成冰之处,是最东边刺骨之地的雪山重峦之中。那岩甲妖属土亦在苍茫草原北端的古长城上守着。而最远的该是炎甲妖属火当然是在极阳的焚心之地。五妖千百年来一直躲在僻静处吸收天地五行之力,不喜人接近,你们只要一触到它本体,自然就会吐出体内五行精魄。待拿到五枚精魄后,在无极海上摆成五芒星阵,引那巡海夜叉进入阵中自然就困住了。” 狐嬉大喜,连连叩拜,道:“多谢师傅!” “恩,你去吧。”黑衣女子摆摆手,面纱下也似乎隐隐有些笑意。 待狐嬉扶住父亲走远,女子忽然又似想起什么,追出门去。可到了门口又停住了。 “也罢,一切皆由天意,我还管那么多作甚?我管的闲事还少吗?算了,算了……”女子自言自语着,又走了进去。 一轮皓月升空,将一片安详洋洋洒洒地挥播到大地上,连绵的雪山也在月色里泛起白芒,分外妖娆起来。 还候在树下的十方却焦躁地踱来踱去,无心欣赏面前的宁静。 时候已经不早了,狐嬉他们怎么还没出来?夕儿和小龙又该担心了吧? 正想着,眼见一个身影缓缓走过来,正是扶着虎狰狞的狐嬉。 虎狰狞此时虽仍不太清醒,但勉强能走。而狐嬉则是满面的欣喜之色。 “怎么样?”十方上前问道。 狐嬉笑着答道:“父亲没事了。” “那就好,我们先回去吧。”十方帮着狐嬉把虎狰狞扶到飞宠背上。 狐嬉安顿父亲躺平,忽然微微一笑,道:“十方兄,你可知道巡海夜叉身上带着妖族的圣物?” 站在飞剑上的十方一愣,停住身,只觉得怀中的乾坤环也是一阵,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狐嬉望向背后的雪山,轻声道:“自然是师傅告诉我的。师傅她还教了我困住巡海夜叉的方法。我们先回去,我再跟你细细道来。” 十方点点头,又御剑向着西南的万化城而去。脑中却在思量着:这狐嬉的师傅到底是什么人呢?竟有如此大的神通? 第二卷 祖龙 第四十六章 加封 清晨,穆野就挑着两只空桶从营地出来。联军营地虽在海边,但饮水却十分麻烦,要到祖龙城南的朱雀江内取水。而军内向来是将杂事交予新兵轮流来做的,今日正好轮到穆野。 在剑仙城天天早起帮师傅砍柴的就算了,现在还要来服侍你们。 穆野想着心中就不悦,故意怠慢了脚步,晃晃悠悠在路上逛着。 等到取了水回来,来回竟费了一个时辰。 眼看前面就是营地,穆野把水桶放下,准备歇一歇。突然从营中闯出一人,神色匆匆,险些撞到穆野身上。 穆野一看,是军中的小三,问道:“你急急忙忙干嘛呢?” 小三一见穆野却也停住了,拉住他的手道:“哎哟,你到哪去了?我正找你呢,快跟我走。”说着就要把他往营中拖去。 “干什么,干什么?”穆野推开他的手,提起身边的水桶道:“水桶不要啦?我正忙呢,到底什么事?” “哎哟,这些你以后就交给我小三就好了。”小三一把抢过水桶往肩上挑去,脸上却是谄媚的笑容,道:“常副将找你,听说要给你提升了。” “真的啊?”穆野惊异地瞪大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 “那还有假?你们上次杀了秦陵,破了万劫城,立下大功,当然要封赏了。快去常副将帐内,异羽已经去了。”小三说着在穆野背后推了一把。 “以后别忘了兄弟我啊。”眼见穆野雀跃的身影跑远,小三还追上句话来。 穆野一口气奔到常笑帐中,眼见常笑正坐在桌前书写着什么,而异羽却是恭敬地候在一旁,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鲁莽,连忙又退出帐去,稍稍平复些喘息,道:“常副将,穆野已到。” “进来吧!”帐中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穆野复又踏入帐内。常笑已经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颔首道:“你来了。” “是,副将。”穆野俯身行礼。 “恩。”常笑点点头,道:“今日叫你们来,是让你们跟我一同去祖龙城中大殿拜见国主。” 国主? 穆野和异羽心中同时一惊。 国主为什么要见我们?这样一个万众敬仰的人物该是什么样子? 但常笑却没给他们惊讶的时间,轻轻一摆手道:“好了,你们回去准备准备,不要搞得太寒酸。半个时辰后在营门口等我。” ****** 祖龙城。 祖龙城内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常,可异羽和穆野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多看一眼。 两个少年跟在常笑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城中央的大殿走去。 走过高耸的内城墙,一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面前。但看迎面的九个拱门就有三丈高,门庭内雕花密布,无处不见龙腾凤舞地花纹。而正中的拱门又要略微高些,门上的匾额中赫然“祖龙”两个巨大的烫金楷体。 大殿和城同名?穆野有些奇怪地回望了身后的祖龙外城。这才发现刚才自己进门就被大殿吸引住,没注意到内城墙四角上各有一个插入云天的人形雕像。一个怒目圆睁,一个轻抚琵琶,一个手托宝塔,一个腋下携伞,应是传说中的四大天王。 原来自己原先从外面看到的四条巨龙亦是由四位天王擎起。现在再一看那栩栩如生的天王雕像,格外觉得气势恢宏。 “别看了,进去吧。”常笑鼻尖嗤出一声,推拉着两个已是瞠目结舌的少年。 异羽赶紧低下头来,轻声问道:“常副将,这次国主叫我们过来做什么啊?” 常笑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道:“你还不知道?你们不是杀了秦陵有功,国主亲自给你们加封嘛。” “啊!”穆野惊叹一声,抬眼向常笑望去。只觉得脚下轻快许多。 眼看前面戎装的守卫越来越多,应该是到了正殿了。 褐红的地毯延绵台阶往上,金丝银线绣着云雾缭绕、百鸟争鸣。再往前,却是一条金色巨龙跃于云端,五只龙爪狰狞毕露,爪尖却似带着血滴般的暗红,中央是一只正面的龙首,怒目相向,铜铃般的双眼里用暗线内衬,刻画出缕缕寒光。整个画面除却肃穆和庄严,还有肃杀之气隐含其中。 相反,除了地上的辉煌,大殿两边的石柱和内壁却全为黑色,刻着龙形暗纹,两排照明用的长明之火在壁上一字排开,在火光的映衬下,殿内两旁候着的长老武官们均面色赤红,严肃的面容更显出几分狰狞来。而程啸空和夏风自然也在其中。 两个少年看得愕然,头不觉埋得更深了。 这个国主肯定很残暴,异羽不禁心里产生这样的感觉。 “国主,人已经带来了。”常笑俯身行礼,将两个少年也按跪下身来。 站在殿上龙椅前的人缓缓转过身来,略颔首道:“好,你们就是异羽和穆野吧。”话语中无不透露出威严。 “是!”穆野和异羽低声诺诺道,见过先前那些阵势,哪里还敢抬头看。 但见他们这番怯色,国主微微一笑,柔声道:“起来吧!抬起头来,不必害怕。” 穆野偷偷抬起眼来,却见眼前的国主竟是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云锦龙袍着身,手持一柄龙头权杖,看着除却威严反而有几分宁静祥和之气。 “看来两位不过年及弱冠,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国主频频颔首,眼中满是笑意,拿过内侍递上的符佩,又道:“这次你们诛杀秦陵,北伐万劫有功,论功行赏,朕封你们为军中提尉,随程将军左右。程将军有你二位协助,必是如虎添翼了。” “谢国主。”两人慌忙又跪下,恭敬地接过授命符佩。 旁边百官一片恭贺声起,而程啸空自然是面带喜色。 这时,一直静候在一旁的夏风忽然站出身来,道:“此次程将军英勇神武,除去我北境大患,也是我族之大幸也。按理也是该赏的呀。” “是呀。”国主呵呵一笑,抚着手中的权杖,道:“程将军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 闻此,程啸空也站上前来,道:“北伐叛军,乃卑职戍边该尽之事,不敢求赏。” 未等国主说话,夏风连忙又道:“程将军太谦虚了。不过,我听说南边的踏箭山庄似乎也有内乱之意,不如程将军就借着北伐的余勇,一举为国扫清余孽?” 此言一出,众臣皆面带异色,口中哗然。 “有这样的事?”国主向夏风冷冷望去,脸上的笑意已不见。 “这……卑职也只是听说。”夏风低下头,眼中换作迟疑。 程啸空斜眼望向夏风,心中思量八九,似乎已明白几分夏风的心思,顿生不悦,道:“国主,那踏箭山庄已向朝中称臣,安守在羽族边界处,为我族先锋前哨。如果冒然前往,恐怕会伤了和气吧。” 夏风闻言,眼角闪过一丝诡笑,瞄了眼身旁的少年,道:“此事关系我族安危,信不可,不信也不可。不能又像上次秦陵杀进城来,我们措手不及。不如……就让两位英雄少年先去打探一番,待情况明确,我们再做定夺如何?” “你!”程啸空怒目盯住夏风,脸上全是愠色。 倒是身后的常笑,眼带诡异,笑而不语。 国主将权杖紧紧握在手中,冷冷的目光扫视着两人,思量许久后,道:“也好,程将军你就按夏将军所言,让他们去一下也无妨了。” 程啸空无奈地轻叹一声,叩首道:“卑职领命!”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国主挥挥手,转身向后殿走去。 见国主已走,其他众臣神色各异,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也都各自散去,只剩下程啸空和两个少年还在殿中。 众人一走,穆野和异羽只觉得之前的压抑感荡然无存,看着手中刚拿到的符佩,脸上终于敢露出欣喜之色。 “将军,提尉是什么官啊?还有那踏箭山庄在哪里?”穆野轻声问道。 “位列校尉之下。”程啸空低声答道,看着两人神采奕奕的模样,心中暗叹,想必他们还不知道此去是龙潭虎穴吧。不由地眉头皱起,又道:“去踏箭山庄需沿着流芳河逆流南下,越过幽兰谷,快到羽族边界的羽嘉森林处,好了你们去准备准备吧。” 看着程啸空转身向殿外走去,异羽忽然心底一丝异样荡开,对着那背影,轻轻唤了声:“外公。” 这一声凝聚了多少感叹与情思,负载了多少缅怀与思念。 虽然这个人不喜见他,但在他心中,却是他唯一的亲人。 背影蓦得停住了,面上亦是神色变幻,诸多感慨交加。停了许久,程啸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柔声问道:“孩子,你还有什么事?” “我可以……去看看妈妈吗?”异羽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楚。 程啸空轻轻揽过少年的肩膀,眼中满是慈爱,道:“走吧。”说着又转向一旁愣住的穆野,道:“你也一起来吧,你们此去踏箭山庄一定要小心,我给你们几件法宝。” 老少三人一起走出殿去,消失在祖龙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第二卷 祖龙 第四十七章 狐媚儿 万化城,虎狰狞帐中。 “老虎,你没事吧!你不能死啊!”还未等狐嬉道明原委,狐媚儿就一头奔向虎狰狞床前,扑到在他胸前,狂吼哭号,似乎还觉得不过瘾,两只手还握成拳,直把虎狰狞前胸敲得“砰砰”作响。 虎狰狞本来虽然胸中虽有隐痛,但睡得还算舒服,被狐媚儿这么一敲,只觉得胸口闷疼,气血上涌,“唰”得坐起身,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你这是想捶死我呀!”虎狰狞不悦道,但看女儿泪眼朦胧,一张小脸更是吓得煞白,转而又微笑起来,柔声道:“我没事,你可别再捶了,帮我揉揉胸口,哎哟……” “好,好,你没事就行!”狐媚儿破涕为笑,轻轻揉了起来。 “恩,这样感觉不错,这里,还有这里……”虎狰狞口中喃喃,顿时觉得一阵轻松,复又躺倒,很快又是鼾声如雷。 狐媚儿揉着父亲胸口,觉得也是无聊,转而留意起身后狐嬉和十方的对话来。 “狐公子,你说巡海夜叉身上带有圣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十方问道。 狐嬉点点头,道:“是这样,师傅说圣物之一天之昊镜确实在巡海夜叉身上。” 十方一听,就面露难色,道:“可是这巡海夜叉好生厉害,我们又怎么能拿的到呀?” “你别急,听我说。”狐嬉微微一笑,接着说下去:“师傅告诉我,要困住巡海夜叉却也不难,需取五行妖身上的五行精魄摆成阵法自然就能困住巡海夜叉。” “这样?”十方面上浮出喜色,又问道:“可又上哪里去找五行妖取得精魄?” “这五行妖分散在五个地点,我给你写到纸上,我们分头去取。”狐嬉说着找出纸笔,将师傅说的五个地点一一写清楚。写毕,递到十方面前,道:“十方兄,北边的刺骨之地和雪崩岭位于雪山之巅,我一直跟随师傅在雪山修习,情况我熟悉,我就去寻那只冰甲妖和金甲妖。而你就去苍茫草原找到藤甲妖与岩甲妖。最后一只炎甲妖在焚心之地,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我们抓齐前面几只,稍后再一起去寻好了。” 狐媚儿听着好生奇怪,这些地方除了焚心之地,其他自己还未去过,还有那些什么妖什么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收来做宠,想着她便停了手上,凑到两人中间去,道:“你们在说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看看。”说着就欲抢狐嬉手中的纸条。 狐嬉轻轻一抽手,狐媚儿扑了个空。 狐嬉摇摇头笑道:“妹妹,这些可不好玩,要捉来有用的,对你来说也太危险。”说着将纸条递到十方手中。 十方接过地址,思量一下,道:“那也好,现在已经太晚了,我明日一早就去。”说完收好纸条,转身走出帐去。 狐嬉见他走远,似想起什么,追出帐去,道:“对了,十方兄,师傅说过此妖不用捕捉,只要触到其本体,自然会吐出精魄。” 十方听了点点头,抬眼见月已西斜,想起夕儿和小龙可能还在等候未睡,便告辞急忙赶回去。 而此时虎狰狞帐中,狐媚儿望着狐嬉奔出去的背影,回忆起刚才两人的对话,轻哼一声,道:“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那焚心之地十方叔叔可是带我去过的,我这就去看看那炎甲妖是什么鬼东西?” 寂静的万化城中,一声嘶鸣划破夜空的宁静。 只见一个瘦小的黑影蹑手蹑脚地从帐中钻出,跃上早已扑朔翅膀候在一旁的大鸟,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焚心之地,极阳之所,果然狐媚儿刚飞近上空就有一股浴火沐身的感觉。从空中望去大地早已被炙烤成焦炭色,几处火口,地底的岩浆还在不断往上喷涌,火口边的岩石亦被烧得赤红,间或还会有几块火石崩落飞溅。 待飞到中间最大的火口处,只见火焰由地下升腾而出,熊熊火光将漆黑的夜空也染得通红。而半空中却有八只大鸟扑翅低鸣,丝毫不怕被烈焰所炙。大鸟自空中向火口俯冲,触到突起的滚烫岩石随即仰头拔起,全身火红的羽翼竟似带上赤焰般金光闪耀,炫目无比,尤其是长长的尾羽舒展开,更似一道火流星拔地而起,把整个夜空渲染得格外缤纷。 这八只火鸟便是焚心之地独有的浴火凤凰,而其中的凤王早就在三年前被十方擒到,送给狐媚儿驯化,做了斗宠。 狐媚儿盲目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脑中毫无头绪,不禁抚着怀中的小嘟嘟熊,喃喃道:“嘟嘟,你说这炎甲妖在哪啊?该是什么样的?” 一个白色的脑袋从她手腕处探出来,乌黑的眼珠也似在扫视般滴溜溜转个不停,最后还是无奈地舔了舔狐媚儿的手,呜咽两句,像是在说:“我也不知道呀。” 狐媚儿眉头轻皱,撇了撇嘴,将飞宠停到一块远离火口的岩石上,道:“我下去看看,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了么?” 小嘟嘟熊似乎是听懂了,伏在原地不跑也不跳,翘起后腿兀自挠起痒来。 见它这般,狐媚儿才放心的点点头,独自向焚心之地中央的火口走去。 地上也是被地底的岩浆灼得滚烫,不一会狐媚儿就觉得脚底生疼,脚上的缎鞋竟也被灼得卷起焦边来。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狐媚儿心中咒骂着,想想上次前来,难怪十方让她立在飞宠上伺机等候,不让她落到地上,原来这里果然古怪。 早知道自己就不来了。都怪哥哥没跟我说清楚。 身上是燥热难耐,心中又有诸多不满,狐媚儿越想越觉得不悦,感觉脚下火热的石头更是跟她过不去,“腾”地踢起一块石子。 石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中央的火口中。好似触到什么机关,石子落入之时,火口中一道火光跃起,腾升的火苗窜起一丈多高。待到火光消散,火苗却没有退下,而是越聚越烈,逐渐变粗。再仔细看去火苗中隐隐有个人形的影子,但是身首与四肢均像在燃烧一般,整个人也成了火人。 狐媚儿一惊,定神看着面前的火人。火人却立在原地,不停地转圈,两手不断挥舞,似是在发泄不满。火口中不断涌出的火星也立刻被火人吸了去,转眼身上的火焰比先前更烈一筹。 难道这就是哥哥说的炎甲妖?除了身上带火好像也没什么厉害之处嘛! 我这就捉了回去,看哥哥还敢小瞧我! 狐媚儿想罢,左手探向腰间,而右手已掷出斗宠精魄。只听一阵铃声清脆,转眼又一只浴火凤凰浮在她肩前,比上空那几只身形更大些,羽翼也似乎更为璀璨。 “千蚁蛊!”狐媚儿一声娇喝,周身铃声飘摇,一道黑线自右掌中向炎甲妖飞去。 炎甲妖似乎被惊住,停止手上的动作,转向狐媚儿走来,眼见飞砸来的千蝼万蚁,手只一挥,一道火光从手臂上跃出,将无数的噬人蚁虫灼成万千白灰,纷纷飘落。 见千蚁蛊轻易被破,狐媚儿惊得脸色大变,慌忙向后方轻跃两步,将腰间金铃握在胸前,欲作他法。 而身旁的浴火凤凰陡然振翅挡在主人身前。只听一声厉啸,浴火凤凰唰得冲出,好似飞火流星一般,撑开利爪向咄咄逼人的炎甲妖的扑去。 火与火的碰撞,焰与焰的交融。 交缠的两只弄火神物之间霎时电光石火,照亮整个夜空。 只听劈啪声四起,应是烈焰碰撞的声音,再看眼前那堆如炬的炽焰,哪里分得清哪个是浴火凤凰,哪个是炎甲妖? 可是狐媚儿却是用错了斗宠。虽然浴火凤凰乃天地神兽,骁勇无敌,但是炎甲妖却是吸食火气精元的妖物,再烈的火焰对它来说,不过是输送精气罢了。 “嗷……”浴火凤凰向天一声悲鸣,拔地冲向天空,待升到万丈高空,又陡然调转方向俯冲下来。 炎甲妖却是不躲,而是伸出双手,仰天等待着。 “轰!”刹那芳华的火光把整个焚心之地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狐媚儿只觉得一股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整个身子被震倒在地,胸前也是一窒,险些喘不上气来。 待火光退去,只见浴火凤凰已是伏在地上,口中粗喘,刚才那本是它聚气全身气力的一击,却不料与炎甲妖喷出的真火剧烈相撞产生爆炸,自己反而被弹起的气流震伤。 而炎甲妖却将反噬的真火精气全数吸了去,看上去好像无事一般。只见它并理会败在手中的浴火凤凰,而是一步步向坐倒在地的狐媚儿逼近。 狐媚儿面色煞白,脸上全写着惊恐,只觉得两腿发软,站也站不起来。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后方窜出,径直向炎甲妖扑去。 竟是护主心切的小嘟嘟熊! 炎甲妖眼见一个白影扑来,顿时一惊,扭身避让。小嘟嘟熊擦身而过,但身上雪白的皮毛已被灼出一块刺目的黑斑。 一见又来一物阻拦,炎甲妖咆哮着,转向小嘟嘟熊,周身的火焰愈腾愈烈。 眼看着炎甲妖张牙舞爪地扑向小嘟嘟熊,狐媚儿惊骇万分,不知从哪冒出十二般勇气,大喝一声:“不要!”随即闭起双眼,腾身向身前的火之魔鬼撞去。 纵是发丝枯槁,纵是体肤焦灼,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 不料,炎甲妖被撞到后,浑身的嚣张气焰反而退了去,眼见着在狐媚儿面前,火苗逐渐消融,到最后竟如一道烟气消失不见了。 褐红的空地上只留下一颗赤红的玉珠,骨碌碌滚落到狐媚儿脚边。 这是什么? 狐媚儿奇怪的捡起,只见玉珠通体澄亮,晶莹剔透,似乎还有一丝火苗隐隐燃烧其中。 难道这就是哥哥所要的东西? 管不了那么多了,搏斗一晚上就换来这个东西,先带回去再说。 狐媚儿将玉珠藏到怀中,再看那浴火凤凰经过这一斗,元气大伤,也要好生休养些时日了。而最让她心疼的就是小嘟嘟熊。小东西似乎给吓得不清,还在一旁不住地轻嘶低吼,眼中全是惊恐,原本雪一样的皮毛也被飞溅的火星灼得一块块黑斑密布。 狐媚儿将小嘟嘟熊抱起,眼中全是痛惜,道:“叫你不要乱跑的嘛,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该改名叫小花花了。”说罢又露出笑容,亲昵地在小熊头上亲了又亲。 待狐媚儿疲惫地站在飞宠上,向万化城飞去,天空中已是骄阳初生。 第三卷 踏箭 第四十八章 踏箭山庄 整理些衣物,带些随身的物品,穆野和异羽就这么出发了。要去南边的踏箭山庄,穿过祖龙城,从南门出去,顺着流芳河往下走是最近的路。 路过祖龙城西热闹的集市,穆野不禁又流连起来,走着走着停住了,道:“异羽,等我下,我想买身衣服再走。一直在营中穿军服,谁知道现在要换便装。以前的衣服不是小了就是破了。你也来帮我挑挑。”说着就拉着异羽向集市中的衣服店走去。 异羽抬眼看了看穆野,又看看自己身上。穆野一直是父亲穆涛独立抚养大,哪里顾得上这些小节。看他衣服破了地方也是用蹩脚的针线粗略缝了几道,不像自己,衣服还是母亲前不久刚送过来的。异羽想着眉间一丝神伤,念起母亲的好来。 店里的老板胡芳蕾一见来了生意,立刻眉开眼笑地过来招呼:“哟,两位小爷,过来买衣服啊?来看看我这里新到的南疆新款,样式独特。穿了走上街去,保证您光鲜照人,大姑娘见了都要多看两眼。” “那好啊,拿来看看。”穆野说着将背上的包袱交到异羽手中,接过老板递来的衣服往身上套了起来。 可穿着穿着,皱起眉来,道:“老板,这衣服好像不太合身啊?你看腰身这么松,而袖口和腿弯里又这么紧的,有些别扭啊。” “怎么会呢?这衣服就是这个样式,你让你朋友看看,穿着精神不精神?”老板边说边左扯右拉的,帮他理好领口衣角。 穆野不习惯地扭了扭身子,又挺直了腰身,转向异羽,道:“你看这衣服好看吗?” 异羽本来心思不在衣服上,听见穆野叫他忙抬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脸上的愁云顿时消散,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怎么啦?衣服不好?”穆野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异羽强止住笑,道:“我就是看到你穿成这样,想起了一只猴子。” “猴子?”老板顿生不悦,道:“你见过穿衣服的猴子么?不买就罢了,还乱说。” 穆野本来还是云里雾里,一听老板这么说,突然明白过来。异羽说的是他们第一次来祖龙城那次看见的会打拳的猴子。顿时脸唰的阴了下来,连忙脱下衣服,扔回到店里,道:“不要了,不要了。” “不要拉倒,穷酸小子。”老板白了一眼,骂骂咧咧地收起衣服。 穆野本来就不悦,听着更是火大,正欲发火,忽然听到旁边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忙扭头望去。 原来是他父亲穆涛正和一个妇人争论着什么。 “爹,你怎么在这里?”穆野走上前惊讶的问道。 穆涛本是争得面红耳赤,一见儿子,随即面上浮出喜色,道:“儿子,我把店也搬到祖龙城来了。你跑去从军也不告诉我具体在哪个营,我找都找不到。现在怎么样?吃住还习惯吧。” “爹,我好得很,刚刚升了提尉。”穆野说着掏出任命符佩,得意地在穆涛眼前晃了两晃。 “别晃了,给我瞧瞧。”穆涛急忙抢过儿子手中的符佩,拿近眼前仔细地看了又看,眼中全是欣喜,口中喃喃道:“真好,儿子,可没白养你。” 被这一对父子撂在一旁的妇人,面色却越发难看,不满地道:“好歹你儿子也是坐官的,你却这么小气,连两文钱都不让,还跟我个老婆子吵架,也不嫌丢人!” “你说什么呢?”穆野怒目向妇人喝去。 “本来就是,买他几斤盐,不让些秤就算了,我身上钱花完了,少他两文都不肯。”妇人丝毫不肯让,还叉着腰一副理论到底的样子。 穆涛一见,忙把穆野推向一旁,道:“好了好了,你先忙你的去,这边我来。”说着又转向妇人道:“就不卖怎么啦?我做生意就这德行怎么啦?” 眼见两人又将无休止地大战下去,穆野不禁摇摇头,拉起异羽走远。 父亲尖酸市侩的形象早就在少年心中扎下根来,再见到这一幕,更是格外根深蒂固。 我绝对绝对不能像父亲那样窝囊! 穆野想着脸沉得更深了。 穿过南门,走出祖龙城,眼前不觉开阔了许多。 不宽的流芳河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千回百转,源远流长。两岸的平原上,几处莺啼燕舞,几处小屋人家,几处草木芳华,几处垂翁闲钓,几处孩童嬉闹……真的是个风光旖旎,休闲养生的好去处。 可两个少年有军令在身,不敢多流连,忙聚起精神,加快速度向河上游御剑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眼看着天边落日西沉。 飞得疲惫的穆野一抬头,突然发现一直看过来清新淡雅的平原风光,到前面陡然换作浓墨重彩的重峦叠嶂。可那山峦也是有些怪,每座山虽然都高耸入云,却分的十分清晰,远望去就像一枝枝翠色的长箭,直指天际,蓄势待发。 “异羽,你快看!前面是不是踏剑峰?”穆野指着前方,兴奋地叫起来。 “恩,有点像,我们过去看看。”异羽点点头道。 待两人飞进笔直的箭峦中,才发现里面和外面看到的又是不同。 远处看来林立的箭峦不过是围着圈起一块地方,中央的谷底却是似平原般被人工修葺得平平整整。空地的最南边是一处庭院,虽不必祖龙城里大家府邸的奢华,倒也是三庭九院,颇为大气。院中亭台轩榭错落有致,每处门庭均有下人守候。 庭院前空旷的空地上,却是十分奇怪地被一条人工开出的三丈宽沟渠笔直地划为两块。再细看去还有些更细窄的沟渠将空地分割成无数规整的方块,沟渠上立着一些奇怪的石雕,状如奔马、战车,随意放置着。 “怎么,我看下面还有士兵的?”穆野伸长了脖子向下探去,可光线太暗,怎么也看不大清楚。 异羽仔细看了看,摇摇头道:“我也看不清楚,按理说踏箭山庄是不允许征兵的呀。不如我们下去打探下。” 穆野点点头,两人跃身而下,守在密林后,伺机观望着。 可也奇怪,空地上三三两两站着的戎装卫兵竟纹丝不动。若是说在当班放哨,也不必这么多人,而且还站在显眼处。但要说是排队操练,这样凌乱地站着,未免也太不严紧了。 两个少年好奇心越来越重,不觉已慢慢向空地走近。 异羽再定神仔细看过,一下笑了起来,道:“原来这些是假人啊。”说着拉起穆野向空地奔去。 “这假人雕得也太像了,连我们也骗过了。”穆野摸着石刻卫兵的鼻子,笑道。 可不是这些石雕和真人一般大小,身上衣物、佩剑每条细纹都精心刻画,面部亦是眼眉清晰,栩栩如生。而且十多座石雕表情各异,衣物细节也不迳相同,有的剑握手中,有的蹙眉轻叹,有的低头握拳,有的双手抱胸,竟然还有个似在拉扯着破损的皮甲。 再看先前见到的车马石雕,也是全部按照实际比例仿制,马踏飞蹄,好似一跃而出,而战车上赫然还雕着飞来插入的箭羽。 “快看,这里还有火炮!”穆野又发现了新鲜玩意。营中虽然也有几门火炮,但是并不常用,早就搁置一旁,锈迹斑斑。 而眼前的几门火炮虽然也是石雕,但是漆成玄铁色,和真炮无比相似,炮口略带红色微微上扬,好似刚刚射出铁弹,仍是火烟弥漫。 “嘿嘿,真有意思。”两个少年在石雕间窜来窜去,左顾右盼,早已把潜身而来的任务忘在一边了。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突然一个尖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望去却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白皙的脸上一抹愠色清晰可见。 穆野和异羽一下怔住,手足无措起来。 第三卷 踏箭 第四十九章 苍茫草原 晨曦中的苍茫草原笼罩着一层薄雾,北边雪山的幽幽山峦仿佛也隐去不见,只留下一片白茫茫地背景。草色微黄,草尖带着晨露,在清冽的秋风中轻俯腰身。 朦胧的霞光中,一截巍巍的古城墙如长蛇般横亘在草原东北方,这便是古长城。不知是何人所建,只知道千百年来它就这样静静地守在雪山脚下,细数往日的尘埃。长城两端隐于山脉中,堆砌的条石早就被岁月腐蚀风化,留下点点残缺,就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兵孤傲地守护着自己的尊严。 城墙上缓缓走过来一名男子,黑衫轻飘,发丝拂面,看去几分落寞、萧索,但却丝毫掩饰不掉他眉目间的冷峻与孤傲。 这便是来寻找岩甲妖的十方,可从这样的古城墙上踏过,此情此景怎能不勾起一股叹息过往的愁思。 十几年前,自己也曾从这里走过吧。 只是那时有伊人相伴。谈笑间,感慨古人指点江山的气魄。 却不料惊动城墙脚下的驻军,再次流离失所。 我们两情相悦又苦了谁?我们相濡以沫又害了谁? 为何苦苦相逼,叫我如何不恨? 我所受的寂寞与凄楚定要你们十倍百倍地还上! 吹息,等着我,做完这些我就会来陪你! 十方想着又收拾心情,低下头来仔细寻找岩甲妖的踪迹。 城墙上似乎已很久没人来过,厚厚的尘土蓄着清晨的水汽,很容易就湿了鞋子。可十方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一直寻到古长城的最东端。眼见着城墙已渐渐隐入苏木尔山脉,可哪里有岩甲妖的身影。只是在城墙和山脉交结的地方堆起五座高高的石碓。中间的略微高一点,周围四座分列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这也许是什么人堆来祭祀用的吧。 十方猜测着,忽然觉得周围敞亮了许多,抬头望去,原来是空中积郁的愁云已渐渐散开,朝阳的曙光正急切地播撒过来。 当阳光倾注到前面的五座石碓上的时候,十方突然觉得石碓好像轻微晃了晃。 难道是自己眼花?十方奇怪着,仔细看过去。 阳光照到的石碓果真像一个人在呼吸起伏般微微颤动,随着云雾逐渐飘散,石碓完完全全包容在阳光之中,只听一阵岩石碰撞的噼啪声响,五座竟渐渐围拢到一起,变成一只有手有脚的石人模样矗立在十方面前。 草原上有太阳,就会起大风。云雾刚散尽,一转眼盘旋厉啸的飓风卷起无尽的沙尘,滚滚弥漫开。 而那石人却站在风中屹立不倒,伸出双臂,尽情地吸收着空气中的尘埃。眼见尘土飘散到那石头手臂之上,竟发出微光,渐渐消融进去。滚滚沙尘中,石人的身形越发高大起来。 难道这就是吸收大地精气的岩甲妖? 十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思量。 狐嬉说过,五行妖只要触到其本体即可,自己不妨走近了试试。 想罢,十方屏息悄悄向岩甲妖靠过去。 那岩甲妖本来吸收大地精气自在兴处,并未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个人在悄悄观望,待到一圈翻滚的沙尘吸收殆尽,突然发现近在咫尺的十方,陡然一惊,随即风驰电掣般地闪到一旁。 十方见它这般躲闪,料定必是怕触及人气的岩甲妖,急忙闭息缩地追上。 可岩甲妖速度却极快,左避右闪,十方竟挨不到它分毫。几圈追逐下来,十方只觉得胸中翻涌,气息也有些跟不上了。 也难怪,这岩甲妖本是土系神物,若论缩地遁逃的功夫,它称第二,恐怕也没人敢争第一。 追不到你,我便杀了你。十方恼怒万分,停住脚步,胸中默念般若,左手手印变幻,随着右手中的法剑劈天一挥,口中喝道:“凌杀术!” 只见千万条精气凝聚的冰刃自剑尖而发,如利箭般向着石人直刺过去。 可岩甲妖看见十方站住,便也停了脚步,眼见密集的冰刃扑面而来,不跑也不躲,张口咆哮一声,从那石口中喷涌出一道漆黑的妖风。再细看,这哪里是风,而是万千沙石汇聚而成,滚滚而来的沙石将直扑来的冰刃尽数击落到地上,化成水潜入地下不见。 见此,十方顿时一惊,随即懊恼起来,水来土掩,本是相克,我何苦用这招。再一想,自己擅水、火、土三种攻法,可分明哪一种都奈何不了它。 就在十方苦恼之时,岩甲妖却不给他思索的时间,转而攻击过来。眼见碎石如天雨一般地落过来,十方满脸惊愕,慌忙缩地避过。先前的追逐竟对换了位置,变成十方奔逃不安。 必须要想办法困住它才行啊!十方想着,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不如就用那招! 只见他突然跃起,早在奔逃中,胸间般若已成,手中法剑剑气萦绕隐隐幻成一个结阵。 “石破天惊!” 法剑带着结阵陡然砸向岩甲妖,转眼围拢住其全身。只见山一般的巨人竟困在隐隐闪耀的蓝色光阵中一动不能动,石头变的脸庞也因为表情惊愕变化挤裂碎石无数。 十方微微一笑,悄然落下,伸出手来轻轻一触岩甲妖僵直的石臂。只听一声低吠,紧接着是石块碎裂落地的声音,庞大的身躯竟渐渐裂开,瘫软在地上化作一堆杂乱的碎石。 石碓中央一颗墨色的玉珠滚动旋转不停,珠身隐隐发出青芒。 这该就是土系精魄了吧。十方小心地拾起,藏入怀中。 该去寻下一个藤甲妖了。 十方掏出纸条看了看,按狐嬉所写,这藤甲妖应该在苍茫草原中央的一棵老树那里。转身向西御剑飞去。 空旷的草原正中,孤零零的一棵参天古木格外惹眼。古木怕是已经立在这里有几百年了,树身粗壮,估计要五人合抱才能围得过来。庞大的树冠郁郁葱葱,像一顶巨大的帐篷遮过一片阴凉。 大概是久未见阳光,树下竟长出草原中罕见的青苔,而树冠间还有些水汽缭绕不散。许多藤蔓附生在老树上,在密密的枝叶中挣扎着挤出去求得一缕光辉。 先前见过石碓化成的岩甲妖,不知道吸取木系精气的藤甲妖长得又是什么模样? 难道也似这藤蔓般纠缠在老树身上? 十方向树枝上的绿藤仔细打量去,蜿蜒的绿藤竟密布古树所有枝杈,还有许多低垂而下,在风中轻轻荡漾着。原本枯寂的老树在这一丝丝灵动中,显得生趣无限。 再一看,枝杈间竟还荡着一位少女,绿衣青衫,纤臂微垂,半卧在一根悬挂于两杈之间的绿藤上。看那绿藤不过两指粗细,可女子卧在上面没有一点慌张的神色,反而任凭自己随着绿藤轻晃起来。轻功好生了得。 看来这不是一位平凡女子,不如去问问她可在这附近见过藤甲妖。 十方打定注意,便御剑飞起,停到女子的身边。 原来青衣女子是在这藤上小憩,粉面低垂,黛眉微蹙,生得好生娇媚。女子周身还散发出一股沁入心脾的香气,叫人忍不住想多流连两眼。 “姑娘,姑娘……”十方轻声唤道。 可女子分明睡得很沉,只是眉头轻轻皱了皱。 十方只得又凑近了些,正欲再叫,忽然他愣住了。 她长的好像一个人呐。 那蹙着的柳眉,那翕动的鼻翼,那一点朱唇,真的好似他心中魂牵梦绕,百般纠结的那个女子。 吹息…… 十方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神情已有些迷蒙。 恍惚中,仿佛正是吹息缓缓睁开双眼,对着自己含情顾盼着,流光在眼眸中频转。 真的是你吗? 十方的目光有些痴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探向那熟悉而又遥远的脸庞。 啊! 一声惊叫将十方唤醒,眼前还是先前的青衣女子,哪里还有吹息的影子。 而那女子也给十方骇得不清,猛地缩起身子向另一边避去,绿藤剧烈地摇晃起来,女子眼看就要滑落下去。 此时,十方心怀愧意,豪不犹豫地伸出双臂接住即将坠下的女子。可那纤弱的身子却很轻很轻,手臂上仿佛没有一点分量。 “姑娘,你没事吧?”十方面带惭色地问道,可换来的是女子恼羞成怒的脸庞。 十方正欲再解释,忽然发觉臂上的女子的身影竟渐渐消退,变得几乎透明起来,只看得清那带着娇羞的白皙脸庞上,一双明眸充满敌意地望着他。 十方一下愣住,呆呆看着女子如轻烟般消散,最后连脸庞也不见。手中剩下的只有一颗碧绿的玉珠,微微闪耀着绿芒,就像那双眼眸一般明亮透彻。 原来这女子就是藤甲妖啊! 十方深叹一声,不禁发觉吸气时候,胸中有些隐痛,再看掌心也微微浮现出黑色。原先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香气,现在却变得恶臭难闻。 难怪自己把她看成吹息的模样,原来这藤甲妖散发出的味道可以迷惑心智。 天下怪异之事真是数不胜数! 自己现在已收齐土、木两颗精魄,不知道狐嬉那边怎么样了。还有焚心之地的炎甲妖。自己先回去再做打算吧。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章 棋盘谷 眼见少年取下腰间缠着的长鞭,步步逼近。鞭色雪白带些银色亮纹,握在少年手中蓝光萦绕,定是杀气蒸腾。 穆野和异羽好不懊恼,本是潜身过来想要打探情况,却被少年所制,又不不知他虚实如何,自己是跑还是攻呢? “问你们呢?鬼鬼祟祟跑来干嘛?快说!”少年丝毫不让。 看着少年咄咄逼人的气焰,穆野不满地道:“这踏剑峰是你家的?我们过来玩玩不行啊?” “当然不行!”少年嘿嘿一笑,道:“你知道这是何处?这是踏剑峰内的棋盘谷,自然是踏箭山庄的地盘。” “好,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走就是。”穆野嘟哝一句,转身欲拉着异羽离开。 少年一见,飞身跃到两人身前,道:“慢着!就算你们是误入棋盘谷,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 “那你还想怎样?”异羽寻声盯住少年,目光已有些凌厉。 不料少年反而笑了起来,道:“看来你们真的是外面的人,不知道我们踏箭山庄的规矩。一旦误入棋盘谷,就必须跟我下盘棋再走,赢了才能全身而退。若是输了……”少年说着仔细打量下两人,眼中露出些喜色,道:“输了就给我们做家奴。正好还缺个打扫茅厕的小童。哈哈!” “你说什么?”穆野一听就火大地蹦起来。“谁爱玩陪你玩去,我们还有事!” “想跑?”少年脸色一变,对着身后一挥手,乌压压上来一队持剑带刀的侍卫,围起整块空地,手中的火把把整个谷底照得通明。 见这样的阵势,两人不禁也有些发怵。异羽拉拉穆野的衣角,小声道:“他们这么多人,我们不一定能走得掉。反正我们就是要打探踏箭山庄的情况,不如就进去跟他下盘棋,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穆野一想也对,就对少年道:“没见你这么逼迫人的,那我们就跟你下一盘,赢了可要放我们离开。” “好,开局!”少年似乎大悦,猛一击掌,身边的侍卫却全都忙开了,哼哧哼哧地搬动空地上的石雕来。 穆野和异羽吃惊地看着他们忙碌着。不多会,原先散乱的石雕竟就着空地上的沟渠割据的方阵摆出一个象棋的开局来。原来平整的空地就是偌大的棋盘,而中央那三丈宽的沟渠正是楚河汉界,而这些栩栩如生的车、马、士兵石雕就是棋子。 “就在这里下?”异羽惊声问道。 少年斜眼一瞥,笑道:“当然,你们来历不明,难道还请你们进去不成?” 穆野不识棋局,本看得好生奇怪,一听异羽这样问,忙转向他轻声问道:“你会下棋吗?我可一点不会啊。” 异羽低下头也皱起眉来,道:“我只是小时候母亲教了我些步法,也不大会啊。” “那怎么办?”穆野抓抓脑壳,神情急躁起来。 “已经开了局,先下了再说吧。”异羽无奈地摇摇头。 而那少年似乎已迫不及待,道:“你们在这一边,那我就去那边,既然是你们挑战我踏箭山庄,那就让你们先行好了。”说着跳到楚河汉界的另一边,立在棋局边角的战车上候着。 “这怎么走?”穆野心中没了分寸。 异羽思索了片刻,道:“母亲说过,下棋和带兵打仗一样,要讲究进退和谋略。” 哦,打仗一般都是士兵先上吧。穆野想着走到边上一座士兵的石雕前,想把石雕向前推一步,却不料那石雕如扎根在地上竟纹丝不动。 而棋盘那一边的少年却有些急了,喝道:“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可先行啦!” 穆野听罢,心中一急,立刻调息聚气,顿时一股真气从他两掌中腾起。穆野伸出双手猛地向前一用力,石雕终于缓缓向前移去。 “先动卒?奇怪的走法。”少年喃喃道,皱起眉想了一下,也想不通穆野这一步究竟是什么用意,轻轻一扭头,道:“算了,管你怎么走,我还是按我的来。” 少年掷出手中雪鞭,只听“咻”的一声鞭哨,长鞭径直向一门火炮卷去紧紧缠住。“炮二平五!”少年喝了一句,手中聚力一扬,那磐石一般的火炮雕像竟被拉起平移到棋盘中线处。 怎么还能先动炮的?穆野顿时不解,可也没时间给他问,少年已催促他走下一步了。 “接下来怎么走的?”穆野又扭头问向身后的异羽。 异羽也是一脸茫然地摇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就跟他学吧。” 刚才推动一个人形石雕已是困难,这次两个少年一起走上前,合力把自己家的一门炮也推到棋盘中线处。 “哈哈哈……”对面的少年大笑起来,道:“原来你们俩也不过是臭棋篓子,我还当今天能多玩会,真扫兴!” 说罢,少年又飞身跃过中界,落到穆野这边的最中间的士兵雕像前,一脚将雕像踢走,又卷过自己那门炮占到士兵原在的位置。 “将!”又一声喝道,再看少年已是满脸的得意。“快走,你们要输了。” “这怎么就要输了?”穆野疑惑的望向异羽。 “哎呀!”异羽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炮打隔子,咱们的帅要给吃掉了,赶快挡一个。” 不会对弈的穆野越发不解起来:“怎么炮还能吃了元帅?要我去挡吗?” “不是不是……”异羽连忙摇头,焦急地在棋盘上看来看去,突然眼前一亮,道:“象飞田,我们去把那只大象推过去。” “啊?”穆野一听满脸的惊愕,方才两人推那门火炮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看面前那山一样的石雕大象,顿时一阵心寒。 “不推了,我去挡着!看他能不能吃了我!”穆野说着站到元帅石雕前面,一脸的凛然。 少年本来单腿立在火炮上候着,一听他这番言语,先是一愣,脚下一滑,险些掉落下来。 “哈哈哈……”周围一下笑声四起,在看那少年已是跃到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笑什么?要吃你来吃啊?”穆野茫然地看着周围捧腹不起的人群,脸上仍不忘做出一副凛冽姿态。再看身后的异羽却是一脸觑色,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不能这么下的。”异羽轻轻拉了拉穆野。 少年待笑够了,站直身子,摆出严肃的脸色道:“原来你们根本就不会下棋,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涌簇而上的侍卫按到。穆野本欲挣扎,但看异羽递过来的眼色也明白了。虽然被抓有些不光彩,但好歹也算混进去了。 眼见被押着向棋盘谷南端逐渐走近,门楼高耸的踏箭山庄越发清晰,虽建得仿寻常民居,但门口密密麻麻列队的带刀护卫不能不说给山庄平添一份威严和神秘。 “把他们眼睛蒙上!”少年一声令下,穆野和异羽只觉得眼前一黑,头上被套了个粗陋的麻布袋。还不知道装过什么,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 穆野又想反抗,却还是被异羽按住。 好吧,我忍! 强压住怒火被侍卫推搡着左拐右绕进到山庄深处。 “宏儿,你又在做什么?”耳边又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哥哥,我抓了两个跑进谷里的人,带回来做家奴。”先前的少年笑道,说着又对身旁的下人一摆手道:“把布袋给取下来。” 只觉眼前一阵敞亮,呼吸也舒畅了许多,异羽抬起头仔细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来。不大的房间倒也装饰得古朴典雅,雕花的木窗和门栏,虽然看着并不牢固,但门口和窗外皆有人守候。而从窗口望出去,院中更是站着侍卫无数,个个手持刀剑,目光冷峻,神情严肃。 这么多人,想跑都不容易啊!异羽暗暗叹道。 异羽正思量着,先前在谷中对弈的少年走近他,道:“看你长的白白净净,样子还不错,就给我做下人服侍我好了。” 异羽一愣,旁边的穆野却是火从心起,自己的兄弟怎能给你做下人?不由地上前一步挡在异羽身前,紧紧地盯住少年,眼中全是怒火。 “瞪什么瞪?你这么黑,就去跟着阿五扫茅厕。”少年顿生不悦,白了他一眼道。 “什么?”穆野几乎是吼起来,捆在身后的双手亦紧紧握拳,绷得绳子也吱嘎作响。 “哈哈,你就这样把人家随便抓来做事了?”被少年唤作哥哥的青年男子缓缓走了过来。待看清穆野和异羽地相貌,却愣住,一脸的惊讶叫道:“怎么是你们!”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一章 五行珠 暮色中的万化城和西部高原融为一色,但已不像往日那么沉寂。操练场上嗬哈声四起,却是一排排妖族士兵在练武,掌风霍霍,挥汗如雨。 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很快就可以大势所趋了吧! 十方看着,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自己蛰伏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想看到这一幕吗? 再取到剩下的两件圣物,自己期盼多年的灭族之战也就可以拉开序幕了。 可是这些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最想要的今生今世已是得不到了。 也罢,事已至此,还想那么多干嘛? 不知道狐嬉那边情况如何,先拿到五行珠困住巡海夜叉拿到圣物要紧。 十方摩挲着两颗玉珠,加紧脚步向虎狰狞的营帐走去。 还未走进帐内就听见呼呼的鼾声,想必虎狰狞还在酣睡,这次受伤也让他难得偷回懒,不用管军中众事了。只是他睡得如此了无牵挂,实在不像威慑全族的镇国将军所为。更难得他还是能在心中藏住秘密的人。 十方在心底笑了笑,探身走了进去,却见虎狰狞床前还伏着一人,却是狐媚儿。她也睡得正酣,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白里透红的脸蛋更显妩媚无比。 难道小丫头在这里守了一夜? 平日见她“老虎老虎”地叫得极不尊敬,没想到还是这般父女情深。 看这妖族面上豪放直爽,内里却是深藏不露。还有那狐嬉,温文尔雅的笑容下,似也有些深不可测,背后更有位神通广大的师傅,真的是大有来头啊。 十方正思量着,帐门又被拉开,正是狐嬉走了进来,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疲惫。 “怎么样?”十方上前问道。 狐嬉缓缓从怀中掏出蓝黄两枚玉珠,挤出一丝惨白的微笑,道:“拿到了。” “我也拿到了。”十方说着把狐嬉手里的玉珠拿到掌中,和自己原有的两颗玉珠放到一起,四颗一般大小的玉珠汇聚起来,个个圆润剔透,分别发出黄绿蓝青四色光芒,绚丽异常。 “现在就差炎甲妖那里的火精魄,我现在就去取来。”狐嬉转身又要出去,却不慎一下撞到桌角上,险些摔个趔趄。 “你怎么了?”十方惊讶地看他摸索着站起来。 狐嬉苦笑一声,道:“本来我见刺骨之地取那水精魄十分顺利,结果一时大意,就没将金甲妖放在眼里,不想这妖物将吸收金系之灵化作刺目光芒,将我的眼睛灼伤,不可长时间视物,稍有疲惫眼前即是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哥,你受伤了?”狐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关切地凑过来问道,又伸出五指在狐嬉面前晃了一晃,道:“还看得见吗?” 狐嬉略皱了皱眉,在妹妹头上轻拍一下,道:“你哥是伤了又不是瞎了,你可真能虚张声势啊。” “哼,人家关心你嘛,不领情就算了。”狐媚儿撇了撇嘴,扭头对十方手里的玉珠来了兴趣,一把抢去藏进怀里,道:“这些珠子可真漂亮,给我了。谢谢十方叔叔!” “这……”十方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不禁哑然。 “别再胡闹了,快拿来,这些玉珠是有用的!”狐嬉摇摇头,向妹妹喝道。 “不给不给,就不给!”狐媚儿做了个鬼脸,转身想往帐外跑去。 不料,一道白光突然自她胸前而出,将整个人包裹在内,将那个瘦小的身子渐渐抬起,又被帐顶所制,僵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兀自漂浮起来。 “啊,我这是怎么了?十方叔叔快救我!”狐媚儿给吓得面色惨白,哇哇乱叫起来。 十方惊讶地跃起,拽住狐媚儿腰身,欲拉她下来。不料竟也被那光束托住,下不来了。 “是不是那些玉珠的缘故,快拿出来。”狐嬉一下想起,忙叫道。 狐媚儿在胸前一阵摸索,待手掏出,白芒果然是自手中而出,再看她手上是赤黄蓝绿黑五枚玉珠轮转,五珠发出的五色光辉聚到一起化为白光。 “那红的是火精魄么?怎么在你手里?”狐嬉惊讶地问道。 “我……我昨天半夜去焚心之地捡来的。”狐媚儿轻声道,神色里早没了先前的气焰。 “快分开!不能让五行力聚到一起。” 待十方拿到其中的两颗玉珠,两人果然徐徐降下。 “那三颗给我!”狐嬉一脸严肃地向妹妹伸出手去。 “哦。”狐媚儿极不情愿地将珠子交给哥哥,眼中还流连地望着,喃喃道:“就不能给我一颗,真小气、” 狐嬉皱了皱眉,道:“这五行精魄是用来制住巡海夜叉用的,万一被你不慎用去灵力,我们不是要前功尽弃?” 狐媚儿一听,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彩,兴奋地问道:“还有巡海夜叉?那是什么东西?你们也带我去看看!” “不行!”狐嬉早就失去往日的儒雅,现在更是对妹妹黑下脸来。 只有十方在一旁偷笑,跟这样的刁蛮丫头打交道,纵然是有十二分的耐性也早就给磨了去。再看狐媚儿还在一旁纠缠不休,而狐嬉表情越发无奈,自己也该帮一帮才是。 “狐公子,你的伤没问题吗?”十方故意插到两人中间,问道。 一闻此言,狐嬉忙把狐媚儿丢到一旁,对着十方笑道:“这样的伤无妨,如果稍后发作厉害,我去找我师傅求治就是了。” 又是师傅,感觉狐嬉的师傅真是万能啊。十方心中思量片刻,问道:“不知道狐公子师从何门啊?” “呵呵。”狐嬉微微一笑,道:“我师傅的名字也许你没听说过,但要说到她名号,鬼医,应该还是有所听闻的吧。” “鬼医!”十方惊声叫出:“世间传闻医人随性,死活两可的鬼医就是你师傅?” “正是!”狐嬉得意的点了点头:“我能跟她学艺,也是一段缘分啊。当年我误闯到古长城下远征营地,被人族所追,逃逸后又被妖物九子鬼母所伤,命悬一线。也是我命不该绝,被师傅救起,教授我武功仙法。” “那可曾教你医术?”十方追问道。 “没有。”狐嬉摇摇头,道:“我只略通一些皮毛。” “哦。”十方略显失望地低下头,原本听到狐嬉说出鬼医这个名字,他首先想起的就是守在家中的夕儿。十多年前的吹息已是死不能复生,但夕儿也许还能有救。 不过早就听说鬼医性情古怪,若要见鬼医,最好还是找狐嬉引见。而夕儿又身为羽族,他也不一定肯呐。 也罢,又不在乎这几日,等收住巡海夜叉取到圣物天之昊镜,他们自然心情大悦,那时候再提也好。 “狐公子,那你就安心修养几日,等伤好了,我们再去制那巡海夜叉。我就先回去了。”十方想罢,起身告辞,转而向自己帐中走去。 ****** 十方帐中。 绾青丝,面如霜, 空夜对镜正梳妆。 女儿心,独彷徨, 多情总被无情伤。 夕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木梳收好,翻起旁边叠好的衣服又细细整理了起来。 隐隐帐中一点光亮,夕儿又在候着吗? 十方悄悄拉开帐门而入。 “你回来啦!”夕儿抬起头,露出欣喜的微笑。 “恩。”十方微微点头,轻声应了句,摸了摸床上已是鼾声雷动的小龙,又道:“不早了,你怎么还没睡?” 夕儿抿起嘴,垂目摇头,道:“恩,我睡不着。” 十方凑近过去,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道:“是不是想家了?” “不知道,也许吧……”夕儿欲言又止,头埋得更深了。 十方笑了笑,向自己的床铺走去,思量来去,想想还是说了出来:“也许……很快就能帮你治好蛊毒,送你回去了。” “啊……”夕儿抬起头来,可分明脸上有一丝落寞。 “怎么,能回家还不高兴吗?”十方惊讶地望过去。 “没有,没有……肯定高兴了。”夕儿露出一丝笑容,复又低下头去,捻起一缕发丝在指间轻轻缠绕着。 十方脸上又露出笑容,点点头躺了下去,片刻又翻过身来,道:“不过你也别太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才好带你去寻医。而且,那鬼医……” “十方哥哥……”夕儿轻声唤着,打断了十方的话:“你能再带我出去玩一次吗?已经好久没带我出去过了。” 十方一愣,望了夕儿半响,忽然笑了起来:“也好,明天就带你去转一转好了。” “恩。”夕儿灿烂的一笑,躺倒在小龙旁边,拉过被褥遮到眼下。那宛若寒潭碧波的眼眸却是怔怔望着帐顶出神。 明天啊明天……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二章 少庄主 穆野和异羽怔怔望着眼前的青年男子,看他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却是温文尔雅,神态自若,只是一对剑眉凸显出几分英气。 此人是谁?难道以前认识?两人又互相望了望,可分明都是一脸茫然。 男子看他们这般神色,盈盈笑着走上前来,道:“怎么你们不记得我了?也罢,我叫来小皮你们就想起来了。先给你们松绑。”说着转向身后的下人吩咐起来。 什么小皮啊?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穆野晃了晃已被绑得麻木的手腕,不解地望向下人走去的方向。 “哥,你们认识?” 被青年男子唤作宏儿的对弈少年有些惊异的问道。 男子微微一笑,道:“也不算认识,有过一面之缘,上次就是他们害得我和宋大叔当众出丑呢。” 异羽一听,心里不禁有些着慌,方才那个宏儿已经不好对付,而眼前这个之前似乎是有什么过节,怕也是来者不善啊。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呢?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 不一会,从走廊里传来一阵“唧唧索索”的声音,待走进门一看,却是只黄毛猴子被下人牵着一本正经地走了进来。可走到门口,猴子一见这么多人却又不走了,抓耳挠腮,摇头晃脑,似乎有些不太乐意。 宏儿一见瞪了瞪眼,走上前呵斥一声,抬脚向猴子通红的屁股踹去。 “吱吱喳喳……”猴子似满腹抱怨,哇哇乱叫着,哧溜滚到男子身边,爬起身来还冲着宏儿白了一眼。 “你!”宏儿自然火从心起,阴下脸向猴子指去,“你看我怎么扒了你的皮。”说着就向猴子擒去。 猴子却是灵活地一闪,钻到男子的身后,大约是感觉自己安全了些,探出头来又对着宏儿吐吐舌头,直做鬼脸。 宏儿更是不饶,但也不愿用腰间的鞭子,一人一猴就这样绕着青年追逐起来。把穆野看得不禁捧腹大笑,而其他的下人也是在一旁掩面偷笑。 这猴子好生机灵,还能听得懂人话的,异羽也忍不住暗自笑道。看着那猴子还边逃边学着宏儿气急败坏、挑眉瞪眼的样子,颇有几分神似。异羽忽然脑中一闪,想起来了,这便是那只会打拳的猴子。 异羽用手肘触了触穆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哎,别笑了,你还没想起来吗?” “想起什么?”穆野强忍着笑,转过头问道。 “这人和这猴在祖龙城里被我们砸过场子的,今天落到他们手里可惨了。”异羽苦笑一声,指指被猴子和宏儿围在中间的男子。 穆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先前的笑容顿时不见。 “好啦,别闹了,还有客人在的。”男子一把抓住猴子拖到身后,又对着宏儿摆摆手。 “死猴子,你等着。等哥哥出去,我好好制制你!”宏儿一脸不甘心地退到一边。 男子又换作笑容,转向穆野和异羽道:“怎么?看见小皮你们还没想起来吗?” “额……”一人抬手托腮,一人仰面望天,还想装出不知所谓的样子,可脸上的慌张神色是藏不住的。 男子看了不禁摇摇头,笑道:“好吧,就算我们不认识,今天重新认识下,我叫薛飞。今日我们能再见也是有缘了,不如就做个朋友吧。” 异羽和穆野愣了半响,又互相看了看,眼色交流半天。最后穆野却是一脸凛然地站出来,道:“反正今天我们落到你们手里,想怎么样你就直说吧。不用搞那么多花样!” 薛飞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我可是真的想和你们交个朋友。不过今天确实是宏儿得罪在先,而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不如稍作歇息,我们明日再谈好了。”说完又吩咐下人给他们安排好房间住下,看神情竟没有一丝不悦,倒是那只猴子小皮冲着穆野龇牙咧嘴,样子好不嚣张。 这人是什么来头,看他一身锦衣华服,又能对下人随即差遣,肯定不是山庄一般的住客。 异羽和穆野思量着跟随领路的侍童七转八绕,拐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但看简单的厢房也是布置得古朴典雅,角落里两张窄窄的竹床,靠窗是一副木雕桌椅,桌上还放着一盘未弈完的棋局。窗上挂着竹帘,上面绘着的一看就知道是庄外的踏剑峰全景。 “好了,你们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情可以唤我。”侍童说道就准备往门外走去。 “哦,谢谢了,小兄弟。”异羽略点头致谢,想想又道:“对了,不知道安排我们住这里的是什么人啊?” “你还不知道?”侍童停住转过身来,一脸的惊讶,道:“那可是我们的少庄主啊!” “啊!”两人不禁愕然。 侍童看着两人的神色,笑了笑,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恩恩,谢谢了。”穆野忙不迭点头,打发他出门。 待那雕花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穆野忙拉开窗上的竹帘望出去。果然不出所料,窗下、院中仍然还是许多侍卫把守,清冷的月光下,侍卫的脸庞显得越发冷峻。 穆野倒吸一口凉气,又把竹帘放下,道:“这下可怎么办?没想到我们得罪的那个薛飞原来是少庄主,这里把守还这么严,我们跑都跑不掉了。” 旁边的异羽倒是没了先前的慌乱,坐到桌前摆弄起桌上的棋子。忽然眼光又寻到一本棋谱,拿起翻阅起来。 “哎,你怎么一点不着急的?还看起书来,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穆野把桌子拍的砰砰响。 异羽一把按住他的手,道:“别拍,小声点。我看他好像没什么恶意,反正我们就是准备过来打探,有机会接近少庄主不是更好?” “你……”穆野愣着盯住他半晌,摇摇头,苦笑道:“你怎么把人看得这么简单?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现在是给困住了,唉!”说着长叹一口气。 “那你有什么办法?”异羽冷笑问道。 穆野皱起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想不出来。” “那不就是了,我们见机行事,自己小心些吧。”异羽说着又把棋谱丢到一旁,向一角的床铺走去,轻轻按了按,笑道:“不过这床应该比军营里睡得舒服。” 穆野叹了口气,走向另一张床和衣躺下。也许白天太过劳累,竟然很快又是鼾声连连。 相反异羽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自己劝穆野是这样劝,可心里多少还有些顾虑,不知道防卫慎密的山庄里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还有少庄主薛飞,说要与我们为友,若是他知道我们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又不知道要做何想象了。 异羽想着又跳下床来,透过门缝看出去,走廊里每隔数米就点着一盏油灯,而灯下亦有侍卫站立,这么看来也是出不去了。 也罢,自己已是无牵无挂、得过且过之身,不如就守得一时安稳吧。 这么一想异羽又回去床上躺好,很快也安然入睡了。 ****** 第二天一早,听得一阵熟悉的鸟虫鸣叫,异羽睁开眼睛。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抹光线透过竹帘密密地缝隙洒进来。 拉开窗向外望去,正是霞光初现,而院中昨晚诸多侍卫早就不知踪影,倒是一角的竹丛池水别有情趣。清晨的悠风中竹影婆娑,流水潺潺,显得好不清幽。几只鸟雀也寻到这里,在枝上轻跃,兴奋地欢叫着。 莺啼燕语,竹香幽幽。一恍惚,好像又回到在剑仙城师傅家居住的的光景,不知师傅师娘他们现在何处,过得还好吗? 异羽想着出神,冷不防窗上一个黑影突然倒吊着探进来,一把拿住桌上的棋谱,又迅速窜到院中。仔细一看就是昨晚那只黄毛猴子,只见它得意地对异羽晃了晃手中的棋谱,又跑到水池边的假山上装模作样的翻起来。 不好,被它偷去我们可说不清,异羽一惊,想出去捉猴子回来。门刚推开,却是昨天的侍童揉着惺忪的睡眼一下站了过来,道:“客人,你们起来了。” “恩。”异羽应道,转而向窗外指去,“帮我捉那只猴子,它偷了棋谱。” “那是小皮,它经常这样偷东西,玩腻了就会放回来,不妨事。”侍童笑道,转而又似想起什么道:“少庄主说,等你们起来,就带去见他,不如就跟我来吧。” “好的,稍等一下。”异羽点点头,转身进去推了推还在熟睡的穆野,“喂,该起来了。” “唔,唔……”穆野依然闭着眼,随意地抬抬手,抹去嘴角一丝口水。 异羽不禁笑了笑,附在他耳边大喝一声:“快起来,有贼人!” “怎么了?”穆野一下坐起,手随即握向腰间的龙影剑。 “快起来,少庄主要见我们了。”异羽笑道。 穆野疑惑地朝门口望了望,见只是一个侍童,这才收起面上的紧张,爬起身来。 跟着侍童身后走过昨天经过的回廊,也许是光线明亮,廊中已不似昨晚那般静谧、诡异。 大厅中,薛飞换了件白衫,独自坐在桌前摆着棋局,见穆野和异羽已到,便站起身来,盈盈笑道:“二位昨夜睡得可好?” “那么小的床,睡得舒服才怪。”穆野不满意的嘟哝一句。 异羽却上前拱手行礼,道:“多谢少庄主款待,我们休息得很好。” “那就好。”薛飞点点头,道:“山庄简陋,不过周围环境还是不错,我本想带你们出去转转,不过庄内有些事情要处理,等下就让宏儿带你们去庄外玩吧。” 这个宏儿不就是昨天对弈的少年吗?让那样任性古怪的人带着,怕是想让我们吃些苦头吧。这少庄主果然是绵里藏针。两人想着,暗暗叫苦。 “来来,我们先吃饭,我把宏儿叫来。”薛飞招呼两人坐到桌前,转身唤了个下人过来。 突然,门外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不用叫了,我已经来了,真是的,还让我陪他们去玩……” 却是一位俏丽的短装女子走了进来。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三章 龙穴 阳光普照,秋高气爽,正是个好天,夕儿提起被子欲出去晾晒,却被还想贪睡的小龙一爪擒住被角,抓住不放。 夕儿不禁摇摇头,道:“起来了,小懒虫!” 小龙依然不愿,还卷起被子转过身去。夕儿拉拉扯扯半天,却还是僵持不下。 十方走过来,从夕儿手中拿过被子帮小龙盖好,道:“今天不用忙了,你不是说想出去玩吗?想去哪啊?” “那好啊!”夕儿轻轻拍手笑起来。其实这个念头已经萦绕了她一整夜。 可是去哪呢? 再回积羽城,又怕是羽族地界十方过去有些不便,上次已是小心再小心,还不免被追剿,况且自己一去又要勾起乡愁。 想去穿心湖上的星月岛,不过那里似乎十方的回忆要更多些吧?实在不愿再看见他的神伤模样。 旁边的小龙大约是听懂了要去玩,一下扑腾起来,瞪起眼睛对着夕儿和十方不住的叫唤。 十方微笑着把它抱到腿上,道:“怎么?上次把你独自丢下不高兴啦?可是你现在长这么大了,不好带着你到处跑呀。” “咿咿……”小龙不满地哼了一声,从十方腿上跳下,蹲到角落里,可一双明亮眼睛分明还是带着期盼偷偷地打量着两人。 夕儿看着小龙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隐隐不忍,道:“要不就带着小龙一起去吧。” “不好,它本是高原异兽,这个样子跑到人多的地方,吓到人,或是被人误伤怎么办?”十方想想还是摇摇头。 “这样……”夕儿皱皱眉,沉吟片刻,忽而又笑着抬起头,道:“要不我们就带它回家去看看?你说它家在西边的骷髅山上,那里我也没去过呢。” “那也好。”十方点点头,站起身来,对着小龙伸出双臂,道:“过来吧,小家伙,今天带你回家去。” “呀呀呀呀!”小龙兴奋地一下窜起,跳向十方怀中,冲力太大,把那结实的臂弯也压得颤了颤。 小龙是越来越沉了,自从它母亲死后,跟着自己也有好几年了吧,也该带它回去看看了。 十方抱着小龙走出帐去,想想还是让它自己飞,自己御剑而起。后面夕儿忙伸开皎洁的双翅,紧紧跟上。灿烂的阳光把三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 越过高耸的城墙往西,骷髅山并不遥远。一切还和几年前看到的一样,林木茂密,郁郁葱葱,倒是空中腾蛇多了许多,也许是少了天敌的缘故。 一踏进这块地域,小龙似乎也兴奋许多,扑朔着已长成的双翼上下翻滚,往复回旋着。赤色的身影惊起腾蛇无数,来不及地躲起逃窜。小龙一见立刻加速追逐去,眼中的犀利丝毫不逊当日赤龙的眼光,不过还多了一份调皮。 这里终归是你的领地啊! 十方叹道,微笑地看着它嬉闹。 夕儿静静地停在一旁,眼中全是娴静,不过眼光流连最多的却还是身前一脸淡然的黑衣男子。终于,她凑近十方问道:“这里就是小龙的家吗?你看小龙玩得多开心啊!” “是啊,总是该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十方点点头,转过脸来,爱怜地道:“你放心,我也会想办法送你回去的。” 夕儿点点头,垂目不再言语,神情却隐隐有些失落。 流离在外这么久,能回家自然是好。可是回家了就意味着要和他分开了吧。自己本来就不敢有太多念想,只要能静静地守在他身旁就可以了,但是…… “唉……”夕儿轻轻叹了一声,白皙的脸上一抹忧愁越发明显。 “怎么了?”十方疑惑地望去,道:“是不是觉得无聊?那我们去前面看看,那里有小龙原来住的洞穴。” 夕儿点点头,招手向小龙唤去。 一阵呼啸,红色的身影窜到眼前,小龙有些奇怪地望着两人。 十方抚了抚它的脑袋,道:“该去你家坐坐了,你还记得在哪吗?” “是呀,你是主人,可要好好招待我们。”夕儿笑道。 “咿呀!”小龙应了一声,扭头四处望去,可眼中茫然找不到方向。 十方见此,哈哈一笑,道:“你连自己的家也不知道在哪了?也是,你那时还太小,跟我来吧。”说着又径直向西飞去。 这次小龙不跑了,晃晃悠悠地待在夕儿身旁跟上去。 绕过山崖,一个天然洞穴赫然跃于眼前,洞口处地灌木藤蔓因为没有赤龙的进出已变得茂密许多,隐隐遮住大半个洞口。 十方取下腰间的匕首,正欲斩断藤蔓,不料身后的小龙降下身看见洞穴,眼中闪出异彩,一声尖啸直接冲进去。 “啊!”夕儿惊声叫起来,急忙飞进洞中。 再看小龙已是立在地上,身上挂满洞口的荆棘,脖颈皮肤细嫩处还给刮开好几个口子,隐隐渗出血丝。 “你这么急干吗呀?”夕儿掏出块袖中丝帕,想帮小龙擦去伤口的异物。 而小龙却是一扭头晃过已探出的纤手,匆匆向洞中深处走去,嘴中还在不停呜咽着。 “随它去吧,我们跟着就好了。”十方叹息一声,拉过夕儿,也向里走去。 除却洞口一段黑暗,洞中反而敞亮许多。洞顶中央悬着一块赤石,宛如火灼一般隐隐发出红芒。而洞壁是嶙峋的怪石组成,幽幽闪着绿光,还有些山水顺着石壁滑落,淋过绿石,水流也染成翠色,落地发出玉碎般地叮咚清脆声。 小龙站到中央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石壁,兀自缓缓地转了一圈,眼中一丝怀念一丝忧伤纠缠。 可能是回忆起幼年时和母亲依偎的岁月了吧? 十方有些感伤地抱过小龙的头,想安慰一番。不料小龙却猛地仰起头来,对着洞顶一声嘶鸣。 “嗷——” 何等地凄厉,何等地悲苦! 撼天动地的声音久久回荡,连山洞也似觉得不忍,震颤起来,落下碎石无数。 “别叫了,再叫洞就震塌了。”十方轻轻抚向小龙的面庞,触到的却是一行冷冷的泪滴。 震颤着震颤着,洞中央那块突起的赤石总于给震下来,落到小龙脚边。 “你看,别再难过了……”十方又欲相劝,忽然胸前又是一阵熟悉的灼热感。 掏出一看,是那枚澄黄的阴阳乾坤! 自从知道巡海夜叉身上带有圣物后,十方便把天地乾坤交予狐嬉保存,而这枚阴阳乾坤倒是一直带在身上。 而此时阴阳乾坤又像前两次般,发光发烫,符文频转。 怎么?此洞内也有圣物? 十方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脚边的那块赤石上。 方才自己只顾得看小龙,并未留意胸前的感觉,可就在这石头落地之后,才突然变得如此焦灼。 莫非…… 十方定定神,用匕首割开左手指尖,一滴鲜血顺着垂下的手指落到赤石上。石头突然微微晃动起来,周身的红芒越发强烈,转眼已炫目地让人不能直视。 只听“砰”的一声,赤石裂为两半。一柄古刀从裂口处跃出,浮沉在洞顶中央,刀身流彩纷呈。 “哇,好神奇!”夕儿已是第二次看见这样的情景,还是不禁赞叹起来。 而小龙亦是惊讶地盯着顶上的古刀,先前的悲伤飘散,换作好奇的神色。 “铮——” 红光散尽,古刀直直坠到地上,变得古旧不堪,刀身上的花纹似还有些缺损。 十方拾起刀,包好挟于腰间,道:“这该是又一件圣物了。” “圣物是什么?做什么用处?”夕儿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十方微微一笑,道:“圣物当然有用了,它可以……” 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接下来该从何说起? 他怎能在两个眼神清澈的孩子面前,说起他意欲诛灭种族的野心,说起他意欲翻天覆地的抱负? 怎能告诉他们也许很快就要面临一场天地浩劫? 怎能对夕儿说,妖族大军将会去踏平羽族美丽的积羽城? 十方皱起眉,暗自惆怅起来。 见他不语,夕儿又问道:“是不是拿到圣物的人就会过得更开心啊?” “也许吧……”十方苦笑一声,摩挲着腰间的古刀,不知不觉指甲已掐入刀身上的花纹深处。 自己做到现在真的对吗? 可事到如今,怕也是难再回头了。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四章 禹王鼎 在异羽和穆野诧异的目光中,短装女子定定走了进来,如瀑的青丝在脑后梳起高高的马尾,白皙的脸上,双颊一抹绯红,柳眉轻挑,琥珀色的眸中流光频转。上身一件蓝色夹袄,白色的短裙下,却是一双黑色马靴,衬得好不娇俏。 这个女孩是谁啊?真漂亮呀。穆野看着眼神不禁有些痴了。 “这是我妹妹宏儿,也就是捉你们来的人。”薛飞拉过女子到身边,但看两人脸上惊异的神色,不禁笑笑道:“我这个妹妹被我爹给惯坏了,平日喜欢穿着男装到处撒野,那天把你们给绑进来,不要见怪啊!” “哦哦……”穆野听着点点头,可眼光分明停留在少女脸上,不舍得离开。 宏儿给灼热的目光激得脸上泛起些红晕,扭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穆野这才觉得有些失礼,转而向坐在对面的薛飞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薛飞一见穆野有了兴趣,不觉一笑,津津乐道起来:“若问这附近好玩的地方还真不少了,东边流芳河穿过的幽兰谷,风光淡雅,赏心悦目。而西北边稍远一点的通天湖,湖边居住的人家不少,自然热闹非凡。还有南边禹王峰上禹王鼎倒是地道的南疆景观,若是走到里面的獠牙镇,还能看到南疆人家才有的竹楼,也是别有一番情趣,而且宏儿自小在那边长大,对那里很熟悉。不知道你们想去哪里了?” 穆野一听暗自思量起来。 自己和异羽就是顺着流芳河过来的,虽然走的急,风光倒也看了不少。而通天湖再热闹,还能比得过祖龙城吗?这么看来只有禹王鼎是最好的选择了。 异羽却不是这番想法,他想的是:说不定可以借机出庄逃掉,连忙道:“既然庄主事务繁忙,那我们就不多打搅,自己去转转好了。” 薛飞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不妨事,反正宏儿闲着没事做,而且这里的山路错综复杂,你们虽不一定会迷路,但难免会绕了弯路的。” “那就麻烦宏儿姑娘带我们去禹王鼎,看看南疆风情好了。”穆野急忙接上,说着又用眼光扫了扫宏儿的脸色。 薛飞点了点头,转向妹妹道:“那好,吃过饭你就带他们去吧。” 宏儿不满地撇了撇嘴,但对哥哥交待的任务,却是敢怒不敢言。 “那太好了!”穆野自然是喜上眉梢。旁边异羽却是看着他无奈地苦笑。 说没心情睡觉的是你,却睡得比谁都香。说心急如焚的也是你,此时却忘了身份目的,想着游山玩水。现在带上性情顽劣的妹妹,只怕是要多吃许多苦头,想逃都难了。再看去,穆野竟饶有兴致地跟薛飞谈论起周围的风土人情来。异羽只好在一旁陪笑,有一句没一句的插着话。 谈笑间,下人已摆好满桌饭菜。 “这是清真寐鱼,这是妙炒三鲜,这是油焖羔肉,这是泡椒雉爪,这是清炖猴脑……”薛飞盈盈笑着,一样一样介绍。 平日里吃惯了军营里的粗茶淡饭,眼里放的住满桌红红绿绿的山珍海味。穆野和异羽制不住满脸的馋色,不顾礼节地扑上大快朵颐一番。 待到桌上风卷残云一般后,宏儿放下碗筷,道:“酒足饭饱了,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异羽随意问了句。 “现在不走,你们还想到什么时候?吃过晚饭出去赏夜景?”宏儿不悦地回了一句。 “哦,来了来了,这就走!”穆野忙把嘴巴一抹,站起身来。 宏儿斜过眼去,取下腰间系着的长鞭,故意甩了一响鞭,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紧跟其后的是欣喜异常的穆野,再往后拖了好远,才是一路左顾右盼的异羽。 出了南边的庄门,没几步就是流芳河。只是曲折宛转的流芳河到了这里的上游处更像小溪一般,浅水涓流,水底五彩的石头显而易见。 穆野看着不禁又有些欢喜,翻出几块色彩斑斓的握在手里玩耍。 宏儿不屑地瞥了一眼,道:“这破石头有什么好捡的,禹王鼎上的天劫谷里多得是好看的石头。” “是吗?那姑娘带我去看看吧,我就喜欢好看的石头。”穆野说着憨憨一笑。 “算了吧。你们先能爬上禹王鼎再说,不然还要带你们去绕山路走上去。”宏儿说着就向右边的大路拐去。 穆野一听,觉得在她面前丢脸好生不愿,道:“你可别小看我们,禹王鼎不就是座山吗?有什么难的。” 宏儿听罢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下两人,冷哼一声,道:“那好,我可带你们直接上去了,到时候别对我哥哥说我欺负你。” 重又折回到小路上,很快眼前的山峰越发清晰起来。果然南疆的山比起之前在北边营地前看过的,少一分厚重,多一分明快,少一分苍郁,多一分薄翠。山体不似北边成岭般的连绵,而是兀自突入云端。抬头望去,山崖的顶端自在云雾缭绕处,已是不见。 宏儿径直走到山脚下,冲着笔直的山崖伸出手来,“看好了啊。你们跟上。”说着只听一声鞭风呼啸,她手中的雪鞭已挥起,鞭梢轻闪,瞬间缠住一块突起的石头。俏丽地身影借力一跃,转眼已到山崖中间。宏儿左手擒住一处支点,右手再向上挥鞭,几声鞭哨后,人影已悄然不见。 好功夫啊!两人暗自赞叹着。 可自己要怎么上去呢?本想隐瞒身份、武功,但现在眼前的峭壁,要徒手爬上已是不可能了吧。 两人无奈,只得御剑而上。待飞过云层,才看见宏儿已是站在崖顶,有些着急地向下探着。 “你们会御剑飞行?”少女惊讶地问道,眼中闪着异彩。 “恩。”穆野认真地点点头。 “哈哈,那太好了,你们有空教我啊。南疆的功夫没有可以驱物飞行的。哥哥也是几年前偷跑出去学了些仙法回来,还神神秘秘地不肯教我。”宏儿高兴的笑起来,原先的不屑一下无踪。 穆野看着那笑靥如花,半响才回过神来,道:“好,我一定教你!” 旁边异羽跟了这半天早看出些端倪,也只能无奈地淡淡笑过。 禹王鼎上还建有一处亭台,悄然隐于一棵古树之下,只留几个翘角探出,看亭身的红漆已有些褪去露出些许木色来,怕是经历多年风雨冲刷了。 宏儿站到亭中,向着踏剑峰的方向探了探,道:“这亭子据说是我家祖上建的,具体有多少年岁我也说不清了。在这里可以看到我家全貌的,你们过来看看。” 穆野和异羽闻声也站了过去,只见原先林立的踏剑峰群峦,看过去也只能看见箭尖星星点点,而原本庞大的踏箭山庄更是变成玩具一般的小宅。再看蜿蜒而过的流芳河仿佛变成千回百转的丝带一般,河两岸的碧翠娇艳尽收眼底。凉风习习,真的好不惬意。 “风景不错吧。”宏儿转身问道。 “恩。”穆野应道,不过转而又皱起眉来。毕竟青春年少,这样恬淡地欣赏风景真不是他能耐得下性子的,想了想,又道:“你说这里还有个天劫谷,也带我们去看看吧。” 不料,宏儿却是变了脸色,眼中一丝虚惶,道:“那里太危险,我们去不得。” “怎么?”穆野有些奇怪。 宏儿低下头来,看去似有些神伤,道:“那天劫谷说是谷,其实是在一处洞穴之中,听说洞内景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有许多怪物守候。山庄祖训就是不可轻易踏入,我也只是偷偷在洞口玩耍。而我爹爹……” 穆野更加不解,追问道:“你爹怎么了?” 宏儿缓缓地摇一摇头,却忽然又抬头粲然一笑,道:“没什么,走吧,我带你们去后山玩,那里有座猴子山,小皮就是在那里捉回来的。”说完又轻舞手中的皮鞭,扫落崖上的山花无数。 徐徐清风中,飘落的花瓣绕着少女肆意起舞,一缕清香似愉悦的旋律萦绕不绝,眼前地风景也不觉明快许多。 “还看呢?她都走远了。”异羽偷笑着,拉起穆野向前追去。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五章 五行阵 久旱未雨的万化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雨。干渴的西部高原也似汲取能量一般,密集的雨点落入贫瘠的红土之中随即匿去不见,只是广阔的地面赤色渐深,越发显得凝重。 帐外雨声淅沥,连续休息几天的虎狰狞已是睡不着,躺在床上凝神望着帐顶发呆。雨点有节奏地砸在账上,淅淅沙沙、劈劈啪啪…… 也带着他的心有规律地微微悸动。 妖族复兴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而妖王也是对他日趋器重,得知他受伤,还派人送来御中珍品给他滋补。 能驱使万兽大军的七件圣物已即将收齐,到时候他便可随着妖王呼喝众属、主宰万众。 只是一旦这般,便要狐媚儿继承妖族巫师的衣钵了吧。可叹她还是不懂人情事故的花样年纪,却要舍弃自身爱欲,献身于全族。 也不知她肯吗?即便她忍辱负重地接受下来,只怕又会像姐姐一般独享凄苦。 唉—— 虎狰狞深深地叹息一声,脑中无论如何也想不下去了,只觉得随着雨声泛起的一阵阵潮气,让他浑身不适。 躺也躺不住了,出去看看吧。虎狰狞想着从床上缓缓爬起,向帐外走去。恍惚中已按着平日里的熟路走到营中操练场上。 “将军,你伤好了?”营中武官幽明惊讶地望向站在一角的虎狰狞。风雨中,那个平日威风凛凛的虎将军,此时却不觉有些萧索。 虎狰狞神色凝重地看着雨中坚持操练的兵众,微微点头道:“恩,好得差不多了。” “那太好了。你看大家练得都很认真呐。”幽明微笑着道,手中还在指点士兵的拳术。 “很好,很好,妖族日后的成败就看你们了。”虎狰狞轻轻抬了抬手,神情却异常庄严。 一见将军亲临,操练场上顿时士气大涨,挥拳踢腿的呼喝声也不觉响了几倍。 待虎狰狞从操练场出来,走到营中大帐前,却见十方神色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虎将军,您已经好了吗?”十方老远就笑着招呼起来。 虎狰狞微笑着点点头,道:“好了,好了。十兄弟,你可是找我有事?” “将军怎么知道?”十方惊讶地问道。 虎狰狞呵呵一笑,道:“你若无事绝不会到营中来的。在我这里也待了这许多年我又怎会不知你习惯呢? 十方听罢,点点头,笑道:“确实如此,今日来是给将军带来个好东西。” “哦?”虎狰狞惊讶地望去,伸手拉开帐门,道:“外面雨大,先进帐来说。” 大帐中,狐嬉坐在一旁桌前翻阅着一些军文。自虎狰狞病后,是他帮着处理军中大小事务。而中央虎狰狞的座位上却是狐媚儿坐在那里,还煞有介事地学着虎狰狞的样子,摆弄着桌上的堂木和纸笔,不时传出的嬉笑声,让旁边候着的几位武官不停摇头。 “胡闹!”虎狰狞冲着女儿大喝一声,道:“你快给我下来。” 狐媚儿一见父亲严肃的脸,忙吐吐舌头从座位上跳到一旁。 虎狰狞还觉得不满,一脸愠色望向狐嬉,道:“你怎么也不管管你妹妹?任她在大帐中肆意妄为,被下官们耻笑。” “父亲,我要是能管得住她倒好了。”狐嬉一脸无奈的苦笑。 “唉!”虎狰狞叹息一声,摇摇头,转向身后十方问道:“你刚说要给我什么东西的?” 十方微微一笑,解下腰间挟着的布包,缓缓打开,一柄古刀赫然于眼前。“这是另一件圣物,将军。我昨天刚找到的。”十方将古刀递到虎狰狞手中。 “啊?”虎狰狞惊讶地抚着手中的锈迹斑驳的古刀,刀为赤铜而制,刀鞘上隐隐的暗花明刻却正是妖族特有的兽形图案。应该是没错的。 一旁的狐嬉也放下手中的军文,走上前来,道:“这么说来,七件圣物,我们现在只缺巡海夜叉身上那一件了?反正五行珠也收齐了,不如我们今天就去取来。” “今天就去?”虎狰狞有些惊异地看了看儿子,又望向十方,道:“外面风大雨急,不知道十方兄弟……” 未等虎狰狞说完,狐嬉就在一旁抢道:“其实云雨蔽日,虽然行动稍有不便,但却是有利于我们。那巡海夜叉是守护无极海的神物,汲取日月精华换作神力。阴云遮天蔽日,对它该是有些影响的。” 十方听罢,也点点头,道:“将军,我不妨事的,既然狐公子这般建议,我们就马上动身好了。” “好啊,好啊,带我一起去!”狐媚儿并不懂他们所说具体何事,只当是去玩,在一旁乐得拍手。 “你不准去!”虎狰狞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神色,狐媚儿的小脸吓得不免有些失色。 待三人做好了准备,出帐向东北方的无极海而去。狐媚儿这才恢复些脸色,探头向外望了望,确定父亲他们已走远后,不满地撅起嘴来,自言自语道:“哼,不带我去就算了,我自己出去玩。” 几声鸿鹄低鸣,一个硕大的黑影扑朔在帐后,正是狐媚儿唤来她的飞宠“黑翼一点红“。 狐媚儿灵巧地一跃而上,落到黑鸟背上,口中呵斥一声,黑翼舒张绝尘而去。这一行的方向却是往东。此时虎狰狞和十方一行已是东北走向的弱水河疾驰往前。空中风雨飘摇,狐嬉担心父亲的身体,让他坐在自己的飞宠上,拉过毡布帮他挡住雨水,道:“父亲,都叫你别来了,这次有五行珠可以布阵,我和十方兄去就够了。” 虎狰狞只是摇头不语,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下方奔腾的弱水河。下了雨,弱水河的水流的更加湍急,翻滚的河流咆哮着砸开任何阻挡前行的石块和异物,水花四溅、暗流涌动。更似妖族劈荆斩棘的气势,彰显斩除天下异己的决心。 再过一段时日,天下将会是个什么样呢? 虎狰狞思量着,眼光不觉更冷峻了。 不料,万化城上空的暴风骤雨,一过了人族边境却变成了绵绵细雨微风,丝丝落到体肤,渗入发梢,轻薄地仿佛没有一些感觉。而再到无极海上更是只见阴云不见落雨。 “这样最好。”狐嬉不禁拍手称妙,道:“既挡住天地光辉,又不会影响到五行阵的威力。”说着就低头在无极海上探寻起合适的布阵地点来。 放眼看去,原本汹涌异常的无极海此时也像在休憩一般,海水轻荡,低语般的海风此时也紧紧贴在低空盘旋,把深蓝缎色般的海面带出一波波柔滑的细褶。如果没有天空中厚重的阴云,也许会觉得安详、恬淡,而此时却只能感觉到诡异的静谧,冷静得不禁让人有些心慌慌。 狐嬉寻到万劫城边一处群岛,顿时喜上眉梢,道:“这里最合适,十方兄,过来帮帮忙。” “好的,你说怎么做吧。”十方收回目光,聚到狐嬉身旁。 狐嬉沉吟片刻,道:“师傅说过这五行珠要摆成五芒星的形状,而要把巡海夜叉那样的庞然大物能困到阵中,这样的阵自然要够大。你们这片群岛围成的海域够巡海夜叉钻的进来吗?” 十方看了看星罗棋布的岛屿中所辖的方寸,点点头,道:“应该差不多了。” “那好,我们就按五芒星的形状,把这五行精魄放上去。”狐嬉放眼望去,随即指点出几座位置适当的岛屿。 十方飞身过去,把手中的一蓝一黑两颗精魄玉珠放到岛屿的正中央。玉珠只是兀自闪耀,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等狐嬉手中最后一颗赤红的火精魄放好后,只见五枚玉珠慢慢旋转起来,珠身闪现的异芒越发炫目刺眼,转眼化为赤黄蓝绿青五色光柱直冲云霄。 光柱所辖的海面被映衬地越发阴暗晦涩,海面下隐隐有暗流涌动,但是只微微鼓起,始终冲不破海平面的禁锢。 狐嬉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微微皱起眉来,独自飞到五道光柱中央,口中念念有词:“天生万物,俱为五系,不生不灭,遁为万形,韬光养晦,混元聚气……” 随着狐嬉口中的咒词缓慢而沉稳地念出,海面的涌动更加明显,激流卷起的气泡自水下冲出,越聚越多,如同沸腾了一般。 “汝等众列……” 突然五条呈五芒方位的水柱从海底窜出,犹如潜龙般向天跃起。 “将为天之破!” 腾起的五条水龙在空中汇到结阵中央,又突然笔直坠下,钻入海面之际,震天撼地的一声巨响,阵外的海水拼命向外翻涌扩散去,而阵中的海水如同静止了一般纹丝不动。围起结阵的五色光柱竟渐渐交织到一起,转为柔和的一片白芒,静静守护着阵中静止的海面。 “成了!”狐嬉急忙飞出阵外,面上的喜色清晰可见。 十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番变幻异常的情景,不由的感叹,万物之灵竟是如此神奇,可是这样的阵真的能困住通天冠地、翻云覆雨的巡海夜叉吗?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六章 秘密 待宏儿带着穆野和异羽走后,薛飞就开始吩咐起下人把山庄中的大小事务一一安顿好,不知不觉已是午后。 先前忙里忙外,现在一闲下来,反而觉得有些无聊了。薛飞坐到桌边拿起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忽然觉得光线黯淡了许多,待向窗外望去,才发现空中的阴云越发厚重,早上那一抹惨淡的阳光也是了无踪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处在踏箭群峰夹拗里的踏箭山庄更是风口必经之地。不多会,院中狂风肆虐,卷起败叶无数。 薛飞连忙关好窗户,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不知道宏儿他们现在走到哪里,有没有个躲雨的地方。可转念一想,他们又不是小孩,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吗?我也真是太多虑了。 不过虽然是这么安慰自己,可薛飞提起的心却再也没能放下,总觉得忐忑不安,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书是再也看不进了,索性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 “少庄主,阿星回来了!”一个神色慌张的侍卫径直闯了进来。 薛飞惊讶地扭头望去,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道:“真的?他回来了?快叫他过来!” 侍卫点点头,还旋即又拼命地摇起头来,道:“不是的,少庄主。不是阿星人回来,是他的尸体被抬回来了。 “啊,怎么了?”薛飞大惊,急忙走上前问道,“那他尸体在哪里?” “在庄前偏房,我们不敢抬进庄来。”侍卫定了定神答道,面色却越发惨白,想想加了一句:“死得可真惨啊!” 薛飞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道:“快带我去看看!” 偏房里围满了一群持刀带剑的侍卫,一见薛飞过来,慌忙让开,口中却还不住啧啧哀叹。 薛飞缓缓揭开遮掩的白布,赫然一具血迹斑斑的残尸。 面部已被抓花,一双因为惊恐而突起的眼珠裸露在皮肤之外。身体心门处一个碗口大的血口直接贯穿到后背。而下身的双腿已没了踪影,只留下大腿根部的残肢,看伤口那般血肉模糊应是被巨兽的利齿生生撕扯咬断。而唯一完好的双手却是紧握双拳收于衣襟内。 薛飞掩面不忍再看,眼中一丝哀伤,轻轻摆了摆手,道:“把他好好安葬,再多加一倍抚恤金给他家人。 “是,少庄主!”侍卫首领慕容千里站出来领命,吩咐手下的人将尸体向门外抬去。 看着尸体重又被白布蒙上,缓缓抬出,薛飞不禁有些神伤。唉,阿星原本跟着他父亲,自一年前父亲失踪后,又跟着他,一直忠心耿耿,对山庄功劳有加,想不到竟遭此横祸。附近奇兽颇多,但是阿星一直在山庄服侍,应该对周边情况很熟悉了,怎么还会不小心遇害呢? 眼前抬着尸体的一行人渐行渐远,忽然,尸体的手臂因为颠簸从衣襟内滑出,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薛飞一看,立刻叫住几人,道:“慢着,看看他拿得是什么?” 肌肉早就僵直发硬了,抬尸的侍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弯曲的手指掰开,掏出一看,却是一只翠色的玉制扳指。连忙回转身向少庄主递过去。 薛飞一见,大惊失色,将扳指举起,透过光亮看去,扳指内壁隐隐刻着几个“薛”字。 这是父亲的扳指,不会错的!怎么在阿星手里? “你们是哪里发现尸体的?”薛飞急忙向慕容千里问道。 慕容千里皱皱眉,想了下道:“不是我发现的,是老宋找回来的,据说是在禹王鼎的天劫谷洞口。” 薛飞听罢,面色更加难看,握住扳指的手也不禁隐隐颤抖起来。 自己当年偷跑出去学艺,不料一回来就得知父亲失踪的消息,听下人解释,庄主是翻出祖上一张藏宝图,才跑去天劫谷寻宝的。 自己当时还不全信,天劫谷内神秘莫测、险恶无比,父亲自然是知道的,怎么会冒然闯进去。可今日看到死在天劫谷洞口的阿星和他手中的信物,难道父亲已在洞内遭遇不测? 薛飞越想越觉得惶恐,把侍卫丢在一旁,板起脸径直走到自己房中的书柜前翻找起来。 一本角落里的旧书被翻出,羊皮制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天劫异志”四字,纸页已经翻卷泛黄,似乎用力大些就会扯破。薛飞小心地打开书,翻到书中一页却是翻折起的,再打开赫然一张地图,上面圈圈点点画得十分繁琐。 这就是那张藏宝图了,还年幼时父亲就将这个秘密告诉自己,并且再三叮咛不要轻易进去,怎么他自己反而莽撞行事呢? 薛飞怔怔望着那张地图,百思不得其解。 ****** “你们快一点,前面就到了。”宏儿跳上一块巨石,指着前方,催促着身后的两人。 但见前面广阔的空地上,怪石嶙峋,一簇簇的山石堆立起,却鲜有植被。许多黄色、灰色的身影在山石的缝隙中穿来荡去,叽叽喳喳地欢声鸣叫着。 “这里就是猴山。你们小心点,这里的猴子很会偷东西的。”宏儿笑道。 异羽听罢,把背上的穿云弓拉紧了些,但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猴子会喜欢待这种地方,这里都没什么树木,它们以什么为食?” 宏儿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它们喜欢半夜去村庄偷东西吃,所以山庄里晚上都要看得更紧些。” 这便是踏箭山庄晚上防卫甚严的原因吧。异羽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待到走近一看,果然是许多顽猴猢狲,附在山石上摇曳轻荡,搔首弄姿,落得清闲自在。看见有人过来,似乎一点也不惧,反而凑近上来作揖乞食。 宏儿走近一块较为平坦的山石,赶走上面的猴子,道:“走了一上午了,先吃点东西吧。”说着取下腰间带的干粮分给穆野和异羽。 异羽接过馒头,还未放进嘴里,就见一只小猴从旁边跑来蹲在他身边,毛色灰杂,有些纷乱,乌黑的眼睛却是忽闪,直盯着他手中的馒头,似有些羞怯,两只细细的前肢握住身后的长长的尾巴送到嘴边轻轻啃咬着,口水转眼把尾巴上的绒毛湿透。 看着它可怜兮兮的模样,异羽掰下一小块馒头递过去。小猴一见,眼中立刻出现一抹喜色,作揖致谢后,欢天喜地地跑到一旁地吃起来。 “哈哈,这小猴可真可爱。”旁边的宏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约又觉得有些失礼,面带娇羞,伸出纤细的玉指掩在嘴角,却还遮不住那盈盈一丝笑意。 穆野看着不觉有些痴惘,原来她笑起来更美了。待回过神来,也掰下一块馒头向旁边的猴子递去。 却不料,突然从身后窜出一只大猴,将他左手里的一大块馒头抢了去,跑到远处,还不忘冲他龇牙咧嘴,得意地晃着抢到手的馒头。 “啊!”穆野一下站起,气愤地向猴子追去,可哪里还追的上。 “哈哈哈哈……”此时宏儿已顾不上礼仪,笑得直不起腰来。但看穆野气得满面通红的模样,强忍住笑,道:“算了,我这里还有,快点吃完,我们再去前面。” 三人休息好,正欲起身,忽然一阵狂风大作,顶上厚厚的愁云把天地遮盖得一片暗色,山雨欲来之势。 “呀,要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宏儿抬头看看天色,急忙带起两人向山崖边奔去。 待走近才发现,一块巨石后赫然藏着一个巨大的山洞。只是在刚才的位置看去,山色深浅错落,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就在这里等会吧,山中的天气,变幻无常,这雨来的快也去的快。”宏儿说着已站了进去。 三人在洞口张望着,外面风雨交加,可成群的猴子在山石间乱窜寻找一畦藏身之所,却怎么也不肯到这边的山洞来。 异羽不禁有些奇怪,但抬眼向背后望去,洞中漆黑一片,看似深不可测,一丝凉风幽幽在洞内盘旋,除此以外再无半点声响。 穆野见异羽惊异的神色,不觉也有些奇怪,向里探了几步,眼见无半点亮光还是有些心怯,捡起脚下一块石头向洞中丢去。只听一阵石块落地的噼啪声后,又是一片沉寂。 而宏儿本来望着洞外的雨丝发呆,听见响声,忙扭头道:“别……”神色已是慌张。 话音未落,只听洞内深处一声野兽的低鸣,紧跟着重重的脚步声沉闷而又缓慢地传来。 “不好,你们惊了洞中的通背猿王!我们快走!”宏儿脸色变得煞白,不顾洞外的风雨就向外跃去。 穆野和异羽本来有些惊讶,一见她这般恐慌神色,顿时也觉得不妙,急忙跟上一起冲了出去。 三人还未走远,只听身后又是一声咆哮,一只巨大的猿猴缓缓爬了出来,看身形足足撑下整个洞口。体毛尽竖,目露凶光,背后的毛发尤长,乌黑油亮,远看去就像披了一件黑绒毛毡。 猿王被人从梦中惊醒,自然不悦,走出洞来,又寻不到惊扰它的人,不由地恼怒万分,直立起身子,用两只粗壮的前臂使劲拍打着前胸,咚咚的闷响加上回荡山谷的咆哮声,听着叫人惊心动魄。 周围原本嬉闹中的猴子也是惊恐万分,乱做一团,又四散逃窜开。而先前拿了异羽给的馒头的那只灰毛小猴,却似给吓破了但,怔怔站在原地,抬起头盯着通背猿王狰狞而扭曲的面孔,身子筛糠一般地颤抖起来。 “啊,那只小猴!”宏儿惊声叫起,眼光隐隐不忍。 穆野见她这般表情,心中犹怜,稳了稳神色,道:“我去救它。”说着就调转身子向回奔去。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七章 无极海 狐媚儿御着飞宠在空中转来转去几圈,却是眼中茫然。 妖族附近早就转遍了,该去哪里玩呢?忽然脑中一闪,对了,不如就去人族那边看看,找那个异羽去。打定主意后急忙驱宠向东边的联军营地疾驰而去。 也许是因为下雨,营中并无多少人在帐外活动。狐媚儿不觉胆子大了些,跃下飞宠蹑手蹑脚地向营中探去。可转了一圈,又停住脚步,有些懊恼地皱起眉头。 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帐里呀!难道又要抓个人问问? 狐媚儿想着,抬起头左右顾盼起来,身后的火红狐尾也不自觉地左右轻摆。 发愁之际,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惊声叫起:“你是什么人?” 狐媚儿急忙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人族士兵神色惊异地站在那里,右手指向她,左手按着肩上挑的两只水桶,但看水面微晃,定是他身体颤抖所致。 这个士兵便是接替穆野打杂工作的小三。 一看有人过来,狐媚儿反而高兴起来,毫不在意地笑着走了过去,道:“哈哈,你来的正好,我有事问你。” 小三见她走近,却是更加紧张,眼光紧紧盯着她身后的摇摆的狐尾,声音颤抖地喝道:“你,你是妖族!你想做什么?” 狐媚儿一愣,循着他伸出的手指望自己身上打量,待看见身后那团跳跃的红色,赶忙把尾巴往衣裙中掖了掖,道:“小声点,我是过来找人的。” 可小三哪里听得进她半点言语,丢下水桶,拔出腰间的佩剑挡在身前,大叫起来:“妖族来啦!大家快出来……” “别叫!”狐媚儿好不恼怒,眼看小三已制止不住,一股杀意不禁悠然浮现面上,左手向腰间探去,右手前伸,只听一阵铃声清脆,火蛊自指间飞出,直冲小三的面庞。 以小三的蹩脚功夫哪里避让的开,转眼已被烧成火人,哇哇嚎叫着将桶里的水向身上淋去。可是这蛊毒之炎又怎是轻易可灭的? 惨叫连连惊来一群士兵把狐媚儿围起,再看躺倒在地全身碳色的小三已是奄奄一息,众人无不唏嘘声起,面色惊恐起来。 “啊,这个女的就是妖族人?长的满漂亮的,怎么如此狠毒啊?” “妖族人本是野性难驯,当然手段毒辣了,大家小心点!” 人越来越多,手中的兵器泛着杀意的冷色。狐媚儿暗道不妙,伸出手指到嘴边,吹了一响哨,一只黑色大鸟已悄然盘旋在身前。 “别给她跑了!”人群中有人喝起。转眼围着的士兵面色转为愤怒,缓缓压上。 狐媚儿黛眉微蹙,轻喝一声,道:“改天再陪你们玩!”说着跃到飞宠背上,向空中腾起。 突然,一道流沙从人群背后飞出,越过众人头顶,直向空中的身影刺去。 妖族的飞宠均是百里挑一的灵兽,极具灵性,而狐媚儿的“黑翼一点红”更是其中上品。黑鸟扑翅之时已探到背后的杀气,急忙侧身想要避过。流沙如利刃般和黑鸟擦身划过,只见漫天的黑羽飘飞,遮天蔽日的黑翼上赫然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随即涌出,喷洒到空中,如赤色花絮般漫舞。 “嗷——”黑鸟向天一声悲鸣,硕大的身体震颤着,已失去平衡,侧身倒伏下来。而背上的狐媚儿给突然一震,脚下已是不稳,随即滑落,重重地摔到地上。 “哎哟。”狐媚儿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晃晃悠悠地想站起身来,手臂已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擒住。 完了,今天真是倒霉透了,自己落到人族手里,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折磨。而飞宠虽是逃走,但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唉,早知道就不过来玩了。要是真的再也回不了家可怎么办啊? 狐媚儿手脚给困得结实,坐在帐中暗自神伤。不觉眼圈红红,眶中哀愁频转,隐隐就要落下泪滴。 忽然帐门拉开,几个戎装士兵走了进来,中央簇拥着的却是青衣长衫,看似神情自若的男子,此人就是副将常笑,方才就是他那一击“流沙术”,将意欲潜逃的狐媚儿斩下鸟背。 常笑望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是一副小女孩的可怜模样,不觉笑笑问道:“你过来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我过来找朋友玩的,哪知道你们的人这么凶悍!”狐媚儿不满地撅起嘴,泪水却已止不住地涌下。 “找朋友?”常笑一愣,狐疑地望去,道:“这里是人族营地,怎么会有你的朋友?你且说说他叫什么名字?” 相比周围凶神恶煞般表情的士兵,常笑的笑意颇给狐媚儿一些好感。只见她抬起头,眼中似乎看到些希望,道:“他叫异羽,就在你们营中,不信你叫他过来。” 一听这个名字,几个士兵全部面露惊讶之色。而常笑更是有些失色地皱起眉来。 怎么异羽还有妖族的朋友?难道他不知人族和妖族世代为敌?而看这女孩的神色却也不像是在说谎。 自己本来想利用他陷害程啸空与羽族为伍,现在怎么又生出这一段枝节? 忽然,常笑眼中精光一闪,一抹诡笑隐约在嘴角浮现,但也只是一瞬,面色又变得自若起来,道:“异羽现在不在这里,他去踏箭山庄了。” “他怎么又换地方了?踏箭山庄又在哪?”狐媚儿显然有些惊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常笑那张平和自若的脸,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不远的,一直往南走就到了,你去那里寻他好了。”常笑微笑着答道,转而又对身边的士兵下令:“你们帮她松绑,放了吧。” 士兵面上露出疑色, “可是,副将,她是妖族,还伤了小三啊!” 常笑对着发难的士兵皱起眉头,摆摆手道:“她不过是个小女孩,有些贪玩而已,有多大的关系,放了!” 士兵还是不解地摇摇头,但看常笑神色已不敢再问,上前给狐媚儿松了绑。 眼见可以脱身,狐媚儿自然不敢再多逗留,出帐一看,飞宠果然还在一旁盘旋,伺机守候,急忙唤来,跃身而去。 身后,常笑看着那向南边飞去的身影,不禁心中暗爽,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呵呵,程啸空,本来我还盘算了半天,没想到你外孙居然真的和异族有所勾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 无极海。 虎狰狞父子和十方三人焦急地守在五行阵前。空中依然是乌云翻涌,可阵中白芒继续交织成一片,看不到任何变化。 “我们都等这么长时间,这阵怎么还抓不到巡海夜叉呢?”虎狰狞有些焦虑地转向儿子,因为重伤初愈又干熬了一下午,面色显得有些灰沉。 狐嬉一直手托住头坐在那里,本来已是昏昏欲睡,一听父亲问起,想了想,道:“这么干等也不成,我去想想办法。”说着站起身来。 “你要做什么去?”虎狰狞惊讶地望去。 狐嬉望着五行阵中的海面,许久才缓缓道:“守株待兔不成,我就去诱敌上钩!你们等着,我去抓几只人鱼把巡海夜叉给引过来。” 虎狰狞一下惊起,连忙拿起手边武器,“你不能去,太危险,让我来!” 狐嬉转过脸来,眼中一丝感慨,忽然笑容又浮现出,“父亲,上次是我不小心,你且放心我好了。” 虎狰狞怔怔盯住狐嬉,半响才郑重地点点头,柔声道:“好,你去吧,凡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无极海的海底幽蓝静谧,不似海面上那般肤浅浮躁,多了一分深厚沉稳。过了好久,潜下水的狐嬉才适应了海底的昏暗。 师傅教过避水诀,闭息定气,可以在水中待很长时间不用换气。可狐嬉分明是怕虎狰狞担心,每隔一会总要浮上海面,看见父亲放心的笑容,重又俯身潜下。而那慈爱的笑容却是紧紧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了。 自己年幼时偷跑出去,就是因为父亲管教厉害,责罚太重,本来见父亲偏袒妹妹心中一直都有怨言,可那日见父亲奋不顾身地从巡海夜叉的巨戟下救出自己,而今日又是这般紧张自己,可见父亲对我是有爱的,还是很沉很沉的爱,深深埋藏在他的心底。 父爱重如山呐! 狐嬉轻叹着,再一次潜下水去。。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八章 通背猿王 眼见穆野不顾一切地向灰毛小猴冲去,异羽和宏儿自然不敢在一旁观望,连忙跟了上去。 而那顶天立地矗着的通背猿王,却是依然捶胸顿足,仰天长啸。 “嗷哦——” 巨声几乎化作了有形的声浪,无数风雨竟然在这如同落入凡间的惊雷一般的吼声中向外飞溅,激射而出! 眼见猿王没有注意,穆野顿觉有机可乘,飞身落到小猴身旁,一把抱起早吓得呆如木鸡的小猴。 身后的宏儿眼见小猴被救起,不觉露出些喜色,可随即脸色又阴了下来,瞪大的双眼中,惊恐似魇魔紧紧笼罩,转眼覆到少女整个惨白的面上。 震肝裂胆的捶打声消失了,空气中仿佛连风雨声也悄然隐去,只剩下一片诡异的沉寂。 巨大的黑影梦魇般向抱着小猴的穆野缓缓压下。 穆野惊异地抬头望去,赫然在面前的正是通背猿王狰狞而扭曲的面孔,已被怒火烧得通红的双眼射出带着诡色的红芒,灼灼向穆野逼来。粗壮的双臂高高举起,体毛尽竖,青筋暴起,似乎能看得见鼓起的青筋随着呼吸起伏微微颤动。 空气凝重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 穆野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声重过一声,左手向腰间探去,却怎么也擒不住剑气已隐隐闪现的龙影剑。 看这般阵势,宏儿惨白的面上挤出一丝坚定,娇喝一声:“我来助你!”随即银牙紧咬,抽出缠在腰上的雪鞭,一跃而出。 一道蓝光划破长空,一声尖啸撕裂凝重,长鞭似腾蛇向着通背猿王游走而去,重重咬在那赤红的巨目上,随即又紧紧缠住那魔鬼一般的脸孔。 想必猿王被这凌空一击扫到面部,自然生疼无比,高举的双臂也不觉落下,紧紧捂住脸庞,口中不住地嘶鸣呜咽。 “穆野,快跑!”宏儿尖声叫起,自己也欲收鞭而退,可那幽幽闪着蓝芒的神鞭却怎么也拽不回了。再一看,长鞭的另一端已被猿王握在手中,紧紧擒住。 通背猿王又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浑身上下的毛色变得乌黑,隐隐散着黑气,转眼已变成一只墨色的魔鬼,但看魔鬼面上那一对赤目似火焰般炯炯跳闪。 看着猿王一瞬间的异变,宏儿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原本透亮的眼眸中没有一丝神色,心中早已慌乱地一片空白,任凭魔鬼拽着长鞭的另一端向回收去,而旁边另一只幽黑的鬼爪已经悄然抄起。 “玄冰水龙!” 一条巨大的水龙自宏儿身后腾起,龙首轻摆,利爪尽伸,幻做寒气紧紧将猿王缠住。冰花四溅,猿王不寒而栗,身形渐僵。 异羽顺势跃起,将早已惊得花容失色的宏儿揽入怀中,御起飞剑,腾升到半空之中。 抽身而出的穆野已是龙影剑握在手中,剑刃上的龙形剑气红芒毕露,肃杀之意彰显。 “云龙九现!” 又是一条赤龙向猿王扑去,却不似水龙般缠绕,而是犀利的回来穿刺而过,带出鲜血如水柱般四射而出。 玄冰水龙加上云龙九现,两个少年的联手合作,连化作妖魔身形不朽不腐的秦陵也败于此,不过一只异兽又何足挂齿。 想必这通背猿王坐守在禹王鼎,称霸一方也不知十年、百年,却终没有想到会败得如此悲戗吧。 瞪大的双目中,红芒渐渐黯淡下去,空洞的眼里,只剩下绝望和不甘。 随着一声轰响,巨大的身体重重的摔了下去,腾起的尘土被风雨压制随即落下,倾覆在那已是千疮百孔的躯体之上。 尘埃落定,曾经高傲的猿王如同草芥一般抛尸荒野,可悲可叹。 半空,飞剑上的异羽眼见危险已过,抱着宏儿小心的飘落下来。才发现风雨在刚才的激战过程中已悄然停止。 飘摇而落中,宏儿静静地望着救起自己的少年的脸庞,那眼中一丝沉稳,那眉间一抹坚毅,那嘴角一些镇定……不觉眼神已有些痴惘,原本惊得毫无血色的面上却悄然泛起一抹羞红。 “你们好厉害啊!”落地后的宏儿为掩盖面上的羞涩,轻声赞叹起来。 穆野只当她是在夸奖自己,顿觉心中一阵悸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憨一笑,道:“嘿嘿,还好还好!” 周围原先四散逃窜的猴子,眼见通背猿王大势已去,纷纷围拥上来,有些兴奋地对着三人叽叽喳喳乱叫,挥舞着猴爪指指点点,看似像人一般在评头论足。更有些胆子大点的猴子凑到猿王的尸体前,拨开尘土,仔细打量一番,末了还不忘泄愤似的踩上一脚。 宏儿侧耳倾听着猴子的欢叫,脸上明显露出些喜色,道:“哈哈,猴子在夸你们呢。说帮它们除去通背猿王,以后就可以逃离这乱石岗,到山林中耍闹了。” “真的?”穆野听着好生惊奇。 “恩。”宏儿点点头,道:“我小时候在南疆的獠牙镇生活过一段时间,跟着村中的奇人学过一些猴语。” “哈哈,真有意思。”穆野忍不住拍手赞叹。旁边异羽也是频频点头。 三人正说笑着,突然空中似有一道黑影掠过。抬头一看,一个火红的身影自空中跃下。 落地却是位美貌少女,面若桃李,眼眉娇俏。看到异羽,脸上一阵欣喜,道:“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异羽一见是狐媚儿,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说过我还会来找你的呀。” 狐媚儿斜眼,俏皮地一笑 “可是你有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异羽眼中越发不解。 “哎,别提了。”狐媚儿摆摆手,眼中一阵懊恼,“我跑到祖龙城边的营地里找你,结果不小心还给你们的人抓了起来。幸亏你们副将人不错,放了我,还告诉我你就在南边的踏箭山庄。” 旁边穆野吃惊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对着狐媚儿仔细端详半天,却也认出她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道:“妖女,怎么是你!你本妖族,还敢跑到人族的地界来?” 一听这话,宏儿脸上的惊色更重了。神州大地上有人、羽、妖三族,她是知道的,但是踏箭山庄处于南隅,平日只见过面目清冷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羽族。而妖族听说是状如野兽,脸孔狰狞,却没想到眼前娇媚如花的女子竟然也是妖族。思量来去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可是我不是听说妖族人都长的像……” “像野兽是吗?”未等宏儿说完,狐媚儿就接上去,随即摇了摇头,道:“那是妖族男子,个个都是人形兽面的,难看死了。” “哦……”宏儿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可狐媚儿似乎说得意犹未尽,笑着补了一句,道:“所以万化城里,就十方叔叔长的最好看了!” 又是十方,异羽心中一激灵,转向狐媚儿问道:“你说的十方是不是一个人族男子?” “是呀,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还非说人族妖族不能为友,可十方叔叔分明在我们万化城里一住就是7、8年。”狐媚儿说着撅起嘴,神色颇为不满。 话题转到十方身上,穆野听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道:“我好像也见过一个叫十方的人,他找我要去在万劫城捡到的玉佩。” “真的?”异羽更加惊讶,平日里几乎与穆野形影不离,怎么他反而没见过。 “恩。”穆野点点头,望向异羽,忽然眼神定在他身上很久,道:“哎呀,你和他长的还有几分相像呢。看他也不过30左右的年纪。你没见过吗?” 异羽面色更加惊愕,心底一个声音不住的响起,难道母亲是骗我的?难道这个十方真的就是…… 狐媚儿却没注意异羽脸上的异样,兀自接起话来,“你不知道,十方叔叔修为很高的,他在万化城里待了这许多年,我看他的样子就没变过。” “媚儿!”异羽轻声唤道。 狐媚儿疑惑地望去,问道:“什么?” 异羽却低下头,又想了片刻,才缓缓道:“能不能让我见见你所说的十方叔叔?” “这个……十方叔叔好像不喜欢和人族的人打交道啊。”狐媚儿眼中一丝犹豫,可转而又微笑起来,“不过我可以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你等我的消息好了。” “恩!”异羽郑重地点了下头,笑了起来,眼中的期盼一丝一缕地脱出,萦绕到整个脸庞。 第三卷 踏箭 第五十九章 天之昊镜 狐嬉在附近的海域潜游了几个来回,忽然发觉右手边的水波有些异样,水纹丝丝扣扣拂到体肤上好不温婉缠绵。狐嬉晃了晃头,已被海水泡得肿胀耳鸣的耳朵里依稀可以倾听到一波悠长的清吟,舒缓纠缠、千回百转,好不摄人魂魄。 狐嬉惊异地寻声游去,只见海底的礁石上,两只圣音天籁兀自坐在那里,白皙的脸庞上是绝世女子般倾国倾城的容颜,嘴唇微微张合,那一丝温婉流长的旋律便是自这里发出。纤长的手臂随着节奏轻摆,带动水波悠荡。身上并未覆满鳞片,胸前酥乳半露,却是如白玉般柔光闪耀,看去好不娴静、圣洁,让人不敢有一丝邪念。腰身一下却是如鱼尾般,赤鳞幽幽闪着红芒,在着深蓝的海底里越发鲜艳夺目。 当日我就是抓了一只圣音天籁才引来巡海夜叉,今天我再如法炮制,带一个到五行阵里去。 狐嬉打定主意,向两只人鱼背后潜游过去。 可那两只圣音天籁还沉浸在自己的浅低吟唱中,一点不知道危险正悄悄降临。 狐嬉看准时机,擒住一只圣音天籁的手反剪到其身后。而另一只眼看不妙,慌忙转身欲逃走。可狐嬉哪里再给它机会,一脚蹬踏在礁石上,如箭一般冲到前方,伸出空着的左手紧紧箍住另一只圣音天籁的腰身。 可怜两只绝美奇兽,本是无极海中的宠儿,平日习惯了轻歌曼舞,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生拉硬扯。不一会儿就酥软下来,眼中的惊恐也转为幽怨,任凭狐嬉摆布了。只是嘴唇不停地张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 五行阵旁,虎狰狞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海面。 天色渐渐暗下来,翻滚跌宕的乌云在沉沉重压里一天后,竟然又悄悄散去。一轮满月突然从愁云背后跃出,却是一片沉沦的昏黄撒播大地,原本幽深的无极海突然变成赤红色,呼啸翻腾着向这一片群岛砸来。小岛在一排排山一样的巨浪中飘摇、沉浮。相比之下,五行阵围起的五芒星状的海域却是静谧地越发诡异。 虎狰狞早已坐不住,站起身来,在不大的岛上不停踱来踱去,口中喃喃道:“狐嬉怎么还没回来啊?” 十方眼见他这般焦躁不安,便也站了起来,道:“将军,要不我去潜下海去看看吧。” “唉!”虎狰狞叹息一声,停住脚步向海面眺望去。可看着看着,眼中隐约一丝喜悦跳闪。 远处的海面上,浮现出一团黑影,待月光照过去,正是狐嬉!身后还拖着两只半人半鱼的圣音天籁。 “快看,他回来了!”虎狰狞欣喜地指过去。 十方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面上不由也现出一丝微笑,轻轻颔首。 突然,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在狐嬉身后,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潜伏而至,昏暗的天地中只是一个墨黑的影子,但仿若黑洞一般静谧却极具震撼,舒缓却扣人心弦。 