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剑》 第一章 孟秋水 彼时, 秋雨, 汉水之畔。 “孟兄,如今天下烽烟四起,此一别,却不知何时方能再见……珍重!”洒然不羁的话语里,终是抹不去离别之殇。 孟秋水看着那孤身独立于船头上的青衣俊朗书生心里是五味陈杂,本是眉目分明干净的面容此时也显得有种病态的苍白和阴郁。 “孟兄不必如此,大丈夫存于世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举国皆战,陈某焉能置身事外,不过兵戈之祸罢了,此身无惧。” 点点头,孟秋水沉声道:“保重!” 俊朗青年亦是郑重点头遥遥拱手,面容肃穆,而后身形一转随篷船远去。 依稀间可闻他渐去的狂笑声。 “读书,国都快亡了,还读个狗屁的书……” 记忆中这个自相识便一直温文尔雅,谈吐不俗的好友,如今是放声大笑,只是笑声却满怀悲怆,终究没能盖住那滔滔浊浪。 孟秋水出神的看着好友北去,许是秋雨有些凉了,他脸色一白,眉梢一紧,手中赶忙拿起一块白帕捂在嘴上。 “咳咳……咳咳……” 一声声满是痛苦的剧烈咳嗽响起,听的人揪心,像是要把肺腑咳出来一般。 天地迷蒙一片,秋雨迷离,丝丝缕缕如纱如雾,落在他的发丝上,而后汇聚成珠,滚落而下。 等白帕再取下,就见上面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隐隐发黑。 他收好白帕仍是驻足许久,可等离开时却似是听到什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颗粗细约有三人合抱的老桂。 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便是从那边传来。 孟秋水心中暗叹了口气,他柔声道:“明珠,出来吧!” 树后,就见一个六七岁模样胖嘟嘟的女孩抱着一把油纸伞怯生生的走了出来,眼睛泛红,睫毛之上还有未去的泪珠。 小女孩脆生生的问。“哥哥几时回来?” 她怕是偷跑出来的,平日里简单素洁的衣裳此刻沾了些许泥垢,特别是膝盖上,都有些磨痕了,想来跑的有些急,一路上定是没少摔跤。 孟秋水温言笑道:“很快的,差不多明年初春吧!” 陈离便是之前的俊朗书生,而这个女孩也姓陈,陈明珠,陈离的妹妹。 若论读书,便是孟秋水两世为人也只是堪堪追上这陈离的脚步,天赋之高实在吓人。 现在想想,前世一些重生读书人的小说还当真误人。动不动便是凭借前人诗词名扬天下,轻取状元及第。也只有孟秋水亲自走上一遭才知道根本不现实。 而他自己,浑浑噩噩近二十载,只是考了个秀才便不愿再读书了,实在是读的都快吐了,现在吃饭一张嘴都觉得有一股子墨水味。 他是懒得读了,而那陈离是不愿读了,非但不愿读了,而且还想入那军伍,行万人敌之事。 至于根由,乃是“赵国”于短短两月连丢边陲二十一城,被“北燕”一支不足万余的轻骑杀的是丢城弃甲。 其中更有渊山,苍梧,武陵三城惨遭屠城之祸,受其烧杀抢掠,传言城内男子多是被马匹拖拽致死,是肠穿肚烂,内脏流了一地。至于城内女子,那更是生不如死,沦为玩物。 可这赵国百官群臣第一个念头想的居然不是杀回去,而是议和,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陈离一怒之下大骂庙堂群臣无用,更是将一生藏书付之一炬,折笔提刀。 如此,才有了今日一幕。 陈家,至此也就剩下陈父陈母,与这尚且年幼的妹妹了。 至于他,孤家寡人一个,这一世父母早逝,凭着前世的一些头脑,他才不至于饿死。 只是每长一岁,自己的身子骨就弱一些,访遍名医,依旧没个所以然来,故此书也不读了,安心等死。 擦了擦那妮子脸上的泪痕,孟秋水苍白的脸笑了笑。“走吧,回家吧。” 战场形势多变,兵法更是无常,可以想象一个书生跳入战场后的艰辛惨烈。 他们所在之地乃是赵国腹地——“南都”,位于汉水之南,四季多雨,风景秀丽,乃是除赵国都城外的第二鼎盛繁华之地,文气最是浓重,多少名士大儒便是从这里走出,享高官厚禄,贵不可言。 只可惜,如今亡国大祸近在眼前,那些只会读书的人果然还是只会读书啊。 看了眼那汉水之上往来不绝的精美舫楼,听着其中莺莺燕燕的笑声,孟秋水摇了摇头。 旋即牵着女孩的手消失在雨中。 …… 孟家与陈家相隔并不远,而且很近,也就百来步的距离,这是陈离临走前特意安置过来的,看来也是自知此去凶险万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孟秋水如何不知那家伙的心思,可他自己都是半死不活的身子了,指不定哪天就是一口气喘不上来的下场。 也幸好,自己这些年薄有积蓄,若是哪天死了,估摸着也够他们用了。 屋外的雨丝更绵密了,看了眼对面空荡荡的椅子,空荡荡的院落,孟秋水叹息一声自顾的倒了杯还有些许余热的水。 可是,陡然。 “噗!” 嘴里没咽下的茶水猛的又被喷了出来。 却不是无色的,而是殷红无比的“血”。 连带着杯子里的水也被瞬间染红。 他原本平静的脸色一变,右手倏然捂住自己的胸口,整个人猛然跪了下来。 痛,剧烈到难以形容的痛楚正不断地从他那颗跳动的心脏传来,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伸入了他的胸膛,然后死死的攥着他那颗跳动的心脏,捏着…… 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迅速的在他额头渗出,然后滚落。 他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右手狠狠地摁着自己的胸口,渴望着那突如其来的诡异疼痛能有所减弱。 但事与愿违,那种疼越来越强,痛的他浑身青筋暴跳,口中发着“唔唔”含糊不清的声音。 唾液和着咬出的猩红顺着口角滴落了下来。 “噗!” 终于,像是那只手觉得腻了,孟秋水只觉得心脏被挤压到了一个极致,然后,就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了一样,砰然爆开。 血雾突兀的从嘴里喷了出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孟秋水挣扎着去看,就见那团血雾居然停滞在空中,如同活物般翻滚涌动,然后变成了一副古怪诡谲的图案,像是一只眼睛。 …… ……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秋水意识渐散之际,淋漓依稀听到了某个声音。 “进入试炼!” 第二章 锦衣卫 昏暗肮脏的牢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腥味,和一阵阵腐烂夹杂着粪液的恶臭。在这里面,蜷缩着一个个幼小的身躯,竟然全是十来岁的孩子,蓬头垢面下是一双双麻木黯淡的眼睛,像是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每天都有人死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 而食物的唯一来源,便得需要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来换取,可能是别人的,也可能是自己的。 一具支离破碎的幼小身躯脸朝下从远处被拖了回来,地上又多了一条斑斑血痕。 那是妄想要逃离这里的人,浑身已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赤裸肿胀的肌体下透着暗红发紫的淤伤,被鞭挞了无数次的身体内里早已溃烂,无半点人样。 然后,被挂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种无言的警告,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想要逃跑的下场。 性命,在这里,当真是不如猪狗,卑微如蚁。 他们没有名字,在那些冷血训练官偶尔突来的喝问下,若是你应了,便会迎来一顿毒打,而在这样的环境下,结局已定。 “嘭!” 远处铁门打开了。 一道踉跄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短刀。 然后,拿到了他今天的食物。 短刀脱手,那还未冷的血立时染红了手中勉强裹腹的馒头,一口咬下,满嘴的腥咸。 泪水,在这里,对他们而言早已流尽,有的,也就只剩一条苟延残喘的命,和未干的血。 没得选择,每个人每天都会面对一次生死搏杀。蘸着血的馒头,是可以让他们活下去的唯一。 没有规则,没有感情,只有生死。 力量,速度,技巧……随着脚边倒下的人越多,他们开始展露出了自己的天赋,杀人的天赋。 没有任何的花哨,纯粹的“杀人技”。 这样的日子,孟秋水转眼已经度过快两年了,饶是以他的心性意志,也只是勉强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着。 残酷的生存方式令他有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人间,还是在炼狱。 但,任何想要他命的人,都得死。 那诡异的试炼改变的不光是他的身形,还有他的体能,包括力量,速度,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年少时一样。 一天,又活下去一天。 面无表情的嚼咽着口中的馒头,他拖沓着步子朝那阴暗的牢笼走去,与当初的拥挤不同,如今显得很是空荡。 多数都倒在了那间铁室中,然后被拖了出去,喂了狗。 习惯性的,他安静的退回了牢笼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身形,唯有一双平静的眼眸睁着,令人发寒。 这样的牢笼足有四个。 而活下去的人,也只能有四个。分以对应“锦衣卫”四大指挥使。他这个笼子,还剩七个人,包括他在内。 似乎这个月开始,笼子里再也没有填充人进来了。 看来,要出笼子了。 七个人就像是盘踞各方的野兽,彼此警惕的盯着对方,能活下来的,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孟秋水猜到的东西他们自然也能猜到。 快了,只要杀了眼前的几人,他们就可以活着,成为锦衣卫。 但,真的是这样吗? 牢笼之外,那些人随意的丢进来几包气味呛鼻的药粉,看来,他们也不希望这最后的关头有人会因为伤势溃烂而影响实力。 咬咬牙,孟秋水抓起一把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霎时,那感觉就像是烧红的烙铁落在了上面,冷汗立时流个不停。 疼痛过后,是一阵阵不断袭来的虚弱,令人浑身发软。 最后的关头,没有人敢闭上眼睛,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后会发生什么?还会不会睁开? 伸手下意识的抚摸着胸口,在那里,有一个古怪的图案,一颗狰狞的死灰色竖瞳,只是如今是闭着的。 “试炼场景:锦衣卫。” “试炼任务:活到最后。” “试炼奖励:待估。” 孟秋水默然,就是这个图案,他隐隐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够重活一世和这个图案脱不了干系,但只有他能看到。 收回视线,困倦再次袭来,他又抓了把药粉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浑身的肌肉也会随之颤动。 其余的六人亦是如此,要么就是在眼睛闭合的瞬间蓦然惊醒,反反复复。 只不过,这一次,他猜错了。 第二天。 七个人全都走进了那间铁室。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作呕的血腥味,不知道混合了多少人的血,葬了多少人的命。 随着一把短刀被丢进来。 “嘭!” 门便被彻底的关住了。 但,没有人去捡,所有人都紧紧的贴着背后的墙,借此来找到那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因为片刻的分神说不定便会迎来暴雨般的袭击。 他们看见过太多杀人的方式与手段,并非只有兵器才能置人于死地。 而孟秋水并不喜欢用刀,唯有最后出去的时候,他才会多此一举的用刀去割断对手的咽喉。 没有别的用意,只是为了掩藏自己杀人的手段。 两年的时间,他,以及眼前这些人,学会了怎么去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速度,力量,技巧,各自经过千锤百炼所选择的最适合自己的杀人手段,很简单,也很直接。 因为那些训练他们的人不会在意过程,只要结果,只需要完美的杀人工具。 而他只是凭借着与自己身体不符合的认知,先那些少年一步而已,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距离在不断拉进,直到一个平衡。 因为身体限制了一切。 沉默的眼神微变,孟秋水猛然察觉到六人中居然有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朝自己瞟来。 “呵,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他们。难道,在他们的眼中,自己的威胁最大?” 想想也是,他从未与这些人说过一句话,也未哭过一次,未笑过一次,从来都是很安静的。如果说这是一个饿疯了互相厮咬的狼群,那么,孟秋水就是一头独行的孤狼,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整个狼群,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异类。 杀戮,对他而言从来都没有什么负罪感,也许曾经有过,但如今,为了活着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合理的,他相信没有谁比他更想活着,或者说更珍惜生命。 垂落的双手五指开始不自觉的在舒展与握住间来回变化。 只不过,就在那三个人扑来的瞬间,那种变化倏然停止,很突兀,也很诡异。 剩下的三人冷冷的旁观着,如同与他们达成了共识,等待着孟秋水的死亡,与最后的厮杀。 当体能与力量达到平衡的时候,技巧就是取决胜负的关键。 孟秋水不能退,身后无路,更是死路,唯有向前,才能死地逢生。 猝然,他动了。 第三章 赐名,朱雀 昏暗中,只见孟秋水的身体突的下伏,是豁然朝当先一人扑了过去,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平静如一口无波古井。 他右手一抬,并指如刀的同时身形一侧,便见当先那人出拳如枪本是朝自己胸膛刺来的拳头堪堪擦身而过,劲力之大速度之快,竟然如同利器划过一般,将他胸膛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血珠霎时飞洒。 但,也只是这一击的机会。孟秋水双眼一狞,嘶,本是稚嫩的面孔竟是显出一种鹰视狼顾之相,择人而噬。他右手自下而上,穿过对方大开的空门,是直刺那人咽喉软骨。 像是被孟秋水如此决绝狠辣的一面所惊,那少年左手一曲便要挡在自己的咽喉前。 但他却快不过孟秋水诡异的速度,还是稍晚了一步,只见孟秋水的手在触碰到他咽喉瞬间五指一张一曲,已是如爪,抓住了他的咽喉。 而同时。 孟秋水耳边也传来一道鼓荡耳膜的劲风声,有鞭腿直奔自己太阳穴而来,力道之大令空气都呜咽生响。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子一扭,肩头一斜,便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鞭腿已轰然落在了自己的左肩。 他顿时一个趔趄,与身前的那人瞬间分开,更是同时左右双臂齐抬挡住了第三人的攻击,二者一触即分。 只不过,那个被他握住咽喉的人再也没有起来,而是爬在地上紧扼着喉咙。 随手扔掉了手中一块血肉模糊的软肉,孟秋水甩了甩自己的双臂,他看着那欲再攻来的两人,面无表情的指了指不远处剩下的三个。 “你们,还要杀我?” 所有人都是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 所谓的伙伴,在生死面前,在这里,当真不值一提,唯一起到的效果,也只不过是活的稍久一点而已。 场中情况已无需多言,立时再转。 三对三。 一切结束的很快。 差不多也就二十来个呼吸,屋内,便又倒下了三人。 孟秋水静静的看着脚下正捂着自己双眼不停哀嚎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多多少少露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然后,一脚踢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惨叫便戛然而止。 对面,最后的两人此刻已不需多言,二人相视一眼便围了过来,平日里不曾察觉,那想到这个记忆中一直安静沉默的少年出手竟是如此阴狠毒辣。 看着地上那两颗沾满泥土的眼珠子,他们心里已然生惧,是不寒而栗。 …… 半盏茶后,铁门开了。 一口分不清是嚼烂的肉,还是浓稠的血吐在了地上。 稚嫩的面孔已肿胀成猪头,褴褛的衣服亦成破布,最致命的,是小腹上一处像是婴儿嘴巴般的伤口,粉嫩的红肉向外翻卷着,血液冒个不停。 闭眼深吸了口气,孟秋水头一次觉得这里的空气并不是那么肮脏,活下来的,还是自己。 脱力加之重伤,撑着走了出来便已近乎耗尽了他最后的余力。 倒下的身体“嘭”的撞在了地面上。 等再醒来,他已身处在一个稍干净的屋子,身上的伤口也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房间里,除他之外,还有其他三个少年,其中一个稍大点的,看样子正在给另外两人处理着伤口。 而自己的伤口,似乎也是此人包扎的。 嘴唇张了几张,孟秋水想要说的话却始终是没有出口,像是早已忘记了如何去说那两个字。 “醒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那个声音很低沉,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 “一天?” 孟秋水皱眉。 “还没结束吗?” 那人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只是证明了你有成为锦衣卫的资格,我们还差实力,想来,明天我们就要开始接触吐纳之法了。” 孟秋水沉默之余便已了然。 …… 终于,他们开始真正全面性的去接触杀人的手段和方法,毒杀,诱杀,暗杀,诸如此类。 而所谓的“吐纳术”,也只不过是简单的运力和用力的法门,通过调整自己的气息,以此来完美的控制自己,凝聚所有分散的力量,拧为一股,化为己用。 若是往日一刀只有十斤的力道,那么凭着那一口气,便可能会爆发出数十斤乃至上百斤的力道。 而他们,也终于有机会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自己的兵器。 要杀人,工具自然需得顺手,那些人也绝不会吝啬于此。 而孟秋水选的兵器,乃是一奇门之兵。 奇兵长有四尺四,同体如一,似是软剑,却又如刃鞭,就好像一条吐信的毒蛇。蛇身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着一个微凸的圆滑棱角,可碎骨裂石,尖端则是分出三个尖锐的棱角,像是剑尖,却多了一刃,所造成的伤口皆是溃烂,无法愈合。 据说这是上一代“锦衣卫”指挥使杀了个横行江湖的穷凶极恶之徒所得,如今,倒是施舍给了他。 提在手中,远远看去,更像是一截软鞭,差不多两指宽,乃是由一百零八节百炼精钢衔接而成。 平时可缠于手臂之上,或可掩于衣袍中。劲力灌注之下便可抖其为剑,通体如一,驱使间亦可凭劲力使其软硬兼备,令人防不胜防,杀人无形。 也唯有他选的奇门,剩下的三人全都选择了刀。 不过半月的言传,新的厮杀便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江湖上的武夫。 怜悯,在这里从来都是奢侈的。 他们,只有杀了那些武夫才能活,而那些武夫也得到了承诺,杀了他们,自己便能活。 生死之间,他们得到的“吐纳术”在不停的熟悉着,从生疏,到变成习惯,再到融入骨子里。 这其中,有刀口舔血的马贼匪寇,也有名震一方的刀客,剑客。谁又会想到,那些个被人像死狗般拖出去的破碎尸体,曾是叱咤武林的高手。 抖了抖手上的兵器,粘稠的血分不清是迸溅的脑浆还是碎开的内脏,如雨点般落向了地面,发出着蚊虫般的微鸣。 那倒在地上挣扎的人,眼中还露着乞求的光。 孟秋水缓缓走了过去,临近一步,右脚落地的瞬间,他浑身肌肉一紧,一股力道顿时借地面而生,从足底朝他的右臂涌去,这一刻,他浑身所有的肌肉都在颤动,就如同一股莫名而起的波浪,自下而上。 感染着他,和他的兵器。 手中兵器倏然如一条激射出去的毒蛇,本来弯曲的身子瞬间绷得笔直,抖鞭为剑。 “噗!” 尖端直直没入那人的头颅,红的白的立时洒了一地。 又一个。 孟秋水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因为也许他只要露出一丁点的犹豫或是迟疑,便可能会被那窥视的人打的遍体鳞伤。又也许,会因为那一丝可怜的仁慈,被倒在地上的人一刀捅死。 而杀死他,无论是对生不如死的他,或是自己,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本来就没有选择。 手腕一转,本是笔直的剑身立时散开,如盘旋的毒蛇,又化作了刃鞭缩回孟秋水的袍袖中,绕上了他的手臂。 夜晚,他们依旧不能安心休息,或者说随时都要保持警惕之心,因为,很有可能那些人会为了一时的心情派人来刺杀他们,美名其曰,试探。 而那些刺杀者如果可以杀了他们,便能取而代之。 看似闭目的孟秋水,手中陡然有黑影扭动着冲向某处黑暗的角落,而后,便是一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的闷哼。 他们,都是与孟秋水差不多大的年纪。 此时咽喉却被那刃鞭穿了个通透,并未当场毙命,而是因剧痛和窒息挣扎了片刻,就好似被斩断的蚯蚓,来回的翻滚着。 “噗!” 抽出的兵器撕扯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肉,同时带出一蓬血花。 孟秋水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最快的结束他的痛苦。 …… …… 随着死亡的督促,他们的“杀人技”开始和“吐纳术”有了融合,然后诞生出了各自不同的风格。 与另外三个人的杀人手法不同,他们走的路子全是刚猛与技巧并重,而孟秋水的路子,则是奇诡与速度的结合,眼里只有对方的死穴,从不愿意浪费时间,往往都是一击毙命。 如此又是数年的时间,无数性命尸骨的堆积下,终于,随着身上那多出来的刺青,他们有了各自的名字。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而他,叫“朱雀”。 …… 第四章 开始 贾精忠脸色阴冷,面有不善的看着眼前锦衣卫众人。他目光一扫而过,语气十分不悦。“朱雀呢?” “朱雀执行任务未归。” 青龙面容古板,像是一张僵硬的面具。 “哼!” 冷哼一声贾精忠手中已是摊开一片空白的圣旨。 “指挥使青龙听命,皇上密令,太傅赵审言密谋造反,着锦衣卫青龙火速执法,白虎,朱雀,暂掌指挥使职务,玄武即日调归东厂候命,钦此!” “指挥使青龙接旨。” …… 而在那诸多锦衣卫中,一双眼眸正慢慢自昏暗中抬起,闪烁着晦涩的光泽。 他正安静听着心里一个声音响起。 “衍生任务生成,非强制执行。” “任务一:昏君无道,杀之。” “任务二:逆臣叛党,杀之。” “任务三:宦官乱权,杀之。” “任务四:背信弃义,杀之。” 见那贾精忠携东厂太监与玄武离开,孟秋水已是脚步一撤,隐于阴影,无人发觉。 这些年他接受的任务大部分都是暗杀与刺杀,形单影只,从不会与锦衣卫同行。 背后的指使者,便是这贾精忠。 而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做,也全是贾精忠安排好的,老太监还真是野心勃勃啊,竟是想将东厂与锦衣卫尽数揽入怀中。 就在三天前。 “公公,这是何意?” 孟秋水被其以密令召到一隐秘之地,就见里面贾精忠正细细饮茶,似等了许久。 而他面前,则摆放着一个锦盒。 放下茶杯,那贾精忠意味深长的说道。“朱雀,你知道吗?在四大指挥使里,我最欣赏的,就是你,青龙顽固不知变通,白虎平庸,玄武畏首畏尾,唯有你,让我另眼相看。” “你很贪心,你比任何人都要贪心,所有的任务,你永远是完成的最快的,也是最好的。” “他们会为了一时的良善而犹豫迟疑,而你,很果断。” 孟秋水脸色不变,语气淡淡道。“因为我怕死。” “哈哈,果然,你很贪。”贾精忠放声大笑。怕死,便是贪生,这便是世上最大的贪。 “看看吧,这是你这么多年为我卖命的赏赐。” 他将锦盒推到孟秋水身前,但眼中目光却闪烁不定。 不发一言。孟秋水拨指将那锦盒打开,就见里面放着一泛黄线装古册,他眼神微变,那居然是一本秘籍。 不得不说,他确实惊讶了。 要知道即便是他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也只是教授了一些简单的“吐纳术”。杀人工具,够利就行了,没人会允许他们超出自己的掌控,越来越强大。 在贾精忠的注视下,孟秋水毫不犹豫便拿了起来,见此,那贾精忠眼中才露出笑意。 “这可是我在皇宫藏珍阁里专门替你找的。” 他说是这样说,但若孟秋水真的信了那他可就是傻子了。 这本秘籍不仅泛黄古旧,而且书册边角更是有着许多参差不齐的缺口。鬼知道这老东西是从那个老鼠洞掏出来的,上面还有一个小小方正的凹痕。 “白猿击剑~” 勉勉强强认出这四个字,第五个字是早已模糊不清。 不过,只看了一眼,孟秋水便退了下去。“朱雀日后自会以贾公公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对于孟秋水的反应贾精忠是着实满意,此人一手狠辣的暗杀术背地里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特别是一些朝廷官员,但他更看重的,是此人从不问根由。“哈哈,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如此,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玄武统领东厂,而他,便是锦衣卫唯一的指挥使了。至于青龙,早就是贾精忠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白虎,不过是顺便一起收拾罢了。 果然,不过半天的时间。 锦衣卫地牢中,此刻孟秋水已从阴影走出,与玄武立于贾精忠的身侧。 牢笼中,白虎琵琶骨被铁链贯穿,锁在其中,他看着昔日同袍痛苦的闭上了眼,如今,自是明白了什么。 “玄武,杀了他。” 贾精忠面无表情,如果不是没得选择,他又怎会挑上他,此人武功最弱不说,心性更是反复不定,畏首畏尾,难成大器。 “我来吧。” 孟秋水越众而出,脸色平静。 “噌!” 袖中刃鞭已是抖出。 “你!”玄武稍一迟疑便听孟秋水开口,只以为孟秋水是为了向贾精忠表忠心,如同抢了他的东西。 只不过,随着一道狭长阴冷的目光看过来,他口中的话语便全然咽了回去,不敢再有异议。 四大指挥使,说是有四个,但平日里只能看见三个,因为那消失的人总是做着见不得光的暗杀任务。即便偶尔聚在一起,朱雀也是离群索居,与他们格格不入,话语更是极少。 但,他杀人的手段,所有人都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恐惧。就是武功最高的青龙每每见到都会眼露忌惮。 狠辣倒还要另说,关键是诡异的让人防不胜防。往往等你察觉的时候,便是死的时候。 贾精忠拍手笑道。“好,平日里一直无缘得见你的杀人术如何了得,今日便让我大饱眼福一番。” “嘭!” 孟秋水手握刃鞭,整个人已是自上跃下,人还在空中,他手中刃鞭便灵动无比,扭动间已是将身边一位锦衣卫腰间的钢刀挑向笼中白虎,直射而去。 “噌!” 不偏不倚,本是直指白虎眉心的钢刀竟是被其一手接下。 白虎,在四人之中自幼便是天赋异禀,气力最大,之后更是凭着那“吐纳术”将自身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笼门已被打开。 那白虎不知是恨极还是怒极,暴吼一声,右手钢刀一反,便硬生生的将钉穿琵琶骨的铁钩斩断,朝孟秋水扑来。 只是,凡事有利有弊,白虎虽然气力惊人,可身形速度与招式灵活连玄武都不如,更别说专门走奇诡路子的孟秋水了。 一刀斩下,横劈竖砍,刀风嚯嚯,却终是无用之功,加之如今怒气攻心,一招一式间全无半点章法,耗费了十数招,也只是给孟秋水的身体上留下了几道皮外伤。 可孟秋水便不同,他并非一味灵活的躲避,而是伺机出手,所攻之地多是人身大忌,或肋下,或手腿关节,或咽喉心口,一击立退,连以伤换伤的机会都没给白虎。 这一战的结局其实一开始便已注定。 就如戏耍一般,不过一会的功夫,白虎已是浑身染血,钢刀脱手不说,双臂垂落,双腿也是瘸拐。 伴随着最后一击,手中刃鞭直朝他天灵挥下,血液便遮住了白虎视线,和意识。 “好!” 贾精忠似乎很喜欢这一幕,玄武则满脸忌惮,见白虎已死,皆是转身离去。 …… 夜。 其实在锦衣卫,早已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了,永远都是昏暗的天光,以及一股腐烂的味道,如同一座坟墓。 埋葬着别人,也埋葬着自己。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从来都没有善终的下场,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而每天,都会有无数具尸体从这里被拉出去,拉到城外的乱葬岗,如此,倒是满足了那些野狗。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 本来正在大快朵颐的野狗们像是受了惊,忽的四散而逃。 而那尸堆里,一个瘸拐的魁梧汉子正茫然的打量着四周。他下意识艰难的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却发现只有一个大包。而自己浑身的伤口,竟是都涂抹了一层伤药。 他满是复杂的念出了个名字。 “朱雀。” 旋即一头钻进了身后的茂林,不见踪迹。 第五章 庆亲王来人 昏暗中,死寂的空间里突生变化。 陡见一条黑影迅捷无比直直刺出,然后绷的笔直,像是一把长剑。 噗!” 远处一盏灯火立时溃散,灯芯粉碎。 诡异的攻击,无风,无声。 一击过后那黑影瞬间如蛇盘一般,尖端扭向左边,周围灯火无数,然火苗却皆是直直挺立,不曲不摇,没收到任何影响。 “噗!” 又灭了一盏。 屋内除了那黑影站立的地方,周围几乎摆满了足有五十盏点燃的油灯,距离,大小,全都相同,相隔不过半步之遥,而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有。 可忽然,那站立的身影变了,他肩头一沉,脊柱一拱。 屋内死寂立时被打破,绵长的呼吸竟是引得所有火苗朝中心飘摇,呼吸声响由大渐小,可那火苗的扭曲却越来越大,忽明忽灭。 如此一吸居然足足抵的过寻常人八九个呼吸方才停止。 可就在火苗恢复直立的瞬间。 “呼!” 四周密封的练功室顿时就像起风了一样,将周围的火苗吹的七零八落。 错觉恍惚间,那人影竟然像是化作了一只猿猴。 “嗡!”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猝然急起,仔细一看就像是那猿猴手里握着一柄长剑,身形灵动奔跃于众多灯火之间,火苗嗤嗤急响,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飞纵,奔跃,横扑,每一次动作,便会生出刹那芳华的剑影。 本是平稳的呼吸也慢慢开始急促了起来,浑身毛孔亦是不停渗出汗珠,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孟秋水便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本是动如急影的身体也停了下来,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筋骨鸣动,孟秋水活动了一下身子。 之所以停下是外面有人来了。 “大人,外面有一女子要见您,说是庆亲王的人。” “嘭!” 门推开,孟秋水赤裸着上身走了出去,他整个人就像是洗了个澡,浑身发丝凌乱不堪湿漉漉的贴在背上。 听到来人身份,他目中诧异一闪而逝,平静道。“让她等一会。” 见手下退去,他身形左转,走到一处空旷地,里面立着一巨大水缸。 提起旁边放着的木桶他便按在缸里,灌满了水提了出来,从头倒下。 他的身体很匀称,肌肉轮廓分明,只不过除了那黑色的朱雀刺青,还有着许多密密麻麻的伤疤,有刀伤,有剑伤,也有爪印,唯一能看的,估计也就只有那张脸了。 其中有好几次是险象环生,生死危机,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那贾精忠让他暗杀前吏部尚书,不过,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找了两名军中高手保护自己。 虽然最后完成了任务,但胸膛上留下了一道从左肩斜斩向腹部的恐怖刀伤,若不是他仗着身子灵活,恐怕说不定当场便会被腰斩。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他又提了一桶当头浇下。 “呵,阁下私探锦衣卫是不是太不把本人放在眼里了?”孟秋水正准备擦拭身子,可是他眉梢忽的一挑,整双眼睛霎时眯成一条缝。 说话的同时他右手一抹腰间,一道黑影已然探出,带着孟秋水直直飞扑向头顶木橼,漫天水珠飞洒。 “啪!” 那木橼后面同样探出一条黑影,亦是如鞭,二者相击空气立时响起炸雷般的惊爆。 “朱雀指挥使何必动怒。”那是一道冷漠无比的声音,女声。 对方似乎因孟秋水手里的兵器有些惊讶,竟是与自己的相差不大。 纱衣飘下,孟秋水面前已多了位西域女子。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有锦衣卫听到响声便冲了进来,却被孟秋水随手挥退了下去。 “你就是庆亲王的人?”孟秋水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 那西域女子以金纱遮面未露容貌。“小女子脱脱。” 孟秋水闻言嗤笑一声,他将刃鞭一缠收回腰间。“小女子?如果阁下是小女子,恐怕这个天下大部分的男人可都是废物了。” 脱脱对孟秋水的话语是充耳不闻,她始终静立在那。“看来朱雀指挥使对于青龙的下落并不怎么关心啊?” 就在孟秋水眼神微凝之际,那脱脱话锋突转。“不过,这并不是我关心的内容,我只是想要和你合作。” 见孟秋水沉默不语,她智珠在握的说道。“你还是先不要忙着拒绝。” 她看着孟秋水浑身的伤疤很是慢条斯理:“我想你能够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肯定不容易吧,只不过,你替那贾公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你以为他真的会放过你?要明白,你可是知道他很多秘密。” “而与我们合作,无疑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孟秋水淡淡道。“我有什么好处?” “应有尽有。” 半晌后,没去看脱脱离去的背影,孟秋水又提了一桶水淋下。 她的话孟秋水如何想不到,自己替贾精忠杀了那么多人,知晓秘密无数,而真正能保守秘密的,也就只有死人了。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说不定也会布了青龙的后尘。 这些年他没一次安心睡着过,生怕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只有自己的兵器,还有就是不断打磨锤炼的“杀人术”了。 不知不觉间,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令他双眼慢慢狞起,变得狭长而阴冷。 “大人。” 正这时,有锦衣卫急步走了进来,他似有话要说,可随着孟秋水的回头他竟是心里一突,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鹰视狼顾之相,这一刻他就仿佛看见一头独行的孤狼回头打量着自己的猎物,话到嘴边奈何被吓的僵在了原地,怎么也说不出口。 “查到青龙的下落了?”孟秋水自顾走了过去,江湖中人对锦衣卫那可是畏之如妖,朝廷中人更是惧之如魔,能令他们这般慌张的,也就只有青龙了。 那人回过神来忙应道。“是……是!” 深吸了口气,孟秋水临到那人身边的时候。“你是百户?” 那人忙不迭的道。“是,卑职现为百户。” “准你去召集四十人配以轻弩缉拿青龙,若得手,必记你大功一件。” 孟秋水的话令那人惊喜抬头。 “是,属下这就去办。” 望着那人远去,他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复杂意味。“青龙,这一次,算是还你昔年之情……日后若为敌手……生死两分……” 第六章 风雨杀人夜 “大人,卑职办事不利,还请恕罪!” 那百户去的快,回来的更快,只是约莫三天的功夫,去的时候是四十人,回来的,就只有他一人,而且还是一瘸一拐的回来。 阴影中慢慢显出了孟秋水面无表情的脸。“你倒是命大,四十人就你一个活着回来了。”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那百户磕头如捣蒜,浑身颤抖。 “听说,你一回来,先去的贾公公那里?” 这句话孟秋水说的很轻,百户宁勇颤抖的身子陡然一滞,伴随着催命符般的脚步声,他就觉得面前本就昏暗的光蓦的被挡住了。 那令他发寒的声音已是从面前传来。“这么怕我?莫非,在贾公公面前你说了我什么坏话?” “噌!” 见孟秋水刃鞭抖出,宁勇的脸瞬间煞白。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贾公公有所吩咐我不敢不从啊!” “那,说出来让我也听听吧!” 感受到身上那股如芒在背的寒意消失,宁勇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他迟疑着。“听……听东厂的兄弟说,有人看见白虎了。” 孟秋水平淡道。“继续。” “贾公公还问了属下前日是否有一个西域女子来过锦衣卫。属……属下说确实来过,似还与大人交过手。还有……” “够了,下去吧。”孟秋水出言打断。 “是。”那宁勇脸色不可察的一变,但还是乖乖的退了出去。 然而,没一会,那刚刚关住的门便被一股大力瞬间推开了,只见外面站立的锦衣卫密密麻麻,怕不下百余人,其中还夹杂着东厂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朱雀,其罪密谋造反,罪无可赦,当场格杀。” 众人持刀蜂拥进去,只是,却已无朱雀踪迹。 …… 日落西山。 又是不平静的一天,城里到处都是锦衣卫的嘈杂声,喧闹声,还有明晃晃的刀光,惊的人心惶惶。 “轰隆隆……” 突的,炸响了一声闷雷,就见已是昏暗的天空诡异了亮了几分,一副风雨将至的模样。 …… “轰隆!” “咔嚓!” …… 雷电交鸣,风起云涌。 直到某一时,直到某一刻,蓄势良久的暴雨才倾盆落下,“噼啪”直响,是真的如盆泼洒一般,昏黄的雨如黄河之水倒悬,连同头顶的天穹都染的的昏暗森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端是好大的雨啊! 而在那长街的屋檐下,不知何时立着一道身影,头戴斗笠,身着灰衣,他肩上还绑着一张弓,以及数根通体黑色的铁箭。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城墙他摘弓搭箭一气呵成,弯弓如满月,只听“嘣”的一声,已有一颗寒星冲破了雨幕,直朝城墙而去。 城墙高低几近六丈,这些年随着风雨的洗磨外表皆是隐隐泛青,光滑无比,但幸好,不如内城墙那般衔接的无一丝缝隙。 “嘣嘣嘣~” 弓弦震动声接二连三,而城墙上,也是多了四根深入其中的铁箭,两两相邻。 听着身后雨中密集的脚步,雨幕中已多了道狂奔的身影,直朝那城墙冲去,如今城门已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在急行的同时,孟秋水的身子倏然像是矮了几分,可他的速度却更快了,飞奔纵跃简直非人。 他沉息闭气,整个人瞬间拔地而起,双脚连蹬数步,已是于城墙上斜奔出去几近两丈的距离,正好稳稳的立在两根铁箭上。 不敢停歇,孟秋水上身接着一沉,双腿一曲,脚下两根拇指粗细的铁箭瞬间被压成一个夸张的半弧,像是马上就要被折断。 心知此刻最为关键,孟秋水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控制着体内的气息,生怕多使一分力。 而后一跃,便又是一丈多的距离。 直到堪堪下落的时候,他左手食中二指是硬生生的插进了城墙的一丝缝隙之中。 疼痛令他更加清醒,凭着一丝的停顿他右手一抖,一条黑鞭已是如毒蛇探出,直奔剩下的两支铁箭,缠绕的同时,提气之下,整个人已是掠上了城墙。 头上的斗笠在那惊心动魄间已不知落到了何处,雨水倾泻如瀑,将孟秋水本显单薄的身体勾勒了出来。 凝立城头,他冷漠的看着城下的锦衣卫,骤雨之大便是自己也不得不眯眼才能看清几分。 看了看背后仅剩的一支铁箭,孟秋水左手已是拿下了肩头的弓,右手搭箭开弓,目中映出的正是那个叫做宁勇的百户。 “嘭!” 谁料孟秋水手中劲力用的太大,那弓身一下从中间断开了。 “那就,再让你多活几天吧。”没有所谓的遗憾,手中残弓铁箭一抛,孟秋水整个人便转身朝城外跃去,直直的跳下了城头。 …… 山林间。 远远的就见一身影如鬼魅般穿行。 雨势已经弱了,夏时的雨本就来的快,去的也快,前一刻还大雨瓢泼,如今天空反倒是布着几颗依稀星辰。 倏然。 孟秋水脚步一止,身形一侧,整个人便已贴靠着一颗大树,他双手抓着树干一撑,身形立如壁虎般爬了上去。而后屏气沉息藏于一树杈后面,平静的双眼正从树叶缝隙间看向来时的路。 “居然有人追了过来?” 有五人,五人各乘一骑手举火把,而且浑身无来由的透着股肃杀感,骑术更是整齐划一,比孟秋水这种半路出家的简直要好太多了。 看到他们似乎在环顾搜寻什么,孟秋水的眼神立时冰冷起来,果然是为了自己,看来一定是发现那些铁箭了。 “悍卒?” 他脑海中不由划过一个念头。 人不是普通人,马也不是普通马,通体肌肉矫健,体型高大,分明是军中健马。 他知道那贾精忠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不知道从哪整出来这么五个人,看来是铁了心的要杀自己。说是杀人灭口,孟秋水反倒倾向于那贾精忠怕死,毕竟谁都怕被一个精通暗杀的人惦记上,特别是那种怕死的。 黑夜里。 孟秋水毫无人气的看着那几个军卒,如同看着死人,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咧嘴无声的笑着。 第七章 杀 幽夜, 杀意。 …… 孟秋水冰冷的看着朝自己这个方向驱马追来五名悍卒,想必这五人中定然有懂得追踪术的高手,以往训练的时候他曾听那些人讲过,像军中出色的斥候,往往眼睛里观察的东西都与寻常人不同,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看来自己千方百计也还是露了些马脚。 他可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心知今天如不将这些尾巴除掉,恐怕后面就会被动无比,面对无休止的追杀了。 人,又怎么跑得过马。 果然,那边五人驱马行到一开阔地便停了下来。留下两人看马,剩下的三人,竟是警惕无比的朝自己这边树林摸了过来。 居然还敢分开? 孟秋水冷笑连连,他整个人的身躯如一只壁虎紧靠在树干后头,而后双手一撑,那摸过来的三人就见前方树梢上一道如山魈猿猴般的黑影朝远处飞纵奔跃而去,敏捷异常,眨眼就没了影子。 “追!” 黑夜中不知谁吐出了一道急促沙哑的嗓音,三人佩刀是齐齐出鞘,寒光凌冽。 …… 树下。 就见那剩下的两名士卒安抚着马,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身影嘴里正叼着个不知道从哪摘来的草梗,声音有些稚嫩,兴致缺缺的说。“刘哥,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啊?该不会是追丢了吧?” “我说你废话咋就这么多呢?好好等着不行,要不是你有那勉强拿得出手的追踪术,老子说什么也不会带上你。”另一个人声音浑厚,听着像是有些岁数了,他听到青年的话先是朝地上啐了一口,继而训斥道。 二人正说着,最外面一匹马忽然有些不安的打着鼻响,来回走动,像是要挣脱马缰绳。 “别他娘傻站着了,赶紧去看看。”那刘哥见青年还那副懒散的模样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朝着对方的屁股就是一脚。 青年揉着屁股,满脸抱怨的嘟囔道:“等这件事办完了,小爷也有军功了,到时候……” 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可就在青年士卒走出了第二步后那名叫刘哥的士卒眼睛猛的一凝,吼道:“马肚子下有人!” 青年亦是脸色一变,他也看见了,只见那马身另一侧不知何时爬着个黑影,此刻见他过来一下滑了下来,同时还有一双冰冷的眸子。 “噗!” 然后,就见一道黑影如黑蟒般朝自己窜来,如同一刹而逝的惊雷,存必杀之心,便再也没了意识知觉。 出手可当真是快,诡,狠。 身后刘哥手中佩刀从一开始便握在手里,此刻看的是目眦尽裂,他顺势扑去的同时刀已出鞘。 “噌!” 又是一古怪的声音响起。随着那洞穿青年士卒头颅的刃鞭抽出,带起一片四散血花的同时,孟秋水身形一落,他左手撑地一按,身形跃起的同时右手一绞,刃鞭霎时盘旋扭动了起来。 钢刀泛着幽幽冷芒,悍卒见孟秋水自己跳了出来刀锋一转是直劈而下,动作虽然狂放,可那刀却异常的稳。 一瞬间,两人兵器已在空中相遇,像是早已计划好的,孟秋水手中刃鞭居然一下将那悍卒的手腕与钢刀绞在一起。 他本是平稳的呼吸猛的暴涨,令口中生出了一声古怪的强调,如同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间,他身形立朝后面一跃,冷冽的刀尖几乎是擦着鼻尖一扫而过,甚至,能感觉到那么一丝刺痛。 刀光由上而下划过一条半弧,孟秋水只见对方刀势已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他右手刃鞭陡然一抖,再一扯。 只见悍卒的刚落下的右手,便硬生生的被撕扯了下来,快的刀还握着。 “噗!” 可到底还是悍卒啊,此人竟是忍着如此剧痛,身形一撤,左手竟是顺势熟练无比的自腰间取下一支短弩。 “嗖嗖!” 两支弩箭立时破空袭来。 场面变化瞬息千转,一切看似漫长,却也不过刀起刀落之间。 弩箭射出的同时孟秋水同时变招,他单脚一蹬整个人凌空一转,躲箭的同时,手中刃鞭已是带着那截断手,还有手里的钢刀在空中横向划出一个巨大的满月圆弧。 伴随着一颗头颅的飞起,这场短暂的厮杀便落幕了。 看了看肩头插着的弩箭,孟秋水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他并无任何迟疑,刃鞭收回的刹那已如鬼影般退回了黑暗。 也就在前后脚的功夫,其他匆忙返回来的三人只看到孟秋水消失的身影,再见地上两具尸体皆是眉目阴沉怒由心起。“上马,追,老子要一刀刀剐了他。” …… 要说几人中那精通“追踪术”的小子死了,三人本以为这狡猾诡异如蛇的孟秋水便会失去踪迹。 可谁想对方竟是故意给他们留下了线索,不仅不往马匹难行的山林间走,挑的地方反倒是略显平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一种无形的挑衅。这让他们如何能咽的下那口气,硬是追了整整一夜。 直到一条山溪边上,三人这才不得不停下脚步,略做休息。 看着溪水对面深浅不一没入远处的沾水足迹,之前那道阴沉沙哑的嗓音又响了起来。“那小子受了伤,体力恐怕所剩无几了,抓紧时间休整,他跑不了多远。” 说话的一魁梧的黑衣汉子,胸膛袒露露出一片浓密的胸毛,满脸胡茬,本不出众的脸颊左侧还有着一道骇人的刀疤,一双眼睛凹陷,看起来就好像一只鹰隼一样。 说是休整,也都只是让马喝了点水而已,不过片刻的功夫,三人已是骑马趟溪而过。 不知为何,黑衣汉子的心里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危机感,他从不会将这种感觉当成错觉,因为这就是他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原因,对危险的直觉。 就在他们三人刚到溪水中时。蓦然,眼角余光中身旁的溪水里忽然亮起了抹令他发寒的冷光,而后在快速接近,放大。 大汉是脸色剧变。“小心,那小子窝在水里。” “哗啦啦!” 他还没说完,就见溪面水花爆起,一道身影纵跃而出,冷光更是朝他咽喉逼来。 生死之际那大汉是目眦尽裂,整个人使劲全身力气往右一侧,刃鞭擦颈而过带起一连串的血珠,整个人是自马背上落到了水中。 他能险象环生,可剩下的两人却没有那么好运。 刃鞭余势不减直直的将其中一个与他并排同行的士卒洞穿心胸,而后随着一声尖锐桀骜的沙哑戾啸。 “啊!” 那条刃鞭竟是拖着士卒的身体甩飞了出去,直直撞向最后一人,对方连人带马全倒在水里。 可并没有结束,那刃鞭于空中挥舞一圈更是再次当头朝水面挥下,水花霎时飞溅如雨,和着不知是人还是马的鲜红。 “出来吧!” 孟秋水立在一个半露于溪面的大石上,浑身不停地滴着水,话语很轻。 剩下的两匹马惊慌远去,溪水中留下了一马两人的尸体。 但,还有个人,那个黑衣大汉。 第八章 出乎意料的惊变 “啊!” 静谧山林,突响如雷暴喝,林叶之间两道身影一错而过,刹那之后,复归平静,死一般的平静。 终究不过是一竖一横的结局。 手中的刃鞭还滴着血,此时笔直如剑,孟秋水右臂一抖,那刃鞭立时散开,其上血水尽被抖去。 步伐远去,几个纵身孟秋水便消失在林中,身后,只剩一具倒下的尸体。 …… 除去了烦人的尾巴,孟秋水终于迎来了短暂缓歇的时间,不过试炼并没有给予结束的提示。 而且现在自己大权已丢,恐怕和庆亲王的合作也是终止了,那家伙要合作的内容可是相当的惊人,他当年因谋权篡位而被施以刖刑,如今虽被流放塞北多年,然野心仍是未死,竟是想着入关之日由他从内大开京城,里应外合。 稍作恢复,孟秋水便按照熟知的剧情深思熟虑后是直奔雁门关而去,那几个衍生任务能完成的还要完成,背信弃义的玄武,宦官乱权的贾精忠,以及逆臣叛党的庆亲王。 如果可以,他真想连那皇帝也不放过。 试炼任务应该只是根本,中规中矩,而真正重要的,恐怕是这些衍生任务吧。 这是要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 雁门关。 沿途绿洲开始化作茫茫戈壁,沙尘漫天。 时至今日,这场赌上性命的试炼也已到了最后的关头。下意识的抚过胸口那巨大的瞳纹,孟秋水有种感觉,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高悬的火球,满是风尘的脸始终无动于衷,算算自青龙离开已有七天了。 “应该快到了吧。” 不再停歇,孟秋水驱赶着座下健马,绝尘狂行而去。 这中间,足足花了两天一夜,如果不是他迷路走岔了,恐怕还要再早一些,去时暮色已深,还未进城,便见满天花火,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一刻,他的脸上罕见的洋溢出了几分笑容。 虽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挣扎,无数次的伤痛,无数次的杀戮,但,只要还活着,一切都值得。 他刚停下,路旁一群异装打扮的孩童本欲上前讨点细碎银钱,却是无意间看见了他那渗人的笑,顿时像是受惊的兔子,一个个惊慌四散。 不过,还有个女孩,许是被吓呆了,怔立在原地,等见孟秋水转头看过来,立时“哇”的一声就哭了。 木然的看了眼那个女孩,孟秋水想了想还是从怀中随意摸出了锭银子抛了过去,而后做了个自认为恐怖的表情,这才转身骑马离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一幕好巧不巧落在了个熟人的眼中。 …… “客官,水已经打好了,如果有什么吩咐记得喊我。” 示意小二下去。 连续数日的不眠不休,饶是以他的心性意志也感觉到了说不出的乏累,身体上的倒还其次,关键是精神上的。 浑身浸在木桶里,苦日子过够了的孟秋水头一回觉得安安静静泡个澡居然能让他生出一种满足感来,不由得感叹自己还真是天生的穷苦命。 双眼微眯养神间,只听他口中轻轻呢喃道:“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虎,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 “阴阳,开闭,内外,形神,呼吸,往来,纵横,逆顺……想不到,短短只字片语,其内竟然饱含剑法之精义,呼吸运力之法,剑术纵横辟阖之招,大道至简,不外如是。” 他念的,是那本白猿击剑残本,只可惜唯有这总纲,以及寥寥几幅白猿负剑的简图。当日一观之下,他尽数将其印在脑海中后便烧了个干净。 念着念着,似在反复咀嚼参悟,孟秋水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慢慢小了下来,而后传出细微的鼾声。 这一觉硬是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那小二前来敲门他才蓦然惊醒,看着自己还泡在桶里的身子,这才明白了过来。 太累了,亡命在前,厮杀在后,接着便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啊。 简单梳洗后,孟秋水这才出了客栈,只是一下楼,就见院中端坐着个西域女子,桌上酒碗里酒液满溢,却不见她饮半口。 正是那庆亲王的义女,脱脱。 孟秋水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你等了多久?” “你不用担心,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脱脱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闲来无事,就坐了会。” 她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语气平淡。“怎么?朱雀指挥使难道忘了我们的合作了?” “我倒是没忘,我只是想不出自己这只丧家犬还有什么可以与你们合作的底气?”孟秋水不可置否的冷笑着。天上掉馅饼的事他可不会相信,更何况是在这个女人的面前。 他虽然算是有着不弱的手段,可不代表他会自大到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程度。 脱脱话语直接。“底气,是靠自己争的,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依附我们。” 孟秋水平淡道:“那是我的事,不劳你们费心。” 脱脱的表情似在意料之中,好似闲聊。“在我看来,如果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了。” “呵呵。”孟秋水口中虽是发着笑声,可脸上全无半点笑容。“有这些时间你应该去关心一下青龙在哪里,我想那些前来与贾精忠接应的人里应该没谁是他的对手吧!” 不用他说完,脸色已变的脱脱身形飞快掠出客栈直奔雁门关驿站而去。而孟秋水则是不退反进,紧跟了上去,借此机会他正好看看能不能将那贾精忠与玄武一同除去。 然而,二人刚一前一后到那雁门关驿站,眼中所见却殊为吓人,甚至出乎了孟秋水的预料。 只听那驿站之内先是响起无数惨叫,以及肢体衣物碎散的声音,接着就见当先一人狼狈冲出,手拿钢刀,胸膛露着五道血淋淋的爪痕,竟是青龙。 而后面就见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狂笑着,手中提着一颗面目扭曲正在滴血的头颅,足尖轻点,如燕子三抄水般飞掠了出来。 那人身形还在空中,左手五指指甲鲜红染血尖锐如鹰爪已直掏青龙后心,幸亏青龙见机的早身形侧倒滚向了一旁,这才躲过。 短短瞬息,孟秋水看的是后背直冒冷汗,那颗头颅是玄武的,伤口筋肉参差怕是被活生生的扯了下来,而那一头灰白发丝张扬的恐怖高手,居然是“贾精忠”。 这老太监居然是个大高手? 第九章 恐怖的身手 突如其来的惊变令众人一时难以反应过来。除了溢出的浓郁血腥味,和遍地碎肢断骨外,那驿站之内再无生机与声音,显然死光了。 孟秋水还在尸体堆里看见了个熟人,那个百户,不过如今只剩下上半截身子落在地上,肠肚洒了一地。 “锦衣卫与庆亲王的人,都该死。” 阴冷的说着,贾精忠右手中那玄武死不瞑目的头颅登时碎开,红白脑浆飞溅如雨。 “原来是你们。” 他一见孟秋水和脱脱双眼就好像毒蛇般眯起。 “呵呵~哈哈~” “你们以为咱家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只有阿谀奉承和权术诡计吗?” 如今的贾精忠可当真与孟秋水认知中的大不相同,浑身邪气四溢,一身威势简直吓人。 “朱雀,咱家本是最看好你的,想不到,你竟敢对我阳奉阴违,背叛我,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看到了吗?这就是背叛我的代价。” 孟秋水面色平静,袖中刃鞭同时抖出,暗含警惕。“你错了,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为自己而活,我更不喜欢去做一条抢骨头的狗。” “狗?哈哈~”贾精忠尖锐的笑声当真刺耳至极。“狗,可以活着。你可以吗?” 孟秋水淡淡道:“你可以试试看!” “哈哈……好,今日咱家正好把你们这些碍眼的一网打尽。”他目光环顾众人,自孟秋水,青龙,以及脱脱的脸上一一划过,锋利如刀。 三人相视一眼不需多言,这老太监的武功简直高的有些吓人,如今彼此恩怨暂且搁置一旁,自是先除了他再说。 “啊!” 一声尖啸,贾精忠双手十指隐隐泛黑,指甲更是漆黑如墨,在阳光下映着让人心悸的颜色,像是黑铁一般。双臂一展身形已率先朝青龙横扑过去,如苍鹰猎食,狠辣无比。 另外两人也动了,飞身上前手中刃鞭是齐齐探出,一人直探贾精忠肋下,一人直指他的太阳穴。 真人不露相,老太监还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即便孟秋水隔得老远他也仍有种头皮发麻的心悸,像是看见了某种大凶之物。 “雕虫小技。” 见两条刃鞭袭来,贾精忠嗤笑一声,竟是以一双肉掌接住二人兵器,双手手腕一转刃鞭已被他擒在手中,然后用力一拽,变的突兀,孟秋水与脱脱只觉得一股沛然大力袭身,二人立如风筝般朝其飞去。 贾精忠双腿亦是未闲,此刻身形翻转间双腿快如风隼,专踢人周身死穴,杀机无穷,青龙一时居然疲于应对,手忙脚乱。 说实在的,孟秋水的心里真是有些后怕,他曾好几次闪过要不要趁机去把贾精忠暗自杀了的念头,现在想想真的庆幸当时犹豫了,不然绝对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估计下场比玄武好不到哪去。 不过,自己的兵器是万万不能脱手的,他一身杀人术十之八九在这兵器上,若是离手,哪还有半点存活之机,必是死路一条。 身旁的西域女子也是和他同样的想法,他们可没有那一双可接兵器的肉掌,要是没了兵器绝对撑不了几招便是身死的下场。 眼看那贾精忠的双手近在咫尺,孟秋水可绝不会想去试试那惊人爪功,他手中刃鞭一抖,就见鞭身上凭着一股劲力像是化作了一层波浪,朝贾精忠的手拍去。 “啪”的一声脆响,贾精忠终于松开了刃鞭,右手触电般的缩回。 另一边脱脱的做法与他不一样,不退反进,直直翻身将刃鞭绕向贾精忠的脖颈。 “想退?” 孟秋水冷笑,手中刃鞭瞬间盘旋如蛇,直逼贾精忠门面而去。 “啊!”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突起,四人霎时分开,青龙翻滚出去,脱脱的右臂被撕扯下来一块肉,鲜血直流。孟秋水亦是倒飞出去,口中咳血,他的胸膛上印着一个清晰的脚印。 可那贾精忠也不好受,面白无须的脸上多了道血肉翻卷的骇人伤疤,自额头延伸至嘴角,左眼是血肉模糊。“我要你们死无全尸。” “攻他死穴。” 孟秋水眼神狰狞如狼,他一擦口角流出的血水,呼吸已慢慢平缓了下来,再次直扑而上。 青龙脱脱亦是从两侧合攻而去。 贾精忠如今的面目已可比之恶鬼,他唯剩的右眼饱含怨毒,死死的盯着孟秋水。左腿一勾,脚边一具残破的尸体直向三人飞去。 “嘭!” 尸体刚飞出去不远,就在一道乌光下一分为二,散出漫天血雾。 孟秋水刃鞭刚落下,耳边就听青龙急喝。“小心。” 只见一道身影已从血雾中冲出带着恐怖杀意,浑身染血,如恶鬼修罗,正是贾精忠。 想来是被孟秋水毁去了颗眼睛如今真的杀红眼了,他居然不顾另外两人的攻击也要先杀了孟秋水。 越是如此,孟秋水内心越是平静,眼见对方双爪如虎扑鹰击而来,他故技重施,手中刃鞭盘旋而动,这一次仍是直探贾精忠的面门。 果然,似心有余悸,贾精忠的攻势一滞,双爪分出一爪去接那刃鞭,另一爪直探孟秋水心口,似要取其心脏。 千钧一发,生死危机,孟秋水不得不将兵器脱手,他身体只来的及以肘将对方的爪击抵住,整个人便又飞了出去。 但老太监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只见孟秋水的刃鞭在对方手中绕了几圈,这门由一百零八节百炼精铁所衔接拼组的奇兵居然断成了数节。 特别是其中的尖端,被贾精忠一脚踢出直袭孟秋水而去,一蓬血花霎时在空中炸开。 “噗嗤!” 另外两人的攻击已至,青龙手中的钢刀直直自贾精忠的背后向前传胸而过。 脱脱的刃鞭是洞穿其腹,形如长剑。 可是那老太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口吐鲜血“哈哈”狂笑,双手化掌瞬间将两人横击出去。 三人一触即分。 笑够了,贾精忠看了眼远处一动不动的孟秋水,这才将目光移向剩下的两人,他双手将身体里的钢刀刃鞭一一抽出。 “轮到你们了。” 青龙脱脱如今皆是重伤,踉跄起身。 也不知道这贾精忠练的什么武功,如此伤势居然能无动于衷,当真骇人听闻。 可就在他正要出手的刹那。 “噌!” 又是一道兵器入肉的声音,贾精忠脸色一僵,低头看着一截自胸口冒出的刀尖,刀刃向上,不等他反应,背后那把刀已是自下朝上划去。 “笑啊,你继续笑啊!” 一道癫狂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而那刀正在不停向上,自腹部到胸,最后直直从锁骨斩出。 第十章 试炼结束 孟秋水虚弱无比的看着脚下尸体,只见那贾精忠的上身已是从中一分为二,显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哇!” 不过孟秋水亦是重伤不愈,似狂笑牵动了伤势,顿时一口殷红吐出,整个人软倒在地。 “杀,杀了青龙朱雀为公公报仇。” 可就在三人刚松口气没多久,远处各个出口忽然涌出许多东厂之人,面白无须,明显也是宦官一流,步伐矫健无比。 孟秋水死狗一样瘫倒在地上,眼神楞楞的望着天空,谁爱动谁动,反正他实在是不想动了。 远处青龙与脱脱也是摇摇欲坠,虽然不曾倒下,但显然比孟秋水好不了多少。 “天鹰帮驾到!” “白虎在此!” 似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孟秋水安静等死的时候,两声高喝先后响起,接着是短兵相接的声音,惨叫声,火药的爆炸声。 耳边回荡着这些声音,孟秋水整个人像是疯魔一样癫笑着,沙哑,干涩的笑着。 “呵呵~哈哈~” 他又活下来了。 “朱雀,朱雀,你没事吧?” 意识迷糊之际,孟秋水就见天光一暗,一道声音从清晰变得模糊。 …… …… …… 半月后。 “那个姑娘走了,什么也没说。” 除了腹部被刃鞭破开的血洞还需要些时间愈合外,孟秋水浑身的伤势已好了大半。 当然,外伤易好,内伤难愈,真正的想要完好还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下意识的抽动了下嘴角,他平淡的语气多多少少带着一丝无奈。“我说了很多遍了,我和那个女人没关系,只是中途偶遇。”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讶异的,脱脱居然没有拿走玉玺。 身旁青龙和白虎并肩而立,目光看着远处大漠的风景很是出神向往。 孟秋水轻叹了一声,外面一群陌生的面孔男男女女正热火朝天的喝着酒,目光扫过一个正给众人倒酒的清秀女子,他缓声道。“玉玺既然送回去了,就陪那女人做个镖师吧,锦衣卫不适合你们。” 青龙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但马上他又转头看向孟秋水。“我们?那你呢?” 孟秋水笑了笑。“我?我想去一个有花香,有美酒,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屋里,却再也没出来,直到青龙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空无一人。 …… “试炼结束!” 眼中所见,仍是自己的那个小筑,庭院幽静雅致,冷冷清清。 地上茶杯的碎片四散一地,水渍未干,而外面的天空已生出了暮色,看样子还不到一天的时间,细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就连他身上的衣物也是之前所穿的青色儒衫,就好像那个试炼只是一场梦,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变化,身体,力量,以及杀人术。 这不是梦。 翻身站起,青衫解下,果然,除了那些试炼中留下的大大小小伤疤正在消失外,如今已变得匀称,胸口上,是一个巨大的瞳眼图腾,流露着水银般的颜色,交织着金辉,覆盖着整片胸膛。 “奖励:增加本世界三年寿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是他无数次厮杀的补偿。 “寿命吗?” 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孟秋水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对他来说死亡也许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慢慢等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去。 瞬间,一股妙不可言的暖流一下子涌进自己的身体,游走于四肢百骸,体内那股无来由的虚弱顿时减轻几分,如释重负。 “特殊奖励:去汉水边上柳老头的铁匠铺看看吧,也许你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孟秋水一愣。 “柳老头?” 他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出一个蓬头垢面浑身破衣烂衫的邋遢老头,前两天他还看见那老头因调戏观赏水景的大户女眷被打的死猪一样躺在地上,满脸是血,门牙都掉了一颗。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要不,去看看?” 看了看天色,孟秋水也觉得腹中空空,稍一收拾,便自屋里拿了把伞走了出去。 他的院子不大,却也不小,占地约有三十亩,与寻常人家的建筑不同,其内引汉水为池近乎占据了大半个孟府,被一条悬空长廊贯穿,小筑便在湖心。至于剩下的小半,多是花园和书房,平时清冷的可怕。 孟府离那汉水江畔并不远,普通人的脚程差不多半盏茶就到了。 不过,他若要去汉水自是容易,只需顺着孟府之外的浅河渡舟顺游即可,出府只是等了片刻,就见一艘老久篷船自上游而来,看样子像是刚给那家大户送完江鲤,如今暑末初秋,一些富贵人家最好这一口。 “呦,原来是孟公子,赶快进来,可别让这雨水淋了身子,这初秋的雨最是寒了。”船老头见孟秋水在河边招手,赶忙撑杆放缓了速度好让他上来,语气熟络无比。 “不碍事的,可还有送完剩下的鱼,若有的话都一并煮了吧,再把你那老酒温个半壶。”孟秋水收伞钻进了篷船,就见里面摆着一张桌子,擦的很是干净,还有个身穿棉麻素衣的女娃儿,虽是简单,但胜在素洁,扎着个马尾,手腕系着串银铃。 见孟秋水进来,她倒也不腼腆羞怯,而是睁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孟秀才,你身子骨那么弱,能喝酒吗?” 女娃儿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笑时面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左眼角下还有个红色泪痣,眉目干净,就好像一只无忧无虑的百灵鸟。 “阿瑶,不许无礼。”船老头见自家孙女这般,无奈多于气恼。“还不快去把那鱼篓里剩下的几尾鱼洗干净了,好煮上一煮。” 听到爷爷发话,那叫阿瑶的女娃这才吐了吐舌头转身提着鱼篓走到船尾洗起了鱼。 “呵呵,没事,小酌几口,暖暖身子。”孟秋水浑不在意,他看向那船老头平常道。“你也进来吧,到江畔还要会时辰呢!” “哈哈,既然孟公子发话了,老头子我就却之不恭了。”船老头解下身上的蓑衣和斗笠钻了进来,他缩了缩身子,语气很是唏嘘。“还得多亏公子给我们爷孙俩想的这门营生,要不然那日子都不知道怎么熬了。” 他从桌底下摸出了个碳盆,上面放着个铁架,稍稍拨去表面的白灰,就见里面还有些许余火这才露出一副松了口的模样,然后小心翼翼的放上一壶酒,顺便放进去几块碳。 孟秋水话语温和道:“再苦的日子总是会熬过去的,昼夜有分,晴空急雨,不可能一成不变。” 短短两三句话的功夫,阿瑶便将剩下的一些鱼虾泥鳅处理了个干净,还用接的雨水反复洗了几次。 她熟练的将鱼肉倒进一个陶罐,便端放到了铁架上,很是小心的撒上点研磨成粉的粗盐,再放一把葱花。 不多时,鲜味就出来了。 孟秋水看着桌上只放着一副碗筷,再看看阿瑶那丫头嘴馋的模样听着船老头肚子的叫声不由失笑,看来是自己把人家的饭给吃了。 “一起动筷吧!” 孟秋水朝两人招了招手。 …… 暮色将尽,虽是微雨,但汉水江畔还是亮着无数红灯火烛,欢声笑语不断,琴萧笛声更是划破了雨幕。 “到了,明天记得给我府上送几尾鱼。” 撑伞立在江畔,烟雨迷蒙,看着那远去的篷船孟秋水慢慢收回了视线,当年似乎就是在这看见这对爷孙的,两个儿子先后战死沙场,尸体都没送回来,按照赵国律法,军阵战死之人最少都有五十两的抚恤,但送到这爷孙手中的,不过百文。 “南都”是繁花似锦,但贫富也极为悬殊,再加上如今乱世,想着想着,他便想到了挚友陈离,心头顿生烦躁。 “唉!” 叹了一声,孟秋水打着雨伞顺着江畔朝远处走去,消失在雨中。 第十一章 买剑 天地风雨飘摇。 老远孟秋水就看见一间孤零零的铁匠铺坐落在夜里,亮着泛黄的火光,在雨中忽明忽暗。 说是铁匠铺,但乍一看倒更像是个漏风飘雨的破落户,一个勉勉强强的栖身之所,就好像山野间的古刹破庙。 等他走进,才发现那火光是烧铁的炉子散出的,现在已快要熄了。 里面没人,看着隔开后庭的那道破烂布帘孟秋水并没有拨开的想法,而是随意的打量着铁匠铺里铸好的一些个兵器。 只是往日不曾察觉,也不曾来此,可今日一观他是越看越心惊,这里面竟然前前后后摆放着五十多柄剑,长剑,短剑,重剑,软剑,双刃剑,单刃剑,而且还有一些剑身如长蛇蜿蜒的蛇形剑,有的通体墨色,有的通体散着碧幽幽的冷光。 “咳咳,想不到今天刚开张就有客人上门,看来,明个老头子我的酒有着落了。” 正看的入神,他背后猝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听的孟秋水是悚然而惊,豁然转身。 原来那角落里有着一张躺椅,上面正躺着个悠哉悠哉的老头,白发稀疏,身形佝偻,像是在小憩。 可之前进来的时候孟秋水明明没感觉到有人啊,亦无气息。难道,自己碰到了所谓的高人? 也就在这片刻停顿的功夫,远处汉水江畔泊过来了一艘简单无比的篷船,只见从上面走下来一个锦衣公子哥,玉冠束发,仪表堂堂。 替他撑伞的是一位身穿紫色广袖长裙的女子,紫纱遮面,唯一双星辰般的绝美眼目示人,灵气沛然,如夜空中的两颗星辰,这一看若是寻常男子绝对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二人不偏不倚,竟也是朝那铁匠铺走去。 以孟秋水两世为人的眼力绝对可以肯定这一对璧人非富即贵,而且还是那种位高权重泼天富贵的人。 眼神平常的看了眼他心中却有诧异,不过这并不关他的事。 伸指拨过那摆列的所有剑器,孟秋水轻声道。“都卖吗?价值几何?” 心中已经确定了这柳老头不是普通人,他便审时度势的再也没有别的想法,要知道一些过度的好奇心往往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看着满屋子的剑器孟秋水却是记起自己两手空空。 而那进来的两人表现极为奇怪,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安静的立在一旁,像是在等什么。 柳老头睡眼惺忪的嘟囔道。“一柄剑一百两,随便挑。” “一百两?” 孟秋水一愣,贵么?并不贵,寻常铁剑不过十数两银子,再往上好点的差不多也能卖到百两的价格。 他目光移到一个布满灰尘放在角落里的巨大灰色重剑,怕是快比一人高了,这也一百两? 不过那柳老头既然说了随便挑,孟秋水便真的开始挑了。 可马上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看外表是一回事,入手又是另一回事。 第一柄剑,模样普通,与寻常铁匠铺的并无不同,可它有剑鞘掩身,孟秋水这一拔,只见在剑身出鞘的瞬间本已昏暗的铁匠铺赫然闪过一道令人毛发生寒的冷芒,一闪而逝。 好剑,即便是孟秋水这般不太懂剑的人都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一柄稀世之宝,听说当世流传已久,有名剑十柄,乃天下诸国剑客梦寐以求之物,万金难求。 剑身只出鞘一半,孟秋水则是摇头归鞘放于原处,此剑虽好,却与他走的路子不符。 第二柄是两柄双手短剑,孟秋水自行略过,不过他的眼神在离开那两柄短剑后有了一丝微妙变化,其上竟有未干血迹。 第三柄是把单刃剑,剑身透着赤红,想来铸剑材质绝对非同一般,但他还是绕过了。 接着是第四柄,第五柄,第六柄……可惜,目中所及没有一柄是能让他心动的。然而,他扫视的目光终于停住了,停在了第二十九柄剑上,那剑与第一柄一般,亦是带鞘,通体狭长,剑柄乌青,形式古雅朴质。 孟秋水一握之下只觉一股沁凉冷意自剑柄传递而来,如坠寒潭。 也就在他握剑的一刻,那铁匠铺的柳老头翻了个身子,一直静立的一男一女,两人本来低垂的眸子此时也微微抬了抬,却不知是因那人,还是因那剑。 “铮!” 剑身出鞘,一道清悦剑吟蓦然生起,如珠落玉盘,如山泉滴落幽潭,化去了雨声,掩了风声,久久不绝。 霎时,剑身已全然出鞘,并无剑鄂,狭长近乎四尺,宽约有两指,与剑柄通体如一,竟是一块浑铁铸造,最神异的,是那剑身青莹若霜雪,寒气逼人,上面更刻有两个古老篆字,蝇头大小。 “青女。” “挑好了?” 柳老头挠了挠自己鸡窝般的头发,从那竹椅上爬了起来。“一百两,概不赊账。” “好。” 孟秋水长剑归鞘,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摆架上,然后剑提手中走到门口撑开伞径直没入了烟雨迷蒙之中。 而等他走后。 那个锦衣公子也开口了。“价值几何?” 原来,他也是来买剑的。 柳老头懒散的回道。“一柄剑,三千金,只准你挑三息。” 也就在柳老头说完的刹那,那摆放着的诸多剑器竟是全部凌空而起,交错纵横于空中,如游鱼一般,悬而不坠,速度快的全然化作了流光急雨,难以分辨。 与孟秋水同样的问题,却是不同的回答,其中差距更是天壤之别。 那男子俊朗的面孔仍是平常,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剑起的瞬息,锦衣公子一直垂落在身侧比女子还要好看的纤长右手倏然探出,再落下,手中已握着一柄剑,正是孟秋水之前挑的第一柄。 “柳前辈要走?” 锦衣公子已没有再去看手中的剑,而是看向那个瘦的猴一样的邋遢老人。 无数剑器开始纷纷坠落,落地的瞬间便散作了一地铁屑,长剑短剑如此,软剑重剑也是如此。 “呵,少他娘的和我套近乎。”柳老头熟视无睹,这本就是出自他的手段,他看了看那锦衣公子哥手里握着的剑,也不过多点破什么只是语带嗤笑道。“不走?难不成留下来和这赵国陪葬?” 言外之意竟是说这偌大赵国快亡了。 锦衣公子仍是那副沉默寡言的表情,不过就在柳老头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眼神开始生出了可怖的变化,如同出鞘的剑,有了骇人的锋芒。 “我的赵国,绝不会亡。” 他说完,便与同行的女子转身离去。 “噗!” 最后一缕火苗也终于灭了。 “呵,你的赵国,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铁匠铺里依稀传出一声其意不明的感叹,随后响起了呼噜声。 第十二章 缥缈楼 “南都”,位于赵国之南,是赵国可数的繁华之地。世人皆传,若赵国繁华有十分,那便是都城占了五分,南都占了三分,独余两分均分赵国天下。 而在“南都”之地,有一楼,天下闻名。 其楼高有八层,雕梁画栋,玉璧金阙,飞檐斗拱,碧瓦金銮,足有二十余丈高,呈八面,临水而立。若登此楼绝顶,便可将整片“南都”尽收眼底,西可观汉水潮起潮涌,如万军冲阵之声威,东可望大江入海之妙景,旭日东升之奇况。 名为“缥缈楼。” 传言此楼建成时本高有九层,却因九之数冲犯了一些忌讳故被削去一层。想上这楼可不容易,前四层有钱便可,可自第四层开始,其上非达官显贵不可上,越往上,对身份的要求越高,而且,那第八层更是久闭多年。只因“南都”多雨,寻常时候窗外所见皆是缥缈之景,故而落了个“缥缈”之名。 “殿下,查到了,此人是南都人士,有功名在身,家中父母早亡,前些年做了些营生才有了殷实的家业,听说平日还多教授困苦穷人一些个谋生手段。” “缥缈楼”第八层,只见一男一女,两人相对而坐,手中各执黑白双子,正在手谈。 如果孟秋水在这里,他定会认出这二人正是昨夜在柳老头铁匠铺偶遇的两人。 男子面容俊朗,目若星辰,此刻衣衫轻解,披发在肩,没有了昨夜那般冷酷意味,反而多了一丝狂放之气。听到女子的话他仍旧不动声色,似专心于棋局之上。 “听说此人自幼身患咳血恶疾,体质羸弱,生性孤僻,平生似只有一位好友,从不与其他士子来往。” 女子习以为常,自顾的说着,声音清冷悦耳。 终于,这名被称呼“殿下”的男子开口了,平淡说道:“观他昨日,虽动行间气息若有若无,兼之悠长,但并没有令我有太大的惊讶,这年头一个大夫都能有几个调节身子的呼吸法,更何况他连后天还未入,不足为奇。” “不过,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看来他读的书和楼下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的庸才不同。” 女子面遮紫纱,玉葱般的手指落下一颗黑子,轻轻道:“殿下肯定想不到他那唯一的好友是谁。” 男子眼神微动。“如今天下大乱,这个赵国已不是当年的赵国了,想要拨乱反正,必要破而后立。呵,居然想着议和,我赵国自太祖皇帝起,何曾做过软骨头,看来,我那位父王真的老了。” 语气普通,然内容却着实不普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直到这里他才问道:“哦?他的好友是谁?” 女子始终安静的坐着,安静的听着,直到男子开口,她这才说道:“陈离。” 倏然。 男子捏住白子的手一顿,棋子坠于棋盘,发出脆响,半晌,他忽的轻笑连连。 “有趣,先是从那人手中得了古剑“青霜”,如今竟是又与“破军”为友,有趣啊!” 女子继续落子。“殿下以为此人不凡?” 男子摇头,他也有些拿捏不稳,深邃目光透过窗外看着雨过天晴的蓝天,沉吟许久才开口。“老师布局推算多年,耗费近甲子寿命也只是算出了“破军”的下落,然另外两个迟迟不显,我又如何猜的透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满是笑意。“龙不与蛇同居,虎不与犬为伍,此人既能与破军同行,绝非泛泛之辈,莫非亦属奇命之列?” 女子先是从棋盘上捡去十数颗白子才问道:“那,是否要暗中保护他?或是招揽他?” 男子丝毫不在意自己大龙被屠,他缓缓捏起一子亦不在意棋盘上自己只剩零星陷入绝境的白子。“不用,若真是奇命自有天佑,如今只需适当示好即可,过犹不及。不过军中那边你还得多留意,“破军”如今命格初显,多给他接触战阵纵横的机会,把“青铘”安排进去,暗中保护,记住,唯有生死险境才可出手。” “嘭!” 手中白子再落,这一次,竟是落在了棋局中心,天元。 “这盘纵横天下的棋,还得慢慢下。” 男子话音刚落,骇人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白子落下的瞬间,棋局之上,无论黑子白子尽皆溃散,被窗外清风一吹,皆如扬沙烟尘一般,独余天元一颗。 公子哥的话语复归平淡。“天下群雄?不足道也。” 他起身走向楼梯。 “这楼太吵了,拆了吧。” …… 孟秋水自然不知道因为一些偶然,自己已经入了一些不寻常人的眼中。 庭院之内,所栽植的花草多已有了几分枯去的迹象,唯有数颗桂花开的正盛,满园飘香,池中还有一些个露于水面的莲蓬。 “错不了,古剑青霜。” 孟秋水看着那剑身上的“青女”二字,嘴里念的却是青霜。“天下十大名剑,此剑排第三,剑身青莹若霜雪,通体乃千年寒冰铁所铸,见血凝冰,杀人无形。” 感受着剑柄传来的沁凉,孟秋水忍着自捅一剑去验证的冲动。 “这是那特殊奖励?还是别的?” 看着看着他便陷入了沉思,估计那特殊奖励便是自己杀了贾精忠才有的,一想到那老太监他顿时心有余悸,根本和自己知道的剧情不一样,看来以后不能掉以轻心啊。 一个太监都这么厉害,那上面的两个,庆亲王和皇帝谁知道会不会更加可怕的惊人。 “呼。” 轻风吹过,携起袭人花香,更是吹落了无数桂子。 手中长剑赫然刺出,划出一道青影,直直刺出。 脑海中回忆着那本《白猿击剑》的图谱,其上白猿持剑的动作,飞纵,奔跃,出剑之状已在心头。 并无名称,亦非招式,然这些动作彼此变化却可各自隐隐贯通,似暗含奇技,好不玄妙。 孟秋水正摸索着,不料心里响起一道声音。 “下次试炼一个月后开始!” 那声音古板无比,没有丝毫人气,就像个木偶。孟秋水无动于衷,但手中的剑,刺的更快了。 剑影霎时与漫天桂子交织成一片。 …… 一个月的时间,对如今的孟秋水来说还真不算长,除了日以继夜的练剑外,平时再抽点时间去看看明珠那丫头和陈离的父母,时间便反而显得有些拮据了。 这一日,孟秋水早有准备,他只觉胸膛上的瞳眼图腾似活了过来,那消失一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试炼开启!” “一个人的武林!” 第十三章 一个人的武林? “试炼场景:一个人的武林。” “试炼任务:群雄争锋,天下第一。” “试炼奖励:待估。” “提示:本场景将会因试炼者的实力做出小幅度的调整,请自行留意。” …… …… “小幅度调整?” 孟秋水脸色现在是难看非常,只见眼前是一片幽静死寂的城市,恍如隔世的错觉,灯红酒绿的世界。 但是,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硝烟弥漫,头顶上的电线正“嗤嗤”冒着火花,远处散着一地碎烂发臭的肉,肢体横飞,许是自己的到来惊动了那些正在吃着腐肉的怪鸟,发出仓惶的怪叫,扑腾着翅膀远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黑洞洞的天空响起一道恢宏的声音。 “欢迎各位“古武者”前来参加“天下第一武道会”,眼前这个安静的城市就是你们厮杀的擂台,而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名额只有一个,看看谁能活到最后?看看这个武林是属于谁的?记住,只分生死,不分手段。”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连串黄豆炸裂的脆响。 “枪?” 孟秋水深吸了口气二话不说整个人直接退入死寂的黑暗中,掩去身形。 经过上一次教训他并没有盲目的寻找对手猎物,而是隐藏于暗处,看着那些所谓的“古武者”,眼神阴沉的可怕。 “暗器!” “古武!” “柔术!” “泰拳!” “格斗!” “古瑜伽术!” “枪斗术!” …… 特别是看到一位“古武者”随意一脚便将一五百斤的石块踢飞出去,孟秋水的心一下便沉到了谷底。那一个月他可没有闲着,而是翻找了许多关于江湖上武夫境界的划分。 而像他这样的,算是连后天境界都还未入。天下武者,无外乎修其心志,养其气息,炼其肌体,升其精魂,凝一缕内劲之气,就这也才算是初入后天一层。 五百斤,凭他现在的气力做到如此地步也绝不是什么难事,可此人转眼就被杀了。 杀他的人是个魁梧大汉,赤裸着身子比孟秋水足足高了一个头,浑身肌肉虬结,高高隆起如岩石般充满爆发力,可令孟秋水意外的是此人攻伐间的动作往往都诡异无比,寻常人难以做到,阴柔的可怕,最后直接将对手的头颅捏爆了。 还有个一瘸一拐的跛子,这是个古武者,拳腿擒拿兵器,样样全都被其练到了极为可怕的地步,浑身皆是杀机,睁眼凝目间气息如狼似虎,好不骇人,他叫封于修。 孟秋水眼神平静无比,可他内心却做不到如此。上一次至少还按照正常剧情发展了一段时间,这一次是全部打乱吗?果然没他想的那么轻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连续观察了三天,孟秋水终于遇到了自己的对手,因为食物和水,这里就像个荒废的世界,食物和水稀少的可怕,恐怕也是为了激起所有人的杀性吧。 两人在一个废弃楼层相遇,看那人的装扮像极了前世的泰拳高手,肘如刀,膝如锥。 “呜!” 非是风声,而是对方出腿时破开空气的声音,如同一道刀光,余劲在墙壁上留下了恐怖的痕迹,如刀斩过,霎时碎石飞散,溅在人肤肉上刺痛无比。 孟秋水身子早如猿猴般一缩,顿时矮了几分,那一脚是险而又险的擦着头皮过去。 一击落空那人右腿顺势一收当头便如斧劈般斩下,劲风扑面。 孟秋水身子一扭的同时袖中一道乌光自下而上赫然窜出,诡异的手段和速度令那人猝不及防,等孟秋水撤开,他的咽喉已多了一处致命的窟窿,血流不止,双眼凸出的瞬间便倒下去了。 这里似乎只剩下他们这些武者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孟秋水丢掉了手里滴血的钢筋转身一个纵跃退入阴影,为了安全起见每到夜晚他才会出去,白天基本上都在维持自己的状态。 他没去尝试能不能走出这个地方,他只是想过,但没去做,怕引发出什么不可思议的惊变。 阴影中,孟秋水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整个人也开始随着记忆中那几副简图组合成一个个连贯的动作,呼吸愈发绵长,往往一吐一吸都抵得上普通人十个呼吸。 慢慢的,他浑身肌肉,全身的骨骼亦是随之共鸣起来,周身毛孔更是随着呼吸吐纳开阖着。 这就是他一个月摸索出来的成果。 最开始的时候,每天如此调息后他的毛孔中都会泌出一层浑浊的汗液,而随着时间的过渡这层汗液便越来越少,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绵长。那几天饭量大增,他一天往往都要让船老头来回跑个三四趟送鱼,差点都吃吐了。 “快了,快了。”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孟秋水口中呢喃说道,他有种感觉,自己步入后天似乎只需要一个锲机。 口中吞咽着面包和水,虽然比不得肉食那般能补充精气,但此时此刻,能果腹就行了。 “嘭!” “嘭!” “嘭!” …… 没吃几口,远方就传来一声声回荡在城中的声响,起的快结束的也快。 孟秋水囫囵吞下嘴里的食物,双眼则是望着声响的源头泛着杀意,在这一群人中,能造成如此声响动静的只有那个拿枪的人了,还是个女人。 似乎那女人懂得一些借力卸力的法门,纤细双手各持着一把沙漠之鹰,当初孟秋水曾远远观望过一眼,此人出枪迅疾,往往一击并非一颗子弹,而是数颗将对手退路封死,十分危险。 她与孟秋水不同,孟秋水是昼伏夜出,而她恰好相反,这几天孟秋水暗中寻找了好几次都被她遛掉了,狡猾如狐。 正看着。 陡然,孟秋水浑身汗毛乍竖,毛孔紧缩,只觉得自己被某种大凶之物盯上,非是害怕,这是他现在的身体面对危险时自行做出的反应。 