虎狰狞的心一下揪紧了。 月色突然亮了起来,一抹皎洁洒向那个神秘莫测的黑影顶端。 寒光毕现! 那是—— 那是巡海夜叉手中的三叉巨戟! 冷冷的月光一点一点向下扩散开去。 甲胄一般的鳞片在凄冷的月光下发出诡异的绿芒,凸起的巨目向着身前渺小的身影扑射出一道阴寒的目光。 “儿子!” 一声咆哮伴随一阵翻溅的水花将怔住的十方唤醒。但见虎狰狞已跃入水中向狐嬉游去。 无极海彻底地沸腾起来,海水壁立起,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般地砸将下来,撞上庞大的巡海夜叉,自惭形秽地碎裂退却,斩向渺小的身影,却是汹涌狰狞地将其吞没。 “快,快引到阵里去!”十方御剑迎上去,在猎猎风中吼道。 但—— 似乎已来不及…… 漆黑的夜空中,那上可登天揽月,下可翻江倒海的三叉神戟,再一次被高高举起! 戟身上射出的寒光,落到翻涌的海面上,登时冰寒刺骨,溅起的浪花瞬时凝结成冰花,飘摇而落。 看上去似乎很美,却美得那么惨烈、凄绝! 寒光中,三人的脸庞也被映衬地毫无半点血色。眼中惊恐,却是各有所向。狐嬉扭头望着巡海夜叉,虎狰狞紧紧盯着儿子,而十方看着一对父子,神色越发凝重。 一丝感动在心中激荡,精气自心底而发,紧紧萦绕住全身,手印瞬间已成。 “烈火炽翼!”随着十方一声大喝,一只火鸟自他双掌中腾出,直冲巡海夜叉而去。 修炼在人,修性在身,真果和合,皆由心成。但看这只锋芒毕露的火鸟,便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只凝聚了十方肺腑感慨的火鸟带着毁灭一切纣蘖的炼狱炽焰,凛然向着神明般的巡海夜叉扑去。狭长的尾翼带出的赤炎仿佛割开了海天一色的阴霾。 巡海夜叉也未曾想过会遭遇如此的不敬,不可一世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惧色,随即被炽焰灼得空洞无神起来,双手漫无目的地扑腾着,掀起一阵阵巨浪。 “快跑,向五行阵里跑!” 虎狰狞父子这才清醒过来,转而加速向阵中逃去。 待失明的巡海夜叉循着圣音天籁口中发出的低吟追随到五行阵旁,原本阵中柔和平静的白芒突然变得越发闪耀夺目,刺眼的白光带出一波波热浪向周围涌来,阵中的海水翻滚着冒出气泡,已是沸腾起来。 巡海夜叉也察觉到这股来历不明的热浪,先是一愣,巨爪试探般地向前伸去。可当他的指尖触到白芒后,突如其来的一道白雾将它紧紧裹住擒入阵中。 硕大的身躯刚想挣扎,却似被白光定住一般,一动不能动了。鬼神一般的巡海夜叉就这样保持着挣扎的姿势,静静地矗立在五行阵的中央,仿若神殿里供奉的雕塑。五行珠贪婪地吸吮着鬼神身上的五行真气,丝丝缕缕的彩芒从巡海夜叉周身散出,那狰狞的面孔仿佛因为痛楚而扭曲着。 而在它的胸前,一面铮亮的圆镜闪着白光,此时在彩芒中显得更加瞩目。 这该就是妖族七件圣物之首——天之昊镜! 十方飞身上前,从巡海夜叉身上取下昊镜。可那圆镜一取下,登时闪过一道异芒,直刺得十方掩目不及,眼前茫茫一片。 等眼睛的眩晕感过去,再看那天之昊镜已经变为一面普通的镜子,照出十方棱角分明的面庞,英气逼人的眉目,只是面中隐约有些黑气浮现,目光也凌厉地泛出邪意。 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吗? 十方怔怔盯着镜中的自己,神情不觉茫然起来。 “走吧,已经很晚了。”虎狰狞也御起飞宠上前,轻轻拍过十方的肩膀。 广阔无垠的无极海又恢复了平静,皎洁的月光密密地撒下,不似先前暗流涌动的诡异感觉,而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祥和。 飞出去好远,狐嬉想了想又折回头,轻轻拨开一颗五行珠。 待那颗赤红的火精魄滚出五芒星阵的范围,原本蒸腾交缠的白芒刹那间崩塌退散出去。 而中央僵直了的巡海夜叉也缓缓活动起扭曲了很久的脖子,向天深深地一声悲鸣后,渐渐向海底沉去。 “呵呵,天地万物的规律,我们还是不要轻易破坏比较好。”已飞回来的狐嬉又恢复了一贯的盈盈笑意。只是望向父亲的时候,眼中似多了一分意味深长。隐隐有些话语,却还是摇了摇头,给咽了下去。 七件圣物已经尽数收回,天地浩劫已不可避免,接下来将是妖族征战的开场了吧? 眼前的这般景致,一经洗劫,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又该何去何从? 十方被脑中的问题纠缠地心乱如麻,眼中茫然地向身前望去。 脚下的无极海发出低低的吼声和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似乎是不满的抱怨,似乎是愤懑的指责。 可十方能明白吗? 即便他能明白,可也无法挽回了吧。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章 灵兽 天色渐暗,四个少年一路说笑着向回走去。也许是因为有些熟识,穆野对狐媚儿已不像初见时那么憎恶。相反,也许是因为性格使然,宏儿和狐媚儿倒是聊得很投缘。 而异羽的脑中却是一直围绕着有关十方的谜团,一副心不在焉、搭一句少一句的样子。 “媚儿你看,前面就到我家了,进去玩玩吧。”宏儿手指向前方,微笑地招呼着。 狐媚儿惊异地望过去,道:“原来这里就是踏箭山庄啊,没想到是藏在这重山之中,营中那人只告诉我要一直往南,要不是撞见你们,我还错过了。” “呵呵。”宏儿莞尔一笑,“其实不难找,顺着流芳河就到了。” “恩,下次我记住了。”狐媚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两人谈笑间,突然,从山庄高高的院墙上跃出一个黑影,落地之后只是一滚,又迅速爬起,身手十分敏捷。 “啊,有贼!”宏儿惊喝一声,向前奔去。 那黑影爬起后,反而不急着离开,却在门口徘徊,口中低声喘吠着。定睛一看,原来是只豹子一般的动物,全身乌黑如墨,似黑缎般闪出油光,而四只爪子却是雪白无一丝杂色。一对圆目炯炯有神,在昏暗的天色中显得尤其明亮。 黑兽在门口绕了几圈后,伏身一声低吼,重又窜进院中。 待四个少年追进门去,但见黑兽已从院中一角的厨房冲出来,嘴中叼着一只雉鸡,正欲寻路而逃。几个下人穿着的人,手拿锅铲、木棍,气急败坏地跟在后面追撵。 “死东西,又来偷吃!”宏儿娇喝一声,解下腰中皮鞭。 鞭哨忽响,幽幽闪着蓝芒的长鞭似蛇信一般向着黑兽探去。 而那黑兽却是灵巧地团身一腾,动作轻盈似飘飞的黑絮,转眼长鞭已被避过,连根兽毛也没扫到。 “我来帮你!”狐媚儿看得着急,左手探向腰间,金铃触手可及。 “别!”宏儿急忙转头喝住,“不要伤到它!” 这又是为何? 狐媚儿疑惑地收回手去。一旁的穆野和异羽更是不敢动了。 眼见前后进退皆被堵住,黑兽的神情不免有些焦躁,一边和宏儿的皮鞭纠缠的同时,还不住扫视着四周,寻找逃路。 突然从院中一侧又飞出一只短棍,直直向黑兽击来。黑兽扭头避过,短棍“铮”的一声落到地上,听声音,该是铁棍无疑了。 可那铁棍落地后不是滚落到一旁,反而棍身一弯,触地而起换作直扫黑兽下盘。 上有长鞭裹身,下有短棍缠腿。几个回合下来,黑兽累的气喘吁吁,稍一松懈被短棍击中后腿膝盖,一个跟斗栽倒在地。 宏儿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加紧一鞭扫过,将落地的黑兽缠得结结实实。 伏到在地的黑兽,抬头怒目瞪着众人,眼中全是不甘。口中的雉鸡依然舍不得丢下,喉咙里不住地发出低低的声音,似乎满怀怨愤。 狐媚儿走上前仔细打量一番,道:“看不出来它还挺厉害!” “这是山庄附近的灵兽,叫关海法。平日里经常过来偷东西吃,今天捉住了好好教训教训它。”宏儿嘻嘻笑着将黑兽捆得严严实实。 一旁的穆野却对落地的短棍来了兴趣。现在看去棍身黯淡无光,十分平常,可刚才和黑兽激战之时分明隐隐闪出青芒。穆野上前捡起握在手中,稍一用力,短棍竟然弯了,可一松手又随即弹了回去,好生奇妙! “这只铁棍……”穆野口中喃喃,印象中似乎曾见过。 “你终于记起这短棍啦!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薛飞从院中一角缓缓走了出来,方才就是他暗中出手,打得黑兽措手不及,败下阵来。 “这只灵兽,可不可以给我啊?”狐媚儿蹲在灵兽身边,拨弄那铁鞭一样的尾巴,眼中又是对珍兽的痴狂神色。 宏儿微微一笑,道:“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去,但是这只灵兽世间已少有,不要伤害它。” “当然不会了!”狐媚儿听罢,立刻站起身来,将腰间的金铃取下,握在胸前,嘻嘻一笑,道:“我会把它驯化了,天天带着身边。” “带在身边?”其余几人都有些奇怪地望去。 狐媚儿却是不语,手中金铃轻晃,口中喃喃低吟。只听一阵铃声脆响伴随着悦耳的梵音紧紧萦绕在她周身。 待一段唱词念完,狐媚儿猛地抬起头了,金铃高举,射出万道光芒,把灵兽关海法笼罩在其中。 此时的灵兽眼中已没有先前的怨愤,变得无比迷惘。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豹子般大小的油黑身越来越小,到最后竟彻底消失了。再看地上是一颗璀璨晶莹的白色玉珠,在漆黑的夜色里发出耀眼的白芒。 “哈哈,成了!”狐媚儿拍手笑起来,将玉珠拾起放进腰间的袋子里。但看围观的人脸上惊异的神色,解释道:“放心吧,我把它收成精魄,以后还能唤得出来。”说着轻轻摇了摇腰间的袋子,自然是一阵玉碰璧撞的清脆声音,里面还不知道给她装了多少珍兽的精魄了。 宏儿一听,也笑了起来,道:“不杀它就好,你好好照料它吧。” 眼见天色已晚,薛飞也收起脸上的惊色,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吃饭了。还有这位姑娘,既然是朋友就一起来好了。” 狐媚儿听罢,连忙望天。但见空中一轮明月正高悬,却突然慌张起来,道:“哎呀,都这个时候了,我得赶快回去,不然老虎又该教训我了。先走了!”话音刚落,便唤来飞宠,跃身而上,向西边疾驰而去。 看着那火红的身影一瞬间就从眼前消失,薛飞不觉有些惊奇,转向宏儿问道:“她是你的朋友?好奇怪的人啊!” “嗯……算是吧,不过好像是来找他们的。”宏儿答道,转而指向异羽他们。 薛飞望去穆野和异羽,微微点头,笑道:“这位姑娘好像满厉害的,呵呵。有机会认识一下。来来,我们先吃饭!” 一进屋,桌上早已摆了满满一桌饭菜,又是以前闻所未闻的珍馐。玩了一天,又累又饿。异羽和穆野早就顾不上许多,敞开怀大吃起来。倒是把薛飞惊得吩咐下人补上了好几道菜。 “怎么样,吃得还满意吗?”酒足饭饱,薛飞笑盈盈的问道。 穆野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笑得好不惬意,道:“多谢少庄主款待了。” “呵呵,今天玩了一天也累了吧,我让人送你们回房休息好了。”薛飞说着招手唤来下人。 异羽本想着有些事情要和穆野商量,一听他此言,正合心意,连忙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说完对穆野递了个眼色,两人跟在下人身后走回昨晚的厢房。 等下人走后,异羽连忙把房门关上,拉过穆野到桌边坐下,道:“穆野你不觉得薛飞两兄妹有点奇怪吗?” “怎么了?”穆野明显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味佳肴,答得丝毫不在意。 异羽却是皱起眉,眼中似在回忆,过了半响,道:“你还记得当日在大殿,我们领命过来是查踏箭山庄和羽族勾结谋反之事?” 穆野面上微微有些惊色,但想想又摇头,道:“可是我们刚来没几天,也没看见有羽族人啊?” “不对……”异羽低下头,又思量了许久,道:“狐媚儿本是妖族,可他们兄妹看见竟然一点没有惊异,反而和颜悦色地跟她攀谈,还要与她结友。这怎么不奇怪呢?” 穆野闻言一愣,转而皱起眉,道:“可是……这狐媚儿是来找我们的。他们把她当成是我们朋友跟她说话,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不畏异族!”异羽提声接上,“而且这踏箭山庄本来就与羽族毗邻,若要与他们交友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啊……”穆野似乎刚有所反应,待脸上的惊讶渐渐消失,才缓缓道:“唉,我还真没想到,不过暂时还没看见羽族人,还是别轻易怀疑的好。我们再看看吧。” 异羽一听穆野今日说出这样的话语,也不由地愣住,不过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道:“呵呵,你是不忍心怀疑宏儿吧。” “谁说的,才不是!”穆野急忙反驳,可脸上的神色早暴露了他心底的秘密。 异羽摇了摇头,却是笑而不语,独自坐到一旁思量起来。 踏箭山庄的异处,薛飞兄妹的古怪,今后还要小心探寻才是。 还有狐媚儿,其实她人倒是不坏,性格也十分可爱,如果不是妖族女子,倒也愿意好好相处啊。 对了,还有十方! 这个十方究竟是什么人呢? ****** 踏箭山庄,一间偏房内。 “哥哥,你干吗?刚吃完饭就拖我过来!”宏儿向拉着自己胳膊的薛飞大声叫嚷起来。 “嘘,小声点!”薛飞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待她平静下来,又把房门关好。 宏儿不觉有些惊讶,轻声问道:“怎么了?” 薛飞望着妹妹,半天才缓缓道:“阿星死了。” “阿星不是很厉害吗?他怎么死的?”宏儿眼睛瞪得老大。 “死在天劫谷洞口,看尸体是给怪兽所伤,死得很惨。”薛飞说着仿佛回忆起尸体的惨状,眼中一抹痛色。 宏儿一听更加惊愕,道:“他怎么会去那里?” “我哪里知道。”薛飞摇摇头,又道:“我们在他手中发现了爹的玉扳指。” “啊,爹!”宏儿惊得站起身来,脸上自是骇得不清,但眼中分明有一丝哀愁,泪光隐隐攒动。 薛飞盯住妹妹,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过了好久,才缓缓道:“半年前,我刚回来就被告知父亲已失踪数月,全无消息。今天我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我……”宏儿低下头,支吾不成句,泪水已夺眶而出。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一章 狐嬉 风停雨住,皓月正当空。 虎狰狞父子和十方从无极海赶回来,一路不觉速度快了许多。可是因为路途遥远,待回到万化城已是深夜。 “十兄弟,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虎狰狞说着乐呵呵地捧着天之昊镜就欲进账,想想又回头补了一句:“记得明早过来议事!” 十方微微颔首,告辞离开。大约是惦记夕儿和小龙还在等候,一路赶得飞快。 看着十方的背影渐小,旁边狐嬉凑过虎狰狞耳边,低语道:“父亲,真的让十方参与军中事务?虽然他找回七件圣物,功劳卓显,可他毕竟是个人族,妖王怕也不会同意吧?” 虎狰狞收起脸上的笑容,看着儿子表情不觉凝重许多,停了片刻却又转过脸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已信他,难道你还不信吗?” “这个……”狐嬉低下头,斟酌半天才答道:“父亲是与他相处久了,换作别人难免会有些置疑。毕竟……毕竟种族有别啊!” 虎狰狞神色凝重的摇摇头,不再言语,拉开帐门而入。 帐中却还有一人在等候,定睛一看,是军中武官幽明。 “你怎么在这?”虎狰狞惊讶地问道。 “将军,属下有急事禀报,已经等了大半夜了。”幽明忙上前半跪行礼。 虎狰狞不由地面色一紧,拉起幽明,道:“快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幽明站起身,脸色却比先前更加紧张,“将军,狮锐狮将军他听闻将军今日即将找齐我族七件圣物,已经提前发兵古风口,欲讨伐人族营地了!” “啊,我还未下令,他好大的胆子!”虎狰狞闻言把桌子拍的砰响,“你怎么不拦住他?” 幽明眼中现出难色,道:“将军息怒!属下也是想拦住的,但他说已经禀明妖王。而您和狐嬉公子又都不在,所以……” 虎狰狞听罢,面色越发难看,眼中满是恨意,冷哼一声,道:“这狮锐想抢头功,想得发疯了吧!可恨妖王也是这般糊涂!叫我怎么不生气!” “父亲。”狐嬉在一旁听了半天,想了想站出来,道:“现在事已至此,生气也于事无补了。好在现在七件圣物已找齐,我们赶快准备,利用圣物灵气,召唤万兽大军才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虎狰狞摇了摇头,正欲解释,但看幽明还在身前,便转了话锋,道:“可是准备也需要时间啊!唉,幽明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加紧集结众妖兵做战前准备!” “是,将军!”幽明接令行礼,转身走出帐去。 狐嬉见虎狰狞这番神色变幻,心中早已料想八九,待幽明一出帐,便问道:“父亲,你是想说要让狐媚儿继承本族巫师之职是吗?” 虎狰狞重重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动,但到最后却始终没说出一句,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息,“唉……” 这一声叹息,包含了多少对女儿的疼爱!包含了多少对亲人的缅怀!包含了多少不甘不愿、忿恨不满! 可是又有谁能解他疾苦? 又有谁能为他分担? 看着虎狰狞凝重的表情,狐嬉不禁也有些神伤,但还是上前劝慰道:“父亲不必如此焦虑,这件事还是要问问媚儿自己的意见才好。”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虎狰狞轻轻点了点头,看神态竟有些垂暮之感。 不知不觉中,帐外凄厉的风声忽然变得缠绵悠长,千回百转起来,恰似虎狰狞此时纠结辗转的心绪。 烛影依依,起伏跌宕,照尽虎狰狞眼中思惘。 狐嬉坐在一旁,怔怔看着父亲被伤愁笼罩,心中不觉揪得更紧了。 就在父子俩陷入沉寂的时刻,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偷偷掀开帐门一角,钻了进来。 待烛光照清楚那张粉白的脸庞,狐嬉不觉一愣,惊讶地问道:“媚儿?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听见黑暗中人影冒出这样一句,狐媚儿不禁心中一惊! 从踏箭山庄赶回来已是半夜,心里本来思量着父亲他们大约已经睡着了,刚准备偷偷摸进来,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原本疲惫的脸被这一骇,更加苍白了。 “老虎,哥哥,你们还没睡啊。我……我睡不着就出去转了一会。”狐媚儿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可眉头分明已蹙起,等着父亲的一顿训斥。 不料,虎狰狞盯着女儿看了好久,眼中无一丝怒意,半响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眼见没有暴风骤雨,狐媚儿眼中又恢复些神采,凑到父亲面前,上下打量半天,道:“老虎,你没事吧?是不是生病了?” 虎狰狞望着眼前那张明媚的小脸,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复又低下头去,缓缓摇了摇头。 “哥,老虎怎么了?”狐媚儿更加奇怪,转而向狐嬉问道。 “媚儿,你过来,听我跟你说。”狐嬉终于忍不住,把妹妹叫到面前,轻声说了下去:“媚儿,我和爹还有十方已经找齐了族中遗失的七件圣物……” “哦,你们总是一起跑出去就为了这个啊!都不带我一起的,真小气!”未等他说完,媚儿就一撅嘴,抢过话来。 狐嬉微微一笑,可随即又换作严肃的面色,道:“你不要插话,听我说完。” 但看哥哥这般神色,狐媚儿不由地也感到事态有些不大对劲,吐了吐舌头,点点头,继续听了下去。 “你可知我妖族逞万兽之勇,却被人族欺凌在头上是我们的奇耻大辱?而我们韬光养晦多年,百废俱兴,复兴之时已是指日可待。而父亲这些年任护国将军一职,敬业有加,把妖族的军队也训练得更加骁勇善战……” 狐媚儿一听,更加紧张,要知道以前父亲他们从未对她说过这样深刻的问题,惊声问道:“难道父亲要去领兵打仗了?我们要和人族开战?” 狐嬉轻轻点了点头,道:“不光是父亲,还有你!” “我也要去?好啊,没问题。”狐媚儿此时哪里想得到战场厮杀的残酷,在她的感觉下不过是一群人打架,自然好玩。 看她这般轻描淡写地答应,狐嬉不禁一声苦笑,道:“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不仅是上战场,而且要以我族巫师的身份,召唤万兽大军在前开道!” “巫师好玩吗?怎么做巫师?”狐媚儿问道。 狐嬉给妹妹问得好不无奈,摇摇头道:“做巫师不好玩的。” “做巫师很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帐中另一边响起,却是沉默已久的虎狰狞。他终于抬起头,眼中无限感慨地望着女儿,继续说了下去:“做了巫师,就要已全族利益为重,终身为族人效力。虽然是有了召唤万兽大军的天赋异禀,却意味着……”言语渐渐轻柔下去,轻得仿佛悄无声息,柔得仿佛细碎入肤,但却深深刺痛着虎狰狞的心。 “意味着什么?”狐媚儿自然是没听清,转而问道。 “唉……”虎狰狞叹息一声,终于提高声音重又说了一遍:“意味着放弃自身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生死与族人与共。” “我不要!谁爱做谁去做!”狐媚儿不假思索地吐出一句清晰的话语。 “唉!”又一声重重的叹息,虎狰狞背过脸去,不愿再做言语。 旁边狐嬉却是不愿看到父亲继续神伤,道:“媚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那人族将驻营扎在我万化城门口,对我妖族百姓任意斩杀凌辱,已是罪不可赦!” 狐媚儿不解哥哥话语的深刻,不满地嘟哝道:“好好的打什么仗啊?再说人族又不是全都是坏人。十方叔叔不也是人族,还有……” 此时,她想到的是异羽关切的脸庞,淡淡的微笑,但犹豫半天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这个怕也不好跟父亲和哥哥提起吧。 “你怎么能这样比较,你可知世代为国效忠,这是我们家族血统的责任啊!”狐嬉站起身来,眼中全是怒意。 狐媚儿却也更加不悦,跳起道:“我不愿!我不愿!我不愿!谁爱做谁去做!什么家族血统,什么世代效忠,跟我什么关系?大不了我走好了!”她性子一起,已是拦不住,说着便奔出帐去。 “媚儿!”狐嬉惊愕地追到门口,却只看到一个御着飞宠的身影,渐行渐远。 清冷的月色中,背影决绝而冷漠。 “算了……”虎狰狞也走到门前,低声道:“不要逼她了。巫师的苦,怕你我也是受不住的。”说着抬头望月,脸上全是感慨,可眼中分明空空如也。 凄凄寒风中,那张历经沧桑的脸,早已看不出任何霸气傲骨,完全是一副迟暮老人的憔悴面目。 狐嬉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眼中的感伤似也遏制不住,低下头来不忍再看父亲。 “我们进去吧,明天再商量好了。”虎狰狞惨惨一笑,对着儿子伸过手来。 狐嬉怔怔立在那里,紧盯着父亲略带落寞的双眼,终于定定吐出一句话来。 “就让我来继承巫师吧!”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二章 往事 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薛飞心中也有些不忍,面色缓和许多,柔声道:“你别哭啊,若是知道父亲在哪里就先说说,也许我们还能去救他。” 不料宏儿“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厉害,话语哽咽,什么都听不清了。 薛飞眼见劝慰不住,只好坐回桌旁,握着那枚玉扳指仔细端详起来。 这个扳指父亲十分喜爱,戴了多年,顷刻不离手,自从他失踪后也一同消失不见。而今日却在惨死于天劫谷外的阿星手中发现。 难道…… 薛飞不觉眉头皱得更紧了。 “爹爹……可能就是去了天劫谷。” 薛飞猛地抬起头来,却见是刚才哭哭啼啼不停的宏儿此时止住泪,道出这样一句话语,可说完她又使劲抿起嘴,眼睛红红望着哥哥,面上全是感伤。 “啊,你怎么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薛飞惊愕地望着她。 宏儿复又低下头去,沉吟了好久,眼眶中的泪隐隐闪耀,缓缓道来:“一年前,你偷跑出去,一个多月都不曾回家。爹到处去打听也没任何消息,便逼问我可知道你行踪,我一时性起,就胡乱说你去天劫谷里玩了。不料他真的信以为真,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去,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你……”薛飞眼中闪过一丝愠色,但看妹妹的怯弱模样,又强压住怒火,问道:“你知道我出去学艺,又知道天劫谷里危险重重,为什么要这样欺骗爹?” 宏儿头埋得更深了,轻声道:“我自小与娘在獠牙镇生活,见爹爹对我们母女不管不问,娘每日独坐窗前,兀自兴叹感伤,甚为可怜。难免对爹心怀恨意,所以就……” “那是爹和娘的事情,而且你可知是娘自己不愿意搬来踏箭山庄与爹一起生活。你怎么能这样做!”薛飞已是怒不可遏,猛地拍案站起身来。 “我……我……我知道错了……”宏儿已是泣不成声,伏在桌上,只看得清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口中哭声嘤嘤。 忧伤的空气笼罩在整个房间,让人压抑地快要窒息。 “唉!”深深的一声叹息,薛飞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窗外皓月依旧,却是清冷无比。一抹愁云缓慢而缠绵地在月影中起舞。却是显得那么落寞、寂寥。 少年看着看着,眼中无限惆怅。 其实,也不能全怪宏儿吧! 倘若不是父亲和母亲心生芥蒂在先,宏儿也不会受到母亲影响,对父亲怀恨在心。 倘若不是自己跑出去在先,又杳无音信,父亲也不会如此焦虑。 倘若不是父亲担心自己,也不会不顾祖上遗训,冒然闯进神秘莫测的天劫谷。 唉,事情的本因还是在于我啊! 不知过来多久,少年缓缓转过脸来,背着月光面容自然不是很清晰,只是那一对明亮的眼眸透露出的坚定和凛然,让人看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怀。 “我也要去天劫谷!”薛飞每一个字都吐得相当清楚。 宏儿猛然抬起头来,惊愕地望着哥哥。可没多久,眼中的惊色也换作坚定,只见她咬了咬嘴唇,道:“我和你一起去!” 薛飞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却也是转瞬即逝,他点点头,嘴角浮出了微笑。 ****** 第二天起床后,穆野与异羽还有薛飞兄妹又聚在一起用餐。又是满桌山珍海味,又是照例吃的畅怀。 薛飞看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微微一笑,道:“但看你们住在我这里还习惯,不如就多留些时日,好好地玩一玩。” “好啊,好啊,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闲得很。”穆野自然是高兴,眼睛却不觉瞥向旁边的宏儿。 薛飞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和妹妹这几日可能要出外办些事情,就不太好奉陪了。” “怎么了?你们要去哪?”穆野惊讶地望过去。 一旁异羽也有些惊色,心中思量,他们撇开我们,难不成是什么私密事情? “我和哥哥要去天劫谷。”宏儿接上话来。 穆野一听,脸色大变,道:“昨天你不说天劫谷里很危险吗?就你们两个去?” “我们俩小心点就是了,再说我这里还有地图自然要方便许多。”薛飞淡淡笑道。 穆野看着此时的宏儿浅笑低眉,和昨日提到天劫谷时的紧张神色,分明判若两人,不由地心中一阵疑惑,左想右想还是担心,道:“要不,我们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你们也去?”薛飞惊讶地抬头望着他,可转而又摇摇头,道:“你们就别去了,那谷里多年未有人去过,多生异端,稍不小心就会遭遇不测。” 穆野听罢心中更加紧张,道:“如此危险,你们还坚持要去?” “我和宏儿是真的有事,非去不可。”薛飞的面色更加凝重。 “那就让我们陪你们一起去!”穆野定定地道出,脸已转向宏儿,眼中全是关切。 看着他这般,旁边异羽只得在心中无奈的苦笑,看穆野这次是铁了心要陪着宏儿一起,自己本来还打算趁着两兄妹不在,把山庄好好打探一番。也罢,跟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诡事也好。 听罢穆野这番大义凌然的言语,薛飞却是不置可否,低头沉思起来。 忽然,宏儿眼中闪过一道异彩,似想起什么,道:“哥哥,他们武功很厉害,昨日还杀了禹王鼎后山的通背猿王。不如就让他们一起去好了,我们也多了帮手。” “他们真的杀了通背猿王?”薛飞惊讶地抬起头来。当日初见两个少年,就觉得他们目光炯炯、眼神犀利,不似普通人,没想到武功还这般了得。 穆野眼见被宏儿夸张,好不得意,脸上故作不屑,道:“切,那猿王算什么?我们还杀过更厉害的呢!那玉碎摊上横行霸道的秦陵将军不也是给我们杀了。” 薛飞一听,露出赞叹的目光,斟酌了一下,道:“那也好,就麻烦两位少侠陪我们一起去吧。不过天劫谷中穷凶极恶,大家还要小心才是。” “恩,恩,知道了。”穆野忙不迭地点头,面上不觉欣喜起来。 ****** 祖龙城,夏风将军府。 一个男子神色慌张地冲到大堂前,嘴里不住地呼喊着:“将军,将军,不好啦!将军……” “怎么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夏风不满地皱了皱眉,放下手中茶盏,面带鄙夷地望过去。心中不爽,这个谢峰,一有屁大点事情就大呼小叫。 谢峰一看他神色,慌忙跪下,诺诺道:“将军,这次是真的不好了!妖族攻下我们的古风口营地了!” “什么!”夏风大惊,霍然站起身来,道:“古风口不是有张志灵守在那里吗?” 谢峰面色越发苍白,转眼话语已颤抖:“那张副将听说是被擒了。妖族要我们退兵五十里,不然就当众将张副将开肠剖肚。” 夏风一听不由地一阵心怯,面色更加惶恐。 “啊……”后堂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夏风扭头望了望身后,复又转过脸来,道:“你先回去,我去禀明国主,商量下再做吩咐。” “是!”谢峰诺诺退出来。 可他一出门后,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分明带有一丝喜色。心中暗爽,嘿嘿,这张志灵跟自己争副将位置,明争暗斗争了这许久,没想到还没坐稳就先被擒。果然事态万千太难料,想必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谢峰想着有些得意地笑出声来。倒把门口守卫的士兵看得好生奇怪。 待谢峰走出门去,后堂走出了一位妇人,面色惨白,尤为憔悴,眼中早已失色。一下扑到夏风面前,道:“我可就志灵一个弟弟,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给救回来啊!” “唉,夫人呐……”夏风摇了摇头,一脸的难色,道:“那张志灵落入妖族手里,自是生死难料。方才你也听见了,妖族用他做要挟,要我们退兵五十里,本来古风口还有些地势可守,这一退可就到了通天湖了,平原开阔,如何守得住啊?” 妇人听了,脸色难看了许多,瞪起眼睛,道:“我不管,你一定要先把他弄回来。先退了再攻回去不就成了。” 夏风听罢,惊讶地看了看妻子,苦笑道:“你是妇道人家,哪里懂军事策略。这一退,我族士兵必然士气大跌,而那妖族便可逞一时之勇,转而增兵,长驱直入了。” 妇人听了疑惑地摇摇头,道:“你说这么多,绕来绕去,我自是不懂。不过我知道我夫君神勇盖世,谋略有加,你一定有办法的。反正你救下他就行,其他的我可管不了!” 夏风眼看她蛮不讲理地纠缠下去,更是无从解释了,只得低头不语,脸上愁云密布,暗自神伤起来。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三章 祭坛 少有的连绵阴雨,让万化城的清晨更显得阴霾。 十方跟随虎狰狞父子向着城中的正殿走去。事不宜迟,今日就要举行成巫仪式,由狐嬉来继承巫师之职。 这在妖族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果然,时间尚早,大殿门口的路上就拥满了城中百姓。有些人对着十方指指点点,但更多人是惊讶这次要做巫师的是个男子。 正殿在城中后山,凿山崖而建,外观粗犷简约。两队表情严肃的妖族士兵站在殿门两旁高耸的狮虎壁刻前,狮腾虎跃,气势威严,让人不觉压低心气,静默下来。 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上,走进殿去,却又是另一番感觉。殿内为圆厅,宽敞有余。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火台,火焰熊熊直冲殿顶。地面铺满白色的大理石,内壁上也全用白玉镶嵌铺设,在火台的映射下尤为明亮。 绕着火台周围的是六根丈余宽石柱,上面用浮雕地手法刻着的依然是狮虎狼狐等野兽图腾,刀法古朴流畅,形态栩栩如生,目之所向均是中央猎猎燃烧的火焰,仿佛正准备浴火而起。 十方看着顿觉神奇,祖龙城中人族的大殿他也曾去过,但那里和这边正好相反。外观雄壮威严,而内部却是阴暗幽深。 眼见三人缓缓走入,早已围着火台文武众将不由地眼带惊色,口中唏嘘起来。 “啊,那个人族……” “虎狰狞疯了吗?竟然把人族的人带来这里……” 十方听着皱起眉,面露难色,附到虎狰狞耳边,轻声道:“将军你看,我还是不便到这里来。你们进去商议,我还是回去吧。” 虎狰狞却面色丝毫未变,定定地径直向前走去,大声道:“我带你进来的,又有谁敢拦你?你跟我走就是了,其他的不用管!” 此言一出,周围安静了许多,但望去众人还是惊异地在讨论着,只不过换成交头接耳罢了。 三人绕过火台,只见大殿后方的白玉王座上赫然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妖族妇人,面容和人族女子无异,虽是略显臃肿,有些老态,但眉目间流露出的清冷,让人望而生畏。 怎么妖王是女人? 十方好不惊异,再看去,那妇人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和脚边轻荡的花斑虎尾,恬淡生趣,不觉心里稍稍放松些。 虎狰狞看过十方脸上神色,微微一笑,转而向那个妇人屈膝行礼,道:“妖王,我们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帮了你大忙的人族吗?”妖王扭头,仔细端详起十方来,问道:“你为什么要投奔妖族?” 十方连忙上前半跪下,道:“十方被族人迫害,不愿再与其为伍!” “是吗?反目成仇,同室操戈,确实是让人寒心呐。”妇人淡淡一笑,点了点又道:“不过听说你到我万化城中也有些年月,是否我妖族里就没有这样的奸妄小人了?” “这……”十方支吾不知该作何解答,额上已隐隐沁出汗珠。 虎狰狞见十方被难住,连忙上前解围,道:“十方一直为属下尽力,在外奔波,族内之事他并不是太了解。” “哦。”妖王轻轻颔首,眉目间的神色颇让人难以捉摸。 “属下今日来有两件事,一是让犬子狐嬉继承巫师之职,为族效忠;另一件就是恳请妖王册封十方为我营中参将,好统领妖族大军,完成东征复兴大业!” 此言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唏嘘之声,百官无不惊讶地望望殿前跪着的三人,又望望妖王,口中私语不断。 而在虎狰狞旁边的十方更是惊愕,眼中一片疑惑,低声道:“将军,你若有事吩咐于我,随意差遣就是了,何必……” 虎狰狞听了,却并未转过脸去,而是更加坚定地对着妖王道:“十方确实是个人才,属下恳请妖王批准!” 王座上的妇人却看不出丝毫惊异神色,依然是那副淡然的表情,许久才缓缓道:“既然是做你下属,就按你心意好了。只是这次东征……我不想再费神了。你们筹措吧!” “谢妖王恩准!”虎狰狞大喜,连忙叩首谢过。 “恩……”妖王点点头,又道:“不过他既不是我妖族子民,便不好封赏,只能是给个官位,让他可以随意调遣大军而已。” 十方听罢,眼中的疑惑转为感慨,道:“这些无所谓,只要能报仇,一解心中之恨,十方就心满意足了。” 这次,妖王反而脸上露出些惊色,转过脸去打量他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淡淡笑过,转向一侧看去,眼神不觉痴惘起来。 “妖王,还有让狐嬉继承巫师职位一事……”虎狰狞又道。 她却只是摆摆手,打断了虎狰狞的话,有些疲倦地道:“这个你昨天已经和我说过了,祭坛已经准备好,你们进去吧!”说着从王座上站起来,向一边退下。 只听“咔咔……”一阵闷响,厚重的白玉王座慢慢地向右侧移去。背后一个隐蔽的洞口显露出来,隐隐几点幽光闪烁,却看不清洞内的情景。 等候了很久的狐嬉站起身,定了定神,缓缓步入进去。 妖王一拂袖,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王座重又移了回去,把虎狰狞和十方生生隔在外面。 “你们在这里候着好了。”妖王坐回王座,对着他们淡淡地道了一句,复又撑手托腮,侧目沉吟,再无半点言语,转眼变回先前的冷艳妇人。但在殿内炽亮的火光下,面色越发显得苍白,看去仿佛有些凄绝。 大军东征,气势如虹,而妖王怎么会如此淡然?好像一切都与己无关的样子,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十方心中疑惑万千,但又实在不好问,也不知道问谁了。 ****** 狐嬉一进入祭坛,身后的洞门就唰得关上,但见祭坛内几点绿火幽幽闪耀,除此再无半点光亮。沉寂的黑暗重重地压下来,听着自己的喘息声,仿佛空气也沉重了许多。 待眼睛稍微适应了祭坛里的黑暗,狐嬉忐忑不安地向前走去。祭坛并不大,是墨黑的条石堆砌成的圆形房间。中央是一个方形平台,平台上放置着一个弯月形的物品。月弧静置在平台上,两端尖角笔直向上翘起,而刚进来看见的点点荧翠便是自弯月上发出。九个光点一个接一个,有规律地从右往左依次闪亮。 狐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近,伸手探过去,只觉得弯月周身平滑柔润,却冰凉刺骨。 这弯月莫不是千年寒玉所制? 看去该是祭祀用的祭器,可是该如何使用呢? 想着又上下仔细探查了一番,弯月似凝固在平台之上,搬不起也推不动,而那九个光点摸去除了微微有些凸起外,再也没什么异样。 这机关该是在哪里呢?狐嬉的手不觉顺着弯月的弧线探摸起来。 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狐嬉忍不住“哎哟”叫出声来,再看去手指已被划破,伤口立刻渗出鲜血来,寒气顺着破处沁入体肤,手指格外疼痛。原来那弯月的内弧处尖薄锐利,触肤即破。 “幸好没摸到尖角处,不然不是要伤得更厉害。”狐嬉自言自语,挤出伤口中的淤血。 忽然,他的目光在弯月的尖角上停住了,但见那锐利直突的尖角上赫然一个小小的圆形孔口。再看另一尖角,如出一辙,同样的孔口。在阴暗的祭室中,不仔细看还正注意不到。 这应该就是开启祭器的孔口! 狐嬉脑中一闪,慌忙在袖中摸索起来。 片刻取出两只玉簪,一只簪尾雕成龙擒玉,而另一只刻为凤吐珠。正是十方解开七封印谜团的龙爪和凤喙两只发簪。此时在狐嬉手中仿佛也和弯月上九个光点一唱一和,兀自闪耀着。 狐嬉小心翼翼地将两只玉簪分别插入尖角上的两个孔洞中。可等了半天没有一点变化。 难道不对吗?这玉簪是巫师世代相传的信物,应该就是开启祭器之匙啊! 狐嬉想了想又把两只玉簪拔出调换下位置。这次凤喙簪在右,龙爪簪在左,只见一抹流光自凤喙中吐出顺着悬起的玉珠依次流下,当落到最后一颗时,弯月上的九个光点又紧跟接上。最后流光落到龙爪,在五个爪间盘旋一遍…… 突然! 一道耀眼的绿芒自小小的龙爪间放射而出,直逼祭坛天顶,瞬时笼罩了整个祭坛,将狐嬉也全部包裹在其中。紧跟着,顶上有些尘土掉落,但在绿光中飘散而过,带上滴滴荧翠,光华绚烂。 闪耀着绿光的尘土纷纷扬扬飘荡了许久,只听“轰”的一声,祭坛的天顶向外打开,绿芒喷涌而上! 一直候在大殿外面的妖族百姓,只见一道炫目的绿色光柱自殿上的山崖顶端而出,直冲云霄。 “哦……”一阵欢腾的呼喊。 新的巫师继任成功! 大殿内的王座再次缓缓开启,狐嬉面色有些苍白地缓缓走了出来。 “怎么样?”虎狰狞立刻关切地迎了上去。 “我没事。”狐嬉轻轻舒了口气,只觉得出来后,方才被绿光压制的负重感才渐渐消散,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感。暗暗运气调息,发觉呼吸吐纳,筋脉运作格外游刃有余。 “好好……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妖王轻描淡写地微笑道,眼中却是感慨万千。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四章 天劫谷 几日下来,去天劫谷的准备似乎料理得差不多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谁也不知道天劫谷中将会有什么样的奇人异物,只知道那里是个神秘莫测、奇幻异常的地方。 薛飞把山庄里的大小事务一一详细地交待给山庄侍卫总管慕容千里。而穆野和异羽则是带齐了来踏箭山庄之前,程啸空给的几件法宝: 流云飞瀑,配的上这样遐想无限的名字的却是一截可缠于腰间的白绫,乃是汲取万年玄冰的灵物,稍加真元开启封印,便可舞出极寒的天水自天际如飞瀑般洒落。 断魂金盏,不过是一只茶盏般大小的金盘。真的像外公所说的用剑气祭起,幻化出极致之光,能去除一切纣蘖吗? 千年幽梦,如此美妙,却不过是一个熏香的名字。燃起香味虽不浓烈,却有一种淡入凡尘的韵味,会让人出现匪夷所思的幻觉。虽然千回百转,不过既是幻觉,便由心出,心魔梦魇,但问善恶。想必产生的心理暗示作用也会是匪夷所思吧。 程啸空给他们这炷熏香,本来是以防万一助他们逃跑用的。不过临行前想想还是告诉了他们熏香的另一个作用,幻之极致可以破除一切曼妙奇幻,免为毒雾所侵。 外公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些法宝呢?他不该恨我才是吗? 异羽小心地将法宝取出,仔细看了看,又回忆起程啸空教授的使用方法。听到薛飞和穆野已在门外唤起,才慌忙将包袱重新整理好,背起穿云弓走了出去。 慕容千里一直将众人送过山庄前的流芳河,才停住脚步,眼中隐隐有些不舍。是啊,薛飞自幼跟他习武,而他为山庄效忠,一直没有子嗣,早就把这个少年当成自己儿子一般看待了。 “慕容师傅,你回去吧。这几日,山庄事务全靠你照应了。”薛飞淡淡笑道,忽然眉间一丝犹豫,想了想又道:“倘若我和宏儿有什么不测,踏箭山庄就全靠你了。” 慕容千里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无限感慨,终于克制不住,上前给了薛飞一个深深的拥抱,咬咬牙,道:“少庄主,凡事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说完随即退却转身,决绝而去,怕是再也不忍回头了。连身后宏儿的道别也没应上一句。 “走吧。”薛飞拉过身旁正对着慕容的背影摆手的宏儿。 南疆的冬天不似北方那样地燥冷,倒是连绵的冬雨让人不觉有些烦扰,雨丝纷乱,钻入脖颈,侵入体肤,仿佛是渗进骨子里,一阵阴寒。 四人一路相对无言,但看曾经明媚的风景也不觉有些萧索了。 翻过禹王鼎,直接跃下,但看一个硕大的洞口很明显地露于山脚之下,一道诡异的青光自洞中而出,紧紧笼罩住整个洞口,青芒闪耀的背后自然是无从而知了。 “里面就是天劫谷,大家跟紧点,不要走散了。”薛飞有些紧张地回头道。 穆野点点头,不觉向宏儿身边靠了靠。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阵尖啸。抬头一看,正是狐媚儿的那只黑色大鸟。 “好啊,怎么我每次过来,你都要跑,想把我甩掉是不是?”火红的身影伴着一声嗲怒从天而降。 异羽吃惊地迎上去,道:“你怎么又来了?” 少女脸上一抹绯色,不知道是羞红还是愠怒,灵气逼人的双眸瞪得老大,道:“什么叫又来了?这么说你不想见我了是不是?每次都是我千里迢迢来探你,你也没说去看过我一次!” 异羽听着她这话好生疑惑,又准备道出一番人妖殊途的辞令,突然发觉狐媚儿眼圈红红,似乎有说不尽的委屈,人见犹怜,一时犹豫不知该怎么说了。 “姑娘,你没事吧?”薛飞轻声问道。 一句无心的问候却把狐媚儿的心激得千回百转,却还是怔怔盯着异羽,一滴晶莹的泪禁不住顺着脸庞蜿蜒而下。 异羽惶惑的心,也被那滴闪烁着流光的泪滴刺得生疼,终于走上前去,轻轻拉起她的手,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不要你管!”狐媚儿赌气般地扭过身去,却终还是舍不得抽出那只感受着他关切和温暖的纤手,眼中的泪更加擒不住。 以前看惯她笑靥如花,还真没想过她会有如此伤心的时刻。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冷漠伤到了她? 异羽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隐隐悸痛,想想又凑近她些,轻轻道:“你别哭啊!到底怎么了?” “我……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还嫌弃我!”狐媚儿哽咽道。 异羽一听,更加惊异,追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狐媚儿说着又停住了。 能对他说妖族将向人族开战,而自己是不愿尽巫师之职,而仓促逃脱吗? 恐怕是不能吧! 他本来就对自己的妖族身份一直耿耿于怀,这么一说不是又要激起他的恨意? 狐媚儿想了想,止住泪,道:“因为父亲和哥哥责骂我。所以我就赌气跑了出来。” 异羽听罢,不禁心中苦笑,暗想,你也太任性了,小小的责骂也要离家出走。那要是得罪你了还了得。真是个要人小心伺候的丫头。 不过心里虽是这么想,还是不敢说出来,只好道:“你跑出来,家里人一定会担心的,还是早些回去吧。我们今日要进天劫谷救人,不好陪你玩了。” “天劫谷?”狐媚儿好奇心又涌上来,先前的感伤转瞬即逝,惊喜地问道:“那里面好玩吗?我也跟你一起去!” 薛飞看着她这一番多云转晴的面色变幻,不觉笑笑,道:“姑娘,既然你是从家里跑出去,就去我的山庄住两日吧。那里你应该认得吧。” “当然认得,就是先前去了,才知道你们在这里。”狐媚儿急忙答道,不过脸色却一转,“不过我不去,我要跟异羽一起去天劫谷!”说着紧紧拽住异羽的衣袖。 “这……”薛飞又侧目看了看异羽无奈的表情,只得苦笑道:“那就随便你吧,不过谷里危险,姑娘要小心了。” “知道知道,我们都很厉害的,放心吧!还有我叫狐媚儿,别老姑娘姑娘的,我不爱听。”狐媚儿眉开眼笑,一脸的不以为然。 五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天劫谷洞口的眩光之中,只觉得那绿芒照在身上变成一股暖融融的热流,周身焦灼难耐,神情一恍惚,待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处于一条山谷小路之中,头顶上虽然看不到太阳,但看被烧得发红的流云,便能感受到炎炎毒日的炙烤。两边壁立的山崖上,各种奇花异草,争相吐露芬芳。耳边不觉传来一阵潺潺的流水声,在焦躁中带来一丝清凉,令人不由地产生向前探寻的欲望。 “这山洞通往一个山谷吗?怎么从外面看不到呢?”狐媚儿惊奇地问道。 薛飞翻看着带出的《天劫异志》,神色有些紧张地道:“按书里所写,这天劫谷本是神人利用洞中地形繁复、灵气汇集所创出的修行之所,各种景致奇物,虚实交叠,真真假假。大家所看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了。而且谷中妖物亦虚实难解,即便是遇到幻兽,但也逼真之极,幻觉中所受的伤会侵入神智中,绝不可小阕。” 穆野听罢点点头,走到最前面,用龙影剑小心的开道。 说来也怪,这龙影剑一带入天劫谷后便剑气萦绕不绝,吐露红芒的龙影之形隐隐呈现。穆野剑还没举起,触到龙形的荆棘花草随即枯萎倒伏,果然是一把极正极阳的好剑! 不知走了多久,除了被一只半人高的鸟所吓倒,也没看见什么妖物。那鸟生得十分奇怪,体型臃肿,双翼退化缩在体侧羽毛中,喙尖利而细长,只靠一只巨足跳跃前进,足上四趾粗壮有力,抓地十分稳健。 狐媚儿看着又好生欢喜,正欲上前擒住,不料那怪鸟喙一点地,撑起身子,单足得以腾空借力,只见它猛地一蹬地,跃起三丈多高,直接跳到旁边的山崖之上。“这是利爪奇足鸟,书上说它擅跳跃,不喜攻击,不过若是恼了它,抓人的握力可以穿筋入骨。”薛飞对比着书上的图鉴,解释道。 狐媚儿听着更是来了兴趣,凑上前道:“你这是什么宝贝书,借我看看。哇,后面还有这么多珍禽异兽,下次一定叫十方叔叔过来帮我全抓了回去。” “你说的那个十方叔叔是不是武功很厉害?”异羽问道。 “那是当然了,他杀了万化城周围的几大上古魔兽,估计啊妖族里都没人是他的对手……”狐媚儿口中答道,双手却捧着书,低头向前走去,眼光此时全在书上,哪里留意身前的路。兀自闯到最前方,不觉触到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只硕大的蛛网,铺天盖地地拦在路前,半指粗细的蛛丝颤抖着,带着上面的露珠摇摇欲坠。 “这是什么鬼东西?”狐媚儿有些恼地扯着缠在衣服上的蛛丝,那些露珠原来是带蚀性的黏液,鲜艳的罗衫转眼被灼出几块黑斑。 “哎呀,小心蜘蛛!”宏儿一见,惊声叫出来。 “蜘蛛?在哪里?”穆野提起剑,挡在宏儿身前。 看去,除了那蛛网被狐媚儿撒气般地搅了个破洞外,并未有什么异样。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喘息声,众人狐疑地到处寻找。随着喘息声越来越大,蛛网也抖动地越来越剧烈,震颤中蛛丝上的黏液也似承受不住自身的分量,争相向四周弹溅出去。 不好! 异羽一见蚀人的毒液侵来,连忙运气,祭出磐石护甲壁立在众人身前挡住。粘稠的液体触到精气化成的石壁,发出“滋滋”的声响,蚀出一道道深痕。 “五毒蜘蛛!我刚才在书里看到过!”薛飞脸色大变,向前指去。 只见一只八爪虫怪自蛛网顶端悬身而下,身形不是很大,却是五色斑斓,分外妖艳。八只撑起的腿上一根根刚毛直立起。随着哼哧哼哧一阵怪响,黑色的毒雾自口中而出,凝结到网上变成透明的液体。 “大家小心,五毒蜘蛛会喷毒!”薛飞叫道,跃身上前将众人挡在身后。右手本是背在身后,待拿到身前手中多了一柄玄青短杖。 此杖穆野和异羽已不陌生,但是只知其质地非常,并不知其来历。这玄青杖名为随心杖,取自天陨之玄铁混合多种稀有金属百般提炼而成。杖身柔韧,随意操控,配合薛飞父亲薛景悠自创的随心所欲指暗加操控,短杖似有灵性一般指哪打哪,千变万化,时而坚硬如磐,时而酥软似棉,令人攻守不得其法。 薛飞沉心定气,暗加端测,左手的手印瞬间缩成两指并立,随心杖顷刻飞去,直击五毒蜘蛛的上方。 “铮”的一声,如同击在钢弦上,毒蛛得以栖身的韧丝旋即断开,重重地跌在地上。这一摔自是不清,五毒蜘蛛喘着粗气,口中吐出一滩黑水,狰狞的幽绿双目紧盯着将它击下的男子,蓄势前攻。 薛飞没做任何迟疑,右手回收顺势一指,那飞出去的短杖触地后又弹了回来,闪耀着青芒向毒蛛扫来。 “咦!”毒蛛发出人一般的疑声,八足蹬地弹起。三条拖沓的后腿竟被短杖生生扫断。 “好厉害!”异羽赞叹道。 “这算什么?哥哥还有更厉害的招数。”宏儿有些得意地笑道。 原来这五毒蜘蛛不过如此。薛飞略一点头,嘴角露出些笑意。 看去,毒蛛似乎是恼怒万分,口中发出怪异的低嘶,失去三足的身子已有些不稳,剧烈地颤动起来。 “啊,它又长出腿来了!”狐媚儿惊异地叫道。 薛飞忙看去,眼中露出一丝惶色。可不是?随着毒蛛身体的颤动,从断肢处重生出节肢,似乎比先前的腿更加粗壮有力。 突然,五毒蜘蛛口中垂涎连连,锋利地口器随即张开,吐出一股水流直奔薛飞而去。水流遇空气则凝结,变成蛛网将薛飞紧紧缠住,向回拖拽。 “哥哥!”宏儿大惊,欲抽鞭上前。 “别过来!”薛飞喝住她,神情越发冷峻,心中暗叹,早知道不该如此轻敌才是。好在双手还能活动,稍稍定住神,两只手手印纷繁变化,短杖再一次腾空。 这一次的随心杖飞到空中突然变得纤细拉长,飞速旋转翻腾,仔细看去哪里是一根杖,分明是千杖万棍交叠而成。只听一阵“铿锵”连响,将毒蛛缠住薛飞的蛛丝尽数击断。 五毒蜘蛛似乎也有惊慌,小退几步,上下颚频动,应是准备下一波蛛网来袭。可惜薛飞不会再给它反击的机会。 得以活动的身体直直跃起,随心杖似乎亦被召唤,发出耀眼的青光,腾向他处。 “天诛!”薛飞大喝一声,右手前伸,掌心向下压去。 飞腾的短杖如同得了指令,只与他手掌轻触随即改了方向。只见一道刺目的青色光柱从五毒蜘蛛顶上笔直地压了下来,光柱高过三丈,远远宽过毒蛛的身体。 众人只觉得除了眼前刺目的眩光,周围是一片幽远的寂静,仿若万物都停止了呼吸一般。 待眩光散尽,终于能睁开眼睛,再看五毒蜘蛛已是瘫软在地上,随心杖已拉长三倍,自其天灵处贯穿而过。一股带着腥气的黑色液体缓缓流淌出来。 “恩,已经死了,却尸身未消,看来这毒蛛非幻兽。”薛飞已收回先前的凌厉,低声沉吟道。 狐媚儿听着有些糊涂,问道:“还有幻兽?那是什么东西?” “都是书上说的,我也不清楚了,不过按书上所述,幻兽该比这实妖更加厉害些。”薛飞摇摇头,淡淡道。 忽然身后传来“吱——”一声怪叫,众人大惊,连忙回头。 难道还有妖物?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五章 欲念 万化城。 凛冽的寒风一遍又一遍肆虐着这个突兀在西部高原上的都城,寥寥的植被此时更是像绝迹了一般,只剩下漫天的黄土飞扬,看似苍劲却不免有些悲戗。 滚滚的弱水河却并未因为冬日水源枯寂而沉寂下来,震耳欲聋的涛声和着回音戈壁凄厉的尖啸,声音悲壮而连绵,冲击着将士们波澜壮阔的胸襟。 万化城中已是严正以待,虽说是万物枯竭的隆冬时节,不宜仓促征兵,可狮锐已是御兵再前,再撤回更是不可了。 “将军,三十万大军已经蓄势待发,请将军下令!”武官幽明跪立于大帐之中,身前是神色焦躁不安,背着手来回踱步的虎狰狞。 “只有三十万么……太少了,唉……”虎狰狞停住脚步,垂目缓缓摇了摇头,不觉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着虎狰狞黯然神伤的样子,幽明不免也有些担心起来。 是呀,太少了,50年前的大战他虽未参加,但从军中老人的口中也曾听过,那个时候的妖族军队,数目何止是现在的十倍?而且还有巫师召唤的千万奇兽在前开道。可是那一场势在必得的战役最后也是惨淡收尾。就算现在人族江山气数耗尽,可强弩之末、犹有余勇,又怎能妄加轻视呢? 突然一个士兵闯了进来,腿尚半屈,礼节未成,就急切地道:“报告将军,人族驻军已从古风口退兵五十里至通天湖地界,我军士气大振。狮锐将军要求虎将军能迅速增兵,我们好大举反攻!” “胡闹!”虎狰狞听罢猛地拍案,已是怒火中烧:“狮锐手中不过就五万兵马,还要我增兵,他这是拿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去赌博!” 士兵一听疑窦顿生,收起脸上的兴奋,问道:“我们去攻打祖龙城,报人族欺凌我族之仇难道不好吗?” “唉!”虎狰狞重重叹息一声,道:“不是不好,时机未到啊!如果万事俱备,我早冲进那祖龙城,一锤砸扁了那人族的奸刁国主,还轮得上被狮锐借机会找我麻烦吗?” 士兵本听得一知半解,但看虎狰狞神色却也感受到了几分难度,想了想又道:“不过狮锐将军说了,如果三日之内虎将军不增兵,他就自己先攻过去算了。他还说……” “什么?他怎敢这样做?他还说了什么?”虎狰狞更加怒不可遏,冷冷的目光直把士兵也逼得哆嗦了几下。 “他还说,宁可屹立沙场而亡,也不要勾结人族自取其辱。”士兵低下头诺诺道。 “哼!“虎狰狞的一对虎目仿佛要喷出火来,一拳重重地击在桌上,桌身剧烈的摇晃起来。杯盏滚落,玉碎瓷裂之声,把帐中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你回去告诉狮锐,就说我三日之内必亲自去会他!”虎狰狞咆哮着吼出这一句后,面色变得铁青,未等士兵应答,转身径直走进后帐。 后帐中,狐嬉端坐在七件圣物之前,握着两只玉簪,垂目苦思状。 虎狰狞走近他身旁,低声道:“怎么样?找出圣物的驱使之法了吗?” 狐嬉缓缓地摇摇头,却丢下手中的玉簪,转向父亲问道:“狮锐又遣人来扰事了吧?” “恩,你方才也都听到了,我族兵力这么弱,冒然前去攻打祖龙城,不是以卵击石吗?” 狐嬉听罢点点头,道:“那狮锐是想抢功,父亲这番深思熟虑是没错的。但是父亲有一件事确是做错了。” “我做错什么?”虎狰狞疑惑地望着儿子。 “你不该求妖王将十方纳入军中。妖族与人族向来势不两立,纵然父亲与十方数年的交情再深厚也抵不过族中众臣的猜忌。狮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想法设法地在诋毁父亲的威信。”狐嬉说着面色越发冷峻起来。 “唉……”虎狰狞叹了口气,不停地摇头。 狐嬉想了想,又道:“不过事已至此,我会加紧想出圣物驱使之法,来助父亲一臂之力!”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如果三日之内还不成,我们必须要有所作为,才能让众臣信服啊。”虎狰狞说着,声音不觉压低了很多。 狐嬉听罢,沉思片刻,道;“这个……我倒有一计。人族兵力强大,我们不好擅攻,但是我们先去取了羽族试试。三族大战之后,羽族也是被斩得损兵折将,全无东山再起之勇。而这些年亦是靡靡渡日、不思进取。想我们手里兵力虽然不多,但是打羽族还是有胜算的。而且若是攻下积羽城,未必不是对人族的震慑!” “恩,这也是个办法。你先准备准备,有事尽管找十方商量,在我看来他比其他一些谄臣媚将要可靠的多。我回去想想怎么去会那狮锐。”虎狰狞说罢从向后帐侧门走去。 唉,父亲重情重义,可这么做又是何苦? 望着虎狰狞落寞的背影,狐嬉不禁摇了摇头。 不过说到要去攻打积羽城,去问下十方的意见也好,而且听说他与羽族也有些瓜葛,说不定知道其劣势所在。 狐嬉想罢正欲出去,思量下也绕道侧门。虽然有些绕远了路,但是实在不想看军中谋臣武官们狐疑的面色。 出帐一看,狂风大作,顶上亦是阴云涌动,难道又要下雨了吗?万化城的这个冬天可真是难得的愁雨不断啊! 狐嬉感慨着,一路走得飞快。待到十方帐前,但看帐门虚掩,窗户却是紧闭,看不到一丝光亮。十方这是在做什么? 狐嬉有些疑惑地轻轻拉开帐门探身进去,从透过的光线看去,十方正襟危坐在地上,似在调息练功。白雾般的真气自他头顶而发,萦绕在周身盘旋不去,胸前捏着剑诀的指间忽然迸射出一道眩光笔直冲出,随即又发散弹开,在真气间穿梭,将先前的白雾尽数吸尽。 狐嬉觉得有些打扰,正准备退身出去,可十方缓缓睁开双眼,“狐公子,都进门了还要出去吗?” “呵呵,十方兄,打搅你练功了。不知道你练得是什么功夫啊?”狐嬉收回面上异色,盈盈笑道。 十方运气收势后,站起身来,淡淡道:“不过是以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诡术,可以强行吸纳别人的真元。以前我是不屑学这样的功夫的,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让狐公子见笑了。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恩。”狐嬉点点头,“我来是想问你些羽族的情况。” “怎么?你们打算先进攻积羽城?”十方猛地抬目,惊异地问道。 狐嬉微微一笑,道:“正是,不过你不该说你们,十方兄现在已被妖王命为我军中参将,重兵出征可是一定要去的了,不能再以生病为由推诿了。” “呵呵……”十方惨然一笑,眼中却尽是无奈,缓缓道:“那积羽城其实就是依着一棵参天古树而建,并不多宽广,却是纵高冲天。不过对于擅飞的羽族来说,高过云霄并没有什么,但妖兵可能就有些困难了。即便是千军万马围在树下,也未必伤到他们分毫啊。” 狐嬉听罢只是摇头,道:“这我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来麻烦十方兄了。难道就没有破城之法了吗?” 十方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这也未必,我以前曾听过一位故人说过,羽族虽然自持清高,把自己当作神族一般自恋不已,但是他们也有供奉的神祗,而且是愚忠的那种。更是养起一只神兽,把它当作神明的代言者,由族中圣女小心伺候。如果哪天神兽现身城中,必是神明发怒,族中所有人不论老幼尊卑一律要伏地叩首,等待神明的惩罚。” 狐嬉听着只觉得荒诞无比,讽笑道:“还有这样的事?” 十方知他必定不信,淡然一笑,“这我也是听说,不过我那位朋友本身就是羽族之人,心性善良,更是不会骗我了。” 突然帐外一声炸雷轰响,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敲打在帐上,也深深地敲击着十方的心。 对不起,吹息…… 我说出了你告知我的秘密,是你在怨我吗? 是你的族人背叛你在先,难道你还要坚持维护他们吗? 你是那样纯洁,让人不忍去亵渎,但是这个世界真的会似你一般单纯吗?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没有你那么善良宽广的胸襟,我只想让他们把欠于我的全部还来! 雨声忽然又舒缓了许多,沙沙沙沙地声音,连绵不绝,似乎是在耐心地劝说他收回脑中不堪承受的欲念,又似乎在温柔地抚慰着他裂痕斑驳的心。 可以了,不用再劝我了。 也许我是错了,即便灭了所有也换不回你,换不回我想要的。 但我还是恨,恨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去灭世,来换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一点点宁静…… 你就让我去做吧! 狐嬉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立在门前,抬头仰望着天空,任凭雨点纷落到脸上,浸染衣衫,纠缠的眉头似凝固了一般,一直没有解开。眼中却是时而怅惘,时而感慨,时而愤恨,时而痴狂…… 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呢?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如父亲所说的那么可信呢? 狐嬉不觉也纠结起来。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六章 上古封印 五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去,除了半人高的杂草频频点头,似在嘲弄他们的胆怯,再无他物。 宏儿一愣,皱起眉又向前探了两步,道:“小皮,出来吧,是不是给藤条割伤了?” 只见前方的草丛晃了几晃,一个黄毛脑袋悄悄探出来,毛茸茸的小爪伸到脸上挠了挠,爪子后面乌亮的眼睛眨巴着偷偷打量面前几个人。 “小皮,你胆子可真大啊!”薛飞降装出一脸愠怒,手臂却已前伸过去。 猴子早就对主人脾性知根知底,吐了吐舌头,巴掌大的猴脸上欣喜异常,跃到薛飞肩上,兴奋地不停吱吱叫唤。 “哥,小皮说它是不放心你,才偷偷跟着来的。”宏儿仔细听了半天,解释道,说着又转过头,揪了揪猴子的耳朵道:“你这皮猴,说那么多好听的干吗?还叫我给大家解释,我听着都要吐死,什么好担心好紧张,吃不下睡不着,你分明就是想跑来玩的!” 小皮听罢一脸的不高兴,挤了挤鼻子,在薛飞肩上转了个圈,直把通红的屁股对着宏儿。 “好你个死猴子,又是这么对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宏儿气得脸色绯红,使劲白了它一眼。 除去这一人一猴,其余四人都大笑起来,先前紧张的气氛不觉缓和了许多。 薛飞轻轻拍了下小皮通红的屁股,算是给了它个教训,微笑道:“好了好了,你俩一碰上就要吵,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宏儿听罢,便压下性子,加快几步赶上其他人。 前路的景致虽还是幻妙异常,可大家哪里还有心情欣赏,小心翼翼地留意周围可能出现的异物。 转过一个弯,崎岖的小路已走到头,前方正是一个空旷的谷地。贫瘠的黄土上寸草不生,正中央一个条石堆砌的平台尤显得突兀。 平台上似是一棵古树拔地而起,怕是长了千年万载,粗壮的枝干赫然占据了众人全部视线。抬眼望去,古树好似一根深褐色的巨柱贯穿了谷中上下,枝叶怕是透过洞中灵气幻成的天际,生到洞外去了。 “怎么还有这么高的树?”狐媚儿好生惊奇,在她所想天下间的草木都该和万化城中一般,被劲风吹得东歪西斜才是。 “别过去,有点不对劲!”薛飞急忙拦住她。肩上的小皮也跟着“吱吱喳喳”乱叫附和着。 “这树有问题吗?积羽城里那棵古树怕是要比这个粗上百倍了。”宏儿不解地问道。 积羽城!异羽心中一激灵,看来踏箭山庄果然是和羽族有些联系,至少宏儿肯定去过羽族那边! “不对,不对……”薛飞绕过石台向前探了探,口中喃喃,掏出袖中藏着的《天劫异志》,小心地翻到最后一页,展开正是天劫谷的地图。 地图正中央的圆形空地,应该就是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而从图上看去,自空地向外发散出去六条蜿蜒的小路。除了他们刚进来的山路,应该还能找到五处岔路才是。 “路不对,这里有古怪。”薛飞神色有些凝重的把地图展给众人看去。 五人商量来去,把焦点全集中到中央的石台上。石台高过三丈,周围又竖起许多怪异的石柱,从地面看去自然是看不到上面具体有何物了。 异羽悄然御起飞剑腾起。薛飞竟也驱使随心杖飞身而起。狐媚儿自然不肯相让,唤出飞宠,转眼已浮到两人顶上。 宏儿一看这阵势,急了起来,叫道:“喂!你们不管我啦!” “嘿嘿,我带你上去吧。”穆野憨憨一笑,大献殷勤。 “恩。”宏儿轻轻应了一声,拉过穆野伸出的手掌,站到龙影剑上,可眼光分明带着一丝羞盼,偷偷打量着半空中衣袂飘飞的异羽。 可这深藏的神色哪里躲得过穆野神情凝视的目光。穆野只觉心中酸涩难忍,气息一松,险些失去对龙影剑的控制。 身旁的宏儿却是不知,只觉得脚下晃了两晃,心中一紧,险些掉了下来,嗲怨道:“你怎么飞不稳的啊?” 穆野给说得一愣,不觉握紧宏儿的手,神情似比她还紧张地道:“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保护好你。”可再看去,宏儿似乎并不在意,眼光又飘到别处。穆野咬了咬嘴唇,垂目摇摇头,在心中苦叹起来。 别人看都懒得看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虽然也清楚,万事不可强求,可为什么无论我如何努力,总是要逊人一筹呢? 忽然,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没有异羽,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另眼看我呢? 师傅会不会更加欣赏我?军中将士会不会更加崇拜我? 而宏儿会不会倾情于我? 如果真能这样,就让掩住自己光辉的异羽消失吧! 强烈的欲念紧紧擒住这个少年压抑已久的心,千般纠缠,脸上的神情也不觉慌乱许多。 “啪”的一声,穆野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连一起长大、相伴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要恨吗? 是我自己命不好,还能怨得别人? 宏儿闻得声音,惊讶地转过脸来,但见他一脸痛苦不堪的神色,惊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穆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是惨白无力。 突然,已是飞身在前的狐媚儿传来一声惊呼:“有人!”众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早已疑虑重重的薛飞更是加快速度冲上前。 待飞到石台上方一看,古树大约是潜长已久,庞大的根系纷纷裂开石台禁锢的石面而出,繁杂的黑色根须纵横交错,密密交缠在一起,仿佛透不进光亮。 看着那斑驳的枝干,只觉得一股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被纠缠的盘根紧紧交织在心上,沉重的压抑感让人忍不住要张大口来呼吸。 “哪里有人?”薛飞追问道。 狐媚儿一听向缠根深处一指,道:“有的,我刚看见里面有个黑影在动的。” “是吗?”薛飞面上泛出一丝异色,落到石台上,把随心杖握在手中,短杖上突然发出玄青色的耀眼光芒,直直照到根须深处。 “啊……”一个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叹起。 薛飞惊讶地望过去,只见在交缠的根系深处,一个老人伸出干柴般的手,遮过刺痛眼睛的青芒。纷乱的长发披洒在肩上,已是斑白。衣衫褴褛、破败无数,洞开的衣孔中更是被盘根穿插而过,身体早已不能动弹了。而唯一能活动的手上皱纹纵生、黯淡晦涩,皮肤像是被抽干了一般皱叠着贴在骨上。 “你是谁?”薛飞惊声问道。 老人闻见声音似是一颤,缓缓移开遮住眼睛的那只手,露出和手一样枯槁的脸庞,空洞无神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干裂的嘴唇不住地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待薛飞仔细看过那双似乎掩藏在记忆深处的眼睛,突然大声叫道:“爹!” “真的是爹?”宏儿寻声也从穆野剑上跳下,面色虽紧张,眼中似有些期盼。 “别……过……来……”老人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爹,你这是怎么了?我救你出来!”宏儿含着泪,抽出腰中的长鞭向诡异的盘根劈去,可原本死气沉沉的根须突然像赋予了生命一般,未等长鞭触来,反而弹起向宏儿刺去。 穆野一见大惊,挥剑向宛如腾蛇一般的几道根须斩去。 铮! 龙影剑被震落到地上,剑气隐隐消散,而盘根上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薛飞忙跃起将妹妹拽到一旁,避过根须的汹涌攻势。 转眼几道根须又收了回去,继续交缠起,看去仿佛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老人似乎又积攒了些气力,缓缓道:“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树叫神鬼木,开天辟地之初就有了,只是困在天劫幻洞的负累之中,所以才长得不够旺盛。而它的盘根积攒了千万年的怨气,变成擒鬼困神的封印,你们是斩不去的。” “啊!”薛飞惊愕万分,问道:“爹你怎么给困进去的?” “唉……”老人艰难地摇摇头,休息了很久,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一年前进来,看见这树如此奇怪,便想探个究竟,不料触怒了树之神灵给拉了进去。但它又不让我死去,每日滴下些汁液到我口中,味虽苦涩,但尚可果腹。就这样我已经苟延残喘一年了……” “不行,我一定要救你出来!”薛飞强忍着眼中的泪,焦急地在盘根旁探来探去,不料手指刚一触到根须,即刻被一股劲力给弹回去。 宏儿蹲在地上,肩头微颤,埋头不忍再看父亲那苍老而痛楚的面容,凄凄的哭声一丝一缕地纠结住穆野的心绪。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穆野焦虑不安地问道。 “办法是有的,只是太难了……”老人眼目已垂下,似是因为说了太久的话,精力耗尽,又似是对劫后求生的绝望。 薛飞一听,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急忙问道:“有什么办法?我一定要救你!” 老人只是不停摇头,闭目不语。 “爹,你说啊!救不出你,我便待在这里不走!”薛飞说着挥杖向盘根上击去,口中吼道:“你们给我滚开!滚开!” 根须震颤着将悲愤欲绝的少年一次次弹倒在地上,而少年又一次次挣扎着站起,愤怒地向根须扑去。 “别再这样了,会把你也封进来的……”老人尽力呼喊着,但声音还是细若游丝。 “你出不来,我也不走了,大不了我进来陪你。”此时的薛飞已经狂躁起来,任何人也劝不住。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道:“好吧,我告诉你破解封印之法,但是你千万要小心呐。” 舒缓的话语一下安抚住薛飞激动的心绪,只见他停止手中的动作,有些欣喜的道:“好,你告诉我吧!” “恩……”老人轻轻点了点头,道:“这神鬼木在天劫谷中生长多年,苦于受谷中灵气所制,自己汲取天地万物的怨气与之相抗衡。可说来也奇怪,神鬼木的怨气每长一分,则天劫谷的灵气也必增一分,两者一直相互制约,互相抵触。只不过天劫谷的灵气之源是谷中的五行幻兽所看守的成、住、坏、空、破五道天劫灵符,倘若能把这五道符咒汇到一处,必然可压过神鬼木了……” “五行幻兽?它们在哪?” “分散在谷中五处,不过你现在是看不到的,因为神鬼木也害怕有人前去取那天劫灵符,所以用念力将洞口封住。不过你只要尝一尝它的汁液便可看见了。” 薛飞一听,顿时感觉希望就在眼前,欣喜道:“爹,你等着我!我们一定可以的!” “恩……”老人低声应着,想了想又道:“对了,孩子,那幻兽自是虚幻之身,必然不生不灭,日月一轮回,随即复生。所以一定要在十二个时辰内将五道符咒集齐,不然幻兽一复活,天劫灵符自己就会飞回去的。” 薛飞用力点点头,伸手从神鬼木的根须上接过一些淌落的汁水,送入口中。只觉得那液体入口似要急切地钻入腹中,烧得喉咙至肠胃一片苦涩灼烧感。 可是过了一会,难受的感觉却消失了,体内又是一阵清凉,彻底缓解之前的焦躁。这样就能看见路口了吗?薛飞疑惑地向周围望去。 空旷的谷地周围,曾经空荡无物的山体上赫然出现五个路口,分别闪耀出赤橙黄青蓝五色异芒,绚丽异常。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七章 无忧河 待到风雨轻薄了些,一位少女从远处跑来过来。 一只纤手从被雨丝浸湿的罗衫中伸出,轻轻拨开额上一缕纷乱的青丝。黛眉微蹙,明眸巧盼,正是夕儿。 “你这是怎么了?”夕儿关切地问道,眼中全无惑色,满是哀愁。 十方只垂目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复又向天望去。 脸上的神色,狐嬉看不懂,夕儿却是明白,自己早已见过多次他这样的怅惘、淡漠,怕是又想起“她”了吧…… 夕儿强忍住心中的一阵刺痛,拉了拉十方的衣袖,柔声道:“还在下雨呢,快进去。” 十方被夕儿推进帐内之后,才有些清醒过来,疲惫不堪地道:“哦,你回来了,看你都湿透了,去换身衣服吧。” “你还说我么?看看你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夕儿哀怨地答道。 十方猛地扭头望向她,眼中惊色一掠而过,神情又黯然下来。 四目相对,却又无言。沉寂的空气让被两人忽略在一旁的狐嬉顿时觉得有些郁闷。上前对着十方拱了拱手,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搅了,明日还望十方兄能到营中与我继续商议。”说完又对着夕儿盈盈一笑,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狐嬉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脸来,眼光却是对着夕儿。方才只听得两人深情款款的对话,并未仔细注意,原来这女子竟是羽族! 狐嬉想起先前十方所说羽族奉神如命一事,定了定神问道:“姑娘可知道你们族中神兽?” “你是说蛇蝎洞里的玄……”夕儿惊声问道,随即眼中一丝惶恐,急忙捂住樱唇。 狐嬉看着好生惊异,追问道:“怎么?不能说吗?” 夕儿紧咬嘴唇,拼命地摇头,脸色已是因为惊骇显得有些苍白。 狐嬉仔细打量了下她的神色,心中思量久久,忽然笑道:“哈哈,十方兄,难怪你对羽族之事了解的如此清楚。我回去准备准备,就按你所说行事好了。到时候麻烦你能带上这位姑娘,想她熟知路途,应该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十方听罢,淡淡道:“此事不是她告诉我的。蛇蝎洞内虽是犹如迷宫般,伏击重重,但我还是熟悉的。她只是个小女孩,带去做什么?” “什么,你们要去蛇蝎洞?”夕儿惊恐地望着十方,眼中隐隐一丝担忧。 狐嬉闻得十方所言,心中一愣,暗想:之前只知道他与人族似有血海深仇,没想到还与羽族有些渊源。但见他对身前的羽族女子如此关切,未必肯为灭羽族之事尽力啊。忽然脑中念头又一转,不如……就以此女子为要挟,逼他受制倒也是个方法。 想罢,只见他对着十方微微一笑,道:“呵呵,十方兄,你是误会了。我只是想她既是羽族之人,也许能利用利用罢了。” 十方似乎更加不悦,紧紧盯住狐嬉,凌厉的眼光瞬间逼来,冷冷道:“怎么,你连我也不信了吗?” 狐嬉顿时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额上给激得渗出密密的汗珠,原先想好的千般说辞,此时竟觉得全给十方看穿了一般,说出来毫无用处。 “我要去!”夕儿忽然对着狐嬉大声道。 “为什么?”十方惊讶地望向她。 夕儿复又低下头来,眉头深锁,目光哀怜,停了好久,才轻声道:“我和小龙在城中闲逛,早就发现妖族士兵已经暗中集结了。你们……是准备去攻打我们羽族的积羽城吧。” 十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夕儿眼中最后一丝希翼的流光,随着十方肯定的眼神而流逝,神色渐渐平复了下来,淡然道:“那么,就让我再看一眼未被妖兵降服的积羽城吧!” 看着她凄绝中故作的镇定,十方只觉得心中一阵莫名的悸痛,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随便你吧……”说完即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她忧伤的脸庞。 一旁的狐嬉早已收拾起心中的慌乱,面上不觉露出些悦色,道:“这样最好,我回去调兵遣将,明日便出发!” ****** 积羽城旁,清澈见底的无忧河舒缓而缠绵地流淌着,汨汨的河水在冬日安闲的阳光下闪耀着时有时无的粼光,就像羞怯的少女偶尔露出的笑靥一般迷人。因为地处南隅,这里看不到隆冬的冷酷与破败,轻而易举地留驻了绿意盎然的恬淡与娴静。像一段浅低缭绕的旋律,更像一幅散发着馨香的画。 无忧河畔,十方静静地驻足在那里,无声无息,无风无波。深情凝视的黑衣男子此时仿佛也融入了画中,只是那流露出的怅惘让画面不免带上些悲凉,流水依旧暗自潺潺,吟唱着古老而哀伤的歌。而歌声中的意蕴怕是早就深深埋藏在十方的心中,久久不能磨灭了。 我有多久没有站在这里了? 三年?五载?该是更长了…… 吹息最喜欢坐在这里,她说过,望着平静的无忧河河水,当数出九千九百九十九道波纹的时候,所有的忧愁就会随着河水的流逝而消失。 而我自然是不信,笑着问她,你又数出了多少? 她莞尔一笑,却是不语,低下头继续数去。 我陪在她身旁,看着湖中少女娴静的倒影,也曾尝试去数走忧愁,可惜每次总会被心中的纷扰所打断。 “那一天,当我数到第九千九十八个波纹时,却看到受伤的你滚落到湖中。”吹息忽然淡淡道。倒影里的女子,眼眸中流出一丝温软,如蜜似糖般润到我的心上。 是吗?在你的心中,是不是只有我可以带走你的忧愁?要知道我也是这般幻想着啊! 那曾经细数的缠绵,仿佛就在昨日,可又仿若隔世。 可惜我们都错了,在你距离幸福咫尺的时候,我的出现,带来的只有灾难。 你的灾难,我的绝望! 你后悔了吗? 十方静静地凝视着无忧河如镜子一般的水面,清晰的倒影中,那个眼眸含笑的女子仿佛就站在身旁,恬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们错了吗?”十方轻声问道。 明眸忽闪,笑意依旧…… “我现在所做的是不是又错了?” 嘴角轻扬,浅笑如故…… “吹息……”十方蹲下身去,向着那如花的笑靥伸出手去,触碰到的只是刺痛入骨的冰凉。 幻象随着水波荡漾开,一切纷飞飘散。 “唉……”十方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水波渐渐又回复了先前的平静,女子的身影更加清晰地印出来,却是眉头紧锁、眼带忧伤,耳后的白羽隐隐闪着荧光。 啊!十方惊讶地向身旁望去,真的是有位羽族女子伫在身旁! 却是夕儿。 十方收起脸上的落寞,淡淡道:“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在洞口等我,我一会就过去吗?” 夕儿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真的要进蛇蝎洞吗?那里面很危险,何况还有神兽!” “恩。”十方点点头,道:“不用担心,我在里面住过一段时间,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些。” 思绪早已纷乱开,再站在这里心中更是遏制不住了,十方不觉摇摇头,转过身来,径直向河畔山崖上的洞穴走去。 而狐嬉早就等在那里。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八章 饕餮 听完老人的叙述,异羽不禁有些不解,既然这灵符是用来压制神鬼木的,分散在五处自然是有它的道理。记得师傅也曾讲过些佛家道义:成、住、坏、空、破是为五劫。茫茫世间经历成立、持续、毁坏、空诞后,复又破立重生,百般轮回亦是如此,五劫代表着不同的五个阶段,怎么又能汇聚到一起? 但看薛飞兄妹获知救父亲之法,急切不已地服下神鬼木的汁液,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异羽于是将信将疑地接过一滴汁液抹到唇上,苦涩过后忽的豁然开朗,五条岔路跃然于眼前。心中似有顿悟,竟然也信了。 见众人该是都能看见路了,薛飞又将《天劫异志》翻看了一遍,肯定地道:“应该是不会错了,这五只幻兽是紫貘、獬豸、牵脊、饕餮、蕴象,分别守在每条路的最深处。按父亲说的,我们时间已所剩不多,不如我们五人分成两组,抓紧时间分头取来,最后在这石台上集中。” “既然是五个人,不如一人找一只好了,这样不更快些?”狐媚儿问道。 薛飞却是摇摇头,“那也不好,从书上看来,岔路中除了最深处的幻兽,中间还有些妖物,两、三人一起,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大家寻来一道灵符,便在路口画上个圆圈作为记号。” “那……我要和异羽一组。”狐媚儿说着向异羽靠近些。 薛飞想了想又道:“这样也好,我和宏儿肯定是一起了,不如你们三人相互熟识些,便做一组吧。” “我不要和这妖女一组!”穆野忽然大声叫出来,眼光却是直直落在宏儿身上。此时大概只有异羽才最清楚他的真正心思了。 狐媚儿粉白的脸庞登时气得绯红,娇喝道:“我呸,你个黑小子,最好离我远一点!”说完便拖着异羽,挑得她最喜欢的红色幻光奔去。 “事不宜迟,我们也走吧。”薛飞和宏儿向着最靠近的路口过去,穆野一愣也急忙赶过去。 路口黄芒闪烁,流动的眩光兀绕成一个圆环状,似旋涡一般深不可测。薛飞前脚刚踏入,身影随即不见。 “哥哥!”宏儿惊声唤出,欲追赶,却被穆野一把拉住。 穆野从背囊中掏出一包东西,递到宏儿手上,“等等,把这个穿上。” “这是……”宏儿缓缓展开,却是一件衣服,金丝交缠,密不透风,可拿在手中又轻若无物,“这是金缕衣?” 穆野点点头,这件金缕衣便是程啸空送给他防身的法宝。当日,程啸空拿出四件法宝,又不好全给异羽,便让他先挑一件。思来想去,穆野便选了这件金缕衣,呵呵,君子本来就该顾本,这一挑自然无错了。只是没想到,今天冲动之下,竟送给了宏儿。 “谢了。”宏儿挂念哥哥,哪里会想到这么许多,随意应了一句,套上衣服向黄芒中钻去。 穆野有些落寞地看着那一闪而过的背影,不禁心中苦叹了下,也追了进去。 穿过来才发现,这里比起外面贫瘠的谷底,更是要荒凉百倍,路不是很宽,却因为空寂显得格外广阔。沟壑遍布的大地上,除却一片惨淡的昏黄,看不到其他颜色。时有时无的风间或腾起一团沙雾,可一转眼又飘散开去,让人不禁怀疑,时间是否继续在流逝。 三个少年哪里知道,这里便是空之幻境。破立重生之前,便是这样空诞荒寂、时光停滞,让人们不由地去反思世间万物是否有存在的意义。 “这里……怎么是这样?啊!”宏儿试探着踏出一步,踩在软软流沙上,身子一沉,惊声叫出来。 “应该是幻觉,大家小心点!”薛飞说着神色凝重许多。小皮也紧张起来,随即窜到他肩上,一对猴目瞪得老大,口中因为惊恐,不住地发出“嘶嘶”的呜咽声。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向荒漠深处走去,身后留下几行深浅不一的脚印,没多久又被涌起的风沙掩上,看去仿佛没有人曾来过。 越往前走去路是越来越开阔,远望去一片黄沙与天际相接,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眼前永恒不变的凄荒之色,让人莫名地烦躁起来。 “还要走多远啊?”穆野焦躁地抱怨道,按他的性子能耐到此时已经是个奇迹了。 宏儿扭转头去,抹过脸上汗水,问道:“你急了吗?”明眸忽闪,隐隐有些歉意。 “没,没,还好的。”穆野慌忙收起脸上的不满,咧开嘴笑了起来,“你累吗?要不要我背你?” “我有那么柔弱吗?”宏儿莞尔一笑。 这一笑倾城的回眸让穆野顿时心旷神怡,早已听烦的风声忽然也变成悦耳的旋律。不觉情根深种,愣在那里痴惘起来。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伴着她走下去,哪怕一直走不到终点,也无所谓了。 薛飞回头见他停住脚步莫名其妙地傻笑着,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穆野蓦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一红,低下头来,正欲追上去。突然感觉脚下一步踏空,急速地向下陷去。 “不好,踩中沙洞了!”宏儿惊声叫道,抽出腰间雪鞭,只听一声呼哨,雪白的长鞭如急电般向穆野腰间缠去。 穆野借力一跃,竟腾起三丈高,浮于半空中,视野开阔许多。突见前方巨大的沙丘之后,黄沙郁结、漫天飞舞,滚滚沙尘中似有个黑的怪物正在吞吐,但在弥漫的昏黄中又实在看不清楚。 “前面好像有东西,我们飞过去吧。”落地后的穆野大叫道,准备祭剑而起,却发现无论怎么聚息,剑气始终无法凝结。 “唉,先前我就试过了,不行的。”薛飞叹息一声道:“大概这里是幻境,所看到的都不是实景,幻觉使然吧。” “不能用剑气?那遇见幻兽不是只能凭蛮力去砍了?”穆野不觉紧张了许多。 “我的随心杖全靠意念驱使,这样一来还不如一根普通柴棍了。” 薛飞无奈地摇摇头,说着又望向前方,穆野所说的沙丘倒不是太远,想了想又道:“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翻过沙丘,越往前风沙越激烈,劲风叫嚣着擦着耳际而过。再仔细看去,风沙竟是滚滚向着前方而去,弥漫中睁眼已是困难,哪能看清去路,却能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吸力拖拽着自己冲过去,身体摇摇晃晃,更是不稳。 薛飞脚下一个趔趄,心中一紧,身子随即向前倒伏去。薛飞慌忙沉下气来,稳住身子,不料肩上的猴子给骇得一下没抓牢,被狂风带过,骨碌碌滚进沙尘中。 “小皮!”宏儿惊声叫起,再抽鞭可哪里再看得到小猴踪迹。 忽然,风沙好像小了点。三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黑色的蛇形怪物盘卧在前方沙堆之上。身形倒是不巨,不过家畜般大小,只是蛇首上看不到眼睛,只有一道红线延伸到身体一半的位置,看去有些怪诞。身下压着一股清泉,巨蛇掩着口似在汲取泉水。 薛飞拿出《天劫异志》对比着看了又看,道:“这该是饕餮兽!(注)性贪婪,天下之物尽可食之。又奇懒无比,除了进食,不喜其他动作。” “难道小皮给它吃了?怎么连尸骸也看不见?”宏儿紧张地问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是不是它守着灵符,我去砍了它算了。”穆野说着就提剑欲向前冲去,可前脚刚踏进一步,身子又似踩到沙洞般急速下陷去。 薛飞急忙探身将他拽出,又用短杖在前路上探了一圈,道:“小心啊,我看这边流沙比先前更加厉害,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 “那怎么办?”穆野不禁又焦躁起来,“剑气集中不起,隔空打不了,还不能上前,我们就在这看着怪物发呆么?” 宏儿沉吟了半刻,抽出腰间雪鞭向着饕餮兽挥去,鞭风虽有力,但只是鞭尾轻触,击在饕餮身上,就像是给它挠痒痒,怪物头都懒得抬一下。 三人茫然失措之时,突然听到“呼”的一声,寻声望去,声音正是饕餮发出。 可这一看却把三个少年骇出一身冷汗! 原来饕餮似乎已经喝足了泉水,仰头喘出一口粗气,身上那道红线尽数裂开,竟是它的巨口! 巨口张开形成一个一丈多宽的圆形,未见獠牙,但鲜红的内壁微微颤动着,腾出一股腥气,让人不寒而栗! “啊!原来小皮是给它整个吞了!我们该怎么办?”宏儿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说不出的心怯。 饕餮似乎也注意到了身前的不速之客,裂口末梢腾出一对圆形突起,细看去能发现突起上明显闪出冷冷的异光,直逼过来,那该是它的眼睛了。 三人顿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不觉已向后退却了好几步。 对峙几秒后,饕餮兽身子却一动不动,缩回突起的双目,只把巨口又张大了几分。 三人正诧异时,突然,狂风又作,风沙再起!不过这回是看清楚了,原来风自饕餮口中吸力而致,滚滚腾沙尽数被那个黑洞般的巨口吸尽! “难怪它身前沙洞遍布,原来都给这怪物吸空了!”薛飞这才恍然大悟,可随即又紧皱起眉头,道:“我们过不去,要怎么杀这怪物才好?真的有点麻烦了。” “死东西,真讨厌呐!”宏儿有些恼地挥起长鞭,可甩过去末梢,依然是轻描淡写的一触,毫无效果。 穆野看着她焦虑不安的神色,不免有些心疼起来,轻轻握住那只持鞭的手,道:“别急啊,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怎么不急,爹还在外面等我们,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现在已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宏儿嗲怨道,清秀的面庞上泪已悄然划下。 穆野只觉得心痛万分,手握的更紧了,定了定神,道:“这样吧,你用长鞭借我一力,让我飞过去砍了它!” “不可!”薛飞急忙喝住,“你想被饕餮吸尽肚子里去吗?”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干等着!”穆野两手一摊,颓然坐倒在地上。 薛飞虽也苦恼,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冒然行事。翻遍古书又找不到方法,只得仔细打量起身前巨口喷张的怪兽来。 突然,他的眼光定住了,叫道:“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穆野和宏儿急忙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饕餮黑色的身形旁隐隐有个黄色的毛球,先前只目光只集中在巨口处,并未注意到其身体的尾端。 “小皮!好像是小皮!原来它没给饕餮吞了!”宏儿兴奋地大叫起来。 听得唤声,小皮好像恢复些知觉,微微动了一动,一只毛茸茸的猴爪从沙中探出。“原来它没死,太好了!”宏儿欣喜万分,急忙向着小皮探鞭过去。无奈,狂风太急,小皮没抓住,只是滚了两滚。 薛飞见此情形,忽然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大叫道:“我有办法了!你先别救它!” “为什么?”宏儿不解地问道。 “也许小皮可以帮我们除去饕餮!”薛飞定定地答道。 “它怎么行?”宏儿更加疑惑,却见薛飞已经转向小皮,风声中话语已听不清,他只得做了几个手势,可小皮却似没看明白,抓耳挠腮,口中紧张地嘶嘶叫唤着。 薛飞想了想,又对宏儿道:“把你的皮鞭借我。” “这又做什么?”穆野也好生奇怪起来。 “你们等着看吧。”薛飞微微一笑,接过皮鞭,左手握住鞭头,右手持鞭尾,却是弯成一个环状。慢慢地将右手的鞭尾塞入左手中,让环形渐渐缩小。 穆野和宏儿看得更加糊涂,可再看小皮,抓了抓通红的猴脸,突然一拍脑门,咧嘴笑起来。 “懂了吗?懂了就去做吧。”薛飞微笑着,指了指它身旁的饕餮。 我都没看明白,小皮就明白了,难道我还不如一只猴子?穆野懊恼地摇摇头,仔细看着小皮接下来要如何去做。 只见小皮在饕餮的尾端轻轻挠了挠,怪兽大约是觉得有些痒痒,却也懒得动,只把尾端微微扫了两下。小皮见它没有还击的欲望,顿时胆子也大了许多,接着伸出两个爪子抱住饕餮的尾巴。 在饕餮看来,这只黄毛猴子还不够它塞牙缝,哪里及得吞噬天地精气来得痛快。眼都不愿抬,继续张口吸食着,任凭小皮在一旁耍闹。 可渐渐的宏儿看出了端倪,那小皮抱起饕餮的尾巴分明是想往饕餮口中送去,急忙转向薛飞问道:“哥,你是想让饕餮自己把自己吃了吗?” “恩!”薛飞微笑着点点头,道:“饕餮的贪食,你我都想象不到的。也许真的会把自己给吃了。” 果然,在小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饕餮的尾端推到巨口的前端,随着巨大的吞噬的之力,尾巴竟真的被它自己吸入口中! 三人眼睁睁看着,蛇形的怪物就像薛飞先前用皮鞭所示一样,卷成环状,渐渐缩小…… 忽然,尖啸的风声再一次停止了。再看饕餮待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吃了,身子已经吸入大半,如鲠在喉,堵住了巨口! 怪兽挣扎再挣扎,可饕餮的本性就是贪吃,哪里舍得把吃下的东西再吐出来! “好机会!”穆野露出惊色,大叫道:“宏儿,送我过去!” 雪鞭如霹雳忽闪,穆野再一次借力腾空而起! 双手制住龙影剑,寒光毕现的剑刃自是笔直往下! “唔——”一声低沉的惨叫,已卷成一团的黑色身形如幻影般迅速飘散,眼前空荡荡的沙堆上除了小皮,还有一块方形的骨片,刻着些奇文妙符,翻过来,却是只刻着一个“空”字! “拿到了!”穆野兴奋地叫起,抱起小皮,接过宏儿递过来的鞭梢,腾身回到两人身边。 薛飞接过骨片,看了又看,欣喜道:“成、住、坏、空、破!没错,这个就是空之灵符!集齐五块,父亲就有救了!” “太好了。”宏儿自然也高兴起来,忽然脸上又泛起一丝担忧,低声道:“这幻兽如此诡异,不知道异羽他们怎么样了……” 想比薛飞却较为坦然,微笑着安慰妹妹:“别担心,他们武功修为都不可小觑,一定会没事的。” 宏儿听罢,心中稍稍平复些,点点头,“恩,我们再去取下一个吧!”说着兄妹二人径直向来路奔去,不觉将穆野丢在了身后。 唉,本想着取到灵符会被宏儿夸奖几句,没想到她始终担心的还是异羽啊! 翻搅沙潮的饕餮已消失,空之幻境顿时死一般沉寂,穆野的心也似随着一起落寞了下来,空空如也。 *********** 注1:饕餮 《辞海》中记载:饕餮是“传说中的贪食的恶兽。古代钟鼎彝器上多刻其头部形状作为装饰。” 《神异经·西南荒经》:“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狠恶,积财而不用,善夺人谷物(上二句原作“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据《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改)。强者夺老弱者,畏强而击单,名曰饕餮。 《吕氏春秋·先识览》:“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第三卷 踏箭 第六十九章 蛇蝎洞 狐嬉微微皱着眉,紧盯着匿于山体间幽深的蛇蝎洞。洞外是几株南方羽族地界特有的高大植物,宽阔的叶片堆叠起,将洞口遮盖得严严实实。而植物下面的茎处又有无数攀爬生长的荆棘密密纠缠在一起,好似天然的屏障。如果不是十方带路,即便将这无忧河边搜一个遍也发现不了蛇蝎洞之所在。 两个妖族士兵挥起斧子向植株与荆棘砍去。可说也奇怪,看似纤弱的藤条与叶片触到锋利的兵刃,虽然是断裂枯萎,而剩下的的枝条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长起,两个士兵忙得一头大汗,可还是白费力气。地上枯死的枝叶足足堆起一尺多高,再看洞前植物依然在风中招摇,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狐公子,这怪树好像砍不完啊?”一个士兵抱怨道。 “继续!”狐嬉想都没想,一挥手命令下去。 士兵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重又抡起斧头。 十方沿着山间小路缓缓走了上来,见此情形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不砍掉荆棘,我们怎么进去?”狐嬉有些无奈的答道。 “不用的。”十方微微一笑,走到洞前的几株植物前端详了一番后,俯下身去按住其中一棵植物的根部,先向右转了两圈,复又向左转过半圈。只听一阵“咔咔”声响起,一排植株缓缓地分开向洞口两侧移去。 狐嬉惊讶的看着洞口被十方轻而易举地开启,心中好不疑惑。 这个十方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是人族,可怎么又对羽族圣地的机关如此熟悉? 而他又在万化城里待了多年,对妖族的一些秘密已是了如指掌,倘若泄露出去,岂不会给妖族带来祸端? 父亲还那么坚持地信任他,应该对他有所防备才是啊! 狐嬉想着心中好不懊恼,但面上换作惊叹之色,道:“十方兄,你该早点来才是,否则我们不用在着白费力气,干耗这么久了。” 十方垂目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你们随我进来吧,洞中还有些机关,不要冒然行事。” 夕儿见他如此轻车熟路,心中虽也有些惊异,但转而一想便知是谁曾经告诉他的了。不由的一丝纠结又浮上心头,眼中带着幽怨,默默地跟在十方身后。 待走进蛇蝎洞中才发现,洞内竟是修筑得犹如琼楼玉宇一般,地面尽用白玉铺成,光洁如镜,倒映着洞顶的悬珠吊翠,上下一片辉煌。而白璧一般的洞壁上亦用上等的各色翡翠玛瑙点缀出群芳争艳的绝妙图案,兀自闪耀着芳华。 “这里这么漂亮啊!”夕儿不禁赞叹起来。 “怎么?你以前没有来过吗?”狐嬉有些惊讶地问道。 夕儿摇了摇头,道:“这里是给族中神兽住的地方,平时只有族中圣女、侍童才可以进来的,其他人只能在洞口朝拜。” 十方听了,面上露出些鄙夷的神色,冷哼一声,道:“不过是给个怪物住的地方,搞这么奢华,羽族人真的有些愚昧不化!”但看夕儿面上的异色,想了想又改口道:“我是说你们族里长老们,普通族民还不是对他们言听计从!” 夕儿抿了抿嘴,低下头不再言语。 “那……洞中的神兽又在何处?”狐嬉问道。 “你们跟我来吧。”十方说,领着众人向洞中深处走去。 原来之前所见不过是洞内的大厅,再往前走忽然听得一阵潺潺的流水声,狭长的白玉通道中间忽然涌出一线清泉,而泉水却不随意流淌,而是只占据通道中间的位置,循着其走向缓缓向前涌去。一波一波的水流向前追赶,撞击到一起便是水花飘摇、玉珠跌宕,好不欢快! 狐嬉惊讶的望去,却见地面平直如故,可水流竟能如此汇聚在中间,定是有灵力暗自控制。这洞内果然暗藏玄机啊! 而十方自转进通道后便一直沉默不语,面色却越发阴郁,心绪自是不宁,注视着起伏的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色。 吹息,自你走后,怎么这里一点都没变呢? 第一次见到你孤单地坐在这里,操控涓流起舞嬉闹与你做伴。那初见的一刹那,我几乎惊为天人。 你黛眉轻蹙,水流踯躅百转,你嫣然一笑,水流欢腾扑跳,你低声吟唱,水流弄舞旋绕,你思酌怅惘,水流隐隐含伤。 现在看去,这谧泉流得这样舒缓缠绵,难道你还继续静静地守候在洞中? 十方又抬起头来,注视着通道前方,水流翻腾起的湿气化做薄如蝉翼的水雾,笼罩住整个通路。前方虽是模糊不清,但看彷若仙境般的云雾缭绕,再加上耳边似有天音梵乐回荡,让人不觉神往。 “啊——”身后跟来的几个妖族士兵忽然大声叫起,向着前方拼命奔去,看神情竟是痴狂欣喜万分。 十方见此情形,脸色一变,转向身后的夕儿和狐嬉,道:“这条路叫‘悟道’,很是诡异,路中间的水流叫‘谧泉’,会让人产生幻觉,大家只管低着头走路,不要看水雾中的景象。大家走近些,如果再有人失去神智,可以互相唤醒。” 夕儿点了点头,收起脸上的惊色,加紧几步跟上去。 而狐嬉却皱起眉,疑惑地问道:“我们已经走了很久,怎么还没走到通道尽头呢?不过是一个安置神兽的地方,为何要耗费这么大力气修建?看长度几乎能穿山而过了。” “呵呵……”十方冷笑一声,道:“这你该去问羽族人才是。不过我以前也走过多次,但是感觉路途长短却不迳相同。” 狐嬉听罢,向前路看了看,又道:“听其名字‘悟道’,怕是人行于此,心有所悟,才能走到出口吧。不知十方兄你以前走过这里的时候,都悟出什么道理来?” 十方忽然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去,打量他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狐公子,你到底想问我什么?我带你在这悟道上也走了半个时辰了 ,你有没悟出什么道理来?” 狐嬉一听,就觉得话语不对,那十方自从接近蛇蝎洞地界后,就变得有些古怪,眼神凌厉、语带锋芒,即便是沉默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也微妙地让人难以捉摸。看起来他该和羽族也极有渊源才是,不会是走到故地,触景生情,他又后悔了吧?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冒险试探他一下,故意做出气定神闲地样子,微微颔首道:“恩,十方兄说对了,我还真悟出些道理来。这羽族如此冥顽不化、封闭自守,早就应该让我们妖族过来好好调教才是。不知你又有什么想法呢?” “我没有想法!”十方不假思索的答道,复又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去。可走着走着,脚步却缓了下来,低声道:“狐公子不必多虑,我本就一心想灭人族,其他两族的事情,我不会去管,也懒得去管。毕竟以前曾在这洞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我……” “你什么?”狐嬉逼问过去,却见十方口微张却不语,目光有些痴惘地紧紧盯住前方,可望去除了那白纱般回旋轻荡的水雾,哪里还有其他东西? 而在十方眼中,雾气里却俨然有位女子的身影。虽然只是个淡淡的背影,却是那么熟悉。婀娜如缎,窈窕似幻,该是魂牵梦绕许久了吧…… 那个身影只是微微回转了一下,留过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后,旋即轻盈地向前飘去。 眼含烟,眉如黛,衣衫轻摆,缥缈去来…… 是她! 十方跃突而出,紧追上去,把狐嬉和夕儿远远甩在身后。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章 獬豸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团圆佳节,遥寄相思,不能回家的朋友也都打个电话问候下父母和朋友们吧!(*^__^*) *********** “啊,这里是什么鬼地方?热死人了,比焚心之地还要热几倍!”狐媚儿嘟囔着,带着怨气狠狠地向地上跺了一脚,没想到触到一块烧得发红地石头,差点没给烫出眼泪,气得两指掐在异羽胳膊上,嚷嚷道:“我不要玩了啦,我们出去吧。” 异羽痛得直咧嘴,却没缩回手去,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在洞口我就劝你回去了,你非要跟进来。既然我们答应了薛飞要取天劫灵符,怎么好出尔反尔?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去找好了。不过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些。” 狐媚儿低下头,望向被炙烤得通红的地面,心中一阵犹豫。 从天劫古中央的石台出发,她挑的是最为艳丽的红色眩光,但没料到进来一看,洞里却是这般光景。 抬头无天,浑沌一片,看不透的幽黑仿佛要吸走天地间的一切。而大地也只能勉强算是地面而已。炽热从大地深处涌起,地面仿佛也被点燃了一般,把整个空间烘烤得一片赤红!坚硬的岩石也被烧化了许多,变做通红的石水,兀自在地池中翻滚,不断涌起的气泡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咕嘟”声,让人听着心中就似有所负累,说不出的压抑感。 狐媚儿又抬起头,向身边的少年看去。那张被烤得发红的面庞上,止不住的汗水顺着棱角而下,紧盯着她的双目却是显得异常明亮,流露出坚定而执着的眼神,隐隐还有一丝关切。 “我偏要去!”狐媚儿撅起嘴转过脸去,待转到异羽看不见的角度,才变做粲然一笑,面上浮起羞涩无数。 异羽不觉一笑,伸出手去拉过她,道:“那好,是你执意要去的,可不许再哭鼻子哦!” “我才没那么爱哭呢!”狐媚儿嗲怨道,却是带着笑靥接过他的手。 记忆中,这该是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来邀我吧。狐媚儿想着不觉心情好了许多,红云悄然浮现面庞,虽在火光炙烤下看不太清晰,但嘴角那一抹凝固一般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住的。 异羽走了两步,又驻足回头看了看她脸上羞怯的神色,淡淡笑过,却是满含柔情。这个异族女子的可爱性情早就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在笑我?”狐媚儿有些不悦的瞥了他一眼。 “没有。”异羽摇摇头,握住的手又捏紧了些。 “还说没有,你明明在笑!” “真的没有。那我不笑就是了。”异羽故意板起脸来。 “什么意思嘛?”女孩嘟哝一句,正欲耍些性子,突然她双目瞪起,右手指着前方惊叫起来:“小心!”说着跃身挡到异羽身前。 异羽惊讶地转过身去,却见一只异兽正从远处缓缓走来。体型不过大如牛,却生着一身浓密黝黑的鬃毛。四足踏地缓慢沉稳,却是如行云流水般,转眼便到了眼前。一对赤红的兽目圆瞪起,极有神采,但却看不出一丝凶戾之气。只是头上突起的一只尖角,看去有些怪异。 这是什么怪物?以前也曾听师傅说过些珍禽猛兽,但未说起过这样的异兽。但看它身形飘忽不定,难道是幻兽吗? 异羽心中不觉一惊,不顾狐媚儿的挣扎,强把她拉到身后,冷冷地盯住步步逼近的异兽。 一阵沉闷的咳嗽声忽然响起,望去却是发自异兽咧开的口中,再看它嘴角轻微上扬,眼放异彩却不凶恶,难道是它在笑?异羽更加惊愕起来。 “你们,是来找我的吧?”异兽忽然开口说话了,听声音沉闷舒缓,像一个年长的老者。 “你是什么人?”狐媚儿惊声问道。 咳嗽声又起,再看异兽表情比先前更是夸张:“你们看我像人吗?不过你们也算说对了,成世之初,万物始现,这人到底该是什么模样也实在不好判定了。” 异羽确定那古怪的咳嗽是它的笑声后,知道异兽对他们本无恶意,心中不觉放松了许多。想了想,问道:“那你又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们啊?”异兽干脆俯下身子,仰起头,突起的尖角直直对着异羽,似笑非笑地盯住他道:“我叫獬豸(注),独自守护在这成之幻境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年了,是你们今天跑来找我的呀。” “你就是獬豸?”异羽记起先前薛飞提过这幻兽的名字,听他说得凶狠无比,没想到却是如此谦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定定落下,走近几步,道:“恩,我们确是来找你的,为了救人,想借你保管的天劫灵符一用。不知道你能不能行个方便?” “救人?”獬豸兽蓦地立起,双目中射出明艳的红芒,盯住他许久后,复又黯淡下去,缓缓道:“灵符只能毁灭苍茫众生,救不了人的。” “可是……“异羽惊愕地喃喃道,话刚出口却又停住,心中百思不解。在外面听得困在盘根中的老人说得确确凿凿,可眼前这只异兽的淡定神情,所言又不似诳语。到底该怎么办呢? 旁边的狐媚儿早已按捺不住,不满的道:“跟它说那么多做什么?不给我们直接去取好了,救那个爷爷要在十二个时辰内集齐灵符,再墨迹下去就没用了。” “等……”异羽话还未出口,即听得一阵铃声清脆,狐媚儿的万蛊食天已出。 只见她高举手掌,口中默念咒语,带出金铃的灵性,萦绕到獬豸周身,落地即化作万千荆棘交缠成网状。但看藤蔓虽柔韧,但尖突的锐利却难掩。藤网收缩起,无数带着寒光的棘针向网中央无处遁逃的异兽刺去。 异兽却丝毫没有迎战的神色,只把突起的尖角对着狐媚儿直直指去,这一定又是许久。 待到荆棘仿佛已触及其体肤,突然从它四足之下腾起一团玄火,将铺天盖地的藤网烧得灰飞湮灭。 狐媚儿大惊,这万蛊食天本是她的惊艳之式,却不料如此不堪一击。脸色不觉焦灼起,暗自懊恼,自己怕是又用错招了。看异兽是火攻,得招个擅长水击的妖宠来助阵才是。 犹豫之时,獬豸定住的双目中突然射出炽热的红芒,口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嗷——行之不恭者,死!”转眼周身的炽焰又蒸腾而起,杀意毕现。 獬豸前面的话语伴随着嘶鸣听得有些含糊不清,但最后那个“死”字却是异常清晰的!难道它要对媚儿下杀手! 异羽惊愕万分,暗暗聚气,欲使出克火的“玄冰水龙”来制住它,却不料剑气无论如何驱使都不能集中。 哪里还有时间让他去焦躁不安。一道明艳的火光划过,獬豸的玄火已向神色慌乱的狐媚儿扑去。 不要! 异羽哪里顾得了许多,缩地而去一把将狐媚儿掳起,拖后的左腿上被火焰的热气灼出一道焦痕,体肤尽毁。若是被玄火烧到那还了得? “啊,你受伤了!”狐媚儿惊叫起来,话语已发颤。 獬豸被这一扰,似也有些惊疑,收起气焰,眼光又换作先前那般明亮而凶煞,看了异羽许久道:“你为救她不顾自己性命,难道你很在意她吗?” 异羽听着心中一紧,看了眼狐媚儿,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色转瞬即逝,摇了摇头道:“没有,她是因我而来,所以我不想她受伤而已。” 獬豸突起的尖角又直直向异羽抵去,几乎要贴到他的面庞,沉闷的声音再度响起:“说谎者,不可恕!” 说谎? 两人同时愣住,难道…… 狐媚儿看着獬豸审判的架势,想起先前它就是对自己这般说辞一句后,突然发起攻击,心中不由揪紧了,几乎是哭着喊出来:“你别伤他,是我先动手的,找我好了!” 不料,獬豸却没有继续腾起杀气,而是缓缓道:“念你本无私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还要问?异羽不觉吸起一口凉气。 “你为什么要来取天劫灵符?”声音威严,不容不答。 “我说过了,只是为了帮朋友救一个人!”异羽定了定神答道。 明亮的赤目再一次定住在少年的脸上许久,红芒再度腾起。獬豸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救人是为了朋友,但是还有其他私心吧?” 异羽听罢,脸色大变! 心中暗叹,怎么它连我为了以此来换得薛飞信任的想法都看透了? 想着身上冷汗叠起。 獬豸发出一声怪异的鸣叫,再一次宣判:“第一个问题,我念你本性纯良,不忍为伤。而第二个问题,你祸心暗藏,罪不可恕!” 玄火再一次腾起! 混沌的成之幻境内霎那间炽焰如沐! ********************* 注:獬豸 獬豸,也称解廌或解豸,是古代传说中的异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俗称独角兽。它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当人们发生冲突或纠纷的时候,独角兽能用角指向无理的一方,甚至会将罪该万死的人用角抵死,令犯法者不寒而栗。帝尧的刑官皋陶曾饲有獬豸,凡遇疑难不决之事,悉着獬豸裁决,均准确无误。所以在古代,獬豸就成了执法公正的化身。 “见人斗,则触不直者;闻人论,则咋不正者”,见《异物志》。 《后汉书·舆服志下》:"獬豸,神羊,能辨别曲直,楚王尝获之,故以为冠。"后亦用以指执法者。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一章 玄锥 看着十方萧索的背影在水雾中一闪即逝,夕儿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去:“啊,他去哪?” “不知道,我们跟上去看看!”狐嬉皱起眉,加快了脚步。 两人追赶上去,待走过十方消失的角落,忽然发现原本冗长的悟道在这里也到了尽头。仿佛有什么东西阻隔在中间,水雾到了这里便踯躅不前,一边朦胧缥缈,一边光芒四射,分界犹为明显。 面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地面乃至墙壁全用赤金铺饰。