他目光猛然一转,只见对面不远处的楼顶,一个面容古怪的男人正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对方也是在寻找那枪声的源头,然后发现了他。 孟秋水双眼瞳孔一缩,继而一凝。 竟是那个跛子,封于修。 他曾远远看见此人徒手爬上十七层高楼,十指每每必是深陷水泥之中,而且快的不可思议,就和一只猫一样。 对方望着孟秋水,本是没有表情的脸猝然露出了一抹癫狂的痴笑,看的人头皮发麻。 而在封于修的眼里,对面那个半立于阴影中穿着打扮像是古人的男子,在他露出笑容的同时,对方本来清秀的面容霎时充斥着一股桀骜的狰狞。 只见那人嘴唇无声轻启。 “先找到那个女人,一决生死。” 第十四章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望着外面昏暗幽寂的荒城,女孩将自己凹凸有致的身子藏匿在一个角落,她双手紧握着两把枪整个身子微微下伏既是在调整自己的状态,亦在随时戒备着。 末法时代古武已经势微,想要突破再进一步实在是难如登天,更何况这个时代已不允许如曾经江湖那般生死厮杀,各国之间皆有规则,但,上天偏偏给了她一个机会,也给了各处高手一个机会。 他们皆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拘到此地,而最后的奖励,就是突破后天,还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若是往日,各路高手基本上都是盘踞各处,有凶名赫赫的杀手,有一代古武掌门,亦有隐匿深山大海与洪水猛兽搏杀的恐怖高手,也有嗜武成痴的狂人,还有一方活佛般的传奇。 可谁又会甘心一身所学归于黄土散于尘? 出奇的是虽然其中经历有些离奇,但所有人非但没有抵触,反而是顺其自然,有的更是大开杀戒。 一边调着内息,她一边感受着周围的声响变动,多年的杀手生涯令她早已心如寒铁顽石,除了自身的境界,似乎再也没什么可以打动她了,想来那些人也是因此而来。 她留意的是那废墟残骸下的阴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里对那些阴影总是若有若无的生出一种危机感,就好像里面有双眼睛窥视着自己。 这是一种生死间养成的直觉,而她也从来不会去怀疑。 有人盯上了自己。 想想也是,唯有自己与所有人不同,虽然借以八卦与太极糅合出了所谓的“枪斗术”,但与所有人比起来终究算是异类。 而今天这种危机感尤为强烈,像是就在自己身边,如同有一条隐藏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头顶月明星稀,在这死寂幽静的荒城表面撒上了一层惨白的光,听着那些穿荡在废墟中的呜咽风声,像是身处鬼蜮。 忽的,她眼睛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华,就在刚才,她在那阴影中看见了一双眼睛,虽然只是刹那,但错不了,那的确是一双眼睛,因月光而发亮的眼睛,二人的视线更在那一刻有了交点,远远对望了一眼。 彼此都带着冰冷杀意。 对方也是个杀手?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她这些年杀的人可不少,身份更是不同,其中也不乏古武高手,对方身上的气息与她极为相似。 “嗖!” 倏然,一道破空声瞬间从远处响起,她身子灵巧一翻,只见之前站的地方一颗石子砰然击在墙上,然后碎开,发出了清晰的脆响。 反倒是她的动作,悄无声息。 但她的双眼仍是紧紧的盯着对面废墟下的阴影,这里就好像荒废了很多年,到处都显得很残破,此刻双方在一条长街两边,地面上银白的月光如长河般隔开了他们。 这个地方她看过,分布坐落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田”字形,其中还夹杂着无数纵横交错的巷道,令她不由得想起一些古书中记载的苗人养蛊之法。 两边都是高低参差的房屋,有高有矮,观察无果后,她英眉一蹙,双脚好似趟水般极速掠向一旁的五层破楼,姿势虽然古怪,却快的不可思议。 但一进去她就后悔了。心里暗呼“遭了”,此人恐怕本来就是想让她进楼,以狭小的空间限制自己的动作。 几乎不分先后,就见对面的某个角落里忽然分出来一团黑影,然后鬼魅般的融入到另一边,就好像两颗一大一小的水珠,混合在了一起。 “噌!” 她正想退出去,可借着外面的月光就见一道青影从侧面直刺过来,快的不可思议。 那危机感此刻近乎放大到了可怕的地步,似乎下一秒就会死去。 “喝!” 一声娇喝她膝盖一曲,腰身一转双腿竟是如蛇盘般盘起,手中双枪千钧一发之际挡在那一剑的前方。 “叱!” 只一瞬间,生死转变,然她的眼眸陡然睁大,满是匪夷所思,身形同时极速后撤。手中双枪此刻居然变成了半截,被那一剑生生斩断,当真削铁如泥。 她没开口,只因无话可说,彼此相逢唯“杀”之一字。 这一退,她便退到了月光下,而那人也不再隐藏,亦是渡步走出,立于长街之上。 这是个打扮很奇怪的人,长发,青衫,布鞋,像极了古人,而且更像是那些读书人,背负剑鞘,一双平静眸子在月光下就好像一对镶嵌入眼眶的冰魄。 自己本是紧身的上衣此刻在那一剑下开了好大一个豁口,露出了些许风光,可真正让她变了脸色的是那胸口的剑伤居然不见血液流出,而是凝了一层薄霜。 那人脚步未停,不但未停速度更是由缓及快,顾盼间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正从人往一只野兽过渡,最后浑身更是传出一连串黄豆炸裂般的脆响,一步起落间如山魈飞扑,如猿猴跃澗。 心知不能再退,此人正在蓄势,若是再退恐怕必要面临石破天惊一剑,加上那削铁如泥的神兵,自己绝无幸免之机。 念及于此她果断无比,双手化掌,脚下步伐精奇无比,似踏九宫八卦,不退反迎。 “铮!” 如同猜到了她的想法,男子身形还在空中,然下坠时已携长剑横扑而来,声势不可谓不惊人,如长虹一般。 生死关头女子左脚向前一曲一跨,右手向后伸出微微下压,左手于胸前作回揽状,只见在长剑刺来的瞬间,女子上身后仰,左手于空中划出一个半弧拨向对手持剑手腕,右手同时使出一记黑虎掏心击向男子心口。 她姣好的面容闪过一丝歇斯底里的狰狞。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噗!” 瞬间,双方身影一错而过。 尘埃落定后。 孟秋水没有去看那个女人,而是将视线移到了之前那座楼的楼顶,只见楼顶边缘,一道身影一条腿曲放着另一条垂在外面,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眼神很是古怪。如同将这一战从头到尾尽收眼底,特别是最后一剑,令他的眼神彻底转为癫狂。 封于修。 至于那个女人,她的身体自眉心先是溢出一道血线,然后从中间一分为二,倒在了地上。 封于修右手一按地面,整个人是直直自楼顶跃了下来,如流星急坠。 “嘭!” 落地的瞬间他身子微缩,双脚下满是龟裂纹路,蔓延如蛛网,轻淡的话语已响起。 “好,观阁下之剑,如惊鸿急电,生死不过十步,杀人只需一念,实在令我欣喜。” 只见他直起身子抱拳拱手道:“在下封于修,特来领教,今日我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第十五章 横插一足的恐怖高手 这是一个稍显落魄的男人,但那一双眼睛里却透着对对手的痴狂与期待,如今非是见猎心喜,而是遇难求对手,他表情似哭似笑,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悲哀。 他十指关节所露皆是厚厚老茧,眼中神色由痴化狂。 孟秋水看了看他空空两手,话语平淡说道:“你不用兵器?” 熟料封于修只是咧嘴一笑。“天下兵器,恐怕都敌不过你手中那柄四尺青锋,用与不用已无甚区别,况且,对我而言,杀人,又何须兵器。” 话音刚落,封于修上身已微伏,右脚跺地的瞬间立借反震之力扑来,脚下碎石飞散。 只见他双手十指内勾如爪,竟在空中连变数十招擒拿之式,就好像一只择人而噬的下山虎般,双手十指关节更是比寻常人粗大,一抓之下恐怕铁板也要出五个窟窿。 他脚下所踩步法如龙腾虎跃,两人本就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刹那便至,孟秋水只觉爪影横空布满视线,劲风扑面,笼罩自己周身大穴,关节,只如狮子搏兔。 一瞬间,孟秋水便觉生死危机临身。 大凶,果真如大凶之兽。 孟秋水浑身肌肉一抖,内息一沉,身子一跃,却是向后退去,不想那封于修的身法骤变居然如游蛇一般,诡异无比,不仅没有拉开二人的距离,反而更近了。 见此他手中青霜瞬间刺出,眼中所及皆是摄神青光。 “呲!” 耳中只听得衣物破开之声,孟秋水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同时他只觉右手一麻,右臂居然已被两只手一内一外紧紧扣住,硬如铁箍,难以动弹。 不等他反应,那两只手一手扣着自己关节,一手已顺孟秋水右臂作青龙探爪连续抓出,每每落下,皆压在孟秋水右臂的穴道上,劲力吞吐间,已然失去知觉,此乃探穴打穴之法。 对方手法似已千锤百炼快如闪电,瞬息间,孟秋水便见眼前有黑影划过直朝咽喉探来。 不想初一交手,他便落了下风,更是陷入死地。 “唔!” 如吐息,如发力,孟秋水喉间挤出沉闷声响,被锁住的右手使尽余力,手中青霜霎时落向左手,古剑被其倒持手中由下而上斜撩而起。 就见场中刚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是瞬间分开。 “好。”孟秋水清冷的声音突变的沙哑,嘴中亦有腥甜味道生出,嗓子受伤了,虽是生死陷境间逼退了对方,但却并非完好无损,他右臂垂落在身旁也已被其卸下。 对面封于修看着右手臂的剑伤,伤口不仅未流出鲜血反倒出现了一层薄霜,竟是觉得隐隐发冷。“杀人不见血,好剑。” 孟秋水却不再接话,只见他身子微微起伏,喉咙一鼓,呼吸骤然悠长起来,如鲸吸般,再一吐,腹中一股浊气已是如烟吐出,这一刻,孟秋水看着就好像矮了一截。 而封于修看的是双眼大放精光,他拖着瘸腿一脸的惊叹。“想不到,当今天下还有人会早已失传的剑术,便是我所见的一代兵器之王靠的也不过是与兵器日以继夜的磨合习练。” 他整个人愈发的癫狂了,像是入了魔怔。 手中四尺青锋向上一转,变倒持为竖指,左手持剑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不妥,与右臂等同,这是他在那间阴暗肮脏的牢笼里养成的习惯,杀人的习惯。 这一次,进攻的是他。 “铮!” 一声剑吟,就见站立的孟秋水已人携长剑直逼封于修而去,整个人就好似化作了一支离弦之箭,剑光划破月色,快的让人忘生忘死。 只在临近封于修的刹那,孟秋水手中长剑已如漫天寒星,剑尖直逼对方咽喉,眉心,心口而去,漫天都是剑影,如一汪青水。 见孟秋水来势极汹,封于修上身后仰,避过锋芒,身形一转右脚已是朝孟秋水下颚踢去,如蝎尾上翘。 双方皆是险象环生,稍有不慎恐怕都是死局之境。 空中长剑亦同时变招,变刺为斩剑光随着他身体翻转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轮青色弧月,朝身下封于修斩去,欲要将他拦腰斩断,连同他那一脚。 “噌!” 险之又险,封于修双手一按地面,整个人如大雁般向后滑了出去,足有五六步的距离。 地面上顿时多了一道剑痕。 他看了看自己小腿上的那道剑伤,双手一摊,左脚于身前向前斜斜探出。“好对手!” 可就在两人欲要再次厮杀的时候。 孟秋水与封于修耳畔皆传来恐怖的劲风声,令人头皮发麻,一股莫大危机立时涌上心头。 有人在旁窥探。 他顾不得太多身子只来得及向着旁边一滚,就听“轰”的一声爆响。 只见在自己之前站立的地方,一颗拳头大小的铁丸是深深地陷入了龟裂的街面中,只露出来一小部分,力道大的实在可怕。 而自己的对手封于修亦是和自己差不多的情况,不过他那边是一颗石块,但同样的深陷街面。 这两个东西很普通,像是被随手捡来的。 感受着气机变化,封于修双眼满含杀意的看着从不远处巷道阴影里走出的一道如魔神般的身影,魁梧高大至极。 孟秋水亦是面色阴沉,竟是那个修习“古瑜伽术”的大汉,袒露的上身纹满了古怪神秘的纹身,肌肉高高鼓起,恐怖的压迫感不断刺激着他的心神。 “你是那个印度上师?” 封于修似乎认识此人。 对方的步伐无声无息,只是双手中正抛着两块尖锐的石头,忽上忽下。 那男人并没有开口,他走出阴影后双手一握石头,平静冰冷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这位恐怖的印度上师,居然打算以一敌二。 没有迟疑,孟秋水整个人迅疾无比的窜入街道旁的废旧房屋,而脑后又传来了尖锐如鹰鸣般的破空声,要是被这砸中一下,下场绝对比撞上石头的西瓜好不到哪去。 封于修亦是和孟秋水相同的选择,一道急影同样紧随其后。 千钧一发孟秋水身子一倒,整个人直接扑了进去,滚翻在地。 “嘭!” 骇人的闷响,孟秋水抬头透过外面的月光就见面前的墙壁居然被这一颗石头砸穿了,而那破口处更是蔓延出一条条龟裂的纹路。 身后,一股惨烈的气息开始如熊火般升腾起来。 察觉到变故的同时孟秋水双眼一凝,整个人直直滑入了阴影中,隐去了身形气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 “嘭!” 又是一声巨响,一起的还有那道映入孟秋水眼帘的恐怖身躯,竟是直接撞碎了墙壁,冲撞了进来。 当真是强横到骇人听闻的肉身。 第十六章 险死还生 只一眼,孟秋水瞳孔便是一缩,只见那人冲撞进来眼睛居然直勾勾的朝自己看了过来。 敛息术居然不管用? 他心头一惊,眼神变的阴沉无比,既然退不了,索性就拼死一搏,如此念头下内心反而变的有些澈净,空明。 大汉脚尖一勾,一块石头已是破空朝孟秋水袭来,发出着刺破耳膜的尖啸,竟是带着一股螺旋的劲道。 怪不得这段时间一路走来孟秋水时常见到一些头颅碎开的尸体,恐怕全是此人所为。 早在石头飞出的瞬间孟秋水已侧过了身子,他深吸一口气双脚连踩背后墙面整个人便从阴影中疾射而出,此人绝对是这里面最恐怖的存在之一,恐怕比封于修还要更强。 而且他先是与封于修一番险战,体力气息皆有损耗,逃是逃不掉了,就看看这命是在天,还是在他自己手中。 手腕一抖,剑影如化漫天星雨。 而那大汉垂落的右手忽的探出,虎口微张,整个手臂就像是一条柔若无骨的毒蛇,又如一根软鞭,有了自己的生命,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诡异姿势动作,居然在空中扭曲了几圈,然后击在了“青霜”剑身之上。 好诡异的动作,那手臂简直就不像是他的。 剑势一滞,大汉另一条手同样如是,五指握拳如长鞭般直探孟秋水胸口,他只来得及将剑身横在胸前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只在空中已“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好恐怖的力道,那感觉就好像被一千斤巨锤当胸砸中,摧枯拉朽,五脏都在翻腾。 “后天境界?” 此人难道是后天境界。 孟秋水像是一块破布般被击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墙上,手中长剑几乎脱手,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身体凹陷进了墙壁。 但不等他有喘息的机会面前一股恐怖劲风已是冲面而来,一只拳头立时充塞在他的眼中,直奔自己头颅。 “轰!” 孟秋水脑袋一偏,就见那只手是险而又险的直入墙壁之中,擦脸而过,带起一串血珠。 他嘴角溢血,眼神透着狰狞,身体凌空翻转间右脚由下而上直奔对方下颚,手中长剑更是于身前横斩而出。 “嘭!” 但,身形刚变,他只觉脖颈多了一股令他窒息的巨力,整个人便被对方死死摁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只能到这里了吗? 无来由的,他的心里生出了这个念头,有些不甘心,又有种说不出的解脱和释然。 前世,今生,一切如走马观灯般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回顾以往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竟是发觉没有半点值得回忆留恋的事。 遗憾吗? 人生须臾不过百年,这一世自己自幼体弱,家境初时亦属困苦,连医馆里的老大夫都说自己活不过及冠。唯独那一对中年得子的父母对他格外疼惜,可惜,不等孟秋水回报便已积劳成疾,熬了没几天便撒手人寰,留下了不到十岁的他。 走时,两人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却已白发苍苍,老态龙钟。 “儿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记得最是清楚,这一世他从未落过一滴泪,唯独听到那个躺在破旧木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气若游丝的说出这句话后,他是砰然跪地,接连磕了九个响头,伴随着每一次的响声地上便多一个重叠在一起的血印,最后是伏在二老的身旁嚎啕大哭,泪流不止。 他做过端茶倒水的小厮,只是身子骨虚弱加上不善言谈没几日便被赶了出来,也在街边做过乞丐,可每每总是跑不过别人,连残羹剩饭都抢不到。但,老天爷似乎还是眷顾他的,虽时遇恶人,但也有好人愿意施舍于他,这样的年头孟秋水整整过了五年,苟活了下来。 直到十四岁的时候,那一年冬天他遇到了赶考的陈离,那家伙被一头饿红了眼的野狼追赶,慌不择路的跑进了孟秋水栖身的破庙。 他的人生至此才有了改变。 死?我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这里。 孟秋水眉头狞起,双眼满是歇斯底里,就像是当年那只在风雪中饿红了眼的孤狼,绝望,惨烈。 “杀!” 一声戾狂的沙哑嘶吼。 孟秋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气息,以及意志,全都融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 腹中蓦然多了一股热气,如龙盘虎踞于体内,凝而不散。 伴随着“青霜”一剑斩出,那剑身之上顿时像是溢出了某种神异的颜色。 “噗!” 一条粗壮如虬龙的手臂高高抛起,带着一蓬血水。 诡异的是那血水还未落地便已化作一地腥红冰渣,空气中弥漫着可怖的寒意,深入骨髓。 大汉平静无比波的眼神终于生出了变化,像是不解,如同惊惧,他身形急退,然口中呼出之气居然化作一口白雾,如身处寒冬腊月。 出奇的,此刻孟秋水的脑海中,涌出的是那一幅幅简图。只见他的身体向前一缩一跃顿时如一猿猴般身形灵动几闪朝大汉紧逼而去,顾盼间如一猿猴持剑,神形兼备,妙不可言。 刹那间的功夫,二人一退一追,跃出了房屋,跃进了月光,竟是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不知不觉间,昏暗的天地已有几分亮色,看来夜色已尽,即将天明。 魁梧大汉眼神惊惧难言,嘴里说着孟秋水听不懂的话语,二人身形正在不断拉进。 生死之间,变幻无常,短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二人局势已是翻转,还真是大起大落的让人措手不及。 那大汉只觉脑后一缕寒气袭来,他脖子猛的一倒,头颅像是快要掉下来,但那落空的剑影落并没收回,是直劈而下。 魁梧大汉左手立时捏出一古怪手印,他双腿一盘,上身竟是不可思议打破常理的直直扭转了过来,就是头颅也扭到了背后,嘴角露出满是残酷的笑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下一刻,手印已朝孟秋水胸口落去,如佛陀跌坐,印如拈花。 背后的黑暗中,封于修只见那恐怖上师的身体如一分为二的木头,刹然飞向街道两旁,原地绽出漫天血雾。 他深深的看了眼那具静立在街道上浴血的持剑身影,整个人开始往另一边不要命的狂奔起来。 第十七章 后天激斗 旭日东升,朝霞落下。 就见一破楼顶端,一道身影正盘坐其上,双膝横放一狭长古剑,面朝朝阳,行那吐纳之功。 想是之前的生死厮杀太过激烈,本是一身清简打扮的他当真好不狼狈,披头散发,一身青衫更是破如褴褛,脚上的布鞋亦是丢了一只,其中曲曲折折实在一言难尽。 “呼~” 然就见在吐纳间,孟秋水的口鼻中隐有股气息窜动,竟是淡若云烟,但终究已非无根之木,每往返一个轮回便愈发浓郁纯净,往来生生不息,毫无间断。 随着天边穿破云层的金光洒下,便是他吞吐的内气亦是映着淡淡的金辉,好不神异。 往日,他所提之劲皆需吐纳相助,然用过即消,不像如今这般,可长存体内藏于丹田气海,由无形化有形,日益壮大,这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后,被其一口吞入腹中。 如此,那盘坐的身影双目终是开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黑白分明,澈净如泉。 “这便是内力吗?” 孟秋水感受着那股盘踞于丹田的内气,内劲之气,意念驱使立时游遍周身,顿觉全身通透,更加轻灵,就是身体上的伤势也减轻了几分。 这不正是江湖武夫嘴里口口声声所说的内力吗? “后天境界?” 孟秋水缓缓起身,他已是确定了自己的身体的变化,果然,生死之间当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 环顾了眼周围废墟残骸,孟秋水双手一翻已是连同古剑横负于身后,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有了一丝自保之力。 好巧不巧,如今他所在的位置正是在这荒城的中轴线上,目中眼神下意识扫向了西方,之前封于修便是往那边急行而去的,孟秋水看见了,但他并没有去追。 在那边,并不只有封于修一个高手,他之前曾看见还有一古武高手,还有一个夏侯武,平淡的眼神停驻了两息,孟秋水转身走向东方。 十数丈高低的距离,随着他轻轻一跃,已是再无踪影,杀人术,敛息术,和提纵术,如今因境界的突破是再上一层楼,形如鬼魅,快的无息无声。 至于封于修和夏侯武,就看他们谁生谁死,谁先突破后天,然后,就是该结束此次试炼了。 而这右半个荒城,正好用来磨合他的剑术,这也算是他给那两人的时间。 …… 这一走,孟秋水便走了近乎一炷香的时间,剑下斩敌七人,其中有四人为古武者,剩余三人分别为格斗,摔跤和暗器。 前六人倒好对付,如今有内力加持这柄“青霜”算是真正开始绽放出了它的璀璨锋芒,但凡所创伤口,皆是有一股寒劲涌入,加上削铁如泥与孟秋水诡异的速度,往往不过一两招的功夫便是结局已定。 唯有最后一人,乃是暗器高手,最关键的是他的暗器竟然淬着毒,加上藏匿技巧出神入化还真的耗费了孟秋水一些时间。 伴随着试炼日久,那些死去的尸体也开始发出了恶臭,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了那间肮脏污臭的牢笼。一路行来,除了那七人诡异的是孟秋水居然再也没见到一个活人,所见皆是尸体,不下近百具,其中肤色各异,死状也是各异,有的更是如烂泥一样,血肉模糊。 但他的眼神却开始逐渐凝重起来了 这里竟然还有后天高手,而且比他先行一步,开始了大清洗。 脚下尸体与那些死无全尸的比起来实在好了太多,但,令孟秋水震惊的是对方的胸口,居然有着一个清晰的乌青掌印,那掌印不大,看着就像是个稚童的手。 这已经是第十三具了,死状皆是七窍流血,看来外表虽是完好脏腑却已被人震碎,全是一击毙命,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又走了半柱香,前前后后他零零散散的又看见数具死状一样的尸体,而这最后一具,是一个道人,古冠道袍,须发洁白,手中握着一柄断剑。 孟秋水的目光却是停留在那道人身侧的地面再也挪不开了,那上面有数道剑痕,深达寸许,有四道。 毫无疑问,剑痕必然是这道人留下的,但却依旧斩剑败亡,死状同样是七窍流血,伸手拨开他的道袍,枯瘦的胸膛上亦有一只掌印。 “啊!” 却说孟秋水正查看间,陡然,前方忽的传来一声痛苦愤怒的嘶吼,惊起了无数食腐的黑色怪鸟。 竟是封于修,他遇到了高手? 孟秋水猛的抬头,整个人抄了一条临近的巷道极速朝嘶吼的源头冲去。越走他越惊奇,这个地方就好像是一个圆,他竟然又回到了清晨自己所在的位置,那条中轴线,强压心头震惊他身子一转便朝西方冲去。 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在一开阔地看见了三个人。 两大一小。 其中两个大人正是封于修,夏侯武,至于那个小的,竟是一个身穿藏红袈裟的小和尚,而且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咦?都突破了?” 只见场中封于修与那夏侯武此刻居然齐齐突破至后天,但是,封于修却丢了一只胳膊,而夏侯武是嘴角溢血,双眼微闭似在调息。 “加我一个如何?” 孟秋水话语平静已是抱剑走出。 冥冥之中,四人皆已察觉,只要杀了眼前三人,便能成为“天下第一”,便能出去。 手中断臂一抛,小喇嘛面无表情,一身大红袈裟无风自动,孟秋水看的分明,那小子的双手居然凝白如玉,隐隐泛青,怕是练了铁砂掌之类的手上功夫。 “好好好,过瘾!” 封于修虽断了一臂,但他看着三人连说三个好字眼中满是痛快,像是那齐根而断的非是自己的左臂,一脸的如疯似魔。 而夏侯武的眼睛也已睁开,目中神色沉默。 望着三人都静立不动,孟秋水眼皮微抬。 “献丑了!” 只见他右手握剑,体内内力一震,那剑鞘立时朝小和尚疾射过去,剑不普通,剑鞘自然同样不普通,那剑鞘墨青,怕是材质也非凡品。 孟秋水可不会因为面前是个小孩而留手,剑鞘飞出去的瞬间他整个人身形已如游龙盘旋而起,而后直直扑下,手中剑影如幕,是朝那小和尚罩去。 “嘭!” 只见那小和尚随意抬手屈指一弹,自己的剑鞘便偏离了原有的轨迹直插入远处一堵墙壁才堪堪止住,而后竟是想要以一双肉掌挡他“青霜”之利。 “嘭,嘭,嘭~” 一瞬间,两人一上一下剑掌碰撞十数招,耳边更是传来金玉般的脆响,像是这小和尚已脱离肉体凡胎。 体内内力再提,那青色剑身似快滴出水来,一股寒气顿时席卷开来,锋芒再涨。 “利器?” 那小喇嘛眼神一变,嘴里吐出一古怪腔调,就见眼前剑影重重,所落之处皆是自己周身死地大穴,他目中视线急转,右手已不去硬接,而是侧击剑身将其迫开。 剩下两人已同时贴身上来,四人当即战作一团。 但,同境界对手过招,丝毫差距足可致命,那封于修断了一臂,加之血液流失过多是最先露出败迹的一人。 酣战不到十数招,一道剑光划过,他满是病态笑容的脸瞬间一滞,至死,口中还不停自语着“过瘾”的话,一代武痴,终是为武而死。 另一边夏侯武也转瞬布了封于修的后尘,天灵被那小和尚一掌盖下,当场毙命。 四人本就如拧在一起的麻绳,此刻剑掌自是余势不减落向仅存之人。 “噌!” 掌剑再次相交于空中,这一次,再非无用之功,只见古剑竟是生生刺入对方左掌掌心之内,直至手肘穿出。 如此伤势,那小和尚仍能面不改色,另一掌当胸印来,左掌五指死死握住长剑。 他竟是抱着两败俱伤的想法,不,若是此掌临身,孟秋水绝对免不了败亡的结局。 一咬牙,不通掌法的他同样抬起一手,内力汇聚其上,碰撞间。 “噗!” 孟秋水瞬间吐血倒飞出去,但那小和尚也不好受,右手连肉带筋被“青霜”挑作两半,血肉飞洒。 这是真的两败俱伤。 孟秋水以剑杵地止住退势,他整个左手此时经脉暴跳,血管如蚯蚓般露于表面,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 对方左手同样已废。 身形刚落孟秋水再次飞身逼近,右手再提古剑,那小和尚一身功夫皆在双掌,如今被废去一只,如何敌的过“青霜”之利,加之寒劲侵体,败亡已成定局。 …… …… …… 南都。 “孟秀才,孟秀才,我来给你送鱼啦!” 阿瑶喊了许久,这才听到“吱呀”一声。 就见孟秋水披头散发,脸色有些苍白的打开门,整个人就像是大病初愈一样。 她气鼓鼓的刚想问为什么这么久,谁料眼前的秀才身子一晃竟是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下一刻,就听一声尖叫打破了宁静的暮色。 “非礼啊!” 第十八章 陈离之母 “剑……我的剑呢……我的剑……” 守在床边打瞌睡的阿瑶被突如其来的焦急呢喃猛的惊醒,就好像那声音的主人正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她赶忙把那柄冰冷奇怪的剑放在还未醒的男子怀中。 如此,依旧昏睡的那人紧皱的眉头才终于舒展了开来,死死的抱着那剑。 “小气~” 阿瑶孩子气的哼了一声,刚才见古剑好看非常这才悄悄的从孟秋水手里拿了过来,可还没看几眼呢他就跟丢了媳妇似的。 一想到“媳妇”这两个字,她脑海中不自觉的记起了昨日那羞煞人的一幕,眼中也不知是羞还是怒,脖颈居然泛起一片粉红直蔓延到耳垂。 不过,等她视线移到孟秋水那乌青的右眼后嘴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接着恶狠狠的说道:“让你非礼本姑娘。” 她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双手却小心翼翼的压了压孟秋水身上的被子。 “丫头,孟小子醒来了没?”屋外忽然传进来一道声音,让阿瑶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赶忙站了起来,很是局促。 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鬓有霜白,身穿浅翠色罗裙,鬓发低垂木簪斜插,以其大概眉目便依稀可见对方年轻时的惊人美貌。与寻常街上所见的妇人不同,她的眼中,流露着不符合年龄的灵动与清澈,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连带着那老去的面容也年轻几分。 她右手提着个食盒,左手还牵着个身穿碎花小袄的娃娃,正是陈离的妹妹,陈明珠。 那妮子一进来就跑了过来,爬在床沿上软糯的喊道:“孟哥哥,孟哥哥……” 妇人见状也走了过去,见床上之人昏睡未醒只得止了女儿的呼喊将食盒放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就给他炖了点鸡汤。” 随之目光落在孟秋水那张苍白的脸上,妇人眼神微黯。可忽然,她像是看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本欲移开的眸子不可察的一怔,然后这才看向旁边怯生生的阿瑶。 “啊?哦,大夫说他是体弱气虚,可能因为一些事情让他劳心劳神,安静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阿瑶似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她话语很是慌乱的将之前大夫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劳心劳神么?”妇人其意不明的自语一声。“不过,还是多谢你来照看孟小子,他啊,平时就爱独来独往,离群索居,除了我们家老大也没什么朋友,真是麻烦你了。” 妇人原是陈离的母亲,此刻望着阿瑶温和笑着。 看着眼前端庄的妇人,阿瑶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莫名发慌,她赶忙摆手。“不碍事的,孟秀才虽然话少了些,性子冷漠了些,但他是真的好人。” 正说着,陈母忽嗅了嗅鼻子,她寻着味道朝屋子另一端的窗户走去,原来那里摆着一方书桌,此刻上面正摊着一张宣纸,走近一看,上面的墨渍还未干透,依稀能分辨出来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阿瑶~” 这一下,阿瑶的脸红的就和火烧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心里也很是惶恐,平日里那些富贵人家对他们这些市井底层都很是厌弃,也不知道如今会不会说她不守规矩之类的。 “你想识字?” 那想陈母的话仍是和煦如风,驱散了阿瑶内心的不安。 但她并无任何喜色,而是面色低落的道:“这是孟秀才以前教我的,阿爹说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读书是~” 她还没说完就见本来端庄的陈母忽然啐了一口,柳眉倒竖的喝道:“放屁!” 突如其来,意想不到的变化让阿瑶立时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女子如何就不能读书识字了?愚昧,孟小子就是我的弟子,我不光读了我还教了……”看样子,这陈母敢情是个暴脾气啊,如同阿瑶的话戳中了她的软肋,一下子原形毕露了。 但她话语到此是欲言又止,只得幽幽一叹。“算了,不说了。” 她最后看着阿瑶笑道。“你要是想识字啊,等孟小子身子好些了和他一起来书院坐坐,放心,免你束脩。” 说完,陈母回头又看了眼孟秋水,便转身抱着陈明珠离开了。 …… “回来了,孟小子怎么样了?” 一处普通的农家小院中,本来正在院子里喂鸡的灰衣老头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便探着脑袋问道。 嚯,那长相,和陈母简直就是一个极端啊,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麻子脸上长着一双三角眼,再配个酒糟鼻,一张嘴就是一排大黄牙,牙缝里依稀可见沾着几片青菜叶子。 这还不算完,走出来一看,还是个罗锅。 面容虽是绝丑,可这老头的声音竟然出奇的好听,如果只闻其声恐怕很多人都会以为开口的是一翩翩佳公子。 陈母放下女儿,见明珠跑进屋里才语带不解的开口,似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看了,精气亏损,修养几天就好了,像是……像是江湖武夫透支余力所致。” 老头语气虽有讶异但也没多大吃惊。“啥?武夫?你是说孟小子?你不是说他那面相早夭吗?就他那身子骨还能练武?难道你看走眼了?” 陈母也是不解,但她迟疑了会还是继续说道。“当真好不奇怪,当年初见,他那面相分明是早夭之相,邢克己亲,可偏偏今日一见我竟是如雾里看花看不透了,而且在他身上我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变化。” 本来不甚在意的猥琐老头听到妻子的这番话瞬间一溜烟的光着脚跑了出来,言语很是惊疑。“连你都看不透?那般绝命还有变化?” 陈母眼露沉思,蓦然,她目光一凝自语道:“难道,有人给他续了命?” 老头见自己的问题被人无视一下急的抓耳挠腮像个猴子,他气恼道:“哎呀,啥变化你倒是说清楚啊?” 陈母有些不耐烦的看了眼紧贴着自己的丈夫,没好气的说道:“枯木逢春,否极泰来。” 老头闻言也皱起了自己的眉头,他捋着自己的山羊胡。“不对啊,论文,孟小子不过中人之资,论武,就他那副身子骨,谁会下这么大的手笔?” 陈母摇头。“唉,算了,如此也是好事,那孩子虽然平时冷言寡语,但骨子里的纯良还是看得出的,只是太过厌恶世俗了些,如今命数有所转机,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说着说着她忽然陷入了出神的状态,然后看着苍茫青天叹道。“你兵家如今倾尽所有将一切孤注一掷在离儿身上,若是失败,恐怕连同我们在内皆免不了万劫不复的下场。” 老头本来嬉笑感叹的神情骤然冷峻了下来,如万年不化的冰山,只听他恨声道:“只因三教欺人太甚,不得不争!” “哎呦!” 然而他刚说完忽“哎呦”痛呼一声,原是陈母揪住了他的耳朵还拧了一圈,立时疼的呲牙咧嘴忙讪笑着。 “疼~疼~疼~” 第十九章 昆仑 要说南都什么最稀罕?自是晴天最稀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怕是有近三百天都飘着微微细雨,故而这“南都”又被人们戏称为“雨国”。 之所以这样,盖是因为“南都”西北有一不同寻常之处,群峰拔地,山峦叠嶂,连绵巨壑千里。终年云雾缭绕,极高处更有长存不散之飘雪,从无间断,谓之奇景。 传说,山中别有“洞天”,乃“仙灵”所居之地,凡人不可窥之妙境,名“昆仑”。 而那雨,世人皆有传言,说是因“南都”受山中仙灵钟爱,故此四季如一,烟雨迷蒙。 世间所流传的鬼怪神谈,野史小说,也多是借此而生,只因山中多奇峰古刹,加之山峦迂回曲伏,云如涛海,奇珍异兽层出不穷,世人又爱以讹传讹,日子久了,便是没有鬼神也自是有了。 不过,有没有鬼神先暂且另说,其中异兽倒是颇通人性,时常听闻有往来的商旅或是侠客言那山中偶见青狐白虎指路,虽为兽身,但举止神情竟与常人无异,实在匪夷所思,如此,便又给“昆仑”覆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而“昆仑”之中,有一险峰最是高陡,其形如柱,似可直通青天,除了峰根露于尘世外,峰腰以上便半隐于云雾之中,不显真容,当真飞鸟难渡,猿猴难攀,世人称之“天柱山”。 可就在几个时辰前,一条崎岖狭长的羊肠小道竟慢慢自云雾深处显露了出来直落到了峰根,歪歪扭扭好似蚯蚓一般。就如同有位初入画道的门外汉在一张白纸上信手画了那么一笔,勉勉强强能供人攀行,如过独木,只可一人独行。 倏然。 “师傅,我……我可不可以不……不下山啊?” 就听那云雾深处忽传出一道声音,而且不知为何竟带着哭腔,略显结巴。 说来也奇,只见那羊肠山道出现后,周围的云雾似被这山道分了开来,但也仅限于这条山道,周围两边仍旧迷蒙不可见,便是近在咫尺也无法看清。 顺着那声音看去,便见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映入眼帘,原来,在那山腰上,站着一个憨胖少年,穿着一身洗的掉色发白的灰色道袍,背后背着把无鞘单薄木剑。 如今啊,正站在那山道上战战兢兢的打着颤,哭丧个脸。 少年身后还有个同样四蹄微抖的小毛驴,毛色虽是驳杂,却只有黑白二色,其中白色居多。而那一双眼睛更是目露恐色,望着面前的山道如同望着一条不归路,竟是通了人性。 少年半搂着毛驴的脖子,毛驴紧紧的挨着少年,一人一驴好像都怕一步不慎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满是憨胖的圆脸不停地抖着,少年怕是被吓得不轻,连带着有些滚圆的身体也开始颤着。 也就在他说完后。 就见之前走过的路那分开的云雾已开始有了重新融合的迹象,顿时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只得瓮声瓮气带着哭音喊道:“师傅啊,您老人家可就我这么一个徒弟,要是我出了事以后谁给你端茶倒水,烧饭捶腿啊?” “啪!” 云雾深处忽然响起了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他不说还好一说那云雾融合的更快了,像是害怕这少年扭头跑回去。 眼见云雾马上就要到自己的脚下了,少年只得眼珠泛泪的拽着毛驴的一只耳朵哆嗦着往山下走。 也就在这少年下山的那一刻,“天柱山”上终年不散的云雾忽现异景,云海汇聚翻涌竟化龙虎之相,腾跃间更是传出龙吟虎啸之声,如同活物,只震的千里“昆仑”尽皆悚然,群兽蛰伏。 …… 孟府内。 昏睡了一天一夜,孟秋水终归是醒了,然后看着爬在自己床沿上熟睡的阿瑶有些发愣,只见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的抱着自己的手,口里不停地说着梦话。 “阿娘,我好想你!” 可是说归说你不时抱着咬两口是怎么回事,而且还流哈喇子。 愣了会,孟秋水本想将手抽回来,怎想这丫头死死的攥着,一边咬着一边不时发出傻笑。“呵呵,鸡腿,香。” 然后再咬一口。 木然的收回目光,孟秋水静静地看着屋顶楞楞出神。 “奖励:增加本世界五年寿命。” 一瞬间,孟秋水身体里的那股虚弱感一下减缓了许多。 “距离下次试炼还有二十八天。” 直到想起什么,他赶忙摸了摸身边,见“青霜”还在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若不是之前得了这柄古剑,恐怕这场试炼他十有八九是饮恨的下场,那小和尚太过恐怖了,便是废了对方一只手,最后他也是拼了个险象还生。 不,也许在遇到封于修和那恐怖上师时,恐怕自己已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像是孟秋水的动作惊动了阿瑶,这丫头终于醒了过来,然后看着自己的杰作脸颊顿时羞红一片,只得偷偷瞄了眼孟秋水见对方仍是闭着眼睛,这才紧张兮兮的松开,然后飞快的拿起一块白帕小心翼翼的擦了又擦。 “唔!” 这时孟秋水才装作如梦方醒的睁开眼。 “啊!你醒了?” 阿瑶就像个受惊的小鹿,赶忙立了起来将手帕藏在后面。 平静的看着满脸通红的阿瑶,孟秋水若无其事的淡淡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有的,我去给你拿!”她步子极快的走出了屋子,然后端了一碗热汤进来,浓香四溢。“这是你老师给你带来的。” “我自己来吧!”孟秋水自己撑着就要坐起。 不想阿瑶声音一下拔高许多。“不行,大夫说了,就你这病殃殃的身子不能乱动,得需静养。” 她煞有其事的说道,那模样别提有多认真了,然后还真的一勺子一勺子喂着。 “出去晒晒太阳总可以吧!” 没想到喝完后阿瑶死死的盯着孟秋水,那感觉实在是浑身都不自在。 阿瑶想了想,郑重的点头。“唔……行!” …… 如今已是入秋,万物凋零,骤起萧杀,天地间已是多了抹凉意,这凉意与冬日的严寒不同,冬雪寒的是身体,凉意凉的却是心,如一柄看不见摸不着的刀,无形无质,斩着万物的生机。 桂树上之前还曾此起彼伏的蝉鸣,如今只剩零零散散的响着,断断续续,想来过不了几日便会归为死寂吧。 这样清冷孤寂的日子孟秋水早已习惯,往常除了陈离那家伙时常提些酒菜过来,便少有人来了。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看着那正在莲池边缘伸手摘着莲蓬的阿瑶,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孟秋水心里的那股凉意,竟是莫名的散去几分,一时陷入某种出神的状态犹不自知。 第二十章 新龙门客栈 一大早的,往来捕鱼的汉子看见正一个人撑船的船老头全都开口调笑道:“呦!船老头,今天莫不是走了什么福运?” “哈哈,那是,过了今日我就不撑船了。”这话一下问到了船老头的心坎里,连那满脸沟壑般的皱纹都平缓了几分,笑的很是开心。 他看了看自己脚下古旧破败的船,眼神很是怅然,这是他的命根子啊,撑了一辈子的船,自己的命和孙女的命全是靠它一点点捡回来的,以至于到现在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怎么?难道孟大善人又给你找了什么好的活计?”一听这在船上住了一辈子的船老头不撑船了,周围的人全都惊讶了,平日里这老头可是把自己的船看的比命还重要,他能允许别人骂他,打他,但如果弄坏了他的船,那是万万不答应的。 船老头听到那话只是一直笑的合不拢嘴,那样子分明是你猜对了的模样。 只见他将船撑进汉水边上的一条分支岔口,没一会就看见右边古旧的石街上坐落着一座简单雅致的府邸——“孟府”。 里面一颗繁茂的桂树正从院子的一角探出了一半,桂香霎时扑面,依稀还可闻一声声时高时低的蝉鸣。 孟府门外,阿瑶探头探脑的见自己的爷爷终于来了顿时满心欢喜。 “爷爷你怎么来的这么慢啊?”她跑过来语气虽是抱怨,可眼睛里的狡黠开心是人都能看得见。 船老头“呵呵”笑个不停。“这不是孟书生要请我做个管事,我顺道就带了几条鱼给他补补身子,耽误了些时辰。” 他说着就把船撑向岸边,把缆绳套好才提着鱼篓走了过去。 院子里边,孟秋水正静立在湖心小筑外面的老桂前,一动不动像是入了定的老僧般。老桂怕是有三百年的岁数了,约莫五人合抱粗细,树冠如盖,桂子如帘垂落下来,孟府中这样的老桂足有四颗,也唯有这一颗最茂最粗。 “呼!” 直到一缕微风掠过,虽轻,却仍是吹落了一些桂花,本是静立的孟秋水身形霎时动了,他手中长剑连鞘豁然刺出,步伐未动,唯有那持剑的右臂连连抬起,快的不可思议。 “噗噗噗噗噗!” 往往一剑刺出,周遭飘落的花瓣竟是连轨迹都没受影响,快的无风无声。而那刺中的,则是瞬间四分五裂,发出蝴蝶煽动翅膀般的闷响。 “七剑!” 口中吐出两个字,孟秋水才睁开眼睛,谈不上失落,只因出了七剑,只响了五声,漏了两剑。 脚下,桂花已堆积了一地,除了孟秋水站立的地方已无落脚之处,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那些桂花有九成九非是完好,除了寥寥漏掉的零星几片。 孟秋水不动什么是剑道,对他而言,他只懂得怎么利用手中的剑最快最省力的去杀人,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而现在,这种手段正在他日以继夜的磨合习练中不断提高。正想着再练会,却被远处长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孟秀……老爷!”船老头本想喊着以前的称呼,但似意识到不妥,只得换成了老爷。 “不必这样,还是用以前的称呼吧,或是称呼先生。”听到船老头的话孟秋水是哑然失笑,他温言道:“东边那三间屋子你们自己挑吧,灶房柴房在西边,至于书房,看见长廊上那几个楼阁了没?都在里面。” 他的府邸虽说不小,但里面却分划的十分简单,被两条横竖相交的长廊一分为四,简单明了。 “然后我这里,平时饭食做好给我放在这桌子上就好了不用喊我,我喜欢清净,还有平日里置办东西的银钱和你们的月钱,我每个月月初都会提前给你们,我这里没太多的规矩和约束,就当自己家一样。” 孟秋水一下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个遍,等看着阿瑶拉着船老头走远,他这才又继续练起了剑。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的老师居然收了阿瑶做弟子。陈离家里的情况和寻常人家有些不同,因为他是随母姓,而他的母亲也就是孟秋水的老师,陈夫子,是“纵横书院”的院长,虽然教习先生只有她一人。 当年因机缘巧合救了陈离一命,便被其收作弟子,才有了如今的他,虽然当时只有他和陈离两个学生。 以至于他现在有时都会想是不是陈离那家伙太闲了偷跑出去只为找个伴。毕竟任谁在一个鸡鸭鹅乱跑的院子里念了四年多的知乎者也恐怕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错,那所谓的“纵横书院”就是他们家,当年孟秋水跟着他回去,那家伙可是足足开心了大半年,天天乐的和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想着想着,孟秋水的眼神却阴郁了下来。 “又败了!” 前两日已有边陲归来的商旅说了,赵国军卒又败了,接连兵败,势如山倒,那是溃不成军啊。 而且除了“北燕”,似乎“大夏”与“南荒”亦有分一杯羹的念头。 但最让他心寒的,是那些士子仍是一副不足为虑的态度,口中皆是长篇指点江山的鬼话,什么赵国兵强马壮,什么皇帝雄图大略,一代千古明君。 “看来,真的快亡了。” 自语了一声孟秋水看着手中的剑,这也是他不再想读书的另一个原因,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江湖武夫一怒拔剑的痛快和果决,不需要浪费太多的时间和说太多的废话。 两世为人的他,对这个赵国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之所以这样,那是因为这里有他唯一的朋友,以及在乎的人,熟悉的人。 天下分分合合本就不定,古往今来每个皇帝都号称万岁,可谁又真的活到万岁了,便是这世间的绝顶高手大宗师一流顶破天也不过数个甲子的寿命。 而他,也还没有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力量,甚至在这乱世能不能活下去都要两说。 “呼~” 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孟秋水把古剑换到了左手,心神合一,又开始了一剑一剑刺花。 …… 转眼,二十多天又过去了。 叮嘱了两人不要来打扰自己,孟秋水便走进了小筑之中。 这一次。 “试炼开启!” “试炼场景:新龙门客栈。” “试炼任务:除掉曹少钦与其一干爪牙。” “试炼奖励:”待估。 “提示:本次试炼将沿用你锦衣卫朱雀的身份。” 立时,随着胸膛上传来的一股灼热,孟秋水面前的虚空已出现了一道虚幻的门户,如镜花水月一般。 没有丝毫迟疑,孟秋水一步踏入。 第二十一章 鱼龙混杂的客栈 明朝末年,宦官专权,在京城设立十二监十三库,四司八局和二十四衙门,权倾朝野。 其中,又以负责情报监察的东厂最为嚣张跋扈,司礼掌印大太监曹少钦为了铲除异己,多是陷害忠良,颠倒黑白,挟天子以令百官,独揽大权,自认东厂督公。 世人谈及东厂皆是惧之如豺狼恶虎,大明江山已是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下。 ——————————————————— 茫茫沙海,远处的天空高悬浮着一轮红日,似已耗尽了一日的灼热与滚烫即将坠下,饶是这样,它仅存不多的光辉散发出的余热仍是让人口干舌燥,如身在火炉。 骤乱无序的风每一次响起,便有无数细小密集的沙粒被卷起,连带着风都昏黄无比。偶尔还会从那不知道长存多久的沙层下掀出几具无血无肉的枯骨,或是早已被烤成干尸的的干瘪尸体,有人的,亦有骆驼的,或是黄羊,或是孤狼,太多了。 从来没有人会质疑这片人间禁地的威力,如果说雷霆是天的威严,那这片无垠沙海便是大地的杀机,倒在这里,那可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过,与风险相随的,自是少不了利益。 而“龙门客栈”便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木门之外,风声如鬼哭,而木门之内则是喧嚣热闹朝天,五花八门各路奇异方言,都能在这里听到那么一两句。由于其特殊性,如那五花八门的方言般,里面的人也是鱼龙混杂,黑白两道皆有,能来这里的,多是干着刀口舔血的生意,或是通缉的要犯,或是凶名赫赫的大盗。 前一刻还笑谈饮酒的二人,也许眨眼的功夫便是拔刀相向,身首异处,这种情况,早已屡见不鲜。 放眼周遭五十多里,唯有这一处可栖身之地,强如名震江湖的高手也不敢在那木门之外过夜,一门之隔,即分生死。 天色将暗,风沙骤起,客栈里头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彼此或是窃窃私语,或是豪放狂笑,或是在交谈着像是商量着干点不为人知的买卖。 “砰砰砰!” 正聊着,怎想那被几张破旧木凳抵住的木门忽然发出了清晰的脆响,不大,但落在这里,却是清晰可闻,客栈里的喧嚣先是一滞,但那短暂的寂静不过瞬间便烟消云散。 “我靠,这么个鬼天气没想到还有人来?真他娘的命长。” 正如穿花蝴蝶般在诸多不时揩油的众人中来去自由的金镶玉听到有人敲门也是一惊。 她先是风情万种的擦了擦锁骨上的汗,见那些三月不识肉味的臭男人们一个个鼓动着喉结吞咽着口水,这才满意的扭着堪堪一握的细腰走到了门口。 外面的风声何其之大,只是刚把椅子挪开,不用她动手,那补了又补的破门一下就被冲开了,一颗颗沙粒就好像被灌注了可怕的劲力霎时扑面而来,拍打在肌肤上刺痛如针扎。 但马上,那些风沙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那是一个全身被灰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汉子,头戴斗笠,就是口鼻亦被一层薄布裹着,唯露出一双眸子,怀里抱着个长条物件同样被黑布裹着。 然,不等金镶玉开口他就像是一条游蛇般从那缝隙中挤了进来。 可金镶玉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看着门外那一个个深陷沙中的脚印眼神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真他娘见鬼了,这人难不成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眼中惊疑一闪而逝,她赶紧关好门,身后那孤身一人的汉子已是自寻了张桌子坐下了。 可仅仅只是五六步的功夫,客栈内的众人眼神竟是全都变了,彼此交换不停。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是来自此人的脚步,一步落下地上的木板霎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像是来自一个风烛残年老人的最后呻吟,沙哑,刺耳。 这里的人全都是刀口上舔血,鬼门关敛财的穷凶极恶之徒,买卖做的久了,眼力自是日益深厚。此人身形不高亦不魁梧,甚至还有些消瘦一眼望去全身上下似唯有那怀中之物,可这声音,却分明是身携重物所生,莫非,此人身上藏有分量不少的银钱? 金镶玉的眼光自是更加毒辣,整个人已是窜上了那人的桌子,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风光半露,娇媚的说道:“呦,八方风雨比不上我们龙门山的雨。” “龙门山有雨,浅海龙过江。” 突生的沙哑声音让虎视眈眈的诸人脸色都是一变。 龙门客栈虽然地处西北紧挨着关外,可是,有人的地方又如何没有江湖?这里,更加是江湖里最乱的地方之一,既属于江湖,就会有腥风血雨,而龙门山的雨,自然是红色的,有江湖,就会有规矩。 不过,即便对方对上了黑道的暗语黑话,仍有些人不死心,这般分量,如果真是银钱,恐怕数目会大的惊人。 金镶玉看着面前静坐的汉子娇笑道:“呦,原来是一个道上混的。” 说着,她的右手却悄然抚过那人挺直的后背。“这鬼天气,看你浑身风尘的我帮你拍拍。” “不用。” 简洁明了的回答中一个斗笠挡在了金镶玉的手前。 “嘁,老娘还不稀罕呢!” 金镶玉见自己被拒顿时一副热脸贴了冷屁股般的恼火,旋即转身朝自己的伙计走去。 “等等,别动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让那几个臭男人先去摸摸对方的底细。” 客栈之内,喧嚣已不知不觉淡了下来,除了一旁观望的金镶玉和他的伙计,其他人此刻见那汉子摘下了斗笠一个个都暗自摸上了腰间的刀。 只因那人斗笠摘下后,他的头上,带的竟然是一方素色逍遥巾,书生秀才的打扮。 “下山虎爷爷们见得多了,过江龙倒是头一回,怎么着,刀口上舔血鬼门关敛财的买卖做腻了?想去考秀才?老子可得好好瞧瞧,涨涨眼。” 一相貌凶恶的落魄汉子腾然站起,披着一头干枯蓬乱的头发一身江湖匪寇的打扮,眼角一条蜈蚣似的刀疤直蔓延到下巴,像是常年风出日晒,肤色显得黝黑发亮。 如今一狞笑那蜈蚣立时像活了过来,看的人不寒而栗。 与他同桌的还有四人,皆是齐齐围了过来。 只是那人仍端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金镶玉看的是咬牙切齿,只以为他是被吓傻了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草他娘的,想不到我金镶玉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正准备朝周围几个伙计使眼色,不想耳中乍闻一声清越剑吟,眼角余光只见一道晦涩青影一闪而逝,那围过去的四人头颅竟全然飞了起来,甚至他们脸上的表情还带着未散的狞笑。 许是速度太快,四颗头颅飞起后四具无头的尸体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脖子上平齐的伤口血液霎时喷溅如雨,这才砰然倒地。 如果之前是安静,那么现在就是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嘭!” 那之前开口说话的刀疤脸汉子砰然跪倒在地,身下更是淌出一滩水渍,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他磕头不停。“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呵呵~” 汉子沙哑的笑声从那遮面的薄布底下响起,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左手一抖,众人只见两抹雪亮的银光直直镶入了刀疤脸的双眼中,确实是镶入,因为那是两锭银子。 求饶之声戛然而止。 “还有人要涨涨眼吗?” 第二十二章 朱雀 “还有谁要涨涨眼?” 沙哑的声音如一根根冰冷羽箭钉入众人耳中,像是挥不去的魔障,其余几桌江湖汉子望着还在地上微微抽搐的五具尸体一个个惊的是肝胆俱裂。 他们就像是变脸一样手中未全然拔出的刀剑已转眼归鞘,然后口中吆喝着,划着拳,喝着酒。 只是那一只只端碗的手却是不受控制的发颤着,手臂上裸露在外的地方布满了一个个细小的凸起,诉说着他们内心的恐惧。 他们不怕死,毕竟做他们这一行的,谁不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走上这条路早已有死的准备,活的过一时是一时。 可面对眼前这神秘汉子杀人时所表现出的淡漠,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太过随意了,而且连之前对方的手段很多人都没瞧清楚。 “草,眼睛长屁股上去了,赶紧把这些不长眼的杂碎收拾一下啊。”金镶玉骂骂咧咧的一推旁边正楞楞发呆的伙计,指了指地上的五具尸体。 “我要一间房,顺便打些热水,洗洗风尘。”孟秋水此时已解下了脸上的薄布,与那些个黑不溜秋的糙汉子相比,孟秋水顿时显得很是细皮嫩肉,眉清目秀。 金镶玉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的东西,嘴上招呼的同时眼睛可没闲着,在那秀才身上滴溜滴溜转了个遍。最后干脆笑靥如花的又贴了过去,然后顺手从那刀疤脸的两眼眶里抠出了两锭银子。 她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血,随手就放进了怀中,语气变得轻柔,目光火热。“龙王爷打算住多久啊?” 风沙太大,就是衣服裹的再紧那沙子依旧是钻了进去,更何况他还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如今一行一动便有沙子如水流出。 拍了拍外袍,孟秋水语气平淡说道:“十天半月。” 金镶玉正想继续开口,一下就被扑面而来的沙尘呛的咳嗽连连。 “咳咳……” 等她再看去,只见孟秋水已朝楼上走去,心中这回是真的有些恼火,见周围的人都看着她,顿时没好气的骂道:“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这么爱看干脆回家看你妈去。” 旋即一转身朝柜台走去,当真好不泼辣。 “他怀里抱的是剑,很快的剑。”见掌柜的过来,其中年龄最大的伙计黑子低声说道。“你摸到什么东西了没?” 金镶玉此刻眼中是真的露出了惊色,她看着客栈又恢复几分的喧闹。“此人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江湖上什么时候横空出世了这么个高手?” “掌柜的,我见过他。” 伙计的话让金镶玉眼睛一下亮起。“嗯?见过?什么来头?” 黑子娓娓道来。“三年前大太监贾精忠的事你记得吧,其中锦衣卫四大指挥使一个死了,剩下的三个下落不明,但听道上的朋友说青龙白虎厌倦了纷争去了塞外,只有那朱雀下落不明。” 金镶玉则是望着孟秋水的背影自语着。“他就是锦衣卫朱雀?眉清目秀,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就是性子冷了些,杀气重了些,不过,老娘这姿色就是百炼钢也能给他化成绕指柔。” 见掌柜的这幅表情,黑子赶忙提醒道:“掌柜的,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那家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啊,你知道当年有多少朝中大臣和江湖高手死在了他的手中吗?数都数不过来的,如今来到这也不知是好是坏,你可得把持住啊。” “去你娘的,算你的账去,我自有分寸。”金镶玉闻言面容也是有些踌躇,不耐烦的打断了黑子的话。 “不行,我还得去看看。”嘴里嘀咕一声她径直上了楼。 …… …… …… 说江湖,道江湖,归根结底不过是名与利铺就的不归路罢了。 之前他曾去找寻过青龙白虎的下落,本还指着故人重逢呢,只是等他找到镖局所在的地方后那里已贴满了封条,最后听说是被东厂番子追杀的逃到塞外去了。 果然,一入江湖,再无清净地。 孟秋水靠在浴桶里,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静。 如今周淮安一行人未至,恐怕他还得等上几日,他等的,是那曹少钦,然后说不定其中还有出乎意料的变故。 一身衣衫解下足足流出来不下四十来斤的沙子,可见这一趟孟秋水走的有多凶险了,其中有一次更是差点陷入流沙里。 当年视若珍宝的“吐纳术”对现在后天境界的他来说起到的作用已是有些杯水车薪,太慢了。 日后的试炼肯定越来越凶险,而他的进境却甚是缓慢,对内力的运用亦是生疏无比,他还缺很多东西,比如剑法,比如一门内功心法。 要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提升脚力和出剑的速度走上负碑驮山的笨路子,那些人没有猜错,他确实身携重物,双脚脚腕连同双手手臂他总共带了约莫有九十斤的铁块。 如今已至瓶颈,他能想到的提升方法只有这样了,念及于此似想到什么,就见他目光出神的自语道:“希望那流沙之下是我想找的东西,不然,此间事了还得踏入那个江湖走上一遭。” 他心里的江湖可不是如今腥风血雨的大明天下,而是那个他庸庸碌碌活了近二十年的世界,从未见过,亦未踏足过。但为了能活,为了那些珍视的人,他已无选择的余地,可能未来的某一天,“南都”也免不了破城的下场,到时候,多一分实力,便能多一分活下去的把握。 “也不知道陈离那家伙怎么样了,也没说带回个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呦,龙王爷想什么事情想的都睡着了?” 听着女子妩媚的声音,孟秋水睁眼望向不远处早已坐在那里的金镶玉。 “我在想什么是江湖!” 金镶玉闻言笑着走了过来,她丝毫不避讳孟秋水正在洗澡。“你现在不就是在江湖中吗?” “呵呵,我在想我以后在江湖中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凶徒?恶人?或是侠士?”孟秋水的目光落向横放在木桶上的剑,语气平淡道。“然后会杀多少人。” 听着孟秋水的话,金镶玉的表情无来由一怔。 只在孟秋水的目光落向自己的剑后她就止住了步伐,视线扫过孟秋水衣服和那一地沙子。“瞧你说的,要不然你就待我这龙门客栈得了,虽说风雨多了些,但总算有个安身处不是。” 孟秋水也不应她而是又闭上了眼睛。“掌柜的既然看完了就离开吧!” 金镶玉脸上笑容一滞,她还想再说几句,但等看到那人的手已放在剑上只气的差点咬碎银牙。 “哼,老娘睡的男人比你杀的的都多,走人!” …… 楼下,黑子见自家掌柜的下来了赶忙问道:“怎么样?” 金镶玉正在气头上,见伙计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找到了出气口。“样你妈个头啊,下次招子放亮点,那小子身上全他娘沙子,还有几十斤铁,简直就是吃饱了撑得。” 第二十三章 惊闻雨化田,再返玉门关 龙门客栈。 “唉,听说了吗?兵部尚书杨宇轩如今被诬陷屯兵造反是满门抄斩啊,只剩下那一对可怜的儿女还活着。” “一直以为江湖最难,没想到那些当官的更难,动不动就是抄家灭族。” “要是朝廷多几个好官,天下太平些,谁他么愿意出来闯什么江湖,还不是被那些狗官逼得,交不完的例钱,扣不完的苛捐杂税,逼得多少人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活在这乱世,还不如富贵人家养的狗。” “你杀了几个?” “二十七个,那些为富不仁的畜生逼得老子卖田卖牛,最后逼的我婆娘投井,老子回乡后连他一家老小全都没放过,最后从那胖子身上剐下来三十斤的肥肉。” “唉,老天无眼,竟是让阉贼乱朝,皇帝更是沉迷于温柔乡里与那万贵妃夜夜笙歌,两耳不闻天下事。” “少说点吧,被那些厂卫的狗腿子听到免不了又是通缉。” “怕什么,老子反正已经活腻了,连婆娘儿子都死了,烂命一条。” “他妈的,一个东厂已经是搞的天下怨声载道了,现在又复启了西厂,唉,这日子是越来越难了。” …… …… …… “怎么着?我说你一动不动的天天除了吃就是坐着,原来在我这探听消息来了。” 金镶玉的眼力何其老辣,此刻见孟秋水只是喝了几杯水酒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分明是静听着周围酒桌上的言谈对话。 孟秋水没有丝毫自知之明,他偏头看向妖娆的掌柜,语气有些疑惑罕见的没有以前那么冷冰冰。“西厂被撤了?” 看的金镶玉还以为这秀才终于开窍了细腰一扭就紧贴着孟秋水坐了下来,半个身子都趴了过去。“是啊,贾精忠死后西厂就撤了,可前段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复开了。” 孟秋水心里瞬间有种不好的感觉,感受着耳垂传来的热气他又沉声问道:“你知道西厂现在的大太监叫什么名字吗?” “想知道?今晚到我房里来,我好好告诉你。”金镶玉咯咯娇笑不停,言语间的挑逗任谁都能听出来,火热的娇躯紧紧的贴着孟秋水。 “叫雨化田!” 旁边不知谁插了一句。 听到这个名字,孟秋水的瞳孔骤然一缩,继而一凝。 早就知道试炼不会太轻易,没想到又跳出来个绝顶高手,按照记忆中的剧情,一个“曹少钦”都差点要了所有人的命,现在又来个“雨化田”。 旁边金镶玉可不在乎那西厂阉贼叫什么名字,见有人坏了自己的好事泼辣的性格瞬间就爆发了。“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破坏姑奶奶的好事,生儿子没**的。” 众人也都习惯了,没人应她。 她伸手还想扶那秀才的身体,却是一个趔趄,原来孟秋水已转身朝客栈外头走去了。 黑子在旁边擦着碗好心提醒道。“走了!” 金镶玉也不在意,而是翘着腿坐在孟秋水之前的位置上。“老娘就喜欢这样浑身是迷的男人,真他娘耐看。” 伙计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人家出客栈了!” 本来眼神泛痴的金镶玉表情一下就变了。“靠,你他妈不早说!” 骂完的瞬间她一拍桌子已是风风火火的掠了出去,可外面那还有半点人影,只得满眼失落的望着无边黄沙楞楞出神。 …… …… …… 日头高悬。 晒得早已干涸的河床上正走着四个人,两大两小,小的正是那兵部尚书杨宇轩仅存的一双儿女。 “停下来喝点水吧!” 稍显年轻的官差一脸的疲累,移着步子坐到了一阴凉处,他正想解下水囊喝口水,可头一扬就见对面十数丈外的绝壁上站着一人,顿时眼露惊色赶忙慌乱的握着腰间的朴刀。 “有人!” 对于他们的反应那人是熟视无睹,他像是在等什么,始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像是等了很久。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只听远处的河道的尽头一声声密集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终于来了。”斗笠底下的眼目微抬,干裂的唇微张,孟秋水垂落的左手自肩上斜挎的弓身上一抚而过,滚烫无比,口中自语呢喃着。“就让我先试试你们的手段。” 马蹄声临近的同时,孟秋水目光已是迎上河道对面正窥探自己的曹少钦,这本就是个陷阱,目的不过是为了以那一对姐弟引出八十万禁军教头周淮安罢了。 本来孟秋水还想在龙门客栈等他们自己送上门,但等听到又冒出个雨化田后,计划便不得不更改了,于是又折返回了玉门关,准备一番已久侯多时。 河道之下,厮杀已起。 孟秋水等了足足近一日不曾动过的身体豁然动了,他右手解下背后黑布包裹的古剑杵地一按已然立在脚边,深入石中半尺。左手一握肩头的乌木弓,整个人是沿着河道的绝壁慢悠悠的来回渡着步子。 只是,右手未停,已是自背后箭囊里飞快的取出了三根箭矢,他已不去在意河道中混战的几人,而是瞬间直指对面的东厂番子,搭箭拉弓一气呵成。 约莫十五丈的距离,那兽筋糅合丝线制成的弓弦瞬间发出了一声被拉长的呻吟。 “嗡~” 估测着弓身的承受力孟秋水弓身一横右手四指霎时一松,顿见指缝间三根箭矢如流星赶月般直朝东厂众人射去。 一击落下他并未停手,此次久侯他足足准备了六十支箭,双腿背后各负有一箭囊,如今伴随着每次搭箭开弓,他手中便会疾射出去三根箭矢流光。 “嘣~” “嘣~” “嘣~” …… 弓弦震动之音已是密集如雨落。 若是可以,他想就在此地除去曹少钦。 伴随着每次急响,那弓身也开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像是随时会折断。 对面是人仰马翻,惨叫迭起,灌注了孟秋水内力的箭矢哪有那么好挡的,除了那四个档头,其他的死士多如穿糖葫芦,被钉死在一起。 “杀!” 不想东厂亦有人持弓搭箭越众而出,正是东厂二档头曹添,眉心生痣,身穿绿色锦袍,身形一跃已是凌空翻转间取弓搭箭射出。 孟秋水眼露残酷,手中取箭开弓的速度再涨,这一次,是全然朝那曹添落去。 只在瞬间,便见空中六箭齐飞三三对峙,可惜碰撞的刹那曹添所射的箭却是摧枯拉朽如斧劈木柴般从中被一分为二。 曹添眼中刚泛的冷笑还未落下,目中已被三道流光充塞其间。 “高手。” 从始至终都不曾动过的曹少钦终于阴柔的开口,而后双手如爪探出,朝那三根箭矢抓去,好快的出手,三根箭矢眨眼被其攥在手中。 如今有孟秋水牵制东厂,丘莫言与那几位江湖侠客已将两个孩子救出,她此刻见那箭矢连发下东厂番子死伤大半,眼中像是瞧出了什么低喝提醒道:“那人想要在此地出去曹少钦,我们助他看能不能除去阉贼。” 足足二十响,随着弓身功成身退的断裂声响起,孟秋水一提气左手一握脚边立着的古剑已跃下绝壁如大雁横空般飘然而下,双脚落地的同时他上身一伏整个人化作了一条急影,朝曹少钦扑去。 刹然,剑已出鞘。 河床上除了一人护持孩子剩余几人以丘莫言为首是齐齐紧随其后。 不需要多言,只见孟秋水过处但凡想要挡他的人全都捂着咽喉倒下,曹少钦出手快,孟秋水同样快,他的剑本就只为杀人而习,没有花哨,只有死穴。 往往青光过处,一蓬血花绽放的同时都伴随着一具尸体倒下。 第二十四章 雨化田 “半盏茶。” 孟秋水嘴里平静的吐出三个字,很简单,身旁的丘莫言等人闻声皆是重重一点头,挡住了那些死士。 无论成与不成他们只有半盏茶的时间,孟秋水查探过,这里周围要道出口都被东厂重军把守,来回支援半盏茶就差不多了。 至于他,身子如鹞子般一翻,人携古剑瞬间将挡在身前的三人一分为二是直朝那曹少钦刺去,“青霜”鸣颤间已在空中化作十数招绝杀之技,笼罩阉贼的浑身死穴。 在这一息孟秋水已出十一剑,快的只闻其声不见其身,眼中所见皆是摄人寒光。 “保护督公!” 四大档头除了一人与丘莫言他们纠缠,此刻剩下的三个齐齐拔剑朝孟秋水冲来。 突变的场面,转眼的功夫除了几个档头和曹少钦外,剩下的百余名东厂番子居然死伤殆尽。 “死!” 孟秋水遮面的黑布下迸溅出一声冷喝,剑势愈发的急了,当先一人竟是在他箭下侥幸活命的曹添。 剑影翻飞只在瞬间,二人身体一错而过,东厂二档头已是连人带剑被斩成一半,腰斩当场,毛骨悚然的惨嚎霎时响起,听的人不寒而栗,他竟没有当场死去,而是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 “原来不是周淮安!”见心腹身死,一直冷眼旁观如看戏的曹少钦一按自己身旁剑鞘,其内剑身赫然自行倒抽而出,刚一出鞘便被其拿在手中直朝孟秋水刺来。 另外两个档头是一最为年长的大档头贾廷和三档头陆小川,如今见曹添死的这般惨烈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骇到了手中剑势蓦的一慢。 可不等他们反应,只见眼前一道青光一晃而过,手中只来得及举剑格挡,而后空中两颗好大的头颅已是高高飞起,血如泉涌。 本是后发先至的曹少钦看到这一幕眼角不由一跳,身形鬼使神差的往后一撤,就见手中长剑瞬间断开,再摸脖颈,已多了一道浅浅的剑痕,眼中满是心有余悸。 “削铁如泥?” 他阴柔的面容如今是更加阴沉,如同能滴出水来。 孟秋水准备良久如何能给他喘息之机,他神形一纵一跃已是贴身而上,手中长剑再起几如水泼不漏,曹少钦见到“青霜”之利怎敢硬碰,一时只能躲避连连。 另一旁丘莫言几人也已建功,如今见阉贼即将毙命一个个就欲上前援手。 “呜~” 可猛然,山野周遭,忽然响起一声声号角,继而是如海浪呼啸的马蹄声,只见远处,就在孟秋水之前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张椅子,顶有华盖,好不奢华。 其下坐有一气质雍容无比的阴柔男子,俊美无比,举止间竟是比女子还要妖娆,身旁还立有一白眼铁面的高手,背负双剑,竟是后天境界。 孟秋水剑势一止,任由曹少钦急退远去,他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马蹄声头也不回的对着丘莫言几人平淡道:“退吧!” 对面二人像是早已观看此战许久,如得主子示意,只见背负双剑的高手放声高喝道:“何方高手?报上名来!” 另一边,不约而同的孟秋水亦开口问道,其声鼓荡在这个茫茫戈壁上。“阁下何人?” 他甫一话落,就听耳边清晰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 “雨化田。” 孟秋水瞳孔蓦然一缩,不再犹豫已是飞身纵下绝壁。 可几乎在同时就见那雨化田左手一抬,身旁背负双剑的高手已恭敬的递上了一张大弓,右手与之前孟秋水的动作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对方拿了四根箭矢。 没有任何开弓的姿势,那“雨化田”只是简单的左手握弓右手搭箭,随着“嘭”的一声,那四根箭矢已尽朝孟秋水而来。 但真正令他心中震撼的是四根羽箭居然在空中划出了不同的弧度,不同的轨迹,只有落点唯一,箭矢划过更是生出可怕的破空声。 一切发生的极快,他刚纵下绝壁,箭矢便已射来,封住了所有退路,避无可避。 古剑立时再动,如花瓣绽开。 “叮!” “叮!” “叮!” 二者当真是针尖对麦芒,清脆的金铁碰撞声不绝于耳,火花四溅。 可是。 “遭了!” 孟秋水心中暗道不好,只见其中一支箭的弧度居然诡异无比,令他左右难支。 “嘭!” 丘莫言几人也着实被那骇人的箭法惊住了,此刻只见一根箭矢狠狠地射在了孟秋水的左臂上,力道之大是带着他的身体直飞了出去。 “快走!” 孟秋水凭着这股力道跃上一匹马的马背,几人旋即绝尘而去。 河道绝壁上,雨化田制止了身旁手下的追击。“穷寇莫追!” 而后再次弯弓搭箭,这一次,只是一支箭,目标却是那东厂督公“曹少钦”。 箭矢在空中划出一条诡异弧度,在曹少钦惊怒交加和不敢置信的注视下从其左耳钻入,右耳钻出。 雨化田淡淡道:“走吧,曹少钦已被乱党杀死,我还得去皇上那请命为他报仇。” …… …… 约莫黄昏时分。 “客……呦,龙王爷,你把我这地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你受伤了?” 金镶玉本来还在因有客来而高兴,怎料最后进来的却是一熟人,除了不辞而别的孟秋水又是谁,心中自是耿耿于怀,可一见他那微白的脸色后语气是不由得变了。 能在这里开这种不黑不白的店的,金镶玉自然有她的底气和靠山,除了一身不弱的武功外,这镇守龙门关的守将便算是她的靠山。 而今天恰巧是这守将每月一来的时候,客栈里面自是更加热闹,军卒和一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一屋,实在是讽刺至极。 孟秋水没理睬她,而是自顾的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好可怕的力道,带着一股螺旋劲力竟是冲击的他内息为之一乱,硬生生的射入了他绑在手臂上的铁块中,更令他气血翻涌不停,殊为骇人。 “任务更改:铲除雨化田。”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可听到这个声音他脸色还是难看至极。 本来还想仗着手中神兵之利尽快完成任务,不料这试炼的神秘力量却像是察觉了他投机取巧的意图,弄出来个内力高的吓人的“雨化田”。 以那凡铁箭头与青霜碰撞竟不弱丝毫。 衣衫解下,就见左臂绑着的一个铁块上有一根箭头深陷其中,铁块下的骨肉已变得淤肿一片,高高鼓起,要不是靠着这铁块阻挡,凭那羽箭的力道绝对是一穿而过的下场。 “唉!” 孟秋水叹了声。 来来去去,却是又回到这个客栈了。 第二十五章 剐肉疗伤 “嘭!” 门被推开,金镶玉步伐灵动的窜了进来。 似早已习惯了这个女人的不拘小节,孟秋水头都没抬,只是随手丢过去一锭银子,谁知金镶玉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怎么,那个和你一起来的是你的姘头?” 金镶玉靠在木柱上,眼光老辣的她一眼便认出了丘莫言是女儿身,言语似有试探。 “萍水相逢。”孟秋水面容平静自顾自的开口手中还握着一把弯钩小刀放在面前的一簇火苗上烧着,此时此刻,他左臂已乌青淤肿一片,看起来很是可怖吓人,就像粗了一圈。 只不过,金镶玉瞧得很是分明,孟秋水的左臂如今连抬都抬不起了,垂落在身侧,口中气息亦是起伏不定,忽长忽短。 看到这一幕金镶玉已信了孟秋水的回答,如果不是萍水相逢又怎会留身受重伤的他一人独自在此。 “我来帮你。”如同察觉到这个男人的意图,金镶玉快步走了过来,想要去帮忙。 不料她刚一接近灯火下本来安静的孟秋水陡然转头眼神散发出一股欲要择人而噬的惨烈,双眼满是狰狞,冰寒无比,就好像一只舔舐着伤口的孤狼,对所有试图接近的生灵充满了戒备。 他嘶声道。“不需要。” 金镶玉吓了一跳生生止步。 她察觉得到,若是再往前恐怕这男人手中握的就不是那把小刀而是腿上放的剑了。 见金镶玉停步,孟秋水那吓人的面容才缓缓平复了下来,他淡淡道:“不用了,只是皮外伤。” 只是那脸色怎么看怎么难看。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老娘还不稀罕呢!”一向以贪财闻名的龙门客栈女掌柜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继而转身走了出去,木门撞的“嘭”的一声。 可是她却没走远,眼神满是挣扎,来回在二楼徘徊,隐隐听着屋子里面的动静,嘴里还念念有词。“臭男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唔!” 只是随着听到屋内响起的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她脸色一变,一咬牙。“草,老娘真他妈上辈子欠了你的。” 那刚关住不久的木门又被她推开,旋即关好门风风火火的急步走到了孟秋水的身边。 眼前是极为触目惊心的一幕,就见这秀才旁边木盆里的清水全都被一股淤血染的乌红,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肉糜。 孟秋水的额头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着冷汗,脖颈上青筋暴突,虽然他面容不变,可整个人的脸色惨白异常。 见金镶玉进来他还想再动,谁料金镶玉是皱眉骂道:“这是皮外伤?你这分明是内劲入体所致,里面早已溃烂,要想保住你这条胳膊就别再那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从未见过如此执拗的男人,更是见到孟秋水身受重伤仍是不领情的模样整个人不知是怒是气,妩媚之意瞬间烟消云散。 楼下不知何故蓦的响起了刀兵短接之声,但金镶玉却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的握着孟秋水拿刀的那只手,似乎今天他不妥协她便不松开。 却不想因这一动孟秋水体内稍稍平复的内息再次一乱,整个人是直直的靠倒在了墙上,再无力气。 手中尖刀终是脱手,被金镶玉接住。 孟秋水虚弱的看着眼前这个做了半辈子人命买卖的女人慢慢闭上眼睛,语气很是平缓道:“剜肉的时候刀子下快点!” 楼下的刀兵声响的突兀,结束的更是莫名,怕是那些想要欺生的亡命徒遇到了高手,想来也就只有丘莫言那几个了。 屋内却很静,只有火苗“嗤嗤”的摇曳声,金镶玉脸上罕见的没了往日的嬉笑小心翼翼的反复烧着那刀。 她忽问道:“你为什么要闯荡江湖?” 孟秋水微微睁眼,这一次他脸上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表情似散了几分,他沉默着,许久才开口。“想活下去,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唔!” 可突然,孟秋水一咬牙,之前的痛苦闷哼复又响起。 原来,金镶玉趁他说话的时候已飞快用手中滚烫的尖刀挑开了伤口,里面乌红的淤血瞬间流了出来。 他话语未停,口中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自说自话想要借此来分散那彻骨的痛楚。“我以前连鸡都没杀过一只,谁想一开始便要杀人,很多人,他们都想活,没有人比我清楚那种感觉,那种渴望活着的感觉……可我,也想活……呵……呵呵……” 金镶玉的额头同样渗着汗,她不停地擦着那些淤血,等淤血流尽就要剐去里面的烂肉,不然时间一久溃烂化脓这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金镶玉瞥见孟秋水的牙缝里开始不停的渗着血水,眼神一急忙提醒道。“别说了,小心咬断舌头!” 天知道这平时冷的像个冰疙瘩的男人承受着怎样的痛楚,伤口里面的肉都被那股螺旋劲道搅碎了,如今需得一点点刮下来,而且还需万分小心不能伤了手臂中的经脉,简直就和用豆腐雕花一样。 奈何孟秋水置若罔闻,本来清秀干净的面容此时因一条条如蚯蚓般不停鼓动的经脉血管而显得有些狰狞,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死何其容易,可惜世人都怕死,他们都想活,奈何活着却是最难的……老天爷真可笑……” 许久,等金镶玉将孟秋水伤口里的烂肉全部剐去后外面的风沙暴就好像无数人的哭声般,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至深夜。 金镶玉小心翼翼的给那伤口涂上金疮药,然后包扎好,这才长呼了一口气,至于孟秋水,早已耗尽气力昏睡了过去,一身衣衫尽被汗水打湿。 擦了擦脸上的汗,金镶玉看着孟秋水熟睡的脸有些出神,半晌,她嘴里忽然痴痴笑道:“涂了我的金疮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本想伸手去触摸一下他的脸,只是已经昏睡过去的孟秋水忽然身子一动,他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剑嘴里低弱的说道:“娘,外面下雪了,我好冷啊,手脚都冻冰了……” 他像是梦到了什么,嘴里的话让金镶玉伸到半空的手一滞,旋即收了回来。 没一会,屋内隐约响起一声叹息,而后灯火熄灭,就见金镶玉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呦,掌柜的好手段啊,龙王爷都给宰了!” 客栈里头正打瞌睡的伙计三两见自家掌柜的端了盆血水下来只以为金镶玉把孟秋水傻了,话语满是赞叹。 心情很是复杂难言的金镶玉听到这么句大煞风景的话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只得没好气的吐出个字。 “滚!” 第二十六章 约战 东厂督公死掉的消息一夜之间便如秋风扫落叶般席卷了整个大明江山,本是动荡不安的江湖如今更是人心惶惶。 只因西厂的手段比东厂更加可怕,西厂督主“雨化田”不仅摇身变成司礼监掌印太监更是得大明皇帝谕旨负监察江湖一职,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东厂余部尽归其下,当真权倾朝野。 其中但凡弹劾反对的朝中官员多是灭门之罪,无论手段与心计都比“曹少钦”高了不止一筹,如今不止庙堂,便是江湖亦是满布腥风血雨。 …… 说是昏睡,但孟秋水并未睡多久便自梦中惊醒,手中长剑一紧下意识的就要拔出鞘,不过得见周围一片漆黑楼下更是隐隐能听到喝酒笑骂的声音,他这才放下心来,下意识的摸了摸左臂,只感觉疼痛散了大半。 只一撑身体,却是说不出的虚弱。 …… 一夜并不长,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口中吐纳的气息经过一夜总算恢复了几分。 那般高手,内劲离体外放,当真恐怖异常,动辄恐怕便是生与死的差别,只在天刚亮孟秋水才睁开眼睛,平复了内息。 而门口也站着个人,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开口,特别是那人手里还拿着一只好大的烤羊腿和抱着一坛酒。 不知为何,本来正嬉笑的金镶玉看着孟秋水那副没有表情的脸心里莫名的涌出一股憋屈感,她狠狠地咬了口羊腿含糊不清的说。“怎么着?龙王爷,您现在不会还是那副又臭又硬的脾气吧?” 孟秋水没有抬头,他擦拭着怀里的古剑,稍作迟疑嘴里十分罕见生硬的说出了两个字。“多谢!” 金镶玉总算是听到了顺耳的东西,眼波流转,语带挑逗。“我要的,可不是这两个字。” 她旋即把那羊腿和酒拿了过来。手指一翻,酒坛上扣着的酒碗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上,她先是自己自斟自饮了一碗,旋即又给孟秋水倒了一碗。 “这几日,多有叨扰!”孟秋水也不矫情,端起来一饮而尽,紧接着更是自行干了三大碗。 旁边金镶玉就和着了魔一样看着孟秋水这尽显无余的狂态,她忽然鬼使神差的说道:“你既言活着难,那喝了这碗酒就别出这屋檐了,咱们一起在这大漠里打理客栈,招呼客人,天高皇帝远,你我二人打情骂俏逍遥快活,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孟秋水抬头看着她,平静的眼神只看得她脸红心跳,但是说出的话语却令她心都凉透了。“今日便走。” 金镶玉闻言瞬间恢复了泼辣的本性。“艹,老娘要是开心自然一百个乐意,偏偏你说什么都不行。”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英气逼人,一身男装正是丘莫言,至于男的,无需多说恐怕就是那未曾谋面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周淮安了。 两人似有事相商,如今见屋内气氛尴尬便要退去,怎想金镶玉忽的来了火气。“这江湖还有我没见过的勾当?有什么事要藏着掖着的?” “既然掌柜的都发话了,我和莫言就却之不恭了。”周淮安不以为意,他面带淡笑渡步而入,而后目光落在了孟秋水那张脸上。“我道是哪路豪杰,原来是昔日锦衣卫四大指挥使之一的朱雀,对于阁下,周某可是久仰大名。” 孟秋水缓缓收了自己的剑,他平静道:“曹少钦死了?” 周淮安虽气质文弱,可举手投足自有一番大将风度。“多谢阁下昨日出手相助莫言,周淮安感激不尽。” 随后接道:“不错,如今西厂据说是由一名叫做雨化田的阉贼独揽大权,我适才听闻莫言说阁下曾与那雨化田有过交手,不知其实力如何?” 孟秋水如实吐露。“此人内力浑厚,已达劲力外放,离体而出的境界,但胜负生死,还得剑下比过才知道。” 周淮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旋即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便带着丘莫言离开了。 “哼,这就是你昨日出去的因由,如今他们却是一字不提你的伤势?”金镶玉本来还因二人的气度而另眼相看,此刻一见实在有些大失所望,言语满是不岔。 孟秋水似早已习以为常,如在意料之中,语气仍无变化。“我当年还是锦衣卫的时候死在我手底下的官员没有五十也有四十,这其中不乏贤能忠义之臣,便是他们拔剑相向我亦不奇怪。” “更何况混迹江湖多年,彼此都是心思玲珑之辈,我只是为了杀那曹少钦顺带帮他们一把,各取所需罢了。” 他把目光移向金镶玉,语气罕见不是那么冷冰冰的感觉。“我适才说的今日便走是让你走,想来曹少钦的死全然落在了我和他们的身上,如今雨化田大权在握定要以除掉我们来向皇帝表露能力。恐怕如今玉门关已封,要不了半日西厂番子便会到这龙门关来,届时免不了一场厮杀。” 孟秋水边说着边将身上缝着铁块的布带一个个解了下来,在地发出一声声“嘭嘭”的闷响。 金镶玉得到解释,心中忽的一暖,可真是起起落落悲喜交加。只叹老天爷真是可笑,给自己安排了这种一见钟情的戏码。“你可以不用留下的,我们远遁他乡,到时候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孟秋水默然不语,许久,才淡淡道:“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江湖凶险,若是能活下来,就去找个清净地好好活着吧,保重。” 说罢,他已自窗口纵身跃出,落地的瞬间步伐极快几个兔起鹘落便消失在了沙丘之间。 金镶玉只得失神的坐在床上,嘴里念着昨日丘莫言说的那两句话。 “玉在匣中叹,金钗土里埋!” 而后居然不由分说如同入了魔怔似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艹你爹,金镶玉你就是个贱骨头,当初出来混的第一日你不是曾对着大漠的日出发过毒誓么,身入江湖绝不掏出半分真心,一切皆为逢场作戏,如今怎是忘了个干干净净,全都喂了狗?” 而龙门客栈外远处的一沙丘上,透过时起的风尘就见孟秋水本来平静的眼神泛起一丝复杂正看着那个客栈,嘴里自语道。 “此生绝不受情丝所累,但有,一剑斩之。” 说完,他眼中连那最后一丝复杂也消失的干干净净,转身朝玉门关的驿站狂奔而去,健步如飞。 …… 玉门关,西去五十余里便为龙门关,约莫正午时分,一切计划已布置好的雨化田如今正在闭目养神。 可忽然一声尖锐急促的破空声令他睁开了眼眸。 右手随意一握就见一支箭羽已穿破了窗户像是正好落在他的手中,上面还有一张钉着的纸条。 他狭长的丹凤眸子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好奇有趣,示意冲进来的马进良退下,而后伸指取下了那张纸条,只看了一眼,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雨化田此刻表情也是不可察的一变。 那赫然是。 “大白上国,黑水城。” 右手慢慢攥住,等再张开,就见那纸条已尽为碎屑。 细腻的擦着手,只见他俊美阴柔的面孔上嘴角微勾,然后轻飘飘的说道:“进良,给我备一匹马,既然他想与我单独一较高下,我就满足他这个愿望。” 第二十七章 黑水城 目光一扫头顶乌云盖顶的天空,孟秋水的视线已落向远处那骑马而来的雍容华贵太监身上。此人心思缜密不说,手段更是高明,怕是当日自己伏击曹少钦的时候他早已有所察觉,却仍是冷眼旁观行那借刀杀人之事。 况且一夜之间独揽大权后更是压下了一切反对的声音,怕是这一天已谋划多时,心计不可谓不惊人。 论地位,此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论身手更是此界顶峰,无人能出其右。便是姿容都世间罕见,俊美至极。 可惜,这一切便造就了他最大的缺点,自信且骄傲。 “乌云盖顶,还真不是什么好兆头。”嘴里自语的说了一句,旋即孟秋水脸上一正,口中已放声长啸,然后调转马头朝原处龙门关的沙漠深处奔去,他此举就好似在指引那一人单骑。 黄沙扑面,风尘大起,天地好似昏黄一色,加上诡变的天色,压的人心慌,行了没多久,便连座下马匹也不停惊慌嘶鸣。 孟秋水索性一拍马上自己飞身下马,任其远去,他立在原地听着远处龙门客栈的方向传来的微乎其微的号角声和厮杀声,看着飞快接近的雨化田,只见对方快要临近的时候同样飞身下马。 两人相距不过十步,于黄沙中对立,衣衫猎猎作响。 “怎么?你不担心他们?”雨化田话语轻柔如女子,言语间满是随意,眼神平静无波的打量着身前站立的遮面剑客,似乎天下万事皆在心中,难有遗漏。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如果这样他们还是死了,那我只能希望他们来世投生个好人家,免了下一世的流离厮杀。”饶是此刻以斗笠黑布遮面,那巨大的风沙也是不停的从一些缝隙中像跗骨之蛆般钻了进来,令孟秋水皱眉。 雨化田这种人便是立身在暴乱黄沙中也仍是一副镇定从容的态度。“可惜,他们死不死我不知道,你却要死在这里,黄沙埋骨,难见天日。” “想不到一个“大白上国”居然真的能把你引到此地,看来你一定很好奇这“西夏”国都“黑水城”的位置。”孟秋水身体陡然一转向着沙漠更深处狂奔急行而去。“想知道?有胆你就跟上来。” 立时。 “铮!” 听到背后传来的古怪嗡鸣孟秋水右手一稳背后背着的剑,那柄破空飞来的小剑霎时被格挡了开来,可还有一支小剑紧随而来,古剑当即出鞘,回身一剑将其迫开,忍受着右臂的发麻他急退而行。 风沙之中,一人狂奔,一人急追,这一跑一追足足追出去数里孟秋水的身形才刹然停止。 可他不敢泄气,喉中一鼓,一口气息再提,反身就朝身后的雨化田刺去,低哑说道:“现在,谁也跑不了了。” 听到孟秋水古怪的话,雨化田脚步一止,可一停他就见自己双脚正在慢慢下陷。“流沙?” 他刚想退去,奈何孟秋水已携剑影而至,似不要命一般,如同打算以命换命,耳边同时响起一声冷笑。“你不是想知道“黑水城”的位置吗?怎么,如今到了却又想离开?本来这是我为那曹少钦准备的墓穴,既然你取代了他,正好给你用。” 雨化田身形登时一转,手中“三子剑”亦同时刺出,母剑刺出的同时剑身两侧各飞出一支小剑如飞剑般接连袭来。“那又如何?凭你的身手,有什么资格能将我留在这里,杀了你,我自然可以离开。” 传说当年“西夏”建都之地便在这里,只是昔年被蒙古大军围困一年最后十数万城中子民多被活生生困死其中,最后仅存之人更是集体殉国,一夜之间,无数金银财宝就此被黄沙掩埋,与世隔绝。 为此孟秋水还特意在龙门关寻找良久,他在意的并不是那些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而是想试着找寻其中是否有所谓的秘籍。 只可惜风沙遍地,他只找到这片恐怖的流沙地,探得其下似乎另有空间。 本想最后借此引那曹少钦来此一网打尽,谁料中途蹦出个雨化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如果按照原剧情,这“大白上国”现世还得需要每一甲子才会有的黑沙暴,也就是三年后,不过这一切因为孟秋水的到来一切都变了。 “噌!” “噌!” 孟秋水的剑利,雨化田的剑奇,子剑飞出的同时竟是可以随着母剑的动作隔空变幻轨迹,简直就和仙人御剑的手段般。 脚下所踩乃是一触既陷的绝地,身旁更有强敌生死厮杀步步紧逼,天空风雨欲来,结局已是注定。 “今日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孟秋水脑袋一偏,险之又险的避过一支子剑的同时古剑瞬间横击而出。 雨化田手中长剑一挽剑花,驱使着子剑更是欺身而上,剑影直刺而来,淡漠道。“凭你?” 二人双脚一触沙漠的同时便会立时再起,这般气息急转的提气体内的内力消耗速度委实大的惊人,就是连雨化田也不断收敛着劲力,不敢过渡损耗。 如果到时候内力耗尽,恐怕就不用对手杀他也是一死的下场。 而这,便是孟秋水最终的目的,他不信雨化田手中的那柄长剑没了劲力离体能比的过自己手中的“青霜”。 二人此刻都谨小慎微拼斗了数十招竟是罕见的僵持了下来,彼此差距正因环境和兵器改变缩减。 孟秋水眼神微凝,这般僵持对他可是大为不利,内力比之雨化田本就不足,这分明是想耗死自己。 “噌!” 体内仅存不多的内力再提,就见孟秋水古剑横斩之下,交击的刹那已斩断一支子剑。 许是动了真怒,雨化田索性舍了这般取巧伎俩,召回另一支子剑的同时母剑一震其身,一尺长短的子剑立时碎开,支离破碎的子剑剑身瞬间如无数箭矢朝孟秋水袭来,劲力大的吓人,尖锐的破空声在这一刻盖过了风声,竟是存一击必杀之心,长剑紧随其后。 这短短的几番交锋,竟然比那狂奔数里地还要来的疲累,孟秋水气息已有微喘,而此击过后的雨化田气息也是刹然一乱。 退无可退,孟秋水双足未及时提起如今竟是缓缓下沉,可若跃起那漫天碎剑便免不了临身的下场。 他手中古剑被内力吸附在掌心,剑身已然运剑成影挡在身前。 “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的碰撞间,火星四溅,而孟秋水下陷的身体已到小腿了。 “看来,死在这里的是你!”雨化田呼吸虽乱,但他身形仍是极快。 趁着孟秋水抵挡的同时,他已翻身而起从上而下持剑直刺孟秋水的天灵。 不言不语,几在刹那,就见孟秋水千钧一发之际收剑,而后是快到自身极致的出剑,余力尽数灌注其上,直刺对方必杀一剑。 两剑相对,一上一下,雨化田本是平淡的眼神忽然出现了一丝变化,他只见对方手中的把柄利器忽然变得青如幽水,而自己的剑居然在与其针锋相对的刹那被一分为二。 突如其来的变故,想要抽身已是不及。 下一刻。 “嗤!” 一声如锦帛撕裂的急响骤起,就见雨化田的身体在孟秋水的头顶是自头到脚被一分为二,血液瞬间淋了自己一身,这一击后,孟秋水的身体已半陷腰部了。 但他却是如鲸吸水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疯狂,然后任由流沙将他吞噬。 第二十八章 返回 黑暗,无边的黑暗,剩下的,就只有从四面八方不停涌来的压迫感,孟秋水只得沉息闭气紧握着手里的剑。 他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停下沉,就好像身下是个无底洞,吞噬着自己。 “本次试炼已结束,是否选择立即离开试炼场景?” 孟秋水并未做出选择。 果然,如同没等到回答,那冰冷的声音复又响起。“你只有两个时辰暂留的时间,若没自行离开便会被强制驱逐出此场景。” 说完,便消失无踪。 随着时间的流逝,强如以他也开始感觉到窒息,胸口更是开始发闷,但他还是咬牙继续下沉着。 终于,就在他意识开始恍惚的时候,随着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轰然坠落了下去。 眼中所见豁然开朗起来,虽然仍显昏暗,可却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见周遭是一个个岁月侵蚀后的古老石柱,巨大的轮廓上镶嵌着一个个散发着微光的不知名奇石。 沧桑腐旧的气息充斥在这一方空间之中,如此石殿,定是西夏曾经的王城无疑。 看着这与世隔绝三百年的皇朝遗址,孟秋水没有丝毫迟疑,落地卸去力道的同时他已开始张望着四周,寻找想要的东西,身形极速窜向远处。 周遭多是残垣断壁,头顶不时更有流沙坠落似岌岌可危,而且多是迷宫,行至其中看什么都像是之前走过的路,只看得孟秋水眉头大皱,心中喜意被冲去许多。 这般找下去何时是个头啊,何况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一路所见多是枯骨遗骸,并未触碰只是自旁走过,那些东西便瞬间溃散如尘,可见当年一战的惨烈。 急行了不知多久。 终于,竟硬是让孟秋水乱跑乱撞寻得了一间金碧堂皇的石殿,甫一看连他都有些吃惊,那支撑的几根柱子竟然全是金铸的,其上雕龙画凤,在那些微光中映着金光,刺眼无比,石殿之内更是堆着一座金山,上面奇珍珠宝无数,看的人眼花缭乱。 “也不知道这西夏当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他急步跃入其中,奈何眼中所见却全是金银财宝,竟是没有一本武功秘籍。 手中古剑翻动如影,他开始一个个挑开那些金山上四散的玉盒,其内却不是珍宝,但也不是武功秘籍,多是人参奇药,可惜时间太久早已变得干瘪腐烂,失了药性。 忽的。 “咦?好剑。” 孟秋水眼睛一亮,只见金山之中许是自己翻找之故忽然露出一长条木匣,木匣古旧非常,一挑开,只见里面横放着一柄古怪四尺长剑。 也不知是何等材质所铸,这剑在金辉之下居然通体幽暗如灰雾,连剑鞘都如是如此。 只看了一眼孟秋水便将木匣合住拿在了手中。 说来也怪,步入这石殿后不久,这里莫名的起了一阵阵古怪的风声。 “呜~” 孟秋水正在继续寻找间,身子忽然一顿,耳中就听这空旷交错的“黑水城”中忽的响起一声声风声,就好似幽魂的呜咽。 又是这个声音。 起初他也以为只是风声,毕竟这里面空气虽稀薄,但还是能供人呼吸,指不定哪里有人没发现的孔洞,可此时这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还夹杂着细微的哭声与惨叫哀嚎的声音。 这声音只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听的孟秋水心头莫名的烦躁。 “啊!” “救我!” “杀!” …… 一声声凄厉各异的惨叫接连清晰响起,就好像这座尘封三百年的城中藏着数十万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般,听的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孟秋水眯眼打量着四周,他虽不信鬼神之说,可却不能轻易铤而走险,那些声音也越来越近,心中虽有不甘,但却不得如此,不过就在他刚准备离开的时候,眼睛忽然瞥见那大殿中心处的金柱,其上所雕刻的金龙嘴里似衔有一物。 鬼使神差的,古剑瞬间归鞘,他怀抱木匣,身形一个急冲顺着金柱上的纹理连蹬数步,右手一探便将那东西摘了下来,原来是一卷轴。 可还没落下,孟秋水就觉背后突然生起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息,竟是寒彻入骨,浑身手足再难动弹,如坠寒潭,心中大骇的同时赶忙意念一动,一头扎进了虚空,消失无影。 …… 南都,孟府。 孟秋水心有余悸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稍一缓和他便赶忙坐起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只见胸膛上那巨大的瞳眼正散发着诡异的光华,身上所有在试炼中受到的伤势此刻都在肉眼可见的消失着,与之而来的是多了一股说不出的虚弱感。 忽然,孟秋水瞳孔一缩,只见自己的衣裳后背不知何时多了七个漆黑的手印,大小不一,有的如满月婴儿,有的如大人手掌,落满了整个后背,看的他直冒冷汗。 “试炼惩罚:扣除五年寿命。(因闯入试炼范围之外的未知区域。)” 本来心神还在震颤的孟秋水听到所谓的奖励变成了惩罚不由一怔,旋即脸色有些复杂。 摇头苦笑着,本来还想寻一本武功秘籍增加点自保之力,不想如今却是落得个这种结局。 目光移向身旁的木匣,这应该算是此行唯一的收获了吧,他有些失望的把那里面的剑拿了出来。古怪长剑入手居然与“青霜”有种异曲同工的沁凉感,孟秋水只感觉手臂上生出无数鸡皮疙瘩,汗毛都立了起来。 “噌!” 长剑出鞘,就见里面的剑身也是灰蒙蒙的,没有过多的修饰纹理,剑柄两侧微凹,光滑如玉。可孟秋水的眼神却逐渐由古怪变的诡异了起来,他是越打量越心惊,之前不曾察觉细看,此刻一看才发现这……这他娘是一截打磨光滑的脊骨啊。 居然有人以人骨铸剑? 剑鞘一翻,就见正面落着两个拇指大小的篆字。 “幽骨!” 迟疑的握在手中,他下意识挽了个剑花,只听屋内骤起一声声古怪可怖的剑吟。 “呜~” 那剑吟一响孟秋水只觉心神倏然被夺手中骨剑一下脱手,直坠脚下地面没入小半。 他自己则是赶忙一扶旁边桌子让自己不至于摔倒,身子虚弱的利害,缓了会,这才凝重的盯着那剑看了许久。 “好邪的剑!” “唉,用五年的寿命换来这柄古怪的剑,也不知是好是坏。” 目光收回之余孟秋水慢慢弯腰将最后一物捡起,其实他已没什么期待了,心中有所猜测,这卷轴怕是什么圣旨遗命之类的。 谈不上失落与失望,他随手便打开了来,这卷轴材质倒是极为不凡,两端以白玉为轴,细腻温润,一看就是上等美玉。 可刚打开不过一指的宽度,孟秋水表情先是一愣,继而双眼陡然一睁,像是看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 “这……这可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第二十九章 携美同游 任孟秋水做梦也想不到,这最没有抱希望的卷轴竟是给了他最大的惊喜。 他席地而坐,怀中所托正是那白玉卷轴,便是卷面质地也极为不凡,通体雪白,似蝉丝所织,凉而不寒,温润如水,摊开来,足有五尺多长。 可他的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那开卷前最先看到的几个字,整个人如陷魔怔。 “这怎么可能?居然是……居然是……” 孟秋水心绪实在难平。 只因那四个大字赫然是——《小无相功》。 而那最下面还有一句话。 “学成后滴血喂之,可得天山折梅手。” 一眼望去上面是无数注解文字以及人体穴位经络图,这是真气内力运行的轨迹,催动的法门。 “小而无相,诸法无常,上善若水,天下莫敌……” 大概看了一遍,孟秋水方才长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那卷轴和骨剑收起,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了出去。 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见还是不到上午的模样,只是不过一两个时辰,谁能想到他已经历了数次凶险,剑下又多了许多亡魂。 竹苑外头的石桌上还放着一个食盒,上面散落在三两片桂花,倒是给这院子里一片萧瑟的景象添了几分生机。 孟秋水走近了打开,只见饭菜还冒着热气,像刚送来不久,两条一大一小的黄花鱼,一盘素烧茄子,一叠青菜,一碗酸汤配一碗米饭。 他刚准备吃呢,就见长廊上离竹苑最近的书阁里,一双眼睛正悄悄的探头探脑的看着,满是忐忑。 孟秋水虽察觉了,但还是不动声色的夹着那些菜细嚼慢咽的吃着,老实说,这饭菜有些清简了,更何况他的身体如今每每试炼结束后皆气血虚弱的利害,而且很是饥饿。 虽然是细嚼慢咽,可在孟秋水下筷如飞的速度下桌上的饭菜转眼就被吃了一干二净,连半饱都不到。 拂了拂身上落的桂花,孟秋水正准备将碗碟一一放进了食盒,便见那一直探头探脑的人跑来出来,清脆话语落到耳中。 正是阿瑶那丫头。 “孟秀才,这些事还是我来吧!” 她今天上身穿了身紫色绫子做成的浅衫,下身穿着浅黄色花纹素裙,随着步子迈动手腕上的银铃“叮叮叮”响个不停,头上木簪束髻,两缕青丝垂在肩头。 孟秋水仔细打量了几眼,本来还因阿瑶那甚美的眉目而惊,可等看清她头上的木簪后是眼皮直跳。“这是老师给你打扮的?” 阿瑶点头。“是啊,老师说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样子,还说什么天生丽质,略施粉黛即可。” “老师还教我弹琴了,就是弹得不怎么好。” 她边说着边从孟秋水手里拿过碗碟,低着的俏脸有些微红。 听到这些话孟秋水可笑不出来,甚至有些发黑,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然后目光总往那些碗碟上瞟。“她有没有教你做点别的事?” 阿瑶不解的抬头,很是疑惑的问道:“别的事?” 见她这副反应孟秋水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暗呼还好。 他当然不能说比如放点泻药什么的,当年和陈离在那鸡鸭鹅乱飞的院子里读书的时候,那女人简直没有一天放过他们,各自手段层出不穷,连亲儿子都没放过,极为丧心病狂。 至于陈离他爹,那就是个臭棋篓子。下不过自己的儿子就天天拉着他下棋,偏偏他对奕棋之道又是一知半解,这下倒好,总在自己的身上找存在感,特别是每次赢了还装出一副对手难求的长叹短嘘,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 不过,陈离舍了读书要去边陲战事绵延之地那二老竟全然应允,特别是老顽童般的陈母,居是说出“既为男儿身,若无胆纵横天下,驰骋疆场,便不配是吾儿”的惊人话语,那一幕他可一直印在脑海中。 “既然老师收你为学生了,以后就叫我师兄吧。”孟秋水左手在阿瑶眼前一晃,那饭盒便到了他的手中,径直离去的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要出去一趟,对了,以后做多些肉食,不用太过清简。 可走出去没多远他步子忽一顿,像感觉的身后异样,回头就见阿瑶欲言又止很是拘谨,看了好一会才问道:“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出去?” …… 南都。 之所以文风极盛,是与那些一个个底蕴深厚的“士族”分不开的,其中多门第显赫,说不定散个步都能偶见几位朝中旧臣故吏,或是一方战功彪炳的武将,那是屡见不鲜。 在“南都”永远都流传着那么一句话,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即便你学究天人,但你只要是出身“寒门”,便永远是“下品”。这讲究到什么程度,讲究到士族子弟视与寒门子弟同席一桌为奇耻大辱。 而这,便是当年孟秋水不愿再读书的大部分原因,俗话说“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武将”到还好说,凭战功或可为官乃至封侯,可读书连报投都无门还读个屁,更何况那时他命不久矣,是心灰意冷,黯然等死。 天下七国,子民无数,读书人更是无数,可笑的是偏偏唯独这“南都”如此,首重门荫出身,其次才是学识,简直贻笑大方。 汉水江面是日日轻歌曼舞,奢华舫楼往返不绝,鲜衣怒马,锦服华裘的士子名流多是流连其中,求得温柔乡,求得醉生梦死,求得红袖添香,往往一个“大家”便能引得无数人蜂拥而至,仅为一张“名帖”更肯一掷千金。 可谁又知道那江边柳树底下又吊着几个读书读的家徒四壁奈何前路渺茫的孤魂,江底下又沉了几具寒门枯骨。 实在可悲可叹。 …… 却说孟秋水撑着船老头的篷船,载着阿瑶顺着门口那条浅河正绕回汉水。 南都之地,倚“汉水”而活,傍“汉水”而生,因那江上“舫楼”的缘故,所以但凡客栈酒楼之地,多是林立在汉水边上,做着那些个寻花问柳肯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有钱人生意。 若从“南都”上方往下俯瞰来看,只见一条沧浪大江似弯钩般将“南都”揽于怀中,繁华之地尽在江边两岸。若是在年前,这江边有三座酒楼都是他的,只不过最后心灰意冷的时候都被他卖了。 “去“流云楼”吧!” 阿瑶点点头“嗯”了一声。 见船内的妮子应了,孟秋水手中撑船的竹竿已是沉沉一支,篷船当即远去。 第三十章 江上高手 流云楼。 做伙计,自然是要口舌伶俐,眼光刁钻,更何况还是这酒楼曾经的东家,虽然孟秋水不长出入这些喧嚣之地,但胡三还是一眼就瞧了出来赶忙招呼道。“哎呦,孟先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快请!” 往常他以着装轻视人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但眼前这位,虽然一身寒酸书生的模样,可那江边十五座酒楼当年可是有三座是人家的,据说要不是一些门阀打压说不定一半都要落在人家手里。 就这还不算一些坊间的店铺,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脑的全卖了个干净。 想着,怕是钱赚够了。 “给您在三楼弄个雅间?”胡三的相貌本就长的不太出众,尖嘴猴腮的,此刻挤眉弄眼的笑着再配上他那副瘦小身形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老鼠,还是成了精的。 看着对方眼中那贼溜溜的精明眼神,孟秋水笑了笑。“不用,三楼靠窗就行了,不过,你们那十大“招牌菜”全都给我来一份。” 本来胡三心头还有些失望,只以为对方是出来散心的,捞不到多少油水,不想下一句霎时让他变的喜笑颜开。“好嘞,三楼您请!” 旋即朝着灶房吆喝了一声“三楼贵客两位,十个招牌菜全有!” 旁边阿瑶此刻是红着脸好奇的左顾右盼,最好笑的是她还伸手攥着孟秋水的一块袖角生怕跟丢了,随着孟秋水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她的脸啊就更红了,可是却没撒开,只是把头都快埋到胸脯了。 孟秋水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他现在实在是饿的有些受不了了。 两人上了楼梯,直上三楼。 二人选的地方是在酒楼西北角,临窗而坐,抬目便能看见江面上的繁华盛况,还能闻缕缕浅浅曲音和女子婉转悦耳的低唱,当然,如果没有那些士子的吟唱高歌绝对会更好些。 秋风萧瑟,虽头顶晴空万里但依旧有股抹不去的凉意,连江上的那些曲声落到耳中也难免多了一丝凄凉。 阿瑶打量着窗外面的景况满脸欣喜,似头一次来这里。 这也难怪,往日船老头也瞧得出自家孙女那惊人的容貌,多怕她因长相受人欺负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乱跑,生怕被那些娇纵跋扈的世家子瞧上,所以平日里都很是小心翼翼的守着,这般地方也只得远远看上一眼,来却不曾来过。 “来了,我们店的招牌菜。” 随着那胡三的嗓音响起,一股香味一下让那个四处张望的妮子回了神。 “蜜汁荷叶鸡!” “清蒸八宝鸭!” “炭烤羊腿!” “红烧猪肘!” …… 一眼望过去,除了最后的素烧豆腐其他的全都是荤的。 本来空荡荡的桌子一下就被摆满了。 那胡三刚念完猛的一拍脑门。“哎呦,您瞧我这记性,菜都上了怎么忘了给您上酒,您是要竹叶青还是女儿红,还是……” 孟秋水实在是有些不耐这胡三的机灵劲。“煮一壶黄酒就好了!” 说完这才落的个清净。 却说他拿着筷子正准备下筷的时候得见身旁阿瑶正一脸犹豫像不知道先吃那个,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你猜猜看,这里面,那个最贵?” 阿瑶闻言立时皱着柳眉眼睛从桌上的菜一一扫过,然后用筷子一指那烧的色泽红艳光亮的猪肘子。 “这个!” 可马上她就变卦了,再移到那“荷叶鸡”上。 “不对,是这个!” …… “唔,不对,这个!” …… 来回变了好几个,她却始终没有确定下来。 孟秋水则是指着桌上的唯一一盘素烧豆腐,轻笑道。“是这个,吃吃看。” 阿瑶闻言夹起一块,刚放进嘴里只见她那黑珍珠般的澈净眼睛一下瞪的老大,像是很惊讶。 “肉?” 孟秋水叹道。“天下肉味万千,难的是把豆腐做出肉的味道。” 他这边感叹着,对面的紫衣妮子却不停的下着筷子,嘴里塞到鼓鼓的,酒窝都快没了,含混不清的说着。“好吃!” 见此,孟秋水失笑之余才开始吃了起来。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变的灰蒙蒙了起来,怕是又要下雨了。 只是,半晌后。 就在二人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不远处的江面上陡然传来一声长啸,其内力之浑厚着实令孟秋水一惊,数次生死试炼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的探手去拔剑,但等发现摸了个空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对面的阿瑶也被这声音吓得花容失色。 “发生什么事了?” “快看,江上有人!” …… 孟秋水听到周围的惊呼声扭头就寻着那长啸向江面看去。 乍一看他眼神已是一变。 就见那滚滚浪涛江水之上,居然立着一道身影,凌波而立,浮而不沉,身形随浪起伏,手握一柄长刀,一身黑色劲装,黑发肆意张扬散乱,此人身后还立有五人,皆是一致的衣着。 但更为惊人的是那人面前还有一艘简单无奇的画舫,竟是就那么停滞在江水中心,任急流回旋始终不动如山,岳峙渊渟。 好高明的轻功,好雄浑的内力。 以孟秋水的目力也只能看见个大概,就见那为首刀客刀身一震,右手一提长刀左手同持,瞬间举至头顶,随后一刀斩下,状似劈山,刹那,便见一人一船间的江面是轰然炸裂,水花四溅而起。 画舫里同时响起一道声音,便是不通武功的阿瑶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清晰入耳,清朗平淡,只是话里隐约有丝愠怒。“七情斩法?好一个南都卢氏,贪赃枉法可轻饶,通敌叛国必死!” 一刀落下,那刀客手中长刀未停,而是接踵而至连斩四刀,双足立于江面,手中长刀近乎于瞬间化作四道匹练,看似出刀有先后,可是却近乎同一时间斩出。 之前惊爆还未散的江面霎时如同一块被切割的四分五裂的破布,刀气纵横无边。 但,任凭刀气如何狂烈霸道,那处于刀气中心的画舫仍是波澜不惊的摇摇晃晃着,盖因刀气只在画舫一指外便瞬间被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冲散了。 似厌倦了,船内终于有了变化。 这半息,远远观望的孟秋水竟是忽然觉得双眼刺痛如针扎,只见那画舫内在一声“铮”声剑吟中,一道无法形容的璀璨剑光如长河直泄般一闪而逝。 “竟是那把剑!” 孟秋水双眼猛的微凝,他看见了,就在那滔天的剑光长河中,一柄三尺长剑自画舫中飞了出去,继而一转而回,快的已如一道流光,那剑居然是他在那铁匠铺看到的第一柄剑,好可怕的一剑。 后半息。 江面上,那凌波而立的几位刀客眉心刹然同时迸溅出一蓬血花,连同倒下的尸体,全然落在了江水中,砸起了六朵浪花,转瞬便被淹没。 画舫悠然远去,可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之前的一幕中,难以回神。 而短暂的死寂过后,是炸开锅的喧闹和无穷的惊呼。 随着窗外飘进来丝丝缕缕的沁凉,孟秋水才终于自震撼中回神过来。 又下雨了。 第三十一章 卢府 “瑶姐姐弹得越来越好了,都快赶得上娘亲了!” 孟府书阁里,一唇红齿白有些婴儿肥的女娃儿仰着小脑袋爬在书阁外的栏杆上静听着阿瑶拨动着怀里的琵琶,小手不时捏着身旁阿瑶闲来无事做的桂花糕雀跃不停,笑的直眯眼睛,就像两个小月牙。 吃着她还点着小脑袋,两条腿上下摆动着。“嗯,桂花糕也好吃!” 自从哥哥走了她可是孤单的紧,也没人逗她了,孟哥哥身子骨又弱足不出户的,一个月都看不到几次,至于周围的那些同龄人,她们一家子刚搬来不久还没认识几个呢。对了,昨个好像有个流着鼻涕怀里抱条鱼对她傻笑的男娃,一身的泥渍点点,肯定刚摸完鱼回来,她还偷偷给人家起了个名字,叫“小泥鳅”。 不过还好,自从前几日瑶姐姐去她家那个破院子读书后,自己总是能跟着跑过来,孟哥哥家的院子可大多了,特别是香,还有好吃的。 “就你嘴甜,都是你的。”阿瑶则是“噗嗤”一笑,她抱着怀里孟秋水送她的琴很是小心翼翼的拨着弦,怕是在那琴面上刮出一丝伤痕都能让她心疼好一阵。 这便是之前出去时卖的,琴身是用整块紫檀老木做的,通体乌红,色深处更是犹如黑珀,由浅入深,虽不及那些传世名琴,但却是她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透过窗户,顺着长廊朝里面看去,便隐见尽头的竹苑前一颗粗壮的桂树下正有一人坐在下面,如和尚道士打坐般静坐不动,抱元守一。 可惊人的是头顶那些落下的桂花往往不是直直坠地,而是绕着那人身体打着旋,地上散落的桂花更是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独独他身上未落半片,实在是有些奇异。 事实上自那日在江面上看到那非人的一剑后,回来的孟秋水便有些魂不守舍,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全身心的投入了闭关之中,苦练那内功心法《小无相功》。 那为首的刀客是先天高手,刀劲外放,无形而至有形,劈风斩浪,杀人无形,可那“画舫”之内的剑客才真的是惊人,竟是宗师境的高手,甚至有可能更高,罡气化墙,万法难侵,飞剑横空。 后天境界,共有七层,乃是以自身内力浑厚和经脉贯通程度来定,只是,若无上乘内功心法,此生便不得已止步于此。身体脉络乃武夫人身大忌,若不明行功路线如何敢随意修习,指不定第一天是功力大增,第二天便筋脉血管爆裂而亡。 似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内力酝酿恢复的差不多了,孟秋水两眼一睁,精光一显的刹那内力一分为二,奋冲心脉,直涌手少阴心经。 若想修习《小无相功》需得贯通这条经脉,这是重中之重,与心脉相连不可大意。 如今耗时数日也只是打通了极泉,青灵,少海三穴,果真修习非一日之功。 “呼!” 本是静坐的身体随着孟秋水双手一抬,分上下对掌于丹田前,一股劲风陡然以他为中心散向四面八方,便见孟秋水的儒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涨如球,周围桂花尽数被吹散。 这般异相足足持续了十数息,伴随着孟秋水砰然散开的头发,那股气劲瞬间升到了最大,而后如泄了气般平息了下来。 可刚平息下来的瞬间就听“噗”的一声,孟秋水张口就是一口逆血吐出。 他顾不得太多袍袖一卷,那血液尽数被他卷入手中,随之一挥便全散落到了荷花池里。 “太急于求成了!” 孟秋水满是心有余悸,幸亏及早撤功,要不然今天他这两天手臂差点就保不住了。 放下的双臂正不停地颤抖着,隐现青筋暴起,见此,他只得放下了再运功的打算,缓缓调息。 …… 要说天下间,无论经历多少皇朝更替,帝王登基,有很多东西终是无法改变的,就比如贫富之差,而那所谓的天下大同终究只是痴人说梦,遥不可及。 安宁时如此,更何况如今天下七国混战,民不聊生,天下如此,便是这赵国第二繁华地“南都”亦如此。 而在那“南都”腹地之中,有一座巨大府邸,占地百余亩,坐北朝南,其内亭台楼阁,树木山石点缀无数,格局惊人,特别是门口,摆放着一对巨大的石雕麒麟,平日里阳光一照,看着就如通体白玉雕琢,显示着这府主人的不凡身份。 这便是南都卢氏的府邸——“卢府”。 自昔年其祖成为赵国太祖皇帝的从龙之臣开始,这卢氏的崛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府中先后有五人位极人臣,这其中成就最高的一人,更是离那三公之位只差半步之遥,贵不可言,余者官位亦多是一方大吏,朝中重臣。 与一般世家的门户之见不同,什么文武相轻,什么江湖庙堂泾渭分明,这卢氏却是从来没有,府中弟子多文武双全,挥毫能出仕为官,握刀更能出入江湖。 放眼天下士族门阀,能做到如此的,也就那么四五家,这卢氏便是其中之一。 出仕能做到贵不可言的地步,入江湖亦有卢氏子弟能叱咤武林,当今卢氏家主之弟卢少商,其一门“七情斩法”更是名震天下,为“南都”罕见的几位刀法大家之一,前些年在每甲子一评的“藏龙录”中,此人排第十一,风头一时无两。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往日所见便是这府中的下人都是个个眼高于顶的模样,传言那“卢府”管家出行的排场更是比一郡太守还要大,往来官员多是笑脸巴结,由此可见那卢府之势何其之大。而且这些年更是几多姻亲,门人弟子遍布士林,府中亦是笼络了无数江湖高手,狼子野心已是呼之欲出。 可今天,曾经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卢府”大门前却显得很是空旷,朱红大门紧闭,府中安静死寂。 天空的微雨似愁绪般不散,透着一股股肃杀的秋意秋寒,也就在一身着紫色衣裙的婀娜女子自远处的长街上缓缓走来的同时。 一道道蒙面身影开始如出穴的蚁群般从一个个角落,阴影,树梢中各各意想不到的地方浮现。 女子一身紫衣,轻风动裾,飘飘若仙,她似小孩子心性般转动着手里的纸伞,可出口的轻柔婉转话语骤然让这本就发凉的秋雨再添三分寒。 “留之无用,都杀了吧。” 第三十二章 南都之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见“南都”东南方升起一团冲天的火光,直映的已近暮色的天空通红如昼,如同天火降世,好不惊人。 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哪个士族门阀失火了,看的惊呼连连,知道的人却是一个个吓得面目煞白关门闭户嘱咐族中子弟切莫在这紧要关头犯错。 特别是一些和“卢府”有交情的或是结为姻亲的士族,一个个都坐立不安,只觉得大难临头。 “以后,就再也没有所谓的卢氏了!” 有人感叹那卢氏从权势通天的士族一朝化作一地余烬,其中起落确实让人措手不及啊。 亦有人恼恨异常,目泛阴冷。 “他们竟敢通敌叛国,可恨!” 只是那些人是因忠君爱国而恨,还是怕被牵连连累而恨便不得而知了。 而在另一边。 …… “公子何事?” 如今天色已暮,正在喂鸡的陈父头也不抬的问道。 原来,陈家的院子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人,来者是一锦衣华服的公子,紫袍加身,边角以金线勾勒,其上绣有飞鸟云图,好不华美。 像是站了许久,外面还下着微雨,紫衣公子撑着一把墨青色油纸伞。“在下陈离之友,今日多有打扰。” 那人话语不温不火,然却清朗如飞瀑激流,清晰入耳,掩过一切声音。 陈父抬了抬他那三角眼,语气同样不咸不淡的问了句:“可会奕棋啊?” 刚说完就见陈母从后面悄无声息的冒出来然后一把揪着那相貌奇丑老头的耳朵温言道:“即是离儿的朋友就进来吧!” 相反,那紫袍公子反倒是对眼前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熟视无睹,而是极为罕见的对眼前这二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对着陈父说道:“还请先生赐教。” 陈父疼的是呲牙咧嘴,费了好大劲才挣脱了自家媳妇的手。 屋内的空间不大,却也简洁宽敞,里面各自物件摆放的极为整齐。 而在那屋子最中间的地方,只摆放着一张小木桌,两个矮凳,桌上正是纵横交错之局。 陈父一边揉着耳朵,顺便抠了抠鼻屎,这才坐在了一矮凳上,他搓了搓手指,语气懒散道:“让你一先?” 此语入耳,紫衣公子并无自觉受到侮辱,亦无所谓的骄傲,他收伞坐下,执白先行。“既如此,学生就却之不恭了!” 一子落天元。 陈母则是在院子里把鸡鸭鹅往笼子里赶。 孟府。 书阁内孟秋水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凝视了良久。那边乃“南都”世族所在之地,前两日难忘的那一幕由不得他不多想,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出“卢氏通敌叛国”的那句话。 许久,他才接过阿瑶递过来的伞,又看向那打着盹的明珠,就见她手里还捏着块咬了一半的桂花糕,嘴角还有很多碎屑,失笑之余孟秋水已弯腰将她抱起,出了书阁朝外走去。 正想着把她送回去,不想船老头已带着陈母寻了过来。 阿瑶赶忙恭敬的行礼,孟秋水亦是站在一旁轻声道:老师。” “走喽,该回家啦!”陈母哄着睡眼朦胧的小家伙,接过来的同时还不停狡黠的朝阿瑶使着某种奇怪眼色,更朝孟秋水努着嘴,只让阿瑶的脸一下就变得通红无比。 孟秋水又不是瞎子,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抽动着嘴角,不用猜就知道这一肚子坏水的老女人绝对在打什么坏主意,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老师,天色不早了。” 稍许,看着陈母离开的背影孟秋水陷入了沉思,这几日开始“南都”居然再也没收到西北战事急报,背后怕是有人故意遮盖,图谋不小。 但他最在意的还是陈离那家伙生死不明。 旁边阿瑶见孟秋水一人出神立在原地有些疑惑的问道。“师兄怎么了?” 孟秋水看了眼群星晦暗的天空,微雨未停,他轻声道:“也许这几日“赵国”会有惊天变故,而且多半就在南都,届时便是生死交锋,我们要多加小心啊。” 如果按照之前的战败传言来看,按照那个势如破竹的速度,恐怕用不了几天便会抵达“青龙关”了。 这“青龙关”乃是西北第一雄关,屯兵重地,倚“昆仑”之险,古来皆为兵家必争之地,乃行军要道,若是夺下便可如扼赵国咽喉,只因“青龙关”后,是一马平川,不过一百八十里,便可直抵“南都”,马踏赵国。 孟秋水怕的是这“南都”之内不止卢氏一家通敌叛国,行那里应外合之举。 如此,他不得不去想那日画舫中的剑客究竟是何人? “变故?” 阿瑶虽是不解,但眼中还是有些慌乱。 孟秋水缓声开口。“你和你爷爷这几日就先不要出府,要多小心留意,世事难料,我就怕有些人趁乱做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见阿瑶郑重点头他才转身朝竹苑走去。 …… 屋内,灯火随着萧瑟秋风微晃。 陈父左手搓着半抬的脚,打着哈欠落着子。 而对面的那紫衣公子此刻脸上是微微泛白,但面容还算是平静镇定。 棋盘之上,只见白子之势已頽,如今却是刚到中盘便已显了败象,虽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结果亦早在意料之中,但紫衣公子还是有些争胜的意思。 “嘎吱!” 听到自家木门被推开的声音,陈父赶忙放下脚,这要是让自家媳妇看见他又在干搓脚丫子肯定又是一顿打,旋即转头看向那已不再落子的紫衣青年。“怎么样,你这“帝王棋”与我这“天下局”谁胜谁负啊?” 紫衣公子对于自己输了并无什么不好意思,毕竟这天下能在这纵横之局上赢眼前这老头的可是寥寥无几,有那么两三个能坚持到收官那已是不得了的事了。 就听他淡淡道:“胜负之言尚且太早。” 陈父撇了撇嘴但并没多说是什么。 可忽听那紫衣青年复又开口。“如今又丢了十三城,快要到“青龙关”了。” 陈父当即眼睛一亮,而后眯眼,捋着那撮胡须笑道:“有那么点意思,不错!” 青年来此仿佛只是为了听到这么一句话,他随后便起身又行了一礼提伞走了出去。 等陈母将熟睡的女儿放好走进来就看只剩下陈父一人在那望着棋局沉沉笑道。“啧啧啧,想不到赵国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家伙,竟有如此魄力雄心。此子耗费了这么大的手笔,看来是要先拿“南都”这些世家豪门开刀了。” “攘外必先安内啊!” …… 第三十三章 边关急报 “报!” …… 十月二十二。 南都,晨。 一骑快马冒着秋雨冲入了南都,马上人披着一件染血深灰披风,戴一顶西北边境特有的毡笠,摇摇欲坠的身躯诉说着那不能掩盖的疲惫。 “北燕三万“苍狼骑”已快抵“青龙关”,还请速速救……” 只憋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那马上人已翻身落下,显然是昏死了过去,气息虚弱。 一句话,瞬间将“南都”这表面上繁华锦绣的盛况撕扯的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殿下,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汉水江边,只见与孟秋水在柳老头铁匠铺有过一面之缘的紫衣公子,曾与陈父棋分黑白落子的紫衣公子,此刻腰悬配剑端酒而立,一身华服尽没雨中,脸颊所流却不知是汇聚的雨还是泪。 听到身旁女子的话他并无任何言语,而是看着这“赵国”江山,看着那江上浊浪,郑重弯腰躬身。 “此酒,不敬天地,不敬鬼神,不敬先贤祖君,唯敬我“赵国”苦难苍生,我有愧!” “我姜离云,有愧!” 浑厚嗓音如雷鸣,激荡在这汉水江面上,周遭两岸停靠的诸多舫楼皆被这声音所惊,那些个醉生梦死的人无不赶忙从温香软玉中爬起。 这其中不乏朝中旧臣,或是显赫无比的世家纨绔子,此刻听到“姜离云”这三字心中皆是涌起了一股不妙,慌乱的跑到舫楼楼顶,眺望向声音的源头,一个个脸色煞白,迫切的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在话落,只见姜离云身后忽然多了十道面带青寒鬼面的身影,身形高矮不一,胖瘦不一,静立不动,像在等待什么。 而同一时间,如果能从南都天空从上往下俯瞰,便能得见那士族门阀大族府邸内,一道道身影开始蜂涌而出,彼此交相呼应,片刻的功夫竟隐有十余股汇聚如洪流。 整个“南都”掰着指头数也不过那么十数个有名有望的豪门大族,如今竟是一下倾巢而动现了大半,余下中等世家更是不知凡几。 那些人在等今天,姜离云何尝不是在等今天,他话语骤变阴沉冷酷,右手一握,杯中酒已是连杯带酒和着青年的血尽洒江中。“士族门阀,窃国之罪魁也!” “今天,我便要让我那位父王好好看看,让那些无用群臣看看,我这个被贬“南都”的庶子,如何一手回天,掀天倾之势。” “杀!” “凡是响应的士族门阀全数杀尽,本王要让他们后悔今天所做的选择,灭族绝种,鸡犬不留。” 身旁女子闻言后撤的瞬间整个人似已化作一缕紫烟极速消失在雨中。身后十道身影亦同时离去,散向四面八方,每行一段距离,十人身后总有一些同样面遮鬼面的身影从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浮现然后紧跟其身,分十股,如呈一张大网罩向那些因此战事急报而咬勾的鱼。 寒江孤影,浪涛回旋,江边转眼只剩姜离云一人,他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晨光左手拇指已扣在了自己腰间的剑上,似随时会出鞘。 与那古剑“青霜”一般,此剑亦非凡品,天下十大名剑之五,乃十七年前江湖上剑道顶峰高手“剑邪”江烈的性命剑,名“寒影”。 他目光隐约瞥向西北方,口中其意莫名的自语道。“今日,便是你雏凤初鸣之时,莫要让我失望啊!” 而后目光落向江对面,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这约莫两百丈宽的大江对面,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鬓有微白的中年灰衣刀客,身形挺拔魁梧,胸膛袒露,右手倒提着一柄狮头衔口刀,面容不怒自威,如今气势勃发满头黑发如狮鬃狂舞,就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雄狮。“想不到,你这个被所有人都忘记的庶子竟然是宗师高手,以你那凄苦的境遇,竟能忍气吞声蛰伏十一年。” “若我不忍气吞声,他们又怎肯舍得将我赶到这“南都”,好让我有翻身之机。”姜离云面无表情的说着,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 只见他说话的同时眉心“紫府”之内忽然溢出三缕清气,摇摇晃晃间竟是虚凝了三朵色泽不一的虚幻花朵,约有三寸高低,隐有合一之相,只是随着姜离云的语毕,那“三花聚顶”的异相便已隐去。 “呵,卢少商,送你上路!” 一声轻笑,姜离云步步缓行,自江岸走向江面,双足入水的刹那陡见他身形一拔只如飞鸿踏雪泥,短短一步,竟是迈出去近五十丈的距离,拇指继而一弹,腰间长剑已然出鞘,晨光瞬间失色,剑气如长虹,横贯长空。 雨幕登时一分为二,如被一条截断的瀑布,一剑横击百余丈,剑气过处江面连同雨幕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分开,但凡河中鱼虾尽是一分为二。 那中年刀客几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双足点地的瞬间,脚下轰然凹陷下去一个龟裂的丈许大坑,身形已腾空而起,霸道至极的一刀不由分说霎时立劈而下。 惊爆刹然而起,震慑周遭。 …… 孟府内,正在对着晨曦吐纳的孟秋水与此同时也睁开了眼睛,口鼻之间浓郁气息正如两股白龙游动,随着他张口一吞已合二为一自行入了腹中,渗入四肢百骸。 他身体一震,周遭桂花霎时尽化齑粉,那股真气如今正往返与他所冲破的经脉窍穴和气海之间,周而复始,源源不绝。 如今哪怕不吐纳他体内的内力亦会随着真气运转而不停壮大,日益深厚不断累积。 “耗了差不多一月之功,终是冲破了手少阴心经。晋升先天如今已是水到渠成之事。” 陡然,他眼神一凝,双手一按膝上横放的古剑,只是,凝神以待等了许久,他所察觉的那几股气息竟是自行掠过了孟府,朝南都腹地而去。 目中闪过若有所思的意味。“看来,变故已起!” 他正打算提剑走向东边那对爷孙住的地方,不想试炼已是再起,原是修习《小无相功》忘了时日。 “试炼场景:多情剑客无情剑。” “试炼任务:名震江湖,或位列百晓生“兵器谱”前三之列。” “试炼奖励:从所有试炼场景中择取一方剑道圣地,供你参悟剑道,为期十日。” 孟秋水皱眉,偏偏是在这个让人不放心的节骨眼。 但,已由不得他拒绝,身形转身掠向竹苑之内便再无声息。 …… 第三十四章 风雪不知归途 茫茫风雪,冷如刮骨寒刀。如此时节,万物似皆为鱼肉,落在这大地所化的砧板上,任寒冬切割,此乃天地之刀,难以抗拒。 太冷了。 便是孟秋水都觉得寒彻心扉,双脚布鞋皆被脚下的积雪打湿,他没有打伞,也没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到他脖子里,万里飞雪之下便仿佛置身在万千刀阵之中,削肉刮骨,折磨着人的皮肉和意志。 老实说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只是一入这试炼之地便已置身一片苍茫之中,周遭了无生机,皆是鹅毛大雪,遮天蔽日。 但更多的厌恶是源自于当年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怕是老天终于开了眼,对大地上的这些蝼蚁生出了一丝怜悯,风雪开始小了几分。 他唯一做的只是控制着体内的内力令自己的双手不是那么的生冷,僵硬。 正走着,便见官道旁边的雪林中冲出来三头巨大雪狼,口中滴落着唾液,三双饿红的眼睛透着一种让人望之生寒的歇斯底里,正呲牙咧嘴的低声呜嗷着。 出现的瞬间三狼便已成三面包围之势,隐隐逼近,着实狡诈,深谙围猎之道。 它们把孟秋水当作猎物的同时,殊不知孟秋水的眼中也泛起了微光,如今天寒地冻,周围莫说集镇,便是人烟都难寻,天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以他现在的境界还达不到辟谷不食的境界,更何况这般冷寒天气血体力自是流逝极快。 三头雪狼近乎同一时间扑出,却也是同一时间落地,抖了抖剑鞘尖端滴落的血,孟秋水走到一只还在地上喘息的雪狼身旁,俯身便已爬在了那洞穿的伤口上大口吞咽了起来,一股腥咸的滚烫热流立时充斥在他的口中,流入他的肺腑。 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是令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步伐,片刻后地上便只剩下三具狼尸,开始慢慢变冷,然后被风雪淹没,了无痕迹。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后没多久,身后的路上,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着地上的积雪,碾压出了两条黑蛇般的印痕。 似嗅到了未散的血腥味,看到了什么让人意动的痕迹,马车的速度开始有了变化。 虽然孟秋水一人冷冷清清多年,但他心里还是厌倦乃至厌恶孤独的。 但幸好,渐停的风雪中又多了一人,那是个少年,自另一条岔道上拐过来的,二人一左一右,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默然赶路。 近乎同样的步伐,同样的动作,就是握剑的姿势都近乎一样,唯有身形不一,着装不一。 对方虽未开口,但是仅有脚步声也可以去除他心里的那股孤独与寂寞。 走了不知许久,也许是一盏茶,也许是半柱香,身后忽然传来了隐约的马嘶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 “上来,我载你们一程!” 由远及近的马车在经过两人的身旁时慢慢减缓了速度,里面传出了一道温和嗓音。 雪终于停了,但天地间寒气最重的却不是下雪的时候,反而是雪停的时候,冷的空气都寒如冰,吸一口仿佛能把嗓子割出一个窟窿。 一同响起的还有车门推开的声音。 李寻欢实在是对着一大一小的两人有些好奇,若不是他们彼此之间气息不同,他绝对会以为这二人是兄弟,乃至是父子。 之所以这样,盖因为两人的气质实在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因这一份气质便是彼此有所差别也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令人下意识的忽视。 冷漠,倔强,还有坚定,似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们自己。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跌宕,对他而言往往是这样的人,才会有着自己的执着,外表看似淡漠的人,内心往往充斥着对生活的火热,比之那些口腹蜜剑笑里藏刀的人要来的痛快多了。 少年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缝,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也更锋利,像是那些棱角分明的花岗岩。 与其还算干净的外表相比,右边的这个清秀书生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发丝眉毛上都结了一层浅浅的冰霜,看样子他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怕是晚上都在赶路,一身单薄的衣裳尽是湿痕,脸颊通红,唯有那握剑的手始终如一,不动分毫。 剑,李寻欢的眼睛落在那书生的剑上深深看了一眼。 不料这两人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少年仍是默然前行,像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 而那书生则是微微侧头看向了挑开马车帘子正在打量二人的自己。 李寻欢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青年的面容倒不似少年那般难以靠近,相反,很柔和,眉目干净,清秀安静的就好像个读书人,嗯,读书人,此人的装扮就是个读书人。 可随着青年的这回头一顾,他脸上的柔和已尽皆消散,化作了一种令人下意识屏息的桀骜狷狂,安静的眼神隐泛幽光,双眉斜飞如剑。 此人竟是面生异相,实属罕见。 不过看着青年冻得红扑扑的脸和满覆冰霜的眉发,李寻欢下意识扬了扬手里的酒囊,笑意更浓。“上来吧,喝两口暖暖身子。” 那少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脚步更没有停下来,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这青年倒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埋头赶路,无动于衷。 就在李寻欢又要开口的时候青年先一步打断他。“你姓李?” 清冷的话语竟好似盖过了这铺天的凉意。 这一次李寻欢还未说什么那赶车的虬髯大汉握着马缰绳的双臂忽然一紧,就见那一块块似生铁打的的肌肉开始鼓动浮现。 “我姓孟!” 孟秋水浑不在意。 李寻欢沉默了一会,忽然一笑,不语一言灌了一口酒。 “再见!” 话音一落,就见本来一直稳步而行的青年书生整个人豁然狂奔急行起来,一头没入前方的苍茫雪地,几个起落就化作了一个黑点,然后再无身影。 左边的少年人目有所思的望着那青年离去的背影,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对方一直控制内力隐忍冷寒走这么久,如今却是一朝宣泄而去。 李寻欢笑了笑,如同察觉到了少年的不解,也不在意少年理不理会他只是自顾的说道:“你看见过一匹狼在雪地上走路么?假如前面没有它的猎物,后面又没有追兵,它一定不肯走快的,因为它觉得光将体力用在走路上,未免太可惜了。” “而他现在走的这么快,想来已是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第三十五章 小镇,客栈 小镇本就不大,加之位于这南北交错的要道上,如今又是风雪连天,所以客栈里也自是挤满了南来北往讨口饭吃的生意人。 呵,生意人,如果真要选择的话孟秋水倒更喜欢金镶玉开的龙门客栈,毕竟那里头虽是凶险了些,可基本上都是明刀明枪的杀你。而这个江湖,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能背地里捅刀子绝不搁在明面上,能毒死你也绝不浪费功夫和你交手。 酒肆客栈外头,还没进去孟秋水便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热闹,吵吵嚷嚷的声音总算给这个冰冷的世界添了几分人气。 拨开那面前挡风的帘子,孟秋水已走了进去。放眼一打量,里面大部分是南来北往的商旅,多是把南方的一些香料,丝绸,美酒,一些个特有的东西运到北方或是关外以物易物换些上等的皮毛,然后转手给那些世族豪门,从中赚取差价,如今寒冬时节正是干这等买卖的时候。剩下的,约莫是一些孤身赶路的人,有的双手揣在棉袖里,要么就是抱着布片裹着的兵器。 有人下意识的朝他看了过来,见是个差点被冻成冰坨子的秀才,便又低下了目光自顾的喝着酒,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留意的是孟秋水手里提着的剑,见不是江湖上传言的哪几种也都没了什么兴趣。 自顾的寻了张桌子,孟秋水抖了抖身子,只见那眉发上结的厚厚的冰霜全落了下来。 伴随着口中吐出的一口浊气,他的头顶开始升起了丝丝缕缕的寒气,像是淡淡的烟雾,转眼便融进了屋内的热浪里,无人察觉。 最后只要了一壶酒和几个烧饼一人坐在角落里慢条斯理的安静吃着,与客栈里的热闹很是格格不入。 这一坐,便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客栈外头才传来陆陆续续的车马声。还不等到人进来,便能听到外面传进来的的笑声,很是肆无忌惮,张扬无比。 “赶紧进去喝几口酒暖暖身子,这他娘的鬼天气真是冷的可以。” “哈哈,大哥怕是又想那春风阁的水灵姑娘了吧。” “……” 一行三人陆续鱼贯而入,其中为首的是一紫红脸的胖子,一身稍显华美的紫黑色劲装落在他的身上不仅没有半点赏心悦目,反而是被撑的滚圆,就好像一坨被塞进布囊的肥肉。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客栈里的人,见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和一些生面孔,口中说话的声音这才大了起来,肆无忌惮的谈论着那些“刀头舐血”的江湖勾当,特别是每每提到自己是“金狮镖局”的大镖头的时候。 院子里堆着十几辆用草席盖着的空镖车,草席上也积满了雪。东面的屋檐下,斜插着一面酱色镶金边的镖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使人几乎分辨不出用金线绣在上面的是老虎,还是狮子。 客栈外头,不时有穿着破旧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冷。 直到他们进来的时候,孟秋水才稍稍抬目看了看,他看的却不是那人,亦不是因他们的话,而是那叫“急风剑”诸葛雷右手斗笠下半露的黄色包袱。 他们此行明面上虽是押镖回来,可实际上那黄色包袱里的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也就在前后脚没多久的功夫。 客栈的那布帘又被人挑开了,乃是一穿着名贵狐裘的中年人,他同样先是环顾一眼,像是找着谁,等见坐在角落里有一人独自安静的喝着酒这才笑着走了过去。 这世间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是茫茫人海,一生所见之人实在不知凡几,但有些人却是一见难忘。 偏偏此人就属此列,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恐怕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遇见这么一双眼睛都会再难忘记。 也许就因为这双眼睛,才能使他能笑对自己惨淡悲苦的半生。 “原来,你是算卦的。”温和的嗓音带着些许笑意,正是关外隐居十年如今重返江湖的李寻欢。 孟秋水平淡的看了他一眼。“何出此言!” 李寻欢“呵呵”一笑,他的酒已经喝没了,如今却是等不了那伙计送酒过来目光已看向桌上的黄酒。“适才你说过再见,不想我们还真是再见了……咳咳……” 孟秋水熟视无睹,而是嚼咽着烧饼提醒道:“这是黄酒!” 李寻欢不以为意,待平复了咳嗽才温言道:“无妨,我喝酒喝的不是滋味,而是心情,若情绪到时便是雪水也能喝出酒的滋味,若情绪未到,便是千金难求的佳酿也是难以入喉,如饮清水,无味之极。” 孟秋水道:“那你喝吧!” 然后他还真的不客气的喝了,速度并不快,但却可以不停地喝几天几夜。 “你在等人?”他喝着酒嘴却不闲着,仿佛和眼前这个不怎么爱开口的书生说话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书生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你姓孟?” “嗯。” “人生如梦的梦?” “孟子的孟。” “孟什么?” 书生慢慢转头看向那好像有问不完问题的人,如同要在那笑盈盈的脸上瞧出一朵花来。“孟秋水。” 两人一问一答,外面的天色已不知不觉间渐渐黑了。 之前的虬髯大汉也走了进来,站在李寻欢身后道:“南面的上房已空出来了,也已打扫干净,少爷随时都可以休息。” 李寻欢像是早已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似的,只点了点头,过了半晌,那虬髯大汉忽然又道:“金狮镖局也有人住在这客栈里,像是刚从口外押镖回来。” 李寻欢有些讶异,他好奇问道:“哦?押镖的是谁?” 虬髯大汉回道:“诸葛雷。” 李寻欢皱眉,又笑道:“这狂徒,居然能活到现在,倒也不容易。” 孟秋水又要了一壶酒。“他很快就会死。” 李寻欢嘴里虽在和后面的人说话,眼睛却不时看向前面那掩着棉布帘子的门,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似的。可听到对面孟秋水这次主动开口,他眼中笑意微微散了几分。 “你等的人是他?” 孟秋水摇头,目光已移向里面一张桌子上正大吃大喝的三人。“如果我想要那件东西,恐怕不等你来他们就已经没命了。” 正是从未正眼瞧过众人的诸葛雷连同他的两个手下。 可是酒菜并不能塞住他们的嘴,喝了几杯酒之后,诸葛雷更是豪气如云,大声地笑着,但是他的笑声忽然又止住了,只见那厚厚的棉布帘子忽然被风卷起,两条人影,像是雪片般被风吹了进来。 形同鬼魅的身法,看的他把到嘴边的话语连同酒菜都咽了下去。 这两人身上都披着鲜红的披风,如同血染的一样在这种环境里很是醒目,头上戴着宽边的斗笠,几乎长得同样身形,同样高矮。 虽还不见其真容,但刚才甫一出场的这身轻功,便已让人不觉瞧得眼睛发直了。 倒是李寻欢的眼睛此刻却一直瞪着门外,因为方才门帘被吹起的时候,他已瞧见了那个姗姗来迟的少年。 那少年就站在门外,而且像是已站了很久,正如一匹孤独的野狼似的,虽然留恋着门里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火光,所以他既舍不得走开,却又不敢闯入这人的世界来。 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这才转到两人的身上。“确实,他要死了。” 只见这两人已缓缓摘下雪笠,露出了两张枯黄瘦削而又丑陋的脸,蜡黄的脸就好像两块黄蜡捏的,偏偏还是没捏好的那种,相比之下孟秋水反而觉得某个臭棋篓子有些好看了。 但他们的目光却很毒恶而锐利,就像是伺机而动正吐信的毒蛇,看的一些普通人头皮发麻。 孟秋水也注意到了外面的那个少年,他平淡道。“错了,他们三个都会死。” 第三十六章 问剑江湖(上) 客栈里,如今是鸦雀无声,寂静无比。 这两人的长相几乎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人脸色苍白无血,一人脸色却黑如锅底,直挺挺的站着,瘦高的身形就如那勾魂的黑白无常般令人惧怕。 他们齐齐走到“诸葛雷”的桌前,只听那白脸汉子嗓音尖锐急促问道:“你就是“急风剑”诸葛雷?” 眼神阴冷如蛇不想此人说话的语气亦是给人一种响尾蛇般的森冷,好像嘴里长的不是一副人舌,而是分叉的蛇信子。 太静了,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生怕惹火烧身,殃及池鱼,诸葛雷便是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两人,也实在办不到。 那两人直勾勾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像是两对冷寒尖勾,只看得他冷汗直冒。 诸葛雷并未站起来,而是向旁边一矮瘦的手下赵老二使了个眼色,可那人只开口颤颤巍巍说了句“两位高姓大名?”眼前一道黑光一闪,颈上的六阳魁首当即弹了起来,落地的时候“骨碌碌”滚出去多远,脖子上平齐的切口瞬间喷溅出如雨的血,当真死的不明不白。 看到这骇人一幕,周围邻桌的一些人身子全都如抖若筛糠,惊惧不能言。旁边另一个镖师更是吓得直接溜到了桌底下。 诸葛雷感受着溅在脸上的温热,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整张脸都血色瞬间退去,像是刷了一层白灰。“在……在下正……正是……” 适才还放声大笑的他,此刻不想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现在才看到,旁边的黑脸丑汉掌中已多了柄漆黑细长如腰带般的软剑,上面还滴着血,瞬间取了自己兄弟脑袋的,怕就是此人。 随即一抖竟是笔直如硬钢,黑脸丑汉用这柄剑指着诸葛雷,阴恻恻的笑道:“把那件东西交出来,就饶你的命!” 诸葛雷面色已然如土,因为他见到对方这副打扮已忽然想起两人来,干哑着嗓子嘶声道:“两位莫非就是……就是碧血双蛇么?” 只听那黑蛇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认出了我们,总算眼睛还没有瞎。” 诸葛雷咬了咬牙,道:“既然是两位看上了这包东西,在下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两位就请……就请拿去吧,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白蛇哈哈一笑。“好说,只有诸葛镖头绕着这桌子爬上一圈,我兄弟二人就饶你一死。” 诸葛雷脸上一阵青白交替,这分明是他之前自吹自擂的话,如今却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当真讽刺。 “唉!”李寻欢看着那真的照做的诸葛雷才终于开口轻叹,喃喃道:“怪不得他能活到现在,原来骨头已经软了。”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黑白双蛇的眼睛已一齐向他瞪了过来,他却似乎没有看见,还是在喝着孟秋水的黄酒,反倒是孟秋水眼眸微抬迎上了二人的目光,平静幽暗。 只是不想那黑蛇居然走了过来,双眼直溜溜的看着孟秋水放在桌上的“青霜”古剑,习剑之人如何不爱天下利器,如此好剑,一眼便可看个分明。 “好剑!” 他由衷赞道,眼神盯着那狭长乌青剑器如见一绝世美人。 孟秋水头也不抬的淡淡道:“你想要?” 黑蛇立时瞪着他,眼露厉色似毒蛇般盯在孟秋水的脸上。“你不给?” “想要可以,但你需得用你身上的一件东西来换!”孟秋水轻柔缓和的话语让人听不出一丝杀机。 黑蛇眼睛一眯。“金丝甲?” “呵呵!”听到“金丝甲”三字孟秋水发出一声其意不明的轻笑,可下一刹那,那笑声突兀立止,清冷话语霎时出口。“你的命。” “好!”黑蛇闻言目露狞笑,竟是率先探手去夺那古剑,另一只手中黑色软剑已如长鞭般缠向孟秋水脖颈,若是临身,恐怕那地上的无头尸体便是他的结局。 客栈内的众人只听得一声急促的嘶嘶剑风声,然后,便是“嗬嗬”般令人如坠冰窟的挣扎声。 只见黑蛇双手紧紧扼着自己咽喉上的那个血窟窿,却终究无法止住鲜血从十指缝隙溢出,手中软剑已不知掉落何处,整个人像是脱水的鱼儿,一双眼珠子暴凸了出来。他身形踉跄着朝白蛇冲去,可还没到兄弟身边,自己已跪在了地下,抽搐了没几下便已气绝。 “看来,你是有命要,没命拿了。”孟秋水慢慢收回滴血的食指,右手一握纹丝未动的古剑,起身之余又罕见的温言道:“喝了我的酒,下次,我得喝回来,另外,这一壶留给他。” 李寻欢眼露笑意,他咳嗽了两声。“咳咳……好!” 说完,在众人惊骇难言的眼中,这名身穿素白儒衫的书生已缓步走出了客栈。 也就在他出去的时候,外面,同样走进来了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倔强冷漠的少年。 …… 大理,点苍派。 暖阳当头的天气不仅没让点苍掌门“归藏子”感到半点暖和反而是更冷了。身为江湖上传承底蕴最为深厚的七大派之一,他一生所见的高手实在不知凡几,可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苍山上白雪皑皑,山门前的空旷场地上,眼中所见那手持乌青古剑的书生,一手剑法初时还是狠辣凶戾的杀招。可现在,随着与点苍门人弟子的交手,手中剑势已尽化点苍剑法,轻,柔,快,变之势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逐一败之。 得见自己悉心栽培的弟子一一败退,归藏子眼目微凝,灰发无风自动,本是灵动轻柔的气息一变,瞬间锋芒毕露,他皱眉道:“你是从何处偷学的我点苍剑法?” 年逾半百的他脸色凝重,对方所施展的点苍剑法分明是早已习练多年,深谙此道的表现,而且,到现在为止,他的剑居然还未出鞘。 奇耻大辱。 看着一个个羞愧退下的弟子,再见那书生仍是面无表情甚至将视线移向他,归藏子是怒极而笑,灰白发丝当即飞扬如柳絮,略显浑浊的双眼瞬间爆出精光。“小子无理,当真狂妄。” 他右手一拂袖,冷冽“呛”声中便见宽广大袖内一道寒光瞬如离弦之箭般疾射向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消瘦身形亦是同起,脚下踩踏玄妙步伐,如飞燕游龙,缥缈如影,竟是未掠起半片雪花,布靴边角更未沾上半点积雪水渍。 二人不过十丈之距,长剑转眼便至,只在离书生一步之遥的时候,归藏子五指一握,手中三尺青锋霎时拖出漫天残影,如春风拂柳,寒意陡生。 “铮!” 一声清冷脆音乍起,就好像珠落玉盘最后的终末之声,又好似幽泉流水落入湖面的声音,难以想象的清透,书生手中剑终是出鞘。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这点苍掌门慢慢瞪大了双目,二人初一开始他还略占上风,然不过十来招的功夫对方剑势一转所施展的剑招居然和他一模一样。 霎时,两人就好像轰然碰撞在一起的流星,剑锋的碰撞声,剑尖的鸣颤,两剑如同争鸣。 “噌噌噌~” 只听空气中响起了一连串密集古怪的碰撞声,归藏子的额头是渐渐渗出冷汗,那声音短暂而且急促,几如疾风骤雨,那是他们剑尖的碰撞声。 惊怒,更是惊惧。 单掌一提,以浑厚内力迫退对方的同时归藏子阴沉着脸,话语惊疑不定。“回风舞柳剑法乃本派秘技,盖不外传,你是从何处学来?” 只是那书生仍是不发一言,长剑归鞘的刹那转身便走。 归藏子喝道:“不准走。” 然而,他像是看见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起来,铁青无比,就见那书生离去的身法赫然是他刚刚使出的“游龙身法”,转眼便已消失在了积雪满覆的山道上,竟是比他施展的还要纯熟。 第三十七章 问剑江湖(下) 天下武林,无论是皇朝更迭,或是各门各派的兴衰,都与那一年四季,春荣秋枯的草木一般,无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 说是各领风骚数百年,可真要硬算,别说数百年,怕是有的连甲子时光都不到,便黯然落幕。 这“青城派”便是如此。除了当年“名侠”沈浪纵横江湖时“玄都观”出了个“断虹子”外。时至今日,这个曾经在天下人眼中的“七大剑派”之一“青城派”已是如昨日黄花。 一派之底蕴虽不是那些三流势力比不了的,但这么多年门中弟子多根骨资质平庸,已很久没有拿的出手的后辈弟子了。 但今日,整个“青城派”的弟子已全部出动,立于山门之前,手持长剑,如临大敌的望着积雪满覆的山道。许多积雪刚化去不久,露出来了些斑斑点点的黑褐色苔藓,看上去就好像一块块雪白肌肤上溃烂的疤痕。 此事,还得从三日前说起,自“青城派”势薄之后,这川蜀一带便隐隐以“唐门”稳居第一大势。可前些年却有一伙江湖大寇落脚至川西,随着其势力日益稳固,最后便成了近年来蜀中最为凶名赫赫的“川西十二寨”,奸淫掳掠,打家劫舍是无恶不作。 上一代“青城掌门”闻风便毅然提剑出山誓要剑毙首恶,一方面是想借此挽回青城之势,另一方面也着实因那些恶徒丧尽天良的手段所怒。 只是奈何学艺不精,最后死在那十二寨总瓢把子手里,更是悬尸山野,被野兽吞食,成为了压死青城山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不复往昔之盛,元气大伤。 可就在三日前,有人发现那“川西十二寨”居然死了个干净,死状皆是如一,不过一剑毙命,多是被洞穿咽喉。整整有七百多人,全化作了别人的磨剑石,便是十二寨的总瓢把子都没能幸免一剑封喉的下场。 磨剑石,这是“唐门”中的某位老一辈名宿说的,说是这名剑客正在借生死之险磨砺剑法。 这一磨,便磨去了七百四十三名恶徒的命。 只让人拍手叫好,死有余辜。 正在所有人以为江湖上出现了名“嫉恶如仇”的绝顶剑客时,却不想蜀中诸多稍有名望的剑客竟是先后遭到挑战,然后逐一败北。 江湖上,你来我往,熙熙攘攘,不过一时之胜负,这些年因“兵器谱”排名之争更是屡见不鲜。此人虽未下杀手,可那速度着实惊人,一路自南往东直行,从无间断,怕是意欲横推下去。 反倒是川中的那些恶名昭彰的势力遭了罪,据说此人每胜一场,便会去寻那些人的晦气验证自己的剑法。 这其中最为惊人的便是有人说数日前,曾见有一名年青剑客独斗“点苍”最后安然下山。 细细想来,恐怕就是此人。 而如今,已是直奔青城派而来。 …… 这一代“青城掌门”名为魏沧浪,乃是当年那断虹子最小的弟子,如今早已是知天命的岁数,见证了青城派从盛极一时,到如今的无人问津,以及数位师兄先后惨死,其中曲折实在令人唏嘘。 “你们退下吧,此人是为求道而来,恐怕看中的是我青城派的剑道底蕴,我又如何能令他失望。” 他看着一个个目露颤色的弟子,眼中闪过一丝默然随后挥手之余已自行提剑往山下走去,身形一掠竟比穿花绕树般还要来的灵动兼之迅疾。只让一干弟子看的目瞪口呆,想不到平时只会打坐睡觉的掌门居然是个大高手。 却说魏沧浪只刚到山腰段的平地上,便见一清秀斯文的书生迎面走来,很是缓慢的步伐,可往往一步踏出已在三四丈开外,看似僵硬,却又显得灵动。 再看对方双手横握在背后的古剑,魏沧浪已有皱纹的脸颊登时舒展了开来,像年轻了几分,脚步立止。 他在打量对方的同时,那头戴逍遥巾的书生亦打量着他,心中顿感惊讶,对方竟是一不过双十的青年。 只是一眼,魏沧浪长剑一翻,已是化提为握。 可孟秋水看着眼前形相清癯,身材高瘦的中年道人却皱起了眉头,眼神如一汪吹皱的青水。“你习的不是剑法。” 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去,不想魏沧浪身形一晃竟如天罗地网般封住了他的退路,步伐复杂玄妙孟秋水一时竟然未能看个明白。 “你待如何?” 孟秋水双目先是一眯,“青霜”已竖。 剑法剑法,拆分开来不过剑招心法,而剑招拘泥于形,心法藏于内。他之所以挑战诸多剑道好手,本就是想依仗《小无相功》那一力催万法的效果去见识一下天下诸多剑招,借此化为己用好走出来自己的路子。 只见魏沧浪手中铁剑忽然寸寸断开,一股惊人气息继而翻涌而出,只激荡的青灰道袍猎猎作响,脚下积雪瞬间被冲散殆尽,腾出来一个直径丈许的圆形空地,他平淡道:“我是未习剑法,可我青城派内藏功亦是不少,剑法更不少,若你胜我,其内典籍任你阅览三部。” “不过,若你败了,便需入我青城派为弟子门人。” 真人不露相,孟秋水诧异对方口中的话是一回事,惊讶其雄浑内力又是一回事,此人竟然比之那“归藏子”犹有过之,他凝重的看着对方脚下的圆形空地,对方一身内力竟已快到凝气成罡的地步。 浑厚至此。 “此言当真?”孟秋水以掌按剑杵地,剑身连鞘已是飞速旋转起来,蓄势待发。 “绝无虚言!” 魏沧浪一抛手中剑柄,一双袖子居然鼓动起来,像是有气劲充塞在内,他当先一拂手,孟秋水只见眼前已多了一片流云飘来,劲风吹拂间耳畔似狂风呼啸,二人周遭积雪立时冲天而起,漫天飞舞,竟是说不出的飘然。 “呛”声中,孟秋水手中古剑瞬间出鞘,青影如光。 “砰!砰!砰!” 只是让孟秋水真正变色的是那老道的袍袖与自己手中剑的碰撞声,竟是金铁交击的脆响,听的孟秋水心都沉了一大截。 “此乃流云拂袖手。” 只见那魏沧浪身形挪移所踏步伐暗藏九宫八卦之妙,如今双袖每每拂出皆是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劲力扑面连带着那些被卷进来的风雪都有了可怕的力道。 见此,孟秋水身形如游龙腾起,翻转间再无留手,剑势逾急如疾风骤雨,密集的比那在二人之间翻涌的雪片还要多,还要密。 本是乌青的剑身此刻已然更青了几分,寒气几欲破剑而出,冷芒乍现。 空中骤起急响。 “噗噗噗噗噗~” 碰撞间,孟秋水口中忽然急促吐出四个字,虽然很轻,很急,但却前所未有的凝重。“护体罡气?” 二人间的飘雪已如那颗老桂树下的桂花般尽为齑粉,便是那老道的铁袖也被他捅破了几个窟窿,可是,剑势却在离对手身前一尺之距的时候猛然一滞,像是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壁障所阻,攻势猝然一慢。 那老道双眼瞪圆见机左袖瞬间撑得浑圆,他连退七步,鼓荡间,一声尖锐声响乍起。 “咻!” 便见无数雪花如暗器般朝他打来,如箭雨一般。 孟秋水手中长剑立竖,剑影散落已如花瓣绽开,却不知是因剑势动,还是因风动,方寸之间的风雪顿从地上被翻绞了进来,如被纳入一方圆之地,离不了,逃不脱。 变幻间,那风雪无常,竟虽剑动,如感染了古剑气机,随着孟秋水剑势一刺而出,瞬间亦如箭雨迎上。 急促而沉闷的碰撞中,一息后,一切已尘埃落定。 “好,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魏沧浪脸色有些苍白,一瞬间像苍老了数分,之前虽挡住了那一剑,可却有股诡异寒劲如跗骨之蛆般渗入体内,竟是可以寒人气血。“你赢了。” 孟秋水却不理会他,而是看了眼自己儒衫摆角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破洞收剑转身离去。 “你并未输!” 最后只留青城掌门一人苦笑连连。 …… …… …… 河北,保定城。 大雪封天,醉客楼。 酒楼里头,多是江湖上来来往往的人,或是闲汉,除了拼酒的声音外,那些个议论的嘈杂声便是外面呼啸的风声也盖不住。 “剑是什么剑?” “青霜剑。” “人是什么人?” “痴狂人。” “自南往东一路连挑七十三位江湖用剑好手,遇恶则杀,遇善则败,只为将他那柄剑磨得更锋,更利。” 只是随着那说书的爷孙俩略带节奏的话语落下,楼上一些正纷纷议论的侠客瞬间止声,原本嘈杂的声音顿时一肃,而后皆竖起耳朵。 这一个月来江湖上可并不平静,先是“梅花盗”再现,后有“小李飞刀”重出江湖,如今武林中更是横空出世了一柄剑,一柄在一月之内连挑点苍,青城,峨眉,快剑,华山,武当各大剑派的剑。 特别是与那武当掌门的一战,连战七场不分胜负,何其惊人。听说那人不过才二十余岁,一路行来且战且杀,江湖黑道高手折损大半。 众人听的是面面相觑,眼中震惊难言,到最后已是近于麻木,却也有人听的心绪难平,豪饮了一口。 “大丈夫当如此!” 第三十八章 沈家祠堂 长街古旧,上面的落雪每夜总会扫了又扫,奈何就和这江湖的恩怨一样,是怎么扫也扫不干净,雪到最后还会化,可刀光剑影却是注定不会消的。 就像今日,积雪昨夜虽已被扫在道旁,可阴沉沉的天空如今又开始散散落落的飘着雪了,一直落到了傍晚。 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这阴冷的天光下仿佛似那墨玉般,沉的让人心发慌,远处已有鸡啼声传来,不知是谁家的黄狗撒欢似的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梅花般的脚印,不时吠着,跑向远处浅河的石桥上。 只是,有一条街却充斥令人窒息的静寂,寂静的仿佛抹去了周遭的一切声响,就连酒楼那些饮酒畅谈的江湖莽夫此时也小心翼翼的沉息屏气的瞧着,忍着砭人肌肤的冷意生怕惊扰了雪中遥遥静立的两人。 很是俊俏的锦衣少年望着对面无甚出奇的书生冰冷道:“若你绕过“保定城”我自是不会与你为难,可你偏偏走了进来,更巧的是,居然让我撞见了。” 他那一双满是傲气的眼睛随之落在了书生左手提着的剑上,眼中霎时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好剑,归我了。” 若论容貌,这少年已算得上是俊美姿容,可坏就坏在此人双眼冷冽孤傲,双唇微薄,看着便是那般心比天高的人。 书生面容平静,甚至显得有那么丝柔和以及不加掩饰的疲累,他已经有三日不眠不休了,看着这个当街拦他的少年,他语气虽平淡,可内容已是杀机尽露。“是吗?代价可能会很昂贵。” 少年紧紧的瞪着书生,他冷笑连连。“你不问问我是谁?” 书生掸了掸肩上的落雪,语气毫无波澜。“没兴趣。” 少年脸色立时变了,双肩气的发抖,他咬牙厉声道:“找死!” 雪依旧随着风漫无目的的落着。 可忽然间,就在少年说完这句话后,他脚边的片片积雪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劲气震得粉末般四散飞扬,接着,寒光一闪,手中只听得传来一声清越剑吟之声,只见那少年郎单足一顿,手中长剑已如“长虹贯日”般直刺而来。 长街青石上的积雪霎时如被分开的白浪,被一股锋锐气劲挤到两旁。 这一剑非但来势奇快,而且剑气激荡,凌厉无比,旁观者只觉得一双眼睛已看不过来,竟似追不上那剑光,目不暇接。 快剑,确实是快剑,四丈,三丈,两丈,直到二人隔了不过半丈,少年手中的名剑便已破空而来,直刺书生眉心,所耗费的时间绝对和寻常人走一步所用的功夫相差无几。 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那剑尖似已快要触到书生眉心,相隔不过两寸,一直静立的书生终于像是从出神中醒了过来,脸颊侧开的同时右手屈指一弹其剑。 “叮!” 一剑刺空少年本想横斩而出,只是他的剑快,那人的手指却更快,快的不容他变化,快的没人看清。 “咄!” 手中名剑忽感一股沛然大力瞬间脱手,斜飞出去没入长街旁的一根木柱上,只余剑柄在外。 猝然,少年的脸一下像是失了血色,苍白的好似他身上的锦衣,好似那地上的积雪,因为,那弹开他剑的手指,如今正落在他的眉心上,很轻,轻的就如落雪一般,但他绝然不会去怀疑结果。 对方既然能弹开他那全力一剑,又如何不能点破他的头颅,感受着眉心似有温热滑落,他的脸更白了。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近乎停止,他有自己的傲气,而他之所以傲是因为他不仅是当今武林名望极盛的“藏剑山庄”少庄主,更是当代第一剑客“天山雪鹰子”的唯一弟子。 可他再傲,也始终怕死。 “好快的剑!” 少年的语气有些不稳,微微起伏,似在极力压抑心中的颤抖,他看的是书生的手指,说的,却是剑。 迎着书生仍旧如一口古井般的平淡眸子,游龙生惨笑了一声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无法说出屈膝求饶的话,败,也许丢失的只是命,求饶丢的却是尊严。 然而,他站了许久许久,这一段时间可能对别人来说很短,但对他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他在等死。 只不过,随着耳畔的风雪呜咽声携来一道平淡话语后,他是蓦然瘫倒在地,而那书生,也已孤身消失在了雪幕中。 “去请你师父吧!” …… 西门外,有间“沈家祠堂”,只不过随着祠堂的主人退隐海外后,这个祠堂也就日渐破败了起来,到如今已是杂草横生,残垣断壁。 祠堂里面,不时传出干柴烧的“噼啪”炸开的声音,而火堆旁,则是坐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晚风刺骨如刀,不停的将雪卷了进来,可他就那么独自坐在冷冰冰的石板上,动也不动。 少年眼神锐利的如同刀子,像是透过一堵堵墙看向这保定城最繁华的地段,因为“兴云庄”在那里,李寻欢也在那里。 他今日去过,可惜却无法将李寻欢带出来,更无法与那些一个个披着“大侠”外衣的伪君子说个明白。 身旁虬髯大汉是紧握双拳来回走动,听到阿飞说了今日发生的事,他只能恨声说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杀死了梅花盗,那些所谓的“大侠”们也绝不会承认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让给别人。” 那名叫阿飞的少年此时才垂下了目光,他沉声道:“就算你告诉了我,我也还是要去,只因我非去不可!” 铁传甲闻言一叹。“你可是已看清了那些“大侠”的真面目?” 少年默然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江湖最锋利的不是刀剑,而是一张嘴,可以反转是非,颠倒黑白。”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不算短,却足以令一人身败名裂,从兵器谱上的“小李飞刀”变成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梅花盗”。 而他还不到巅峰,自己还有缺陷,亦不能无敌于天下。 但他在等,等一个自南向东赶来的人,虽然只有寥寥数面之缘,甚至一字不曾言过,但既然大哥“李寻欢”能和他共饮一桌,他便没有理由去怀疑,他宁愿相信与他相似的人,也绝不会去信那些满脸温笑的人。 若那人值得大哥相信,他自然会来,幸好,他终于赶来了。 风雪中,伴随着一声声踩踏积雪的“咯吱”声,一道身影正直直的走了进来,虽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可以从他满是风尘的脸色看得出来,他赶的很急,甚至多了丝疲累。 书生不发一言走进了“沈家祠堂”,他看了眼火堆旁的虬髯大汉和冷漠少年便径直走到了火堆旁坐下。 而后已是闭目调息,恢复内力。 祠堂之内,至此,寂静无声。 第三十九章 兴云庄 “兴云庄”,或许它应该叫作“李园”,昔年的“李园”。 但,无论是哪个主人,无论是哪个名字,这个庄园仍旧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地方。往日门前无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到访者不是达官显贵便是江湖上有声名显赫的高手侠客。 只是如今这里却显得有些寂静冷清,非但瞧不见车马,也难见人走动。而它的冷清源于这里面锁着一个人——“梅花盗”。 任谁也想不到,抓来抓去,这“兵器谱”上排第三的李寻欢居然是坏事做尽的“梅花盗”。 经此一役,为了防止李寻欢逃脱里面可是高手成群,说成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大门还是依旧像往常一样敞开着,如同一只张开口子的大网。 可莫说是龙潭虎穴,便是刀山火海,对于一些人来说,也有不得不入的理由。 这不,一大清早,天还只是微亮,地上铺满了一层银白,一脚踩下,积雪怕是能淹过脚背,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有两个人影偷摸滑进去了,脚底下裹着厚厚的棉絮,发出的声响几乎如蚊蝇不计。 又半盏茶,才见一书生姗姗来迟的从长街上慢悠悠的拐到“兴云庄”门口的宽巷里。 “烧饼,又香又好吃的烧饼!” 长街上已有小贩开始为了一日生机冻得像只猴子般缩手缩脚的吆喝着,那紧了又紧,裹了又裹的破袄始终不能阻隔着无孔不入的寒气,只把三十来岁的汉子冻得脸颊通红,不停哈气。 望着那大门两侧“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对联,书生默默地看了眼,随后只是静静地站着。 如今夜昼交替,天色不明,加之难免的困乏和冰冷的天气,想来已没有比此刻更合适去摸清李寻欢被关押的地方了。 没一会的功夫。 “失火了!” 随着里面仆人的一声高喊,就见兴云庄东南角立时腾起一股浓烟,并非什么干柴烈火,只是些湿柴,但也够了。起到的效果瞬间就似往一锅热油里舀了一瓢子水,那是鸡飞狗跳。 庄里,阿飞整个人爬在厚厚的雪里一动不动,那火是他点的,但却是孟秋水教的。果然,不到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见龙啸云满脸阴沉的从主房出来急步走向院子的另一端。 记忆中似乎之前曾看见那边有个小院。 他双眼一凝,呼吸沉寂的更低了,便是雪水涌入口鼻他也纹丝不动就像真的变成了一块花岗岩。 