墙壁上用浮雕的手法刻着娇鸾戏凤,所有的鸟儿刻得最逼真的地方就是羽翼,纤纤细羽连每只毛茬都细微分明,而每一对翼翅的形态又各不相同,有的振翅欲飞,有的展翼翱翔,有的翻飞起舞,有的缩翅回眸。殿中九根一人高的柱台上幽幽燃着九盏长明之火,其实哪怕不用点上灯火,金殿中也够明艳异常了。 再往前走了几步,转过挡住视线的石柱,夕儿“啊”的一声惊叫起来,伸出手掩过双眼,只见地面上赫然躺着几具尸体,正是先前失控冲出的妖族士兵!几人胸间均开了道狭长的血口,看胸口已下陷,该是里面被掏空了,而伤口处却没有鲜血流出。更诡异的是,每张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全无痛苦! 夕儿透过指缝惊恐地盯住地上的尸体,看过并没有十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些,可一想起他生死未卜,而洞中还有神兽玄锥,不由地又涌起一阵担忧,不安地打量起四周,眼中已带泪光,怯声道:“他在哪里呀?” “嘘!别说话,你听!”狐嬉忽然伸出食指遮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怎么?有什么动静吗? 夕儿安静下来,侧耳倾听过去,空荡荡的殿堂中似有轻微的鼾声在回荡。“这里有人?十方在哪里睡着了?” “不一定是十方,这不像是人的声音,你跟我过来。”狐嬉皱起眉道,兽面上竖起的耳翼微微颤动,妖族的听觉一向较为灵敏。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殿内深处探去。 突然,夕儿惊恐地长大嘴巴,又欲喊叫,却被狐嬉及时捂住。 只见一只巨蝎团起硕大身体正在休憩,两只锋利的巨钳兀自撑起,挡住面部,时有时无的鼾声正是从巨钳遮掩的口中发出。而蝎身上坚硬的甲壳却似赤金铸成,熠熠闪着金芒,好不耀眼。 “这是神兽玄锥!”夕儿轻声唤出,眼中的神色异常惶恐,挣脱狐嬉的手,“咚”的一声,双膝跪地,伏下的身子再也不敢抬起。 呵,真是愚忠的可以!狐嬉斜眼看着那贴伏在地上不住颤抖的身子,冷冷笑过。用脚尖触了触她,道:“喂,你要跪到什么时候,还要不要找十方了?” “十方?他在哪?”夕儿这才缓缓抬起头,但神情却有几分迷惘,好似如梦初醒、惶惑人世。 狐嬉望着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心中无比惊讶。 啊?这神兽对羽族人的心智果真有如此大的影响?这么说十方说的方法应该可以了!不过这玄锥神兽看起来也绝非善类,究竟要如何去操控呢? 狐嬉苦苦思索起来。 ****** 十方追着那飘忽不定的白衣女子的身影,顺着千回百转的悟道奔去,一路上那个影子飘飘停停,似顾盼,似流连,直把十方引到洞中深处,却在一个路口消失不见了。 十方追过去,发现转过路口正是一间石室,石门半掩,里面有些灯光,似乎有人。 难道吹息真的还活着?十方悄悄推门而入。动作很轻,但石门还是发出“咚——”一声闷响。静谧的洞中这样沉重的声音把十方与石室中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人?”石室中人惊声问道,却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十方好不失望,猛然惊醒,才意识到自己是偷偷闯入羽族的圣地,欲潜身而走。可那男子已经走到门口,两耳后的白羽说明了他的羽族身份。 躲在暗处的十方先是一愣,却随即叫道:“凋风,果然你还在这里。” “是你?”男子的表情比十方更加惊讶。 十方反而收起惊色,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吗?” “哈哈……”凋风忽然大笑起来,不住地摇头,道:“还有什么是你十方不敢做的。今日又来想做什么?” 十方定定地望着他,想了想,低声道:“我是跟位白衣女子来到这里,你可曾见过她?” “你怎么能见到她?”凋风表情愕然,手不自觉的摸向胸前。一只精巧的玉瓶被一截黑绳穿过挂在他胸口,正隐隐闪着幽光。 “那是不是吹息?她在哪?”十方一把拉住他手臂,眼中急切无比。 凋风却低下头去,垂目沉吟了许久,复又盯住十方,冷冷道:“师姐不是被你所害?你还有何面目见她?” “吹息她真的还活着?” “她死了!你别再找她了!”凋风几乎是吼出来,发泄一通后,转身走进石室,从桌上托起一碟东西,声音又低了下来:“念在你以前和师姐的情谊,我不想与你动手,你走吧,我要去做事了。” “等等!”十方冲上去,一把揪住他不住的推搡,大声叫道:“你不要骗我!她还活着是不是?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告诉我!” “她不会再见你了,死心吧。”淡淡地话语击到十方心上,软绵如针,触及轻却痛及深。 十方揪紧的手蓦地松开,面色惨淡。 “当——”凋风手中的玉碟落到地上,四分五裂,碟中物滚落到十方的脚下,却是个带着热气的心脏,仿佛还在微微搏动。 凋风冷冷看了眼恍惚失神的十方,弯腰拾起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向门外走去。 “等等……” 待凋风的身影快要在拐角里消失,愣了许久的十方才回过神追上去。 ****** “你们怎么能进到这里?”凋风一进入玄锥所在的金殿,目光直接转向角落里的狐嬉和夕儿。 听见声响,神兽玄锥有些不满地晃动了一下,巨钳擦地发出金属刮擦般的“嘎嘎”声响,头上一对如灯笼般巨目唰得腾起,发出一道冷光,让人不寒而栗。狐嬉和夕儿也给骇出一身冷汗,有些紧张地注视着神兽的下一步动作。 看见玄锥醒了,将手中心脏直直的抛去,正入其口中。玄锥的巨口蠕动了几下,满意地挥起蝎钳遮住眼睛,复又沉沉睡去。 “你怎么能喂它吃心脏?”追赶来的十方看到这一幕,惊声问道。 “怎么?”凋风缓缓转过脸去,眼中一丝不屑,道:“它喜欢吃我就给它吃了。” 十方面上更加惊愕,道:“吹息说过,这神兽不能食荤腥,会引发其凶性。你们既是同门师兄弟,难道不知道吗?” 凋风听罢,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眼中一丝惆怅。 他说的没错,神兽确实不能碰荤腥,尤其是心脏这样负载灵魂的东西。可我当年却是有求与神兽,才与它达成契约,帮它改了食性,才换得…… 凋风想着,手不觉又握紧胸前蓝光荧荧的玉瓶。复又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道:“神兽起了凶性又怎么样?大不了在这蛇蝎洞里发发狂,还能害得了别人吗?倒是你引来别人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你……”十方一时语塞,不知作何解释了。 “你果然是个暗藏祸心的卑鄙小人!师姐真是瞎了眼,还把自己交予你。今天我就替她向你讨个公道!”凋风说着已悄然跃到一旁,取下墙上挂着的弓弩。 十方收起脸上惊色,冷哼一声,道:“怎么?想打?十多年前你就输给我,今天看看你又多些什么本事!”说完口中默念般若,法剑已腾起,立于胸前。 “啊,他们要打起来了。我们怎么办?”夕儿拼命摇着身旁的狐嬉,面色因为担忧越发苍白。 狐嬉却是泰然自若,看了看她慌乱的模样,不禁笑道:“我们先看看,十方很厉害的,说不定不用我们动手呢。” “可是……”夕儿怎能按捺得下,可自己又不会武功,只能瞪大明亮的双眸,焦虑万分地看着。 眼前的凋风弩端于面前,弦早已拉满,一枚金色小箭架于弩上,箭身发出红芒,却没有尾羽。 “那是致命矢!十方小心啊!”夕儿再一次惊声叹出,抓住狐嬉胳膊的手握得更紧了,指甲仿佛要掐到肉里。 狐嬉狐疑地盯着这个羽族少女,她不过是父亲送给十方的奴隶。而现在是十方在于她的族人交战,怎么她反而更担心起十方来了?难道真的是相处久了,情根暗种? 而且,当日自己提出要带她一起过来的时候,十方也曾极力反对,果然他们俩之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啊! 这么看来,自己带她过来,倒是走得一着好棋了! 狐嬉想着面上的得意之色,悠然而现。 “嗖——”的一声,赤金的小箭带着一道红芒,流星般向十方刺去。 十方却是不躲,面上冷笑连连:“看来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说着右手持剑未动分毫,左手两指悄然并起,一道寒光跃出,飞起的霜刃直把致命矢冲得调转了方向,射到天顶上发出“铮——”的一阵脆响。 凋风大惊,心中却是被十方的话激得怨愤陡生,自己却是没什么天赋,要灵力没灵力,要悟性没悟性,只能守在这蛇蝎洞中做个侍童,如果不是圣女出走,自己就跟个下人没两样,更别说和神兽接近了。 呵呵,既然卑微得不堪入目,那么就让我更卑鄙一点吧! 凋风打定主意,一边箭阵连发,一边口中喃喃不绝,似是什么咒语。 十方要避过他的飞箭不是难事,只是又不想伤他,只得左右跳躲,伺机能上前生擒住凋风。 “十方哥哥果然厉害啊!”夕儿心情放松了许多,但看十方动作潇洒自如,十分轻松,而凋风却是一箭松过一箭,越发不够精准,如此看来十方必胜无疑了!夕儿紧盯着十方眼中分明闪出倾慕的目光,眼神竟有几分痴惘,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 突然,夕儿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眼中再一次现出惶恐。只见在十方身后一直伏地昏睡的玄锥突然动了一下,巨钳悄然腾起,却不是先前刚睡醒那般状态,而是在伺机捕捉什么。 循着玄锥突出的双目射出的寒光方向望去,眼中赫然只有十方! “不好,玄锥要攻击了,你去帮帮十方啊!”夕儿转向身边的狐嬉,眼中已急出泪光。狐嬉并不言语,紧盯着眼前的局势,表情却冷峻了许多。 要不要救他?狐嬉在心中问自己。 但看十方通晓三族机密,留着纵然有些用处,可终究是个祸根。万一反戈来,说不定哪天就会杀得我们措手不及。而且父亲也因他所累,导致威信尽失,大战当前还要与族中众将交涉斡旋。 不如,就借玄锥之手…… 唉!十方兄,对不起了! 终归不是同族,让我如何对你深信呢? 十方再一次腾身后跃,避过凋风射来的箭羽,尚在空中忽然感到背心处隐隐有些凉气,透肤刺骨。再回头,却是玄锥神兽腾起的金色巨钳迅雷不及耳地从两侧夹伸过来……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二章 牵脊 骄纵的玄火熊熊燃起,仿佛要烧尽一切邪恶般,把幻兽獬豸包裹自中间,但看它在火光中,毛发尽随着火焰腾腾竖起,毫无损伤,果然是汲取火之真灵的神兽! 异羽和狐媚儿被焰气炙烤得汗如雨下,滚乱的汗滴随即又被热气蒸干,消散不去的焦躁直压得二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即便不给玄火所烧,也要被热浪活活熏死。 狐媚儿瞪着獬豸,眼中全是惊恐,紧紧抱住异羽挡住她的胳膊,口中不住喃喃:“好热,好热,我要水……” 可是,成世之初,除了炙灼大地的炼狱炽焰,哪里还能寻到甘霖? 异羽自然也是十二分的紧张,要克住獬豸的玄火,必然要借水之力。可是剑气不能驱使,周围又没有水源可以调用,难不成就在这等死吗? 只见他护住身后的狐媚儿艰难地挪动脚步向后退去,可獬豸似也不肯相让地步步紧逼过来! 怎么办?难道用弓? 异羽向身后摸去。转念一想,还是不对。 只怕箭羽未近獬豸之身就要被烧成灰烬了吧? 焦急万分之刻,伸出的手忽然触到一截冰凉,清冷随即顺着指尖侵入蔓延至全身,顿时人也清爽了不少。异羽心中一惊,这是…… 外公给的流云飞瀑! 也许这个可以! 异羽一激灵,两指擒住清冷,顺势一拉。只见一道白绫自背后飞出,飘扬而起,舒展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白绫也感受到热气的奔涌,似不愿屈从般“唰”的一轻颤,无数冰晶自纹理间迸射而出,触及热气化作水瀑,飘飘洒洒地落下。 “有水了?”狐媚儿眼中泛起些喜色,仰起头张开双唇,接着及时而到的甘露。 眼见飞瀑而至,獬豸瞪起的双目中凶戾之色又起,周身的玄火又胜了几分。 而这边未等异羽操控,白绫却似遇强则强,竟兀自腾到空中,越展越开,瞬间铺天盖地地遮过成之幻境的顶端。 天水如瀑,倾泻而下! 獬豸沐在雨中,绝望地抬起头,气焰已全部散去。 “天意……”悲鸣般的声音久久回荡,最终还是悄悄散去,随之而逝的还有獬豸湿透的身影。 “那是什么?”狐媚儿自幻兽消失的地方拾起一块骨片,上面只有一个篆刻的“成”字,孤单地独自守候着曾经有过的沧桑,只是沧海桑田具体为何,它也道不尽了。 异羽接过骨片,仔细看了看,道:“这该就是天劫灵符!事不宜迟,我们再去取下一个!” “恩。”狐媚儿点点头,此时她对异羽更是信赖无比。 待两人返之幻境入口处的石台,却见黄、橙两个幻境洞口已做上记号,定是薛飞他们已经去了这两处。 “我们再挑个洞口进去吧。还是你来选。”异羽对着狐媚儿道。 “还是我?”狐媚儿微微蹙眉,想了想走向蓝光处画了个圆圈,道:“这次去这里,该不会那么热吧。” 异羽微微一笑,拉起狐媚儿,道:“随便了,快走!我们已经落后了。” 少年与少女,或矫健、或轻盈的身影在蓝色眩光中一闪而逝。 进去一看,才发现这里和先前去的成之幻境大相径庭。 碧山滴翠,流水潺潺,绿草莺啼,芳华连连,好似仙境一般。 “哈哈,这次我挑对了!”狐媚儿好不得意,脱下鞋把早就走得有些酸痛的脚,泡进冰凉的溪水里。水中还有些五彩的小鱼,轻轻在她的纤足上吸嘬着,一阵麻麻酥酥的感觉,倒也十分舒服。 狐媚儿踢起一浪水花,对着异羽大叫道:“喂!傻小子,你也下来啊,很舒服的。” 异羽站在一旁,也有些奇怪自己竟能耐下性子看着她嬉闹,不禁摇摇头,微笑道:“呵呵,你玩吧,不过别太久,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呢。” “哦,对啊,我给忘了。”狐媚儿吐了吐舌头,收起兴致连忙跳上岸来,问道:“这里的灵符又在哪?” “我怎么知道,进去找找吧。但愿别再遇见个难缠的幻兽了。” 异羽扶住她穿好鞋子,两人携手又向洞内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便没了路,但看前方,群山包围的是一片广阔的湖面,湖水清澈见底,倒也不深。湖底各色的卵石随意散置,看似毫无规律,却似一副挑染的彩卷,把周围的碧翠映衬地格外明艳。无风水自活,在阳光下泛起细小的涟漪,折射出光芒,带着湖底的色彩也鲜活了许多。 唯一怪异的地方,是湖中央栖息着许多玄龟,悠闲地晒着太阳。看个头也该是活过了百年,暗色的龟壳在阳光的照耀下,竟隐隐幻出些紫芒。 “哈哈,你看它们好懒!不会幻兽就是其中一只吧?”狐媚儿有些兴奋地指向湖中央。 两人卷起裤脚,悄悄走进湖中,可那些乌龟竟像石头一般动也不动,连头也懒得抬起一下,有几只眼皮抖了抖,微微侧目后又合上眼睡去,丝毫不在意闯入者的到来。 异羽有些诧异地望去,眼光却被龟群旁的一座石碑吸引过去。 石碑上印着四个苍劲的大字,牵脊之墓。不知这石碑屹立了多久,绿色的苔藓已经深深侵入到碑刻之中,四个字竟隐约闪现出绿色幽光。 “这牵脊是什么人?”异羽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道。 “你想知道吗?”一个幽幽的女声突然出现,着实把两人吓了一跳。 寻声望去,却是个绝世倾城的女子,黛眉依依,朱唇薄彩,眼中的一丝忧郁好似寒潭碧玉腾起一层轻雾。女子坐在石碑旁的突出湖面的石碓上,衣衫被水汽浸染紧紧裹在身上,曲线玲珑,婀娜如柳。 真美啊!怎么刚才没有发现她呢? 异羽眼神不觉有些痴惘。忽然觉得脚上有些轻微的触感,柔滑如缎,细致入肤。低下头去,却见那女子垂到湖中的衣裙随着水面轻荡,漫过自己的脚际,虽然看不见,但那触感分明是女子的玉足轻触,肌肤相亲。 看着他发呆的模样,女子扑哧笑出声来,双颊似流云拂过,眼中薄雾尽散开,千娇百媚更是透彻入骨。 “少年郎,你说这里漂亮吗?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女子娇声道,媚眼自是紧盯着异羽。 “唔……”异羽只觉得心中燥热,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云,身子却是不能自控地向女子靠去。 狐媚儿本也是被女子的惊艳摄得有些茫然,一见异羽这般,突然一阵酸涩自心底涌起,自然清醒了几分。 “异羽,你……”狐媚儿忍不住,娇声喝出。 可异羽竟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向女子靠过去,温柔地倚在女子身旁,脸上痴迷的笑容凝固了一般。 女子将他揽入怀中,伸出手轻轻抚慰着他的面庞,忽然笑了起来:“呵呵……这天下人果然都是同出一辙,受不得半点诱惑。” “异羽,你给我醒醒!再不过来,我可走了!”狐媚儿的粉面不觉涨得通红,扭头走了几步,可又停住了,拼命踩踏着脚下的卵石。但是回应她的只有溅起的水花,冰凉入骨,寒彻心扉。 “小姑娘,该是你要醒醒吧!”女子盈盈笑道:“人心难测,有几个能守得长久,暂时的曼妙便不能自已,哪里还想得以后?” “我呸!异羽不是这样的人!是你用妖术迷惑了他!”狐媚儿恨恨地骂道。 女子冷漠地望去,嗤笑一声,道:“怎么还不信?好,那我就让你看得更清楚些。”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三章 狮锐 眼见玄锥神兽攻势毕现,拿住十方已如探囊取物,夕儿给骇得面无血色,拼命推着身旁的狐嬉,“你还不去救他?快去啊……” 可狐嬉却是面无表情,毫不理睬地暗自思量起等十方败势已去,该如何拿下羽族的神兽。 突然,眼前寒光毕现,巨蝎的尾针已竖起! “不要!”瘦小的身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勇气冲出藏身的角落,却因为惊慌绊倒在地。柔弱的脸庞抬起,惨白中带着绝望。 十方本已闭息欲缩地逃过,却因为这一惊,气息不由散了几分。须臾间玄锥的禁锢又缩紧几分,哪里还有退路? 夕儿绝望地闭起双目,泪已满溢。 狐嬉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局势,不免也有些心怯。十方死在这里,自己接下去该如何? 忽然,眼光中十方的身影好像虚晃了几下,模糊得几近透明,似是消失后又渐渐清晰起来。 那巨钳触之可及的人却变成了搭弩欲射的凋风! “移形换位?!”狐嬉惊声叹出。 再看十方已经半跪在凋风先前的位置,喘息连连,惨白的面上自是疲惫不堪。 这种早已失传的诡术竟然十方也会了?狐嬉好不惊讶,眼光紧紧追随着十方的动作,可再看他分明是刚才耗尽真元才换得遁逃之机,似乎已没有再出招的气力。 凋风眼见自己落入玄锥所控,亦是惊骇不已,慌忙念咒,命神兽停下动作。玄锥神兽腾起的巨钳忽然停止了动作,整个身体也僵在那里,好似雕塑一般。 “好机会,快收住神兽!”十方冲着狐嬉喝道。 “怎么做?”狐嬉惊异地望去。 十方侧身避过凋风射来的利箭,大声道:“媚儿会驯兽,难道你不会吗?” 这样! 狐嬉脑中一闪,只觉得心中有股热流上涌,耳边不觉飘过一段隐语。自从他继承了妖族巫师后,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运用,自已一直在苦恼。今天遇此机缘,茅塞顿开,胸中豁然开朗。 “我知道了!”狐嬉大喜过望,按那隐语指示,加载巫师天赋的驯化术已练成。 炽艳的眩光刹那间遍布整座金殿,分不清是咒术所生的异光还是金壁反射的金芒,直直刺得人不能直视。 光影变幻中,雕塑一般的玄锥却逐渐缩小,到最后变成一只小小的金蝎,仿佛是用赤金制成的装饰,虽是栩栩如生,却一动也不能动。 “这就成了?”狐嬉捡起地上的金蝎,捏在手中,隐隐有些温热。 “你们!你们竟敢窃取我族的神兽?”凋风自刚才就给骇得说不出话来,现在更是茫然无措。 十方似乎恢复些力气,站起身来,冷冷道:“哼!拿了又怎么样?你还要不要继续与我打了?” 凋风一愣,转向十方看去,却被冰冷的目光吓住。突然一转身,掉头向金殿外奔去。 “他这是去哪?”狐嬉看着那匆匆逃窜的背影,惊异地问道。 “还能去哪?去向族里长老报信了吧。”十方冷冷地扫过一眼,却没追去,轻轻拉起伏在地上已经有些呆住的夕儿。 夕儿给吓得面色如土,刚立起身,脚下一软又跌入十方怀中,口中含混不清地道:“快……你们快走!长老……长老过来就晚了……” 十方有些爱怜地捋过她面上散乱的发丝,不屑一顾地道:“怕什么?他们不来,我们也要去找他了!” 狐嬉听罢,脸上又恢复寻常的盈盈笑意,问道:“十方兄,按你所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了?” 十方转过脸去,冷冷地望着他,道:“狐公子博闻广识、足智多谋,难道还要问我吗?” 狐嬉听着只觉得心中一紧,十方这话是绵里藏针啊!自己刚才的怠慢怕是给他看出端倪了,怨根已藏,日后更要小心才是了。唉! ****** 通天湖。 冬日的萧条带着通天湖的湖水也有些晦涩,死气沉沉的湖面偶尔因为北边过来的阴风,蓦地泛起几点破碎开的波纹,却是有气无力般随即消逝。 草木尽枯竭,湖边的居民也早就逃向东边的祖龙城的方向。残阳夕照,空荡荡的茅舍孤寂地看着眼前的惨淡,只有破败的门窗间或会在风中发出“吱呀——”一声落寞入骨的低吟。 狮锐坐在湖边的木台上,似笑非笑地握住自己十字戟的戟尖,耐心地削起指甲。不时用余光打量着湖对岸人族的扎营。篝火已点亮,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偶尔有几个神色慌张的士兵路过,也是和他一样,偷偷观察这边妖族的驻军。 “来人!”狮锐对着身后一挥手。 “什么事?将军!”一个妖族士兵连忙上前。 狮锐没有抬头,用十字戟挑出甲缝里一点污物,问道:“防势都建好了吗?” “是的,按将军吩咐,沿着这边湖岸至北边朱雀江都是五步一哨,还有一队探兵已经向南边通天峰出发,迂回过去,应该明早就可绕到人族驻军后防。大家都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呢!”士兵说着,脸上的表情已是振奋。 “不错!”狮锐抬起头,有些得意地望过去,频频点头。转而又面向身前的战士道:“对了,你过去副将,让他带些没有任务的士兵,到这里饮酒划拳。” “喝酒?”士兵诧异地望过去。 “对!”狮锐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就说是我下的命令,记住酒坛里要换上水!” 没过多久,副将狼突带着一队列兵浩浩荡荡地过来,席地而坐,抱起酒坛,却是个个神情冷峻得厉害。 狮锐忍不住摇摇头,道:“喝酒有这么严肃的吗?放松些,敞开怀来喝!” “将军,你这是演得那出戏啊?水灌多了,肚子也胀的?”狼突不解地问道。 “嘘,小声点,对面有人看着呢?”狮锐依然满面堆着笑,手却偷偷指了指通天湖对面的人族营地。 狼突摸了摸毛乎乎的脑袋,恍然大悟,招呼起身边的士兵,谈笑起来。 “不出意外,人族今晚估计就会攻过来。”狮锐举起的酒杯在嘴边停住了,却是眯起眼紧盯着湖对面的动静。 “今晚?”狼突闻言一楞,眼中带着惊异地望向人族营地。只见营外并无士兵在集结,虽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神色匆匆地在帐间穿梭,可怎么看也不像是擂鼓备战之势。 狼突有些不解地皱起眉,道:“将军本来逼他们退兵五十里,结果他们径直退到通天湖东岸,而且行军匆忙,今天早上刚扎好的营地,怎么能说攻就攻回来?” 狮锐斜过眼瞟了他两下,轻蔑地干笑两声:“嘿嘿,我们之前能拿下古风口是因为多年未开战,杀得他们个措手不及,你以为人族驻军真的是吃干饭的?不过我用那个将领做要挟逼他们退兵五十里,他们却退过一百里,把整个通天湖西边全让了出来。你又是怎么看的?” “哈哈,只怕是那人族闻得狮将军威武盛名,也给骇得往回躲吧!”狼突大声笑起,也不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无疑兴奋了许多。 “蠢材!”狮锐狠狠地盯住他,一脸的鄙夷,道:“他们若是只退五十里,占据在这通天湖西岸的平原,不遮不掩,无屏无障,早就给我妖兵冲散了。而现在是我们暴露在平原上,而他们却是以通天湖为天然阻隔,保留住实力,蓄势待还击。” 狼突惊愕地把自己兽面上的狼吻张得老大,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惶恐,道:“这么说,人族很快就要杀回来了?” 狮锐抿起一口酒,品啧半天,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应该就在今晚!他们不战而连续退兵多日,营中将士不明就里,自然流言四起,士气大为削弱。如若不再反击,士气再低落下去,可就真的要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 狼突听得好不佩服,叹道:“将军真是英名呐!可是按您所说,今晚人族即大举反攻,我们该如何防备?” “防什么?不用防!”狮锐不满地一摆手,我还就是想他们过来呢!能他们攻来,我们就退,退回到古风口去!“ “啊?这又是为何?”狼突越发惘然。 “我手中无兵怎能去以卵击石?退兵实属无奈,可怨不得我啦!”狮锐脸上突然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四章 惶惑 幻境中本没有风,可狐媚儿却分明觉得有一股凉气带着酸楚抽心而过,可骨子里的一抹骄傲让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紧咬嘴唇注视着女子的每一个动作。 “嘻嘻,你且看好了。”女子面上的嬉笑转瞬变作冷艳,一把推开怀中的少年,对着他厉声道:“你去把这个小姑娘给我杀了!” 啊…… 狐媚儿惊骇地退后两步,随即极力镇定下来,冷笑道:“异羽怎么会杀我?你别做梦了。”可眼光却有些犹豫地盯住异羽,面色已是惨淡。 异羽自离开女子温软的怀抱,面上便因不愿泛出些惊恐,可一听到女子此言,眼光先是一怔,忽然明亮了许多,双眉紧锁起,似在心底纠缠。 “怎么?你不愿意吗?”女子冷冷地望向他,转而又伸出手去,眼光柔和了许多:“过来,乖!这个女孩只会给你带来灾祸,去杀了她吧!以后只要有我一个疼你就够了……” 似乎已被女子擒住心,异羽懵懂地点了下头,面上浮现出欢喜的神色,缓缓转过身去,望向狐媚儿的双目中虽是迷茫,但手中的剑已提起,之前一直不能聚集的剑气此刻正在剑刃处隐隐闪耀。 “异羽,你……”看着曾经熟悉的眼前人阴沉下来的脸,狐媚儿想喊,可声音却哽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无边的冷寂顷刻间擒住少女已趋于虚弱的身体。 “对,就这样!杀了她!杀了她!哈哈……”身后的女子发泄般地浪笑不止。 空气刹那间凝固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开去,狐媚儿眼前唯一清晰的是异羽冰冷的脸孔。那曾经温柔的眼眸,此时却射出冰寒的异光,隐约有一丝惶惑。那曾经桀骜的嘴角,此时却在微微抽搐,似在极力压制内心深处的痛苦。 不再是他! 那个人现在已出卖了自己的心,变成了狰狞的魔鬼! 狐媚儿紧咬住双唇,一步步向身后退去,金铃在手中握了又握,却还是一扭头,放了下来。侧过的脸庞上,那一行清冷的泪该是由心底深处而出了。 “醒醒,异羽,求你了,醒醒好吗?”女孩猛地转过脸来,不甘心地悲鸣终于冲破喉咙的禁锢而出。 可是异羽却听不见,眼神突然空洞起,失魂落魄一般地茫然,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只得牢牢抓住心中仅有的欲念:杀了她! “哈哈,你死心吧!小姑娘……”女子的声音尖厉了许多,字字刺痛在狐媚儿的心上。 “我不——”女孩倔强地抬起头来,惨白的面上早就毫无血色,却还挣扎着挤出一丝笑容,深情地望着异羽,柔声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媚儿呀!你仔细看看我,好吗?” 少年手中的剑,剑气蒸腾,锋芒毕露! 凌空一劈刺! 狐媚儿惨淡地笑容凝固在脸上,却是向着心仪的少年温柔地伸出双臂…… 剑刃寒光凛冽,却在触及少女柔软的身躯那一刹那—— 避了开去! “啊——”少年向天吼去,面上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着,手中却紧紧搂住那个因为虚弱而接近的昏迷的身体。 浅香幽幽,唤起衷肠无数。 异羽的全身被汗水湿透,冷峻的目光重又恢复到脸上,却或多或少带些惶恐,转过身去冷冷盯住妖媚的女子。 “蠢,蠢之可极!”女子惊诧地望着相依的两人,神情却渐渐缓和下来,口中不住地喃喃:“难道……我错了吗?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们?”异羽恢复过来,厉声喝向她。 “我……”女子迷茫地抬起头来,伸手抚摸起身旁的墓碑,缓缓道:“我叫牵脊,是这坟墓的主人。” “你死了?”异羽惊异地瞪大双眼。 女子忽然笑了笑,缓缓道:“没有,我想死,可是死不了。” “那你弄个墓碑做什么?” “呵呵……”女子怪异地笑了,眼中却满是哀伤,“我在这里太久了,久得想埋葬掉我自己。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我曾以为他们会为了我而守候,可结果是什么也守不住,什么也留不住……” 异羽听得更加迷惑:“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还曾害过别人?” “不,不全是这样……”女子低下头去,似在回忆过往,脸色越发落寞不堪。忽然她又抬起头,眼中似带着期盼,“年轻人,你杀了我吧。你和他们一样,想要的只不过是那样东西。杀了我你就可以得到了。” “杀你?” “是啊,我已经很久没有死过了,我好怀念那种感觉。被欺骗、被背叛后,只有死亡才能感觉到一点点真实……唉……”女子落寞地叹去,伏倒在墓碑上,眼中迷蒙,泪却纷飞如雨。 女子这番怪异的言行,让异羽不由地更加迷惑不解,想起她先前对自己的操控,难道又是在施什么咒术? 异羽想罢,定了定神,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总之你要再害我的朋友,我绝对不会饶你!” 女子却是摇摇头,对着异羽露出笑靥,只是笑得好不勉强,“我不会再害你们了。虽然你们俩的感情是我一直想要却求不到的。不过……这也只能怪我命不好罢了……” 我们俩的感情? 异羽惊讶地向怀中的女孩望去,那苍白的面上,眉头依然纠结着,眼角还带着泪光,似乎还沉浸刚才的梦魇中。 “媚儿,醒醒,没事了。”异羽轻轻唤着她,眼光里全是柔软。 “够了,别让我再看了!”墓碑旁的女子突然站起身来,手臂带着薄如蝉翼的衣衫只一挥,异羽手中的剑蓦地飞起,径直向女子刺去。 “啊?”待少年惊讶地抬起头来,眼前女子娇媚的身形却在柔光中渐渐散去,倾城的容颜只一晃,留下的只有带着怨念的清冷眼神,印刻在少年的眼中。 柔光终于散尽了,墓碑旁一枚骨片兀自闪着光辉。 “异羽,我还没死?那又是什么?”狐媚儿早已睁开了双眼,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感觉犹如在梦境中一般,那么得不真实。 “没事了,你还好吧?”异羽笑着扶起她站稳,又转而拾起那块骨片。和先前在成之幻境拿到的有些相似,骨片正中一个篆刻的“住”字。 这该是住之幻境的天劫灵符! 再翻过来,背后却多了几行娟娟小楷: 求不得,守不住, 寂寞相思只道苦。 念不得,留不住, 浮尘往事空踌躇。 这样一个多情的女子竟然也是幻兽吗? 可惜她内心再多彷徨,始终也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而且十二个时辰一过,怕又要复活,继续孤寂地细数心情了吧! 异羽轻叹着,将骨片藏好,再看狐媚儿脸上已经恢复些血色,心中也放心些。轻轻拉过她,问道:“怎么样了?要是还行,我们就去下一个幻境吧?” “还要去啊!”狐媚儿有些不愿地坐倒在地,撅起嘴耍赖道:“刚才都差点被你杀了,我不要再玩了。” “是吗?”异羽故意装出一副惊异的表情,嬉笑道:“刚才又是谁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的?怎么撵都撵不走?” 狐媚儿听了腾地站起来,愤愤道:“哼,去就去,这次你要再被幻兽控制要杀我的话,我可真不客气了!” 异羽摇摇头,无奈地一笑,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拉起向来路走去。不过这一刻,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中那抹温存的触感,却是深深刻在脑海中,再也磨灭不掉了。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五章 虎狰狞 正当通天湖畔众人饮酒说笑,好不痛快,突然一个妖族士兵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附在狮锐身边耳语了几句。 “他真的来了?我还没想到呢!”狮锐惊讶地抬起头,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下周围推杯换盏的士兵,忽然面上又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道:“来了也好,来了我们这出戏就换个唱法。” “谁来了?”狼突惊疑地望去。 狮锐干笑一声:“还有谁?虎狰狞来了。” “什么?他带兵过来助阵?那将军您的计划……”狼突说着接过狮锐眼色,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旁边的士兵一听却急了,“报告将军,虎将军只带了两个侍从,没有带兵过来。” “怎么?他没带兵过来?”狮锐有些恼地向自己的营地方向望去,“真是个蠢材,这么好的机会!”怒声中,手中的酒尊给捏得粉碎! 狼突一见他这番神色,脸色一变,不敢再冒然接话,回首向身后望去。只见三人正悄然向这边走来,为首的一人,威风凛凛的虎面上却是多了一分悠然自得。 “狮将军,别来无恙啊!”虎狰狞老远就抱起拳,乐呵呵地过来。 狮锐看见那个魁梧的身影,连忙站起身来,脸上变作谄媚,笑得好不自然,“哎呀,虎将军,前线清苦,还烦你亲自过来,真是属下最大的失职了。” “哪里哪里,自有狮将军领兵在前冲锋陷阵,我也放心了许多,坐等您的捷报呢。”虎狰狞坐拥官场数十载,做作逢迎丝毫不逊。 “来来来,虎兄既然来了,就坐下同饮一杯。”狮锐笑盈盈地让出座位,对着身旁的士兵一招手。 很快,未开封的一坛新酒和杯盏已经送上。 虎狰狞倒也不客气,定定地坐下,端起酒杯,可只凑到嘴边酌了一口,道:“狮将军真的好兴致啊,大敌当前还能聚众畅饮,莫非是成竹在胸了吗?” “哪里,还不是知道虎兄会给我带来好消息,提前恭候着。哈哈……”狮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但在虎狰狞听来尤为刺耳。 他摇摇头,沉吟片刻问道:“狮将军说得我好糊涂啊。我又有什么好消息?” “是么?”狮锐睥睨过去,面上全是惊讶,道:“现在人族驻军士气大衰,我方妖军却是越战越勇,难道虎将军没有带兵过来逞勇追上?” “这……”虎狰狞猛击掌,一副懊恼的样子,“我手下的兵力可全调去攻打羽族的积羽城了呀!” 未等狮锐接话,一直在旁边沉默观色的狼突一脸惊讶地道:“羽族本不是威胁,而且那积羽城位于南麓偏僻之地,虎将军为何要舍近求远啊?” “呵呵……”狮锐露出一丝诡笑,缓缓将手中酒杯放下,“虎将军如此畏首畏尾,不会是因为久未参战,犯糊涂了吧!” 虎狰狞听罢一皱眉,深邃的目光中浮出些冷色。意味深长地道:“呵呵,我果然是没有狮将军考虑的周全长远啊!不过事已至此,这边唯有指望狮将军能独挡一面了。” 狮锐听罢,心底无名火顿起,可脸上还不好表露,只得在心中暗恨:好你个虎狰狞,跟我绕来绕去,最后还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果然够狠!你是逼着我跟你摊牌啊! 想到此,狮锐心火涌动,已是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大声喝起:“虎狰狞,你明知道我手里兵力不足五万,远远不够与人族对抗。你却把大军调往积羽城后再来与我理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亲自过来陪狮将军您同生共死了吗?”虎狰狞冷冷道。 狮锐听着更加光火,强压住性子道:“好,好。你既然已过来,就在我营里多住几日。除非交出兵权,否则你别想离开!” “呵呵。”虎狰狞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手里还握着多少兵权?来之前,一半交予幽明留守,一半交予十方攻城,而我儿子狐嬉既然做了巫师,自然没权利调兵遣将了。” “你!……”狮锐万万没想到自己辛苦设下的局,竟然就这样被虎狰狞轻而易举地瓦解。果然还是棋差一着,比不过他老谋深算,狮锐想着面上隐隐露出些沮丧,颓然坐倒,深深叹了口气。 “呵呵,狮将军,你这出空城计唱得蛮好,不如就继续多唱几日。顺便放点风声出去,就说妖族两位将军均亲自守在阵地之上了。”虎狰狞镇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相比之下,反而是狮锐的神色更为尴尬难堪。 ****** 积羽城。 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棵树,只是顶天立地屹立了万年,繁密的枝叶层层叠叠,伸展开足以覆盖整座羽嘉森林。 羽族不多的族民就倚着苍霄木而栖,生活起居几乎都要依赖着棵树。如果不是有族规,不准在主干上开洞而居,古树怕是早就被世代繁衍的羽族子民给挖空了。 羽族人自出生就拥有一对羽毛覆盖的翼翅,个个擅长飞行。苍霄木再高也不是问题,而且这样一来,既可以躲避林中猛兽的骚扰,而且一旦外族人过来侵犯,也只能对着高耸入云霄的树城叹息,毫无办法。 而羽族栖身于此,还有墨守的等级制度。 自树上伸出的第一丛枝杈开始,越往高处,地位越低。这第一丛枝杈处既能保证安全,又不会受烈日炙烤之苦,自然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居所。 天色渐暗,整座树城沐在夕照中,浓郁的墨翠带上金色的眩光,不由地添上一层庄重与神秘。而羽族人也仿佛像归巢的鸟儿一般,从四面八方上下翻飞着寻回家来。 一名羽族男子双翼扑朔,从城西匆匆飞来,待靠近苍霄木,急忙收起一对灰羽之翼,灵巧地饶过繁盛的树枝,落到古树第一根枝杈上的树屋前。那男子落下后深吸了口气,稳住慌乱的情绪,准备敲门进去。 忽然从树屋背后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凋风,你这么慌张地过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望去是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白发飘飘,长须及地,甚至连眉毛也如同沾染了白霜一般,无力地低垂下来。正是羽族长老沧木白,算算他该活了几百年,几乎羽族所有的事故他都曾经历过。 凋风一见是长老,忙答道:“长老,不好了,神兽玄锥被妖族人给收去了!” “妖族?他们找进蛇蝎洞了么?”看去沧木白比凋风要镇定许多,但神色也不免有些凝重。 “是!”凋风“咚”得一声跪下,面上失了血色,低声道:“是几年前逃逸的十方待他们进去的。都是属下无能,没能守住神兽。” “十方回来了?”沧木白深邃的双目中忽然闪出精光,一直淡然的表情也微微有些起伏。 凋风看着长老这番神色,心中不免更加紧张起来,怯怯道:“是……是他带了妖族人破了机关,进到蛇蝎洞中,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而后神兽又被妖人控制住,我又没有师姐的灵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玄锥神兽被他们夺了去……” “唉,这本不能怪你啊!”沧木白叹了声,摇摇头望向苍霄木,眼中全是感慨,“十方这次来是为吹息报仇的吧!你还不知道吧?妖族的大军已经在城西北的无忧河岸扎下营来,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三十里!” “妖族要来攻我积羽城?”凋风大惊,望过去无忧河边果然许多篝火隐隐闪烁,不由地握紧拳头,恨恨道:“这个十方真是可恶,当年师姐救他性命,又那般待他,想不到今天竟与妖人为伍,翻过来毁我积羽城!” 沧木白摇了摇头,垂下的双目中流出的只有落寞:“也许似乎我错了……当年我碍于种族偏见,强行阻拦他们的感情,没想到十方怀恨在心,蛰伏多年,准备今日一并还给我了。” “异族不能共容,千百年下来都是如此,怎么能说是长老的错?”凋风不解地道。 沧木白却是惨然一笑,满眼怅然,“那你看今日十方与妖族人联手,领着妖族大军攻到我城下又如何来解释呢?” “这……”凋风支吾不知所云了。 突然一个羽族男子从远处如箭一般疾驰而来,降落时险些因为惯性飞冲出去。沧木白一见,伸出的右手中指微弹,男子便被一阵气流凌空带回,稳稳地落回枝上。 “长老,妖族军队杀过来了!我们怎么办?”男子半跪下,神色无比慌乱。 沧木白思酌片刻,道:“我们……” 话刚开头就被树下一个声音抢了去:“还能怎么办?沧木白你直接对我说好了!” 一句抱歉,给所有喜欢天泪的朋友们 很感谢几位朋友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 如果不是那一点点激励的话语,《天泪传说》很可能早就断更了。。。。 之前本书已签约翠微居,明天将正式上架,按照合约,这边的更新将暂停。 地址:http://。cuiweiju/cwjinfo/76/76569。htm 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书的风格本来就是偏向文艺性范畴,相当缺乏网络流行小说的卖价元素,所以即便是上架也不会有太多订阅。 阡陌有工作,写书只是为了表达心中所想,并非为了收入。但是在翠微居编辑联系我之后,没有签约就给我安排小推,强推,封推,看着收藏、点击数字节节攀升,我原本已经麻木的心忽然又被感动地热情起来。作为一个新人,真的需要一些鼓励来刺激自己创作的激情,而且知恩图报也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所以我还是决定签约了。 对于一直支持的朋友们,阡陌心中有感激也有愧疚,但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的书。如果那边能解禁,我会尽快将起点的也补完。 《天泪传说》是我的第一本长篇,但绝非是最后一本,通过这几个月的磨炼(呵呵,真的是磨炼毅力和心理承受力),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爱上这种酣畅淋漓表达自己所想的感觉。 我会继续加油的! 再谢! 阡陌字 2008。9。20夜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六章 紫貘 待到异羽和狐媚儿取得“住”之天劫灵符,从泛着蓝光的洞口退到天劫谷中,再看几条幻境路口和先前看到的一样,只有四处记号。 难道穆野和薛飞兄妹还没取到第二块灵符?他们没什么事吧?十二个时辰的时限已所剩无几了。 异羽思量着,微微皱起眉。 “快看,他们肯定还没出来,我们赶上了!”狐媚儿倒是有些兴奋,雀跃着向唯一剩下的路口奔去,但看异羽还有些犹豫地停留在远处,不禁有些不满地嗲怨道:“喂,你走是不走?刚才还笑话我,怎么现在你害怕了?” “唔……来了。”异羽这才抬起头来,连忙赶上,边跑边往回流连了一眼。 怎么中央的神鬼木好像又粗壮了许多,盘根已跃出土台的范围? 随即一阵青光闪烁,身后的景象已无形,眼前分明是一座密林的深处。 林木密集遮过顶上的阳光,可所有的树均高不过一丈,便兀自垂伏下来。温柔的微风中,千万条绿丝绦轻轻舞动,带过一片沁人心脾的幽香。 “这里好像也不错啊!”狐媚儿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芬芳,露出满意的笑容,说着似想起什么,在腰间摸索起来,口中喃喃道:“我把嘟嘟也放出来玩会,关了这么久该闷坏了……” “不要!”异羽忙按住她的手。 狐媚儿停住手里的动作,奇怪地望着他,“为什么?” “美妙的东西未必就是好的。你忘记了?刚才我们去的那一处幻境不也是景色旖旎、芬芳诱人?”异羽说着自己也不免紧张了许多。 提到前面的住之幻境,狐媚儿脸上又浮起一片恐色,目光慌乱了许多,不由地贴近异羽道:“恩,我们还是小心点。” 异羽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转向狐媚儿道:“媚儿!” “什么?”女孩疑惑地扭头望向身旁的少年,只见他双眉紧锁,紧盯着她的眼眸中竟露出些凝重,心底顿生诧异,有些羞怯地避过他的目光,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异羽却是继续注视着她,不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道:“媚儿,如果……如果我再被幻兽控制,你就杀了我,别犹豫!” “啊!”狐媚儿面色骇得白了许多,声音低了下去:“不……不会的……” “我是说如果,你怎么吓成这样?哈哈……”异羽故作轻松地爽朗笑起,只是向前迈出的脚步忽然沉重许多。 如果这次换成媚儿被控制,那么我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我也要向她…… 异羽想着,偷偷望了眼狐媚儿白皙的脸庞,看得出来她因为自己的一席话而搅得心绪纷扰,慌乱异常,幽怨的眼光也不时飘闪过来。四目相对,又是无言。 不,不行!异羽摇摇头,稳住情绪,继续向前走去。 ****** 而在另一边的坏之幻境,穆野和薛飞兄妹正与守护幻兽紫貘在鏖战着。 坏之幻境,名为坏,却是金碧辉煌,奢靡异常。 幻境中物,无论山川沟壑,还是林木鸟兽均是镀上一层金色,好一片珠光宝气的靡靡之景。稍带些贪念的人,定会深陷其中,流连忘返。 而薛飞等人,因为心中牵挂着外面神鬼木中困着的老人,心神要安定许多,可当他们看见幻境最深处卧在一堆珍宝玉石上的守护幻兽紫貘时,还是不禁给震了一下! “嘻嘻,好久都没人来过了。”紫貘挺起裸露的半身,却分明是妙龄女子的容颜,眼角带媚,笑得好不轻薄。 穆野之前从未见过女子的身体,此时顿觉心中一阵燥热,两眼直直地盯住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低下头去,可仍克制不住心底的欲念,从眼角偷偷窥视着。 “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吧!陪我在一起好不好?”紫貘忸怩着上半身,不住地搔首弄姿。眼光自然盯上心襟荡漾的穆野。 “这是个人?”宏儿惊讶地小声问道。 薛飞摇摇头,低声道:“不是,你们仔细看看她藏在宝石堆里的身体。” 紫貘似是听见他们的对话,面容阴沉了些,伸出先前收在背后的四只手臂,每只手中均握满了珠宝金银,不停挥动炫耀,媚笑道:“哟,都给你看出来了,我就不藏了。你看这里这么多好东西,只要你留下,我全都送给你!”说着四只手举过头顶,又全部松开,只见无数的翡翠、玛瑙、珍珠、水晶如雨般落下,折射出一片绚烂光华。 “这里的,那里的,还有这洞中所有的金银都全是你的,你还满意吗?嘻嘻。”紫貘似乎又对薛飞来了兴趣,站起身来,向他缓缓走来。原来是四条腿,可这四足分立于四个方向,却俨然非人足。 “大家小心!”薛飞一惊,伸手护住妹妹,向后退了两步。 “呀,你还什么都看不上啊?”紫貘有些恼,眼中杀气一闪而过,随即神秘地笑道:“告诉你个秘密,我会点石成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哟!”说着抬起的一只手上食指已伸出,一道金光现于指间,闪烁欲出。 “哥哥,小心!”宏儿雪鞭在握,早有防备,一挥手,紫貘的手臂被雪鞭卷的一颤,金光变了方向,指天射去! “啪”的一声,一只路过的飞鸟坠地,摔得粉身碎骨,碎裂成的几块,外表如金,内里却似炭,在风中发黑腐败,随即被沙尘掩埋。 薛飞一见,冷笑道:“呵呵,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这样一个破烂不堪的地方,还想让我们留下吗?” “哼!你们可太不识抬举了!就在这里腐烂了吧!”紫貘抚着白皙的手臂上那一道刺目的鞭痕,脸上黑线密布,转眼变作金身铁骨,张牙舞爪地向三人扑来。 宏儿的雪鞭再次扬起,如腾蛇般向紫貘交缠而去。可既要攻击,又要防备被幻兽点住,着实难为了宏儿,不一会儿,苍白的面色又憔悴了几分,身上更是香汗泠泠。 而薛飞和穆野在一旁,失去对武器的精气控制,只能凭着力气左右挥砍,落在紫貘身上发出“铿锵”之声,却全然没什么威力。 这样下去可不行!可它的弱点在哪呢?薛飞皱起眉暗暗思量着,一分神险些被紫貘点中,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等等,停手,我改变主意了!”薛飞忽然大声叫起。 紫貘一愣,收住挥舞的铁臂,转眼间又变回先前的肉躯,狐疑地问道:“小子,你又想怎样了?” “罢了,反正打不过你,而这里又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想留下了。”薛飞笑道。 “真的?”紫貘眼中露出喜色,笑靥不由地柔媚许多,向他伸出手来,“那你过来。” 薛飞顺从地走了过去,只觉得背后是两道灼热的目光,侧目望去,正是宏儿和穆野满脸惊色地望着自己,薛飞递了个眼色,却不敢多言语,复又向紫貘走近。 自己刚才突发奇想来了主意,却没来得及跟他们说明,等下不知道他们会配合的上吗?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薛飞心中苦叹,面上却是盈盈笑意,道:“能给我看看你那根神奇的手指吗?” “怎么?你想要把什么变成金子?只要你乖乖留在这里,什么都会有的!”紫貘媚态顿起,纤指轻轻地送到他面前。 “哎呀,我想要的太多了,快给我看看!”薛飞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指向身旁一棵树点去。原本在风中微颤的树枝霎那间静止不动了,满树的金光绚烂,直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啧啧,太神奇了,还有后面那棵大的,我也想要!”薛飞说着向前奔去。 “嘻嘻,想不到你小子还这么贪心。”紫貘扭动着腰肢,四足怪异地迈着步子跟在后面。 薛飞又捏住手指欲向前点去,可就在紫貘不备之时,突然抽转方向径直点到幻兽自己身上。只见一片幻光中,紫貘的身体僵硬起,嘴惊愕地张得老大,却是如同赤金铸成的雕塑一般,动也不动了。 “你自己守着你的金子过去吧!”薛飞向它啐出一口,恨恨地骂了句。 “哥,原来是这样的。”宏儿欣喜地奔过来。 薛飞点点头,又看了紫貘一眼,忽然发觉它似已凝固的双目忽然动了下。不是自己眼花吧?薛飞心中一紧,仔细看了看。不对,金光正从幻兽身上逐渐褪去,转眼已过了颈脖,手臂眼看也能活动了。 “你这小崽子,想害我吗?”恶狠狠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顿着,从幻兽的喉咙里生硬地吐出。 在薛飞惊骇的目光中,突然,紫貘的脖子怪异地一扭动,头竟从项上滚落下来,金色的身躯泛出异光,却在光影变幻中渐渐散去。 身后清晰出来的是举起龙影剑,眼中杀意毕露的穆野。 薛飞深深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一直绷紧的弦松了下来,脚下已有些瘫软,轻喘着道:“穆野兄弟真的善于把握时机啊!” “哥,你没事吧?”宏儿扶过薛飞,望着穆野的眼中显然多了些敬慕。 拾过紫貘留下的“坏”之灵符,三人又急匆匆地向外赶去。看得出来,穆野此时要比先前欣喜许多,跑在宏儿身前不时挥舞起手中的龙影剑,倒是把薛飞看得实在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七章 破城 凋风听得树下竟有人胆敢直呼长老姓名,面上泛出怒意,大声喝问:“什么人?”可望下去,树下只有清风兀自盘旋,哪里还有言者的踪影。凋风眼中闪过异色,狐疑地望向长老,却见他垂目不住地摇头,神情几分落寞。 沧木白终于抬起头来,深叹了一口气,道:“十方,你终于来了。” “是十方?”凋风大惊,扭头再看去,只见一位黑衣男子御剑从树丛后缓缓上前。风中,衣袂飘飞,长发拂面,却遮不住脸上孤傲的神情。 十方冷冷地扫视了几人,目光最终停留在长老的脸上,道:“沧木白,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我!” “呵呵,你十方是什么人?我当然是记得的。”沧木白淡淡笑道,眼光却是果断地迎击上去。 “十方,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闯到我积羽城对长老无礼!”凋风在一旁怒色喝道,脚下却不由地向沧木白身边靠了靠。 十方却是斜眼望去,冷哼一声道:“你们积羽城是什么地方?闲杂异族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我十方即便是吃了豹子胆也没这份闲心过来逛了。” “那你今日是特地来向老夫兴师问罪的吗?”沧木白面无表情地道,只是言语中透出的冷峻让十方斟酌了好一会。 “问罪?你贵为羽族长老还能称得上罪过吗?”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无数羽族人如惊鸟般从羽嘉森林中腾起。振翅的哗哗声和树枝相互拍击发出的声音交杂一起,听得出来是一片混乱不堪。 到底怎么了?树屋前的几人都是一脸的惊诧,疑惑地想骚动的方向看去。 除了十方。 只见他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淡淡道:“不用看,我都说了,我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古树下混乱的声音迅速逼近,嘈杂中还参入羽族人惊恐的呼号:“妖族来了!妖族人杀过来了!” 暮霭的昏黄中,妖族军队从积羽城西北边声势浩大的压上。战士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口中有节奏地发出呼喝。 那又哪里是呼喝?那是妖族源自的野性的咆哮!撼天动地,震慑万物。斗者闻之热血沸腾,弱者听之闻风丧胆。 战士手中擎着的火把更是随着呼喝口令的变化,时而高举,时而挥舞。远看去就像是一条斗气蒸腾的火龙,翻滚、盘旋,犀利的杀意浮现于爪端齿尖。炽烈的火焰仿佛蓄势要将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城吞噬得干干净净。 “长老,他们真的攻过来了!我们怎么办?”凋风面上全是恐慌,手指着前方,声音已有些发颤。 “降吧!降了我就留你条狗命!”十方鄙夷地望去,看见凋风眉头微微地一触动,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道:“放心,我十方一言九鼎!我要杀你,早该在18年前就杀了,现在再碰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是脏了我的手!” “你!”凋风原来骇得惨白的脸色,此刻又气得一阵涨红,好容易稳住神情,佯装作强势的样子地喝道:“你胡说什么?什么背信弃义?你本是人族,闯入我羽族地界,我能跟你有什么信什么义?” “好,我十方本来就是人族弃将,确实不算什么。那么吹息呢?你对她的承诺最后守下几分?”十方的脸阴沉下来,凌厉的目光盯住凋风许久,直把他看得心怯无比,全身尽被冷汗湿透。 一直在旁边沉默观望的沧木白表情竟渐渐平静了,他对着十方颇有意味地摇了摇头,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多少次了……我见过多少次这样的情景了。妖族野心勃勃,一直蓄意霸占整个大陆,他们又成功了几回?而我们羽族退守在这最南端与世无争,并不代表我们可以任人凌辱!” “就是!你也太小看我们羽族了!”被十方压制住的凋风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反击,连忙附和声起。 “而且……”沧木白微微颔首,继续道:“你带领的妖族确实性情直蛮,战场上勇猛无比,可那只是在平地上。如果要和我们在空中斗,怕是有些难度吧?” 沧木白说到此又停住了,看了看十方的脸色,不出所料,他眉间果然有一丝犹豫。一抹浅笑浮于沧木白的嘴角,只见他调转身去,微微摇头,道:“十方,两族兵戈相向,必有损伤,你还是带着妖兵回去吧!我自不会追究。” “怎么?凋风你什么时候改掉了告密的毛病?没和长老说玄锥在我手里吗?”十方对着凋风故作惊讶地问,却是分明说给沧木白听的。 沧木白原本挺直的脊梁微微一颤!幸好是背对众人,别人看不到他面上流露出的一些惶恐。 难道吹息真的把羽族的秘密全部告诉了他?应该不会吧。自她接受圣女一职就立下重誓,终身守候族人。我本来还对驱逐她一事,心中一直有些自责。如果她真做出将本族秘密外泄给异族的事情,那么真是死有余辜了! 沧木白想着,心存一丝侥幸,转过身来无比坦然地道:“呵呵,玄锥在你手里又怎样?它本是我族神兽,只是个象征罢了,你以为它有什么通天的神力么?羽族地处南麓,气候丰润,周围多得是这样的巨蝎,你若喜欢,随便捉去好了。” 十方听罢,看着沧木白泰然自若的神情,只觉得胸中一阵积郁,盯住他半天才吐出胸中一口郁气,恨恨道:“好,好你个老狐狸,到现在还要唬弄我,你等着看吧!”说完旋即御剑飞走。 “长老,就这么放他走了?”待十方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树丛中,凋风惊讶上前地问。 沧木白苦叹一声,摇摇头,道:“我还有时间跟他斗吗?赶快吩咐下去,命我羽族子民无论男女老幼均守在树巢中,没我的命令千万不要下去!” “是!长老。”凋风接了命令下去,但心中却不免有些担忧。族人见了神兽玄锥真的会按照长老的吩咐按捺下来吗? ****** 另一边,十方已经飞到狐嬉率领的大军前。此时他已经收起刚才孤傲的神色,眼光徐徐扫视斗志高昂的妖族大军,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吹息,我就要向你的族人开战了,你会原谅我吗? “十方兄,你去劝降怎么去了那么久?情况又如何?”心绪被狐嬉打断,看去他脸上依然是不变的寻常笑意。 十方皱起眉,缓缓摇摇头,有些犹豫地道:“不行,那个羽族长老老奸巨猾,我怕会生出什么变故啊!” “怎么?你想撤军?”狐嬉惊异地望去,在他心里对十方或多或少都有点不信任。 “我不是这个意思。”十方连忙否决,但听狐嬉问的如此突兀,心中已明白几分,道:“一切还是听狐公子调配吧!” “呵呵。”狐嬉浅笑一声,正欲挥手下令。 突然,一个妖族士兵从前方阵地急匆匆地赶过来报告:“报!前方羽族驻军全部撤回城里,不再防守!” “什么?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狐嬉瞪大双眼,事态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士兵想了想,又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看他们好像全部飞回到城中央的参天古树上去了。” “躲起来了?”狐嬉皱起眉,思酌了片刻,忽然猛得一击掌,大笑道:“哈哈!他们这一躲,正好说明十方兄说的策略可行了。羽族还自诩神族,不过是缩头乌龟一流,我们就乘势去把他们拿下!”狐嬉说完跳上为此次出征特地准备的坐骑,踏雪豹。 通体雪白的踏雪豹本是潜伏于雪山的灵兽,流浪的生活造就了不驯的灵魂,桀骜的眼神中流露出寒意。雪豹向天一声嘶吼,收紧的双翼随即展开,只见一道雪芒扑跃而起,带着狐嬉浮于大军前方半空中,漆黑的夜空中,周身一团白芒,显得格外炫目。 此刻的狐嬉和平日判若两人,神态全是威严,冷峻的气势直压得仰视他的士兵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将手中的剑缓缓举起,静静地定在空中,剑气如芒似炬,猎猎蒸腾。 原本群情涌动的妖族阵地刹那间一片沉寂! 所有战士的眼中闪烁出崇敬与渴望,心中是克制不住的对战斗与激情的呼唤。 “出发!” 咆哮声、呐喊声再一起撼天动地地涌起!大军如同潮水一般随着冲在最前方领军的男子,向着积羽城倾泻而下! 十方却是愣住了,眼前的妖族男子在今天让他认识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狐嬉。也许以前从虎狰狞有意无意流露出的眼神中,曾看到过这样的气势与威严。只是现在这个年轻的将领比起他的父亲更是多了一分喷薄的冲击力,甚至可以直接撞击到人的心底。 他可以领导妖族的未来吗? 甚至是整个大陆的未来吗?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八章 蕴象 天劫谷中央的土台上,压抑了千百年的神鬼木已是克制不住心底的冲动,蠢蠢欲动起来。先是叶端一点微颤,紧跟着枝杈也纷扰而起,互相摩擦撞击,挑衅似的发泄心中压制已久的扭曲。愤恨至深,连禁锢住上古封印的盘根也如群蛇般扭动而出,把土台抽打得裂痕斑驳。 一团黑影阴霾如雾静静笼罩在神鬼木周围,开始只是一点薄色,渐渐的雾气越聚越集中,雾色到最后漆黑如墨,遮掩住的地方已看不到树身。 神鬼木就像是被黑雾隔断了一般,树体的正中段那团盘旋的黑雾不停变幻着形状,隐隐竟变成一张看得出五官的狰狞面孔,嘴角却是带着诡异的笑容。 突然,黑雾又在一瞬间悄然散去,原来穆野他们已经从闪着橙光的路口返了回来。 薛飞向着天劫谷中央的土台的方向探了几步,想想又退回来。时间所剩无几,而且再看到父亲备受折磨的脸,心里恐怕会更加难受吧! “再去哪里?这几条路口都有记号了。”宏儿绕了一圈回来,心里没了主意。 薛飞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我们在进橙光洞口的时候,蓝、青两处洞口还没有做上记号。他们现在应该就在其中一处幻境,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了。” “我来看看。”穆野走过去,凑近记号住仔细端详一番,站在青光处肯定地说:“他们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宏儿有些奇怪。 穆野微微一笑,向着记号指过去:“异羽是我兄弟,他做事仔细我怎么不了解。你们看青光洞口的记号只是个圆圈,而红、蓝两处记号,却是在圆圈中多出一个点来。” “那还等什么?看他们还没出来,我们进去帮忙吧!”宏儿心急火燎地冲进去。 之前薛飞几人去过的两处,要么是荒漠一般的空之幻境,要么是浮华奢靡的坏之幻境,走进这里几人不约而同地轻轻舒了一口气,终于来到个稍微正常点的地方了。只是一片翠色清幽望也望不到头,这里的幻兽该是藏在什么地方呢? 薛飞依然走得小心翼翼,倒是穆野不知为何显得尤为兴奋,雀跃着指来指去,“宏儿你看,这是兰持草,这是汐木……这些都是北方的剑仙城才有的植物啊,给什么人带到这边来了?” “这怎么是你们北方的?明明是南疆特有的植被,叶阔枝密,和北方的可不一样。”宏儿一口就给穆野否决个干净。 穆野不服气地掐来一片草叶,送到宏儿面前,道:“你没看错吧?这种兰持草的叶子都是细细长长的,而且是直立而起的。” “胡说,这明明是圆圆的阔尾草!”宏儿不满地回了一句。 “怎么?你俩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吗?”薛飞皱起眉又仔细看看穆野捏在手里的草叶,在他眼中却只是一截干枯的枝条! 这里太古怪了!三人好不容易放松下的心情顿时又沉了许多。狐疑地向四周打量开去,却实在看不到再有什么怪异,只得闷着头继续向前走。 不知又走了多久,寂静的密林中,目之所及还是无数的老树浅草,仿佛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怎么走到现在周围都没什么变化?我们不会是在一个地方绕圈吧?”宏儿疲惫地坐到路边的树桩上,轻轻捶着已有些肿胀的小腿。抬头看去,满是苔藓的湿滑小路绵绵伸进密林深处,消失在一片深浅阴影中。周围静谧得似乎风都悄然隐匿了,看不到一点生气。 “这样不行,我们再走下去,每隔十步就在路旁的树上做记号,看看是不是一直在相同的地方转悠。”薛飞说着便在旁边的树干上用匕首刻了个“飞”字。 等到三人走远后,原本干枯的树皮却悄悄渗出几滴绿色的液体,静静划过那个浅刻的“飞”字。待到汁液又重被树皮吸收殆尽,字竟也消失了,还能看得出痕迹的不过是下笔较重的几个点。再仔细看去,枝干上似乎已有喝多这样的小点,只是被岁月覆盖、掩藏,浅显得不过就是个凹印…… 而这一切却是埋头在林间搜索的几个少年根本想都没想到的。穆野继续在前面开道,有些疲乏地眯起眼,麻木地看着连绵没有尽头的绿色。突然他眼中一亮,手随即抬起指去,草丛中一团耀眼的火红! 走近一看却是个女子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黛眉微蹙,双目紧闭,苍白的脸时而会紧张地抽动一下,似乎被无边的梦魇紧紧擒住。 “啊,这不是媚儿姐姐吗?她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宏儿惊讶地蹲下身去,轻轻推了推狐媚儿抱在胸前的手臂。 “别,别过来!”狐媚儿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大叫,反而把宏儿吓了一跳。 “喂,小妖精,异羽人呢?”穆野焦急地问道,不客气地使劲推搡了下刚从梦中惊醒的女子,见她不答,面上更加紧张起来,喝道:“是不是给你害了!” “我没有……他为了救我……”似乎是想起先前梦魇般的一幕,狐媚儿脸色一片惨白,原本透亮的双眸顿时瞪得老大,眼中因为恐惧早就失了神采。 见她这般,宏儿眼中也闪出紧张无比的神色,心底忐忑却又不敢逼问狐媚儿,只得怯怯地问道,“异羽怎么了?” “你倒是说话啊!”穆野克制不住地吼起来,目中全是怒火。 狐媚儿眼睛一红又滴出泪来,咬住嘴唇跳起身来,道:“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救他!” 跟在狐媚儿身后没走多远,原本无尽的小路竟延伸到山崖边上,断了。 狐媚儿指着山崖下,道:“异羽就是被幻兽蕴象给抓进谷里去了。” “这里好像有些古怪啊!而且幻境里精气不能聚集,我们都不能驱物飞行。”薛飞狐疑地探头望去。山崖下又是一个深谷,瘴气缭绕,只看得清谷中翠色,辨不出具体何物。 穆野却是急躁地一跺脚,“既然异羽和幻兽都在下面,我们就下去好了,还考虑那么多干嘛?我定是要救异羽的,难道你们不想要幻兽身上的天劫灵符了?” “是啊,哥哥,他遇险也是因我们而起,不能见死不救啊!”宏儿说着已经抽出雪鞭甩下去,勾住崖上突起的山石,借力腾下。待身子进入那灰蒙蒙的瘴气中,看清身边的情况,宏儿惊喜地叫起来:“你们快下来,山崖边上有软梯的。” “好,我来了!”穆野闻声不假思索地跳下,腿敏捷地一弹即勾住宏儿所说的软梯。 这软梯其实是由山崖上垂下的两条藤蔓相互交缠而成,看似杂乱,却配合得恰到好处,每隔不到两尺便形成一个藤环刚好让人将脚踏入,借力而下。 难道这里以前有人来过,故意将藤条编成这样?可能下到这里的又是什么人?而且幻兽蕴象就在下面,怎么会让人随便潜入?诸多个问号在薛飞脑中打转,却百思不得其解。 待几人下到谷底,却发现瘴气更加密集,相隔五步以上便看不见人影,所见的方寸却是杂草丛生,足足盖过半人的高度。肩上的猴子小皮更是吓得不住地上蹿下跳,嘴里发出焦躁的“嘶嘶”声。 突然听得不远处有些动静,四人连忙伏下身来。 “别闹!安静些!”薛飞一巴掌拍在猴子屁股上,把小皮打得安稳了许多,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三个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仔细一看,最前面的是毫发无伤的异羽,后面跟着的看身段的应该是两个女子。 竟是狐媚儿和宏儿! 薛飞嘴巴张得老大,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第三卷 踏箭 第七十九章 羽陨 安于天命的羽族子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淡薄世事、闭关自守的生活最终还是难以躲过浩劫的降临。 在他们看来野蛮、粗俗、丑陋的妖兵嚣张地破开积羽城形同虚设的城门,如潮水般滚滚涌入。 淋漓鲜血玷污了俊美的脸庞,钢刀铁戟折断了骄傲的羽翼。 羽族人发出凄绝的悲鸣,逃到赖以生存的苍霄木上,眼中全是恐惧,麻木地注视着树下野兽的屠杀。古树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野性爆发不可遏止的妖族大军将苍霄木团团围住,无数的凶目射出无数道寒光,直直地向树冠上刺去,仿佛要焦灼掉所有庇护羽族人的枝叶。 “嗷——”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震撼心灵、沸腾血液的嚎叫。 “嗷嗷——” 咆哮声此起彼伏,混杂成一曲天成的旋律。 是鼓动妖族吞食天地的战曲, 又是征兆羽族种族陨灭的悲歌。 “长老,怎么办?”已不知道是多少个将领焦急地过来询问。 无尽的苦楚深深地埋藏在沧木白紧紧皱起的眉间,双目早已不忍直视,干裂的嘴唇抖动着,抖动着,却是惨淡的声音:“弃……城……吧……” “啊?我们世代在积羽生活繁衍,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弃城?”羽族将领惊骇地瞪大双眼。 沧木白沉重地摇了摇头。神兽玄锥在十方手中,方才听他言语,恐怕可以驱使玄锥来控制羽族人的秘密早已被他知悉。再留守下去,失去的将不止是一座守护千年的积羽城,而是整个羽族血统的命脉了。可这些他又怎么能在现在全族人性命攸关的时刻再说出去? 沧木白又仰头向着树冠无限感慨地叹了口气,沉寂千年的苍霄木仿佛也读懂他心中的忧戚,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不堪重负的枝杈也拼命撞击、拍擦,扣住心弦的“沙沙”声久久笼罩在每个羽族人的心头,缠绵、凄绝。 “传我的令下去,凡我羽族子民全部抽身南迁,不得迟疑!”沧木白突然睁开双眼下了命令,眼光中的威严让羽族将领不容置疑。 但是没过多久,一阵嘈杂自树顶而下,却是无数扑朔翼翅的羽族人。虽然身体因为恐惧仍在颤抖,但每个人眼中闪过的都是坚定和凛然。 “长老,我们不走!” “积羽城是我们的家,我们决不离开!” “长老,我们是神族,羽神会保佑我们的!” “苍霄木以前就救过我们,这次一定会没事的!” …… 沧木白悲伤地注视着眼前那一张张熟悉的俊美脸庞,和那一对对应该只有天神才配拥有的天成翼翅,忽然嘴角流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早不知道在何时羽族有了羽翼,于是引以为傲,于是孤芳自赏,于是自恃为神人一般,说得多了,连他也老眼昏花地以为自己一族真的是受了神灵的庇护,招抚为神族了。 不过羽族人又是善良的,他们乐于自给自足,乐于在风里翩然起舞,乐于在空中振翅翱翔,却从未想过仗着天赋去欺凌他人。 可今天,这群高傲而善良的人们啊,怕是要覆灭于自己的清冷与收敛中了…… “哈哈,这些鸟人都怕了,躲到天上去了!” “我看啊,鸟人除了多长个翅膀还应再配个乌龟壳,这样躲起来就更方便了。” “嘿嘿,你狼爷爷我正好饿了,抓个下来烤吃了,看看味道怎么样!” 苍霄木下妖兵的嘲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年轻的羽族战士实在按捺不住,飞身下去举起弓箭,一道寒光刺去,叫嚣的狼面人嚎都未嚎一声,翻然伏倒在地上。 “好啊……”空中的欢呼声刚起了个头,鲜血淋淋的画面立刻撕裂了每个羽族人的心。 那个年轻的孩子被另一个妖兵掷出的流星锤缠住翼翅,直直摔了下去,被无数妖人手抓口撕,扯了个粉身碎骨! 沾染血红的白羽漫天飞舞,绝美而惨烈…… 一滴浊泪从沧木白面无表情的脸上悄然滑下,无声无息,几乎不留痕迹。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底被刺痛得有多深。守护一族人多少年了,每个人都是他的孩子呀! “狐公子来了!”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树下围涌的妖兵退向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狐嬉背起手立在踏雪豹的背上,悄然浮在众人头顶,目光冷冷地向沧木白逼来:“你们还不准备降吗?” “哼!”沧木白回应去的也是冷冷的目光,只是比起狐嬉的嚣张气焰多了几分清傲,“我们羽族秉性善良,从不烦扰他人,难道要我们与这些妖人为伍去茹毛饮血吗?” “呵呵……”狐嬉早就料到会如此,心中积累的杀意顿时不可遏止地涌起,狠狠地吐出几个字:“好,好,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一道金光自狐嬉掌中闪出,又翩然落到地面上,伴随着他口中婉转的咒语声,金光逐渐勃发,越发明艳刺目,炫目的金芒中隐隐有一物随着光芒的发散而逐渐膨胀…… “玄……” 只念出一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在羽族人心中,神兽玄锥是神的使者,是神的化身。名字、形态均是禁忌,提不得,说不得,连多看一眼都要闭目三日以示悔过。 沧木白当然明白玄锥现身的后果,而且他早就知道妖族最后肯定要拿出神兽这一招杀手锏,只是他没想到狐嬉会出招得如此急迫,连铺垫的前奏都没有,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留给他。巨大的压力下,沧木白身体晃了晃,已是虚脱。 苍老而摇曳的目光最后汇聚到狐嬉身旁那个神情淡漠的黑衣男子身上,恨意和悔意交织着在眼中浮现。 “十方,你够狠啊!你以为妖族就是善类,你可明白我羽族的今天定是你人族的明日!”沧木白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最后的悲鸣。 “沧木白,我狠得过你吗?你连自己的族人也不肯容下,还有何颜面说我?”十方答得好不坦然,目光凌厉地直逼苍霄木而去,“呵呵,你还有闲心担心人族吗?这里不妨先告诉你,拿下积羽城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祖龙!” “啊……” 一片哗然中,沧木白的嘴只是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许久过后,这个看尽世间沉浮的老人突然仰天长笑,惨淡的声音穿透长夜的孤寂:“疯了,疯了……你疯了,我也疯了,大家都疯了……” 早已灯枯油尽的身躯直直从苍霄木上坠下,枯槁的手臂向着苍霄木直指的云天伸去,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在一片或惶恐或惊疑的目光中,在凛冽而惨绝的风中,四散飘开,化羽而去。 除了回旋的风声,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寂静。静得仿佛每个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长老自杀了,羽族完了……”凄厉的哭号声穿过每一张惊恐的眼眸,直刺进早已死寂的心中。曾经骄傲的金色瞳仁淡然无色,曾经高傲的灵魂四分五裂。 一族人的意志与气力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耗尽了。 还有神明来救赎吗? 目无表情的一张张脸上看不出一点流露希望的目光。 “我们不能倒下!我们要为长老报仇!” 在这样的时刻真的需要这样的声音,可以唤起潜伏已久的力量,唤起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生的渴望!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章 覆灭 怎么会有两个狐媚儿和宏儿?! 穆野狐疑地向伏在身边的狐媚儿望去,虽然她看起来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但是穆野一直不肯相信她。也许就是因为她的妖族身份吧! 可是为什么宏儿也有两个?穆野又转向另一边的宏儿,只见女孩眉头紧蹙,眼中全是惊恐,实在不忍去怀疑她呀!可现在自己全然没了主意,只得向薛飞递了个求助的眼色。 “你们没事?”已走近的异羽发现草丛中几人,连忙奔了过来。可走到近处脚步却也停住了。 为什么会多出来两个人?这两对狐媚儿与宏儿中又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而眼前的薛飞和穆野又是真的吗? 几人互相对视着,纷纷拉开了距离,眼中全然失去先前的信任。而两对一模一样的女孩更是惊得面无血色,愣愣地盯住对方。 薛飞想了想推了推身旁带自己一路走来的狐媚儿,道:“媚儿,你和异羽怎么走散的?” “你怀疑我是假的?”女孩惊异地瞪大眼睛,“我不是说了吗?他是为了救我才给蕴象抓住了!” “那幻兽蕴象很厉害吗?”薛飞继续问下去。 “恩……”狐媚儿低下头似乎在回忆,片刻之后道:“我没看清楚,就像是一团黑影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异羽把我推到一旁,自己被黑影卷到这个谷底来了。” 异羽听着惊讶的道:“怎么是我被抓走了?不是宏儿说你们被幻兽抓去了吗?还把我和媚儿带来这里……”异羽说着向和自己并肩过来的宏儿看去,心中的怀疑加重了几分。 薛飞点点头,沉吟了一下,突然抽出随心杖抵住身边女子的咽喉,喝道:“妖孽,还不现原形?” “啊,她是假的?”穆野和宏儿不约而同地惊声叫出,身子随即向一旁闪去。 狐媚儿脸蛋涨得通红,眼中一丝怯弱闪过,随即变作冷冷的目光直逼薛飞的面庞,“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呵呵,我是看了《天劫异志》才知道这个破之幻境中的幻兽是蕴象,而你说连幻兽的身影都没看清楚,怎么能如此肯定是蕴象抓走了异羽?” 诡异的笑意在狐媚儿的嘴边浮现,娇媚的面孔突然变了个模样,虽然仍是粉面,但是碧绿的瞳中,射出的分明是阴毒寒光:“呵呵,好吧,反正你们人都到齐了,再装也没必要了!”说完,身子轻盈的一跃,跳到众人面前相隔十丈的位置。谷底的瘴气也在一瞬间散尽了,怪石嶙峋,奇木孳生,看得好不真切! 与此同时,异羽身后的宏儿也是突然跳开,和假扮狐媚儿的妖物站在一起,竟是对一模一样的孪生女妖! 一致的手印摆于胸前,几乎相同的声音从两张樱口中缓缓唱出,抑扬顿挫,缭绕不绝:“世间轮回,运筹独措,成住坏空,破立重生,天诞千物,地蕴万象……万象归宗,破为上!” 绿色结阵瞬间在两妖身前形成,结阵幽幽闪出绿芒直向空中冲去,仿佛形成一个绿光交织的牢笼。无数符文在绿色光壁中跳闪,此起彼伏。 光影中渐渐形成一个怪物的身形,似是一只巨象,但是遍体通绿,好不诡异。粗壮的四足重重踏住地面,直震得大地不住地颤抖,山崖上被震落碎石无数,噼里啪啦地向谷底里的众人砸来。 异羽和真的狐媚儿也大吃一惊慌忙向薛飞他们靠来。方才在路上遇到女妖变成的宏儿被骗到这里来,想不到遇见一样被骗进陷阱的穆野等人。 “大家小心!背靠背站到一起!”薛飞挥杖击碎落下的一块山石,沉着指挥起来。 这五个少年自然不是平凡小辈,但见神兵利器飞舞,落石如雨却伤不到他们分毫。而异羽在奋战中心里却突然出现个奇怪的念想:落石明明是被击中了,手腕也被震得生疼,怎么碎石随即就消失的无形了呢?总不至于是被敲得粉碎吧?莫不是这些掉落的石块都是幻觉? 幻兽蕴象背后的女妖一见石雨竟伤不到他们,粉白的面孔顿时变得幽绿起来,两人跳换了个位置,口中念念有词。控制蕴象的结阵转眼又扩大了几倍,把几人全部围了进去。 忽然,倾泻的石雨停住了,周围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幽幽的绿光兀自在结阵中交织着、跳闪着,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这又是怎么了?看着幻兽和女妖一动不动却神情自若,五个少年只觉得本无触感的绿芒射到自己身上平添了一份焦灼和负荷,冷汗浸透的衣衫贴在身上,身体紧绷得快要僵硬。 “她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宏儿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别怕!”薛飞紧紧握住妹妹的手,温暖自掌心传入,给怯弱的少女注入了力量与安慰。 “恩!”宏儿镇定住情绪,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笑容竟悄然浮现。 其实穆野在听到那一句娇嗲,心底也涌起冲动想要握住那柔若无骨的纤手,只是一丝自卑又让他犹豫着收回这份情思,默默地低下头。 谁又能理解这个少年心中的苦闷与彷徨呢? 薛飞关切地护住妹妹,而狐媚儿的眼光自然是向着异羽。只有异羽趁着难得的间隙,调整了喘息,把先前看到的景象又仔细回忆了一遍。 不对,真的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异羽俯下身去,找到一块掉落却未被击中的山石,轻轻地敲下去。“啪”的一声脆响,确实是石块的触感,而那山石却随即消失无形。 真的是幻觉! 异羽不觉有些欣喜,正准备告诉其他人,突然被一声撼天动地的嘶吼骇得仰起脸来。 只见结阵中央的蕴象仰头而起,长鼻向天直立,一道耀眼的绿芒自鼻翼处突冲云霄,转眼天色黯淡如墨,轰轰的雷鸣震彻天际! 众人惊恐的向天望去,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沉默来等待似乎要从天而降的灾难。除了两个女妖,她们诡异的一笑后,身体悄然隐去。 凝厚的墨色重重压下来,直压得喘不上气来。 天要塌下来了吗? 不! 那不是天,那是一块覆盖整个结阵、整个谷底的巨石,带着覆灭的黑暗袭来…… 幻之极致,万象归宗,破为上! 就让一切罪孽都覆灭吧! “咚!”宏儿瘫软着跪下去,双手无力的垂下,无边的黑暗中,那仰起的苍白分外清晰,眼中只剩下绝望。 “不要啊……”狐媚儿紧紧抱住异羽,喉咙发出最后一句悲切的呜咽。 三个少年虽然还是站着,可已面色惨淡,目光茫然。 真的全部都要结束了吗?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一章 夕殇 “报仇!报仇!……” 积羽城中央的苍霄木上,双目被悲愤灼成赤金色的羽族人,发出突破禁锢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压过了古树下妖族大军的喧嚣,回荡在整座积羽城。 仰望着始料未及的激愤,十方忽然笑了。 吹息,这样的画面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吧? 我终于明白了。 对于一个伟大的种族来说,始终闭守在窠臼的阴霾中,守来的只有被压迫与被欺凌,麻木到最后只会无声无息的陨落、消逝。因为这个种族失去了生存的激情。 而只有逆境中的勃发,才能给沉沦的血肉注入新生的血液和力量。 可以颠覆命运的力量! 唉!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狐公子,羽族人士气又上来了。”一个妖族武官惶恐的过来报告。 狐嬉却是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我看到了。他们竟然连神明也不敬了。” “那怎么办?他们在天上,我们在地上,若是强攻,必定是我们吃亏啊!” 狐嬉不屑地扫了武官一眼,冷笑一声,道:“呵呵,我还真不信他们可以反得如此彻底了。你们等着看吧!” 怎么?十方闻言心中一惊。因为沧木白的自尽,羽族人现在是连神兽玄锥都已不顾,难道狐嬉又洞悉了什么秘密? 十方面带疑惑地注视起狐嬉的一举一动。只见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精气似在暗中驱使。不一会儿,手中的剑上便是雾气蒸腾、缭绕不绝。突然狐嬉紧闭的双目微微裂开了一条缝,一道光华竟是从他那半眯的虎目中射出。待那光华落到剑上,法剑似是被激发了一般陡然跃出,悬在狐嬉胸前。原来的雾气登时也似被点燃般发红发热,转眼已是一道燃烧的炽焰。 狐嬉的整个身体被包裹在红芒之中,远看去,哪里还有人形,只剩下一团夺目的火焰!明艳的火苗直刺得人不能直视! 沐火术?! 十方惊得面无血色。 这沐火术又称浴火术,以前曾听说上古时期有奇人目睹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奇景,悟出乃吸收天地火炎精气,聚集与身以提炼自身灵气的异术,沐火术。不过这沐火术用起来,自然要体验炽焰炙烤之煎熬,才得以磨砺心智获得无上心法,绝非常人可以忍受。 而今日,狐嬉竟然不顾自身性命的危险,施展异术,必是意志修为练到一定坚忍境界了。 突然,包裹狐嬉的炽焰似乎是散尽了,渐渐显现出他英挺的身形,那苍白的面上眉头紧锁,不觉让人感受到几分煎熬的苦楚,而圆睁的双目中射出的坚毅与威严,让人不由地望而生畏,不敢多直视一秒! 不对,红芒并不是散尽,而是如瀑般直线泄落!尽数落到狐嬉身下雕塑一般的神兽玄锥上。 泛着金光的巨钳似乎颤了一下! 玄锥醒了?我没看错吧? 十方揉了揉已被眩光刺得有些酸胀的眼睛。再看去,没错,玄锥真的醒了,双钳虽是伏地,但长长的尾部却是高高扬起,尾端金芒毕现的蝎针突出,直指苍霄木! 那原本代表尊贵的金光在此时的玄锥身上,却折射出异样的冷艳,金属般绚丽的色泽展现的不是往日的温暖,而是一股冰冷的杀气! 肃杀之气! 原来慈祥的神明也是会发怒的,而且怒气几分妖冶,几分冷艳,比起恶魔的狰狞与恐怖,看起来更让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玄锥兽!快看神兽!……”苍霄木上又是一阵喧哗。 本已斗志激昂、意气风发的羽族人此时又可悲地重蹈覆辙,被惶恐的气息紧紧擒住,而且是比先前更多了一分怯诺。 可是,神明的怒火并未到此为止。 风声鹤唳、地动山摇,是玄锥在向前缓缓踏去,每踏一步,身形便增大一分,待到苍霄木如磐般的树身下,已是俨然一座金芒夺目的山峰。 蝎针笔直地向着古树苍老却固守的根基插去!金芒穿透而出! 屹立千年、直通云霄的苍霄木剧烈地摇晃起来,四季长青的枝叶也在一瞬间枯黄、败落,惨烈地飘摇坠下…… 神的重创怕是吸栽千年灵气几欲不朽的古树也负荷不了的吧! 无数羽族人扑朔着凌乱的羽翼,如同惊乱却折翅的飞鸟般纷纷落下,伏下身来,惊恐的脸庞贴到地面上,竟再也不能抬起,也没有任何勇气再抬起。 连绵不绝的呜咽听不清楚言辞,却能感受到那份悲戚与忏悔,听得叫人肝肠寸断。 整个种族的悲歌! 狐嬉垂目扫视了遍地跪伏不起的羽族人,又缓缓抬起眼来凝视着几近枯槁的苍霄木许久。 一座城、一族人的灵魂就在这一瞬间随着这棵古树消失殆尽,真是个可悲的种族啊!覆灭的种族就该像垂暮的夕阳,终归要被新生的朝日所代替!而现在激情勃发充满新生力量的只有我们了! “积羽已灭,从此你们舍弃羽族身份,尽数归属我妖族!”从狐嬉的眼中突然射出一股炽烈的光芒,仿若重生般明艳异常。 满地失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甘愿俯首的诺诺。 在一旁亲眼目睹了羽族覆灭的十方,眼中却是复杂的神色交缠,有些感慨,有些悲戚,还有一丝鄙夷。 看吧,吹息,这就是你不惜舍弃自身,苦苦守护的族人,他们真的配的上吗? 十方摇摇头,转过身去,懒得再看,只是左手的食指微微屈了屈,似是聚起一道寒气。 忽然背后的苍霄木后闪过一个黑影! 是端弩欲射的凋风! 凌厉的目光透出决绝的杀意,阴寒彻骨。 作为一个失去身份的羽族人,他怎能不恨?恨妖人用粗蛮和血腥肆无忌惮地玷污了圣洁的积羽城。同时也恨族人的不争,如此轻易地践踏着自己的尊严,俯首称臣。 但他现在,作为落魄流离的羽族人,还能再做什么? 大局已定,除了枉死,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吧! 凋风的心被焦灼的恨意与无边的落寞紧紧缠绕着,久久不能平复,也永远不可能平复了。 我不甘,我不愿,我要报仇! 凋风被怒火染得通红的双眼定在妖族阵营中的一个黑色身影上。是你!妖人是你带来,玄锥是因你而失,羽族的覆灭是你一手所致,所有的罪孽都是因你而起!你是魔鬼的化身,几十年前的偶遇,看似巧合,其实已预兆了现在的浩劫。 搭箭,瞄准,寒光毕现!飞羽呼啸而去! 四溢的鲜血如花般绽放在凋风面前,惊艳、凄绝! 周围,怯弱俯首的羽族子民和嘈杂喧嚣的妖族大军仿佛在一瞬间都模糊淡去,只剩下目光惊异的十方和凋风。 目光交汇处,一个瘦弱的身影绵绵倒下。 其实凋风看轻了十方,刚才他转身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已捕捉到那一点冲破压抑的冷光,和背后无尽的寒意。所以十方早已知道凋风的箭之所指,而且也暗暗聚息欲做防御。 可凋风早已被怨气糊住了双目,哪里注意到飞羽破弩而出的瞬间,一柄几乎无形的霜刃亦直面迎击而来。以他的功力,这柄直刺心窝的霜刃,即便看见也是躲不过的。但是他却幸运地躲过一劫,一个纤弱的身躯挡过十方的霜刃,同时也承载了凋风满含怨念的箭。 楞了半响的十方猛然惊醒,跃扑过来,看都未看凋风,径直抱起倒在地上的身体,“夕儿!” 苍白的脸上全无血色,毫无神采的目光也渐渐僵直,嘴角却是一抹惨淡的微笑:“你……没事啊……” “你怎么这么傻?我不是让你留在营里的吗?别睡,清醒一点!”十方摇晃着她软绵的身体,除了满手的血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她身上流逝。胸前的箭羽和背后的霜刃几乎要将单薄的身躯贯穿,是他杀了她!“对不起,振作些,我想办法救你!”十方眼中全是愧疚,拼命想按住夕儿的伤口,但似乎已于事无补。 “反正……我中了蛊毒……活不了多久……积羽城没了……羽族……也没了……”已没有气力撑住的眼睑轻轻覆上,口中呓语般的呜咽也渐渐没了声音,表情淡然地真得像睡去一般。 “你醒醒啊!”撕心裂肺的悲鸣像一把利刃,彻底割裂了长夜的空寂,也割碎了十方坚冷却易碎的心。 待到妖族军队将所有伏地的羽族人收编完毕,退回营地,枯竭的苍霄木下只剩下十方清冷地坐在那里,呆呆地凝视着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无尽的迷惘就像一层浓雾完全遮住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神采。 满手的血污换来的是离我野心的接近,夕儿死了,但是羽族灭了啊?看着他们曾经对我射来鄙夷的眼中如今只剩下呆滞的空洞,我已经灭得他们失魂落魄,承受比我多百倍千倍的痛苦。我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而且羽族的今天不就是人族的明天吗?指日可待的明天!完全会实现的明天! 可是为什么我却没有一点点快感呢?连磨灭我痛苦万分之一的快感都没有啊。原来恨消逝后留下的只有失落吗? 原本被恨意填充的心空出来后,剩下的还是疼痛吗?疼痛在空洞的心中来回盘旋,不停撞击着脆弱的心壁,那种呼应的痛互相撕扯纠缠原来更加难以承受! 我是个罪人啊! 17年前我害死了吹息尚且是无意,而今天我是杀死夕儿的凶手!主谋!罪无可恕! 沉没在痛苦深渊的男子一瞬间崩溃了,匍匐在沾染着血污的泥土上,无边的寒意逼得他不住地蜷缩起身子。失神的双目紧闭,却还是躲不开扑面而来的血色,双手紧紧捂住脸孔,指甲已深深地嵌进皮肤中…… 可是还躲不掉,还能看到,还能看到,我不要看到啊! “吹息,救救我……” 冰冷的泪水混杂着污秽的泥土,掩盖了那一张俊朗的脸上曾经所有的光芒和神采,落魄得宛如陷入绝境濒死挣扎的困兽。 可是, 又有谁能来救赎?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二章 千年幽梦(上) 无边的黑暗压下,巨石覆天盖地的坠下,距离覆灭还有多久?几分?几秒? 恐惧袭过的脸庞上除了麻木的扭曲还剩下什么? 索性闭上眼感受吧,这最后时刻的沉沦与空寂。一缕幽香无声无息地迫入鼻息,彻魂彻骨的馨香,仿佛万物沉寂消陨,脑中只剩下模糊的一片混沌。也许这是一种境界,濒临死亡的境界,就像梦境般的迷幻与安详。 原来死了之后真的有灵魂可以永生不灭地飘荡在混沌中吗?就像在软绵如糖的云雾中,伴随着清幽的香气兀自轻舞跌宕。 狐媚儿眯起眼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已全然不记得眼角还挂着的一滴酸涩。天空是那样碧蓝透彻,身边的少年周身带着模糊的光晕,如梦似幻。手温柔地抚去,仿佛还有触感。 这一切还是真实吗? 她再一次竭尽全力地握下去,指甲掐进肉里的感觉,深刻却交缠。 “啊!”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紧闭的双目也缓缓睁开。扑出眼帘的却是一张柔媚的笑脸,一声柔情的呼唤:“异羽。” “这里……是哪里?”少年迷惑地望去。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都死了?” “也许吧。” 两人爬起身来,周围目之所及竟是一片空旷,芳草碧连天,大地与天际浑然成一色。不远处,薛飞、宏儿和穆野均是愁目紧闭,看神情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梦魇中舒缓过来。 “醒醒,你没事吧?”异羽走过去,推了推缩成一团的穆野。 先前消失不见的猴子小皮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在薛飞和宏儿身旁上蹿下跳,喳喳叫个不停。 “我们都死了吗?”三人动了动,醒来却都是同样的一句话。 刚苏醒的穆野急切地向宏儿望去,道:“你……你们没受伤吧?” “好像没有啊,但是刚才……”宏儿疑惑地向空中望了一眼,碧空万里,连朵遮羞的云彩也没有。 现在到底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了。回想起来,先前巨石压顶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实,可眼前的空旷寂寥又似乎是恍若隔世的另一个空间。 “我们……应该是死了吧。”狐媚儿忽然有些伤感的道。 “都怪我不好,连累你们了。”薛飞愧疚地道,面上全是不安的神色。 异羽却是笑得坦然,道:“不要这么说,既然已经这样了,幸好我们还在一起,即便是灵魂飘渺好歹也有个伴啊。” 穆野听了却没有那么平静,皱起眉思量了好久,才有些恼地把龙影剑往旁边一丢,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死了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只是怎么肚子还会饿的,真是死了都不舒坦!” “呵呵,死了还这么馋。我这里还有些干粮,你要不要吃的?”宏儿笑起来,在背囊里摸出个馒头。 穆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还是耐不住肚子里咕咕的抱怨,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冷不防触到了个毛茸茸的爪子。“死猴子!”穆野恼怒地向逃到宏儿背后的猴子扑去。 “唧唧……”小皮得意的啃了口馒头,啐了穆野一脸,掉头边跑还边挑衅似地拍了拍通红的屁股。 原先的压抑很久的沉闷在这一瞬间竟悄然散去,众人笑着看他们追逐成一团。 跑远了的小皮忽然一愣,敏捷的身影随即停住,呆呆定在那里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恼羞成怒的穆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熊抱上去把小猴按到在地,“死东西,看我还抓不住你!” 小皮猛地一惊,口中不满地发出“嘶嘶”的声音,可一对骨碌碌转动的双眼却是紧紧盯着前方,眼中的神色有些惶恐却又略带兴奋,一双爪子挣扎着,拼命向前伸去。 “穆野,你松手。”薛飞注意到小皮的异常,急忙向穆野喝道。 “怎么?”穆野奇怪地松开揪紧小皮耳朵的手。 猴子似乎如释重负,立刻雀跃地向前奔去,转眼,瘦小的身影隐匿在草丛中,消失不见。 “小皮去哪了?”宏儿惊异地问道。 “我们跟上看看!”薛飞仿佛看到些希望,招呼大家向着小皮的消失的方向奔去。 没走多远,前方隐约有些薄雾,幽幽闪现出淡淡的绿色光晕。而在先前的位置隐于天地一色的碧翠中是看不出来的。 “异羽,你的背后是什么?怎么这么亮?”一直跟在异羽背后的狐媚儿忽然好奇地伸出手扯了扯他背在身后的背囊,却是一个开口,里面什么东西闪出金色的光芒,好不夺目。 “怎么了?”异羽停住脚步,取下背囊一看,好端端的背囊不知何故破开一个小口,露出里面的亮闪闪的法宝,断魂金盏。真是怪了,印象里应该没擦到什么尖锐的东西,而且这羊皮背囊韧性很好,轻易不会破的。再仔细看去,破口处熏得带些碳色,难道是被什么东西烧过吗?异羽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快看,前面有道绿光!是不是像我们进来的门?”走在最前面的薛飞有些惊喜地指着前方叫起来。 众人忙寻声望去,可不是,一道青色眩光兀自盘旋萦绕成一个圆形,恰似一个神秘的入口,小皮是不是已经穿过去了?不知道后面又有些什么在等着? 穆野上前看了看,迟疑了一下,道:“难道……这里是通向另一个地方的入口?要不过去看看!” “等等!”薛飞却又伸出手去拦住他,“这后面也许有什么危险呢。” “切,我们都死了,还怕什么危险?难不成我们还能再死一回?”穆野不屑地道。 “可是……”薛飞给问得有些哑口无言,可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安的异样感觉。 “可是我们难得死了还能在一起,万一进去就分散到其他什么地方,不是更孤独了?”宏儿抢了一句上去,替哥哥解了围。 穆野想了想,不服气地反驳道:“不试又怎么知道?总比困在这里饿肚子强吧?也许还能看到尘世里现在是啥样呢。” “我不试,我要跟异羽在一起。”狐媚儿说着又紧紧扯住异羽的衣袖,看神情就像生怕一松手就弄丢了。 “啊……”宏儿嘴巴微微动了动,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一些失落,但随即又紧咬嘴唇向着薛飞走近两步,道:“我和哥哥一直相依为命,我们也不想试!” 穆野的心一瞬间凝固了,原本还是五人一起谈笑风生,转眼就变成他形单影只的局面。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希望在少年的心底灰飞湮灭。 呵呵,原来最终还是这样的结局,我终归还是被人抛弃的可怜虫。 “你们不去算了,我自己过去!”少年咬咬牙,向眩光冲去。 管他粉身碎骨,管他元神倶灭,什么也无所谓了。 “穆野你……”异羽吃惊地唤道,可什么也挽回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孤独的身影在眩光之门中一闪而过,消失、磨灭。 “他这是怎么了?”狐媚儿惊异地问道,但看看周围人或不忍或忧愁的复杂表情,想想还是沉默下来。 异羽皱紧眉头,嘴唇动了动,险些欲随着穆野而去。此时,只有他最了解穆野的心情,也最理解他的负气离去。但不知为何,脚步却迈不动,而心中总有些不舍与心怯。一犹豫竟再也拾不起那份勇气,只得怔怔地僵在那里,手捏得更紧了。 穆野,你怎么这么傻呢?大家在一起不是很好的,为什么你要如此在意?对你来说,别人的重视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们……是不是也过去看看?”异羽小心地提议。 “不要!”狐媚儿第一个否决,这些天接连的变故已经让她负载太多压力,对这个单纯的女孩来说,简单的拥有已是足够了,哪怕没有未来也无所谓。 宏儿也是犹豫着摇摇头,眼中全是惶恐,恐怕还未从先前的惊吓中缓和过来吧。 “唉!”异羽轻叹一声,坐倒下来,揪起几片草叶兀自在手心揉捏着,脸上的愁容纠结得更厉害了。 怎么办才好呢?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三章 千年幽梦(下) 穆野自毫不犹豫地扑进那道青色光芒中,身体仿佛被柔光托了起来,飘飘荡荡,如浮云端,不由自主地随着光芒的跌宕上下起伏。 这里通向哪里啊?光芒要将我送到哪里?是天堂还是炼狱?还是就此消失飘渺? 算了吧,反正什么也没有了,消逝也没什么了吧? 穆野想着终于放松心情,闭上眼舒展开四肢,任凭身体随着青芒抛升入云、跌宕入谷,仿佛一片略带枯涩的落叶在命运的长河中随波逐流。曾经的过往如同画面一幅幅静止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映入脑海。异羽的笑脸,宏儿的泪颜,数不清的各色眼光密集着砸将而来,似乎是深刻却又模糊不清,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点点色彩的记忆。 穆野微微睁开眼,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向着绚烂的尽头伸出手去。 可是还能抓住什么呢?即便是抓住模糊的影子,也随即在手中淡去消逝。就这样吧,不用再去在意,也不需要在意了…… 突然,身子在被青芒抛升到一个高点后,突然失去身下的支撑,重重地坠了下来! “哎哟!”穆野似乎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忍不住咧了咧嘴呻吟了一声,摸了摸身下硬实的土地,自嘲了一句:“老天对我还真是不公啊,都这样了,还让我摔了个结实。” 躺在地上向天望去,似乎头顶上的蓝天比先前浑浊了许多,而身旁却是贫瘠略带水汽的泥土,全然没有密密葱郁的植被和沁人心脾的芬芳。呵,这样一个简单、寂寞却真实的地方,也许更适合我吧! 穆野复又闭上眼,想继续睡去。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微热,似乎有些热气扑面而来。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对眼睛,不大却充满好奇的眼睛,见他醒了,还使劲眨了几下。 “啊!”穆野吓了一大跳,急忙滚向旁边。稍微定了定情绪,仔细一看,却是小皮在对他眉开眼笑,通红的猴脸扭成个怪样子,好不滑稽。 “你也在这里呀!”穆野心底忽然浮现一丝暖意,难得向着小皮微笑着伸出手去。 “喳喳!”猴子一愣,习惯性地闪向一旁,但随即又慢慢向穆野靠近过来。同时经历了生死浩劫,此时最感动的莫过于是遇到曾经熟悉的人吧!是敌是友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吗?先看看我们是到了什么地方吧!”穆野将小皮抱起,站了起来。 啊,这里是…… 穆野的眼睛突然瞪大了。转过身去,不远处就是一个石台,石台上正是参天的神鬼木!而此时的神鬼木却似比刚进来时看到的粗壮了许多,庞大的根系更加繁杂,已经超出石台的边缘,几乎要将整座石台包裹进去。而树身上也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黑雾,萦绕飘渺着,看去十分诡异。 难道我们出来了吗?穆野惊讶地向身旁看去,一条路口隐隐约约,原先的青芒已经晦涩了许多,几乎看不太清楚。 “喳喳……”小皮有些兴奋地指着路口一阵乱叫。 “你是说要我们回去找你的主人吗?”穆野轻声问道。 猴子依然指着那个方向,却是瞪大了双眼点点头。 穆野向前走了两步,眼中却闪过一丝犹豫,停住了脚步。 可是……我不太想去了,他们各自作伴,不愿意陪着我出来,为什么我还要回去找他们呢?即便是找到了再相处一起,我也会觉得尴尬吧?我只是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小皮惊异地看着他如死灰般冷漠的表情,抓耳挠腮半天,终于气愤地龇起牙,转身向眩光冲去。 “你也不许去!”穆野突然冲上前把猴子死死按住,目光冰冷得可怕。 ****** 破之幻境。 四人围坐在一起,低着头,似乎各在想自己的心事,只是脸上的表情出奇的统一,落寞、迷惘。 忽然,异羽似想起什么,拿过背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而出,在一堆杂物里不停地翻找起来。 “你这是找什么?”其他三人好奇地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 异羽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回答,只是口中不停地喃喃:“没了?真的没了?……” “什么没了?” “千年幽梦。” 狐媚儿蹲下身,奇怪地盯着他,道:“你没事吧?说的是什么东西?” “我没事,那是外公给我的熏香,可以去除幻觉……”异羽低着头答道,忽然眼光在背囊上的破口处停住了。难道,这里是千年幽梦灼出来的?这么说的话,我们之前看到的都是假象?异羽又闭上眼仔细回忆起先前与幻兽蕴象搏斗时的情景。回忆在巨石压顶的瞬间戛然而止。 “你……要熏香做什么?”狐媚儿有些心疼地抚了抚他瘦削的脸庞,她知道他是个重情谊的人,难道是因为朋友的离去,情绪上有些失控乱了心智? “刚才蕴象最后招来巨石压顶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闻到一些香味?”异羽突然又睁开眼问道。 薛飞想了想,点点头:“我当时很紧张,没太在意,现在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股幽香飘来,味道还很特别,心里平静了不少。” 异羽听罢猛一击掌,兴奋地道:“那就对了!我们之前看到的全是幻觉!” “幻觉?什么意思?” “那幽香就是千年幽梦发出的,定是这法宝有灵性,在紧急关头自燃救了我们。也就是说我们还活着!”异羽说着满脸的欣喜。 “什么啊?越听越糊涂了。”狐媚儿皱起眉,嘟哝道。 薛飞却似乎有些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而这千年幽梦的香气有破灭幻觉的能力。” “对,就是这个意思!”异羽点点头,又继续解释道:“现在我们看见的才是这里的本来面目,而这道眩光就是我们进来时通过的那扇门!” “你是说我们还活着?而且还可以出去了?”宏儿明显有些喜出望外,脚步已不觉向眩光处探去。 薛飞看了看一直闪烁不停的青光,又抱起手想了又想,道:“可是还有些不对。穆野明明出去这么久了,如果没问题,应该回来叫我们才是啊。” “这……”异羽轻叹一声,缓缓地摇摇头,道:“我也想出去问问他了,我们走吧!” “你真的确定这里就是出口?”狐媚儿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异羽望着她温柔地一笑,“怎么?你还不放心?难道我们要留在这荒草地里饿死不成?” “可是……万一出去又是另一个地方怎么办?万一我们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再也找不回来怎么办?”狐媚儿咬了咬嘴唇,眼中还是带着怯色。 异羽握紧了她那柔若无骨的纤手,满脸温暖的笑容:“放心,我抓牢你了,无论到哪,我也陪着你一起。” 听到此,狐媚儿苍白的小脸上才浮现出久违的一抹笑颜。 “你们考虑好了吗?过去吗?”异羽转向薛飞兄妹问道。 “唔,去吧。”薛飞点点头,“我们来是为了救父亲,既然知道自己没死,留在这里也是枉然。” “好,我们一同过去!” 四个少年手拉着手,一起向眩光之门迈去。霎时间,一道青芒将四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一并吞了去。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四章 心惘(上) 无忧河岸边的驻军营地一片欢声沸腾,熊熊的篝火燃起,几柱粗壮的火光直冲云霄。羽嘉森林里的鸟兽伏在密林深处,无数惊恐的眼睛偷偷注视着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喧闹。内敛的羽族人恐怕也从未如此放肆地彻夜欢庆过吧! “狐公子!”看见首领走了过来,原本欢庆的人群一瞬间静默下来。 狐嬉的脸上早已没有白天的威严,换作寻常时分的盈盈笑意,扫视了周围一片带着崇敬的目光:“怎么了?继续喝酒啊?都看着我做什么?今天除了哨岗,其他人不醉不休!” “哦!好啊!……”喧嚣如潮汐般再一次涌起。 依然是不变的淡淡笑意,狐嬉微微点了点头,仔细看去,眼中分明有一些感慨。尽情庆祝吧,妖族的勇士们,你们已经隐忍了太久了。 “狐公子,毕竟大战才刚开始,这样庆祝,斗志松懈了是不是不太好?”一个年轻的将领走到狐嬉身边,冷峻的狼目里明显流露出担忧。 狐嬉严肃地看着他脸上不合年纪的老成,忽然笑了起来:“怎么了夜隐?你是担心羽族人会乘机反攻吗?” “这个……” 毕竟置疑将领的指令还是需要些勇气,但夜隐只犹豫了几秒,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狐嬉轻声道,眼光直视过去。 夜隐抬起头,这次目光却没有丝毫犹豫地直接迎击上去。 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啊!柔和、软绵的光晕从幽蓝的瞳上淡淡投射而出,而光晕背后却是如同深蓝的海一般深不可测,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吸摄进去。夜隐的身子不禁一颤,慌忙扭头避开那抹幽深。 “呵呵……”狐嬉有些放肆地笑起来,“如果你下午注意看羽族人的眼睛,就知道他们已经失去起身反抗的勇气,已经没了灵魂。呵呵……一个失了灵魂的种族怎么可能再次站起来?” “狐公子的意思是他们被我们吓破胆了么?可羽族人不是一向高傲,自诩为神族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低头了呢?”夜隐小心翼翼地问道。 “错了,他们是被自己吓破胆!就是因为太高傲,所以受不了任何一点变故和挫折。” “这……属下还是不太明白……”夜隐听着越发是迷惑,不住地摇头,“羽族人怎么会这么脆弱?未战先失勇。” 狐嬉沉默了许久,转过身去指向积羽城中央枯竭的参天古树,有些感慨地道:“夜隐啊,你站在通天的苍霄木下,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羽族人,你脑海里想的是什么?” 望去,凄寂的夜色中,那仿佛直通神祗居所的古木化为模糊的枯黑影子,一点看不出曾经的辉煌。“我……”夜隐的声音也被感染地枯涩起来,“我只想冲上去……哪怕再难我也只想冲上去!”末了声音却似突破禁锢一般地宏亮起来。 狐嬉欣慰地点点头:“不止你这么想的,我们所有的战士都是这么想的,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冲向高高在上的希望。哪怕再难,但至少有希望在上方能看得到!虽然看似遥远,但并不是不可及。” “可并不需要我冲上去,羽族就……”夜隐想了很久却始终不太明白狐嬉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希望。他们站得太高了,低下头来看到的只有恐惧和深渊。所以被惊恐压倒,自己摔了下来。”狐嬉的声音很轻,却似隐语一般穿透周围的喧闹划进夜隐的心里。“夜隐啊,以后如果哪一天我忘了抬头向上看的时候,记得提醒我!” “是!”夜隐似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惶恐地应了句。 “好了,我有些累,想自己走一走,你派人把今天的捷报传回万化城。虎将军现在应该去了通天湖,让你的父亲幽明一定要把持住万化城的稳固!” “是!属下遵命!“夜隐连忙跪身领命,再抬头,一袭白衫的将领已经走远。 和河岸的光华闪耀不相衬,无忧河水却是依然静静地流淌着,一如既往地像一面明镜般投影着照射来的一切,只是看去最多的还是夜色的阴霾,再明艳的火光折射出来也只是一团淡淡的光影,冰冷、模糊。 光影也投射到岸边那个寂寞的白色身影上,静谧中的点点光亮带着些变幻的曼妙和诡异。照进幽深的瞳中随即如同薄雾般飘散被吸收殆尽。这个骄傲的将领脸上却是看不尽的一片恬淡,与世无争,没有一丝锋芒,和白天恍若两人。 父亲,我做得你还满意吗? 可能你还不知道吧?在我归来之前一直都是恨你的! 自从年少时候我从万化城负气出走,几经颠沛流离,却从未对家有一丝留恋,印象里父亲除了对母亲的诺诺,对妹妹的宠溺,留给我的只剩下严厉,近乎刻薄的严厉。是啊,男儿当顶天立地去担当责任,可是你强加载给我的责任却不是我所想要的啊! 可当我在苍茫草原遭遇到人族军队的追剿,又被守候在古长城的魔兽九子鬼母重伤到奄奄一息的时刻,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却不断浮现你的脸庞,从未有过的回家的渴望,渴望再听一听你的声音,哪怕是近乎咆哮的怒斥都无所谓。希望能看到你对我笑一下,虽然记忆里从未有过你的笑容。可当时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了。当我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师傅随着脸庞拂下的如瀑般温柔软绵的银丝。