只等火被扑灭了,那些仆人一个个骂骂咧咧的,可刚骂了几声,却见另一头又开始冒烟了。 “他娘的,哪里来的不长眼的毛贼。” 见那些人走远,阿飞瞬间朝小院冲去。 …… 听着外面吵嚷的声音,李寻欢睁开了了他那双与众不同的眸子,有些黯淡,也有些黯然。 他已经懒得想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了,他只希望阿飞莫要一时冲动来救他,因为他发现阿飞的剑虽快,可武功却有许多的弱点,经验,手法,还有人心险恶。如今庄里强敌满布,他若不能一剑得手,也许就永远无法得手,他还缺时间成长。 但他又有些渴望,渴望这个初相识便喊他大哥的少年出现在他的眼前。因为他孤独了半生,也许这可能是他们最后见面的机会,他不想到死还是孤零零的一人。 矛盾着,折磨着。 “唉,我忘了还欠那人的酒。”李寻喃喃自语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个不爱说话的书生。 “咳咳!”地上很阴冷潮湿,一阵阵寒气如跗骨之蛆般不断涌入,李寻欢又不停地咳嗽起来,他想到了很多。“也不知道传甲怎么样了。” 想到最后,他只希望能有杯酒喝。 可是,此刻连喝杯酒竟都已变成不可企求的奢望,若是换了别人,只怕难免要忍不住痛哭一场。 但李寻欢却笑了,他觉得世事的变化的确很有趣。 这地方本是属于他的,所有一切本都属于他的,而现在他却被人当做贼,被人像条狗似的锁在柴房里,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 李寻欢费力的抬了抬头, 难道赵正义连一刻都等不得,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只是,看着那个浑身是雪的少年,李寻欢怔了怔,眼中忽的渗出来一层雾气。阿飞看着柴房中蜷缩的人双眼同样有些泛红,然后沉默着将他背在身后。 “你不该来的!”李寻欢看着这倔强的孩子眼中满是自责愧疚。 只不过另一头则是传来了“别让他跑了”的呼喊,就见阿飞哑着嗓子沉声道:“不止我一个。” 李寻欢闻言神色一紧,但似又明白了什么,也不再开口,任由阿飞背着他急步往外冲去。 这一冲,是直冲到前院才与另一边急奔而来很是狼狈的铁传甲相遇。 “正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只见前院的几间主房里,忽然涌出来十几人,挡住三人去路,俱都急装劲服,手持弩匣,对准了他们三个,这种诸葛弩在近距离内威力之强,无可比拟。 当先一背负双手,面带笑容富家翁般的中年汉子哈哈笑道:“小子当真比狐狸还要精明,可惜你们能藏,这“梅花盗”却藏不了。” 阿飞冷冷的看着他。“所以你才放任我们救他,好把我引出来。” 这富家翁看着和气,名头却着实不弱,乃是洛阳城内号称“一条棍棒压天下,三颗铁胆镇乾坤”的田七爷。 至于他旁边的那位黑脸汉子,则是“铁面无私”赵正义。 只听“呼”的一声,田七的手已自背后抽出,一条四尺二寸长的金丝夹翅软棍登时被擒在手中。 他微笑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阿飞却忽然冷冷笑了起来,眼中尽是讥讽,他目光在田七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落下的瞬间便看向了不远处堵住大门的十几名弓弩手。 田七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妙,他并没有转头去看,而是扬手就要去擒住那三人。 但,本是剑拔弩张的院中忽然响起一道急促诡异的啸声,这声音尖锐无比,只让人觉得汗毛直竖。 “嗤!” 像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田七与赵正义连同那少林心眉大师等人齐齐下意识转头,闻声看去,但见他们的双眼先是目生疑惑,可继而瞬间骤缩,是满目骇然。 只见那那十四名弓弩手已一动不动的站着,眼中神色黯淡无光,只不过约莫半息的功夫,十四人脖颈皆是瞬间浮现出一道横向如一的血痕,继而血雾是喷洒而出。 剑气。 一道清冷声音同时响起。 “到这里也就够了!” 等那些弓弩手倒下,所有人才发现那敞开的大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人,一书生。 阿飞和铁传甲见状赶忙护持着李寻欢往孟秋水那边走去,殊不料一旁的赵正义手中不知何时握了杆长枪,厉喝道:“先擒下他们。” 说完就欲出手。 可那之前诡异的声音再起,几人眼角一跳,只见一道青虹乍现,地面上便多了一道可怕的浅沟,横亘在他们之间,那是一道细长如丝的剑痕。 李寻欢记忆中从不肯多说一句话的书生,此时嘴里像是嚼着金铁,一字一字冷漠道:“今天就算是七大剑派的掌门,五大帮主,全都到了这里,也只有靠边站着的份,若是敢跃过这条线,也得死!” 第四十章 声名皆是累,人死尽成空 事实上无论是田七开口,还是赵正义厉喝,阿飞只是倔强的背着李寻欢头也不抬的往书生身后急窜未有丝毫停止,旁边铁传甲睁着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周围的几人,护持着他俩,整个魁梧的身躯几乎挡在了二人身后。 “檀越留步!” 一直垂目站着的心眉许是被孟秋水狠辣的剑法所惊,动了真怒,他怒目圆睁,白须动荡,像是一只雄风犹在的老狮子,合十的双手一翻,手腕上一串龙眼般大小的佛珠立是弹起。 “老衲相送!” 双掌一推间,那佛珠当即如龙吐珠般横击而出,目标却是孟秋水,威力之大比之让人闻风色变的唐门暗器犹有过之。 身旁几名少林弟子更是散了开来欲要截住三人,甚至,连同孟秋水在内。 旁边的赵正义本是被那道剑气和孟秋水的狂妄话语所摄,如今却看李探花要走,再见老和尚不同凡响的手段他狞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来趟这一场浑水,老夫非让你来得去不得。” 而后更是冷笑连连:“难道各位忘了杀死梅花盗的的风光了?” 他一步窜出,手中长枪随之一抖,就抖起了斗大的枪花,竟是直刺孟秋水而来,枪尖顿如梨花绽开,寒光摄人。 场中其他几位江湖武夫也已亮了七件兵刃一齐向阿飞背后的李寻欢劈了下去。 田七的动作更是直接,手中棍影一现便朝铁传甲空荡荡的后背打去,重重棍影呼啸生风。 可阿飞与铁传甲仍是急步前行,并未因所有人的动作而有犹豫和停缓,如今已到孟秋水的身边,背后空门大显。 “好!” 书生不知是惊是怒,平淡的就好像那没有起伏的死水般,让人听不出情绪的变化。 手中古剑一横,他本是提剑静立的身子一震,那乌黑剑鞘瞬间直直疾射冲出,迎上佛珠。 时值此刻,他们才看见这口出妄言的书生手中握着的剑有些不同寻常,却是来之不急。 那几名劈斩向李寻欢的江湖武夫,眼中只见一道不可描述的剑光似自天边飞来,迈出的步子便已缓了下来,然后直直冲过孟秋水的身边,晃了晃便砰然倒在雪地里。 田七眼露杀意,攻势若疾风骤雨笼罩铁传甲周身几处大穴,见马上就要功成,他本想开口,可眼角却陡见这惊人一幕,眼皮子一跳,到嘴边的话语是生生被吓得咽了回去,如同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强忍着内力反噬目眦尽裂的想要挡住属于自己的那一道剑光。 就见那倒下的七人每人眉心都有一个血洞,但让人诡异的是那伤口竟无一滴鲜血流出,只因伤口已凝上一层寒霜,好不诡异。 “砰!” 空中剑鞘与佛珠已双双相遇,只是那剑鞘也如一柄利剑,竟是冲散了佛珠,余势不减的逼向少林心眉。老和尚到底不愧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铁袖一拂,剑鞘便直直没入一侧的墙上,钉在了上面。 场中忽的死寂一片,像是化作一方万年无波的寒潭,令人不由的倒吸着凉气。 阿飞三人的身影此时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冲出了兴云庄,可现在所有人在意的却不是此事了。 孟秋水的身前,赵正义那杆长枪的枪头早已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他握着半截枪杆脸色煞白的看着抵着自己咽喉的剑,然后顺着剑身看向这剑的主人。 颤声道:“还请……” 可惜下一刻他便没有说出“饶命”两个字的机会了。 “咯……咯……” 喉中语气瞬间变得怪异,像是如鲠在喉,又像是话语卡在了喉咙里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全被一柄剑堵在了里面。 田七脸色如今是真的苍白至极,先是内力反噬,如今肩头又受了一道肩上,寒劲侵体,整个人都在不停的打着冷颤,若不是他生死关头强行收势,此刻这伤口就不是在肩头了,而是在眉心。 快剑,好可怕的快剑,快到无法形容的杀人剑,一剑洞穿眉心,瞬间夺命。 “噌!” 古剑拔出,未见一滴血液,地上只剩赵正义渐渐蜷缩起来的身子。 “好……好寒的剑……” 田七看到赵正义倒在不远处,两眼死不瞑目的盯着自己顿时心中发寒,但他身体更寒,嘴唇泛青不停颤抖,语调嘶哑。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听一阵笛声响起,笛声悠扬而清冽,曲折婉转,荡人幽思,竟是激起地上积雪无数,仿佛那笛声主人就在身边。 田七脸色一喜,像是看见了救星。 “铁笛先生?” 孟秋水目光一偏便看见远处花苑的墙上,不知何时立着个人。 若不是因笛声寻常人还真的发现不了。他穿着件很破旧的绵袍,一张脸瘦弱枯黄,胡子稀疏,看着就像是个营养不良的老学究。 见孟秋水望过去,那笛声骤顿,老学究浑浊的眸子一抬忽变的寒星般闪闪生光。 “好狠辣的手段!” “你就是如今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那名剑客?” 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双脚一抬一落便已使出了“燕子三抄水”,落到了孟秋水的后背,正好堵住了大门。 环顾四周,只见那几名少林僧人隐成阵势围困,如今更有心眉与铁笛先生首尾呼应。 铁笛先生笑了笑。“来时我曾见“藏剑山庄”少庄主一骑直奔天山,看来小子你要倒霉了,雪鹰子那老家伙可不好惹。” 可说完他眼神一凝,冷冷道:“可惜,等他来时,这世上已无你这号人了。” 头顶又开始飘飘荡荡的落起了雪。 “施主好大杀性,若是任你离去,恐怕日后比之梅花盗还要来的可怕,今日老衲说不得也要使出降魔手段了。”心眉双掌一抬竟是比寻常人要厚上一倍有余,掌劲爆冲间宽大僧袍无风自动,声势骇人,只激荡地上积雪如水泛涟漪,波澜层层。 孟秋水忽的笑了,一声“呵呵”轻笑,眸子里的平淡已化成冰冷的寒,他轻声道。“那,来吧!” 心眉当即出掌攻来,掌风顿时带动空气,声音呼啸而来,卷乱了方寸间的飘雪,孟秋水身边那四位僧人亦是同时宣了一声佛号围困了上来。 “少林罗汉阵!” 瞬间,心眉忽觉眉心隐隐刺痛,只见面前书生步伐一滑竟似虎跃龙腾,手中乌青长剑已化作一溜青虹,却不知是人携剑器还是剑随人动,二者已然如成一体飞扑而来。 周围少林僧人身形也动了,四双铁掌充斥着四面八方,如雨泼不进,密不透风,齐齐罩来。 此阵本就攻守兼备,首尾相连。 再加上场外的铁笛先生右手一翻,手中乌黑铁笛中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十余点寒星暴雨便已飞射而出直打秋水双腿,一击落下,他身形急速靠近,伺机而动。 如此攻势,当真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远处,龙啸云神色阴沉的看着这个破坏了自己好事的人即将毙命,眼中露出了某种快意的狰狞。 可下一瞬。 只听“哧”的一声,那恐怖剑客竟是人剑如一自心眉大师身体中直直穿过,速度丝毫未停。 “噗噗噗!” 随着一声声闷响,便见铁笛先生的十余颗摄魂钉全部落空尽数打在了心眉身上,只是老和尚早已毙命。 “师叔!” 四名少林僧人双目瞬间充血,目眦尽裂。 “嗤!” 可就在此时,便听之前那种尖锐破空声再起,四道血花瞬间在他们身上炸裂。 正震撼莫名的铁笛先生双眼瞳孔忽的骤缩,眼中只见一点青色寒芒自他面前一名少林僧人体内洞穿而出朝自己飞来,变化之快只来得及举起铁笛迎上,青芒放大,那竟是一柄乌青古剑。 然后。 “哧!” 手中铁笛迎上的刹那是寸寸碎开,而后被古剑穿胸而过,这才似用尽余力堪堪坠地,斜插在地上。 书生缓步走了过来,他手里握着个乌黑剑鞘,不发一言的走到古剑旁将其拾起,然后看了眼主房阁楼上那个正微微颤抖的中年男人,方才转身离去。 身后,这名号称与七大派掌门同样境界的铁笛先生此刻怔怔的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剑伤,随着一股股寒意不断袭来,便再无意识。 正所谓“声名皆是累,人死尽成空”,这些妄想以“梅花盗”扬名天下的人,如今正是应了这句话,千错万错,是挑错了人。 田七早已僵在原地,随着铁笛先生身体的倒下,他终于是如梦方醒,满脸惊恐扭曲的嘶声叫着。 “啊……” 第四十一章 变故 只不过一天的时间,孟秋水血洗“兴云庄”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如凌冽北风般席卷了偌大的江湖武林,如果说他之前论剑七大派所带来的是威名,那如今,便是赫赫凶名。 杀恶,自是能让人拍手称快,说什么嫉恶如仇,英雄豪杰的话,但是,这一次他杀的却是多为正道中的高手,而且包括少林的心眉,连同铁笛先生。 如此,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便是自然而然的被划分到了邪道之流,如今据说少林数位高僧得知消息已欲联袂下山,誓要为死去的人讨回个公道,以及捉拿逃走的“梅花盗”李寻欢。 这其中更是因孟秋水的一句话,引得七大派门人,五大帮帮众怒气勃发,隐有群起而攻之的迹象。江湖,说到底无外乎争得一个“脸面”,混的一个“名”字,如那田七,赵正义之流那么想杀死李寻欢,可是也依旧要寻个“梅花盗”的借口,为的又何尝不是一个“名”字。 这就是江湖之争,打人是恩怨,打脸却是死仇。 …… “兴隆客栈”里。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像是夹着刀子,割的人肌肤生疼。 客栈里面不知为何显得极为冷清,也许是天气太冷了,或是因为客栈太过偏僻,只有一个桌上坐着三人。似各有心思,特别是其中一个咳嗽不停偏偏还喝着酒的中年男人目光时有时无的总会看向门外。 像是在等人。 除了他们还有一对爷孙在有声有色的说着书,多是些江湖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不知是打哪听来的。 只是,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已经走出“兴云庄”的孟秋水此刻会偷偷的折返回去,他所为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兴云庄”里一件不为人知的东西。 兴云庄,冷香小筑。 孟秋水步伐轻柔灵动隐在暗处,藏在房梁之上,他目光不停的扫视着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该搜的地方他都找遍了,却是没有找到那本书的影子,怕是被藏在了什么暗格之内隐秘的地方。 他已在这里待了一天了,从清晨到日暮。 正凝神间,只听小筑外面忽响起了脚步声,然后走进来一个风韵犹存的宫装妇人,只是眼中却带着抹不去的愁苦和凄婉,她挥退几个青衣丫鬟,一人独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开的正艳的梅花发呆。 不过,当她看见屋里一些被移动过的东西后,即便再后知后觉,也还是明白了什么,目色一紧便赶忙走到床边伸手一按,就见一块木板陷了下去。 里面正放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可还不等她长出一口气,耳畔就听的一阵风声,随感肩头一麻便被点了穴道。 妇人大惊失色,但马上又强作镇定。“你……你是谁?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并无恶意,只不过是想要借阅此书罢了。”随着一道清朗的声音落下,林诗音便见暗格之内的东西被一只手拿走。 她语气骤变,很是急切。“你从何处得知的?连他都不知道,但我不能给你,小云如今经脉被伤,内力已散,我还想从中找到医他法子。” 正说着,林诗音忽听背后“嗖嗖”传来强劲的破空声,她再也不复无惧,面容泛白,花容失色。“小云是你吗?切莫冲动啊,让他走吧,娘没事。” 只见门口立着个狠毒少年,双臂平抬六支袖箭已朝妇人身旁的身影疾射而去,箭尖泛着诡异的颜色,很明显淬了毒,出手间狠辣之势竟比一些老江湖还要凶上几分。 然而,就见那人头也不回的衣袖一卷,六点寒星便改变了方向尽数射向地面“叮叮叮”个不停。 龙小云正想开口,眼前忽的一花,脖颈已是一凉,像是一块寒冰落在了上面。 他颤颤巍巍正要转头去看,只听那神秘人平淡道:“你若见了我的长相,就得死。” 一句话,瞬间令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林诗音如今是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虽不能动弹,但已知道儿子受制,语带哀求道:“你既已拿到想要的东西,便放了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只是。 “咻!” 已无人应她,唯有一颗石子破空击来解了她的穴道,等她转头去看,就见龙小云惊魂未定的站着,至于那人,早已不见。 暮色里,雪幕中。 刚出了“兴云庄”没走多久的孟秋水他眼神蓦然变了几变,最后化作急行,直到一个窄巷里,这才停住了脚步。 窄巷的另一头,正直挺挺的站着个枯树般高大又没有生气的青色身影,像是早已等候自己多时。 那人身上穿着件青布袍,腰间别着个人头状的护腰,大袖飘飘,随风鼓荡,这件长袍无论穿在谁的身上都会太长,但穿在他身上,边角竟还盖不到他的膝盖。 他本就已长得吓人,头上却偏偏还戴着顶奇形怪状的高帽,骤然望去,就象是一棵枯树,落满了雪花。 最奇异的是他的眼睛竟是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的,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在这雪中就像是一团鬼火,风一吹,顿时大袖之下那双手上一双青寒怪异狰狞的爪子露了出来,就像是勾魂索命的无常。 “小子,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一道干哑的嗓音听的人呼吸一滞,似抓墙挠骨,刺耳至极。 见此人这一身诡异打扮,想来想去天底下也就只有“青魔手”伊哭这独一号的人物了。 透过风雪就见伊哭那阴森森的一张脸好像是死人一般,孟秋水至少还有表情,他却是连表情都没有,很僵硬,干瘪凹陷的眼眶里只有一双眼珠子在动,骨碌碌的转动个不停,看的人毛骨悚然。 见孟秋水没有应他,伊哭当即厉啸一声,只如恶鬼夜叉,他面容僵硬身子也同样有些僵硬,像个木偶,两条小腿一曲一直便似幽魂般飘了过来,却快的形如鬼魅,手中青光一闪,赫然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青魔手。 “哈哈~” 凄厉的笑声同时响起,风雪中,这笑声只让孟秋水听的刺耳无比,盖过了风声,如同夜枭的叫声,厉鬼的哭嚎。 “青魔夜哭,乌云蔽月。” 可怕的毒功,一经催动,那怪异狰狞的铁手套上霎时泛着诡异的光华,连周遭的雪都染成了令人心惊肉跳的青色,寻常高手见此绝难直撄其锋。 “呛!” 孟秋水亦是同时出剑,右手一拖雪中顿时多了一道道缥缈剑影,好似漫天柳絮,剑风嗤嗤,将方寸丈许范围内的飘雪尽数卷了进来,内力一涌,剑光如憧那些雪花竟是凝在一起,如一团水般朝伊哭冲去。 “点苍剑法?呵呵,就是归藏子来,我也要他饮恨当场。”只见伊哭原本僵硬的脸上居然挤出了一个可怖古怪的笑,但更像是在哭。 只见他不避不退,双手直直探来,带出两缕青影,轰然将雪花冲散,而后竟是“咔”的一声自剑影中死死的握住了“青霜”。“你的内力未恢复到巅峰,也敢和我……” 正说着,他就见面前书生左手一抬一道乌光蓦然映入眼帘,快的不可思议, “咯……咯……” 青魔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喉咙里咯咯作响,面上充满了惊惧和怀疑不信之色,居然是那剑鞘。 他的面容变得扭曲怪异,像是每一条筋脉都在痉挛抽搐,可他看着孟秋水慢慢泛黑的嘴唇渐渐笑了,那笑容之诡异只让人寒入骨髓。 他嘴唇微张像是在说。 “你也要死!” 第四十二章 客栈 夜,灯火渐消。 那条窄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两个雪人,一个躺着的,一个坐着的,唯一的区别是躺着的已死了,而坐着的是半死不活。 窄巷是名副其实的窄,宽不过寻常人两步之距,只不过在两面光溜溜的青砖墙壁上,有着一处凹进去的矮门。 然而,就在暮色深沉的时候,就在孟秋水剑起剑落的时候,一个不过八九岁年纪的小乞丐裹着一层又一层臃肿可笑的破烂黑袄走到了这里,看来这里本就是他的地方,如今是填饱了肚子,回家了。 而且也正好看到了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有些迟疑的在想自己要不要退出去,可是,离开这里,在这大雪封天的寒冬中,即便他裹得再厚,也免不了冻死的下场。 幸好那剑客并未理会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而是在刺死那人之后便一直打坐,嘴唇泛着吓人的黑紫,两个小拇指指肚上不停的渗出黑色的血。 直到剑客再一次睁开眼,目光才看向了他,本以为对方要让自己滚,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一句稍显温和的话。“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乞丐想了许久,涂的脏兮兮的脸上有着一双让人难忘的清澈眼眸,他盯着那个落满雪的剑客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什么忙?” 那书生模样的剑客张了张嘴,却始终不见话语出口,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像在迟疑,最后微微叹了声。“算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看着那像个雪人似的剑客小乞丐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道:“你不冷吗?可以坐过来些。” 剑客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绽颜一笑。小乞丐虽不过九岁,但却已见过这世上绝大部分笑容,如赌坊里那些个赌的卖儿卖女的癫狂如魔的笑容,也有含香院里那些女人大冬天只穿着薄纱冻得鼻涕长流谄媚笑容,还有前些天冻死的刘老汉那种解脱的笑容,太多了,唯独这一种笑容,如雪中寒梅绽开,前所未见。 “有一点……咳咳……” 书生杵剑站起,脚步虚浮的像个醉酒的闲汉,然后艰难无比的挪到了那个矮门里坐了下来。 一夜风雪无话,在里面,和在外面又有何区别,孟秋水的身子却是尽量挡在那小乞丐的身前,不停运功逼毒。 好毒的青魔手,他遇敌无数却是从未遇见过这种用毒高手,一身毒功施展开来毒气无孔不入,即是闭气屏息也还是免不了身中剧毒。 直到第二天清晨,小乞丐从饥寒交迫中被冻醒,就见身前多了个盘坐的雪人,见他醒来了,那雪人也动了动,这才站起。 书生脸色有些发白,但嘴唇上的紫黑已淡去许多,他抖散了身上的落雪,转头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乞丐轻声道:“知道西门外的沈家祠堂吗?那里比这里暖和多了,也没人。” 小乞丐眼睛一亮,他正想说什么,却见书生已转身离去。 差不多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孟秋水这才到了“兴隆客栈”,然而里面只剩下一个魁梧汉子,他就像是那样坐了一夜。 “嘎吱……嘎吱……” 终于,铁传甲目光一抬,像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东西,听着门外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虚浮脚步声,他脸色微变就狂奔了出来。 果然,刚到门口一道身影略显虚弱的走了进来。看着对方那吓人的嘴唇一眼便把他骇了一跳。 “没事,死不了。”孟秋水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喝着炉子上煮了又煮的酒,平淡道:“他们呢?走了?” 铁传甲点头。 书生“哦”了一声头也不回的问道:“你也要走? 铁传甲迟疑一下看着一夜便削瘦的有些厉害的书生道:“假如等会我家少爷回来,就说,铁传甲若是能将恩仇算清,一定还会回来找他的。” 书生咽着酒“嗯”了一声。 拱了拱手,魁梧汉子转身便没入了外面的苍茫中,只有一句“就此别过”转眼被风声淹没。 可没一会,客栈二楼,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像是嚷着什么,不凑巧孟秋水刚好听到了话语的内容。 “爷爷,快看,现在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可又来了个书生。” 那是一位姑娘,声音清脆,就像珍珠落玉盘,脸上神色有些好奇的盯着一人独饮的书生,两个辫子垂在肩头,眼睛很漂亮,清澈透亮,就像黑珍珠。 没多久又听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哎呀呀,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他现在大口的喝着酒,过不了几天恐怕就得命丧黄泉了。” 女孩听到这句话忙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打量着爷爷口中命不久矣的书生,然后转头对身后白发苍苍佝偻苍老的老人不满道:“哪有,人家明明能吃菜喝酒好不好。” 那女孩说着话,却不惧生,笑容活泼,天真纯善,倒让孟秋水想起了阿瑶那丫头。 “哈哈,乖孙女,这你可看错了,如果一个人中了青魔手的毒,还和天下七大派,五大帮,以及天下第一剑客雪鹰子结下梁子,还得罪了少林,你说他能活吗?” 辫子姑娘一捂嘴,满脸的惊讶。“哎呀,那不是没救了?” 听着面前两人的一问一答,孟秋水也看向他们,就好像对方话里的那人不是自己,他足足盯着这一对奇怪爷孙看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缓缓道:“我也想知道那人有没有救?” 老人嘬着烟管浑浊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孟秋水,意味深长的说道:“有救,他当然有救,幸好他有个好朋友,一人孤身去了少林,要承担下所有命债。” 孟秋水面无表情的回道:“你错了,我和他还不是朋友,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也不需要他救。” 那个辫子姑娘的爷爷则是看着孟秋水双眼露出一丝精光,有些惊奇。 “铮!” 下一刻孟秋水忽的持剑在手,直刺眼前玩世不恭的老人,空荡荡的客栈瞬间被一抹青色光华所摄,辫子姑娘只觉得一股寒意临身。 那老人更是是在孟秋水出剑的瞬间眼目一滞。 “果真好剑。” 他语带赞叹随意淡然,如此快剑竟是不避不躲,孟秋水的剑已足够快,快的留下一道残影,可是,却在两根肉指前无法寸进一分一毫。 竟是被老人生生夹住了。 这个结局,对于寻常剑客来说定是天大打击,可对于孟秋水来说却是必然的结果。 “你的天机棒呢?” 孟秋水劲力一撤,那老人也随之松手,风轻云淡。 “棒在心中。” 老人自顾的斟了杯酒。 听到对方的话语,孟秋水双眼继而一眯,直接腾身而起。 “让我看看。” 他竟是再次出手,刹那间已如惊雷急电,快的让人忘生忘死,内力虽是为了逼毒损耗极大,可这一剑的芳华似乎已超出他平时太多。 “好小子,若再给你两三年的时间磨合,江湖绝对会冒出来一个天下无敌的人物。” 老人目露惊艳,右手烟管一转内力灌注之下已迎上孟秋水的剑,顿时犹如针尖对麦芒。 “轰!” 磅礴气机压迫下,孟秋水的身体顿立时如断线的风筝般倒了出去,只是,人还在空中,他一个翻身双脚在墙面一蹬人已如仙人指路般原路而回。 “你虽身负浑厚内力,奈何已如夕阳西下,迟暮老矣。” 孟秋水此刻有心试探,古剑如同吐信青蛇,化作漫天剑影,各派剑法层出不穷,剑吟清越,寒人心神,只看的老人咋舌不已。 “好。” 老人似乎也被挑起争斗之心,双眼精光大放让人不能直视,他看了眼烟管上多出来的缺口,左手内力瞬间凝聚,骨肉肤色竟然顷刻变得发青黑如铁,错觉下这只手就好像变大一倍。 “轰!” 一掌击出竟是以力压人的法子,只见老人须发皆张,一股无法形容的内力顿时涌出,势如无尽澎湃大海让人窒息,周围的空气都在扭曲。 “噗!” 这一次,孟秋水再次倒飞出去,口吐鲜血,他正欲再攻而上,便听这恐怖老者笑吟吟的说道:“好个不知进退的小子,你若再强行运功,小心毒入心脉,回天无力。” 挣扎了几下,孟秋水这次却是再难站起。 只见那老人身子一晃神出鬼没般已到他身后,右手一提,便抓着他返回客房,而后双掌抵其后背,蓬勃内力瞬间涌入,霸道难匹,竟是欲助他逼毒疗伤。 老人舌绽春雷喝道: “收神。” …… 第四十三章 我选择把他们杀了 “爷爷,你没事吧!” 孙小红看着床上神色萎靡的老人一双眼睛满是担忧,再也不复活泼的性子。 老人摇头,他有些虚弱的站起,双眼看着床上仍是未醒五心朝天而坐的书生满是复杂和挥之不去的震惊,叹息道:“这小子竟是凭借着我助他逼毒的功力硬生生的冲破了“奇经八脉”,还真是不知者无惧,只是差点要了老头子半条命啊!” 辫子姑娘赶忙扶着老人坐下,一双眼睛水雾弥漫的,看上去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老人摇头,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放心,只是内力损耗了些,过段时日就恢复了。而且就算你不开口,看在小李探花的份上我也要出手帮他,加上这几年我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那个人也快镇不住了,如今除了“小李飞刀”,再多一柄“青霜剑”也算是为这个江湖做的最后一点事。” 见孙女止住哭势,老人才松了口气,自己年少时太过轻狂张扬,凭白惹了无数仇家,害得妻儿惨死,孙家便只剩下这一块宝贝疙瘩,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机老人”,最怕的,就是这丫头哭。 他暗自调息缓了缓,气色有所恢复后才如顽童般嬉笑道:“放心,这小子练的是道家上乘心法,他如今境界虽然还是后天之境,但是一身经脉已通了十之八九,日后再无瓶颈,比之那些先天高手差的也就是内力了。” “现在有他帮你那个心上人,你要怎么补偿爷爷?唉,都说姑娘家外向,如今有了情郎却忘了我这个苦命的老头子。” 孙小红登时破泣而笑,撒娇似的拽着天机老人的手臂摇着。“爷爷~” 老人这才彻底放下心。“别别别,再摇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就散架了! …… 等孟秋水醒来的时候已是到了夜深人静,睁眼的瞬间浑身是说不出的畅快与通透,像是轻了几分,一感受便发现自己的内力居然自气海往返于四肢百骸,生生不息,他先是一愣,随之是讶异和欣喜。 看着地面上的那团发黑的毒血,孟秋水一握身旁的剑单手一撑便已翻身下床,朝外面走去。 楼下,阿飞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和天机老人和以及孙小红喝着酒,似有心事,一言不发。 见楼上木门被推开,三人齐齐望了过来,看着气质有些改变的书生心里都各有变化。 孟秋水习的《小无相功》本就属于道家奇功,讲究的是“上善若水,清净无为”,如今却是随着功力深厚有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多了丝柔和,少了些许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去少林了!” 阿飞眼神有些沉凝。 孟秋水点点头。“我知道,我还知道他肯定骗了你。” 阿飞握着酒杯的手一紧,狠狠地攥住。昨夜李寻欢确实骗了他,也骗了铁传甲,说好二人分头去找孟秋水,只是他去了“兴云庄”,李寻欢却一人孤身去了少林。 “你不想去救他?”他抬头瞪着已经走到桌边的孟秋水,像是不给个答复就会拔剑相向。 孟秋水如同没有注意到阿飞那压迫性的眼神,他轻声道:“他有手有脚,如果他想走,想必就是少林也可来去自如,何须我救?” 阿飞缄默不言,只是握剑的左手五指关节渐渐泛白,不错,凭李寻欢的武功天下何处去不得,又有何人能留他。可惜这个傻子却总想用一张嘴把所有事情讲清楚。 最后索性不再开口,一人喝着闷酒。 一直看着二人起争执的孙小红突然有些低落的感叹道:“如果一些事情可以说得清楚那该有多好,江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不明不白的恩怨了!” 天机老人听到孙女的话叹息一声。“傻丫头,如果能说得清楚,江湖就不是江湖了。” “哒哒哒~” 门外飘摇的风雪中忽然自远而近响起了一声声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继而是一个人微喘的呼吸声,不用见便能猜出此人不通武功。 直到脚步声接近,然后从雪幕中冲出,有些安静的客栈里便多了个女人,即便是透着风雪也能嗅出那股诱人香气的女人。 倾城绝色,那是一个美的窒息的女子,无论容貌或是身姿体态,尽是恰到好处,不胖一分,也不瘦一分。 既有种成熟女人的丰腴,魅惑销魂,也有年轻女人的纯真善良,婀娜百媚,美的令人窒息,无形的散发着一缕缕惑人的香甜。 随着一声声喘息,她那高耸的胸脯也随之起伏,似快要呼之欲出,吹弹可破的脸颊如今冻的红彤彤的,凭白惹人怜惜。 这样的女人,想来世上绝对极少有人能抗拒,便是道士看见了也会生出心向红尘之念,和尚撞见也不会再言五蕴皆空。 如此姿容体态,令孟秋水不禁幻想,若是再配一副深沉阴毒的心思,恐怕这天底下九成九的男人都要遭殃了。 人们都说“江湖有七毒,最毒不过青魔手”,但在孟秋水眼里,无论是“青魔手”或是“唐门”或是武林中人闻风色变的苗疆“五毒童子”都不算最毒。 至少他们杀你的时候,你还是知道谁杀的你。 最毒的,是到死都不知道谁要杀自己,逃不过“人心”罢了。 走进来的,赫然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想想也只能是她。 确实,武林中人的眼睛并没有瞎,她的确是人间的绝色,便是用世上最美最娇艳的花来形容她都是万万不及的。 似早已猜到来人是谁,阿飞长叹了口气,他头也不抬的冷冷道:“怎么?你是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的么?” 林仙儿叹息着,她咬着嘴唇像是遇到什么莫大委屈,眼中泛起雾气。“早知你如此不待见我,我又何必千辛万苦来给你通风报信。” 阿飞的气息已隐隐生乱,他蓦然转头看向身后女子,只见林仙儿身子似因寒冷发而瑟瑟抖,楚楚可怜,当真让人硬不下心肠,包括阿飞都不能例外。 只有孟秋水像个木头似的闷声闷气喝着酒,无视着身旁诱人的香风。 他看得出来,阿飞心中闪过不忍,自责,愧疚,这太多的情绪无一不表现出他对这个女人心动了。 阿飞沉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林仙儿咬了咬嘴唇,她眼波流转目光落到孟秋水的身上。“你这位好友连毙数位江湖大名鼎鼎的豪杰,而且李寻欢已逃走,便坐实了梅花盗的身份,已有人前往少林请求主持公道,恐怕不日就会有高手下山,到时也许不止少林一家。” 孟秋水的语气冷淡的有些吓人。“然后呢?你是想让我逃走?还是把他们杀了?还是束手就擒?” 三个选择无论哪一种都绝无好处,不是身败名裂,便是生死之危。 “如此,你报不报信又有何意义?” 林仙儿的委屈像是忍耐到了极点终于啜泣着转身冲入雪幕里,带起阵阵香风,也带走了阿飞的心神。 孟秋水看了眼魂不守舍的阿飞已漠然起身朝外面走去。 孙小红见孟秋水真的不去救李寻欢不由得有些气急。“你干什么去?” 足足过去两息,风雪中才传回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我选择把他们杀了!” 第四十四章 约战 江湖武夫无数,别看十个有七个都是剑客,但不可否认,能真正闯出偌大名头的,那真的是少之又少,好似凤毛麟角一般。 时至今日,能让孟秋水有印象的,除了一个“天山雪鹰子”外,还有的,便就只剩“嵩阳铁剑”和还不曾露面的“荆无命”了,以及最后的“胡不归”,四人皆是早已成名多年的高手,剑道少说怕是已登堂入室,各有见地。 但不能否认,自当年沈浪之后,如今的江湖剑道早已有些凋零势微,是很多年未见有后来者敢向这四人拔剑了。阿飞倒算一个,可惜他还缺时间补全自己的缺陷。 …… 连续下了数日的雪倒是停了,可保定城却又落起了雨,细如牛毛,奈何比雪更冷。 对于江湖上传言的七大剑派和五大帮联合声约战自己的传言,孟秋水是不可置否的冷笑连连,当日如果不是他剑下留情,估计这所谓的“七大剑派”除了青城和武当外,剩余五个掌门怕是要重新换人了。 只是如今却受有心人的挑拨,当真有眼无珠,有心不明。 他虽然有正邪善恶之分,却有条原则是凌驾其上的,任何想要他死的人,他也绝不会留情。 至于李寻欢,那大傻子如今为了保他正被关押在少林受审“梅花盗”以及兴云庄一役。 “看来这事做完还得去少林和那些和尚做过一场,至于七大派和五大帮。”孟秋水想着这两日保定城内涌入的一些江湖人物,眼神变得有些阴翳,江湖就是这样,道理什么的绝然讲不通的,唯有以胜负实力论高低,成王败寇才是正理。 “先生,先生……” 沈家祠堂外面,一个小身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先生,那个什么雪鹰子来到保定城了,还涌进来了些人,多是那七大剑派的人,只是没看见青城派的人,据说他们无意参与此事,自认当初曾败于你。” 那是一个俊美少年,穿着一身素洁衣裳,便是那夜偶遇的小乞丐,不想居然能穿出不同寻常的贵气,怕是身份有些不凡,这是骨子里的气质,他说他叫卓羽。 如今小脸正激动的通红说着城里发生的事。“先生,他们不是说你和小李探花是好友吗?你怎么不去救他?” 孟秋水放缓了吐纳,睁开眼睛,语气平缓道:“这世上每个人的路都是不尽相同的,都有着自己独有的生存方式,便是好友日后再见也说不定会成为敌手。” 卓羽仰着脑袋思考着孟秋水的话,他天资很是聪慧,居然没多久就明白了孟秋水的弦外之音。“先生,你是说李寻欢和你虽然是朋友,但却不是同一路人是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孟秋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了个答非所问的答案。“对于那些自命为正道的人,你与他们讲道理多数是讲不通的,偏偏李寻欢就喜欢讲道理,而我,要的只是结果。” 少年卓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跑到一层干草下拿出来了个东西,那是一灰布包裹的线装古籍,只见上面正露着四个字——《怜花宝鉴》。 听到孟秋水说完,他这才拍了拍上面的草屑依依不舍的将书还给孟秋水。 “这七天的时间,你都记下了哪几种武功?”孟秋水随手接过书册,只在卓羽的注视下内力一涌右手一抖,那本《怜花宝鉴》登时如漫天飘絮般化作大小不一的碎屑,散落在地,辗作尘埃。 “我……我记下了用毒,用蛊之术,还有当年沈浪遗留的一门剑法,以及一门混元心法。”少年略有遗憾的看着那一地雪片般的纸屑,虽有犹豫,但还是坦然的说了出来。 等见孟秋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这才放下心来有些期待和疑惑道:“先生,你是想收我为弟子吗?” 孟秋水笑了笑。“这是对你的报酬。” “报酬?”卓羽不解。 “你忘了,那日你曾将自己那避风雪的地方分我一半,便是如此。”孟秋水说完已是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雪化后的天地,还真是一片惨淡,漫天愁云。 卓伟闻言微愣,而后反应过来赶忙紧紧的跟在孟秋水身后,一脸的希冀,怀里抱着古剑青霜。“先生,我能称你为师吗?” “你既学了沈浪的剑法,又学了王怜花的心法,便算是他们的弟子了,不过,若你执意,也无不可。”孟秋水并没拒绝,他接过少年递来的剑抬头看着昏暗的有些让人心慌的天空喃喃道:“我也该去会会他们了,让人久等不好,若此次还不能名震天下,恐怕便要等些时日与那上官金虹一较高下了。” 随后复又看着与自己一样抬头看天身高却只到腰际的少年温言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你天资奇高,且要记住,人生在世,切不可碌碌无为,黯然终老。” 少年心思玲珑如何听不出孟秋水话里的离去之意,他眼神闪过深深的复杂然后郑重点头躬身行了一礼。“先生,羽记下了。” 只是等他抬头时身前早已没了孟秋水身影,唯独地面上留下了十数个方向不一深入数寸的脚印,看似毫无关系,却隐成变化,暗藏玄机。 少年怔了半天,双眼微红,他望着脚印的尽头处猛的放声大喊道:“师父,他日我亦要名震天下,挑战江湖群雄。” 其声回荡久久不息,只是已无人应他。 …… 按照《小无相功》上所述,所谓的先天,乃是贯通周身所有经脉,内成一方天地,气海为源,这便是道家的内丹之法,讲究的是“经络全通,百骸俱暖”,内力运转周身无碍。 当日他耗时一月,打通的乃是《小无相功》运劲的独有轨迹经脉,如今又是借着天机老人之力一举破开“奇经八脉”,日后只需不断积累内力,先天境界当易如饮水。 路过“兴隆客栈”时,他曾远远看了一眼,只见里面不时传出喧嚣,却再无那爷孙俩以及阿飞的身影。 停驻良久,他的眼神慢慢恢复平淡。 …… 这一日,保定城中,只听一道平静嗓音以浑厚内力鼓荡其内,其声轰传大半个保定城,只如佛门狮子吼,厉啸间桀骜尽露。 “孟某于城外枯叶林静候诸位,前来领死!” 第四十五章 雪鹰子 冬日微雨,本是冷清的保定城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声密集如雨点般的脚步声,密的像是容不下一点空隙供人喘息。 “此子当真狂妄!” “且让老子试试他的斤两!” …… 一句句喝骂声此起彼伏,和在脚步声中。 …… 枯叶林, 万物萧杀, 天地惶惶。 雪化后的大地,像是老天爷亲手撕下了世人眼中仅存不多的美好,揭开了世间满目疮痍的沟壑,如烧伤后斑驳难看的伤疤,触目惊心。 林中那些枯干发黑的颗颗老树像是一条条扭曲的怪蛇,又像是垂死老人挣扎向天的手,而在那漫天雨沫间,正静静地立着个人。 那是一个书生,一个身穿素白儒衫头顶一方逍遥巾的书生,身形挺拔,手提古剑,他的面容很平静,平静的就好像是一尊无悲无欲的泥胎佛,看不出任何表情。 很冷。 荒山野岭,周遭枯叶堆积,散发着一股子潮湿难闻的腐味,让人欲呕。 书生走在枯叶林中,但却没有生出半点声响,便是脚下树叶亦是未曾碎裂一分。 也不见他身形有如何动作,更是与一般武林高手的轻功不同,双腿不弯不屈,脚尖一踮,整个人已是直挺挺的向前飘去,灵动简直鬼魅。 忽的,书生脚步骤顿,动的飘忽,停的亦是诡异莫名,像是瞬间扎根在土中,纹丝不动。 因为他的前面,此时已多了一人,一个头戴斗笠身形削瘦却又高挑异常的剑客,这是个老者,一头银白苍发一丝不苟的自斗笠下垂落在后背,身穿一宽大黑袍。 之前所见的伊哭已算高了,可此人比他还高,斗笠下一双如鹰如隼的尖锐眼眸正透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枯叶林的外面,那些脚步声开始涌来,只不过这二人都是不发一言,恍若未闻。 刹然。 那剑客一揭头上斗笠,左手腕间劲力一使,就见本是平淡无奇的斗笠瞬间化作一道黑影,如同飞刀般朝书生疾射去,所过之处细密如丝的雨幕瞬间崩碎如雾,形成了一条巨大的豁口。 二人相隔本就不远,不过五六丈的距离,斗笠霎时已至眼前。原本看似一直平静站立的书生双眼倏然一眯,刚至身前的斗笠瞬间一分为二,好像被一柄无形的剑斩开。 “咄咄~” 斗笠一分为二,余势不减已是斜飞出去径直钉入两旁的两颗树干中,如斧劈刀削般没入其中。 剑客右手已握腰间所挎长剑剑柄,他目露精芒,寒声道:“便是你想见老夫?” 感受着那股杀意,书生平和的面容慢慢变了,变得淡漠,他的声音亦如他的面容一样,同样从平和变得淡漠。“你是雪鹰子!” 无需怀疑,此人给他的压迫,虽不及天机老人,却是已在那青城掌门之上。 斗笠下面,剑客露出来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脸,像是老树皮一样,落满了大小不一浅褐色的斑点,头顶白发稀疏,怕是已到了古稀的岁数。而那一双眼睛居然透着股异样的颜色,像是老鹰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孟秋水。 不知是因二人气机碰撞引动,还是因冷风拂过,只见两人中间,那些雨沫像是被一股古怪力量吸摄了过来,打着旋翻绞在一起,很是奇异。 “噗!” 蓦然,那一团雨沫忽的崩散开来,二人不约而同皆是齐动,没有任何过多的言语,然而就因孟秋水的一个小动作,那雪鹰子猛然变色。 “左手剑?” 只见孟秋水左手提剑一按,剑鞘瞬间插入地面的同时已顺势带出剑身横击而来,剑柄被其吸附在掌中,轮转如影,像是化作一轮青月,如怒龙翻江将漫天雨沫搅乱掀翻。 雪鹰子眼中惊疑双臂一扬整个人瞬间拔地而起,黑袍鼓荡间就像是一只巨大老鹰,跃起两丈高飞扑击下,手中三尺青锋赫然出鞘。 “呛~” “铮~” 几乎同时响起的剑鸣声。 错觉间二人的身形像是化作两团不停碰撞,不停分分合合的影子,黑白二色每一次遭遇空中便会响起十数记金铁交击的声响,刺的人耳膜炸裂如雷鸣一般。 “叮叮叮~” 空中更是不停迸溅出蓬蓬血花,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地上原本被打湿的枯叶此刻居然被二人疯狂涌动无形的气机推动着脱离了地面化作龙卷如之前的雨沫般转动着。 两道身影此刻就像是穿梭在枯叶中的厉魂,快的只能隐见无数剑影彼此交锋却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唯有青白两道寒芒飘忽无常,就好似只是两把有生命的剑在生死拼杀。 江湖剑招,说到底不过奇正两道。而那青芒所走之道乃是剑走偏锋,独行诡道,不同于雪鹰子的剑,孟秋水如今每一剑落下的部位都是对方绝然不会想到的,以诡克正,狠辣诡异。 诸派剑招如今孟秋水由左手使来,竟全然被他改的面目全非,逆行倒施,截然相反。 只在那落叶卷动的刹那两人已碰撞了十数次互攻了近百余招,身法卷起的气劲已将周遭枯叶全数卷起,露出了下面黑褐色的土地。 孟秋水眼中神色愈战愈癫,可面容却愈发冰冷,剑身之上不知何时弥漫上一层寒雾,只看得远远旁观的游龙生满目骇然,遍体生寒,几日不见,此人功力竟是又涨。 倏然, 孟秋水身形一晃,形如鬼魅,恍惚间漫天都是身影,分化数道,那雪鹰子同样持剑剑光如莲花绽开,似要一击定胜负,剑影笼罩周身。 “噗!” 周遭所有枯叶霎时如化齑粉。 游龙生眼中,那书生身影像是遍布自己师傅周身四方八面,封住了所有退路,一招剑法,竟是暗含了十数种变化,其中更是囊括了几大剑派成名已久的剑法绝杀之势,当真是闻所未闻。 饶是雪鹰子这般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顶尖剑客此时也因孟秋水的这一招而耸然动容,他惊骇的不是此人习成了几大剑派的剑法,而是将所有剑法以自己的方式正反相合衔接在一起,已快要走出自己的路子,着实可怕。 生死关头,他沉声低“喝”,体内余力再无保留,尽皆宣泄涌出,当即就见那长剑剑尖,突兀的像是变长了寸许,白芒只如长蛇吐信般“嗤嗤”吞吐个不停。 竟是令孟秋水心头升起一股危机,他神色沉凝毫无变化,手中剑势却是更急,不受控制自行散发的的剑气如一柄柄看不见的刀剑将那黑褐色的地面割出一条条细长的剑痕,像是剪裁着一块破布。 “砰!” 刹那,二人之剑竟是以剑尖相对,转瞬迎上,剑影消失了,身影消失了,一切都已停止。 只是,寂静不过片刻,却见孟秋水接连倒退数步,脚下地面如踩烂泥每每必是深陷其中,手中的古剑亦刹然脱手而出,斜飞出去直直的插在了地上。 游龙生眼中震撼化作狂喜,孟秋水古剑脱手,这对任何一名剑客来说都是致命的,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狂笑却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雪鹰子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而他手中的剑,却是如扬沙般簌簌散落,尽化铁粉。 随后,一团血花自其心脉迸溅而出,瘦高的身体顿时仰面倒地。 第四十六章 大开杀戒 “师傅~师傅~” 游龙生抱着雪鹰子的尸体痛哭流涕,踉跄着扑倒在地上,浑身沾满泥土狼狈的像个乞丐,他眼中几欲充血,死死的盯着那个静立的书生。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恐怕孟秋水已是死了无数次,游龙生右手一握腰间长剑,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却始终没有拔出,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能,只抱着雪鹰子的尸体不停颤抖痛哭,心如死灰。 至于这场厮杀的根由,他早已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世人总是这样,总会把错误先入为主的归咎在别人身上,很少去找寻自己犯下的过错。 对于游龙生仇恨到极点的眼神,孟秋水熟视无睹,一个连剑都不敢拔的人,如今不敢拔剑,以后更是不敢拔剑,因为他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大,就是给他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生的时间练剑又能怎样。 剑道这条路,境界提升看似重中之重,然却是表象。整个江湖望古观今,惊才绝艳的剑者数不胜数,可真正能一睹剑道顶峰风景的人却是寥寥无几,为何?只因境界只是其次,“心性”才是至关重要的,能让人于万千厮杀,如过独木的大道中磨砺出一颗“剑心”,一颗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问剑求道之心。 此心不惧生,不惧死,不惧胜败,唯“道”长存。 至于孟秋水,他现在虽有明悟却还不想走上这条路,只因他仍有牵挂,非孑然一身,更不能死,又怎能做到一心唯道,犹如止水。 念及于此,除陈离外,孟秋水脑海中居然隐约浮现出一张天真烂漫的笑容,令他眼神起了些波澜。 可随即便被远处涌来的诸多脚步声惊散。他眼眸登时一抬,身形已如鬼魅般掠了出去。 …… “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一道平静话语如平地起波澜,令一干围拢寻找的人陡然一惊,便见林中深处,孟秋水怀抱古剑大踏步走来。 “小子,便是你大放厥词说我几大剑派不如你?五大派怕了你?” “老子闯荡江湖的时候,你怕是还在娘胎里呢,也敢口出狂言!” “对与错我们不管,但你出言侮辱我们就不行。” …… 到处都是声讨的声音,大致一看只怕不下两百余人,而且还有人不停赶来,连同点苍归藏子,以及五大帮之一凤尾帮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葛胜和华山掌门华清风在内。 “收声!”却听归藏子忽然高喝道,嘈杂的人群瞬间归为寂静。 他与那华山掌门和凤尾帮帮主晦涩相视一眼这才看向孟秋水,语出惊人的说道:“小子,你身上可是身负一门一力催万法的奇功?” 孟秋水食指轻叩怀中古剑,他扫视着对方目中的神情,眼里闪过一丝无言的叹息,怪不得这些门派势力会真的甘心被人当枪使,原来是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蓦的轻笑着。“你们想要?” “好小子,我们几大剑派传承无数又怎会是贪图你那点功夫,只是你依仗这等旁门手段,尽揽诸派武学于一身,是否该给我们个说法?”华山掌门像是被戳中心事脸色不可察的一变,语气却是大义凛然。 “华掌门和他废什么话,先擒下他,废去他偷学来的武功,然后严刑拷打,不怕这小子不张嘴。” “不错,此等奇功切不可落在这般杀人如麻的妄人手中,否则必为武林大患。” 周围其他声音多是附和。 孟秋水“呵呵”轻笑的瞬间,眸子微眯温声尽归漠然。“看来还得用你们的尸体,和某些人讲讲道理。” “小子,好狂妄的口气!” 一中年汉子似被孟秋水的语气所激当先自人群中几个腾空起落双掌托举朝他攻来,眼露狞笑。 此人在江湖上薄有威名,乃是那十二连环坞舵主之一,外号“托天手”,浸淫掌法十数寒暑,据传能捏铁成泥,搓石成粉。 然后,就在“嗤”的一声中被一道无形剑气点中眉心,人还没落地头颅上已是砰然炸开一道血花,最后像是折了翼的麻雀般无力坠落地面,当场毙命,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手中古剑剑鞘已是分开,孟秋水以剑点地面无表情道:“你们还是一起上吧,这样来的快些。” “狂妄!” “放肆!” 又是两人,孟秋水是看都懒得看,五指一拨,掌心一按,手中古剑顿时化作一片迷蒙青影,地上的落叶竟皆被剑身吸附上来。 他身形不动,可手中剑光霍霍好似化作寒风吹过,剑身一转,内力一催,那些枯叶皆是嗤嗤激射而出。 “小心,这是唐门催发暗器的手法!” 场外像是有人识得忙开口提醒。 只是,仍然没能改变结局,附着内力的枯叶如漫天花雨一般,不光是那两个人,更是将周围旁观的人罩了进去,只听一阵手忙脚乱的惨嚎中,七八个身影已是当场毙命再无生机,最惨的就是那当先二人,就是兵器上都镶满了枯叶豁口,是死的不能再死。 一击落下一击再起,即是已经捅破了所谓的窗户纸,孟秋水可不懂的什么叫做怜悯慈悲。 他喉间气息一沉内力一震,就见身边每一片枯叶都轻飘飘的浮了起来,饱含杀机,如同被他的杀意感染,挥袖一摆,顿时脚边无数枯叶已铺天盖地朝那些人疾射飞去,就好像一柄柄利剑,寒人心神。 “嗤嗤嗤~” 急促的破空声传来像是蜜蜂扇动翅膀般,颤鸣之下是愈发惊人的内力,就好像与空气在摩擦。 之前一幕还未散去,众人皆是大惊,手中各施奇技抵挡,往往有人一时疏忽便是身死当场,区区枯叶,如今像是化作金铁,当真是擦着就死碰着就伤。 面容无波,孟秋水的身形一动,已诡异似一团鬼影,步伐古怪绝伦,诡寒剑气一晃而过,只见他已立于人群之中,而身后五人眼中的惊惧神色已是永远凝固,最后变得黯然无生气,喉咙处全多了个窟窿。 “你们碍于面子,老子可是等不了了,到时候那奇功可没你们的份。” 凤尾帮帮主见孟秋水如虎入羊群,当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今日所来的多是他帮中势力,如何能忍。 有一自然有二,有三。 点苍掌门,华山掌门以及后赶来的峨眉掌门听到他的话,一个个目光互相各自扫了一眼当即齐齐出手。 “先擒下此獠再做商议!” 却见孟秋水不发一言,身形如游龙盘旋而起,手中“青霜”横斩而出,划出一轮青色弧月,众人耳中瞬间生出可怕嗡鸣,如穿金碎石。 “小心他的剑气!” 第四十七章 江湖震动 “噗!” “噗!” “噗!” …… 微雨竟是有愈演愈烈之势,可仍旧掩盖不住林中接二连三的闷响声,剑气纵横之下,只见孟秋水面前两丈之内的江湖武夫登时像破烂的布偶般被剑气撕扯的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一时间惨嚎喝骂痛哭迭起。 天地愁云惨淡。 华山掌门刚准备欺身而上,便见面前地面尘土飞扬,一道清晰分明的剑痕如一条长蛇朝自己蔓延过来,凌冽气机让他心头一突当即凌空翻转避开,只是他身后的华山弟子却遭了殃,竟是被剑气一分为二,自中间立劈开来,连惨叫都来不及出口。 好惊人的剑气,之前孟秋水登上华山派的时候他也与之交过手,可不想几日不见此人功力分明是大增之相,再加上这可怕的利器简直犹如神助。 那凤尾帮帮主倒是出手极早,此刻双拳势如奔雷击出,已逼近孟秋水,浑厚拳劲刮的孟秋水衣衫猎猎作响。“老子今天非得卸去你的四肢,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阴侧侧的笑声中,书生不慌不忙,手腕一抖,刚刚横斩出去的古剑剑身立时颤动起来,瞬间抖出数道残影,如青龙出水,充塞在凤尾帮帮主眼中,走的竟是下三路的阴狠路子,狠辣的变招只让人看的脊梁骨发冷。 “好!” 葛胜狰狞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双手蓦的变拳为爪,身子灵动的像是只狐狸,他瞅准时机侧身一滑任由青霜擦着胸膛而过,带出一道腥红血痕,旋即双手却是使出了一记“沾衣十八跌”中的擒拿功夫扣向孟秋水的手腕命门,右腿一记膝撞狠狠地撞向其胸膛。 到底还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如今一出手便是老道狠辣异常,以伤换伤欲要先拔掉孟秋水这只恶狼的獠牙,夺下他手中的古剑。 葛胜双眼此刻寒芒暴显,只要他这一招分筋错骨的擒拿抓实了,哪怕是条龙也要变成一条死蛇烂泥鳅。 眼见一击就要建功,他却陡见那擦身而过的剑身随着孟秋水手腕一震,剑身上霍然生出一股沛然大力,拍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哇”的一声口中腥甜一涌,当即吐血倒飞了出去。 可是那书生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脚下足尖一跺,一颗石子便“咻”的化作一道乌光飞了出去。 “噗!” 众人眼中,只见刚才出手极快的葛胜死的也是几大高手中最快的,整个脑袋就像是个碎开的西瓜般,只留下了一半,甚至还能看出他半颗头颅上挂着一颗耷拉的眼珠子。 “你……” 华山掌门刚欲开口,怎料孟秋水目光已看向他,心头一紧,手中剑势一起,赫然是自己赖之成名于江湖的“清风十三式”。 旁边归藏子和峨眉掌门同时施以援手,不再顾及什么以多欺少的江湖规矩,看来死劫当面所有人都不能免俗。 凤尾帮帮主能分辨出来,他们几大掌门自然也是一样,此刻早已看到孟秋水手中古剑的不凡,立时厉喝道:“此子神兵凶戾,先摘了他手中剑!” 三人同时欺身而上,分三面夹击。 孟秋水眼神略有变化,看不出是讥讽还是嘲笑,可他倒提手中的古剑此时忽然像是产生了某种变化,寒雾缕缕溢出。随着体内内力运转到极致,不停凝练之下,四尺青锋的剑尖上已是悄然多出来一截寸许长短吞吐不停的青芒,像极了之前雪鹰子的最后一剑。 三大剑派掌门自是以剑为尊,此刻看到这一幕是齐齐悚然动容,只听归藏子失声脱口道:“剑芒?他难道入了先天?” 感受着体内飞速流逝的内力,孟秋水当即不退反迎,率先出手,身形如游龙般飞掠而出,剑势变化间似一化三。 “嗡~” 只听天地间一声清鸣乍响,甫一交手,三派掌门手中长剑皆是齐齐折断,右手衣袖寸寸碎开颤抖不停,摧枯拉朽,一击露败象。 点苍归藏子看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右臂嘶声道:“不可力敌,退!” 听到这句话,孟秋水终于开口了,眼中满是平淡。“退?痴人说梦。” 他微微咧嘴,本是寻常的笑容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不寒而栗,不解而惧。 最先死的是华山掌门,爆退间被一道极尽璀璨的剑光腰斩当场,死状骇人心神,而后是点苍掌门归藏子,被剑鞘洞穿后心钉死在一颗树干上,哀嚎许久。 最后,才是峨眉掌门,被孟秋水削了头颅。 至于剩下的,多是挡着披靡,挡者皆死。 ……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又有人来了,这是其他没有及时赶来的其余势力,约有百人。 不过,当他们看到林中无数支离破碎的残肢遗骸后,一个个都是呆若木鸡般颤抖的看着,如入魔怔。 “都……都死了?” “看,是华山掌门,还要点苍掌门~” 快剑门,海南派和其他的几大帮派,此刻都是莫名的感觉到全身发冷,地上血液如泊,特别是那几个江湖上高手的惨烈死状,当真是让人忍不住颤栗不停。 直到一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死寂,轻声道开口。“你们,也是来找我要东西的?” 所有人视线齐齐一转,不约而同的握剑,满脸的惊惧,看着那个披散着头发的书生,还有他手里提着的古剑,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雨更大了,像是断了线的珠帘,滴滴答答。 “阁下如此作为也不怕江湖群起而攻之?”快剑门门主越众而出,脸色铁青,眼瞳颤抖。 书生仰头看了看不见天日的天空,任由雨水临身,所有人只听他喃喃道:“原来,你们是来讲道理的。” 话落,众人只觉一股可怕的杀意仿若数日前那场百年难遇的大雪般席卷向众人,盖过了这冬雨的冷,北风的寒,凉入肺腑,令人忍不住窒息,不禁颤抖。 有人开始转头亡命般的奔逃起来。 当然,也有人看见了自己好友兄弟同门的尸体,双眼通红,欲要报仇。 …… 也就在那林中某颗枯树上,一个少年正静静的远远盯着书生,不知是担心,还是别的。 之前孟秋水和雪鹰子一战他看见了,和这几大帮派势力一战他也看见了。对于这个只是相处了七日却带给他人生仅有温暖的人,少年从未说过什么感激的话。 只是他怀里却捧着个简陋的木盒,就在刚才孟秋水斩杀了三大派掌门后,他才缓缓合住,而现在,他的一双小手又移了上去,慢慢打开,似乎只要见机不对,他便会冲过去。 只等木盒打开,就见那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双古怪狰狞的黑寒铁手套,泛着令人心悸的莹莹诡异青光。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等他看向书生收剑走向南方,少年这才合住木盒,身形灵动的像个猴子似的从树上窜了下来,方才转身离去。 这一日,除却武当与青城剑派未受波及,剩下的五大剑派掌门连同凤尾帮,黄海帮,巨鲸帮三帮之主以及三百多名弟子帮众,全都倒在了保定城外的枯叶林,江湖轰然震动。 第四十八章 事了离去 夜,万籁俱寂,唯一轮寒月当空,照古烁今。 如今少林僧人多已做完晚课休息,但是仍有一处地方还灯火通明,久亮不息,那是一处厢房,两道身影倚窗而坐似在对弈。 一个蜡黄脸书生装扮的中年汉子正轻轻地敲着棋子,一片片梅花瓣随着他的敲棋声落下,落在外面无边无际的皎洁月光中,和他对弈的乃是少林方丈,心湖大师。 夜半待客客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境界是多么悠闲,多么潇洒,但现在,天地间都似充满萧杀之气,每个人的脸色都如外面的天色,凝重,阴沉,黯淡。 身旁少林几大护法高僧心湖,心烛,心灯,心鉴,也都在这里。 “施主既是已至本寺,何不现身一见!” 就在某一时刻,只听屋内方丈心湖缓缓放下手中棋子,好似早有准备,语气平缓淡然。 “你倒是看的比心眉和尚通透!”夜色中,一道被拉长的影子随着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然后是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前面的佛殿中走出,那人身影看似悠然,可无论是脚步声还是步伐的长短永远都是一致的。 那蜡黄脸的书生已慢慢转过头来,他看向来人手中那柄神异古剑,目光有些闪动。“阁下就是那位视人命如草芥的妄人?” “妄人?呵呵,好说,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为摘你项上人头!” 孟秋水慢慢自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神情平淡,嘴中似有笑声,可脸上绝无半点笑意,披散的头发半遮在额前。 却见那百晓生闻言双目一凝,眼泛冷笑,然后从地上拖出来一个人,那是阿飞,他此刻躺在地上,似乎身受重伤,这傻小子怕是一人孤身前来救李寻欢,结果中了圈套。 “看来,我的命你是拿不走了,你的命却是要留下了。”百晓生一手负于背后,一手已抓着阿飞的头发掀起他的头,脸上尽是得意和悠然,似一切尽在掌握。 阿飞的眼神很平静,他甚至并未发出半点痛苦声音,和挣扎的动作,像是在告诉孟秋水他对死并不畏惧。 “施主还是束手就擒吧。” 心湖垂目缓缓开口。 “唉,我道是你为何会如此镇定,原来已有阿飞做人质。”孟秋水目光一扫屋内几位怒目圆睁的和尚,面容又复归那般漠然。“我还以为你们会和武当、青城那些道士一样,至少能修出一些东西,不过看样子是我想太多了。” “小子,休要满嘴胡言,如今天下七大派与五大帮无不与你结怨,你更是杀害心眉大师的凶手,还敢在此大放厥词。”百晓生眼中讥诮极浓,像是在看着一只临死挣扎的老鼠。 孟秋水轻叹一声。“你错了,昨日我与他们的恩怨已经两清了,如今江湖上,只有少林与我有还未解清的纠葛。” “两清?如何两清?”百晓生忽的皱眉,其余几个和尚也都莫名蹙眉,像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孟秋水步伐未止,他平静道:“人死了,自然就两清了。” 屋内众人齐齐色变,不知为何只觉得空气变得有些凝滞,像是化作了沼泽。 少林方丈心湖黯然低头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所以,我今日前来,就想解清少林与我的恩怨纠葛!”孟秋水一句话落,众人顿觉一股凉意似病寒彻骨的水般蔓延开来,他目光看向百晓生。“顺便,算算我们的账!” 百晓生道:“我们有什么账?” 孟秋水眼波微转。“我们的账还真有点多,比如你与那梅花盗串通勾动七派五帮围杀我,比如你暗中与这位大师窃取少林多部秘籍经书,如此倒也罢了,偏偏嫁祸给李寻欢,如果追其根由,心眉之死却是因你而起,你……” 众人是尽皆动容,几位少林护法高僧眼神下意识一变。 只听。 “住口!”百晓生尚未说什么,心鉴却忽的喝止道,满脸怒意。“你以为凭你一面之词便能离间我们?” “心鉴大师,我并未提名道姓,为何你这么紧张?”孟秋水眼神无波,像是外面放生池那碧幽幽的池水,深不见底。“莫不是做贼心虚?” 眼见心鉴语气急促,神色暗显慌张,百晓生五指一提已按在了阿飞的天灵打断了孟秋水的话厉喝道:“今日任凭你万般花言巧语也休想想要带走梅花盗,你不怕他死吗?” 他像是抓着一条野狗般抓着阿飞,眼中尽是狠色。 “怕,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也怕死,好巧不巧,最近我掌握了几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若是他们死了,这座千年古刹也就没有与世长存的必要了!” “百晓生,你可听过“人彘”之刑?” 空气蓦然凝固,澎湃的杀意像是掀起阵阵寒风,让人颤栗。孟秋水平静的话语像是一根根冰锥般扎在他们的心头。 所有人此刻已被孟秋水杀气所摄,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步伐已离禅房不过十步的距离。 “大师,不要听到胡言乱语,那几大剑派的掌门皆是江湖好手,如何能轻易败亡。”百晓生心神震动,眼神亦显慌乱,不甘之意极重,自己苦心孤诣的布局怎甘心一朝成空。 “唉。” 孟秋水脚步骤顿叹息一声。 众人正不解其意,便见孟秋水脚步刚停话语出口的倏然人已虚晃而出,人快,剑更快。 “铮!” 众高僧急欲阻拦,却发现身体动作竟全然跟不上视线所及。 眼前一花一道青影仿佛盖过了天空的寒月,如一汪秋水充塞在众人眼中。剑光在灯火下拖出层层叠叠的虚影,就好像那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 只见百晓生目露惊色,似乎没想到孟秋水的剑快的这么不可思议,而且如此堂而皇之,他面容扭曲,眼目狰狞,曲指就欲取阿飞性命,却只觉手腕四肢同时一凉,而后四股剧痛疯狂袭来,疼的他倒在地上不停挣扎,看着自己的断开的四肢先是一愣,继而嘶声道:“啊……我的手……我的腿……” 孟秋水随即探手一抓,已是带着阿飞掠出屋外,一切看似漫长,然变化只在刹那之间,不过半息。 如此,那抛飞的断手才砰然落地,如斩断的蛇身抽搐痉挛了几下方才没了动静,此等雷霆手段只让心湖众人脸色铁青。 屋内只有百晓生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俗话说十指连心,如今四肢被斩又该多么痛苦。 可孟秋水目光随之一移,那心鉴眼珠一转已不再辩解,而是伸手一抓,右手已然按在身旁心湖的背后,铁指如钩,已如鹰爪般扣住他的脊柱关节。 他算看出来了,孟秋水分明是对自己动了杀意,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不如争取先机。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杀啊,杀了我啊,杀了我你们也别想好过,让心湖给我陪葬。” 剩余几位高僧的脸色如今真的是难看到了极点,不约而同厉声出口。 “孽障!” “你竟敢如此!” 就在众人正在僵持之时。 “咳咳!”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接着就见李寻欢慢慢走了出来,他眼中本有忧色,可能看见阿飞身侧的孟秋水后,忧色已是全无,身旁还跟着个和尚正死死的盯着心鉴,双目几欲喷火。 “不错,师兄此次下山全是为了调查寺内经书被盗之事,可怜他到头来却被有心人当做借刀杀人之器,施主可知梅花盗是何人?” 那和尚有些悲哀的说着,忽然转头目光如炬的盯着孟秋水。 孟秋水答非所问的回道:“如果我告诉你梅花盗是个女人你信不信?” 阿飞的身子不可察的一震,旋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李寻欢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似早就猜到了。 天下间能令那么多江湖高手甘心受人驱使,连那“青魔手”与这“百晓生”都不例外,除了名与利,恐怕就剩女人了,一个美的惊心动魄的女人。 “你果然知道!” 心鉴眼神阴沉,脸色有种鱼死网破的癫狂。 可“道”字刚出口,他脸上的表情已随之冻结住了。黑夜忽然划出一道无法形容的刀芒,如同能与天上的日月争锋,凌冽气机只让人无法直视睁眼。 一瞬,飞刀入喉! 百晓生还在地上发着微弱的惨嚎,心鉴双眼微凸,已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瞪圆的双眼充满了惊惧、怀疑和不信。 李寻欢看着地上凄惨万分的“百晓生”叹了叹,他刚想说什么,可脸色忽又一变,原来那之前还立着的孟秋水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就是与孟秋水最近的阿飞都没有察觉。 耳边只能依稀听到一声轻笑呢喃:“呵呵,走了,多保重!” 夜凉如冰,一片寂静。 …… 第四十九章 返回主世界 赵国,其主姜姓。疆土所在居天下之东南,东临无沿“幽海”,西北更有“昆仑”作天险以拒群雄,可谓是得天独厚之地。 昔年天下十三国乱战,兵戈之祸不休,赵国开国太祖崛起于草莽,耗时十一年,得天下苍州,青州等七州之地,共掌一百八十七郡。这其中分别又以苍州治所“南都城”,与赵国都城“酆城”最为繁华鼎盛。 可惜,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如今赵国虽已历经六代帝王更替,可事实上从第五位赵王开始赵国已走向下坡路,尤其是这第六位,轻慢朝政,骄奢淫逸,治国无方。 朝中群臣更是结党营私,谗佞专权,宫闱之斗亦是屡见不鲜。 这其中最为惊人的,便是十一年前赵国皇城之内发生了一件事情,一直有温婉贤淑之名的夏妃因宫闱之斗被打入冷宫。 而后夏氏一族两百四十一人,但凡老幼妇孺,尽皆因叛国之名斩于刑刀之下,无需审理,当即格杀。 那一日说来也当真是嘲讽至极,正是夏妃之子“六皇子”姜离云的及冠之日。 幸得当朝“国师”出言求情,并收其为弟子,这才免了那莫须有的罪名,但仍是被贬“南都”,封了个贻笑大方的“安乐王”,享一世荣华富贵。 而那可怜的夏妃,据说等其子与其再相见时,看到的只剩一具四肢被缚满是狼藉浑身鼠蛆的尸身枯骨,竟是活生生被饿死的,空空腹中填满了大半泥土沙石,惨不忍睹。 那一日,姜离云在生母尸身前足足跪了七天七夜,每日伴随着无数次的以额撞地,最后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但七日之后,没有人看见他亲手将生母的尸身轰作尘埃,对于脚下的这片土地再无半点留恋与回头。 也自那时起,那个玩世不恭,调皮捣蛋的的六皇子便慢慢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 汉水之上,厮杀已经结束了。 楼舫中,张望的众人看着江边一个持长刀静立不动的魁梧身躯皆是肝胆俱裂,只因那人的六阳魁首如今正被一紫衣青年抓在手中,如雄狮般的面容怒目圆睁,像是死不瞑目,滴血不停。 然后在其随手一抛之下,头颅已如鱼食般被丢进了江水中,溅起几团水花便没了踪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往日喧嚣的江边,哪怕是那些陋巷都能看见三两乞丐,可如今却是寂静无声,一个个关门闭户,生怕惹上不得了的祸事,死的不明不白。 姜离云手中“寒影”早已还鞘。 而那被江湖武夫最为看好的,近几年便可跻身大宗师的“藏龙录”上第十一的年轻高手卢少商,已是身首异处。 江湖风雨起沧桑,甲子一轮回,须臾不过六十载。而这“藏龙录”便是每六十年一品评,排出世间大宗师境界及以下的二十四名高手。 如此战果,也许放在谁的身上那些人都不会这般震惊,可唯独是这所有人都快忘记的“姜离云”。 天,要变了。 …… …… …… 青龙关。 之所以叫青龙关那是因为此关所在之地正在“昆仑”青龙山下,山脉连绵起伏到了青龙山这里,便好似一条游腾的青龙,可惜到了龙首位置却多了一道恐怖的豁口,像是一道骇人伤疤,两侧平齐的山石绝壁上,石中呈着如血的诡异鲜红,如同一条龙被人生生斩了去,露出了血肉。 据说每年二月初二,这里便会骤降狂风暴雨,雨水落于石上,霎时殷红无比,像是在冲刷着龙血,还能隐闻青龙悲鸣之音。 而“青龙关”便坐落在这豁口之上,过了“青龙关”只需翻跃几座矮丘,便可一马平川直抵“南都”。 一阵马匹急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疾如奔雷,由西而来,像是大江奔腾直泄之音,势不可挡。 放眼望去,只见漫天飞扬的尘土间,露出了一颗颗微微低伏的人头,如狼如虎的气势,他们中有精赤着上半身的,也有穿着皮革或披着兽皮的,也有打扮的如商旅一般,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头上都戴着狰狞可怖的黑寒狼首战盔,马腹挂着大弓,背负插满长箭的箭囊,身下精壮的健马奔跃间不停的洒着汗珠。 这便是“北燕”凭之纵横天下的“苍狼骑”。 时值正午,天空罕见露出了几分明媚的天光,驱散了南都得阴霾。 “不要浪费时间!” “我们必须快点行至南都接应那些人,好助公主里应外合攻下“青龙关”。” 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声惨叫,领头的魁梧猛将忽的喝道,示意不要在这些平民身上浪费时间,他们耗费月余才绕开“青龙关”翻过昆仑,尽管有高人指路没有迷失其中,但也是波折连起,万骑已折损了三千有余,如今耽搁不得。 小镇上除了居民还有不少外来的旅客商人,亦是想要赶往“南都”。但当这蹄声自远而近响起时,惨叫声亦是此起彼伏,一片混乱过后,整条石街立时静无人气。 这其中便有位妇人,怀抱数月的婴儿,像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到,吓得楞在一条巷口,却见那骑兵中一悍卒不慌不忙,侧头一视,眼露狞笑,左脚扶弓,左手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刹那间,长箭如电飞过,是活生生的穿过了那妇人的怀中,将襁褓里的婴儿带飞出去钉入墙面,哭声戛然而止。 这便是“苍狼骑”威震天下的骑射技艺。 狼藉过后,地上,是一个个被踩踏成肉泥般的尸体,还有的是被长箭钉死在墙壁上的身躯。剩下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看着那每匹马腹两侧挂着的一颗颗头颅后,全都脸色煞白。 不知道是谁颤声的说了句“苍狼骑”,所有全都像是猜到了什么,怔怔的看着那在马鞭下长嘶远去的健马,如箭矢狂风般掠过,那方向赫然是“南都”。 迅疾如雷,来去如风,留下满天飞扬的尘土。露出的箭尾,仍自微微晃动,滴着血迹。 “啊~” 如此,一声凄厉如杜鹃泣血的哭嚎才响起,正是那个妇人。 危险虽已远去,但小镇仍是寂静非常,客栈里本来畅饮吃饭的人们也都沉默的坐着,众人心情都很沉重。 妇人凄厉的哭嚎还在耳边响起,还有那些分不清自己亲人尸体的人,也是不停的呼喊着。就像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结局,亦是他们为来的结局。 飞扬的尘土散去,却是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只见一队商旅中的几名护卫一咬牙,拿起了兵器便翻身上马,直奔南都,欲要抵抗这帮没有人性的刽子手。 …… 孟府。 竹苑中,只见虚空忽的扭曲,泛起层层无形涟漪,下一刻,一道身影已是走出。 第五十章 折磨人的奖励 “试炼结束!” “奖励:选取一方剑道圣地,参悟剑道,为期十日,此秘境独立于试炼场景之外。” “秘境:还珠楼。” “对手:任飘渺。” “十日厮杀,生死悟剑!” 刚一听到“还珠楼”三字,孟秋水便是一愣,再听对手二字,他脸色蓦的铁青,然后化作面无表情。 随着意识一阵恍惚,他蓦然发觉自己已处在另一个地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可怕的剑气破空袭来,快的不可思议,孟秋水连剑还未拔出,便再没意识。 死劫临身的恐惧还没散去,他惊魂未定之际就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之前的地方,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生死悟剑”四个字的意思。 然后,又是一道摧枯拉朽的剑气,他又死了一次。 未见其人,只见剑气,便是无坚不摧,无处可逃。 第三次,凝神以待忍着接连两次的死劫摧残,他一定神便已拔出“青霜”,然而仍是一死的下场。 …… 第五十七次,他斩出了一道剑气,却被毫不留情的冲散,一剑封喉。 …… 第八十次,他催动剑芒,再斩一剑,但换来的不过是瞬息的僵持便又步了前尘,剑飞人亡。 …… 第八十七次,他已连连施展几大剑派的剑法,如今正是以华山剑法“清风十三式”应对,却仍是一击毙命。 一次次的生死轮转,却未能抵过一剑,本以为自己如今近乎先天的境界已有自保之力,可现在看来实在是异想天开,像是给他当头淋了一盆冷水。 “可恶!” 饶是他心性坚毅,此刻也不免生起烦躁,身形一展,已使出融合诸派所成的绝杀之技,直向剑气源头掠去,看看那人的真容。 “你想见我?” “那就走到我的面前来吧。” 一道冷冽的声音透着股锋芒毕露的张扬,和毫无掩饰的孤绝。 孟秋水剑势刚起,只听。 “华而不实的剑招,只留于形的剑法,连让我出剑的兴趣都没有!”空中身形如鬼魅的孟秋水当即胸口炸开一道血花,再死一次。 这哪是什么悟剑,这分明是虐杀啊。 那还等到十天,只不过转眼他就已经死了一百多次,到最后都麻木了。 他甚至都有点怀疑,这是先天境?确定不是凌驾于大宗师甚至是天人境之上的不世剑客?这种巨大的落差实在是有些打击孟秋水的心。 “华而不实,只留于形?” 孟秋水皱眉,不停反思着这句话。 “嗤!” 又是一剑,破空而来,斩灭一切,只落一点。 孟秋水手中古剑一震剑芒一涌,这一次,是接连斩出三剑,最后更是以剑相迎,僵持终于久了些,手中古剑连同手臂被震飞,然后被后发的剑气一击毙命。 忽的,倒下的瞬间孟秋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眼睛一凝,便又步了前尘。 “嗤!” 又是一道让人头皮发麻的剑气,可孟秋水双眼却死死得盯着那剑气穿过的轨迹,只见一片落叶被其击中,却无破损反而自行脱落,如剑般插入地面。 “噗!” 而代价就是他眉心多了一个窟窿。 接连数十次的死亡,直到有一次孟秋水瘸着腿断着胳膊爬到那片树叶旁,拿起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手掌居然像是被利器割开了一样,一片叶子居然也能如剑一般锋利。 “莫非是他的剑气比之我的更要纯粹凝练?” 这一次他再提出剑速度,已达自己的极致,五剑合一,虽是节节败退,虽是大口咳血。 “终于不是一击毙命了。” 正感叹着,眼中一道剑光划过,孟秋水当即倒地。 …… 一次次的凝练,一次次的摸索,终于,在第八百七十二剑的时候,他突破极致达到七剑合一,已能勉强抵挡住任飘渺随手发的剑气。 甚至偶尔还能回攻一剑。 正当孟秋水刚刚适应这个变化,却听一道声音响起。 “铮!” 这货终于肯出剑了,情何以堪啊!于是孟秋水又开始了一剑毙命的悟剑生涯,是死的前所未有的直接。 “剑招看似大同小异,可威力却是天翻地覆,变化层出不穷,究竟是为什么?”孟秋水眉头紧锁,想要看出端倪。 随着任飘渺剑势愈强,周遭草木尽在绽出锋芒,像是化作一柄柄剑器,随风摇曳间“叮叮”作响。 又死了数十次,这其中有好几次他居然是被一片叶子洞穿眉心而死,非是他之前以内力催发,而是一种纯粹的东西,随风飘荡,无人催动,死的不明不白。 “剑意!” 孟秋水终于确定了。 此人每剑必携极端剑道意志,意志不灭,便无坚不摧,当真是天下无敌,无敌的是意志。 到最后对方索性不用剑气了,意志一起直接以意杀人,恐怖的剑意只让孟秋水感觉空气都在生出锋芒,草木皆兵,全数席卷而来。 孟秋水如何能妥协,一身剑气自行散发与之对抗,然后就是死的惨不忍睹,比万箭穿心好不到哪去。而他的面容也随着一次次的败亡愈发苍白着,七窍都渐渐开始流着血。 “轰!” 最后他的意识是直接被强行抽离了出来,原是秘境里面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天。 虽然肉体上的伤势愈合了,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的可怕,忍着虚弱慢慢走出了竹苑。肉身上的痛苦倒还没什么,毕竟死的极快,最痛苦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如今已达极限,不得不暂缓休息,日后再自行进入。 …… 屋外,秋风袭袭,带着阵阵凉意和一声声微弱的蝉鸣鸟叫,令孟秋水的意识清晰了几分,挎剑走了出去。 远处书阁里,正在习字弹琴的阿瑶见孟秋水从竹苑走了出来,本来只是张望了一眼,可见他面容苍白无血,神色萎靡,当即急步走了过来连“师兄”都不喊了。“孟秀才,你身子骨那么弱,而且如今已是快入深秋,怎的还穿的这么单薄,还有你……” 原来他还是那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像是应着她的话一阵风吹过,孟秋水突的咳嗽了起来,又是那种死期将至的感觉。 “咳咳~” “不碍事!” 他右手下意识的捂在嘴上,等咳嗽完后,这才慢慢握住放到后背,掌心是一片鲜红。 “深秋吗?如今几月几?” 阿瑶见孟秋水神情有些木讷对自己的话没听在耳中,扭头哼了一句,竟朝竹苑中走了进去,等出来的时候,才见她手里拿着个梳子,铜镜,和一束发用的淡蓝色逍遥巾。 随后有些不乐意的说道:“十月二十二!” 孟秋水正想说什么,怎想阿瑶一下把他摁在了桂树下的石凳上。 铜镜里面,见孟秋水没有过多的反抗,表情有些默然,背后的女孩狡黠一笑,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然后小心翼翼的给他梳着头。 …… “南都”的城墙上,一体态修长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尘土,此人身着青衣,英姿过人,相貌堂堂,双目冷光隐现,外貌看来不过四十,可是岁月不但没有给他带来衰老,反而增添了些许成熟的魅力和威严。 摆了摆手,只听他温言道:“去,大开城门,命弓弩手准备,无需活口,尽数射杀!” 第五十一章 危险将至 “城下来将可是拓拔公主之人?在下卢氏子弟,如今一切已按照计划行事,还请将军速速入主南都。” 南都城头上,一个穿着士族子弟衣服的儒生正向着城下气势汹汹的七千“苍狼骑”喊话道,语气恭敬。 “开城门!” 随着一声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就见近乎三丈高低的巨大城门被两条粗大铁索拉开。 那为首猛将当即一马当先,势如离弦之箭,眼露冷芒,可猛然间,他看见里面一片寂静,野兽般的直觉令他双腿一夹马腹,座下那匹乌黑骏马登时散了前冲之势。 他双臂同时的往背后一翻,竟是交叉抽出两条手臂粗细的短矛,约有四尺长短,泛着黑寒的冷光,而后尾端一碰,“咔咔”一声脆响,两条短矛已是变成八尺长的乌黑战矛,两端尽是摄人的锋芒。 “让“卢少商”出来见我!” 大汉嗓音声如闷雷,眼中满是谨慎,微微低伏的古铜色雄壮身躯随着马匹的慢慢左右渡步,就好似一只环伺在侧的狮虎,尽是惨烈冷酷的气息。 “唉!” 城头上,忽的传来一声轻叹。 便见那个喊话的儒生已低头退下,然后一道修长身影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俯视着那有些挂满人头的七千骑。 “可能你要失望了,卢家除了“酆城”还有些余孽外,已经尽数死了个干净,卢少商也不例外。” 那男子声音听着温文尔雅,可话语却是让这些赶来的北燕七千轻骑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你是何人?” 敌将双眼陡然一眯。 中年人无视着敌将惊人的杀气,他话语如风般轻飘飘落下,负手而立。“到了我的地界,你却是不知道我是谁?如今城门大开,可敢一入?” 那猛将双眼忽如怒狮一睁。 “镇北候!” 他右手一转,手中古怪黑矛已被插在土中,而后低吼道:“弓来!” 便见那七千骑中,有一匹无人乘骑的枣红骏马跑了过来,上面什么都没有,唯独挂着一张大的有些夸张的弓,铁胎弓,立起竟是快比的一人高低。 那猛将左手虚抓间弓已到了手中,之前不曾看清,此刻才发现那人竟是长着一双猿臂,马腹上绑着数十支奇长乌黑铁箭,倒刺翻勾,箭尖三棱。 “这便是夺去西北边陲三大守将性命的破罡箭?本候倒想要见试一二。”中年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 只见那北燕猛将一张蒲扇大的手掌一抓,指缝中已多了四根可怖铁箭,随之搭箭一拉,右臂猛然粗了一圈,肌肉颤动,弓弦上同时传来了刺人耳膜的金铁铮鸣之声,似可切金断玉。 往日射杀那三大守将他都也只是一箭穿心,只不过,面对城头温文尔雅的男子,他一出手便是四箭齐射。 “北燕”处黑土之地,穷山恶水多毒虫虎豹出没,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般残酷危险的生存环境便造就了北燕军卒如狼似虎的赫赫凶名。多善射之士,崇尚武风,据说他们的及冠礼与天下其他各国都不一样,被称作“成人礼”,十四岁便要在那莽林荒山间与群兽厮杀搏斗生存足月,然后前往某处禁地取回一物,方能算是成人,如此才能有自己的名字。 而且听说那北燕还有一军,比“苍狼骑”更恶更凶,军中皆是百战悍卒,境界低者先天,高者大宗师,以狮熊虎豹为骑,虽从不满万,却已是天下皆惧。 这名武将,便是当代射技中最为出神入化的一人,也是迄今最为年轻的“射雕手”,以其惊人的体魄,加之内力,再有这副铁弓铁箭,三百步内当可箭破宗师境护身罡气,五百步内可穿石破金。 “嘭!” 猛将右手一松,只听弓弦震动如气劲炸开,声势实在骇人。 四支长箭像是挣脱了空气空间的束缚,弓弦甫一松手,便已消失不见,下一刻,已在那中年男子面前,箭尖竟是凝聚着可怕气芒,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呵呵,想不到你北燕这般茹毛饮血的蛮夷,也能出一个攻于算计的“拓拔火儿”,还真是让人意外。”中年男子本是负在背后的手蓦的一抬,他洒然一笑的同时周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强如实质的杀气凭空而起,就像是万顷海水倒悬于头顶,连那箭的速度都像是缓了几分,而后不慌不忙屈指运劲一弹当先离自己最近的一支箭,本是势不可挡的长箭瞬间被打乱了轨迹,飞向了另外三支。 那绝杀四箭看着已到中年男子咫尺之地,却是骤然被弹飞开来,四箭所建之功,只不过掀起了这青衣男子额前一缕发丝。 “叮!” 一支箭余劲未减,直直没入了石壁中,连箭尾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孔洞。 那猛将眼神一凝,像是迸发出两缕腥红,他正欲再拿箭,不想本来看似空无一人的城头忽然响起了一声声车轮滚动的声音,他心中顿生出一丝不妙。 直到那声音的始作俑者全部暴露在了他的视野中,他这才彻底的变了脸色。 “穿云弩!” 就见城墙上有士卒推着二十二架巨型弩车,上面架着五支碗口粗细的恐怖弩箭,城门口亦是推出来七架弩车,并成一排。 “退!” “杀!” 两人话语同时落下,一者惊怒,一者平静。 然后,就是一声声急促无比让人头皮发麻的木轴转动声,以及骇人的破空声。 “噗噗噗~” 弩箭过处,只见是连人带马尽数毙命,有的被钉死在地上,有的被洞穿心胸,留下恐怖伤口,有的更是如穿糖葫芦般连穿八九人而过,场面骇人到了极点,即便只是擦着也是血肉横飞,重伤催死。 “弓弩手出击!” 中年男子说完,自己竟是拿起一支巨大弩箭,左手一抛,右手单掌一震一拍尾端,气机登时暴起,弩箭当即化作一道恐怖虚影,直逼“苍狼骑”带兵猛将。 “啊~” 避无可避,那猛将右手战矛翻转,左手一拍马身已是闪电般刺出一矛,矛尖同样气机汇聚,竟是把空气都扭曲了,卷的沙石飞走,草木折腰,如一条黑蟒袭出。 “噗!” 只不过,碰撞的结果却是被那弩箭直直洞穿右肩,随着握矛的右臂高高抛起,那名猛将是任由血流不停,未呼痛一声,口中发出了一声古怪厉啸,便见余下之兵像是全得了指令调转马头撤退,只留下了一地斜插在地上的恐怖弩箭,以及钉死的一地尸体,人马皆不例外。 而他则是咬牙看了眼已经从城头施施然走下的“镇北候”直朝另一方疾驰远去,转眼绝尘。 “派几名斥候去追踪那群败军,轮换回报动向,等我擒下这只恶虎再做计较。” 中年男子布置一番,看着那一骑所去之地微微有些蹙眉,随即踏出了城头如苍鹰般掠了出去,身形缥缈竟好似腾云,直飘出去六十丈才堪堪落地,而后消失在原地。 第五十二章 恶虎临门 孟府。 “好了!” 阿瑶按着孟秋水的肩膀不让他乱动,仔细端详了会铜镜里恢复了几分人气的清秀书生才满意的点点头。 等她收走铜镜后,孟秋水悄无声息的挥袖将手心中的血水用劲力一裹甩向了旁边的池塘。书阁内没多久又响起了拨动琴弦的声音,愈发的熟练,非是孟秋水记忆中听过的那些,而是自成曲调,婉转动听,隐隐盖过了蝉鸣。 倒是让他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腰间古剑出鞘,凝神看了一会,回忆着秘境中所遭遇的一切,他手腕开始轻转,已是慢慢有了动作,剑影霎时重重。 …… 汉水江上,镇北候正自上游慢慢顺江飘下,始终凌波而行,修长挺拔的身躯看似未动,但实际上他那一双狭长的眸子正在不停的扫视着周遭一切。 包括江边一些停靠在岸半生都活在船上的渔民。 不远处还能看见一个婴儿肥的羊角辫小女娃,正顺着江岸提着个鱼篓,追着一个还在水里摸鱼的男孩,那男孩浑身泥渍,而且如今秋水沁凉,整个人的嘴唇都有些泛白,只是看见岸上雀跃的女孩,他只得擦着鼻涕,露着憨笑。 “唉唉,那边有个螃蟹!” “还有鱼!” …… 像是看着天色有些不早了,只见两边一些个渔船里,一艘有些老久的篷船慢慢泊了出来,船老头和一老友寒暄着,然后延着江边顺流而下。 他笑着却也感叹着,自己还真是穷苦命啊,如今到了孟府,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些闲暇,却又是耐不住冷清,平日里只是置办点吃食,至于做菜什么的,全是阿瑶亲手做。 老人是过来人,自然能看透自家孙女的那点女儿家心思,这不,闲不住了他就出来找老友叙叙旧,顺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衬的地方。这些都是苦命人,也许到死都还在船上,自己这些年之所以能熬过来,除了孟秀才他们也都是帮了很多忙,哪怕是一碗粥的恩情他都记在心里,没有忘记。 “明珠小姐,该回家了。”等看见那玩疯了的小妮子,船老头撑着竹竿将船的速度缓了下来,然后又看向那冷的嘴唇泛白的男娃提醒道:“大牛家的娃,赶紧回去找件衣服裹裹,小心凉坏了身子。” 说来也当真奇怪,立在水面上的镇北候竟是无一人看见,要不然如此异景,那些人还不倒头便拜。 只见这一对男娃女娃很是不舍,女孩说了句“小泥鳅,明天你去孟哥哥家找我玩,阿瑶姐姐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到时候还能听曲呢!” 说完,便被撑船的老叟抱了上去,岸边就只剩一个男孩半立在水中提着个鱼篓流着鼻涕目送篷船远去。 同样目视着篷船远去的还有镇北候,他看的可不是那老叟和女娃,而是在找一只逃窜匿迹的噬人恶虎。 此人境界虽只有宗师境,可这藏身的技巧实在让镇北候都有些惊讶。“呵,蛮夷之术,倒也颇有独到之处!” 忽然,顺着一缕凉风,他眼中神情闪过一丝变化,目光迟疑了瞬息终于从那艘旧船上移了开来,转身离去,他走的放向却是与篷船截然相反。 也在镇北候离去没多久,远去的篷船船底,赫然睁开了一双冷酷的眼眸。 …… 竹苑之外,不知是不是巧合,只见那桂树下面正在练剑的书生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剑法行如流水却没掀起一颗尘埃,浑圆无碍,隐达人剑合一之境地。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剑竟是下意识的去应和那琴声韵律,与之相合,乃至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悟,陷入一种空明的状态。 只不过,这个状态没持续多久,便被长廊上一个欢快的脚步声打断,再听得一声“孟哥哥”,孟秋水是蓦然清醒,而那琴声也止了。 孟秋水愣了楞,他本想应声,但下一刻,感受着体内的变化,他愕然发现自己体内仅余的最后几条脉络居然不知不觉间被尽数贯通无阻,浑身经脉更与气海丹田生成了某种玄妙联系,体内内力运转自成周天往复,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我入先天了?” 可还没来得及感受,孟秋水握剑的手却是一紧,手背之上的毛孔紧缩,目光一抬便如冷电般投向院中某处。 也随着他的目光落下,一股莫名而起的危机令他汗毛炸起,如芒在背。 “阿瑶,你们先回屋里去,带着明珠。”他沉声看着正往自己这边走来的几人,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见到孟秋水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阿瑶已记起了几日前他说的话,不由分说便抱着懵懂不解的明珠拉着疑惑的船老头跑进竹苑,紧闭房门。 只有孟秋水双眼死死的看着那处方向,不敢移开分毫,生怕一转头便会迎来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虽看不到,但他感觉得到,就在那里,不远处有人,而且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对方似察觉到孟秋水发现了他,一股凭空而起的恐怖杀意彷如狂风巨浪般登时朝孟秋水涌去,一浪接着一浪。 孟秋水眼神微变,一身剑气自行散发,已是将所有杀气尽数挡了下来,如那怒海涛浪中的一叶扁舟。 古剑于胸前一竖,冷冽气机乍起,剑气如刃,将面前的杀气一分为二。这股气势虽然惨烈无比,但与那秘境中任飘渺的剑意比起来,却是弱了一筹。 孟府之中,有两条纵横交错的长廊,而在那交错的地方,是一间凉亭,其内摆有石桌,往些时候,陈离和他便是在那里饮酒畅谈。 他身形一起,已是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了长廊,直扑凉亭,以他如今的境界不过两三步之遥。 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凉亭,孟秋水平淡道:“阁下还是现身吧!” 果然。 只听话甫落,孟秋水眼神骤然一变,身形暴起向前一跃,而后一缩,似一形神兼备的猿猴。 几在同时,有一手刀自他身后神出鬼没刺来,亏了他及时躲闪,不然便是穿心而过的下场。 感受着后背直流的冷汗,孟秋水回身就看见一双冰冷的眸子正平静的望着自己,充满了残酷,手刀之势还未收回。 他的面前已立着一人,一独臂的雄壮汉子,袒露着岩石般的上身,整条右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下,伤口可怖异常,但唯独不见血液流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孟秋水凝重万分,本来还想开口问点什么,可一见那人头上的狼首战盔,当即眼神猝然一狞,竟迸发出惊人杀意,手中长剑悍然刺出,剑气勃发如箭。“给我死来!” 竟是再无缓和余地,二者注定只能存活一人。 第五十三章 杀 孟秋水的杀心从未如此重过,他这短短三月,所杀之人粗一估计怕是已有两千有余,老幼暂且不分,多是男子,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对他来说那些人里,很多他都可以放过。 但,眼前之人,即是相遇,便注定只能活一人。 “北燕之人,该杀。” 手中古剑此刻在孟秋水手中,已是气象森然,迅疾如影,像是于刹那间幻化成千万条青蛇,吐信长嘶。 但,如此攻击,却在那汉子的面前被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挡住了,宗师高手,护身罡气。 大汉双眼看着孟秋水手里的奇异古剑,眼神惊疑陡变的阴森异常,冷冷道:“青霜剑。” 蓦然,孟秋水只觉眼前一暗,一恐怖拳头瞬间充塞在他的眼中,连他的剑势都被那恐怖的拳罡挤开,当胸击来,眼前的空气在那拳头前竟然如凹陷下去的水面,至刚至猛。 耳膜立时被一道可怕的气爆声冲击着,声势骇人。 不容许任何迟疑,生死关头孟秋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如此情况,就像是又面对那个杀了他无数次的任飘渺,手中散开的剑影瞬间如一,一身功力提高极致,刹那间竟是十一剑叠为一剑,古剑立时爆发出森然剑芒,往日寸许,如今竟是暴涨到三寸长短。 孟秋水低叱一声,一剑迎上,剑芒对拳罡。 “呲!” 诡异的碰撞声,令本来只是随风泛起浅波的荷花池池水瞬间倒起向天,炸开数道水柱。 一缕缕强劲的气浪,在空中互相激撞,带起阵阵狂风,肆虐的孟秋水衣衫下摆猎猎作响,刚刚梳好的头发瞬间冲散开来,如那水花般冲天而起散乱开来。 “咔咔~” 二人脚下,那凉亭的地面,石板上亦是以他们为中心开始向周围蔓延着蛛网般的裂纹。 “如此杀招,你还能使出几招?” 孟秋水喉间一甜,却被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那被血染红的嘴是可怖异常,配合着狞起的眉目,实在有些吓人。书生呕血,悍将被逼回的拳头亦在流着血,罡气竟是被那一剑破开了,连同伤口,也在如此碰撞下重新溢出血液。 “此人必是经不得久战!” 断臂之伤在前,杀招在后,只在碰撞的一瞬间,孟秋水便已确定,对手定是外强中干,重伤未愈,内力已经不得过多损耗。 北燕悍将似被这句话惹恼,左拳一松,已是漫天爪影,像是一头野兽,激荡的气劲声“嗤嗤”如飓风。 孟秋水身形稍撤半步,身形挪移间四尺青锋亦是斩出,漫天剑影,只听空中响起了密集如黄豆炸裂般的脆响,游走极快,就好似一团鬼影,窜动于凉亭之内,虚实不定。 只不过,对方也非易于之辈,见孟秋水有意拖延,他撕风裂空的爪功竟是暗含罡劲,碰撞间孟秋水身如触电,身法一滞的空档,就见一股股恐怖劲风朝自己的脖颈落来,刺的人肌肤生疼。 孟秋水故技重施,漫天剑影倏然化为一剑,青芒吐露,直刺对方手心。 “嗤!” 只是,随着剑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孟秋水脸上不仅没有半点喜意,反而有种莫大危机,只见那人竟是行了个破釜沉舟的法子,五指骤然一握,罡气突生,手中古剑顿时如被铁钩牢牢锁住。 对手像是早有预料,右腿在空中由慢变快,划出一道弧月般的匹练,竟是比之前的一拳更猛,更疾。 见此孟秋水是撒开手中剑,双眼厉色浓郁到了极点,居然一头撞向那人空门大开的胸膛,右手并指如剑,直刺那人心口。 “嘭!” 电光火石间,一声沉闷碰撞下,就见孟秋水的身体如一颗击飞出去的石子,口中“哇”的吐出一口逆血,整个人轰然被砸进了池塘里,水花四溅。 而凉亭里,也没了动静。 足足过去差不多十数个呼吸的时间,才见那恢复平静的池水中一道身影如炸雷般闪出,高高跃起再如飞鸟般落下。 看着那个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北燕武将如今似石雕般站立不动,孟秋水的心才算是彻底落了下来。他还保持着出爪的动作,掌心钳制着青霜,只是,心口处却多了拳头大小的窟窿,里面空空如也。 右手劲力一涌,手中那颗刚刚停止跳动的心脏瞬间化作肉泥,从指缝中流出。 孟秋水眼神不变,右手再握那人脖颈,身形已是朝门外急速飞掠而去,直到门口他左手抽出古剑的同时,右手提臂一抛,那尸体便朝门外清溪飞了出去。 只见数道剑气横空划过,那即将落入河中的尸体顿时如被切开的豆腐般散落在水中,飘向远方。 察觉到厮杀已经停止的阿瑶正小心翼翼的从连通竹苑的那条长廊走了过来,眼中虽有恐惧,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往凉亭走来。 只不过,等她到时,就见里面只剩数滩血迹却是不见那人,眼中恐惧瞬间化作无比的惊慌,似快要急得哭出来,直到听到脚步声才看见孟秋水像个落汤鸡似的从外面走回来,浑身不停滴落着水很是狼狈。 书生见女孩那快要哭的模样先是一怔,随即下意识的露出了个柔和的笑,只是映着他胸口的那片殷红血迹和苍白脸色是怎么看怎么难看。 …… 而在另一边,陈离家。 就见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张着还没合住的下巴连滚带爬的跑回了自家满是鸡粪味的院子,惹的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像是看见了某个从未想到过的一幕,嘴里如同傻子般不停的自语着。“真他娘奇了!怪哉!怪哉!” 两家相隔本就不远,他又如何发现不了孟府的惊变,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坐视孟秋水出事,更何况自家女儿还在那呢。本还在懊恼自己粗心大意打了盹,可还没等他动手,却见平日里那个病恹恹的娃儿凶猛的一塌糊涂,提剑就是上啊。 而且那杀气,我滴个乖乖,恐怕没少杀人啊。还以初入先天的境界斩了宗师,要知道即便是身受重伤的宗师那也是宗师啊,一身精气磅礴如虎熊,动辄数千斤的力道,却硬是被那小子摘了心,取了命。 “怎么了?一个人傻子似的嘀咕啥呢?” 陈母在院子里没好气的问道。 老头的眼神有些诡异,脱了往日的不修边幅和不靠谱,他沉吟了半晌。“孩他娘,你说这南都除了咱们外还有别的老怪物没?” 平日里他还以为自己藏的够深,可今天这一幕,实在是让他不得不怀疑。 “而且,你猜我刚才看到啥了?” “真是他娘的见鬼了。” 第五十四章 一夜无话 华灯初上。 夜色如纱幕般垂下,往常这个时候,才是整个南都最热闹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是那最负盛名的“二十八红楼”点灯的时候。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那是因南都最出名的风流所,烟花之地,不在地上,而是在二十八座巨大精美奢华的船楼之内,寻常时候停留的地方就在那江水转向东南入海的弯弧处。 据说其内乃是从天下各处网罗的绝色尤物,或精通琴棋书画,或是曼妙舞姿,皆各怀无二技艺,就连里面的吃食都不同寻常,美酒佳酿,灵果鲜梅,不计其数。 流连其内的,多是世家门阀的公子,无不着锦衣华服,仅那腰间缠的佩,普通人家得之便可半辈子不愁吃喝,不过,除此之外,也有富甲一方的商贾,和名震天下的豪侠。 这便是赵国举国皆知的“二十八红楼”的由来,而每至夜色,各船楼楼顶便会挂起一盏红灯笼,此为点灯,通俗点讲就是各位看客可以上船了。 而这其中最为精美的一座,有四层高低,其内设厢房雅间五十有余,船壁以鬼斧神工之技雕有百鸟群花,栩栩如生,宛若活物,而且每十步便内镶发光奇石,当真奢华到了极点,名为“鱼龙楼”。 可今天不同往日,没了莺莺燕燕的笑声,没了靡靡曲声,也没了惑人勾魂魅声。 天空明月斜挂,映的江面波澄如镜,闪着粼粼微光。 姜离云立于船楼顶端,感受着袭袭凉风,目光望向青龙关的方向有些出神,身旁的镇北候则是拿着一壶好酒慢条斯理的喝着,只是身体却在不经意间落后青年半步。 好一会。 黑暗中,一道曼妙身影手里提着颗被水泡的发白肿胀的头颅,倏然显了出来。 看着那颗仍未闭眼的头颅,姜离云目中虽有意外,但并没太大惊讶,再看头颅以下平齐的切口,他目光泛着晦涩光华。“看来,南都除了那些世家豪阀外,还是有些深藏不露的人啊。” “去和另外二十七楼的管事人谈谈,给他们背后的人带句话,就说这是我赵国自家的私事,他们赚钱我不管,便是收拢人才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但若是敢把手伸到我的面前,别怪我心狠手辣。” “是!” 女子应了一声转瞬又消失了身影。 但姜离云还不能走,他在等,等一件很重要的事,南都最大的十一个世族,如今除了三家投靠自己,其余者已尽数诛灭荡平。 而这个时候才是最危险关键的时候,即便他以雷霆手段一战功成,但那些世族门阀的势力早已日渐蒂固,除了“南都”之外,“酆城”中亦有未死余孽,有的更是还为朝中重臣,或是封疆大吏。 他虽然已尽力封锁了一切消息,但,却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多不出三天,那些人肯定会得知南都未失,再加上族人死绝,定是不会放过自己。 而那个仍被蒙在鼓里只会醉酒笙歌的父王更是对自己格外厌弃,恐怕得知此事无需那些人鼓动也绝然不会相信于他,怕是十之八九要落个“谋逆乱国”之罪。 所有人都明白,“安乐王”这三个字的意思无非是要让他安度余生罢了,他甚至可以看到感受到那几个所谓的兄弟姐妹生出的无情嘲笑以及冰冷的手足情。 “快了,快了!”他目光望着青龙关的方向嘴里呢喃着。 …… …… …… 灯火已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孟秋水调息着,吐纳渐渐放缓,内力以气海为源周而复始运转周天,疗着自己的伤势。 之前突破时他尚未来得及感悟,此刻随着内力运转不休就见他周身毛孔内不停由内而外的泌出浑浊汗液,直到内力势如滚滚大浪,足足运转了九个周天这才像是彻底结束。 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他起身走到竹苑外的清池旁舀着水淋着身体,胸膛上那巨大的古老瞳纹如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华,像是在动,就好像在看着他,透着神异和诡异。 想着今日所遇的莫大危机,再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孟秋水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紧迫感。 清洗了一番回到屋内,孟秋水并没去休息,而是从床底下取出了一卷轴,卷轴摊开,借着月光他看着上面的东西,大致扫了一眼,迟疑了一下便从手指上逼出数滴血滴在那卷轴之上。 就见滴落上去的瞬间,那血水便被卷轴吸收了,一个个鲜红字迹开始慢慢似水落石出般从上面显现了出来,落着五个大字——《天山折梅手》。 而后面的十二行小字居然是一首歌诀。 “一束梅花抹上开……提气丹田自天枢……太乙两仪化四象……四象八卦幻无穷……” 视线扫过下意识的念着,一开始孟秋水还没感觉到什么,可越念他越是皱眉,到最后更是发现自己嗓子猛的失了声,这简直拗口到了极点,本是平复下来的气息居然因一首歌诀变得有些混乱。 这歌诀七个字一句,共有十二句,八十四个字。而且音韵全然不调,更与寻常人的声韵呼吸之理全然相反,便是孟秋水如今平心静气的诵念已是不易出口,而且无形中隐有调动内力的迹象,如果他修的不是道家心法,恐怕现在定然免不了内力四溢乱窜的危险。 强忍不适孟秋水移开眼目稍稍缓和了会,这才恢复了声音,就见歌诀最后面还记着十二个字。 “卧时念,坐时念,走时念,跑时念。” 孟秋水恍然。“这难道是这天山折梅手的循序渐进之法?” 他索性直接躺了下来嘴里继续喃喃念着,下意识的就入了神。 “一束梅花抹上开?” “抹,似是指法,莫非是擒拿?” 右手一抬,便已顺着那股气机变化开始摸索了起来。 加之小无相功之能,他如今“手少阴心经”已俱通,而且经脉更是隐隐拓宽了几分,月光底下就见孟秋水躺在地上一双手从开始的笨拙生疏慢慢变快,到最后竟是拖出一连串虚影。 到最后双手手指变化间,所施展的已赫然是那几大剑派的剑法。 …… 一夜无话,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 站了一夜等了一夜的姜离云才慢慢抬头,原来天空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黑点,而后不停的划着圆,盘旋而下。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鹰鸣,那黑点才显露了它的真身。 “鱼龙楼”上,立时有人口中响起清脆无比的哨音,登时那黑点像是找到了方向一个俯冲便如箭矢般垂直降下,然后落在了那人伸出去的左臂上。 身穿黑色劲装的青年赶忙取下鹰爪上绑着的密信,他看了一眼脸色已透出某种不正常的潮红。 似已等不急了,姜离云双眼精芒暗涌,沉沉吐出了一个字。 “念!” 那青年当即颤抖道: “青龙关守军于昨夜大败北燕“苍狼骑”,斩敌……” 青年还欲再念,却被姜离云蓦然打断。 “可以了!”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姜离云身侧亦是站了一夜的“镇北候”已不需姜离云说什么,当即转身走下船楼。“取我战甲来!” 待所有人都走后,姜离云望着又开始飘着落雨的天空,口中轻声自语道: “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五十五章 姜离云,反了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不过一天的时间,许多人都惊讶的发现南都城中最负名望的十几个大家族府邸居然不知何时被改换了门庭,连同里面的世家子弟,及其门客都已是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多笑脸相迎,非富即贵。 而往日青久古老的长街,如今像是被人彻彻底底的洗了一遍,去了沧桑,去了尘埃,也去了不为人知的斑斑血迹和腥味,就是连一些刀痕剑伤都没留下一丝痕迹是焕然一新,连带着那黯淡的天光也明媚顺眼了几分。 寻常人眼里只以为那些家族是搬迁到别处了,虽有讶异,但也并没什么,而一些心思玲珑的人即便是从昨日的惊变猜到些什么,也只是闭口不提,甚至是下意识的绕着那些地方走。 可就在他们以为一切会恢复到往常光景的时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事情却是接二连三轰然爆发了。 赵国三七十四年,初冬,十一月初七。 就在这赵国初冬的头场雪,年仅四十二岁便纵横疆场,攻城拔寨无数的“镇北候”苏青自苍州而起亲率七万黑甲玄骑千里奔袭直夺“梧州”,所过之处二十八郡皆是摧枯拉朽,莫有可敌者,而后于“白山城”城头刀斩“梧州刺史”宗师境陈德之与老一代沙场悍将跻身大宗师的王龙虎,此役一战功成,梧州易主,举国皆惊,朝野震动。 同一日,青州刺史,加上城中守将,连同各郡大小官员五十余人,于一日之内遭“无常殿”鬼面罗刹尽数刺杀身亡,而后被次日一袭青衣孤身行来的“镇北候”连同城内所留后手兵不血刃仅用半个时辰,一举夺下,青州至此易主。 而这其中,还有一件事,便是“北燕”三大王姓之一掌“苍狼骑”的拓拔家长女“拓拔火儿”于青龙关兵败被俘,所率四万“苍狼骑”仅余四千残兵败将溃逃,后经商议,以其所夺城池尽数归还,用以换回此女,这里面据说青龙关守将乃是一神秘陈姓青年。 至此,西北三州之地,尽数落入一人之手,赵国自渭水以西正式一分为二,当所有人探知这三州之主乃是当年侥幸存活下来的赵国六皇子后,有很多人陡然捏碎了茶杯,亦有很多人寝食难安,更有很多人恨得是咬牙切齿。 这个当年落了个“安乐”之名,成为所有人笑柄的赵国六皇子,如今已是重新出现在世人的眼中,恰如东升之旭日,尽显其夺目辉煌,当真是一鸣惊人,洗昔日之耻。 姜离云虽无明言,但所有人都明白,他,反了。 几在同一时间,大夏,南荒两国成犄角之势,见缝插针,兵犯赵国,欲要分一杯羹,大战一触即发。 而日后的七国乱战,正是由此慢慢拉开序幕。 …… …… …… 孟府。 凉亭里,那日后船老头便找了些工匠重新把那些破损的地方修补了一下,顺便按照孟秋水的意思找了个丫鬟和一个小厮,给这冷清的院子再添点人气。 女孩叫翠云,十三岁,像是先天不足导致身体有些瘦小,加上面容生的有股子病态看着就好像只有十来岁的样子,初来时很是怯生生的,但时间长了加上和阿瑶本就相熟,性子便慢慢活泛了起来。 男孩小名叫“石头”,九岁,与那翠云是截然不同,尽管身子看着同样瘦弱,可他居然天生身负巨力,容貌虽是有些枯瘦蜡黄,但看着敦厚老实。 二人都是船老头看着长大的,听到孟秋水的话自然就把他们喊来了。 “小泥鳅,吃这个,这个好吃,还有这个!” 让孟秋水意外的是明珠这丫头口口声声喊着那男孩“小泥鳅”像是很熟悉,此刻六人趁着天晴让“流云楼”的伙计送来了一桌酒菜,也算是少有的热闹了一回。 见这两个孩子还是有些局促,孟秋水只得尽量放柔着语气说“没事,多吃点”,可配合着他那张有些面瘫木讷的脸反而让两个人更紧张了。 “先生,你也吃!” 翠云低弱蚊虫的回应着。 只看得孟秋水苦笑不得。 如今已是入冬,几颗老桂树上结的花也都快落个干净了,不过也不知道阿瑶从哪移植过来了几株梅花,倒是为这苍白单调的院子添了几分颜色,最盛的一株正好载在了竹苑前的桂树旁边,含苞待放。 “你是说你要教我武功?” 饭后,正在练琴的阿瑶有些讶异的看着孟秋水。 “如今天下不太平。”孟秋水的话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阿瑶微微垂下眼目低声道:“可是我还想练琴。” 她怀里紧紧的抱着琵琶。 孟秋水见她这副模样心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触动,沉吟半晌才说道:“我这里有一门奇技,能以音驱虫控蛊,亦能以音摄人心神,杀人无形。” 他想起来那《怜花宝鉴》里记载的苗人驱虫控蛊的法门便是以血为引,以音为媒介,借以内力催动,威能惊人,而且随着内力日渐深厚更能化作音杀之技。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用琵琶使出来。 “你先把琴借我用两天。” 一想到这里,孟秋水便提出了借琴的要求,只在阿瑶依依不舍再三警告下,他这才转身走向竹苑,叮嘱让人不要打扰他。 看着孟秋水离开的背影阿瑶暗自叹了声,眼波微黯,其实她还有话没说完呢,那就是她不想杀人。 孟秋水这一进去还真的待了两天。 如果说阿瑶的琴声是悦耳动听,如鸟雀清鸣,那这两日从竹苑传出的琴声简直就是两个字,“难听”,而且难听到了极点,达到不堪入耳,惨绝人寰的地步,韵律曲调忽高忽低,诡异飘忽,直听的人心神恍惚,头晕目眩。 连续两天的时间里,那池塘水面上已是浮出来很多晕死的鱼虾,甚至平时树上还有一些个麻雀摇摇晃晃的掉落下来。 威力之强,简直是人畜无生。 等到第三天。 “终于成功了!” 孟秋水感叹着,可刚走出竹苑,就见四道精神萎靡不振的身影顶着四双发黑的眼眶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像是随时都能睡着。 翠云更是一脸惊恐害怕的看着自己,偏偏又忍不住困意眼皮不停的开阖着,只见此刻的孟秋水正披头散发,双眼满布血丝,怕是这俩天都是不眠不休。 石头下意识喊了声。 “先生,该吃饭了!” 孟秋水:“……” …… 第五十六章 三少爷的剑 “铮!” “铮!” “铮!” …… 一声声急促刺耳的碰撞声中,只见孟秋水身形缥缈灵动,像是化作一片北风卷起的叶子,手中古剑不断与一道道从四面八方凭空而起的可怖剑气交锋着。 终于。 “风满楼,卷黄沙,舞剑春秋,名震天下。雨飘渺,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骤见林木深处,一道横持长剑的身影踏步而来,傲骨嶙峋的剑意森然迫人,语气淡漠道:“看来,你终于有了接我之剑的资格,飘渺剑式“剑八”已得天下第一,“剑九”灭巫教全族,弱者,小心了!” 悟剑秘境中,孟秋水凝神以待,陡见那人剑随声起,剑势生出的刹那,一道剑光登时如直泄长河似的被斩出,变化莫测,璀璨夺目。 “剑一,破!” 见此剑来势极汹,孟秋水当即单足一点,似如一缕清风般飘然后撤,然手中未停,古剑一竖剑势顿化飘逸灵动,与他的身法浑然一体,正是点苍不传秘技,七十二路回风舞柳剑。 单足轻点间,出人意料的是孟秋水竟是多了几分超凡脱俗之意,如清风柔和,如秋水无波,多了分出尘气,少了些许戾气,这一切的根由皆是“小无相功”修为日益精深潜移默化下所带来的变化。 他身形飘起两丈多高手中起剑迷蒙如影似如流水已至飞瀑,挺剑刺出,剑光吐露,如一团幽水,不见真身。 一刹那,那团青光之内,似有七十二道出剑身影凝滞,可再仔细看却只剩一剑,他竟是将回风舞柳剑的所有变化,尽揽于一剑之内。 如果说他之前凭借“小无相功”窥的此技已有十分形似的话,那现在便只剩下六分形似,可是,却多了四分神似,这四分非是此剑的剑势,而是独属于孟秋水赋予的,是真正开始慢慢把此等剑招化作自己的东西。 一剑刺出。 “轰!” 剑气争锋,余威未散,准确的说是任飘渺的一剑胜了,余劲如芒,直贯孟秋水心口,当即绽出一蓬凄冷血花。 孟秋水一稳身形,本是垂落的左手忽的袍袖一拂,就听背后“呛啷”一声一道古怪幽芒已逆行而起如灵蛇般滑入掌中。 赫然是那名为“幽骨”的诡异邪剑。 二剑同持,孟秋水左右双手居然一心二用各施奇技,一者为华山“清风十三式”,一者仍是“回风舞柳剑”,双剑同出。 诡异的剑鸣立如惨惨阴风,摄人心神,呜咽如鬼哭。 他双脚一蹬如踏云而起,如游龙飞扑横击向任飘渺,须臾间的功夫已攻出五十多记杀招,剑气涤荡开来如层层叠浪,一浪盖过一浪。 却听一道孤绝之音如玉器碰撞,若古泉激荡。 “破空飞灭!” 二者再次碰撞在一起,孟秋水眼前一花便见一柄长剑当胸穿过,口中狂溢着血,他有些可惜,又带着一丝痛苦的快意。 看着任飘渺鬓角被削掉的一绺青丝飘飘荡荡的落下,孟秋水的意识也随之慢慢消散。 …… 徐徐睁眼,孟秋水双手拂过膝上横放的两柄剑目中闪过一丝出神,经过数次的交锋他已发现,原来这所谓的悟剑是类似于意志上的交锋,虽然每次结束他都很是萎靡虚弱,但这又何尝不是在磨炼自己的意志,无形的变化他是感受的清清楚楚。 “试炼磨炼肉体,秘境磨炼意志么,只是可惜十日耗光也没能让那人流血!” 呼出一口,孟秋水长身而起,目光流转已是落在了左手倒提的名为“幽骨”的邪剑上,他的手停了良久,指肚划过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思索再三,就见他掌心一压,手中邪剑当即如木桩般被钉入桂树下的青石板中,一没到底,只留下一个孔洞,随着风起,枯叶翻飞,没一会便是连孔洞也看不见了。 听着院落另一头传来的欢声笑语,孟秋水右手手腕一转,古剑搭在肩上已走进了竹苑之内。 “试炼开启!” “试炼场景:三少爷的剑。” “试炼任务:覆灭金钱帮,覆灭天尊,覆灭魔教。” “试炼奖励:待估。” …… …… …… 岁月更替,日月轮转。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当那些被世人熟知脍炙人口的事迹慢慢变成故事,慢慢变成传说,慢慢被人们淡忘,便总会有后来者取而代之,填补世人心中的空缺。 而每个时代都注定有些独一无二的东西,譬如当年的李寻欢和阿飞,譬如“刀圣”傅红雪,譬如小李飞刀传人“叶开”,以及当今江湖两大最负盛名的剑客,谢晓峰,燕十三,其剑道修为直追昔年飞剑客。 这注定是一个古往今来最为惨烈的时代,天骄并起。 而且武林中更是同时生出魔教和天尊两大恐怖势力,令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陷于水深火热。 …… 保定城外,习习凉风吹过,驱走了枯叶林里难耐的热,差不多就在正午的时候,毒辣的日头高悬,寻常时候少有人来的大凶之地,今日罕见的行来了个人,仿佛自远方天地的尽头行来,衣袂独舞,飘然若仙,此人竟是顶着一头如雪般的白发,面带青铜面具,看第一眼时他还在视线的尽头,可第二眼便已到了这“枯叶林”。 据说这“枯叶林”数十年以前乃是一处乱葬岗,夜时偶有赶路的人路过便会见那林中陡现几朵湛蓝鬼火,而且走着走着说不定还能一脚踢出来个骷髅,断骨,让人忌讳莫深。 随着步伐骤顿,那人已立在一座孤坟面前,他华服大袖一挥,就见上面诸多杂草尽数化作粉尘,一身内力实在是磅礴的惊人。 孤坟前还立着一面碑,只是上面的字很奇怪,唯有四字。 “恩师之墓。” 那人站在孤坟前伫立许久才终于清冷开口,只是言语内容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师傅,不会太久了……他们就快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了,谁也跑不掉,这一次,我要亲手抹去七大剑派,连同少林,为您报仇。” 话甫落,只见周遭空气骤然冷寒了下来,连同郁郁葱葱的草木也开始不住的颤抖着,似也被那人说出的话吓到。 风声未绝,林中树叶随风簌簌摇曳,只是孤坟前,已没了那人的踪影,就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从未有人离去。 一眼望去,寂静无声。 第五十七章 巧闻青龙会 江南三月,杏花微雨。 长街上,贩夫走卒往来其间,客栈酒肆里的喧闹,小贩的吆喝,木轮滚动,马蹄轻踏,稚童啼哭,交织出一副芸芸众生之相。 顺着长街往前,就见在那尽头石桥的不远处,落着一座名为“望香阁”的与众不同之处。 望香阁,别看此间名起的雅趣,但说好听点这便是一世间的风尘所,温柔乡,说的再直白点便是妓院。 阁里莺莺燕燕的笑声终日不绝,只是谁是真心实意的笑,谁是强颜欢笑便不得而知了。 这世上,万般皆难,而最难挣的,便是皮肉钱了。南都二十八红楼里的女子凭着姿色技艺倒是有着自行择客的选择,技艺好的,说不定称个什么大家,到时候那些世家的风流子弟还不是趋之若鹜,一掷千金。 而这里,三教九流无数,哪容得人选择,江湖人认的是名,而这些风尘女子只认钱,只要有钱,便是从茅坑里爬出来的乞丐也能找个头牌姑娘春风一度,和善点的说不定还有俩赏钱,若遇上那种凶恶之徒多是免不了遭受些难以启齿的摧残。 如今虽是冬去春来的之象,可是那股子凉意倒像是返秋了一般,加上这雨一下就是数日,当真生意难做,可饶是这样仍有女子着单薄到吓人的裙衫站在门口拉客,只是奈何往来之人被这股冷意一凉那还有什么心思,还不如喝几壶酒来的痛快。 加之拉客之人多因常年纵酒声色已是年老色衰,容颜已老,就更没有什么生意了,要不然她们那会自己下来拉客,但凡有点姿色的,只会在里面等人自己来。 雨丝如纱如雾,可就是雨势再小,站的久了脸上精心细画的妆容也免不了被吹进来的雨沫弄花,早已不再曼妙婀娜的身体如今更是冷的瑟瑟发抖,嘴唇泛青,那还谈得上半点美色,偶尔抽点时间喝口热茶便又被老鸨骂出来接客,当真是世态炎凉,冷暖自知。 “唉!” 凤来看着门口那几个人老珠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女人目中闪过些许悲哀,暗自叹了一声。 也许她日后的结局也是如此吧,好在自己还有副悦耳动听的嗓子,平日里能多点积攒,前几天家里还让人捎来消息,说弟弟相中了个邻村的女娃,模样不错,是个能生养的人,只是对方开口就要六十两银子作聘。 想着想着,她已是望着外面的微雨,嗅着凉彻骨的花香出神了。眼神飘忽间,却见门外尽头的石桥上慢慢显露出了一把伞,叹了声,她也是慢慢起身,尽量往外走了走,盼望着今天能多招揽几个客人,不然那个家可就真的容不下自己了。 直到伞升到最高处,伞下的人也已走上了拱桥。 目光一扫,原是个青袍书生,足下甜鞋净袜,身形修长,只是伞下那张眉目干净的脸却泛着股病色的苍白,左手不时微曲放在嘴前,像是在咳嗽,背后还背着个用灰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件,早已看遍世事百态的凤来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柄剑。 她目中闪过失望之色,只是这般装束恐怕掏出来的银钱还没自己多呢,真是可惜了那副耐看的长相,随之便把视线移开了,落向那些身着锦衣的人身上。 “凤来,你死哪去了,你那老主顾来了,还不快回来。” 正这时,老鸨的声音自二楼传来,不知是因情绪激动还是因嗓门大,几乎整座楼都听得见。 凤来本来有些姣好的面容立时流出一抹厌色,那所谓的老主顾不过是个年逾半百的糟老头子,而且喜怒无常,要想做他的生意,那就得做好受皮肉之苦的准备,唯胜在出手阔绰,所以老鸨也就默许了。 可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何盯上了她,当真是世道难行,由不得自己啊,凤来应了声已是起身上楼。 石桥上,雨中一直撑伞缓行的书生渡步走了下来,除了偶尔因咳嗽会有所动作外他的身形始终如一。 可走了不到二十来步,陡然。 “死人了……死人了……凤来死了!” 一声惊惧万分的尖叫瞬间从那“望香阁”传到了长街上。 书生依旧不为所动的走着,除了眼皮稍稍抬了抬,咳嗽了两声,甚至他还想去前面的茶馆里买几个刚出笼的包子,与那些一个个张望向“望香阁”的人截然不同,很是格格不入。 望香阁里,所有人看着那浑身布满淤伤血痕的女尸吓得直捂眼睛,脸色煞白,有的人更是受不了那副场面两腿一软双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老鸨一双眼睛已是无神涣散,嘴里不停的重复着完了,完了之类的话,最后索性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毕竟“天尊”舵主死在自己这里,任她如何能言善道恐怕也说不清楚了,可哭着哭着她哭势一僵,像是瞧见了啥吓人的一幕,一骨碌又爬了起来,身子抖个不停。“凤来,你可千万不要怨我啊,有怨报怨……” 就见那尸体生前像是遭受了什么生不如死的折磨,那尸体面容扭曲的像是一被挤扁了的泥像,双眼暴凸,七窍流血。 仅这一会的功夫,那尸体便已全身泛着骇人的黑紫,显然身中剧毒。 与其一起的还有一个干瘦老头,这便是“天尊”的舵主,同样的死状,而且一颗干瘪的头颅已滚到了地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他们,滴淌着血水,视之如见厉鬼。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恐怕对方要杀的是这老头,而凤来只是遭了无妄之灾,惨被波及罢了。 长街上,孟秋水已收起了雨伞,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半的包子,回头隔街而望,眼目澈净平淡。 只见“望香阁”屋脊边角上,不知何时立着道身影,黑袍罩身,面带古怪面具,衣衫猎猎,可让孟秋水感兴趣的是他袖子里隐隐露出来的两个东西。 那居然是一双古怪狰狞的铁手套,竟是当年伊哭的青魔手,对此物他可是记忆尤深。 嚼咽着嘴里的包子孟秋水眼中有些意外,似乎除他之外没几个人发现那人的存在,很快,就见对方身形一滑便如乳燕投林般转瞬没入了朦胧雨中,消失无影。 “青龙会,是青龙会!” 此时,“望香阁”里像是有人发现了什么,语气急促恐惧,一些个人开始从里面惊慌跑了出来,逃也似的四散开来,像是一群乱窜的老鼠。 “青龙会?” 孟秋水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目光随即一转又回身看向正忙的不可开交的茶馆老板,他抖了抖伞上的雨水,走进了地方并不大的茶馆温言道: “再来十个包子。” 第五十八章 翠云峰,绿水湖 足履轻踏,阳春浅行,去了微雨只见眼前桃花绿柳红绿相间,各色蝴蝶翻飞,此刻正是暮色茫茫,柳絮成片,似如浓烟,宛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 此等美景,当真人间少见。 直到前方已无路可走,孟秋水方才驻足,他亦是不例外的赞了声“好景”,目光便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林间晚风般掠过了脚下之地,掠过了面前的绿水碧浪,落到了湖中心的翠峰上。 湖对岸,只见一颗颗笔直如剑的苍劲老树间,一条古旧石阶正一层层直直的延伸到了林中隐幽之地,不露真容。 湖边有个草庐,仿佛听到了孟秋水的脚步声,从里面走出来了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身形枯瘦如柴,他望着提伞的青年叹了声。“年轻人,前面没路了,回去吧!” 原来岸边还放着一轻舟,这老者平日里恐怕就是撑船渡人的,只不过那轻舟像是很久没用过了,半陷在泥里。 见对方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老人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到这里渡人已渡了快二十年了,奈何但凡孤身背剑前来的,都是有去无回,连人带剑,全都葬在了那条石阶两侧,坟冢无数,残剑枯骨。 至于原因,无他,皆是因为这翠峰上面存在着个惊才绝艳的人。 传言那谢氏一族上一代庄主谢王孙共生有三儿两女,大女生性高傲,嫁于一薄有名望的剑客为妻,只是最后死于江湖,遭人嫉恨被仇家所杀,双双殒命,二女生来体弱多病,不到十岁就已死于病榻,而大儿天生便是神志不清,心智未开,至今吃饭都需要人喂,仍如稚童,至于二儿,为了替姐姐报仇战死阴山,连尸骨都未曾找回。 唯剩这第三子,聚谢氏气运于一身,此人五岁学剑,初次握剑便已人剑合一,六岁解剑谱,寻常人家小孩读书识字看的是大多是什么《三字经》、《弟子规》,可此人却是以剑谱终日为伴,而且年仅十岁已遍览庄内各路剑法秘籍,达至融会贯通且浑然天成的地步。之后成长之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只十多岁就击败了华山第一剑客华少坤,家传七十二路谢氏剑法更是被其分左右手持化一百四十四路,变换莫测。 而现在,这人已二十六岁了。 孟秋水去过保定城,也曾远远看了眼那个李园,对他来说不过一月的时间,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已是二十多年的光景。 只是那处昔年繁华鼎盛一时的府邸,如今已变得破败,没落,朱漆剥落,墙壁斑驳,腐朽如枯木。 江湖传言李寻欢之子李曼青为情所困,于李园画地为牢,终日消沉,借酒消愁。但幸好这世间还有一个叶开,如今已是有了小李飞刀昔日的几分雄风,倒也没有辱没他师傅的威名。 见里面已非当年故人,孟秋水自然是没了一见的兴趣,也就不曾进去,而是直接南下,来见见这江湖上未来的“剑神”是何等风采摄人。 “看来,来晚了!” 老人见青年不理睬自己,也懒得多说废话,可他刚要转身的时候,却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语呢喃。 下意识的便回过身去,但马上他的身子便陡然僵住,就见身后那还有半个人影,吓得呆滞在原地,嘴唇发白,只以为活见鬼了。 然而,老人却是不曾看见湖面上一道身影正似惊鸿飞燕般飘向对岸,身形起落如蜻蜓点水,轻灵缥缈,像是一团青色的风,随着湖面上在极短的时间里接连泛起四圈涟漪,那身影就已经落至湖对岸。 头一抬孟秋水的目光已然沿着石阶向上望去,随手将伞靠到了旁边的一颗树旁,轻声自语道:“虽晚,却不能无功而返。” 石阶两端长满了青黑色的苔藓,再往外延伸便见茂林之中立着无数坟冢,每个坟头上都插着一柄剑,有的黯淡无光,有的满是殷红铁锈,有的更是残剑断剑。 这里面,绝大部分是属于前来挑战之人的,粗略一扫已不下三百余座,每面墓碑上都刻着所葬之人的名字,以及江湖称号。 “无常剑客,朱通!” “漠北快剑,胡谷风!” “追魂剑,卓川!” …… 全都是江湖上大有名头的剑客,这其中还包括一些七大剑派的人,以及一些谢氏子孙。 孟秋水目光随意张望着,看着真的像是游玩观景的人。 他并没有上去,因为峰顶已有人已经发现了他并且下来了,那是一个中年人,只是观他眼中疲倦,斑白双鬓,看着也许比中年还要老些,身穿朴素青衫,布鞋白袜,看着很是平凡。 对方就那么随意的走下了翠云峰,走到了绿水湖边,然后望着眼前正看着山光水色的青年,细细打量着。 等感受到孟秋水身上流露出来的平和气机,中年人眼中的好奇诧异已换作惊讶,视线一扫他背后的东西,言语赞叹道:“想不到江湖上还有小兄弟这般闻所未闻的年轻俊杰,却不知是那方大派能出小兄弟这般的人物?” 等了会,但见面前青年性子冷淡,不爱言谈后,他也就没了客套,做了个请的手势后欲请他上山。“还请小兄弟移步庄内。” 孟秋水视线终于从湖面上收回,转头看向这个“神剑山庄”上代庄主语气寻常道:“谢庄主客气了,上去就不必了,既然神剑山庄已无谢晓峰,上与不上已没有太大的区别。而我之所以趟过绿水湖,且没上山,不是为了谢晓峰,只是为你!” 谢王孙的脸色接连变了几变,惊讶,诧异,奇怪,不期而至。他不解的是第一句话,听此人言语像是早已知晓庄内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而且对方气息绵长浑厚,功力不可小觑,难不成,此人是某个仇家势力故意来打探庄内虚实的? 至于最后一句,即是剑客,此言之意便已昭然若揭,存比试之意。 越想他眉头皱的越深。 可正在这时,远处湖面忽的传来一道低哑嗓音。 “谢晓峰哪去了?” 来人怀抱一柄漆黑长剑,一身如夜黑衣,气息极为可怕,脚下所踩正是之前孟秋水看到的轻舟,如今似如离弦之剑,迅疾,直接,破风斩浪,剑气惊人,震荡的湖面波纹迭起,水花四溅。 谢王孙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他看了看旁边目光微凝转向黑衣青年的孟秋水怅然叹了声,神色随即变得黯然,落寞道: “燕十三,你已经来晚了,我儿晓峰已于三日前……离世了。” 随着短暂的寂静过后,就听。 “什么?” 一声可怕的沙哑嘶吼突的自湖面暴起,轻舟周围本是随风荡起涟漪无数的湖面,在此声之下像是大火熬煮的热水。 “啊!” 第五十九章 燕十三 与孟秋水病态的脸色不同,这黑衣青年面容苍白的就仿佛生来体内流淌的不是血液,消瘦,倔强,还有孤傲,黑发凌乱肆意的披散在肩,而他的眼睛,就好像死人的眼睛,如同傍晚时分湮灭最后一缕光明的黑暗。 只是,如今听闻宿敌竟是于几日前溘然离世,本来一直冷冽木讷的面容倏然化作狰狞。 “不可能!” 轻舟还未靠岸便已生生止住,像是钉在了水面,然后在燕十三跃起的瞬间便被一股庞大气机压下,只听“咔咔”没过几声,下沉的舟身已是从中裂开,一分两半。 只见燕十三高高跃起,动作直接霸道。 “嘭!” 等落地,便已立在石阶之上,可他没有丝毫停顿,就像是颗落在地上的石子,落地的瞬间再次弹起,黑衫似装填着狂风,如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拖着,足足腾起三四丈高,这才轰然落下,然后再腾空,脚下石阶已碎石飞散,寸寸碎裂,多了两个凹陷脚印,三个起落,就看不到人了,身后谢王孙紧追而去。 “这个江湖还真是有些小啊!” 孟秋水仍旧站在湖岸边并没有因为燕十三中途打断他的想法而恼,毕竟谢王孙虽是给他一种中正平和的浩瀚气机,可论及压迫,终究比不得这位刚刚上山的人,正是用来验证自己剑道的最好对手,他来的,正是时候。 碧波上,轻舟已沉,如今暮色愈深,湖面居然慢慢升起了丝丝雾气,浓稠不散,如烟如云。 俯视着绿水中自己的倒影,孟秋水轻笑道:“绿水本无忧,因风而皱。” 山上,没过多久便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吼。“谢晓峰,我八年探索,苦练至今,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和你决斗,今日我与佛前诅咒,你于阴间,冥顽不灵!” 怒极之下,此声已如闷雷般在峰顶轰鸣,肃清了清风,肃清了鸟雀虫鸣,尽皆悚然。 恐怕一怒间燕十三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神剑山庄的人,峰顶上“呛啷”之声起此彼伏,不绝于耳。 直到半柱香后,才见一道身影失魂落魄的走了下来,竟是再无那股咄咄逼人的压迫,如一失意之人。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早已独步江湖,剑下罕有活口,乃是最为恐怖的杀手,可在世人眼中他即便杀再多的人仍然敌不过谢晓峰的威名。恐怕就连谢晓峰自己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叫燕十三的人早在八年前就把他当做了一生的对手。 毕生执念,如今却因谢晓峰之死无疾而终,此结恐怕一生难解,无法释怀。 燕十三走到山脚后,嘴角居然开始淌出血水不停的滴落着,怕是气怒交加,牵动了他体内多年的暗疾。 他看了看手中与自己性命相交的剑,凝视了许久似再无留恋,手腕一翻就欲投向湖中。 只是,就在这时,他浑噩的意识猝然被一股可怕的气机惊醒,耳畔亦有声落下,平平淡淡。 “如此好剑,你竟甘愿沉于湖中,掩于淤泥,实在可惜。” “你一身所学皆乃剑授,你所杀之人皆为剑锋所斩,你如今的偌大名头亦是由剑赋予,它视你为友,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又为它做过什么?” 燕十三本来还在因那话语发怔,可慢慢他双手紧握长剑开始不住颤抖,掌心已不禁沁出了冷汗,到最后已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面容苦涩道:“什么也没有。” 他抬头看去,原来是自己之前不曾留意的那人,如今正立在湖边,安静的可怕。 就在燕十三双眼微怔的时候,那人已转过了头来,霎时他像是看见了两道冷冽剑光直朝自己逼来,死劫刹然陡起,驱散了他的浑噩,驱走了他的怔然,化作一身冷汗。 “噌!” 面对如此可怕的景象,他已是身不由己的想要去拔剑,可剑只拔出鞘了一小半,那两道可怕剑光就已至眼前,璀璨的惊人,像是天地间的第一缕晨光,竟让他有种睁不开眼的感觉,眼睛下意识的一闭。 死劫临头?燕十三心中不禁生出这个念头,他只以为天下间除了自己与谢晓峰已无人能生出这般令世人悚然的可怕剑光,却不想在自己心灰意冷之际又遇到了一位,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感叹。 “铮!” 剑鞘中的剑已尽数拔出,却不知是因对手难求,还是想在弃剑前再酐畅淋漓一战。 也就在他的剑出鞘后,那股可怕气机立时如春雪消融般随风而散,消失无形。 等燕十三再睁开眼,那两道可怕剑光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始至终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切就好像是幻觉,如同梦境,而那人,还站在之前的地方,一双眼目澈净明亮。 剑已出鞘,燕十三又像是回到了上山前的自己,目光冷然。 那剑与他的装束一样,通体漆黑如墨,剑身上缀著十三颗明珠,带着浓浓的不详。 长剑一横,燕十三的目光如一双看不见的手抚过剑身,平淡道: “剑名,骨毒。” 但见终于得偿所愿,孟秋水温和笑了笑,他目光一转落向湖对面。“彼岸在前,便看看我们谁能先抵,如何?” 燕十三双目一凝,口中铿锵吐出一个字。 “好!” “请!” 话音一落,燕十三似如飞剑,人剑合一,已是破开湖面雾气,隐于其中,朦胧模糊。可马上他手中长剑便生了变化,剑锋一转,剑光一亮,当即指向身旁一道如跗骨之蛆不落半步的身影,像是一缕青烟,缥缈无常,无形无相。 谢王孙不知何时已立在岸边,看着这场不为人知的争斗。 薄雾中,只听一声寒人心魄的清冷剑吟乍响,一青一黑两道可怕的光便已然碰撞在一起,像是这湖中藏着两条恶蛟,如今正在厮杀不休,你来我往。 “叮!” “叮!” “叮!” …… 虽不见其踪,但只闻剑器争锋碰撞之声已是震的周围树叶簌簌飘动不停,令谢王孙气血隐隐翻腾。 剑气如虹四射,只将水面切割成无数块,其声诡异,水波激荡,惊响不绝。 唯一目睹此战的谢王孙初看时还好,可随着青芒流动变幻的轨迹他脸上颜色渐渐变了,最后是惊容满布,口中已不由的吐出无数名门大派的剑法。 “这……这是?” “松鹤剑法。” “缥缈剑法。” “回风舞柳剑。” “清风十三式。” …… 第六十章 胜? 却说绿水湖上,吹不散的薄雾里,远远看去就见两道晦涩之光正不断变化轮转,一黑一青,像是两条嬉耍于雾中彼此不停追逐的灵蛇。 只不过,倘若再听到纱雾里密集可怕的金铁交击声,便没人会做如此想法了。 剑光飞起似惊鸿一现的匹练,稍纵即逝,那黑芒隐隐间已与黯淡的天色融为一体,更加难以看透,变化无穷,只激荡的雾气长泻如奔流。而那青芒则是虚幻至极,挪动之余竟留下无数残影,变幻间演绎各路剑招,交织如网,妙不可言。 既是身为“神剑山庄”之主,谢王孙一生剑道造诣与眼界绝不低于当世几大剑派掌门,甚至犹有过之。 但他却从未见过如此惊人之事,如果一个人会华山剑法,而且使之比华山掌门更强他虽会赞叹,却不会有太大惊讶,毕竟那与自家有姻亲的“华山第一剑客”华少坤便是如此俊杰。可如果一个人将江湖上几大剑派的秘籍都学了个全,而且使的全然比几派掌门更强,甚至出神如了化,神韵兼备,这便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特别是点苍的“回风舞柳剑”与华山的“清风十三式”皆是已达到极为可怕的境界,曼妙无俦,俨然已在原来的根基上另辟蹊径,再添玄奥变化,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呛!” 一声刺破耳膜的剑刃碰撞中,就见湖面雾气被一层波纹状的气劲冲向四面八方,翻滚如浪,卷了开来,里面僵持的二人顿显身影,双剑相交的刹那他们便已各自于水面之上似飞鸟般倒滑了出去,拖出了两条长长的波纹。 “滴答……滴答……” 一声声似雨落般的响动,在此时此刻听着是如此的清晰,只见燕十三握剑的右臂正有血水滚落,自指缝流出,滴落在水面之上,点起浅浅涟漪。 他心中亦是惊骇莫名,此人不仅剑招繁复剑法更是诡异多变。天下剑法取意不同,心法内力运行亦是差距各异,彼此变化间自然就免不了剑势不畅的漏洞,此乃剑者习剑大忌,最忌三心二意。 但此人身上却全然不见这般弱点,彼此施展开来这些剑法那还有区分,简直就像是一套剑法,一套独属于此人的剑法。 当真耸人听闻,出道至今,他已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未受过伤了。 就见他滑出去五六丈的距离双足一稳,足下步履已湿了大半,而他对面的人倒像是闲庭信步般轻灵的如同穿花蝴蝶似的于那些水面上漂浮的落叶间提剑腾挪跃动。 “就连轻功身法也有着各派的影子,好不可思议!” 燕十三双目凝重万分,此人实乃生平大敌,简直就是另一个纳百家之长的谢晓峰。 脑海中执念深重,想到此处他已是将眼前之人下意识的与自己心里的那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一身剑意倏然暴涨,杀机无穷。 “啊!” 厉啸冲云,燕十三双脚对撞,身形当即直冲而起,水面瞬间炸起一道水柱托着燕十三身飞掠了起来,剑势凝聚已如一条漆黑毒龙,旋即化作一道黑色长虹,直朝那微微蹙眉的人落去。 “好深的执念。” 孟秋水见他气息一变就知道肯定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蹙眉一展,左手食中二指并如剑,虚空轻点,就见湖面中瞬间分离出一滴水来,像是被一缕无形丝线牵引,落到了他的指尖,而后一弹,水滴登时无声无息的横击出去。 右手古剑同时一震,已是准备迎接这雷霆一击。 “夺命十三剑吗?” 一剑之内,暗藏十三种可怕变化,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虽是如此,孟秋水仍是不闪不避,青芒闪烁剑光已如银河飞瀑直泄,飞身而起的刹那在即将愈合的淡雾中若隐若现,缥缈的不似凡人,冲射长空,连暮色像是都因此黯淡了几分。 此战,要落幕了。 谢王孙紧紧的盯着,生怕眨眼便会错过什么难忘之景,就见燕十三整个人长剑如毒龙倒坠,飞扑斜刺而来,身形变化一瞬间已攻出十三记恐怖杀招,可是,只有一剑刺出,竟是已有化繁为简的韵味,只取意,忘其形。 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剑,落在孟秋水的眼里却是清晰无比,他甚至看清了这一剑在空中的变化,剑身的震动,由上而下,由慢而快,随着二人间距离的不断缩减,那一剑已如雨借风势,威能再涨三分。 可他又怎能让对手如愿,长剑一记仙人指路,是生生中断了燕十三最后的蓄势,二人已于空中相遇,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轰!” 这一剑,竟是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剑尖相抵,发出来的声响竟然不是铁器应有的碰撞声,而是如春雷炸响。 两人身下的水面被这两股可怕的余劲一挤压,水面当即塌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弧月状的大坑。 可胜负未分,如何罢手? 剑尖一触即分,刹那间,两柄长剑已如龟缠蛇般缠斗在一起,剑身随着各自持剑之人的身形变幻于空中抖出数以百记的寒芒,一声声清脆声响下,水面皆会被四散的剑气激起一朵朵水花。 然而,正厮杀的难分难解的时候,燕十三只觉自己持剑右手上的太渊穴忽然诡异一麻,五指一僵,手中“骨毒”居然自手中无力滑落,余力驱使下斜飞了出去,坠入湖中,泛起一圈波纹转瞬不见。 就是正看的目不暇接的谢王孙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住了。他脸色当即一变,那突然出现的神秘青年手中四尺青锋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利器,燕十三即便持剑使出浑身解数也只勉强算是堪堪能敌,更何况如今长剑脱手,这回,看来是真的死劫临头了。 “唉!” 饶是见惯江湖风雨的他,此刻见燕十三这般绝代剑客即将陨落也不禁摇头微叹。 如此变故,恐怕只有孟秋水一人才知道前因后果,如今天色将暗未暗,加之他手法古怪绝伦,隐蔽非常,自然无人看见他之前的动作。 长剑脱手,燕十三的眼神也是变了,像是恢复了清醒,谢晓峰死讯在前,如今技不如人在后,心灰意冷之下他本来出剑的动作是蓦然一收,双眼竟是下意识一闭,分明是打算引颈受戮的模样。 只可惜他注定又要失望了,就见那本来直刺胸口的乌青古剑,随着剑柄上的手腕一抖,剑身霎时弯出一个半弧,看着就好像一张拉开的弓弦,然后拍在了燕十三的胸口。 “噗!” 本已静待死亡来临的燕十三只觉胸口传来一股巨力,喉中一涌,一直压抑的逆血当即喷了出来,像是一块飞出去的树叶,飘飞出去不远“扑通”一声就掉在了湖里。 等他怔愣的浮出水面,便见那人已站在了湖对岸,长剑归鞘,慢慢走向东方。 依稀间还能听到那人自语的话。 “这天,怕是又要下雨了。” 第六十一章 长安,冷香园 古都长安,神州大地最为古老的古城之一,若追溯往上,前前后后共有十一朝建都于此,底蕴不可为不惊人,饱受岁月沧桑,见证了无数历史的兴衰演替。 有人的地方自然便有江湖,长安城自是不能例外。其内一些古老的家族,他们或是权倾朝野把握朝政,或掌握无数的财富,或几代的书香门第,或是武林世家江湖巨擘,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实力,这便造就了这座古都的不平凡。 江南的三月虽凉,却已是或多或少的多了几分暖意,可北方,仍是寒意如刀,北风冷冽。 去往长安的官道上。 一辆黑漆马车正急驰着,像是在因某件要事赶的非常的急,然马车虽急,车厢中却不时传来吴侬软语的声音,以及男子的谈笑声。 如此,倒是苦了不停挥持马鞭的车夫,面容与手早已冻得发僵通红。 如今天寒地冻,路上赶路的人本就极少,而且特别是这条路,已是行了许久未见生人,似只剩这一辆马车,始终绝尘。 可就在离长安不足二十里的时候,车夫连同马车里的人,耳旁忽然听到了一连串的咳嗽声,那声音就像是一人喉咙卡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咳不出,咽不下,割裂着他的血肉,剧烈的有些刺耳。 也许车里的人不会觉得这声音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只因为他们没有推开车门,从里面的温香软玉中走出。 但马夫本是普通老实的目光却猝然一变,老实巴交的脸也变得有些怪异,像是一张发干的橘子皮,皱在了一起。 这声音单调清晰分明就是近在咫尺,可他一路驱赶却是未见路上有人啊。 目光一转,正好瞧见了官道右侧一道身影正从后面一步步出现在了他的眼帘里,对方也在赶路,步伐寻常普通,不过迈出落下,可这一步的距离却达到惊人的五六丈之远,往往只在单脚一抬,那人的身体便如凭空挪移般化作一缕清风,等落下,这才有片刻的凝实。 车夫看的是浑身发冷,骇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眨眼的功夫那人仅靠双腿就越过了急驰的马车,而后在车夫的注视下开始变小。 仔细一想,从头到尾,自己竟是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瞧见,只看见了那人背后用灰布裹着一长条剑状之物。 马鞭已经忘了挥下,马儿的速度自然开始慢了下来。 感受着车轮转动的声响一缓,车里面的人像是有些不悦,此去长安事关重大,早去自然能早做打算。 就见车门“咔”的响了一声,像是马上就要被推开。 “咳咳……” 可那之前的咳嗽声居然又传了过来,此刻却不是从车旁响起,而是从前方的远处,变得极为模糊,被风送了过来,寻常人已是难辨。 但他们都听的清清楚楚,那本来即将被推开的门在这一声下,戛然而止。哪怕最后马车停了下来,车门也始终没被推开,就好像马车外面有什么不能想象的大恐怖,有着吃人的妖魔鬼怪。 距离上一声咳嗽不过两三息的功夫,没有马蹄声,没有马车声,那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了,加上车夫下意识屏住的呼吸,渐渐放缓的速度,绝然看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东西。 空气安静的有些可怕,像是凝固了一般,如万年不化的冰山。 足足过去一盏茶,马车里才有声音自沉默中响起。 “那人走了?” 车夫望着天地尽头已化作一颗尘埃般的黑点,语气经不住发颤道:“已经远去不见了。” 听到这个回答,一阵迟疑中,那木门才被推了开来,而后,是更加安静到可怕的沉默。 眼中所见,一马平川,直抵天际。 …… 冷香园,占地千亩,其内所栽植的梅花几斤万千,如今正是开的最盛最艳的时候,赏花饮酒,最是时候。 风冷,花香。 小径积雪未化,随着一阵阵“沙沙”的踩雪声,孟秋水就见前面已多了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灰狐皮袍子挡住了去路,他精明的目光打量着如此紧要关头来的陌生面孔,脑海中走马观花竟是没有记起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只得拱手道:“在下杨轩,好叫公子知晓,这里已经被人包下了。” 说完,竟是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他出了多少,我出三倍的价钱。”孟秋水言语平淡。“换他们离开。” 杨轩的脸忽然沉了下来,道:“小子,哪怕你出十倍的价钱,到最后在这里面的也绝不会是你。” 孟秋水目光迎上似有不解道:“为什么?” 中年男人冷笑着。“死人只会待在死人该待的地方。” 见孟秋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杨轩眼中顿时流露出了一丝满意,只以为对方是个聪明人。 可面前这容貌病态,书生打扮模样的青年下一句话便让他怒极反笑。 “如果,再加上你们的命呢?” 如今江湖上都已得到消息,小李飞刀传人叶开护送上官金虹之女上官小仙已到冷香园,只可惜此女二十多岁奈何心智却不及七岁稚童。 可他们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当年“金钱帮”遗留下来的富可敌国的财富,以及上官金虹留下的无敌武功,传言藏宝之地已由“荆无命”暗自告知了上官小仙,如今各路高手正在赶来,无不觊觎万分,盼望一朝名利双收。 这杨轩真名乃是杨天,江湖外号“飞狐”,更是近十年来江湖中最出名的独行盗,近十年来轻功练得最好的一个人,可他此次为的却不是这令人为之疯狂的宝藏,因为他本来就是上官小仙用来算计群雄所布下的暗棋。 听到如此理所当然般的狂妄口气,杨天脸上笑容一僵,他阴恻恻的说道:“小子,这就得看你的斤两了?” 而这,便是他此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孟秋水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等他们厮杀完,争夺完,等上官小仙露出真面目,等叶开出现,等昔年的金钱帮席卷江湖,这么多年来,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等,更不喜欢浪费时间。 杨天话语刚落,他本是平缓的气息便已猛然一滞,眼睛瞬间瞪大,只见本来还在五步之外的青年竟是鬼魅般已走到自己身旁,与他错身而过,一起的,还有胸膛上一股酥麻的痛楚。 他的意识开始慢慢消散,目中瞧见,一纤长食指正轻轻的点在了他胸膛的心脉之上,轻的如花瓣飘落。 …… 夜,寒月当空。 冷香园外,一辆黑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如果路上他们没有遇到那件令人悚然的事情,也许还会早些。 马车上面,走下来一个白白净净模样秀气的青年,本是明亮的双眼此刻望着安静的“冷香园”透着股说不出的凝重与沉着。 一眼望去,竟是无一盏灯火亮起,不,有一盏,唯一的一盏,在极目处的黑夜中,像是一点星火,虽小,却格外惹眼,如同指引着什么,又像是撒出的鱼饵。 他褪去外袍,露出了下面漆黑的夜行衣,紧紧裹在他瘦削而灵敏的身子上,身形一动便已与黑夜融为一体。 “杨天?” 可没几步,他便看见一熟悉的人静静地立在一条小径上,像是因他这一声而被惊动,仰面而倒,直挺挺的。 “砰!” 等走近再看,青年耸然动容,因为飞狐杨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青色,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身形再动,寒香园中一共有二十一个院子,十四座楼,七间大厅,二十八间花厅,两百多间客房,而青年的脸色随着每经过一间客房脸色便凝重一分,到最后已尽数化作失色骇然,除了空荡的居所,他所见的便是一个个如杨天般立在原地不动的人。 死人,死人,全是死人。 粗略一算至少有八十个人死的这般诡异,无声无息,所有人都是双眼瞪大,像是望见了难以想象的可怕一幕,腰间刀剑尽皆未能全然出鞘一柄,便已毙命当场,死的干净利落。 这不禁让青年联想到来时路上车夫所讲的那个可怕之人。 他的轻功已被江湖上的人公认是近八十年来最强之人,可根据车夫的所见所言,若非虚假,即便他为小李飞刀的传人也是万万不能及的。 不知不觉间,青年发现自己眼中的黑夜此刻已多了丝昏黄,等他凝神去看,原是已到了那簇灯火所在的小楼前。 小楼孤零,灯火飘摇。 头一次,他对这照亮黑夜的烛火有些抵触甚至是畏惧。 第六十二章 神秘青衫客 屋内,燃着香。 叶开小心警惕的站在窗外,仔细的看着灯光在窗上投下的两个影子,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更准确的来说他是在寻找着那两道影子之外的第三道身影。 即便外面还飘着花香,他也能嗅到那股味道,甚至是能辨别出来是上等的紫檀。 可正这时,窗户忽然开了。 一个手里抱着个泥娃娃,非常美的女人正好看见窗口立着的叶开,自己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对方肯定也能看见他的影子。 那个女人真的生的极美,她看着就像个瓷娃娃,白玉象牙般的肌肤上泛着桃花般的粉嫩。少女的脸,妇人的婀娜体态,这虽然很不相称,却形成了某种奇妙的组合,诱惑着世人。 这个女人手里抱着泥娃娃,嘴里轻轻的哼着支儿歌,声音也甜得很,像是在哄着孩子,看着有些可笑,又有些心酸。 正常人如何会做出这般荒谬的事情,除非,她是痴傻的。 不错,这便是当年林仙儿与上官金虹的女儿——“上官小仙”。近乎完美的继承了林仙儿一切,她的身体,她的容貌。 上官小仙身后还有个男人,看起来英俊,年轻,很是好看,而且,与叶开极为相似。 只是二人看见窗外的青年后都没有太大惊讶,反而有种久别的欣喜,特别是那个男人。 见青年这般模样,那男人狡黠笑着,嘴里的话语居然清脆如银铃,竟是个女扮男装的人。“外面那么冷,你怎的还不进来?再不进来我可要关窗了。” 不想上官小仙看着怀里的泥娃娃如稚童般撅起嘴巴。“不能关窗,宝宝太闷了,宝宝要透气。” 叶开见她们都平安无事,心里终于轻松了几分,可他实在笑不出来,犹豫着还是从窗口翻了进去。 屋里很暖,与外面的凌冽寒风相比像是两个世界。可这,不仅没有带给叶开多一丝暖意,反而让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寒潭雪窟,止不住的发冷。 里面空间并不大,各种摆设一眼便能瞧个清楚,可前一刻只有他们三人的屋子,也就在他进去后,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悄悄坐着的人,安静的像是鬼一样,无声无息。 那女扮男装的女人本想去抱叶开,可见到自己心上人眼神直勾勾的望向屋内一处角落,她免不了也有些好奇的看了过去,一看之下,汗毛直竖,惊吓道:“你是谁?” 那是一道背影,以背示人的青衫身影,正安静的坐在灯火之光最微弱的角落。像是早在这里坐了许久,安静的就好像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叶开立时将两个女人护到身后,如临大敌,五指一翻指尖已多了柄普通的飞刀,长三寸七分,他沉声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你错了,就算他们没死在我的手里,也绝然活不到天亮,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该对我露出杀意。”背对他们的青衫客缓缓说着,似在讲述着一件最为平凡不过的事情。 听到这般回答,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不错,既然他们想杀你,那你杀了他们也算理所应当。” 可他话锋马上一转。 “但我们并没有对你生出杀意,可否放我们离去?” “可以!” 对方干净利落的回答,听的叶开一愣。 “但你要把上官小仙留下。” 叶开笑容渐散,手中本是寻常的飞刀似乎正在慢慢亮起某种可怕的光华。“她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背后的上官小仙宛如受惊的兔子,缩着脑袋哄着怀里的泥娃娃。“宝宝乖,宝宝不怕。” 看着确实很可怜。 “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死的最多的就是聪明人,而往往能活下来的,多是傻子。”青衫客清冷开口,语气平和淡漠。“人心叵测,你只看见她的痴傻的外表,也许说不定她此时此刻心里正在算计着你,包括我。” 叶开心里一突,眼神微变,这话还真的有些吓人,简直细思极恐,他已是忍不住想要转头去看背后的上官小仙,但却强行止住了这个念头,因为,也许等他转头的时候,便是自己的死期。 也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忽的传进来一道阴恻恻的笑声。“呵呵,一夜就杀了八十三个人,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旋即就见窗外闪进来一道人影,等他止步,众人眼中便多了一个模样丑陋的男人,面容死灰色,颧骨高耸,鹰鼻阔口,干瘦的好像连一丝肉都没有,眼睛里不时还亮着碧幽幽的光,像是两团鬼火,垂着一对广口长袖。 他目光直接落在那个狂妄到竟敢以背示人的青衫客身上,阴森道:“小子,转过身来,让我好好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这里装神弄鬼!” “若我说看见我脸的人都要死,你信么?” 青衫客像是没听出对方言语间的咄咄逼人。 被叶开护在身后女扮男装的丁灵琳忽的好奇道:“难道你很丑?怕别人笑你?” 叶开听的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只是怕被人认出来!”青衫客仍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语气,语气从未有过波动。 丁灵琳复又开口,煞有其事的说道:“那你的仇家肯定很多。” 这次已没人接她的话,只因那个干尸般的男人身形如风一飘便已到了角落,站在了青衫客的对面。 孟秋水看着面前男人因动作露出来的袖中双手恍然道:“原来是赤魔。” 此人的双手居然是红的,鲜红如血。 赫然是当年“兵器谱”排名第九青魔手的弟弟,赤魔。 见到这青衫客不过是个年约双十病恹恹的青年,赤魔眼中杀意霎时暴涨,一双碧幽幽的眼珠子死死的瞪着孟秋水。“小子,既然认得我这双手,便应该晓得惹到我的代价。” 几在开口的同时赤魔的手已从长袖中伸出,尽数露于众人眼底,闪电般向孟秋水的咽喉抓去,屋内猝然凭空卷起一股骇人腥风,像是浓稠到化不开的血水,闻之欲呕。 叶开也因这股凶戾气势而暗暗心惊,可刹然。 “铮!” 只闻一声森寒剑吟,他就见一道可怕青光如水幕般在这屋子里一闪而逝,突兀的如昙花一现,竟是令他的双眼生出针扎般的刺痛感。 叶开看不见,可不代表赤魔看不见,那剑本就是对他刺来的,自己又如何看不见,眼中的狞笑变了,怔然的瞬间他瞳孔急剧收缩,化作骇然欲绝,人他未见过,但这柄剑。 “你是……” “噗!” 失声脱口的刹那,一道剑气便已洞穿了他的咽喉,点碎了他的喉骨,斩断了他的赤魔手,两字之后,吐出的就只剩猩红的血。 丁灵琳看的是头皮发麻,就见之前还不可一世的赤魔如今嘴里“咯咯”响个不停,像是在极力挣扎,想要说出什么,可他却只能紧紧的扼着自己的咽喉,一脸扭曲的踉跄后退,如同真的看见了鬼,最后靠在墙上,慢慢滑下,像是连死都不敢死在那人的身边。 叶开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他现在也看见了,那是一柄被灰布裹的严严实实的剑,被横放在腿上,像是从未出鞘过。 他眼中忽闪出莫名的光华,带着惊疑与不解,身为李寻欢的弟子,他的心思又怎会只是寻常,面前之人虽说杀人如剪草,可对方完全可以在他来临之前带走上官小仙。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人是在等这些人一个个过来,然后一个个杀掉。 至于原因,叶开脑中思绪千回百转,最后猛然惊觉,如果没有此人,面对那些死人的肯定是他自己。 莫非,此人竟是在帮自己? 门外,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我也想看看你的脸!” 第六十三章 上官小仙 关着的门开了。 门口站着个魁梧高大的黑衣人,背负长剑。 剑是黑的,衣服是黑的,脸也是黝黑的,唯有一双像是闪闪发光的眼睛是亮的。此人虽然高大魁梧,但看见的的人绝不会觉得臃肿,仅那露出的身形轮廓,便让他整个人多了种野性,简直就像是一只黑色的苍鹰。 叶开望着来人背后的铁剑眼神有些动容。“你是嵩阳郭家的人。” 来人有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像是那种习剑习痴的人,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郭定!” 江湖绝大部分人只知道当年“兵器谱”排第四的郭嵩阳叫嵩阳铁剑,但却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嵩阳铁剑四个字代表的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 这便是一方传承多年的武林世家,只是其隐秘非常,寻常人不得而知罢了,似乎每一代总会有一个郭家的人出现在江湖,闯下赫赫威名。 而这一代,恐怕便是此人了。 郭定如鹰如隼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角落里坐着的那个人。 如今天下有人欲要排出“江湖名人榜”,他便是为此出山,要重振铁剑威名。可不想今日得见的这一道剑光实乃生平仅见之璀璨,怕是族中的族老都达不到如此高度。 他是为了上官金虹的秘籍而来,可见如此剑光他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心。 “可惜你不是郭嵩阳!” 郭定黝黑的脸一沉,旋即变得铁青难看,他瞪着那言语里有些遗憾的背影,体内一股迫人的锋芒开始溢了出来。“你需得记住,郭嵩阳是死了,可嵩阳铁剑还没死。” “你想看便来看吧,前提是,你能走到我的面前。” “呛!” 手腕一翻,铁剑出鞘,郭定直接用行动做出了回答,肃杀剑气已然迫人眉睫。 冷然中他是冲天而起,宛若是外面黑夜中分出的一道黑芒,一出手便已是人剑合一的杀招。 “好剑法!” 众人耳畔只听得一声呐呐自语,便见一直静坐未动的那人忽然抬臂一震,不远处木桌上的一盏茶瞬间“嘭”的炸开,而后衣袖一卷,屋里顿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飞溅开的茶水像是有了方向被一股劲力牵引着自右侧横击向已在空中的郭定,水本无形,此刻分散开来就像是一片密集的雨点,嗤嗤的破空声听的叶开眼皮都忍不住直跳。 郭定面容从未变过,见此长啸一声,身形凌空一转,长虹般的一剑刹然已抖出无数点寒芒光影,竟是将那漫天水幕生生压了下来,水珠嘣碎如雾。 “好剑法!” 叶开似也被这一剑惊艳到了,忍不住失声。 余势不减,郭定一剑化刺为斩,身形于空中一横,当即手中剑在空中划出一扇剑光,横飞出去十步,直削青衫客右肩,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一瞬间,此人竟是在空中接连变化出三种骇人杀招,一身剑法造诣实在可怕。 可那人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还未落下的右臂手腕骤然一垂,像是断开,而后手背一转,一只手竟然像变成了一朵花,尽是变化的重重虚影,将那一剑罩在其中,逃逃不出,离离不了。 郭定双眼一凝,目中尽为不可思议之色,自己的剑就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钳制住,动弹不得。 随之。 “叮!” 一声脆响,却见残影已散,对方曲指一弹,一股沛然大力袭身,他的身体瞬间倒飞了出去,双脚落地的刹那整个人噔噔噔连退了数步,脚下步步生印,不得已郭定当即以手中铁剑杵地,这才终于止住了退势。 他神色委顿,双手紧紧按着手中铁剑才免了身形踉跄的狼狈之相,可等他定睛一看,自己如今所站的地方,居然是之前的原地,进了十步,如今,又退了十步。 不知是羞还是怒,郭定本来泛白的脸此时忽变得发青,然后又瞬间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喉咙一鼓。 “噗!” 一口血水已是吐出,淋在了铁剑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抚过铁剑剑身,郭定死死的盯着从头到尾都没回头的那人言语涩然道:“你不杀我?” 原来,那剑身上如今随着血水流过已现出了两个指痕,连指肚上的纹理都清晰无比。 叶开看的是心驰目眩,就连丁灵琳也呆在了那里。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所有人下意识的放缓呼吸的时候,惊变陡生,叶开与丁灵琳身体同时一麻,便觉行动受制,已被点了穴,心下不免骇然。 但等他们记起身后是谁时,脸上却又是化作苦笑与怅然。 上官小仙。 屋内。 “嗡!” 骤起古怪嗡鸣,破空穿云,势如轰雷,激荡的众人耳膜几欲裂开。 叶开就见一团可怕金芒从自己身后飞出,直袭青衫客。 “龙凤金环。” 叶开喃喃自语中带着不敢置信,而同时,一道曼妙身影已从他身后走到他的面前,只是此刻的女孩那还有半点往日的痴傻之态,沉着的眸子中暗藏张扬霸道,浑身上下莫不透着股与生俱来的枭雄姿态,气势威仪恐怖的吓人。 郭定和丁灵琳也被此女前后判若两人的可怕变化吓到了。 “到底还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啊。”自语了声,一直坐着的孟秋水终于起身,手中横放的剑在这一刻居然弥漫出缕缕模糊雾气,透着惊人的寒意。 “砰!” 剑转如影,碰撞间金芒当即无功折返而回,不见了踪影,余劲如风四散。 “转过来,他们便不用死。” 上官小仙声音虽仍是动听无比,却已多了股压迫感,她动行间的威仪竟好像一个雄姿英发的男儿。 兼有上官金虹的阴沉和林仙儿的狠毒,她又怎会没注意到孟秋水是在帮叶开,如今更是以此为威胁。天下武林高手她皆印在脑海,这是一个枭雄的本能,可唯独此人,她却不得不慎重,闻所未闻。 “呵呵,现在信了?” 听到孟秋水罕见的笑了出来,叶开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加上他现在一动不能动,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丁灵琳却不能不开口,有些强敛笑容道:“前辈,既然你是有意帮我们,就再帮我们一次吧,叶开还没娶我呢!” 孟秋水轻叹了声,饶有兴趣的道:“若我转了过来,也许这大半个江湖便容不下我,你说我是为了救你们两个去和大半武林的人作对呢?还是你们两个牺牲自己来换取江湖的安宁好呢?” 叶开苦笑着。“想不到我的死还能发挥出这么大的价值,实在是死得其所。” 丁灵琳听到叶开这么说了,笑的已有些凄然,似认命了一般。“是啊,多少人死的时候都是孤零零的,我们至少还能做个同命鸳鸯,已经很好了。” “那你就去死吧!” 上官小仙说罢右手一举就欲出手。 “嗤!” 却不想屋内忽的再起一道森寒剑气,正是一旁受伤的郭定,铁剑一震,铮铮作响,直刺上官小仙。 “嗡!” 嗡鸣再响,赫然是龙凤金环再出,郭定铁剑一横,当即一挡,整个人便被震飞出去,大口咳血。 可上官小仙却无半点笑意,她只觉背后莫名多了一股可怖寒意如跗骨之蛆般贴了过来,眼角余光同时瞥见角落里已无人影,心中瞬间大骇。 那人在自己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她身子一侧,只觉肩头一麻整只左臂居然失去了知觉,右手回身一挥,袖中已是激发出百余根毫毛针雨,皆是乌黑如墨。 而后连头都未回,急速掠出了屋子,没入了寒夜之中。 第六十四章 找到你了 夜已深了。 上官小仙蜷缩在一处连月光,灯火都照射不到的角落里,像是一只受伤的幼兽,无人察觉。 她能感觉的到,那人虽未发出杀意,但对她却是用出了杀招,若不是最后紧要关头挪出去那么几分,如今只怕就不是半个身子失去知觉了,而是命毙当场,脊骨寸断。 同时还有一股可怕寒劲侵体,令她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凝结,只得运功逼出,头顶上一缕缕雾气开始升腾冒出。 这个地方是一处陌生的店铺,像是卖胭脂水粉的,屋里散发着各种香味混杂的味道,地上倒着一具年逾半百的老头,里屋的床上还躺着一具年轻赤裸的少女,都已死去多时,化作了冰凉的尸体。 上官小仙眼神冷酷的看着地上的尸体,她若想杀人绝不会寻找什么理由,就像是老天爷也没给她一个理由,一个为何自己的出生是错误的理由。 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连她那个狠心的娘都亲口对她说:“你本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因为你是孽种。” 在哪个肮脏污秽的妓院,她所经历的,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当她懂事的时候,那个女人已不再年轻,年老色衰的面容每天都会扭曲着对她恶毒的咒骂着,那一句句恶毒的话就像是刀子般一点点扎进她的心里,可骂完,却又抱着她流泪痛哭,那时的她仍是懵懂也会抱着那个女人嚎啕大哭,嘴里还会啜泣的说“娘亲,小仙以后肯定很乖的。” 可当她慢慢长大,特别是她躲在桌子底下看着那一个个像是臭虫般的丑陋男人提着裤腰带从那个自己喊作娘的女人身体上爬起,然后施舍般的丢下一些银钱,她的心也开始慢慢冷了下来,眼中的泪,似乎也快流尽了。 所以七岁那年,得知自己是上官金虹女儿的那年,她傻了,邋遢的就像是臭水沟里的污泥,肮脏的连让人看的欲望都没有。 正是这样,她才能一点点布置着一切,才能在这个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免遭毒手,因为,没有人会去欺负一滩污泥,他们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可那个女人对自己终究是有一份感情的,临死之前仍是亲手将她送出了那个地方,可惜她的心早已没有所谓的亲情,早已随着泪水散尽。 她是天下人眼中的傻子,可天下人又如何知道,在她的眼中他们也不过是一个个笑话罢了。 既然她自出生便已是错的,所以她便毅然早上了一条与对世人背道相驰的路,她从不会因自己的过错而后悔,因为在她眼中,错便是对的。 气息慢慢缓了下来。 外面空旷的街道上传来了一声声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人,追来了。 她本是明艳动人的凤眸忽的一凝,立时就像化作了剜心的刀子,同时更在极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此人功力已达先天,放眼整个江湖,能达到这般境界的,除了当年的天机老人,李寻欢,还有她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外,绝不超过十指之数。 而且此人用剑手法古怪绝伦,怕是已不弱于她记忆中的飞剑客。 但,这个江湖,武功的高低本就代表不了什么,只要活着,便都有可能。 脚步声的另一头,忽然也响起了脚步声。 只听。 “小子,上官小仙呢?” 一浑厚洪亮的嗓音沉声响起。 “跑了!” 那个清冷的声音在上官小仙听来还是那么平淡,平淡的让人心颤。 “冷香园里面的人谁杀的?” 又是另一道声音,和气中夹杂着冷意,以及微微发涩。 “我杀的!” 清冷声音再起。 “你?哈哈……哈哈……你杀的,你说你杀了南海娘子,还有那个姓墨的,连同赤魔在内的八十四个江湖好手?” 如同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话,洪亮嗓音放声笑着,但声音里绝无半点笑意,反而让人发冷。 “我不知道你嘴里的那些人是谁,但里面的人的确都是我杀的。”青年本是寻常的声音说出这番话,已让人觉得像是极力想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辩解。 笑声一止。 上官小仙就听外面的长街上一人话语冷笑道:“咱们就见他一人从冷香园走了出来,说不定那些人还真是他杀的。” 可那声音突的一变。“小子,说出你的来头,若是有旧我说不定能留你一命,不然,老子让你生不如死。” “在下孟秋水。” 