模糊中,我以为银丝的主人该是位慈祥的老人,可没想到待我目光渐渐清晰起来,看到的却是张少女的脸庞。只是我又搞错了,师傅和你一样,严厉、苛刻,不留一丝余地,从未对我露出笑颜。 “多少年了,从没有一个徒弟能受得了我的坏脾气,所以你的师兄们都不愿意长久留在我身边。”师傅喝多酒后总这样说,眼中闪出落寞的金色。只有这个时候师傅的瞳是金色的,平时她总是幻术隐去眼中的明艳。 可是她不知道,我能忍受那些斥责,因为这让我想起了你。唯一与你不同的是,师傅不需要我去承担什么责任,家族的责任,种族的责任,一切我曾经以为与自己太过遥远的责任。所以我愿意留在她身旁,甚至幻想着她来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当师傅吩咐我回来助你一臂之力,我是多么惊讶。惊讶于“参与种族之战“这几个字会从淡漠世事的师傅口中吐出。 师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明明是人族的相貌却有着羽族自恃标榜为神族的金色瞳孔。没错,金色是神明的象征,当第一次看到师傅眼中闪现明艳的时刻,我曾经崇敬地把她看做神明一样。可她分明在酒醉后流露出凡人才有的寂寞和无助,瘫软地半躺在石塌上,像个孩子般地喃喃呓语,苍白的脸庞上挂着一行沾染凡尘的清泪。 “……错了……” 偷听了多少次,只听清楚这一个词。究竟是什么事做错了,让师傅如此千百次地悔恨不已,落寞不堪? 我想不明白,也懒得去问,这世间的错与对不放在特定的时刻又是谁能断定的?就像我这次回来,经历这次灭羽族之战,我才了解我心底曾经最抗拒的东西却是此刻最愿意去坦然接受的。 呵呵,杀戮、征服。 当我提剑站在万众瞩目的阵前,才感受到血液里的野性与沸腾,才理解自己心中最深处的渴望。可笑的是,为什么我长久以来都要刻意去压制呢?只为了忤逆你吗?父亲。或者是为禁制住我自己?仿佛是分裂了两个人一般,平静的我,嗜血的我,到最后谁又能占上风呢? 继续这样下去,我是不是某一天会像师傅一样后悔呢? “错了……错了……”呓语般的声音随着凉薄的夜风飘荡萦绕而至,仿佛混合着无忧河的水汽一般带着下坠的重量,压得心里一阵阵跌宕。 “是谁?”狐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警觉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喝去。 “错了……错了……”那个声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如同悲歌一般擒住狐嬉沉浮的心,抽出一缕缕莫名的忧伤。就像……就像师傅失控后流露出的忧伤。 还有谁和师傅一样悔恨地痛彻入骨吗? 狐嬉定了定神,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五章 心惘(下) 声音时断时续,悠远和绵长,不过是一个词的反复,却似连绵成一条无形的闪着幽光的长线,牵住狐嬉浮动的心绪。那带着无限怨念吐出的词,就像是印刻在线上跳闪的咒语,闪烁一次压制着他的心沉寂一分。 是谁在欢庆之夜悲戚地沉吟?是落单流连的羽族人吗? 待走近,发现声音竟是从河边一块巨石背后传来。狐嬉有些紧张地提起剑护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向巨石背后转去。虽然脚步已经尽量放轻,可踏在茂密的草丛上还是不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但是那个声音却依旧不受打扰地再度响起,一声悲过一声。 巨石遮过来自河岸的一切光亮,背后是一片幽深的黑暗,似乎连无忧河反射的淡淡光晕都照射不到的黑暗。一团蜷缩的黑影独自隐匿于那片黑暗中,隔绝一切光亮的黑暗中。 狐嬉小心地借着剑刃反射出一道光线,向那团黑影照去。光影一点点向前移去,最终落到一张侧脸上,惨白的失了血色的脸上混杂着血痕与泥土,发丝纠缠着草芥。仿佛是感受到光线,狼狈不堪的面孔缓缓地转了过来。可失神的眼睛一接触到光线却像触到利刃一般,慌忙用手遮掩住。 “十……”狐嬉惊声叫出来,可想了想又顿住,压低了声音,“参将,你怎么了?” 仿佛是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蜷缩的身影一颤栗,立刻转过身去,用沉默的背影来回答。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狐嬉靠近了几步,犹豫着想伸手拉他起来。 似乎是积蓄了很久的气力,十方拒绝了那伸出的手臂,扶住巨石趔趔趄趄地站起来,低声道:“狐公子,被你发现了。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下。” 狐嬉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参将,今天我们取得大胜应该高兴啊,你怎么反而……是因为那个……” 惨淡的笑声忽然打断了他的发问:“呵呵……狐公子,怎么现在改口不再叫我的名字了?要知道你父亲要求妖王给我册封可是没经过我的同意呢。” 狐嬉听了一愣,可随即扭头似乎要掩住脸上的失色,嗤鼻笑道:“你……难道现在后悔了?就因为那个羽族女人死了,想退出?” “我……现在还可以退出吗?即便是错了,也……无路可退了,无路可退,无路可退啊……”低沉的声音再一次穿透喧嚣,犹如魔咒借助黑夜的诡秘,带来无边的压迫。 狐嬉忽然觉得身子被一股无形的禁制克住,僵在那里,喉头动了动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停滞在巨石背后的阴影中,看着那孤寂的背影消失在无尽的落寞中…… 羽嘉森林的早晨依然是带着欣喜的宁静,早起的鸟儿依旧唱着婉转的曲调,欣喜地迎接第一缕带来温暖的晨曦,仿佛一天一夜间的变故只是一段曲折离奇的梦境,再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和熙的阳光下,再深刻的斑驳也会在五彩斑斓的光晕中隐匿,不再清晰。 对比荒凉的西部平原,这里真的像神的属地一般圣洁空灵啊! 年轻的领袖感慨着,踏过草尖上的晨露,顺着无忧河流淌的方向,向森林边沿走去。却不知为何,霞光中面上却似带着朝圣般的虔诚。 “狐公子!”背后一个身影追上来,是夜隐。 “怎么了?”狐嬉脚步放缓却依然向前,像被什么吸引过去。 “积羽城已经攻下,我们是不是准备回万化城?”夜隐小心地追随着那个脚步。 狐嬉忽然停住,但却并未转过身来,只是注视着前方许久道:“我吩咐你的事情已经做了吗?” “属下昨夜派回万化的人今早已经回营了。父亲让我告诉公子,万化一切安定,守城军民万众一心,必定坚守后方,让我前方将士只管奋勇在前御敌!”夜隐说着越发地神采飞扬。 “很好。” “不过……”夜隐眉头又皱了皱,“虎将军已只身去通天湖与狮锐将军死守阵地大营,那边只有五万将士,我军虽然骁勇,但未免有些吃力了。” 父亲! 狐嬉心中一紧,莫名来的阴云霎那间遮住羽嘉森林沐浴到的阳光。父亲,等着我,我很快就来帮你,一定要坚持住! “夜隐!”狐嬉猛然一扭头侧目身后血气喷张的战士,眼光一扫阴翳全是锋利。 “属下在!” “传令下去,今日稍作调整,明天一早就出发!” “是!属下遵命!”夜隐领命后直接调转身子,准备向营中奔去。 “等下。”狐嬉想了想又叫住他,“昨日饮酒过多的将士务必在今天调整好状态,醒不来的全扔到河里泡冰水。” 不料夜隐听了却返身走了回来,注视着狐嬉诧异的目光,淡淡笑道:“不需要的,狐公子。全军上下都清楚重任在身,不敢多做懈怠。现在应该都起身在操练了。” “是吗……”狐嬉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战士骄傲的脸庞,赞许化作笑意顺着嘴角流露,“好!好!那么传令下去,午后即出发!不用回万化了,向北直取通天湖!”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等,我和你一起回去!”狐嬉已没有闲逛的心情,迫切地随着夜隐返回营地。初升的骄阳奋力跃出云端,普照在这一片重生的大地上,壮丽而又辉煌,淡化了废墟的灰暗。 走近简易的营帐中,对比帐外士兵的兴奋中的渴望,帐内将领们的脸上更多的是一种肃穆,掩饰紧张的肃穆,一见到领袖立刻簇拥上来,佯装的镇定已掩饰不了眉宇间流露出的担忧。 应该都知道从万化城带回的消息了吧。狐嬉淡然地笑着:“都这么严肃干什么?刚打了胜仗还没一点底气啊?” “对,大家该有信心才对!人族的百万大军算什么?我们的千万万兽军还没出动呢!”夜隐看准时机鼓动起来。 “是啊!我们的重兵力还在后面!” “有了狐公子在这,我们还担心什么?他是巫师又是统帅,一定会带领我们取得最后的胜利!” 原本沉寂的营帐霎时沸腾起来,斗志昂扬到了顶点。每个人的目光变得坚毅而犀利起来。 而狐嬉的目光却穿过那一张张涌动着的亢奋的脸,落到角落里的一个孤单的身影上,如故的黑衣慵懒地覆住身形,却掩不住肩背处坚挺的线条。似乎感觉到视线,原本低垂的脸偏转过来,脸色还是苍白,却一改昨夜的狼狈,明显带着冷艳的光彩,眼睑似乎依然半垂着,藏不住的目光却是穿透帐中高昂的热情直射过来,冰寒刺骨!嘴角微微上扬! 狐嬉强压制心中的震颤,紧盯着那张脸上不合时宜的奇怪表情。他在笑?诡异的笑!他在笑什么?这个人越来越让自己看不透了,也许留在身边真的是个不安分的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狐嬉被逼得收回目光,抬手唤来夜隐,耳语了一番。 不一会儿,一个羽族人被带了进来,双手连同引以为傲的羽翼一并绑在身后,赤裸的背上满是伤痕,充血的双目中射出的怨愤,让人对视得好不心惊。羽人一进帐就直接盯住角落里的十方,表情扭曲得仿佛是在痛苦的极致。 十方却是凝视住那人的目光,神色不变,笑意依旧。 狐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两人的对峙,炽热的愤怒对着阴冷的笑意,火与冰的碰撞。所有人也全部沉默下来,静静地观望着。 “这就是想偷袭你的羽族人,让你处置了。”仿佛是沉寂得太久了,狐嬉终于忍不住将凋风推到十方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碰撞该更猛烈了吧?究竟是谁先失衡爆发呢?狐嬉显然又增了几分兴致。 “呸!你这个魔鬼!”凋风冲着那张冰冷的面孔啐了一口,吐出的却是鲜血。 十方的身影却只是一抖,又悄然回复原先的姿势,仿佛不曾动过。鲜血在他的身后泛开,花一样地泛开,一朵淋漓的血色之花。 “是你害了我们所有人,吹息还有夕儿!你才是凶手!”凋风竭尽全力地嘶吼起来,嗓音嘶哑而惨烈。 十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沉默地注视着他,脸上依然是诡异的笑容。 “你怎么不回答我呢?你笑什么?你还在笑?为什么要笑?你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了吗?”对视那冰冷的笑容,凋风显然已有些崩溃。 “呵呵,难道你没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吗?好换来对玄锥的控制。如果不是你定住神兽,我们怎么可能轻易地拿到?”十方轻描淡写的笑道。话一出口,近乎疯狂的凋风却彻底安静下来,伏倒在地上,只剩下身体不住的震颤,似乎痛苦正由内而外地蔓延开,冰寒刺骨。 “没错……你说的没错。”凋风的声音低沉而惨淡,眼中的戾气也全部散去,空洞起来,只剩下悲伤,遥远的悲伤,“我是和玄锥立下契约……魔鬼的契约……只是为了……为了师姐啊……” “你说什么?是为了吹息?”一直慵懒沉寂的人登得站起来,凝固的笑容刹那溃散,“她还活着是不是?她在哪里?” 地面上,伏倒的灵魂却在一瞬间重又抬起头来,脸上俨然是胜利者骄傲的笑容,“哈哈哈……她被你害死了,你忘了吗?但是你做得一切她都看得到!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哈哈哈哈……” 仿佛被彻底地激怒了,十方终于握起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带着破灭的锋芒,向地上的人斩去…… 终于爆发了啊!狐嬉盈盈笑起,有些得意地看着亲手布置的剧目。 冷冽的寒光劈裂了帐中沉重的空气,灰羽翻飞,鲜血四溅! 落下的是—— 断裂的绳索和——一对翼翅,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翼翅! “你!”凋风咬着牙捂住背后的伤口。 “我不会杀你,我只除去你作为羽族的资本。我要让你跟着我,看着我继续破坏下去。没有后悔!该悔的我昨夜已经彻底悔尽了。以后的我只剩下坚持,直到我达到目的的那一天!”十方的声音回复了先前的冰冷,冰得透出阴毒。 “魔鬼,魔鬼……”凋风终于彻底崩溃了,所有的气焰消失殆尽,惊恐地嘶叫起来。 狐嬉吸了一口冰寒的凉气,心中也忍不住颤抖几下,“够了,把这个人带下去,治好伤,别让他跑了。” 待到那个战栗的躯体被拖出去,帐中人才缓缓吐出胸中积郁已久的寒气,却已是不知该作何言语了。 “好了,大家各自去准备下,我们去通天湖!”狐嬉一声令下,众人才感觉如释重负,避之不及地奔出帐。 “参将……”狐嬉犹豫了下,还是转向唯一待在帐中未走的十方。 “狐公子,我知道怎么做,告辞!”冷漠的话语未落,身影已在帐外。 这个人……以后究竟会怎样呢? 狐嬉注视着远去的背影,眉头又郁结起来。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六章 怨灵 困顿已久的四人自带着心怯和期盼扑入青色眩光中,仿佛一脚踏入虚空,身子在静止的时间长河中瘫软开去,任其浮沉、飘渺,只剩下臂膀的相互羁绊和手指的交缠。沉默代替一切情感的表达,可指尖传递的温暖却将千言万语带入彼此的心中。 我抓牢你了,无论到哪,我也陪着你一起。 在这样无边无际看不到彼岸的虚幻中,却是这句话犹为真实。忐忑起伏的心一瞬间柔软下来,仿佛觅到一处遮掩风浪的港湾,无法再离开,也不想离开。 以前几乎身边所有人都宠我爱我,从不违背我的意愿,可那些所谓的宠护,又有几个是真实的呢?在我丧失身份地位的时刻,所有的虚伪也该散尽了吧? 狐媚儿紧紧握住虚空中唯一真实的那只手,安静地闭上双眼,感受着延绵而来的温度,泪忽然无声地滑落,却飘散不去,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荡漾在两人周围,反射出一点点青色的光晕,渺小却柔和。 “怎么哭了?”异羽伸出空着的右手捋开她遮住眼帘的发丝。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少年的呼吸停滞了。以前看惯她骄纵蛮横的神情,却没见过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娇俏的脸庞虽然没有往日的明艳,但似乎带着一股触动心弦的芬芳,怯弱地拂面而来,却长驱直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少年几乎情不自禁地想要抱住那缕飘渺易散的芬芳,竭尽所有体温去呵护。 只是手指尖轻微地触动了几下,心中强烈的悸动最后还是化作淡淡的一句:“你……没事吗?” 女孩使劲地摇头,嘴唇动了动,明明许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回应一个倔强却明媚的微笑。也许……就这样,永远在这虚空里也好吧!不生不朽,却可以凝望彼此最真实的面容。 “啊——”身前不和谐的一声惊呼把两人唤醒。 “是宏儿的声音!前面有什么?”狐媚儿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震颤。 “别怕,我在!”异羽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少女的脸庞,手臂抬起又放下。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之前的点点滴滴,从履霜秘境的相遇,到桃花坞共同为一对有情人扼腕叹息,再到她不顾一切地追随着他陷入绝境,直到此刻彻底地彼此依赖…… 该死的!她不过是个简单率真的女孩,种族的禁忌又有什么重要?我怎么会如此懦弱? 坚实的臂膀再一次抬起,却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向前伸去—— 指尖触碰柔弱躯体的一刹那,两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分开、坠落…… “异羽——”少女的脸色惨淡,似乎是被惊恐的梦魇擒住,绝望地拼命伸出手去,手指触碰到的只有虚空。 命中注定的距离,无法逾越的距离,看的见却触不到…… 身体落在坚硬的土地上,从未有过的踏实。仿佛游荡的灵魂有回归本体,先前如梦似幻的曼妙感觉像泡沫般瞬间溃散消逝,几乎要冲破禁锢的情感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这里是天劫谷中央!”先落下的薛飞一眼看出被神鬼木盘根包裹的石台。 一个身影从旁边缓慢走近,声音干涩:“你们也出来了。” “穆野!你没事!”异羽喜出望外地看着熟悉的面孔。可此时那张脸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平淡。 “是啊,我早就出来了,绕了一圈,好像树变大了。”穆野随意应了一句。 “吱吱!吱吱!”毛茸茸的身影从穆野背后窜了出来,欣喜若狂地直直向薛飞扑去。 “小皮!你也在这里,太好了!”薛飞亲昵地抚着猴子毛乎乎的脑袋,道:“你早就知道那是出口是不是?怎么不回来告诉我们呐。” “吱吱……”小皮委屈地咧了咧嘴,回头望了眼穆野,两只前爪不停的比划着。 “好啦好啦,知道你害怕!不怪你的。”薛飞爱怜地按住那不停舞动的小爪子。 “不是,它是说……”宏儿走上前,眼光却是惊异地望向穆野,正欲说下去,手臂却被背后的薛飞拉住。 “既然大家都没事那就最好了,我们赶快回去吧!”薛飞站出来圆场,神情十分自然。 “等等。不救你父亲了吗?”狐媚儿却没感觉到此时气氛的尴尬,走到薛飞面前,摊开伸出的手掌,掌心中两块古旧的骨片发出诡异的寒光。 薛飞却是摇摇头,掏出另外两枚骨片,“我这里也只有两块,还有一块没拿到。算了,这次冒险害得大家差点丢了性命,是我太自作主张了。” “哎……”狐媚儿叹了一口气。看着那费劲千难万险拿到的天劫灵符,除了穆野,四人的神情多少都带着惋惜。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拳头直直地伸到两只手掌中间,拳头的主人得意地龇牙咧嘴。 薛飞好气又好笑,轻拍一下猴子通红的屁股,道:“小皮,别闹了,我们可不是在猜拳玩。” 小皮却是在主人的肩上不安分地跳起来,拳头晃了两晃,迅速翻转过来。摊开,赫然一块骨片,上面篆刻的“破”字犹为清晰。 “原来你捡到了!好孩子!”薛飞喜出望外地接过去,又拿过狐媚儿手中那两块。 五块凝聚着“成”“住”“坏”“空”“破”五劫戾气的骨片,相互一接触立刻发出妖艳的炽焰,聚成一道光柱直向天劫谷顶端冲去。 “天劫逆芒!那是天劫逆芒啊!你真的拿到了!快拿过来,赶快拿过来!”枯涩的声音从谷中央的神鬼木上传出,几近癫狂,像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丝毫没有虚弱的感觉。 “爹!”薛飞和宏儿异口同声地唤起,同时向中央奔去。 薛飞御起随心杖飞身到石台之上,眼中带着期盼,注视着古树盘根深处的阴影,“爹,我该怎么做?” “把天劫灵符给我,快!”蛇群一样蜿蜒纠缠的盘根已是按捺不住,扭动着、痉挛着,发出诡异的波动。 “给你?怎么给你?” “哦,不是,放到神鬼木上……”嘶哑的声音收回些许力度,“你再飞得高一点,树身上有五个凹槽,仔细看,仔细找!” 薛飞急切的望去,神鬼木的根系上沿果然有些花纹的异处,缺口中却是一片静谧的幽黑,看不到尽头。“我知道了,爹!等着我,马上救你出来!”身影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按成住坏空破的顺序,不要弄错了,快!” 闪着妖芒的骨片自一接触斑驳树身上的缺口,随即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吸食进去,瞬间被幽黑掩埋。 “哈哈哈哈……自由了!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震耳欲聋的狞笑声回荡在整个天劫谷中。 暴戾而有力度,全然不是父亲的声音! “爹,你的声音怎么变了?”薛飞惊诧地看着参天古木在眼前剧烈地颤抖起来,群根疯了一般地乱舞。 “我不是你的父亲!傻瓜!”嘲弄的声音无比亢奋。 沿着天劫灵符消失的裂痕,古木粗壮的枝干裂成五瓣向四周倒伏下去,却在倒伏的过程中逐渐消失于空气中,盘根枯竭变作缁粉,空荡荡的石台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和无数斑驳的裂纹。 “你是谁?”薛飞惊惧的看着眼前不曾想象的变化。 “我就是‘我’,名字就是‘我’。是这世间所有生灵最深的怨念。”混杂着古木碎屑的空气逐渐在石台上方凝聚,汇成一团看不出轮廓的黑雾,重生的狂喜,让它忘乎所以地上下翻腾,享受自由带来的兴奋。 望着疯癫的魔物,薛飞紧咬嘴唇,面色出奇的阴郁。 自己的武断做了什么啊?之前害得大家几乎丧命,而现在又放出这样的魔鬼,又会再带来什么灾难? “我爹呢?”少年不甘地吼起来,只有发泄产生的力量可以暂时缓解心中的恐惧。 “你爹?谁知道哪个是你爹?几百年来,进来的人全被我用幻觉骗了去帮我取天劫灵符。都是一帮蠢材,一个都没回来。你爹该是其中一个吧!哦,我想起来了,难怪看你的样子有些熟悉,一年前我曾变成你的模样骗过一个男人,他似乎找你找得很焦虑呢!哈哈哈……” “啊!”薛飞只觉得心中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失去精气控制摔下随心杖来。 黑雾在五个失色的年轻人之间盘旋了几圈,恼怒地嘶叫着:“不行!不行!你不行!你也不够!我要去找拥有最强烈欲望的人,这样我才可以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去破坏一切!哈哈哈哈……” 一道黑线从眼前划过笔直地冲向天劫谷顶,转眼不见踪影。 “是……在做梦吗?”宏儿的眼神已有些呆滞,半响才喃喃道。 原本是带着全家团聚的惊喜去迎接,谁知道等来的却是恐惧和压抑,但是一切的巨变又在一瞬间消逝殆尽,只留有一个不知结果的结局。 “我放出的……应该是魔鬼吧!”薛飞望着作为证据遗留下的石台,眼中全无神色。 裂痕是磨灭不掉的,清楚的记载着一切都不是幻觉。也许万劫不复的罪恶真的要降临了。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七章 通天湖 细雨绵绵下了数日,冬日的雨带来的不是浸润的柔软,而是萧瑟与冰寒,彻头彻尾的冰寒,锋利地透肤入骨。 曾经平滑如镜的通天湖在阴霾中失尽了瑰丽。猎猎寒风中,翻滚的湖水卷起无边而深邃的墨色,不似广阔的无极海中宣泄的咆哮,更像是一位抑郁的妇人不停发出喃喃咒怨。 两岸剑弩拔张的士兵绷紧了的神经,被潮湿的空气浸染得更加烦躁、脆弱。 校尉雷奇已是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踏入主帅帐中,“唰”得单膝跪下,“副将,我们已经在这里对峙了七天七夜了,带领我们攻过去吧!”声音迫切而洪亮,惊得撑首小憩的张志灵身子猛地一颤,昏沉沉的头颅猛砸到桌案上。 目前的局势叫雷奇怎么不着急,几次小的试探虽然都是人族沾了上风,但是一周来,主力却按兵不动观望敌情,白天似乎还风平浪静,可每到夜里总能看到,连绵不绝的火光从通天湖西边的盘丝岭上蜿蜒而下,延绵千里直达湖边的妖族营地。 啊,是妖族在增兵吧!是啊,看那火光,听到脚步声没?妖族很神勇啊,那日拿下古风口就像是天兵降临一样!对啊,现在看那火光,一定是在屯兵准备突袭了……军中一时间流言四起。议论的士兵无不流露出怯弱的神色。 其实,几乎所有的人族士兵包括雷奇都想错了。晚上看到的火光不过是虎狰狞布的一个迷阵,白天全营休息待命,而到晚上倾巢出动,带着火把登上盘丝岭后再点亮返回,一夜要往复几个来回直到天明。 张志灵自然也是寝食难安,好容易打个盹却给惊醒。“怎么了?”他揉了揉磕得生疼的下巴,脸上有些愠色。但一看见雷奇锐利的目光,神情不觉又疲软下来,“唔……是要进攻了。不过……这样的天气,敌方又虚实难探。我们还是等程啸空将军的援军过来吧。”想起之前在古风口被俘,亲眼见过妖族军人的骁勇与几近蛮横的无所畏惧,张志灵仍然心有余悸。 “还要等!”愤恨的一拳砸在地面上,雷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眼中的怒火已掩藏不住。这已是他第三次请战了。 毫无底气的副将抬起头扫了眼满是不甘的年轻校尉,拍响桌上的镇尺,勉强摆出些威严来掩盖心中的怯弱,“怎么?你对我的命令不满意吗?通天湖背后就是祖龙城,这里如果溃军失守,后果你来负责?!” “哼!”雷奇蓦地立起,鄙夷的眼色扫过这个倚仗手段延续仕途的将领,转身,踏出帐,厚重的披肩被甩得高高腾起。 几乎擦过脸庞的气焰,张志灵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一让,“这小子,可以啊,嘿嘿!”脸上的惊惧瞬间又变成狡黠的笑容。 ****** 相比习惯了中原丰润的人族,生长在干涸的西部高原的妖族士兵更加不适应这样潮湿的气候,但是每一个带着渴望与希翼的心都没怨言。就地取材的简易营帐并不能挡去多少风雨,冰冷的雨水从帐篷的缝隙缓缓渗入,钻进皮甲,原本鲜亮的皮毛如同衰草一般贴附在身上,积起寒意透进体肤。坚毅的战士克制住身体的战栗,瞪大双目捕捉着湖对岸的一切变化, 人、羽、妖三族中,尤以带着兽性本能的妖族视力最好,而妖族中混杂豹系血缘的兽人更是以目力出众著称,即便是漆黑的夜色中也可目视过十里。豹家兄弟理所当然地担任起放哨勘察的任务。 “现在对面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援军过来?”虎狰狞神色凝重地走近放哨的战士。 “将军。”豹冉点了下头算是行礼,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目前还没有,不过人族做了些防御攻势,架起六门火炮。在那边!” “是吗?”虎狰狞向着豹冉所指的方向望去,可印入眼帘的除了模糊不清的晦涩色彩就只剩下通天湖上翻腾的雾气。 咳,自己该不是老了吧! 虎狰狞心中蓦地抽起一股凉意,随即自嘲般地笑了笑。想什么胡话,自己本来就老了啊! “豹冉啊,你守了一天了,等下是不是你哥豹桀要来换岗了?”神色不觉有些失落,虎狰狞有意无意地岔开一句。 “他病倒了,发着高烧守了一夜岗,我早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虚脱了。”哨兵的眼光有些黯淡。 “病得那么厉害?”虎狰狞心中紧了紧,抬头看了看营帐上的缝隙,雨水滴滴答答蜿蜒而下,伸手想拉扯住破损的两边遮掩一下,可惜都是徒劳,补了这边露了那头。 豹冉有些惊慌拉住他的手,“不用的,将军。一点小雨。” “你手很烫啊,也在生病吗?要不去休息吧。” “我不碍事!”坚强的战士认真地摇摇头,露出放松的笑容,随即面色又黯淡下来:“上次三族大战时候,就是因为我爷爷一时松懈,被人族从后方偷袭入城,爷爷在积郁中不疾而终。是我们豹家亏欠了全族,这次我和哥哥一定会尽职尽责的!” “好,好,好啊!”虎狰狞解下披肩盖住战士已被雨水浸透的身上。 “多谢将军!”豹冉受宠若惊地叩谢。简单的关怀一瞬间拉近了将领与士兵的距离,豹冉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不过将军,敌方兵力远胜于我军,我们是要一直守着伺机偷袭吗?不过一直这样耗着,对我们影响也很大啊!很多将士都病倒了。” “应该……快了吧……”虎狰狞有些怅惘地望向南方,积羽城的方向。 “快了?” “一定会胜利的!”虎狰狞郑重地点了点头,表情威严而庄重。 战士炯炯的眼中射出充满希翼的异彩,笑容比任何时刻都灿烂,“恩!” “将军,原来你在这里!”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冲了过来,走近已刹不住,几乎扑到虎狰狞身上。仔细一看,是一直跟从自己的武官。 “出什么事了?”虎狰狞按住那个慌张的身体。 “将军,是个好消息!”武官的脸上带着克制不住的狂喜,“积羽城……积羽城已经攻破了!狐嬉公子和十方参将收服了羽族!而且他们已经迅速带兵过来支援!” “太好了!”旁边的哨兵惊喜地一击掌,支撑身体的长枪啪得倒地,已经透支的身体明显趔趄了一下,可随即被一股坚强的力量定住。来自信念的力量,来自希望的力量。 相反,虎狰狞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流露出赞许,仔细看去,眼眶中竟似乎带些波光,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不过……”武官稳定下情绪,表情又严肃起来,“不过还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自令兵从万化城带回灭了羽族的消息后,狮锐将军不顾您的部署要带兵去进攻人族阵地。” “什么?他在哪?我去找他!”虎狰狞大惊,脸色出奇得难看。 “狮锐将军已经领了大半兵力从通天峰向敌方背后绕去,出发已有两个时辰。属下拦不住他。”武官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怎么不早告诉我!快走!”虎狰狞强压住怒火。 “属下……属下找了将军一下午了,没想到您在这里。”武官诺诺地抬起头,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不料还是被将军脸上的阴郁惊出一身冷汗。 从未见将军如此生气,原本气势逼人的五官,此时却被压抑的怒气扭曲得越发狰狞。 虎狰狞大步赶了几步,忽然停住了,面色苦楚而难堪。难以承受的疼痛像海啸一般向胸口袭来,喉咙一股腥气翻涌,积郁已压制不住,鲜血啐出! “将军!”慌了神色的武官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这么软绵、虚弱? 原来上次的伤还没好啊!我是真的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支撑到那一天…… 曾经傲气逼人的将领,此时的目光中只剩下无限感慨的落寞,看去只是一个心怀不甘却迫入迟暮的老人。 失了神色的双目带着绝望向飘雨的空中望去,雨丝纷落,浸湿了眼眸,分外浑浊。也许是无意,也许是冥冥天意,眼光最后停驻的方向是南方,也许会带给他希望的方向。 一声鸿鹄嘶啸划破麻木了的淅沥雨声。 白衫飘摇,衣袂翻飞,仿佛是灰蒙蒙的空中唯一的亮点。 老人黯淡的双目突然矍铄起来,嘴角的笑意清晰而明显。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八章 分别 失去了灵力的天劫谷不再有初踏入时的变幻莫测,回复了一座山洞的本来面目,湿滑的石壁滴淌着山水,幽深的小路透着腐朽的味道。几人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穿过百转回绕的来路向洞口走去,一路沉默不语,心中怯怯,像做错了事等待责罚的孩子。 好容易看见洞口穿透阴郁的亮光,走出去,却是漫天飞舞的晶莹,催人惊醒的凉意。 “这是……什么啊?”宏儿有些兴奋地伸出手去,嬉闹的精灵在掌间转瞬即逝。这个从未离开出生地的女孩,从未见过飘雪的光景。 薛飞仰起头,惊叹的表情逐渐转为积郁,口中喃喃:“南疆……可是从未下过雪啊!” 在暖润的南疆,即便是没有凛冽的风,触肤即融的冰雪带来的凉意也是不堪忍受,众人全然没有继续欣赏的心情,裹紧了身上的薄衣,急匆匆地向踏箭山庄赶去。 开门的小童看着神情疲惫的来人先是一愣,随即兴奋的大叫起:“回来啦!回来啦!少主人回来啦!” 薛飞抖落衣衫上残留的雪片踏进堂屋,一抬头却是满屋关切的目光,站在正中间的是慕容千里,眼中全是血色,脸上的疲态不比几个风风仆仆归来的少年差多少。 “少主人,小姐,你们可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这些天发生好多事啊!毗邻的积羽城被妖族人灭了,死了好多羽族人啊!” 山庄的侍从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几乎想要把这些天的变故全说出来。 “积羽城被妖族灭了?”薛飞和异羽同时吃惊地问道。 “是啊,那些妖族人好残忍,杀了羽族人不说,还毁了城中的苍霄木。我们担心少主人碰到妖族遭遇不测呢!” “让你们担心了。”薛飞带着歉意露出微笑。冷不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拉入怀中,结实的拥抱。 “慕容……师傅……”薛飞诧异地喃喃,头却已枕在坚实的肩膀上,莫名的温暖。 听见最后那两个字,慕容千里身体颤了一下,随即逃也似地松开紧紧箍住少年的手臂,低下头道:“对不起,少庄主,我失态了。” “没什么。”薛飞摆摆手,似乎并不介怀,“你看,我们都没事。不过,没能救出父亲……”说着神情又低落下来。 慕容千里的眉宇间微微触动了下,低声问道:“那庄主他……” “父亲应该在一年前就葬身天劫谷了。” “哦……”慕容千里不禁也有些怅然,沉默了许久,复抬起头,露出苍白的微笑。“孩子,你已经尽力,你的父亲……该泉下有知了。看你们都累成这样,去好好休息吧!来来,大家别傻站着,带少主人、小姐还有几位客人都送回屋。对了,准备些饭菜,也全部送进屋里去。” 一番张罗下,簇拥的人群渐渐散去,山庄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 “异羽,这烧鸡挺香的,你不尝一口吗?”穆野习惯性地将下人送来的食物分成两份,再扭头望去,透过窗棱,熟悉的身影却是向院中深处走去,身边伴着柔媚的红衣女子。 无边的失落潮水般袭来,从有记忆开始,我们就不曾分开过,但是你终究会离我而去吧! 穆野恨恨地咬住手中的鸡腿,却发现已食之无味。 “什么?你要回祖龙军营?”狐媚儿瞪大眼睛盯着身边的少年。 “是的,其实我来这里是有军令在身,必须要回去。”异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可是你回祖龙,我怎么办啊?而且我之前去军营找你的时候,失手……失手杀了人。”女孩蹙起眉,声音因为惊讶提高了几分,可说到末尾又低落下去。 “你杀人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问他你在什么地方。谁知道他大声叫喊起来,我情急之下就想吓吓他,结果出手好像重了些。”看见异羽有意无意地退开身子,狐媚儿极力想解释。 异羽面上明显有了愠色,眼中的温柔已经不见,“情急之下就可以杀人吗?你怎么这么残忍?”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当时我也害怕啊,你知道人族一向对我们妖族有……偏见。” 最后的两个字重重地撞击在少年的心上。 偏见,呵呵,何止是偏见啊! 在从小到大的灌输中,妖族的代表词永远是暴戾、凶狠、嗜血成性。想起之前听到妖族覆灭积羽城整个血族的事情,眼前少女委屈的面容逐渐淡去,清晰出来的是断弓山上妖人血腥杀戮的残忍一幕。 毕竟是, 毕竟是血族有别吧! “我明天就走,你也回你们的万化城去吧。”声音冷淡而了无生气。少年低下头,转身走远,丢下一脸迷惘的少女,宛如落单的受伤小鹿,眼中全是绝望。 已经停了的雪不知在什么时刻又再度飘起,雪落无声,但刺骨的冰寒却是深深刻刻地脆弱的心里,划出一道道清晰的裂纹。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关切的眼神,温暖的怀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听得见自己心裂的声音,女孩紧咬住已没了血色的嘴唇,高傲的热血复苏了般地从裂纹中涌出,澎湃、炽热! “异羽,你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以后你就是跪下求我,也休想再看见我!” 一抹火红随即被无边的夜色吞没,仿佛不曾出现过。 “还看呢?她都飞远了。你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生气?”薛飞走近躲在门廊暗处神情落寞的少年。 “没……没什么,我们毕竟不同路……”异羽低低地应着,眼光茫然,却明显带着流连望向女孩身影消失的空中。 就这样永不再见了吗?自己也并没有说不愿意再看见她啊! 薛飞凝视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只是摇摇头,带着无奈返身走回屋内。 看见异羽推门走进来,本已躺在床上的穆野立刻坐起身来,有些轻蔑地扫了眼神色恍惚的少年,怪里怪气地道:“你舍得让那个妖女走了?” 出乎意料,异羽竭尽全力地吼了句:“明天我们就回祖龙!”说完便拉过被褥蒙住头,再无声音。 “什么?明天就走?这边还没查出什么眉目啊?喂喂喂,你别睡,说句话啊!” 任凭穆野再怎么发问,异羽也只是裹紧被子再不多说一句。 ****** 祖龙城,将军府。 坐在只有自己能进的暗室中,夏风神色凝重地看完刚送来的密信,腹中的怒火已遏制不住。 妖族恃灭积羽之勇,士气大盛,又增兵七日,逾计已过百万,速求支援!…… “废物!都是一帮废物!”夏风恼怒地将来信撕得粉碎。 几十年的安稳日子过下来,都忘记怎么打仗了吗?妖族军力分兵两地本来是对我们有利的,自己碍于夫人的情面不顾众将领的反对,退兵50里才换回张志灵的性命,寄希望他能知耻而后勇夺回失地,也好为自己搏回些颜面。没想到这个小舅子还真是扶不起的阿斗,白白浪费大好机会,贻误战机,让妖族有了喘息的机会。 唉,早知道就该丢卒保车、明哲保身,自己也是越老越糊涂了……夏风颓然躺倒在太师椅上。 “呵呵,什么事情让将军如此神伤?”诡异的笑声从幽暗的角落里响起。 “什么人?”夏风警觉地立起,右手不自然地摸向桌下的暗格处,那里有他设置好的机关,只要轻轻一触,整个暗室落箭如雨。舍弃了良心与道义换来这样的位置,这么多年坐下来,心中必然是敏感惶恐。 “呵呵,将军真是忘性大啊!我们这才几日没见。”鬼魅般的身影从阴影里缓缓走出,带着细长的影子,宛如幽灵。 待看清来者的面容,夏风满脸的惊惧,“常笑,你怎么进来的?” “层层通报真的太麻烦了,再说我们也算‘老朋友’了,将军你说是吗?”常笑继续悄无声息的逼近,脸上的浅笑让夏风不禁起了寒意。 但毕竟还是老辣事故,夏风随即收起面上的失色,故作轻松地笑道:“呵呵,我们同为国家效力,自然算是同道了。” 常笑闻言笑了不语,默默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纸片看了看,淡淡道:“看来,将军近日真的很苦恼啊!没想到羽族如此不堪一击,我们的计划是不是也该变化下了?” “计划?”夏风抬眼一瞥,随即似掩藏起眼中的锋芒,转过身去道:“如今妖族大军在通天湖西岸虎视眈眈,几欲兵迫我祖龙城之下,常副将难道有什么好的退兵之策吗?” 常笑脸色一变,眼中全是诧异地望向夏风的背影,可这样失色的表情也只是一瞬,嘴角随即意味深长地扬起,将脑中酝酿已久的计划重又深藏回心中。 呵,果然是老谋深算的夏风。按照目前的局势,对夏风来说最有力的援助是程啸空手中的五十万戍边兵力。如果这时与程啸空之间出现什么裂隙,恐怕是夏风此时最不愿的。而自己也不过变成其用之即弃的棋子了。 “属下只是想来提醒将军,程将军似乎因为对您有些误解故意暂缓援兵,不过今日看来将军您应该很快就能和程将军重修旧好了。属下看来是多虑了。告辞!哈哈……”怪异的笑声突然回荡在整个暗室,格外地惊悚,常笑躬身对着夏风的背影慢慢行了个礼后消失不见。 暗室又恢复了沉寂,跳曳的烛火在夏风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那一张久经风霜的脸更显得阴郁起来。 程啸空,这么多年下来,你也世故了许多啊!我们都变了,身不由己地变了。 第三卷 踏箭 第八十九章 暗斗 耀眼的白光划下,停滞在虎狰狞的面前,熟悉的年轻面容上再没有浅显的笑意,而是一种凌然,傲气而振奋的凌然。他已做好准备去全力承担一切。 “父亲!”狐嬉扶住虎狰狞伸出的手臂,紧紧握住,无形中多了一份承载的决绝。 “你回来了。”看着儿子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坚毅面庞,虎狰狞眼中露出欣慰,忽然神色又焦灼起来,指着通天峰的方向,急切地道:“你回来的正好,快帮我去阻止狮锐!快去!” “狮锐?他做了什么?” “他擅自带兵从通天峰绕去人族后方偷袭。只有五万精兵,等于是去送死啊!而且如果人族趁机攻我这边空营,后果不堪设想!”虎狰狞抬起的手臂已有些颤抖。 “我马上就去!”狐嬉唤来飞宠,一跃而起,可随即又返身下来,道:“十方参将已带大军随后就到,父亲不用太过担心。” “好,好!你快去吧,一定要阻止狮锐!不能让大家白白牺牲啊!”虎狰狞眼中闪出异彩,带着希翼的光华。 ****** 对于一直在高原险山里奔走的妖族人来说,高耸的通天峰并不是难以逾越的屏障。最大的阻碍还是天气。毛发像膏药一样贴附在皮肤上,寒冷的湿气透进骨子里,手脚都僵硬地有些挪动不开。 “快走快走!”武官狼突催促着脚步深陷在泥泞里的士兵。之前狮锐料定虎狰狞知道了一定会阻拦这次突袭,所以命令下去务必要在天明前翻过通天峰。 训练有素的妖族战士们都没有怨言,但已经连续急行军八个时辰,冷峻的脸上不免露出疲态。 狼突看在眼里,犹豫了下,还是走近将军,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天色已暗,大家都饥肠辘辘,要不要先扎营休息一下?” “休息?没有时间休息!走不动的全丢到山下去,别拖拖拉拉耽误时间!”狮锐瞪了他一眼,目光凌厉。 狼突忙低下头避过锋芒,轻声道:“不过,将军,您这次的计划虽然是想出奇兵制胜,不过我们把主力都带来这边,而通天湖大营后防空虚,万一人族趁机进攻可怎么办?” “哼,那边可就是虎狰狞的事了,他不是很有能耐吗?你别管这么多了,去叫后面的都跟上!”狮锐冷笑着,用手中短戟挑开战靴上的泥土,继续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是,将军。”狼突低声应了一句,不敢再问。 忽然头顶上的光线又黯淡几分。难道阴云又密集过来了吗?这雨要什么时候才能下到头啊?狼突有些无奈地抬眼望去,一只硕大的飞禽舒展开两丈宽的翼翅,在急促的雨中丝毫没减缓速度,匆匆向不远处的通天峰顶飞去。那是妖族将领才能召唤的飞宠!是谁赶过来了? 自那片阴影掠过头顶,狮锐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走近山顶,果然小路的尽头被一个孤单的身影挡住。仔细看了一番似乎只有一人,特立独行的将领轻蔑地一撇嘴,迎了上去。 “狐嬉公子,你怎么来这里了?”狮锐只当作是路途巧遇,随意地打了声招呼,依然带着身后的士兵向前走去。 “狮将军,请留步!”狐嬉一个箭步上前,挡住去路,神色严峻。 “怎么了狐公子?你不是带兵攻打积羽城吗?怎么在这里?”狮锐故作惊讶地停下来,说完又转向身后的狼突一挥手,“别傻站着,继续走,翻过山顶下山!” “大家都站住!”情急之下,狐嬉近乎于在吼。 狮锐皱起眉,目光挑衅地盯着身形单薄的年轻将领,“狐公子,你到底有什么事?干嘛对着我的部下大呼小叫?” “狮将军,请你命令你的部下回去!”狐嬉定定地站住,丝毫不让。 “呵呵……”狮锐冷笑着又把狐嬉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是有着贵族的血统的人,现在的他收起温文尔雅的盈盈作态,如同褪去修饰的光晕,显露出的是难掩的锐气和锋芒。冷冽的目光逼得狮锐深吸一口气,掸了掸肩上的将军徽章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狐公子的身份应该只是本族巫师,是没有办法接受兵权,下令指派的。” “是,我没有权利。”狐嬉面无表情地道:“我是代表我的父亲来下这道命令!” “虎狰狞要你来的?他人呢?老了跑不动了吗?还是淋了雨风湿病发作爬不起来了?哈哈……”狮锐向着空中放肆地大笑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附和的笑声。对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他还是有信心的,早就在他的怂恿下,对不带一兵一卒,大摇大摆过来坐镇的虎狰狞心生诸多不满。 狮锐满意地看着下属们的表现,扯过一根草茎戏谑地嚼在嘴里,笑道:“狐公子,看你是晚辈我才好心劝你,赶快想办法召唤出你的万兽大军吧!虎将军的通天湖大营已空虚,等着你救场呢!” “你……”狐嬉强压住怒火,冷冷地盯住狮锐狞笑的脸,“你是想带着将士们去送死吗?” 听罢,狮锐啐出口中嚼烂的草叶,眉眼凌厉地横起,“送死?我呸!我们是要去拿下祖龙国君的人头!站在我身后的都是不怕死的勇士,不像你那个窝囊废的父亲!之前我们好容易拿下古风口,又逼得人族退兵五十里,本来可以一鼓作气直取祖龙城的!结果被那个胆小的废物一再阻拦,白白浪费那么多时日。现在我们再也等不下去了!” “对!我们等不下去了!” “我们要去攻城!” “我们不要窝囊的领袖!” …… 在狮锐的一番煽风点火下,压抑太久的战士们终于爆发了,满腔的热血终于冲破绵绵阴雨带来的寒意和禁锢,此起彼伏的呼喊和跃跃欲出的阵势似乎已按捺不住。 看着眼前的局面,狐嬉眉头紧锁,脸色出奇的严峻。 父亲,我已尽力了,但仍然没办法控制局面啊! 一定要阻止狮锐!不能让大家白白牺牲啊! 临别的嘱托再一次回荡在耳边,苍老的声音压得狐嬉的心一阵沉重。父亲,换成是你该怎么做呢? “狐公子,请让开,我们要上路了。”狮锐推开狐嬉,对士兵挥手做了个“前进”的命令。 收回脸上的迷茫,白色的身影执着地再次走上前,缓缓伸开双臂,坚定不再退却,“大家请静一静,听我说好吗?这里的每个人都渴望胜利,包括我,包括虎将军,包括守候在万化城中的所有家人,他们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声音不是逼迫的嘶吼,却是绵绵如诉,饱含深情,穿透到每一个激情澎湃的胸中,带着安抚的魔力,唤起每个人心中的柔软。 看着周围人都安静下来,狐嬉继续说下去:“多少年来的屈辱我们都忍耐下来,想要的不过是随着胜利而来的尊严。但是这个胜利不需要我们不计后果地去换取,那样代价太大了。虽然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这个勇气去换作,但是那并不是你们的家人愿意看到的,不是千千万万妖族子民愿意看到的。积羽城已灭,援军正在赶来的途中,也许明天就可以到达通天湖大营。你们就不能多按捺一时吗?而我,很惭愧,作为一族的巫师,在大家奋战的时刻没有唤起我们引以为傲的万兽大军来助阵,是我的失职。但是请大家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不辱使命!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而且是笑着亲自去迎接胜利!我们每个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虽然每个人在来之前,心里做了充足的准备,下了必死的决心,可狐嬉这番简单而舒缓的话语在每一个空寂的心中都激起涟漪。对于杀戮与被杀,再嗜血的战士也是从心底就排斥的。除了疯子,被名利与骄傲冲昏头脑的疯子。 “大家别听他的,大家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为荣誉而战,历史是要我们去创造的!”眼看局面已被狐嬉控制,恼怒地几近疯狂的狮锐竭尽全力地吼起来,声音几乎嘶哑。 “将军,不好了!我们被发现了,人族……人族已经包围过来了!估计有十多万兵力!是我们三倍。”狂奔来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什么?!”狮锐一拳砸在树上,面孔扭曲起来。 狐嬉心中亦是一惊,但随即又镇定下来,用严肃而不容置疑地口气下了命令:“大家就地扎营建起工事,准备御敌!” 第九十章 突袭 夹杂在行色匆匆的人族士兵中间,听着整齐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地响起,异羽感觉自己的心随着有节奏的上下起伏,几乎要跃出嗓子眼。虽然天劫谷一役后又是一夜无眠,身体疲惫地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急行军,但是此时御剑而起是不可能的。太过招摇。 说来也巧,在他和穆野从踏箭山庄笔直北上返回营地的途中,从空中俯瞰到妖族顺着山路蜿蜒而上的队伍。而两个少年正欲赶回营通报敌情,却在半路碰上一部戍边军从羽嘉森林边境撤退回祖龙。 一部戍边军将领李正听完他们的汇报,立刻果断下令转道对妖族偷袭的队伍进行阻截。不过是五万不到的兵力,又是跋山涉水后的困顿之师,再骁勇也成不了气候。 “并分两路,包抄整个通天峰北麓!一个都别放过!”李正发号施令的时候已是成竹在胸。 夜色泼墨般地弥漫开,仿佛借助黑暗的力量,风雨格外嚣张肆虐起,考验着每个战士的承受底线。 “异羽,这就是去打仗吗?我们可以杀个痛快,大干一场了么?”队列中的穆野低声问着同行的少年,面色因为疲倦显得有些苍白,眼中难掩的兴奋。虽然从军已有大半年时间,但一路斩杀的都是魔物,从未和军人交过手。 “恩,是吧。”异羽轻声应着,神色却有些恍惚。 “我听说妖族的男子都长得像怪物,和野兽一样野蛮、残忍。杀了人还要把心掏出来吃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为了驱赶倦意,穆野喋喋不休地讲着他听来的传闻。 异羽只是沉默不语,极力回忆几年前在断弓山看到的妖族人狰狞而凶残的面目,脑海里刻意回避一张倔强的面容。忘记一张脸一个名字并不痛苦,最痛苦的是,明明清晰的存在记忆里却不敢去想,强逼着自己去遗忘的过程。 “也不知道他们人多不多,厉害不厉害!”穆野继续自顾自的嘟哝着。 “你紧张了?”异羽冷冷地回了一句,显然穆野一路不停絮叨已让他觉得莫名的烦躁。 “紧张?”穆野惊讶地转过脸去,看表情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屈辱,“胡说,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们都杀过那么多魔物异兽,他们不过是人,难道还比那些怪物厉害?不对,妖族根本不能算人,就是一群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哈哈……” 放肆的笑声像一道霹雳重重地击在少年的心上,又冷冷地穿透过去,留下一个空洞任凭寒意肆虐地在中间穿梭、回荡。 压抑在记忆深处的面容终于挣脱所有意念的束缚,跳脱出来—— 我失手杀了人……我只是想让他别再叫喊……我不是故意的……那张惨白的面孔上全写着惊恐和委屈。故作可怜的模样,轻描淡写的诉说。 呵,别再解释了,你的解释只能更加说明你的残忍和暴戾。对一个手无寸铁求救的人痛下杀手。真的够狠!这才是妖族人的本性吧?满手血污,与禽兽无异的怪物! “穆野!”悲愤漫溢的少年突然大喝一声。 “怎么?”穆野吃惊地望向他,眼中的少年一改一路昏昏沉沉、面无表情的模样,脸庞紧绷,眼中射出凌厉的寒光, 是杀意!从绝望的谷底喷涌而出的杀意! “我们去杀个痛快,一个都不留!” “好!”穆野被感染地热血喷张,手已握紧腰中的龙影剑,眼中亦透出邪气。这也是他一直渴望的,不是吗? ****** 不知什么时候阴云悄然散去,连绵数日的雨竟然停了。高耸的通天峰静静地伫在那里,黯淡的月光下,只是一个模糊而清冷的影子,毫无生命的气息。 然而对于此时孤守在山顶的妖族军队来说,雨停了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隆冬的寒风会毫无阻隔地袭来,干冷、狂躁,老师汹涌地要带走一切温度。地面上未干的雨水瞬间凝结成冰面,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山去。 狐嬉御着飞宠在通天峰顶查看了一圈后,眉头拧得更紧了。 看见大鸟扑展双翼徐徐落下,狼突急切地迎上去。这样的情势所逼,也许就是狐嬉那一段发自肺腑的言语,让这些曾经对狮锐誓死效忠的部下心中有了动摇,淡漠了对虎狰狞父子的间隙。 “营里情况如何?”未等狼突发问,狐嬉抢先问道,眼中带着焦虑。 “已按狐公子的布置,在方圆五里范围内做了些简单的防御,不过就地取材,条件简陋,只是些棘墙和陷阱。”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狐嬉摇摇头,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之前狮锐为了行动迅速并未带多少补给,困守在这里并不是上策,而且是在这滴水成冰的高峰顶端。但是就刚才勘察的情况来看,如果冒然突围,必然会是一场恶战,即便成功,也要践踏大半将士的鲜血前行。而现在对于攻势既出的妖族来说,总共不过区区三十万的兵力,任何的损失几乎都是致命的。如果被人族乘虚反攻到万化城,难道要再重蹈一遍50年前的覆辙吗? 看着士兵严肃的表情,狐嬉收回脸上的落寞,转向狼突问道:“对了,我们被困的消息送出去了吗?” “带着急报的人已经出发两个多时辰了,暂时还没有看到通天湖那边有回讯的狼烟燃起。不过这样的天气,应该是赶不到的吧。”狼突说着向通天湖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摇摇头。 是啊,自己刚才在风中巡查的时候,险些被翻涌的风浪掀下鸟背,这样的天气确是不适合长途跋涉了。不知道十方他们能不能及时赶到呢? 一直坐在旁边冷冷观望的狮锐终于站了起来,威信的丧失足足让他郁闷沉默了许久,但还是不甘心地站起来,眼中带着挑衅的目光,冷笑道:“我们伟大而睿智的巫师,现在该怎么办呢?困在这里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来的援军?等到冻死、饿死?或者还没冻僵成冰块就被冲上来的人族给敲碎了?” 狐嬉望向他,紧绷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他曾经用来掩藏一切情感的谈谈笑意,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诡异,软绵地化解了射来的锋芒。对于狮锐的拆台,他不能怒,虽然陷入绝境跟狮锐的莽撞不无关系,但对于已决定承载一切责任的他来说,此时更需要去包容。 紧绷的气氛让一旁的狼突心中不禁泛起寒意,这个时候这两个人可千万别干上啊!“什么鬼天,地都冻成这样!”狼突踢开脚边的石头,有意岔开话题。石块叮叮咚咚敲击在冰面上,滚下山去。沉寂的夜中,声音竟延续了好久。 狐嬉看着滚落下的石头,忽然眼中闪出异彩,又顺着山路探了两步,道:“也许我们还能再设道屏障,就利用冰面和石块!” “什么?怎么做?”狼突上前问道。 狐嬉又顺手扯下身旁灌木上附着的藤蔓,用力扯了扯,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之前巡查的时候看过,这座通天峰地势善恶,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极难攀登。而上山下山只有我们目前所在这条小路,我们可以利用藤蔓结网,带住石块。如果人族冲上来,就让他们尝尝石雨的味道。山路全结了冰,上来都非易事,更别说要避开落石了。” “好,属下这就去下令布置石阵!”狼突大喜,立刻领命下去。 ****** 通天湖,空中楼阁。 空冥真人缓缓走向蹲在平台一角的身影,“商鞅啊,夜深了,风又这么大,你还不去睡吗?” 蹲着的男子闻言并不回答,只是欠身站起来,手指向下面通天峰的方向。 “唔……下面有什么了?我来看看。”洞冥探出头去,捋过被风吹起的长须,“哦,原来又在开战了,这么多年看得烦了,我还真没注意到呢!商鞅,你觉得无聊吗?要不我们来打个赌,看看这次是哪族赢了。” 商鞅惊讶地望向老者,拼命地摇头。 “呵呵,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其实到最后谁又是真正的赢家?你也别看太久了,注意你的身体。”洞冥淡然一笑又转身走开。 空荡荡的平台上又剩下落寞的一个人,发丝已灰白,明显带着憔悴的老态,眼光却是焦灼地紧盯着通天峰顶上的几人,最后定定地落在狐嬉的脸上。 那种坦然的坚定和气度,他好像她啊! 第九十一章 坚持 密集的火光排成长龙将通天峰团团围住,亮彻整个山麓,树丛斑驳的倒影交错着投射在山体上,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蝠影屏住呼吸,伏在不过一尺高的草丛中,眼前不过三丈远的地方就是正在集结的人族军队。嘈杂的脚步声顺着地面震颤着他瘦小的身躯,心跳紧张地几乎要停滞,手下意识地紧紧按住胸前。那里揣着有他的使命,务必将受困的密信送达通天湖营地。薄薄的信纸被侵入的雨水浸湿,又被体温捂干,怕是字迹已看不清了吧?不过,管他呢,消息务必要带到,是务必! 该死的,怎么人越来越多了?很快就要缩小包围冲上去了吧?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蝠影有些无助地捏紧握住的草根,指甲深深嵌进泥土里。 风中的火焰变得有些狰狞,越来越近地向他埋伏的草丛逼过来。身体已经完全贴在地面上,已经藏无可藏。虽然瘦弱的身躯一直是同伴们嘲笑他的谈资,除了跑得快没其他长处,挥不动长枪,也抡不起战斧,甚至穿上重重的铠甲多行军几里也会喘气。可他此刻却希望自己的身体能更瘦小一些,不是因为胆怯,而是为了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三个时辰前,在通天峰顶,当武官狼突写好密信考虑派谁去送的时候,几个战士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包括蝠影。狼突仔细打量了几人后,郑重地将信封交到他手中,“下面已经被包围了,千万小心,不惜一切代价务必送到!” 接过命令的时候,蝠影严肃地点点头,可随即脸上却露出自信的笑容,从未有过的自信,有时候劣势也会变成优势,在需要的时候,在至关重要的时刻。 不管了,冲过去吧!已经没有时间了! 真的就像军令传达的一样,瘦小的身影不顾一切地跃出潜伏的草丛,缩成一道黑色闪电,飞速地穿越人群中转瞬即逝的间隙。 “啊,那是什么东西?”士兵被迎面而来的黑影吓了一大跳,只是眼神定住的几秒,那黑影已擦身而过,带过一阵冷风。 “有人!是妖族人!大家拦住,别给他跑了!”后面的战士警觉的大声叫起。 跑啊!跑啊! 蝠影恨不得能手脚并用,赶快逃离这片似乎望不到头的光亮。原本阴郁的黑暗此时已变成他最想要的庇护。 扭头避过挥舞来的刀光,右边又是斜刺来的一长枪。 抽出腰间的短剑,格挡开,左脸颊却被突出起来的剑影划出一道血痕。 汗如雨下,混杂着伤痕里渗出的血液,却是全然没有感觉,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冲出去!一定要冲出去! “异羽,那边有妖族人!”看见前方的骚动,穆野等不及同伴,已提剑虎跃而出。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抬起头,“在哪里?让我去杀了他!”目光中全是肃杀! 跑啊!跑啊!冲出去! 光亮即使无边也会有尽头,咫尺之遥的尽头,触手可及的尽头。 蝠影再次躲过逼来的泛着冷光的枪头,一脚踏在身旁的树身上,借力向前一跃。冲过去!跃进那片阴影,掩藏一切的阴影中去。 “嗖——” 是什么声音?尖啸、凄厉,仿佛穿透了喧嚣的呐喊,兵器碰撞的铿锵。 一道白芒折射在蝠影回望的眼眸中,和它穿透的速度相比,咆哮的烈风和那在风中滑翔的渺小身影仿佛已停滞。 “嗤——” 冰冷的钢铁摩擦着温暖的血肉的声音,蝠影清楚地听见声音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如同落叶般飘摇坠下。 “射中了,抓住他!”兴奋的呼喊声汹涌地扑过来,如同野兽的嘶吼一样可怖。 蝠影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而耳边却是声浪不停地反复激荡,“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倒下!” 渺小的身影再一次倔强地爬起来,不带一丝迟疑地跃冲进阴影中,仿佛不是个中箭的人,转眼隐匿于漫长而无尽头的黑暗中。 “穷寇莫追!校尉有令,回去围剿通天峰上的妖族人!”空寂的黑夜中,传令兵的声音清晰而洪亮。 所有人停住追逐的步伐,悻悻地转身向山脚走去。 “异羽,是不是很久没拿弓了,箭术退步这么大啊?都射不中了。哈哈哈哈……”穆野故意装作心出无意,放肆的大笑起来。 异羽紧咬嘴唇,将穿云弓重又背到背上,默默地向回走去,却是抬着头望向通天峰顶的方向,眼光出奇得阴冷。 ****** “轰隆隆……”落石如雨般砸下,跃冲的人群再一次被砸落下来,躲闪不及的被砸中,全身是血地躺倒在山路上不停呻吟。 “这通天峰上有什么古怪?”原本泰然坐在山下的李正此时已是按捺不住地站起来,向山路上望去。可漆黑的夜色笼罩住一切潜藏的杀机。 军中谋师杜谦摸了摸泛白的胡须,皱起眉看了许久道:“应该是妖族设下的落石阵,不过现在实在看不清到底埋下多少阵法,该有人能上去破了守阵的机关才行。” “哼,什么都看不清就给砸下来,如何去破!”李正一甩袖,面色好不焦虑。本来眼看就可以将围困的妖人一网打尽,立下奇功,不料现在却被这些古怪的阵法闹得损兵折将。 看着将领脸上焦灼的面色,穆野暗暗思量起来:要不要自告奋勇前去破阵?虽然不知道山上的妖族军队中是否潜伏着高手,不过自己可以御剑,再小心一点,应该可以成功。如此一来必是立了功。 穆野想着,右脚向前缓缓迈出,但还未踏地,突然身边抢先突出个身影。 “我去!”声音响亮而坚定。 啊?穆野惊讶地扭头望去,却是异羽!怎么他如此主动的要去抢攻?记忆中这个从小至大的同伴给他的印象最深刻的,除了用不尽的好运气,就是诺诺犹豫的神情。 怎么他现在变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他本有与身居来的尊贵和地位,不须费尽心计,劳神努力,怎么现在连立功的机会都要和我抢呢? 不行!我不能让! 穆野只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强压住心中的怨气,上前一步站到异羽身前,大声道:“让我去!”说完愤恨地瞪了异羽一眼。 异羽却并不理睬他的怨愤,只顾盯住李正的脸庞,似乎就在等他一声令下。 李正端详了两人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之前就听说你们俩年少有为,身手不凡。也好,你们一同上山破阵!” 顶着凛冽的寒风,御剑徐徐往上,穆野的心却始终冷却不下来,终于忍不住问道:“异羽,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少年淡淡应了一句,似乎并没发觉身旁人的异常,依然紧盯着前路的情况。 “你要请战怎么不先问问我?”声音明显带着怒气。既然已经扯破脸,穆野早顾不了许多。 “问你?”异羽狐疑地转过脸去,“为什么要问你?我只想杀光妖族。” 穆野愣了一下,随即又似顿悟了一般抿紧嘴唇,深深地点了点头,“好吧,现在你有野心了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被心中那股莫名的杀意搅得心烦意乱,异羽根本没仔细去听清楚穆野的话,只是随口应了一句,“什么野心?什么不放在眼里?莫名其妙。” 穆野没有再言语,定定地注视着身旁的相伴多年的身影,眼中突然闪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悲哀和绝望。 他变了,变得好陌生,根本不是我认识了17年的那个异羽。那个跟在我身后怯弱地叫着“穆野哥哥”的异羽。我承认我一直很嫉妒你,也曾经有过私心,但是一直在矛盾和犹豫中不停地反省自己。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纯粹如同一张白纸的你也是会变的…… 噬咬般的疼痛一点一点伴着心中的裂痕扩散开,由弱及强,弥散到整个心中。也许这裂痕在更久之前已潜伏在那里。 疼痛如潮水般突如其来,袭过又退却,只剩下空寂。心中已彻底放开,虽然释然却空洞得有些悲哀。 好吧,既然这样,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了吧! 第九十二章 危机 几阵如雷般的落石轰响后,通天峰上重又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安然睡去。但是恐怕没有人能入眠,只是屏住呼吸,压抑住惊乱的心,静静地等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变故,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奇迹。 看着山脚上停滞在原处不动的幽幽火光,狐嬉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人族不该只被这种拙劣的石阵困住,他们一定在做着什么,也许已经做了什么。但是为什么看不到一点迹象呢?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再想办法,再等待下去无异于等死! 狐嬉蓦得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 “狐公子,你要去哪?”狼突抬起头,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潜伏在山顶又不敢点篝火取暖,刺骨的凉意已让他缩成一团。 听到声音,邤长的身影停住了脚步。自己现在去哪呢?孤身去应战根本不可能。抽身去寻求救援么?恐怕在困守中已经趋于绝望的士兵们看来,更像是将领要抛弃他们而去吧?况且现在去寻找不知在何处的十方他们应该也来不及。 到底该怎么办?恨恨的一拳砸在树上,枝叶擒住的雨水冻成冰凌,纷纷落下,砸的狐嬉满身凄冷。 “呵呵,我们伟大的巫师该不是想到法子去搬救兵了吧!”狮锐怪异地笑着,拿起刚磨好的戟刃,挑起指甲缝中的尘土。 “救兵?再去哪找救兵?通天湖那边还没讯号,也不知道消息送到了没。”狼突轻叹了一声,摇摇头,眼中的神色又黯淡几分。 不光是他,所有在等待的战士都在被冰寒和绝望磨砺着意志,斗志所剩无几。 狮锐轻蔑地瞟了狐嬉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你可别忘了,他留了一手,还没召唤出他的万兽大军呢!不过在这鸟不拉屎的通天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巫师大人才能让我们长长见识了。” 本是嘲讽的话,但在困顿的狼突听来,似乎带来一些久违的希望。只见他眼中闪出异彩,不觉明亮起来,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这里有冥兽!就在这通天峰上!” “冥兽?”一直静默的背影猛地转过身来。 “是的,冥兽,我听我爷爷说过,50年前我们的万兽大军在人族地界溃散后,有一支逃到这里,潜伏在山中地穴里,再也没出来过。” “真是笑话,躲在地里不见天日还能活吗?”狮锐阴阳怪气地嗤笑,一脸的不屑。 “不是,真的有!”狼突认真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听了爷爷的故事,曾和几个玩伴一起过来找过。不料刚到半山腰,就有两个人就失踪了,可在第三天,父亲他们在通天湖边发现了其中一个,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地不停重复两个词‘冥兽城’‘怪物’。可惜那人被父亲他们带回去没两天就失语再也不会说话,一直神志不清的样子,到第二年就死了。” “这通天峰里真有冥兽城?”狐嬉走近问道,脸上看得出欣喜。 “恩,关于这些冥兽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败逃的妖兽被人族逼死在山下,灵魂回不了故土积郁在这里变成怨灵,幻化出狰狞的怪样子。” “那又一说呢?” 狼突想了想,道:“还有一说是他们被人族驱赶潜藏在地穴里不能见天日,更是吸载了怨气,身形性情都起了变化,变得像地底的魔鬼一般。而这通天峰上只有飞鸟看不见其他活物,就是被他们怨气所骇的缘故。” 狐嬉听着倒抽了一口凉气,50年的怨气,不能见天日的悲哀,该是扭曲成什么样的灵魂啊!但他们是被人族逼迫至此,应该会帮我们的吧。事已至此,只能孤注一掷了! “我去找!”肯定的话语清晰的传出。 “去找冥兽城?召唤冥兽军?”狼突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将领。 “是!” 坚定的面孔上全是凛然,看不出一点犹豫。 突然,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闯了进来,一见狐嬉立刻屈下身来,左肩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只能用右手强按住,看得出十分痛苦。 “怎么了?”狐嬉扶起他,有些紧张的问道。 “有……有人上来破坏我们的落石阵,我们……我们打不过他,身手……身手太厉害了。”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只怕是失血过多又加重了他的虚弱。 “什么?”狐嬉面色一紧,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冲下去。 脚踏在坚硬的冰面上,发出生硬的哒哒声,风声尖啸,似乎更加放肆起来。 “在那边,他们还在!”士兵伸出手去,眼中带着战栗的惊恐。 刀剑的碰撞声伴着哀号的呻吟声在这静谧的夜里,锋利得让人不寒而栗,黯淡的夜色中,跳跃的身影带着杀气凝聚的炽芒分外醒目。 如此的修为,他们是什么人?狐嬉眼中出乎意料地闪出惊惧的神色。 “异羽,这里已经破坏了,再去下一处!”穆野跃身御剑而起。 异羽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眼光紧盯着挥刀斩来的妖族士兵,手中法术的起势已形成。 “火海刀山!” 天火如雨般落下,又喷涌而起,熊熊的炽焰带着少年所有的怨怒,仿佛要烧尽地面上的一切。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妖族人有如此愤怒,几乎是刻骨铭心的仇视。 “走啦!你疯了吗?”穆野护住脸庞,冲进蒸腾的热气中,拖住异羽的肩膀,将他强带到空中。 “别想逃!”狐嬉回过神,大喝而出,来不及唤飞宠,亦是御剑而起。 看见那个踏剑而上的身影,穆野亦是一惊,意识到来者不善,没有减缓前行的速度,自言自语地道:“这个妖族人怎么会御剑?难道也学过我们的武功?今天有军令在身,改天再陪他玩玩。” “放我下去。”耳边飘来冷冷的话语,穆野惊异地转向身旁的少年。 “放我下去,还有一个,杀完我再走!”异羽执拗地甩过拉着他的手臂,径直迎着狐嬉追来的方向,跃出,周身泛着冰冷的杀气。 看着杀神一般的面孔和气焰,狐嬉心里也不免起了寒意,连忙聚气做防守,镇定住有些慌乱的心绪。 其实狐嬉本不需要担心,就算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论修为再加上得到鬼医的指点,武功并不逊于对方。 借着空气中凝结的冰寒,异羽直接呼出一记“凌杀”,万千精气聚成的冰刃,目标统一,几乎汇聚成一束冰芒,径直向显眼的白色身影刺去。锋利的刃反射出寒光,划过通天峰上满是怨气的空气,仿佛带上阴毒。 呵呵,锋芒毕露,却不成气候。狐嬉冷笑着散了脚下法剑的精气驱使,直接坠下,恰好避过射来的寒光。也许是为了减缓坠地的冲撞,法剑直接插入地下,撑住身体。 想跑吗? 遏不住杀意的异羽立刻俯身冲下,执着地追逼遁逃的身影。 在异羽将落地的一瞬,狐嬉低垂的脸却是猛地抬起,嘴角诡异地上扬。“地刺!”随着一声呼喝,凝固的冰面刹那间裂开,不仅仅是裂开,无数道石柱拔地而起,尖锐如刺! 这是什么仙术?看似亦是操纵世间五行真元,却透露出几分妖邪的诡异。停留在空中观战的穆野不禁也变了脸色。异羽能斗得过他吗?可转念又一想,算了,该让这固执的小子吃点苦头。 异羽强压住脸上的惊色,再抽身已刹不住俯冲的脚步,慌乱中推剑格挡,电光石火的触碰,激起无数冷冽的火花。 利薄如针的石柱却比想象中坚硬许多,并非神兵的法剑在震颤之后裂成几截,身体毫无遮拦地下坠—— 尖锐刺透肌肤是什么感觉?痛彻入骨吗?那么刺透心扉呢? 坠下的异羽忽然神情迷乱的幻想着,莫名地坦然,任其坠落,不再做任何起身的努力。 一道红芒划过,无数尖锐的石刺逼上肌肤,只是温柔的一触便随即弹开、落下。 转过脸,穆野提剑立在他身旁,身体因为剧烈冲击的余波不住震颤,手中的龙影剑带着摩擦过后的剧热,面孔紧绷得有些狰狞。心中却不禁有些愤恨。 该死的,我为什么要救他?这小子不是一直很能耐吗?难道我还在犹豫,还没放开吗? 狐嬉瞪大的双目中透出惊恐,自己吸纳土之精元聚成的地刺竟被齐根斩断,那是……那是龙影剑! 和师傅手中的凤絶剑并称双璧的天下奇剑!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穆野,一起上!”异羽已经起身摆好架势,眼光依然冷冽,但声音似乎轻柔了许多。 两个少年每次决绝时刻的联手,总会有覆灭奇迹的力量,何况对手是已经心慌意乱的狐嬉。 白芒与赤焰交织的攻势,谁也裆不下几个回合,至少现在无人能挡得住。 “死吧!” 龙影剑指向面色惨白、伏地喘息的身影。 第九十三章 绝境 阴云消匿,风声渐止,空气仿佛也停滞。空寂的夜色中,一抹月辉冷冽地落在三张扭曲狰狞的脸上,扭曲是因为惊惧与不甘,狰狞是因为怨恨与愤怒。 与此同时,被月光映衬地分外惨淡的还有万仞高空的另一张脸。嘴唇微张,却似被禁制了一般,始终发不出声音,只有眼中变幻莫测的神色表达着他此时心中的纷涌变化。 “啊!” 剑指的那一刹那,干涸的喉咙终于发出长久以来的第一声涩音。商鞅终于忍不住转身向禅室冲去。 这个时间洞冥真人应该在那里,只有洞冥能救他,我想要救他! “怎么了?”垂目坐禅的洞冥真人冷不防被闯入的商鞅惊醒。 “下,下面……去……去……”情急之下,干涩的喉咙更是吐不出完整的话语,紧张得在微晃。商鞅径直拖拽着洞冥向平台边缘冲去。 “你想要我救他?”看过通天峰上三个激斗的身影,洞冥疑惑地转向旁边那张惨白的脸,最终还是摇摇头,“你该知道,我不能再干预天命了。” 身体因为绝望带来的无力感剧烈摇晃起来,几乎已支撑不住,“咚”的一声,商鞅跪倒在洞冥面前,看表情似乎正承受莫大的痛楚,“请……请救救他,他好像,好像……好像……” “好像婴宁是吧?”老者的叹了一声,眉头深蹙起,“唉……你终还是断不了你的尘缘啊!” 一挥手,青色的横天翼龙无声地滑翔而至,只是翼翅扑展卷起的风浪险些将平台上软绵无力的带落下去。 “去吧,去救那个妖族人。” 看着庞大的青色身影穿透夜的黑幕,衰弱至极的人挣扎地扑向平台边缘,俯下身去,脸色虽还有些紧张,却明显多了分获得救赎的期盼。 “那是什么?!”穆野紧盯向带着不祥俯冲而来的身影,本只是夜幕中的一点,转瞬竟如天幕般铺天盖地地压下! 一道霹雳逼来,穆野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龙影剑去格挡。 “铮——” 剑身带着悲鸣剧烈地震颤起来,把持不住,笔直弹起! “啊?!”穆野还未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只见炽艳的红芒在空中调转方向,又是笔直下落!带着悲绝的气息,重重的落回飞升的起点! 穆野眼睁睁看着龙影剑刺向自己保持着高举姿势的右手,凄厉的红芒穿透手掌直直插入整个手臂中,仿佛一道闪电自指间传入整个身体。没有鲜血四溢,没有皮肉飞溅,却听得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就像是幻觉中梦碎的声音,没有疼痛,没有淋漓,却带着覆灭的梦魇。“我的手——” 丧失了全部力量,软绵跪下的少年,捧着已无法弯曲的手臂,眼中全是绝望。 “穆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面色如土的异羽,悲愤地跃起,扑向带来覆灭的魔物。 又是一道霹雳刺突过来! 可是, 当傲视一切的空中霸主在看清跃冲者的面孔时,高傲的眼中突然闪出一丝犹豫,巨大的头颅微微一个抖动,霹雳的方向随即有了偏差,只划过前者的肩膀,却径直落向身后已跪下的灵魂。 “为什么……是我……”穆野捂住胸前渗不出血液的伤口,毫无知觉,如同一滩烂泥伏到在地上。 灵魂似乎已挣脱了卑微的躯体,盲目地飘荡在虚空中,哀戚地喃喃渐渐变成凄绝的呐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突然的残喘之机,让狐嬉心中闪过希望,聚起最后一丝气力纵身一跃,消失在山崖下的斑驳阴影中。 这里是哪里?还在通天峰上吗?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眼睑无力地垂下,疲惫的身影悄然隐匿入守得暂时安稳的茅草中,沉沉睡去。 ****** “快来人!快来人救他!”异羽背着穆野冲进通天峰下的营地,立刻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几个士兵迎上来簇拥至营帐中,看到惨不忍睹的身体,眼中立刻现出惊恐。 “伤这么重!妖族人这么厉害吗?” “手肯定废了!” “还说手呢,估计都快断气了。搞不好已经死了。” “都给我出去!”看着围观兴叹的几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异羽已是怒不可遏。 “凶什么?自己打不过妖族人就跑回来凶。”几人嘟囔着,悻悻走了出去。 帐门再一次被撩起。 “滚出去!”异羽通红的双目几乎要喷火。 来人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人的身影,异羽眼中一惊,随即低下头,“李校尉,属下不知道是你。” 李正似乎并不介意地一摆手,径直走到穆野床前拉开覆身的毛毡,呼吸随即一窒,“这……这是被妖族人所伤?” “是被妖人召唤的异兽所伤。”异羽说着眼中又闪过惧色,似乎回忆起先前横天翼龙杀神般的身影。 李正皱起眉,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唉,是我太轻敌了。军医来看过穆野的伤势没?” “来了,但也毫无办法,只是处理了外伤。”异羽看着面无血色、昏迷不醒的穆野,叹息着将毛毡重又盖好。尽管有心理准备,触到他软绵的右手时,心中还是不禁一窒。 这只手怕是在也使不出出神入化的惊艳绝式了。如果他再次醒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来接受难以面对的事实呢?按他的个性,一定会受不了吧!唉,都是我的错啊。 “天一亮我就派人送穆野回祖龙城去,生死由命,就看他的造化了。你也受了伤,去休息下吧。”李正小心翼翼地劝慰着。 “我没什么,我……想再陪他一会。”异羽颓然坐到床前,眼中全是感伤。 “恩。”李正点点头,悄然退出帐去。 “李校尉有令!全军扎营修整,明日再做商议——” 风声又乍起,传令兵的声音随着风声延绵至整个营地。一阵议论纷纷的嘈杂过后,帐外又恢复平静。 异羽紧紧攥住那只软绵无骨的右手,生怕一放松,那已衰弱之极的生命将会离自己而去,如同这只手一般纷裂消散。 对妖族的怨愤已不像先前如烈火般烧灼着少年的心,而是沉伏下来,压抑至深,似怨毒的咒语潜藏到内心深处。 我会为你报仇的!你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 “啊!”虎狰狞从噩梦中惊起,浑身竟被汗水湿透。 仔细回忆起来,却想不起究竟梦见了什么,只是潜意识里一片混沌的压抑感。不行,我要出去看看,狐嬉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掀开帐门,刺骨的冷冽激得全身肌肤一阵收紧。雨早就停了,大地却在破晓前的阴霾中提不起复苏的力气。除了风不知疲倦地盘旋,所有的一切都沉寂下来,满目不觉有些悲凉。 “将军,你起来了?天还没亮。”帐外的守卫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低头行礼。 虎狰狞深深呼出一口胸前的郁气,道:“恩,我昨天什么时候睡的?有什么情况吗?” “报将军,昨天半夜通天峰下似乎有些火光,但后来又消失了。” “通天峰?”虎狰狞心中一紧,忙问道:“狐嬉有消息送回来吗?” “属下还没收到。” “哦……”虎狰狞喃喃地应道,眼中全是失落。 那个利欲熏心的狮锐应该很难缠吧!也不知道狐嬉能拦得住他吗?还有通天湖对面的人族驻军,按兵了这么多时日,难道真的给我们的虚张声势骗过了吗?诸多烦扰一瞬间蜂拥而至,强压住心中的烦躁,虎狰狞默默向通天湖岸走去。 忽然,一道光线落到独在夜幕中徘徊的身影上,那是破晓的第一缕曙光! 久违的光亮划破沉寂的漆黑,地面积郁的湿气也随着难得的温度缓慢蒸腾而起,变成淡淡的薄雾,飘渺变幻着。眼前的疮痍也在朦胧里带上深浅不一的光晕,模糊了悲戚的轮廓。只是那道本是斑斓的曙光,落在翻涌的通天湖湖面上,莫名只折射出赤红,触目惊心的血色! 怎么会这样呢?虎狰狞惊异地俯下身去,只望了一眼,随即如同中了魔咒一般,眼神痴惘地探向如血液翻滚的湖水。 突然,衣角被什么东西勾住,执着的力量将他拉住! 心中一惊,虎狰狞猛地清醒过来。低下头,是一截苍白的手臂! 第九十四章 信念 虎狰狞吃惊地回头望去,待看清那伏到在地的身体,呼吸也似乎因为感同身受的痛楚而窒住。 身上的交错密布的伤口因为雨水的冲刷已惨白得看不出肉色,失了血色的皮肤被水泡得几近透明,背心窝处赫然一支白羽的尾端,伤口纵深入骨,这该是最致命的伤了! “蝠影!”认出那张脸后,虎狰狞轻声唤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那张似乎已无知觉的面孔。这个身体该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回到这里。 可蝠影并非真的失去知觉,几乎竭尽生命地逃回到这里,又在伸手拉住虎狰狞的一刹那,耗尽体内残存的所有力气,而此时此刻,他心中比任何时刻都清醒,也比任何时刻都迫切希望能站起来,说出他负载的使命。可任凭怎么努力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是在哪里受了这么重的伤?是不是通天峰上情况有变?”确认伤者还有一丝残存的气息,虎狰狞强压住焦躁的心绪,逼迫自己镇定下来。想扶起蝠影,又怕自己的些许动作会让细若游丝的生命流逝。只得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等着或好或坏的消息。 眉头微微动了动,也许是短暂的休憩积累了一丝气力,蝠影缓缓睁开眼睛。出乎意料的,那双疲惫的眼中竟满是神采,希望的神采。 虎狰狞不觉有些欣喜,忙扶住他,问道:“你还好吗?到底什么情况?” 干涩的嘴唇触动几下,还是发不出声音,蝠影也不禁焦躁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虎狰狞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怪异的表情,眼睛极力往下翻去,脸孔紧绷地快要透不上气来。 眼珠又左右晃了晃,话语已喷薄在喉口,却始终冲不破禁锢。快啊!快啊!密报就在胸前,快去拿啊!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要不要喝点水?”虎狰狞终于注意到蝠影目光的指向,眼光停留到他胸前,却还是满脸茫然。 “……呃……信……”挤尽全部生命,紧窒的喉咙终于迸出人生最后的声音,目光却逐渐黯淡下去。 似乎是得到期待已久的消息,虎狰狞脸上显出顿悟的神采,急切地向蝠影胸前摸索去。 终于……带到了…… 看着虎狰狞展开那封被血水浸透的信奉。蝠影紧绷的心弦在一瞬间消散而去,脸上全是一片释然的安详。备受痛楚煎熬的灵魂仿佛已挣脱意志的束缚,飘散出不堪承受的躯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虎狰狞看完密报上寥寥几行字,神色更加凝重起来。“蝠影,蝠影,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推搡几下后才发现眼前完成了使命的战士已没有了呼吸。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我会带你回故乡的!”淡淡地说完这一句,虎狰狞突然觉得胸口不堪忍受地抽痛起来。 呵,故乡,并无美丽的万化城,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又是以什么面目回去?就算达到最初的目的,可到那个时候,一切会真的如开始想象的那样美好吗? 抬起头,虎狰狞有些落寞地向着西方万化城的方向望去,眼睛忽然被骤亮的光线刺得有些涩痛。原来是初生的骄阳挣脱阴云的束缚,万道光线穿透笼罩在通天湖上的阴霾,光华绚烂。 明媚的光线中,大地被绵雨勾勒出的斑驳异常突兀而清晰,也许只有长久的时间才能将其磨灭了。 ****** “醒醒,醒醒……不能再睡了……”声音或远或近地在脑海中回荡,像低低的喘息,又像缠绵的呜咽。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抚着被倦意笼罩的男子,那是宿命之手。 狐嬉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目,似乎还不愿醒来,眼神依然空洞迷惘。 印入眼帘的是覆满青苔的石壁,延绵遮过整个头顶和四周,苔藓后偶尔裸露出的壁面泛出玄铁色的暗光。本是山间常见的景致,但是在这黯淡的环境里,幽深的颜色仿佛负载着太多沉重,让人的心情不觉压抑得厉害。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该是跳下山崖了吧? 狐嬉极力回忆着记忆中最后的情景,手却已不自觉的向石壁触去,似乎是在感应某种魔咒的召唤。 始料未及的冰寒沿着指尖传入,心也不禁随之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穿透入骨,击中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莫名的抑制不住的悲凉从心中涌出,转眼已糊住双眼。 “叮——” 一滴泪顺着脸庞蜿蜒滑落,清脆地敲击在地面上,转眼又被腾起的寒雾所掩埋。 我……这是怎么了? 狐嬉惊讶地抚着脸上残留的泪痕,心中明明空空如也,却似乎已被莫名的伤愁紧紧擒住,悲戚之极的冰寒瞬间漫溢整个身体。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必须赶快出去!狐嬉抱起双手,强留住身上的最后一点温度,沿着石壁的方向朝着幽深处摸索奔走。 泪继续无声无息的滑落,一滴,两滴……冷漠地带走这个茫然失措的男子身上几乎殆尽的温度。不光是泪水,这里的一切都在贪婪地蚕食误闯入的一点点温暖,仿佛要将狐嬉的心也浸染地冰冷坚硬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目之所及的仍然是幽深的墨色,触摸到的仍然是石壁的冰凉。望不到彼岸的阴霾和逼人麻木的冰寒让他几乎要丧失理智,不顾一切地抽出剑来斩向让人崩溃的石壁,除了剑刃触及转瞬即逝的寒光,除了被残落的苔藓污秽了脸庞和衣衫,似乎还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这是什么鬼地方?!让我出去啊——” 无法再镇定心绪的男子竭尽全力地嘶吼起来,绝望而又悲戚。尽管他从惊醒开始就尽力逃避,但最终还是被幽怨的梦魇紧紧擒住,牢牢控在掌中。 “唉——”沉重而幽怨的叹息从无边的空寂中传来,划破静谧的虚空。 “是谁?谁在那里?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狐嬉惊惧地寻觅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延绵的声浪几乎是从身体周围各个方向将脆弱的灵魂包裹在中间,没有一点缝隙。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谁也回不去了……”那个声音似乎并不理睬这一点渺小的异样,继续自顾自的喃喃不休。 看不见一丝光亮无边无际的幽黑已是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更何况还有低沉的声音伴着叹息,满是幽怨地飘然而至,又全是绝望地不知所踪,如同魔咒般反复延绵,交织成一张沉重而冰冷的网,铺天盖地地压砸下来,盖过困在网中间脆弱的灵魂,从头至尾裹住,抽紧再抽紧。 “你是谁?出来!出来!……你出来啊!”最后一点支撑的意志终于崩溃,狐嬉吼尽所有的气力瘫软到地上。 “你……是在叫我吗?” 声音很轻,淡漠如冰,但每个音节却带着写不尽的忧戚,让狐嬉的心莫名地刺痛起来。挣扎着抬起已被泪水糊住的双眼,寻望让自己莫名悲哀的根源。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只是黑暗中忽然现出两点微弱的光亮,微弱地几乎稍纵即逝。 “你是谁?”狐嬉克制心中的恐惧,小心地探询光亮闪现的地方。 没有回答,点点微光轻轻闪烁了几下,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散发出些许绿芒。 “求求你……告诉我这里是哪里?我……想回去……”随着绿光的闪现,狐嬉心中又燃起些希望,手脚并用地向着光亮的位置爬去。 我想回去,父亲在等着我,我必须要回去! 在绝望的边缘,微弱的光亮就这样将他已经迷失的灵魂一点点牵引回来,心中的早已溃散的信念也渐渐回归变得越来越强烈。虽然不知道光亮将带来什么,但至少有希望的可能不是吗? 第九十五章 冥兽城 就在狐嬉挣扎向着希望而去时,那两点幽幽闪耀的绿芒忽然消失了,一直连绵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如同冥冥中的希望之神突然又覆上他的双眼,决绝地留给期盼者一片冰冷的黑暗。 “你去哪了?别走,别走,告诉我出去的方法,我必须要回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去!”脆弱的灵魂早已经受不了再一次的绝望,几近癫狂地嘶吼起来。 “真的不惜一切代价吗?……” 仿佛永夜中的命运之门被人缓缓开启,幽幽的声音再次透过缝隙传来。 随着声音的出现,狐嬉的心绪又稍稍稳定些,想了想,道:“可以,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 “听那,他说原则!”虚空中的声音突然失去先前的沉稳,躁动起来。 “哈哈哈哈……”毛骨悚然的笑声突然回荡在静谧的石室里,幽绿的光亮一个接一个地点亮,很快密布在狐嬉周围,空间一瞬间狭小起来。 “连存在都没有意义,还有什么不能背叛?还有什么原则要坚守?哈哈……该让你看看我们了。” “啪”的一声,一团火舌突然从狐嬉站立的位置弹起,迅速弥漫开,却没有一点温度,仿佛是来自地底的幽冥之焰。 火光点亮的一霎那,狐嬉下意识地伸手遮掩住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的双目。其实不光是狐嬉,几乎空间里所有人都不适应地侧目回避。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的明亮,狐嬉放开遮掩的衣袖,惊奇地打量开去。和他想象的一样,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而是许多许多,密密围拥在他的周围。而且这些人都和万化城中的妖族一样,人身兽面,身上覆着长长的毛发。也许是终年不见阳光,所有的毛色竟全是雪白,看不见一丝杂色。面无表情的脸上,空洞的眼中透出冷冷的绿芒,极尽幽怨的目光逼得狐嬉压低喘息静默下来,难以抑制的恐惧却在心底翻涌。 这里难道就是冥兽城?可是这里的人虽然看去有些怪异,但明明是妖族人的模样啊?难道是潜伏在地底的异兽负载了几十年的怨气,幻化成人形? “暗一点,我们不需要光亮!”很快就有人抗议。 “呵呵……是无法面对自己在亮光下的阴影吗?那就更亮一点吧!哈哈哈……”发问的口气似乎是嘲弄,却带着幽怨和悲哀。这次狐嬉分辨了出来,是最先向他发问的那个声音。 “冥灭,你这个疯子,又开始发癫了吗?我来给你放点血,让你清醒清醒,嘿嘿!”一个小个子的虎面人跳了出来,抽出腰间明晃晃地马刀,一跃过狐嬉头顶,嬉笑着冲向正在大笑的人。 后者眉头微微一扬,不动声色地伸出两指,接住闪着寒光的刀刃,只一扭,随着“铮”的一声脆响,马刀生生断成两截。 “啊,这可是我新做的刀!”小个子怔怔望着刀柄,眼中全是痛惜。 “你不是天天没事就在做兵器吗?明天再去做吧!做点折不断的出来,哈哈……” “守陨,你怎么磨了几十年的刀,还没什么长进呢?” 一时间周围嘲笑声一片,倒把狐嬉丢在了一旁。 “不做了,不做了!这地下的玄铁再硬,也脆的像冰,再怎么做也不行!”守陨愤恨地把断刀丢到一旁,转向冥灭问道,“冥灭,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转转?” “出去?出去做什么?也不去看看你变成什么鬼样子了,还想着要回去吗?”答者说完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 暂时被人群遗忘的狐嬉终于放松些心情,看是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些人。 这个叫冥灭的是他们的首领吗?看去似乎比自己稍稍年长,但是一旦收起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副与年纪不相称的威严和气度。 “你呀,唉……算了。”守陨欲言又止,灰溜溜地退回到人群中。 冥灭上前两步,走到狐嬉身边,冲着众人一挥手,“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别吓坏了客人。” 话音刚落。狐嬉只觉得一道道白色的影子如鬼魅一般从身边掠过,悄无声息地到来,又悄无声息地散去。偌大的石室中只剩下他和冥灭两个人,又回复空荡荡的沉寂。 听到被他称作客人,狐嬉感觉对方似乎并没什么敌意,而且看他的脸,除了惨白得失了生气外,其余和妖族人并无太大异处。想罢,定了定神,小心地靠近问道:“这里是不是冥兽城?” 冥灭转过脸来,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大笑起来,“是的,这里就是冥兽城,我们都是住在地下的妖魔鬼怪!你不怕吗?哈哈……”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狐嬉不禁又打了个冷战,心里微乎其微的亲切感也荡然无存。眼前这个人一会严肃,一会怪笑,真是性情多变,难道真的像之前那个守陨所说是个疯子?不过他们难道会让一个疯子做城主吗? “你是从万化来的吧?来做什么?”看着狐嬉沉默不语,冥灭又拉下脸来发问。 “是的,我是来想请你们帮忙?”狐嬉低下头,轻声回答,不敢再去看那张多变的脸。 不出所料,那张脸果然轻蔑地拧起,“哼,帮忙?万化城的人还需要我们帮忙吗?” “你们一直在地下生活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妖族现在正与其他两族开战,少了妖兽军的帮助,实在是实力不济。所以我才……” “住口!你以为我们是那些没脑子任由你们驱使的怪物吗?”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咆哮喝住。狐嬉惊讶地抬起眼来。眼前的人似乎已经怒不可遏,眼中的寒光分外凌厉,周身的白毛也随着杀气蒸腾微微颤动。 “那你们是……” “我们……”话语刚开了个头,又浸没下去。那张脸仿佛陷入回忆,眉头紧锁,嚣张的锋芒随即黯淡、退却,化成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哀愁将沉思的人紧紧包裹在其中。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冥灭终于再次开口了,“就像你看到的,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也许不算了。” “不算什么?”狐嬉听得越发迷茫。 “不算……不算是妖族人了。”冥灭说完如释重负地深深吐了口气。 “什么?你们也是妖族人?” “是的。”冥灭重重地点了下头,笑得有些惨淡,“来地下之前,我的名字是狮谕冥。 “狮谕冥?那不是……”狐嬉惊异地望去,对于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对于承袭血统尊贵的妖族人来说,但见现在狮锐敢如此在朝间军中肆意妄为而无人敢菲薄,就知道这个姓氏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那是妖王的名字,也许,该算前一代妖王了。”冥灭淡淡地接过狐嬉没敢说出的话,表情坦然却不容置疑。 “你……就是狮谕冥?” “是我。不过我早已不用这个名字了,大家也都快忘记了。如今守在这里苟且偷生的只有疯疯癫癫的冥灭,呵呵……”夸张的笑容再次浮现,衬着脸上掩不住的落寞,看来只是凄苦与惨淡。 沦落的王者,他的心中怕是常人不能承受的孤寂与悲凉吧? 狐嬉想了想,道:“如果你能帮我出去,也许我能帮你恢复你原来的身份和地位。”其实我是妖族现在的巫师。 “身份和地位?”冥灭瞪大眼睛,缓缓转过头来,“我不需要这些,这些带给我的只有悲哀。不过我可以帮你出去,但是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得到。”狐嬉眼中闪过异彩,期盼地望向他。 回答他的却又是一阵沉默。冥灭垂下头,双眼似乎已阖上,睡去。 狐嬉却已按捺不住,上前推了推他,焦急地问道:“你说啊,不管多困难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去办到。我必须要出去!” “啊!”沉睡的人似乎是从回忆中惊醒,抬起双手,看着自己已经褪白毫无血色的皮肤,艰难地摇摇头,“这件事不难……你听我慢慢说吧。你知道明寐吗?” 狐嬉心中一惊,“你是说现在的妖王?” “明寐她到底做了妖王了啊。呵呵……”冥灭低低笑了两声,却没有之前的狂放,而是干涩,“明寐啊,那个笑容纯净得像午后的阳光般温暖的女孩,让人看了都想温柔的睡伏在她身旁呢。如今她还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吗?” 狐嬉一愣,脑中回想起来,他形容的这个女子就是在妖族圣殿里看见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吗?看去面上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却是深沉而捉摸不定,就像是眼前的冥灭一样,似乎在掩藏着什么。 “呵呵,看你的样子是一定没见过了。”冥灭笑着摇摇头,继续说下去,“当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时,不对,应该再小一点,我第一次在通天湖遇见她,第一次看见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微笑的女孩,那笑容纯洁地让我心动呢。” “你就把她带回万化城?” 狐嬉话一出,随即又后悔了,因为冥灭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又低沉下来,“没有,她要留在家人的身边不愿意跟我走。而且,我也觉得这样纯净的笑容如果离开美丽的通天湖,到了阴暗荒凉的万化城也许会失去几分光彩。所以我把她留在这里。” “可是,可是现在你在这里,而她分明坐上妖王的位置,独守在万化城。” “是我后来又错了……”神伤的脸再一次缓缓地下,声音也淡漠下来,“我后来又来这里找过她,可是通天湖被人族所占,她和她的家人都不知所踪……直到,又过了几年,我在万化城北边的离离草原再次找到了她。可惜她变了……” “变了?是她的家族被迫迁徙到那里吗?” “没有什么家族了,只是她孤身一人。她也不会笑了,眼光凌厉得像头母狼,对我都带着敌意。都是我的错啊!”仿佛陷入深深的痛苦深渊,手紧紧揪住衣襟,指甲也几乎嵌进肌肤中。 看着他脸上痛苦的神色,狐嬉的心也不禁跟着揪紧起来,“那,那后来呢?” “后来她终于肯跟我走了,再后来……”悲戚的声音忽然一窒,仿佛不堪再拼接记忆里残损的碎片,冥灭伸出手抱紧头,拼命地摇晃,声嘶力竭地吼起来:“别问了,没有后来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果然是个疯癫的人!就是这个明寐才让他性情大变不能自控的吧!狐嬉惊惧地退了一步,倒抽一口凉气。 又过了许久,见冥灭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些,狐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我做什么才肯帮我出去?” 因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人,缓缓抬起头来,空洞的眼中又射出些许希翼的神采,“很简单,你去帮我问她为什么?” “问她?是问妖王吗?什么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就说是我问她为什么,她若想说自然会告诉你了。”冥灭说完神情恍惚地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等等,你还没帮我出去!” “你自己就可以出去。周围看似坚不可摧的石壁其实你心中附加的壁垒,是你将自己禁锢在这里。都是假象,假象,哈哈……”苍凉的声音由近及远地飘散开,随之而去的是短暂的光亮,整个石室又复归死寂般的幽暗。 都是假的吗? 狐嬉惊异地抬起头,看着头顶上隔绝一切希望的阴暗,暗暗聚息,准备御剑而起。 第九十六章 父亲 久违的阳光洒遍通天湖周围的一草一木,但却带不来多少暖意。毕竟是隆冬时节,短暂的照耀抹不去大地沉积已久的阴郁,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潮气的腐朽味道。 妖族营地中,士兵们和往常一样表情严肃地整装待发,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下达的命令。 将军营帐里,一个魁梧的身影背对着帐门,正缓缓套上皮甲,肩扣、襟袢、腰褡……伤痕遍布的双手从上往下整理着。扣到腰间,扭曲的手臂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痛,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金属制的扣袢竟再也拿捏不稳了。 “虎将军,我帮你!”一个身影推开帐门而入,看见眼前的情景急忙上前替虎狰狞扣好身侧的扣袢,又帮他把背后未理顺的皱褶抹平。 “唉,这件战甲我不知道已穿过多少回了,没想到终于还是到了要别人帮忙才能穿上的一天。”虎狰狞有些伤感地缓缓转过身来,一看见来者的脸,面上立刻浮出惊讶的神色,“幽明?你怎么来了?” “将军,妖王命我来助你!”幽明躬身行礼。 “那万化城中不是无人坐守?” 幽明却是笑着摇摇头,道:“将军不用担心。妖王知道我军困守在通天湖的消息后,已亲自坐镇军中,属下这才敢过来的。” “哦,那就好。妖王还是决定亲自参战了啊。”虎狰狞点点头,轻舒出一口气,紧张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将军,通天峰那边还是没消息吗?” 虎狰狞用力提起桌上的兽王锤,又深叹一声缓缓放下,“我只在清晨收到密报,说是狮锐那一支在通天峰被困,到现在再无消息带回。而且看那送信的士兵也是身负重伤,该是拼尽全力才把信送到……我很担心呐!” 幽明皱起眉,微微点了点头,“恩,和我了解的一样。不过将军不要太劳神了,十方应该带着二十万大军在赶来支援的途中。前几日阴雨不断耽误了行程,今日天终于放晴了,很快就该到达通天湖地界。” 幽明说完有些欣喜地望向虎狰狞,但出乎他意料,将军脸上并会闪过一丝振奋的神色,相反眉头郁结得更紧了。 “我等不了了!”虎狰狞提起武器大踏步向帐外走去。 “将军,你去哪里?”幽明惊异地望着匆匆走远的背影,半天才回过神来追出去。 一声尖厉的呼哨划破营中沉重的气息,一抹阴影徐徐降临到远去的身影上,那是虎狰狞的飞宠。 不好!幽明心中一紧,纵身跃起挡在虎狰狞身前,“将军,你是哪里?你要去通天峰?” “让开!狐嬉也在那里,再晚就来不及了!”虎狰狞紧盯着拦住去路的脸孔,目光坚定而严厉。 “将军,你别冲动,十方马上就能到了。而且你一个人过去也……” “你也认为我老了吗?”注视着身前一直忠心耿耿跟随着自己甚至带着崇拜的部下,虎狰狞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觉得……”幽明有些词穷地低下头来。其实自己心中何曾不是这样想的,一个连战甲都穿不好的将军,还能再重现往日叱诧战场的魄力吗? 凝重的空气不知停滞了多久,虎狰狞终于缓缓伸出手去,推开幽明张开的双臂,“让开吧!也许我已不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那么至少让我做为一个父亲去战斗。” “将军……”心中本想好诸多劝慰的话语,却在这个坚定的父亲面前全变得那么苍白无力,幽明缓缓缩起身体,退到一旁,“请千万小心!” “哈哈……”虎狰狞忽然笑起来,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我虽然老了,还不至于是只纸老虎!”说一出口,虎狰狞又似想起什么,眉头复又紧皱起,口中呓语般地喃喃:“老虎,老虎……”模糊的声音随着北风在身边飘散。 很久没听人叫我老虎了,媚儿,你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将军,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里就交给你来部署,与十方会和后速度来支援!”决绝的身影仿佛蓄起全身的力气一跃而上,踏着飞宠向东边的通天峰绝尘而去。 ****** 好热,好热呀! 大地被炙烤得通红,翻滚着的热浪如同带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虚弱得几近干涸的身躯上残存的每一点意识。扭曲的表情中看得出昏迷的灵魂所受的煎熬,即便身体已无意识,灵魂也在挣扎。 挣扎,再挣扎,即便是痛苦万分,也不愿舍弃的挣扎。 放弃吧!睡去吧!一切都结束了…… 冥冥中的魔咒,佯装成圣洁的神谕,极力超度着磨砺中的灵魂。 我……我……我不要放弃! 掩藏在身体深处的力量一瞬间爆发出来,几欲覆身而上的阴影在刹那间溃散。缓缓睁开眼睛,似乎亦是从记忆中初醒,脑中一片茫然的空白。 一片纵深的谷底,高耸的山崖连着身下的寸土尽是熔岩滚过的焦躁颜色,炽热的风吹得身上的伤口刀割般的痛,头顶只有遥远的一线光明。 这里是哪里?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出去! 挣扎着向腰间的龙影剑摸去,右手不听使唤地一动不动,左手用力掐过去也毫无知觉。我的右手废了吗? 恐惧带着绝望如落石般击打着脆弱的灵魂。 放弃吧!哈哈…… 虚空中看不见形体的笑声格外毛骨悚然。 我不!我还有左手,我要起来! 借助龙影剑的支撑,缓缓立起早已衰弱不堪的身躯,聚起残存的一丝气息,剑身上隐隐闪过红芒。没什么了不起,我还有左手,我要从头再来…… “穆野!”一个虚晃的身影淡淡飘过,“把龙影剑还我,本来就没打算给你!” “师傅,不要!”少年绝望地伸出手,才发现紧紧握住的只剩下虚空,相伴已久的龙影剑也在瞬间消失无形。 “哈哈,你永远都是输我一筹,永远……”一张熟悉的脸带着轻蔑的笑容从身边一晃而过。 “异羽,你……” “你太无用了,现在又变成了残废,根本就是废人一个。”娇笑着的少女戏谑地绕着他嘲弄一圈,又渐渐趋于无形。 “废物,废物……”无数张奚落的笑脸漫天飞舞,把惊恐的灵魂紧紧包裹在中间。 不许笑我!不许笑我!不要啊! 挥舞着唯一能动的左手拼命向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抓去,可触摸到的只有无尽的虚空。 终于,全身的力气再次散尽,双目也没有勇气再直视眼前无尽的嘲讽,瘫软在绝望深渊的最底层。 呵呵,终于知道放弃了?这就是命,你永远都得不到,永远…… 魔咒再一次袭来,几乎就要将细若游丝的生命据为己有。 我不—— 濒临覆灭边缘的灵魂再一次倔强地抬起头来。 “我要站起来,我可以,我可以……” “穆野,穆野……”异羽惊喜地摇晃着床上虚弱的身体。 双目再次缓缓睁开,眼前却不是先前见到的诡异情景,只是普通的营帐中。 刚才只是个梦吗? 少年茫然地望向身边的同伴,可能是一夜未睡,那一张苍白的脸上尽显疲惫,通红的双眼中明显带着欣喜。 “我……”嘴唇动了动,却发现喉咙火烧一样的疼,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昏迷了一夜,夜里几次都没了呼吸,吓死我了。”异羽欣喜若狂地摇晃着穆野虚弱的身体。 一旁的军医急忙拉住异羽,“他刚醒过来,烧还没完全退,虚弱的很。你别这样,让他多休息会儿。” 异羽松开双手,“恩,你会好起来的!一定要好起来!”说完又轻拍了下穆野的肩膀,认真地点了下头。 他很担心我吗?穆野惊讶地望着他,眼前却不断涌现梦中那张带着奚落的笑脸。 “好了,好了,我们先出去吧,让他再多睡会。也真是顽强啊,伤成这样还能醒过来,真是怪了……”军医喃喃着,拉过异羽走出帐去。 本是狭小的营帐只剩下穆野一人,顿时又显得空荡荡起来。穆野重又躺好,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会是真的担心我吗?可这世间又有几人是真心待我?本来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平凡角色,恐怕所有人都看不上吧? 摸向缠满绷带的右手,钻心的疼痛潮水般袭来。 几欲昏厥的疼痛逼得穆野双眼一阵模糊,可脸上却不觉露出笑容,带着泪水的笑容。 我还有感觉,我一定要好起来! 第九十七章 壁障 “啪!” 血肉之躯撞上磐石般的壁垒,除了血肉飞溅,便是无边无际的疼痛。 “铮——” 弹飞的法剑在石壁上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痕迹的浅痕,电光石火也只是一瞬,弯曲的弧度恰似上扬的嘴角,神明诡笑的嘴角。 冥灭不是说都是假象吗?为什么每次都给坚硬的石壁撞下来?难道他骗我? 狐嬉咒骂着,拭去顺着手肘流荡的血液。不知道尝试很多次了,每次腾起身坚定地向着头顶的黑暗冲去,可每次都被沉压下的阴影逼得忍不住伸出手去遮挡。虽然黑暗中看不到壁垒的具体形态,但触到的冰冷与坚硬却是无比真实! 随之而来的剧烈痛感亦是铭刻于心的真实! 在茫然不知边际的禁锢中,心底的那一点微弱的信念,就像是风中一盏闪烁摇曳、几欲泯灭的烛火。 该死的,到底要怎样才能出去?难道我真的要困在这里和这些冥兽为伍? 不行,我再试一次。 手掌被锐利的棱角刺穿,听得见尖石摩擦血肉的声音。 “啊——”狐嬉惨叫着飘摇坠落,鲜血如注,模糊了两只手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哈哈哈哈……这就是这一代巫师的能力吗?也太有限了!”深沉而诡异的笑声突然从身边爆发出来,狐嬉惊恐地转过脸去,睁大双眼去探寻,所获得的只有黑暗,无形却压迫至深的黑暗。 “你是冥灭吗?你又回来了?快告诉我怎么出去!”尝试着辨别笑声传来的方向,狐嬉向着黑暗中潜藏的身影摸索去。 笑声戛然而止,换作一声深深的叹息,“我没有走,一直就站在这里,看着你像飞蛾扑火般一次次扑上去,又一次次撞下来。真是可悲,失去希望的光亮,人连突破自己心底的禁锢也做不到。” 明明近在咫尺,却捉摸不到,狐嬉心中莫名地泛起一阵压抑的无助感,神情也明显慌乱许多,拼命地向着虚空伸出手去,“冥灭,你骗了我,这上面是真的石壁,根本出不去,你出来……“ “我没有骗你。唉……让你看点东西吧!也许能唤醒你力量……”黑暗中的身影微微一挥手,一道冥火自两人中间燃起。 幽绿的火焰不似先前那般明艳,而是一点一点摇曳着向着空中拉伸开去。 “这是什么?”狐嬉惊讶地看着跳闪的火焰在空中分散又聚合,幻化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边缘虽然模糊而虚幻,可火焰中央的深浅却似在极力勾勒什么事物的轮廓。 冥灭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注视狐嬉脸上变化的表情。幽绿而淡薄的火焰如轻烟般飘散又聚拢,渐渐幻化成一个武士的身形。手持长兵,脚踏飞宠,劈杀在战场的妖族武士。 脚下的冥火再次挥洒向空中,在武士的脚下幻成短兵相接的战场,除了妖族武士,还有无数人在拼杀,嚣张的斗气翻涌、弥漫。 刀光与剑影交错,电光石火的碰撞,软绵的火焰也在一瞬间冰冷地坚硬起来。触碰的一刹那仿佛能感受到力量的震颤。 飞宠一次次在刀剑的缝隙中掠过众人头顶,又一次次毫不畏惧地俯冲下来。险象环生,狐嬉的心也不禁跟着一次次起伏跌宕。 “还没认出来吗?”冥灭似笑非笑地淡淡道。 “是父亲!”狐嬉惊声喊出。 “是的,他就在通天峰脚下,是来救你的。”冥灭微微一挥手,火焰流动成的景象更加清晰起来,仿佛能看得出武士因为不堪激战的重荷,胸口剧烈的起伏。 “啊啊啊……住手都住手!住手!”狐嬉向簇拥的人群伸出手去,拼命驱散高举的兵刃。火焰却触之即散,如烟尘般在空中重又汇聚,化成万千箭羽,呼啸着向风中不肯屈服的身影射去。 一记自伤性的“毁天灭地”卷起覆灭的气旋,化解了密不透风的箭网,同时也是给几近衰竭的勇士一记重创。忠诚的飞宠再一次拼尽全力载着伏到残喘的勇士高高跃起,却又不得不带着惨烈的悲鸣再一次俯冲而下…… “父亲!让我出去!我必须出去啊——” 双目已被压抑的悲愤灼得通红,困兽般的灵魂带着破灭的绝望,从禁锢的最底层冲破所有藩篱而出。 “去吧!”冥灭淡淡笑着,手已悄无声息地举起,指向头顶上幽暗的虚空。 义无反顾的欲望,玉石俱焚的意志。 从未有过的信念将狐嬉整个身心都燃烧起来,化作一道炽烈的白芒。覆压而下的阴影此刻已全然没有之前的沉重。迸发的身体在无尽的虚空中穿行,光亮却是从内心深处一点点发散出去,将厚重的幽暗一点点淡化、磨灭。 没有阻碍,没有壁垒,这些从来就没有真实地存在过! ****** “好强的欲望,好强的力量!哈哈哈……我喜欢这种力量!我要这种力量!”诡异的笑声跟随着游荡的灵魂,在风中狂躁地盘旋,鬼魅般的黑影兀自扭曲、旋转,欣喜若狂地上下飞舞。 “唔……好像是两个力量。不过都在那一个方向……我要过去,我要收服那个力量,利用那个力量,哈哈哈哈……”黑影在漆黑的夜幕中趋于无形,只有狰狞地笑声在夜空中飘散开。惊起林中休憩的鸟兽,想探头一望,却又被厚重的杀气逼回到藏身的窝中,惊惧地瞪大双眼,不敢入眠,只得在心中暗暗期盼。 隆冬的黑夜太过漫长,太过阴暗,明天快点到来吧! 但是—— 明天还会有阳光吗? ****** 通天湖,妖族营地。 熊熊燃烧的篝火将整个营地照亮得犹如白昼,火光照耀在戎装战士的脸上,折射出他们眼中凌厉的锋芒,每一张严峻的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战斗渴望。自虎狰狞走后,幽明便下令:全营戒备,整装待发。 又是一个下午的等待,又是全无消息。通天峰没有消息,十方那边没有消息,连湖对面的人族营地也是出奇地风平浪静。对于无畏的战士们来说,战斗前的静谧是最难熬的。 幽明焦躁不安地在营中踱来踱去。 将军临别之前,将重任托付到自己身上,可眼前这种手足无措的茫然局面,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战机?我也有点按捺不住了! “报——”一个士兵匆匆赶来,“报告长官,南边前哨传回消息,似乎有大批兵马正向这边逼近!” 啊?是人族过来偷袭吗? 幽明吃惊地伏下身去。“哒哒哒哒……”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入紧贴地面的耳中。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熄灭营中所有明火!紧急戒备!”幽明下令后,急忙随着士兵向前哨赶去。 登上藏匿于老树枝丛中的哨塔望去,南方的来路是一片死寂的幽暗,而身后的营地也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静谧中,幽明只觉得自己紧张的呼吸声格外刺耳。 如果是人族来偷袭,到底该怎么办?通天湖营地自被狮锐带走大部分精兵,所有的布防已形同虚设,一旦遇到大举进攻,必是溃败无疑! 撤退吗?那不是要抛弃通天峰上的将士于不顾?而且恐怕一直被复仇怒火焦灼着的战士眼睛里容不下“逃兵”这个懦弱的词吧? 到底该怎么办?虎狰狞竟把这个难题丢给自己!唉—— 幽明苦恼地摇摇头,深叹一口气。 “长官你看!前面似乎有人过来了!”哨兵指着前方路上弥漫的尘雾,轻声提醒陷入苦思中的幽明。 黯淡的月光下,滚滚的沙尘如潮汐般翻涌而起,仿佛拉起灰色的帷幔,遮掩着后面蜂拥的暗流、潜藏的杀机。 “大概有多少人?你看得清楚吗?”幽明极力睁大已有些刺痛的双眼,焦急地向身边的战士询问。 “不是很清楚,看阵势至少有十多万人!”哨兵紧张地答道。十多万么? 幽明有些心怯地扶住护栏上,才发觉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哒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已是逆着北风清晰的传来,帷幕拉开的时刻一触即发。 该做决定了…… 幽明缓缓转过身去,冲着营地的方向看去,凝视的目光带着不堪负载的沉重,仿佛落在隐匿在黑暗中每一张紧张的脸孔上,停滞许久。 “传我命令,全军向北撤退,泅水上星月岛!” “撤退?”传令兵惊讶地盯住他的脸,但看他不容置疑地目光,又有些不甘地低下头,转身欲下哨塔。 突然,一声尖啸划破沉寂的夜空。 “长官,你看!”哨兵兴奋地大叫起来,“那是炎鸟!传令的炎鸟!是我们自己人!” 炎鸟,妖族用火硝喂养,一生只能飞翔一次的炎鸟,带着涅槃的决绝,背负着一生唯一的使命,傲然冲向高空。燃烧的羽翼带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在晦涩的夜空中华丽绽放! “太好了!十方终于赶到了……”似乎是全身紧绷的气力已用尽,幽明有些软绵地完全伏倒在护栏上,口中仍是欣喜的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第九十八章 凶狼 带着余温的柴堆被重新点燃,干烤着已经充分蒸干了木头中的水分,只几秒,数丈高的篝火迅猛地爆发而出,明艳的火舌舞动着直扑向高空,像一面光华绚烂的旗帜,照亮整个营地上空。 虽然没有大动干戈的接风洗尘,但每个人心中都是异常地欢欣鼓舞,似乎会师之后就是期待已久的胜负一搏,每个人脸上都提前挂着胜利者的笑容。 除了幽明。 作为一直辅佐虎狰狞的谋臣,深思缜密是必备的素质。之前不管是战场遣兵,还是朝野争权,只有到胜券在握之时才能看见他放松的微笑。何况深知目前局面的严峻,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看着一袭黑衣的身影从空中御剑而下,幽明不觉一愣。眼前这个器宇轩昂、霸气凸显的男子就是半月前目光淡漠、身形萧索的十方吗?黑色已掩不去他周身的光华,相反更衬出他眼中破绝一切的锋芒。 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割裂所有羁绊,让他如此不顾一切?现在这个人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人能控制得了了吧?也罢,本来就是个背叛种族、背弃命运的人,就是虎狰狞应该也没想过要控制他。 我们……只是利用他而已。 “十方参将,旅途劳顿多日,您辛苦了。”幽明恭敬地迎上前。 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礼,十方将剑插回剑鞘,转而扭头巡视起营中的情况,许久才淡淡道:“这个营……已经空了吧?” 幽明听了心中一惊,本来狮锐带领大部主力走后,虎狰狞为了虚张声势,增设了许多营帐和防御工事,连湖对面相持多日的人族都未看出端倪,十方又怎能一眼扫破虚晃? 看过幽明脸上的惊疑神色,十方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冷笑,“你们做的并不高明,这湖边水汽这么重,若是有人常来常往,也不会这么快帐门上就覆着青苔了。呵呵,不过也好,既然有现成的,就省得我们麻烦了。” “呵呵,是我没考虑周全。马上命人打扫。”幽明自嘲般地笑了笑,挥手吩咐下去。 “对了,虎将军呢?还有狐公子,他将兵马丢给我,自己飞过来,应该早就到了。”十方又问道。 听罢发问,幽明脸上复又显出凝重来,欠身上前两步靠近十方,道:“你跟我来,我们进帐说。”说完领着十方向大帐走去,丢下身后无数紧张却带着企盼的目光。 “什么?你是说不去通天峰支援,而是直攻人族营地?” 通传的士兵刚凑近大帐就被帐内愤怒的声音逼停了脚步,犹豫再三,还是缩回欲拉开帐门手,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果然如士兵所料,帐内浓重的火药味已是一触即发。 十方睥睨了幽明一眼,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伸手捻拨着灯盏中的灯芯,低声道:“幽明,我问你,包围通天峰的人族军队有多少人?按你所说该已伏兵两日,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可知道?” “狮锐和狐嬉领兵5万被困在通天峰顶,除了清晨一则密报送来,到现在没有一点消息,我怎么知道具体战况?”幽明愤懑地一甩手,心中对十方的傲慢语气已是不满。 “呵呵,已经又一天下来,是死是活也不清楚了。而且据你们观察,湖对面的营地这几日没什么动作,那么伏击狮锐的该是另一拨人族军队,具体数目到现在也还是未知……”十方淡淡笑着又将灯芯撩拨成两簇,原本汇聚的火焰一经分散明显黯淡了许多。“我手里有20万兵力,如果大举进攻通天峰,势必会引起湖对面人族营地的注意吧?” 幽明皱紧眉头,神色严峻地点了点,“这也是没有办法,已经没有时间再绕路取道了,而且这么多人想藏怕也藏不住了……” 声音凝重而缓慢,带着帐中的空气也跟着沉重许多。沉默中,幽明忽然觉得眼前似乎亮了些,定睛一看,是十方又把分散的烛焰又聚拢到一处。光影就在撩拨中变幻着,忽明忽暗,带着心绪一阵阵抽紧。 都这个时候,这个人还玩这种鬼把戏,到底在想什么? 火焰再次会合,又一阵敞亮袭来。十方停了手,缓缓转过身来,“我们倾巢出动去通天峰,再吸引通天湖的驻军追来,前后夹击,到时候恐怕该求救的是我们了吧?幽明参事,你以为呢?” “这……”幽明的表情一下子僵住,心中揪紧起来。按说他早该想到这一点,但是因为护主心切,早已乱了心绪。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难道要牺牲通天峰上5万将士的性命了吗?而且虎将军父子也在那里,我们就这样不管了吗?” 十方缓缓呼出一口气,又垂下双目,“这就看他们的造化了。通天峰我是去过的,山势陡峭,怪石兀立,沿着山路攀爬已是不易。现在他们既然已到了山顶,占据高势,自是易守难攻。如果我们控制住通天湖的战局,牵制通天峰那一拨回撤支援,说不定虎狰狞还有突围的一线生机。” “唉……”幽明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下,可思量来去竟再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微微点了点头,又望向十方道,“不过我还是不能弃虎将军于不顾,你分我5万兵力,我去通天峰,你去通天湖。” “不行!”凝视的双目射出傲视一切的冷光,目光背后的脸庞却模糊在漆黑的阴影中。 “什么?这也不行?”幽明惊讶地瞪大双眼望去。 “20万兵力去对抗湖对岸的50万驻军,以一挡三,已是吃力,我不允许继续分化战斗力。20万独受我调配!”声音缓慢而清晰的传出,不容置疑的语气。 “十方你可知道,你的兵权都是虎将军给你的!你凭什么调配我妖族的大军?!”怒不可遏,幽明猛拍桌子立起身来。 十方冷笑一声,掏出明晃晃的授命金牌,漫不经心地在幽明眼前一晃而过,“军令如山,你该是明白的吧?你可以去通天峰,不过供你调遣的只不过是这营里不足万人的寥寥兵力而已。” 被击中软肋,幽明再一次泄气般地坐倒下去,克制不住的怨愤却在心中久久回荡。 虎狰狞真的是疯了,竟然把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家伙纳入麾下,还委以重任,真的疯了!疯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此时的十方已不是往日的十方,在他的心中只剩下对目的的野心,没有羁绊,没有情感,只要结果,不计代价!彻彻底底冰冷下来的十方! 帐外突然响起集结的哨音,随后又是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连地面也不觉震颤起来。 怎么了?幽明猛然从愤懑中惊醒,吐出胸中一口郁气,匆忙赶出帐来。却看见十方御剑而上的背影。 篝火燃过半夜火光惨淡下来,朦胧中那个背影已是模糊,一团散着光晕的雾气却将一袭黑衣从漆黑的夜幕中隔绝出来,蒸腾、翻滚、萦绕不绝,仿佛背影就是气息发散的根源。雾气淡若薄纱却带着无形的冷冽,压迫着注视者的心绪。 他……也许不可战胜! 幽明忽然从心底迸发出这样的感慨,眼光也莫名地崇敬起来,只是心中隐隐有一些些不祥的预感。 他再也不是多年前神情落寞,流落万化城的绝望男子。而是蛰伏在漫布着野性气息的万化城中,经过虎狰狞一手培养,唤醒了心中潜藏已久的桀骜与不羁的凶狼,现在已踏上他贪婪嗜血的征程。 已经失控了吧? 发了狂的凶狼随时会扭头反咬一口,下一个目标又将会是谁呢? “长官,全营已经集结,我们怎么办?” 思绪突然被身旁发问的士兵打断,幽明扭转头看了眼茫然失措的脸孔,目光随即冷静下来,“跟上!” 幽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但是心底却升起一种迫切的渴望带动全身热血沸腾起来,渴望看着眼前渐行渐远的背影将要去做的一切,亲眼去见证将要发生的变故,也许是颠覆历史的变故。 第九十九章 伏击 通天湖,人族营地。 无月无星,夜色如墨,哨兵路鸣在刺骨的寒风中收紧了冻得直哆嗦的手脚,晃晃悠悠地向哨塔走去。一见登塔用的那架颤巍巍的木梯,立刻不满地啐了一口出来,落地就是“啪”的一声清脆,地面早已上冻。磨蹭许久,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伸出手来爬了上去。 尚未接近木梯顶端的塔室,就听见一阵有规律的鼾声。 “死毕乙,果然又在偷懒睡觉!”路鸣咒骂着加快动作,一脚踢开塔室的门,钻了进去。 木质的塔室很小,仅仅容得下三两个人转身。门被向里踹开的同时,路鸣就感觉该是触到什么软绵的东西,不然不会这样悄无声息。 “唔……唔……”果然,门背后的黑影不清醒的哼哼两声。 嘿嘿,懒东西,活该你倒霉!心中一阵窃喜,夜半排岗的怨气一瞬间消散去了九霄云外,路鸣一把扯开对方裹住身体的毛毡,大笑起来:“毕乙,该起床尿尿了!” “唔……”黑影晃动了两下,这次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悦。 “哟,换你回被窝睡觉还不好啊?快起来,换班了!要是被雷奇校尉知道,我俩都够受的!”路鸣强行拉起那个尚未睡醒的身影,向门口推搡去。 睡梦中初醒的哨兵,一接触门口扑面而至的冰寒,立刻滞了下身子,急忙缩回来拉起地上的毛毡就想往身上裹。 “别动!毛毡留下,我继续睡!”路鸣一把抢过毛毡,转而又愤懑地向湖对岸瞥了一眼,满脸的不悦,“真是的,不是都说妖族人很厉害吗?怎么一到这里就跟病猫一样窝上了,十天半个月都没动静,害得老子要在这里受冻!还不如早点滚回万化城去,咱们也落得清闲回去祖龙城,各自躺床上睡觉不舒服啊?” 骂骂咧咧中,士兵裹紧身子躺好,很快就沉沉入睡。 “呱——呱——” 一只寒鸦可能是给冻狠了,越过瞭窗飞进来避寒。似乎是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兴奋地呱噪起来。 “滚开,死东西,别处叫唤去!”被吵醒的士兵愤恨地咒骂了句,却还是不愿从温暖的毛毡中伸出手来。 “呱呱——呱——” 相反,不知趣的鸟儿丝毫不觉得危险的逼近,叫得更加欢畅。 “老子宰了你当夜宵吃!”地上的身体一骨碌跳起来,拾过仍在地下的武器,就要拿闯入者开刀。 挥刀的一刹那,杀气腾腾的身影停住了—— 站起身来,刚够上瞭窗的高度。眼前那是什么?尖啸的风声虽然掩去了脚步声,但那近在咫尺的沙雾背后是涌动的杀机!明灭的火光跳闪着点缀在幽灵一般的队伍中间,却已覆盖了整个视野中的湖畔。火光闪烁在严峻的脸庞上,野兽般的面容,凶性毕露的目光。 是妖族人! 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呼吸仿佛也窒住了,路鸣想喊,却发现喉口已经被恐惧紧绷地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挣扎着拉开塔门,战栗的身体却早已失去了平衡,“扑”的一声闷响,脚下踩空重重地摔到地上。却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身体的压制感反而因为这一摔减轻了许多。 “妖族人杀来了!快来人啊!……”哨兵脚步突然变得轻快,鬼哭狼嚎的声音几乎刺破了营中所有战士在隆冬的寒夜里守候住一点点温暖的美梦。 但是,局面似乎已全部在十方的掌控之中。 似乎一个信号,明艳的焰色突然从在猎猎风中跃突而出,穿透了破晓前的阴霾。火光激突而出的地方正是人族营地中央的大帐! “轰¬;——” 没等尚未完全清醒的人族战士反应过来,又是几声剧烈的轰响。更加炽烈的火焰像一把巨刃将沉寂的湖畔拦腰割裂开。火焰似被注入无穷的力量,借助强劲的风势迅速蔓延到每一顶已浇上火油的帐篷上。 惨烈的呼喊声被不时腾起的轰鸣湮没成一片嘈杂的喧嚣。未等到命令,遍身是火、惊慌失措的人们下意识地向湖边蜂拥而去。 而湖边并非是获得救赎的地方,而是潜藏着更冷酷的杀机。 眼看拥挤推搡的人群已狂奔而至,伏到的棘墙瞬间弹起。来不及发出最后的呼喊,带着倒钩的锋刃刺进血肉,飞溅的鲜血在凛冽的北风中霎那间凝固,又被随后赶来的烈火消融,化成一排永远留在通天湖岸的碳色墓碑,无声地哭诉着心中不甘与孤寂。 一些稍微滞后的人族士兵,面庞因为惊恐已扭曲得狰狞,停住脚步神经质地四处回望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可只尝试着迈出一步,身体随着下陷的泥土落入早已准备好的墓穴,散发着腐烂气味的脂水随即倾覆而下,泛着血色的火光湮没了绝望的生命最后的挣扎。 “哼,真是教条!军备置北,营帐列南,几十年都是这样布营。”冷冷的目光中流露出鄙夷,十方孤傲的身影立于剑端停驻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脚下密织的火网,和网中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的人群,原本冷漠的嘴角忽然触动了下,微微上扬起来。 痛苦吧,哭号吧,绝望吧! 你们该承担你们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嚎叫声交织成凄厉的悲歌,从湖岸一直向东延绵而去。被声音骇得失了魂魄的人族士兵如同惊弓之鸟,开始回撤。 没有喘息的余地,冰冷的刀光再次压了上来,看着犹如天兵降临般的妖族人那一张一张宛若凶神的脸孔,早已魂飞魄散的人族士兵只象征性地抵挡几下,便束手就擒。 “杀!参将说了,一个不留!” 冰冷的命令回荡在整个血腥漫布的战场上,将一个个伏到祈求的脆弱灵魂击得四分五裂。 其实根本不用十方下这样的命令,被愤怒焦灼的妖族士兵们也不会留下任何一条性命。这本是个野性难驯的民族,却被强权镇压着敛藏嗜血的本性,屈辱地在欺凌中苟活了50年。已经压抑到极点了吧? 早已过了破晓的时间,可天空中漆黑的幕布没有一点开启的意思。黑暗无疑是妖族人最好的同盟,兽性本能使得他们除了敏锐的视觉,还有灵敏的嗅觉和听觉,相比仿佛被蒙上双眼的莽撞乱窜的人族士兵,挥刀劈斩的每一下都极其精准和凶狠。 满眼被血色笼罩的烧火老兵,战栗着蜷缩在战场的角落里,极力想握紧一把卷了刃的柴刀,那是烧火的工具也是他唯一的武器。无奈柴刀最终还是从颤抖的双手中掉落下来,无声地滑落在残缺不全的尸体上。 老人只剩下低声悲号的力气,“天哪,神明啊!你们也阖上悲悯的双眼了吗?” ****** 通天峰下。 “校尉,通天湖那边发出求救信号!”士兵急匆匆地闯进李正的帐中,却发现他已起身了,正坐在窗前暗自思酌着什么。 李正微微抬眼瞥了下半跪的士兵,便重又闭起双目,只淡淡道:“我看到了。” “我们要不要去支援?”士兵轻声问道。 “不了。”李正随意地一摆手,“通天湖那边是夏风的支部,要支援也该他调配自己的部下,我们只要听程将军的命令就好了。再说了,我们自己围在这里攻了两天两夜还没拿下困守山顶的妖族,哪有闲工夫去管那边的事。” “我明白了。”士兵点了下头,站起身欲出去,忽然又似想起什么,再度跪下道:“对了,校尉,昨天见你睡下没有告诉你,程将军已动身去通天湖了,发来密报问我们这边需不需要支援。” “什么?程将军也在通天湖?怎么不早说!”李正猛地从座位上腾起。 见李正这么大的动作,士兵显然给吓了一跳,急忙道:“校尉您误会了,昨晚的信上是说程将军已经动身,但并未到达通天湖营地。” “昨天没到,那现在呢?你知道情况吗?”李正有些气急败坏地吼起来。作为一个曾经流浪街头靠卖艺为生的孤儿,能走到今天全靠程啸空一手提携上来,自然对他有一种心存感激、无以回报的情愫,所以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才会情绪失控。 “传令下去,集合!全军准备去通天湖!” “是!”士兵诚惶诚恐地接了命令奔出去。 第一百章 激突 怎么天还没亮呢? 异羽早就醒了,躺着呆呆望了帐顶好久。再辗转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干脆爬起身来,想去看看穆野怎么样了。 还未走到穆野帐前就听到急促的集结号声。又怎么了?要强攻上山吗?可昨天并没有进行部署啊! 异羽诧异地拦住一个急匆匆奔过的身影。未等他开头,对方随即大叫起来:“哎呀,你还在这里晃什么啊?快集合马上就要出发了!” “出发?去哪?” “去通天湖,妖族人攻过去了!你别拉着我了,我还得赶去通传呢!”士兵抽回异羽拖着的手臂,转身就要走。 “等等,那穆野怎么办?”异羽指了指身旁的营帐,“他还没恢复,怎么能行军?” “他不能走,还可以抬着嘛!校尉已经吩咐了,走不了的由轻伤员抬出隘口送去祖龙城,你放心吧!快去收拾行李。”安慰了几句,士兵又匆匆向前赶去。 听罢,异羽才稍微放心些,本打算跟穆野打声招呼再走,但见越来越多的士兵出来列队,想想还是算了,时间已经来不及,再说按他的个性一定不希望被自己看到他临阵退却的落魄模样。 穆野,你等着,我会杀光那些残暴成性的妖族为你报仇的! 蛰伏的杀意重又涌动在少年的眉目之间,原本略带忧郁的脸庞也紧绷的全无表情。 ****** 因为军需没跟上,程啸空原本打算驻营在朱雀江边缓一日再去通天湖与张志灵会合。没想到刚过半夜就看到通天湖畔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不多会,空中更是燃起了三颗火红的信号。一颗信号即是遇敌求支援,三颗更是急上加急! 程啸空惊呼不妙,暂且将与夏风的恩怨放置一边,匆忙领了大半兵力赶过来。 果然,尚未靠近就能感受到战场的惨烈。火势虽已去,但翻滚的烟尘将美丽的通天湖笼罩得如同诡秘、阴森的厄境一般。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和灼烧后的焦糊味,折断的支架扯起一块块破碎的帆布,在风中飘来荡去,看着好不悲凉。还有时不时传入耳中的哭嚎,让一个个熬夜急行军赶来的战士从疲惫中惊醒,但是心惊肉跳的惊醒,这滋味并不好受。 “救命啊!救命……”几个逃窜的人族士兵,盲目中奔向这边而来,惨白的脸上殷红的鲜血分外刺眼。 程啸空身后的几个士兵刚想迎上去,突然又是一阵惨烈的叫声,“啊——”踉跄的身影摇晃了几下躺倒。飞溅的鲜血中只是几点寒光闪过,随即一切又被浓雾一般的烟尘吞噬。只剩下毫无声息的尸体,保持着最后挣扎的姿势,绝望地向着援军到来的方向伸出手去,彻底凝固下来。 啊?这些妖族人如此神出鬼没吗? 程啸空心中大惊,急忙稳住身后士兵的情绪,开始部署,“大家小心,视野不明,对我们不利,所有人按伍什编制分组,每10人为一队,由什长带队,绝不可分散!” “是!” 士兵们接了命令立刻在最短的时间内分配好列队,克制着心中的恐惧向浓雾中走去。 眼见士兵一队队消失于前方,只闻得兵戈相撞的铿锵声,尚未有惊慌失措的惨叫,程啸空不觉稍微舒出胸中一口浊气。幸好之前曾经演练过编组合作的阵型,才不至于和张志灵一部一样被动。不过这烟尘来得也太怪异了一点,寒风已如此之烈,可烟雾却不曾消散多少,若是无风,那前方岂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妖族可辨识?该是何人特意针对妖族的天赋异能布下这个阵局? 想着心中疑惑顿起,便拉上常笑,御剑而起想从空中探个究竟。 可空中亦是浑浊不清,程啸空皱起眉,捻着下巴上的短须,想了想道:“常笑,你可能除去这些烟雾?” “属下暂且试一试。”常笑思酌片刻,伸出两指在胸前捏出剑诀,心中默念般若。只见一道精气自指间腾起,接着北部雪山飘来的阴寒,化成白雾状缭绕至半空中。顷刻间雾气盘旋积聚成一片阴云,远望便可见云中暗流涌动、喷薄欲出之势。 “冰魄!”随着口中一声呼喝,捏住剑诀的手挟力高举,一道流光自指端直射云际。 漫天的冰晶旋舞而下,接触地面涌起的热浪,虽是融成了水,却也吸附住烟尘带将下来。 阴霾散去,整个战场渐渐显现出来,已是形同鬼域! 淋漓的鲜血渗入大地,将烧成碳色的泥土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褐红。残缺不全的尸体或散成几块扑到在地面上,或摇摇欲坠悬挂在残垣间,更多的是堆砌了起来,变成一座囚禁无数灵魂的尸塔……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程啸空侧目而去,不忍再视。 可下面的战斗仍然在继续。失去了黑暗的庇佑,面对数目是自己几倍的敌人,妖族士兵却无所畏惧,索性借着蛮力发起猛攻。 刀剑交错的寒影明灭闪烁,像九辰苍穹的流星,带着陨落的凄美,却冰寒逼人。当然,程啸空麾下的将士要比夏风营中靡靡渡日的残兵要骁勇何止几倍?何况他们此时更是因为同族沦为刀俎下的鱼肉,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复仇的怒火! 很快寡不敌众的妖族士兵脚步已不觉向通天湖边慢慢退去。战局的突然逆转自然惊动了独在半空中指挥的统帅,妖族参将十方! 方才见自己用法术牵制的烟雾阵被别人破去,心中就已起了惊色,而现在本来对己方有力的战况整个倾覆过来,十方再也按捺不住了。 到底是什么人敢坏我的事? 十方逼住胸中一口郁气,御剑疾飞过来。 但见空中两个模糊的身影,怒意立刻浮出脸庞,手印交错胸前,暗暗运气准备杀个措手不及。 但—— 却在靠近的一刹那停住了,指间涌动的精气也在一瞬间消散殆尽。 不光是十方,另一边的两个人也几乎是同一个时刻散尽了锋芒。 三个人就这样在沉寂的空中对视了许久,脚下的呼喝声和兵戈声也仿佛在此时隐匿下来。 “十方,你还活着……怎么不回家……”颤动着手缓缓伸出去许久,程啸空才感觉到眼眶中的暖意几乎要滚落下来,嘴角莫名地微笑起来。 他怎能不高兴呢?本是他从襁褓中抚养成人,又几乎倾注了全部心血,就像是他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嘴上对十方的背叛几多怒言,可有几个父亲会去恨自己的儿子呢? 家? 看着程啸空悲喜交加的表情,十方突然感觉心底被猛地击中,刹那间柔软了许多,一丝暖意从心中蔓延上来,可一到嘴边接触空气带入的寒意,又随即退缩回去,重新埋进心中层层负累之中。 “呵呵,我没死,你们很失望吧?”冷笑着面孔看去完全是另一个人,冷酷、陌生、毫无感情的关联。 “你……怎么能这样说?”微笑僵硬了,眼中却流露出无奈和悲哀,那张或喜或悲的脸让老人看起来像个被耍了的小丑一样可笑。 “哼!你肯定恨我,因为我不仅背叛了你,还抛弃了你女儿!”十方低声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利刃切割在程啸空的心上。 快!准!并且永远无法愈合! 看见程啸空的脸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起来,十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忽然微微触动了下,但他旋即扭转向一旁,似乎是要掩饰心中的一点波动,大声怒斥:“还有你,常笑!你把我推下山崖后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吧?你坐在副将的位置上就不会胆战心惊、背脊发冷吗?” 眼见身旁的将军射来惊诧的目光,常笑不觉着慌许多,急忙强压住纷乱的心绪,也冲着对方怒喝起来:“你这个叛徒胡说什么?是你被羽族妖女迷了心窍背叛种族,竟然还勾结妖族余孽残杀我族军民,你,你该当何罪?!”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豪迈的笑声震彻整个九天,但仔细听去,笑声却隐隐透着悲苦,因为正在仰天纵情大笑的男子脸上看不见一点笑意,只有满面的悲凉,凉入肺腑,生生逼出眼角一滴冰冷,冰的痛彻心扉! “我该当何罪?我该当何罪?我杀人族就有罪,你们杀死多少羽族、妖族人就没有罪吗?剥夺别人生命的都该有罪!这世间的万千生灵早就罪孽深重,罪无可恕!!” “你,你,你疯啦?我,我们不制住异族,他们不要过来杀我们吗?排除异己,本是天理!你说什么疯话?”似乎是被十方突然间的失态给吓到,一贯泰然自若的常笑登时也结结巴巴,词不连贯起来。 但十方已懒得再搭理他,复归平静转向程啸空道:“程、将、军!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今日我退兵,算还你的养育之恩。他日再见,十方便以兵戈为礼,再不相让!告辞!” 说完,一个决绝的转身,空留给两人一个冰冷的背影。 压抑已久的天空忽然明朗起来,原来并非是天久久不愿亮,而是覆积的阴云将整个苍穹紧紧遮蔽起来。 流云涌动,漫天飞起了雪。入冬的第一场雪吧!该是积累了一年的怨寒了。 “十方,你回来——”苍老的声音撞开一片片飘舞的雪片,在广袤的天空中久久回荡。可事已至此,什么也回不去了…… 另一拨赶来的队伍中,一个少年突然被那个声音击中,身体猛地一滞,忙抬眼向空中望去。 晶莹如玉的飞雪中,那个孤独的黑色背影无比清晰地衬托出来,却是渐行渐远,模糊的轮廓泛着光晕,梦幻般的凄美。 他就是十方吗?就是……我的……父亲? 少年喃喃着,神情恍惚得已看不清身边的一切。 第一百零一章 封侯 纷纷扬扬,鹅毛般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每一枚雪片都似精雕细琢,光洁如玉、刹那芳华,仿佛是神明纵情播撒下的云锦玉帛,只可惜支离破碎、全是缺憾。 待到三天后雪停之时,整个湖畔的战场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曾经厚重的大地被轻佻的银色彻底掩藏,似乎多些生气,却多是妖娆。本就波澜不惊的通天湖也彻底沉寂了下来,静止的如同一面银镜,落寞地反射着凝固了天与地的茫茫白色,几乎让人以为时间停滞的白色。 万仞高空中,一位老人正恻然俯瞰着彻底变换了模样的世间,眉宇间几多纠结,口中几多唏嘘,真难以想象是往日淡漠旁观的洞冥真人。 “商鞅,别扫了,这雪很快又要下了。”摇摇头,伸手拦住身旁执着打扫的人,洞冥想了想问道:“你之前见过这么大的雪吗?” 见商鞅表情诧异地直摇头,洞冥又是无限感慨的一叹,仰头望天,“你肯定没见过,我也是很久没见了……即便是50年前那一场也没有过这样的阵势。难道……唉!”一声叹息把后面的话虚晃过去。也罢,天机本不可泄露,而天意更是不能妄加揣测了。 ****** “啊嚏!啊嚏!啊嚏!” 连续三个喷嚏把狐媚儿原本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揉了揉酸得有些痛的鼻子,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起来。 什么鬼天气啊!冻成这样!躲都没处躲了,难道真的要回家吗? 回……家? 两个字刚从心底蹦出来,狐媚儿的脑海里随即浮出另一张熟悉的脸,却冰冷地如同路人。 “我必须要回去,明天就走。你回你们的万化城去吧!” 淡漠的话语再一次击打在心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实在太冷,女孩瘦弱的身子在风中剧烈地颤了一下,又随即绷住。僵硬的笑容浮上脸庞,“哼!走就走,你当自己是谁?有什么了不起!哈哈哈,你个臭小子当自己是谁?有什么了不起!姑奶奶我还没正眼瞧过你!少自以为是了!哈哈哈哈……” 尖锐而怪异的笑声震得盘丝岭崖边厚厚的积雪簌簌落下,惊得藏在崖壁缝隙中休憩的巡鸟铺展开乌黑的羽翼逃了出来。 可盘旋了几圈只看见一个满脸泪痕的少女张大嘴巴在那里傻笑,泪落如珠,随着笑声有节奏的落下,叮叮咚咚敲击在冻成冰面的雪上,原来未出眶已冰冷。 她是在笑吗? 可分明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而雪地上叮咚的脆音却是一波急过一波,转眼已连绵成曲。 巡鸟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振翅而上,婉转地附和了几声,又躲回窝中继续做它的美梦去了。 天空再一次地阴郁下来,雪落无声。 漫天飞舞的白絮中,那个火红的身影分外惹眼,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将贴近身体的雪片也染成了红色,仿佛是被火焰所消融。 可她也只是色泽相近而已,即便内心再炽热,也融化不了那一片片脆弱的冰寒,就像融不掉她与他之间无形却坚冷的壁障。 少女伸出手去托起几位在风中嬉闹的白色精灵,看着它们在掌间无忧无虑地舞蹈,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却是灿烂而温暖,“你们说……我回家去好吗?……老虎应该也想我了吧?” ****** 连日不停的风雪,让祖龙城中因为妖族来袭而惊慌失措的人们稍微稳定些情绪。其实也不能算是稳定,只不过因为寒冷全部龟缩在家中,少了许多在街头巷尾议论嗟叹的人群。 “吱呀——”一户人家紧闭的柴门缓缓打开,一个年轻男子刚要出门,却被内屋里的声音叫住。 “唉,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家里的米都要吃光了。你且出去看看,若是有卖的就多买些回来,万一妖族人杀到了祖龙城,家里又没吃的就惨了……”老父亲忧心忡忡地嘱咐准备出门的儿子。 不光是这一处平凡人家,几乎城中所有的居民即便躲在家里,面上也都带着惶恐的神色。 “知道了,爹。”年轻人低声应着,走出门去。可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两列戎装士兵从不同的方向走过来,一支由城南而上,另一支从西门外踏入,所向却是一致——城中央的大殿。 年轻人只扫了一眼,目光随即定格在两列队伍中锦衣帛带的老者身上,一位蹙眉俯首,一位神色凝重。 啊,那是两位将军!他们都回城了,我们胜了吗? 一定是胜了,程将军亲自出马,从来没有败过! 喜色不觉已浮上他的眉目间,米也懒得买,直接返身回家报喜讯去了。 但看程啸空与夏风脸上的沉重,就知道两人都是心事重重。 今日被国主同时传唤至大殿,即便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是有关通天湖一役之事。自收到自己的镇国军覆败,小舅子张志灵又惨死的消息,夏风本就虚晃的心一下怯起,再也踏实不下来。愁得夜不能寐,食之无味。现在看去,双眼虽是通红却黯淡无光,几日便消耗了堆积数年的脂膏,满脸松弛的皮肤耷拉下来,一副老态龙钟的萧瑟模样。 “程将……啸空师兄,你说今日国主问起通天湖一役的事情,我该怎么说才好呢?没想到十方竟去助妖族来倒戈,他本熟知我军中细况,如何能防?真是枉死了那么多将士了!唉……”夏风故作悲愁地深叹一声,眼光却是偷瞄身边一直凝神不语的程啸空。自己能不能在国主面前逃过这一劫,就要看程啸空将如何说辞了。 听得那个名字,程啸空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色。接到诏令从通天湖回来,一路上他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的就是十方的身影。从最初那张眼眸无邪,绕在自己身边不停唤着“义父,义父”的灿烂笑脸,到最后那个决绝的转身,跳跃得无法接受,却真的只是弹指一挥间的转变。 对于他当初的背板,我也曾怒其不争,怨愤到难以遏制,可当听到他被诛杀的消息,却是强忍着心中翻涌的哀痛,在众人面前大声叫好,拍手称快。 而在通天湖,看见滞留在空中的那张熟悉的脸庞,我的心却被复杂的情感交织得几乎要散裂,但即便是心乱如麻,我也很清楚,眼光对视的一刹那,我几乎狂喜得要大叫起来,失而复得的狂喜。但只几秒,我就冷静下来,因为他,陌生得就像另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变成这样? 即便我恳求,你也——不肯回来…… 无边的疼痛潮水般侵蚀着程啸空负载太多沉重的心,兵戈戎马一生,朝野争权半世,转眼迟暮,蓦然回首才发觉自己已是孑然一身的悲凉。 眼见程啸空一直沉默不语,而脸上的表情却紧绷地几乎要抽搐,夏风心中不禁一紧,试探性地道:“师兄,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连日奋战如此辛苦,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我们都不同50年前了。当年我们并肩作战,实力不分仲伯,而今日我调教出来的部下比起你的爱将可谓差之千里了。真是让我无颜来见国主啊!还望师兄能在国主面前帮我托辞几句了。哈哈……” 听罢,程啸空转眼换了脸色,呵呵一笑,“多谢夏将军关心了。听说战死的将领张志灵是你的小舅子,夏将军自己也要节哀啊。国主宅心仁厚,待我禀明,一定会体恤您的丧亲之痛的。” 看过他面上谦和的笑容,夏风心中不觉放松一些。但仔细想过程啸空这番话,总有些不冷不热的意味,可又不能明说,只好哼哼哈哈陪着笑起来。 不知不觉已走到大殿门口,两人吩咐士兵在外守候,带着几位属将走了进去。 国主早已等候在正殿之中,表情虽是淡定自若,但不知是不是殿内光线太过昏暗,阴影中面色看去竟带着几分阴郁。 “两位将军辛苦了!”看见几人走进来,国主踏下王座径直迎了上去。 “属下愧对国主的恩宠!”夏风诚惶诚恐地俯身下去,“通天湖一役是我用兵无方才导致被妖族先拔得头筹,多亏程将军及时赶到。” 国主微微一挥手,道:“哪里的话,战事多变,哪有常胜的道理。几日不见,夏将军竟为战务操劳得如此憔悴,真是辛苦你了!” 闻得此言,夏风悬着几日的心终于定定落下,自己之前思来想去决定用这招破釜沉舟先入为主,果然逼得国主即便有怨气,也发泄不得了。 眼见安抚过夏风,国主又转向程啸空,脸上已带了满意的笑意,道:“不过,程将军最后奇兵制胜,可谓立下大功啊!听说妖族被剿杀过半,实力大损,真是好消息,好消息啊!” “在其位谋其职,属下理当如此,不敢称功劳。”语气已是淡淡,程啸空还面带愧色地不住摇头。 “哎,爱卿不要这么说,朕要论功行赏的。”国主笑着向身后的侍卫挥了下手。 不多会,从后殿送来一只玉匣。 “猜猜朕要赏你什么?”国主接过玉匣,故作神秘地在手中摩挲起来。 “伏魔令!” “幽玉璧!” “绝世美女!” “笨蛋,美女怎么能藏在匣子里?” …… 一时间席下的众臣议论纷纷。可人族一统完美大陆50年,收缴各地多少奇珍异物,又岂是三言两语可猜得出的? “呵呵,都不对。”国主微笑着,缓缓开启手中的玉匣。 第一百零二章 政斗 自锁扣弹起的一刹那,一道夺目的玄光从缝隙中穿透而出,直射到幽深的天顶上,宛如繁星聚合般璀璨。 “啊!那是……”有人惊讶地捂住张大的嘴巴。 待匣盖在国主手中全部打开,整座大殿一扫往日的沉重,敞亮得让人几乎适应不了那夺目的光线。 “这就是封禅的玄冥珠,朕封你为白虎侯,分邦西位,布尔罕山南麓,通天湖以西尽为你的辖地!” “天哪,封侯了!” “玄冥珠可是有50多年没拿出来了过了!” “国主,你不能这么做啊!自从50年前,御风国主一统天下,我们可从来没有分过邦啊!”一位长老颤颤悠悠从列席走出,倒地叩首之后,腰杆竟再也直不住了。 “礼长老,你快起来,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国主说完示意让人拉开伏地的瘫软身躯,转向程啸空缓缓道:“程将军,你肯接吗?” “这么说,国主赐予我的辖地要我自己去夺回来了?”对视了很久,程啸空才低声道,声音却是苍劲有力,潜藏着挑衅。 “呵呵……”国主冷冷地笑起来,缓缓扫视过殿中众臣神色各异的面孔,突然厉声喝起来,“程啸空,跪下接封!朕命你在明年孟夏之前拿下万化城,坐镇西部高原,守天下太平!” “属下接旨!” 看着程啸空坦然接下负载重责的玄冥珠,国主满意地点点头,“白虎侯,对于接下来除去妖族余孽,定国安邦之大事,你可有什么建议?” “有!臣早就想说了。” “啊?你且说说。”国主面色一惊,本是随意地一问,却没有想到他答得这么急不可待。 “我想先问问国主以及席下众臣,身居要位,是不是该以政事为重,而不能徇私情?”新任的白虎侯抬起头,目光冷冽地逐一扫视下去,最后定定落在夏风脸上。 “那是自然,难道你发现了谁徇私枉法吗?”国主惊异地问道。 “他,夏风,司职镇国大将军,放任亲眷趋炎附势不说。之前妖族能突破我古风口防御,一直攻来通天湖,更让我军损兵近50万,便是拜他小舅子张志灵一手所赐!”压抑至深的怨愤一瞬间倾泻而出,程啸空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其实半年前,经过龙啸天之口得知秦陵秦云两兄弟所遭受的劫难,恨意早就潜伏在心中。但他毕竟为官多年,深知宦海之险恶,况且夏风处事极圆滑,与众臣渊源颇深,如果不能一次将其扳倒,自己迟早会被其所害。所以他一直佯装谦和,暗自忍耐,等的就是这一天! “你,你,你……”突如其来的指控,让毫无准备的夏风顿时面上全无血色,但只惶恐了几秒,复又变作恼羞成怒,似乎气得浑身发抖,“程啸空你血口喷人,你诬陷我!张志灵确实是我亲戚,但他是仗着武略才学,被众将推举为我军中副将。老马还有失蹄的时候,他这次用兵失策怎能算到我头上?!你要拿出证据!” “证据?呵呵,我就给你看看证据!出来吧!” 从程啸空背后幽幽走出个一直低头掩面的属将,待走到两人中间才伸手抬起一直遮过眼睛的头盔,满脸惨白,全是忐忑。 “谢锋?是你!你称病不肯随我进殿,原来,原来……”看清上前之人的面目,夏风脸上的惊诧变成恨意,手抖得更加厉害。 谢锋闻声望去,一接触夏风怨毒的目光,一时间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夏将军,不是,是,我是真的生病了……咳咳……真的有病……” 见此情景,程啸空定定上前两步,右手重重地落在谢锋肩上,道:“谢锋,你不用怕他,你且说说,半月之前你去他府上禀报古风口失守,张志灵被擒一事,出大堂后听到些什么。说得详细一点。” 似乎感受到肩上那只手掌的力量,谢锋稍微稳定住情绪,道:“是,程将军!哦,不是,白虎侯。那日我在大堂里刚说完,就惊动了在内堂偷听的夏将军夫人。然后我出来,就听到,就听到,夏夫人让夏将军答应妖族退兵50里的要求,去换张志灵的性命。然后,然后就……” “看你这怕事的样子,我替你说吧!”轻蔑地扫过他一眼,程啸空抽回手臂,沉稳地走到众臣中间,“这之后,夏风就以通天湖西岸不便设防为由,退兵100里至通天湖东岸,并且还大肆宣扬这么做是为了引诱妖族军队深入通天湖平原地区,丧失山地作战的优势……“ “没错,我这个决定,当时在座的大多数都赞同的。”程啸空话还没说完就被夏风抢了去,“而且,当时即便我们不撤军,恐怕半月前被妖族借助盘丝岭地形优势,由高往下,一举围歼了。请问,我做错了吗?” “是呀,夏将军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有道理啊!” “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更好的计策了。” “我记得,程将军当时也没有异议的。” …… 眼见主子似乎夺回些锋头,一些裙臣怂动起来,巧塞辞令地开始声援。 程啸空瞪起双目,凌厉的目光直逼得蠢蠢欲动的人都噤了声。本就阴郁的大殿复归沉寂,只是空气压抑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喘息。 不知沉默了多久,一个声音带着戏谑淡淡地划过,“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众人惊诧地回过头去,却是国主! 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本是淡然,却在阴影中模糊成一片寒意。 程啸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继续说!就算夏风退兵不是大过,他又为何在退兵之后继续启用败军之将张志灵?就因为是他老婆的弟弟,他的小舅子吗?你们谁出来跟我说说!” 即便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没有一个人真的敢站出来。自从50年前三族大战之后,夏风争得镇国之位,可以留守祖龙城中,不用再参与戍边防御,一直以来专心于政治斡旋,朝政之中裙带复杂,渊源深厚,交识下的党羽不计其数。而按目前的局面,程啸空未必能拿出足够的证据,一举将夏风彻底踩翻。这个时候似乎是掩耳噤声,高高挂起比较合适。 “是呀,覆军之将为何继续委以重任?夏风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声音幽幽地再次从王座上传来,冷淡却带着不容不答的气势。 “那是,那是……”胸口不觉又有些紧张地起伏不定,夏风烦躁地向着身后的属将望去,扫视几遍才低声道:“那是因为我手里没有比张志灵更好的将领。” “真的吗?一个都没有?”国主狐疑地打量起夏风身后一排低头默不作声的下属。 在夏风眼光威逼之下,终于有一个人心怯地站了出来,“是的,国主,我资质太差,武略不及张副将十之二三。” “是,我也是!不过一介莽夫,只会冲在前面砍砍人。” “我也不行……” “我也……” 眼见属将一个接一个地站出,夏风轻轻呼出胸中一口郁气,嘴角不觉也有些上扬,转眼,双目中已恢复了神采。 “果然都是一群废物!”难以遏制的愤怒从心底涌起,程啸空恨恨骂了句,又强压住,猛地一甩头背过身去,抬头望着天顶大口喘着粗气。可待胸中的闷气喘去大多,怒意散尽,眼光暗淡下去,不觉流露出一丝悲凉的哀愁。 这就是我们的朝政吗?这就是我们的朝中众臣吗? 人族快完了吧?! “不是,不是这样!我来说!” 留守在最后的孤单身影突然站到所有人的前面,抬起头,年轻的面孔上全是骄傲而凛然的光彩。 “……雷奇?”浅显的笑意在脸上凝固,夏风诧异地望着这个唯一是因为勇武过人而被自己提拔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我,作为冲锋军的雷奇随时命悬一线,他难道不该对我心存感激吗? 并不理会夏风那张已经扭曲的脸上夸张的眼色,雷奇镇定地说下去:“张志灵昏庸无能,贪生怕死,别说做将领,连做个小兵都不配!通天湖一役,还有之前的古风口争战,如果不是他惧怕妖族,消极按兵,我们根本就不会输!” “真的吗?”国主问道。 “我以我的人格保证!句句属实!” “可是这么多人都说自己不如他,把他夸得神人一般,怎么就你把张志灵贬低得不值一文呢?” “他们?!”雷奇回过头,瞪起双目向那一排诺诺的将士望去,目光炽烈地直将所有人都逼得低下头去,不敢再正视。也许他们不敢正视的并非是雷奇,而是彻彻底底的真实。 当极力掩盖的真实终于被旁人所吐露的时候,几乎所有撒谎的人都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真实,甚至是自己曾经的谎言。 “说啊?” “他们根本就没有人格!根本不能算作人!他们不过是簇拥着夏风,摇尾乞怜的一群狗,需要看主人脸色去获得食物的可悲的走狗!” “哦,我都清楚了。”凝视了面前的各色人等的异样神色,国主淡漠地垂下眼去,无限意味地点点头。 看过国主脸上的神色,夏风只觉得心底透出彻骨的寒意,两条腿亦有些不稳地瘫软下去,像条垂死的狗一般,挣扎着向王座上的人爬去,“国主,国主,你别听他胡说!雷奇他肯定是被程啸空收买来污蔑我的!国主,国主,刚进来你就答应我,不怪罪我败军之责的!你答应我的!国主……” 第一百零三章 商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是按大势所趋。 夏风被剥夺军权,软禁在府中,等待御史处查明情况后惩处。镇国军中的校尉督统章政接管了仅存的10万镇国军,但暗里却要受新任白虎侯程啸空控辖。 程啸空暂代戍边将军一职,除了自己原先剩下的兵力,再加上镇国军余部,一共还有40万军权可供调配。 比起战前号称的百万大军,可谓通天湖一役后,人族兵力已消耗过半、元气大损。程啸空自然不敢再贸然行事,保存实力,调整部署,驻扎在元江、通天湖沿线,确保祖龙、剑仙两座主城不失。 而妖族这边,十方亦为手中精兵不够调配而神伤。虽然通天湖利用火阵奇袭,20万妖军便歼灭了人族的大半,该说是取得了不可小觑的胜利。但他眼里,所想所要的并不只是这一点点而已。 当日的退军,一方面是看在程啸空的面子上,但更主要的是因为当时已不利的情势之下,继续硬拼非但夺不回胜果,恐怕到最后换来的还是被全歼的结局。因此随着人族重兵的压上,十方命全军退守古风口,借着险恶的地形,逼得人族不敢再贸然轻举妄动。 “商鞅你看,通天湖又平静下来了。人世间就像这湖水,再怎么暗流涌动,哪怕曾大浪滔天,可最终还是要复归平静,静静地等待下一轮翻涌。”看破虚空的幽冥真人淡淡道,顺手理顺被风拂乱的长须。 可等了很久,身旁却全无动静。有些诧异地转过脸,可平台上哪里还有那个孤寂中煎熬的身影。 ****** 御剑而上! 周围是无尽的晦涩,头顶上是黑暗中漫无终点的虚空。仿佛要穿越一个时间已停止的空间,围绕周身的只有漫长的黑暗。 不知飞行了多久,也不知道将要飞行多久,心中始终都是一个简单的信念——向上! 有光! 突破藩篱的那一刻,满目竟是明艳而辉煌。天与地已连成一色,与先前的黑暗截然相对的茫茫雪白。 这是哪里?还是通天峰吗? 茫然地伸出手去,接过落入掌间的冰凉。一个激灵,撕开脑中的混沌,父亲! 那个静止了很久的身影开始奔走、呼喊。可是除了没过膝盖的冰雪,除了肆意戏谑的狂风,再没有任何带着生机的东西。 这里究竟是怎么了?我真的回来了吗? 原本被信念充盈的心中一瞬间空旷下来,一丝悲戚见缝插针地侵入,兀自在空荡荡的心中盘旋,所触之处冰冷地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突然,一团黑雾向着这个惶恐无助的身影蔓延过来,将他包裹在中间,似发现猎物般,兴奋地上下翻涌。 “你……是什么?”麻木中的他变得有些呆滞,毫不防备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黑暗中变换着形状的飘渺影子。 “是‘我’。”淡淡的声音兀自飘进耳朵。 “是我?”他重复了一遍。 “对,是我。哈哈哈,就是我。” 声音突然狂笑起来,把他吓了一跳,可再镇定下来,眼前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复归一片静寂的白色。 似乎突然有一股炽热的烈火在心底燃起,激烈得不可承受,周围飘舞的晶莹也在即将接触他身体的那一刻被无形中的火舌焦灼出,化为一团白雾。 “啊,是我——”他仰天伸出双手大喊起来,在蒸腾的雾气中宛若天神! 声音久久在空旷的通天峰谷中回荡,飘摇到苍穹之上,惊醒了九天之上洞悉大地的人。 最后似乎气力散尽,他倒了下去…… “啊!”狐嬉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喘息连连,背后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眼前一只枯槁的手臂递过来一碗水,抬头看去,竟是个头发已花白的人族男子,眼中慈祥的笑意,让狐嬉不觉安定些纷乱的心绪。 喝尽水,冻得有些麻木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些暖意,狐嬉开始回忆刚才的梦。历历在目的真实,黑雾萦绕时候,那个淡然却深刻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旋。 那真的是梦吗? 一阵烈风吹过,又激起无限的寒意,狐嬉才注意到自己现在正躺在一间全是破漏的小屋中。透过倾泻的屋檐和断壁间的裂缝望出去,屋外正是通天湖。可奇怪的是,明明有风肆虐,湖面却是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澜,只是间或闪过几缕幽光。 “我怎么在这里?睡了多久了?”狐嬉向身前的男子问去。 老人却是不语,只是伸过去一个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五天?这么久?”狐嬉惊讶地在自己周身看了看,又没受什么伤,怎么能睡这么长时间。 看出他心中的疑虑,老人笑着点点头,两手比划着,似乎想让他明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可能事情太过复杂,怎么也描述不清楚,老人不觉急起来,嘴巴动了动,发出些咿咿呀呀不连贯的声音。 “你不能说话吗?谢谢你救……”狐嬉笑着道,正欲表达自己的感激。 “嗷哦——”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野兽的嘶吼。老人原本神采飞扬的脸也随之惶恐起来。 狐嬉奇怪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眼光却蓦地被一道自天而下的白芒刺痛。 “轰!”的一声,霹雷割裂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屋顶。 一张狰狞的青色脸孔探进来。 是一只横天翼龙! 狐嬉惊恐地瞪大双眼。自从骷髅山上的赤色飞龙被十方杀了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上古神兽了! 眼看巨龙用头顶开遮挡的残垣断壁,蠢蠢欲动地向小屋中挤进,灯笼大的双目中射出杀气腾腾的寒光,口中喷出的热气已似带着火焰。 狐嬉摸向法剑的手蓦地停住,已经来不及了。 只觉得胸中有股莫名的气流翻涌,他猛地向着那个巨兽推出手掌,一道玄光自掌间逼出,却是细微如丝,出手化作千万条细光,直直向那个庞大的头颅刺出! 在老人惊恐的眼光中,木板断裂的吱嘎声忽然停住了,巨龙眼中不可一世的凶光也渐渐暗淡下来,高傲的头颅有些软绵地低垂下来,表情全是温顺,温顺得几乎呆滞。 “呵呵,妖族的巫师啊,连我的翼龙你也想要驯去吗?”声音苍劲而深远,仿佛穿透了天际。 “是谁?”狐嬉提住剑鱼跃而起,惊骇地向着天空望去。 可是那个万仞之上的人却不再回答。 忽然感到肩上有些触动,狐嬉转过脸来,却发现老人也站了起来,表情平静带着浅浅的笑意,轻抚在他的肩上,想让他放松下来。 “好了,商鞅。你也该回来了。世事太过纷杂,你早就学着忘却,怎么学了50年还是学不会呢?”悠远的声音再度飘下,却是无奈。 “商鞅?是在叫你吗?”狐嬉望向老人。 满是风霜的脸上眉头痛苦地纠结起,一丝黑气隐隐浮现,老人点了点头,却是深沉而缓慢,似乎不愿多听及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一道白芒飘飘洒洒从云端而下,笼罩在沉睡了般的横天翼龙身上。顷刻间,沉重的呼吸声再度激起,巨龙又恢复了它闯入时的气焰。 狐嬉大惊,正欲挥剑施法,却被老人拦住。 老人垂目摇摇头,自己慢慢向翼龙的背上爬去。那个衰老的身体每踏出一步,都艰难地有些颤抖,蹒跚中还不住向着狐嬉回望,仿佛还有些不舍…… “嗷哦——” 看着翼龙载着老人的身影在空中化作一个渺小的黑点,消失于云层中不见。狐嬉不禁有些怅惘。 他究竟是谁呢?既是人族,为什么要救我? 还有那位匿身于高空的人,可以驱使横天翼龙这样的上古神兽,还能破解妖族巫师天赋的驯兽之术,该是位什么样高人? 而且他驱兽并非像我一样去操控神智,但看翼龙神态自若,该是彻彻底底地臣服。凌驾于万物之上,这样的境界真的人可以达到的吗? 思来想去,脑中完全没有头绪。 唉,算了!这样的事以后再问问师傅吧! 现在看来通天湖在我昏迷的这几天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白雪覆盖,万物消隐,全然找不到讯息。我先回万化城去,看看可有父亲的消息了。 狐嬉想着御剑而起,逆着风雪向西而去。 去吧,去吧,我会让你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 内心深处的一双眼中射出诡异的笑意…… 第一百零四章 归来 相比通天湖的静寂,积雪覆累的万化城似乎比起往日少了些沉重的色泽,不再那么生硬,让隐忍已久的妖族人心情顿觉明快了许多。 呵呵,万物消隐,天地空顿也没什么,本来就是贫瘠得近乎绝望的地方,突然有了带来企盼的短暂沉寂,未免不是催生人们希望爆发的温床。 脚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十方独自一人循着几乎被湮没的路,缓缓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身旁不时会有些妖族百姓探出头来指指点点。 “啊,就是那个人族!就是他带着我们的军队,在通天湖和人族一战呢!” “他叫十方,听说他原来还是人族将领啊!” “哎,快别指着他,连自己的族人都杀,一定是个暴戾成性的人!” “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了吧?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被软禁在这里的人质,听说现在已经是虎将军麾下的准将了,真是没想到啊!” 懒得搭理那些闲言碎语,十方垂下眼来,加快脚步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本来收到虎狰狞的急令召回,不料赶到万化城,却被告知虎将军身体欠安,不能接见,只得先回去再做等候。 待顺路拐到城西僻静处,小路的尽头,那个曾经熟悉的帐屋已是陌生。不过才不到一月未归,怎么会这样?十方诧异地掸落压塌半边顶棚的积雪,被负累压迫得已弯曲至深的支架兀自弹了弹,整座帐篷随之一颤,发出浑浊的声响,像虚弱的老人勉强抬起头,强装出欣喜迎接久未谋面的故人。 看着了无生气的情景,十方心中蓦地一阵冰寒。即便是离群索居在这静谧的城西,这里也曾有过家的温馨。而现在,夕儿已躺在积羽城边无忧河畔,安静地沉睡在属于她的故土里。四季如春的积羽城应该不会像这里如此冰冷吧?自己答应要送她回去,我该是没有食言了,可为什么心底却似愧疚一般地隐痛。 魂归故里,魂归故里了啊! 脑中突然闪过这个词,心中却是被突然的冷冽激得一颤,随着口中的反复吟念,疼痛随着语调的起伏聚起、压沉,最终落到久久滞留的词尾上。 故里,故里…… 我的故里又在哪里?最终我又要魂归何处? 没有人回答,似乎也没人能回答。如果不是触见此情此景,现在的十方也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只是,想到了,却茫然不知所答,心中徒留一片迷惘。 忽然又似想到什么,沉默中的男子惊醒般的抬起头,抽刀割开帐门上密密纠结的羁绊,兀自冲了进去,“小龙,小龙!你还在吗?” 可是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用咿呀不成句的词语表达欣喜,雀跃着向他扑来。 “你也……离我而去了吗?”冰冷的心已麻木的没有了感觉,十方轻轻坐在保持着原样的床上,右手茫然地摩挲去,却是触到枕边的异物。 拿起一看,是风哨!已是落满灰尘。提起束着的细绳晃到眼前,淡淡的笑容忽然在他嘴角浮现。怕是带出记忆中的温暖了吧! 十方微笑着抹去风哨上的尘埃,缓缓送到嘴边。气息已送出,风哨仍是哑然。脆弱的草叶受不得隆冬的枯寒,在指间碎裂开去,化成齑粉,带着负载的记忆一点点消逝在忧伤的空气中…… “参将,虎将军醒了,说要见你!” 突然闯入的声音惊扰了已是纷乱的心绪,十方仿若初醒般茫然地转过脸去。“啊……” “参将,虎将军说要见你。你……现在能去见他吗?”看过十方面上有些颓丧的表情,士兵愣了一下,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哦,我这就去。”十方定了定神应道。待走出帐外,面上已复归通天湖畔的冷峻与英武。 士兵带着十方径直向虎狰狞私帐走去。还未走近,就看见进出的人异常频繁,门前的积雪早就被踏得一片狼藉。刚走出的两个士官打扮的妖族人,面露叹惋神色,正欲议论什么,一见远处走近的十方立刻眼露惊色,缄住口默默转向另一个方向。 “这是怎么了?”十方惊异地向身旁的士兵问道。 士兵却是皱起眉,摇摇头道:“之前,虎将军单枪匹马杀去通天峰,结果寡不敌众负了重伤,恐怕已时日无多了。” “哦……”十方怅然地应着,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想起当日是自己不顾幽明的劝阻,执意不去救援,不知虎狰狞要作何想象,此次面见该小心为是了。 拉开帐门轻轻踏入,果然帐内东面的床榻前已围满了人。一个妖族妇人坐在床前,满脸的忧愁,眼带泪光,该是一直未曾谋面的虎妇人。而狐嬉则站在妇人的身后,轻声安慰着什么。几名下属武官静静伫在一旁,面带严峻地注视着床榻上的人微弱的呼吸起伏。 伤得这么重吗? 望向床上老人毫无血色的脸,十方不觉有些恻然,脚步放缓至停住,心中不知该如何面对竟有想折回去的冲动。 狐嬉注意到身后的喘息,转过脸来脱口而出,“十参将,你回来了?” “是。”十方低声上前几步,头不觉埋得更深了。 闻得声音,病榻上的虎狰狞缓缓睁开双眼,看表情似乎克制着身体的极度不适,挣扎地撑起头来,向着来人望去。 “呵呵,十方,你来了。”故作轻松的声音,让十方更加不忍抬起头来去看那张憔悴的面孔。 “是,虎将军。你的伤……怎么样了?” “老啦,好得就慢了。”老人淡淡道,眼中无限感慨,忽然又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这把老骨头还挺能打的,哈哈!” “将军!”十方半跪下,低声道:“都是十方失职,没有能及时去救援。” “没有,你没做错。如果当日你贸然领兵去通天峰,我们损失的就不止十万妖军,妖族再崛起又不知要等待百十年了……”老人有些落寞地垂下双眼,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都回避,只留下十方和狐嬉。 感觉众人投来的各色视线渐渐散去,十方才觉得心里稍微释然些,悄悄抬起头来。对视到的却是虎狰狞柔和的目光。 “你起来吧。过来,我有话对你说,还有狐嬉,也走近点。现在的老虎可没那么大力气吼得那么远都能听见,呵呵……”自嘲般的笑容堆起脸上松弛的皮肤,看去更是悲凉和怪异。 狐嬉看着眼中全是不忍,上前想扶助虎狰狞重新躺好,“父亲,你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 不料,老人却是压住他抚到胸前的手臂,示意他扶自己坐起来。待虚弱的身体勉强靠住床架,叹息一声道:“十方啊,是我无用啊!” “怎么?”十方听不出话中意味,诧异地望去。 “你回来之前,狮锐联合族中百官联名上书妖王,借口我身衰力竭,要夺去兵权。还视你人族身份为把柄,抓住不放……” “他们怎么这样说?十方与人族仇深似海,此生此世誓不两立!”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十方猛地抬起头,眼中冷冽的目光冰寒刺骨。 “我是知道的,也是信你的,可是他们却不信。”虎狰狞无力地摇摇头,“更可气的是,幽明竟然也站在狮锐那一边。” “幽明吗?呵呵……”回忆起在通天湖营地中那张全是愤慨的面孔,十方不禁失声笑起来。果然对于自己当时傲慢的态度,他还是怀恨在心了。 其实,十方并未真正明白幽明所想,让幽明下定决心悖逆虎狰狞转而声援狮锐,更多的原因是心底的怯意,直觉里十方可能是虎狰狞亲手种下的祸根,将带来什么灾难,现在想不清楚,也不敢去想。 “你笑什么呀?妖王似乎已经动摇了,唉……”虎狰狞深叹口气,颓然闭上双目,可身体仍因为心底的不平而颤抖着。 “哼!妖王昏庸至此吗?我亲自去问问她!”不羁的傲气重又回复上脸庞,十方一甩手径直向帐外走去。 “你……”虎狰狞惊讶地睁开眼,却见孤傲的身影已消失在虚掩的帐门处,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得如此桀骜?虽说本来就是不拘世故的人,但在这万化城中竟也敢如此出若无人了么? 见过虎狰狞脸上神色,狐嬉忙站出来劝慰,“父亲不要担心。那狮锐一直仰仗家族地位胡作非为,万化城里无人敢在妖王面前直言,让十方去说说也好。” “可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对妖王语出不恭,恐怕是反效果了。”虎狰狞皱起眉,一脸的焦虑。 “那不如这样,我也有些事要问问妖王,我也一起去正殿吧!” “你是……要去问冥兽城的事?”虎狰狞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去吧,不过出言记得慎重,妖王一直避讳狮谕冥这个名字。” “恩,孩儿知道了。”狐嬉镇定地点头,转身追随着之前那个执意的身影而去。 第一百零五章 妖王 怨气郁胸,脚步越走越急,转眼依山而筑的妖族正殿已在眼前,可十方竟然停住了,原本戾气漫溢的双目也因为惊异明亮起来。 本是大雪纷飞,可眼前的正殿连同所在的山峦竟看不到一丝白色。漫天飞舞的雪片自是循着风向飘摇坠下,可尚未接近那片山峦,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消融得全无痕迹,连水滴都不曾落下。 银装素裹的万化城中,保持着石体青灰色泽的正殿突兀而出,异常醒目。可反衬之下,巍峨带着凝重,让十方原本翻涌的心也不觉沉寂许多。 “十方,你等等!”身后,狐嬉气喘吁吁得追上来。 “怎么?你要阻止我去见妖王吗?”并未回头,十方绷紧脸冷冷地问道。自从羽族一役后,对于狐嬉早就心存芥蒂。 听者似乎并未介怀,而是微笑着走到十方身前,却也不回头,道:“十方兄,你误会了,我是来和你一起去的。” 惊疑的面色划过十方的脸庞,转瞬又换做坦然,十方径直越过狐嬉向正殿走去,“呵呵,那好啊。不过,我还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狐嬉不紧不慢地跟上来,淡淡笑起,“没想到,我会与你同路吗?呵呵,只要我认为对的事情,我就会去做。” 听罢,十方心中不觉一惊,却也不再言语,依旧面无表情地向着正殿走去。身后的狐嬉亦是如此。 沉默间,高耸的门拱近在咫尺。 “站住!妖王正在休息,不接见任何人!”两旁的侍卫横下长兵挡住去路,目光冷峻地扫视着贸然前来的两人。 “我是护国军参将十方,有要事要和妖王商议!” 十方大声道,不容置疑的目光直接逼向侍卫的脸庞。 “说了,任何人都不见!”侍卫侧目避过那道目光,不耐烦地一挥手。 “都不肯通报吗?我必须要见妖王!”十方上前一步,抵住侍卫探出的长斧,腰间的剑上蒸腾出一股白雾般的剑气,萦绕不绝。 见他这般气焰,狐嬉忙拉住他,低声道:“等等,我来说说。”说着又转过脸去,盈盈笑起,“我是本族巫师狐嬉,今日想进殿参悟下圣物,自不会多叨扰妖王。烦请通报一声。” “这……”两个侍卫迟疑了片刻,又对视一下,道:“那你们等等。”说完,其中一人折进殿中。 但见身旁人仍是满脸焦躁,狐嬉淡淡一笑,道:“十方兄,切莫性急,妖王在这万化城中位列万人之上,自然受尽了尊崇。你不妨就给她个面子,稍微屈就一下。如果等下仍不让你觐见,你且耐心等候,我……” 话还未说完,先前通传的侍卫便跑了出来,“妖王有令,巫师狐嬉请随我进去,参将十方不予进殿!” “什么?”十方心中一惊,真的被狐嬉言中!胸中难遏的怒气瞬间翻涌。 “千万别急,你等我想办法。”狐嬉冲着十方略一颔首,便在侍卫的催促下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门拱的阴影中。 亦如数月前成巫仪式时所见,殿内因为中央的长明火台自是十分敞亮。只是因为除了三五个守卫再无他人,静谧的大殿即便是辉煌,可难免让人感觉寂寥、冷郁。这样的心情看去,火台旁的六根白玉石柱上的狮虎图腾全没有之前见过的跃突气势,相反是一副作态之势。 绕过火台只见内殿后侧,雍容的妇人用手撑住头,双目低垂,一动不动地侧靠在白玉王座上,表情虽是宁静,却是如殿中浮雕石刻般了无生气。 “狐嬉前来拜见妖王。”感觉妖王似乎并未睡着,狐嬉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行礼。 “哦,你来了……”妖王收起眼中落寞抬起头,笑得有些勉强,“你是要去祭坛参悟圣物吧?我这就让你进去。”。 “不忙!” 眼见妖王已立起身,欲按向王座上的机关,狐嬉上前阻止。 手上的动作停止了,妖王疑惑地转过脸来,“怎么?” 本来想直接提及冥兽城的事情,但看此时的气氛似乎不太合适,狐嬉沉吟了片刻,信口杜撰起来,“属下见陛下独坐在这正殿之中有些寂闷,便想起之前在外巡游时听到的一个有趣的故事,想说给您听了解解乏。” “有趣的故事?”妖王眉头微微触动,有些诧异地斜眼望去,可随即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一抹微笑轻柔地在嘴角荡漾开,“呵呵……难得巫师还记挂着我的心境,那就说说吧。” 嘴角的灿烂只是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却已深深划进狐嬉的心中。妖王的笑容果然很美妙啊!这就是冥灭口中那个笑靥温暖如午后阳光般的女子吗? “恩?你怎么不说了?”王座上的人淡淡问道。 “哦,属下这就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收起面上痴惘的神色,低下头来缓缓说下去,“这是我在通天湖畔听到的故事……很多年前有一个贵族家的公子,因为受不得约束,偷偷跑出家族的地界,来到异地游玩散心,谁知道却不小心迷了路。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随从的照料下跑这么远,所以心里十分惶恐不安。就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一位女子,一位笑靥温暖得让人如沐春光的女子……” 狐嬉说到这里抬起眼,偷偷打量起王座上的妇人。只见她漆黑的眼眸中只是微微触动了一下,随即所有光芒又消逝而去,仿佛是被吞噬在那片深邃的幽暗之中。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笑,却又不像,“多么老套的故事啊!那女子肯定问他‘你是谁?’而他肯定不愿说……” “呵呵,是这样的,让妖王见笑了。”狐嬉笑着掩饰脸上的尴尬,暗自苦恼接下来该如何继续编撰下去,“然后……那女子见他道不清来路,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好心收留了他。两人相濡以沫,情愫交缠,他竟犹豫着不想再回到锦衣玉食的家中。” “那么,后来呢?哼,粗茶淡饭怎么留得住受尽了荣华富贵的纨绔子弟?他肯定还是要回去的吧?”妖王冷笑起来。 “后来,后来……”额上渗出汗珠,脸色隐隐泛白,狐嬉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才是。暗惊妖王明明已听出话中意味,却还要苦苦逼他说出来。这个女人果然深藏不露! “哼,后面我来替你说吧!”妖王冷冷地盯住狐嬉,眼中射出的锋芒让他不敢再直视,“后来他还是抛弃了这个女子,回复自己原先显赫的身份。并且为了抹掉这段并不光彩的经历,在女子和她家人遭受人族欺凌的时候,仍是避而不见,不肯施与援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部族三百一十七人,不论妇孺老幼,全部死在人族的刀剑之下!” “啊?”狐嬉惊诧地抬起头,只见眼前人的脸庞再也不是之前所熟悉的平和,眼中流露的光芒本应是愤怒,可眼波却隐隐颤抖,仿佛已被痛苦的魔魇紧紧擒住。可想起之前在冥兽城中,冥灭平缓的述说,悄然抹去这段波折,难道是他故意隐瞒吗? “哦,不对,是三百一十六人。那个女子在家人的掩护下最终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妖王转过脸去,注视着正殿中央的火台,双目已是空洞,连火焰的跳闪也在眼波中悄然隐了去,“你永远也想象不出……满身血污、奄奄一息,却要拼死挣扎着逃出鲜血淋漓的绝望,那是种什么感觉。也许很多人在那样的境地早就放弃了,而那个女子却没有。她拼命地跑啊跑啊,麻木地跑啊跑啊,精疲力竭也不敢倒下……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孑然一身,虚弱得几乎没有呼吸的力气,可她却还是不肯放弃……” 狐嬉静静地听着,心也不禁被妖王饱含情绪的话语紧紧擒住。 这就是冥灭所不知道的她的经历吧,也许他知道却不愿提及,毕竟这带来她的变故,同时也是他的伤痛。 妖王从白玉王座上缓缓走了下来,目光久久停滞在火台上,仿佛穿透明艳的火焰回落到永远不可能忘却的画面上,“那个孤独的女子直到再次遇见他,早已被疼痛麻木的心中,几乎湮灭的恨意忽然炽烈燃烧起来,才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可以独自一人苟活了那么多年的岁月。因为她要复仇!” “复仇?!所以你才利用他挑起了三族大战?!”身子被话语激得一颤,狐嬉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眼前的人似乎从回忆中被惊扰,不悦地转过脸来,恨意焦灼的面孔上透出凌厉的锋芒,全然失了往日的安详。 “利用?哈哈,就算是我利用了狮谕冥那又怎样?是他先抛弃了我,甚至残忍地抛弃了与我有关联的所有族人!这一切不过是他欠我的!”华贵的面容扭曲成另一种冷艳,妖王一步一步向狐嬉逼近,冰冷的气息将跪倒的身体压制得几乎不能撑起,“说!这个故事是不是狮谕冥告诉你的?他在哪?” 第一百零六章 纠结 怎么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殿外的男子焦急地徘徊来去,可一靠近殿门,即被卫兵伸出的长兵挡了回去。但看卫兵脸上耀武扬威的嚣张神色,十方强压住怒火退了几步。 可他哪里知道此时殿内的气氛亦是箭弩拔张,冷峻得异常。 “狮谕冥还活着是不是?他在哪?为什么让你对我说这些?”妖王走到狐嬉身前,俯压下的气势让狐嬉不堪承受,心中自是不宁,几次涌起掉头退却的念头。可那几乎要贴伏上的阴沉面庞,哪里再给他逃走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问吧! 狐嬉稳住已经慌乱的心绪,定神理了理思路,道:“不错,正是狮谕冥要我来的,他要我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妖王似被击中一般,猛地挺直身子,转而又仰起头,近乎痴狂地大笑起来。“反倒是他先问我‘为什么’,哈哈哈,真是可笑!哈哈……” 见她这般反常表现,狐嬉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强压住心中的忐忑,斟酌了好久终于抬起头,“我之前在通天峰遇袭,被困冥兽城,是受狮谕冥指点才得以脱险。他现在已是冥兽城主,救我的同时,提出一个条件,就是要您回答‘为什么’,并且许诺,如果能得到您的答复,还会派出冥兽军助我们挽回败局。属下认为……认为您和他之间的恩怨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如果能冰释前嫌,又能获得冥兽城相助,该是件好事才对,所以才斗胆来传话。” “胡说!”妖王听罢立刻收起笑容喝住他,“他怎么可能帮我?他巴不得看我的笑话!” “他为什么要取笑你?”狐嬉越发不解。 看着狐嬉的眼神已有些怪诞,妖王的情绪更加失控,克制不住地大吼起来,“这是我跟他的事,你凭什么问这么多?” 而狐嬉却感觉面前这个情绪化的妇人,明显要比之前一脸冷漠的君王要真实许多,心底的怯意悄然退去,淡淡笑道:“可是,属下却从他的言谈之中感觉……他似乎很记挂你。并且,他还说……” “说什么?” “他说他很想念你的笑容!” 仿佛被话语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骄傲的灵魂极力伪装出的坚硬与倔强,一瞬间溃散开去,消逝无形。妖王伸出双手掩住嘴角的惊色,轻声问:“他真的这么说吗?” 未等狐嬉回答,她又有些神伤地垂下双目,不住摇头,口中呓语般地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应该是恨我才对。是我利用了他,害得他众叛亲离、流离失所,还背上昏庸无能、覆灭妖族的骂名。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了我。他肯定恨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我……” “属下不敢有半句谎言,他千真万确是这么说的。”狐嬉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暗想,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妖王和冥兽城中疯疯癫癫的城主,还真是出奇的般配啊! 眼见妖王仍是一副痴痴惘惘的迷茫神色,狐嬉想了想继续说下去,“狮谕冥领着从破阵平原追随而来的余部,潜伏在通天峰脚下多年。如果他还恨你,该早就攻进万化城,一雪其辱也是。而他却更名为冥灭,淡漠索居,不问世事,唯一记挂的只是你的笑容而已。你认为他还会恨你吗?” “冥……灭……”低低吟念着这个名字,妖王的眼眸忽然清澈起来,仿佛掩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重新铺展开眼前,“生何辜,死何惘,冥冥苍生,轮回寂灭,皆如常……这是他最喜欢的词……” “好词!好词!前一代妖王果然看得透彻!”刺耳的击掌声划破正殿中沉郁的气氛。 狐嬉惊讶地转过脸去,却见一袭黑衣的身影款款步入,身形不见有多大起伏,倒是后面一脸慌乱追赶上来的卫兵,即便跑得气喘吁吁也追撵不上。 “十方?你怎么硬冲进来了?我不是让你等等吗?” “狐公子,你也让我等得太久了吧?”十方冷冷应道,目光却是直接向王座前的妖王扫去。 身后的侍卫终于追了上来,面色紧张地跪地叩首道:“属下该死,没能拦住他,请妖王恕罪!” 不料,妖王却一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凝视住身前一脸桀骜的男子,许久才淡淡道:“这首词,你读懂了?” “呵呵,冥冥苍生,轮回寂灭,皆如常……不过都是在俗世间轮回,哪里分得出高低贵贱,种族血统?很简单的道理。” “不错,他也是这样给我解释。”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笑容,妖王赞许地点点头,“不过,既然你明白这些道理,为什么又要与自己的族人为敌呢?” “他们是我的族人吗?我怎么没觉得?”十方反问,眼光出奇的冷郁,“既然按词中所说,不必拘泥种族血统,那么只要同志者不就可以同谋了?” “呵呵……原来你和我一样,只读懂了其一,不解其二。”妖王忽然又笑起来,眼光颇具意味地久久停留在十方脸上,“看到你就像看到了60年前的我,被复仇的欲念焦灼得不能自已。其实也不能怨你,即便是我,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沧桑也未能解脱啊!” 一听她此言,十方眼中闪过异彩,仿佛看到希望,急忙道:“那么就恳请妖王收回成命,让十方继续统领妖族大军,以解你心头纠结!” “不可!”瞬间收回脸上的柔和,妖王立刻严肃地否决。 “为什么?” “我已听烦了那些文官武将在我耳边鼓噪。”妖王不耐烦地一拂袖,缓缓向身后的王座走去,稳稳地坐正其中,满面威严,“不过,你放心,狮锐有几斤几两,我很清楚。你将做我副手,随我一同征战!” 原来是这样?! 心中郁积已久的纠结终于释然,十方诚服跪地,“妖王英明!” “呵呵,而且……”尊贵的面庞浅笑着,缓缓转向一脸诧异的狐嬉,“而且,他也在等着我,不是吗?” ****** 本就是万物凋零的隆冬时节,荒凉的西部高原早就沉寂无生气。夜色渐沉,孤独的万化城也安静下来。人们畏缩到自己的帐屋中,借着火光守候住一点点温暖,心中暗暗企盼,飘雪的季节快些过去。带着小小的希望渐入梦乡。 只是这城中数千顶帐中,还有位老人久久不能入睡。身上的伤痛早已麻木,可孤寂却如一柄锋刃,让冰寒的疼痛深深刺入老人历经沧桑的心中。 “狐嬉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啊?”虎狰狞吃力地睁开双眼,不住地向帐门处打量去。 “他是去参悟圣物,也许想不出结果,要多待些时日吧!你先睡吧,不要等了。”身边的妖族妇人轻轻拭去他额上的冷汗,眼中全是痛惜。 “唉……”深叹一口气,虎狰狞蹙紧眉摇摇头,“老婆子,我睡不着啊!一闭上眼就是满目的黑暗,我有点害怕。” “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一样怕黑吗?”妇人嗤笑一声,将桌上的灯烛拿到他枕边。 “不是,我怕我再也醒不来了。再也看不见你和几个孩子的脸啊。”老人说着眼光黯淡下去,空洞的双眼却极力盯住枕边的跳闪的烛火,不肯离开。 妇人的身体一震,眉目间霎时泛出哀愁,却是伸出手去用力握住虎狰狞的手臂,“别胡说!你这次不过是伤重了点,恢复的时间久点,但肯定会好的,肯定!” 看过妻子脸上紧张的神色,虎狰狞挤出一丝惨白的笑容,揶揄道;“呵呵,还说我呢,看你那个样子,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放心吧,我还想再捏捏媚儿的小脸蛋呢!怎么着也要留口气。” “你这个死鬼!都这个样子,还乱开玩笑!”妇人笑骂着,甩开虎狰狞的手,转过身去装作生气的模样。 不料,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虎狰狞安慰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又悄悄扭过头来打量着。 昏暗的烛光下,床榻上被伤痛折磨地奄奄一息的老人,双目浑浊得已看不出眼光所向,饱含遗憾的眼波颤动着、颤动着,停住了…… “媚儿……”轻微得几乎消逝在风声中的呼唤,低低随着空气游移、飘散、磨灭…… 帐中复归沉寂,只剩下妇人极力克制却哀痛满溢的双目和一盏明灭跳闪的烛火。 帐门缓缓拉开—— 一抹火红的身影闯了进来。 第一百零七章 天葬 看见妹妹不顾一切地冲入妖族大殿,在卫兵的阻拦下挣扎着抬起那张惨白得几近透明的脸,狐嬉的心立刻被一股不详的冷冽毫无征兆地刺痛。 不知道是怎样奔回被哀愁笼罩的家中,只记得周围很静,死寂一般的宁静,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一声急过一声,却是一声沉过一声。眼前,万化城中的一切都全部消融在那一片茫茫白色中,看不清来路与去途,只知道路的尽头是阴霾,恐惧得迈不出脚步,却不得不沉重地踏向那吞噬一切生机的幽暗…… 帐中,人群来来往往、出入频繁。毕竟是妖族最高统帅,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该亲自上门来吊唁一下。但在狐嬉眼中,那些或沉痛、或凝重、或窃喜、或侥幸的面孔,混乱不堪地交织成一片不和谐的模糊光影,扰乱了帐中最后的宁静,让他的心情从未有过的烦躁起来。 “够了!你们都给我出去!” 所有游移的目光都停住了,人们惊讶地看着记忆里一向温文尔雅的狐公子,仿佛丧失理智般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伴着一阵嘈杂地窃语声,斑驳的光影渐渐消散。 “狐公子,请节哀!”最后一个离开的十方,轻轻拍了拍狐嬉的肩膀,眼光中流露出克制的沉重,由心而发的哀痛。 狐嬉记住了这个真实的目光,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如此信任这个离经叛道、背弃命运的男子。 帐中的一切都平复下来,包括狐嬉的心情。烛火明灭,黯淡中只有床榻上一袭白布覆裹的身躯还能看出模糊的轮廓。 狐嬉缓缓走近父亲,轻轻拉开遮掩的白布。那一张历经岁月磨折的脸庞,已不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褪了色的毛发静静地贴伏在脸上,全是安详。双目微闭,空洞的眼中,早已看不出逝者最后那一丝留恋的目光,如果不是看见他手中紧紧攥住的弹珠,狐嬉也不会知道父亲是带着遗憾逝去的。 琉璃制的五色弹珠原本是他和媚儿幼年时最喜欢的玩具,随着成长早就不知道被丢弃到何处。没想到却被父亲珍藏着,握捏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狐嬉颤抖着从虎狰狞紧扣的手指间抠出弹珠,缓缓举到眼前。微弱的烛光透过廉价的珠子,突然折射出光华,绚烂异常,却五色分明—— 湛蓝的明亮中, 一个娇艳的小女孩,向着倔强的少年抬起笑靥如花的面庞。 “哥哥,老虎是不是很凶啊?我听见他骂你了。” “是啊,他发起狂来就跟吃人的野兽一样凶狠!”少年龇牙咧嘴,模仿出凶相,张牙舞爪地向妹妹扑来。 “臭小子,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呢!还不快去练功!”一个魁梧的身形从远处走近嬉笑的孩子,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却在少年走向练功场的背影后,露出会心的笑容…… 昏黄的灯光下, 满眼恨意的少年伏在床上,任凭母亲用沾满药膏的手指摩挲在伤痕满布的脊背上。虽然已经是尽量轻柔的触碰,但看得出疼痛仍是潮水般袭来,逼得少年紧咬住被角,强压住眼眶中一波波喷涌的泪水。 待妇人安慰了几句走出帐外,却被一个目光焦灼的男人堵住,“伤得很重吗?我拿了药过来,你快给他敷上!”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关系,我都给他上过药了。你呀,下手这么重,现在知道心疼了?”妇人笑着奚落了几句,温柔地挽过男人的手臂…… 夺目的红芒中。 异变的凶狼张大狰狞的长吻,尖突的利齿闪着刺骨的寒光,紧盯着面前怯弱得已在颤抖的少年。 “自己去!”身后的男子冷冷道,对少年投射来的求助目光无动于衷。 得不到援助的少年,双手紧紧握住锋刃,凌厉而绝望地一剑刺下! 凶狼发出几声呜咽,软绵地倒地残喘,恐惧而疯狂的眼光渐渐黯淡下去。 “哦,我胜了!父亲,我胜了!”少年雀跃着转过脸来,看到的依然是那张严肃的脸。 忽然那张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色,身影跃突上前,也许是判断失误,竟然落在少年的身后。 “父亲,怎么了?”少年惊讶地问,还未转过脸来,就被一只坚实的右臂揽过肩膀拉住他向前走去。 背后的凶狼终于收尽眼中回光返照的锋芒,不甘地吐出最后一口气,锋利的齿间挂着几丝血肉。 也许谁也没注意到,那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中,拖后的那个极力将血肉模糊的左臂藏在身后…… …… 父亲—— 狐嬉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极力压制的情绪,伏倒在老人渐渐冰冷的身体上。泪无声地滑落,却是全无泣声,面上是扭曲的笑容。 逝者如斯,按照妖族的习俗,野性的灵魂挣脱了躯体的束缚,远离杀戮与追逐,自由地去寻找下一个轮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是不可以哭泣的! 可是这一条饱含希望的规则,却是无情地剥夺了生者痛惜过往的权利。这种不能发泄的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深深体会了…… ****** 按照虎狰狞贵为妖族护国大将军的身份,鉴于其一生戎马沙场,立下战功无数,妖王下令全城民众大笑三日,以庆其转生之喜,并于三日后举行天葬。 而今天是天葬大礼之日。 几声雪霂鸟尖利的鸣叫,惊醒了伏在桌上的狐嬉。天又亮了吗? 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拉开帐门,随即被天地间的敞亮刺得伸手掩住脸。待好容易适应那片光亮,狐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茫然向着天空望去。 难得没有飘雪,厚重了一整月的天幕也在昨夜凛冽的北风撕扯下,似乎轻薄了许多,仿佛可以看见一点蔚蓝穿过浅浅的晦涩透射出来。 也许过一会儿就能看见久违的阳光,正是适合天葬的天气。 原本是王族才可以享用的尊贵,可见妖王对虎狰狞的器重。虽然狐嬉宁愿将父亲的遗体掩埋在他生前曾经守候的黄土之中,尚存一息可以祭拜的念想。 万化城中央,高高的天葬架早在前几日就扫清了沉淀的斑驳,露出苍劲而古老的纹刻。三五只通体雪白的雪霂鸟正围绕着支架盘旋、嘶啸。 白色的精灵只是用尖锐的歌声,割破俗世与极乐之间壁障的使者,而真正的灵魂引导者——几只鹫鹰,早就在天葬架上飘扬的黑金旗帜召唤下,无声而来,潜伏在阴影中,眼中闪过鬼魅一般飘忽的光彩。 整齐的军人列队和熙熙攘攘的百姓人群,从四面八方簇拥着聚集过来,围拢在天葬架下。每个人都静默无声,可脸上却带着夸张的笑容。谁也没注意到,半空中还有另一双眼睛,惊异地注视着下面的情景。 躲在高空中的少年,从地面看去就像是云层里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但见下面人群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城中的古怪支架上,少年壮起胆子,悄悄将下些高度。正是异羽! 通天湖一役后,异羽回到程啸空的营中,本是授命驻守在剑仙城南元江旁防御,可连续半月的静候待命,让少年本不平静的心更加焦躁起来。 想到妖族,他自己都不明白心中到底交织着多少复杂的情绪。见过穆野在通天峰遭受的劫难,他恨得难以名状;而在通天湖畔邂逅的那个背影,又让他彻底地迷惘;况且心底还隐隐有一丝难以自控的情愫,时不时随着心情的起伏,涌起又退却。 诸多的纠结,逼迫得他终于克制不住,决定冒险到万化城一探。 异羽凑近才留意到每张脸上怪诞的表情。 这是要做什么?是什么古怪的仪式吗? 四个妖族士兵抬着准备天葬的遗体,缓缓踏上高架下的平台。祭奠的火焰在平台四周点起,燃烧着冰冷的空气中的悲凉。 后面跟着几人,均是黑色斗篷从头裹到脚,看不清面容。按照惯例该是虎狰狞的亲眷。 待几人在平台上站稳,在祀官的指示下,虎狰狞的遗体被士兵从覆裹的白布中取出,扯开遮蔽天体的衣衫,束上高高的天葬架。 “颠沛尘世的灵魂呐,你将以降临的姿态回归虚空。悲悯的神明呐,请用你仁慈的双手,去迎接这个迷失方向的灵魂,指引他,改造他,让他找到下一段宿命的降临吧!……”祀官跌宕悠扬的唱吟声中,一直潜伏在阴影里的灵魂引导者们,按捺不住地附和起来,却是嘶哑的低鸣,让人听了不寒而栗地心悸。 “慢着!”黑衣人中突然站出一个人,伸手捋开头蓬,露出苍白而坚冷的面庞,是狐嬉! “你要做什么?神圣的仪式不能被打断!悲悯的神明呐,请宽恕这个被悲痛吞噬心灵的孩子吧!不要迁怒于逝去的灵魂!请宽恕……”面无血色的祀官,极力控制住因惊恐而战栗的身体,跪伏在地,用惶恐得近乎悲戚的声音祷告上苍。 狐嬉镇定地走到平台中间,缓缓举起双手,用威严而无法抗拒的声音,大声宣告:“我,虎狰狞之子,狐嬉。以父亲的名义起誓,我将继承并完成父亲的遗志!并且在此,我要用我的方式来与我的父亲,立下誓言的契约!” 第一百零八章 觉醒 震天动地的雷声霎那间惊蛰了暂时陷入迷茫的寂静的人群。轻薄的天幕撕裂般地明亮起来,所降临的不是普照大地的阳光,而是划破整个苍穹的霹雳!一次次割开掩藏神明真实面容的伪装,将来自天际的怨愤倾泻出来。席卷整座大陆的气浪,带着破灭的绝望,一遍又一遍肆虐来去。 “啊,看那!天怒了!……” 枯竭的生灵萧瑟着,荒凉的大地震颤着,大地上无数渺小的灵魂紧闭双目,畏缩着、战栗着,用听不出词句的呢喃拼命遣散心中的恐惧。 猎猎风中,狐嬉的黑袍飘扬起来,宛如一面旗帜,极力昭告着忤逆天地的决心。又在劲风的撕扯中碎裂开,变成一团燃烧的黑色火焰,带着火焰中躯体散发出的黑色雾气,一丝一缕,无限延伸到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眼中射出破坏煞神的暴戾目光,狐嬉向天高举起左手,掌心所向正是藏匿妖族正殿的玄净峰! 天际中明灭劈闪的霹雳仿佛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所吸引,调转方向循着掌之所指,刺突而去。 伴着山体坍塌的轰响,玄净峰的正中央破开一个深洞——那里正是妖族祭坛的位置。纷扬的尘埃结成晦涩的迷雾,变成阴霾笼罩了整座连晶莹的冰雪都不敢玷污的玄净峰。 啊,这是种什么力量?! 人群后,身着黑金华服的贵妇,眼中流露出畏惧而迷恋的目光。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静静地躲在最后面观望,经历过人生跌宕的脸庞,因为不易动容,而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突兀出来,却仍是极力在掩藏。 心底的赞叹还未消逝,只见一道光华绚烂的玄光,自峰顶的阴霾中迸射出来,开始只是一束,却随着上升在天际间分崩为七色,旋转、交织,将惨白的云霄浸染得无比斑斓、辉煌。 “天诛地煞,五行俱破,六合寂灭,九曜皆陨,混沌重生于初始……”狐嬉用激昂的声音诵念着翻涌在脑间的唱词。其实从他拦住祀官的那一刹那,原本压抑的心中突然迸射出难以控制的欲望,几乎是随着身体深处力量的指引去完成接下来的所有动作。不需要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想,莫名的折服感让他不经思考就默认了潜藏的能量,似乎那原本就属于他,只不过经过半生的迷惘才找到归属。 “鬼刹,魑魅魍魉,附着天地之生灵、死灵、寂灵、怨灵,全部列位听命!” 高举的手掌在风中攥紧,没有一点震颤,不留一丝缝隙。 七道光芒自玄净峰顶射出,呼啸而来,在古老的天葬台上空停住流星般的光华。漆黑的天葬架连同祭奠的尸体,被一片炽烈的白芒完全包裹住,明艳得让人不能直视。 天葬台上掩面不及的黑衣人群中,一个人从黑袍中伸出手去,轻轻扯住盖过眼帘的斗篷,露出异于他人的面孔,人族男子的面容。阴郁的眼中浮出赞叹,毫不避讳地迎接迸射而来的锋芒, 那是,那是妖族的七件圣物!狐嬉他……终于完成巫师的传承了么? 原本背负着黑暗使命的鹫鹰,在燃尽一切罪孽的光芒面前,流露出惊悚的目光,绝望地嘶叫着四散逃窜。 “你忤逆了神明,触怒了灵魂引导者,死者的灵魂将不能转生!快住手,你不能这样做!不可以……”一直在旁边瑟瑟发抖的祀官,不知从哪里找到勇气,冲上来拉住狐嬉高举的手臂。只是他的劝说如同祭祀唱词般悠扬婉转,却是软绵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我说可以,就可以!”目光根本没有在卑微的面孔上停留,狐嬉高举的手臂纹丝不动。 “不行!”一声咆哮从天葬台下的人群中响起,却是来自军人列队的位置。 避闪的妖族士兵中,露出狮锐因为怨愤而扭曲的脸,“不行,圣物本是我族召唤万兽所用,绝对不能为一个死去的人使用圣物的力量!即便你是巫师,也应当为所有子民奉献自身,而不是徇私情盗用属于全族的神器!你没有权利这样做!” 一直被惊恐压制的妖族民众,仿佛被感召了一般,因为惧怕那个力量,纷纷抗拒起来—— “对,你没有权利这样做!” “你是以权谋私!” “你不配做我们的巫师……” 翻涌的民愤如潮水般覆卷而来,一时间竟难以控制。 十方默默注视着被炽烈的目光焦灼住的狐嬉。此刻他冷冽的目光中,折射出圣物发出的锋芒,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扫视着台下蒸腾的气焰,似乎在酝酿着下一步动作。 他究竟要怎样做呢?用破坏的力量去覆灭所有的抵制吗? 狡黠的笑意从狮锐的嘴角浮现。之前,内心的恐惧与阴暗让他抵触那个觉醒的力量,但他很清楚,并非只有他心中有阴影。每个人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的阴影汇聚起来,也会变成吞噬光明的无底之渊。所以在狐嬉爆发到接近极致的时刻,也是最脆弱的时刻,极其精准地给予致命一击。 他敢用那个力量去压倒所有抗拒的声音吗?他真的敢吗?哈哈……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夸张的表情已经清晰地暴露出狮锐心底的狂喜。 突然,面上的笑意凝固了—— 目之所及,黑金长袍覆身的身影缓缓向天葬台走去,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妖王……”祀官诚惶诚恐地上前搀扶。 高傲的妇人优雅地递去手臂,却是径直走到狐嬉身边,“如果我说可以呢?” 沸腾的人群霎时沉寂了下来,恭敬得近乎怯懦地伏下身体。 对普通妖族子民而言,如果说巫师是借助神明的力量去辅助人类,那么凌驾于巫师之上的妖王无疑于近似神的存在。 浅显的笑意在嘴角荡漾开,妖王凝视着狐嬉刚毅的侧脸,眼中竟流露些许痴惘。记忆深处,也曾有一个人拥有过这样覆灭一切的力量,只是他不动声色地将破坏的戾气深埋在心底,而用舒缓得近乎卑微的轻声细语去安抚她不甘的灵魂,告诉她始终不能领悟,也不愿去领悟的关于天道平衡的大义。 所以,多少年来,她一直在心底期待着,能亲眼目睹这种力量爆发那一刻的破坏力。 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拭目以待吧!即便是同归于尽也无所谓了吧?呵呵…… 面色是平静而安详,语调却尊贵而高傲,“所有的子民们,我们的巫师狐嬉已传承了圣物的力量,并且超越了历代继任者。在此,我,第二百七十九代妖王,狮明寐将特赦他的一切忤逆,准许他继承他父亲——虎狰狞,护国军统帅之职。并且……”妖王冷冷扫视过去,没有一张抬起的面孔,没有一丝反驳的目光,“并且追封他为逆天将军,辅佐我完成妖族复兴大业!” “妖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满地伏倒的灵魂,妖王满意地点点头,露出倾城的微笑。虽然和煦如春风,却是初暖乍寒的冷冽,再也寻不到往日的温度。 地面上短暂时间内的异变,惊动了高空中少年纠结的心弦,尤其是最后奔涌如涛声的呼喊。 她就是妖族的王么? 少年蹙起眉,目光阴冷起来,满腹的恨意汇聚到那一张面孔上。穿云弓无声地从肩上滑落,闪烁着妖艳的红芒。 凝聚全身精元的白羽,带着让星辰陨落的怨念,宛若流星般划破天幕而去! 凌空伸出的一只手, 挡在妖王身前,牢牢擒住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的利箭! 身体却被箭上负载的积怨侵袭得震颤了几步,裹身的黑色长袍被震落,漆黑的发丝兀自在风中飘扬起来,却在白芒的侵染下泛出邪气的银色光晕…… 啊,那个男人……是人族!他是!他是…… 少年惊讶得全然忘记逃遁,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男子的面容,无奈怎么都看不清楚,身体竟下意识地降低些高度。 新任的逆天将军狐嬉,不会给他流连的时间,弹指一瞬间,炽烈的白芒铺天盖地地向着渺小的身影覆压过去。 即便是闭息缩地也来不及,少年逃过了致命的锋芒,却被白芒掀起的气焰席卷而起。濒临绝境,潜藏在血统深处的救赎之翼,再一次毫无意识地喷薄而出。但似乎也于事无补。 几番跌宕后,飘摇的身影,落叶一般向着玄净峰坠去。覆裹在星尘一般漫天点缀的白羽之中,就像舍生者一样圣洁…… 第一百零九章 巫师之血 高高的天葬架连同虎狰狞的遗体,甚至上空中缥缈的尘埃,都在辐散的白芒中无踪无迹,干净地仿佛就不曾有过。 大地上无数渺小的面孔,保持着近乎呆滞的惊惧表情,雕塑般一动不动。整座万化城甚至整个西部高原,死一般地沉寂下来,仿若濒临绝世…… “哈哈……”骄纵的笑声忽然从天葬台上飘起,“那就是来刺杀我的人吗?哦!看那些羽毛,是来报仇的羽族人?也太不堪一击了!” “不过蜉蝣,自取灭亡!“狐嬉冷冷睥睨了一眼,转身走向已是空旷的天葬台中央。翻手捏成剑诀,铺天盖地的白芒瞬间收拢起来,向着悬浮于空的七件圣物汇聚而去。待圣物将扩散在空气中的力量吸收殆尽,便如同被感召一般,徐徐降下,围落在狐嬉周围,俨然摆成一个怪异的阵型—— 金之琢刀、木之灵弓、水之玉樽、火之砺刃、土之封轮,自成五芒星的形状,循着自东向西的方向,缓缓位移。而汲取了天地之灵气的天之昊镜与地之圣印,独守在五芒星阵中央,由上至下连成一线,贯穿整个阵法。却不似其余五圣物回旋移动,而是兀自在原处自旋起来。 自“天”“地”相连的一刹那,狐嬉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载着他的身体缓缓浮起,似乎来自圣物,又像源于他心中。 待狐嬉的身体渐渐融入阵法的最中央处,突然,凌空一道霹雳落在最高位的天之昊镜上,紧接着又裂为五束,分射向周围代表五行的圣物之上。劈闪的光束刚接触缓慢移动的圣物,又蓦地折回、收拢,向着狐嬉身下的地之圣印汇聚而去。从上至下连贯成一体。 随着盘旋的圣物越转越快,连绵的光束也随即扩散开,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白色光幕,将狐嬉紧紧包裹在中间。 “十方,我要在此坐禅七日领悟天地奥义,不能受到一点打扰,请为我护法!”威严而不容抗拒的声音,从光幕中传出。 “是!”被声音压迫得有些谦卑地跪立在结阵旁边,十方静静地看着光幕中的人,周身焕发出异彩禅坐在圣物中间,宛如掌控着天与地的神明。 炽烈的白芒焦灼下,狐嬉的面孔显得异常苍白,眉头紧蹙,捏住剑诀的手也在隐隐颤抖。从巫师脸上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此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源自天地万物的力量,全部聚拢覆压下来,定是不堪承受的负累吧! “呃啊——” 突然,一声惨烈的悲号从结阵中爆发出来,却是狐嬉发出。 怎么了?破阵了吗? 十方惊骇地站起身,向着结阵冲去,却在接触光幕的那一刹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反弹回数丈远。 十方捂住疼痛欲裂的胸口,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立稳,突然胸中一阵翻涌,再一次伏倒在地,殷红的血色汨汨顺着嘴角流淌出来。 这种力量真的是“人”能承受的吗? 强忍住剧痛,十方挣扎着抬起头来,眼睁睁看着光幕中的人和他如出一辙,痉挛着倒伏下来,却是始终触不到地面,脆弱的身躯只得备受天地的蹂躏,在虚空中无助地战栗、挣扎。 淋漓的鲜血喷涌而出,在愈来愈烈的白芒中,好似怒放的血色之花那么妖艳。 “放弃吧!我们找其他的方法……”侧身收回不忍的目光,妖王喃喃着。 狐嬉颤抖着抬起毫无血色的面庞,,嘴角露出带着邪气的倔强,“我说可以,就可以!” 那双满含痛楚的眼异常明亮。 虚弱的身躯渐渐直立起,随之而起的是满地斑驳的血痕。仿佛逆流一般,无数触目惊心的血红从坠落的位置飘摇而起,弥漫整个结阵,混合在光幕之中。旋转、交织、激突,仿若热血般蒸腾起来…… 接着,明艳的白芒晦涩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血色,仿佛凝固一般,深沉、黯淡下来,结成一个立体的血块。 而阵中人的身影在血色中,沾染成赤红,渐渐模糊开,直到再也看不清晰…… “奇迹!奇迹!真的有奇迹!”高贵的妖王似乎看到心目中久远的期待,失控地大喊起来,面上的虔诚看去,就像是最卑微的教徒,收起不可一世的孤傲,谦卑地臣服下来。 待整个结阵停滞转动,妖王满足地转过身来,难掩的欣喜在眼中荡漾,失心疯一般地念叨不休,“我现在要做什么?我现在能做什么?等待吗?不要!不要!我等了太久了……对了,我可以去看看那个要刺杀我的人,我要让他领教我的力量。哈哈,快去,我们快去,哈哈……” 表情刚从惊惧回转过来的侍卫,急忙跟着喜怒无常的王,向着正殿的方向奔去,看得出是一脸的无奈。 ****** 我这是……在哪儿? 异羽极力想爬起来,可发现力气仿佛被抽尽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松弛的眼睑垂耷着颤动不停,最终也只开启一道细微的缝隙。 眼前是黑暗中模糊的几点光影。似乎不时有人过来,又走开,却是如幻觉一般,几团阴影游移。 无力中,少年沉沉睡去,再醒来,又睡去……如此反复恍惚间,时间似流逝了几个轮回,又似停滞不前从来未走过。 渐渐地,眼前的光影淡了,耳边的话语住了,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虚弱无助地跌入了飘渺的虚空,脑中一片空旷,什么都想不起,也懒得去想,似乎觉得这样丢弃掉所有饱含怨念、仇恨、纠结的负累,真的……很舒服…… 一阵薄风轻描淡写地飘过,囚牢前的一个妖族士兵不禁打了个冷战,恍惚间似乎有什么触动,“恩?你有没听到铃声?” 站在另一边的士兵轻蔑地瞥了一眼,“都已经是深夜了,哪来的铃声?你在做梦……” 话音未落,就听几声闷响,两个士兵连都没来得及哼哼一声。便倒地昏死过去。 灵活的身影动作麻利地劈开牢门上的锁链,但闪进来,看见地上并未被束缚手脚却一动不动的异羽,眼中还是不免闪过惊色,隐约还泛起些哀痛。 被踢了两脚,似乎回复些意识,异羽紧闭的双眼又缓缓开启一道缝隙,看到的却是个被黑衣从上包裹到下的娇小身影,连面庞都藏在黑纱之后,唯一露出的眼睛被黑色反衬得格外明亮。 “你……是谁呀?” 来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啪”地将一张弓和一把剑丢到他身上,伸手指了指已经洞开的牢门。 明白了来者的意图,少年无奈地想摇一下头,却最终还是因为气力竭尽而放弃。“我……动……不了……”声音微弱地几乎消隐在拂过的幽风中。 黑衣人惊异地俯下身来,仔细检查异羽全身,却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突然,眉眼间闪过一道阴影,蓦地站起身背转过去,可身体还是不免被心中闪过的想法骇地战栗了一下,面纱后的脸孔已是煞白。 他这是……中了巫师的禁咒了吧?如果要解,只能用……那个方法…… 尽管心中挣扎翻涌,可外表看来却是如一动不动的孤单的黑影,静默中纠结的黑影,模糊得触不到真实。如果不是感觉到胸口上武器的份量,异羽几乎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就像沉睡中那些模糊地只能体味意识流动的梦境的其中一个。 即便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也只是比死人多一点喘息而已…… 少年释然般地重又闭上双眼。 双肩被推搡地剧烈颤抖起来,可因为心底的放弃,沉睡的双眼已不愿再睁开,嘴唇微微动了动,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突然一股温热入喉,甜得有些发腻的滋味。伴随着温暖的甜腻,复苏的感觉从心间一点一点顺着血脉游移……连绵的温度似甘霖般无穷无尽地浸润着已经干涸了身体,转眼已变成滋生力量的沃野。 指尖微微触动,久违的承受感伴着疼痛袭来。待全身针扎一般的疼痛消失,原本瘫软如一滩烂泥的少年已是重新站起,眉间似乎还残留一丝疲惫,可双目中尽是新生的炽烈。 “多谢阁下相救!救命之恩异羽无以为报,如果来日用得到我,请尽管吩咐。”异羽转向已是低过自己半头的身影,感激地欠了欠身行礼。 “你……”黑纱后面的面庞抽动了一下,缓缓抬起,眼光在少年脸上停留了许久,热切、纠结过后,又模糊开去,黯淡下来。“快走吧!”强压住喉咙,发出无力而嘶哑的声音,黑衣人抢在异羽身前跳了出去。 落地时,身体竟不能自控地趔趄了一下,眩晕中拼命摇着越发沉重的脑袋,可眼前的昏黑继续毫无止境的扩大,虚软的感觉似夜色般笼罩下来。 “你没事吧?”异羽急忙上前辅助摇摇欲坠的身体,左手蓦地一阵冰凉。 少年惊讶地看去,那虚掩的黑色衣袖中露出一截惨白的手腕,三寸长的伤口周围已是干涸的暗色血迹,但看上去依然那么刺眼。 这个伤口! 异羽回忆着先前喉咙里的感觉,胸中的热血仿佛被感召了一般,激烈地翻涌起来。涌到喉间又瞬间冷却凝固了起来。 “你是……”声音呓语般地卑微、怯弱。 仿若从噩梦中惊醒,怀中的身体挣扎着抽回手臂,倔强地独自向着出口走去。身影一直在颤抖,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无法面对心中的冰冷。 但始终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 第一百一十章 迷离 在狐嬉悖天之怒,借七圣物之灵力开启逆天阵法之后,万化城中的妖族居民渐渐从惶恐中平静了下来。偶尔只在路过城中祭台时,留意一眼天葬架消失了后的空荡荡的平台。如今的天葬台上只剩下凝固如石块的暗红结阵,而阵中人早已不知生死。 也许巫师触怒了天地,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吧?人们路过时,不禁会这样想。 不过,只有一直守在阵前的十方才知道,凝成磐石的阵法并非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恒久不变。每日昼夜交替、日月同辉之时,结阵上会闪出一些暗色的异芒,形态千变万化,跳闪不过瞬间,像是一段符文被晨曦的初芒唤醒,又枕着暮霭的冷辉入眠,着实让人惊叹。 说来也怪,自狐嬉将将血色结阵铸成,西部高原便不再飘雪。只是每日东升西落的太阳再也没有锋芒,密密的光线洒下,穿透每一道阴影,却是全然没有温度,只得兀自和着冻结了的雪地上反射出的光影,跳闪、明灭,像是孤独的精灵独自用魔法嬉戏着,排遣寂寥。 又是夕阳渐沉,十方习惯性地向天葬台走去。这些时日,白天他还会参与些军中议事,或是独坐一角,守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带来的些许生气。而到了晚上,无论如何,他也不愿独自待在静谧地只能听到心跳的帐中。 刚走出帐前枯枝覆成的阴影,十方随即伸出手遮掩住眼帘。眼前的残阳竟是如血般妖艳,将西边半个天幕沾染成一片赤红。而远处天葬台上的血阵,已经完全融入进一片赤色中,发出诡异的暗芒,与摇摇欲坠的落日呼应着明灭不休。 这又是怎么了? 当日狐嬉说要坐禅七日,可守候七天七夜后血阵依然毫无变化,七日复七日一切如故。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忘却那个存在于暗红磐石中的人,而他也只是习惯性地履行约定的时候,天际竟然真的起了异象。 十方思量着心中不由地一惊,急忙加快脚步向着天葬台走去。 可等到了血阵前,晦涩的平静几乎让十方以为先前看到的异变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血色磐石继续用静默昭告着它的坚不可摧,甚至在北风划过的时候,带出尖利的啸音,就像是嘲讽,讥笑卑微世人的不自量力。 终归就这样了吗? 十方有些落寞地在天葬台上坐下。懒得盘腿练功,只是闲散地舒展开身体,望着天边初升的新月发呆。 也许看到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未曾留意,此时的心境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或许他根本就什么都没去想,只是放任孤寂的灵魂盲目地游荡…… 月在乡,照我伤,壮志未酬独饮悲凉。 眼迷离,心空茫, 何日与君把酒欢畅? 记忆里潜藏至深的旋律,趁着主人的懈怠,无声无息地游离出来。记得那还是在羽嘉森林戍边的时候,唱出这样的词,是为了排遣心底对剑仙城的思念。而在今日,即便再次想起,又哪里才是故乡? 呵呵,现在要是有酒就好了! 十方自嘲般地笑了笑,低下一直仰望着的头,冲着血阵中央笑道:“狐嬉,你也该出来了,出来陪我喝酒也好啊!呵呵……”说着,眼光竟真的如同喝醉一般迷离…… 末冬的北风似乎格外急功近利,贪婪地想抓住最后的时间,宣泄积攒了一年的抑郁,不顾一切地肆虐着在寒冷中守望温暖的万化城。 在这样的疯狂攻势下,夜空中是不可能有云可以驻足。但悬挂天际的月影却出奇地模糊起来,淡化成看不清轮廓的光晕,格外清冷。 这样的夜色下,十方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悄然走近的身影。没有一丝紧张的气息,来者仿如漫无目的游走的灵魂。 直到肩头被轻拍了一下,十方才初醒般的抬起头,“谁?” “我睡不着,过来看看。”瘦小的身影轻轻在十方身旁坐下,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表情却是迷惘地望着远方,月光下的面容一片惨淡。 