那人的脚步声一直没停,十步,十五步,二十步,上官小仙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听着外面的声音,一步步默数着。 “呵呵,好说,那你就……” 可直到数到三十二步的时候,外面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诡异,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恐惧,她清晰的听到一道本来冷厉的话语一止,那说话人的气息更是一乱,如同呼吸困难,大喘了一口。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竟是再无一字吐出,像一只鸭子瞬间被扭去了脑袋,变得有些安静,诡异。 古老长街上。 卫天鹏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个月光底下正不断走近的青衫男子,目光颤动不停,脸上的冷笑也随之僵硬,面孔变得极为怪异,看的身旁的韩贞心中也是涌起莫名的不安。 卫天鹏卫八太爷,名震河朔的霸主,一方武林巨擘,而他身边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更是他手底下第一号最可怕的人物,黑自两道皆闻名丧胆的“铁锥子韩贞”,心计武功皆是不同寻常。 而卫天鹏的府邸,好巧不巧,就在保定城。 近乎颤抖的话语从一向张狂霸道的卫天鹏口中吐出,像是一点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一字一字道: “是你!” 寥寥两字,不过十数笔,却好像用尽了他这几近三十年的豪气,和不可一世的傲气。“那个人不是说你已经死了么,为何你没死?” 断断续续急促的呼吸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半百老人,话语已是失声,他惨敛笑容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我终于相信那些人是你杀的了,他们没认出你来,确实该死。” 他目光落向沉默青年背后双手横握的东西,眼中忽闪过一丝狠色,对着身旁的韩贞道:“动手!” 同时双掌一运,大袖一鼓便如一只大鸟飞了起来,似要率先出手。可一到空中,卫天鹏身形一转竟是舍了已闻声攻出的韩贞,朝远处狂掠而去。 名震江湖的卫八太爷竟是要不战而逃。 韩贞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攻势一滞,当即脸色铁青,他竟然成了弃子。 正如临大敌间,就见面前不远处站着的青年,肩没有耸,腿没有动,仿佛连呼吸都没有变,但就在卫天鹏飞起的同时,他的人已忽然像团云飘了起来,又像是一阵风似的,从韩贞的头顶上吹过。 如此鬼魅般的身法令韩贞忍不住转头去看,却见等他转过去的时候,那空中就只有一具无头尸体在余力的推动下飞出去两三丈远,而后无力坠落。 “嘭!” 可韩贞的心跳在此时已快停止了。 他猛然发现背后一道被拉长的影子不知何时延伸到了他的脚下,像是一只勾魂的鬼手,紧握铁锥的手微微颤抖,他缓缓转头,就见那青年竟又好端端的站在原来的地方,如同不曾动过。 只是对方的手里,已提着颗滴血的头颅,赫然是卫八太爷的。 他忽然惨笑着,如同想起了什么。“我……我记起来了,卫天鹏曾说过,他这近三十年来一直做着一个噩梦……保定城外……枯叶林……青霜剑……” 几在同时。 屋内本来一直屏息静听的上官小仙在听到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江湖上的名字后,瞳孔登时为之一缩,气息下意识的一泄。 蓦然,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很是突兀的落在了她的耳边。 “找到你了!” 第六十五章 上官小仙之死 寒月高悬,冷夜如冰。 夜空中明月如银盘,淡淡的月光下,人间像是铺了一层白霜,而在这白霜里,一道身影正在急速闪动,似一道模糊的影子。 上官小仙逃得虽然快,但那个人却更快,她穿窗而出,那个人便已到了十步外。 远处更黑,连月光都看不见了,横巷里有个古老的祠堂,还燃着盏孤灯。在这古老的长安城里,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祠堂,破旧,冷落,无人。 “叱!” 终于,身后的人像是对这般追逐厌倦了,本是漆黑的长巷一瞬间似亮了起来,一道可怕青芒立时让上官小仙脊背发凉,仿佛再往前踏出半步便会迎来石破天惊的一击。 但她非但没停,反而逃的更快。 而背后古剑出鞘的声音已是结束,上官小仙就见长巷里的剑光瞬间璀璨到极点,像是一颗星辰,摄人心神,被逼的生生止步,返身抵挡。 灯火下,她身形往后急撤,可推出的双手居然在灯下发着光,事实上并不是她的手在发光,而是一双散发着森寒,像冰一般透明的东西,居然是冰蚕丝所织的一双手套,散着莹莹之光,紧贴肌肤,若不仔细看都发觉不到变化。 正是“魔教”十大神功之一的“金刚不坏,大搜神手”,辅以这双奇兵,可谓是刀剑难伤,水火不侵,威力无穷。 望着宛若实质的剑气似一道流光划破了黑暗,上官小仙口中低啸一声,竟是回身直扑孟秋水,双手劲力狂涌,撕空裂风,一掌便震散了剑气,转瞬已扑至孟秋水身前,使的竟是罕见异常的散手奇技。 当真是狡猾如狐的女人,先是装出不敌之态奔逃许久,直到此时她陷入绝路才毅然在敌手最放松的时候使出杀手锏。 寻常人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定然措手不及。 气劲灌掌,上官小仙双掌好似精铁寒钢,一手作推山之状,一手连抓孟秋水周身几处关节,骇人劲力如狂风乱卷,寒风似刃,变招之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这般近身杀招本就可怕,再配合上一副刀剑难伤的手套,恐怕再厉害的兵器也得化作三尺柔,束手束脚,受制于人。 如同早已在心里想好一切变化,上官小仙推出的左掌在与青霜剑碰撞的刹那便五指如勾死死的握着剑身,难以挣脱,右手如游龙探爪直抓孟秋水左肩,手肘,肋下三处人身要害之地。 “看来,还真不能小觑了你。” 孟秋水心中也为此女的城府心计而惊叹。 转瞬之间,战局似已扭转,上官小仙一爪已落在孟秋水左肩,可就在她五指要用力之际,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已悄无声息的抬起,翻转间已拂上她的手腕,右臂登时传来一股酥麻,五指是怎么也抓不住。 据她所知,此人似乎只会剑道,如今利器受制,她一抓得手心中已是欣喜,可她万万想不到,此人居然会后发制人,以诡异的力道返擒自己。 以她的身份地位,所知所习的武学何止渊源,偏偏这种手法居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头暗自一凛,强忍着右臂的刺痛当即一掌推出。 “嘭!” 孟秋水同样也是一掌,双掌相接,两人只如山岳对撞,气劲余波如浪爆散,脚下青石皆是瞬间龟裂,轰然下陷,形成了一个丈许大小的浅坑,裂纹蔓延如网。 可僵持不过刹那,只见孟秋水的青衫瞬间鼓胀如球,而后身体一震的瞬间,就见上官小仙握剑的手霎时撤开,人已倒飞了出去,轰然摔在祠堂外的石阶上,筋断骨折,咳血不停, 她挣扎着正欲起,只是一柄剑已抵在她的胸口,令她不敢妄动,血水顺着诱人红唇嘴角流下,滴落在干净的素白罗裙上,煞是凄婉。 “为什么?” 上官小仙仰头看着面前正垂目望着他的青年,眼中并没有那种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是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她不明白此人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为何一现世便对自己狠下杀手,更何况江湖所认知的他邪已大过正,若说是替天行道,她绝然不会相信,在某种潜意识里,此人是和她一样的存在,从不会在意世俗的看法,什么善恶正邪,都是狗屁。 她更没想过用金钱帮富甲天下的财富来换取自己的命,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其实在我眼中,李寻欢,叶开他们都不太适合这个江湖,就连阿飞也是,反而是你,仿佛就是为这个江湖而生的。”孟秋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话语有些感叹。 “你在可怜我?”上官小仙听到这答非所问的话先是不屑的看着孟秋水,可旋即又悲凉的笑着,放肆大笑,眼中笑出了泪水。“那是因为他们都有的选择,而我没有,从出生起便没有选择。” “只因我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我唯一的亲人喊我“孽种”恨我入骨,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她却不知道我十岁之后每日都会在她的茶水里放一点东西,她活的那么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干脆……哈哈……哈哈……” 饶是孟秋水也因此话而沉默,还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恐怕这里面除了要让自己再无缺点,也有着想让林仙儿解脱的心思。 终于,像是大笑够了,上官小仙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妩媚天然的轻笑着,目中尽是轻蔑的扫了眼这个夜空,这个长安城,这个江湖,最后又回到了孟秋水的脸上,她平静道:“若早生十年,你绝不会是我的对手。” 孟秋水没有多言,只是轻声问道:“还有什么话要我帮你传达吗?” 上官小仙沉默着,脑海中一张放浪不羁满是笑容的俊秀面孔慢慢浮现,良久,她才淡淡道:“没了,我死后希望你能将我火葬,将我的遗灰撒在江南。” 孟秋水点了点头。 “好!” “多谢!” 说罢,她挺身一迎古剑,空中一抹凄艳的血花霎时绽开。 生机渐散,只听她笑着开口,眼目缓缓闭合,语气呢喃自语道。“呵呵,人世这局棋,我终于可以逃开了。” 似庆幸,似无奈,似释然。 第六十六章 影孤 清晨,晨雾未散。 “客官,你要的酒菜来了!” 店小二手脚利索的将酒菜摆上桌,他缩了缩凉嗖嗖的脖子,本来还惺忪迷糊的睡意如今被这寒意一冲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多谢!” 桌子上的青年微微点头,言语温和。 “客气了,客气了,您要是有事招呼一声就行,咱就在楼下。”平日里被人吆五喝六的伙计闻言满是笑意,只得受宠若惊的说着,随后走了下去。 桌上放着两个小火炉,一个温着壶老酒,一个煮着香味四溢,翻滚的肉汤,旁边还摆放着一些切成薄片的羊肉,和一些这间酒楼里的几样招牌菜。 他虽然已是先天,但还没达到锁关闭窍的辟谷地步,精气体力亦会流逝,仍需补充。 “好酒。” 倒了一杯温好的老酒,嗅着酒的香味,他夹了一片涮好的羊肉慢慢放到嘴里,然后咀嚼几口便饮了那酒。 此时楼上人影零星,空荡荡的,除了小二和掌柜的也就只有他了,外面更是冷清异常,晨雾苍茫。 他解下背后的包裹,里面是一包的严实的黑褐色的小坛子,装着上官小仙的骨灰。 一人自斟自饮,孟秋水心头却是升起一缕莫名之意,萦绕久久,挥之不去,如孤独,又仿佛有些寂寞。 目光扫过那坛子,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推了个酒杯过去,添满老酒,轻弹了一下,发出一声脆音。 “众生皆苦!” 孟秋水目光出神的叹了声,特别是想到上官小仙临死前最后的眼神,那股莫名之意愈发浓郁,消磨着人心。 他自语着,神色默然。 “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如你这般。只是,也许到时连替我收尸的人都没有,孤独的死在阴暗的角落,慢慢腐化成骨,相比之下,你却是有些走运。” 他这一生,前十年除了父母再无亲近之人,后十年也不过是多了个陈离,稍解离群索居的孤独,而如今,已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孤。 “但我们还是有些不同的,我想对你而言,生和死恐怕早已没有什么区别,但于我而言,我想活,想自由自在的活,哪怕满手血腥,杀人无算,我也仍是如此!” 他自言自语着,像是对着空气说话,语落便举杯一饮而尽,随着温润的老酒入喉,眼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似尽被冲散,澈净无尘。 这一坐,便差不多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一如风身影寻来,他看着孟秋水便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女子。 看着站在桌前的两人,孟秋水笑了笑,道:“你们来的可真是有些晚,我都快吃的差不多了。” 叶开却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书生,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瞧出一朵花来,他不敢相信一个人过了三十年居然还能如此年轻,最后只苦涩道:“你真的杀了她?” “她败了,所以最后自己选择死在我的剑下。”孟秋水虽说感叹良多,却绝不会后悔,更不会掩饰,他的语气又恢复了那般淡漠,一指桌上的坛子。“她就在这里。” 叶开眼神一怔,旋即看着桌上包裹里半露的坛子,不知为何竟是楞在了那里,喃喃道:“只要你肯收剑,她又如何会死!” 孟秋水无动于衷的喝着酒,而后眼皮一抬。“这世上有一种人是绝不允许自己败的,因为败,就意味着亡,上官小仙如此,我,亦如此。” 叶开双手一按木桌,手背青筋暴跳,有些失态。“她只是个可怜人!” 他澈净的目光迎上叶开的眼睛,平淡道。“谁不是?” “我早该在赤魔死的时候认出你来。”叶开身子一僵眼中已有些悲戚,然后又有些复杂。“当年师傅为了平息几大势力的怒火,只能假言说你已死,不曾想这个谎言一说便是将近三十年。” 孟秋水听到这句话缄默半晌才怅然一叹。“你错了,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现在,你可以把我当作他的传人,我叫孟秋水。” 叶开眼神先是愕然,继而苦笑着。“你既然不承认是他,又何必来长安趟这趟浑水?” “我此来原因有二,其一确实是为了金钱帮,其二,乃是为了还当年欠天机老人的一份旧恩。”孟秋水看了眼叶开背后的丁灵琳,只是一见他看过去,那女孩便很是害怕的缩着身子,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放心,我留那韩贞一命,便是为你们解决不必要的麻烦,以那些人的性格,他们肯定会相信金钱帮的一切都落在了我的手中,绝不会把注意打在你们身上。” 只见在叶开的注视下,孟秋水浑身忽然传出黄豆炸裂般的脆响,身形轮廓与面容竟然都在慢慢变化。 此乃《怜花宝鉴》中所记载的缩骨易形之法,是属于“易容术”里的一种奇技。 叶开深深的看了眼面前只剩孟秋水七分相似的青年,最后问道:“你可曾想过飞剑客?想过他?” 孟秋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如今上官小仙死在他的手中,受林仙儿之托照顾上官小仙的阿飞又怎会默许这一切,更何况还有个荆无命,怕是一战难免。 如此,李寻欢说不定也要插手。 孟秋水一握身旁靠着的剑,迟疑了一下,双眼蓦然一凝尽归平静,劲力一涌,包裹的布寸寸如灰落下,乌鞘古剑已是全然露出,他望着窗外开始随风而散的雾气语气平淡道:“在下,孟秋水。” 叶开双眼一缩,最后不知该说什么。 可他手里已有了动作,迟疑的面容慢慢化作毅然,五指一翻就像是变戏法般已多了一把飞刀,长三寸七分,冷冽的刀身不知是天光的照耀还是错觉竟然泛着令人刺眼的寒光。 但随即叶开本准备出刀的手却陡然僵住了,因为孟秋水的眼目已回头看向了自己,只这一眼,他的背后竟是不知不觉被冷汗打湿,寒气一催顿时遍体发寒,面色苍白。 原本想要出刀的手不知为何失去了力气,就像是被人点了穴,却不知他是不敢出刀还是已不能出刀,只能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传言当年的上官金虹凝目间只如狮虎睁眼,气息最为恐怖,往往一瞪之间,武功弱的便已软倒在地,心神失守。 也唯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这一眼藏着的可怕,那人眼眸虽澈净平淡,却充斥着无法形容的凶戾,桀骜狷狂,叶开就觉得自己一瞬间被一股可怕气机包围,如陷泥沼,竟忍不住心悸非常难以出刀,额头不停渗着冷汗。 良久。 楼外的雾慢慢淡了,而楼里,又只剩下孟秋水一人,看着桌上渐凉的酒出神。 “看来,这便是我的路了……不管前方是友是敌……” 只待酒尽,那里已无人影,有的只有一锭银子,和一声平淡的话语回荡。 雾中,谁也没注意到,一道缥缈如飞仙般的身影自一处酒楼的窗口掠出,背系包裹,手提长剑,身形一拔如冲天白鹤直上五六丈的高空,而后一转,便直直飘向远方,似入云中深处。 …… 第六十七章 小镇,少年 “公子,江湖传言青霜剑再现江湖!” 高山绝顶,一处云雾缭绕的未知之地坐落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山庄,栽植着四时美艳的鲜花,皆是齐放,像已失去了春夏秋冬,枯荣老去的过程,如人间仙境。 山庄内,立着一座高楼,高楼后,有着一间石室。 可就在一个宫装女子于石室外恭敬的说出一句话后,这个本来静谧无声只有飞鸟清鸣的山庄轰然传出一声惊人炸响,飞扬四散的烟尘,随着一股恐怖的气机扫过,刹然归于平静,已是尘埃落定。 石室紧闭的石门早已消失无影,门口正立着一道身影,带着副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背后白发如他的心情般狂舞如匹练,翻滚不停,他沉声道:“你,接着说!” 女子赶忙复又开口。“据说此人名叫孟秋水,乃是当年青霜剑的传人,如今不过双十的年纪,而且已经杀了上官小仙,得到了金钱帮留下的财富和武功秘籍。” “七大剑派除武当和青城外剩余五派各有弟子下山的迹象,江湖上亦有许多势力都在寻他,还有人说见到了已匿迹江湖的荆无命,魔教也在蠢蠢欲动。” 白发男子一直安静听着,只是那一股四溢的骇然气势却显露出主人心中的不平静。 “可以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缓缓开口。“传令下去,各堂主收拢势力,准备青龙掠世。” 女子面色虽有迟疑,但却不敢忤逆,当即应声退下。 唯有那白发男子仍是立在原地,良久才响起一声自语。 “传人么?” 话落,那里已无人影。 …… 小镇上,人来人往,不太大,却也有三百来户人家,坐落在绿水青山之间。 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南来北往的旅客,还有客栈酒肆门口笑容满面的掌柜,以及镇尾清溪畔的书院传来的读书声,油锅爆炒的声音,猜拳赌酒的笑声,热闹无比。 直到日暮黄昏的时候,在临靠书院的清溪边上,不知何时走来了个青年,素衣披发,然后安静的立在溪边。 此刻的小镇热闹已去了几分,更安静了,不远处的书院也是开了门,一个个少年满心欢喜的往回跑着,像是脱缰的野马,也有人手里仍抱着本书卷看的入迷,可走着走着,脚下一不留神被草叶一绊,顿时摔倒在地,惹得一群同伴哄笑连连。 青年打量着这处静谧的世外之地,简陋的商铺,廉价的货物,淳朴的人家,活泼的少年,清澈的溪水,轻声道:“就送你到这吧。” 说罢,右手五指一张,掌心之内的遗灰被清风一带,便已散了出去,像是融在风里,挣脱了束缚。坛子里的遗灰亦是如此,没了约束,如同化作了一团灰色的风,飘向不知处。 溪水清澈,一眼便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映着青年的影子。 可就在他准备俯身洗手的时候,忽然有察觉的转头一看,就见一个体型浑圆的小胖子正好奇的,偷偷的瞧着他,准确的说是看着他身旁立着的剑。 这是刚才那个书院里跑的最快的少年,孟秋水记得很清楚,之前他的嘴里一直嚷嚷着“可饿死我了”的话。 “呵呵!” 看着那张圆脸上的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很亮,像是会发光,孟秋水也不禁莞尔。 见孟秋水发现了他,少年赶忙做贼似的把头往后一缩,躲在一颗柏树后面,浑圆的身体抖个不停,脑袋倒是藏住了,只是身子有一半露在外面,活脱脱的像个鹌鹑。 等少年忐忑的探头再看,就见青年已经转身离去了。 “先生。” 望着前面缓步独行的人,少年喊了一声,可那人好似不曾察觉,依旧自若的走着。 见此,少年鼓住勇气忙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可是任凭他如何加快速度却都追不上那人看似缓慢的步伐,而且还越来越远了,加上体态臃肿,没几步的功夫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呼呼呼……” 少年手撑着双膝,不停的喘着粗气,圆圆的小脸累的通红,最后只能抬头望向那人消失在山道上。 夜色已深。 集镇上的一家小院里,忽然翻出来了个小身影,可落地的时候没站稳当即摔了个屁墩,好半天才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 院墙下面,随着少年的响动,就见一道黑影唰的一下从一个洞口钻了出来,黑影见状赶忙一下按住。“大黄你可千万别叫啊,要不然被我爹发现了肯定一顿狠揍。” 借着月光下就见那居然白天的少年,怀里抱着一条大黄狗。 此刻他正穿的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就见他蹑手蹑脚的,背后跟这个寸步不离的大黄狗,一人一狗竟然是沿着镇子的长街走到镇尾,然后摸上了上山的山道。 走的累了,少年也不知道从那摸出来两个大肉包,给身后的黄狗丢了一个,自己则是拿着一个大咬了一口,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含糊不清的说道:“那个人上山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山上我记得好像有个破庙,他肯定就在里面歇脚了。” 没人回答他,倒是那条黄狗汪汪叫了两声。 有月光的时候还好,可随着少年上山,林木遮掩,就有些心惊胆颤了,特别是远远的看见一些坟土,他是哆嗦着绕开,也幸好身边有大黄在,要不然他绝对能被吓得哭出来。 林中时而有一些鸟扑腾着翅膀发出声响,总能把少年吓得面色发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起来,特别是见自家黄狗一溜烟的跑向远处,少年再也忍不住了,张嘴就哭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呼喊道:“呜……大黄……你别丢下我啊……” 只跑了没几步就被树根绊倒,眼睁睁的看着大黄没了踪影,哭的更加伤心。走了约莫百余步,他就见山林间隐隐传来奇怪的光,心里顿时一喜,只以为找到了那人,收了哭声赶忙跑了过去。 可走近一看,少年霎时就呆住了,眼前那是什么破庙,分明是一片坟地,忽明忽灭的蓝色鬼火看的他脸都白了,连哭都忘了,转身是健步如飞,尖叫道:“有鬼啊!” 等回过神来,少年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那叫一个绝望,嚎啕不止,最后是从怀里拿出来了个小包,里面放着两个鹅腿,三个肉包,他啜泣的看着自己准备的拜师礼,然后吃了起来,嘴里边哭边自语着。“死,我也要撑死。” 吃着吃着,他却忽然抽动着鼻子,如同嗅到了什么味道,不停吞咽着口水,最后寻着味走了过去。 黑夜中,就见远处山林慢慢映出一团火光,不时还有大黄的叫声。 少年囫囵咽下最后一块包子跑的飞快,最后终于看见了一座破庙,火光就是从那里面照出来的。 进去一看,便见大黄蹲在火堆旁吐着舌头,流着哈喇子看着旁边的烤肉,旁边还盘坐着青年,口鼻间流动着一团莹白之气,神异非常,往复不停。 如同察觉到他的到来,那青年已收了打坐,徐徐睁眼。 少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青年身上,扯着嗓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道:“师傅,我可找到您老人家了!”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第六十八章 小镇惊变 看着身旁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却大快朵颐着自己烤肉的少年,孟秋水只觉得有些好笑,他缓声道: “吃完就回家吧!” 谁料少年吞咽着嘴里的东西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最后挺着肉嘟嘟的圆脸郑重万分的说道:“还请先生传我绝世神功。” 看到他这副模样孟秋水哑然失笑,他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为什么想学武功?” 少年眨巴着眼睛,愣了愣,然后意气风发道:“我要成为一代大侠,名扬天下。” 孟秋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少年接下来的一句嘀咕自语的话却让他立时破功,哭笑不得。“听说大侠受人敬仰,吃饭都不用给钱!” “你会杀人么?” 孟秋水忽然沉下脸。 少年被他这突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只得摇头,然后怯懦的说道:“为什么要杀人?书里不是说只要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就能成为大侠么?” 他最后放下了拿着兔腿的双手,轻声道:“我不想杀人,只想救人。” 孟秋水摇头,沉声道:“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 少年吓得一抖,满是疑惑不解,盯着孟秋水。“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孟秋水望着面前懵懂稚童,沉默好一会才缓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少年嗫喏着,他盯着孟秋水看来许久才忐忑问道:“先生杀过人么?” 孟秋水撕扯下一块兔肉慢条斯理的吃着,面容平淡。“嗯。” 末了他还强调了一下。“很多。” 少年闻言顿时皱着一张脸,很苦恼的样子,也不知是心智单纯还是懵懂,唯独没有惧怕。“那我不救人了!” 孟秋水听的是哈哈大笑。“不救人了?那你可就成不了什么大侠,也不用学武功了。” 少年顿时更加苦恼了,可忽然,他小眼睛一亮。“那我不学武功只学轻功怎么样?别人要杀我我就跑,要不然就藏起来。” 越想他眼睛越亮,俨然已经幻想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旋即少年恍然记起什么,在他那严严实实的衣服摸索着,最后从圆滚滚的肚子上扯出来了个酒囊,献宝似的。“先生,这是我爹最爱喝的酒。” 迎着少年期盼的眼神孟秋水无奈的叹了声。“我的武功可是很难学的。” 少年闻言微楞,肉肉的脸上挂满了迟疑。“有没有容易点的?” “……” 孟秋水这回是彻底没话说了,他摆了摆手。“今天有些晚了,明日再来吧!” 少年立时乐不可支的傻笑了起来,一脸的褶子,然后晕乎乎的就站了起来,怀里抱着酒囊带着大黄狗下山了。 只是他前脚刚下山还没半个时辰,孟秋水就腾然起身,身形一掠朝小镇狂奔而去,幽暗的夜竟是被渐渐升腾起来的火焰映的通红,似连天空的云都被染成红色。 凶戾的狂笑声,惨叫声,还有马蹄声,哀嚎。 本是安静祥和的村子竟然已化作一片火海,如人间炼狱。 “强盗?匪寇?” 孟秋水面无表情的望着火光中的数十上百骑目光一扫便已看见了个大概,一切尽收眼底,皆在烧杀劫掠。 镇中青壮虽然也有抵抗,但很显然敌不过这些常年刀口上舔血的悍匪,刀光划过,人头滚落,气息立止。 孟秋水步伐快到了极点,几如一缕平地升起的青烟,只是到了镇尾,他却蓦然止住了步伐,不知是怔还是楞在了那里,前面不远处,一具幼小身躯被箭矢钉在一颗树干上,血液流个不停,脚下还滚落着一颗黄狗的头。 少年似乎还有气息,见孟秋水赶来,他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说道:“师傅……酒……” 他被一箭穿胸而过,钉在了树干上,怀里还抱着一起射穿的酒囊,半个时辰,足够他到家了,为什么在这里? 二话不说,孟秋水一步上前右手已抵其背,内力灌注,只是,少年的眼神却在无法挽留的慢慢黯淡,呼吸渐弱,最后看着怔愣的孟秋水,没了气息。 不知为何,孟秋水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冷了,可现在仍免不了有种颤抖的感觉,却不知是因这个仅仅相识不到半日憨笑面容未散的少年,还是对这个江湖。 出奇的是他并没有所谓的怒,而是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体内冷冽气机霎时涌出,孟秋水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 看着手下肩上扛着的美貌妇人陈七下意识舔了舔舌头,阴鸷的长相配合着一副狭长阴冷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响尾毒蛇般的错觉。 “动手麻利点,谁敢耽误了时辰,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见有人要当场办事他当即阴沉喝道,一些人顿时一个哆嗦,讪笑了几声然后转头一刀就捅进了女子的心窝,听着戛然而止的惨叫是满脸张狂满足的笑。 “告诉我你们的来历,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些!” 骤然,一道平静的话语清晰无比的从那些惨叫哀嚎以及笑声中落到了陈七的耳边,然后他就见面前多了道身影。 双眼一眯,陈七狭长的眼眸愈发可怖。“不知死活的东西!” 此人右手一探腰际,旋即就听“呜”的响起一道尖锐啸声,一条黑蟒当空斜劈而下,原是条长鞭,地上尘土飞扬间已留下了一条寸许宽的鞭痕,碎石破木,声势惊人。 可他还来不及收鞭眼角便瞥见一道青光划过,自己的双腿已是自膝盖连同身下马儿被一剑两分,许是一切发生的太快,足足过去两个呼吸,陈七才感觉到伤口传来的痛苦,嘶声惨叫不已。 但刚叫了一声便被一只手握着脖颈提起。 陈七心神震颤,忍着窒息艰难道:“我乃天尊舵主……” “好说!” 孟秋水面无表情,右手同时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替他止血。 陈七只以为能活,但马上他就见自己的双臂赫然抛飞起来,掉落在地,只有点点血液流出。 “啊……饶命……还请阁下饶命……” 孟秋水忽然笑了,笑的人毛骨悚然,寒入骨髓。“似你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也会求饶?” 他左手一松,右手却是拔剑出鞘,陈七还在空中的瞬间,全身已于刹那间爆开数十朵血花,骨肉分离,血肉模糊,连同舌头都被挑去,像是个染血的骷髅。 孟秋水却没有立即要他的命,而是向他渡输了一丝内力,留他苟延残喘,只能爬在地上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口中流着血水。 他目光忽的一转落向那些被此等手段骇的浑身发抖的喽啰手下,平淡道:“该你们了!” 第六十九章 苦海 人间烟雨飘摇,夜尽天明,天空阴沉沉的黯淡无光,飘散着微雨。似是老天爷也不忍目睹这般人间惨剧,为之流泪,往日祥和的小镇如今已不复安宁,化作一片焦土,血腥之气冲天,像是罩上了一层淡红的薄纱。 只剩下一些侥幸活命的老幼妇孺爬在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上痛哭不止,哭的死去活来,几欲昏厥。 而在镇尾,远远的就看见在那一排排绿芽初发的粗壮树木枝干上正密密麻麻挂着一具具看的不甚分明的黑影,响着“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和雨声融为一体。 甚至还能看见那一个个黑影正在慢慢的扭动挣扎着,传出“唔唔”的微弱呜咽,痛苦无比。 那些枝干都被削去了一截,留下了一尖锐的断口,而那些黑影就像穿糖葫芦般挂在上面,挣扎的时候更像是一个个摇曳的风筝般,看的人是毛骨悚然,遍体发寒。 那竟然是一具具人身躯干,被削去了四肢,挑去了舌头,他们并没有当场毙命,而是流血也流泪的看着自己的惨状,在无声的哀嚎中痛苦死去。 直到一声声由远及近传来的焦急呼喊声,像是在叫着谁的名字,便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憨厚汉子裹着断臂的伤口,寻了过来。 村中亦有一些相熟的人跟着寻了过来,可都被镇尾这已非恐怖能形容的一幕骇的是魂不附体,浑身冰凉,血腥味浓郁如实质,让人觉得空气都变得粘稠。特别是当他们看见树底下还站着个一动不动的青年,一个个就更加面无人色,如临妖魔。 “嗖!”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人群中一猎户吓得手一抖,一根箭矢便破空飞了出去,出乎意料的是这一箭竟是擦过了那人的左肩,带出一道血痕。 像是被惊醒的石像,青年蓦然转头,眼中尽是凶戾之光,带着惊人杀意。 但,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一个妇人拨开了人群,却被那断臂的憨厚大汉死死拉住,警惕无比。 “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孟秋水蓦然惊醒,他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少年尸体,沉默着下意识就要往人群走去,却不想那些人一个个全都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齐齐对着自己,紧张的就像是看着个怪物。 “嘭!” 人群中还有稚童苍白着脸色虽畏惧的看着他,可手中已抛飞出石子,朝他砸来,落在身上,生疼不已。 孟秋水嘴唇张了张,似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任何的话,看了看树干上挂着的东西,他楞神许久才放下了怀里的尸体,转身走向远方的时候才轻声对众人说道:“烧了他们吧!” …… …… …… 却说江南之中,有一个镇,名字唤作“苦海镇”,此镇无论是江湖中的武夫,或是平凡百姓都皆有耳闻,无人不知。 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有钱,有酒,有女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说到底,无外乎名利二字。而名利名利,名在利之前,说的直白点许许多多的人成名也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而“苦海镇”,便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都想来的地方,这里有江湖中艳冠一方的美人,有最大的赌坊,也有美酒佳肴,乃是江湖上最大的一个销金窟。 在无数人的心中这里是一块人间乐土,但更多的是穷人,而苦海镇,便是穷人的苦海,用穷人血汗汇聚的苦海。 清晨寒雾未消。 路上,只见一个衣衫邋遢的人正自远处走了过来,那人背后负着柄灰布裹着的剑,衣着邋遢,面容更是邋遢,满是风尘,像是多日不曾打理,蓬头垢面,落魄的像是个乞丐。 连路边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望着那人都目露嫌弃,躲得老远,有的则是目露好奇,还有的居然抓起地上的石子和泥土丢着他,就放佛此刻的他是一个惹人厌恶的乞丐。 那人却也奇怪,不怒不言,如同毫无察觉,平淡行走,任由泥块临身,石子临身,无动于衷,只是却无人发现,那些石子泥块临身的瞬间便会被一股古怪力道弹开。 江湖,太大了,这些年即便是各路势力独领风骚,但也只是在江湖的一角称王称霸,北方,自是以魔教独尊,西方,则是有着“星宿海”称王,而这江南地,便是以天尊为雄。但若不是上官小仙死于孟秋水的剑下,任其发展,恐怕以她的手腕和心计,无论是魔教还是天尊,都只有烟消云散的份。 哪怕是当年的上官金虹也已独领江湖南北之地,势力之大,威震天下。 而这“苦海镇”恰恰就是属于天尊的一个分舵。 孟秋水在苦海镇的镇口停驻半晌看着那三个字良久才慢慢朝里走去。 长街宽敞,与他记忆中的保定城并无两样,青石为面,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里龙蛇混杂,无论是江湖的豪侠剑客,乃至穷凶极恶的亡命徒都能在这里看见。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而这里,就真的如同一个偌大苦海,众生万相,皆在其中。有的人鲜衣怒马,貂裘华服,有的人却是破衣烂衫,食不果腹。 步伐缓行,走过几个转角路过两座青石小桥,嘈杂喧嚣的长街上,一声声痛哭哀求的声音响起,压下了所有,让本来正在行走的孟秋水止住了脚步。 吵嚷的街上这头是一个输红眼的卖妻卖女的赌徒,拖着衣衫寒酸瘦的没有几斤肉的女儿,不顾妻子的苦苦哀求,往那些赌坊,青楼中走去。另一边是在赌坊输得精光,或是在那些女人的肚皮上花光所有银钱的汉子正看着这一幕,哄笑连连,宛如看着一处好戏,打发着无聊。 想是被逼入了绝境,被丈夫打踹喝骂的妻子毅然拔下了发髻上唯一一根简陋的木簪,一下便插进了丈夫的脖颈中,拔出的刹那血如泉涌。面色枯黄的男子眼中捂着喷血的脖子踉跄倒下,可妇人却是手握木簪歇斯底里的扑了上去,疯狂的插着丈夫的胸口,血花溅起无数,直到木簪断在肉里,她仍是毫无察觉,绝望的捶打着,殊不知男人早已气绝身亡。 最后娘俩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旁边的青楼中,走出了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体型浑圆,活脱脱像是坨肥肉的老鸨笑容满面的看着手下的所作所为,很是满意。 “看什么看,臭乞丐,滚远点,别妨碍老娘的生意。” 见孟秋水止步未动,目光看了过来,老鸨顿时恶狠狠的说道,一脸的厌弃。 可老鸨不说还好,一说没想到那个乞丐模样的人还走了过来。她双手叉腰刚想怒骂可瞬间就变了一副笑脸,看着面前乞丐手里拿出来的那锭金子,她竟是浑不在意上面的血迹,手脚麻利的拿了过来。 老鸨欢天喜地的摩擦着那锭金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就好像一块滚动的肉球挤开了挡路的杂人,比看见亲爹还要亲的说道: “呦,大爷,您快请,姑娘们招呼着。” 第七十章 青楼里的怪客 “本以为碰上个了肥羊,谁曾想他娘的逛妓院居然只是洗澡吃饭。” 老鸨听着姑娘的话一身肥肉抖个不停,质地上乘的绿色绸缎花裙,穿在她的身上显得臃肿无比哪有半点美态。 可一想到那人出手阔绰,随手就扔给她一锭分量吓人的金子,她的心就像是被猫挠一样,别看她这地方一天客似云来,可大都是些穷鬼,剥个精光估计都没多少油水。 想着想着只得脸色阴沉的看着自家的头牌姑娘厉喝道:“是不是你没伺候好他?” 早就了解到老鸨手段的女子脸色当即一白,辩解道:“那人性子孤僻的很,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我就是想服侍都找不到机会啊!” 说着说着,那女子像是记起什么,悄悄的把手附在老鸨的耳旁说了些什么,只见老鸨脸上的颜色忽变了几变。 “你确定?” 女子娇躯一颤。“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啊!” 老鸨的脸色当即一沉,冷笑连连,随手招呼了两个身手不差的手下大步走向一处装饰不错的雅间走去。 屋内孟秋水已经洗完了澡,正吃着桌上的酒菜,像是饿疯了一样。他现在确实很饿,毕竟四天不饮不食,加上连日赶路,若是常人,恐怕早就虚弱的快晕厥了。 “嘭!” 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老鸨皮笑肉不笑的走进来,先是捂着鼻子提了提一团破烂的衣服,然后这才冷笑着,望着那半束半散披着头发的白净青年道:“公子吃的可满意?” 等了片刻,老鸨见青年只顾埋头苦吃,只得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旁边一满脸横肉眼目凶恶的汉子当即心中明了,走到青年桌旁把那靠着的物件拿了起来。 灰布扯下一半,顿时露出了半截乌鞘青莹古剑。 “小子,吃完这一顿你就可以走了,你这剑,也就能值个一顿饭钱了。”饶是老鸨这般不通武功的人,目光一下子也被这般不同寻常的剑吸引住了,平日里尊主就爱搜罗天下奇珍异宝,心想若是献给尊主,自己的地位说不定水涨船高,红利也能分的多些,顿时笑逐颜开。 “不用了,这柄剑我本来就是想给天尊之主看看的,还是由我自己给她吧!”孟秋水吃饭的动作终于一停,头也不抬的自顾道。 老鸨一听当即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得见尊主真容?” 孟秋水对这个女人的言辞刻薄置若罔闻,反而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若是你送过去,你那位尊主不仅不会赏赐你,反而还会连同你的脑袋和我的剑一起再给我送回来,你信是不信?” 老鸨笑容僵在脸上,她混迹这鱼龙混杂的圈子自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察言观色的本事定是少不了,她厉声问道:“小子,你到底什么来头?” 吃喝的差不多了,孟秋水看了看自己身上用一锭金子换来的只能勉强算是素洁的干净衣裳笑了笑。“我那金子少说也有二十两,结果洗了个澡,吃了顿饭,外加这一身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就抵个精光,还要加上我吃饭的家伙,你倒是会做生意。” 活成人精的老鸨听到孟秋水的话,硬是讲出来一堆道理。“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不然可得小心你那舌头,这天下万般呐,唯皮肉钱最难赚,多要你点怎么了,更何况你这一身臭味冲天,可是熏走了我不少客人,就这,我还嫌少了。” “言之有理,看来你这嘴不仅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能把没道理说成有道理。”孟秋水若有所思的点头。 老鸨面上嗤笑更浓,讥笑道:“放心,我还能把活人说成死人哩!” 孟秋水一听当即抚掌一笑。“好好好,好一个把活人说成死人,我倒是想知道你能不能把死人说活?” 老鸨眼睛一眯,冷笑连连,她浑身肥肉随着话语抖着。“好啊,奴家倒是可以试上一试,不过,总得有个死人吧?” “这有何难!” 她只见青年洒然一笑,右手探指于桌上茶杯之中一点而后一弹,一滴水珠当即飞离而来,落在身旁拿剑的大汉眉心。 “噗!” 大汉眉心登时出现了一个黄豆大小的小洞,可他的后脑勺却砰然如同豆腐般炸开,像是被一大锤从正面砸中,然后直挺挺的倒下,红的白的溅了老鸨和她身边另一个大汉一身。 点水伤人,这般惊人场面已是瞬间让老鸨颤个不停的浑圆身子一下僵住,她刚想有所动作,就见孟秋水右手又放在了茶杯上,只得强忍脑髓扑面的恶心和心里的惊恐,战战兢兢的看着。 “阁下有话好说!” “好说,当然好说!”孟秋水轻笑着,喝了口茶水,慢悠悠的话语差点让老鸨没瘫在地上。“说吧,你今天不把他说活了,以后就不用再说话了。” “至于你,就给我盯着她,每十息她要是没说活你就掌嘴,我可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孟秋水看向另一个大汉,见他面色发青,眼神忐忑的看着老鸨,平淡道:“你若是不做,他就是你的下场。” 死劫当面,大汉眼神一变。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地上的人分明已经死了,殊料孟秋水的话说完那老鸨眼珠子提溜一转竟还真的对着尸体骂了起来,话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也不知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在骗孟秋水。 孟秋水如何猜不到她的打算,无非是想多活一会是一会,而且时间一长那些手下的人见不到她定然会来寻她。 “啪!” 一声脆响,十息已过,也不知道大汉是不是觉得今天定是难逃一死还是早就对这个女人积怨日久,听到老鸨对他兄弟尸体恶毒的骂着,一咬牙竟是全力出手,大手一挥赫然结结实实的扇在老鸨的嘴上,肥胖如球的老鸨当即满嘴的血沫,连牙都拍飞出去几颗,一张左脸肿的老高,整个人都踉跄的摔向一边,像是喝醉酒般。 等她痛呼着晃着脑袋清醒几分,已是怨毒阴冷的看着前一刻还替她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手下,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这般变化还真是讽刺的可以。 “啪!” 可刚看了没几眼,大汉也是豁出去了,一脸阴沉,左手扇出,立时劲风扑面。 原是十息又至。 第七十一章 韩家楼 韩家楼。 老实说这个妓院位置挑的还真不错,占在了“苦海镇”的主道上,恰好还在几条岔道的共通点,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进了这“苦海镇”便注定能经过韩家楼这座妓院。 后院的柴房里,一个看起来很是懦弱的男人正穿着最廉价下等的粗布衣裳往厨房里抱着柴禾,他看着本就让人觉得木讷老实,再加上连这楼里最卑贱的女人都能对他吆五喝六颐指气使,在其他人眼中自然就显得很没用。 “阿吉要死啊你,刚帮翠翠倒完尿盆现在就去抓馒头,你还让我们怎么吃啊?” 厨房里,溢着肉汤和米饭的香味,看来这妓院的老鸨对于替她赚钱的工具,倒也没有太过刻薄,汤里的肉虽被那些赚足银子的女人捞光了,但还是给她们留了一碗飘着葱花的汤,闻着也算不错。 厨房里,除了一对做饭的夫妇外,便就剩五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做了一晚皮肉生意的女人,见那些粗鄙男人睡着这才下了那张床,准备梳洗一下,顺便填填肚子。 她们脸上的脂粉早就在一夜的时间散了个七七八八,有的脸上还留着抓痕,和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疲倦。彼此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五,最小的不过十四,其他的也大多在二十左右。 特别是那年纪最大的女人,不整的衣衫下双峰似要破衣而出,隆起如熟瓜,一双肿眼中充满了堕落糜烂的肉欲,此刻正凭着之前的调笑从那个没有的男人身上找到一丝可怜的存在感。 见阿吉默默地拿起一个馒头走出去,厨房里才传来了女人们吃吃的笑声,似乎这便是她们一天唯一的乐趣。 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下,阿吉才啃着手里的馒头,可是身后却有一道香风袭来,一个人悄悄坐在了他的身旁,目中满是怜惜。 她手里端着两碗饭,一碗肉块满盖,一碗只有肉汤,然后把一碗的肉分成两碗,放到了阿吉的面前。 女孩的眼睛很大,双手十指纤长,煞是漂亮,很难想象在这满是罪恶充满欲望的堕落之地,会有着这样一对明亮的眼睛,和一双美丽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很饿!” 阿吉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淡淡道:“我不喜欢去抢骨头。” 女孩名叫小丽,她是这韩家楼生意最好的一个女人,所以分到的肉也是最多。小丽仿佛没听到阿吉的言外之意,而是继续给他加了几块肉。“不用你抢,这是我抢来的。” 阿吉却不再理会她。 小丽仍是不肯放过,口中吐着热气,尽量靠在阿吉的身边,几乎快要碰到他的耳垂。“以前一定有个女人伤了你的心。” “没有。” 阿吉霍然起身,身旁的女子顿时靠了个空。 女人爬在地上痴痴笑道:“若是没有,你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般怕女人?”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奇怪而温柔,抱着阿吉的腿,慢慢往上挪着身子。阿吉的身子不可察的一颤,他已是清楚的感觉到女人薄绸衣服下的身体竟是完全赤裸的,还有那股慢慢升起的热度,以及无法抗拒的柔软。 “你真结实!” 那声音已是柔美似水。 “啪!” “滚!” 可随即便被阿吉一耳光扇到了一旁。 但疼痛却让她的眼中闪出更加灼热如火的目光。 可就在她正欲再次站起的时候,只见头顶右侧的一个窗口,猝然掉下来颗圆滚滚的东西,甚至还有点点的温热洒在二人的身上,染红了地上的两碗饭。 小丽呆呆的看着脚下骨碌碌滚出去的东西,沾满了泥土,最后侧倒在地上。 那是一颗脑袋,肿成猪头的脑袋,从其已模糊的面目和肥腻的肉,恐怕认不出来的很少,那是一个半老肥胖的女人,如今正睁大着一双眼睛,有惊恐,又怨毒的看着他们。 竟是平日里积威日久的韩大奶奶。 出乎意料的,小丽望着熟悉的脑袋,脸色虽然苍白,但并没有出声尖叫,而是诡异的露出来一丝快意隐晦的笑,她擦了擦脸上洒落的血,细心画好的妆容瞬间花的红的混为一片。 身旁的阿吉平静的看着这一幕,早已见惯无数江湖恩仇的他,早在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就像是已经看到了这些人的下场,并无任何意外。 他在意的,是地上急速凝固冰冷下来的血水,像是凝成了冰,连同那颗头颅的断口处也露着不正常的惨白。 不过,这都与他再无关系了,他眼神木然的一转,便已转身离去,这里,已经不能再留下了。 …… 屋内。 能在这苦海镇讨口饭吃的人绝然不会太傻,不需要太久,韩家楼便已发现了异状,上来了几个人。 他们先是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这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孟秋水。“是你杀了他们三个?” 孟秋水面容无波,他笑了笑。“这你可说错了,我只杀了一个人,剩下两人的死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地上只见除了一开始死掉的那个大汉外,老鸨的头已是不见,身子倒在地上,而另一个大汉则是反握着青霜,捅进了自己的胸膛,要了自己的命。 如果是活人孟秋水可能会很介意别人碰他的剑,但如果是死人,他是绝对不会吝啬于此。 问话的是个身穿锦缎衣服的年轻人,身形瘦高,长脸上挂着双三角眼,他先是看了看几人的死法,待看到头颅碎开的汉子后双眼微微缩了缩,最后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道:“这位朋友,可是玩的不尽兴?” 孟秋水的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怎么?我还以为你们会说今天杀了人就别想走呢!” 那年轻人看都不看的地上的尸体,像是躺着的不过是三条死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孟秋水。“办事,自是要讲规矩,先论你的事,再论我的。” “规矩?”孟秋水这才明白了,只是自顾的剥着花生丢向嘴里。 “自然是规矩,进了这苦海镇,都得要守规矩,甭管是黑的白的,便是街上要饭的乞丐,若是乐意,他那碗里的饭我们也照样要刨出来一半。”年轻人双手按在腰带上,三角眼瞪着孟秋水。 孟秋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懂了,你们的规矩就是和乞丐抢饭吃。” “小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我们天尊的地方撒野?”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有没有例外的?”孟秋水像是有些势弱,语气变得平淡。 “例外?哈哈,那就要看看你的名头有多响了?”众人讥讽笑道。 孟秋水拍了拍手,掸了掸身上的花生壳。“我孟某人虽然久不混迹于江湖,但也算是薄有虚名。” 只在那些人的注视下,孟秋水右手一拂虚空一招,插在一人胸膛里的青霜剑瞬间颤鸣如龙,“哧”的一声便退了出来,青光流转间已插在孟秋水脚边,剑气沛然掀起了一扇衣角。 那长剑竟是青莹无比,血不沾身。 只听孟秋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刚杀了个上官小仙,如今看来还得再杀个慕容秋荻。” “两个可怜的女人,黄泉路上也算是有个伴了。” 第七十二章 大老板 大老板,便是这家妓院的背后人,也是“天尊”的一个舵主,更是这“苦海镇”的土皇帝。 他并不会武功,但幸好有很多人愿意替他杀人卖命。 铁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一身横练硬功先后折了五虎断门刀,万胜刀,七巧刀,以及太行快刀门下的高手,最少也有二三十之数。便是江湖黑道上较之出名的剑客也有不少人载在了他的手中。 韩大奶奶的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哪怕是这间青楼所有的女人都死尽死绝了,他也绝不会因这些人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可唯独眼中的那柄剑,他虽未亲眼见过,却在大老板的桌案上看到过它的画。“你若能找到他,一百万两白银,你若是能擒住他,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这是当初大老板亲口对他说的,他还能清楚的记得大老板眼中的那份无情嗤笑,或是说不自量力的轻蔑。 而如今,这柄剑连同它的主人都在他的面前,这让他好似铜铸铁打的身躯也不禁有些微颤,黝黑的身躯更是慢慢显出一股充血的殷红。 “你就是青霜剑?”名中带虎,其声亦是如虎,洪亮如钟,脸上颧骨高耸,鹰鼻阔口,三角眼里凶光乍现如射厉电,身体中居然是传出“噼啪”脆响之声,他双手一拨,两旁草莽打扮的人简直就和稻草扎的一样,呼啦就被分开了。 他双手比平常人要大许多,十指关节略粗,掌心掌背却是和他身体的肤色分明,乌青发黑,看来除了一身横练硬功外应该还练了一门手上功夫。 孟秋水收回目光,笑而不语。 “莫非,你连自己的名头都不敢答应?” 铁虎沉着眸子瞪着孟秋水,他似乎对一身武功十分自信,双手劲力一聚,已是黑如生铁。 只见面前那看着比他还要年轻的青年像是读懂了他心中的想法,迎着铁虎凶光四射的双眼,轻声说了句。“要不,你来试试?” “好!”铁虎闻声而动,上身一伏,霸道直接的横扑了过去,这一扑孟秋水才发现此人除了硬功外练的原是一套爪功,专掏心取命,势如下山。 他双手动都未动,仅凭一扑之力,二人间那张红木桌子砰然碎成无数。 江湖路,说到底不过一横一竖,成王败寇。孟秋水早就会料到有这么一天,沙场之上“一将功成万骨枯”,江湖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李寻欢如此,阿飞如此,沈浪也如此,他们,又何尝不是踩踏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走到今天,成就武林神话。 不过,谁是那将,谁是那骨,还得手底下见真章。 “出剑吧。” 铁虎左脚半迈,双手如爪半捏,双臂如抱柱。 可是孟秋水并没应他。 “好。” 铁虎见被轻视面目一冷,狰狞如恶虎猎兽欲扑。 话音刚落,双手已至孟秋水面前,爪影立时横空,布满视线。 只见他脚下所过之处沉稳厚重,木板嘎吱作响,像是不堪重负,劲力之大可想而知。两人本就相隔不远,刹那便至,立时爪影已笼罩孟秋水周身关节,死穴。双手一压,竟是齐扣孟秋水双肩锁骨,像是要卸下他两条臂膀。 孟秋水静静的看着,笑容敛去,看了眼铁虎扣着的地方眉头一簇,只见刚刚换上不久的衣衫已是多了十个窟窿。 铁虎冷笑之余双手劲力吞吐,扣其关节,往外一翻,便见孟秋水双臂像是麻花般向外转去,好一个分筋错骨手。 可他正欲使力,却只觉得原本死死扣着的手臂忽然像是滑溜的泥鳅一样,脱了他的钳制。 而那一双手臂尽头原本垂落的五指忽然一抬,白皙手指往前一送,便在大汉不可思议中反搭在他的双臂,三根手指一扣,大拇指和小拇指当即如勾合拢。 急影闪过,只听“嘎嘣”一声,铁虎的双臂已是无力落了下来。他瞳孔一缩却并无就此罢手,腰身一扭身体已是拉成一张大弓,右腿快成一道黑影,直踹孟秋水的心窝,如箭矢破空。 孟秋水见状身形一撤,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右手一拨,贴上铁虎右脚的刹那,小指在他靴低涌泉穴一点,劲力透入,铁虎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如一条死泥鳅。 可到底还是浸淫横练多年的人,忍着浑身酥麻,他上身一倾肩头当即如靠山般撞来,想要撞烂对手胸膛,可是,眼前骤见孟秋水身形一错而过,他只觉胸前一痛,就听。 “噗嗤!” 一并指如剑的手掌便已从后往前,透胸而出。 胸膛的破裂声,脏腑的破裂声,以及衣服的破裂声,交织一起汇成了一道古怪的声音。 铁虎艰难的低下头,双目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恐怕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赖以成名的武功居然会在那一刻失效,而后果,便是赔上了自己的命。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大汉后面前,定会看到孟秋水的左臂如同没有经脉骨骼一般,软如棉花,正自铁虎背后撤回,血液一下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似的涌出。 跟随铁虎同行而来的其他众人见此一幕是吓得肝胆欲裂,抖若筛糠。 “走吧,带我去见见你们的舵主,顺便,赔我身衣裳。”古剑归鞘入手,孟秋水有些不习惯的擦了擦手上的血。 …… …… 一处偌大的府邸中,就像是这府邸主人的身份般,坐落在苦海镇最中间的位置,如众星拱月。 大老板平生有三件最得意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他有一张世上最大的床。 不但最大,也最奇妙,最豪华,无论到哪里都找不出第二张。 这并不是夸张。 现在还不是上午,他还躺在床上,而他最宠爱的九位姬妾也都在床上陪着他,这便是最奇妙的地方,相信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艳福,一夜春风渡,醉死温柔乡。 正与那些姬妾耳鬓厮磨着,外面却着急忙慌的跑进来了个粉衣丫鬟,像是被那若有若无的呻吟惹得面红心跳,她不敢抬头的怯懦道:“大老爷,铁大爷带出去的人回来了,还带了个年轻人,说要见您。” 大老板眼中仍是那些销魂的雪白酮体,他轻轻的“啊”了一声,然后才问道:“他们有说铁虎哪去了?” 丫鬟声似蚊虫般说道:“他们说铁大爷,死……死了。” 大老板眼中沉溺之色瞬间一扫而光,他蓦然起身,阴晴不定道:“铁虎死了?哪那个年轻人有说什么吗?” 丫鬟想了想。“他好像说他姓孟!” “孟?”一刹那万千个念头从他脑海中晃过,然后城府深沉的大老爷脸色瞬间煞白。“遭了,肯定是铁虎那小子不知死活惹到了这个杀星。” 他马上转头对着丫鬟说道:“快,你马上去找竹叶青,让他去找尊主,就说那人找到了。” “不用这么急!”一道清冷声音忽的自外面的院子中响起,“了”字落下,门口已静静地站着个人。“你可以多派几个人去。” “我的时间,还是蛮多的!” 第七十三章 慕容秋荻,神秘高手 花苑中的石亭里。 “苦海镇”一手遮天的大老板如今卑微的就像个龟公般弯着身子,头也不敢抬的站在里面,满园杏花,风高气爽,只是任谁这般站了一夜恐怕都不会太好受。 但难受与死比起来,他还是情愿选择难受些。 他站了一夜,那人便在石亭里坐了一夜,喝的是他这园子里最上等的杏花酒,穿的是八个手艺精湛的女人用这苏杭两地最上等的衣料连夜赶制出来的胜雪袍服,一尘不染。 一夜无话,此人当真是自斟自饮喝了一夜,莫说是醉,便是眼中连点微醉微醺的变化都没,像是喝的只是水。 仅这一壶杏花酒,落在外面,那少说也得三百两银子,再加上那袍服,两袖上所落的玄纹云图皆是用金线雕锈而成。那人只说了一句“赔我身衣裳”,他便像是死了亲爹般着急忙慌的让人连夜赶制,连他自己都没穿过这般奢侈的衣裳。 见那人独坐亭中,他更是胆颤心惊的命人将最好的酒拿了过来已解对方寂寥,生怕那人的剑出鞘。 若是在以前,他绝不会像如今这般怕死,可现在的他,睡着最美的女人,吃着最好的酒肉,数着金山银山,饶是他不会武功,那些江湖高手也仍是对他卑躬屈膝,怕是皇帝老儿都没有他如今过得快活。 所以,他怕死。 也许在别人面前他还能找到点威严,甚至是自信,可面对此人,他怕的连头都不敢抬,话都不敢说,只能寄希望那个给了他一切的人早点来。 直到园中传来脚步声,轻柔无比,像是风掠过。 一个忧郁的女人,只第一眼孟秋水就看见一双如江南烟雨便的剪水眸子,看着就像弱不禁风,脆弱无比。 她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亭中的孟秋水,这才缓缓施了一礼。“未亡人谢家慕容氏,见过孟公子!” 话语柔弱凄冷,惹人怜惜。 说完方才施施然走进了石亭,只在落座的时候,一道鬼魅般的影子倏然飘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在那沁凉的石凳上铺了层名贵雪白貂裘,正好垫在了女人的身下。 感受着园子周围凭空多出来的四十多道惊人气息,孟秋水依旧坐着,唯独听到女人话里给自己安的称呼,他这才一边用指肚磨蹭着酒杯,一边打量着面前楚楚可怜的女人,轻缓道:“谢家?” “家夫谢晓峰!” 女人眼波婉转,忧郁动人。 “原来如此!”孟秋水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说到这里,女人本是柔弱的眼目忽的诡异起来,有些幽怨,有些冰冷。“你不信?” 天尊之主,慕容秋荻,若论手腕心计,也许此女比不得上官小仙,但仅仅是因为对一个男人的恨便能创造出一个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天尊”,这恨得有多深啊。 慕容家,当今江湖名望最盛的四大武林世家之一,而眼前这个,恐怕叶开要是遇见他能再吃一次女人的亏。 “信!”孟秋水敛去了笑。 相反,那女人反是展颜一笑,如婆娑荻花,凄婉动人。 “公子是想救这里的人?”她来之前,事情所有的经过便已了如指掌。 “救?连自己都不想救自己的人又岂是别人能救得了的,更何况我现在都还在自救呢。”孟秋水平淡非常的说着这句话。 “公子却是与那些满口仁义的人不同。”慕容秋荻有些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孟秋水话锋忽一转。“你很爱他?” 女子像是水做的,眼眶已是泛红。“爱?我是在十六岁那年认得他的,他要我等他七年,我便真的等了他七年。” “我恨他!” 三字虽是平淡,却比咬牙切齿更加可怕。 七年,多么漫长的岁月。从十六到二十三,这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最美丽的年华岁月。 孟秋水叹息一声。“可惜,恨无终,爱亦无终。” 谈话到此,两人沉默许久。 女人像是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而孟秋水无视大老板踉跄退去,他目光如水幕般掠过周围的杏花林,最后才落在慕容秋荻和她身后恭敬站着的俊美紫衣男子身上。“三十五个江湖一流好手,五个后天顶峰,再加上两个先天高手,慕容小姐好大的手笔!” “公子非是当年那人,不怕吗?”连这般威胁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都透着股悲伤。 “我应该怕吗?”孟秋水不答反问道。 慕容秋荻睁着秋水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如今几大剑派各有弟子长老出山,魔教更是伺机而动,听说飞剑客也已现身,荆无命更是直奔江南而来,公子可谓是江湖共敌。” 孟秋水盯着这个女人看了许久才摇头叹道:“你还少算了一位,若是你死在我的手中,应该还有一人会来找我,他可比几大剑派强多了。” 慕容秋荻闻言柳眉微蹙,但转念便如同想到了什么,她世家底蕴深厚自小本就心思玲珑,又何尝明白不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他没死?” 女子握紧自己的双手,面容渐渐阴沉了下来,忧郁眼波利如刀锋,像是带了张与她之前气质截然相反的面具。 她的双眼忽然迸发出摄人杀气,直勾勾的瞪着孟秋水,居然比他初见燕十三时都不遑多让,弱质女流的外表下居然是一位罕见的绝顶高手。 孟秋水眼波微动,他挥袖拂去了身上的杏花,更是拂去了冲面而来的杀气。“这世上对有些人来说,生和死本就没什么区别,又何必意外。” 而后眼目一垂望着腰间的剑有些出神的轻声道:“如今江湖,可谓是剑道最为鼎盛的一世,飞剑客,谢晓峰,燕十三,荆无命,我既是活生生的来走一遭,又怎能不留下点什么,如此,岂不遗憾。” 他忽然抬头,双眼绽出可怕精芒,如同两道璀璨剑光,已是比之前慕容秋荻的杀气强了不止一筹,犹如冷冽寒风袭过,卷落无数杏花,凋零碾碎。 “上官小仙我怜她,所以答应了她一个请求,你,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死之前的请求。” 正这时,孟秋水眼神微变,目光一转,看向花园西南,就见一道似自远处天边飞掠而来的身影,踏花而至,白发飘荡,如仙如魔。 步入杏花林中的刹那,那人身影只是一晃,手中便已多了两颗头颅,鬼魅缥缈的身法,竟是和孟秋水有八分相似,脸遮青铜龙首面具。 “你可能要失望了,如今几大剑派恐怕都已自身难保,至于他们那些下山的门人,已成了荒山枯骨。” 清冷的话语,似与孟秋水如出一辙。 “慕容秋荻,你,自尽吧!” 第七十四章 青龙换世 来人一身轻功邪异诡谲,当真惊世骇俗。身形一近,便已缓步落下,足尖一点,已是飘飘然立于一颗杏花树梢之上,似鸿毛浮水,凌波不沉。 手中头颅落下,上面的两张面容仍显柔和,像是从头到尾都未察觉到死亡。 快的与那声音同至。 不,不至一人。 还有一个女子,身形曼妙婀娜,翠绿罗衣,青丝如雾荡开,手上带着副古怪凶戾的铁手套,垂在袖中,偶显一角,像是个燕子般在那杏花林中跳动着。 她的脸上也带着一副青铜鬼面,赫然是那日孟秋水于那长街微雨中看到的人,不想居然是个女子。 一道,两道,三道,几乎只在前后脚的功夫,花园的围墙,栏杆,屋檐,一道道身影已是悄无声息的显了出来,手中皆是提着三两颗头颅。 这诡异的一幕竟是一声惨叫也无。 连孟秋水也因这突如其来现世的势力一惊,大致一打量,竟然全是后天顶峰与半步先天境的高手,而且连同白发年轻人和那女子在内,先天高手足有五人。 此五人皆戴面具,不露真容,似在掩饰自己的身份。 好一个暗流汹涌,尔虞我诈的江湖。 慕容秋荻看着一颗颗熟悉的头颅本是柔弱的脸色更加凄婉,连同她身后的男子也是动容失色。为了眼前这人,他们近乎派出天尊所有拿得出手的高手,怎料还未动手便已在此折损惨重。 “如果你是指望慕容家前来救你,那我不妨告诉你,这个江湖,已没有慕容家了。” 慕容秋荻身子剧震,脸上已无血色,沉默良久才幽幽一叹。 “青龙会!” 天尊仅存的十数名高手震惊的同时急速收拢了过来,将她护持在中间,更是将孟秋水围困在石亭中。 “退,护尊主离开!” 慕容秋荻身后的俊美青年厉喝一声。 “大势已去!” 慕容秋荻却是摇头,眼波黯淡。 “不,只要擒下他,我便能送你离开,我们东山再起。” 此时此刻,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半路跳出来的恐怖势力,竟是隐隐与孟秋水有种说不清的关系。 慕容秋荻已是不语,似在等待结果。 “杀了他!” 阴柔男子发出一声绝望凶恶的嘶吼,一张英俊面孔已是扭曲诡异,他一指孟秋水,袖口当即滑出一柄如蛇细剑,步伐一转,便越过了慕容秋荻,剩余十数高手亦在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或使刀剑,或使拳脚,或使掌爪。 “轰!” 十数股惊人气机的碰撞下,石亭当即如沙泥般被无情冲散,尘埃四起,碎石飞扬,掩住了其中厮杀的光景。 “叱!” 然不过半息,却见一道身影如游龙惊鸿盘旋逆起,园里顿如刮过肃杀秋风,尘埃如潮被推开,剑气如青虹横贯画出了一叠剑影,那刚冲进尘埃中的十数人,竟不约而同倒飞了出来,如滚地葫芦般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再也没有起来,手中兵器皆已一分两半,死在当场。 阴柔男子捂着咽喉踉跄的倒在慕容秋荻的脚下,喉咙艰难的鼓动几下,可惜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而慕容秋荻却连看都不曾看这些为她卖命的而死的人,哪怕是脚下这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脸上有的只剩无情的冷淡。 她看的,是面前已落下的孟秋水,细细的看着,看着这个始终安静的青年,看着对方年轻的面容,看着他已归鞘的剑,最后笑了,笑的像个发现了什么惊人秘密的孩子。 “你说过,你也怜我,也可以给我一个请求?” “可以!”孟秋水的目光扫了眼那个白发青年,这才收了回来,他已经有所猜测。 慕容秋荻痴痴的笑着。“那,你如果杀了他,能将我和他葬在一起吗?” 似乎她已预料到了未来的一幕。 “好,如果我赢了的话!” 孟秋水点头。 慕容秋荻笑的更加开心了。“你肯定会赢的。” 她说完便垂下身子从脚边的尸体上翻出了两本秘籍。“这里面,有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剑法,也有他的破绽。” 那赫然是。 “夺命十三剑!” “谢氏剑法! 孟秋水望着眼前像是疯子般的女人是彻底沉默了。 “这回,他终于躲不开了!” 说完,她凄艳一笑,身子一颤,动人凄冷的口角便流出了血液,秋水般的眸子已是黯淡,竟然真的自绝心脉而死,到死,都是嘴角含笑,如花美艳,像是睡着了一般。 石亭被削去了顶盖和柱子,只剩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和一个女人的尸体,以及一个捂着咽喉踉跄着倒在女人脚下的男人,没有血流出。 “唉!” 不知谁叹了声,清风吹过,石桌上的两本秘籍已是随风卷动,嗤嗤响着,只不过,却在孟秋水拂袖之下,已如四散的花瓣,散做漫天纸沫。 世人打破头颅也要争抢的两种绝世剑法,竟是被他毁了个干净,半字未入眼中。 尘埃落定。 孟秋水看向那个已飘下杏花树,朝自己走来的白发男子,略带复杂的轻声道:“你长大了!” “是啊,这一次,你已不是孤身一人了。”男子微微有些感叹,他已青丝变白发,而孟秋水仍是那般年轻。“这个江湖,也是时候换一副风景了,您说对吗?” “师傅!” …… 三月末。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江湖之中,没有人发觉无数股末流势力正被一掌无形大手收拢,等他们发现时,已是凶名赫赫的“天尊”被覆灭,七大剑派相继受强敌来攻,江湖诸多武林世家尽数溃败的结果,皆成过眼云烟。 特别是江南势力,已尽归“青龙会”所有。 武林除七大剑派和寥寥几个传承悠久的势力外,再无黑白之分,只剩一个名字。 “青龙会。” 三百六十五个分坛,几大龙首,一一现世,天下震惊。 席卷江湖之势,如万顷涛浪,莫有敌者。正道之中,连同少林,武当,唐门,以及苗疆五毒等八大派自发结盟,欲与之抗衡,江湖至此划为正邪对立,谁主沉浮之争,已是迫在眉睫。 …… 第七十五章 再相逢,已非故人 翠云峰下,绿水湖畔。 在这一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林花之中,闯出了个有些邋遢的身影如同迷途之人,误入了这里,他的身体满是泥垢,双眼浑浊黯淡,他叫没用的阿吉。 但他的意识还算清明,还能找寻到记忆中熟悉的路。湖畔孤舟荡漾,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游了上去,划到了对岸,上了石阶,路过了磨剑石,然后看到了早已被人一掌拍断的匾额,和一地的断剑残剑,地上剑痕满布,血痕未干,像是不久前经历过惨烈的厮杀。 确实如此,身为江南最负名望的世家,早在“青龙会”掠世之际,“神剑山庄”便已成为了江南地抵挡浩劫的一大主力,各势以其马首是瞻。 但,仍如螳臂当车,步了慕容家的后尘。 曾经威名极盛的神剑山庄,如今已是冷清的可怕,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等他赶回来,就只剩下一个年迈的老者,那个渡船的老人。 “你是说?” 老人抬起浑浊的眸子,看着来人,看着面前这个像是乞丐般邋遢肮脏的人,浑身像是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般,散发着刺鼻的酸臭。 只是邋遢男人却不曾开口,而是走到了神剑山庄的前院。 选择,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很简单。可对于这世上一些特别的人来说,却是千难万难,没得选择。 放眼回顾,他的一生,实属惊才绝艳,旷古绝今。年仅十一岁,就击败了华山门下最厉害的剑客跻身江湖绝顶之列,轰动天下,二十多岁提剑荡魔,更是以谢家神剑败退“魔教”教主,令其至今生死不明。 江湖剑客梦寐以求的人剑合一,无不是日以继夜千万次的习练磨合,方能犹如臂使,可他,第一次握剑,就已是这般境界,那时他才七岁,可以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站在了世人终其一生需之攀爬的顶峰,睥睨俯瞰着所有人。 疲倦沉郁的目光开始颤抖,这些年神剑山庄为了维护威名杀了很多人,他也杀过太多人,有些甚至是本不该杀的人,可他从无选择的馀地,只因他亦是一个不能败的人。 江湖,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记忆中往日习剑的地方如今多了两具棺木。 里面躺着一个老者,一个女人。 谢王孙,慕容秋荻。 这两个与他纠葛最深的人。 而棺木前还立着一柄古旧的长剑,谢氏神剑。 邋遢的男人越过了老头,走到棺木旁,看着两具尸体,像是被点了穴,沉默的静立着。 也许是半盏茶,也许是一炷香,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可怕的气机,像是飓风般以男人的身体为根,湮向四面八方。而那些落在地上的树叶开始生出无数平齐的裂口,像是被一柄柄无形的剑器斩过,越来越多,最后化作一地的碎屑。 鸟叫虫鸣于此刻已尽皆收声,群山悚然。 他的神态此刻与之前想必又好像判若两人,尽管衣着还有些邋遢,但整个人的气息已是鱼龙之别,如煌煌大日,震古烁今。 “青龙会!” 呢喃的声音像是带着一股可怕的魔力,本来已碎散无数的落叶,如今在卷动间,已是簌簌如粉。 “铮!” 不远处立着的谢氏神剑此时竟是发出一声清吟自行倒起出鞘,而后如长虹灵动急转,落在他的脚边,无由而震,鸣颤良久。 老人身子陡然颤抖起来,他不敢置信的哽咽道: “三少爷!” 这一日,江湖上传闻已是离世的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再现江湖。 …… 苦海镇。 随着天尊的消亡,这里像是恢复了某种说不明的生机,似枯木逢春。 而在苦海镇的边缘之地,南山上,有着一处名为“百花林”的墓园,百花齐放,鸟语花香,这里葬着死在苦海镇中的人,有娼妓,有乞丐,有亡命徒,也有名动一方的豪侠。 也算是死后的好去处。 而百花林中的坟冢内,一个正静躺在棺材中等死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单手一震便已鹞子翻身般飞了出来。 宿敌已死,执念已无,加上在那绿水湖畔败于神秘高手,他来说,此世已再无留恋。 他这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太不自由,如今体内旧疾愈深,唯一想做的,也不过是安然等死,想死的自由点罢了。 可就在刚才,本是空无一物的棺材盖上,现在正静静地放着一柄剑,连他都不曾察觉。 那是他沉于绿水湖中的剑,自己的剑——“骨毒”。 “谢晓峰,未死!” 棺木之上更是落着五个大字,以树叶花瓣拼合而成,只在男人看的第一眼,便已散开。 他冷漠平淡的眼神刹然一怔,最后一变。 “什么?没死!” 低沉沙哑的嘶吼鼓荡间,墓园之中瞬间卷起漫天花雨,凌乱无序,碾碎成泥。 …… 保定城,沈家祠堂。 几近三十年的风雨,这里,早已坍塌了大半,连破败都已算不上。 可就几日前,这里来了个冷漠孤傲的中年男人,怀揣铁剑,披发半掩面容,步伐沉稳如一,走了进去。 足足第三日,随着孟秋水的到来,中年男人才从其中走了出来。 他看着面前与记忆中那道身影有七分相似的孟秋水,面容泛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两人对立相视许久,中年剑客眼目沉静如水,像是早已看透了一切,但他还是沉声问道。“你与他是何关系?” “重要吗?”孟秋水轻声开口,不答反问,对他而言,他亦没有选择。“你只需知道是我杀的上官小仙就够了!” 登时,中年剑客眼中平静似水的目光慢慢变了,像是凝成了寒冰,冷冽刺骨,他话锋忽转。“你成了青龙会的人?” 如同此行已不是为了上官小仙,而是为了这个答案。 “不管是不是青龙会的人,杀了她,你就得死。”孟秋水身后,又另响起一道声音,生硬的像是铁块沙石,听的人脊背发冷。 三人,顿时成三足鼎立之相。 来人披着一件简陋破烂的灰色斗篷,上面落满了沙尘,他很削瘦,但却不会给人一种瘦弱的感觉,反倒是充满了力量的爆发感,他腰带右边插着一柄剑,剑柄向左,江湖上任何一个用剑好手此刻能瞧得明白,此人是个左撇子。 但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如同既没有情感,也没有生命,像是活死人,如今正静静地看着孟秋水,像是看着个死人。 “一个月后!” 孟秋水打量着来人,忽然莫名吐出了四个字。 “何地?” 来人冷冷问道。 “便在城外枯叶林吧!” 说完,孟秋水转头看了眼中年剑客,足尖一点,便似飞燕般掠出了二人的视线。 而中年剑客则是凝视着孟秋水的背影出神久久,然后又看向旁边已转身离去的削瘦身影,直到最后,风起叶落,连那凝视的人也已了无踪影。 这一日,“青霜剑”一人约战飞剑客,荆无命,江湖震动。 第七十六章 大战在即 江南地,曾经显赫一方的慕容世家之内,藏书阁中,孟秋水正倚着朱红雕栏,静静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窗外微雨飘摇,屋内则是飘着一股淡淡的淡香,看起来很是闲情逸致。 可让人奇怪的是他偏偏对书阁中所收录的诸多武学典籍视之不见,而是对一些道经佛典几番回顾,流连忘食,连同儒学经典皆是细细品读咀嚼。 一页字数少则数十多则不过百余,可他往往能停留半盏茶的时间。 很难想象这是大战在即的模样。 “师傅。”卓羽,或者如今该叫他公子羽,此时已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起初对于孟秋水的如此举动也甚为不解,但当他看见孟秋水浑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寒杀意像是春雪消融般慢慢化去,心智聪慧的他便明白了些其中的玄机奥妙。 此时再看,如今的孟秋水已慢慢多了些许温厚,柔和,由冰化水,这是一个过程。 “果然,世事虽是无常,但冥冥中却有定数!”孟秋水望着眼前解下面具的白发男子,心中也不由为之感叹。 当日不过只是心血来潮之举,谁曾想便和此子结了说不清的因果,延伸至今。他昔日所为,一是的确让他有种触动,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二是此子根骨奇佳,心性不凡,索性便给了他一此蜕变的机会,化龙化蛇,全凭他自己。 结果还真是化龙了,而且还是翻云覆雨的龙,似乎还是因为他才促成了今日的公子羽。 合住道经古册,孟秋水目光投向窗外,他此次试炼,第一个杀的,便是“上官小仙”,乃是为了覆灭“金钱帮”才如此,跋山涉水辗转千里,第二个,便是“慕容秋荻”,此乃天尊尊主。 此二人一死,此行试炼便唯存“魔教”未灭。 然“魔教”势大,遍布江湖,其教主虽早已销声匿迹多年,但除了“上官小仙”这个孤峰天王外,还有三大天王,以及几大公主,护法长老不计其数,割据一方,已不是只诛一人便能覆灭得了的,终需从长计议。 牵一发而动全身,杀了个上官小仙却跳出来如今已经天下无敌的阿飞,和荆无命。杀了个慕容秋荻又引出了谢晓峰,谢晓峰一出,燕十三自然也会出来。 还真是天下剑者齐出,怕是少不了一番争斗恶战。 既是剑者,莫说什么心境修为,对手难求谁又会甘心长剑蒙尘,久不出鞘。更何况他们这些已经近乎天下无敌的人,孤独寂寞的人。 剑道独行如登山,剑者之争更如磨剑,争的又岂是输赢,无人例外。 就连孟秋水也是如此,当日慕容秋荻将那两本剑谱给他,可他却不曾目睹一眼,所为的,也不过是为此一战,更何况他如今己身剑道已有雏形,大战在即又怎能舍本逐末,以他人之意,融自己之招,岂不自欺欺人。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敌的剑法,只有无敌的人。 “八派掌门已下战贴……我应了!” 公子羽走到他的身旁坐下,话语虽然轻缓,可孟秋水听的出来其中的变化,他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多年,八大掌门约战“青龙会”七大龙首,一战定这江湖谁主沉浮。 “什么时候?” 窗外密集如毫毛的雨幕忽的诡异一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切割开,孟秋水头也不回的问道。 “五月初一!” 竟是和他与荆无命,飞剑客的战期为同一日,其中心思,不难猜出。 那一天他要面对的肯定绝不止飞剑客与荆无命,还有谢晓峰,也许还有燕十三。 孟秋水本是披散的在背的头发如今竟然飘了起来,可马上却又落了下去,分开的雨幕又合住了。 他沉默许久才轻声道:“但凭心定!” 雨中琴声渺渺,背后的人“嗯”了一声,便再无响动,已是离去,他已得到了最好的答案。 手中古籍再次翻开,他又入神的看了起来,不知道过去多久,就在某一刻,本是无序的雨中像是起了什么莫名玄妙的变化。 “小而无相,似道如水……道非欲虚,虚自归之,人能虚心,道自归之……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不过“忘”之一字,道尽其中诸般奥妙,入大道之渊微……生我于虚,置我于无……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孟秋水像是入了什么魔怔,口中胡言乱语起来,其话时急时缓,其声时小时大,内容更是变化不定。 也就在这一刻。 窗外雨幕瞬间扭曲溃散,变得骤乱无序,就像是雨中凭空多出来了一股风,一双无形的手,拨动翻搅着窗外的雨幕,雨水霎时变了,变得忽弱忽猛,忽柔忽刚,时而凛冽,时而轻柔,在空中翻飞如雾,肉眼可见的,只见雨落在地面上竟是生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沟壑,长痕。 “轰隆!” 天上忽惊起一声春雷炸响,那纷乱的雨幕瞬间恢复了原有的轨迹,却见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雨落在树上,树成木沫,落在石上,石生孔洞,落在花上,花碎成泥,方圆丈许之地,一片狼藉。 也随着这一响,孟秋水手中的古籍“砰”的一声居然碎了开来,碎成了无数块,就像是这一刻它被无数剑器斩过一样,边缘棱角分明整齐,除了手指握住的部分,其余尽是全部激射而出犹如无数暗器飞针,射向四面八方。 不过,却被马上回过神来的他挥袖收拢了回来,一抖,便已簌簌落地,如今才发现,原来他的脚边,这般纸屑已有小堆,手中古籍残骸亦是不少。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时间不够,忘不掉的太多,杀意亦只能敛去,若想尽数化去,恐怕少不了几个春秋的抽丝剥茧。” 孟秋水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只见上面布满了无数密密麻麻细小的伤口,宛如剑伤。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呢喃着探手正想再取一本古籍来看,不想雨幕中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咳嗽声,令他眼神陡然一变,蓦的转头看向雨幕一方深处,停顿了不过片刻。 孟秋水已是怀抱古剑,像化作了一缕清风,掠出了窗口,掠出了书阁,飞入了雨幕之中。 转瞬缥缈无影。 第七十七章 再见李寻欢 烟雨朦胧中,只见两道缥缈无常的身影如惊鸿白鹤,彼此争相追逐,辗转不休。 一者身穿上好狐裘,左手负于后背,右手抓着一壶酒,步伐轻盈灵动,不时仰头怡然饮酒可身形仍于雨中诸多屋脊,楼沿踏步如飞鸟遨游,飘然灵动。 另一人怀抱古剑,身形挺直如戈壁白杨,与前者出尘如飞仙般的身法截然相反,他的步伐看起来十分普通,衣袂未飘,发丝未扬,沾满了细密水雾,不过,看似平凡无奇甚至是缓慢的步伐,竟是能与那人隔街竞逐,偶有争先,显得异常的坚定。 两人你追我赶,步伐越来越快,身形也愈发模糊,到最后,一人真的像是化作了一只雨中穿行的飞燕,远远看去似已不需双足借力,可凌空横渡,好不惊人。 另一人亦是不同寻常,身形如凭空挪移,往往一晃的功夫便已似化作一缕青烟,窜向远处,再凝时已在数十步外,显现的刹那又已消失。 长街上,纸伞如盖,伞下的人正顶着微雨缓步前行,但,却无一人抬头去看,无一人发觉这般惊世骇俗的场景。 两人不知追逐了多久,直追出了江南,追出了鸟兽草木,直追到一条宽广大江之上,才蓦然止步。 江面之上,两人彼此凌波对立,已是如履平地,如鹅毛浮起。 “你老了!” 孟秋水望着面前已至花甲两鬓斑白的男人,叹息了一声。 “是啊!” 望着面前仍旧一头青丝,仍不过双十的青年,狐裘男子亦是叹息着,快三十年了,谁又不会老。他眼角的皱纹更多了,细细密密的像是一条条大地上饱经沧桑风雨的沟壑,让人惋惜,只是,他的双眼仍是那般的灵动,充满盎然生机,像是刚开的花儿,发芽的草儿。 赫然是曾经的李寻欢,他已不再年轻。 他喝着酒,有些笑意,有些苦涩。 “你变了。” 孟秋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并没辩解,只是答非所问的轻声道:“人在江湖,岂非本就如风中落叶,水中浮萍?” “你能选择,我却选择不了。” 二人本是顺江飘下,彼此相望。 只是在这句话语落下,两人身形瞬间钉在水面,纹丝不动,他们脚下本来平静的水面竟是各起变化。 就见李寻欢脚下的水面忽然以他为中心泛起层层涟漪波纹,向外蔓延,冲散了水势,冲向孟秋水,江面顿起波澜。 孟秋水见状提剑在手,连鞘一点江面,一瞬间,面前脚下奔腾的江水瞬间裂开一条豁口,一直延伸出去,不宽,不过能容一人站立罢了,可竟蔓延出去几近七丈远,像是划出了一条鸿沟,斩碎了那波澜,足足持续了半个呼吸方才合住。 一人未出刀,一人未拔剑。 水中本是还在游动的鱼儿不知不觉间便已一分为二,血水还未溢出就被冲散了个干净,碾为肉糜。 一击刚落,一击再起,古剑连鞘一划水面,赫见一道水柱如青龙探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撞向李寻欢,然只是临近其身一尺之地,便已一分为二,散到两边,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斩开,连同雨幕亦是如此。 