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十方复又放松心情,淡淡道:“媚儿啊,来看你哥哥吗?” “又不一定来看他,随便走走不可以吗?”狐媚儿摇摇头,眼中全是怅然,可转而想了一想,又朝着血阵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他倒好,躲在阵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了,真是舒坦!” 看着她意气的模样,十方无奈地笑笑,“呵呵,你怎么就知道他在里面就什么都没想呢?” “换成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什么都不去想,再也不出来!”女孩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可话一说完,眼中的神采随即黯淡下去,蹙起的眉间全是忧愁。 平日里看惯了她没心没肺的样子,蓦地变成这般模样,十方一时心中全是诧异,想了想问道:“怎么了?你有心事?” 一丝冷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将他的话语吹散了许多。狐媚儿顺势蜷起双腿,将身上的狐皮长袍又裹紧了些,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抱起身子,埋头藏起忧伤的眼光,沉默不语。 “放心吧!你哥哥一定会好好地走出来的!”十方微微笑起,轻轻拍了拍女孩瘦削的肩头。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身体竟在不住地颤抖。 “是不是很冷?那就快回屋吧!别冻生病了。”十方劝慰着,取下自己的披肩,想给狐媚儿披上。 女孩立刻一扭身让过十方伸出的手臂,一脸的倔强。 十方无奈地摇摇头,也陪着一起沉默下来。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静谧中流逝,除了偶尔路过的北风,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其实一直在清醒中思惘、纠结。 月色忽然亮了些,清丽的月光洋洋洒洒飘落到两人身上,将他们心底的落寞化成一丝一缕的忧愁,荡漾在脸上。 “十方叔叔……”女孩忽然轻声道,却是没敢抬头,只是斜过脸,从衣衫的缝隙中悄然打量着身旁的男子。 “怎么了?” “你……离开你们的祖龙城后……快乐过吗?”女孩斟酌了很久,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到这样的问题,十方心中蓦地一阵悸动。 自己这些年来快乐过吗? 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也无暇去想。仇恨蔓延的心中已没有一点点窄小的空隙去容纳“快乐”这个东西了吧? 但看女孩面上迷茫伤愁的神色,十方想了想却没有这样回答,“有啊,当我陪着媚儿去玩的时候就很快乐啊!还有和小龙、夕……”话尾却是蓦地滞住,不过因为答得太过轻柔,并未让狐媚儿引起注意。 “可是,我离开万化城后却一点都不快乐……”女孩终于抬起头,望向夜空喃喃着,“老虎走了,现在哥哥又不肯出来了……” 落寞的情绪很快感染上十方的心头,他也何尝不是体味着孑然一身的孤苦。但看见狐媚儿黯淡的小脸,有些爱怜地安慰道:“傻孩子,还有你娘呢?” “她不是我亲生母亲,我娘在生我的第二年就去了。也许以后不会有人再爱我了……”明亮的眸在月光的照耀下,忽闪起一波波清冷,即便是紧咬嘴唇,还是克制不住从心底翻涌起刺痛的冷冽,狐媚儿有些承受不住地紧紧抱住双肩,声音也发起颤来,“好冷啊!十方叔叔,可以借一只手臂给我吗?” 这个不过16、7岁的孩子,难得心底承受这么多!十方叹惋着伸出左手。 “很暖和,很结实,和老虎的很像呢!就是肉要少一些……”女孩接过手臂,立刻安详地倒伏进臂弯,闭上双眼,呓语般地喃喃着,“为什么人族里除了十方叔叔,都不肯相信我呢?为什么我们要和人族为敌呢?为什么……” 似乎惊恐的心暂时寻到躲避的地方,女孩面上的伤愁渐渐消融进安详之中,沉沉睡去。可顺着脸庞滑落的几滴晶莹,分明述说着心底的冰冷。 十方小心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滴,又将披风给她盖好。心中却无论如何难以再静谧下来,相反被时不时划过的北风一阵阵刺痛。 这个命运多桀的男子早已承受太多太多孤苦与清冷,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坚冷如冰的时候,却被一点小小的涟漪击中碎裂。 其实坚强与脆弱从来形影不离,外表越坚硬的人,内心深处因为压抑扭曲已久,反而更易碎。 可是,他又能向谁去述说心事?又能向谁去寻求温暖?哪怕是暂时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十方只觉得风似乎小了许多,也许是麻木了不再有感觉。望去东边的地平线上渐渐泛起一线光华。 天又要亮了么?又是一个不眠夜逝去。自己还要度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呢? 随着地平线上的光华从一道缝隙慢慢拉宽,十方感觉身边突然敞亮无比。扭头一看,却是血色结阵上发出的异芒,但是看得很明显,这次的光芒和往常并不一样,而是炽烈和焦灼,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力量正在燃烧…… 第一百一十一章 舍生 自第一缕异芒从天葬台上的血色之阵中射出,妖冶的光影并未像往常一样,随着太阳取代月亮浮上天际而停止,相反是越来越烈。转眼,整个结阵已如同被烈火焦灼般,完全燃烧起来,通红的光芒肆意地四散开,酣畅淋漓地宣泄着潜藏已久的能量。 坐在一旁的十方已是忍受不了炙烤的温度,想要起身让开,忽然发觉左臂一阵麻木的无力感。 身边还有个人呢,怎么给忘记了。十方懊恼地转过头去,想要唤醒沉睡中的少女,“媚儿,快醒醒,我们离开这里!” 没有回答的声音,女孩依旧枕着十方的肩膀,一动不动。 睡得这么沉吗?十方诧异地凑近过去。 仔细看,才发现狐媚儿竟然已经醒了,瞪大双眼紧紧盯住发生异变的血阵,明亮的眼眸中反射着跳闪的红芒,双手紧紧攥住十方的左臂,怯弱地不肯松开。虽然没有说话,但却能从她的眼中清晰地看出近乎绝望的悲戚。 但看天葬台中央燃烧得看不清轮廓的血阵,和蠢蠢涌动翻腾跃突的红芒,就让人心底激起不好的预感,仿佛巨大的力量随时会冲破禁锢爆发出来。 但,那是集齐天地灵气结合巫师之血凝固而成的,坚如磐石般的藩篱,能突破它的该是种什么样的力量?奔涌而出之时,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毁灭? “别看了,这里很危险,快走!”十方执意揽过狐媚儿的身体,硬要拖她起来。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虚弱,狐媚儿拖住的脚步始终挪动不开,目中流出悲悯的神色,一直停滞在火焰上无法游移,毫无血色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了几下,才缓缓流出不连贯的话语,“他……哥哥……死了吗?和结阵……一起……” “现在还不知道,快跟我走,别待在这里!”眼见狐媚儿没有走的意思,十方径直将她抱了起来。 柔若无骨的身体在臂弯中仿佛没有一点分量。小丫头自回到万化城后,一改往日刁蛮任性、没心没肺的嬉笑模样,变得整日郁郁寡欢,如同影子一般喜欢把自己藏在黑暗处兀自兴叹。 到底她出走在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消瘦成这样? 可没有时间再多想,十方轻叹着向着远离天葬台的方向奔去。 怀中的少女挣扎着,向十方的背后伸出手去,已经是积攒出全身的力气,可发出的声音和火焰震颤的轰鸣相比,只是细若游丝的一抹凄凉。 “哥哥……” 那个人如果还活着,焦灼在炼狱之焰的炙烤中,能听得到吗? 十方匆忙中回望了一眼,惊奇地发现,随着狐媚儿的每一声轻唤,血阵上的烈焰向上蒸腾一些,而焰色也无形中加深几重,仿佛要延绵到苍穹之上。 “你哥哥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好好的从阵中出来。”不知是直觉,还是只为了安慰,十方轻抚女孩的发丝,肯定地点了点头。 城中央的异变很快引起所有居民的注意。人们惊恐地从自己的帐中跑出来,可也只敢站在远处观望、唏嘘。 “哼,那个自以为是的巫师肯定要死在里面。”狮锐立在高高的城门之上,远望着天葬台上喷薄欲出的赤芒,嘴角怪异地上扬起,在红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邪。 十方本想先把狐媚儿送回家,可小丫头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也不让十方离开,最后只好毫无办法地陪她在天葬台对面的广场中央坐下。 血色之阵一直在燃烧,没有湮灭的迹象,也没有像十方料想的那样会爆发开来,两人就这样坐着,静静地看了一天。看着骄纵的火舌带着倾覆的力量,贪婪地吞噬着结阵周围的一切。其实旁边本没有什么东西好被消融,只剩下空气被撕扯一般,颤抖着泛出绝望的红芒。还有地上冻结已久的积雪,全城的积雪抵不过炽烈的温度,融成水,腾成雾,弥漫起来,将整座万化城笼罩在一片晦暗中,将城中央的血色无比清晰地衬托出来。 而雾气中静默地两个身影却是黯淡模糊地宛如雕塑一般。 从开始到现在,狐媚儿的表情就没变过,悲戚只局限于眼眸之中,面色白得透明,出奇地平静,偶尔嘴唇会微微张合一下,也是全然没有声音。 哥哥…… 十方读懂了她唇间的意味,一丝感伤不知不觉在心间浮起。也许此刻只有他,才能体会这个处在崩溃边缘的少女的心情。几日间失去两个亲人,世间与自己相关的血缘同时隔离开去,永远触碰不到。那种冰冷的绝望,让这个不过17岁的孩子来承受,也未免太残酷了一点。就是他那颗早已看透人世冷暖,坚硬如冰的心,也未免会隐隐悸痛。 不过十方也许没想到,此刻狐媚儿所承受的伤痛,要比他所想象的更深一层。只是她把小小的纠结隐藏在内心深处,不愿对任何人提及罢了。是的,通过之前的挫折,她已深深明白,那是对谁也不可以说的禁忌。 在烈焰的炙烤下,血色磐石也仿佛被融化了一般,模糊的轮廓上腾起一个个赤红的气泡,膨胀着、鼓动着,仿佛什么力量要喷涌而出。 咕嘟,咕嘟……鼓胀的声音配合着心跳的速度,每一下都沉闷地敲击在心上。围观的人们早已停止了议论,只用一种惊骇地近乎崇敬的表情,默默注视着它的变化,似乎已屈服于未知的力量。 “啪!” 一声脆响,第一个气泡炸裂开,万道光华喷射出来,直冲云霄,血色中夹杂着玄色暗芒。 整天都没有动作的狐媚儿宛如被惊醒了一般,突然站起身来,表情凝重却带着期盼。 紧接着,气泡一个接一个地碎裂开去,穿透禁锢而出的光华在整个万化城上空交织成一道纯粹的血色光幕。只是光幕中那不连续的晦涩玄光宛如纯粹中的污痕,让十方心中泛起不详的感觉。 终于,凝固成一体的结阵在被力量贯穿后,泄气般地松散开,消融于整片焰色之中。通红的血芒炽烈地近乎透明,可再也看不到中央曾经凝固的暗色,和暗色中决绝凛然的面孔。 “哥哥——”狐媚儿用力甩开十方阻拦的手臂,竭尽全力向着天葬台奔去,奔向那可以吞噬万物苍生的炼狱之火。 “等等!”十方大惊,立刻飞身追了出去,可还是赶不上狐媚儿不顾一切的步伐,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绝望的身影消失在焰色之中。 十方停住脚步,离火焰不过咫尺之遥,冰冷的身体被炙烤得如同火一般炽热。只是那熊熊烈火不仅烫在身上,更多的是灼在心中,蓦地带出心底一股莫名的渴望,无比激烈地燃烧起来。 是一种吸引,是一种诱惑。十方忽然毫无意识地也向着火焰中央走去,面上全是平静的向往。 待那个身影踏入火焰中,刹那间,翻腾的火舌迫不及待地聚拢起来,将身影完全包围在中间。红芒再一次明艳起来,转眼已看不清火中的情况。 进入火焰后,十方逐渐恢复了意识,待感觉到阵内的温度并不想在外面所想象的那般焦灼后,才收起心中的惊惧,开始捉摸起现在的处境。 很快眼睛就适应了火中的明艳,仔细看去,前面不远还有个瘦小的身影,正是狐媚儿。 原来她没死。 十方有些欣喜地走上前,却发现女孩一动不动,呆滞的面庞上,只有眼眸中反射的火光兀自跳闪。 “媚儿,你没事吧?”轻轻触了触她的手,却是冰冷。十方心中不觉慌乱起来,摇了摇停滞的身体,“媚儿,你怎么了?说话呀!” “嘘!”女孩伸出手指挡在唇前,眼光却是一直流连在刚才的方向,不曾离开,“别吵,我在和哥哥说话呢!” “狐嬉?他在哪?”十方惊讶地循着她的眼光望去,可眼前满布的依然是无边的火焰。再看狐媚儿的表情,时而欣喜,时而惆怅,时而哀伤,时而委屈,仿佛真的在和什么人述说着心事。 唉,她不会是因为打击太大,失了心智了吧? 十方皱起眉,黯然摇摇头,想了想还是拉住狐媚儿,想要带她离开。 可女孩一脸的痴迷神色,无论如何也要执拗地甩开十方的手臂。 “清醒一点,你哥哥已经死了,不要待在这里了!”话一出口,十方才觉得过于无情,有些愧疚地揽过女孩带着泪痕的脸庞,安抚已在不住战栗的灵魂。 “没有!没有!他没有死!哥哥他在这里!你不要拉我,他真的在这里!哥哥……”伸出的一双手触摸到的只是无尽的虚空,除了跳跃的火舌在指间舞动,带来不变的温度,连一丝接触的安慰都没有…… 女孩的面庞冰冷地看不出表情,灼热的赤芒照去也掩藏不了绝望的苍白,只是眼光出奇地柔软,让人看着心都要片片碎裂开去。 “唉!”十方叹了口气,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涅槃 “十方,我在这里……”虚空中一句话语悄然飘至,却是狐嬉的声音。 惊异地抬起头望去,可眼前的火焰分明毫无变化,哪里还有说话者的身影。“狐嬉?你在哪?”十方试探性地对这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 “我就在这里,就在你旁边。只是……没有形体罢了……而且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声音有些悲凉地回答。 “什么?那你汲取圣物之力,做这个阵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我并未消失,而天地之力也将与我合为一体,不生不灭!” “可是你连实体都没了,如何去运用这个力量?呵呵……”十方冷冷地笑起来,表情却全是惨淡。凭空的力量即便再伟大,也只是看不见、触不到,没有施体与受体,谁又来证明它的永恒? 似乎被十方的话语击中要害,声音沉默了,消隐在变幻摇曳的火光中,更显得缥缈而不可信。 “哈哈,答不上来了吧?现在你怎么办?媚儿怎么办?妖族怎么办?各自散伙算了吧!我已受不了现在这样的日子了!”十方大笑起来,眼中的绝望中竟流出一丝释然,转身欲向火阵外走去。 “等等!”声音又响起,“好吧,我们来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很简单,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答不上来,就必须无条件接受我的要求!” “你想要我做什么?”十方停住脚步。 “现在不能告诉你,我怕……你会反悔。”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地说出来。 “你不觉的这样很苛刻吗?” “呵呵,请原谅一个做哥哥的私心吧!我不想让媚儿去承受这一切,因为……真的很痛苦!不过,也许你可以,因为你心底里有这样的欲望,哪怕犹豫过、悔悟过,但是只要曾经存在就再也磨灭不掉了。” 十方看了看身旁表情恬静得宛如沉浸在美妙的梦境中的少女,低头沉思了很久,终于回转身,决绝地抬起头来,“你问吧!” “好,那我问你。即便你有力量,你也可以自我地去发挥你的力量,可是你认为你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去守护你所珍惜的,去毁灭你所憎恶的吗?” “我……”十方张了张口,又停住了,这个世界太过复杂曼妙,有些东西确实并不是他所想就可以达到的,即便是如今自以为割裂了所有羁绊的他,也不敢轻易提及“随心所欲”这个词。 “好吧,我接受你的要求!”十方平静地答道,一脸淡然。 “我将把我所有的力量都给你,至于怎么用,你只要遵循你的心意就可以了,但不可因为感情而刻意抵制你心中真正的欲望,绝对不可以!那样你将因为承载不了这种力量而自我毁灭!” “呵呵,我还有感情吗?”十方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你没有了吗?呵呵……”声音到末尾化成一阵诡异的笑声,渐渐飘散…… 随之而去的,还有身边一直灼灼燃烧的火光。 十方只觉得周身突然又变得滚烫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要翻涌逆流,带着强劲的真气在血脉中穿梭、游移,延续到每一个枝段末节。十方忙凝神运气,将悸动的真气强行压制、吸纳,如果不是之前练过吸噬别人真元的诡术,早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待到红芒散尽,两人诧异地发现天葬台周围竟然围满了人群。每一张脸孔上都是惊叹,隐约还带些希翼。 未等有人发问,狐媚儿首先站了出来,向着天空伸出双手,表情严肃得透出冷峻,“天意明诏,我哥哥狐嬉为领悟圣物奥义而舍生,现在由我来继承巫师之职,与普天子民共荣辱!妖族必将大兴!” 寂静的人群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沸腾起来,每一双眼中都射出满是希望的热切,骄傲地向天举起手。 “妖族大兴!妖族大兴!”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如同沸腾的气浪,回荡在整座万化城,飘摇至西部高原的每一个角落…… “媚儿,其实是……”十方悄悄打量着身旁宛如变了一个人的少女,想低声问起心中的疑问。 狐媚儿并未转过头来,只是淡淡道:“按你现在的身份,想要一开始就表明是不可能。以后我只是个名不副实的巫师,会按你的意愿去帮你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 十方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的惊异随即化作感慨飘散到整个面庞之上。 原来在一旁神情痴痴惘惘的女孩,早已清楚明白他和狐嬉所立下的约定,也早已在暗暗安抚心中的纠结,做好了一切准备,去接受无法抗拒的事实。这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啊,因为内心清楚明了,而不敢在面上露出一丝风雨,但是这样恐怕要多承受一份隐痛吧! 残酷的现实面前,每个人都在变,变得复杂而难以捉摸,虽然痛苦却无可奈何。 ****** 元江畔,剑仙城西,人族营地。 月隐星稀,灰暗中,大地和天空连成一片,模糊得有些混沌,连北边巍峨的雪山也只剩下不清晰的轮廓。 一个少年静静地坐在江边的石墩上,抬头仰望,目光追随阴云流动的方向,最后久久停留在西方的地平线上,眼中全是惆怅与迷茫。 凛冽的北风从江面上呼啸而过,腾起滔天的巨浪,可又被坚硬的江岸给挡了回去。骄纵的浪头在岩壁上砸得体无完肤,碎裂成晶莹的水珠,洋洋洒洒落到少年身上、面上,只剩下冰凉。 不远处的营帐中还闪着亮光,传出呼呼的鼾声和压低动静的赌钱声。也难怪,戍边本来就是件枯燥无味的事情,特别是在双方都毫无动作的等待中,时间似乎是最难熬的东西。 虽然在百无聊赖的士兵们异样眼光中,异羽也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他情愿在空闲时背离所有人,独坐在江边发呆。随着江水的澎湃、低喘、缠绵,他脑中的思绪必定飞扬飘逸,可当他从恍惚中回神向住处走去,却发现仍然是一片迷蒙,寻不到任何答案。 我在做什么?我想要做什么?我需要做什么? 他一直在扪心自问,可一直都没有答案。就像是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抵御肆虐、保持平衡,可风浪却不给顽强坚持的他留有一丝余地,而远方的彼岸更是遥遥无期。 这个时候,如果军中有命令,他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接受,毕竟是有个目标可以放进空旷迷茫的心中。可惜,自从通天湖一役后,人族与妖族均元气损耗过半,不敢再轻举妄动,一直对峙足有三个月之余。 这些时日中,受重伤的穆野一直在祖龙城医治,平时也鲜有消息送来。蓦地身边少了个相伴的人,原本就有些孤僻的少年更加沉默了。而两个月前,他终于忍受不了寂寥和压抑,偷偷潜入万化城,没想到竟不慎被擒,而最后助自己逃脱的应该是……她吧。 想到这里,异羽心中忽然一阵悸痛。虽然是因为心中莫名的冲动,促使了他此次万化之行。但是没想到,真的让他寻到了一直极力压制在心底的两张面孔。虽然看到的只是模糊,但在心中该是已刻画过无数次了,以致如果真的看清楚,反而会觉得不那么可信。 可现在再看那隐匿在西边地平线下的万化城,却是那么的遥远,远得不敢再去触及。种族的禁忌早已超越的血脉的联系,情感的交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有父亲不惜忤逆天地的勇气。甚至,从旁人刻意回避他的议论中,已偷听到一些关于十方叛族的事情,却还是没有勇气去直截了当地问个究竟。 如果真的问清楚了,我也许就不会这么迷茫了。该死的,我怎么这么无用呢! 异羽几乎想伸出手去,狠狠抽自己一下,却被旁侧伸出的一只手牢牢地握住。 “谁?”少年惊异于自己的毫无察觉,猛地转过脸去,看见的却是位老人。黯淡的星光下,面庞显得有些枯槁,却是难掩眼中的矍铄。 待看清老人的面孔,异羽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来,“外……将军!” 虽然程啸空并不待见他这个唯一的孙子,而且还似乎有些刻意去淡漠他,平日里也只有在会操的时候才会偶尔看过一面,可异羽几乎脱口而出,还是带着感情的称谓。虽然话一出口还是悄然将情感隐了回去。 “你在这里看什么?夜很深了,不去睡么?”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程啸空的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 “睡不着,随便看看,我这就回去。”少年谦卑地行了个礼,转身欲向营中走去。 程啸空并未阻拦,而是凝神望向江面,缓缓道:“50年前,我也是喜欢在这里看着江水滔滔呢……”但看少年惊异地转过脸来,老人无限惆怅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那时候我的心情就和这江水一样,奔腾喷张,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冲破江岸,翻涌上来,亲手去覆灭江对岸的妖族大军。而你……又是在想什么?” 听罢,少年面带愧色地低下头,怯声道:“异羽没有将军的豪情壮志,只是想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呵呵,小事……若按心中的轻重来分,何为大事,何为小事,在你我看来都是不一样的吧!” 异羽皱起眉,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我听不太明白。” “现在你不懂,以后或许就明白了。不过,如果你始终不明白,倒真的是件幸事!”程啸空说着转过脸来,盯住一脸迷惘的少年许久,终于散尽面上的惆怅,严肃起来,“我有件事情要交予你去做!” 第一百一十三章 程啸空 但看程啸空脸上的凝重,异羽就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不过究竟是什么事非要自己去做不可呢?自己没有排兵布阵的谋略和经验,之前去踏箭山庄打探谋反一事也是无疾而终。仔细想想除了上阵杀敌,自己也实在没什么能耐,好让将军委以重任。而且,面对这位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将领,心里反而莫名会有些生分地敬畏起来。 想到此,异羽有些怯懦地低下头,低声道:“我……我怕会让将军失望。” 话一出口,程啸空面上就露出略带失意的愠色,声音顿时冷了许多,“真是无用!我还没说,你就不敢了吗?你比起你的父亲差之何止十万八千?哼!”说完更是有些恼地背过身去,不想再看那张懦弱的脸。 “我……”被劈头盖脸地训斥逼出一身冷汗,异羽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但是深埋下去的脸庞上却明显浮出异样的惊色。 这是头一次听外公提到他的父亲! 之前即便军中有人无意提及“十方”这个名字,程啸空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逼得别人不敢再议论下去。 而今天…… 异羽思酌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满脸的焦灼,“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 身体微微一颤,程啸空猛地转过脸来,沉默地注视了少年许久,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凌厉的目光竟不觉迷蒙了起来。 “他在哪?”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异羽急切地追问过去。 “他在……”程啸空缓缓重又背过脸去,目光循着江浪翻涌的方向,落至消融在一片朦胧中的西部高原,声音淡漠下来,“两个月前,你突然消失了一个星期,又是去做什么了?” 听罢,异羽心中一紧。私自出营是触犯军纪的,而自己回来后,见程啸空未曾提及,心存侥幸以为蒙混过关,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又问起,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想到此,少年心中一横,跪下身来大声道:“私自出营是属下不是,请将军责罚!但是所去之处,我不想说,也请将军不要逼问!” “呵呵,现在倒有胆子隐瞒不报了么!” 冷冷的笑声将异羽又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如果看到程啸空的表情,断然不会这么慌乱。因为老人的脸上早已收起冷峻,意味深长的眼光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暖意。 就在异羽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程啸空继续说了下去,“你自己都去过了,还要问我么?” “你是说,我父亲真的……”急切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程啸空给堵了回去。 “该遇见的注定会遇见,你不要再问了!”程啸空一拂袖,转过身来,眼中重又射出严厉的目光,“你现在肯接受我交予你的事情了吗?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东西,但那是在你事成之后!” “请将军吩咐!”异羽大喜过望,慌忙叩谢。心中却隐约有些疑问,其实军令如山,即便不愿,只要是程啸空命令下来也是必须要去做的。难道……是他找了个借口想要告诉我关于父亲的事情? 未等细想,思绪就被程啸空打断。 “你听好!按目前天下之局势,大陆已分割两块。妖族攻下积羽城占住西南隅,而我们守立东北角,与妖族对决之日已是不可避免。而以我一人之力未必能守得住,所以让你去请一个人出山!也只有他配和我一起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谁?”异羽追问。心中暗想,究竟是哪位高人可以让目空一切的将军如此信服。 程啸空顿了很久,终于定定地吐出一个名字—— “龙、啸、风!” “师傅?”异羽脑中浮现出师傅不问世事,痴迷饮茶的恬淡身影,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眼前盛气凌人的程啸空相提并论。 但见少年脸上流露出的怀疑神色,程啸空淡淡笑起来,伸手向江面指去,“你看,元江对岸就是破阵平原,50年前,我和他也曾在这里并肩战斗过。你想象不到你的师傅当年有多么神勇,排兵布阵他不逊我,叱诧疆场他的勇猛更是在我之上!呵呵,要知道,我那时刚开始还只是躲在他身后的小师弟呢!呵呵……”老人说着,面上露出痴惘神色,似乎已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可是,师傅该是已去南方海岛隐居了啊?” “所以才让你去请他了。按他的性情,不熟识之人应该是不喜见的,也许只有你才能请得动了。此事你如能办成,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你有关十方的事情!”话到末尾特地加重了语气。其实即便程啸空不强调,异羽的心也似被击中一般,刹那间涌动了起来。 “属下这就去准备动身!”少年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边待一会,真得很久没有再站在这里静心看过了。” 异羽压制住心底的情绪,掉头向营中奔去。可走远了,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已经距离江岸很远了,远得那个魁梧的身影看去只是个在风中模糊的影子,远得分辨不出身影上摇曳的是发丝还是襟带。 将军又在看什么?想什么呢?他一定牵念的是国事军务,断然不会和我一样了!我也该大气些才是! 少年想着,目光不觉冷冽起来,暗暗下定决心。 ****** 而此时的万化城中,异羽心中最牵念的两个人,也在一起商榷着下一步行动。不过因为谈话的时断时续、话题的不断游移,紧张的议事也变得如闲聊般漫不经心。 狐媚儿拖长了身子趴倒在桌上,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灯台中摇曳的烛焰,目光空洞地有些呆滞,可嘴角偶尔会有意无意地微微触动一下,似笑非笑,似语非语。 坐在帐中另一角的十方眉头深蹙,怜悯的目光凝视在女孩身上许久,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 今天本是狐媚儿自己跑来他帐中,说要和他商量些事情。可一整晚,除了开头时候女孩神智稍微正常一点,之后一直是现在这副恍惚的样子,即便找她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应付着,而且几个时辰下来,都没有走的意思。 “媚儿,我刚才问你的,你还一直没告诉我呢?”十方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狐媚儿旁边。 “什么?”女孩扭过头,一脸的迷茫,仿佛如梦初醒般。 “就是我问你如何驯兽一事,你还没教我呢?”十方只得重复了一遍。 “很简单的,哥哥没告诉你吗?”女孩反问道。 “我……”十方不禁哑然,心中思量着:敢情一晚上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啊?那狐嬉虽然是将力量传承于我,可召唤、驯兽本是妖族的天赋,你不教我我又如何知道? 但看狐媚儿一副悲戚失神的样子,十方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家去吧!我明天要去一趟夜哭岛,现在也该准备准备了。” “夜哭?在哪里?你为什么要去?你走了,哥哥也就不在了,那我怎么办?” 女孩脱口而出的一连串问题,把十方逼得好不无奈。却也没办法只得耐心去一一解释,“那是在大陆最东南端的一个海岛,我也不曾去过。听说是那些不能转世投胎的孤魂野鬼的聚集之所,所以每到夜晚,都会听到幽怨的哭泣声,很是诡异。还有,我跟你解释了,你哥哥只是传承力量于我,并非将他的精魄依附在我身上,你守着我也没用啊!” “那你为什么要去夜哭岛?”狐媚儿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是……”十方刚开口就后悔了,但也只能皱着眉继续说下去,“是狐嬉让我去的。他说欲将巫师力量发挥到极致,召唤万兽助阵,必须先要汲取天地万物之灵,而这其中最难获得的便是夜哭岛上的千年怨灵。所以我准备先去。” “你不是说哥哥不在吗?还骗我?!”狐媚儿死死盯住十方,眼中的怨恨直射过来,阴寒逼得十方额上渗出汗珠。 “唉,你让我怎么跟你解释……”十方为难地不住摇头,“他跟我只是偶尔会用意识交流一下,就像……就像是直接把声音送进我脑中,我怎么能把他叫出来给你看呢?” 听罢,女孩有些落寞地低下头来,口中喃喃,“那他……为什么不选择我呢?至少还可以陪我说说话啊……” 一缕晨曦透过半掩的窗帘照射进来,落在女孩憔悴的面庞上。惨白的面色登时让十方觉得有些刺目,而狐媚儿却浑然不觉,被伤痛麻木了的双眼似乎一点感觉不到阳光的炫目。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也别太难过了,快回去吧!天都亮了,我稍后就动身。”思量来去,十方还是决定逼她离开,如果再继续陷入这种伤愁中,恐怕这个孩子更难自己走出来。 女孩却是猛地抬起头,紧盯着十方的双目中点点眼波攒动,竟越来越明亮起来,“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哥哥他……会需要我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云梦岭 万化城中,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晴空,绚烂的万道霞光普照下来,柔和了石砌的城墙古朴的轮廓,活跃了枯槁的枝杈黯淡的色泽。就连晦涩斑驳的天葬台也在这一刻悄然消去负载的凝重。而地面上的积雪在血阵爆发的时候早已全部消融殆尽,整座都城都笼罩在一片柔媚的五彩斑斓中。 人们惊讶于帐外不再传来让人听了骨子里都有凉意的北风呼啸声,纷纷走了出来,眼中似乎都带着惊叹。啊,是不是春天要提前到来了? 十方立在剑上,只俯瞰了一眼,便匆匆向东南方向飞去。此行他并未向妖王请示,也未曾给任何人留下口讯。身后御着飞宠的狐媚儿也是一样。 反正很快就要回来,反正也无人会惦念,费那么多话做什么! 狐媚儿想着心里不觉又抽痛了一下,口中喝出尖利的哨音,脚下的飞宠得到命令,立刻振翅拔地而起,带着强劲的气浪冲到十方身前,却并未减缓速度,继续向前疾驰而去,转眼已变成一个跳闪的红点。 “慢点!你又不知道路,跑错了怎么办?”怕喊声已赶不上她的速度,十方急忙聚气向前追去。 决绝的背影蓦地停住,转头出乎意料地露出笑靥,如同骄阳下最娇嫩的花朵,“不会的!错了,你和哥哥一定会拉我回来!” 她竟然笑了!不是强作欢颜,而是明媚如沐,这个精灵一般的孩子啊! 十方被感染地嘴角也流露出一丝笑意,将感慨深深藏在心底。 飞出西部高原才发现,原来大陆中部的积雪还未消融,只是随着他们向东南方跋涉,越来越浅薄,等到飞越高耸的禹王鼎,似乎可以听到海浪撞击的涛声,脚下的细绵如纱的雪层顺着山脊飘洒下来,渐渐融入潮湿的黑土中不见。 “十方叔叔,这里是什么地方了?”狐媚儿惊奇地向下望去。已经疾飞了一天一夜,面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入夜时分,十方曾提议在禹王鼎上稍作休整,却被狐媚儿断然拒绝,甚至都不肯减缓速度,执拗地拖着他飞到这里。 但看下面植被繁茂、花色斑斓的绚丽景象,十方想了想道:“下面该是云梦岭了吧!” “云梦岭?好美丽的名字。是不是很漂亮?”女孩有些欣喜地降低些高度,向下探去。 “是啊,现在是晚上看不大清楚,白天的云梦岭真的像它的名字一样,如梦似幻,宛如人间仙境一般!”十方说着,不禁回忆起他和吹息曾看到过的景象,表情不觉柔和起来。 “真的吗?那我可要下去看看,反正天就要亮了!”狐媚儿等不及命令飞宠降落,已是纵身跃下。 “哎?”伸出手臂刚想阻拦,十方转而又打消了念头。算了,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就让你下去散散心也好吧。想罢便也跟着御剑徐徐降下去。 月色几分浅薄,化成薄如蝉翼的玄色轻纱飘飘扬扬洒落下来,将整座云梦岭笼罩得如同梦境一般迷幻而不真实。 潺潺的浅水顺着山势蜿蜒而下,宛如欢快的精灵一路雀跃着、吟唱着,沾染上伸向水面的枝叶,调皮地送去一丝清凉,却显然忘了仍是带着冬日的冷冽。 晶莹的水珠四溅开去,落到舒展开幽蓝叶片吸吮着月光精华的赧草上,宽阔的叶片蓦地颤动几下,卷起边来,羞怯地露出泛着红色的背面,好半天都不敢探出脸来。 透明清澈的水珠在赧草的背面晃来晃去地安慰几下,眼见毫无效果,只得无奈地继续向旁边的月皎花荡去。 相比之下,花瓣剔透如白玉的月皎花倒显得落落大方,温柔地展开满月般的花盘,任由调皮的精灵在上面起舞、嬉戏。水珠在花蕊间轻跳着折射出月亮的光华,朦胧中几点明艳,看去真的如同皎洁的明月一般赏心悦目。 几只小蛾也被着炫目的光景迷惑了眼睛,径直扑闪进花丛中,用舞蹈兴奋地宣告:它们与光亮如此接近。只是在纤弱的翼翅沾染上冰凉的时候,才有些扫兴地抖落满地忽闪的亮粉,转而向另一颗“月亮”冲去。 而山林间更多曼妙地植物,则心满意足地做着观众,欣赏着静谧恬淡却带着灵动的画面,只是在微风拂过的时候才忍不住偷偷摇摆几下,小心地发出沙沙的笑声…… “这里真的好美啊!”狐媚儿兴奋地赞叹起来,跑到溪流边,掬起泉水挑逗起害羞的赧草来。 “白天的时候,空中还有五彩龙鹫伴着极乐鸟的歌声起舞,而林间的斑斓豹会和你捉迷藏,那时才真的有意思呢!呵呵……”干脆找得一处平整的地方坐下,十方看着狐媚儿恢复了神采兀自嬉闹。 “十方叔叔,你以前来过这里?”女孩玩得累了,跑过来不客气地在十方身旁坐下。 “是啊,来过。下面还有个小村,我在里面还住过一段时间。”十方转向身后指去。 “是吗?我去看看。” 待女孩的身影从十方视野中消失没多久,就听见惊叹的叫喊从远处的阴影中传出,“十方叔叔,是真的呢,好多奇怪的小房子,都是用竹子做的!” “嘘!小点声,别人都在休息呐!”十方无奈地摇摇头,连忙起身追过去。 钻过茂密的丛林出去,眼前豁然明朗开来,疏疏朗朗的月光透过渐渐拨散的枝杈间挥洒下来。重墨浓妆的小村顿时轻灵了许多。几处用粗细不一的山竹扎成的小屋,在梦幻般的幽谷里,丝毫不显得粗陋,反而恰如其分地融进恬静自然的气氛中,覆裹上的月色薄纱正是最完美的修饰。 只是奇怪的是,夜色已近破晓时分,却还有一间屋内幽幽闪着亮光,仿佛主人一夜未眠正在守望着不知何时回来的归客。 “看呐,那边还亮着灯,我们要不要过去问问夜哭岛在什么地方?”狐媚儿蹑手蹑脚地走到十方身边,轻声道。 “这……”透过竹墙上的缝隙望去,却是依然除了跳闪的烛火什么都看不清楚,十方摇了摇头,“还是不太好。我们再等等,反正天很快就亮了。” “好吧。”女孩一撇嘴,打了个哈欠,跳到屋前的竹桌前趴下,“那我先睡会,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只听“吱呀——”一声,小屋的门竟悄悄打开了,一丝清风划过被吸引进去,逼得屋内的灯火颤了两颤。 “有人?”睡意瞬间给惊得全无影踪,狐媚儿迅速向后跳开几步。 却是一个老头走了出来,普通人家的粗布衣打扮,唯一奇怪的就是,大晚上的用一块头巾将耳眉以上裹得严严实实。 见过半夜在屋外徘徊的两人,老头脸上却没太多惊色,反而和蔼地笑起来,“小姑娘,外面这么冷,要睡觉就敲门进屋啊!” “我才不怕冷呢,你是什么人,干嘛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嘴上虽然倔强地还以颜色,女孩的脚步却已怯怯地向十方身边移去。 暗暗观察了许久,十方感觉老头并没有什么恶意,便上前行礼道:“老人家,半夜惊扰到你休息,真的多有得罪了。” “哈哈,无妨无妨!”老头却是乐呵呵地直摆手,“其实我是晚上睡不着,正难受着呢,你们来了还热闹点。哈哈,要不要进来坐坐?” “好啊好啊!”狐媚儿搓着冻得冰凉的手,就欲向屋内走去,不料被十方悄悄从身后拉住。 “老人家,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只不过想问下,你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个叫夜哭岛的地方?” “夜哭?”老头将手伸进头巾里挠了几下,也趁机遮过眼中的惊色,迟疑了下道:“是有这么个岛,不过可不太好找啊!” “老爷爷,你知道在哪?”狐媚儿登时兴奋起来,扭过十方抓住的手臂,一下子跳到他身前。 “呵呵,我当然知道。不过……”老人转向东方的海岸看去,脸上的浅笑颇有些意味,“不过,我还是劝你们不要去。” “为什么?那上面的人很厉害?”狐媚儿追问。 “是有些异类,但是最厉害的不仅于此。” “那是什么?” “你们要找到夜哭岛,必须先要找到个叫寻梦港的地方。而寻梦港听起来像是在海边,其实是在东北方向的迷雾沼泽中……”老头说着向远方指去。看去,从东北方向不远处开始,似乎是云雾逐渐郁结缭绕,但是雾气明显厚重得有些诡异。 “你骗我们吧?港口怎么会在沼泽里。”女孩一努嘴,脸上分明是不信的神色。 老头却一点不生气,只是笑着摇摇头,道:“呵呵,你要是不信,那我就不说了。” “你怎么这样啊?话说一半就……”竖起眉毛,正欲发火,女孩突然一仰头无声无息地向前倒去,跌入十方早已伸出的臂弯中。 背后的月光下,是十方举起的左手,刚才正是他给予狐媚儿颈背处一击,让她毫无防备地昏了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老头惊讶地望着他曾以为很熟识的两人,一脸的迷惑。 “我不想带她一起去,能不能让这丫头在你这里住几日?”十方淡淡道。 “让她住这里倒不是什么问题,不过,你就这么放心我这个糟老头子?”老人诧异地接过已经昏死过去的身体。 “呵呵……”淡淡笑着,十方抽出已经空出的双手,紧扣在一起,然后竟出乎意料地半跪叩谢。 “你……这……”老人使劲眨了眨不大的眼睛,看得出已经彻底糊涂了。 “前辈,当日你在英雄冢就救过我一回,而今日特地出来指点迷津,大恩不言谢,十方自当铭记在心!烦请你再照顾媚儿几日,待我事成之后,再来拜见!”说罢未等老人回答,手中的法剑上剑气已悄然聚集,十方跃身而上,转眼已在不远处的浓雾中模糊…… 小屋前,只剩下满面惊愕的老人,眼光流连地追随那个身影越望越远。直到身影完全在雾中散尽了轮廓,才回过神来,扶住怀中的少女,向竹屋门口走去。 “老张,你给他认出来了。我说给你弄个面具的,你偏不要。”幽幽的女声从竹屋内传出。 “呵呵,这次你看中的人似乎不错!”目中的惊色已变作赞赏,老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待一脚踏进屋内,忽然又似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对了!我还没告诉他沼泽内的情况,怎么跑得这么急的……” “算了,不用管!如果连迷雾沼泽都破不了,他还谈什么去翻天覆地?但愿我不要看走眼。”屋内的声音渐渐淡漠开去,想必屋中人也是一脸淡然。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迷雾沼泽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也是这般心急火燎在赶来的途中,那就是肩负寻访龙啸风之命的异羽。 天际已露出鱼肚白,日夜兼程的少年自是满面疲惫,可他不敢也许是不愿停下耽搁片刻。因为一旦停驻脚步,脑中怕是又要想起诸多纷扰了。所以目的明确的任务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即便是御剑飞过世外桃源一般的云梦岭,脚下的旖旎风光也未让他停驻流连一秒。 已经是到海岸了,俯瞰下去,舒缓的浪涛漫不经心地轻轻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再往前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哪里有岛屿的影子? 方向明明没有错的,难道是我飞得太急错过了吗? 异羽疑惑地皱起眉,正欲转身沿着海岸线向北寻找。忽然脚下传来女子尖利的叫声,“你干什么?放我出去!” 清脆的声音,听着几分熟悉,异羽心中一惊,急忙折回身子降低些高度。 循声望去,伴着一阵骄纵的笑声,却见一袭火红的身影从脚下的竹屋中窜了出来,“就凭你想拦住姑奶奶我?别做梦了!哈哈,来啊来啊!有本事来抓住我!哈哈……” 未看清面容,异羽心中已是猛地一颤。其实根本不需要去看清长相,那说话的腔调和姿势早就深深印刻在脑海深处。压抑已久的怨念又开始在心中缭绕集结起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我该不该去见她?即便我过去她也不愿再看见我吧? 就在少年犹豫着要不要现身之时,从竹屋内又走出一个老者,明显是冲着少女而去,“你这小丫头,真以为我抓不住你?赶快给我回来!” 见此,异羽再也按捺不住,立刻收了飞剑,径直落在两人之间,伸出双手挡在少女身前,厉声喝道:“你这老头,怎么好意思欺负个小……”话到末尾竟然悄然隐去声音。望去,少年竟是瞪大双眼,满脸的惊异,“张爷爷,是你?” “异羽?”老人面上也随即闪过一丝诧异,却是转瞬即逝换做笑容,道:“哈哈,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哦,我是过来寻找在南方海岛隐居的师傅。”想起刚才的失敬,异羽一脸的歉疚,连忙低下头行礼,再抬头,面上已是带着欣喜,“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张爷爷和……真巧啊!” “南方的海岛吗?”老头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须,沉吟片刻,道:“恐怕也只有夜哭岛了。也真是巧了,都来找夜哭岛,呵呵……” “还有谁也要去夜哭岛?”一激灵,少年转向身后的狐媚儿,眼中闪过狐疑的惊色,顿了很久,终于轻声开了口,“你是不是也要去?那,我们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去?你管我去哪里!”丢过一个冰冷的目光,女孩转身向迷雾沼泽跑去。 而一旁的老人却是没看懂两人之间的纠葛,有些茫然地伸出手,“哎,小丫头,你别自己乱跑啊!” “我去找她!”异羽匆匆道,已来不及告辞,旋即向着已渐消失的身影追上去。 待两人进入沼泽才发现,迷雾沼泽果然远比它的名字更为不知深浅。浓雾萦绕半丈之内已看不清事物,诡异的气氛让人感觉似乎四处都是伏击重重。身前明明是一块漆黑不见底的水泽,可靠近的须臾间就会从水底深处喷出玄火,转眼将泽中黑水烧得翻滚起来,翻腾的黑气和着刺鼻的气味,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眼见又不知因为踩到何处,一团玄火喷涌而出,狐媚儿“啊”得惊叫起来,脚下一趔趄,几乎要栽倒的身体却被后面的一只手扶住。 “小心啊!”转过头,一张全是关切的面容迎上来。但那双目光柔软的眼睛却在接触到女孩凌厉的眼神的时刻,收回所有神色,怯弱地微微低垂了下去。 “你别跟着我!”执拗地甩开那只手臂,狐媚儿向前走了两步,刻意空开一段距离,停了下来,却不肯回头,“我说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沉默间,厚重的雾气停滞在两人之间,莫名横隔了距离,不过是两步之遥,身影却看起来那么模糊而陌生。 “在万化城,是你救我的吧?”依旧不敢抬头,少年轻声问道。 “谁会去救你?别做梦了!”声音依然是故作的傲慢,可身前的背影却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那让我看你的手!”异羽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女孩左手腕就要捋开衣袖。 “你干什么?放开我!”虽然被他的突然行动吓了一跳,但狐媚儿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拼命甩开少年紧握的双手。 虽然还是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指尖触到如缎的肌肤上那道生硬的瑕疵,少年的心还是被深深触痛了一下。也许不止是一下,那结痂的伤口上一点点明显的突兀,每一点都像一个咒词,哪怕是轻触到,心也会针扎般地痛。 知道已经无法再掩饰,女孩用右手紧紧握住左手腕,面上的表情尽是被人看透的怨愤。尽管心中翻涌如火,可最后的话语却是冰冷地彻骨,“就算是我救了你,那么你要是谢我,就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你真的……真的想我这样做吗?如果你是真的这样想,那么我立刻就走……”说出这样的话,异羽已经感觉全身冰凉,就连吸入口中的空气也是直透肺腑的阴寒,可即便是这样,他却不得不一直深呼吸,来保持心绪的镇定。 “是的!我说过我不再见你!”女孩骄傲地昂起头,可身后的异羽却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因为心底的一丝犹豫与不舍已是在眼眶中涌动了许久,稍微克制不住随时会倾泻而出。 听到这样的回答,异羽深深地叹了口气,落寞地摇摇头,“你必须要遵守你的承诺吗?” “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我狐媚儿绝不会出尔反尔!”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是必须要走了。不过,我记得你答应我一件事还没办到呢。那算不算一个承诺?”少年说着走上前,嘴角似乎带着微笑。 “什么事?”女孩诧异地回过头,撞上他热切迎来的双眼,粉面上竟悄然浮出一丝羞涩。 “你答应带我去见那个叫十方的人。这是你给我的承诺,可是要兑现的,不许耍赖哦!” “你!无赖!”狐媚儿脸涨的通红,眼中的泪水已克制不住,可表情却明显不再凝重。 “你是在笑还是哭啊?表情好难看哦!哎,别动手啊!你是不是不爱听真话啊?……我错了我错了,你貌美如花、倾国倾城……”戏谑的口吻,刹那间融化了心底最后那一点固守的坚冰。 原本阴郁的迷雾,仿佛也被其中追逐嬉闹的身影感染得生动起来,在这一时刻竟变得如梦似幻般曼妙…… ****** 而此时,现行进入迷雾沼泽的十方是没有这样的好心境了。想起之前也是这般阴霾重重的太极滩,十方仍是心有余悸,暗暗调整吐纳,小心地向沼泽中央探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好似一直遮掩在眼前的晦涩幕布被撕裂一般,视野不觉明艳起来,五色斑斓的玄光从远处一层层发散过来,但仔细看去却仍是不清晰。原来不是厚重的雾气散去,而是被光线沾染成赤橙黄绿蓝五色。笼罩之下,连沼泽中的所有的水泽、树木也是这般五色渐渐过渡开去,看去十分明丽却总觉得有几分诡异。 最远处的红光之处就是迷雾沼泽的中央吗? 尽管明显感觉最远处的红光带着妖邪的不祥,十方还是小心翼翼地缓缓逼近过去。 随着步步深入,一袭黑衣的身影也随着光幕的浸染变幻出炫目的光泽。待靠近红光的边缘,飘动的衣襟与发梢已是被与红芒紧紧相连的橙色光线幻变成一片金色。 刺目得有些眩晕,更加看不清浓雾中的景象,十方眯起双眼极力向前望去,眉头亦是紧紧蹙起。 忽然眼帘似乎被什么覆盖住,伸出手去却是一片白羽,再抬头,竟是万千轻盈的羽毛在玄光中变幻着色泽,纷纷扬扬如雨丝般缥缈曼舞……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怨偶 阴霾过后竟是这般绝妙幻景!眼神不觉有些痴惘,十方恍惚间似乎回到潜藏在记忆深处的时刻,那个伊人为卿独舞的时刻——漫天飞扬的纤羽仿佛被紧簇的舞者赋予了生命,宛若精灵般轻舞弄俏,回旋中散播着点点光晕,看似散漫地毫无规律,却让观看的人如沐神祗的恩泽,心中全是净涤后的宁静。 那就是羽族的飞天之舞。 即便是在羽族,也只有圣女在每十年一次的献祭大典上才会展现一次。因为跳这样的舞极耗费灵力。据说,圣女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神明的眷顾,所以十方也不愿让吹息再跳。但是这样纯净的舞蹈,只要看过一次,还能忘得掉吗? 待双目适应了眼前的炫亮,十方才发现原来红光之中隐隐浮现出一座高塔的轮廓。塔身直插云霄,深入浓雾早已看不出顶端。而那飞扬的羽毛该是自塔顶而下了。 难道有什么在上面吗?这样诡秘阴森的迷雾沼泽中竟然还住着人?或者是…… 尽管思绪纷乱,十方已没心情再多想,冲动地御剑直上。 按速度该是早已飞到万仞之上,可重雾始终不减轻薄,高塔依然不见顶端,周身纷飞的白羽依旧似从望不见顶的深邃高空飘落。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塔是通天的吗?可是之前在迷雾沼泽外却不曾看见这样的通天之物啊!难道我又是和在太极滩一样被瘴气侵蚀,剧毒攻心产生幻觉了吗? 疑惑中,十方调息停住脚下的飞剑,转而缓缓向塔身靠过去。说也奇怪,想象中这样直通天顶的建筑该是修建地十分宏伟才是,可穿过浓雾没飞多远,就已到高塔前。 原来塔身并没有多宽阔,不过十丈余。看去,黝黑的色泽该是条石堆砌而成,却严密得看不出一丝缝隙,俨然似一整根细长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的花纹虽然古朴,手法却十分流畅。寥寥几笔就活灵活现地刻画出人、羽、妖三族和世间万千兽类的形态。除此之外还有些怪异的符号夹杂其中,似乎是些古老的图腾,虽然看不太明白,但十方亦发现每个符号都不一样,视野之内绝然没有重复的图案。 这又是什么? 缓缓伸出手去,尽管是小心又小心,但指尖触到那如同玄冰般的阴寒之时,十方还是被惊得一颤,连忙缩回手。 没有时间迟疑,一道银光自十方触及的那一点闪起,接着又如波般迅速扩散开去,而塔身上银光闪过的地方,随即悄然褪去沉重的色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顷刻间,银光通天贯地连成一片,来不及掩目的绚烂将迷雾重重的沼泽照的一片明朗。光华过后再看高塔已看不出石质,俨然变成一座直刺云霄的冰柱。 万仞高空也随着晦涩褪去而清晰出来。望去竟是一对翻飞的翼翅时而交缠,时而回旋,胶着在冰柱顶端,激起飞羽散落无数…… 是羽族人!? ……还是神? 空中的两个身影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下高塔的异变,依然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激斗中。即便如此,十方亦不敢贸然行事,但又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依附着高塔悄悄潜伏过去。 待接近才发现,原来是一男一女。有着羽族人绝美的面容,银色的发丝如瀑般随风飘展,却未见耳后标志性的白羽,只是那一对舒展的羽翼透露出他们似乎和羽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男子眼中闪出暴戾的锋芒,手持一把金色的弓弩,对着女子端弓即射。不见箭羽,只是无数道金光四溢。 而女子却并不避闪,只用手中短杖划出一道光幕,瞬间将金光全部弹开。清冷的脸上的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有意无意投向男子的眼波中流露出一丝幽怨。 见招数被化解,男子眼中的气焰更盛几筹,有些恼怒地振翅而起,如一道闪电跃身至女子侧翼伺机攻击。 但他的行动似乎早已被女子看穿,只见她只扭身轻踏一小步,手臂顺势优雅地一挥,光幕在金光射出之前即成。 那翻飞如雪的白羽便是他们在移动之时,翼翅相触碰落。 几个回合下来,分不出上下,似乎再战几百回合也是徒劳的胶着。这又是在打什么啊? 十方不禁摇摇头,暗自思量着是否要向他们询问下夜哭岛的位置,但又怕惊恼了鏖战中的两人,徒生意外的波折。 犹豫间,女子却突然开了口,“玄灵,我们都打了一百年了,你够了没?” 玄灵?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有人曾提起过。十方惊讶地复又抬起头。 女子的这句呼喝,似乎更加激怒了凶神般的男子,眉眼扭曲得有些狰狞,挥动着手中的金色弓弩,咆哮起来,“谁说我是玄灵?玄灵早就死了!你别缠着我!我要出去!” “你清醒一点吧!即便我不拦你,你走得掉吗?”见他停住动作,女子便也收起攻势,悄然飞到男子身边。 “我?我当然走得掉!”眼光犀利得全是锋芒,男子一脸骄纵地向天挥动紧握的双拳,“我是神啊!你知道的,我是神!我是神对不对?你告诉我,是不是?你说啊,我是神,我真的是神……我真的是……真的是……”原本狂傲的语气到后来却渐渐落寞下去,最后竟变成低声的呜咽,眼中全是痛苦的神色,高举的手臂颤抖着、颤抖着慢慢缩了下去,整个身体蜷缩着不停地战栗,只剩下宽大的羽翼有气无力地扑朔几下,来保持平衡。 见他这般,女子温柔地伸出双臂,将他的脸庞揽入自己怀中,嘴角露出微笑,却是苍白得好不勉强,“好了,好了……” “仇英……我好想你……”挣扎着抬起脸庞,男子的眼光却是孩童般的怯弱,双手攥紧了女子的衣襟,看神情该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生怕一撒力就失去手中的真实感。 女子的眉眼抽动一下,伸手轻轻捋开他面上纷乱的银色发丝,柔声低语,“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可是,我还是好害怕,我怕我很快又会发起疯来,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连你都不认识。你知道吗?”男子紧握的双手似乎因为激动又加重些力度,指甲已透过轻薄的衣衫嵌入女子的肌肤中。但见女子眼中露出痛楚的神色,他急忙抽回手,道:“我又弄疼你了是不是?对不起,我总是伤害到你,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打个几年,你就会醒了。”女子温柔地在他的额头轻吻了一下,转而微笑起来,望向远方,有些涣散的目光却是温暖而潮湿,“会好的,会好的,等到雾散尽,一切都会好的……” 随着微风的流动,沼泽上的浓雾又逐渐向高塔聚拢过来,除了两对交缠的羽翼间或舒展一下,再也看不清任何动作。片刻之后,只剩下浅淡的影子在混沌中模糊得如同尘埃般缥缈而不真实。 算了,还是不要打搅他们了。 虽然尚未看明白这对男女之间曾有过怎样的爱怨交葛,十方心中仍是莫名地一阵伤痛,轻叹一声,摇摇头欲离开。 “你都看了这么久了,就这样走了吗?”淡漠的声音自空中飘然而下。 心中一惊,十方停住脚步,尚未来得及转头回望,只见眼前一道白光划过,逐渐清晰出来的是高空中相拥的一对男女。只是他们此刻已是分立两边,堵住十方的来去,清冷的脸庞上带着愠色。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寻梦 直觉里来者不善,十方倒吸一口凉气,眉间不禁闪出冷郁。顷刻,脚下的法剑上便是冷芒萦绕。 不过确实也是自己打扰在先,十方想着散去些锋芒,低头行礼道:“在下十方,路过于此,本无意打搅两位,还请行个方便。” “一句路过,就想这么容易走了吗?”被唤作玄灵的男子恢复骄纵的表情,苍白的面孔上转眼覆上一层阴郁,冷冷的目光咄咄逼视过来。 “那你想我怎样?”之前已见过他的招数步法,十方心中并不多惧,只是旁边的女子先前一直只是防御,丝毫未透露半分底细,恐怕会比男子更难缠一点吧? 十方斜眼睥睨过去,却发现女子竟是满面哀愁,目之所向反而是身旁气焰渐盛的玄灵,没有一点御敌的意思。眼中的幽怨让他想起一个女子,而身后洁白舒展的羽翼又让他想起另外一个。 对于记忆中的两个女子,前者全是愧疚,而后者给予的又远远不够他想要的那么多,说到底也还是愧疚。触景伤情,心中不禁一阵悸痛,十方纠结的目光莫名痴惘地流连在空中的女子身上。 “你为什么老盯着仇英?”男子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还有你之前偷看我们,我一定要挖了你的眼珠!”说着,胸前金光大盛,灵弓已举起。 “想打吗?”回过神来,十方犀利地对视过去,相比玄灵被金芒衬得越发黑沉的面庞,他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箭拔弩张的瞬间,白色的身影悄然扑入两人之间,却是那个叫仇英的女子。只见她用瘦削的身体挡在玄灵身前,面上全是惊恐,“玄灵,你别激动,千万别!我先问问他吧。” “让开!”男子粗鲁地扭开柔弱的手臂,但见她眼中的哀怨,声音不觉又轻柔下来,“你怕我又会发狂吗?不会的,我杀了他就好了。”说着即振翅飞到十方之上。 “别……”仇英紧跟着跃冲出去,眼见已拦不住戾气攻心的玄灵,急忙对十方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离开。 虽然临阵脱逃并非合他心意,十方还是读懂了女子眼中的乞求,无奈地摇摇头,闭息缩地,衣袂飘飞的一瞬,身形已划出数丈之外。 “想跑?”玄灵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色,身影一涣散,竟不见踪迹。再一看,已是在十方身侧十步之遥,端弓摆出架势,“哼!什么路过,还不是和那些痴心妄想的贼人一样,想要打探夜哭岛的下落!” 听他这么一说,十方倒不想走了,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你知道夜哭岛在哪么?我就是要去那里!” “玄灵,等等!也许他可以!”仇英再一次追上来,伸手按住那只绷紧弦的手臂,“你看,万仞塔都变色了。” 玄灵扫了眼近在咫尺、已变得通透如冰的塔身,轻蔑地扬了扬嘴角,道:“变色又怎么样?那么多人过去,还不是没一个回来?我让他解决得痛快一点,说不定他还会谢我!” “可是……神说过如果……” “没有什么可是!没有什么如果!我已经厌倦做万仞塔的守卫,我早就厌倦了你知不知道?!”玄灵恼怒万分地喝止仇英的劝慰,情绪越发失控,指着天际咆哮,“什么甄选,什么历练,那根本就是神明耍弄人的把戏!没有人可以把沉入无妄海的万仞塔托起来,没有人!断了的通天之路永远不可能再重新连上,我们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去……神,你骗了我!” 激昂的话音未落,炽烈的光芒瞬间割裂了头顶上的浓雾,一道霹雳自天际而下,落在万仞塔上,是贯穿天地的异芒,塔身亦是不堪负荷地微微颤动起来。震耳欲聋的轰鸣转眼湮没了男子的叫嚣声。 “不要这样!玄灵,求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双臂虽是怯弱地伸出,但在接触男子腰身的一瞬,猛地用力抱紧,女子伏在宽阔的脊背上低声啜泣着。也许是为了掩盖面上的失色,将脸庞深埋进去,很快男子的背后便湿了一片。 感受着背后潮湿的温润,剧烈起伏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玄灵缓缓转过身来,将女子揽入怀中,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温暖,“好吧,那就让他去试试。”说完,只见他咬破右手食指,重又端起弓来,这次却明显是指向高塔的位置。 白色的液体自指尖流出,一滴、两滴……沾染在金色的弓弦上,发出清丽的白芒。 十方瞪大眼睛惊异地看去,和先前不同,一只银光闪耀的箭羽明显搭在弦上,只是轮廓在炫目的光芒中显得如此不清晰,仿佛箭本无形,只是精气流动幻变而成。 嗡—— 一声弦响,凄艳的白芒闪电一般凌厉地刺向高塔,比起之前来自天际的怨怒,虽然略显单薄,却带着决然的气势! 光芒在接触塔身的一刹那戛然而止,消逝得无影无踪,眼前平静得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又是在做什么? 十方诧异地望向停驻在高空的两人,却发现他们只是默默注视着变成冰柱的万仞塔,眼光虔诚、带着企盼。 突然,万仞塔前的白纱般的雾气流动起来,起初是缓缓地移动,渐渐竟似流水般如瀑向下坠去,速度快得能感觉到带出的至上而下的疾风。 这真的是雾气吗?十方惊异地向前靠近几步,才发现不仅是塔前的雾气,整座塔身已变得如薄纱般缥缈,急速地自塔尖流向最下面根基。 “快!顺着塔下去,你要找的就在下面!”仇英指向万仞塔流动的方向,催促着已被奇景惊得呆住的十方,“快过去呀!塔身如果石化,再次开启又要等三年了!” 听罢,十方已没有时间再犹豫,急忙附身过去。身体刚一接触塔身,就感觉到一股湍流自头顶上冲击下来,根本无法控制住平衡,如同崖上的落叶般任由九天而下的玄水冲刷着沉淀到最底端的何处…… “玄灵,我觉得他可以成功呢!”女子浅笑着转向身边的伴侣。 “哼!看见每个下去的人你都这么说。别做梦了!”男子不屑地努了努嘴,却是温柔地揽过她的腰身。 “呵呵,别这么悲观,他是要去‘寻梦’,也是帮我们寻梦呢!”纤弱的手握住他手中的温暖,两个身影不觉紧靠在一起。风中,纷扬的银色发丝和扑朔的羽翼纠缠在一起,已分不出彼此…… 通天贯地的光芒同时也吸引了沼泽中迷茫的另一对男女。 异羽急忙御剑疾驰过来,眼中的焦点集中在自天际而下的激流中那一抹黑色阴影上。之前从狐媚儿口中已知道十方现行进了迷雾沼泽,那么这个黑影该就是…… 通天湖畔,只是一个浅淡的背影。万化城中,亦看不清面庞,而现在,绝对不能再失去这次机会! 来不及多想,少年冲动地直扑向激流,转眼也如黑影一般被带落下去。 “异羽!”狐媚儿惊叫起来,看着少年如同星陨般地急速下坠,面上惊得全无血色,不顾一切地扑冲过去,可触及到的却是磐石的坚冷。 直刺苍穹的万仞塔重又恢复先前的石化状态,停滞下来,守候着时间的流逝,静静等待下一位可以将它唤醒的人。 “异羽……你什么时候回来……”少女宛如受伤的小鹿一般颤抖着身体,绝望地坐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岩石的冰冷还是恸哭后的虚脱,紧贴岩面的脸庞惨白地让人心疼。已没有撕心裂肺恸哭的气力,只剩下泪水无声地顺着塔身上的花纹流淌下来,落到地上瞬间被枯槁的泥土吸尽,淡淡的痕迹也很快被冷风磨灭…… 无意相见却重逢, 未及欣喜又离痛, 深情浅埋堪翻涌, 天意难为多作弄。 过错,错过,莫问你我错, 缘聚,缘散,只恨太匆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海岛少女 被湍流冲击着急速下坠的十方与异羽,眼睛被水幕缠住已不可视物,只能看得见模糊的一片光影变幻,失重的眩晕感逼得两人紧闭双目,任由身体被激流控制,跌向地面,又坠入深涧。茫然间只觉得自己是何等渺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将魂归何方,任凭水流将意识渐渐抽去、剥离…… 不知道翻滚、跌宕了多久,就在异羽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倾翻过来,才发觉负着身体的激流慢慢平静下来。方才为了避免水流呛入口鼻,一直小心地闭息,此时异羽终于敢大口地喘起气来。稍不注意还是吸进几口水,和空气一样的冰凉、冷冽,却还带着一股泛着腥气的苦涩。 是海水! 异羽惊异地睁开眼睛,果然没错,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蔚蓝的大海中。惊涛翻涌、白浪滔天,将渺小的身体托起又抛下,不过比起先前那股从万仞高空飞流直下的激荡,此刻的抛跌只能算作孩童的嬉戏罢了。 还未从眩晕中恢复,异羽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生长在北方山中的剑仙城,对于海并没有太多记忆,而唯一的一次却是深痛如刀割,铭刻在心中永远都无法磨灭与忘却。 而此刻的感觉和那次又是何其得相似! 海水是那样的冰寒与幽深,冰得透腑刺骨,幽深得几乎要将一切都埋葬。 不祥的感觉愈来愈强,该不会是…… 异羽已不敢再往下继续想,眼光急忙在周围的海面搜寻起来,可除了一片深沉得近乎泛黑的蓝,再也望不到其他颜色。 情急之下,异羽极力扑腾在风口浪尖,想要重新跃身而起,可除了虚弱还是虚弱,全身的力气似乎在先前的激荡中全部散尽,这一折腾不但没有凝气而出,反而生生呛了好几口水,差点失去平衡栽进浪中去。 “喂——小心啊!”一个清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摇而来。 就在异羽回转头张望之时,突然身下又是一道大浪涌起。不过这一次恶浪不再是意欲将他吞没的压顶之势,反而缓缓将他托起送出数十丈远。 随着水花四溅的浪头高高涌起,目之所及正是一座海岛的褐色轮廓。岸边,一名蓝衫少女静静伫在那里,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红晕,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碧色的眼眸被幽深的海水衬得分外明亮。 这是…… 仿佛被那水莲花般的脸庞摄去魂魄,异羽全然忘记挣扎,任凭海浪将他向前送去,可还未及海边,又嘲弄一般地将他抛下。 难道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女吗? 下落中,眼光依然流连在那一抹将晦涩点缀成明快的白色身影上。 “你怎么这么笨啊?一点都不能动吗?”少女掩口娇笑着,抬起左手已捏好的莲花指印,顺势一举,只见伏沉下的海浪再度腾起,径直把恍惚中的少年抛到海滩上。 待触到岸边松软的沙地,异羽惊乱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些,但见那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近不过咫尺,反而不好意思直视了。低下头来,惴惴想了半天,才轻声道:“多谢……姑娘相救。”其实他心中早已认定她是女仙,只是想必神仙也不愿被世间人轻易揣测吧。 “嘻嘻,你是从外面来的吧?”少女调皮地一撇嘴,坐到身旁的礁石上,仰起脸肆无忌惮地望着低头不敢多语的少年,可未等异羽答话,又自顾自地笑道:“我看见你顺着万仞塔掉下来呢!这里和外面哪里好玩啊?” 听罢,异羽缓缓抬起头来,可又觉得这样俯视神仙似乎有些不敬,反正全身衣服已湿透,便也顾不上许多席地而坐。思量起少女的问话,斟酌再三,道:“不知道姑娘所说的外面是何处?我现在连我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 “哎呀,这里是寻梦港。我说的外面当然是你来的地方喽!”少女抬起手向上指了指。 “寻梦港……”喃喃着,少年向着四周环顾起来,果然不远处星罗棋布的岛屿兀自围起一个海湾,将暴戾的海浪隔绝在外,簇拥起的宁静上几艘船屋随着浅浅的波涛轻轻飘荡。 “快说呀,问你呢!” 催促之下,异羽想了想,道:“当然是比不上姑娘所在的仙境了。” “哼,你骗人!”柳眉一挑,少女一脸不相信地直摇头,“这里除了海就是岛,哪有什么好玩的!还有,别老叫我姑娘,我有名字,叫晚晴。你又叫什么?来这做什么?” 但见一直小心翼翼地答话还是触怒了女仙,异羽只觉得肩背一阵发凉,头埋得更深了,“我叫异羽,来这里是为……” “咦?你这个是……”未等他说完,少女径直站起身来,抬手伸向他脑后。一截白绫悄然从异羽背囊中滑落而出,流过颈脖又是蓦地一阵冰冷。 异羽轻轻拾起,正是程啸空所赠的“流云飞瀑”,本是御水的法宝,沾染上海水的冰凉,拿捏在手中,更是滑润如涓流般细腻绵长。 “这是御水神物吧!”惊讶地看着白绫在海风中飘摇如细水缓流,少女眼中闪过艳羡的神色。 “姑娘要是喜欢,就送你吧!”异羽正愁着如何让她息怒,一见她如此立刻递了过去。 “爹说过不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少女面露憾色地摇摇头,可眼光却是流连在白绫上不肯离开,低声自语,“不过,我偷学了娘的法术,真的缺一件法宝……” “拿去吧!你救了我,就当是谢礼好了!再说我也用不到它。” 待少女接过流云飞瀑,欣喜地把玩起来,异羽才觉得心上悬着的石头才落了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问道:“你说看见我顺着万仞塔掉下来,不知道姑娘有没看见与我一同下来的人?” “你说那个黑衣男子吗?”注意力依旧在手中的白绫上,少女头也不抬地随意应答着,完全没有留意到异羽脸上焦急的神色,“他呀,比你厉害!掉下来以后,一看见我就立刻跳了过来……” “后来呢?他去哪了?” 娇嫩的手被猛然伸出的手臂握得生疼,少女诧异地抬起头,撞见的却是异羽全是焦虑的脸庞。 “喂!娘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你别以为送我东西就可以这样啊!”少女嗲怒着抽回手,白皙的皮肤上已有些淡红的印迹。 “对不起!我是一时情急才……真的对不起!”蓦地收回双手,但见少女有些泛红的怒容,异羽为自己的失礼好不懊悔。但心底纠结的念想却逼得他鼓起勇气追问下去,“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去哪了?”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女孩摆了摆手,指向远处的一座海岛,“他就问我夜哭岛在哪,我说了,他就飞过去了,连句话都没丢下。” “多谢!”异羽眼中一阵欣喜,来不及斟酌言辞,起身御剑而起。 看着那匆匆而去的身影,少女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喃喃自语,“真是的,怎么跟那个人一样呀,问完就走了!还没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样呢?”说着转过身来向回走去,忽然眼睛一亮,“不过,他们长得是有点像呢!难道外面的人都一个样?那多没意思,不是分不出彼此了……” 可没走多远,却被空中降下的身影下了一大跳,抬眼却是远去的少年。少女正欲发火,但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来找我要白绫的吧?” “不是。”异羽略带歉意地摇摇头,“我是想问问你有没看见与我一同下来的一位姑娘?” “没有什么姑娘,我看得清清楚楚,就你们两个从万仞塔上下来。再说这里除了我和我娘再没有其他女子了!” “哦……”眉间隐约有些失落,异羽行礼谢过后,再次飞身向远处的岛屿而去。 脚下,海浪滔滔,不似先前那般激荡,却起起伏伏宛若少年不宁的心绪。海风猎猎,牵扯着莫名的愁思一缕一缕地飞扬开去,抽不完也散不尽。 媚儿,你没有跟着我下来吗?是不愿还是没能赶得上?也许,相比这里的神秘莫测,留在外面可能更好一些吧!虽然我曾经伤害了你,但其实我最不愿的是看见的,是你因为被伤害而失去笑靥的脸庞……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哭 还未接近夜哭岛,就感觉一片覆压来的阴霾。从高处望去,偌大的海岛虽云雾缭绕、多有地势起伏,泛白的海滩如银沙般闪耀着柔和的光晕。海浪声细细碎碎地传来,犹如母亲的摇篮曲让人恬静地想安然入睡。 花团锦簇的大地上,漆黑的巨大礁石兀立着,落上透过云层缝隙射来的阳光,闪出深沉而静谧的光泽。 而岛上空翻涌回旋的阴云,则是由从岛中央最大的一块礁石上腾起的雾气所致,厚重的雾气来源于礁石中央的深洞,涌泉般不知倦怠地向上鼓动,本该纯净得轻盈缥缈,但在礁石群中环绕许久,也不免沾染几分沉重的色泽。 果然是个好地方!难道师傅就隐居在此?不知道十方到这里又是要见谁?难道会是师傅吗? 异羽心中蓦地激起一阵兴奋,迫不及待地飞身而下。在他看来,原本仙境一般曼妙似幻的海岛平添几分诡秘的败笔,虽然感觉并不是完美无憾,但仍是令人神往。只是他尚且不知缤纷恬淡的外表下潜藏的,却是至深的幽暗。 踏上海岸的瞬间,异羽忽然感觉一阵来自地底的震颤,隐隐听见一声深沉的叹息顺着震颤激荡至心中。诧异之下,少年回转身看了看身后,正是惊涛拍岸,纷扬起无数白玉般的碎花,飘零至岸上、海面又瓣瓣碎裂而散,壮观而凄美。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只当之前的叹息是错觉,异羽继续向岛中深处走去。 逆着雾气飘散的轨迹,少年径直来到正中央高过十丈的巨型礁石前。 直觉没有错,礁石的背后阴影处果然藏着一个不易发现的洞口,不时有寻错出口的寥寥雾气从中蔓延而出。 虽然感觉到除了静谧没有其他任何异样的气息,异羽想了想还是将穿云弓握在手中,小心地探身进去。 不料洞中却是另一番光景。除却洞口一段幽深,还未走过多远,眼前豁然敞亮起来。从脚下沿着洞壁直至顶端全是白璧饰面,似乎应该是人为铺设而成,可看去却是浑然天成般,全无人工雕琢的痕迹。壁廊上每隔半丈就有一簇明石闪耀,突兀出来恰似火焰的形状,既是装饰又是照明,明石外围镶嵌着无数璀璨的宝石,在明石的照射下浮现出多彩绚烂的光华。远远望去,真的好似一排火焰跳闪,只是比起寻常的火光更多了一分如梦似幻的奢华。 眼中闪过惊艳的神色,还未来得及赞叹,忽然目之深处,走廊的尽头忽然闪过一个黑影,瞬时就将目光痴惘的少年拉回过神来。 “等等!等等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异羽顾不上细想就被心底迫切的企盼驱使着向前追去。转过一个弯,黑影早就不知踪迹,倒是眼前更加辉煌。白璧尽用玉石点缀,分外斑斓得几欲夺目。随着呼吸的一窒,异羽突然发现,每簇明石之下竟然多了一具森森白骨,虽是覆满珠宝玉翠、绫罗绸缎,可这享用不到的奢华对于逝去的人来说只是加重悲哀而已。 黑影未作停留,异羽自然不敢再多流连,一前一后的身影就这样在幽深而静谧的洞中旁若无人地追逐来去。只是白骨身后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双眼睛透过墙壁的缝隙静默地观望着,露出一丝阴邪的笑意。 怎么绕来绕去周围都没什么变化?从外面看去该没有这么大才是,难道是个迷宫? 先行进入的十方终于决定按捺住心底的冲动,暂缓下脚步。转身走向一直未变的墙壁,敲击了几下,只是“咚咚”的闷响,似乎墙壁后并没有想象中的空洞。 迟疑间,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十方脸上闪过惊色,急忙用剑挑起白骨身上的毛毡,覆身匿于角落中。 扑鼻而入的是腐朽的异味,毛茸茸的流苏垂挂在眼睑上格外瘙痒难耐,十方几乎是强压住性子等着身后追来的人。过了许久依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唉,这么躲着何苦?如果不对就杀了算了! 摇摇头,正欲掀开毛毡跳出来,忽然微微抬起的手停住了—— 原来奔过来的只是位执弓的白衣少年,气息并不平稳可感觉不到任何杀意,鲜活的喘息和洞中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透过流苏的缝隙虽是看不大清楚容貌,不过看他那狂奔的动作,似乎只是想冲进最里面探个究竟而已。 不如……我就跟在他身后,让他在前面试路也好。 想罢,待那个身影跑远,十方站起身来,屏住呼吸不急不忙地跟了上去。 但见两人如此,一直躲在暗处的那双眼睛又露出略带兴奋的诡笑,口中克制不住地喃喃起来,“哈哈,开始了,开始了,后面就有趣了,哈哈哈……” 跟着少年的身影转过一道回廊,十方忽然发现走道竟然到了尽头。少年早已不知影踪,而眼前不远处赫然一道石壁封住去路。 咦?他去哪了?难道穿过石壁而去了吗? 十方小心翼翼地向走廊尽头的石壁靠近,狐疑地打量起来。石壁和走道的墙壁一样也是铺饰着玉石珠翠,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仔细看去白玉饰面似乎比周围的白璧多了几分滑润之感,润泽得就像浅水刚刚流过一般。 难道这里有一扇门?不过这样厚重的石门闭合之际应该会传出声响才是啊! 伸出的手在触及石壁的瞬间又抽了回去,十方迟疑了下,倒转手中的法剑,用剑柄轻轻触击过去。 并未施加几分力道,石壁竟缓缓开启,毫无半点声息,相比之下倒是手中剑柄处传来的嗤嗤声在静谧的走廊中显得尤为刺耳。转眼光泽如镜的铜制剑柄尾端已有些泛黑。 门上有毒?! 十方心中一惊,却还未来得及痛惜手中的爱剑,只觉得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惊异的眼中反射出自门洞幽深处闪现的耀眼光亮,十方面上闪过惊色,随即下意识地向后倒伏下去。背弓仰面的一瞬间,一道骄纵的白芒从洞开的石门内呼啸而出,几乎是贴着十方的咽喉掠过! 好险! 颈脖间似乎还能感觉到锋芒擦身而过的阴冷,十方倒吸一口凉气,转过头去,只见背后的墙壁上,铮铮一枚箭羽!箭头早已嵌入墙壁几寸,只剩下尾端的白羽挂着一缕削落的发丝微微颤动着。 想起之前那个执弓的身影,十方心中涌起一丝疑虑:难道我看错了?那个少年就是这洞中人?想要致我于死地? 一股清冷的幽风穿过门洞而出,白影似乎又在不远处再次闪现。十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毕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不是吗? 回廊不知道绕过几重,视野尽头的白衣身影也不觉虚幻而更加不可信起来。就这样跟着他到底要追到何处?而他难道一直都没有发现我吗?十方越来越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思绪缥缈间,眼神一个涣散,身前的白影忽然模糊在一片白雾之中。 虽然一路过来,不时有些雾气萦绕擦身而过,但是眼前这般浓雾弥漫的景象,却是第一次见到。 警觉起来,十方立刻收住脚步,用剑尖挑起路边的一截白骨,抛向眼前看不透的白雾中。 枯槁得几近发黑的白骨顺着剑刃挥出的弧度,悠然滑入雾中,却是泛出点点白芒格外清晰,映射的光晕中轮廓却似消融般的缩小、圆滑开去,未及触地已是溶成点点闪出磷光的齑粉,闪烁着在白雾中渐渐隐去。 好生厉害的东西! 只觉得心底一阵阴冷,十方骇地瞪大双目,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追逐这一路过来,身前的少年似乎有意将他引入一个个陷阱、结阵之中。虽然阵法并不难破,但是每一处都招招毙命,无比显出施加者险恶、阴毒的用心。 好吧,再这样绕下去,稍有松懈定会着了你的道。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家都现身做个了断算了! 恨意涌现,十方的目光顿时凌厉得流露出阴毒,抬手一弹指,只见一道火符自指间跃出。雾气沾染上火光随即燃成一片炽烈的白芒,很快又委顿下去。空荡荡的回廊转眼又恢复之前的状态。 眼见毒雾散尽,十方一个箭步直冲上前,因为不再刻意隐藏,几乎可以看见周身杀气翻涌形成的气浪。 可再追逐至一个弯道处,眼前却是蓦地黯淡下去,伸手不见五指。 “是谁?!” 距离不过三丈的少年终于感觉到身后紧跟着的锋芒。 第一百二十章 父子 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十方忽然犹豫了一下。那样单纯的问话,实在不像一个心怀叵测的人发出。但顾虑却是稍纵即逝,眼中随即恢复了冷郁。 呵呵,既然处心积虑地带我回旋于伏击之中,何必要装作这般无辜的声音。 一道神火嚣张地直奔少年而去,杀意翻涌。 呼吸一窒,异羽下意识地侧身避过。火光明灭地一瞬间,一对英挺的眉眼浮现至眼前,却又旋即被黑暗吞噬。 “是谁?”看不清来者,少年紧张地发问,可心中莫名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不是惊惧,也谈不上欣喜,只是对潜藏在黑幕下的身影忽然有了一种迫切的渴望,口中的喘息不觉也重了许多。 可是来者并没有回答,依旧循着少年的呼吸声一次次伺机出击。 飞沙、炽翼、霜刃……凌厉的攻势逼得异羽疲于防守,身体已几次被幻术的气焰灼伤。 其实,少年也并非没有空隙出招,只是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招式,和绚烂、明灭的光影中偶尔闪现的侧脸、眉眼,他几乎已克制不住心底的冲动。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贸然唤出那个萦绕在心中十余年的称谓。 “是……是不是……十方?” 也许是因为战斗的疲惫,但可能更多是因为心怯,少年在聚成寒冰护盾得以残喘的瞬间,断断续续地念出。 与此同时,对方挥出的是精气凝成的凌杀。 奇异的是,万千冰刃逼杀而来,撞击到至寒的寒冰护盾上,竟然激起电光石火的焰芒。短暂的明艳光亮中,异羽分明看见对方眼中清晰地流露出惊色,变幻的手印瞬间滞住。 “你又是谁?”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句低沉的发问,冷淡得全无温度。 “嘿嘿,是时候了……”静默在石壁背后的那双眼睛狞笑起来,手指扣下早已按住的机关。 “咔咔咔咔——”伴着一阵诡异地摩擦声,静止的两个身影同时下沉。惊惧随即传遍全身,那是整个地面崩裂沉坠下去! 迅速得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虽然两人都是身怀绝学的高手,但还是难以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失重中控制住平衡。 眼看就要撞向十丈下坚硬的地底,少年心怯地扭过脸不敢再看,绝望之时肩背处又是一股熟悉的燥热。 “抓住!”身侧蓦地伸出一只手,那是已攀住旁边石壁的十方。他也不明白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为什么要对这个少年伸出援手,就因为他可以叫出自己的名字么?还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让自己莫名有了好感? 异羽毫不犹豫地握向那只手,和想象中的一样,坚实而温暖。 原来陷下去就是一间囚室,四个壁角团簇的明石让眼前的一切都无比清晰真实起来。 那张俯下来望向他的脸庞上,坚硬的棱角本应是生硬的冰冷,却在少年涣散的眼光中莫名柔和起来,似乎还带着暖暖的笑意。 而在十方看来,少年仰起的那张脸虽是因为惊骇,苍白得毫无血色,而眼中分明流露出一丝怯弱的企盼,纯粹得毫无戾气,哪里像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害他的人? 对视着,对视着…… 少年的眼中湿润了,几乎不敢置信的欣喜颤动在整个眼眶中。我真的看见他的样子了,他真的是‘他’吗? 而男子的眼中锋芒亦渐渐褪去,嘴角微微上扬,似乎真的是笑意…… 地裂的震颤过去,整座石洞又恢复了之前死寂一般的平静。头顶上崩裂的地面不知何时又复合起。 没有其他选择,十方踩踏着石壁上几处突兀,跃到囚室的最底端。随之而下的还有的异羽,几乎是紧跟其后,不差分毫地停住在他身侧。 “你是谁?”十方猛地扭过脸来,面上恢复无表情的冷漠。 异羽嘴唇微微张合了几下,又停住,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你……认识一位叫程遥的女子吗?” “小……遥……”埋藏在深处的名字伴随着不愿触及的回忆被人从心中掘起真的是件万分痛苦的事情,眉头紧紧蹙起,十方为了掩盖失色垂下双目,低声道:“你怎么知道她?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娘!”迫不及待地说出这句话,少年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而紧接着到嘴边的下一句,却因为紧张而吞咽住,“我……你……” “你是程遥的儿子!?”十方脸上的惊色不比异羽少几分,凝视了那张怯弱的面庞许久,脑中的疑问变化成万千种可能,让他不敢再做揣测,终于忍不住问起,“你,今年多大?” “17!哦,不对,马上开春我就18了!” 十方眼中的惊色瞬间一窒,本已认定的事情,却在时间上似乎有些偏差,“你是春天生的?” 异羽想了想却摇摇头,道:“应该也不一定,不过娘说,她生我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是在二月初四才抱到我,而具体生我何日,她一时糊涂给忘了,便将这一天做我的生日。” “17年前的二月……初四,不对,你的生日该是腊月二十九,是我第一个抱到你……而二月初四那是我……”话语到这里却停住了,仿佛心底被猛地击中,十方的眼中全是痛楚。但是,更多的痛楚怕是已渗入身体,撕绞着肺腑,割裂着柔肠寸寸碎裂开。 见他这般纠结的神色,少年心中隐隐有些犹豫,终归还是压抑不了心底的渴望,抬起明亮的眼眸,轻语,“我可以……叫你一声‘爹’吗?” 并没有许诺的回答,但迎接上来的却是温暖的臂膀。突如其来的欣喜让少年莫名的滞住,而在伏在他肩上的那张脸上竟是泪痕蜿蜒。瞬间,异羽已感到颈脖间的肌肤上尽是潮湿的温暖。 少年克制着心底的起伏,伸出双手紧紧拥住这个迟到了将近18年的拥抱…… 积蓄了十余年的情感就这样平静而沉默地宣泄出来,但是怀中那可信的温度,让两个孤寂已久的人心底从未有过地踏实。踏实地几乎心跳的频率都已一致。 “小遥……她现在可好?”十方抬起头,凝视着身前的少年,眼光微妙地闪烁起来。再度提及这个名字真的需要些勇气,况且从少年刚才的话语中听出他并不清楚自己与程遥之间的纠结。 “娘……”吐出这个字之时,少年的唇有些颤抖,“娘在半年前已经去了。” 怎么会?! 心底原本的愧疚化作一阵阵悸痛,惊色满布的双眼渐渐失了所有神采,空洞起来,握紧少年双臂的手也因为痛到虚脱,无力地松弛下去。 我……还未来得及对你道一声——对不起啊…… 看见十方的委顿,异羽自责地低下头去,喃喃,“都怪我,都怪我不好!娘是在玉碎滩为救我,被秦陵所杀!” 不料,少年原本想安慰的话语在十方心头又翻搅起一层疼痛的涟漪。 你是为了救他吗?这原本是个与你毫不相干的孩子啊!难道就因为他和我的联系,就让你屈辱半生,甚至赌上性命吗?你真的……太傻太傻了…… 相比之下,我却是那么的自私和不称职,只为了自己的欲望与野心,弃你和这个孩子于不顾,甚至早已淡忘了他的存在。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因为情感被抽离,坚冷如冰的心本应该去慢慢温暖直至软化,没想到现实却是这般突如其来的一波又一波直截了当的冲击,终于被撞得裂痕斑驳,几欲崩散。也许是因为痛楚再也不堪承受,十方低喘着,用手紧紧扣住头颅,纷乱的发丝下面孔是猝死一般的苍白、狰狞。 “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少年惊慌失措,丝毫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看来期待已久的重逢却让父亲如此痛苦。 “我……没事……”紧咬住牙齿,十方凝神聚起身体里细若游丝的一点气力,极力克制着心底翻腾的波涌。吸纳、吞吐,不知过了多久,体内激荡的异波才渐渐平伏下来。 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莫名地一丝冰冷如同寒刺,迅猛却悄无声息地扎进心中,十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刚才调息之刻,只觉得心中一股力量拖拽着意识仿佛要反抗自己而出,几乎不能控制。即便这翻涌来得生猛,可也不应该是这般啊?自己这是怎么了? “爹,你还好吗?”眼见十方平复下来,异羽关切地伸出手去。指尖却在触及男子发丝的时刻蓦地停住。本是漆黑如墨的发丝在末梢竟已褪去深沉泛出银白来,在囚室里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触目。 异羽深深呼出一口气,心底却不由轻叹了下。即便是靠着修为保持了三十多岁的容颜,可父亲终究还是渐渐老去,如果这次不是在夜哭相遇,那么重逢之日也许会变成渺茫。 “怎么会是这样?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一直在暗处窥探的那双眼中射出的光芒全是怨毒,左手无比恼怒地捶击在石壁上,几近发狂地咆哮起来,“不行!不行!这样太没劲了!我要想想办法……对,我来想办法让你们变得有趣起来,嘿嘿嘿嘿……” 第一百二十一章 林云 明石发出的光芒不会像灯火一样的跳闪,但正因为此,原本不大的囚室更让人感觉是死一般的沉寂,困顿的两人待重逢的激动退却,也有些坐不住了。 十方站起身来,仰望高过十丈的室顶,不觉摇摇头,开始在四壁处搜寻是否有暗门之类的机关。 相比之下,异羽反而不似他那般的急切,仍旧立在囚室中央,注视着父亲的每一个动作,眼中的欣喜挥散不去。有父亲在,不会有问题的,一定可以出去!少年头一次体会出,原来依赖一个人心底会这么踏实和放松。 在用剑柄试过壁面上并没有异物后,十方伸出手去开始在石壁上轻拍。“咚咚,咚咚……”有节奏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千篇一律地几乎没什么变化。 难道这里是个死室? 十方皱起眉,眼光冷峻起来。如果没有出口,那么这个密闭的空间中空气必会渐渐稀薄,他们两人恐怕撑不过三个时辰。面露难色,十方眼光不觉又转向之前已放弃了的室顶。虽然囚室不过五尺见方,并不宜御剑,不过这也难不倒十方,只见他微微调息,足尖一点地,两臂借着弹起的起势,攀住石壁径直往上,转眼就已附在石质的室顶之下。 因为高出石壁上的明石数丈,又没用白璧饰面,所以室顶显得尤为晦暗,完全是石质粗陋的原貌,却也更是显得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 翻手推过一掌,和料想的一样,除了震落些许碎石,室顶依然严丝缝合、不离分毫。 “怎么样?”异羽仰起头,也欲上来。 “不行。这上面该是压实了!”十方摇摇头,皱起眉观察了磐石许久,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想着忽然感觉面上一阵清凉,脑中的焦灼也随即清澈起来。有风!既然有风可以灌入,那么囚室中必然另有通畅! 十方转身跃下,在不大的空间里又细细走了一遍。果然南墙一角似乎不时有阴风送过。十方眼中闪过喜色,焦躁的心绪顿时舒缓了许多,开始再一次在缩小了的范围内又仔细查找起来。 这一次换做指尖轻叩,细微地站在异羽的位置已是听不清楚。可少年虽然心有不解,但也不多问,只是耐心地看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退到北墙下!”眼前蹲伏着的男子突然直起身,命令道。 “有出口?!”少年欣喜地问道,同时毫不怀疑地向后走去。 眼见少年已退到安全的距离,十方扎稳马步,垂目聚息。须臾间,排在身前的左掌上已是看得见真气逆动。 “裂空破!” 随着一声呼喝,只见一道气旋自掌间如刃般劈掣出去,喷薄到整面南墙上一片泼洒的辉煌。整个囚室的地面也不觉震颤了起来。 就在异羽以为整座囚室都要崩塌之时,剧烈的震颤却渐渐趋于微弱,最后——沉寂下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父亲这样的强招也没有用吗? 少年轻轻走近过去,但见十方面上近乎冰冷的严峻,将欲脱口的话给咽了回去,眼中不禁闪出忧虑。 “啪嗒!”死寂中的一点清脆似一个突然的讯号,格外敲击着两人紧绷的心弦。 再往后又是无声,可少年的眼中分明又闪出明亮的异彩。在他的面前,本以为坚不可摧的石壁竟然现出发散开的裂纹。悄无声息中裂纹蔓延至整个墙面,最后犹如叹息般的颤动,整座墙四分五裂地崩散开。 “成功了!”少年有些雀跃地就要迈出脚去、却被背后伸出的手拉住。 “等等。”十方丢出一道火符,待燃尽破口外的迷蒙雾气后,抢先踏了出去。 待异羽欣喜地从崩塌处钻出一看,心不由地凉了半截。原来这外面的只不过是另一间稍大些的囚室而已。懊丧之时,正欲学着十方的样子耐心寻找薄弱之处,忽然听得十方冷冷喝了一声,“出来!” 还有人?少年疑窦顿起,蓦地转过身去。只见从先前倒塌的墙下爬出一个瑟瑟发抖的人来。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相貌,衣衫也沾染了尘土,显得破败,但从其金缕银丝的华贵缝制上,可见来者身份的权贵。 “你是谁?怎么也关在这里?”走近两步,少年惊讶地问道。 “我?”听得发问,那人抬起苍白的面庞,眼神萧瑟得如同鬼魅。但明石发出的微光再黯淡,也掩不住那张俊美的脸上的光华。 竟是个惊艳如女子的人族男子! 嘴角、眉眼精致得妖媚,失了血色的面庞白得有些透明,但分明是玉脂般的柔滑温润。散落的发丝纷扰乱在脸上泛出诡异的幽蓝光泽,却是一种摄人魂魄的魅惑。 之前见过清丽脱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羽族人,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美得几近邪魅的人族男子。异羽润了润已是觉得干涸的喉咙,微微偏转了些眼光,避开对方直视的邪魅目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到底是谁?怎么也被关在这里?你也是人族?” 而十方则立于少年身旁沉默不语,目光冰冷却毫不避讳,眼中是看得见的敌视。 “我……”听到“人族”两个人,身体蓦地战栗了一下,随即又半依在断壁上恢复了平静,伸手撩开发丝已能看的出眼中颤动的微波,声音却是与容颜不相称的嘶哑,“我是谁啊?太久了,久得我几乎忘记怎么来到这里……对了,刚才告诉你们了,我叫林云对吧?” “你什么时候说过?”异羽好生奇怪。 “怎么?我没说吗?我记得明明说过啊!难道我又忘了?该死,我这记性……”那人说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右手拼命向头上拍去。 一旁的十方早已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道:“你若知道这夜哭岛的情况就快说,少在这里装疯卖傻!” “我看他也许是被我们刚才推倒墙壁给吓到了,让他想想吧。”异羽说着又转向林云,柔声,“你别害怕,我们也是被困在这里的,也许可以带你一起出去。” 听到此,林云黯淡的眼眸忽的闪出明亮,惊喜地拉过异羽地手,“你们是来救我的吗?太好了,终于有人肯管我了!我们现在就走!我终于可以出去了!太好了!”说着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 未等异羽回答,十方立刻拉开那只手,转向少年,“怎么?你难道要让他跟着我们?” “是啊,看他的样子该是被囚禁在此,我们不如一同结伴,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了。”异羽肯定点点头,嘴角露出淡淡微笑。 十方却是不置可否地皱起眉,凝视少年的眼中多了几分感慨,暗想:这个孩子果然生得像他娘一般,宅心仁厚,对人毫无防备。想到吹息,呼吸随即一窒,本以为麻木的心瞬时又激荡地难以遏制。十方慌忙偏过头去,躲过异羽的目光,不料却已被他发现自己眼中的痛楚。 “爹,你怎么了?”诧异地目光追随过去,“你若是不愿,那就……听你的吧!”少年的声音低弱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没事!”为掩盖面上的失色,十方转向了木讷在一旁的男子,声音冰冷,“要带他一起也可以,不过他得先说清来路!” 异羽听罢,转念一想,在这样诡秘的地方,确实不该随便相信任何不知底细的人。不过父亲既然这样一说,也算是给了个机会。少年心中莫名有些欢喜,转而向林云笑了笑,道:“你好好想想是怎么到这里的,说明白我们就救你出去!” “我……我……”松开少年的手,男子从先前喜出望外的状态平复下来,眼神竟一时复杂地难以捉摸。终于他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去,舔了舔嘴唇,再次开了口,“我叫林云,关在这夜哭岛上该有20年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述 我叫林云,生在祖龙城。20多年前被人所害弃于青龙湾中,也许是我命不该绝,恰好遇到路过的一支商船队。被他们所救,又无处可去,我便跟着船队做了远航的水手。从此随波逐流、闲散心境,倒也过得安逸。 可这样的好日子却没过几年,船队在一次远航中,因为偏离航线误入无妄海中的大漩涡。当时风雨交加,海浪翻涌,飓风仿佛要将所有的船都撕裂。 惊慌失措下几乎所有的海员都弃船求生。眼睁睁看着许多人被高墙一般的浪涛卷入漩涡中央,渐渐消失不见,还有一些还未卷进漩涡就被海浪撕碎。因为害怕我不敢跳下船去,却还是被狂风带断的桅杆给砸晕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以为我肯定是要死了,可没想到等我醒来一看,却发现自己真是命大,竟被海涛推到一个不知名的海港。 说是海港,其实该叫做小渔村才更为贴切。我记得那是夏末秋初的日子,对,就是那个时候——风苇草开花的季节。沿着海岸而建的村子里铺满了水边常见的风苇草,细韧的草秆上缀满了小小的花朵,海风一吹,白色的花絮如同白浪一般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荡漾开去。就连点缀其中的寥寥几座破陋的木屋也被带的鲜活起来,就像一座座船屋恬淡地荡于浪尖。 木屋边支起的几个木架上晒着渔网,可能还附着些鱼鳞,所以阳光慵懒地洒上去的时候,便会闪出一点一点的金光,跳跃于风苇草浪中真的很奇妙。 不过,我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并没没看见一个村民。呵呵,可能是都在屋里吧,也可能是我眼花了。我只看到一只小黄狗追逐着花絮中飞舞的几只粉蝶,跳腾得好不欢快。 当时我是伏在浅滩上,半个身子仍是泡在水中,而背后就是时不时砸过来的巨浪,所以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死里逃生,却害怕随时又被卷进深不见底的无妄海中。 我拼命地想向岸上爬去,可也许是在海里泡久了,使不上一点力气。我想大叫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喉咙里干得像火烧,喊了几声只引来那只小黄狗。 我以为过来的救星,急忙伸出手去。哪知道那小畜生因我不是村里的人,吠了几声,对着我伸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本来我就是精疲力竭,这钻心的疼痛更让我几乎要昏厥过去。迷蒙中听得似乎有人叱喝了小狗一句,然后我就真的昏过去了……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都已上了药包扎好,耳边听得见涛声,该是离海岸不远。狭小的屋子里只有先前的那只小黄狗伏在我脚边,见我醒来,叫了一声便又趴下脑袋翻起眼睛打量着我,一对狗眼里清澈得厉害。 我忽然有些高兴,便笑骂道,小畜生,你先咬我又救我,敢情是先兵后礼啊! 正说着,忽然门外响起一句答话,呸!你这腌臜小子,骂谁是畜生啊!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姑娘。生得十分小巧,衣着也朴实,小麦色的皮肤上透出一股可爱的憨劲。 她一进门就对我侧脸斜视,嗲怒道,我救了你反而被你骂,早知道还不如把你丢到海里喂鱼。 我本是理亏,但见她说话十分豪爽,倒也不生分地和她攀谈起来。 言语中知道她叫小渔,自小在这唤作寻梦港的渔村中长大,一家人靠着打渔为生,从未踏出小村半步。 我便投其所好给她讲些她所不知道的外面的奇妙事物。她听得也十分高兴,给我包扎换药、端汤送水,照料得十分细心。 但奇怪的是,她总不正面视我,手总有意无意地掩住左边面颊,即便是换药的时候也要命我闭上眼睛不准看她。后来有一次我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她左颊上有一块巴掌大的朱红胎记。一张可爱娇俏的脸就因为这个胎记变得有几分狰狞。就因为此,她亦被村里人当做鬼怪一样叱来喝去。 她见被我识破面目自然是怨怒交加,情急之下想要夺门而逃,却被我用力拉住。她哪里知道,在我心中,这个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子,即便无颜,但在我心中也是貌美如天仙。 捅开最后一层隔膜,我们的感情如同开了闸的水流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几日下来,已是耳鬓厮磨、私定终身。 待我身体复原,我便想要带着小渔离开这个让她觉得屈辱的小村,去治好她脸上的瑕疵,然后再带着她浪迹天涯,安享余生。 可在这时,我们遇到一个难题——没有钱。外面的世界不比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尤其要除去她脸上的胎记,必然要寻访天下名医。而我徒有一副皮囊,却连拿出手的一技之长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无用至极,自顾自都尚且困难,更别说还要多照顾一个女子。 就在我自怨自艾、灰心丧气之时,小渔忽然想起村里有个古老的传说。说是在村外一个海岛上有海盗的秘密宝库,里面堆满价值连城的宝物,如果能借得一两样,我们的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唔,你先不要打断我,听我慢慢说,故事并不是完全像你想象的那样—— 凭着以前在风浪里摸爬的经验,我跌跌撞撞地找到了海盗的宝藏。原来藏宝的山洞根本就不像传说里形容的那样机关重重、防卫森严,只有一个衰弱的老海岛静静地守在那里。而等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虚弱地只有躺在宝物堆上喘气的力气。 从我进到那个房间开始,他就闭着眼睛看也不看我,只喘着气听我把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未等我说完,就颤抖着递过来一个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的黑绒缎面上静静放着一颗幻妙夺目的猫眼石和一枚赤色欲滴的鸡血石。而老海盗那张全是皱褶的脸上仿佛因为在笑,显得有些诡异。 我虽然惊讶于得来不费吹灰之力,但因为心里的狂喜懒得去想那么多,忙不迭地谢过后,就急忙折身向小渔所在的渔村赶去…… 谁知道,因为我的疏忽,而带回的是一场灾难,灾难啊!! 村里人在得知我从海盗那里要来珍宝后,要驱逐我出村,甚至都不让我去和小渔见上一面。而小渔她也不知道是害怕村里人的指责,还是因为被软禁,对流连在村外的我视而不见。 我当然是不甘心的了。即便是拒绝我,也要给我个理由吧?哪怕是欺骗的理由也行啊!可惜一句也没有。那间小屋的门窗至始至终都紧闭着,再也没见那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我就在小村外一直等一直等,饿了就烤些海鱼充饥,困了就躺在风苇草丛中囫囵一夜。可是即便我等得心烦气躁,失去耐心也是毫无结果。 焦躁怨怒的我已遏制不住心里的冲动,想出一个荒谬的方法。一天清晨,我趁着全村人还未起身之际,我偷偷进村放了一把火,点燃了村里的草垛。那是冬天,海风很烈,很快,不大的渔村就包围在一片火海之中。 其实,这么做我只是想把小渔逼出来,因为那间小屋虽然门窗紧闭,但从门帘的拨动中,我知道她一定躲在后面,却狠心地不肯出来见我。而且,我想的也简单,小村既然在海边,取水灭火也是顺手的事情,并不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可是,我想错了。猎猎海风中,火势转眼如炬,风干了的风苇草在火海中一触即燃,整个小村变成一片火海。燃着了的风苇草秆在黯淡的晨雾中漫天飞舞,像一朵朵绚丽的火花精灵般旋转在屋檐上、门庭前,简直美极了! 我也看得呆了。 等我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出来救火,一个也没有。原本闲散慵懒的小村就在我眼前变成一座死村,幻灭成一片灰烬…… 等到大火快烧尽,我冲了进去,满目疮痍,只剩下泛着碳色的残垣断壁……所有的人,包括小渔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唉……是我丧心病狂地毁了她,毁了整个寻梦港啊!捧着残留的灰烬,我心里一片迷惘的空旷,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鬼使神差之下,我竟又跑回那座藏着宝藏的小岛。而那个垂死的老海盗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似乎就是在等我。 听见我的声音,他终于睁开眼睛,一见我失魂落魄的模样,立刻裂开掉光了牙齿的嘴畅快地笑起来,笑声中说出的一句话似乎能解释我亲手制造的灾难—— “哈哈哈,你就是下一个,所有的诅咒将由你而承担……” 苍老而诡异的声音把我惊出一身冷汗,可等我再去看那个老人,竟然已是面带笑容地气绝。只是那个透出阴毒的声音继续兀自在空荡荡的山洞中延绵了好久,鬼魅一般地此起彼伏。 我害怕极了,想要逃离那个地方,却发现无论我怎么跑都找不到出去的路,而且山洞中竟比我想象得要大很多,似乎不仅仅只有那个老海盗一个人……如果我后来撞见的那个算是人的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间隙 “你后来又遇见了什么?”异羽追问。 而身旁的十方也一改先前不屑的眼光,沉默地注视着闷头回忆述说的男子。如果开始对其衣着华贵却身陷囹圄的身份有所怀疑,而现在,从林云述说时稍显落寞却流露出款款深情的眼神中,仿佛看出言者如自己一般纵情怅惋又几多无奈的心境。十方不由地在心中低叹几声,怎么也不忍心再去不信了。 “那是……”眼中闪过一丝怯色,林云抬起头向着囚室上的镣窗望了一眼,声音不觉低了很多,“我也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他一直穿着铁质的铠甲,戴着一副黄金面具,看去身形要比普通人高出一倍。” “难道是怪物?” 林云却是摇摇头,“也不一定,他会说话,他说他叫浪翻天,曾是一伙海盗的首领,因为受了伤被同伴留下来看守宝库。不过我困在这里20年了,却从来没有看见有其他人进入。” “笑话,你关在这里怎么知道有没人进出?”十方嗤笑一声。 笑音未落,林云抬起头盯住十方,嘴角露出一丝怪诞的笑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看不到呢?” 一时,十方给驳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疑惑地看着他缓缓地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走到囚室的角落里。 林云低下头摸索了好一阵,只听“咔咔”一阵闷响,原本密闭的石壁上赫然现出一个门洞。洞开的瞬间,潮湿的阴风卷着附着已久的尘埃簌簌地飘落进来。 愣了几秒,异羽才闭拢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惊声道:“你骗我们?!你既然可以出去怎么还说被关在这里20年?” “我只说我被困20年,而没说我不可以走出这个囚室啊!只是走不走出去也没什么分别了。”答者眼中全是委屈与无奈。但看两人还是狐疑的神色,林云不由地苦笑一声,道:“这本为藏宝之洞,设计得多有怪异,除却许多险恶的机关,还有无数奇门遁甲的结阵,除非知道密道走法,一般人进来是有来无回了。” “那也不对!”思酌着他的话,十方皱起眉来,总觉得哪里有些疑点,“你不说还有一个人吗?难道他也不出去?你可以让他带路或是趁着他出洞之时偷偷记下密道走法。” “你说那个海盗头子么?”林云摇摇头,面色更加无奈,“那浪翻天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太过寂寞,即便我把宝物还给他也不肯放我离开。但也不关我,放任我在洞中自由来去。而他自己也和我一般,每日只在洞内稍作活动,心情好的时候会分我点美酒佳肴,若是遇到他心情不好,干脆丢几块干粮在这囚室里随便我吃不吃。被困的前十年,我每日如同无头苍蝇般到处寻找出口,几次涉险都被他所救。渐渐地知道出洞无望,我也倦了,干脆缩在囚室里等死罢了。” “真是个怪人!你的意思说只有他才知道出去的办法了?”十方说着走出打开的石门,左右张望了几下,果然密道里光影明暗、雾气翻涌,无处不透露出诡异,便又收回身转向林云,“那你带我们去找他!” “不去!不去……我不要去!”林云拼命地摇起头,眼中竟是战栗的怯色,身体颤抖着似丧失了所有气力,靠着墙委顿下来。待双目黯淡地垂下,口中自语般地喃喃,“我只想待在这里,时间过得很快的……我待在这里就好了……” “真是无用!”十方眼中闪过轻蔑的神色,转念又一想,自己本来就怕生出波折不想带他一起,这样倒也好了。想罢,便不再多说径直走了出去。 异羽略一迟疑,本意相助,但见林云这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紧跟而上。 