两人你来我往,江面在二人恐怖的气机碰撞下瞬间被搅乱掀翻,乱成了一锅粥。 脚下江面跌宕起伏,头顶风雨飘摇,二人仍是静静地站在水面,起伏沉荡。几番碰撞,各有所得,各有失势,他鞋袜尽湿,李寻欢狐裘滴水。 乍见孟秋水蹙眉间,身形忽的于原地动了起来,他竟似在练剑,发丝张扬,身形踏波而动,平凡至极的剑招动作,人没有杀意,剑更没有出鞘,甚至没有用上一丝内力,逐渐由快变慢,最后几乎慢到了一个极致,慢的恐怕一个柔弱女子都能躲开。 他的周身开始慢慢笼上一层水雾,袅袅如烟,让他显得更加不凡。古剑鞘尖过处,竟然拖出长长痕迹,虚无缥缈,像是流光划过,终末之际,一剑直指李寻欢。 也在这时,就见李寻欢周身的的雨幕忽然一滞。 “叱!” 诡异的,雨中竟生出剑之声,却见那风雨汇聚之下似形成了一道人影,时散时聚,无相无形,难觅真身,就如同一位绝世剑客融入在了雨中,不分彼此。 风雨激荡飘散,轨迹纷乱间,李寻欢悚然动容,那雨竟是恍惚间像化成了孟秋水的模样出剑朝他刺来,刹那间,一晃变化,雨中已接连显十数道身影,或刺,或撩,或挑,或斩,各有玄机,各有变化,彼此贯通。 可紧接着孟秋水眼里便被一抹可怕锋芒充塞其中,占据了天地万物,辉煌璀璨,好似划破万古长夜的晨曦,直刺的孟秋水浑身汗毛倒竖。 那是一双神异的眸子,李寻欢的眼睛,精光暴现,如煌煌大日横空,震古烁今。 猝然,一股恐怖气机刹然从李寻欢身上涌出,却柔和无比,如和煦春风般抚平了一切,抚平了风雨的轨迹,抚平了江面的涟漪,什么都消失了。 孟秋水身子一震,本是水珠崩碎形成的水雾已被迫开,随风而散。 再看去,二人此时都如落汤鸡般,狼狈异常,浑身都在滴着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然后。 “扑通!” 齐齐落入水中。 岸边,两人废了好大力气才爬了上来,这回,是真的从水里捞出来的。 不知何时,雨渐渐停了。 江水上的尽头处,一艘船驶了过来,上面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正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微嗔微怒的看着岸边狼狈的两人,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怪不得没人能找到李寻欢的隐居之地,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久居于船上,随浪而行,日夜变化踪迹,能找到才怪。 那妇人柳眉倒竖,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两个还不上来!” 竟然是当年的孙小红。 李寻欢苦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拍还好,一拍顿时又染脏了一大片,唯有哭笑不得。 然后在孟秋水木然的注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上面留了几个巴掌印。 “船上还有酒,走,上去喝两杯!” 第七十八章 备战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抱歉!” 船随江浪行,孟秋水对着面前的妇人柔声道,带着几丝愧疚和遗憾。 桌上大大小小摆了四五样小菜,全是江里的东西,就地取材,多是鱼虾蟹,色香味俱全。本来一直安静坐着的孙小红听到这俩字眼中无来由的闪过一丝愤恨,但随之又散去,泛着水光,最后只得掩住悲伤,强颜调笑道:“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不过能听到你说这两个字,便已足够了。” 当年天机老人以自己毕生功力替孟秋水疗伤,更是借此一举贯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为的,就是希望他能连同小李飞刀压制上官金虹。 可惜造化弄人,孟秋水少林一役,再也不现踪迹,如若不然,天机老人也许不会死,至少不会死的那么早,于情于理,他都有些责任。 李寻欢也是叹息着,当年他与上官金虹一战也是险象环生,若论武功实力,他绝然不是对手,其中曲折,当真一言难尽。 他安慰了一下妻子拿起筷子笑着示意说道:“不说了,喝酒,吃菜吧,家里很久没来客人了,小红的手艺还是很好的。” 三人至此再也没说半句江湖之中的事,而是闲聊着他家的李曼青小时候如何如何天资惊人,或是李寻欢有时出去喝酒忘了带钱,被人追了七八里地,狼狈逃窜。 天边从红日坠落到星空如海,他们只喝的酒酣耳熟,尽兴不已,听的孟秋水也不时放肆大笑几声。 喝到最后,孙小红已是不胜酒力,走进船内,只剩他和李寻欢二人对饮。 又过了许久。 抬头看了看夜空,孟秋水眼中神色渐复清明,他看着面前爬在桌上,像是与所有酒鬼一般无二的李寻欢,嘴唇轻启道:“放心,此战,阿飞绝不会死。” 但却无人应他,似乎也无人听到,只有李寻欢发出的微弱呼噜声。 他转身提剑在手,身形一展便如黑夜中鹘鹰飞扑,足尖几踏,已是自江面滑行到了岸边。 然就在他双脚即将落地的时候,突觉后背传来一股可怕气机,这气机之强竟是前所未见,让他浑身汗毛竖起,瞳孔骤缩,遍体发寒。 难不成李寻欢竟是要行那背后杀人之举? “铮!” 夜色中陡然出现一道可怕青光,乍然一现,便已如一条飞瀑直泄,可怖异常。他正想回身抵挡,可才堪堪转身,就觉眉心一痛。 体内狂涌的内力已悄无声息的散去,地上,一柄纸折的飞刀正插在他的脚边,微微震颤。 像是怕孟秋水折返回去,江上的船转眼已似离弦之箭般飞速远去,依稀还能听到李寻欢的笑声。 “人老了还真是可怕!” 孟秋水僵立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尽是渗出的冷汗,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那一刀是何等的恐怖,令他以为大劫难逃。 纸刀入手,不过是简单无奇的宣纸,孟秋水看了许久才将其揣入怀中,最后转身离开。 而在那远去的船上,李寻欢像是透过黑夜看见了孟秋水的背影,叹了声。“修的是道门心法,可却急功近利,气息极尽锋芒,日子久了,恐怕逃不开走火入魔的岔子,但愿你能明白我这纸刀之意,化去这棱角,才能圆滑似水,近乎于道。” 而孟秋水原本离去的身子也是不可察的一颤,而后各自远去,此一别,终是不复相见。 …… 如今的江湖可谓是腥风血雨,正邪对立,八派弟子厮杀不断,却是节节败退,青龙会入主江湖,俨然已成了武林霸主,所过之处无分大小势力,或是黑白正邪,皆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不过“青龙会”虽是势大,可八派之中,亦有隐世高人接连现身,这其中最厉害的,便从“秦岭”之地的走出来的一位剑客,以及武当之地,一位自称乃是“真武”传人须发雪白的老道士,二人皆是不世出的先天绝顶高手,这才堪堪止住了八派颓势。 一月之期愈发临近,孟秋水更加安静了,他甚至连剑都不去再碰,而是看书,读书,或是写字。 那日临别之际,李寻欢用传音入密之法所说的话,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此行试炼,他在一月之内便辗转千里,前前后后所杀之人已不下两百余人,只为单纯的杀人,只想完成任务,并不想留下什么。 可是,事与愿违。 而如今,此战关乎甚大,他必须全力备战,调整到自己的极致状态,同境界的剑者厮杀,剑法剑招尚在其次,关乎胜败的,多数往往都不是这些。 就连公子羽连同青龙会几大龙首如今也都闭关多日,竭力调整自己的状态。 而他只需要静便可以了,境界内力短短一月想要突破无疑是痴人说梦,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静下心来沉淀自己的剑法,过往所学,而他之所以去收敛杀意锋芒,便是想更深的去体会磨合小无相功。 此功讲究的便是“清静无为,神游太虚”,他修不到清净,只能使出这种笨法子,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忘,已便达到不着形相的地步,只是仍然进展甚微。 果然还是不能临时抱佛脚。 府苑里像是只剩他一人,安静的可怕。 放眼望去就见书阁中散落着无数纸张,其上皆只有一字——“剑!” 可细细看去,每一个字都不尽相同,有的字歪歪扭扭,奇丑无比,简直不堪入目,有的字却是浑圆苍劲,古韵非常,有的更是狭长如斧劈刀削般,千奇百怪,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平滑方正,有的简直如同一个个扭曲乱爬的蚯蚓,像是鬼画符,怕是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可偏偏他却满脸郑重严肃,好似当年初次科考般惊心动魄,神情认真落笔。 纸刀就摆在他的面前,一柄平凡无奇的纸刀当日竟能带给他生死危机,想想也是,三十年的时间,李寻欢又怎会寸步未进,如今怕是已达之境,摘叶飞花皆能化作小李飞刀。 目光一偏,指肚划过,孟秋水总能感觉到一股心悸,像是真的抚过一柄惊世利器,更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 “他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 一分神的功夫,手中毛笔失了控制,笔毫是瞬间激射出去,竟是一下透纸而出,没入了桌面,孟秋水却恍若未察,只是怔怔的看着纸刀。 直到窗外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纸刀变得轻微透彻,像是映出了什么。孟秋水眼神微变,他已然伸手将那纸刀拆了开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面摊开,就见几个字瞬间落入眼帘。 只见孟秋水的表情先是凝重无比,可马上就变做愕然呆愣,然后慢慢黑了下来,眼角微跳,最后是哭笑不得。 视线所及,就见那上面的字竟是。 “就知道你会上当!” 第七十九章 战起 五月初一,春光烂漫。 若是往日,这个时候肯定少不了一些世家公子哥带着女眷出来踏青游玩,赏景吟诗这般美名其曰风雅的举动。 只是如今但凡景色宜人的妙处哪能得见半个人影,多是涌到了保定城中,人满为患,别说城里城外,就是城头都挤着人。 今天可不是个普通的日子。 当今武林五大剑客就是要在这保定城外头来个你死我活的厮杀,什么你恩我怨,终归还得用手中的剑来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之所以说是五大剑客,那是除了飞剑客与荆无命外,有人说三少爷谢晓峰与燕十三均已闭关多日,亦要到此,一争高低,如此百年难得一见的比斗,错过了,估计死都死不瞑目。 多少后起之秀声名鹊起的青年剑客,更是早半月便没日没夜的跋山涉水千里赶来,为的不过是想看看当代剑道最惊人的几位魁首所施展的妙招绝技,渴望能参悟个零星半点,受益无穷。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就在这一日夜尽天明的时候。 神剑山庄之中的前院里,一个枯坐一月不吃不喝枯槁如柴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眸,起初并无异相,可就在睁开后的刹那,男人双目之光竟犹如实质,生生斜射出去五尺多远在地上留下两道剑痕,身前直立的谢氏神剑剑更是簌簌而颤,颤吟不休。 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如一柄柄剑器般斜刺在地面上的树叶,铺满了院子,男人缓缓起身望着面前两副棺材里已开始发臭的尸体,他怔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个江湖,终究是躲不过的。” 树叶登时如浪扬散,再看时,那里已无人影,更无剑。 几乎只在同时,百花林那葬骨无数的墓坟之中,就见晨光掠过,黑夜被驱逐走的同时,一道身影轰然从一坟土中冲出,气息令人悚然,周遭花草竟是随着男子的出现,慢慢敛去了生机翠绿,露出枯亡的迹象,就像是一团滴在纸张正在往外扩散的墨迹。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男子自语了一声也消失了。 亦在同时,待在那处书阁中足足待了一月不曾踏出一步的孟秋水,如今好似大梦方醒般自书桌前回过神来。 他抬眼看了看外面和煦的晨光,风轻,花香,春燕啄泥,满园芬芳。 身后一面带龙首面具的身影早已等了多时。 他柔声道:“时间到了么?” 公子羽应道:“到了。” 孟秋水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嗅着花香。“我要去江边,你要去哪?” 公子羽微笑道:“看来不能与师傅同行了,我给他们挑了一个埋骨的好去处。” 孟秋水闻言许久才缓缓说出一字。“好。” 直到背后再无动静,孟秋水徐徐放下了手中还在滴墨的毛笔,掸了掸多日不曾换洗的素白长衫,这才提着桌旁立着的青霜,施施然一步踏出了书阁,踏出了花苑。 身后,那一地严严实实散落的纸张,那上面无数的剑字,在这一刻,像是没了主人的压制,顷刻一一粉碎。 “嗤!” “嗤!” “嗤!” …… 屋内登时响起一声剑气的激荡声,然而还未落,便又响一声,由一生二,由二生三,到最后已是急促密集的让人头皮发麻如狂风肆虐,又如长河奔泻,宛如屋中有无数剑道高手正在演剑习道,各派剑法,灵动有之,霸道有之,诡邪有之,如今竟是尽敛一字之内。 足足持续了十数个呼吸,雅致幽静的书阁,蓦然坍塌。 让保定城中所有人惊愕的,是他们等到朝阳尽数升起都未见一人来,相反,就在那日孟秋水与李寻欢饮酒的江上,一身影飘然而行落于江面,像是黏在了波澜上,缓缓起伏。 正是孟秋水。 似他们这般凶险万分的厮杀,谁又会放心落于旁人眼中,天下武夫鱼龙混杂,也许指不定斗的正酣时旁边悄然飞出来一道冷箭,到时候怕是死都合不住眼睛。 青丝微扬,衣衫猎猎,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等着,等着他的对手。 直到日中之时。 孟秋水微微阖住的眼睛才缓缓睁开,慢慢抬起,看向江水下游的一个黑点,那黑点逆流而上,势如离弦之箭,快的不可思议,初时看还在天边,可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便已露出了轮廓。那是一竹筏,不过十数根翠竹捆绑在一起,勉勉强强能站一人,更是无人撑筏,可却能破风斩浪,出入波澜,好似水中一条成了精的青蟒。 筏上一人怀揣三尺青锋,睁着一双死灰色的眼睛,那是荆无命。 孟秋水又转头看向上游,只见阿飞背负铁剑,立在一叶扁舟上,正乘浪而来,平凡无奇。 二人只在离孟秋水十丈之距,孤舟,竹筏尽是蓦然止住,三人都未动,他们在等人,在等剩下的两人。 又过去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岸边两道姗姗来迟的身影终是赶来,隔岸而站,一人正是那日的燕十三,而他面前那像是活死人般的枯槁男人想来定是谢晓峰了,他的眼睛很亮,亮的像是星辰,二人皆是自岸上走到江上,如履平地,凌波踏浪,他们,与孟秋水亦是隔了十丈之距这才止步。 出奇的,五人都是静止未动,无人开口,亦无人拔剑。 可江面波澜却逐渐显出奇景,那本是奔流的江水竟时而平如镜面,时而逆流而上,时而漩涡乍起,时而分水开浪,异相叠生,只如江中有恶龙游腾,恰如翻江倒海,骇人无比。 那是五道可怕气机彼此交锋碰撞,此战说是为了恩怨,但俨然已成证道之战,无人能置身事外。 “啊!” 终于,像是忍受不住这般枯燥,江面之上,竹筏之上的荆无命当即一声长啸,右脚一踏竹筏右侧身形凌空,整个竹筏瞬间脱离了水面,翻转飞起,他怀中青锋已然出鞘剑势一卷,内力一催,那竹筏当即散开,十数道青影瞬间分散开来,半数凌空飞起,半数掩于水中,朝连同孟秋水在内的四人而去。 而他自己正踩踏着两根青竹,划破江面,直逼孟秋水而来。 眼中宛如秋水般澈净的眸子一凝,孟秋水手中青霜一震,古剑登时出鞘,足尖一点,身形便腾空而起,而后剑尖一转,斜飞直坠而下。 也就在他与荆无命即将碰撞的刹那,剩下三人双眼皆是一动,几乎不约而同拔剑,剑气一散,飞身而来,直逼二人。 此战,已起。 第八十章 翻江倒海 江上,风声飒然。 就见一人脚踩青竹浮浪而行,剑中窜出嘶嘶剑气呼啸之声,听的人刺耳无比,好似长蛇吐信。 骇人听闻的剑气。 荆无命上身一扬,挺剑一刺,水面登时如被一双无形大手分向两边,延伸而出。 见有人终于出招,而且目标还是自己,孟秋水的身体在脚下水面分开的瞬间已似乘风而起,出剑萧疏隐有古意,青芒斗转,剑气冲霄,直升到五六丈的高空,才似到了极限,剑势一转,斜坠而下,如流星急电,直迎江上攻伐而至的荆无命。 而几在前后一瞬,孟秋水便觉周身传来三道可怕气机,逼近自己,或者说逼近他们二人,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已是前所未有之空明澈净。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便已被他们抹去,孟秋水飞身而下如鹰如隼,荆无命亦如水中毒蛇,二人长剑刹那相抵,皆是振臂一抖,眼前登时凭空绽出寒星无数,一连串极其细微的破裂声听的人不解而惧,不寒而栗。 “呲呲呲呲……” 两人竟是在这须臾间互攻二十余记杀招,只是莫说剑尖,他们连剑身都没碰到一次,果真是不同凡响。 孟秋水一身长衫如今腋下,肩头,下腹,右手,皆是裂开一道道寸许的口子,满是破洞,而荆无命也是如此,脸上更是飞出一滴血珠,溅在他的剑上。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全无表情,面容冷如寒石,僵硬的吐出两个字。 “好剑!” 只见那滴血还刚一落在剑上,便已凝结成冰,被其震碎成粉。 “嘭!” 气劲震颤碰撞间,荆无命脚下青竹当即受不了几番摧折应声而断,细碎水声变作炸响,他却不慌不忙,趁着二人错开的瞬间翻身一转,剑尖于江面一荡,二人一触即分。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道气机已是攻来,孟秋水身形只堪堪沾到水面,回身就是一记横斩,划出一扇剑光,剑气纵横四溢,迫退来攻三人,水面霎时被挤压出无数细小波纹,一片混沌。 这边刚停,那边阿飞便已自行寻上荆无命,若说恩怨,他与这位亦是有些陈年纠葛,当年二人看似各有胜负,如今自是要再论高低,而这其中是否有别的缘由,便不得人知了。 孟秋水一剑斩下,身形却在水面上纵行而出,行云流水,好似白云珠绣,独行渺渺,这一纵,便已掠出去五六丈远。 那燕十三虽说剑锋调转向谢晓峰,可是却有将孟秋水纳入战圈的意图,二人似心有灵犀,拆招的刹那各出一剑,逼近而来。 “好!” 一声清叱已然掩过水声,散向四野。 他长剑平击,破空连连,手中剑花一翻,二人眼前就已多了十余朵梅花飘来,诡异迅速,虚实相合,让人防不胜防。 临近了,孟秋水才得见三少爷谢晓峰剑法的神异,如果说他的剑法是水,能柔能刚,能诡能正,那谢晓峰便是风,出剑本是缓慢寻常,可出剑后就变得飘忽无常,一剑骤然多出不可思议的变化。 十一朵梅花,他得六多,挥手间,出剑如羚羊挂角便已一一点破,燕十三得五朵,亦是湮灭当场,二人攻来,三剑砰然交击在一起,你来我往,难分轩轾,最后像是黏住一般,彼此推送挪移,胶着钳制难分。 剑虽未分,可攻势却不停,三人不分先后,握鞘左手一抬,孟秋水手中剑鞘为点,直打谢晓峰右臂青灵,少海,神门三处穴窍,清风十三式如今居然在他手中被逆行倒施化作了天底下绝顶打穴手法,可并非只有他这么做。 燕十三手中并无剑鞘,他的剑鞘留在了岸上,可这并不妨碍他的攻势,左手并指如刀,斜削孟秋水右臂,而他自己,亦是被谢晓峰持剑鞘朝肋下刺来。 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哪怕此击得手三人恐怕也是同归于尽的局面,孟秋水瞧得是眼皮子直跳。 “啊!” 一声厉啸,内力灌注,青霜剑尖陡然暴涨出三寸长短的青芒,那剑芒吞吐不停,似乎要脱离而出,森寒剑光中,嗡鸣不绝。 他一心二用,右腕翻转,手中古剑刹然被抖出一连串青影,二人攻势刚起,便觉一股诡异寒劲自手中剑身上传了回来,当机立断立时抽剑退开。 等他们止住身形,就见各自剑身之上,皆多了一个细小缺口。 而三人也各负不同伤势,孟秋水右臂内侧,一块肉似被利器活生生的削了去,血水顺着手臂流到了手腕,流到了剑身之上。 谢晓峰虽面色始终不变,可他右手却僵直生硬,更是微微颤抖,显然也受了伤。而燕十三更是直接,口角已现呕红,显然之前也是受了伤。 像是动了真怒。 燕十三“骨毒”一横,一双本就没有几分生机的眼睛瞬间死寂了下来,一身气息更是转为至绝之意。 “一招定胜负吧!” 绝对平静的话语,不悲不喜,带着浓浓的死亡气息,燕十三凌乱的黑发如今正缓缓鼓荡而起,往上吹去。也不知道他怎么练的剑,一身气息竟是渐渐淡如灰雾,尽敛于一柄剑中,看着如妖似鬼,可怖异常,想来,是练出了自己的意,自己的神,脚下江水如今是如滚沸的水翻腾。 听到他的话语,剑招尽出斗的难分难解惊爆不绝的阿飞与荆无命二人当即于空中对了一掌,已是分开,各有损伤。 “正有此意!” 几人如今早已是见过无数剑法剑招,所遇对手更是无数,天下剑法,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不过纵横捭阖,万般剑法五人早已融为一炉,皆可信手拈来,若想凭此分出高低,恐怕少不了长久消磨。 而燕十三这般选择,怕是已知大限将至,不想再拖时间。 看着那张惨淡犹如死人般的脸,孟秋水惊艳的神情悄然转为可惜。“此战过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大战在前,他竟是慢慢合住了双眼,剑尖斜指江面,体内本是平和的气息瞬间激荡如奔流大浪,人未动,剑未动,可那江面却骤然一滞,像是被什么挡住,继而竟是逆流往上,然后以孟秋水为中心旋转扭曲了起来,不过一两个呼吸的功夫便已化作一个半径有三丈长短的漩涡,江水被搅向一旁,卷进来无数游鱼,顷刻间便被搅成肉糜,而且越卷越大,连下面的沙石都已隐隐可见。 孟秋水淡漠的话语从漩涡中传了出来。 “来吧!” 燕十三见此没有任何犹豫,不等漩涡将他卷进去,他已自行跳了进去,剩余三人眼神微变的瞬间,亦是跳了下去。而后漩涡消散,江水转眼便恢复了流势。 一息,两息,三息,直到第三息。 一道璀璨极尽的剑光自江底冲出,接着是两道,三道,四道……长虹横空,激荡无边,惊落飞鸟,湮灭浪涛。 这回,是真的开始翻江倒海了。 第八十一章 惨胜 往日江浪虽时有湍急,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古怪,时急时缓,浊浪层层,本来正蹲在船上逗着虾蟹的小孩此刻像是听到了什么响动,他下意识探着小脑袋去看,却是当场被吓呆了,直到反应过来才赶忙惊呼道:“爷爷,那是什么?” 听到自家娃儿的声音,渔船船尾当即赶过来一人,一老人,面容虽老可却体魄健硕,透着股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他手里还拿着根烟管,像是瞅着空闲想要嘬两口,此时闻听孙儿的声音,他也是顺势看向了江面,待看清后立时抽了口凉气。 就听江底下不时传出一声声可怕吟啸,此起彼伏,江面登时被切割成无数块,水花炸裂无数,江水逆流回旋,浊浪滚滚,涟漪化涛浪,竟是冲散了渔船的前进之势,止在了江面上,如此一幕只骇的祖孙二人是面无人色,口中惊呼“龙王爷显灵了”。 呆愣了许久,祖孙二人才赶紧手忙脚乱的把船划向江边。而江底的古怪吟啸也此时忽的一滞,继而江面顷刻间炸出一道五六丈高低的水柱,粗如七人合抱大小,江水更是露出了个窟窿。 而在水柱边缘,五道身影踏柱而起,像被托起,可身影却模糊异常,好似不是真人如同一道道看不清的鬼魅,又像是水中的游鱼,剑影,剑影,全是,剑影,每一剑,每道剑影都好像是真,如同数百人同时刺来,快到了极致。 “噗噗噗……” 风声撕裂,又似在呜咽,在这极致的碰撞与交锋中,无力至极。剑气激荡,江面炸裂无数,惊爆连连。 “啊!” 有人发出一声高亢长啸,手中如墨黑剑瞬间绽出摄人剑光,像是截断了所有人眼中的色彩,如黑夜再临,冲散了其他四道剑光,四道身影瞬间倒飞了出去,有的跌落江中,有的落到岸边,尽是口吐鲜血。 惊人气息过处,无论是江面还是江岸,皆像是静止了下来,没了风声,没了浪声,湮灭一切万物,毁灭兼之死亡的一剑。 可这,仅是一剑的起手式, 一股浓郁的不详刹然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孟秋水看着自己微微干瘪的右手,瞳孔急剧收缩,像是失了血肉,诡异的可怕。 “夺命十五剑?” 他心中惊疑间,左手剑鞘一点江面,内力宣泄,登时水面再起一道水柱,冲击之力止住了他的倒飞之势,身形凌空一翻,竟不退反进,如游龙腾起,剑影划过,水面之上是瞬间浮起无数水滴,被那剑身吸附起来,化作一水龙卷,直直冲向了睥睨四人的燕十三。 生死之间,当有大恐怖。孟秋水从不会去怀疑这句话,可这燕十三大限将至,如今竟是悟得这般可怕剑意,着实太过惊人,便是水面如今都像是染上了层剑意,幽暗如渊。 这绝对已能比拟孟秋水那方世界里宗师乃至大宗师的全力一击。 只不过,此意他似乎还不能控制如心,在众人的注视下,燕十三身体里的生机正在飞速消散,他的头发变得花白,血肉如花枯萎。 这一剑,最后的一剑。 水龙卷还未靠近,只在燕十三五尺之外,便被一股悚然气机挤压成漫天水雾。 剑意啊,孟秋水如今也只是找到堪悟的路,初窥门径罢了。 但他不能退,更不能心中生出退意,此时若退,日后必是一拖再退,再无前进之心。 费了好大功夫才收敛起来的杀气,如今再次宣泄而出,水能润万物,亦能化作惊涛骇浪,洪水激流,怒卷向天。 他脚下水面瞬间凹下去一个大坑。手中四尺古剑,如今青芒所布之地已非只有剑尖,而是连剑身都被覆盖,像是凭空变长了一截。 而后,已然迎上,拖出一条青虹长尾,错觉间,他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柄惊世神剑,此乃人剑合一之招,万千皆化为一剑。 一剑分生死,变化万千。 不仅是他,荆无命,阿飞,谢晓峰,三人尽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想法,各施奇技绝招。 “杀!” 这一刻,天地失声,失色,五柄当世最强一剑,碰撞间,不仅没有任何惊响,反而无声,更是掩去了所有声音,所有的光芒。 快的如风如光,快的人让人忘生忘死,五道身影一触即分,分站五地,静立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声“刺啦”的声音响起。 “噗噗噗噗噗……” 每个人的身上,接二连三绽开数朵血花。 最惊人的是江面上的燕十三,就见他先是畅快一笑,随后身体衣物,乃至手中的长剑,都在纷纷扬扬如一把扬沙,散在了江里。 荆无命的身体上,一共绽出了七朵血花,可最致命的,是脖颈上泛着寒霜的一处伤口,目光随之黯淡,仰面而倒。 而谢晓峰身上,并没有血花,只是胸口插着一柄剑,阿飞的铁剑,连带着一只断手,穿心而过,死在当场。 这里面反倒是阿飞伤势最轻,只断了一只手,身上虽有剑痕,却不致命。 手中古剑滑落,孟秋水的右臂已是失去了知觉,胸膛上谢氏神剑洞穿右胸,直没剑柄,而他左手的剑鞘里还插着荆无命的剑,浑身剑伤染血。 还真是惨胜啊。 “呼……咳咳……” 只是轻一呼吸,他口中便是一股腥甜,慢慢退出胸口的剑,孟秋水看着旁边神色复杂的阿飞。 胸口这柄剑,是他替阿飞挡的。 旋即,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染血的牙。 收起古剑,孟秋水转身的刹那已是连点身上数处大穴,而后踉跄着走到谢晓峰面前抓起他的尸体。 “走了,另一个给你了。” …… …… …… 十日后。 “他人呢?” 闭关疗伤的孟秋水睁眼望着面前来找自己的小乞丐沉声道。 蓬头垢面的少年张了张嘴,指了指口中,里面除了牙齿,早已没了舌头,他怀抱一个脏兮兮的木盒,然后递给了孟秋水。 十日已过,八派掌门尽皆了无音讯,生死不知,而青龙会的几位龙首,亦是下落不明,其中结局,孟秋水虽已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愿去想。 木盒打开。 孟秋水虽有猜测,可看到其中的东西仍是失神了许久,呆立在那,最后化作幽幽一叹,怅然有之,复杂有之。 他抬起左手,将木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古老,神秘,那是张龙首面具,面具之下,落着几个字。 “师傅,我走了!” 青龙会之龙首,历来都佩戴青铜面具,只要戴上这面具,谁都可以是龙首。 又等了七日,仍是无人归来,叹息中,孟秋水缓缓将那张面具带到了脸上,走了出去。“该做最后一件事了!” 翌日,青龙会三百六十五个分舵得令,进攻“魔教”,横扫武林。 第八十二章 主世界任务开启 南都,孟府。 竹苑中就见本是空无一人的屋内,虚空忽的泛起层层涟漪,随之一道身着素青鹤氅,脸遮龙首面具的人披发踏步而出,手中倒提着一乌鞘古剑。 可就在前后脚的功夫,就见门外一翠衣身影怀中抱着一堆叠好的衣裳满是笑意的走了进来,等看见屋内站着的人不是熟悉的孟秀才后,阿瑶的笑一下就僵在了脸上,脸上的酒窝顿时消失,有些发白。 一瞬间,她失措之余就要大喊。 却感觉耳畔掠起一道风声,点住了她的哑穴,嘴巴长的老大奈何发不出半点声音,小脸登时涨得通红,她这才想起往外跑,可那古怪的人却早已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等她迈开步子便只觉肩头一麻,整个人也是待在了原地,动也不能动。 她眼睛忽的瞪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只见那人身子一晃,便已到了她的身边,顺势接过她怀里掉落的衣裳。 然后就听一声阴侧侧的笑声自耳边响起。“嘿嘿,想不到这地方还有你这样的小美人,之前那个孟秀才就是想要喊人,所以被我一刀结果了,死了个干脆。” 听到这句话,阿瑶本来惊慌的眼神瞬间一滞,随即化作绝望死灰,灵气沛然的眸子也黯了下来,再听到面前那人的笑声,她眼目一抬,平静到可怕的看向那人,像是要将他印在脑子里。可看着看着,她却是发现了什么,凶恶也消失了,绝望也消失了,平静也没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眼眶就像是决堤了一样,泪水流个不停。 眼角下的那颗泪痣瞬间红的像是滴血。 察觉到阿瑶的变化,青年赶忙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除了孟秋水又能是谁,本来只是想逗逗这个丫头,谁想这一哭就止不住了。“是我,是我,别哭了。” 只是一日不见,阿瑶便发现之前孤冷的孟秀才如今居然变得……变得这么可恶,不过却像是多了份人情味,柔和了许多。 孟秋水一边解开她的穴道,一边说道:“我不是说过每月这一天不能进我这竹苑吗?看吧,吓哭了吧!” 孟秋水正说着,殊料本来正哭的一塌糊涂的阿瑶一下抱住了孟秋水的左手,然后恶狠狠的朝他手臂咬了下去。 最后留下两排牙印子,才转身如风般抹着眼泪跑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咬的是她呢。 孟秋水看着溢出血的牙印苦笑连连,不过最后都化作了平淡,他感叹着。“还好抓的不是右手。” 右袖中,一条枯瘦如柴的手臂正垂在里面,当初受了燕十三一剑,受他剑意侵体,便是最后覆灭了魔教,一统武林孟秋水都没能逼出这股诡异气机,只能压制,可这手臂日子一久有和没便已无区别。 不过,现在试炼结束,只要没死,所有的伤势都在不停恢复,他感觉的到,右臂正在飞速恢复知觉,那股消磨人生机气血的剑意也在消失,伤痕亦在消失。 奖励:增加十年寿命。 一瞬间,孟秋水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 可他脸上笑意还没升起多久,一股神秘意识便已自心头而起,像是落在他耳边。 “由于试炼者已经历五次试炼,主世界任务正式开启。” “任务一:立一方势力,抗衡三教。” “任务二:平天下之乱,夷赵国之外余下六国。” “任务三:剑道独尊,天下第一。” “任务期限:为期六年。” “任务提示:可按照任务进展程度换取主动进入试炼的机会。” 孟秋水的脸当时就变得铁青了,这简直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往死里逼啊,还抗衡三教,就他前些年只会读书等死的时候都听说过西边的小烂陀寺里坐着尊罗汉。 以往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还好,可现在经历这么多他那还不懂,罗汉,那是释教对修为达至“天人”境和尚的特殊称呼,道门称之为“真人”,只有儒教是用的“天人”之称。 而他现在还只是先天,先天往上是宗师,大宗师,然后才是天人,足足差了三个境界。 远的不说再说说这近的,那“昆仑”号称绵延如龙三千里,居道门“三十六洞天”之首,里面没个真人恐怕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至于儒教,七国之内,如今那个没有儒教的影子,科考,治国,安民,理政,上至皇帝,下到文人士子百姓,皆是如此。 三教中怕就是儒教最强了。 据说三百年前,天下号称有百家争鸣,可惜到如今就只剩下道,儒两教传下,再有,就是西传而来的释教。 再说这夷其他六国,就这赵国能不能留下来还得另说呢,内忧外患,指不定哪天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就是国破家亡了,孟秋水可不想指望那些士子用之乎者也上阵杀敌。 这最后一个,孟秋水觉得凭借着试炼自己可以试上一试,他修习剑道的晚,不过凭着试炼场景与主世界里时间不对称的流逝,他完全可以后来者居上。 反正他算是明白了,这三个任务的意思加起来无非就是想告诉孟秋水,别想着安安稳稳的蹲在这里。 只是这最后的提示,倒是关键时候能作为保命的手段。 “唉!” 看了看手里的青铜面具,孟秋水不禁摇头。 自己接管“青龙会”之后,耗时三月之久,才接连拔出“魔教”遍布在江湖中的各处势力,先后杀了魔教剩余两大天王,权法天王和爱欲天王。 两人分别是当年“兵器谱”排第五吕凤先的侄子吕迪,和“兵器谱”第十的东海玉箫道人,魔教就此覆灭。 见青龙会龙首还在,而八大派却失了掌门,武林正道更是再无斗志与信心和“青龙会”抗衡,至此江湖是真的一统,各势莫不来朝。 这其中他又建了一名为“血衣楼”行赏善罚恶的分舵,监察江湖各势,独属他一人。 只是最后他自己暗遣“血衣楼”众人前去搜寻公子羽的下落,几番都是徒劳无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遗憾不已。 也不知还有无再见的机会。 “罢了,世事如棋,还得去这江湖走上一遭。” 第八十三章 南都的变化 一大清晨。 “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干嘛呀?” 石头跟在孟秋水的身后,翠云站在阿瑶的身后,四人乘船顺着江水往哪“二十八红楼”而去。 “开店!” 孟秋水负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姜离云一反,如今竟是比之以前更显繁华,赵国之中,竟是有许多平民百姓不惜远途迁徙而来,商贾亦是云集,江湖豪侠汇聚,还真是出乎意料。 其中缘由,乃是姜离云免了三州三年的税收,而且但凡服军役者,其家更可得良田数亩,安居落户于此。 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魄力。 至于豪侠武夫,乃是因一张《招贤令》而来,乱世之中,当出豪杰,加上这些年赵王无道,人心溃散,民心已失,姜离云一反,那些报投无门的人自然便有了机会,但更多的,是一些寒门士子,如今多是汇聚待考。 与科考不同,如今形势紧迫,自是特别对待,武者考的多是气力,武技,战阵,士子便是谋略,以及安民之策,总而言之,但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收拢入籍。 以至于现在大有人满为患的架势,只不过虽看起来有些鱼龙混杂,但却井然有序,不敢妄生是非,之所以如此,盖是因南都城内共有十队,每队三十人的黑甲玄骑不停巡视,这正是镇北候所率的西北边军。 姜离云虽然有心广纳贤才,但也考虑到内乱的发生,所以早在做出这些部署前便派了黑甲玄骑镇守,加上几日前格杀了一些生事恶徒外,一个个便都长了记性,安分的不得了。 有人来自然也有人离开,多是不看好姜离云的人,所以一些地方便都空了出来,其中更是有一些名士大儒酒后狂言骂姜离云大逆不道,只除了寥寥几人能幸免于难,其他都被杀了个干净。 而这南都最繁华的,自然是“二十八红楼”的那个地段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下来。”望着河岸两边的人,阿瑶感伤的说着,像是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她那连面都没见的爹就是死在了战场上,母亲熬了几年也撒手人寰了。 只见岸上有的拖带着家眷,风尘仆仆,有的哄着哭闹不停的孩子,有的抱着一个个卷着的草席恸哭悲伤,里面隐见一具具大小不一的冰冷尸体,还有一些形如乞丐的人蹲在角落里嚼着别人施舍的馒头。 能来的,恐怕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的人,大鱼大肉的人又怎会舍得自己的家业不远千里而来,还得被战祸波及。 “太平么?何其难啊!” 孟秋水看着这一幕也是内心沉重。 “先生你看,她在给那孩子喂什么呢?”石头忽然瓮声瓮气的指着岸上一蓬头妇人问道。 孟秋水转头看去,就见那妇人倚着一个摞满干草的木车,衣衫破烂,穿着一件灰色破袄,怀里紧紧的裹着个襁褓,伸着食指,指肚上正有一滴滴殷红的液体滴在婴孩的嘴里。 “她在喂血。” 那妇人背后的木车上还放着两个裹住的草席。 看到这里孟秋水已是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天下之乱,何至于此啊! …… …… …… 另一头。 远远的,就见官道上出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一个长相憨胖的小道士正灰头土脸的牵着一头灰不溜秋的毛驴走着。 小道士身宽体胖,穿着一灰尘斑斑的道袍,头上长发被一木枝随意束起,但他的表情显然不怎么开心,一张肉乎乎的胖脸满是膈应的看着那驴。 走着走着,就见手里的毛驴忽然撒欢似的挣脱了小道士的手,然后一下蹦跶到了旁边一个泥洼地里,小道士的脸当时就绿了。 一路行来,这头傻驴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见个坑就喜欢往里跳,完事还要过来蹭蹭他。 “早知道就不带你下山了,脾气还死犟,非要人拖着才走。”小道士看着自己已经发黑的道袍一脸委屈的表情,口中自顾的抱怨着。 不说还好,这一说,沾了一身淤泥围着他磨蹭的毛驴索性不走了,任凭小道士怎么拽它就是不挪步子,然后像个孩子怄气似的将头转了过去将屁股对着小道士,顺便,还嘣了个响屁。 可怜那小道士正恼着呢,一股味道当即扑面而来,发青的脸色一下子就变黑了,他抽了抽嘴角,但又无可奈何,苦笑一声,索性也走到路旁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望着那些赶路的人出神。 他背后还背着一把剑,但却不是铁剑,而是一把木剑,无鞘单薄,三尺长短,除了剑身上面刻着晦涩的繁复纹路外,再无出奇之处。 出神许久,小道士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南都方向,眼中神色有些苦恼。“师傅老说不经历便不懂得放下,还让我体悟天心,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意思。” 说着说着,他揉了揉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将手伸向背后的布包之中,摸索了半天,这才掏出一个馒头,看着这馒头后,小道士的脸上总算多了份笑意。 似乎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比馒头更好的东西了。 沉醉之余小道士赫然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这一口若是咬中,那不过拳头大小的馒头定然会去一半。 “嘎嘣!” 只是出人意料的却是一声脆响,还有小道士的痛呼。 “哎呦!” 他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惊恐的看着那馒头,然后在惊疑中狠狠地砸在了身下露出的青石边角上。 “咔嚓!” 看着那布满裂纹的青石,小道士有些呆滞,双眼瞪的大大的,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他娘究竟是馒头还是铁疙瘩? “唉!” 叹息中,他右手只欲将那馒头扔出,但刚抬到空中却又止住了,盯着那馒头瞅了半晌,这才又慢慢收了回来,放进背后的布包里。 揉了揉空空的肚子,小道士有些羡慕的看着还在生气的毛驴。“你倒好,走哪都能吃饱,可怜了我,这一路上都把我都饿瘦了。” 他抱怨着,同时又摸出来一个水囊,说罢便拔开塞子狠狠地灌了一口。 奈何不喝还好,越喝腹中感觉越是饥饿,小道士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之下掸了掸屁股上的尘土,愁眉苦脸的说着。“走啦,快到南都了,不然我就得饿死了。” 那毛驴像是气消了,晃晃悠悠的转过了头,仰了仰脑袋。 “唉!” 一声心酸无比的长叹,小道士旋即一把抓住了毛驴脖子上的绳子。 “造孽啊!” …… 第八十四章 紫衣女子 在孟秋水眼里,这个世间无外乎可以分成三种人,一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一种是达官显贵处于庙堂之中的人,而最后一种,是介乎于二者之间的普通人,无权无力。 若是江湖人,但凡有点名头的,哪怕是采花大盗或是走飞檐的,恐怕手里都有几条人命,杀起来,孟秋水从不会心软。 可这些普通人,偏是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场百年不遇的饥荒。 江上船楼往来,轻歌琴曲之声四散而开,越是临近“二十八红楼”,船楼便越多,并非只有二十八楼,那只是最出名的,余者大小大大小小怕不下四十余艘,靠两岸而停,倒是成了一番风景。 “先生快看,有人给他们分馒头哩!” 翠云忽的开口,像是很激动,只见一艘四层高低的奢华船楼上,数个身穿劲装的青年双手各自托举着个巨大的蒸笼,还冒着热气,乍一打量估计少说也有七百斤,里面堆满了热气腾腾的馒头,接连下来了足足二十九人。 船楼最上层,一个紫衣女子正静静地看着,绝美姿容的脸上无喜无悲,或者说她把情绪都藏在了心底。 想来她便是那发号施令的人,让孟秋水意外的是这女子他居然见过,就在那铁匠铺的一夜,与那华服公子同行而来的人。 她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个以血哺婴的妇人身上,红唇轻动,不知她说了什么,就见身旁一青衣丫鬟急步走下了船楼,走到那妇人身旁,双方谈了约莫四五句话的功夫,那妇人毫无生气的眼神终于有了几分亮光,她眼露不舍小心翼翼的把婴孩递给了青衣丫鬟。 但孟秋水眼神一变,只见那丫鬟转身的时候,妇人眼中像是透着解脱,跟着走了没几步,就在上船的时候竟然纵身跳进了江里。 如今天寒地冻,江水冰冷刺骨,妇人连挣扎都没挣扎,转眼便没了影子。 丫鬟正抱着婴孩,她虽然有所察觉,可却因不明白妇人已经得救了,却还为什么要寻短见而生了迟疑。 这种事情,岸边的人早已屡见不鲜,脸上别说惊是惧,哪怕连看热闹的表情都没有,而且都在去抢馒头,连一个转头去看的人都没有。 “先生,那丫鬟分明是带着她去那船楼的,她为什么还要跳下去啊?”翠云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有些发白,石头和阿瑶也是如此。 孟秋水的目光移到了妇人之前倚靠的木车上,看着上面的几具尸体,这才面容复杂的轻声道:“她本就想死了,只是如今见那孩子有了活命的机会,才终于狠下心。” 忽然,他像是察觉了什么,视线一转,便已迎上了一道如幽潭般的目光,居然是那个紫衣女子。 对方的眼中似有讶异,惊奇,种种不一而至的情绪,这让孟秋水感到很是奇怪,就像是对方对他很熟悉。 只是对视了一息的功夫,紫衣女子便转身走了进去。 孟秋水目中闪过思索,这个女子,以及那个华服神秘青年,还有那日在江上,飞剑杀人的场面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现在想起来都心生向外,就是不知道彼此有什么联系。 而这些最后都化作了不解的疑团,埋在了他的心里。 身旁阿瑶眼眶泛红,怔怔看着江面,孟秋水见她这副模样心下摇头,他沉声道:“那驱虫控蛊之术,等你练出内力后我再授你一门毒功,过段时日我会亲自去给你寻来毒虫用来练功,你要加紧练习,这说不定就是你以后在这个世间立足自保的力量。” 他的声音凝为一线仅阿瑶可闻,但见这丫头眼神晃颤,孟秋水心中暗叹了一声,收回视线轻声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过段时日,说不定我会离开南都,离开赵国,届时会留下够你安度余生的东西。” 阿瑶听到孟秋水的话身子一震,她望向面前的背影,眼中先是闪过惊慌,最后悉数散去,不知为何忽一咬牙,鼓起勇气道:“我学,但你离开的时候,必须带上我。” 孟秋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而是对着正不明不白的石头翠云两人问道:“你们两个,谁愿意练武?” 翠云,先天不足,气血薄弱,很明显不适合练武,可孟秋水还是愿意给她个机会,至于石头,这小子筋强骨健,而且小小年纪便身负巨力,绝对是天生为横练而生的,日后再辅以药浴,培养起来成就不可限量,说不定能成他一大助力。 “先生,我愿学。” 虽年少懵懂,可并不代表他傻,石头闻言竟是一激动双腿一曲砰然跪了下来,差点就要磕头,却被一股力道扶了起来。 而翠云则是犹豫不决。 孟秋水都看在眼里,他缓声说道:“不急,先把今天的事办完,回到家里再说吧。” 仅仅只是一日不见,他们三人都觉得孟秋水的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像是平易近人了些,不似之前那般孤冷。 见到了地方,石头摇着桨把船划到岸边,四人上岸便沿岸往东走去。 而在那“鱼龙楼”里,之前的紫衣姑娘此刻正在一间奢华无比的屋内抱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孩,轻轻的逗弄着,红唇轻启,还哼着小曲。 身前,跪着个青衣丫鬟。 “虽然此事错不在你,但却不能不罚。”清冷的话语与那曲声泾渭分明的隔了开来。 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曼妙无双的腰身瞬间展现的淋漓尽致,旋即风情万种的轻笑道:“行了,我已经给这小家伙渡了些内力,小命算是保住了,以后,这个孩子就给你带吧,别忘了每日给她喂奶,要是敢懈怠一天,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这个粗心的妮子。” 青衣丫鬟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呆滞的抬头,怔怔的接过襁褓,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还没长好的胸脯,小脸霎时羞的通红,转眼又偷瞧着自家主子那峰峦起伏的地方,眼中尽是艳羡,随即怯生生的道:“啊?这……这要怎么喂啊?” 紫衣女子有些无奈的揉着眉心,她没好气的说道:“想什么呢你,去找青云那小子,让他每日寻些羊奶来,怎么着,还没嫁人呢就想着喂奶了?” 这话可把少不经事的丫鬟羞的转身跑了出去,头都快埋到肚子上去了。 “云雀!”闲话聊完,紫衣女子轻声说了句,屋外便走进来一个模样黑瘦的女子,一袭黑衣。“怎么样了?” “老大,那秀才是去了城东的管事那里,像是要寻个铺面,听说要开店。”黑衣女子随手自桌上抓起了个鲜红的果子丢到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开店?开什么店?”紫衣女子想了半天没想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不想了,挥了挥手。“旁边不是有一家珍宝楼吗?卢氏死后一直空着,就让给他吧,这小子足不出户的,离云提醒我交好他都没给个机会,这次总是让我逮到了。” 她眼中流露着只有自己才懂的震惊,虽只有一面之缘,可若她想记住,便会印在脑子里。 之前初见时,那小子不过是个看着病恹恹的书生,也就懂点粗略的吐纳术,这才多久,啧啧,几天不见,脸上不仅病色全消,而且神华内敛,气质简直是脱胎换骨一般,虽看似温润柔和,面目清灵,可眼中却透着一股子疏狂,桀骜之意,分明是把精气神凝练到了某种程度所产生的变化。 想了想,她竟是缓缓起身。 “算了,还是让我亲自去见见吧。” 第八十五章 紫老大 南都之内,东街的坊市上。 似是因为之前孟秋水的话,阿瑶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而且时刻紧攥着他的袖子,像是生怕眼前这人不见了。 石头和翠云是望着热闹朝天的坊市满脸的欣喜和震撼,把之前的一幕转眼就抛到脑后去了。 放眼望去全是大开的商铺,和小贩热闹的吆喝声,什么冰糖葫芦,糖人,胭脂水粉,糖炒栗子,总之是五花八门的,看的人目不暇接。 没有“二十八红楼”那边寸土寸金,但胜在都是些寻常商户,卖的东西价钱也低,所以人自然就多了些。 孟秋水正想着一些心事,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顾着往回走,沿途顺便看看一些商铺。 可正走着走着,他就感觉一股微弱的力道拽着他的袖子,转头看去,只见阿瑶正盯着路边一个跟在老人身后的女孩。 老人卖的是糖人,女孩怀里紧紧的提着个竹篮,闻着扑鼻的香味原是糖炒栗子,许是头一回出来,不像别的小贩敢扯着嗓子吆喝,喊出来的声音小的可怜,寸步不离的跟在老人的身后。 两人衣裳全显得有些破烂,如今都是入冬的日子了,那女孩看似穿着件灰袄,可那薄的比单衣厚实不到哪去,布鞋满是尘土灰渍,一双脚更是能看见趾头了,冻得发红发肿,这才几月啊。 “想吃就去买吧!” 如同等的就是这句话,阿瑶闻言走了过去,还不松手,拖着孟秋水一起,让人莞尔。 临近。 看了看老人满是老茧和豁口的手,上面隐有几块冻疮,又看了看那个被老翁紧紧牵着手的女孩,孟秋水并没说什么。 只听阿瑶问道:“这栗子我们全要了。” 小女孩一开始有些胆怯的站在老人背后,但听到阿瑶的话后黑白分明的眼仁里顿时流露出一抹喜悦。 “六钱银子。” 她脆生生的说着,只是声音很低。 “六钱!” 阿瑶虽面有心疼,但还是一咬牙解下腰间的荷包数了六钱散碎银子给了过去。毕竟她一个月月钱才二两银子,街上的糖葫芦也才四文钱一串,要知道,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也才三十两银子。 孟秋水接过那竹篮,他拿起颗栗子两指一碾,那壳便分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栗子肉,放到嘴里尝了起来。 “老丈,听口音你们似乎不是苍州人氏啊?” 确实不错,炒的细糯无比,香甜可口。 “我们是中州的。” 老人已到了花甲的岁数,灰袄棉裤,声音微哑。 孟秋水一挑眉梢。“中州?那可是个好地方啊,赵国皇城“酆城”不就是在中州吗?怎得你们还需要来这?” “唉,秀才公有所不知啊,如今赵国七州之地,除了这三州外,其他四州都是不停征兵,征税,而且一些江湖势力也是没了管束鱼肉乡里,我们实在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要不然,谁愿意千里迢迢的离乡背井啊。”老人小心翼翼的接过几角细碎银子,然后叹息着牵着孙女远去。 “怪不得!”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孟秋水慢慢吞咽下嘴中的余味,伫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都尝尝吧!” 他把竹篮递给石头,伸手又剥了几颗,放在了阿瑶手里,这丫头登时就笑逐颜开,吃个不停。 一行人直走到之前上岸的地方,孟秋水心中却是暗自一凛,便见那里早已站着个紫色身影,朝他们款步走来,竟是那个紫衣女子。 “孟公子?”紫衣女子扭动着腰肢,她声音清冷中带着妩媚,像是冰与火的融合。“可有暇余登楼听个小曲啊?” 孟秋水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无论是上官小仙,或是林仙儿,或是慕容秋荻全都号称江湖第一美人,但与眼前这女人一比,居然隐有逊色,输了半筹。 绝色尤物。 可他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差点拔剑,一股可怕的危机感萦绕不去,但他还是生生的压制住了这股冲动,敌友不明,当静观其变的好。 他喜怒不形于色,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是谁?” “呵呵,我们也算是见过,不过我想孟公子应该在这“南都”一亩三分地听过我的名字,他们都叫我,紫老大。”女子浅笑嫣然的说道,颦笑让一些只敢远观的男人都看呆了,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紫老大?” 孟秋水双眼不可察的一缩。 如果说号称西北天王的“镇北候”苏青是苍州之地统率镇戊兵的最强之人,那这“紫老大”便是苍州江湖的黑道霸主,曾几何时他也是或多或少的和其打过交道,但也只闻其名,不曾想这个威名赫赫的“紫老大”居然是个女人。 而且,她使的还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只有孟秋水一人可闻。 “虽然有些唐突,但我并无恶意,还请孟公子赏个脸!” 见紫老大语气颇为客气,孟秋水虽还有迟疑,但也没有故作矫情。 他对着身边的三人特别是已经气鼓鼓的阿瑶叮嘱道:“你们先回船上等我,我随后过来。” 遂跟着前面的紫色身影登上了“鱼龙楼”。 一上去,饶是孟秋水做过“青龙会”龙首,见过江湖各势进贡的奇珍异宝,金山银山也不免心中震撼,外面与里面,实在是天壤之别,仿佛一下从人间来到了“水晶宫”。 他马上便发现偌大的“鱼龙楼”竟是空无一人,准确的说应该是没那些闲杂之人。 “呵呵,孟公子不用讶异,我鱼龙楼择客非一般人不可进,每月只散十八张名帖,千金求之不得。但凡来者,可易奇珍异宝,神兵利器,功法秘籍,便是尤物美人,江湖高手也可,只要出的起价钱,无物不可易。” 她一边登楼,一边给孟秋水介绍着,最后更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就算孟公子想要一人的头颅,但凡出的起价钱,哪怕对方远在“中州”,不出三日,它也会摆在你的面前,当然,如果是其他六国的话,相对的要久一点。” 孟秋水心中越来越惊,这听着怎么像是个不得了的杀手势力啊。 紫老大领着孟秋水登上了第三层,就见眼前视野霍然开阔,其内果真置满了无数奇珍异宝。 但二人并没有就此停止,是直直上了四层。 “孟公子不必多想,今日请你前来,别无他意,只是想交阁下这位朋友。” 她接着眨了眨眼睛轻笑道:“顺便悄悄向你透露一些,我家公子与陈离的关系很不错呢。” 蹙眉不解的孟秋水当即恍然一惊,心里这才算是放下了些许警惕。 见目的达到。 紫老大笑的更加明艳动人了。 “孟公子,落座吧!” 第八十六章 诡异的雪 寒,渐深了。 街上往来如织的行人看着天空洒落的片片晶莹顿失了闲情雅致,四散向一条条长巷逃开,没了热闹。 原是下雪了。 江上,一乌篷船里,三个脑袋正往外探着,看着渐渐化为苍茫的天地。 “好美啊!” 阿瑶撑着下巴,失神的看着,翠云亦是附和的点头,唯有石头不解风情的把栗子塞到嘴里满脸不解。 似想起什么,就听他憨声道:“下雪了,那些岸上还无家可归的人肯定要受冻了。” 本来正在兴头上的二人一下就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然后瞪着一脸茫然的石头。 乌篷外面。 “下雪了。”三人就听雪中同样传来一声极低轻柔的叹息,原来孟秋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们吓了一跳。 雪势越来越大,大的不似寻常,孟秋水微微蹙眉,最后拂手一推江面。 “回家吧!” 小船当即远去,逆流而回。 这一日。 天降大雪,鹅毛翻卷,冷风如刀,落在人的肌肤上简直和剜肉的刀子般,像是苍天对世间万物所发的杀意,一切生机尽被抹去,只剩下满目的苍白,这一落,便足足落了三日。 “先生,你在看什么?” 主仆几人此刻都待在竹苑里头,屋内烧着两个红泥火炉,船老头正炖着肉汤,每个人身上都被棉袄捂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孟秋水也在阿瑶不依不饶的絮叨中换了一身过冬的衣裳。 窗畔,他探手伸了出去,再收回来,掌心已多了些东西。 那是片片雪花,落入掌中,晶莹的闪过异样的光华,只看得孟秋水清亮的黑瞳多了股别的意味。 南都之地,冬季虽然也有冰雪天气,可这般吓人的雪势当真百年不遇,听说连那几百丈宽的汉水江面都快冻住了,这可就有些天方夜谭了。 “巧合?” 心中不由的闪过一丝疑虑。 他目光扫过桌上被镇纸压着的两张东西,那是“紫老大”给他的东西,一张房契,一张地契,居然是之前卢氏的那间名为“彩云轩”的珍宝楼。 这见面礼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啊,也不知道陈离那小子究竟瞒了些什么。 “没事,你们先把我各自教的口诀背熟了,嫌冷就按照那个方法吐纳,我出去一下,饿了就喝点炉子上的肉汤。”望着一连下了三日还没有丝毫减缓的雪,孟秋水握住冰雪的手慢慢一合,当即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置身雪中的孟秋水才是真的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这雪中,竟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 虽然对他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对寻常人的效果可就不一般了,眸子一凝,不停涌来的风雪瞬间被无情冲散。 他视线忽然一偏,望向了陈离家的方向。 然后, 一步踏出,雪中再无身影。 …… 陈家的院子里,屋内飘散的热气刚飘出来,便被寒意湮灭,没了往日鸡鸭鹅吵闹的声音。 “咳咳……” 里屋,一声声虚弱的咳嗽传到了赶来的孟秋水耳中。 院门半掩,在风中左摇右摆,“咯吱”响个不停。 孟秋水直接推门而入,直走到里屋,就见木门大开,可是却无一片风雪飘入,像是被一股看不清的可怕气机挡住了。 他也走了进去,一刹那就像是被一股柔和的水裹了进去。 “孟小子!” 屋内,看见陈母的模样,孟秋水一瞬间就愣住了,眼前这个一头银白霜发,满脸皱纹的老妪,真的是自己的老师?可那声音分明就是啊,只是也苍老无力,虚弱无比。 不发一言,孟秋水身形一闪,就已站在陈母的背后,右掌虚张,抵在了老人的背后。 “没用的,我失的,是生机,是气数,是寿命。”老人脸上露着平和的笑,似乎早已看淡了一切。 可孟秋水仍是不管不顾,体内内力狂涌,但皆如泥牛入海,转瞬便消。 见他这般倔,老人身上一股柔和的力道已是将他迫开,可这一动,便像是再次牵动了伤口,容颜又老了几分。“想不到,你居然藏的比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要深啊,比离儿强多了。” 陈母看着面前的青年,有些感叹,亦有些欣慰。“本来还以为能多活个几年,看着明珠长大,看看天下能否安定,不想山上居然下来人了。” “我一生见惯无数悲欢离合,早已视生死如无物,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能看见你,也算是老天怜我。” “是这雪?” 孟秋水不知为何,只感觉心里发堵,闷的难受,他喑哑着嗓子问道。 老人点点头,她像是连说话都有些费力,稍稍缓了缓。“那是有人借以天力,以意志催发神通……躲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啊。” 老人慈祥的笑着,伸着干瘦的手抚着孟秋水的脸颊。“老头子都和我说了,你走的是剑道,古往今来,此道非大毅力者不可行,之前本还想着给你谋一份前程,不想你却是学了剑道,离儿上了疆场,你入了江湖,天意弄人啊。” 她颤颤巍巍的指着桌上一本还没来得及合住的簿册。“这是我这老师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也算消去我一些愧疚之心。” 老人不停地说着话,似乎藏了很多心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见陈母的容貌愈发的老了,头发在脱落,身子变得佝偻,像是一日之间走完了一生百载。 而远处的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声雷鸣轰隆,像是有什么人在厮杀,一声声沉闷的碰撞如同野兽的嘶吼,融在了风里。 “你要记住,日后一定要小心一柄剑,一柄木剑,此剑不在十大名剑之列,却可号令雷霆,引动风雪,展煌煌天威……” 老人的话语愈渐微弱了。 她双眼不时开阖,像是快要睡去,口中呢喃自语着。“唉,看来,老头子也败了,让他下了一辈子的破棋不好好练功,真是该……” 屋外的风雪开始卷了进来,老人的身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着,直至片灰不存。 孟秋水怔怔立了许久,这才走到桌旁将那簿册拿起,看也没看的放到怀里,然后走进侧室,只见明珠睡的正酣,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 屋外的雪,慢慢小了,天空中的雷霆也散了。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南都,一片死寂。 第八十七章 太一宫传人 大雪过后。 雪地上,就见明珠和石头他们玩作一团,阿瑶眼中强压着悲伤和不忍,她清透的眸子凝望着孟秋水,微微迟疑的轻声道: “你打算骗她多久?” 沉默良久,孟秋水转身走进竹苑,以一种平静到让人心颤的语气说道:“等些日子再说。” “瑶姐姐,阿爹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听到这软糯的声音,阿瑶赶忙强敛笑容。“老师找你哥哥去了……等会瑶姐姐给你们做最好吃的点心。” “……” 透过窗户,孟秋水听着院子里的笑声,长长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十指竟是硬生生的抠进了桌面犹不自知,眼神寒如冰魄。“不管你是谁,不管什么理由,我孟某人定要摘了你的头颅,灭尽你的宗族,荡平你的教派。” 他转身拂袖,长衫裾动,转眼脸上就已多了张青铜面具,青丝飞扬,双手之上各带着一只紧贴肌肤的古怪手套,整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屋内。 …… …… …… 南都城外东边的树林里。 紫老大凝重的看着不远处树底下那个背负木剑的小胖道士,她的样子如今可不太好,披发尽湿,紫裙多有破损,尽是焦黑的痕迹,像是被雷火烧灼过,肩头更是一片血肉模糊散着阵阵焦糊的味道。 小道士安安静静的立着,还有些灰头土脸,而且目光隐有躲闪。 “你就是“太一宫”的当代传人?”紫老大话语虽然轻柔,可言语里尽是冷寒杀机。 小道士腼腆的稽首道:“见过施主,小道陈希夷。” 紫老大冷冷道:“你是道士?你可知你这几日杀了多少人?” 小道士露出懵懂害羞的表情,浑然像是没看见地上倒着的数具焦黑如碳的尸体,更像是没闻到血腥味。“小道是为除魔,想来他们应该都会原谅我的。” 他说着,目光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紫老大。“施主乃是“无常殿”的杀手吧?大宗师的修为,应该是一位判官。” “魔?”紫老大讥诮道:“怎么?不服你们三教约束的便是魔?” 小道士闻言一本正经的说道:“他们乃是昔年魔宗余孽,自然是魔。” 紫老大眼露悲戚的看着地上几具尸体,最后瞪着小道士冷笑道:“你也想杀我?” 小道士点点头。“你既为“无常殿”的判官,便该知何为除邪护道之举!” 就见那小道士说完,背后木剑居然自行窜起,犹如活物,而后在空中拖出一串虚影滑入他的手掌中,刹然,本是平凡无奇的木剑一瞬间竟隐有雷电缠绕,嗤嗤激响个不停。 小道士左手掐诀,右手竖剑于胸前。 “神鬼惊惶,雷电听令!” 天地空气霎时凝滞如沼,步步杀机。 那小道士的脸上如今除了平和,居然不见别的其他的表情,更别说什么情绪,肉身罩在雷电里,居然没有任何异样,煌煌天威。 紫老大就听头顶一声惊响,已是电闪雷鸣。不等她反应,一条粗如水缸的紫雷便已直直当头劈来,状似虬龙。 “轰!” 那小道士并指一指紫老大,雷龙瞬间像是有了方向,咆哮着朝其撕裂而去。 见状,紫老大足尖一提,地上一柄紫青长柄斩将刀便已到了手中,寒芒森森,刀身似吴钩弯弧,连柄怕有丈许,约有百来斤。 她单手而持,刀柄贯地,脚下顿如地龙翻身,震动隆隆,长刀随之一横,她右手滑倒刀柄末端,刀身在地上拖出一道可怕鸿沟刀痕,而那人,已是飞身至空中。 “啊!” 一声清啸乍起,空中立现一道恐怖的青色匹练,冲天而起,如青月横空。 这般战场冲杀的利器,落在一个女子手中,居然霸道的可怕,如冲锋陷阵的无敌猛将。 一刀,劈开了那闪电。 而她身上的伤口却在同时迸溅数道血花,尽被撕裂,满头青丝被那股骇人气机挤压的乱舞不停,如黑蛇狂舞。 “原来不是大宗师,是半步天人境。” 小道士若有所思的说道,望着一刀劈碎了闪电,余势不减朝他当头罩来的长刀动也不动,眼皮子都不曾眨过,像是看着那花那草,平淡且普通。 “风来!” 他双臂一扬,说“风”时天空顿时风起云涌,“来”字刚落,紫老大便觉一股可怕的压迫如山崩海啸朝她挤来,又像是一座巍峨巨山朝她撞来,手中不似凡品的长刀一瞬间便寸寸碎裂。 整个人更是横飞了出去,口中发出呛咳的声音,嘴角流着血沫,双脚噔噔噔连退数步,步步龟裂。 她无视着滴血的双手,凝着眼眸。“化凡?怪不得。” “轰!” 又是一道紫雷劈下,紫老大忍着喉中逆血,身形向左移了几分,可她再快又怎能快的过闪电。 真的,逃不过了? 眼见那雷柱就要落到身上,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却不想眼前视线一暗,一道鬼魅身影竟像是凭空挪移到了她的面前,一掌拍出的瞬间那人已是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抽离出战圈。 “砰!” 沛然掌劲赫然对上了雷电。 古怪的龙首面具后,就听一道闷哼声响起,显然一击受了不轻的伤势。 神秘来人当即倒飞出了出去。 紫老大本来微亮点点清眸顿时又黯了下来,一个先天境而已,多与少并没有什么区别,那小道士怕是初入“化凡”,可凭着手中木剑已能使出“入道”的手段,近乎仙佛,就连那两个天人境的前辈都死了。 “就是你,下的这场雪?” 青铜面具下面,一道微哑的声音,如金铁摩擦般响起,听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孟秋水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焦了,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口中的逆血都是滚烫的。 忽然,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一具焦黑的死尸,往日那个时常拉着他下棋的臭棋篓子,那个邋遢的老人,如今已是只能勉强看见一些熟悉的轮廓,死的惨不忍睹。 “你适才说的,魔宗余孽就是他们?” 不等别人回道,孟秋水已是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 他像是一个人自说自话。 而他的心里,之前那股神秘意识还在回荡着。 “临时任务:在“太一宫”传人手中坚持百息。” “任务奖励:随机获取悟道秘境中的一位入道强者境界灌顶,时限一盏茶。” 第八十八章 弥天剑意 疏林之中,风飒木立,一片狼藉。 说来也奇,此地距“南都”不远,可唯有南都之内是皑皑白雪,而这树林,仍是冬来枯亡之相,地上腐叶烂壳堆积,虬枝如铁。 只不过,如今经过一番惨烈厮杀,地面像是被残酷的剥下了一层皮,露出了里面泛黄发黑的泥土,像是烧伤后的伤疤,看的人不寒而栗。 远处还有数个大的惊人的焦坑,里面躺着一具具焦黑如碳般的尸体,雷火未熄,焦香四溢。 而那南都浩劫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个憨厚懵懂的天真道童,如今正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身影。 对那人面具下的一双森冷眼眸,小道士像是从未看见,说话的的语气如他那张处世未深腼腆的面容般,单纯无比。“唔,你不是“无常殿”的杀手。” 他又看了看之前孟秋水目光所停留的那具尸体,那个老人,睁着无暇,似不染尘埃的眼眸,小道士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 “原来,你也是“魔宗”余孽?” 他说着,居然是再次捏诀而起,指尖拖出一缕缕晦暗流光,如水中倒影,一张肉乎乎的脸顷刻变得青蓝发紫,眉发之上竟是隐见电弧环绕。 “天心正法!” 立在孟秋水身后正抓紧时间调息的紫老大见到小道士身上腾起的气机,本就因失血和重伤而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的白。之前那几人便是在这一招下重伤,而后惨死,如今的气机虽无之前那般惊天地泣鬼神,但杀一个先天武夫和一个重伤的她,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 她望着身前替她接下一道雷电的身影,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晦涩莫名,内息一提,右脚脚掌已是悄悄抬离地面。 如今那小道士一身澎湃气机大半是落在此人身上的,也许……趁此机会她说不定能逃开。 脑海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已是悄然形成。 她想逃,也许她并不怕死,但那人大业未成,她又如何放心的下,所以,她还不能死。 哪怕是因此临阵脱逃,哪怕是弃了这个算让她多残喘了一会的救命之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的傻子 傻子?确实是傻子,以先天的境界对抗天人之上的存在,如何不傻。 对她的想法,孟秋水自然毫不知情,他眼中如今除了这个小道士,再无其他。 而几乎就在小道士语毕的刹那,气息稍作恢复的孟秋水当即似惊雷般掠了过去,身法的巧妙轻灵,难以形容,一身内力几乎运转到了极致,如直泄洪流,冲击撕裂着他的经脉。 飞身而上的瞬间,右臂一抬,一道剑气便已破空而去,直击其眉心,他本人更是紧随其后,剑指似有光华吞吐,如离弦之箭点其胸口,气劲狂涌,这是他的全力一击。 身后,一道紫衣身影亦在同时如道紫烟般撤去,没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了,紫老大望着那个像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傻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叹息。 然后飘向了远处。 剑指之上,凝聚了孟秋水全力的一剑,几乎以肉身化出了骇人剑芒,气劲如锥,与那道剑气同至,狠狠的点在了小道士的胸膛。 “砰!” 下一刻,就见空中一道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无力的向后飘飞了回去,浑身隐窜电弧,发出痛苦的闷哼,直将一颗数人合抱的老树拦腰撞断,这才狠狠地摔落在了地上,筋断骨折,大口咳血。 面具下,一缕缕发黑的血慢慢的流淌滴落着,散发着一股焦糊。 再看那那小道士,仍然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地,丝毫未伤,仍是那边寻常的面容。 孟秋水只感觉浑身的血肉此时都在不受控制的抽搐颤栗着,骨头都已散去,自己的全力一击,在某些人的眼里,居然如此的不堪,如螳臂当车,甚至对方都未出手,他便已无还击之力。 勉强挣扎着抬头,只见头顶雷电咆哮,竟是比之前的那道雷柱粗了数倍。 也真是可笑,对付他的一击,比之那个女人然还强,莫非此人对所谓的“魔宗”有所执念,如狮子搏兔,除恶务尽,不留活口? 他手上的冰蚕手套,不过初用,便已尽是焦痕,像是如冰化去,露出了里面正在颤抖的右手,如果不是倚仗此物,恐怕之前他的右手就早已废了。 头顶,雷龙落下,粗如山尖,如此浩浩天威之下,若是临身,莫说尸骨遗骸,以他的境界,恐怕连渣都不剩。 身后的那女人,逃了吗? 孟秋水面具下响起一声虚弱无力的轻笑,不知是在嘲笑还是在讥讽。 远处的天边,暮色渐沉。 朦胧中,周遭似如炼狱。 然而,就在那雷龙落下的刹那,孟秋水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那名叫陈希夷的道童身后,已悄无声息的多了道飘忽诡异的紫烟,扭曲着化作了一道婀娜的身躯。 如同察觉到变化,小道士身上的气机顷刻一滞继而一沉,苍穹降下的雷龙如没了指引,轰然劈在了孟秋水数丈外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骇人的焦坑,碎石飞撒如雨。 可孟秋水的劫数并未停止,他本来还踉跄着保持不倒的身体一瞬间便感觉像是背了一座无法承受的大山,好似有千山万海之重,连反应都来不及,整个人便被生生压到了地面然后挤到了土中,像是要把他压成肉饼。 浑身的血管开始迸裂,滚烫的血水流了出来,七窍在溢血,五脏六腑似要马上爆开,难以想象的痛楚,可是现在,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了,浑身骨骼慢慢传来碎裂的脆响。 百息有多长,孟秋水实在不知。 不远处,那道紫烟凝成的身影,如今也是踉跄后退,但比之孟秋水这般蝼蚁似的惨状,却是好了太多。 她看了眼马上就要被这股庞大气机压成肉饼的孟秋水,眼中忽的露出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血肉模糊的右手已是连点身上数处大穴,奋冲诸脉。 血水不要命的自伤口流出。 一股狂乱的气息立时自她身上溢出,破釜沉舟之举,也只是堪堪将境界提升至天人,但却已能抵挡住这股气机,她素手隔空一翻,本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孟秋水当即被横空吸摄了过来,丢到了身后。 “小子,快滚!” 因嘴里不停涌出的血水,紫老大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只是那倒在地上像个血人般的青年,却只是踉跄站起,嘴里似在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 可她来不及听清,未了的大战便又爆发了。 雷霆,刀光,孟秋水被血染红的视线只能依稀看见这些,一股股的虚弱,如同致命的毒药,不停的侵蚀着他。 他只看见那道紫衣身影不断倒飞出去,可仍是厮杀不停。 一次,两次,三次……血液如雨飞撒。 “嘭!” 直到第十一次,紫老大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天人境的功力,开始如潮水退去,然后大宗师,宗师,半步宗师才堪堪停止,浑身尽是伤口。 小道士也终于有了变化,他发白的道袍上,多了一道刀口,肥胖的圆脸露出一丝苦恼。 “师傅要是看见了,肯定会骂我的。” 嘴里憨声说着与此时此境不符的话,手中木剑却已驭使而出,快的流星都不及其万一,直逼紫老大眉心。 而她也慢慢闭上了眼睛,手段尽施,回天无力,引颈受戮。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咦?” 一声轻咦响起,那是那个道童的声音。 倏然。 南都之地。 一股弥天剑意霍然凭空而起,如青云之上,高山拔地,欲与天平齐。 第八十九章 剑临昆仑 高人,何为高人? 有人说那《藏龙录》中所记在册者便是高人,刀震山河碎,剑催鬼神惊。有人说那“昆仑”,“大荒”,“丹霞”,“莲花”等名山之地中的不死奇人是高人,吐纳云霞,餐风饮露,如陆地神仙。还有人说那西方有觉者,踏遍人间,感众生疾苦,发大宏愿者是高人。亦有人说那观遍书册千万卷,沧桑浮沉在心中的书生是高人。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不过世间,世外之分,世间高人无数,世外高人几何啊? 天下武夫,甲子一轮回,这说的,是一人一生最为鼎盛,如日中天的岁月,寻常武夫,穷极一生,强如大宗师,也勉强撑一甲子而气血不败,至此,若无突破,那就要走下坡路了。 而“藏龙录”,之所以以此为名,便是因其内所录之人皆是有望甲子之内破如“天人”的世间武夫,若是突破,便可如鱼化龙,冲天而起,褪气换血,可再维持四十载不衰。 世人常把“人中龙凤”挂在口边,故此便是藏龙于录,天下览之。 更何况寻常武夫的底蕴如何比的过世家豪阀,多少人为了一本武功秘籍抢的头破血流,可若是自己的名字能在这其中,便能收到各方势力的招揽,可为世家客卿,可为宗派长老,可为一国驸马,亦是鱼跃龙门。 武夫,说到底不过一个争字,争名争利,再大点便是争机缘,争气数,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生死之上。 但有一些人,不需要争,便是三教之中的传人。 此三者,每甲子一现人间,每每现世,必是惊才绝艳之人,放眼过去最弱的也是大宗师顶峰。 所为,乃是历经“化凡”之劫,踏“入道”之境,明悟天地至理,与世间最为惊艳的几人争锋角逐,磨砺己身。 …… 青州梧州交壤的边境之地,本正在坐镇中军一身战衣加身的姜离云忽的猛然睁开了眼睛,他腾然起身,一步走出了军帐,双眼望向苍州南都之地,凝神灌注,只因心里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剑意!” 天空并无异相,可他却能感觉的一股异样,口中沉声吐出了两个字,眼瞳更是急剧收缩,思绪翻涌。“南都……莫非,这一代的“道子”下山了?遭了,紫烟危矣。” “莫慌,我算过,紫烟那丫头有惊无险,不成大碍,然,道子虽下山了,只是这股剑意却不是他的。” 他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黑袍老者,漫头银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反倒是灰须被一根红绳扎着,面慈目善,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此剑之意,至尽至绝,不是那个老鬼能教的,天下更不曾见过,怕是山上刚下来的后生惹了不该惹的人,蹦出来了个不得了的老怪物。” 老者手持一根乌红木杖,嘴里温和的话语已是让姜离云为之心惊。“最重要的,此人……入道了!” 姜离云闻言动容。 “入道?” 老人指了指自家徒儿腰间的悬的“寒影”。 “你且看。” 姜离云闻言低头去看,只见腰间“寒影”不住颤鸣,最后更是清吟出鞘,自行倒插在地上,颤晃不停。 老人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这世间,不止咱们谋划多年等待这个千年难见的大世,万不可放松警惕,说不定此人就是一方隐藏的势力啊。” 姜离云看着地上自行出鞘的剑,失神久久。 “快看,那后生,要吃亏了!” 老人双眼竟全然被眼白充塞,无半点黑意,他脸露幸灾乐祸的笑,笑的像个孩子,如同看到了什么趣事。 …… 南都之外。 紫老大怔愣的睁着眼睛,如同还没从之前的一幕回过神来,就在刚才,就在木剑即将洞穿她的眉心时,一只肉掌居然蹦飞了那柄剑。 天高地阔,望着再一次站到她面前的身影,紫老大不知为何有种自感渺小的错觉,此人虽在眼前,却像是站在了自己不可企及的顶峰,令人望之生畏。 “你怎得入道了?” 陈希夷手中的剑不自颤抖着,他的一双眼睛仍是那般单纯,澈净,没有恐惧,没有杀意,更没害怕,没有情欲,只有不解。 面前,那身影如今正静静地站着,面具后的眼睛紧闭着,一身磅礴剑意如今是冲天而起,风云激荡。 “任务奖励:受“独孤剑”境界灌顶,时限一盏茶。” 紫老大双眼赫然瞪大。 “入道?” 那名叫徐希夷的小道士刚说完,便灵动无比转了个身,虚空中,一道无形剑气,正一错而过,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常约丈许的剑痕,所过之处尽皆两分。 但这也仅仅只是个开始。青年紧闭的眸子一睁,双手一扬,虚空似开始扭曲,像一层层波纹,只看的紫老大头皮发麻,那居然是无数密密麻麻的无形剑气,汇聚如织,凭空而起,隐约现出了轮廓。 “死。” 话落,方圆周遭百丈,万物尽在剑气之海中瞬间湮灭成齑粉。 特别是道童的周围,天地凭空起了龙卷,乃是剑气汇聚而成,将他裹在里面,搅碎一切生机,定要将他挫骨扬灰,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雷电听令!” 小道士手中木剑赫然绕上雷电,长剑顿受驭使,护持在周身,挡住了撕裂而来的剑气,可他口中仍然呛咳出血,像是连那空气都有了锋芒,割破了他的肺腑,浑身开始溅出十数道血花。 天空落雷降下,闪电劈下,可还未临身,便被一道道可怖剑气搅散,瞬间翻转的局势,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也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前后,“昆仑天柱山”中,就见一只偌大的白鹤长唳一声已自云雾中飞了出来,白羽如雪,展翅开来竟是达到两丈的惊人宽度,速度快的不可思议,直朝“南都”而去,几息便至。 “那白鹤要救他走!” 身后紫老大见天边一只巨大白鹤飞速而来,急忙开口提醒,眼中亦有难掩的恨意,绝不能放过此人。 可不知是那小道士死劫当头逼迫了潜力还是眼前之人心存大意,剑气滚龙卷居然让那小道士三剑撕开了道豁口,从中逃了出来。 白鹤临近还能看见上面蹲着个毛驴。 出奇的,紫老大就见身前之人竟没有出手阻拦,而是任其冲天而起。小道士的脸上这回是真的什么表情都没了,他深深的看了眼正抬头望向他的孟秋水,那双眼睛,平静的似可冻结万物,随后抓着白鹤的一只脚,飞向了昆仑。 “时间应该够了,也不知道能杀多少!” 正待紫老大皱眉不解的时候,只听眼前之人望向白鹤远去的方向,口中自语着说出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然后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也就在这一刻,天空忽传来一声响彻整个南都的平静嗓音。 “剑二十三!” 当即就见一道虚幻身影如同脱离了肉体禁锢的魂魄,煌煌如大日横空,直追白鹤而去,剑气直罩天柱山,风云激荡。 第九十章 神秘老道 “快看,那是什么?” 暮色渐深,天色昏暗,一声惊呼响起引得路上无数赶路的行人抬头凝望向天空。 就见南都城的方向,一道火红色的流星划破了夜幕,如昙花一现,一闪而逝,直坠向昆仑“天柱山”,引得风云激荡,拖出长虹般的尾巴,如一柄横亘在天地间的璀璨神剑,惊世骇俗。 “那……那好像是个人!” 有眼尖的武夫如同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眼中尽是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神情。 天上居然有人。 可更惊人的还在后面,但凡是腰悬长剑的剑客,此时都察觉到自己的佩剑正在不停颤鸣,然后不受控制的自行倒飞而起,清吟的刹那插在他们的身旁,晃颤不停。 “青龙关”上,无数守关士卒此时也看见了天边那道直坠向昆仑的火红流光,引得一个个张目远望,惊呼连连。 昆仑之地。 只见其中那座最是峭拔高陡,其形如柱的陡峰上,往日终年不散的云雾如今正泛着可怕变化,如怒涛拍岸,叠浪层层,现着惊人奇景异相。 可蓦然间,伴随着一道无法形容的身影降临,本是风起云涌的一切瞬间都像是凝固了一般,静止不动,风熄云散,便是昆仑山上的百兽如今也归为死寂,尽数蛰伏。 唯剑气浩荡长存,惊世骇俗。 而在那身影之前,一只巨大神异白鹤正逃也似的惊慌飞离,它快,身后那道虚幻不似实质的身影更快,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竟然后发而至。 “剑道元神?” 这一次,抓着鹤脚的陈希夷再也没了之前的平静,没了平和,没了从容,他望着那张模糊面容上镶嵌的可怕眼眸这回是彻底变了颜色。 他的眼中已无天地,已无其他,只有一柄至尽至绝的旷世神剑朝他刺来,非凡人所能及,至仙佛之境,如星辰曌世。 此人剑意着实太过可怕,游走于他的体内百骸,正冲击着他的内力,经脉,血液,五脏六腑,四溢乱窜,难以控制。 他也终于明白那人为何任他逃走,非是怕了他的师门,亦非心存大意,而是为了让他带路,寻到这里。 果然。 就见云雾散去,露出山上的羊肠小道后。 那人眼中终于涌出了滔天杀意,不再留他,手中剑指一凝,一瞬间便穿过了二人间的距离,一指点来,天地间,气劲成型,剑气斗转如虹。 陈希夷本来还想抵挡,可他脸色瞬间一变,竟是感觉周遭空间诡异停滞下来,身形凝固的瞬间,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虚影穿过他的身躯,肉身瞬间溃散。激射的无形剑气令那巨大白鹤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大半身躯便已顷刻被绞成肉沫血雨,反倒是那个白鹤背上的毛驴,发出一声怪叫,连同那柄被血染红的木剑从空中跌落向大地。 孟秋水的元神一剑未止,余势不减穿过陈希夷的身体,直直横击向羊肠小道的深处,横击数百丈。 可不过片刻的功夫,小道尽头猝然传来了一声不甘心的嘶吼咆哮,恐怖剑气瞬间如长河倾泻,在夜空下昙花一现,而后耸立多年的绝顶,天柱山竟是轰然倒了下来,拦腰而断,留下了一道可怕的切口,平滑无比。 轰隆巨响连连,震动山野,惊的百兽四处逃窜如天地劫难。 而在南都之外,一个像是被点穴的身影,随着元神的回归忽的如梦方醒,浑身一震的瞬间,眼中沉凝的似能滴出水来,望向昆仑放向。 “小女子紫烟,谢前辈出手。” 身旁,一直守着孟秋水肉身的紫老大见状赶忙虚弱的说道,眼中震撼未消,心底更是有些忐忑莫名。 这一切看似漫长,但满打满算,过程也不过一盏茶左右。 只是孟秋水心中郁结难泄,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沉默着转身走到一具焦黑的尸体旁,将其抱了起来,可一触碰的瞬间,那尸体便已散落成灰。 看着手中飞灰扬洒孟秋水黯然的同时已来不及悲伤,感受着体内开始退去的气息,他心中暗叹的同时便已如风般掠向远方。 昆仑。 虎啸猿啼还未恢复,一条幽径上,慢慢响起一阵脚步声,那是个童颜鹤发,内穿道袍身披鹤氅的老道士,赤足大步而行。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被削去山尖的天柱山,红润如婴儿般的面容上当即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古井般的眼眸泛起涟漪。 就听他自言自语着。 “前三十载,世间能接我一剑者,不出十指之数,后三十载,又有多少天骄豪杰倒在了我的脚下,想不到这一代,世间除了那几人外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入道”的剑者。” 随即又遗憾且疑惑的说道:“气息不见了?难不成,是那“无常殿”中的“十殿阎罗”之一?” 而他的身影,竟也是虚幻缥缈,与孟秋水之前的元神大同小异,只是他更显得轻灵,如云雾遮身,雾气缥缈,不似孟秋水那般璀璨,竟也是元神出窍,看着仿若仙灵降世。 “算了,不过是一条死龙罢了,也是时候回归山门了。” 