两人尚未走远,忽然觉得背后有些细碎的脚步声。十方对异羽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并加快步伐,转过拐角蓦地藏伏下来。 待黑影逼近,就着回廊中的暗光看清来人的面孔,竟是脸色惨白如鬼魅的林云。看他左顾右盼的迷茫神色,定是因他二人的突然不知所踪而起。 “你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做什么?”未等林云走近,十方突然跳了出来。 鬼魅般的身影被突如其来的喝问惊得一颤,可随即又径直走了过来,眼中看得出惶恐中带着欣喜,“你们真的要去找浪翻天吗?” “按你所说,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我们当然是要去找他了。”十方定定道。 “那么……如果你们从那里知道出路的话,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林云问得很小心,可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竟然多了几分明亮。 十方睥睨了他一眼,冷笑,“你不怕我们跟他对峙起来,他必会迁怒于你?” 也不知因为被十方逼视,还是心里的胆怯,林云低下头,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再开口声音已低得几乎听不清,“那还能怎样,大不了就是被他杀了……反正我在这里也和死人无异……” 但看他满怀希望的眼神,原本准备一口拒绝的十方忽然有了一丝犹豫,再看身旁的异羽已是微笑着向林云伸出手去,终于他改变了主意,收回到了嘴边的话,点点头,道:“好,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不过要先在前面带路帮我们找到浪翻天。” 十方哪里想得到,他这个否决了冷酷直觉,而感情用事的决定,会给这对刚刚重逢不久的父子之间带来不可挽回的裂痕。 依照约定,林云走在十方与异羽身前。看似轻车熟路,不过却是神色慌张、目光躲闪走得是小心又小心。 “看,顺着左边这道廊过去再转两个弯就到洞中后庭,浪翻天就居于此。不过这个时候他也许在洞中什么地方徘徊。要不我们先去看看?”手指向前方,林云向着左边的岔路踏去。不料,重心尚未摆稳,瘦弱的身体随即向下陷去。身后十方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拽住。 转眼,地面自踏入处陷落成一个宽达数丈不见底的深堑。霎时,纷飞的尘土将惊乱的三人包裹在一片迷蒙之中。 “路不对!你记错了么?”异羽惊声问道。 可望去,悬在半空中的身体比起深坑上的两人更是显得惶恐失措,面色早已白如纸灰,全然不知挣扎,口中不住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啊,就是这样走的……一定是浪翻天发现我们了,他要杀了我,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待十方和异羽将他拖到地面上,瘫软在地的身体只剩下伏地喘息的力气,双目亦是惊魂过后的战栗。 眼见林云已是衰弱得不能动弹,十方想了想,对异羽道:“我去前面先探探路,你看着他留在这里等我。”说完未等少年回答,随即纵身一跃。 异羽只觉得眼前衣衫腾起地清风刚拂过颜面,定睛再一看,一袭黑衣的身影已飘忽至深堑对面,转瞬模糊在昏暗的明灭中。 “他怎么能……丢下我们走了?”林云挣扎着抬起头来,近乎呆滞的目光中隐约有些不安。 见他这般,异羽却是笑得坦然,“放心,他会回来的。” 尽管得到肯定的回答,林云仍是将信将疑,神色紧张地问道:“你这么相信他吗?你们很熟悉?” 见林云似乎恢复些气力,少年小心地扶着他靠住墙坐起,口中毫不在意地答道:“也不算,我们今天才第一次相见。不过他是我爹,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你爹?今天第一次相见?”林云想着更加费解,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摇摇头,“你是骗我吧?看你的年纪应该有18、9了,怎么会和你爹刚刚相见呢?你们真的是父子?” 听他问得突兀,异羽原本欣喜的心中顿生不悦,但还是耐下性子解释,“那是因为些缘故,我一生下来就和他分开,被我娘独自抚养成人。今日既然他肯认我,我们当然是父子。” “那也不对啊……”避过少年带些愠色的眼光,林云低头摩挲着手臂上刚才在陷落时划出的伤痕,口中饶舌般地喋喋不休,“不对啊,真的不对……看他身手非凡,又不像受制于人,怎么会一隔18年才会相认呢?难道他就不思念自己的家人吗?不对,不对,若是我知道小渔在哪,早就不顾一切地去寻了,怎么忍心不管不问十多年呢?难道他存心抛弃你们娘俩?不对啊,真的不对……”似乎是在低声自语,又像故意说给异羽听。 听见对父亲的质疑,异羽只觉得心中无名火起,猛地跳起身子,喝道:“你是什么意思?父亲他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了!你不过初次谋面,凭什么妄加揣测?!”但见林云被自己骇得一震,好容易平复的神情又全是惶恐,少年才觉得自己似乎过于冲动了。转而背过脸去呼出胸中一口郁气,沉默下来。 可虽然面色沉默得凝重,心中翻搅起的波澜却是难以再平复了—— 是啊,为什么这十多年来爹一直不回来相认呢?难道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对,方才听他说过我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他第一个抱的我。 而且,为什么娘一直都骗我说爹是战死在沙场呢?难道是娘怨恨爹不让他回来?可是,记得年少时,分明见娘独坐在窗前,握着爹送的发簪暗自抹泪。 冷静下来想想,爹与我和娘之间真的有太多的疑问了,而且爹现在的身份虽然尚不明晰,却是从旁人的言辞中隐约感到不齿。 少年静静地陷入沉思中,眉头紧紧地拧起,从初见的欣喜中清醒后,要面临的却是那么多复杂地疑团,纵然可以提出那么多“难道”与“设想”,可想到最后却是不敢想象的推测……这些恐怕只有问爹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了,但他会告诉我吗? 回廊中偶尔带着呼哨的阴风拂过黑暗中静默的少年,而他的原本被点燃地炽热的心也随着冰寒的温度渐渐寂落下来,凝结成冰锥一般地沉重。 第一百二十四章 裂痕 静默中,空荡荡的回廊尤显得幽深,石壁上的明石发出毫无变化的淡淡光亮,虽不像烛火跳闪般诡异,却沉寂得让等待中的两人更加不安。可放眼望去,除了偶尔穿过的冷风带过衣衫一点悸动,再也看不到其他动静。 等待,等待,克制着焦躁,从自己的心跳声中体会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可还是只能无可奈何的等待。只不过此时的异羽等待的心情却更为繁复,因为他要等的不光是能否寻到出口这么简单,无数个纠结悬而未解,而若要真向那个人索求答案,恐怕又是不敢直面的心怯。 忽然,被斥责后噤了声的林云站了起来,神色惊恐地向着最右边的岔路探了两步,还未站稳脚步又立刻退回了,战栗着向异羽背后缩去,“他来了,他来了……你听到哭声没有?他一定就在附近,会杀了我们的!” “谁?”少年心中一紧,警觉地握住弓箭站起身,可看去周围仍是毫无变化,而耳边更是没有林云所说的哭声。只得转过脸来,扯了扯已经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哪里有声音?你到底听见什么?” “有,有,哭,哭声……”林云已是骇得三魂不见二魄,颤抖中唇齿胶着在一起,连话也说不清了,只得勉强伸出手指向岔路中的幽深之处,双目紧闭不敢再看。 “那边有什么?你倒是说啊!”见他惊吓成这般,异羽心中顿觉得有些惶恐,但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压住焦躁追问些情况。 “是,是,是浪翻天!”粗喘连连,林云好容易才压制些身体的起伏,急忙拉住少年的衣襟向回转的方向拖拽,“他刚才……一定是在缚灵池练功,现在过来杀我们了!看你这样子一定打不过他,我们快走!” “走?不等十方了吗?”少年迟疑了下,扭头向被深堑隔断了的岔路看去。 “等他?他丢下我们跑了,难道我们还要为等他送了性命不成?要等你自己等!”言语间带着恨意,眼见拖不动少年,林云干脆撒手独自向来路奔去。 异羽怔怔地向着回廊深处望去,之前衣袂飘飞的身影仿佛仿佛已成为记忆中的幻觉,只剩下明石虚弱的微光,几点闪耀到最后尽是黑暗。阴风幽幽地划过脸庞,本应是软绵轻触,却因为吸附了洞中的怨寒,摩挲来去全是刺痛…… 真的被抛弃了吗?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林云所说的哭声。突然而至的一阵锁链声悸动,惊醒了惶惑中的少年! 刺目的火光刹那间将死寂的廊道映得一片炽亮,三道火舌如腾蛇般在并不宽阔的回廊中翻转腾跃,初看还在百步之外,再一眼已刺突至身前十丈内。跳腾的火焰如巨蛇吐信般来势汹涌,将原本清冷的走道炙烤地如火道一般。 传来的方向正是林云认定的最右边的岔路,难道真的是浪翻天来了?少年脸上闪出惧色,身上汗如雨下,却因为被骇住,后挪的脚步竟是沉重而缓慢。 随着锁链声渐渐逼近,火焰在岔路口停住前突的阵势,而是逐渐汇聚起来,厚积、膨胀,焰色厚重得近乎血色,将异羽瞪大的双眼映衬得赤红,好似充血一般。 突然,异羽的眼神定住,炫目的焰色中隐约现出一个魁梧的身形,高大得几乎撑满三丈高的回廊,手中挥舞的锁链带动虚空中的火舌上下腾挪。链之所指,火之所逼,钢索与火舌几乎幻化为一体,炽烈一色。所过之处,走道中残损的白骨与珠宝玉饰转瞬被消融成齑粉,破灭在赤色火幕中。虽然远在廊尾,已可感受锁链撞击的铮铮气劲 可能是已发现闯入者,浪翻天手中的锁链再一次腾起,挥洒之间,链身激突成一条直线,直逼异羽而去,转瞬带着火舌的链头几欲触及少年惨白的脸庞。 “小心!” 惊骇得几乎不能呼吸的异羽突然被侧空扑出的身影带倒在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人敏捷地爬起身来,架住少年向原先走出的方向狂奔开去。 “你回来了?十……”粗喘中异羽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面目后,脸上一丝惨淡的惊喜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默下来。 救他的原来是林云。 性命攸关之刻,原本孱弱的林云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气力,一路带着异羽奔得飞快,弯过几道回廊,身后炽烈的光亮的渐渐暗去,震撼的链击声亦淡弱不见。 等到惊魂未定的两人终于再也跑不动,靠着冰冷的石壁喘粗气时,才发现竟然又回到出发时的那间囚室。 “谢谢你……”异羽欠着身制住胸前起伏轻拍林云肩头,掌心中却是触到一阵异样。抬头一看,林云背部的衣衫已被烧得尽毁,露出里面枯黑的肌肤,不由地失声叫起,“你受伤了!?” 肩背在少年的触摸下微微一颤,方才只顾得逃命尚未觉出异样,此时才发现背后是一阵火辣辣地疼,林云痛得龇起嘴,唏嘘几声,道:“你不知道,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浪翻天很凶残,每次发现偷偷闯入藏宝洞的人都擒去扔进缚灵池,当做药鼎修炼邪功。你若是给抓住了,肯定要给折磨得半死不活,最后元神俱灭而亡。” “那你还救我?被他发现你不也难逃他的魔爪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听得出因为心中的感激,语调多有起伏。本来就因为看似年龄相仿,异羽就对他几分亲近,现在更是好感倍增。 “……我”沙哑的声音刚开了头又沉寂下去,林云转过脸来怔怔盯住少年的脸庞,眼波隐隐颤动,看神情竟似屡经沧桑般百感交集。沉默了许久,林云缓缓抬起手伸向少年,却又在触之可及的距离蓦地停住,眼中诸多神色终于化作一丝落寞,低垂下去,“唉!你不知道,其实我救你,是因为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想起谁?” 林云又是深叹一声,低头掩藏面上的失色,“我和小渔在一起的时候,早就耳鬓厮磨、珠胎暗结。我就是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才想要带她离开,让我们一家人能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谁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话语几多忧伤,异羽也被感染低沉下心情,但看林云眉间的愁伤又不知作何安慰,讷讷道:“我……长得像你儿子?” 听罢,男子却是惨然一笑,“我走得时候孩子还没生下来,又怎么知道他的样子。只不过……算算时间,如果出世的是个男孩……也该是你这般年纪了。”但看少年惊异的神情,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岛上灵气聚集,竟有驻颜的功效,我自困入洞中就未改过相貌,若要问年纪,其实我已有四十好几了。” “这样,我还以为你和我父亲一样,修为高深才不显老态了。”异羽低笑一声,掩回脸上的异色,但话一出口,心中还是被刺痛了一下,犹如针透入腑,隐痛绵深。 父亲……你又去哪了?你可知道我差点就命丧浪翻天之手。难道你已经被那个怪物所害吗?如果如此,那老天对我们父子也太不公了吧,血缘相系,却只有一面之缘,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守…… 似乎看出少年心中的纠结,林云摇摇头,道:“你不用太担心,那浪翻天每次去缚灵池练功都至少需要一昼夜的时间,他既然是从那里出来追我们,必定是未遇上你父亲,而且……”说着却是眉头皱了皱,将后话给咽了下去。 “而且什么?”异羽自然是心急火燎地逼问上去。 林云眼中有些懊恼,可话已出口,看少年焦躁的表情,想收回怕是不可能,只得面带难色地皱起眉,道:“我虽不太精武道修行,不过因为在随着船队四处飘摇,对修道之事有些了解。今日见那十方相貌正是英武之时,可霜华尽沾染发肤末节,而眼眉间也似透出戾气,正是修邪渡劫之凶相啊!他怕是练得不是正道功夫吧!” “怎么可能!父亲是人族,怎么会去练妖魔的诡异功法!”仿佛是受到污蔑,少年脸长得通红,毫无犹豫地反驳。可渐渐地面上突显的潮红又平复成一片惨白。少年背转过身去,可从身体的起伏可以看出,心中定是思绪连连。 是啊,这些年,父亲又是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可从旁人躲闪的言辞和见自己随即避讳的眼神中,隐约察觉的那些猜测,难道都是真的? “唉,想那么多做什么?毕竟血浓于水,他终归还是你的父亲,只要他还认你,总不会不管不顾了。就像我,如果不是困在这里,早就踏遍天下去寻我的妻儿了……”林云安慰着,可看似不择言的话语又让少年的心头涌上一层阴霾。 “别说了,我们现在想想怎么出去。”异羽心烦气躁,大声喝止了他。 一时间,囚室内空气不尴不尬地凝重起来,两人竟同时沉默了。 突然,地面震颤起来,静谧了许久的回廊中又响起沉重的锁链声! 铮——铮—— 随着一声声有节奏的重击,两人纷乱的心再一次高高悬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恶斗 伴随着锁链铿锵的声响,从虚掩的石门处传来忽明忽灭的光影。异羽只觉得心也被迫压得跌宕起伏,几欲跳出嗓子眼。 “是……是他来了……”林云紧张地揪住少年的衣襟。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面色惨白,神情惊骇。其实,不用林云提醒,异羽早就明白这明暗闪烁必是浪翻天手中的钢索挟火突升所致。 空气中弥漫着白骨被火焰炙烤后的腐朽恶臭,可惊恐中的两人早已顾不上意味带来的不适,表情几乎凝固地瞪着门缝中越来越亮的光影,眼中的惊惧堆积成近乎绝望的茫然。 怎么办?继续跑吗?还能逃到哪里去? “你先躲进去,我一个人他也许不会怀疑!”林云忽然转过头,指了指角落里之前被十方破开的裂口。未等异羽答话,就伸手将他向里推去。 “可是……”话音刚起,突然眼前一阵刺目逼得两人不由地向后缩下身子。尚未意识到状况,又是一声轰鸣带着整间石室剧烈地震颤起来。脚步不稳之下,林云就势将少年推进裂口中,自己也被震得滚倒在一旁。 原来撑出的石门已被浪翻天驱出的火锁砸碎! 大大小小的碎石倾倒进来,砸向伏倒在地的林云,却也恰好将石壁上不大的裂口遮掩住大半。 “你没事吧?”异羽决然没有料到只半日之缘的林云会这么做,连忙爬起身,想要抠开裂口处的碎石向外探去。 “别……别动!”碎石覆压下的身影发出微弱的声音,似乎是使出全身仅有的力气才将压在身上石块推开,林云几近虚脱地爬到裂口旁的石墟上喘息着,却是用身体堵住唯一一点裸露的缝隙,留给石壁那一边的少年一个单薄的脊背。 尽管透过缝隙传入暗室的光线十分微弱,可仍能清晰地看出那个身影颤抖地厉害。也许是因为体力不济,但更多的应该是来自恐惧。 “你在这里做什么?有没有看见一个人跑过来?”干涩得近乎像金属摩擦的声音冲击着少年的耳膜,眼前的背影战栗得越发厉害。 “没,没,什么都没……我只是在这里睡觉,就我一个人……”因为心怯,林云沙哑的嗓音发着颤,低沉到最后变成听不清的诺诺。 “没有?你再说没有?”静默了许久后的突然一声尖啸,刮擦得绷紧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身体惊骇得一窒,眼前浪翻天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林云几乎没有颤抖的力气,只是身体仍然极力向后紧靠去,全然不顾破损的皮肤被碎石的棱角磨出血痕。 “你——没——骗——我?”一字一顿的声音就像金属敲击般的古怪而生硬,却是重重地打击在林云虚弱不堪的心上。“刚才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背后有什么?”随着突然加快语速的逼问,巨人般的怪物抖了下手中的锁链,一道火舌突得弹起,促不及防地直扑林云看不出血色的脸庞。 “没有,真的没有。我在这里这么久了,哪里还敢骗你呢……”火舌袭来的瞬间,林云还是没有躲,只是面色在突如其来的明亮中映衬得格外惨淡,炽热的炙烤下,脸上故作的笑容变成怪异的扭曲。 透过狭小的缝隙,异羽看不清浪翻天的脸庞,不过林云满是痛楚的侧脸却是尤为清晰。 看着看着,少年紧绷的脸抽动了几下,喉间的喘息几乎克制不住声响,眼中不觉湿润起来,心中亦是几多翻涌。 他和我可以说是素昧平生,可为什么几乎要竭尽所能地救我? 难道就因为他思念那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 可是……我的父亲现在又在哪里? 异羽心中蓦地一阵冰冷,可脸上却是透过缝隙扑来的炽热。一时间,冷热交织让少的心中的焦躁几乎无法控制。 “你——还在骗我?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只会留一人陪我。找不到他,你就得死!”金属刮擦般的尖厉咆哮,带动着整间囚室一阵震颤,刺耳得几乎让人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异羽闭上双眼,极力克制着身体的不适,可当他再睁开,眼前的一幕让他呼吸随即窒住——铠甲覆裹的手臂紧紧卡住林云整个颈脖,炫目的寒光闪烁在仿佛是金属的指间。 “咳咳咳……”喉间的禁制已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林云剧烈咳嗽起来。可奇怪的是尽管因为呼吸困难面色已经青紫,可表情却是释然,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可放弃挣扎的林云不同,一墙之隔的异羽听着那干涩的咳嗽声,只觉得感同身受地体会着墙外人的痛楚,手指深深抠进石缝中,胸间的翻涌再也压抑不住…… 不行,我不能再畏缩在这里。既然他可以拼上性命救我,我也要赌一次! 原本就裂痕斑驳、摇摇欲坠的石壁一瞬间崩塌,带着妖艳光芒的火鸟破茧而出! ——那是凝聚了少年所有怨念的烈火炽翼! “呵呵,你果然在这里。”冰冷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喘息着的少年这才明白林云之前所说的“也许不能算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眼前的正在狞笑的无疑是一个怪物,山一样坚不可摧的怪物。 钢铁的盔甲像鳞片一样覆盖到指尖,左臂上缠绕的赤红锁链随着呼吸起伏微微颤动,蒸腾出焰色的杀气。面上是一张精致的黄金面具,在火链的映衬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华。 虽然面具上并未刻出表情,异羽仰视着仍是感到一阵逼迫的压力,那是来自面具背后的冰寒刺骨的目光,非人般的戾气。 “你,你怎么出来了……”被气浪冲到一旁的林云看得出来是虚脱得几乎无法动弹,虽是勉强抬起头,却是一脸死人般的失色表情。 “我不能看你送死,反正不一定能逃出去,还不如跟他拼了!”少年咬咬牙掩住心怯,提起法剑指向不过咫尺的怪物。 似乎双方的气焰都不可遏止地翻涌起来,但幽风穿透的囚室里却是出奇的阴冷,只是异羽并没有想到,面具背后的那张脸上却是近乎怅然的平静。 “好,好,很好……”短暂的沉寂后,浪翻天诡笑着拍起手来,“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们俩……都得死!” ****** 寻梦港,一处宅邸。 一抹淡蓝如细浪般飘摇而至,未进院门,银铃般的声音已飘洒入屋,“娘,我回来了!好香啊,晚上吃什么?” “你啊,不是饿了都不知道回家是吧,看,天都黑了……”屋内的妇人碎碎念着将碗筷在桌上摆好。看去眉眼端庄清丽,全不像有个这个大的女儿。 “哎呀,娘……”像所有喜欢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小女孩一样,晚晴轻拉着妇人的衣袖,到桌边坐好,“吃饭啦,娘!我都要饿死了。这块鳝片好像很好哦,来您先吃!”说完,笑盈盈地夹到母亲碗里。 “少跟我献殷勤,等你爹练完功回来,知道你又疯玩了一天,看他怎么教训你……” “咳咳……”母女俩的笑骂被一阵故作的干咳声打断。 “爹。你回来了!”少女眼色一诧,对着母亲吐了吐舌头,旋即换做笑靥起身迎了上去。 进屋的男子身形挺拔、步履稳健,一看就是习武多年之人。待到屋内敞亮处——竟是失踪年余的龙啸风!而此时的龙啸风看去眼神矍铄、器宇轩昂,除却颌下的白须,不显一点老态。 “爹,快来吃饭吧,娘的手艺越来越好啦!”女孩亲昵地挽住父亲的手臂,往桌前拉去。 虽然在女儿的撒娇下执拗不过,龙啸风还是忍不住教训几句,“以为用吃饭堵住我的口,我就不说了么?让你跟你娘学点女红、家务,你偏天天跑出去撒……”似乎臂间触到一丝异样,龙啸风狐疑地扭过头盯住女儿,道:“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 “没,没,没东西……”女孩蓦地松开拉住父亲的双手,藏到背后,轻轻掖了掖袖拢。 该死的,这样就被发现了吗? 偷要别人法宝已是不齿,若是再被爹知道我偷学武功,那肯定是…… 女孩低下头,紧咬嘴唇,脸色自然是骇得惨白,不敢再望父亲一眼。 坐在一旁的白星华眼看父女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叹了口气道:“晴儿,你还是老实说了吧,想瞒你爹是瞒不住的。之前你偷学我仙法的事,你爹也都知道了。” 听罢,女孩慌忙跪到龙啸风面前,眉一拧,生生挤出两滴泪来,“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贪玩,不该偷学武功,不该偷偷……要别人的东西。” “好了好了,都认错了,你也别摆那副凶巴巴的臭脸了。”眼看孩子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白星华心疼起来,连忙挡到丈夫身前拉起女儿。 “别人的东西岂能乱拿,也不知道是善是恶,再说这寻梦港如此偏僻,不远千里来这里的没几个善类,你该小心才是。”龙啸风说到这里也不免有些担心地扫了女儿两眼,但见没什么异样,才稍稍安心坐下,脸上的冷峻也缓和了许多。 看父亲似乎消气些,晚晴胆子大了些,道:“可那人看来不像坏人啊。是我从海里救起他,为了答谢才送了我这个。”说着。从左袖拢里抽出一截白绫。 黯淡的烛光下,光滑如锻的绫面如珍珠般波光灵动,此起彼伏,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如果绫是绿色的,那便是翠色欲滴,可即便是白色,也仿若清流浮于绫上,缱绻而出。 “啊,这是……”白星华一把抢过白绫,脸上全是惊异。白绫在手中徐徐展开,好似冰瀑从天而降,垂坠的晶莹兀自在不大的屋内飘散开,全是清凉。 这法宝别人不识,她确是一眼就认得。当年与龙啸风、程啸空、十啸天还有秦陵兄弟同门修炼时,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弟子,又是小师妹,所以甚得几位师兄的倾慕。师兄们变着法为讨她欢心,寻遍神州各处带来许多奇珍异宝送她。 而这流云飞瀑,是程啸空当年许诺去雪山巅极寒处取了送她的。谁知道。程啸空一去半年未归,不知死活。待宝物取回时,她已与龙啸风暗结连理,如此贵重的礼物自然是不能收了。 记得当年程啸空被拒时,一怒之下,要毁了这件几乎用性命换回的法宝。怎么现在它会在晴儿手里?难道……他来了? “晴儿!”白星华拉住女儿的手,难掩面上的欣喜,“这‘流云飞瀑’是谁给你的?是不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 “不!是个男子不错,却是个17、8的少年呐。”女孩皱起眉摇了摇头,“他好像……好像说他叫异羽……” “异羽?!”蓦地听到爱徒的名字,龙啸风惊诧地也走上前来,眼中明显有些欣喜,“他来这里了?” “嗯……哦,我想起来了,他问我夜哭岛在哪。估计是去那了!” 听罢,龙啸风脸色瞬间黯淡下来,眉头紧锁,面上全是担忧,道:“那夜哭岛为怨气集结而成,那孩子去那做甚?星华,我们去接他回来!”说着,就欲向门外走去。 “现在?这么晚了……”白星华有些迟疑地看看窗外,繁云密布,除却海面折射出不知何处的一点玄光,再无其他颜色。 “对,现在!”答声已是在屋外,再一看,御剑的身影只是远处一点。 第一百二十六章 魔道 十方沿着狭长的甬道一步一步向前探去,全然不知异羽和林云已与窟中魔物——浪翻天狭路相逢、命悬一线。 空气中翻滚中积压多年的酸腐味,甬道越往深处越发静谧幽长,一眼望去尽头仍在沉重得让人窒息的黑暗中,连两边壁上的明石也仿佛失了耐心,兀自诡异地明灭起来。换做常人早已受不了这鬼域般的压抑,幡然回首了。 而十方其实并未好过多少,亦是强忍着种种不适勉强前行,只是不知为何,随着每一步迈向前,心中便明朗一分,仿佛知道要找的东西就在路的尽头。甚至在甬道的每个岔口几乎不用停留便能寻到下一个方向。 漫漫幽暗中,孤寂的人独自前行,硬朗的脸庞在明石点点幽火的映衬下惨白而泛出鬼魅般的青色,发丝更是被空气中的潮湿浸染紧紧贴伏在颈脖间。听不到任何声响,静谧得只能听到自己深深的鼻息和沉闷的心跳。 究竟是该是怎样的力量才能抵御住这种如潮水覆压而下般的压制感? 十方自己想不清楚,也无暇去想,只觉得心中的急切焦灼成一片燥热,随着每一步踏进,这种渴望更胜一层,步履也越发急促起来,最后竟不能自控地疾跑而出,全然不顾身侧随时可能会突现的危险。 一直往前,不要回头,一直往前就对了……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这样说。 果然,待转过又一个岔口。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起来。先前只可三人同行的甬道,到这里突然宽过三丈,两旁的壁面也一改前段积苔密布的破败,尽是用银石玉片饰面而成,每隔半米便点缀着一簇五彩明石,将整段通道照耀得金碧辉煌。虽不及羽族的蛇蝎洞里奢华,但更有一番超凡、大气之感。让十方之前压抑过久的心境也不禁恬淡起来,表情不觉已痴惘。 “哼,这个懦弱的家伙果然藏在这里!还真当是世外桃源了!”一个声音凭空击中独自在金廊中怅惘的男子。 “谁?!”十方大惊,还未回望却发现自己目之所向已悄然改了方向——金廊尽头那一片炫目得几乎无法直视的辉煌。 这是…… 气息一窒,十方难掩胸中莫名的悸动,缩地跃入那片金芒之中。 难以想象狭小的洞窟中竟藏有这样一座宏伟的殿堂。 流水潺潺,水面上铺满各种不常见的花卉草木,形态万千,娇俏异常。而这份俏丽又尽用金色组成,省去凡世里的艳俗,只剩华贵。看多最外围的锦簇,中间如繁星点缀的睡莲则是另一分清新,羞赧的莲蕊静静地半开半闭于舒展的莲叶之上,随着水波起伏微微颔首。看去殿中可落脚之地,便是那一盏盏在水面摇曳的荷盘。 而四周看似有壁面环绕在大厅周围,其实却是九条飞流而下的冰瀑组成,瀑与瀑之间用金色饰带相隔。若不是金光明艳,早就被水流荡起的薄雾掩埋了颜色。 再抬头,犹如仰望苍穹,顶上竟如明空般湛蓝无暇,间或有明星闪耀,折射出满堂的绚烂明丽。而在这样的映衬下,九条飞流自顶上倾泻而下,飞射出的晶莹碰撞、交缠、离散,将整座殿堂浸染得如仙境一般迷幻。 大厅中央或浓或淡的雾气中,最中央的金色莲座上模模糊糊现出一个巍峨的影子,似乎是雕像,但在那抹萦绕不绝的厚薄中看不清晰,不过但看折射出的芳华,该也是用纯金打造的无疑了。 “这里……这里是神明住的地方么?”被那座雕像吸引,十方喃喃着靠过去,眼神自然是痴了。 待小心翼翼地踏上那些金枝玉叶的草木才发现,这又哪里是活物,而是用金丝银缕绣织而成。却不知是出自哪位神人之手,就这样带着灵性活转过。 而再看那壁面,十方更是讶异,原本看来流动奔涌不止的飞瀑又哪里是水流,分明就是借着九块无暇白璧雕琢而成。 是我这些时日征战奔波太过劳累,所以眼拙了么?还是这些本就是神明仗着活物点化而成? 十方摇摇头自嘲了句,向中央的雕塑走去。 待走近,又仔细端详了番,这回该是没看错了,这是尊纯金打造的佛像。不过与寻常庙堂里不同的是,这尊金佛是左脚立于莲花座上,而右腿却是盘于左膝盖处。而左手胸前稽首,右手莲花手印又是不错,而为何右手手印偏偏往下。 这又请的是哪尊神明? 看去,这尊佛天庭开阔、耳垂过肩,和一般佛龛上供奉的无异,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说形态有点怪异,可天列36位,地列72位,姿态必然万千,自己本就没那份虔诚来悉心列数,又管的了这许多。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十方蹙了蹙眉,又仔细观察了许久。忽然猛一击掌。 对了,是眼神! 不似菩萨那般悲悯众生,不似凶神那番怒目淫邪,而是一片迷离,近乎痴惘的迷离。像个寻不到去路,又无法回头的孩子,点点无助,点点悲愁。 难道佛也是会迷惑的么?十方不能自控地伸出手去,仿佛想要触碰这沾染了凡人气息的神之灵魂。可就在触及之刻,心中忽然一股热浪翻涌,交织着莫名的恨意,任凭本是轻探的手指在佛体上重重划过。 “啊?!”几乎是在触碰的同时惊醒、缩手。可污秽一旦沾染便再也去不掉了,即便是神。黑沉而晦涩的痕迹在周遭的金色弥漫中显得那么明显,那么深刻。十方吃惊地看着甲缝挟藏的金粉,碎碎点点,很快便在空气中消融不见。 “哼!还算有点自知,知道不配用纯金来打造。呵呵,驽钝的铁胎再贴上金粉也不过一摊废铁,毫无用处!!哈哈……”陌生而狂妄的声音在风中狂笑不已。 这……这是刚才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声音。茫然中的男人赫然惊起。 “你是谁?”静谧而纯净的圣堂里,突现这样阴毒的声音就是最大的威胁。剑已握在手,因为恐惧而凝结的剑气在刃上闪出耀眼的冷芒。可周围除了来去缥缈的风有些许停留,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呵,杀气很重嘛,看来我没挑错,你果然和我一样冥顽不化。” 声音继续在耳边萦绕,十方只觉得心烦意乱,直觉地向身侧劈去,冷冷的剑气直逼得水雾向两边退去。 可还是看不到任何踪迹。 “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在你的身体里,嘿嘿……”声音狞笑着,全是诡异。 “你……”十方蓦地一窒,停了动作,“你是狐嬉?” “狐嬉?你说那个妖族巫师么?他配得上和我并存么?哈哈,太好笑了,我只是利用他,利用他对力量的渴望,利用他妖族的禀赋和机缘……利用而已,哈哈哈……”声音低沉而起,音调却因为得意不断上扬,放浪成近乎尖啸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啊?你……”短暂的时间,来不及惊诧或悲哀,十方木然楞在那里。 “其实你该感谢我,是我吸收了他的力量给予你,所以……”声音突然激起,带着不能遏制的狂躁与冲动,直逼得十方也周身沸腾起来,脑中莫名的欲动蠢蠢而出。 “所以你可以说是最接近我的力量,最接近的神的人!来吧,斩下这神像的头颅,唤醒我的力量,这……也是你所想要的……去吧!” 随着声音命令般的呼喝,十方只觉得心中的欲念喷薄而出,脑中已无他想,任凭内心深处的躁动驱使着身体。 一跃而起! 那个闪耀着黑金异芒的身体和手中的剑融成一团火焰。 如同带着神无上怨怒的天火,自苍穹而降,向着空旷中那一尊无助的小佛砸将下去。 凌空一劈刺! 该是十二分的力道,该是天诛的绝杀。 在接触的一刹那,十方突然惊醒,可是,锋芒既出,无处回头。诛神只怕是要遭天谴的吧。 绝望边际的男子惨惨笑起,准备迎接力量相撞带来的反噬,无处遁逃的神罚。 可是,他想错了。 只是轻轻一触,看似屹立天地的神像就这么溃散下去,又消融在空气中,连崩塌的痕迹都不留下。 原来…… 神的内心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么? 就在神像崩塌的同时,圣堂周围的墙壁和织锦玉帛的地面也在一瞬间溃散开去。变成空荡的幽谷。待弥漫的碎玉、金粉在呼啸的海风中化成齑粉,幽谷才还原本来枯竭、干涩的原貌。 凭空还多出来两个人,异羽和林云。均是惊惧到绝望的表情。 原来,在即将被魔物拧断颈脖的瞬间,随着神像的幻灭,一切烟消云散。 原来,以为不可再见的壁障,不过是一墙相隔。 “爹!”重生和重逢的欣喜让这个怯弱的少年不顾一切地奔过去。可看到的只有一张硬冷得近乎邪魔般的脸。 十方何尝不想给他一个微笑,可是现在的他,做不到。 自佛像倒塌的一瞬间,这个男子已不能自已。胸口蓦地被击中一般,满目的苍凉,吸载千古的幽寒和周身烈火般的炽热交织交错。 碰撞吧,交融吧,撕裂一切。 “很好,你已经拿到怨灵珠了。很焦灼吧,你还能不露声色,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呢!”鬼魅般的声音又在耳边飘起,诡异上扬的尾声隐不住着魔般的邪意,“快点,快点,吸收它,吸收它的力量……” 魔窟崩塌了,骄纵的海风狂啸着肆意涌进,吹起十方的衣袂,却吹不走他的煎熬。这个一直在孤寂中承受的男子还受得了此时负载千古的幽怨么? 炽热的少年在奔跑中渐渐冷却,停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看着那个男子静静地伫在那里,被喷涌的青芒一点一点的侵蚀,从指尖,从发梢,从每一寸体肤末节。看着他一点点遥远。 黑发变银丝,眼眸与内心俱冰冷。 呵,比起力量的冲击,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神罚。 “可以了,后面还有事要做!”听从冥冥中的指令,初醒的魔神举剑向天。随着一声霹雳,漆黑的夜幕被生生撕开一道巨口。 异羽只觉得眼前霹雳闪过光华太过刺眼,连忙伸手掩住脸。再抬头,那个曾经陌生到熟悉又变陌生的身影已变为天边一点,闪耀的该是那妖艳的银发了。 父亲,你……终究还是弃我而去了。 少年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颓然跪倒在地。只一日,却是经历如此多的情愫纠缠,此刻还能再想到什么?追寻已久的欣喜,被淡忘的悲哀,被丢弃的委屈,也许还有淡淡的恨意吧? 只是,如果他在霹雳划过的时候不遮住眼,看到十方因为魔性操控而冰冷至极的脸庞上那一滴闪耀着晶莹带着温度的泪,也许会有些安慰。 然而,可惜,他遮住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异动 “父亲——你不要我——” 眼睁睁看着那妖异的银色宛若流星划过天际,消逝,重重的天幕徐徐闭上,严丝缝合。许久,少年才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悲怆入骨的声音让咆哮的海风也失了气焰,变成低沉的残喘。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来了……”林云惊惧地爬到异羽身边,刚才看见十方斩佛成魔的一幕,脸色已是骇得惨白,现在更是面如死人样难看。 “啊……”少年似乎还未从沉痛的梦魇中苏醒过来,只是循着脚步声茫然转过脸来,双目全无神色。 “跑,跑,快跑……”林云竭力控制着不住战栗的身体,回头想拉起异羽,却看见少年那双空洞的眼中忽然有了异色,一点点粼光,一点点眼波,瞬间充盈了整个眼眸。 他看见了,看见了来人的脸,看见了那张脸上透露出关切的眼,父亲般的关切。 “师傅——”只是一句低吟,可该是积聚了仅剩的所有气力,语落,少年沉沉地倒入龙啸风的怀里。 ****** 天泪之城。 一个佝偻的身影,将平台上的浅雪扫下凡尘,又不似太专心,每扫两下,都要停住,朝着西边广袤的山野看上几眼。便是商鞅。 “咳……”洞冥真人掩了掩被风吹开的长衫,缓缓走近,道:“不用再扫了,这雪如此湿腻,该已是春雪,很快便会化的。你且小心湿了脚。” 商鞅听罢,诺诺应了声,快步走进旁边屋内,不敢再流连。 “这雪下得还真晚,不寻常呐!”老者捻起长须,,掐了掐指,面色冷峻起来,最后目光落向东南方。 果然,一道玄光掠过银装素裹的通天峰,径直向这边而来,眨眼已不过十丈之遥。是个男子的身形,衣袂翻飞,却全无飘逸而是迫势,更诡异的是那一头银发,在漫天纷扬的白色中掩藏不住分毫,竟是夺目般耀眼, 意识到来者不善,洞冥稳了稳真气,静静候起。可就在那个身影将至之时,这个望尽世间翻涌,不会喜怒于色的老人,也不禁嘴唇微微翕张了下。 来不及收回惊色,男子已伫在面前。“十……方……”自语般缓缓吐出两个字,老人摇摇头,惨然一笑,随即又背转身去,仰起头道:“你看到了吧,都是枉然,都是徒劳,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声音缓慢而悠长,透着无奈,仿佛说给不知在何处的某人。广袤的虚空里没有回应,只剩无数晶莹落下,悄然湿了老人的眼。 十方一言不发地看着老人兀自惆怅,眼光冷冽似带着杀意。漫天飞舞的雪片不觉密了些,降到这个孤傲的男子的身侧,又飘然旋走、避开,似乎怕被阴寒的戾气所伤。 “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吧!现在的你,还需顾忌什么。”洞冥忽然淡淡道。 十方一诧,随即面色又换做冷峻,道:“不必了,方才一见,十方想问的已有了答案。只是……”冷冷的声音顿了顿。 “只是什么?”洞冥悄然转过头去,睥睨一眼。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不禁眼中一寒。 这个曾经尊称自己为前辈,谦逊请教的年轻人,现在已难掩眉目中的锋芒,周身散发的戾气已成咄咄之势。那……还是他么? “呵呵……”嘴角邪气地上扬,妖异的银发更是放肆地飞起,被魔性侵占的灵魂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洞冥老儿,你守在这里不光只是为了看看人间琐事打发时间吧?你要守的东西,还守得住么?哈哈……” “你……”老人身形一震。虽然早已算出来者的欲意,但还是不免给激得不知作何言语。 “现在不会取,不过也不会让你等太久,你且等着看吧!”言毕,黑色的身影已御剑向万化城飞去。 风雪又密了密,但那斩佛杀鬼、悖天逆地的异芒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 天幕上的阴云聚散离合,风雪渐止,夜的帷幕悄然覆压下来。万化城里的妖族人也许没料到天会黑的这么早,篝火都没来得及点上几处。苍茫的西部高原似乎并未落雪,依然保持着山石赤褐本色,嶙峋尽显,连着巍峨的万化城门在一片幽暗中,仅靠几点微火点缀,显得很是怪诞。 虚晃中如若凄凉、破败之境。真的很不好的感觉呐。十方皱了皱眉,面色阴郁下来。 “谁?”城楼上正在掌灯的小厮,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冷郁,急忙转过头来,待看清来人面容,一个冷噤,手中掌灯的火把径直落入城门下奔腾的弱水河中,哧起一阵白烟。卫兵自知失礼,面色难看至极,低下头怯声道:“十……十方参将,妖王找……找你很久了。” 十方嫌恶地睥睨了一眼,没有言语,径直向正殿所在的玄净峰飞去。半途中忽然想起什么,又改了方向,先落入自己的营帐。 虽然还未仔细看过自己面相变作什么样,但看刚才卫兵那番神色,还是遮掩下更好些吧。 翻出那件虎狰狞天葬当日所穿的玄色斗篷,十方没多想,直接往身上套去。系项带的手指忽然触到一点异样,再一细看,是几匝粗陋的针脚。有人补过?!再一看,斗篷上竟有好几处明显的痕迹。十方这才幡然想起,这件斗篷当日应该是被天葬台上的气焰撕烂了才是。 但看这歪歪斜斜、凹凸不平的针脚,该是狐媚儿初次拿针的“杰作”了。 只是那小丫头现在又在何处?被自己打晕了丢在云梦岭,醒来后估计要跳脚痛骂十方叔叔是大坏蛋了吧? “呵……”想到狐媚儿小脸气得通红的娇憨模样,十方不觉笑出了声,脸上的阴郁也悄然隐了去。 丢在那里也好,她那样花样的年纪、单纯的心境实在不适合参与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还有那个孩子…… 就在迷雾沼泽下的幻界里尽情地无忧无虑吧,现实与真实都是残酷的东西,即便你有勇气接收,怕也是负荷不起的吧。 即便是我,也想要……毁掉这些“真实”啊…… 隐隐痛起,即便将脸深埋进双手中,身体缩紧,也无法缓解。漆黑的营帐中,静坐的男子就像雕塑,一动不动,石化般的孤寂与悲凉。 可谁又知道他内心的疼痛是潮水般一波波来袭、激起、碰撞,又一波波碎裂开去? “自怨自艾有何用?你还要愚蠢到何时?” 莫名的业火突至,瞬间将弥散的潮水吞噬得不留一丝痕迹。 是了,不该让妖王等太久。十方站起身,拉过头蓬遮过眼眉,掩不住的嘴角微微上扬,透着邪气。 夜色幽深,十方不敢再多怠慢,急急向万化后城走去——便是正殿所在。 很远便见正殿前守卫甚密,敞开的殿门里透出一片灯火通明。 怎么,大战在即,疏于朝纲的妖王也勤勉起来了? 十方冷冷笑起,省得盘查麻烦,掏出御赐的金牌一路举着大踏步走了进去。待走进敞亮如白昼的大堂,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除了妖王,族中文武百官尽数在席,个个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气势迫得人不敢大声喘息。 眼见气氛有些不对,十方定了定神,不再看左右颜色,径直走到王座前,道:“属下叩见妖王。” “放肆,见了妖王还不卸冠行礼,如此不敬,想造反么?”未等王座上的妇人说话,一句怒喝砸将过来,正是在虎狰狞死后接任护国将军一职的狮锐。酝酿了一天就为了这句责难,自然龇牙瞠目,极具嚣张之势。 十方冷冷睥睨了一眼,狮锐的凶相在他看来就如跳梁小丑般可笑,但想了想还是收去戾气,低声道:“属下偶染风寒,抱恙在身,失礼之处还请妖王恕罪。” 王座上的雍容妇人淡然笑起,神色不可捉摸,“十方,我可是等了你一天了。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商议讨伐大事之日么?昨日应该狮将军都通传下去了吧。”说着扫了一眼身侧的狮锐。见妖王眼波里那一丝疑色,狮锐连忙上前道:“是的!属下昨日晌午已命人传令下去。文武百官皆知,只有十方一人不在朝谋事,不知去了何处。” “昨日不在么……”王座上的妇人慵懒的抬起手轻托起腮,柳眉轻挑,眼色越发地不可琢磨,“可今天早朝我也宣他觐见了。如此说来是这一日一夜都不在喽?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么?又去何处作甚?” “这……”去夜哭岛虽然是受巫师之血的召唤,本意为妖族复兴而为,但去了后的机缘变故,十方自是不想提了。一时焦灼不知作答,怔怔定在那里。 看到十方如此,狮锐已是难掩眼中的得意,急忙抢过话,“妖王,属下收得密保,十方昨日出城直往东去,乃是去了祖龙城。” “狮锐,你!”自进殿接过狮锐锋芒,十方已是不悦,再听见他提及祖龙城,压抑的戾气按捺不住,杀气直冲得厚重的斗篷鼓起。 果然是个奸妄卑鄙之徒!如若至此,直接来个鱼死网破,反正也…… 而一旁的狮锐一副必得的忘形之态,早就察觉不到十方喷薄欲出的杀戮之焰,继续道:“他必是念起同族之意,意欲谋……” “住口!容不得你胡说!”‘反’字还未出口,被殿前冲入的一声咆哮喝住。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冥灭 短暂的沉寂后,一直静默不语、暗观其变的众臣开始窃窃。 自虎狰狞死后,万化城里似乎已无人有与狮锐分庭相争的血统和权势,而狮锐更是抓准时机,威逼迫诱将朝中左右游移之臣悉数拉拢过来,地位根基已是牢固不可破。 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胆子? “什么人?敢在妖王面前如此放肆!”料想不到在自己权倾妖王之左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敢当庭拍案而起,狮锐几乎是暴跳着转过头去,兽样的脸孔因为恼羞成怒,扭曲得格外狰狞可怖。 众臣目之所向全是朝着进殿之处,看着那个身影幽灵般腾挪、飘逸,却是不用闪躲便将阻拦的卫兵尽数抛在身后。除了十方。 此时的十方已收起气焰,悄然端详起那一张张或惊惧万分、或恼羞成怒、或幸灾乐祸的脸孔,仿佛置身事外地阴邪笑起。朝政真是个有趣的东西,真是有趣呵…… 斗篷遮掩下那一双眼在扫视到王座上慵懒的贵妇面上,笑意忽然凝滞了。看得很清楚,妖王那原本深邃得近乎空洞的眸中,一点灵动悠然荡漾开,瞬间充盈整个眼眶,满目神采。 这又是什么意味?十方还未来及多想,那个身影一个虚晃,避过恶兽般扑来的狮锐,定定落在他身侧。亦是一样的长袍掩面,从头裹到脚。 “慢着……”声音柔柔而起,竟是从高高在上的王座那里飘下。在满堂的惊色中,妖王几乎是从座上跳下。却在来人面前一步,怔住,往日看不见血色的脸上竟泛起些许潮红,眼中诸多流转怕是已数不清了。 “你来了啊……”沉默许久,声音复又唤出,本是轻柔,却在静寂的大殿中分外清晰,“你回来了啊,谕冥!” “明寐,是我。”来人揭开掩面的白色长袍,露出脸,带着笑意。 “啊!是他!” “狮谕冥,前任妖王!……” 仿佛看到鬼魂复生般,众臣惊色咂舌,早顾不得大殿里的威严。 但这一片嘈杂却在妖王宛若少女般明媚的笑靥中淡化、模糊开去…… 也无需嘘寒、嗟叹,再多的言语也没有这久别重逢的笑容牵拨情愫、润暖入心。 “恭……恭迎前任妖王回城!”终于还是有不和谐的声音破坏了这一副温情的画面。 被坏了兴致,狮谕冥有些愠怒地循声望去,威势即起。又是狮锐! 知道自己冒犯的是前任妖王,本是急切的想找个机会圆场,但见狮谕冥这冷冷的一瞥,更是慌张地胸中气短,“不,不知道……老祖宗这些年在外可好?” “老祖宗?说得我好像很老似地。”狮谕冥一愣,面色和缓些。而一旁的十方差点笑出声来。料想也知,那狮锐必是想就势攀下亲戚,却在情急之中一时想不起哪宗哪辈,脱口这么个蹩脚的词来。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冥兽城静心修善,自是安好。”狮谕冥淡淡道,却是转过头来说给妖王听的。 “那这次回来……是终于想起我了么?”妇人眼中不觉已有些嗲怨。 看过她眼中变幻,狮谕冥的瞳孔收缩了下,脸上颇多感慨,道:“是,来看你,也来助你!” 。“助我?”发问的是妖王,众人亦是如她一般的惊讶。 威严的冥兽城主缓缓地伸出手去,面上的郑重一扫先前的和煦,“我将带领我的冥兽军,随你东征,完成复兴大业!” “你?为何?你不是说……”也许是这扭转来得太过剧烈,也许还未从那份女儿心思转换到现在的身份,妖王惊诧得不知作何言语。 “呵呵,你要感谢你这位十方参将了,是他昨日到了通天峰,进的冥兽城,劝了我一昼夜。”言语中,狮谕冥悄然按了按十方的肩,颇有意味地压住他眼中惊色。 “原来……是这样。”妇人缓缓转向身侧的参将,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十方轻舒一口气,顿觉投射的诸多目光带来的压抑减了许多。 整个殿中,大约只有狮锐的脸色抑郁得难看。 大约是觉得事态已趋于圆满,狮谕冥拍了下手,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你先歇息。我去十方参将帐中与他商量些遣兵之事。” “这就要走么?”妖王一怔,眼中尽是不舍。 见她这般不应景的神色,狮谕冥尴尬地笑笑,凑近她耳边低语,道:“稍后即回。有些话即便你我想说,人家未必想听呢。” 听出话中意味,沉浸在情思里的妖王似乎才注意到,灯火通明中的文官武将强忍笑意的眼中全是暧昧,登时面上一抹嫣红,潮水般来了又退却,复又刻板生硬下来。连“退朝”也未宣,丢下满座呐呐的百官,径直步入后殿。 夜色如墨,偶尔有流星划过天幕,碎散开,飘落到万化城中一黑一白并行的两个身影上。都是心事重重,却仍静默不语,向前走去。 “都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女孩一样羞红了脸呢。”白衣人忽然停住脚步,望着天上烟花般绚烂的痕迹,出了神。即便再绚烂,也只是渐逝的残影,就像脑中的回忆,虽然极力将每一处细致回荡在眼前,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模糊、失了生气。 探身进营帐的十方听得狮谕冥开了口,已是按捺不住心里诸多疑问,急忙返身掀开帐门,“城主,你今日……” “嘘,耳目众多,借一步说话,”说着拉住十方走了进去,脸上的失神之色荡然无存。 “你是想问我为何亲自为你掩饰,还有今日殿上所提的援兵之事吧!”望着那俯身点灯的背影,狮谕冥先开了口。 “正是!”十方回转身来,面上的凝重在烛光的阴影里深沉了几分。 “呵呵,我在通天峰下待了50年,你在峰顶找了几个时辰的东西,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城主笑起,嘴角的笑意是淡淡,眼睛却是眯住,看不出深浅。 犹如静水中掷入沉石,十方只觉得心头一迫,眉头拧起,脸色自然是阴郁。藏在玄色斗篷下的手已并紧,指间的涌动透过密密的织物缝隙无声无息地散发出去。 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气,冥兽城主静静地坐着,随着烛光的跳闪,裹身的白袍或明或淡,幽灵般虚实于空洞的营帐中。 该死的,一点气息都没有,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十方亦是一动不动,但周身萦绕的剑气,随着躁动的心绪凌乱起来。 “唉!”一声重重的叹息悠然回荡在帐中,也是如发出者般飘渺,几乎寻不著来去。静坐的狮谕冥缓缓睁开的眯住的双眼,浅灰色的瞳仁近乎空茫,却清晰地映出烛火的光晕,仿佛镀上薄金,“既然你如此戒备,我们不妨坦诚相见吧。” 话音未落,十方忽觉得有劲风狭身而过,急忙运气扎稳根基。身形倒是未移,覆身的玄色斗篷“啪”的一声萧然垂落。声音极轻,身后的虚弱的烛火也只是颤了两颤,未灭。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 深藏的银丝如瀑般飘散至腰际,明艳异常。原本萧瑟的营帐也被侵染得敞亮起来,邪魅的亮泽。 “你到底想做什么?”眼见捏起剑诀的手已掩不住,十方索性锋芒毕露。 “你可以叫我冥灭。”声音淡淡,久未动过的幽灵终于缓缓站起身,遮蔽的白袍同时滑脱下去。 空泛的浅灰色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气息更是微弱得辨不出善恶。唯一显眼之处,便是毛发如十方般雪白无暇。 只是这份雪白,竟是通透的,对比十方的妖艳,通透得近乎虚无。本是同样的颜色,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仿佛一个初获新生,一个濒临死亡。 “很吃惊么?”看过十方眼里的惊色,冥灭淡淡笑起,有些勉强,“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因为,50年前我也想过。可惜,最终还是怯了……” “你怕死?”十方冷哼了声,带着鄙薄。 “不,绝不是我怕死。我是怕再见不到她的笑容。”声音陡然提高,老人急剧地摇了摇头,但这样的波动只是跳闪般稍纵即逝,归入一澜死水中,“所以我躲到通天峰下,躲在离‘那个东西’最近的地方隐忍再隐忍。不敢再接触凡世,甚至连她也不敢靠近。这一忍就是50年……” “你倒是好耐性。你以为忍得住么?”一抹邪气从嘴角荡漾至整个面上。尖酸的发问来自潜藏十方心底的恶毒。 老人苦笑起来,停了许久。再开口,声音已是苍老得几近衰竭,“我以为我可以的,在距离最近的地方,承受最沉重的覆压,用最大的痛苦来消除执念。可惜我错了,在点破狐嬉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承受了50年却越积越重的覆累,同时也是我的壁障。如若不能化解,那么……” 冥灭猛的抬起头来,空泛的双目陡然有了焦点,接过烛火的光晕,焕出金色的异彩,“那么我们就来打破它!”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万兽军 无风,广阔的无妄海平静得像一面蔚蓝的镜。海水本就不深,颜色相比海神驻足的无极海自然淡薄许多。轻快、通透的碧蓝,近乎与天空一色。如果不是偶尔慵懒地回应下暖阳洒下的光华,这里就像个被时间遗忘的虚界,静止的、凝固的颜色,仿若千百年前停滞的残影。海天交接的边际,一座青色的塔高耸入云,守候着这一片静谧。 海边,一位蓝衫少女轻舞一截白绫,抚过静止的海面,立即激起一丈高的水幕。被打扰了美梦的水之精灵还未发出不爽的嗲怒,随即被莫名的冰寒擒去魂魄,兀自僵硬在空中,瞪大了惊恐的眼,全是不安。 “啊啊啊,真是无聊啊!”少女有些不耐烦地一指将冰幕点破,那透明晶莹的身体随之碎裂、散落,带着泪的光华。 在这样一个被世间遗忘的角落里,也难怪晚晴会憋闷得厉害。而且自从日前夜哭岛被十方破开后,这里竟连鸟虫鱼虾都看不到了。完全没有生气的空界。 “没劲,没劲,真没劲!”小丫头显然觉得还不够解气,抬脚踢弄起碎石。好好的一个玉面般的海滩给弄成一副乱七八糟的鬼画。 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晚晴拍了拍手准备去找下个玩物,一个转身,发现身后不远竟然还站着个人。是林云。夜哭岛被破后,龙啸风见他一人可怜兮兮,找不到去处,便将他一并带回来,安顿在自己家中。 今日,他本来也是出来散心,发现晚晴,便躲在远处偷偷看她嬉闹,解解乏。眼见被发现,顿觉失礼,怯怯转身,夺路而逃。 “喂!别跑!”难得遇见活人,少女眼睛一亮,左手捏起剑诀,想用偷学的疾云步追上去。可忽然又想起娘训斥:男女授受不亲。 就这一丝犹豫,林云的身影已从视线中消失。 他就是那个爹从夜哭岛带回的人么?看去和爹爹差很多呢。身体单薄但匀称,眉眼精致得就像画上去一般,多一笔少一触都是瑕疵。方才在阳光下,忧郁、湛蓝的眼眸中映出金色,就像,就像…… 少女一时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张让她看得失了神的面容。在这个隔绝的海岛,见人见事已是匮乏,家里的书册更是枯燥得看不进去的。 “哎呀,反正好看就对了。”女孩一跺脚,平复了因为词穷而烦乱的心绪,不能自已地回想着那湛蓝的眸中闪过的细碎光亮。就像幽蓝的海面不经意显露出海底宝藏的光泽,摄人魂魄,令人神往。 那他刚才是在看我么?哎呀,我在乱想什么! 心中莫名的什么如一条湍流撞开去,女孩羞红了脸,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拉得老长。 天,已经这么晚了,再不回去爹又要训我了。 女孩吐了吐舌头,小鹿般向家奔去。浅滩上留下长长一条细碎的脚印。 短暂喧闹的无妄海渐渐平静下来,水面凝固成镜。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片水域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湍急的水流从巍峨的雪山之巅倾泻而下。不知是被什么激怒,冰封的温度也无法安抚它的狂躁,一路咆哮、激荡下来,再也受不得河道两岸的胁迫,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开去。 激昂的水流带着粉身碎骨的决绝,向着河岸撞去。仿佛被江水的悲壮所感染,礁石也不禁震颤起来,悲鸣着迎接一次重过一次的洗礼。水花四溢、蒸腾,浸染了元江旁的看惯沧桑变幻的一草一木。唯独对一位站在河岸翘首的老人似有所敬畏,不敢侵袭一分。那便是曾经在元江边破阵平原大破妖族百万妖兵的统帅,程啸空。想必江水一定记住了他叱咤江山的勇武,不敢轻易冒犯。 那样惊艳的往昔,自然是难以磨灭的,但是对于已被册封为白虎侯的程啸空来说,所想的绝非那么一点点了。 驻守在这里三月有余,毫无建树。而十日前命异羽去请龙啸风出山,到现在也杳无音讯。更棘手的是,妖族自通天湖一役后,一直退守在古风口的崇山峻岭中毫无动作,摸不清其虚实,亦探不出其意图。真是没一个好消息。 难道妖族因为上次大战伤了元气,就此偃旗息鼓?程啸空想罢,便摇头自己否决。 依十方的脾性绝不会就此罢手。难道是想多守几月,耗得我军人疲马乏,他们好仗着夏季气候多变、林深草密发动猛攻?而且这么多时日,对方还不要生出什么变故。不行,一定要尽早将万化这颗毒瘤从西部高原给拔了去! 想至此,程啸空矍铄的双目忽然放出异彩,双手早已暗暗握拳。 “报——”思绪被呼声打断,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白虎侯,有谕令使从祖龙前来,请侯爷去接旨。” 待赶到行营,国主的亲使早已等得烦躁,傲慢地拿出御赐的帛书,大声宣读起来:“白虎侯程啸空听令。妖族冥顽不化,凶蛮成性,涂炭天下苍生。我军自通天湖挫其锋芒已有时日,应即日乘胜追击,斩草除根,救苍生于水火。钦此。” 原来急不可待的不止我一个啊!程啸空眉头一震,郑重接过令书。可再一翻看,忽然有些想笑,不就是要赶尽杀绝么,还搞个这么好听的幌子来。原来,即便是万人之上,也还是要摆出一副伪善的脸来给世人看的。而我,这么多年来,装模作样的脸孔又有过多少张呢? 嗷嗷——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低吼。声音悠远而绵长,透着悲怆。 “这是什么声音?”程啸空惊起,冲出帐外。很快,行营里站满了面色惊恐的将士们, 嗷嗷啊—— 声音从元江西侧的布尔罕山深谷里传出,借着西北雪山吹来的强劲风势,悠然飘洒,没有停止的意思。 紧接着,密林里出现短促的应声,无数脚步争先恐后向着布尔罕山踏去。擅奔的雷豹,灵巧的火狐,凶残的食尸豺……甚至连常年守在水边深洞里的石蜥也晃着臃肿的身体一步步向元江爬去。 一时间,数不清的颜色从一双双惊愕的眼前划过,交织的凌乱随即又被踩踏腾起的沙雾掩盖。昏黄的颜色在众人面前从东边白虎岭起,横亘成一条直线,直至越过破涛汹涌的元江,消失在西边的密林深处。 群兽集结!这是,这是…… 程啸空瞪大双目,视线不自觉地被这声势浩大的昏黄所吸引,思绪已不能集中。 嗷咦—— 延绵不止的声音陡然高亢了起来。众人只觉得天幕一暗,无数鸟雀从通天湖南铺天盖地地逼来,无数翼翅铺叠交织,直将头顶上的青空遮蔽得严丝缝合。 群兽恭迎,百鸟朝拜,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了。这样恢宏的气势,连神明都为之黯淡,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了。 呵呵,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早知道,就不该多候三个月,让“他”成了气候。难道,真的是自己老了,变得谨小慎微,失了勇往直前的气魄?老人惨惨笑起,却是黯然垂下双目。 突然,听得一声嘶鸣炸雷般自营中响起,众人再一看,均骇得面无血色。 谕令使骑来的军马已然立起,鬃毛尽竖,口中嘶鸣,粗壮的前蹄抬起一丈高,砸将之势就在顷刻间。但看去眼中呆滞无光,必是受到召唤的蛊惑,又苦于受制于缰绳,疯了。 而马身下的主人早就没了平日得宠的傲慢,嘴巴张了张,竟是声音都发不出。惊恐之下,手还紧拽着缰绳,不知道松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凭空里伸出的一只手,扣住马前蹄,手腕一个翻转,借着马下落之势,将发狂的骠骑整个横甩了出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还能听得见骨头摩擦的吱嘎声,看得见手臂上受力暴起的青筋,甚至众人的表情还来不及变换,谕令使的马已卧在地上动也不能动,怨怒地喷着响鼻。 “哇,好厉害,单手制住惊马!”过了许久,有人才回过神赞叹起来。 这样的力气,这样的反应,真是个人才啊!程啸空诧诧注视着这个方才从御使背后冲出的年轻人。肤色黝黑,肩背魁梧,该是有练兵的基础,但是见他刚才连贯的动作,又不像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实在不多得啊! “御使身边果然都是人才啊!”爱才之心起,程啸空忍不住赞叹道。 “你说他?”锦衣的使者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不屑道,“他在我府上只是个伙夫,这次听说我要来前营传令,非要我带他一起过来。” “啊,为何?” “他手废了呗。”使者说着捉住年轻人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提到众人面前,“国主说他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可惜伤了手,便送我做侍卫。可谁敢相信一个只有一只手的人,我就当多养一张嘴,让他去膳房帮厨了。不过这次还真的救了我一命。” 听着主子轻描淡写的介绍,年轻的士兵低下头,眉头紧锁,藏在面甲里的脸上诸多表情交织而过,直到扭曲得面颊的肌肉轻轻抽动。而那一直被主人提住的,因为骨骼尽碎而僵硬的右手,此刻便是他最大的耻辱。 “可这样的人留作伙夫也……太浪费了。”程啸空嗟叹着摇摇头,转过身去,准备吩咐让人收拾现场的狼籍。 “侯爷!你能收留我么?我想回战场!”声音从背后响起,出口怯怯,仿佛还在犹豫,但是转到尾音已是铿铿有声。 “你……”程啸空有些诧异地侧目过来,这个人刚才一见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听声音真的似熟识之人。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黝黑的伙夫从主人手里挣脱开,取下遮掩自卑的面甲,露出坚定的眼,“是我,穆野。我要回战场!”再次重复了一遍。 程啸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漫天的昏黄中,只有那双眼睛最为清晰,因为不甘而充满渴望的眼睛,因为渴望而炽烈燃烧的眼睛。 落日渐沉,仿佛不甘心被地平线吞噬,陡然锃亮了几倍光芒,将大地也镀上一片金色,将昏黄完全消融进去。 “穆野听令,你与雷奇率三万骁骑军,西过元江,穿伤麟森林,至疾风部落扎前营。我与常笑过通天湖至盘丝岭与李正会合。我们要进攻了!” “我们要进攻了!!”压抑已久的呼声顺着咆哮的元江水喷薄而下,响彻整个通天湖平原。 落日挣不脱轨迹,最后一抹光华消逝在地平线深处,而那让万兽诚惶诚恐的召唤声也戛然而止。 第一百三十章 复苏 圆月如盘,清冷的辉携着夜的露,播撒到苍茫草原的每一寸土地。植被吸吮着甘饴疯长着。入春已经迟了,但是成长要继续。渺小的翠色也有变成葱茏的欲望。 在这样一片生机盎然中,唯有一片谷地是沉寂的,透出死亡的气息——布尔罕山最深的谷底。 巨大的骨架匍匐着,铺满整个谷底,六只爪子呈翼状展开,锋利的指骨已深深插入湿润的泥土里。挺起的颈骨和尾骨扭曲成一个圆满的“圆”,变成诡异的祭台供奉着人头骨一般的颅骨,却是何止大上百十倍。 如果骨架有血肉皮毛,这样的姿势看去,必是一只虔诚祈月的上古神兽。可惜,被剥夺生的权力,只能用空茫的颅孔注视着曾经给过庇佑的月神,无能为力。风摩擦着骨节,带出灵魂的哀号,月辉洒入颅孔,折射出逝者的怨毒。 这已是一具失了生命的祭器。 为什么还是不行? 十方懊恼地甩开面上被风吹散的发丝,脸色阴鸷得难看。 之前费了千辛万苦杀了古长城上徘徊的九子鬼母,取得这副骸骨,又寻到片草不生,云雨不落,只靠地下黄泉之水浸润的死寂之地,摆出这个结阵。可除了初试片刻发出召唤之咒,之后再无半点动静。 难道这结阵只能用一瞬? 可万兽未聚完,又尚不能驾驭,之前的辛苦又有何用? 想到此,十方不觉急火攻心,生生咳出一口血来,黯红的血中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果然还是伤及肺腑了。渺渺肉躯终归还是接不下上古神兽汲取天地怨怒的雷霆一击。 受到重创的男子,强忍着来自五脏六腑的翻涌,闭上眼努力回想结阵初成那一刻的情景—— 尸骸刚放入死寂之地的时候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鬼母庞大的身躯几乎要把这个连接地底炼狱的入口填满。联接六条肢骨的双翼铺展开,紫褐与赤金交织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夺人魂魄的绚烂光泽。整具尸骸变成一朵巨大的自炼狱探向人间的罪恶之花,震颤着,妖艳地绽放。 嗷嗷——那一瞬,天地为之动容,为之振呼。 但,也只有那一瞬。随着地底的苍茫之雾腾起,再美丽的花也随之枯萎。体肤破败,血肉消融,最后一滴血色也被雾气贪婪的舔食。尸骸的震颤停止了,变成彻底沉寂的骨架,任凭魂魄飘往日月之间,静静等候其一次回归…… 上古神兽的元神是不生不灭的,亦不能踏入轮回,如无血裔的继承,只能流散于天地之间,汲取日月之辉、大地之灵,候过漫长的50年,重回死去的躯体,复生为更强大的神兽。 也许每一只上古神兽,亘古时只是脆弱如蝼蚁。在漫长的生死反复中,积载了几千几万次生的守望、死的怨毒,才变得如煞神般不可一世。 无炼狱的受与痛,何来往生的力与悟。正如阵前焦灼冥想的男子,背弃命运、割舍羁绊,才换得唯一的奢望。但奢望未必是办不到的。 脑中回忆了无数遍血色弥漫又退散的画面,十方突然睁开双眼。 血!对,是血! 猛地立起身,胸中蛰伏的伤痛立刻翻涌,十方几乎把持不住,身体虚晃了下,但还是难掩眼中的欣喜。御剑至结阵顶端,右手并指,向着左手腕的血脉处果断切下。鲜活的色彩立刻在惨白的皮肤上生动地跳跃起来,转眼汇聚成一条涓流。 负载着妖族巫师血脉的涓流,顺着前伸的手臂汨汨流下,在月色下泛出奇异的黯色光泽。顺着骨架的走向,蜿蜒流淌,浸入骨节深处,润泽骨架下毫无生机的泥土。 蛰伏的黄泉之水似乎被这极具灵性的血液所吸引,再次腾起,贪婪地吸噬从天而降的甘饴。 血色在白雾中氤氲开,袅袅于每一寸缝隙,惨白的骨渐渐漫上一层淡淡的粉,仿佛汲取了活力,微微震颤起来。 因为失了太多血,十方的脸白得几近透明,脸上却是几近亢奋的狂喜,似魔的痴狂。 可是,骨架也只是微微震颤而已。随着血色迷雾渐渐淡去,震颤越来越微弱…… 最终复归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会这样?? 十方不甘心地顿息,手印翻转起,打算将全身的血液往手腕处逼去,眼中是魔神般的狂躁。 “罢手吧,你就是血流干也没用!”清亮的声音兀自闯入这片诡境,女子的声音。 “谁?”十方刷的转过脸,冷冷的眼中燃烧着被打搅的愤怒。寻不到声音的出处,扫视半天,只发现山顶那棵最高的卷叶松的影子有些奇怪。无风,竟是忽长忽短起伏着。 除了尖啸的风声,没有任何回答。 此时,沉寂该是最让十方恼火的东西。停了手中动作,十方捏起剑诀,叱出神火符,想要照出来者面目。 叮——刚飞出的火符,还未来得及绽开,就被击散。 好眼力!好迅捷的身手! 还未来得及赞叹,十方赫然发现来人用来击破神火的暗器还有来势,急忙提起法剑迎击上去。 铃铃——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击中,暗器却没有被咄咄的剑气逼开,反而顺着剑刃辗转、交缠,发出银铃般的脆响。 最后竟顺势滑落到十方手中。淡薄的月光下,闪耀着温暖的金色。 这是——媚儿的铃铛。 难道是媚儿?十方凭着直觉向着那棵卷叶松望去。 “阵无魄,如何能成?把这个摄魂金铃放进颅骨去!”停了许久的声音,再度响起,干净而沉稳。 不对,这不是媚儿。铃铛怎么会在这个女人手里。难道媚儿…… 仿佛看出十方眼中的疑惑,暗处的女子继续说了下去:“你放心,那个女孩现在没事,我已送她回万化。” 哦……十方点了点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毕竟是狐嬉用生命交付的嘱托。 忽然,一直在月畔萦绕的阴云悄然散开,原本朦胧的月色刹那间明亮了数倍。可十方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掠过头顶,向着北方的雪山飘去。翻飞的黑色衣衫转眼融入北边天际如墨般纯粹的夜色里。 “记住,真实虽然残酷,但是‘直面’远好过‘掩藏’。”身影消失之际,送来一句话语,仿若神谕。 孤傲的男子仿佛被一语中的,痛苦地抱起头,指甲深深地掐入发肤中。 是的,我把媚儿留在寻梦港,确是怕她知道即将而来的“真实”。如果她知道一定会责怪我吧?只怕到那个时候,她连责问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真实”所吞噬。 她会恨我么? “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 胸中的业火再度来袭,男子脸上的纠结随即被抹去,眼中毫无温度的冷芒燃烧起来。 随着金铃置入结阵中的颅骨,两道璀璨的金芒直直射入虚空,穿透厚重的天幕,注视着虚空对面遥不可及的彼岸。这样炽烈的注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怕也是被毁惊扰到了。 胆怯的大地剧烈地震颤着,呼号声又起。 苍茫草原上,伤麟森林中,无数双眼睛睁开,仿若初醒,闪烁着迷蒙的光亮。一点,又一点,小小的光亮汇聚着,离火般在整片大地燃烧起来。 这样的一个复苏之夜,在遥远得几乎不知在何处的寻梦港,还有一双陷入沉睡不愿醒来的双眼,仿佛感知到什么,悄然睁开。 天亮了么? 听得海涛拍岸的声音,异羽想起身看看。才发现浑身酸胀不已,转头已是困难。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啊?少年懊恼地蠕动着松散的身体,侧目环顾起四周来。看去是一间简陋的厢房,除了睡塌和一桌一椅再无其他陈设。格窗外一抹薄色,晨雾初起。 自己这是在哪啊? 少年有些茫然。努力回想着。刹那间,痛苦似藤蔓蜿蜒布满他的脸庞。记忆定格在霹雳划破夜哭岛之时,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再往后……已是空白。 随着脑中变为空白,少年的双目也空洞起来,仿佛怕了之前撕裂般的痛,让自己在空白中停滞、麻木。可眼角的湿冷让他明白,即便不去想,隐痛还是会延续不停止。 我是在哪儿啊?被人救了还是死了?也罢,死了也好。 忽然,木门吱一声开了道缝,打断了少年的胡思乱想。不知来人状况,异羽索性闭上眼继续装睡。 可来人并未进屋,又悄然将门关上。 “嘻嘻,睡了三天三夜还不起来,爹都说他身体没什么大碍,果真是个懒猪。”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从窗外飘入。 三天三夜?我睡了这么久? 那女孩是谁?还有她爹又是谁? 还有夜哭岛上那个林云,不知道还活着么? 诸多疑问又开始在少年的脑中交织起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妄海(上) 窗外的女孩却没有走远,踯躅片刻径直向院内另一侧厢房奔去,猫一样轻快的身形,几乎没在初升的骄阳下落下影子。 这个人还真奇怪哎,终日门窗紧闭,又不出去,不觉得闷么? 女孩在心里嘟囔着,轻轻将虚掩的格窗撬开一道缝。可眼睛分明还没适应黑暗的环境,看去除了乌漆抹黑就是乌漆抹黑。 怎么一点看不见,这间最破的屋子不该封闭得这么紧实啊? 女孩不甘心地向前凑去,使劲张大眼睛。看情形,是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挤进去。 “啪!”格窗被突如其来的张力撑开,震了几下又弹回来,正好落在那急得沁出细微汗珠的小鼻子上。 “哎呦!”声音脱口而出,女孩脸色一变,急忙掩住口缩到窗下。 可窗棱似乎故意戏弄她般,吱——拖长声音落回到原先虚掩的位置。 完了完了,这么大的动静,一定被发现了!现在跑么?不成,这么大的院子就我一个人,一看便知是我在偷窥了。可不跑,等会人家出来,肯定免不掉一顿责问。到底是跑还是不跑? 罢了罢了,这里是我家,他难道还敢打我不成?焦灼半天,女孩索性心一横,抱着手候在窗下,看脸色分明还是心怯,黛眉轻蹙,一双明亮的眼不停顾盼左右,生怕爹或是娘突然不知从什么角落冒出来。轻薄的晨雾带来海的气息,在曙光中淡去,拂过少女碧蓝的衣衫,留下润泽的印迹。 可等了许久,紧闭的门内毫无一点动静。 怎么还没人出来?难道睡沉了没听见? 女孩重又站起身来,贴近格窗听了半天,确定里面的人还未醒来,干脆直接打开窗户,探进头去。 可漆黑如墨的屋内,只有窗口探出的那双眼睛是唯一明亮的。 为什么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躲在屋内是故意不照光的么?难怪那张脸白得瘆人,可还是很好看啊! 一想到那张俊美得如画中人的脸,少女脸上浮出两朵红云,不能自已地流连在原地。看神情,即便看不见,这样想着心里也是美的。 “你要偷看我到什么时候?”幽幽的声音从黑暗中飘出,带着鄙薄的口吻。 啊,还是被发现了!女孩惊慌地回转头,把脸埋进手里。 黑暗里的声音并未因此而停止,出口已有些愠怒,“这几日你一直偷窥我,当我不知道么?一个女孩儿家这样做,难道爹娘没教你廉耻?” 仿佛是受到莫大的羞辱,女孩紧咬嘴唇,眼中隐隐泛出泪光,一扭头跑了几步。应该是被最后一句话激怒,女孩忽的又折回身子,径直把紧闭已久的门轰然撞开。 倾泻而入的光芒下,黑暗一触即散。而独自在永夜中落寞已久的林云,也猝不及防地被光芒刺中,阴鸷的脸因为惊愕而舒展开,默默注视着那个明媚的身影。 “这里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过来?还有,要说偷看,明明是那天在海滩,你先偷看我!你说,你倒是为何要偷看我?”说完,仿佛勇气用尽,女孩捂住脸嘤嘤地哭出声来,口中还是忍不住委屈的喃喃,“还说……还说我不知羞耻,还不是因为,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才想多看几眼……” 呵,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纯粹的理由啊!我真是笨啊,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眸中,又怎会有杂质呢?那日在海滩,我不正是被这样纯粹的眼睛所吸引么——和我完全相反的眼睛。 冷郁彻底消散,眉眼恢复画中人般的妩媚,林云欠了欠身,扶起已经哭得像泪人一样的少女,“是我错了,我赔给你吧,你想要什么?” “真的?我最想知道外面的事,你能说给我听?”女孩抬起头,眼中还含着委屈,可就在接触目光的一刹那,忽的像看见爱物般破涕为笑,“呀,你笑了,真好看!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林云尴尬地笑笑,思酌片刻道:“让我说么?还是给你自己吧。借白绫一用。”说着,抬起右手在虚空中一扯,流云飞瀑旋即从女孩的袖筒里跃出,顺着他右手牵起的方向铺展开。左手轻轻抚过缎面,五彩斑斓的画面沿着手指的挪移悄悄凸显出来—— 葱茏的山林中,一条清渠湍湍流过,绵延至密林深处。一根根结实的圆木顺着河流而下。三五人喊着整齐的号子,接过漂来的圆木,抬上河滩堆砌成简陋的小屋。不远处,还有几人在河边洗着衣裳,为了打发无聊,哼起不知名的小调,看衣着装扮该是女子。嘹亮的号子声惊醒了在林中小憩的鸟蝶,可它们随即又被悠扬的歌声所吸引,围绕在姑娘们身边翩翩起舞…… “看那看那!”女孩眼睛瞪大许多,指着画面中两个抬着圆木停在半空中的人,兴奋地大叫起来,“他们会飞,他们有翅膀,多奇妙啊!” “是么?那该是羽族人。”林云扫了眼白绫中的景象,不禁也有些诧异。羽族,不是一直依附于屹立千年的苍霄木,凿洞而居么?什么时候开始飞落地面,自力更生了? “晴儿,你在哪?”屋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唤声。 “呀,娘叫我!”面色一惊,女孩蓦地收回流连的目光,旋即转向门口,停了停,又回过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等着我啊。”但看见林云点头,立刻露出明亮的笑容,小鹿般欢快地跑远。 “娘,我在这里。”晚晴直直跑出小屋有段距离,才叫住那个仍在到处搜寻的身影,“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好事么?” “当然是好事了。你师兄醒了,你快去见上一面。若是喜欢,你爹和我准备……”一见女儿,白星华笑盈盈地迎上来,眼中掩不住母性的慈爱。可一走近,却是变了脸,“哎呀,你这丫头,一大早上哪去疯了,弄成这副模样。也不怕人笑话。”说着拉扯起女儿凌乱的衣衫。 师兄醒了?哪来的师兄?该不会是那个不知道白天黑夜,只会睡觉的懒虫吧!贪睡成这样,一定满身肥油,猪一般难看。 想到此,女孩皱起眉,显出厌嫌之色,可纵然有十二分的不愿,还是无奈地跟在母亲身后向堂屋走去。到了门口,仍是低着头,磨磨蹭蹭不愿进去。 “晴儿,这是你师兄异羽,我和你娘的关门弟子。还不快过来行礼?都是给你娘惯得不懂规矩。”但见女儿扭捏在门口,龙啸风脸上已有不满,但又不便发作,只好转向面前的少年招呼去,“晴儿你该是见过,不过现在该不认得了吧?你且看看。” 听出父亲话里的不悦,女孩讪讪抬起头来,撞见的却是一张同样全是惊讶的脸。 “原来是你呀,你该知道我叫什么了。见过师兄。”虽然不及那人好看,但相貌也是俊逸端庄,比起先前想象好了不知道多少。女孩心情愉悦些,微微躬身行礼。 少年却是没有回答,看了她许久,又转头看看旁边的白星华,面上的错愕又重了几层。 “怎么,你们见过?”见两人这般神色,龙啸风也有些诧异。停了片刻,忽然猛一击掌,哈哈笑起,“看我都老糊涂了。前日要不是你送了流云飞瀑给晴儿,我和你师娘还不知道去夜哭岛寻你回来。真是,老啦老啦,忘性这么大!” 可少年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盯着眼前人,眼中全是迷蒙。 真的是师傅和师娘么?师傅似乎还是记忆中的音容,可师娘未免也太年轻了吧。还有那晚晴,记得与师傅在剑仙城分别时,还只是个哇哇啼哭的婴孩,怎么转眼就出落成美貌少女。自己初来岛上,还把她误认为女仙。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还是……只是我的一场梦。 因为感觉的到疼痛而太像真实的一张梦。而那个我一直苦苦追寻的身影,那个刚刚相认又转瞬离去的身影,可能也只是我因为太过想念而产生的幻觉。 如若这样,眼前的这些,即便都是假的,是梦……又何妨呢。 眼见异羽一直不语,龙啸风顿觉好不尴尬,脸上的笑容讪讪收起。不大的堂屋内,气氛有些微妙。 “不敢相信是么?”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星华淡淡笑起,眼中是和面容不相称的深邃,“我和你师傅顺着万仞塔下来,初来到这片海域,比你还讶异。这里是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但却有着奇怪的力量,让你的欲念可以凸显。就像你看到的,晴儿大约是想着快快长大。而我作为个女子,受不得就是看见自己韶华流逝,所以就想着能变年轻些罢了。”说着,面上竟泛起稍许羞涩来。再去看徒弟,只见他只是微微点头,眼中回转些神色来,却不是料想的那般久别重逢后的欣喜,而多是惆怅,隐隐还含些什么辨不清的东西。 哎,还是不信吗?白星华在心底轻叹一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也多亏来到这里。你师父之前在万劫城与穆野一战,动了真气。又被常笑偷袭,寒毒侵染五脏六腑。本以为撑不住多少时日,却是在这里靠念力,硬是催得身体复了原。” “穆野……他怎么会伤师傅?”听到这个消息,少年才如梦初醒,眼色亮了几分。 “唉,那孩子……怕是已不认我这个师傅了。”龙啸风叹了口气,眉宇紧了紧,随即又摆手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师傅有你来探望也足够安慰了。你不是在祖龙城军中做事,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听到师傅提及,异羽心中赫然一悸。该死,出来这么久,反而是把正事给忘了。急忙道:“徒儿这次前来,除了拜望师傅师娘外,确是受别人所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我都隐退这么久了,还有人记挂我?”龙啸风显然有些诧异。 “是您的师弟,程啸空程将军,现已被国主封为白虎侯,受命领兵西征。想请您出山,一同铲除妖族余孽。” “他已经是白虎侯了?都多少年没有分邦封侯了。”龙啸风脸上的惊色丝毫不逊于异羽先前初见白星华母女那一刹。 “是的,师傅。”异羽点头应答,想了想又道:“想师傅与程将军师出同门,武功才识更是出其右,如若出山平定叛乱,必然会得国主赏识。”少年说着,眼中闪着兴奋。这次得外公亲口授令,无论如何也不能失败,而看师傅面上流露出的惊羡,该已有所动才对。 不料,龙啸风神情忽又淡然开,转向窗外的无妄海,眼光散漫到不知何处,许久才轻叹道:“程啸空啊,你我果然是在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师傅不肯?”异羽有些意外地一抬眼,面上看得出失望。 摇了摇头,龙啸风悄然向白星华走近了些,淡淡道:“若是肯,我和你师娘五十年前便留下了。” “这……徒儿回去如何向将军复命啊?”看过师傅脸上的坚定,少年有些落寞的低头喃喃。 “回去?哈哈……”龙啸风忽然大笑起,“在这里欲念可以无穷放大,难道你没发现么?而这无妄海怕是不知道什么神人用念力聚起了结界,就连通天的万仞塔也不过是个虚影。我和你师娘试过很多次了,根本出不去!你还想回去?” “啊?出不去?”少年瞪大双眼望向师傅。 龙啸风却是摆摆手,兀自高兴起来,“这里远离俗世落得清闲,不出去也罢。你既然来了,与晴儿做个伴也好。”说着便想把少年往女儿那边拉去。可环顾屋内哪里还有晚晴的身影。 女孩估计是早听不得这无趣又听不大懂的对话,偷偷跑出去玩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无妄海(下) 紧闭的屋门再一次被推开,与之前不同,这次很轻很小心。 “嘿,我又回来了。你还在么?” 这次,屋里真的没有人。 他去哪了?这么快就跑了,都不等我。女孩悻悻地撅起了嘴。 而此时,她想见的那个人正在夜哭岛废墟中独自徘徊。 自从那一夜,十方一剑破天斩开地窟,终年萦绕不绝的浓雾随即散去,露出原本斑驳陆离的礁石本貌来。幽深的色泽贪婪地吸噬着久违的光线,极力填补几千几百年的亏欠。废墟里一片黯淡。 深浅不一交错的阴影里,一只苍白得几近透明的手轻抚着石壁上初生的棱角和残留的圆润。也许是被石体内埋藏多年的怨寒刺痛了体肤,邤长的手指有些颤抖。 他闭着眼,感觉得到从指尖涌入的冰冷,顺着血脉一点一点撞击着他尘封的心。 结果还是这样了,再多绚烂的瑰丽和虚掩的辉煌还是遮不下原本的晦涩。 你终还是找到这里来了,不给我一点点留驻的幻想。 哥哥…… 你是那样骄傲与暴虐,摒弃我的一切,甚至共同的血脉也被你无情的舍弃掉。 可你为何要天涯海角搜寻我,搜寻我所构建的一切,然后,毁掉它们。 你想证明你有多强么?可你已经够强了,抬抬手便可破灭你不喜见的所有。 你唯一无法毁掉的只有我,正如你无法泯灭你自己。你憎恶曾经和你伴生、与你共用肉躯的我。因为我,让你变得不纯粹。 你的恨意,别人即便知道也无法体会,只有我明白。 正如我极力克制心底的恶念,伪装出创造者的圣洁。 可我们终究……无法纯粹。 我们本是无法共存,却又为何要共生而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交错,无法避免的相互侵染,可我们都无力抗拒。 问神明吗?可我们自己就是神了。还能向谁寻求答案? 孤独的神祗,静静地站在废墟裂口突兀而出的巨大暗石上,眼微闭陷入冥想。如果不是有海风吹动衣袂、发丝,看去果真如同石像般静谧。可那微蹙的眉眼却是清晰而深刻,原来即便是神,也有“惑”。 任凭自己在空冥的虚空里,追随着“惑”而去,迷惘的神祗完全没注意到两个越来越近、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声音。 “哎,你慢点等等我。”晚晴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前面御剑的背影。还未偷学会驱物之术,只能用跑的,一双脚崴得生疼。无奈之下,只得暴露身份喊住异羽。 少年似是知了她没有放弃的意思,从飞剑上跃下,却仍是默默向废墟深处走去,只是仿佛前方有莫大的压迫,每一步都很沉重。 “这里都是乱石岗,你来这里干什么?”女孩欣喜地追上去,眼见异羽一直不说话,发起急来,“喂喂,我问你呢,你别不说话啊!就我们两个人,你还不说话,我要闷死了……” “我……来找出去的方法。”少年忽然淡淡道,打断了耳边的鼓噪。 晚晴先是一愣,眼中刷的来了兴致,“对哦,你是外面来的。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样的,有些什么?是不是比这里好玩些?你倒是说呀!” “外面根本就没有这里好。”为了避免后面无休无止的问题,异羽想都没想地答道。 “你骗人!既然不好,你为什么还想要回去?”女孩瞪大眼睛,嘴撇的老高。 “……”少年一下滞住。我没有骗她呀,外面兵荒马乱、妖人肆虐,哪里比得上这里闲散清幽。可为何我不敢看她那明亮得没有一丝涟漪的双眼呢。 就在异羽犹豫不知作何解释之时,耳边忽然传来女孩兴奋的叫声:“快看,原来他在那里,我去找他!” 果然还是小孩心智,见一物便忘一物。异羽摇摇头,想想又不放心,跟了上去。 顺着晚晴高举的手臂,异羽也发现了那个静默的身影。站在壁立千仞之处,面对海风呼啸的侵犯和脚下虚空的挑衅,却是旁若无物般气定神闲。 他又是谁?难道这里除了师傅,还另有高人? 可女孩早就欢喜得忘形,哪顾得想这些。待跑到暗石之下,才犯了难。刀削般光滑的石面,沾染了海风送来的水汽,手一触都滑脱,该怎么上去? 上不去我可以叫他下来嘛!女孩得意地眨眨眼睛,伸出双臂大叫起来,“喂!我在这里,你下来啊,快下来……” 清脆而明亮的欢呼,随着海风辗转而上,撕开压迫空谷的阴霾,变成这一瞬天地间最动听的声音。连异羽都感觉之前久久附着的沉重也随之一轻。 而那个仿若站在苍穹之上的人似乎也有所触动,眼风一转,扫过在空谷里雀跃着挥动双臂的女孩。 有杀气! 身体下意识地感觉到覆压而下的攻势,异羽箭步冲上,将女孩扑倒在一旁。再回头,女孩原先站立之处,岩石在莫名的力度之下分崩离析,此刻正噼里啪啦向裂口下的深壑坠去。 那凌空一瞥射来的,竟全是被打搅的怨怒! “你是什么人?”将吓得瘫软的晚晴护在身后,异羽提起穿云弓,弓身红芒跳闪,箭在弦上!待看清那张随着身影飘摇而下,越来越清晰的脸,少年却是愣住了,停了许久,才低声念出那个名字,“林云?”可眼前人看去,哪里还有半点石窟遇险时神色慌乱、畏畏缩缩之态。毕竟曾经救过我,该不会怎样吧。少年轻舒一口气,搭箭的手已松弛。 “你搞错了,我不是林云。”他淡淡道,淡然的脸庞看去和之前的锋芒似乎毫不相干。 “不是?那几日前在这个洞窟里,你说的那个故事是假的?”异羽诧异地注视着那张面孔,俊秀的眉眼看去是没错的,但那不易动容的闲淡气度,分明和记忆中的林云大相径庭。那是林云完全不可能有的神情。 “林云只是多年前误闯入夜哭岛的一个人,现在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我借了那个名字,又借用那个故事,只是为了让你们信任我罢了。我救你,其实只是想演一出好戏,谁知道还是被‘他’给破坏了。”他说完,默默注视着少年因为被欺骗而愈来愈愤怒的脸,眼中是似笑非笑的戏谑,俊美的脸庞显出邪异。忽然,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从那双莫测的眼中闪过。他缓缓走近,探下身,似乎想扶起藏在少年背后的身影。 “站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夜哭岛有宝藏的传说也是你编造的吧?就为了让更多人前来变成你的玩物?”异羽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拨弦的手再一次绷紧。 他凝视着少年的双眼,没有回答,面具般的脸上泛起轻微的波澜。。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支撑起这个与世隔绝的结界,独自仗着无穷放大的欲念,构建起这片乐土,本意只是为彻底摆脱‘他‘吧。 殊不知,连同心底的那一丝“不纯粹”也随着创造的欲望,一并勃发。控制不住,压抑不得,扭曲成不可遏止的混乱。都最后,连我自己都怀疑,真的是和“他”对立而生的吗? 而这一切,又何须向两个卑微的凡人来解释。 “你到底是谁?”面对静默,异羽咄咄的锋芒已是按捺不住。 “我没有名字,从降生到这个世上就没有名字。”他轻叹一口气,抬起眼,碧蓝的眸中是看不见底的深邃,“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是不是很可悲?” “那叫你‘夜‘好不好?”怯怯的声音从身后传出。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 应该被之前针锋相对的气氛所吓到,看脸也没完全回转过来,女孩却是舔了舔嘴唇,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名字,那么叫你‘夜’好不好?你笑起来眼中闪出亮光的时候,你的眼睛真像闪烁着星光的夜空一样漂亮。看去一点不像是坏人呐。师兄说你骗他,我想你只是和他做游戏吧。” “呵……”听完女孩的解释,他先是愣住,却又不禁笑出声来。连他都不知自己为善为恶为何物时,竟然是这样一个懵懂的小女孩来给了他名字。 “你不喜欢么?”女孩吐了吐舌头,“要不我再想想。” 紧绷的面具瞬间瓦解,他微笑着俯下身,轻抚女孩的脸,对着比天上任何一颗星星都明亮的双眼,柔声道:“不用了,我又欠你次人情。” “你喜欢啊?太好了!”女孩彻底放松地雀跃起来,“你送我们出去好不好?” 似乎被触到禁忌,难得洋溢的笑容从那张俊美得堪比天神的脸孔上瞬间流逝,湿腻的空气再一次凝滞。 “你真的想出去?再给你看一次吧。”他轻叹着,抬起手。 幻象之卷再一次铺展开。 突入眼帘的一抹赤红,犹如绽放在白色画卷上的血色之花,鬼魅般妖艳。 啊!晚晴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继续看下去—— 被鲜血浸染成赤褐色的山谷隘口中,四分五裂的尸块堆叠着,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面。即便如此,杀红了眼的双方仍是一次次踩踏着尸体冲上去。 短兵相接,锋利的刀,钝了。坚挺的枪,折了。锐利的剑,插入身躯,再也拔不出了。赤拳砸向伤口处,带出飞溅的血肉,漫天飞舞…… 哥哥,这该是你的杰作吧。漫溢的悲怆让神也恻然。他蓦地收紧白绫,掷到地上,“你再想想要不要出去,想好再来找我。”说完,丢下尚未从满目血色中回转神来的两人,走远。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古风口 落日的余晖,懒洋洋地洒向沿着弱水河横亘南北的盘丝岭——万化城前最后一道天然屏障。泛着赤色的霞光,停驻在岭上唯一的隘口处,迟迟不肯散去。深浅变幻的光晕,不停调整着色泽,直至和被鲜血浸透的大地连成一片,将山谷中原本不起眼的边城,完全笼入一片血色之雾中。那是古风口边城。 此刻的山谷是静谧的,诡异的静谧,甚至连平日肆意呼喝来去的风也了无踪迹。但看见顺着谷底向岭上蔓延开的,未凝固的鲜血,和久久腾之不去的沙尘,便知,这只是大战中的短暂停顿而已。 “禀侯爷,古风口久攻不下,将士们久战十分困乏,已扎营稍作调整。”传令的小兵说完,只看了眼程啸空黑沉的脸,便再不敢抬头。 “废物!”强压住胸中焦躁的怒火,程啸空拂袖甩开挡在身前的侍卫,直直走到阵前。 沙雾弥漫的战场无处不透出死亡的气息,折断的刀剑半掩入大地,兵刃上的血滴随着夜的降临,渐渐凝固下来。四分五裂的尸体在战火中焦灼成碳色,堆掩住裂痕斑驳的木质城门。紧闭的城门后,没有半点声响,仿佛万千将士赴死冲闯的只是一个虚影。可从顺着山势伫立的女墙后射出的一双双带着锋芒的目光,让程啸空明白,对方已是箭弩拔张,绝无退让之势,更不曾因入夜的停顿而减低一分。 “古风口,古风口,果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地啊!”老人兀自击掌轻叹起来。 想当年,自己也曾戍守这里,挟万化之喉。逼得妖族纵是怒气填胸,却不敢轻举妄动。 而现在看来,这里的工事应该还是自己当年所建。因条件有限,城门、女墙该是就地取材,建得十分粗陋才是。怎么会如此难攻呢?难道妖族都是铁打的不成? 本想借着大军压上覆水之势,轻易冲破这道阻隔,直取万化城。早知在这里如此难堪,还不如舍近求远,绕道而行,算算在这里浪费的时间,即便绕过整个盘丝岭也绰绰有余了。 不成,得想个法子。 程啸空神色凝重地步回营中。途中,叫过副将李正,耳语一番。 “可以一试!”听过吩咐,李正频频点头,“这妖兵都跟吃了疯药一般,个个视死如归。火攻、石阵躲都不躲,死命地顶着。硬的不行,我们换软的。” 此刻,古风口营中,妖族主将幽明面上的严峻,并未比程啸空好过多少。 “人族现只有防守之意,未必会大举来犯。将军只要在古风口守过三日,便可撤回追上北徙大部,无需多做逗留。”当日十方交待他任务,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 区区三日,竟是如此艰难! 领命后,带着一万将士刚入营,便获知人族大军压上。派出千余先头兵去试探敌情,竟无一人全身而退。现在更是被困在边城中,进退不得,只能死守。 眼睁睁看着流火、兵刃一次次砸向摇摇欲坠的城门,落向一双双困兽般愤怒而绝望的眼。 老天呐,你为何要这般,既然送给我万化一道屏障,为何又要留下这个缺口,硬生生要我妖族子民用血肉去堵啊! “报,军中人数清点完毕。”突然闯入的声音,惊醒沉浸在怨愤中的将领。 “还剩多少?” 士兵犹豫了下,声音有些低沉,“还剩……不足两千。”末了,想想又大声补了句,“不过,将军请放心,大家都不怕死!” “根本,就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幽明低声喃喃,又问,“我们守了几日了?” “现在第二日刚入夜。” “才两日么?我怎么觉得过了好久了。”幽明缓缓摇了摇头,面容已是一片惨淡,“继续守,哪怕剩一个活着也要守住!” “是!”士兵接令正欲出门,却又被幽明叫住。 “你且告诉大家,只需再撑过一日,援军即可赶到,千万不可失了士气!” “是,将军!”年轻的士兵眼中燃烧着炽热,“全体将士誓以为国家战死为荣,我族必大兴!” 斗志是具有传染力的东西。看过士兵眼中的神色,幽明仿佛被感染,坚定起目光,重重点了下头。 “高高的回音戈壁, 挡不住我眼光, 奔腾的弱水河, 阻不了我念想。 思念的人儿, 不要害羞,抬起头, 让我的眼光循着月光,落到你身上……” 忧伤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然而至。那是妖族古老的歌谣。 歌声响起的一刹那,细碎的哀愁,犹如最细最尖的针,轻而易举地突然士兵们心中层层堆积的防线,准确地插入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很轻,却很深很痛。 眼中喷薄起的气焰,就被这一点点小小的波动,击中,溃散开去,黯淡下来。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幽明脸色大变,几乎咆哮起来,“住口,谁再唱歌,拉出去割舌封喉!“ 可歌声依旧在人群中绵延,没有停止的迹象。 “到底是谁?住口!不许哭!“幽明狂躁地揪起一个士兵的衣领。待那张低沉的脸惊骇地抬起头来,他蓦地又松开了。那只是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却在这里接受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使命。 “将军,歌声好像是从营外传来的。”有下属跑来小心翼翼地道。 “啊,带我去看看!” 在来人的带领下,幽明爬上女墙。赫然被眼前的情景骇得呼吸一窒。 城门外的尸堆上竖起一根高高的支架,而歌者被束于支架的顶端,破裂的甲胄露出里面翻卷出的皮肉,伤口处的血肉黑沉得已流不出血来。该是被俘的妖族士兵,已被折磨得没有挣扎的气力。 而这样一副毫无生气的躯体上,除了嘴唇有轻微的蠕动,眼中仍有神色跳跃。 他还在看什么?幽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这一望,扶住女墙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紧扣的手指几乎要掐进砖缝深处。 距离支架五丈之处,绑着一排排被俘的妖族士兵,提着砍刀的侩子手守在一边。只要歌声有所停顿,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下。 “这算是人吗?”身旁的士兵按捺不住,骂出声来,“他们骂我们妖族仗着兽性,凶暴残忍,可他们做的才是茹毛饮血的事情!”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支架上歌者缓缓转过脸来,望着城墙上的将领,眼角滚落一滴泪。歌声戛然而止。 本是最英勇无畏的战士,被人族百般凌辱,没有落泪,眼睁睁看着同胞沦为刀俎上的鱼肉,没有落泪,却在这一刻,再也控不住。 这一滴泪,包含太多太多。是被迫就范的无奈,是受制于人的羞愧,是无法还击的悲哀,是满目疮痍的伤痛,是满心抱负的嘱托,是再战而起的希翼。 可就在希望转托的瞬间,又被同伴项上喷溅而起的热血,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将军,我们杀出去吧,他们简直禽兽都不如啊!” “不要再说了,拿我的飞刃来!”幽明止住身旁的士兵。 锋利的短匕夹在颤抖的指间,刃上的寒光也随着手指的触动,轻轻跳闪。 只有冷光划过,没有半点声音。支架上哀伤的歌谣再一次停止了,彻底的停止。逝去的脸孔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已释然。 “我们下去,继续防守!”幽明坚决地回转身,再不想回头看一眼。 可这煎熬的一夜,并非就此罢休。 人族故伎重演,又将另一个奄奄一息的伤者送上高唱离歌的支架。 精神上的鞭笞,远比肉体上的折磨,来得更加深刻、痛楚、难以磨灭。 “你们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屈服吗?别做梦了!只要我还能站得住,古风口你们就过不去,永远都别想过去!”在手刃了无数个支架上的妖族士兵后,幽明终于也失了控,眼中焦灼的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燃尽。 沉寂了两日的古风口忽然起了风,天终于亮了。 “雷奇,你看那边山头的沙尘,难道李正他们还没攻过去?”穆野捣了捣身侧的雷奇。带着骁骑军驻守伤麟森林几日,至今还未接到下一步命令。让两个年轻气盛的将领有些坐不住,亲自出来巡查。 看着远处弥散至云天的厚重沙雾,雷奇眼中亦是焦灼万分,却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看来是这样。古风口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想不到竟阻了这么久。我们这部骁骑军以行动迅速、骁勇善战著称,本该在大部前打头阵的,现在竟然只能在这里隔岸观火。”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穆野皱起眉,转向同伴。 “那又能如何?未接到军令,怎么轻举妄动。”啪一声将手中探路用的树枝拧断,雷奇眼中全是恨意,“妖族果然冥顽不化,通天湖一役后,三月不动,定是伤了元气,呈强弩之末势。负隅顽抗又何用?拿下古风口,如捏住万化之喉,白虎侯势在必得。那些妖人还不如早早降服,免得百姓生灵遭涂炭之苦。” “呸,妖族果真可恶!”穆野恨恨地啐了一口,左手紧紧按住已没有知觉的右臂。 草莽出生的他说不出这样慷慨激昂的论调,但心中亦有他的愤懑。 满心抱负,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能崭露头角,与异羽并称为军中双璧,却在通天湖被妖人废了右手。几番沦落,多少屈辱,硬是靠着心中的不甘不愿挺了过来。破费周折,终幸得程啸空赏识重用。恨不能马上建功立事,重振往日威名。却就在这里被耽搁下来…… 再想下去,穆野只觉得满腔的怒火几乎要把全身都点燃,双目已是灼得通红,伸手按压住随着喘息剧烈起伏,几乎要爆裂开的胸口。忽的不知道触到什么,将胸口剜得生疼。掏出一看,原来是当日在祖龙大殿,国主亲自封赏的提尉之佩。 本不见得是什么名贵之玉,却是由于每日细心擦拭,又紧贴体肤,落得格外圆润通透。只是穗尾的流苏耐不得磨折,褪色、稀疏起来,轻轻一揉,又是根许撒落。 一见如此,脑中强压住的画面,一瞬间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年少时受得的鄙薄,建功时别人艳羡的眼光,沦落时的百般奚落,身心俱残的痛楚…… “啊啊啊……”因为长久的压抑扭曲到极点的少年,终于不可遏止的宣泄出来,声音带出的气浪,直震得周围的树叶都簌簌飘落。 被吼声骇住的雷奇,怔怔转过脸去,却看见身旁人抬起左臂直指古风口方向,眼光是锤炼后的不可撼动,“我们!杀过去!” 深知他已无法劝阻,雷奇轻叹了一声,道:“好吧,只不过两个山头,日落前必可赶到。”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上) “将军,大事不妙。有一队敌军从江边小径翻上山脊,从岭上压过来。”神色慌张的士兵冲到正在捆扎工事的幽明面前,赶得太急,差点没收住脚,险些摔倒在荆条堆上。 “什么?”幽明抬起头,停了手上的动作。 “好像是骑兵,速度很快,不出三刻钟就会赶到。” “看清楚了么?会不会是我们的援军?”幽明按压住士兵的肩膀,感觉的到对方因为惊恐而有些颤抖。 “报将军,列队前举的是龙旗。我们背腹受敌。”士兵肯定地点了点头; “啊……”身子一震,幽明虚晃了下才控制住平衡。初春的暖阳带着些许燥热,可他分明觉得被汗浸湿的脊背一片冰凉。 停了许久,沉默的将领才感觉恢复些力气,冲着周围满是惶惶的一张张脸孔。大吼起来,“都看什么?继续,不要停。但凡营里还剩的东西都捆上荆条,绑上石块,浇上火油,给我往城墙上堆,往城外丢。不就是守吗?再多都是守!就是天兵天将来了,也是一样!” 抬起的面孔一张张低沉下去,每个人重又恢复之前的动作,机械地重复着。仿佛大家都已明白没有生还的希望,只剩赴死的悲壮。 “将军,趁着岭上敌军骑兵还未到。您要不要带一队突围试试?”谋臣离魅悄悄凑上来,本是发须尽白的老者,全无抗击之力,却显得比所有人都镇定。 幽明缓缓转过脸去,盯住这位从自己父辈开始就辅佐相伴的老部下,忽的抬手,“啪”重重的一个耳光,“混账,亏你还是军中元老,讲什么疯话!”言语锋芒,可眼光竟全是愧疚。 “可是,幽家……”老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捂住脸还是想说下去。 “住口!古风口尚在一秒,我幽明绝不离一步,誓与边城共存亡!”铿锵有力的话语霎那间冲破笼罩整个营地的阴霾。 每一双眼睛重又燃烧起来。 “誓与边城共存亡!”震撼的呼声响彻大地,悲壮而决绝。 每一位妖族战士都明知必死,因为大义而必死,因为必死而壮烈,因为壮烈而无畏。 看到穆野率领的骁骑军从古风口边城背后赶到,程啸空果断前后夹击,发起总攻。 粗壮的圆木砸向腐朽的城门,锋利的兵刃斩向垂死挣扎的妖兵,本以为是迅速而致命的最后冲击,却没想到遭到最顽强的抵抗。 轰—— 被烈火焦灼,被利刃碾割,饱受重创的城门终于沉沉倒下,未及完全落地便四分五裂。却已完成它的使命。 失血过多几近奄奄一息的幽明,已没有从倒塌的城门下爬出的气力。 在漫天沙尘中模糊得看不清轮廓的落日,突然迸射出绚丽,将沉入地平线前的最后一缕最耀眼的光芒撒落到这具伤痕累累的身躯上。伤口上渐渐凝固的血液回应着,映射出光晕,纷呈而幻灭。 “真的很累啊,我该好好睡一会……”铮铮铁骨的将领喃喃着,阖上骄傲的眼。 ****** 无妄海,寻梦港,龙啸风宅邸。 半面墙大小的壁柜上,放着各种什物。一眼望去,除却大大小小、色彩缤纷的锦袋,数量最多的大概就是置于最高处两排的书卷。而此时,晚晴站在凳子上,几乎要将头都埋进那两排书卷中。 “你在找什么?”白星华出现在门口。 被突然而至的声音吓到,晚晴猛得回头,失了重心连晃了几晃,左手下意识地伸出去想攀住某物。可还是连着握住的木盏一起摔将下来。顺便被木盏里放着的枯叶一般的东西泼得满头满脸。 女孩狼狈地坐起身子,揉着摔疼的胳膊,嗲怨道,“娘,你干嘛呢?那么大声。” “哎呀……”白星华惊呼出声,又慌忙掩住口。急急走进屋,拾捡起打翻在地的东西,丝毫不过问身旁的宝贝女儿。 看着母亲将那个不起眼的木盏用衣衫仔细擦拭干净,又小心翼翼地将满地的“枯叶”捡起,掸去沾上的尘土,一片片数入木盏内,晚晴只觉得好不委屈,“不就是风干的枯草嘛,有这么宝贵么?” “嘘,小声点,给你爹知道,非大发雷霆不可。”喝住女儿,白星华大约也觉得面色太过紧绷,微微笑了笑,道,“这些是上等的贡茶,你爹一月都舍不得喝上两次,当然宝贵了。来,给我看看,摔伤了没。” 见娘终于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晚晴方才觉得心里好受点,面上依然不悦地撅起嘴道:“爹种了那么多茶,当饭吃都够了,还在乎这些。” “当然不一样。”白星华笑着扶起女儿,“这是我们从无妄海外带进这里来的,现在又出去不得,泡一点便少一点了。你爹根本就不是种茶的人,种出的东西又怎么比得上。” “啊,这么说外面的东西要好些?”提到“外面”,女孩立刻来了兴致。 “也不是这么说,外面的人呐,有的擅种茶耕作,有的擅纺纱织布,有的擅狩猎渔牧,所精不同而已。你看娘织布做的衣裳,怎么费尽心思,也比不上当初带进来的做工细致得体。好了,这柜里的都是你爹的宝贝,你就别在这里乱翻了。被他看见,少不得训你。”白星华说着,将收拾好的木盏重又放回壁柜中,关好柜门。 “哎,我还不是天天对着的都是一样东西,看烦了,才想起找些稀奇的玩意嘛。”女孩挠挠头,本是想辩解,忽的眼光一闪,转向母亲,“娘啊,你天天看着我烦不烦?” 闻得她这样的言语,白星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故意绷住脸,一个弹指点到女孩的鼻子上,“你啊,看起来像个大人样,其实不知道有多不懂事。一日不见你,眼净一日,一月不见你,省心一月。小祖宗,你还是少给我和你爹淘气了。” “是这样啊……那我知道了。”眼中隐隐有些失落,晚晴没了继续和母亲谈心的心思,默默退回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察觉女儿面色有些异样,白星华却也没太在意,摇摇头忙着准备晚饭去了。 落日西沉,洋洋洒洒的余晖,将整片无妄海镀上一层金色。原本平静的海面,少见地泛起波涛。沙沙,沙沙……细碎的银浪,一层层撞上沙滩,有节奏地浅低吟唱,仿佛沉睡中的孩子,耐不住梦魇发出迷蒙的呓语,又似一直缄默静观的老人,终于开口悠悠诉说心事。 海滩上,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缓缓走来。前面的老者踏着涛声的节点,轻轻哼着歌,颇有兴致。而后面的少年却似满腹与年龄不相称的心事,皱着眉静静跟着。便是打理茶园归来的龙啸风和异羽。 其实,打理茶园是假,想劝说爱徒安心留在此修身养性是真。可一下午,任凭龙啸风怎样好言相劝、厉声训斥,异羽只静默听着,只言不发。看神情就不似听进去半句。 也罢,反正出去已是渺茫,多待些时日,不怕他不转了心意。龙啸风想想,心放宽了许多,回头揽过异羽的肩,笑道:“今天出门前,你师娘说要好好准备些你爱吃的菜。你别老苦着脸,被她看见还以为我责骂你。” “没有的,师傅……”沉默一天的少年,勉强笑了笑,欲言又止。 “你看,星华已经出门迎我们了。”指了指远处疾奔过来的身影,龙啸风笑道,但看着看着,笑意变得有几分尴尬,摇头喃喃,“不过就一天未见,用得着跑这样急么?” 未等两人走近,白星华踏步缩地一跃至眼前,面上表情不是欣喜,却是焦虑万分。龙啸风生疑正要发问,手臂已被白星华一把擒住,“你们看见晴儿没?她走了,都怪我下午说话太重。”说着,白星华捂住脸已止不住泪。 “什么?晴儿走了?到底怎么了?”显然没听太明白,龙啸风拉过妇人的手,暗握几下,想让她平静些。 白星华啜泣连连,已不成语,稍稍平复些,拭去眼角的泪,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帛递过去。 “这是什么?”龙啸风疑惑得皱起眉,接去展开。上面几行娟娟小楷,应是女儿的笔迹。看毕,眉头拧得更紧,喝道:“胡闹!她说要离开无妄海,岂是她想走就走得掉的?你先别哭,说不定她只是躲在某处,等性子过了也就回来了。” “可是附近我都找过了,无一点踪迹。这里就这么大地方,她还能藏到何处?都怪我不好,下午本不该那样说她,都怪我啊……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若是晴儿出了什么事,我们待着还有什么意思……”好容易止住的泪复又夺眶而出,白星华依在丈夫身侧,泣不成声。 “唉……”龙啸风轻叹一声,不知再作何安慰,只得扶住夫人瘦削的肩头,眼中亦隐隐有些泪光。 眼见师傅和师娘这般,一旁的异羽也有些手足无措,看过师傅手中的信笺,思酌片刻,道:“如果师妹是想要离开无妄海,说不定是找‘那人’去了。” “她去找谁?当真能从这里出去?”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陡然闪了神色,白星华忙拉住异羽,“你知道在哪?快带我去!” “恩。”少年点点头,捏起剑诀,回望发现,师傅与师娘早已御剑而起,候在身侧。 第一百三十五章 破(下) 月隐星稀,风平浪静,广阔的无妄海几乎要将碎裂斑驳的夜哭岛,隐入一片深浅墨色之中。 脚下虚实难辨,异羽不得不降下些高度,循着脑中记忆仔细搜寻着当日被十方一剑裂至岛下深处之所。虽是御剑凌空,剑身已几乎是贴着峭壁而过,偶尔刮擦石壁发出的尖啸声,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如此来回搜寻三五次,白星华耐不住了,忘记徒儿之前劝诫,降下飞近异羽身旁,“到底在哪啊?都找了这么久还未找到。这里地势如此险恶,晴儿别是身有不测……”话音未落,脚下的飞剑径直向凸出的峭石撞去,铿锵作响,火星四溅。 “师娘,小心!”异羽眼尖,一把拉住白星华,剑刃与石壁擦住的火花,映出他眼中的惊恐,却也在瞬息之间,让他看清下面原本不知深浅的裂隙所向,“应该就是这里。” 闻得此言,心急如焚的白星华早已顾不得许多,挣脱开异羽,径直纵身跃下。 “星华,不可如此鲁莽。”龙啸风和异羽大惊,连忙赶上。 落定站稳,异羽才发现周围竟不似空中俯瞰时那般幽暗,无数荧光从残壁乱石的缝隙里点点滴滴渗出,该是原先洞窟里的明石所致,虽有几分诡秘,却也将地势裂纹照得十分清晰。 稍稍定了定神,异羽走到师傅前引路,道:“师傅师娘且跟着我,千万小心。这人有些诡异,我们还是不要扰怒他为好。” “到底是什么人啊?又不知来路,又不辨善恶。无妄海本与外界隔绝,你跟晴儿又如何找到他的……”带着泣声的话语絮絮不止,因为惦念女儿,白星华早失了往日的矜持端庄。 “是不是我几日前从岛上救回的那个人?”静默许久的龙啸风忽然道。 “正是。”异羽点头应道。 听到肯定的应声,龙啸风蓦地停住。其实一路过来虽一语不发,他是在想,虽然女儿因为心智尚幼,懵懂妄为,但却不曾有过挣脱之念。这几日间陡生这么大变故,追根溯源还是因自己所致。想到此,不禁顿足长叹一声,“唉,当日带那人回寻梦港,就觉得他非常人,虽然神色看去惶恐不安,却没有一丝慌乱的气息,不,几乎没有气息。想必,他该是‘非人’。” “哼,现在后悔了?你们就当我是妖孽鬼神好了!”异声忽地从前方传来。 众人大惊,异羽忙点起神火符照向前路。一块三丈高的巨大礁石赫然挡在三人面前,兀自将周围高高低低连绵的石壁倾压出一个深深的凹槽,原本就崎岖难辨的路到巨石下便是尽头。而之前那个嚣张的声音该是穿透巨石而出。 现在又该如何?是御剑绕过礁石,还是改道另寻他路。 三人稍作迟疑的瞬间,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石碎坠地之声,眼前的巨石被虚空中一股强力托举而起,升至两人高处岿然不动。如果不是嶙峋的棱角在火符的照耀下,跳闪出冰冷的色泽,根本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却是这点隐约的明灭,让巨石前的三人看出其背后操控之人的来势,犹如天罚的覆压之势。平静已久的无妄海忽然起了风,舒缓而冰冷的海风撞击着三人脸庞,携着细碎而有节奏的涛声,却是一声急过一声。 异羽只觉得心跳受得涛声影响,越发急促而有力,快得下一秒随时会骤停。不成!少年强行将心绪从视线上转移,弹指掷出火符,想要喝醒师傅。 只一瞬,眼前的巨石径直向左侧倾倒,直直坠入旁边深不见底的地裂之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不到一丝虚晃,快得异羽话都未喊出口,掷出的神火符亦未燃尽。 哗——巨石落入地底深涧,激起丈余高的水浪,跌落到众人的脸上。刺骨的冰寒将异羽从惊魂未定中唤醒,看清前方被火符的余焰映得分外清爽的一蓝一白两个身影。 他们果然在这里! “爹,娘,你们找到这里来了。难怪刚才他叫我别说话。”晚晴欣喜地奔过来,走近又有些怯怯地放慢脚步,“你们……在生我的气么?” 眼见女儿没事,白星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急忙上前一步抱住晚晴,喜极而泣。 不料,晚晴却似被吓到一般,连忙挣脱出来,面上露出些羞涩,道:“娘,这么多人,你干嘛呢?对了,这是夜,他是我的朋友。”说着,扯了扯随后跟来的男子的衣袖。 听见女儿这么说,白星华稳了稳心情,抬头打量起伴在晚晴身旁的男子。看他眉目虽是罕见的俊秀,但此时表情似笑非笑,眼中多有得意,刚才那一幕该是他的“杰作”。想到先前的惊险,白星华不禁心有余悸,立刻绷紧脸,厉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掳走晴儿?为何要害我们?” “娘啊,你干嘛这么说,他不是……”女孩有些急了。 “人心险恶,你这孩子知道什么。还交接朋友,真是胡闹!”不等她说完,白星华极力将女儿从男子身边拉开,护到身后。 “呵呵,怎的是我掳走你女儿,今天是她自己跑来求了我几个时辰,我还未答应让她出去。再说,我又岂敢害你们?我还没报答你们几日前的搭救之恩呢。”看着这对母女几番推搡,男子笑起来,言语带着戏谑。 “救你?”白星华愣住,但只是几秒,立刻转了脸色,“铮”的一声拔出佩剑,“休要信口雌黄,我不管你是鬼怪神佛,不管你有天大的神通,倘若你敢对我的家人不善,要先问问我手中的剑!” 空气刹那间仿佛凝固,一抹月光出乎意料地穿过阴云的缝隙,落到刺突出的剑刃上,反射出雪白的寒光,留驻在对峙的两双眼中,锋利而阴寒。 翻滚的浪涛撞击着礁石发出轰响,声音传及此处,却被无形的杀气布成的幕墙凭空弹了回去。 气氛骤变,异羽不禁手心捏出一把冷汗。此人虽不清楚来历,但通过之前的交涉,已隐隐让他有莫名的畏惧感,即便是与师傅师娘联手,也未必能敌他十分之一。早知如此,该多提醒师娘才是。这样一来,是要动手了么? 焦灼间,少年的手已默默向背后的穿云弓探去,却是被另一只坚实有力的手给按压了回来。啊!箭弩拔张的氛围,蓦地一只手,异羽给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叫出声,回转头去,却是师傅。 龙啸风按住少年的肩膀,缓缓摇头,眼光颇有些意味,却又未等异羽发问,径直走到对峙的两人之间,迫住白星华的剑,眼光却是紧盯着男子,许久才缓缓道:“我们来聊聊吧。” “哼,即便我愿意聊,尊夫人怕也是不肯吧。”嗤笑一声,男子倨傲地背转身去。 “星华只是护女心切,并非不懂礼数。我要和你说的,也是希望她能听进去的。”龙啸风淡淡道。见男子不语,便继续说了下去,“以你的本事,几日前根本就无需我们施以援手。想必这万仞塔下无妄海里的事物该和你有所牵连吧。” “是又如何?”转过来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男子眼中又复归异羽熟悉的深不可测,“不错,这里就是我创造的‘界’。隔绝俗世种种烦扰,你们能在这里苟活,该感谢我才是。” “呵呵……”龙啸风望天笑起,几分无奈,几分悲凉。 “你笑什么?难道不是?”男子睥睨过去。 龙啸风垂下眼来,缓缓摇了摇头,道:“真的如你所说,那为何晴儿非要求着你带她出去?其实,即便是我们隐居惯了,在这里住过年余,也尚且心存悔意。” 旁边的晚晴被先前的阵势骇得不敢言语,此刻听到父亲提及此事才回过神来,眼中闪出欢喜的神色,连忙附和道:“对啊,爹,女儿待得闷死了。我求了半天,夜都不理我,你帮我说说。” “为何?难道你没看见外界险恶吗?”男子眼中闪出惊异,转向晚晴道。 “唔……”少女蹙起眉,思量了一番,眼中旋即恢复神采,道:“嗯,看了那些战乱纷纷,血流成河,我是觉得挺可怕的。不过,你不是还让我看了你口中的羽族安居乐业的画面么?我想啊,跟他们一起,来去田园山野,与彩蝶翩舞,与飞鸟吟唱,岂不是很美的?你就让我去么,求你了。” 龙啸风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小脑袋,接着说下去:“凡事无悲何来喜,无痛何来快。人生有比较才知跌宕。日复一日看惯了云淡风轻,平静得连自己是否存在都有些怀疑。我们尚有回忆去追寻,可这孩子连个念想都不曾拥有过,如何体味人生的弥足珍贵?就让她去吧。” “呀,爹也同意了,太好了。”女孩兴奋地拍起手来。 旁边的白星华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愿,但听过丈夫这番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再看女儿欢喜的模样,只得将担忧隐隐藏在眼底。收起剑,静默不做声了。 “……”不知再如何作答,男子拂袖踱到一旁,只是转过去的脸上,迷惘、感慨、惶恐诸多神色一一流转,各种变化龙啸风人等看不到,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眼见他一直沉默,龙啸风又逼近一步,试探道:“你不愿是么?独守在自己的‘界’中,其实是你自己怕走出去吧?” 静谧许久,男子突然转过身来,眉头紧锁,眼神却是出奇的焦躁,“是,我不敢出去,因为我有迷惑,有杂念,我本不该有这些,我不纯粹啊!” 从未见过男子如此狂躁失态,异羽骇得呼吸几乎窒住,不自觉地退了一小步。晚晴更是吓得躲到白星华身后,紧紧抓住娘的衣角。 相反的,龙啸风倒是神态自若,眼色更是带几分咄咄之势,冷笑道:“既然有惑,何必装作超脱。世间的杂乱纷呈,自有其规律定数,诸般百味尝尽,必定有所悟彻。你又何必放不下居高临下的眼呢?” “哈哈哈哈,真是乱了套了。我竟然要靠一个狂妄的凡人去点拨么?”男子仰天高举双手,纵情大笑。 笑声卷起的气浪,冲击着天幕上覆沉积来的厚重阴云。顷刻间,风起云涌,骤雨欲来。男子高举的双手对着虚空所指之处,无不电闪雷鸣、霹雳连连。原本阴霾聚集的天幕,就这样被一道道凌厉的光华,撕扯得四分五裂。 “师傅小心!”感觉到脚下的颠簸,异羽忙拉过师傅师娘,站到一起。捏住剑诀,提出剑气做屏障。 本就裂痕斑驳的夜哭岛,终是不可遏止地剧烈震颤起来,残缺不全的石壁再也受不得神怒,纷纷倒伏下来。 纷乱的碎裂之声中,却见一道金光从男子站立的位置赫然射出。虚浮的尘土径向四周退散开去。澄金的莲花底座从废墟中突兀而起,耀眼的金光直照得众人掩目不及,四周的颓败在这边刺目的神芒中,悄然褪去了所有颜色。 男子的身形在金光中已是近乎透明,身体的轮廓却不知为何却发出媲美金光的七色异芒,将整个身影围绕在一片神圣的绚烂光华之中。 “呀,我终于想起来了,他该是比神明更美啊。”女孩痴了般瞪大双眼,喃喃道。 “我信你一次,去试试你口中人生百味有多稀奇。但愿会有点用。”他说着,眼角似有些笑意,在光华中甚不清晰。 随着男子语落,澄金的莲座崩散开,纯金的花瓣迸射至四面八方,宛若流星般划出一道道明艳的弧线,落向无妄海的个个角落。随着金座的分裂消散,男子也悄然没了影踪。 大地的躁动更加剧烈,海水翻滚而起,竭尽全力地砸向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岛。礁石的碎裂声,海涛的翻涌声,狂风的怒吼声,雷鸣的叱咤声交织成一片。不光是这座小岛,整片无妄海都似乎要因为“界”的消散,彻底覆灭。 但是,异羽却分明感觉的到: 脚下,正在向上升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变故 不计其数的闪电纵横交织,爆发、铺展,将无妄海上空照得宛如白昼。霹雳挑衅地刺入海面下深处,激起无数怒涛疯狂的还击,水幕带着来自海底的怨怒,回旋、咆哮,喷涌而起直达苍穹。 夜哭岛上的异羽等人,无不惊恐万分,面上失尽了颜色,却只能无助地随着孤寂的小岛,任凭来自天地之手的蹂躏。 说来也怪,即便四周天地翻搅得几乎要倾覆过来,夜哭岛却是不为所动般,保持着来自地底的悸动,缓缓向天顶探去。转眼,近得仿佛伸手就可接住空中躁动而出的冷芒。 在最高的那块礁石触到天顶之际,仿佛一把利刃插入天幕玄机之处,耀眼的红芒倾泻而下,瞬间铺展至孤岛的每一个角落。 待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明艳,异羽惊奇地发现,周围叱咤叫嚣相搏的电闪雷鸣、惊涛恶浪全部没了踪影。而自己所站之处竟是高过地面数百丈的石台。俯瞰着似曾相识的青涩大地,少年激动地大叫起来:“师傅,下面是迷雾沼泽,我们在万仞塔上。师傅,你快看啊!” “是啊,我们出来了。咳咳……”声音舒缓而平淡,却是苍老异常,最后的咳声更是病入膏肓般的虚弱。 异羽惊讶地回头望去,旋即不相信地瞪大双眼。只不过顷刻,眼前的师傅与师娘仿佛老去数十年,毛发尽白,体肤更是晦暗皱褶,委顿的身体仿佛已站立不稳。只有旁边的晚晴除去眼中惊恐,倒没有太多变化。 “师傅,你们怎么……”眼见龙啸风有些虚晃,异羽连忙上前扶住。 “咳咳……我们老了是么?这都该是拜无妄海所赐啊!咳……”仿佛吐出每个字都极费力气,龙啸风无力地垂下眼帘,“当日,我急求恢复体魄,而你师娘为求青春留驻,都是靠着欲念支撑而为,想必是在无妄海的‘界’中,凭借我们下半生的时间,转换而出的一个虚像。咳咳……出来后,我们便被打回原形了,呵……” 老人惨笑起,随即笑声又被咳声替代。 “不对啊爹,那我怎么没事呢?你和娘是不是病了?该有药可以医的,我去给你们找!”泪在眼眶中流转,晚晴拼命地摇头。 “傻孩子,你还那么小,当然不会这么快老了。”龙啸风勉强扬了扬嘴角,伸出枯槁的手轻抚女儿的脸蛋,眼中却是有几分悲怜,“只怕是你日后要折些阳寿了,唉!” “异羽啊,既然出来了,你有什么打算啊?”龙啸风转向徒儿问道。 听见师傅如此问,异羽眼中闪出一丝希翼,道:“弟子是有军令前来,自然要回去复命。不知师傅现在可肯随我一同前往?” “我已是老朽,又如何能同去?即便有心,也力不足了。”龙啸风说着拍拍少年的肩,继续道,“我与星华、晚晴自会找个安居之所颐养天年,你且放心去吧。” “是,师傅。弟子先送你们下塔。”异羽说着祭出飞剑。 “不必了,我还没不中用到这个地步。”龙啸风一摆手,剑诀捏出,飞虹既成。在晚晴的搀扶下,三人踏上飞剑,缓缓落至地面。 “你去吧,大局落定,若还记得师傅便回来看看!”苍劲的声音直上数百丈,刺痛异羽的心扉。但是,即便再有不忍,此时也只能割舍。 师傅,我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着我。少年在心底喃喃,旋即飞远,不敢再回望一眼。 一路风驰电掣,直到飞出迷雾沼泽,异羽才觉得心绪稍微平复些。 可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未能请到龙啸风相助,已是有辱使命,该怎样回军中说辞?算算出来将近半月,外公会不会有所担心?也不知军中情况如何,当日出发时军中全无半点征兆,想必还是驻守之势,毫无动作。外公必然焦虑不安,而自己又不能帮上一点忙。 异羽想着,有些懊丧地呼出一口郁气,渐渐放缓了速度。其中最让他焦灼的,莫过于复命一事。但少年哪里想得到,只是几日,却已徒生诸多变故。 程啸空屯兵盘丝岭东麓,三日鏖战,强取古风口边城。虽然代价不菲,但在程啸空看来意义超乎寻常: 一来,拿下古风口,过盘丝岭,渡弱水河,直取万化之势既成。全军上下士气大振、气贯如虹,一扫四月前通天湖之役的阴霾。 二来,古风口战略之要,人族、妖族皆知。可当日,妖兵以全军覆灭的代价苦守三日,而不增一兵一卒。料想十方手中该是无闲兵可调。只此一战,便已探清妖族虚实。 如此比较,损失的五万精兵,着实不算什么。 夜幕降下,古风口亮起星星点点的营火。程啸空独坐在营帐中运筹帷幄,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按照目前的状况,攻下万化城已如探囊取物,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过,妖族断不会轻易投降,若要硬碰,必是场恶战。即便最后取胜,手中兵将也会损伤不少。 不如多耗些时日。万化城被困,城中储备即便充足,也经不起一年半载的内耗。况且,民不聊生,内乱自起,怕是守不过几月,便会民心惶惶,不攻自破。 如此斟酌一番,程啸空倒也不急了,击掌唤进侍卫,道:“传令下去,发兵万化之事稍做暂缓。全军休整,在此驻守几日,等从祖龙城发来的粮草补给到了再说。” “是,属下这就去办。”士兵接了令,转身欲走。 “慢着!”程啸空想想又叫住他,“常副将回来没?只不过去祖龙送个捷报,按他御剑的速度一个来回绰绰有余。” 士兵迟疑了一下,道:“属下之前尚未看见他,要不属下再去营里问问?”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踏入帐内,正是常笑。 “不必了,你按侯爷的吩咐去做事吧。”常笑对着士兵一挥手,在他出帐后,立刻放下帐门帷幕。 “怎么?”看着常笑颇有些紧张的动作,程啸空顿时生疑,直觉性地试探道:“是否祖龙有变?” 常笑脸色一变,随即凑近程啸空身旁,低声道:“侯爷英明。这是礼长老的亲笔密信。”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截食指长短的纸卷。 程啸空连忙接过,扯开封蜡。五寸见方的薄纸上带来的消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国主毙,速回祖龙商议。 程啸空瞪大双眼,又将纸上寥寥几个字仔细看了一遍,转向常笑道:“国主真的死了?” “确是!属下在城里打探消息,所以才多耽搁几个时辰。听说是因为观看几个南蛮艺人的表演,而……”常笑故作神秘地顿了顿。 “怎样?”程啸空追问。 “国主被艺人带来的一只猴子逗得大笑不止,最后竟笑死了。”常笑说完亦是摇头,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言者看来也是难以置信。 “荒谬,怎么会笑死?是礼长老亲口对你说的?” 见过程啸空面上嗤之以鼻的神色,常笑只得无奈地苦笑道:“属下开始也不是不信。礼长老说,当时只是国主私下消遣看表演,除了几位长老,殿内在场的人等并不多。事发后,考虑战乱时分,已将在场的侍卫、宫婢和南蛮艺人全部控制住,暂且对外封锁消息。属下也去城中探过,似乎百姓和众将臣,对此事并不知情。” “这样……”程啸空皱起眉踱回到书案前,坐下抬手抵住额角思量许久,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又问:“按礼长老之说,几个长老都在场,你难道没去调查?” 程啸空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常笑的眼睛,只见他随即走到程啸空身侧,诡笑道:“侯爷,属下跟随你多年,几时办事不周过?礼、户、兵、吏四位长老的府邸,常笑一个不漏悉数暗访过。果真如侯爷料想的那般,全都蠢蠢欲动。属下这才确信了。” “我料想?”程啸空猛地抬起头,嘴角一丝冷笑,“我尚且不全信,又能料想什么?” 常笑眼中闪烁出异色,颇有些得意地在帐中踱开去,口中念念:“国主既毙已成事实,又无子嗣,那样一个万众敬仰的位置,岂不是人人都欲占之的。而礼长老招侯爷你回祖龙,也不过是望你念在多年前提携之情,借侯爷的兵权,好与其他三位长老分庭抗争……” “大胆!几位长老德高望重,岂容你这样胡乱猜度的?还敢说是我料想?”程啸空猛得一拍桌案,直震得案上烛火摇曳欲灭。把常笑惊出一身冷汗。 之前的忘形之态荡然无存,常笑面色自是惨白,连忙跪下诺诺道:“是属下肆意妄为,玷污了侯爷威名。属下知错,还望侯爷恕罪。” “起来吧。”程啸空挥手示意他起身,却是带着鄙薄道:“礼长老提携我,亏他好意思这么认为。当初只不过推荐我做个小小提辖。哼!我程啸空能有今天,全是战场上用命搏来的。” “是是是,侯爷英明神武、威震八方、声名远播,敢问满朝文武,又有谁能比得上。”常笑连忙附和,谄媚之色俱出。 “恩。这件事从长计议,你知我知,断不可在军中流传。”程啸空面色缓和了许多,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 “那礼长老那边……”常笑问,眼中有些顾虑。 看着纸卷在手中燃尽,程啸空弹指拨散灰烬,冷哼一声道:“几位长老在皇城里舒坦惯了,也是了无生趣,有点事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难道不好么?我这边军务缠身,自顾不暇。还是等拿下万化城,大局已定,再回去定夺吧。” “是,侯爷日理万机,操劳异常。那属下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常笑悄然退身出帐。 ****** 布尔罕山北麓,离离草原。 初一的夜晚,新月如钩,淡薄得几乎隐人漫天的黑色帷幕中。稀疏的几点星光闲散地明灭着。 寂寥的离离草原上,长长的队伍向北跋涉,队伍前列已步入破阵平原边界。没有点一支火把,并且极力放轻脚步,将声响压到最低。远看去,仿佛是晦涩的地表在幽暗中缓缓蠕动。 队伍的末尾,一个人抬头望向天边的星宿。天狼西偏,入朱雀宫,已是丑时过半。 “到时间了,冥灭该有所动作了。”他低声喃喃,转向东南方望去。却不料,被迎面忽起的野风吹落掩面的风帽。如瀑发丝旋即借着风势散落开,发出邪异的银芒,在周遭静谧的晦暗中显得尤为突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变故 夜已深,通天湖西畔几处哨岗趁着风平浪静偷懒打盹,稀疏的几点营火也因为无人添加柴火逐渐暗淡下去。这里是镇国军的营地。 自夏风被剥夺军权,继任的主帅章政按程啸空的意思,将一半镇国军留守祖龙城,亲自率领余下的五万将士来通天湖与戍边军会合。本想随大部一同西征,不料程啸空却让他就地扎营,这一停住就再未接到行军令。其实想也知是程啸空为了争战功树威信,好让自己的戍边军好拔得头筹。对于此,章政虽然有些忿恨,却也无可奈何, “识时务者为俊杰,落的清闲总比上阵枉死来得好,来得……要好啊……“灌了两坛女儿红,章政口齿已含糊不清,”妈的,酒又没了,来人,来人啊……” 叫了半响也没有应声,章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帐门外,脚下不知绊住何物,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章政扶住昏沉沉的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发现门口的侍卫已是抱着酒坛打起酣来。顿时无名火起,冲着歪倒在帐门外的侍卫大骂起来:“程啸空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抢我的战功,偷喝我的酒……还敢给我睡觉,还不快去拿酒……”说着,一脚踢上去。 可地上的人只是哼了声,连动都懒得动。 几下动作触了酒劲,章政只觉得浑身燥热,手脚都酥软无力,只得摇头作罢。忽的听见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恍惚间好像看到个影子从眼前划过,再想看,眼睛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了。 “算了,算了……不喝了……”章政摇摇头,晃晃悠悠地摸回帐里,躺倒立刻鼾声四起。 等到营帐内没什么动静,帐外的草丛里才响起低声窃语。 “笨蛋,叫你小心点的,差点打草惊蛇!”说话的兽面人白而长的毛发泛出些灰褐色,是冥兽城中年龄最小的予望。而伏在他身侧的,正是上次拿冥灭试刀的小个子守陨。 大约是感觉被自己当做小孩的人教训,守陨颇有些不服地龇了龇嘴,“这有什么关系,刚才那人要是看见,一刀解决他。真不知道冥灭怎么想的,这么多人一个一个抹脖子要杀到什么时候?还不如放把火烧干净来得痛快!你看啊,我刚磨好的刀刃又钝了。”说着心疼地在草上抹去手中短匕上的鲜血。 “别乱来!”予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们人数是我们百倍,若是明刀明枪杀来,吃亏的可是我们!” 待擦干净刀刃上鲜血,守陨举起匕首凑着微弱的营火仔细看着,口中漫不经心地道:“好好好,听你的。反正他们个个睡得像死猪,切起来也快。接下来就从刚才这个人开始动手?”予望一听,连忙按住他,“别,他刚进去,说不定还没睡熟,我们绕一圈再过来。” “也好。”小个子点点头。 两个雪白的身影倏的在密密的草丛人一划而过,如同鬼魅。不远处,还有无数个一样的白色虚影,借着黑夜的掩护,穿梭于营帐之间。 手起刀落,熟睡中的人族士兵,尚未来得及呻吟一声,便身首异处。 暗红的鲜血,从帐帷下的缝隙汨汨地流淌出来,一寸一寸静静地浸染着大地。无声的杀戮从营地的东南端开始,缓缓向北蔓延。 一个时辰过去,守陨不耐烦起来,跺去脚上被血浸得湿腻的泥土,喘口粗气,道:“他妈的,真是脏死了。砍这些人就跟切菜破瓜一样,有什么劲啊!走,咱们去找点乐子。” “你又想做什么?城主说了,一切要按他吩咐行事,现在还没看到他的信号呢。”予望强拉住他,面色揪紧。一晚上跟着这个明明是叔叔辈偏又孩子气的搭档,还真是苦了他。 守陨不屑一顾地一甩手,道:“知道知道,冥灭那老疯子说了嘛,不能声张闹出动静,我也没打算闹出事来啊,只不过是找个大点的瓜来切切罢了。嘿嘿,跟我来。”说完,佝下身,径直钻进前方的营帐。 予望无奈,只得跟进去。 “唔……好香……”靠着帐门的床铺传来呓语,把偷偷摸进来的两人吓了一跳。待帐内重又静寂下来,守陨指着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另外几个人,对予望递了个眼色。 予望心领神会,稍一点头,摸进去将剩下的几个士兵全部杀掉,和守陨一起站到方才说梦话的士兵身边。想看看搭档到底要做什么。 守陨用短匕抵在士兵脖子上,压低声音道:“醒醒,起来了。”旁边的予望脸色一变,刚想阻止,却被守陨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可士兵大约是睡得沉了,只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眼见士兵如此不配合,守陨气得啐了一口,空出来的左手直挠头。挠着挠着,忽的眼色亮了几分。只见他俯下身去,将左边腋窝凑到熟睡中的人口鼻处。 见他这般动作,一旁的予望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冥兽城中谁不知道不爱洗澡的守陨的腋臭闻过是三日不思茶饭的。 果然,扑鼻的恶臭涌来,再美的梦也变梦魇。士兵呛了几口污浊之气,清醒许多,呜呜咽咽地骂起来:“谁的脚拿开,臭死了。” “起来起来!”折腾几番,守陨已是失了耐性,直接抓住士兵衣襟,把他拎了起来,“带我们去你们主帅的营帐。敢出个声就宰了你。” 还在恍惚中的士兵,感觉到喉前的冰凉,再转脸看见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妖族人,立刻彻底清醒过来。口中支吾却不敢语,想点头又顾及抵在脖子上的匕首,一时间僵住动也不敢动。 “听明白了吧,听明白了就带我们去找你们主帅。”旁边的予望低声道,反剪住士兵的双手,将他提到帐门前。既然守陨已经开了头,他也只能配合下去。 弯腰过帐门的时候,予望俯下身看到身后守陨面上嬉笑兴奋的神色,忍不住皱起眉埋怨道:“叔叔下回可别这么胡闹了啊。”说话间,手中力道不觉松了几分。 先行出帐的士兵感到胁迫些许松弛,断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刻挣脱开冲出数米,大喊起来:“妖兵来了,大家快……” 跟上的守陨眼疾手快,一刀飞入他后心,士兵直直地倒下去,圆睁的双目中全是惊恐。 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样的喊声却是致命的。 原本静谧的营地开始嘈杂起来,昏睡已久的人族士兵惊慌地爬起身,纷纷冲出帐外。一时找不到敌人所在,无头苍蝇般奔走半天,才想起要去拿兵器。 一声野兽的低吼自营地南侧的通天峰沉沉响起,声音气贯如虹,喷薄的气浪震得草木都簌簌作响。慌乱中的众人无不被骇出一声冷汗。 醉酒正酣的主帅章政,被那个炸雷般的示警惊出一身冷汗,酒彻底醒了。连忙下令,命所有人在自己帐前集合,总算是暂时结束了混乱。 熄灭了的篝火再次熊熊燃起,火红的榴弹直冲云天,长长的尾焰将整片天幕裂成两半。那是遇袭的信号,方圆百里都可送达,更别说40里外的古风口边城。 “城主,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收到冥灭怒吼示警抽身而退的冥兽军,纷纷簇拥到老城主身旁。 冥灭不语,默默注视着山脚下营地里的越来越密集的人群。看他紧绷着的脸,便知已是强压住怒火。 按原来的计划,确实需要通天湖营地向古风口前阵发信求支援,但这信号发得太早了点。按照之前他与十方商榷的方案,本是由他率领冥兽军全歼通天湖所在的人族镇国军,待事成后,再向古风口程啸空所领兵的人族大部发信号求援,以达到混淆视听,乱其阵脚的地步。 而眼下,通天湖营地主力尚存,他到底是退还是不退? 这样两难的境地,换做任何人必然也怒不可遏,焦灼难忍,一时也想不到良策。 见首领这般,守陨自知罪责难逃,内疚地跪下道:“是我一时鲁莽,惊动了敌军。让我带兄弟们冲下去,跟他们拼了吧。” “说什么混账话!”冥灭几乎是咆哮而出,双目中已欲喷火,“他们至少还有三万人,我们才不到千余,让大家去送死么?” “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有人问道,声音有些慌乱。 冥灭斟酌许久,吐出胸中一口郁气,道:“守陨你带虎部下去引他们上山,我去打开冥兽城门,其余人稍作准备。我们,开门接客!” 首领一声令下,回应的却是沉默。 冥兽城潮湿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穴,虽然并不富硕美丽,甚至连贫瘠的万化城都比不上,可这里仍是他们生活了数十年的家园。虽然地穴内甬道纵横交错,地形险象环生,用作伏击之处固然不错,可这样引狼入室的结果会是怎样,谁也不知道。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失败即意味着流离失所。而冥兽城中的子民,蛰伏了数十年,已提不起再去面对俗世间日光与风雨的勇气。 “哈哈,接客可是魍魉姬的强项啊。”人群里忽然有人戏谑地笑起,打破了长时间的沉寂。 被唤作魍魉姬的妖族女子,轻提罗裙,刷地跳到首领身旁,姣好的面容上,自是杏眼圆瞪,抬手指着声音出处,贝齿轻启,却是不相称的粗口:“我呸,哪个泼皮小子敢拿老娘嚼舌头,再多嘴,小心我废了你。”说着提起裙裾,将长而灵活的尾巴卷了进去,又用幻术将一对雪白的兽耳隐了去,定定道:“你们这些爷们也真是没用,竟然要老娘先开口,不就是开门接客嘛?老娘让他们舒坦得再也不想回去。” “哈哈哈……”周围放浪的笑声骤起。凝重的空气分崩瓦解,每一颗心却坚定异常。 “好了,别再闹了,按计划行事,务必在卯时前结束战斗。”随着冥灭令下,原本密集的雪白身影,转瞬四散开,悄然隐匿入通天峰赤褐的山石间。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佯攻 通天峰下,主帅章政清点完人数,重新编队,下令在整片营区搜寻夜袭的妖族。可幽灵般的冥兽军哪里还有影踪。本就郁愤难抑的章政一怒之下,命人将营区附近的草木全部点燃。 “烧也把他们烧出来,全都欺负到老子头上。”一脚踢开叩地传令的士兵,章政恨恨地骂道。 谁料,平地忽然起了一阵怪风,营地周围叫嚣的火苗立刻顺着风势调转向营地扑来,点燃囤积的补给,越发炽烈起来。照此情形看来,去半里外的通天湖取水救火已来不及。 “快,快上山。”惊乱中,章政猛然想起通天峰上草木不生,尚可暂时躲避,解一时之困。 “报,发现妖兵往山上逃窜。” “追!就是把整座通天峰翻过来,也要斩尽杀绝!”眼见将士伤亡参半,营地又被毁,章政格外的气急败坏。 此时,怒不可遏的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的队伍就这样随着自己一声令下,追入通天峰半山腰的迷雾中,再也出不来了。 通天峰下的大火狂躁地烧尽营地中一切可以点燃的粮草、木器与织物,终是发泄完怨愤,渐渐趋于平静。空气中弥漫着炙烤后的焦糊味和一阵阵翻涌的血腥味。气味之重,连食腐的鸦雀豺狗都不肯靠近。除了偶尔有被烤干的树枝爆裂发出的噼啪声,整个终是营地彻底静谧下来。笼罩在腐坏而颓败的死亡气息之中,似乎再没有重新沸腾的可能。 这场夜战从头至尾谁也没注意到,营地上空还有个身影,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通天湖畔从最初的沉寂变为最终的死寂。和天幕同色的玄衣,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身形尽数隐去,只余下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流露出置身事外的冷漠。 此人便是安排好妖族在破阵平原集结事宜,抽身赶来查探战况的十方。当然,这个理由只是他对妖王和军中诸将的说辞,此行他还另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军中上下恐怕只有负罪于通天峰下冥兽城中50年的冥灭,才能察觉一二。甚至之前这场全歼人族余部,乱其主力阵脚的夜袭,理由虽有几分牵强,也正是因为冥灭的鼎力支持、力排众议,朝中众臣才收了声音。 冥灭啊,你已经准备好与我一同覆灭了么?呵呵,难得纠结了50年,你还能想通。 夜空中的男子冷笑一声,抬眼向通天峰望去。 寸草不生的山体,常年笼罩在萦绕不绝的云雾之中,看似缥缈有几分似仙境,却因为山上的颜色乏善可呈,略显晦涩。而那些雾气虽厚重,却只能掩去山石棱角,无论如何也抹不掉其刺目的赤褐色,此时更是被山色所倾,微微泛出血光,缓缓向北弥漫开。 夜幕中天那一弯冷月,原本有些恍惚地在阴云背后游移,忽的寻到一处缝隙,立刻毫不犹豫地冲破阻碍。原先淡薄的清辉瞬时清丽、尖锐起来,宛如弯刃上投出的寒光,尽现锋芒。新月如钩刃,破的开蔽天的积云,却仍破不得由通天峰上蔓延至此的血雾,勾起几缕赤色,竟似新刃初嗜血的妖冶。 是时候了! 十方眼中顿时一亮,旋即收起飞剑,跃入摧毁后的营地正中。提剑在所立之处绕身划了个一丈见方的结阵,十方盘腿端坐其中。眼微阖,口中吟念有词,左右手剑诀频转,变幻不停的手印翻飞成万千虚影。身下的大地微微震颤,起初只是些许起伏,数秒后,波动竟是随着十方口中的吟唱忽紧忽慢,跌宕有序。 随着一段隐语急速吐出,十方双目轻抬,眼中闪出戾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手在东、南、西、北众方位悉数点指而过。仿佛触到地底深处的龙脉,大地咆哮起来,本烈火炙烤得几乎干涸的地表骤裂开,深入三尺有余,纵横交错,蔓延于整片湖畔南隅。 无数青烟从地裂处悠然而起,起初轻探如蛇信,自是小心又小心。待发现端坐于营地正中的十方,犹如发现猎物般,沿着地裂走势从四面八方迅速翻涌而至,转眼汇集如蟒。等游移到男子身前,已是止不住冲动,挣脱地表的掩护,蒸腾而起,跃突之势尽显。 烟气本无形,可沾染了地底至深怨怒,仿佛被赋予了“恶”的灵体。冲突至前的恶灵幻出眉眼口舌,看面目似乎是之前枉死的人族士兵,表情却是如凶神恶煞般的狰狞,张牙舞爪地向着阵中的十方扑去。 似乎被什么触动,十方眉头一震,对着天际睥睨一眼,随即收回眼色,左手并指紧贴地表,剑气从指尖萦绕起。 忽的几道蓝光从十方身侧剑划处毕现,将已冲到阵前的虚影齐腰斩断!没料到会有还击,被击中的恶灵瞬间失了许多戾气,溃散开依附于随后涌来的烟气之中。 吃了几次苦头,蠢蠢欲动的恶灵不敢再贸然攻击,又垂涎近在咫尺的美食,只得兀自绕着十方的结阵翻转盘旋,伺机而动。 很快,从地底蒸腾起的烟气,全部汇聚到十方的结阵外,覆裹之势如巨蟒缠身,将整个结阵连同阵中端坐的男子缠绕得全无缝隙。 可十方也许是大意了,本是趁着深夜营地人族全灭来布下这聚灵阵,却不料夜空中还有两个悄然赶来的身影。 一个为异羽,费劲周折才从夜哭岛脱身,本该马上回军中复命,可因为龙啸风未请到,担心被程啸空责骂,犹豫徘徊于通天湖地界。虽未看见营地被屠的惨状,但十方布阵的一幕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远望着那个全身透着妖邪之气的男子行事诡异的一举一动,异羽心中一阵阵悸痛。虽然最初是被湖畔大地的异动所吸引,但那头妖艳的白发,那张刻骨铭心的脸孔,他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已认出是谁,并且再也转不开视线。 结阵外恶灵翻涌扑腾与十方相搏的几个来回确有几分凶险,但在少年眼中几乎视而不见。他所关注的只是男子脸上细微的表情。为了射箭而练就的鹰眼之术,想不到竟是用在这样的时刻。 望着那张脸,少年回忆起夜哭岛魔窟中那个久违了十余年的拥抱,却割不掉随后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 他很想上前去,问问自己究竟有做错了什么,让十方触手即弃,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提不起这样的勇气,甚至十方那看似无意的一瞥,也让他骇得想转身逃遁。 既然不能相认,这样看看也好吧。 异羽深叹了一口气,眼眶却因心底呼出的痛楚逼得微热起来。 而另一个急急赶来的却是穆野。 之前章政发出的遇袭信号,让程啸空颇为费解。沿着元江南下,经通天湖地界,过盘丝岭古风口边城,一路过来都未见妖兵,怎么远在通天湖南隅的营地就遇袭了呢?而且只见遇袭示警,随后又未看到追加的求援信号,到底是调兵不调?斟酌之际,穆野自告奋勇要求先行打探、 “你御剑先去打探下也好,章政的这个信号真假难辨,终不是自己的下属,未必有我的左膀右臂靠得住啊!” 穆野记起程啸空在对他说这番话时,伸出手在他尚存知觉的右肩重重按压了下。话中似有些意味,却又不明晰,侯爷到底是想说什么?难道…… 疾飞中的少年肩头一震,眼中闪出明亮的神采。再一看,发现通天湖营地已在脚下。 “嗨,乱想些什么呢,差点飞过头了。”穆野拍了下脑袋,嘟囔着降下高度。 再看去,眉宇瞬间拧起,穆野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险些飞过。脚下哪里还有营地的样子,干涸的土地龟裂开,纵横的沟壑中到处是一块块焦黑如碳的不知什么事物,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味。放眼望去,根本没有活物。 穆野大惊,穿过已灼烧得如同枯枝的树杈,落到营地中。 这里到底怎么了? 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去,不远处似有些烟气萦绕。穆野定了定神,悄然走了过去。 随着地表的裂痕越发纵深密集,泛着青色的烟气在地面上盘旋、翻腾,占据了五丈见方的一块区域,上下腾挪间,或重或淡,变幻出一张张五官俱全的虚影,只是随着烟雾伸展挪移,那一张张脸孔硬是撕扯成面目可憎的模样,有的纵情咆哮,有的狂躁不安,有的龇牙咧嘴……还有的满目痛楚,似在啜泣。 啊,这些是死魂灵!并且看去不知为何所动,全然没有离世后的安详,甚至已显出转为厉鬼的凶戾之气来。 穆野脸色大变,不觉退了几步。听得老人们说过,不能升天的死魂灵转性为恶,可是要以活人为食的。如此数目众多的恶灵,自己恐怕也不是对手。 迟疑间,穆野忽然发现恶灵聚集之处似乎有了些变化。只见原本走势杂乱无章的恶灵突然改了流向,从地表涌起径直向着结阵的顶端蜂拥而至,无数张扭曲了脸孔眼中露出惊恐,却只能无可奈何地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撕扯着向阵顶流去。转眼,五丈宽的烟气竟削减至三丈。 待烟气渐渐淡薄开,穆野这才看清,原来恶灵笼罩之下还另有其人。此时那人右手举过头顶,两指并起指向顶上结阵正中。烟气中汇聚的万千恶灵正是顺着他指尖所引,一寸寸被蚕食。 他在吸食死魂灵!脑中涌出这个答案之时,穆野自己亦是吓了一大跳。 本应属于阴界的灵魂,对于活人来说是至寒至毒之物,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容载这份阴毒?看去是人族男子的相貌,可那随着身体散发出的真气微微浮动的发丝,却是闪烁出邪异之芒的银色。还有那双眼,大约是因为与恶灵对抗消耗了过多真元,已是渗出血色暴突而出,眼色中却透出只有嗜血的妖族才有的暴戾之气。 营地被毁,将士全无影踪,而这个人竟然在这里吸食恶灵。这里的剧变怕是跟眼前人离不开干系吧。可他既是人族为何要与自己人为敌?况且听说原先通天湖营地有五万兵众,难道他一人便可全部杀尽?看他的神色就知不是善类,我要不要上前去试探一番呢? 焦灼中,穆野紧握的左手内已捏出一把冷汗,忽然记起军中曾有传言,妖族的统帅是程啸空麾下失踪已久的人族叛将。难道就是他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转机 似乎是被烟气携带的恶煞之气所侵染,十方的脸庞已是惨白得泛出些许青色。眉头紧拧,额上青筋暴起,面目竟如烟气中那一张张浮动的脸孔一般,扭曲得显出几分狰狞来。随着结阵处的烟气逐渐缩小,表情越发纠结得难看。 站在附近废墟的阴影处观望的穆野,仿佛也感同身受的蹙紧眉。不过,他的纠结却不仅于此。 想着军中那个被描绘得有声有色的传闻,再看眼前蹊跷又可怖的情景,穆野几乎可以断定,阵中的男子就是那个让经历过通天湖之役的将士谈之失色,又让程啸空闻之勃然大怒的妖族统帅。曾经,两种面色的转变之快,都让穆野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联系起来一看,其中缘由已是十分明晰。 他,就是那个背弃种族,亲率妖兵大破通天湖,残忍屠杀人族50万同胞的恶魔! 种族之异导致的血海深仇,让穆野心中翻涌起深深的恨意,握紧拳头,怒目相向,恨不得自己能和这些恶灵一起将此人噬咬成千段万段、粉身碎骨。 可说到底,还是少些底气,此人能汲取恶灵,必是修炼得与妖魔无异,自己又废了右手,虽然一直苦练,感觉功力能恢复个八九成,但是若要与其正面对峙还是没什么把握。 紧握的左手提起又放下,穆野的双目却是一直专注于阵中的男子,眼中的怒火遏不住又收不起。 忽然,眼前似乎亮了许多。原来,轻薄得仅剩丈余的烟气眼见挣不脱被蚕食的轨迹,垂死挣扎起,汇聚一线幻成一柄利剑向着十方刺突过去。 没料到眼看就要被吸尽的恶灵还会有此绝地反击的一式,再加上控阵已久真元消耗不少,十方身形微微虚晃,举起的右手更是被迫压地沉至胸前,嘴角浮出一丝鲜血来。 守望到现在,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穆野心中窃喜,连忙定神调息,左手虚空一个侧劈。霎时,腰间的龙影剑红芒骤起、气焰大盛,惊蛇般从鞘中弹出,跃至穆野身前,锋芒直指结阵中的十方,刃上剑气蒸腾如炬! “云龙九现!” 随着穆野一声呼喝,龙影剑如离弦之箭直突而出,炽热的剑身点燃冷郁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艳的虚影,割裂原本弥散在其间的阴霾。 好! 眼见飞腾的剑尖已刺穿阵前十方护身的光幕,穆野在心中暗呼,抬手推掌上前,施加劲道。可龙影剑并未像料想中的一般,剑气虚化成龙形,以盘龙之势辗转侧击,而是僵在半空中,动也不能动了——竟是被十方悄然抬起的左手以掌风抵住。而看去,十方对于他的偷袭根本毫不在意,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依然专注于吸纳阵前仅存的几缕烟气。 怎么会这样,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击竟然比不上对方看似随意的一御。穆野大惊,心想反正已暴露,索性走近阵前,再次聚息施以力道,可龙影剑仍是挟在两股气劲之间进退不得。纵是上古神器,也受不得如此强劲的力量前后夹迫,剑身剧烈震颤起,发出嗡嗡的哀鸣。 啊——胶着之时,空中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循声望去,看清了虚空中那张惨白失色的面孔,穆野眉间不觉一震。自被程啸空重新收入军中后一直想找的人,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异羽,助我!”穆野冲着那个身影大喊,眼中因为信心倍增闪出明亮的异芒。的确,两个少年之前的数度联手,珠联璧合,技惊四座。屠异兽、破千军,更是连玉碎滩上化作魔神不朽之身的秦陵都斩于剑下。此时若得异羽相助,必然有转机。 听到穆野的求援,异羽倒吸一口凉气,本是无意识的一声惊呼,却暴露了自己的行迹。现在该怎么办?若是换做其他妖人恶兽,必定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去。可眼前的分明是他,是他啊! 脚下的飞剑因为剑气聚散亮起又黯淡,宛如迷失的星宿,少年的心亦是这般挣扎到极点。 听到异羽这个名字,十方紧拧的眉宇间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虽然结阵初成伊始,心绪躁动难宁,直觉里有些异端,没想到却是因为那个孩子。十多年的离散纷繁,夜哭岛上那来去匆匆的一聚根本来不及解释,而现在根本就无法再解释了。 自夜哭岛取得怨灵珠后,自己按心念所引设计全歼人族镇国军,以几万新亡的魂魄提取恶灵珠,现在已是灵珠将成的关键时刻。照眼前局势,只手未必敌得过四掌,如若就此放弃,又必将被先前吸纳的恶灵反噬,即便不形神俱灭也难逃一死。 哎,都是天意啊!一切因缘皆是自己而起,如今该全部结果到自己身上了。望着虚空中那个纠结得有些颤抖的身影,十方深叹一声,神情不觉有些怅然。 感觉到龙影剑上对方的气劲有所衰竭,穆野顿时振奋无比,对着虚空厉喝:“异羽,还不出手,他就是妖族主帅!” 知道已无法再拖延,异羽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吧,种族有别,血统有异,既然是你先抛弃我们,我也无需再坚持了吧。 再抬头,少年紧咬嘴唇,已是决绝般的凛然。手印翻转,剑气自指间湍流疾出,在空中回旋激荡,接过月钩射来的寒光,瞬时凝聚成一条爪虚握、口含珠、逆鳞尽竖的冰龙。“玄冰水龙!” 手印送出,最后一个咒词落定,异羽随即闭上双眼。结果是什么,他不敢看,更不想看。也罢,那张原本陌生的脸庞,就让它永远陌生下去吧。 成了! 看着冰龙从十方顶上覆压而下,穆野眼中的炽焰更盛几层。虽然阵中的男子似乎已噬尽恶灵,欲起身,但是根本已来不及接住自己与异羽并出的惊艳之式。 突然,惊雷声起,凌空一个霹雳将俯冲于半空中的冰龙炸得粉碎!僵持在十方与穆野之间的龙影剑亦是被霹雳带起的余波震脱开去,“铮”一声插入地下半尺。 局势的突变,让穆野一时间恍了神,好容易稳住心绪,才发现原本静谧的山林转眼间朔风乍起。灼烧过的枝杈经不住强风凛冽的来势,纷纷倒伏下来,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随着枯枝断尽,上空逐渐明朗开。冷月下,一只巨大的赤色翼龙铺展双翼,从西北方向滑翔而至,稍一振翅,又是烈风连连,卷起漫天的沙尘枯叶。 但见那翼龙灯笼般的双目中投射来的咄咄之势,穆野骇出一身冷汗,握住毫无知觉的右手,向后退去,不敢再直视一眼。 说也怪,魔煞般的翼龙却是对着十方搔首低吟,眼光极尽温柔。见十方露出疑惑的神色,干脆直接落到他身边,龙首伏地,似乎想用鼻端蹭起他的衣角。结果反倒是因为疲于应战消耗过多真气的十方,被它的鼻息冲撞得踉跄了一大步。 “你是……小龙?”小心地站到它鼻侧,十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翼龙随即频频颔首,口中传出咿咿呀呀的低吟,叫得好不欢快。 “真的是你回来了啊!你都这么大了,一枚鳞片都比我还要高了。”抚摸着它面颊上冰冷而坚硬的鳞片,十方眼中露出难见的温软。待触到项上竖起的逆鳞,十方顺势一跃跳到小龙颈上,道,“我们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聊一聊。” 小龙应声腾起,铺展开的赤色双翼遮蔽了通天湖畔的整片天幕。感觉到天地间骤然一暗,两个惊呆了的少年才缓缓回过神来。 等异羽和穆野赶回古风口,东边天际露出恬淡的薄色,一点点撕去天地间的阴郁,却怎么也扯不去这一夜在两个少年心中留下的阴霾。 “什么!通天湖营地被毁,章政的镇国军被全歼?”听得异羽和穆野带回的消息,程啸空拍案而起,咬牙喘息了许久,才稍微平复些心中的怒气,转向两人问道,“你们可在通天湖附近看到妖族集结之处?” “属下仔细看了,通天湖附近区域人迹罕至,不论妖族、人族,一个都没看见。”穆野答道。 “可恶!这些妖族人还真是神出鬼没。”恨恨地将桌案上的玉镇纸掷到地上砸个粉碎,程啸空还是难解心中忿恨,厉声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等了,直接去端了他们的老巢,看他们还能怎样!传令下去,今日全军渡弱水河,直取万化!” “是!”传令兵接令下去通传,两个少年也随之一起退出主帅营帐。 待走出数米远,两人不约而同停住,转头对视了一眼,又旋即同时垂下脸去。 一别半年,却是无言,再看对方的脸,音容依旧,神色却已生疏。即便心中有疑问,却怎么也无法再启齿。 而他们现在最想问的,便是为什么方才在程啸空帐中汇报时,竟是默契地将遇见十方这段事故同时抹了去。 “穆野,你的伤好了啊。”终于是开了口,异羽的眼神依然闪躲。 “嗯,右手废了,不过我左手一样可以握剑。”淡淡笑起,穆野将虚晃在身侧的右臂往身后掖了掖,“对了,马上要出发了,我们也准备下吧。” 两个少年拱手道别,在不大的边城中各奔东西。 清晨乍寒的幽风在古风口吹起薄雾,将匆匆的两个身影模糊开去。 第一百四十章 万化(上) 弱水荡,回音唱。高耸的回音戈壁相伴激流吟唱了千古,终是有些倦了,懒散地将骄阳的艳丽和水流的欢腾吸载入山石的斑驳中,静默得有些刻板。奔腾的弱水河依然改不了纵情宣泄的直爽,兀自在高高的峭壁间起伏跌宕。 这一年的春天本来到的就晚,又似乎打算借机偷会懒,便急急地想要退去。不过四月末,天气已燥热。又因为接近贫瘠的西部高原,从荒漠过来干燥而硬朗的风,几乎要将人身体里仅存的水分带走。 走到这里,原本疲惫、困顿的队伍,听见欢快的流水声,也不免精神一振。 “侯爷,前面就是弱水河,过了河就到万化城了。”跑来的士兵满脸看得出的兴奋。 程啸空踢了一马刺,受了疼的战马立刻疾奔起来,径直跑到山崖边才收住。 湍急的水流在两岸高达数十丈的石壁间,腾起团团水雾。对面与山体连成一线的万化城门已是看不明晰。原本连接回音戈壁与盘丝岭的悬桥,早就被妖族为了御敌而毁掉,只剩下长长短短的绳索悬在崖边,随着起落的西风,无力地捶打着石壁。 不过,既然要西征,程啸空必然是有备而来。随军带的最多的就是缝制好的皮囊。脱脂后的皮革用线密密缝好,又在缝接处涂上胶脂来隔水。平时可以储水、储物,遇到河流、山川简单拼接下便是一艘艘轻便的皮舟。 “稍作休整,两个时辰后渡河!”孤傲的将领一挥手,跳下战马。旁边立刻有侍卫抬来软轿。 一脚踏上软轿,程啸空又似想起什么,折回身来对着常笑道:“你先御剑去万化城上探探妖人防事戒备如何,切不可打草惊蛇。”见常笑躬身接令,又吩咐些手下去盘丝岭上砍些原木做支撑皮筏的骨架,这才安心地在软轿上坐定。 身体挨上舒软的座位,困倦立刻像潮水般袭来。 不过行军半日,已经疲乏如此,体力是大不如前了啊。此次拿下万化城后,是停顿休养些时日,还是该继续征战?唉,多虑无益,还是先拿下万化再说吧。程啸空长长吐了口郁气,手枕住头,微闭上双眼。 “侯爷,侯爷……”随着腾起的沙尘从古风口方向弥散过来,一匹奔马在众人的侧目中长驱直入,马背上的士兵却是毫无顾忌地一边追鞭一边大喊。 “侯爷正在休息,什么事急成这样?”李正上前拦住。 士兵一跃下马,口中的话语不知是因为喘息还是惊慌而断断续续,“是大事,大事啊……是祖龙……出大事了!” “祖龙在后方,还能怎样。你且小声点,别惊扰了侯爷。”李正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向软轿看去,却发现程啸空已醒来。 “算了,你让他说吧。”摆了摆手,程啸空坐正身体。 听得应许,士兵立刻道:“祖龙城内大乱啊,侯爷。吏长老和户长老联合城中镇国军,将礼、兵两位长老连同其部族一起软禁在府中,准备谋反啊!” “这么快?”眉间一震,程啸空脱口而出,眼色随即转向身侧,却发现常笑已被他派去万化城,想想又道:“难道国主不坐镇朝中吗?” 士兵迟疑了下道:“听说……听说国主已经死了。” “啊……”在席的众人哗然。 “休要胡说!”程啸空从座位上跳起来,“大战在即,岂容尔等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 “是真的啊,侯爷。国主被几个南蛮艺人给害了。那些人本来给关进大牢,没想到被留在城里的余党给救出来,消息才传出来的……你要相信我啊,侯爷!是真的……”被拖走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话语却是清晰传进程啸空的耳中。 但见众人面上仍是狐疑的神色,程啸空怒目喝道:“还愣什么?歇够了的都去岭上取木做筏,别在这里傻站着!” 等到周围的将士又忙碌开,程啸空才感觉气力用尽一般,暗暗叹了口气,委顿在软座中。可是心绪不宁,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哼,那个位子果真这么好么?全都迫不及待了。我带兵在外征讨数十年打下来的江山,就给这帮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分吃了不成?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学那夏风,留守府中歌舞升平、坐享安逸来得舒坦。50年了,50年的仗打下来真的很累啊,本以为眼前将是最后一场恶战,没想到其后险恶亦是无穷尽啊!唉…… 不知不觉已近晌午。 李正轻手轻脚走到软轿前端详了好久,但见程啸空微微抬了抬眼,才确定其并没有睡着,定定道:“侯爷,一千艘皮舟已经备好,即刻渡弱水吗?” “恩,时间无多,马上渡河。”程啸空从座位上站起,活络下有些酥软的筋骨。 随着冗长的队伍踏上简陋的皮舟,渐渐在水面上密集起,弱水河似乎才意识到此时自己负载的,是对它数百年所守护的族人最大的威胁。水流陡然翻滚起巨浪,愤怒地砸向那一艘艘看似脆弱不堪的简舟。 宛若孤岛的皮舟虽是颠簸在浪尖,但因为相互之间用韧性极好的皮绳牵扯,无法轻易倾覆,再加之人族士兵大多来自水系繁复的大陆东南,识水性、擅驾驭,这一路走得是有惊无险。 “这弱水河还真不示弱。”扶着程啸空走下皮舟,李正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迟疑了下,道,“若是这边有妖兵阻拦,我们也不会过得这么顺利了。” 不料,程啸空却是不语,大踏步急急往前,面上的神情竟是比渡河时还要紧绷。其实,李正所说,他岂能没想到,自踏上渡船那一刻,心中就有顾虑,随着舟阵逐渐偏移河流中心,转向西部高原地界,程啸空心中的顾虑也随之变为惊疑。 难道十方就这么胸有成竹,放弃这么好的天堑地险,准备公平地和他大战一场不成? 长长的队伍沿着几乎壁立的回音戈壁蜿蜒而上,直到日落时分才够到矗立在西部高原上的万化城门。可接下来所看到的情景,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程啸空也没想到。 高高在上的万化城竟然空无一人! 暮霭的霞光照在城门古朴的花纹上,闪出迷幻的色彩。几乎所有人都怀疑地瞪大眼睛,以为自己看到只是幻觉。 “怎么可能!去城里各处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妖族人给我挖出来!”恼羞成怒的狂吼,程啸空面上难看至极。 士兵们迟疑了下四散开,周围除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几只巡鸟间或飞过,绕到程啸空身前,嘲弄地尖啸几声。 感觉受到奚落,骄傲的将领抬起手,冲着扑翅的鸟雀弹指射出气劲。也许是身体劳顿,又火大气息不稳,迸发的气劲只是折落几支飞羽。 “哎……”程啸空喘着粗气,就着山石颓丧地坐倒。 “侯爷无须再找了,万化现在确是座空城。”有声音忽从顶上飘摇而至。程啸空猛地抬起头来,是常笑御剑赶来,而他身侧的剑上竟然还有一个人,穿着人族军中的甲胄。 看见常笑,程啸空立即气不打一处,厉声道:“常笑,我早就让你过来查探万化城的情况,你知道是空城,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禀报?!” “侯爷息怒。”常笑驱剑降落,款款走近,“属下先前发现万化城已空,本打算立刻回去禀报,可后来一想,担心是妖族潜藏在附近故意使诈,便在附近仔细寻找。” “可有所发现?”程啸空追问。 常笑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狡黠:“是发现了些痕迹,看去他们似乎是有大部往北边迁徙。” “哼,往北又怎样,我们继续追!传令下去,全军集结!”程啸空神色一振,站起下令。 常笑听罢,忙拉住他:“侯爷且慢。属下心有疑虑,也随着那些脚印向北寻了些路途,不料在半路撞见了他。”说着指向身后一同而来的人族士兵。 “他是……?”程啸空疑惑地向后者打量去,甲胄的腰带上绣着锦线,该是个提尉。 听见常笑点提,士兵马上走上前来,叩身行礼道:“属下金辰,在剑仙城驻军方青都麾下,侯爷不记得了吗?” 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个人,程啸空点点头,问:“你在剑仙驻守,怎么会跑来这里?” 听到程啸空问起,本是单膝行礼的士兵立刻换做双腿跪地,头更是深埋不起,泣声道:“侯爷,属下是来求援的,你可要救救剑仙城啊!” “到底怎么了?你先起来说!”程啸空惊问,示意侍卫将他扶起,眼色却有些鄙薄。也难怪,骨子里都是傲气的将领,平日里最看不惯别人卑躬屈膝的媚态。 “是妖族人,妖族在与剑仙一江之隔的破阵平原集结大队兵马,今晨送来招降表,说是三日后如果我们不大开城门让他们进城,就要……”,士兵抬起头,眼中是恨意与愧疚交织,隐忍了很久,才大声道,“就要血洗剑仙!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什么!他们竟然如此狂妄!”程啸空怒不可遏,几乎是大吼,声音震得围观来的将士面色也随着一颤。不过,更多的惊色却是因为剑仙来的这个消息。 “妈的,我们杀过去!” “对,杀完这些妖人,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 周围的愤怒此起彼伏。而程啸空却在激昂的声音中渐渐冷静了下来。 说是三日,可今日已入夜,说到底也就剩两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不说,况且全军渡弱水,攀戈壁劳顿已久,再行军数日,以疲惫之师去对抗以逸待劳的妖兵主力,根本就是自伤元气。 想不到,自己本想采取主动直取妖族主城,到最后竟是被十方牵着鼻子走。真是棋差一招啊! 程啸空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的感觉体力有所不支,扶住身侧的古树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看着将领面上郁结的神色,李正走上前,道:“侯爷若是担心时间不够,属下倒有一个提议。” “你快说!”程啸空忙转过头来,黯淡的眼中闪出些亮光。 “就利用这弱水河。”李正指了指回音戈壁下奔流的河水,继续说了下去:“弱水河流势向北,与北下的元江交汇处就在剑仙不远。可以让一部分水性较好的将士借着我们渡河的简舟顺流而下。水流如此湍急,三、四日应该是可以赶到的。” “三、四日……”程啸空喃喃着,忽的惨惨笑起,指着跪地不起的金辰,“你且问问他,剑仙的驻军有多少,平日可操练,能守得过两日吗?三、四日后赶到……赶去给他们收尸么?哈哈哈……”听到这样的话,金辰立刻惊恐地抱住程啸空的衣角,“那怎么办?侯爷,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怎么办……放弃……剑仙吧……”吐完最后一个音,程啸空双眼黯淡成一片空茫,失了傲骨的将领瞬间变得与甘认天命的迟暮老人一般的颓唐。 周围浮躁的空气也随之沉寂下来。 或许,这确实是最好的决策。早失了都城身份的剑仙城,如今也只不过是人族繁衍而起的一个象征。相较之下,调配全军,全力稳住政权与人口集中的祖龙城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也许……也许我这个办法可以。”轻弱的声音带着些许怯意低低传来,却是清晰地让众人全部侧目过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万化(下) 声音出自人群聚集处最角落里的少年,正是异羽。程啸空也循声转过脸来,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去。 但见齐刷刷围聚过来的炽烈目光,异羽有些心怯地扯了扯衣角,偷偷看过程啸空面上的神色,欲言又止。 也罢,连请师傅龙啸风出山都未成功,还能想出什么良策。外公肯定是这么想的吧。 少年咬住嘴唇,不由地向后缩退了几步。 “你倒是想到什么法子,快说出来啊!”周围的将士却是不管他面上难堪,硬把异羽拉扯到人群中央。 执拗不过,少年稍微稳住心中慌乱,开了口,出语依然怯怯:“我……我是曾听说50年前大战时,妖族原本占尽优势,却在破阵平原不知因何缘故一日溃散,该是对此地有阴影的。所以……我想我们若是能在破阵平原制造些事端,说不定会让他们内乱。” 异羽说完,周围却是一片沉寂,众人有些是低头思索,更多的却是质疑的目光。 哎,真不该多言。少年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红着脸再次向后退去,却不料被侧里伸出的一只手抓住。扭头一看,却是李正。 “此计可行啊,侯爷。”李正扭过异羽犟着的身子,定定道,“事已至此,姑且可以试试。古人有云,擒贼先擒王。我们可以派些精干的勇士去行刺妖族统帅,借着他们对破阵平原的畏惧,必会使其阵脚大乱。50年前妖军一溃千里,今日不求其自败,只要能拖延些时间,剑仙城就可以保住!” 听明白李正的理论,赶来求援的金辰眼中闪出神采,立刻附和道:“对啊,妖军此番来势汹涌,妖王亲自坐镇统领,只要能杀了妖王,必重重挫其士气。” “是妖王亲自领兵……”程啸空沉吟着缓缓站起身来,原本有些涣散的眼中逐渐聚起神采,再抬头,已是双目炯炯,气宇沉稳而笃定,“那么谁去行刺妖王?!” “属下请命!”“属下愿意去!”…… 一时间数人叩身请命,穆野也在列。 扫了眼半跪在地的众人,程啸空冷冷道:“此次行刺十分凶险,全身而退已难。并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们都可以?” 这…… 人群里开始有些议声,就连穆野面上也有迟疑。行刺如只身入虎穴凶险皆知,敢请命就肯定不怕死,可谁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属下可以!”清亮的声音压过嘈杂,凌空而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异羽镇定地走上前,面上早已换做坚毅,“属下自幼在剑仙城长大,对周围地形十分熟悉。此次绝不辱使命!”说着,少年望向程啸空,目中的渴望炽热而浓烈。 外公,我让你失望太多,这次一定要助你一臂之力,少年暗暗下定决心。 似是读懂他眼中意味,程啸空大手一挥,下令:“好!众将听令,由异羽去剑仙城与剑仙守军商榷伏击妖王一事。李正率十万先遣军走水路,顺弱水河而下,火速支援。其余人等随我沿西部高原北上追击。即刻出发!” 在周围人忙于准备行军四散开,穆野却是怔在原地,久久未动一步。 就这样了?我只犹豫了一下,就这样被那小子抢着出了头?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我受尽屈辱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不行,绝对不行! 抱着尚存一丝痛觉的右肩,穆野只觉得胸中的翻涌已是克不住,一个箭步跃到已欲上马的程啸空身前,大声道:“属下也请命!属下愿带骁骑军沿水路赶去剑仙前沿御敌!请侯爷下令!“ 程啸空转过身,冷冷注视着那张全是桀骜的脸孔许久,冷哼一声道:“你还打算自作主张吗?这次如果不是你擅自放弃在伤麒森林的驻守,我们怎会被动地被妖族抢了先势!有勇无谋,徒为莽夫!”说完直接跨上马,再不理会。 仿佛被一语击中,穆野克制着内心的刺痛和身体的颤抖,在别人的催促下,半晌才缓缓站起身来。望着远去的身影,目光中的意味已是错杂得说不清了。 而这一切,被站在一旁的常笑全部看在眼里。 因为时间赶紧,扎营生火已不可能。将士们在匆匆行军的同时嚼起干粮。 接过别人递来的馒头,穆野只咬了一口,便觉得食之无味,随即丢到路旁。 “怎么,走了这么久不饿吗?”见此情景,常笑收起御着的飞剑落到他身旁,捡了地上的馒头,喂起穆野牵着的战马来,随意问道,“我知道你与异羽从小一起在剑仙城长大,又一起来祖龙投军,情同手足。你是担心他才吃不下的吧。” 穆野听了只觉得心中无名火起,顿时面色一紧,冲着地上恨恨啐了一口,道:“我呸!那小子不自量力强出头,我担心他才怪!就是被妖人捉去剁个粉身碎骨,也是他活该!” 听他如是说,常笑俯下脸来轻抚马背,嘴角浮出一丝浅笑,再转头,面上已是故作的惊异,“这么说,你似乎很恨他?” 突兀的一问将少年生生呛住,停下脚步愣了半晌,穆野才冷冷地瞪了常笑一眼,道:“这又与你何干?” 不料,常笑却未知趣地离开,而是停在他身侧,许久才淡淡笑道:“你我同为人臣,出身、经历、甚至所想都有几分相似。而那异羽却与我们不同。”“是啊,他出身好,家世好,什么都好,机会多的是。我就什么都不是。”发泄地踢着脚下的石块,穆野恨恨道。 “呵呵,你俩同在剑仙城长大,对他的身世你很了解么?”常笑缓缓踱到穆野身前,面上似笑非笑,眼中亦有闪烁,“我跟随程啸空多年,据我推算,他这个外孙凭空来得颇有几分不明不白啊。我也曾私下打听过,只不过剑仙城地处偏僻,知道程家的人寥寥无几,而了解其身世的更是没有。” “哼,说不定就是个野种,只是好命罢了。”本是随意的一骂,语既出口,幼时在剑仙城外遇绝地灵狐惊险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中,想着穆野变了脸色,讪讪道,“对了,似乎他与我们不同,他是……” “他是什么?”常笑追问。 “他……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就在将脱口之际,穆野猛然惊醒,旋即收了面上失神,警觉地盯着这个交情无多甚至都不太熟识的副将。 面对直射来的锋芒,常笑心中一阵虚冷,但到底是世故老练,思酌片刻,仰起头故作怅然道,“说到底,还不是这句‘为人臣’,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我虽依附于程啸空,却也害怕他的亲眷裙带会连绵如同这西部高原上山林般密不可透、撼之不动。为己利而排他人,也不过处事之根本罢了。” “你不怕我把这话告诉侯爷?”穆野冷声问道,眼中犀利。 “我敢说,自然不怕。你觉得侯爷现在是信你还是信我?”常笑回过头,镇定自若地接过锋芒,嘴角微微上扬,“况且,你心中所想比我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仿佛被说中,穆野收住眼色,面上冷郁下来。 见他不语,常笑诡异一笑,继续说下去:“其实你也不必懊丧,此刻未必没有扳倒他的可能。若是等他立功载誉而归,再动作可就难了。” 一句煽风点火的话,烧得穆野心头燥热无比,已是按捺不住。眼见前面的队伍已走远,少年黑沉着脸,扔掉手中的缰绳,捏起剑诀。 望着御剑而起,偏向东北剑仙城方向而去的背影,常笑牵住失了方向的马儿,眼中的笑意悄然隐去,渐渐阴冷起来。 ****** 破阵平原,布尔罕山北麓。 无云无星,一弯新月寂寥地守望在天边。布尔罕山北麓未化尽的茫茫积雪,将山顶映得一片敞亮。玄衣白发的男子御剑飞到高处,从衣襟内摸出山脚下采摘的丝草叶片,熟练的卷成筒状。 凝神望着空茫的虚空许久,十方抬手将草叶做成的风哨凑到嘴边,婉转的哨音顷刻在寂静的夜空中连绵成曲。 风乍起,一个黑影从天际循着哨音而来,很快给白茫茫的山顶笼上一层阴影。 十方御剑迎上,落到它项上,轻抚着如焰般绚烂的赤色皮肤,柔声道:“我这两天忙于军中事务,冷落你了。” 小龙却是强扭过头去,轻轻喷着鼻息吹起十方泛着银芒的发丝,看神情丝毫没有一点不悦。 “小龙,很痒啊,别闹了。我有话跟你说。”十方笑了笑,偏转身子避过灼热的气息,道,“明天就要攻城了,你与我一起好么?” 不料,小龙却是赌气似地扭转头去,不理不睬。 “怎么了?你有意见吗?”十方惊异地按住它项上逆鳞,向前探身,无奈那个头颅太大,根本看不到它眼中神色。见此十方只得作罢,笑道,“明天只是开始,你都使性子,后面我还需要你的协助呢。” 听了这话,小龙干脆收起翼翅,径直落到山头,巨大的力量把整座布尔罕山都震得颤了几颤。 背上的十方亦是惊讶异常,连忙飞身跃到它面前,迟疑许久,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去与族人开战啊?” “咿咿……”小龙拼命地点头,上下攒动的鼻息直把地面的积雪喷得漫天弥散开。 “可是,这也只是开始……”十方叹了口气,目光随即冰冷得全无温度,“我要做的是最终的‘覆灭’。你不愿这样是吧?即便你不愿,我也要继续下去。无法回头,也绝不回头!” 原本躁动不安的上古神兽停住了所有动作,紧紧盯住十方许久,眼中炽烈如炬。突然,仰天长啸一声,声音凄厉如悲鸣,直惊得林中休憩的鸟儿不管夜不能视物,尽数惊叫飞起。长嘶过后,小龙望了十方一眼,随即毫不留恋地振翅,在鸟群的簇拥下向着西部高原飞远。 见过小龙诀别那一眼中的幽怨,仿佛吸入的空气在胸腔内凝固,十方心中蓦地一坠,无力地委顿在雪地中。但即便有彷徨也只是一瞬,执迷了的男子惨惨笑起,低语,“好吧,你不愿也不勉强。但我不会放弃。也许,到那个时刻,你还可以存在,那么就由你来亲眼见证我是对是错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背叛 夜已深,剑仙城中一片灯火通明,无人入眠。每个人都不再多言,每一张脸孔或冷峻、或惶恐,全都蒙上一层惴惴的阴霾。今日就是妖族限期的最后一天,明天的剑仙城是否依然云蒸霞蔚,超脱如世外桃源,还是变成沐血炼狱般的修罗场,现在谁都不敢想。 这样一个沉默的夜里,突至的那一声厉声尖啸显得尤为刺耳,人们纷纷抬起头望向西方天际,悲鸣传来的方向。惊恐地发现,原本晦暗如黑纱的天幕上,竟突然现出无数流星如天火般密密交织,初现时明亮如皎,划线时渐变赤红,待到坠落处已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幕。 与异羽在做最后部署的剑仙驻军主帅方青都,闻声也推开窗向外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片血色。倒吸一口凉气,方青都哆嗦着关上窗户,回过头面色白得难看,对着异羽道:“天生异象,是血光之象啊。明天的计划……我还是担心啊。” 这两日见多了他谨小慎微的模样,异羽轻轻摇头,安慰道:“事已至此,督军您再担心也没时间了。明日就依计引妖军到剑仙山下即可,其他的交予我来办。只是言行举止要多加注意,切不可被他们看出破绽。“ 被个岁数都不及自己一半的后辈教训,让方青都颇为不悦,但碍于异羽的身份又不好发作,有些恼地抬手指指门,下了逐客令:“唉,知道了,知道了。你出去吧,让我静下来想想明天到底该怎么说才好。要装得像哪有那么容易的。” 明日成不成,方青都和我都很关键呐,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少年轻叹了声,面色凝重地出了门,心中料想种种,全然没注意到一个黑影趁着夜色闪入他身后的督军府。 尽管剑仙城中的人们心中再忐忑不安,约定的日子丝毫没有放缓到来的脚步。骄阳一如往日,浮云依旧闲散地徜徉在城门处屹立千古的磐石周围,轻描淡写地掩去石上斑驳的刻痕。 剑仙城还是原来的剑仙城,变的是城中的人。 屈指可数的几处民宅无不房门紧闭,虚掩的格窗后却是眼神闪躲。在居民们惶恐的目光中,方青都领着剑仙驻军列队下了山。 一江之隔的破阵平原上,妖族大军也早已集结完毕,妖族士兵们无不摩拳擦掌,眼神中闪着杀戮的渴望。根本就不指望剑仙驻军会乖乖降服,三日之期也不过是为了让奔波劳顿的大军能休整恢复元气。 除此之外,葱郁的密林中还时而有各色异光幽幽闪过,那是十方为强攻而驯服的万兽军。借着林中苍翠的虚掩,伺机而动。 隔着奔腾的元江,方青都絮絮叨叨地念起手中的降表,尽管练习了多次,可只看了江对岸黑压压的妖族军队一眼,两腿立刻就止不住地颤起,低喘的声音旋即被元江翻涌的怒涛声盖去很多。倒是念到最后一句,颓丧的将领忽的挺了下脊梁,顶起些底气:“恭迎妖王进城!” 念完,方青都缩下头,哆嗦着退到山路边的参天古树上,靠住虚软的身体,再不敢多看一眼。身后的士兵也随之弃兵卸甲,向两旁退去,让出进城的山路。 “怎么?他们这是降了?”铁甲和帷幕覆掩的战车中传出女子惊疑的问声。 “似乎……是这样。”显然没料到会如此轻而易举,战车旁伫着的玄衣男子凝神望着江对面人族军队畏缩的阵型,许久才回答。正是十方。经过几天的议事,此时的十方已经丝毫不避讳让妖王看见他邪异的面容,桀骜的嘴角浮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眼中闪出鄙薄。 哼,未作抵抗就放弃。比起孤芳自赏、盲从神明的羽族,人族更显得懦弱无能。废物一般的种族,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妖王,是否等我派人探明情况再进城?”十方问道。 “哈哈,还等什么?现在就去。他们都不敢看我,还敢怎样?”帷幕后的女子骄纵地笑起。 “是!”十方走到江边,右手虚指,默念的驱咒已送出。 只见原本的湍急的水流忽的从江底激荡开,分崩成数道,几道翻腾异常,几道却渐渐低缓下去。数秒后,原本宽阔的平整江面,竟如格栅般泾渭越发明显。从江水的沉缓处渐渐浮出黯淡的色泽,与清亮的江水形成鲜明的对比。随着十方的驱使,那些暗色在江面上逐渐扩散,渐渐跃突隆起,变成一块块巨大的磐石,横亘在急流之中。 “快,快看呐,这就是是元龟么!好大啊!”两岸的妖族和人族惊叹起来。这种活了几百年的异兽平时极少露出水面,有些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 就在众人咂舌间,十多只元龟,已在偌大的江面上首尾相接,用宽厚的背壳连成一座龟桥来。 “龟背不平,马车驶过恐有不稳……”见桥既成,十方走回战车旁低语。 “嗨,不用说了,我自己走。”女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向两旁的侍从吩咐道,“扶我下座。” 眼见车上的帷帘被徐徐掀开,异羽暗暗握紧手中的穿云弓,手中早已捏住一把冷汗。此时的他已潜伏在方青都背靠的古树上,将近两个时辰。这个位置是他在剑仙城外甄选了许久才挑中的。高高在上,又有茂密的枝叶遮蔽,不知情的人根本很难发现。 她要出来了!好机会! 少年在衣襟上抹去手中的汗水,抽出箭羽搭上弦。 帘门轻启,雍容的妇人扶住侍从递上的臂膀,缓缓迈出脚来。席地的紫绒锦袍堆积成一朵冷艳却娇俏的花,盛开在冰冷的甲胄中间。紫缎为织,银丝为线,配上虎斑皮草制成的领襟,简单却气度非凡。 见妖王已下车,候着的女侍连忙将王冠帮她戴上。和人族的不同,王冠非攀龙附凤,而是取百鸟尾羽制成,诸色交汇流转,自是绚烂异常,可半悬至眼帘,遮掩了女子几分容颜。但此时却也不妨碍她成为众人中的焦点,顿时将周围的冷郁更是衬得黯淡了许多。 视野里突显的炫丽让古树上的异羽也有些恍神。忽然感到搭箭的手臂被什么触碰,少年猛然惊醒,回过头,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穆野,你怎么来了?”异羽压低声音问道,眼中却是吃惊得厉害。 穆野冷郁地一笑,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异羽会意地点点头,转过脸去专注于元江对岸的动作。 在侍卫的搀扶下,雍容的妇人走在开道的卫兵身后,踏上龟桥,缓缓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的是诸臣百将。而十方则未上桥,而是御剑飞起。 恁是江水翻滚如潮,一次次喷薄而起,向着这边冲将过来,龟桥却是纹丝不晃,犹如基石般稳固。 过来了! 异羽绷紧弓弦,摈住呼吸,凝固得如同雕塑一般。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少年定神的眼中闪出异彩,搭弦的指尖忽的有一丝触动,箭即发! 然而异羽万万没想到的,却是突如其来的一掌,掌劲从后心透出,直震得凝神的少年五脏六腑都要翻过来,手中即出的箭羽也随着突如其来的异动,偏离了准心。 “啊!”徐徐走来的妖族列队中发出一声女子的惨叫,应声倒地的是妖王身侧的女侍。 “诈降行刺?!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么简单!保护妖王!”御剑在旁的十方怒声喝起,连忙驱使元龟载着背上的妖族折返回去。 “他们好大的胆子!” “我们冲过去杀光他们!” “杀啊!血洗剑仙!” 对面的妖族愤怒了,暴突的兽目中现出野兽才有的凶芒。而原本该受了惊吓的妖王却既不惊慌失措又不郁愤异常,而是停住在江畔,冷冷注视着江对岸箭羽射出的方向,面色冷郁得有些古怪。 “妖王,我们杀过去,请下令吧!”狮锐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见首领不言语,众将士惊疑地循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对面竟比他们料想的要混乱许多。 “穆野,你想做什么?”好容易抓紧树干才让自己没掉下去,异羽压住胸口,克制着来自五脏六腑的翻涌。那一掌真的很重很重,可身体的不适只是其表。 穆野原本就冰冷的面孔此时更是显得阴鸷异常,冷笑道:“问我做什么?这句话该我来问你,你想要做什么?” “你,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疯了吗?”异羽大口喘着气,可随着每一次呼吸,胸中的疼痛就要骤烈一次,快到承受的极限。 “你还要装模作样是吗?”圆瞪的双目像要喷火,穆野的脸已扭曲得有几分狰狞,“你不说,我替你说!” “各位!”穆野提高了声音,似是要引起树下人群的注意,其实即便他不这么做,所有人的视线也尽数向着古木上争执的两人。看到无数仰视的目光,穆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这个人,我呸!他根本就不是人族,借着程啸空亲眷的身份混到军中,却在暗地里勾结异族图谋不轨!妖族就是他故意引来的!” 树下一片哗然,士兵们捡起之前扔下的武器,群情激昂。 只有方青都一人面色惶恐沉默不语,昨夜穆野潜入督军府与他所说的一切,他不敢全信,却也不敢不信。只是穆野信誓旦旦地说可以证明给他看,没想到他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来做这件事。可现在也只能素手无策地看着他继续下去。 地面上嘈杂让穆野已近疯狂的心更加亢奋,指着异羽道:“现在,我让你们看看他到底是什么!“ “穆野,你……”听得见自己心碎裂的声音,从内里向外蔓延的剧痛让异羽几乎说不出话来,虚脱地瘫软下来。 又是蓦地一次重击! 少年直直地向树下坠去…… 冰冷的空气摩擦着脸庞,侵入每一寸体肤,麻木得感觉不到痛,却依然能感觉出那份阴寒。 腰间的佩剑也已被穆野悄悄取走,身体亦是如万蚁噬咬几欲四分五裂,还能怎样呢? 行刺未果,身份暴露,我还能如何去面对那些目光,包括外公的目光?根本就无从解释。 就这样坠落吧! 少年绝望地闭上眼去。 然而,源于血脉的救赎却丝毫不理会少年本已放弃的心,洁白的翼翅再一次伸出,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晶莹,铺展在少年的背后,将其笼罩在祥和的光幕之中。 但救赎却来得太迟,少年已是昏死过去。 “他有翅膀!羽族!他是羽族!”惊悚的人群向着下坠的身体举起武器。 突然,一声鸿鹄低啸。元江对岸的妖族本看着对面的突变已有些目瞪口呆,没料到接下来更让他们惊骇的是,一直在江畔不语的妖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去紫锦长袍,露出内里绯色的短装。 接着,跳上唤来的飞宠,径直扑向对岸,接住那个下坠的羽族人,飞走。 整段画面,突兀却连贯,在所有人都没回过神的瞬间,载着两人的黑翼飞宠已成远处天幕上的一点。 “啊,那是巫师的飞宠!”妖族这边有人惊醒过来失声叫起来。 “那个羽族人是来行刺妖王的,巫师疯了吗?” “天哪,又是巫师背叛,又是在破阵平原!天啊,这是我们妖族的魔咒吗?” 元江两岸的人群全部陷入彻底的混乱,全然忘记聚集于此的初衷。只有奔腾的江水丝毫没有一点动容,依旧激荡着,回旋着,由北向南而去…… 感觉到身体疼痛,异羽恢复些知觉,挣扎着想抬起沉重的眼睑,可任凭怎么努力,也只能从缝隙中看见一点点模糊的虚影,只得放弃。 ——你是谁? 是我,媚儿。 ——你带我去哪?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好吗? 你我还能回得去么? 眼角滑落一丝温热,少年的脸庞抽动了几下,似乎想努力扬起唇角。 很庆幸,她看见了,伸出柔若无骨的纤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而这一次,再也不会松开。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余波 “都给我闭嘴!”一个清亮的声音穿透破阵平原上的嘈杂。 愤怒与惶恐交杂的哗声骤然停止,妖族士兵惊讶地发现,从阵前的统帅战车中又走出一位同样身着紫锦虎纹长袍的妇人。只是未带王冠,稍显臃肿的脸庞一览无余。这次是真正的妖王。 妖王捡起被狐媚儿情急中丢到地上的千羽冠戴上,原本有些颓丧的双眼立刻凌厉起来,冷冷扫过安静下来的人群,道:“大战在即,巫师勾结异族,背弃族人,罪无可恕!现将巫师一族,剥夺封赏,九代尽诛,以儆效尤!斩立决!” “是!”被愤怒灼红双目的士兵领命大步奔向跟在军队后面的妇孺。 虽然要镇住目前混乱的局势,下这道诛杀令并没有错,可想起虎狰狞父子均是为了全族而舍生,现在却被抹去一切功绩背上叛族的骂名,十方还是忍不住恻然。 唉,虎兄,你若泉下有知,可受得住这屈辱吗? “妖王饶命啊!”衣衫凌乱的妇人发了疯一般挣脱士兵,冲上前来,惊惶失措地扑倒在地,“饶命……饶命啊,虎家世代为将,尽数战死,除了媚儿就剩我一个,我还不是她亲生母亲……求求您开恩,不要杀我……” “真的就剩她一个?”妖王狐疑地转向旁边的礼官。 “是的,王。”礼官翻了翻典册,答道。 妖王睥睨了眼匍匐在脚下的妇人,倨傲地背转身去,吐出冰冷的命令:“杀了!” 在士兵粗暴的推搡下,目光已有些呆滞的妇人被拖走。哀嚎声在不远处的密林中戛然而止。 “今日攻城之事再议。回营!”下完最后一道令,冷艳的妖王重又步入战车中。 够狠!果然不论人族妖族,对待异己都是一样的毫不留情。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斩断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十方阴鸷的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邪异笑意。 妖族营地。 “什么?要我放弃攻占剑仙城?”妖王猛得抬起脸来,眼中的锋芒直逼面前的十方。 料到她会反对,十方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是的。剑仙说到底只不过是人族的废都,我们的目标是祖龙城。现在人族军队大部已从西部高原向这边赶来,我们与其硬碰,无论胜负,实力均会有所削损。而今祖龙城内乱,疏于防守,我们若趁着人族主力未回防之前,抢先一步占领,其势必对我们有利……” “不可能!”还没听完,妖王随即不耐烦地一拂袖,“我们全族迁徙,如果不占剑仙城,你让那些妇孺家眷在何处安身?别忘了,还有那些年老体弱不便的行动藏身于骷髅山中,等我们找到栖身之所才好安置。不占剑仙城怎么行?我要对我的子民负责!今日休整,明日攻城!”说着,不再给十方说话的机会,直接下令。 对一个苦苦哀求的妇人都毫不手软,还假惺惺地谈什么为子民着想。哼,我有办法让你改变主意。 十方心中暗想,面上悄然敛去异色,道:“那好吧,全听妖王吩咐。” 入夜,从北边雪崩山吹来的风阴冷而又霸道,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即便是习惯了杀戮的妖族闻起来也很不舒服。 孤傲的妇人独坐在营帐中,看着手中的丝帕出神,帕上的图样是万化城中不会生长的睡莲。 平滑的缎面映射出烛火的跳闪,绣着的莲瓣和相称的荷叶,也随之灵动起来,仿佛跃然于水蓝色的丝帕之上。该是为上等的蚕丝制成,又配以精巧的绣工。 这样的东西在人族这里不足为奇,但在纺织工艺粗陋,多以皮草制衣的万化城中也算是珍品了。 而这块丝帕对于明寐来说却有着重要的意义。当年,她与狮谕冥在通天湖初遇,那位起先并不打算暴露身份的贵公子,摸遍随身携带的爱物,最粗鄙的便是这块丝帕,便以此来相赠。 虽然日后时过境迁,她也坐到了一族之首的位置上,拥有的稀世奇珍、金銮碧翠无数,可最珍爱的还是这块丝帕。本以为有生之年不会再见到狮谕冥,屡屡感伤之时便会拿出丝帕抚慰一番,五彩的丝线已摸得有些失了光泽。没想到时隔五十年,他竟回到万化城来见她,因为不能延误军机,只逗留了两日,便匆匆离开回去冥兽城。只是这一见,深埋已久的情思又勾起无数,千丝万缕地在心头蜿蜒开。 落叶聚还散, 残月缺复还。 独坐恐冷闲, 捻枕泪难眠。 语多情未转, 何日再相看。 “妖王,晚饭做好了。”女侍小心翼翼地走进帐里,知道妖王近日胃口不佳,便首先端起一碗汤递上前。 接过汤碗,只呷了一口,妇人立刻啐了出来,怒骂道:“这什么怪味!难道闻不出来么?你们想毒死我?” “奴婢不敢!”女侍吓得跪倒在地,“饭菜我和厨子都尝过,没有异味啊。” 妖王一听,立刻狂躁地从座位上跳起,与先前娴静的妇人判若两人,指着女侍喝道:“连一顿简单的饭菜都做不好,留你们有什么用?来人!把他们……” 暴虐的命令却被帐外突起的呼号声打断。 “兽军发狂啦,快跑啊!……” 暴跳如雷的妖王立刻冷静下来,收回高举的手臂,“怎么回事?快出去看看!” “是!”如获大赦,女侍连滚带爬地奔出帐去。 外面的呼喊声却是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渐渐不止是族人的呼声,其间还夹杂着野兽的嘶吼和嘈杂的脚步声。 到底是怎么了?让她看个情况,竟然到现在还不回来,果然是蠢笨至极。妇人焦躁地踱来踱去,终是按捺不住,自己掀开了帐门。 还未抬头,扑面一阵浓烈的腥臭味,妖王嫌恶地掩住鼻,再定睛一看,呼吸随之凝滞。 一只半人高的山豺正龇牙瞠目地与其对视,口中的热气几乎要呼到她脸上,锋利的尖牙闪着寒光,齿间还挂着些许血肉。按道理说,妖族本由万兽幻化而生,这些猛兽本该对统领一族的王心怀畏惧,可此刻,凶相毕露的山豺眼中的戾气蒸腾,哪里还有半点畏惧,根本是近乎疯狂的咄咄之势。 “妖王小心!”短促的惊呼刚落,发了疯的山豺应声倒地。狮锐从帐旁阴影处跳出,将呆住了的妇人护到身后。 “到底怎么回事?”回过神的妖王有些失色的问道。 狮锐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返身拔了尸体背上的短戟,在靴上擦干净后才转过头,目光深冷,“我还以为妖王能想得到。巫师叛逃,万兽军失了控。虎家一族是靠不住的。” “怎么……怎么会这样……”颓丧地撑住头,妇人的身体有些虚晃。 “妖王暂且安心,众将已经将发了疯的兽群都逼到山林中去了。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顺着狮锐手指的方向看去,玄衣的背影正御剑在营地周围种下火符铺开结阵。隔开的密林深处,无数道幽光闪烁,流露出冰寒刺骨的杀意。 “妖王,兽群凶猛,就刚那一拨,老人妇孺死了大半。我们怎么办?” “王,此地不宜久留,破阵平原是个对我们施了咒的地方啊!” “妖王,我们走吧……” 劫后余生的人们,渐渐围拥上来,眼中的惶惶恐怕几日也不会散去。 看着那一涨涨伤痛、惶恐漫溢的脸庞,曾经高傲的王眼神换散开,低下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吧,我们去冥兽城,与狮谕冥的冥兽军会合。” 胆战心惊过了一夜的方青都,在得知一夜之间妖族人去营空的消息,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剑仙城又迎进李正率领前来支援的先遣军,怕事的督军心头悬着的石头终是落了地。 “太好了,太好了,剑仙城这下能保住了。”方青都欣喜地将李正领进府中。 待在督军府大堂坐好,茶盏敬上,几经寒暄后,李正问起了正事:“督军可知妖族迁徙何处?” “唔……卫兵看见他们连夜往通天湖方向去了。”方青都随即也严肃起来答道,眼中还是掩不去些喜色,“现在你们来了,我也安心许多啊。将军要不要跟去通天湖围剿?” “这妖族行事果然诡异啊……”李正皱起眉,呷了口茶,“我们还是先稳住剑仙,说不定妖人还会杀个回马枪,一切都等侯爷到了再做定夺吧。” “也好,也好。”满脸堆起了笑,方青都诺诺附和着。 因为不熟悉路途,加之很多将士对西部高原干燥暑热的气候多有不适,等程啸空所率的大部赶到剑仙城已是五日后。 在听说了几日前的种种变故后,程啸空的态度也很微妙。对异羽身份败露之事保持缄默,并且严禁众将再提;而对妖族大军东徙,祖龙城内乱爆发,局势吃紧的状况,虽然神色严峻,却仍旧固守剑仙城,按兵不发。 “放心,侯爷不会定罪与你,安心地看好戏吧!”常笑淡淡笑起,安慰忐忑归队的穆野。 “看戏?接下来会怎样?”穆野眨眨眼,有些云里雾里。 常笑却是诡异地一击掌,笑而不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明寐 虽是初夏,通天湖平原已是酷暑难耐,湖水懒散地泛着涟漪,在阳光炽烈的直射下蒸腾起雾气。除了燥热,夏季气候的多变也接踵而来。上午还是艳阳高照,过了午后,厚重的阴云却从北方天际滚滚而来。高耸的通天峰映在湖面上的倒影,从原本的清晰、深刻,渐渐消隐于起伏的阴霾之中。天地间一片黯然失色。 这是妖族大军赶到通天峰下的第二日。 “不是说冥兽城就在这里,为何还看不到谕冥?”妖王狮明寐有些恼地踩断勾住裙角的灌木,转向身侧的十方问道。 也难怪她会如此焦躁,徙军几日匆匆赶到通天湖,原本以为马上就会看到念想的人来相迎,却没想到通天峰下偌大一片空旷,别说狮谕冥,就连冥兽军也没个人影。后来听信十方解释,说是冥兽守在地底数十年,不能暴露于日光之下,只能在夜晚出没,终于耐下心来等待。可翘首以盼的一夜过去,还是全无半点动静。 天一亮,她终是按捺不住了,让十方引路,带些侍卫找寻过来。 但十方只是听说过狐嬉误入冥兽城的奇遇,知道宛如地底幽静的冥兽城就在通天峰的山体之中而已,究竟位居何处,城门开向何方,都不得而知了。 带着妖王一行人又不便御剑,只得硬着头皮在山林中转悠一上午,全无半点收获。眼见天色骤变,转瞬乌云压顶,一片山雨欲来之势,十方欠了欠身,扶住妖王,道:“要变天了,妖王先回营歇息等待,我来寻冥兽城就好。” “不行!等等等,我都等了一天一夜了。”明寐却是执拗地拂袖甩开十方,难掩面上的愠怒,“难道是谕冥像五十年前一样,躲起来不肯见我不成?不行,这次我一定要找到他!”说着,信手将冗长的裙裾一把扯下,固执地沿着难辨的山路向上攀爬。少了裙子的累赘,身手倒也矫健。 十方无奈地摇摇头,皱起眉看看渐渐黑沉下来的天幕,神情也不觉随之阴郁下来。恍神间,前面紫衣的背影已飘摇而上数十米,十方急忙蹬起疾云步,追过去,直把一群气喘吁吁的侍卫远远抛在后面。 “妖王,不可这么着急,你看这天……”话还未说完,原本寸草不生,一片空寂的通天峰突然起了雾。直觉有异,十方连忙又靠近些过去。 可即便是近在咫尺,十方依然明显地感觉对面脸庞的轮廓悄然模糊起来,转眼只能看清眉眼中的焦灼。 有诡异! “妖王,马上回去!此地不祥!”几乎是命令的口气,十方跃到明寐身前,左手捏起剑诀,已准备不管她答不答应,直接御剑带她下山。“呵呵,你不用担心,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们又怎会有事……”苍凉的声音悠然而至。 原本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雾气悄然退开,让出一丈见方的地界,却仍游移在周围,隔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雾墙。十方惊讶地发现明寐清晰出来的脸上全是欣喜,已近枯槁的面容不觉显出些红润来。 “谕冥?谕冥,是你吗?你在哪?不要躲着我……”妇人在迷雾空出来的区域内左右移走,伸出手探进雾墙中摸索起来。 “是我,我在这里,明寐。”雪白的毛发,失了血色的脸庞,席地的白色长衫,从雾墙中浮现而出的狮谕冥,就像是白雾凝成的一个虚影。 “我……以为你又躲起来不肯见我……”重逢的喜悦让妖王早已忘却伫在一旁的十方,情不自禁地扑向思念多日的人。却不料径直跌倒在雾中。 那果真只是个虚影。 “为什么?”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明寐挣扎着抬起头,转向身后被她穿身而过的影子,拼命地摇起头,眼中尽是绝望,“怎么会这样?你难道……死了?不会的,你不要戏弄我,不要……” 虚影身形一震,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没有,我还没有死。但是能来见你的,只是我的虚像。” 忘记自己尊贵的身份,惊恐的妇人几乎是匍匐着爬过来,跪倒在虚影脚下:“为什么?你在戏弄我是么?你一定还恨我,让你做你不愿的事情。过去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要报仇了,也不要什么天下一统,只求你出来见我,求求你……” “我怎么不想见你啊!是我真的无法迈出冥兽城了。之前为了困住引入城中的人族,我们开启了通天峰中的结阵封闭城门,冥兽军和那些人族已变成通天峰的活祭,无论生死都出不去了。”影子痛惜地俯下身去,伸出的手臂虚握住明寐的肩头,可终究什么都握不住,任凭散发出的雾气弥漫在她周身,表述着丝丝爱怜。 “怎么会这样?不要啊,不要……”仿佛力竭一般伏倒在地上,绝望的妇人将脸孔深埋入手中,不敢再看那张随着雾气弥散渐渐淡去的脸庞。泪从指缝中滑落,转瞬消融于斑驳的山石间,只剩浅浅的痕…… 听得狮谕冥提到结阵之事,原本被眼前的情景感染地有些动容的十方,眼中忽然起了异色。 原以为少了冥兽军相助,还有些神伤。但现在听了狮谕冥的说法,或许可以借来一用。反正我只求结果,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区别? 打定主意,十方走近扶住明寐,道:“妖王且不用这么早悲伤,我曾听说过通天峰顶上有一个阵法,也了解其开启之术,说不定可以解冥兽城之困。” “是什么?你快说!”妖王猛地抬起头,双手紧紧揪住十方的衣袖,仿佛握住一线希望。 可十方却停住话语,转过脸冷冷望向狮谕冥的虚影。其实,之前的话是急切而出,话一出口十方就后悔了。什么山顶的阵法,什么开启之术,守在通天峰下几十载的狮谕冥怎么会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即便他能欺瞒住绝望得失了理智的妖王,欺瞒住天下所有人,也骗不了眼前浅淡地近乎虚无的那双眼。 果然,组成虚影的雾气如被击中一般,溃散又凝聚,几番反复。想必潜力幻生虚像的本体,亦是因为震惊,驱不住气息。可最终影子的那双惊惧的眼终于缓缓垂下,唇间翕动了下,似是叹息,却全然无一点声音。 “到底要怎样做?你倒是说啊!”明寐催促着,全然没注意到虚影瞬间的变幻。 看到狮谕冥已默许,十方再无顾忌,继续说下去:“是破天阵,而且开启阵法的宝器,我也刚巧收齐。布阵需从子时开始,持续十二个时辰。我先送你下山,妖王安心静候一日便可与夫君重逢。” “那好,就按你说的做。”难以扼住心中的狂喜,明寐松开拉住十方的手,爬起身转向虚影走去。伸展开的双臂却在将触到虚影之刻,忽然想起什么蓦地停住,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呵,看我急得,忘记碰不到你的。谕冥,你听到了么?明日我们就可以相见。等你回来,我不会再让你走,绝对不让你走了。”妇人抬起头来,双目咄咄,不是威严而是炽烈,“我以妖王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再离开!”言语铿锵,眼角却不合时宜地浅流出晶莹, 影子又是一阵虚晃,好容易凝定下来,伸出右手贴住明寐,仿佛是想抚慰那张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脸庞。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虚影沉重的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要哭了,对我笑一笑好不好?你知道我喜欢看你笑的。” 宛如午后暖阳的笑容绽放开,尽管略显老态的脸庞已不再娇艳,尽管眼角的泪陷入体肤的皱纹中刻出斑驳,可这一切都在那明媚的笑容中淡然开去。甚至连周围清冷的雾气也被笑容侵染地温暖起来…… 看到此,虚影亦是不顾自己本无实体,张开双臂抱拥住明寐,和她的身形重叠在一起。“明寐,我真的很想……很想再抱抱你。”轻轻地低语随着缥缈的雾气在妇人耳边萦绕,舒缓而又缠绵。 一对爱侣,两种离别,若是明寐看懂狮谕冥眼中的不舍,她也绝不会收回眷恋的目光。可是,毕竟有五十年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即便笑颜依旧,心中却少了一份契合。 “干嘛啊,搞得像诀别一样,明天不就可以再见了。”想起还有旁人在场,明寐有些羞涩地扭过头去,轻轻退了一小步。 一旁的十方早已失了耐性,又担心狮谕冥会反悔,连忙催促道:“妖王,时候不早,我回去还要准备下,我们走吧。” “嗯。”明寐点点头,踏上十方早已祭起的飞剑,眼光自然是回转的。随着飞剑腾起,望着白色的虚影越来越远,渐渐与浅淡的雾气融成一片虚无缥缈。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泪(上) 将妖王送回通天峰下妖族大营中,十方便急急赶去布阵。破天阵乃利用极强的欲念连接天地经络,而达到上下贯穿的极强阵法。 因为担心山上雾重,御剑在空中辨不清地脉走向,再看时间还尚早,十方便决定徒步上山。临行除了阵法所需的法器,只多带了一个酒囊。自十九年前那个冬夜,酒醉被常笑借机推下蛇蝎谷后,他便不再饮酒。今日之后,万事决绝,十方突然很想再醉一回。 还未走远,身后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异声。 “出来!”十方停住喝问。 果然,从草丛中钻出个人来,佝偻的身形微微有些哆嗦,穿着的是妖族仆役的粗布衣服,似乎是个老侍。头上缠着褪了色的粗布条,遮去大半边脸,露出的脸颊上鼓起几道肉虫般的疤痕,甚为丑陋。 接过十方逼视的目光,老侍怯怯地低下头道:“是……是妖王让我随您上山,伺候您寝食。” 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十方鄙夷了一眼,背转身去,“你回去吧,也就几个时辰,不需要人伺候。” “是妖王吩咐的。”老侍重复了遍,没有要走的意思。 冷哼一声,十方懒得再理,径直向前走去。 未走山路,十方沿着山之径向直接攀山石而上。头顶上,积攒了一个下午的阴云,厚重得仿佛整块天幕随时都会坠压下来,还未入夜,天地间已是一片晦涩。好在通天峰上的雾气比先前淡薄许多。即便如此,每向上十丈,十方仍需要停下来,点亮火符,仔细观察周围景致,确认自己的方位。 身后的老侍虽然看去步履蹒跚,却也跟得不紧不慢。 足足攀爬了三个时辰,两人才一前一后到达通天峰顶上。看着十方对他不理不睬,只顾在选中的空地上,用法剑刻画些他看不懂的符号乩文,老侍便在一旁就地垒起几块山石,生起火来。 也许是山顶久雾,空气湿腻,加之风又大,火绒很难沾火。待篝火总算点起,老侍满脸的黑灰已被汗水浸透,渗入疤痕深浅的沟壑中。在火光明暗的跳闪中,原本难看的脸更是斑驳得诡异。 一旁的十方已画好阵符,深泄一口气,坐倒在阵旁,取出带来的酒囊和杯盏,斟了满满一杯,斜眼扫过老侍,“你别忙了,过来喝一杯。” 老侍诧异地抬起头,不知是否因为火光偶然的映射,藏在疤痕阴影中的那只眼中有亮色一闪而过,没敢动也没敢吱声。 “呵呵,算了,我只带了一个杯子。”十方笑笑,将杯中酒喝干,又斟满。 也许是觉得有些尴尬,老侍怯怯开了口,声音苍老而枯涩:“妖王说,你布阵是为了解开冥兽城之困。” “等到子时,阵法即可开启。你等着看好了。”抬头看天,依旧是乌云翻滚辨不出星宿,十方掐指推算了下,还有一刻的时间,便从怀中掏出赤、青、紫三颗珠子把玩了起来。 “可是……我看好像不是这样。”苍老的声音忽然厚重起来。在十方惊疑的目光中,老侍露出的独眼中又闪出亮色,抬起漆黑的手缓缓解开缠住脸的粗布条,“十方,你还认得我么?” 密密匝匝的布条刚解到一半,十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露出邪气的笑意:“不用解了,从看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凋风。” 倒吸一口凉气,凋风抬起的手臂停住动作,挡在面前,面上纵横的疤痕扭曲起来,在火光的照射下,整张脸看起来狰狞又几分滑稽,干涩的声音咆哮起:“怎么可能?我吞炭灼火,声音面容都已面目全非,你怎么可能认得出?” “呵呵,是你的眼睛,你金色的瞳仁出卖了你。你该把两只眼全部弄瞎。”十方奚落的笑声中,凋风颓丧地坐倒在地,已不知作何言语,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 十方却未给他喘息的机会,扔掉酒杯走过来,一把扯开他遮掩的手,嘴角的笑意更加猖狂:“知道吗?羽族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天生的双翼和俊美的脸孔。可是,你被我斩去翼翅,又自毁容颜。作为一个与族人,这样苟且偷生,你真的很可怜!哈哈……” “住口!我不是贪心怕死才这样!” “哦,我忘了。你跟来这里是想偷袭我的吗?”十方挑衅地凑近俯下身去,狞笑着的脸,几乎贴近凋风微颤的面庞,原本犀利的双目却忽的显出些醉意,眼神迷离,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其实不用你动手,我也要死了。你也是,所有人都会死……时间到了。” “我根本就没打算亲手杀死你。但是我会让你带着最深的痛苦死去!”绝望中,凋风不甘地叫嚣。却因为声音太枯竭,显得很无力。 “哼,你都是废人一个,还能做什么?”冷笑着,十方松开扯住凋风的手,转身走向准备好的结阵,将手中的三色灵珠,位列三分,置于乩文符画中空出的阵眼里。做完这一切,十方提起剩下的半囊酒,仰头酣饮,不屑再看蜷缩在一旁的凋风,以及他独眼中闪烁出的怨毒。 自三枚灵珠被放入结阵的那一刹那,原本刻画在泥土上毫无生气的符文,开始沿着边沿流转起白色异芒。起先是一点一滴跳转,随着灵珠在阵眼中震颤、自旋,那些符文上的白光仿佛也随着律动开始起伏、流转,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剧烈。 而在结阵正上方天空中相应的位置亦开始有异光乍现,从点划成线,交汇、碰撞,如利刃割破积云,瞬间闪耀又逝去,在黑沉的天际中甚为刺眼。 原本阴霾密集,静谧得诡异的天地间,顷刻间风起云涌。 “看那,快看天!”惊呼从大陆的各个角落传出,人们停了手上动作,纷纷走出来,仰望着逐渐扩展到整片天际的异动。 天幕上的白芒越来越明晰,纠缠交织,闪耀却不褪去,渐渐形成几排流光纷呈的符文,无比刺目的刻画在九天之上,宛如神咒,映照在一张张惨白的脸上。 厚压的积云翻滚开,咆哮起,用尽一切气力也掩不住符咒的明艳,终是怨念地撞击出一阵阵响彻天地的轰鸣,震颤在一颗颗慌乱不已的心中。 “是神怒了吗?”每个人都这样想,却已惊骇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样的剧变下,十方依旧不动声色地自斟自饮,嘴角一丝邪异的笑意。 哼!这个世间如此无谓无聊,早就该结束了。无趣而卑劣的灵魂啊,战栗吧,哭号吧,趁你们还能哭出声音,抓紧时间吧!你们本来就丑陋至极,哭起来该更难看了吧! 想起身旁还有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十方冷冷睥睨过去,放肆的笑意却顷刻在脸上凝固。 凋风竟然在笑,他竟然也在笑! 看到十方表情的变化,凋风爬起身,咄咄地走过去:“怨、恶、嗔三味灵珠,便是你陷害冥兽城被封印,又驱使万兽发狂换来的啊!可叹妖族还相信你会布阵解困,助其一臂之力,你这个瞒天过海的大骗子!” “你怎么知道?”十方收住脸上笑意,厉声问道。 “我当然知道。”凋风诡异地笑起,抬手摸向胸前,自指尖触到那一点冰凉,眼中随即涌起一丝酸涩,金色的眼眸也随之黯淡下去,“是师姐告诉我的。” “吹息?她还活着?她在哪?”一跃而起的瞬间,十方已扑到凋风面前,双手扼住他的颈脖,眼中像烧着一团火,“快告诉我,她在哪?在哪里?” 佝偻的身体被一下拉直,凋风踮起脚尖,极力克制喉间的不适,沉默地看着十方犹如困兽般狂躁地撕扯着他发出绝望的咆哮,银色的发丝在风中一片凌乱。 骨骼寸断的痛楚渐渐麻木,只剩下报复的快感,凋风满意地狞笑起来,挣扎着抬手指向十方背后,干涩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禁咒,“咳咳……你都准备去死了,还想着她做什么?你看,结阵已成,天地亦贯穿。很快,所有人,包括你我,包括吹息,都会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你见不到她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泪(下) 凋风指向破天阵的瞬间,一道玄光从天幕上的神咒中垂直落下,在通天峰顶漫射开。光线落地的那一刹那,阵中的三枚灵珠陡然呼应地放出异彩,赤、青、紫三道光线自峰顶迸射出,与天际落下的神谕交织成一道垂直的光幕,五彩斑斓,灿烂得炫目。这便是承接天怒地怨的通道。 灵珠沿着光幕缓缓升起,每上升一尺,发出的光彩便夺目一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片绚烂背后有晦涩的黑气汇聚、盘旋。可十方和凋风均被表面的璀璨蒙蔽住双眼,谁都没注意到。可耳边的轰响的掩藏不住的,仔细听却是从山下传来。 笼罩通天峰的浓雾早就散去,十方看得很清楚,山脚下的通天湖不知从何时开始翻滚起来,随着结阵灵珠上升的节奏,湖水一丈丈向上涌起,仿佛也有无形中幕墙制约,水面上涨却不漫溢出,沿着湖畔的边界转眼在地平线上腾起一道与通天峰齐高的巨大的水柱。因为被制约,水流狂躁地上下翻涌,一次次撞向边沿的幕墙,似乎随时都有破开禁锢,倾泻而下的可能。 感觉到时间无多,十方蓦地收回惊惧的目光转向凋风,手中的力道又加重许多:“快说!!” “咳咳咳……”这次是真的呼吸困难,凋风呛着嗓子干咳起来,双手在胸前挣扎着乱抓。 一点光亮从胸前破烂的衣衫间跳闪而出,泛着柔和的光晕。一个发亮的小玉瓶。 “这是什么?”十方惊讶地伸出手去,指尖轻触是冰凉,再贴住肌肤已变暖,握在手中是熟悉的温润,潜藏在记忆深处的感觉。呼吸一窒,十方不觉已松开扼住凋风的手。 “呵呵……被你发现了。”倒地的凋风粗喘着,金色的眼眸闪烁出恶毒的光泽,“这个玉瓶里装的就是吹息的元神。而她的肉身放在蛇蝎洞谧泉源头的水下。你还记得神兽玄锥吗?这就是我与它做的交易。” “吹息,她到底……还是死了。”握着玉瓶的手微微颤抖,十方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 “不是!”地上的人近乎咆哮地否决道,面上的笑意扭曲起来,变成苦楚,“她的身体在圣水的滋养下已经修复。而我跟着你四处征战,渐渐收集齐散落在各地的魂魄。本来明日即是我与玄锥约定的限期,我只要带回元神,就可以让吹息复活!可是明天,可是明天,明天……还有吗?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啊!哈哈……” 纵情的笑声在风中激荡,玉瓶发出的光晕随着笑声的律动一圈圈氤氲开,侵染到两张颤抖的面孔上。 不错,凋风也在颤抖,来自内心深处的悸痛,让他也不知不觉战栗起来。虽然我起初是想救回吹息,才与神兽达成契约,但是最后让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却是对十方的恨。被灭族的恨,被羞辱的恨,恨意随着每次呼吸都在心中起伏,不能自已。所以我最终决定报复。 而现在看着十方那张悲愤欲绝的脸,我应该感到无比的痛快不是吗?可为何我的心竟也是撕裂般的扯痛?难道痛快到极致,快意已散,只剩下痛了么? 没气力再与痛楚相搏,凋风瘫软在地上,颓丧地闭上眼。剩下的已没有再看的意义。 “我要……撤阵!”握紧玉瓶,十方咬牙吐出几个字。 “哈哈哈,卑微的凡人,你以为你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一直潜藏在光幕背后的黑气在虚空中聚集起,变成一张狰狞的脸,诡笑着。 十方拧起的眉间一震。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从陷入夜哭岛魔窟开始,这个声音开始时隐时现,仿佛带着胁迫的诱惑,引导着要做的每一个步骤。正是按着声音的指示才能汲取怨、恶、嗔三灵珠,开启这破天之阵。那种翻天覆地的欲望,让自己酣畅淋漓、不能自已,根本就不曾想过抵触。 而现在…… “我要撤阵!”冷冷盯着那张脸孔,十方重复了一遍,气劲在指尖涌动,准备捏住剑诀。 “你就试试好了,不自量力的人。哈哈……”诡异的脸孔随着声音妇人扩散消失在光幕中。 天咒乃地阵所映,只要毁掉地上的结阵…… 十方想到,连忙调息聚起全身真元,想拔出腰间法剑发招,却发现身体竟像凝固了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凋风,快毁阵!”情急之下,十方向地上僵着的人厉叱。 可凋风只微微睁开眼,气若游丝,金色的眸亦是黯淡无光。 耳边的涛声越来越大,水柱已漫过通天峰,更加急剧地向着苍穹伸展上去。飞溅起的水花落到十方面上,全是冰寒。 握住玉瓶的手已展不开,透过指间渗出的光晕明灭着,冰凉与温热交替,十方能感觉得到那份变幻,随着他的脉搏起伏、跌宕,仿佛触及内心的轻语低诉。 不行,不行…… “不行啊!”终是一声撼天动地的怒吼,十方只觉得整个胸腔都要爆裂开。决绝的悲鸣带动全身所有的气劲从指尖迸射而起。 没有任何招式。再华丽的招式,再恢宏的咒词,也无法替代这负载着爱恋、悔恨、桀骜、痴狂,倾尽所有的一击。 被击中,赤色的嗔之灵珠挣脱垂直的轨道,坠落下来,斑斓的光幕随之逐渐黯淡。通天湖上的凝起的水柱也随即在嗔之灵珠先前所在的方位破开一道缺口。早就急不可待的激流,立刻叫嚣着奔涌过去,一泻千里。转眼,祖龙城西南的雀画滩已是一片汪洋。潮水翻滚着冲开紧闭的城门,纵情肆虐。来自天地的怨怒声轻而易举地掩盖了城中的嘈杂…… 失了平衡的光幕终于溃散成一片虚无。失控的阴云再次翻滚起。郁积了一昼夜的大雨倾盆而下。 被雨水浇醒,冰冷的刺激下,凋风感觉恢复些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怀中却是蓦地一触。摸索起,是装着吹息元神的玉瓶。 “替我……救她。”声音低微地几乎被雨声湮没。 凋风惊诧地抬起头。雨中的男子满目怅然,飞扬的银丝被雨水浸湿,贴伏下来,却也一点点黯淡褪色,渐渐妖冶不再,变成原本的黑色。可仍是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不那么耀眼,柔和的光晕。 凋风使劲瞪大了眼睛,没有看错,不光是发丝,眼前的男子每一寸体肤都闪耀出淡淡的光芒,溢彩的轮廓中,那个挺拔的身体看去是那么的不真实,如同光晕幻成的虚影,仿佛轻轻触碰就会散开。 “为什么给我?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救她?吹息最想看到的是你!是你!”虽然十多年来一直将玉瓶据为己有,多少次霸道地打断元神与他倾谈时流露的思念,此刻,凋风却是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 凝视过来的十方,眼中的留恋一闪而过,释然地淡淡笑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他唇间的翕动,凋风读懂了,“吹……息……” 霎时,狂风大作,凋风被吹得站不稳脚步。十方却是一动不动,任凭被雨水浸透的衣袂、发丝肆意飞扬起来,仰天伸开双臂。一道刺目的红光自天际而下,落在这个已不顾一切的男子身上,犹如一团火灼灼燃烧。这是破灭之芒,亦是神罚之焰。 破坏与神达成的契约,最终的惩戒便是神形俱灭。刺目的烈焰中,十方的身影渐渐溃散开…… “就这样……结束了吗?”凋风喃喃着,忽的感觉掌中刺痛,玉瓶已滚烫得难以触摸。 “啪!”的一声,玉瓶在摊开的手掌中破裂开,一点一点的晶莹从破裂处飘散出来,播洒出柔和的光晕,在虚空中攒动起来,被强劲的风势吹散,却又立刻钻过空隙汇聚起,一点点地向着燃烧着的男子游移。 待好容易接近叫嚣的烈焰,那原本渺小的光晕突然扩开数十倍,将烈焰全部包裹进去。耀眼而狂躁的红芒一丝丝一缕缕地被白色的光晕所侵染,躁动着、挣扎着,终是无可奈何地安抚下来,完全融入那全是包容与温软的救赎之光中。 那么娴静,那么柔和,似乎在抚慰溃散开的灵魂,似乎在诉说分别已久的眷恋,似乎在允诺下一个轮回的相见…… 风雨渐止,柔光裂散开,化作一点一点温暖的光晕,自通天峰顶飘洒向整片大陆,状如天泪。 尾声 因为内乱与军力储备空乏,祖龙终破,残余的人族逃往剑仙城,归附于白虎侯麾下,借着程啸空的兵力得以残喘。虽然多数老臣建议重立新主,但程啸空却以国破失地未收为由,提出暂缓。 未能一战挫败人族,妖族弃万化城,终破开通天峰下冥兽城封印,建新都于此,占据通天湖平原。 羽族残留的余部,联合趁着战乱从妖族手里和祖龙大牢逃出的族人,继续南迁至獠牙镇。因为隔绝甚远,几乎销声匿迹。 翌年,白虎侯阵亡。 有人说,是因为程啸空年老体衰,终是撑不过连年征战疲惫,力竭而死。 又有人说,是因为程啸空喝了常笑敬上的阵前酒,兵戈相见间动了真气,毒发身亡。但当时战乱纷纷,程啸空又确实死在战场之上,所以也没人去探个究竟了。 ****** 通天湖上的空中楼阁因为许久没有人打扫,显得破败了许多。其间穿梭的几只翼龙因为发现空了许久的平台上忽然多出两个人来,显得有些讶异,悄悄旋在一旁观望着。 “还放不下吗?”矍铄的老人上前拉了拉女子的玄色衣衫,“终归是周而复始,我们还是无能为力……你看洞冥都跑了……” 女子未回头,沉默许久终是有些落寞地低头垂下眼,任凭银丝顺着脸颊散落下来,“罢了……”只吐出两个字,噤了声。 终于完本 第一次写这样的长篇,写来是心力交瘁、跌跌撞撞。期间因为一些事情、原因,停顿过很长一段时间,也曾想过放弃。 好在还有鼓励,还有不甘心。 向来做事善始善终,不甘心因为无法坚持,找些理由来搪塞自己。 很感谢一些朋友长久以来的鼓励与支持,虽然只是简单的话语,但却让阡陌心生暖意。 阡陌的生日没几天就到了,《天泪传说》完本算是送给自己最好的礼物了。 很开心(*^__^*) 最后,祝福所有喜欢《天泪传说》的朋友,所有喜欢玩游戏的朋友,以及所有需要的朋友每一天都快乐、幸福。 阡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