话甫落,老道身形忽的溃散如烟,如清风般飘向了天柱山,等再凝的时候,面前已多了一头毛驴,而毛驴的嘴里还咬着一柄木剑。 老道伸手一抓,只见那木剑中竟是分离出来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似是一团水,神异非常 他话语平淡的说道:“走吧,日后等你入道了,再来此地了结此事吧。” 老道挥袖收起木剑,翻身骑在了毛驴身上,慢慢悠悠的走向了东方,嘴里更是悠然说道。 “来日方长!” …… 孟府之中。 随着那股力量如潮水般退去,一股虚弱便不停涌来,连同那股感觉,像是被抹去,这本就不是属于他的。 可孟秋水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到了极点,天柱山上,虽有一个破落道观,可是却无一人,什么都没有,早已人去楼空。 一股股剧痛开始涌来,刺激的他头晕目眩,浑身颤栗不停,纵观他所经历的厮杀险境,从未有这般凶险,这般弱小如蚁。 “这便是此间真正的高手吗?” 他眼神深沉。 也就在夜色渐深的时候,南都上空,忽然响起一声苍老平淡的声音,虽平淡,却是人人可闻,如同天音。 “来日方长!” 寥寥四字,如风般掠过整座南都,好不竟然。 本来已闭目凝神疗伤调息的孟秋水,听到这句话双眼倏然一睁,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立现恐怖杀意,只是随后又慢慢复于平淡,嘴里呢喃着的开口。 “太一宫么?” 随之闭目调息。 第九十一章 战后调养 鱼龙楼上。 紫老大倚着护栏,伏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这雪后的南都,可眼神中泛着的光华却如烟雨般迷蒙。 背后披散的如瀑青丝正滴着水,被一黝黑少女拿在手中不停地擦拭着。 船楼下面,那些巷角街尾,或是树下,一具具被冻成冰雕般的尸体多是蜷缩的躺在地上,密集的像是一地的蚂蚁,正被一个个黑衣甲士抬走。 黑瞳中惑人的眼波微微流转,登时如秋水荡漾,仿佛眼眶里的是一双琥珀,只是看到云雀那丫头里一层外一层的给她裹着毯子,她脸上就露出了苦闷的表情。苍白无血的脸色突的多了些病态,咳嗽不停,这一咳吧,身旁的丫头见状又忙给她加了一层毯子,吓得她赶忙把咳嗽又咽了回去。 心中感叹之余更有些气恼,还有些疑惑,那家伙明明有“入道”的修为,偏偏还要装的那般弱,害得她奋冲诸脉使了个激发内力的法子,如今境界一朝跌至半步宗师,着实可恨。 只是,似乎他又不像装出来的。 “老大,陈夫子他们都已……” 后面的话紫老大已不用听了,此次事发突然,实在有些措手不及,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陈希夷的境界,太过惊人。 强以他们这些算是天资卓绝的人,如今也还只是接近“天人”罢了,可那小子未到双十便已超脱天人,资质实在骇人听闻,这便是百密一疏的地方。 “多少人?”她出神的想着一些东西,目光看向那些不断被抛上一艘艘大船的尸体,下意识的问道。 “两万八千四百二十七人。” 旁边模样黝黑的少女语气略带沉重的说道。 “呵,好一个道门,真的是为了陈夫子他们还是为了南都,也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当年如此,现在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紫老大眼露讥诮,只是马上便沉了下来。“破军”双亲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虽说她也是拼死阻拦,可错误便是错误,她从不会去找什么借口理由,此事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有很大的影响。 她看着那些被运走的尸体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陈明珠找到了吗?” “找到了,被那个孟秋水先我们一步接走了。”云雀一字不落的说着。 “哦?他?他是什么反应?”紫老大先是有些讶异,接着似来了兴趣。 “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像是打击颇大。”云雀回应着。 听到这个回答紫老大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看来就算他学会了武功,也还是个秀才,只会悲春伤秋,多愁善感。岂不知世间生死之理,唯力量为尊。” 正感叹着,随着天空的一袭凉风吹过,紫老大的眼神却鬼使神差的有了些许变化,如同发现了什么遗漏的地方,而这股变化随着她心中的疑虑慢慢变大,她转头问道:“他是何时接走陈明珠的?” 云雀思索了稍许。“就在大雪的第三日。” 紫老大一挑眉梢。“这么巧?那一日也是陈夫子他们殒命的时候,他是如何知道的?” “也许真是巧合吧。”云雀不确定的说着。 紫老大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深长的意味。“你不懂,这世间确实有很多巧合,可当一些巧合一起发生的时候,就不是偶然了。” 她指尖轻轻在船栏上划着,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一个人,数月之内从手无缚鸡之力到先天境,这并不太难,无论辅以丹药填充气海,或是高手以内力灌顶,全都可以,可如果要想做到神华内敛,气息圆融,这便有些难度了。 就像是你让一个人去读书,死记硬背谁都会,一字一字去读便可,可你若要让他读完作一首诗词,却不是人人都可的,需得读出其中的韵味,神意,更要懂得去利用,驾驭。 孟秋水与陈夫子有关,而那个“入道”高手分明亦是因陈夫子他们而去,想着想着,本来看似并没关联的一些东西居然还真的有了某种可能,而且对方更是一位剑者,似乎那个孟秀才也得了一柄剑,之前相见,对方气息隐露锋芒,十有八九练的也是剑。 这一想,登时细思极恐。 只是,想归想,终归还是她的猜测,还需要去证实。 如今天下大乱,他们这边不论是多一个“入道”高手坐镇,还是多一个盟友势力,绝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老大,刚才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说是那天柱山被人斩去了山巅……断了。” 正出神想事情的紫老大闻言并没立即反应过来,直到她看到云雀震撼的表情,愣了愣,旋即腾然直起身子,身上的毯子全都滑落,露出了下面涂满伤药的雪白娇躯。 “什么,天柱山断了?” 也幸好没有旁人在侧,锦缎毯子下面竟是只披了一身紫色薄纱,玲珑酮体若隐若现,莫说是男人,就连身旁的女子都看的面红耳赤,忍不住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那看来,此人与道门已是结下生死大仇,若能得其相助,自是最好不过,如此,除了“鬼师”,我们便能再多一位高手,震慑诸国,在最短的时间里,夺得大权。” 刚说完,似高处不胜寒,一阵冷风吹过,吹的紫老大身子一哆嗦,顿时咳嗽连连,面容又白了几分。 “盖一张就行了,我都躺了快一个月了,吹吹风咋了……阿……阿嚏……” 见云雀又要里三层外三层的盖毯子,紫老大很是不满的说着,她如今重伤未愈,莫说内力,就是连动探一下都有些吃力,也就只能说说了。 可还没说完就是一个喷嚏,一缕鼻涕更是被呛了出来。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擦擦阿,都快流到嘴里了!” 羞恼的声音赫然响彻在鱼龙楼上。 …… 孟府之内,比紫老大情况稍微好点的孟秋水正慢条斯理的梳理着体内的气息和内力。 近乎一个月的时间,也只是勉强让他外伤愈合,血痂脱落,内伤还得慢慢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他是武夫,但也不能例外太多。 感受着自己的情况,他长呼出一口气,徐徐睁眼。 “又要开始了!” 怅然自语说了一声,旋即双眼一凝,当即起身走入了虚空之中,如鱼入水中,一步便没了身影。 第九十二章 六扇门捕快(中秋快乐) 京城。 巷曲院深,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商贩的吆喝声喊个不停,诸般商铺紧挨联户,所售之物更是层出不穷,看的人眼花缭乱。 “呦,官爷,吃点什么?” 路边一面摊上,忙的不可开交的老板见一身穿“六扇门”官服的青年坐了下来赶忙上前招呼着,擦了擦桌子。 青年面目平和,轻声道:“来碗素面,再来两张饼。” “好嘞,这就来!” 老板当即转身走到锅前,本是端给别人的面,却先放在了他的桌上,附带着两张肉饼。 街道喧嚣非常,贩夫走卒,人生百态尽在其中。 一碗细面,半碗清汤,上面只洒了一把葱花便再无其他,正吃着,就听旁边不远处传来吵闹声。 “你这铜币是假的,把肉还我!” “我这刚从钱庄取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原来是一卖肉的屠户和一买肉的起了争执。只不过若放在往日,这种场面绝对免不了很多人看热闹,可现在大家却都早已习以为常,也只是闻声抬抬头,然后又自顾的做着自己的事。 追根究底,乃是因这段时间京城伪造铜币泛滥,真假不辨。 “试炼场景:四大名捕。” “试炼任务:成为捕神,除掉安氏父子。” “试炼奖励:待估。” 青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与他现在的身份格格不入,只是安静的吃着面,心里想着试炼的布置。 这边的吵闹还没落下,那边的成衣铺里便又吵了起来,最后更是扭打在一起,此起彼伏。 吃的差不多了,孟秋水自怀里取了六个铜板放在了桌上,将吃剩下的一张肉饼慢慢撕开扔给了桌底正四处张望的小黑狗,这才转身离去。 六扇门,乃是“刑部”以武林高手,捕快,密探所组建的一个组织,自古“侠以武犯禁”,这六扇门其中一个作用便是约束江湖各路高手,另一个则是维护京城治安,处理一些棘手的案子。 沿着长街走了没多久,他便拐进了一条窄巷,前前后后总共拐了七次才到一间僻静的院子,推门而入,里面有人早已在等着他。 那是一个长脸汉子,上唇长着短须,阴鸷非常,身上所穿亦是六扇门的官服,而且绝对看不见一丝褶皱,这是六扇门第一名捕岑冲。 “你之前给我的银子是哪来的?”见孟秋水走了进来,岑冲脸色阴沉的直接喝问道。“最近安氏各大钱庄遭窃的事是不是你干的?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 “那些银子用的不顺手?”孟秋水不答反问的说道,很是不以为然,目光平淡。 听到他的话岑冲面露冷笑,随后双眼一眯变的狭长。“总共丢了二十七万两银子,剩下的呢?” 孟秋水略有意外的道:“怎么?堂堂京城第一名捕难不成还对这些银子感兴趣?” “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带进六扇门的。”岑冲见孟秋水言语中另有所指登时阴冷道,有些恼羞成怒。 走到院中一落着几片树叶的石凳旁孟秋水缓缓坐下,平淡道:“我当然不会忘,毕竟这才不到一个月,不过你的吃相还真是意料之中的难看呢。” “恐怕还不到三十天吧,前前后后,我记得你总共差不多从我手里拿了十万两了。” 说到这里孟秋水轻笑一声,可落到岑冲耳中顿感刺耳无比。 “一个六扇门的捕快,你要了我十万两白银,买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也用不到这么多吧?而且我可是听说你最近买了好大一处宅子,金屋藏娇呢。” 岑冲双眼瞬间一凝,隐露杀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踪我?” 说完右手径直握向了腰间的刀柄,撕破了脸皮。 “你以为你今天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废物,竟敢威胁到我的头上来了,而且杀了你我更是大功一件。”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呵呵,这般过河拆桥的手段,你恐怕没少做吧?”见岑冲露出狰狞的笑,孟秋水眼中毫无意外之色,他反倒随意开口。“不妨告诉你,剩下的银子,就在我的身上,有能耐就来拿吧。” 顿时,一道寒光匹练已斜斩而来,持刀人似被惹恼。 “那就再好不过了。” 岑冲身形已在空中,刀光划过,杀了此人,即可名利双收,更何况他从未见过此人出手,初见时对方也不过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手定然稀松平常。 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刀光即将临身之际,他就见眼前青年抬手一震,空中已留下一连串的虚影,顷刻间,不仅磕飞了他的佩刀,更是连点他身上数处大穴,劲力透体当场骇的他面容失色,失声脱口。 “什么?” 而他整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像是折了翅膀的大雁,被抽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石桌上,滚出去多远。 手中的刀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正欲起身,一双黑色官靴却已立在了他的面前。 “要不是我旧伤未愈不想引人注意,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头顶淡漠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浇的岑冲一个激灵,然后便觉头颅一痛,身子就被人提了起来,不等他挣扎,那只捏着他头颅的手已是一抖,一股恐怖力道临身,岑冲当即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如一条死蛇般被人提在手中。 “放我一马……你杀了我,对你而言并无好处,而且捕神肯定会追查到底,我可以把第一名捕的位子让给你,饶我一命……” 他拼命的用余力嘶声道,话语不敢有所停顿,生怕那只手一用力,自己便再无意识。 “呵呵,好啊,那就留你一命。” 不想孟秋水竟然还真的同意了,五指一松,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岑冲瘫倒在地,像是滩烂泥。 “我不仅可以留你一命,我还能把剩下的银子都给你。”出奇的,孟秋水自怀里取出一叠银票,丢在了岑冲的面前。 然而岑冲却笑不出来,他怔怔望着面前银票上的一个瓷瓶,然后挣扎着看向孟秋水,像是不解其意。 “你不是要银子吗?这也是一部分,可花了我好几天的时间才配出来的,药性不太大,只是会让人肠穿肚烂而已。” 轻飘飘的话语如今再听岑冲感觉就像是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本以为是只温顺可欺的绵羊,却不想是只披着羊皮的豺狼。 只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可吃,那人虽在温和笑着,但眼中他可看不到任何笑意,一咬牙挣扎起身已从瓶中倒出了一颗乌黑丹药,眼睛一闭便囫囵的吞了下去。 “银子都拿去吧,没别的事我便走了。” 孟秋水起身走向门外,临近门口步伐一顿。 “对了,每隔二十天记得来找我要解药,错过了,可别怨我。” 话语散去,身影已是远去不见。。 第九十三章 初试实力 夜幕垂下,华灯初上。 此时京城中的有些地方相较之下要比之白天还要热闹,那名为“长乐坊”的街市便是如此。 “醉月楼”中人声鼎沸,高有两层,内置高台,正有着手艺人摆弄着木偶,引得叫好连连。 除了那些烟花巷柳之地,这里便成了人们打发时间为数不多的好去处。 “客官,你要的酒!” 高台之下,孟秋水换了身素洁衣裳正坐在一张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自从与岑冲分开后这里他已经连续来了三晚了。也就在今天才得知“六扇门”破例招收了一群东瀛忍术高手的女捕快,其中领头者似乎叫“姬瑶花”。 若论高手,孟秋水在这偌大京城待了一个月前前后后还真见过不少,而且借着岑冲的身份在六扇门“卷宗室”里也大致看了看当今武林各路高手的身份和来头以及一些隐秘,粗略的了解了一些。 这京城中最厉害的,便是有“皇城第一护卫”之称的“诸葛正我”,此人境界怕已达宗师,稍次之的乃是六扇门第一高手,五湖九州、黑白两道、十二大派共称“捕神”的柳激烟,左右京城大局,传言江湖之中三教九流,三山五岳,皆有他的眼线。 至于庙堂,当今“蔡相”权倾朝野,便是那皇帝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看似风光无限,却也不过是他人的棋子,而这执棋者,正是他此次试炼任务中的安氏父子。 安氏所坐拥的财富,可谓是富可敌国,不仅多番助朝廷赈灾,更几次充填国库,明面上似是一个大善人,只是背地里却借以漕运做着贩卖私铜,私铁,私盐的勾当。 这“铜币模”一案,背后的操纵者便是“安世耿”,一个练就冰火异功的先天顶峰高手,至于背后的“安云山”更是宗师高手,可纳他人内力为己用,饶是他自己熟知一切,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得潜而图之。 “姬瑶花”便是“安世耿”穿插在六扇门的人。 正暗自思量着,孟秋水心头忽升起一股警觉,内心诸般想法尽数如烟消散,他视线一移,便看到门口一人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人手提长剑,身着灰衫,面容冷漠,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冷冽目光在他身上足足停留了好一会,才挪了开来挑了张旁边的桌子坐下。 一行三人,为首的青年便是当今“捕神”的义子,冷凌弃,外号冷血。此人自幼被狼养大,后由柳激烟收养进六扇门,只是性子孤僻,不通人情世故,在六扇门独来独往,到如今也只是个捕快。 两人也算是见过一两次,只不过冷凌弃是属于捕快,而他是属于“岑冲”手底下负责打听消息的密探。 夹着桌上的花生米,孟秋水一人自斟自饮,丝毫不在意冷凌弃身旁两人不时掠来的目光。 还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连“六扇门”也不例外,要想在这里面出人头地,皆是按功劳大小排名,可大功劳又怎会落到这些小捕快身上。 但那股警觉的始作俑者并不是这三人,而是楼上一个身穿鹅黄素裙的女子,她一边打量着酒楼众人,双唇不停轻启,像是在说着什么。 坐了约莫半盏茶,只见一个神色鬼祟的男人走到孟秋水的桌旁坐下,双手抱怀,裹着个黑布包袱。 那汉子警惕的打量着周围,迫不及待的倒了杯酒水。“银子呢?” 孟秋水咽下嘴里的酒,不轻不重的说道:“急什么,看完台上这出戏再说。” “你耍我?”鬼祟男子听到孟秋水的话,勃然起身,转身就要离去,脸色难看异常。 孟秋水并未起身阻拦,冷凌弃却是直接上前按住了想要离开的贾三,只是手掌刚一沾身,贾三的身子一晃居然分成了三个,逃向三个地方。 “分身术!” 热闹的酒楼立时鸡飞狗跳。 而纷乱人群中反倒是有只手探向了孟秋水的肩膀,不用转身他都能感觉到对方五指间吞吐的可怕劲力,手上功夫怕是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你找错人了!”孟秋水轻声说了一句上身一侧,胸膛竟是诡异的凹下去了几分,看着就仿佛他的身子变薄了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避开了这一抓。 背后那人不依不饶,见一抓未能建功,双手登时同出,掌心皆有可怕吸力陡生,原来是分筋错骨拿人关节的擒拿。刹然爪影横空,奈何爪下的人却滑溜的如条泥鳅,身法灵动诡异到了极点,而且只在方寸之地挪移,游动,连抓了十数招竟只是堪堪触碰到对方衣角。 “好身法。”背后传来一声浑厚嗓音,已是内力狂涌双手化拳。 孟秋水却不想再与他缠斗,单掌一迎对方铁拳,劲力碰撞的刹那整个人借着那股冲力便似一条游鱼般滑了出去,一头钻进了人群中。 “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酒楼之外,一声高喝响起。 就见以“捕神”为首的六扇门重重包围了“醉月楼”。 可就像是一切早就有所预谋,黑夜中飞出两支冷箭直射“捕神”,只到半空中就被一把飞刀打了下来。 一击未能得手,对方当机立断离去。 “有刺客!” “追!” 捕神眼目阴沉。 “韩龙,追!” 两道身影闻令直追刺客而去。 然而,并没有人看见,一处阴影中的角落,一道身影正悄无声息的跟上了第四名捕韩龙。 时间并不太长。 只在离“醉月楼”不远的一条窄巷里,孟秋水随手将昏倒的韩龙扔在了一旁,并换上了他的铁衣,脸部的肌肉开始慢慢扭动,浑身的骨骼亦是传出黄豆炸裂的脆响,三息过后,窄巷里,便又多出来了个韩龙,身形一转直朝之前的刺客追去。 这一追,便直追到京城的外城。 城头上的士卒如今都已倒在血泊中,安静无声。 孟秋水缓和着自己的速度刚下城头就听。 “你,似乎叫韩龙吧,来的这么慢,怎么做的名捕啊,抓贼也不跑快点,这样哪能立功啊!” 城外的一空旷地上,灯火一照,就见一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满脸胡碴子,沧桑中带点玩世不恭、讽世不羁,邪异非常。 脚下,三具焦黑成灰的尸首还能隐见人形。 而他的身旁,正站着一群身着六扇门官服的女捕快,六人。 黑夜中,众人就见眼中的韩龙步伐未止。 “嘶,不会说了你两句就生气了吧?”那人的穿着像是一个富家子弟,系着一件外黑内红披风,语气戏谑的笑道,右手却已抬起,一股炽热火劲凭空而起,随之一挥。 可下一瞬。 “铮!” 一道摄人青光瞬间划破了夜色,盖过了火光,漫天寒芒直逼安世耿周身大穴要害。 “主人小心!” 一直旁观的姬瑶花见到这一剑瞬间大惊失色,手中已打出数道暗器,朝她眼中的韩龙罩去。 “叱!” 剑光一纵即逝,空中一条断臂高高抛起,带出飞扬的血水,一剑未能杀敌,自是抽身远退。 向后飘飞的安世耿眼露异色,惊色,讶色,唯独没有断臂的痛苦,他左手虚空一抓,孟秋水只觉一股冰寒劲力临身,脚下已有寒冰凝成,侵体而入。 “砰!” 寒冰刚凝至小腿,便已被震碎,片刻的停顿,姬瑶花与一干女捕快已围杀而来。 孟秋水眼色冷然,回身便是一扇剑气斩出,空中立时响起一震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旋即头也不回的掠向城内,没入黑夜。 身后,火光的照射下,四颗美丽的头颅瞬间弹起,尸首连同兵器已是一分为二,直直倒地。 第九十四章 面见捕神 一座仿佛寒铁大牢般的厅阁里。 “居然被人从背后偷袭,卸了甲衣,韩龙,你是干什么吃的?” 柳激烟脸色阴沉无比,愤而怒极,堂堂京城捕头居然被人剥得精光的扔在了街上,真是丢尽了六扇门的脸。 “卑职……卑职有罪!” 面色青白交加的韩龙赶忙半跪在地,羞愧难当。 旁边另外三大名捕连同冷凌弃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垂目静立。 捕神坐在一张朱红大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道:“你确实有罪,我看你这个第四名捕也是时候换人了。” “进来吧!” 厅阁之外,一道有些单调的脚步声突兀响起,无论是响起的间隔还是声音的大小,居然都罕见的一模一样,阁内众人心中莫不是暗自心惊,仅这份对自身的控制,天下恐怕都少有人及。 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慢慢渡了进来落入众人的目中,如同意识到什么,韩龙脸色难看非常,但却无力反驳,最后只能无力垂下。 “在下孟秋水,见过各位!” 男子长袍披发,话语柔和如水,眉目干净分明,来者,正是孟秋水。 岑冲率先起身说道:“这是我从江湖上寻来的一位高手,只是刚出师门,名声不显而已,此次“铜币模”一案,全赖孟兄相助,方能一举擒获贾三。” “高手?”捕神闻听面沉如水。“前几日姬瑶花她们也说是高手,现在呢?就剩下两个,而且还有一个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孟秋水闻言恣笑不语,袖中双手已是慢慢露出。 这厅阁是“六扇门”防御最严密的地方,位于“刑部”的地底之下,进出通道皆有人把守,入口处更是设有机关,可谓是铜墙铁壁。其内支柱皆是精铁所铸,外裹两寸厚的百炼精钢,再以铜水浇灌填其缝隙,刀剑难伤。 他抬手五指略张缓而慢的放在身旁的支柱上,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右手一压,铁板瞬间像是豆腐般凹陷了下去,直到整个手掌隐而不见没到手腕,这才停止。 所有人,登时齐齐变色。 这下面可是百炼精钢啊,见过孟秋水出手的岑冲心底更是暗自庆幸,后怕不已。 手掌摘下,铁板上已多了个深达寸许的掌印,指纹清晰可见。 “献丑了!” 听到孟秋水的声音,众人才如梦初醒,捕神深深的凝望着那道掌印,猝然放声笑道:“哈哈,好一手压铁为泥的功夫。我六扇门的位置,向来都是论功行赏,便由你代替韩龙,如何?” 见目的达到,孟秋水自是不会拒绝,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便见过捕神大人了。” “哈哈,好!” 捕神目中深邃莫名,他扫了眼剩下几人。“冷凌弃和孟秋水留下,你们先退下吧!” 只等这地下厅阁只剩他们三人,捕神才起身走到二人面前,他双手负于背后,凝重道:“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去做。” “什么事?”一直没说话的冷血问道。 “我要你们去神侯府,探查诸葛正我。”捕神的一双眼睛大半落在孟秋水的身上,略有深意的说道:“听说你昨日和一个神侯府的高手对过招?” “不错,那人使的也是手上功夫,功力不弱,是个高手。”孟秋水并无掩饰,直接了当。 捕神略一沉吟,鹰隼的眸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泽。“你现在的身份还没人知道,我会让六扇门的人闭紧嘴巴,他们如今势力刚建,定是用人之际。”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完成此事,必记你大功一件。” 孟秋水神色没有多大变化,他当即应道:“好,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只等他的背影消失了。 捕神才收回了注视的目光望向冷血,沉声道:“你也一起去,我会对外公布将你逐出六扇门的消息,他们想来也会招揽于你。” “要随时把他们的情况告知于我,包括这个人的。” “他?”冷血讶异。 “呵,神侯府刚刚成立,他便出现了,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捕神讥诮说道,眼中尽是智珠在握的从容。“我怀疑他根本就是神侯府穿插进来的眼线。” “至于神侯府,你要探查他们真正的目的,包括是否与蔡相勾结,想要把这京城大权,分一杯羹。” “完成这件事,我会让你当上京城第一名捕,不要让我失望。”柳激烟语重心长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只是言语内容是真是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好,我明白了!”冷血点头。 良久。 偌大的厅阁,此时便只剩柳激烟一人,空荡的有些冷清,他走到那张手印前,眼神晦暗,抬手慢慢放了上去,一指拂过,那掌印竟是像变戏法般消失不见了。 …… 出了六扇门,老远孟秋水就看到岑冲在刑部大门口等着自己。 “怎么样了?” 见他走了出来,岑冲赶忙并肩靠了上来低声问道。 “不怎么样,一条老狐狸,恐怕他根本就没相信过我,更不放心把我留在六扇门,才以此事为借口,只是其中有没有利用的意思还得另说,不过不着急,想要人相信,总得花点时间。” 孟秋水慢条斯理的说着,这种情况早在意料之内,根本不足为奇。 “什么事?” 岑冲不解,他可是生怕孟秋水一时疏忽忘了或是一走了之不给他解药,那他可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没什么,我还正愁找不到理由去呢。”孟秋水自语说着忽看向岑冲,眼中闪过一丝浅薄戏谑的笑。“怎么?去找人试过了?有人能解我的毒吗?” 岑冲的表情马上就变得僵硬起来,看着怪异无比,像是那张脸不是他的。他确实暗地里找了几位京城明医,乃至一些御医,只是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是激的他痛痒难耐,生不如死。 “其实就算找过也没事。” 见身旁青年并不追究,他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可马上就被孟秋水的下一句话吓得心跳一滞。 “我不妨告诉你,你身体里中的可不是毒,是蛊。” “放心,每到期限我会把解药放在老地方,至于你,有事我自会找你。” 孟秋水说罢也不理会岑冲难看的脸色,径直消失在了远处京城的主轴道上,没入了人群中。 第九十五章 诸葛正我 一轮孤月高悬,凉风飒飒。 客栈中本是盘膝,凝神吐纳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神华晃动,好似其内充塞着一条星空银河,只不过瞬息便已敛去,瞥了眼头顶。 屋内烛火更是“噗”的一声同时湮灭。 他从不觉得自己多了这般试炼的机缘会变得与别人不同,机缘都是有代价的,而勤勉修行更是从未懈怠过,晨夜如此。 客栈不大,叫做福来客栈,京城里头这样的客栈没有三百也有两百,最为普通。 他脑海中第一个想的便是那安世耿是否发现了那夜伪装成韩龙杀他的就是自己,一剑斩去了四颗头颅,六名安插的眼线的瞬间去了四人,剩下姬瑶花轻伤,另外一个重伤未醒,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那夜他见识了一下冰火异功,虽然借着对方大意斩了他一臂,但仍是顷刻受制,诡异无比。 这倒是让他想起六扇门“卷宗室”里的一份隐秘,其上有一人也是冰火同体,所修便是“冰魄寒光功”与“赤焰烈火功”,此人名为楚相羽,外号“绝灭王”,冠绝天下。所犯之罪可谓滔天,三次行刺当今皇帝未果,而且欲要独霸天下,曾联络绿林道上七十二把分舵,长江三峡二十六水道道主,与贼寇等企图进军皇城,可惜最后败在了“诸葛正我”的手上,被关在“铁血大牢”,囚禁至今。 右手隔空一抓,映着窗外的月华,就见桌上酒壶的壶口中,一缕缕酒液好似活物般化作一道水箭落到了他的掌心,可就在沾手的瞬间便陡然直转朝屋顶的瓦片打去。 当即只听幽静的夜里一道“噗噗”声响起,声响过后,屋顶已是洒下数百上千缕月光,千疮百孔。 而且还能隐听一道低呼。 “这么厉害!” 孟秋水瞬间像是团阴影冲出了窗户,翻身上了屋顶。 远处,就见一道人影在屋顶飘忽起落,如山魈猿猴飞纵,捂着右臂,像是受了伤。 孟秋水脚尖一踢,屋顶的一块灰瓦立如飞蝗般朝那人落去。 听到后脑勺传来的可怕破空声,催略商脸色一变,顾不得再跑急忙翻身伏在一屋顶斜坡上,身后的瓦片没了目标嘭的一声落在一屋顶,当时就露出来个大窟窿,引得下面的人惊叫连连。 还不等他喘口气,远处一道黑影已形如鬼魅般飘来,惊的他双眼骤缩,一咬牙急忙翻身下了房顶,在巷道中急窜。 “喂我说,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你用不着出手这么狠吧。”他刚下去,头顶就已多了团阴影,一股可怕劲风排山倒海直扑后心而来,登时心里叫苦连连,回身提脚,直迎而上。 听到他开口说这句话,那劲风似缓了几分,但速度更快,清晰的声音同至。“报上你的名字!” 催略商刚想说话,只是那迎面而来刚猛霸道的一掌忽像是化作了三尺柔,软而绵,手腕一转像是没了骨头绕上了他的脚踝,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诡异法子当即就觉右腿一麻,心中暗惊。 整个人一瘸一拐的踉跄倒退数步,像是踩了钉子。 而巷道两边,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身影,头顶的屋檐上也站一个,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清癯老者正抚着银白胡须,微笑的打量着孟秋水,有些惊讶,有些好奇。 老者虽满面风霜皱纹,但却又给人一种只有年轻人才有的俊朗,他温言道:“小兄弟好俊的身手,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找你谈谈。” 然后又看向一瘸一拐的催略商,笑脸盈盈的道:“当然,我们也想和崔兄谈谈。” 长巷一头,一个肌肉虬结的魁梧汉子走过来扶住了一瘸一拐的崔略商。 孟秋水其实一听到之前那人开口便知道自己想多了,此时再见这几人,心中虽仍有警惕,但已平了气息,知道他们肯定会找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见孟秋水息了眼中冷冽,那个头戴毡帽的魁梧汉子也笑着说道:“我们见过的。” 长巷另一头,是一个坐在木制轮椅上的秀美女子,正是那日“醉月楼”中看见的那个鹅黄素裙女子。 沉默了好一会,就在气氛开始变得古怪的时候,孟秋水才平淡道:“就在这里么?” …… …… …… 神侯府。 “小兄弟是哪里人氏啊?” 几人围坐在一张大桌旁,桌上煮着翻腾不停的汤锅,诸葛正我一边夹着菜,一边慢悠悠的问道。 “江南。” 他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江南?江南是个好地方啊!” 诸葛正我下意识点点头。 旁边另一个叫做大狼的青年一边递着碗筷,一边好奇问道。“孟大哥是不是读过书啊?” 孟秋水接过碗筷,言语寻常。“读过几年,只是世道难行,身不由己,这才入了江湖。” 他并没有撒谎,毕竟旁边那个无情可是个会读心术的女人,孟秋水半实半虚的说着。 “来来,动筷吧!” “对对,孟大哥夹菜啊!” 几人热情的招呼着。 诸葛正我一边吃着嘴里略微含糊不清的说着,像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敢问小兄弟和贾三是什么关系?” 一说到这,孟秋水清晰的感觉到屋内几人的气息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只是想为民除害罢了!”孟秋水似浑然不觉简洁直接,随意的夹着菜,话语神情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见旁边的无情没有出言反驳,诸葛正我顿露和煦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只要不是善恶不明,杀人如麻的凶徒,一切就都好办了。 旁边包好伤口的追命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他无奈的看向孟秋水。“我只是从你屋顶路过啊,你至于出手这么狠么?差点要了我的命。” 孟秋水撇过头看着他,语气平淡。“你至少在我的房顶停了六个呼吸,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那是因为我追了贾三这么久,却因你被抓了,我的债没了,不得探探你的身份。”追命说实话心中真的有些后悔,大意之下差点把命搭上,谁想到这人一出手就是杀招。 “误会一场,说清楚了就好了!”诸葛正我在旁劝解道:“来,别客气,吃菜,剩下的事我们吃完再说。” “来,喝酒喝酒!” 本来一脸苦闷的追命听到酒这个字眼睛一亮。 像是什么事都抛到了脑后。 …… 第九十六章 人齐了 “砰砰砰!” “姓孟的,快起来,今天我还要和你比轻功!” 一大清早,“神侯府”众人就被一阵疯狂的拍门声惊醒。 大狼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望着一房间外正堵在门口的崔略商说道:“追命大哥,你这都输了二十七次了,还比啊?”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我的腿伤没完全好,今天我有信心,这一次肯定能赢姓孟的。”追命两手按在腰带上,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信誓旦旦。 “大家的衣服都洗完了?”孟秋水打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准备梳洗。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孟秋水这般面瘫似的模样和风轻云淡的说话语气追命总是心底恨得牙根发痒,他一挑眉梢指了指外面院子晾晒的衣服。“少废话,我还就不信了,想我崔略商号称轻功独步武林,追踪术更是天下独一份,会输给你这个初出茅庐的人,传出去我还怎么混啊?” 孟秋水挽着袖子洗着脸,趁着空隙淡淡的说了句。“这次你想洗什么?” 追命闻言差点气的没跳起来,一张脸几乎都贴了上来。 “输?”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有些没底气了,最后看了看里里外外干净非常的神侯府苦恼的挠着头。“好吧好吧,输了我做一天饭。” “好。” 二人遂走到院内立于一木条围成的圈内,大小也只不过堪堪能共二人容身。 两人相对而立,只要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摘下另一人身上的一件东西,就算谁赢,而且腾动挪移都得在圈内。 孟秋水的轻功,乃是他以道门“禹步”为根基,内融自己熟悉的各派身法延展而成,舍其短处,贯通之后以灵动缥缈和诡异飘忽互补而成,内藏奇变,凌空可如飞仙追风逐鹤,落地便似横空挪移,只不过还是初创,未曾取名。 旁边几人见状都围了过来,兴致勃勃。 “开始!” 追命急语一声右手便已抓了过来,孟秋水可没什么随身常物,除了怀里的一张面具和袖中藏的青霜,这一抓便直抓他的腰带,像是早就熟悉了他的手段,孟秋水不慌不忙身子凌空一转,整个人脚在圈内,人却斜着如陀螺般转到了另一边。 只是追命同样也熟悉了孟秋水的身法,他嘴里发出“嘿嘿”一声得逞的怪笑,左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探到身后,这一抓刚好朝孟秋水的脚抓去,避无可避。 就见孟秋水身形当即一翻居然跃到了空中避了开来,追命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出了圈也是输。 可他的笑马上就僵在了脸上,原来孟秋水翻身而起的刹那单掌凌空一震院中老树,霎时落叶翻飞,全涌了过来,身形微微一滞空荡,竟是在那树叶间借力以足尖凌空而行,如履平地,拖出一连串的残影。 “好小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追命双眼先是一瞪,然后恨得牙痒痒,右脚连踢,顿时劲风阵阵,落叶崩碎不停,可孟秋水怎么会给他那个机会,身形一晃便站在了他的身后,正好回到了圈内。 等追命反应过来,孟秋水五指间已多了根来回转动的木簪。“你现在是不是该去问问大家今天想吃什么?” “你这不是耍赖嘛!” 追命夺过木簪,一脸的不服气,可最后就像是个斗败的公鸡般垂下了头。 “我今天想吃涮羊肉!”大狼在旁边挑准时机哈哈笑道。“再来几个荤菜!” “晚上我想喝粥!”玲儿道。 孟秋水指了指满地的树叶。“顺便再打扫下院子吧!”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诸葛正我也走了出来。 “先生,追命大哥又和孟大哥比轻功了,然后又输了。” 一提这,追命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他看着孟秋水又一次说道:“下次,下次我一定能赢你。” “我见诸葛先生时常诊治病人,恰好我对此道也有些兴趣,不知可否请教一二?”孟秋水直接无视了俨然已经快把他当成一生宿敌的追命,转身走向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好奇道:“哦?孟兄弟也懂岐黄之术?” 孟秋水点头。“谈不上懂,只是我曾详读过一本医书,诸般医理妙用,五行调和皆在心中,只是一直未曾尝试过。” 诸葛正我闻言微微思索了一会,捋须道:“嗯,这样吧,神侯府里也有许多药草,孟兄弟既然已知医理,便先从辨药开始吧,里面的一些医经药典孟兄弟也可以随意翻看,有何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 “那就麻烦了。”孟秋水笑了笑。 “追命大哥,你干什么去?”旁边玲儿忽然开口。 外面的石街上,一道有些悲愤的声音立马传了进来。 “买菜!” …… “你学医术是为了给别人治病?” 书架旁,孟秋水的背后忽响起一道清冷声音。 他翻看着手中的古籍头也不抬的反问道:“你觉得呢?” 不用看他都能猜到是谁,除了无情又能是谁。 “你想学习医术是真,但却不是为了救人。”无情冷冷道。 孟秋水不可置否的平淡道:“不是为了救人?难道用医术去杀人?” 无情闻言不语,好半晌她才开口,肯定道:“你不同,因为你不仅懂医理,更懂用毒之术,因为药就是毒,毒也可以医人。” 听到这里,他才抬起了头,转身看向不远处正冷冰冰注视着他的无情。 “他们说你懂得读心术,我原本还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孟秋水心中思绪一瞬间尽数散去,恢复了平静。 那句“药本为毒,毒可成药”正是《怜花宝鉴》中王怜花一生医术与用毒之术集大成而总结的东西,上面所记载的已是将医毒二术合二为一,不分彼此,囊括之广,绝对是古今罕见。 想不到之前和诸葛正我说的时候心里起了点想法便被她感受了个清清楚楚。 “有什么不同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日后防范于未然,保命而已。”孟秋水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感觉,这确实也是他心里的一小部分想法,说完又回身翻看起了籍册。 无情听到他不真不假的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言,最后许是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再作纠缠,一个人就杵着双拐走了出去。 此后便没有人来打扰他了,时间一直到正午,门外才又响起了脚步声,孟秋水抬目去看,还是个熟人。 “孟兄弟,来,这是今天我们神侯府新来的朋友,你们认识一下。” 那人内穿劲装,外裹灰衫,手里提着一柄长剑,正是捕神义子,冷凌弃。 这回,终于算是人齐了。 第九十七章 姬瑶花至 “他们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吧!” 捕神负手俯瞰着脚下的京城,笑意盎然。 天高云淡,二人立于琉璃塔塔顶,辽阔天地,尽收眼底,如今夕阳西下,远处正升起万家灯火,薄烟袅袅。 孟秋水静立在侧,语气寻常道:“没有。” 柳激烟似乎很喜欢这般登临绝顶的感觉,他语有惊叹。“那就好,想不到这世间居然真有读心这般奇术,匪夷所思啊!” “看来我让你和凌弃一起进入神侯府的判断是正确的,放心,做完这件事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风声呜咽吹过,塔顶便只剩孟秋水一人,大地之上,依稀可见一道人影飞速急去,不断变小,最后化作颗不起眼的尘埃,消失不见。 “吟!” 头顶不知何时传来一声尖锐鹰鸣,乍一听只如金铁交击,激荡在这茫茫暮色之中。 一直沉默,立在塔顶边缘正静望远处尘埃消失的孟秋水此时才慢慢抬起了头,看向头顶苍穹盘旋的黑影,眼神平静的像是一口万年无波的幽井。 “光站的高可没什么用。” 幽幽的话语落下,就见塔顶一道身影徒然拔起,仿佛平地升起一缕薄烟,形如飞仙,瞬间提起了六七丈的高度,可看似到了尽头,却见那人手中激出去一道翠叶,原本已有停滞的身体单足一点,脚踩那片飘叶身形竟再提而起,如此反复了足有五次。 高空之上只听一道鹰鸣再起,只是这一次,带着的是挥之不去的恐惧,最后只得惊慌失措的飞离了这片可怕的天空。 “啊!” 同时,苍穹之上亦是传来了一声足可穿金裂石的长啸,却无人听到,最后随着缥缈的身影远去而消散。 …… 翌日。 “孟大哥,这两个字怎么读啊?” 玲儿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指着上面的两个字。 孟秋水正辨识着手中的药材,他听到声音看了眼温言笑道:“这两个字叫作饕餮,传说龙生九子,其中排第五的就是它。” “它长什么样呢?”玲儿好奇道。 孟秋水本来想说等会给她画出来,可见旁边追命正捧着个陶碗恶狠狠的看着他,蹲在地上不停的扒拉着碗里的粥,估计又是不甘心今天做饭,他开口道:“你追命大哥现在就很像,你可以看看。” “哈哈!”大狼在旁边听的乐不可支。 追命什么都没说,只是吃饭的力道更大了,整个脸都快埋进去了,像是吃的就是孟秋水,身手比不过也就算了,连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都比不过,心里这个气啊。 几人正调笑间。 门口,两道倩影走了进来。 “我找冷大哥!” 来人面容冷艳,但却不俗,款步而行。身后还跟着个女子,面貌娇憨,一进门便好奇的左顾右盼着,只是似受伤未愈,脸色有些白,好像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说着话,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孟秋水,而且在细加打量,来人正是姬瑶花。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你们先进屋等等吧!”追命把脸抬起说道,然后起身将她们引了进去。 孟秋水无动于衷的拨弄着院里正晒着的药材,感受着背后如芒在背的目光,他澈净的眼神暗地里已泛起微澜,不过也是眨眼的功夫,随着嘴角露出的淡笑,一切都恢复了平常。 可他头一抬好巧不巧又迎上了另一道目光,就见被铁手推出来的无情先是看了眼姬瑶花,然后目光居然落到了他的身上,平静无比。 这还真是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啊。 “我可以四处看看吗?”屋内姬瑶花的声音响起。 追命不知该怎么说,他把目光投向铁手,铁手当即走了过去,笑道:“可以,我带你们四处看看,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他看向那娇憨女子,可怜这堂堂七尺的魁梧大汉老脸居然有些微红,还好人比较黑,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清脆的声音回道:“我叫蝴蝶。” “蝴蝶,好名字!” 没注意到旁边追命有些诡异的眼神铁手赞叹道。 而姬瑶花则是渡步到了院子里,先是随意看了看地上的药草然后看向孟秋水。“这位是?” “没事,不用理这个姓孟的,他就是个木头,整天除了看书就是识药,一棍子打不出来个屁。”追命借机说道,打不过嘴上沾沾便宜总可以吧。 只听姬瑶花笑吟吟道:“孟大哥懂医术?” “略懂!” 孟秋水心知试探来了,自然不能露怯,更何况他本就无惧,只是如今情况不明,不想太麻烦。 他回身望着身旁的女子,淡笑道:“我看姬姑娘面色不太好,莫不是有伤在身?” “是啊,几日前被一恶徒所伤,至今未愈。”姬瑶花感叹着,可眼里的神情却没有半点唏嘘的感觉,而是平静的看着孟秋水。 旁边追命看的是摸不着头脑,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本想转头去看铁手,结果远远就见铁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和那个蝴蝶有说有笑的,心中顿受打击。 “姬姑娘可是说错了,我观你太阳穴隐有一股黑气若有若散,恐怕是中毒之兆吧,只是其中还隐隐参杂着一缕紫意,想来施的是以毒驱毒的法子!” 孟秋水此话一出,姬瑶花眼底瞬间露出惊色,只是马上又隐去,可如何逃得过孟秋水的眼睛。“孟大哥说笑了,我若中毒自然会求解药,怎么会以毒驱毒呢!” 孟秋水已不去看她,自顾的弯腰打理着地上的药,他慢条斯理道:“正常人自然不会使出这般法子,可据我所知,一些修炼毒功的人,体内往往需借以各种剧毒来练功,日子久了,身体之中自然会生出毒性,只是有些人功力不够化不去那股毒性,便需要用别的毒药来压制,这时间一长,就有了依赖性,等发现时已是毒性散遍全身,回头晚矣。” 旁边追命听的不明就里,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啊?一会中毒一会毒功的?” 僻静处一直安静不动的无情听到“毒功”二字眼皮也是微微颤动,然后拨弄着歇在肩头的小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呵呵,也可能我刚学了没几天,看错了吧!”孟秋水轻笑道,走向另一处药摊。 正这时,就听玲儿喊了句“冷大哥”回来了。 姬瑶花这才深深的看了眼孟秋水的背影,而后朝冷凌弃迎了上去,两人低语了几声朝屋内走去。 可怜追命立在原地半天没人理他,他正想朝孟秋水说话,殊料孟秋水先他一步,道:“玲儿和大狼的菜快洗完了,你还不去做饭?今天我们吃火锅。” 一句话说的追命顿时破功,他瞪着孟秋水恶狠狠道: “好!” 第九十八章 夜探蔡府 入夜初时。 灯火独照,天边还有一抹为散的亮色,像是笼着一团纱,一群人围桌而坐。 铁手蹙眉道:“先生,这几日京城的假铜币越来越多了,恐怕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钱监收回的“铜币模”是假的,真的恐怕还在外面。” 古往今来,无论那朝那代兴衰、变迁,皆不过一纸文书,书上春秋而已。然,衣、食、住、行谁能离得了钱财,金银两物,说是寻常,可普通人家又能用到多少,手中所存也多是铜钱罢了。 而如今假币横行,若是再愈演愈烈,所动摇的恐怕就是一国之根基,民怨沸腾,天下大乱了。 由此可见,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无情轻声道:“钱庄已经不给换了。” “铜币模既然是假的,钱监肯定有问题。” “而且肯定有人故意四散假铜币,仔细留意一下,想发现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并不难。” 追命和铁手各抒己见,到底是久混迹江湖的。 “这段时间我也发现了点特别的。”孟秋水手掌摊开,上面摆放着两枚铜钱。 大勇不解道:“这两枚钱币有什么不一样吗?” 孟秋水当即把钱币放在桌上,灯火映照下,就见一枚铜色黯淡,一枚较之更加油润,他平淡道:“京城各大钱庄这段时间出入的铜币很明显的有些不同,兑进去的有八cd是真的,可换出来的,全都是假的,而且这些钱庄都是属于一个商号的。” “安。” 他一指点在那枚色泽黯淡的铜币上,就听“嘭”的一声,登时在指肚下四分五裂,而另一枚,同样的力道却只多了个指印,真假一眼即分。 追命立马醒悟,惊叹道:“安家?你是说安世耿?” “这安世耿又是什么人?”诸葛正我面有疑惑问道。 铁手目光沉凝。“先生,这些年三番五次帮助朝廷赈灾的安云山就是安世耿的父亲,传言安家的财产早已不可估量,富可敌国。” 追命双手抱怀,沉声道:“最重要的,他是蔡相身边的红人。” 正这时一直盯着钱监的大狼跑了回来。“徐达人现在去参加安世耿的宴会了。” 本来正准备夹菜的诸葛正我听到这个消息想了一下,他目光一抬看向冷凌弃。“冷兄弟,要不,你陪我去赴个宴?毕竟这种场面你比我们都熟悉。” 无情本欲张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嘴唇张了张,始终没说有话说出口。 冷血迟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周围的人,应道:“好。” “事不宜迟,那我们这便动身吧!” 说话间两人已是起身放下碗筷朝外走去。 嘴里正嚼着肉片被烫的哈气连连的追命一见两人离去,顿时含糊不清的抱怨道:“喂,好歹我忙活了一下午就为了整这个火锅,你们才吃了几口,要不要给你们留点啊?” “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们了。” 诸葛正我的声音自夜色中传了回来。 追命闻言刚坐下来,身旁的孟秋水竟也离开了木凳,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登时不满的嚷嚷道:“喂,姓孟的,你也不吃了?那里还让我做?嘿,他不吃咱们吃,真是可惜了我的手艺。” …… 夜渐深了。如果此时有人从夜空中从上俯视而下,就会发现万家灯火京城里,一道黑影正以某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像是游鱼般,游荡在一个个阴影的角落。 好似一条穿行在长街小巷里的孤魂野鬼。 “蔡府。” 这世间蔡姓之人无数,可唯有一蔡姓之人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追其缘由乃是那人在这京城之地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多少人恨的是咬牙切齿。 便是当朝国相,蔡京。 而那道黑影,正是从神侯府所在的“长乐坊”一路直逼最临靠皇城内城当朝重臣的府邸。 一座似白玉雕砌的精美厅阁内,摇曳泛黄的烛光下,正映着一张年约半百的脸,面有微须,眉目阴沉,看着已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这是位高权重之人日积月累所养成的势。 穿着一身极为考究的墨绿华服,身旁茶杯中正不停溢着茶香。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已从阴沉化作恶毒阴鸷,如同心中藏着滔天的怨念。 “你就是蔡京?”黑夜中倏的传出一道极为清晰的声音,飘忽非常,让人分不清在哪。 蔡京悚然一惊,但马上就压了下来,双眼一眯,灯火下像是透着诡异的光华。“你竟敢直呼本相名讳?” 可他双眼瞳孔马上便猝然瞪大。 一道影子忽然自黑夜中分离了出来,窜到了厅阁之前。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黑袍人,脸遮古怪龙首面具,只露一双冷寒的眼眸。 但却不是看他,而是斜撇向阁顶,望向龙脊上一个立着的高瘦男人。 “杀了他!” 蔡京冷笑道。 屋顶那人闻言一个翻身便像是鲤鱼入水般落到了厅阁门口,挡在了两人之间。 “好高明的轻功,竟然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摸进来。”这是一个身穿灰黑长袍的怪人。之所以说他怪,那是因这人的脸色竟然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死灰,连眼睛都是,看着就好像一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人。 而最特别的,是他脸上的鼻子缺了一角,这便使的他阴森难看的脸多了些诙谐,可看见他的人绝对没人能笑的出来。 而他自己似乎不会笑,从不会笑,亦或是从未笑过,面色深沉如铁,目光如冰。 青铜面具之下,一道冷淡声音响起。“你不用想了,这里面除了你,其他会武功的人都已经被我了结了,恐怕他们很长时间没做过人命买卖了,死的很干脆。” “都死了?”瘦高灰脸汉子闻言不仅没有任何变化,反倒冷冷道:“死了便死了,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该。” 孟秋水注意到此人左手居然只有三指,小指与无名指各自断去,他有些恍然道:“早猜到不会这么轻易得逞,原来是第七。” 那灰衣瘦长个子点点头,右手一翻,原来背后还有个包袱,此时已摘了下来,逐渐打开,很细微,一丝不苟,慢慢的打开。 他一字一字说着,很认真。 “我是第七。” “天下第七。” 第九十九章 摄心术 天下第七。 顾名思义,此人一身武学修为,天下第七。可偏偏不是别人封给他的,而是他按照自己的实力,算出在这鱼龙混杂,济济群雄的江湖里,可排第七。 日子久了,反倒是没人记得起他本名,索性称他为“天下第七”。 听着有些荒诞不经,但更有些可怕,一般高手,修为一高,自是心比天高,目光多是放在“天下第一”的位置。只有他,清楚且不骄作的给自己安了个“天下第七”的名头,有自知之明且更加自信。 毕竟这偌大江湖敢放言自己可排第七的又有多少人啊?别说第七,哪怕是第十七,第二十七都是极为可怕的高手。 在很多人眼中,“天下第一”也许还都没这个“天下第七”来的恐怖。 只因这江湖风雨跌宕无数载,你来我往,多少人都曾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可这些人得到江湖认同的又有几个,死的更快,然这“天下第七”,江湖中已是确确实实的默认了,这才是最为可怕的。 这便是当今蔡相手下,江湖中最为可怕的杀手之一,“天下第七。” 而他的师傅更是非同凡响,乃是和“诸葛正我”同出一门的“元十三限”,天下顶峰高手之一。 “若你姓关,我绝对二话不说扭头便走,可惜,你这第七,还没到让我不战而退的地步。” “嘭!” 奇怪的话落下,孟秋水袖中一道乌鞘长剑登时滑落,长剑触地的瞬间,似白玉般的地面顷刻以鞘尖为起始向四面八方龟裂开来,震荡不停,尘嚣激荡散开,如同此剑有万斤之重,不可承受。 天下第七本来正在解开包袱的手听到孟秋水的话后双手一顿,他阴森森的道:“我不会让你退,我会让你死。” 说罢,包袱已全然展开。 一股悚人气机瞬间扑面而来,将孟秋水的衣衫与头发尽数鼓荡往后吹去,只是他始终不动如山的立着,手掌所按之剑竟是飞快转动了起来,面具下微眯狭长的眼眸正逐渐亮起,亮的骇人心神。 而他的对面,天下第七的手中亦在亮起,仿佛擒着一颗太阳,正在绽放。不,也许不止一个,而是千个,同时炸开。 这竟然全是璀璨剑气所化。 “叱!” 面对这般可怕奇技,黑夜中,一道青虹刹然出鞘,若他手中的是太阳,那孟秋水手中的,便是一条青色直泄的长河,剑气如长河,搅动日月。 两人之间,瞬息便已对攻百余招,空中争鸣不休。 坐在厅阁内正旁观的蔡京望见这可怕一幕,亦是为之目眩。 终于,“嗤”的一声,黑夜中溅开了一道不知是谁的血花,只因两人此刻你来我往,拼杀之势近乎癫狂,已分不清彼此。一人如大日不动,可怕剑气照射四方,一人出剑身形遍布庭院之内,剑气长河交织如网,所落之处尽为一点。 蓦然,无数身形忽的诡异消失,敛为一剑,或者说,从始至终只有一剑,一切,只不过是出剑人身法太快所留的虚影。 天下第七一直沉着的脸色也在此刻为之一变,另一只不曾动作的手此时一抬,手中的包袱里竟是激发出十数点寒芒暗器,直朝孟秋水打去。 一刹那,天雷动地火,青光、寒芒、剑气,如昙花一现,尽已散去。 黑夜,又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你猜,他是死活?” 蔡京浑身剧震,他现在才想起要离开,可刚要起身,一道清冷平淡的声音已被人送了过来。 回头再看,只见那个带着面具的神秘人已走进了厅阁,长剑滴血不染。 背后,他的心腹爱将正凝立在原地,只在他望去的同时,天下第七身上的灰衫忽然绽裂出一道道剑伤,衣衫“撕拉”之声不绝于耳。 继而,是漫天飞扬的血雾,看着就如同是蔓延出来的红烟,让人失神。 “你要钱?还是权利?我都能给你。” 到底还是一国权相,大劫临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只是身前的面具人却不说话,而是坐在了他的身旁,一双幽深的目光正望着他,带着一丝笑意,一丝柔和,一丝诡异,参杂了太多的莫名的意味。 他不想去看,但不知为何,随着一股异香袭来,他竟是再也不能移开。 “怎么?见到主子,还不跪下?” 一道平淡声音落下,像是落到了他的心里。 蔡相本来有些茫然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他面容沉凝,瞪着阴鸷的眸子喝道:“放肆!” “呵呵……哈哈!” 低沉的笑声响起,带着讥诮和嘲笑。“你忘了你如今的一切,谁给你的?” 蔡京深吸了一口气,阴沉至极道:“这是我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 忽然,讥诮的笑声转为薄怒,蔡京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所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被背叛的怒意,这一刻,他的意识居然生出了一丝恍惚。 “你敢背叛我?” 话语落下,蔡京的身子下意识一震,心中竟不可思议的生出了一股惧意,那是奴才面对主子发怒时的畏惧。 可马上他便回过神来,惊怒交加,心中更是骇然。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可说完,他又忍不住去看那双眼睛,像是陷入了深邃的夜空,无法自拔。 “啪!” 一股剧痛传来,蔡京已自椅子上滚了出去,脸上多了个鲜红的五指印,脸颊肿的老高。 清醒过来的蔡京只得望着那张面具如看妖魔,他顾不得嘴角流出的血水,急忙避开那双望来的眼睛,可他发现自己的思想非但已完全无法集中,而且竟是有些混乱。 忽然间,他竟然对眼前坐着的人,从心底里产生了某种顺从。 一股股奇异香味不断向他飘来,随着他的呼吸,渗入到了脑子里。 他再看去,那双眼睛已彻底变作冷漠严厉,很奇怪的感觉,他看不到此人的脸,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情绪。 蔡京只觉得全身像是被冻僵了一样,心里虽然万分不想再看,可目光却偏偏无法从这双神秘而妖异的眸子上移开。 “你是不是喝酒了?” 那声音如同清风般拂过耳畔。 蔡京身子下意识一颤,他不由自主的去点头,脸上阴沉神情竟是慢慢向着惶恐转变,阴鸷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迷惘与空洞。 “嗯?” 一声低沉威严的冷哼蓦然响起。 只见蔡京望着面前的人,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该死,我该死,还请主上宽恕我,我再也不敢了。”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本是磕头如捣蒜的蔡京闻言抬起了头,眼中尽是茫然无措。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孟~秋~水。” 话语如烙印般印在脑海。 蔡京怔怔的念叨着。“孟秋水,孟秋水……我的主子是孟秋水……我的主子是孟秋水……” 耳边声音再起,如靡靡之音,勾魂摄魄。“这些人都是对你生有异心,所以我杀了他们,你意下如何?” 蔡京茫然的眼中先是露出狠毒之意,随后化作感激涕零。 “多谢主上出手。” 夜凉如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凉风袭过,座椅上的面具人已是不见。 跪伏在地的蔡京浑身一颤,慢慢抬起了头,他先是惊惧万分的站起,望向厅阁之外的那具尸体,可却又愣了愣,怔立良久不明白自己的惊惧从何而来,反倒是一股怒意生起。 庭院的另一处,相府的护卫开始赶了过来,望着地上的尸体忐忑道:“相爷,这是?” 蔡相眼中阴沉的像能滴出水来,他森冷道:“去,把这些尸体都丢出去喂狗,竟敢生有异心,死不足惜。” 但他马上就皱起了眉头,最后看向护卫头领。“是谁杀的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 第一百章 驱毒疗伤 孟秋水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苍白的几近透明,只有一双澈净漆黑的眼目睁着,与黑夜不分彼此。 他的屋子很僻静,远离了另外四人,孤零零的落在神侯府的黑暗中,无人知道他现在的变故。 事实上几个时辰前的那一战,他并非完好无损,天下第七最后反扑所催发的针雨,他几乎挡住了全部,可,几乎终究不是全部,漏了一根,只一根,而这一根淬着剧毒。 没有什么痛苦的呻吟与挣扎,孟秋水安静的像是冰雪雕成的雕像般,不似活人,只是静静地一个人疗着伤。 唯有他起伏无常,四溢乱窜的气息能表明他如今陷入了多么危险的境地,如同他内敛的性格,全被包裹在如此单薄的一具身体中。 “噗!” 隔空一指点出,角落桌案上的烛火已腾然亮起,映着孟秋水如今赤裸的上身,就见在左肩上,一条条鼓起如蚯蚓般发黑的血管以一个不起眼的针孔为源头四散蔓延了出去,离心脏不过几寸之距,可怖惊心。 针孔上面,一条中指长短肥大圆滚的水蛭晃了几晃,然后脱落掉在了孟秋水摊开的手里,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被其放在一木盆中。仔细一看,里面何止一条,这样粗细的水蛭足有七条,想来是吸了毒血的缘故,变得有些泛紫,模样看着很是渗人。 他的身旁还放着三个巴掌大小的玉盒,里面各有一条蠕动着的水蛭。这是他闲暇以百药喂养出来的,可惜时间尚短,只能吸出毒血,无法化去毒性,如今十条已去了七条。 孟秋水面无表情伸指捻起一条放在了伤口,本来不停扭动的水蛭一下子便安分的趴在上面,一动不动,唯有它那细长的身躯开始慢慢鼓起,泛着紫黑的毒血也渐渐淡去。 “可惜了!” 江湖还真是如履薄冰,时刻都得小心警惕。轻叹一声,孟秋水旋即又闭上了眼睛,浑身内力裹向那四散的毒血,往伤口逼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肩头的水蛭又已肥圆起来,然后自行脱落。 一夜无话,等孟秋水将最后一条水蛭取下,天边已是现出了抹鱼肚白,鸡鸣日升,远处农家隐有犬吠传来。 吐纳调息了一会,见伤口处流出的血水恢复了正常的血色,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取出一块布将起地上的十只水蛭卷起,走了出去。 令他意外的是院内的石阶上,盛崖余正静坐在那里,像是坐了很久,可不过一窗之隔,他竟然没有发现。 “你不用多想,我也只是刚起来!”不等他说话,无情就轻声开口,言语寻常至极,自顾的逗弄着肩头叽叽喳喳的鸟儿,看都没看他一眼。 孟秋水刚想说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淡然笑了笑,并无任何掩饰与不自然,径直走了出去。 只等他消失,无情的目光才偏了过去,有些隐晦。 …… 琉璃塔顶。 “你发现了安家故意四散假铜币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捕神开口问着,语气很明显有种质问的意味。 孟秋水仿若未觉的温和道:“我只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不必劳烦我们的人出手罢了,这样也能让他们更加相信我,毕竟我的身份很容易让人生疑。” 听到他的话,捕神的眼神很明显的阴沉了几分,但转念一想确实有几分道理。 “你受伤了?和人交过手?”等他转过头来,眼中阴沉已极为巧妙的全数散去,带着些关切,不解疑惑的说道。 “没什么大碍,只是行功出了点岔子,调息了一晚已好的差不多了。”孟秋水又怎么会告诉他昨夜去了蔡府,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如今他手里有蔡京这颗棋,捕神已是无关紧要了,如此做也只是避免撕破脸皮,彼此难堪。 柳激烟此人权欲之心极重,仅从“神侯府”出现后他所做的一系列动作便能窥个大概,千方百计想要将其铲除,绝不允许别人染指他在京城的地位,权利,孟秋水若想要坐上“捕神”之位,靠他岂不是痴人说梦,如今也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 不过,若非到了一定必要的地步,他还不想与此人闹僵,或是成为敌人,因为也许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冷凌弃”乃至“神侯府”和“六扇门”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以他如今的实力,这样选择的风险太大,一步不慎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这也是他昨夜为何没有选择杀了蔡相,而是留下了他。 见孟秋水不愿吐露,有所保留,捕神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毕竟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只要对他的布置没有影响就好了。 他望向远处的天地风景,负手而立沉吟了良久才徐徐开口。 “韩龙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孟秋水追问道。 捕神面露凝重道:“昨天夜里被人发现的,死状极惨,外表完好无损,内里五脏六腑俱已成灰,像是被烧死的,浑身经脉骨骼更被惊人掌力尽数震碎,凶手内力定然深不可测。” “而且,还被挂在了“六扇门”的大门上。”说到这里,他语带薄怒,面颊肌肉不停抽动。“此人根本就不将我六扇门放在眼里。” 停顿之余,捕神话锋忽转。“行了,你还是要时刻留意他们的变动,按时向我禀报。” 最后他还强调道:“包括安家。” 孟秋水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语罢,捕神整个人似已不愿再在这里多停留片刻,如老鹰般掠下了高塔,荡向远处。 “经脉尽碎,五脏成灰?” “赤焰烈火掌吗?” 呢喃的出神中,天边红日升起,照在孟秋水苍白的脸上,将他一半轮廓罩在了朝阳中,透明的像是能看见肌肤之下的玲珑血肉,勾勒的分明清晰,如同天山上无数年未能化去的冰雪。 可孟秋水本来已归于平淡的表情突然笑了,他笑的就像是这刚生出的朝阳般,显得分外灿烂,璀璨辉煌,轻笑着自语道:“但愿到时候,你的死,不是由我亲自动手。” 第一百零一章 炼蛊 神侯府外。 与那些分布整齐的集市商铺不一样,多是些市井底层的寻常人,这边卖着鸡鸭,那边卖着打来的猎物,或者,背着个木盒卖着劣等的胭脂水粉,总而言之,各种小贩是五花八门,熙熙攘攘。 “孟先生,您要的东西我抓来了。” 一干瘦黝黑的老翁身上连同手上挂着九个竹篓,穿着双草鞋,早在门口坐着,见孟秋水回来,他赶忙迎了上去,神神秘秘的说道。 “按照您说的,都是天底下最毒的蛇,九条,这可是我翻遍周围的几座山才寻到的,如今入秋,这些畜生都窝在洞里不怎么爱动,可费了我老大一番功夫。” 老翁乃是这京城出了名的捕蛇人,一生都在与蛇打交道,连名字都叫“蛇翁”,浑身散着一股子冲鼻的腥味,怪不得周围的人对他避之不及。 他阿谀谄媚的笑着,眼中却尽是精明,一看便与周围老实殷勤的庄稼人不同,酒瘾奇大,孟秋水当初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醉倒在臭水沟里。干瘦的身子许是犯了酒瘾,提着竹篓的手正不自的颤着,不停的抿着嘴,闻着远处的酒香吞咽着口水。 竹篓里面,一声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不时响起。 “您看?” 见孟秋水接过一个竹篓,他忙不迭的弓着身子搓着手。 稍稍拨开那竹篓的一角,就见里面盘着条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细蛇,看的人不寒而栗。 没有过多的言语,孟秋水直接给了他一张百两银票,蛇翁立时乐开了花,将身上穿着竹篓的草绳解下。 孟秋水淡淡道:“日后若再抓到,也可以送过来,还是这个价钱,越毒越好。” 心中正暗笑遇到个冤大头的蛇翁听到这话,笑的更是合不拢嘴,露着两排发黄泛黑的牙,他忙点头答应,然后提起腰间的葫芦朝最近的酒楼冲了过去。 院内,崔略商提着一条羊腿,这家伙做饭还做上瘾了,见孟秋水提着几个竹篓走进来,他顿时像块膏药般贴了上来,狐疑的瞪着孟秋水。“我说姓孟的,一晚不见,你这脸色怎的这么难看?该不会是?” 他脸上露着古怪的笑,而且是那种男人才懂得的笑。 只是,并没人离他。 “喂,别走啊,我今天还要和你比,比做饭,你敢不敢?” 望着孟秋水已经回屋的背影追命只得低声嘀咕道:“嘁,和那姓冷的一样,都是个怪人,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 只有一直晒着太阳的无情目光盯着的是孟秋水手里的竹篓,肩头的小鸟不停扇着翅膀,似乎有些惊慌。 屋子里,孟秋水取出一个铜炉放在了地上,炉中薄烟缭绕,燃着不知名的异香,清淡非常。 竹篓不过碗口大小,此时都被他围绕着铜炉摆放。 体内劲力一催,就见本来徐徐而上的薄烟竟是突自分作九缕,从竹篓的缝隙中钻了进去,里面细微的“嘶嘶”声开始慢慢消了下去,直到没了声息。 足足持续了一盏茶,孟秋水方才止了体内运行的内力,熄了香炉。 这天底下除了“唐门”这几个以暗器功夫名震天下的存在外,其他的便多为江湖人所不齿,但凡施展必是走的阴毒路子,防不胜防。而炼蛊之人与其有些相似,但又不同,自古就为江湖人所惧,被视为邪魔外道,比之用毒暗器更甚。 对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来说,众所周知忌讳颇多,无外乎不得招惹和尚,道士,女人。可只有真正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才知道,最大的忌讳,是遇见穿着迥异中原的苗疆之人皆需绕道而行,其中缘由,便是这天下皆惧的蛊毒之术。 “姓孟的,吃饭了!” 追命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你们先吃吧,我随后过来。”正在调息恢复的孟秋水开口道。昨夜逼毒他内力本就未曾恢复多少,如今又消耗颇多,神色已挂着些虚弱和萎靡。 不知过去多久,本来心神空明的孟秋水就听外面传来一声狼嚎,当即双眼一睁。 …… “嗷!” 大厅内,四道身影正不停交锋,其中一人气息凶戾狂暴竟是以一敌三,另外三人却只求钳制眼前之人,不免有些束手束脚,隐落下风,劲力碰撞间,周遭一片狼藉。 “想不到狼性爆发竟然让他快到先天顶峰的境界了。”孟秋水想归想见如此场面不出手已是说不过去,身形瞬间掠入几人战圈,众人眼前霎时指影重重。 “先擒下他。”见孟秋水出手,铁手生怕他又是杀招迭出赶忙开口提醒。 “你们先退开。” 心知人多反而坏事,另外三人闻言趁着孟秋水出手之际,急忙撤身。 “嗷!” 一声高昂狼嚎响起,凶性大发的冷凌弃举爪便抓,利爪如钩,撕风而来,口中獠牙亦是直朝孟秋水脖颈落下,眼中似只有他一人。 见状,孟秋水右脚迈出,左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拨开冷血双臂同时右手已自肋下施以暗手,朝他胸口点去。 可不想七分力的一指,不仅没让冷凌弃行动受制,反而似被惹恼,张嘴不管不顾便已咬来。孟秋水蹙眉,他上身一伏,不退反进,下盘未动,身子似山岳一倒,肩头直撞对方胸膛。 “嘭!” 空中一声惊人闷响顷刻炸开。 众人眼中,冷凌弃瞬间便被撞的倒飞了出去,后面一道鬼魅身影后发而至,还在空中便已追赶而上,连点其周身几处大穴,五指一按,空中倒飞的身躯便砰然爬在了地上。 正从外面抱着小狗走进来的诸葛正我望着眼前一幕一脸的茫然。 就在所有人刚松一口气的同时,不料倒在地上的冷凌弃竟是忽然暴起。 “小心!” 无情急声开口。 新力未生,旧力已尽,见利爪是探心抓来,孟秋水亦是动了真怒,眼中剑意流淌,冷冽森然。 众人正要出手,就听。 “够了。” 诸葛正我冷喝一声,右手一伸,就见冷凌弃当即被禁锢在原地,如同陷入了泥沼,挣扎不得,开始恢复正常。而孟秋水也感觉到一股浩瀚无垠的柔和力量将他裹住。 诸葛神侯一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追命见冷凌弃恢复正常顿时恼道。“你的鼻子不是很灵的吗?这是羊肉啊,谁没事会去吃你的小狗啊,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滴答……滴答……” 孟秋水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液,适才一下爆发近乎将他刚恢复的内力倾泻一空,加之运功剧烈,这一下便冲乱了他的气血。 “没事吧?” 铁手见状就要上前扶他。 却被孟秋水转身灵动躲开,越过了众人,平淡道: “没事,我去看书了!” 第一百零二章 假币工坊 “轰隆!” 天穹黯淡,却见有突如其来的苍白闪电一纵即逝,乍亮的瞬间,像是被割开了一道巨大豁口。 人世间开始漏下了绵密急劲的细雨。 秋雨如冰,比不得冬雨那般冷,但若是淋了,再被这冷风一吹多半少不了伤风。 长街上,本是往来的行人被这急雨弄的措手不及。转角口,眉清目秀的青年的目光自远处一鬼祟四顾的身影上收了回来,如同早猜到会有雨,他不慌不忙地撑起了伞。 “霍!” 旁边看似想躲开这雨的追命忙挤了进来,望向前面商贾打扮的人低声说道:“就是他,混天猴金不闻,铸铁工匠,安世耿的手下。” 他说完便急匆匆的拐进另一条窄巷,看着仿佛从未停留过。 想来怕是站的有些太过无聊枯燥,青年居然从袖管里掏出来本医经,慢斯条理的看着,然后悠悠然走着。 听到背后有动静,商贾模样的男人赶忙回头去看,只见一衣着素简的青年正捧着书卷看着,连半个身子被雨打湿都没察觉,心中立时暗自骂道,真晦气,遇到个穷酸书生。 可他心中仍不放心,就这样眼睛不眨的望着撑伞青年从他身旁走过,才松了口气继续埋头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的脸忽然就白了。 眼前那书生,居然他娘的不见了。 背后,又响起了之前慢悠悠的脚步声,他扭着发僵的脖子转头去看,下一刻,脸色剧变的同时,已是急步朝远处走去,越来越快,到最后已是连滚带爬。 可背后的脚步声,仍然在耳边挥之不去,令人毛骨悚然。他脸白的就如同涂了一层墙灰,因为再如今回头,连人都看不见了。 真是活见鬼了。 终于,像是老天爷听到了他心中的祈求,背后的诡异脚步声终于消失了,他忐忑的打量了眼四周步伐几转,便没入了一条长街深巷。 “还真是人生如戏啊!” 某间酒楼的屋檐顶角,孟秋水撑伞静立着,目光如秋水般穿过了雨幕,落在那个人的身上,还有那人对面的姬瑶花身上,二人一错即分。他眼中开始泛起晦暗不明的杀意,考虑着要不要在此时解决了这个女人,以绝后患。 无论是安世耿,还是之前杀了她的四个妹妹,此人无需质疑定然会和自己对上。此时此刻,天时地利,最好的时机。 就在他即将要下定杀心的时候,不远处一外溢着热气的豆浆铺子屋檐下,一只飞鸟忽然有灵性的飞了出来,穿行在雨幕中,歇在了一避雨处,正好能看见姬瑶花。 “噌!” 本是一直警惕行走的姬瑶花见到这只飞鸟当即打出一道暗器,寒星激处尖锐的破空声。 “那,就先留你一命!” 同一刻,阴霾雨氛中,一道低低的自语声从伞影下响起,伞下人屈指一弹,一滴伞沿滑落的水珠瞬间激飞出去,冲散了雨幕,带出几近八九丈长的水雾,如同分开一道水帘,直击那枚暗器。 一滴,两滴,三滴,一滴击出又是两滴朝姬瑶花冲去,几乎不分先后,无声无息。 本来自顾行走的姬瑶花眼角就见雨幕似有变化,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见自己打出的暗器“嘭”的一声被弹开,而后,雨幕像是长河垂泻般,现出惊人异景,直向她冲击而来。 眼中瞳孔急剧收缩,那竟是两滴比黄豆稍大的水珠。 手中长剑刹然出鞘,剑锋震荡间,青锋横斩,却听“砰”“砰”两声,剑身上已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孔洞。 姬瑶花心中大震,身形已是凌空一转,雨滴擦身而过,竟锋芒如剑器割裂,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两道血口,溅落在地面,化作两个浅坑。 她一咬牙,看向水滴的源头,只是那里风雨依旧哪还有人,只得仓惶逃离。 长巷里斑斑点点古旧非常的石阶上,之前惊落的小鸟此时正扑腾着沾满雨水的翅膀,鸣叫了半天始终飞不起来,听着犹如女子哭声般凄婉。 好在远处一个撑伞青年缓步渡了过来,俯身摊手在它面前。说来也奇,这小鸟仿若灵性十足,竟然跃上了他的手掌然后歇在他的肩头,感恩般啄着他的耳垂,抖着沾满雨水的翅膀。 青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起身往回走去。 路过那间豆浆铺时,肩头的小鸟自行飞了进去,歇在了正安静坐着小口喝着豆浆的女子肩头,磨蹭着她的脸颊,叽叽喳喳个不停。 旁边穿着蓑衣戴着雨笠的铁手眼露笑意,拔开葫塞递过来一葫芦酒,孟秋水喝了一口,烈酒入喉,辛辣非常,却也驱散了这秋雨的凉,暖了胃,身上更是蒸腾出淡淡水汽。 孟秋水并没进去,而是喝完便还回葫芦,径直离去,消失在这凄冷、单调的雨中。 …… 神侯府。 “我们一直跟到护城河上游的一个浅滩那,假铜币的工坊就是在那里。”浑身像个落汤鸡样的追命边擦着脸,边灌着葫芦里的酒。 只听铁手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抓他们。” 孟秋水却摇头,望着众人不解的目光,他掸着衣裳的褶皱缓声道:“我之前曾有意暴露过行踪,他既然发现有人跟踪自己还往那边去,肯定是想故意引我们过去,好布下陷阱的,过去,只会扑个空自投罗网。” 诸葛正我捋着银须,他苦思许久。“我们要去,但不是现在,等明天吧,看看能不能从那假工坊里找到什么线索,另外,对钱监徐大人不能放松警惕,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好好休息。” 众人听闻当即四散开来,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像是这单调乏味的的天气般,提不起任何兴趣。 竹窗大开,望着窗外寂寥的雨丝,孟秋水随手顺起了桌上摆放的洞箫。 “呜呜~” 莫名而起的萧声顿时冲进了雨幕,惊破了这份天地独属的寂寥,外面的大厅内,不知是不是因这萧声的缘故还是别的,响起的瞬间便传来了碗碟的碎裂声。 没多久。 终于有人忍受不了了,一道痛苦的呻吟响起,那是追命的声音,压的很低,抱怨道:“这也太难听了。” 第一百零三章 离开 “嘶嘶~” 白皙干净的手背上,只见一条细如拇指,长短几近两尺的翠绿长蛇正慢慢顺着竹篓爬了出来,鳞如碧玉,目如红翡,抬起的竖瞳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只手的主人,望着那双幽深如井的眸子。 孟秋水另一只食指虚抬,指肚上一滴殷红血珠便已渗了出来,像是颗凝结的露珠。 “嘶~” 趁着青蛇吐信间,弹入其口,被“摄神香”熏了一天一夜本来就没甚精神的青蛇一下活泛了起来,蛇信吞吐不停,张嘴就想去咬孟秋水,却被他随手一拨,放回了竹篓。 顺手从墙角拿起一个葫芦,葫塞一揭开,就听到里面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呲”声响。 葫芦一倾,一条三寸长短的巨大天龙猛然爬了出来,通体泛着诡异焦红,晃动着密密麻麻步足,可刚一探头,竹篓里的小青蛇瞬间闪电般击出,将其咬了回去。 如此这般喂完剩下的几条,孟秋水收拾好一切才推门而出。 说实在的,生与死之间徘徊的久了,对现在这般安稳的日子他反而有些不太适应,有些消磨着他的心。 大厅里的书架旁,本来安静看书的无情忽突兀开口。“那是因为你的心并不在这里。” 孟秋水本来行走的身子一顿,他心中哑然,但转念一想,确实如此。 无情抬起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泉,她轻声道:“你昨天看到她了为什么不说出来?” 见孟秋水并没回应她。 她复又开口。“多谢你昨日救了小飞。” 说完也不管孟秋水有没有反应,已推着轮椅径直出了大厅。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只是没多久,忽然起了变故,外面两道身影急掠了回来,追命怀里抱着个浑身染血的女人,居然是蝴蝶,后面姬瑶花和冷凌弃紧紧的跟着,几人各是有所损伤,狼狈不堪。 “快救人!” 追命大吼一声,将蝴蝶放在旁边的书桌上,血液瞬间流了一地。 孟秋水眼中深处泛着古怪,但人还是走了过去。大致一瞥,只见蝴蝶身上的伤势绝不少于七处,而且都为剑伤,此时昏昏沉沉,显然危在旦夕。 诸葛正我赶了出来,吩咐道:“无情,先帮她止血。” “不行,止不住的,这只能延缓。”见无情脸色越来越白,孟秋水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这其中最致命的,是蝴蝶胸口的穿心一剑,以及小腹的一剑,血如流水,他淡淡道:“寻常手法,必死无疑。” 铁手当时就愣了。 只有诸葛正我听到了孟秋水话里的其他意思,忙问道:“孟兄弟,你能救她?” 面容平淡的看了眼姬瑶花,他说道:“我尽力而为,扶她起来,顺便打一盆清水过来。” 铁手瞬间便如风般掠了出去,眨眼就捧了盆水回来。 “退开一些。” 孟秋水取出一瓶古怪伤药倒了进去,清澈的水当即变的浑浊起来。他左手一抓,体内内力倒转逆施,水中瞬间分出四道细流,细如银针,确实是针,而且是冰针。 五指一带,冰针入手,众人只见孟秋水渡到蝴蝶身前,每走一步手中冰针便会少一根,只是他们却看不见冰针去了哪里,四针尽施又是四针。 只有诸葛正我凭着过人功力才看见,那冰针脱手打入蝴蝶大穴中的时候竟然化作一股寒劲,渗入其体内,像是要冻结血液一般。 冰针施尽,孟秋水双手一抵其背,蝴蝶的身体开始慢慢散出一股寒气,冷的吓人,好似被冻住一样,但仍有脉搏,等到最后眉发上凝上一层寒霜,孟秋水这才罢手。 足足二十一针,二十一处心脉五脏的大穴,血终于止住了。 这是类似于一种龟息之法,孟秋水以自身内力护住其心脉,后又以寒劲缓其心跳,为的便是止血。 毕竟是第一次施展《怜花宝鉴》中的东西来救人,不知不觉间孟秋水眉宇间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内力消耗倒还是其次,心神损耗才是惊人,他呼出一口气。“可以了,等这股寒劲散了就行了,或者用内力帮她推拿活血,可以好的更快些。” “姓孟的,深藏不露啊!” 追命这个时候还不忘上前勾肩搭背的调笑道,但见厅内气氛沉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满脸的讪讪然。 姬瑶花抚摸着蝴蝶虚弱的脸颊,面容戚戚的说道:“我们得到消息,说发现了假币工坊便派人去搜查,结果遇到了埋伏,除了我们几个,其他六扇门的兄弟都死了。” “凶手是韩龙!”冷血沉声道,言语间有些不可思议。“但不是真的韩龙,有人易容成了他的样子,可剑气外放,武功很高,轻功亦是可怕非常,而且还有帮手。” 说到这里孟秋水注意到他的眼神竟然若有若无的看向自己,其中意味莫名,只是没几个人发现罢了。 “有趣!”听到凶手是谁,再注意到冷血的眼神,孟秋水已迎向姬瑶花眼中隐晦的目光,虽说两人视线碰撞的瞬间便已错开,可他已经明白,这女人十有八九是怀疑到自己的身上来了。“易容术,剑法高手,看来有人是给自己布了个局,恐怕就是安世耿吧!” 见孟秋水沉默寡言的回屋,冷凌弃也跟了进来。 孟秋水给他倒了一杯茶。“怎么?不去照顾那个姬姑娘?” 冷凌弃却紧紧盯着孟秋水,沉默良久,才打破僵持。“今天清晨你在哪里?” 孟秋水望着他严肃的表情哑然失笑,他随意开口。“就在屋里。” “呵呵,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他不以为然的笑着。 冷凌弃也有些不肯定的迟疑着。“那人有帮手,他一击之后便已远遁,离去的比我们早……” 如果说之前是十有八九,那他现在可以完全肯定,冷凌弃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可惜他的解释并不能减少冷凌弃的怀疑,毕竟这里所有人都有卷宗记载,唯独他,是没有的,加上“捕神”那里肯定也对他有所质疑,有如此想法,不足为奇。 心中暗叹一声,自己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轨迹既然变了,那另一颗棋也该用了。 见孟秋水面有叹息,冷凌弃眼中闪过挣扎动摇,相处日久,几人虽说仍有一些性格上的隔阂,却也有了几分情义,彼此也都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那应该是我多想了!”他迟疑了一下,坐都未坐便走了出去。 望着外面忙活不停的几人,看着姬瑶花诡异的意眼神,孟秋水目光平淡,挥手合上了门。 傍晚。 姬瑶花已经走了,但她把蝴蝶留在了这里修养,铁手一脸笑意的去拍孟秋水的门,奈何木门本就没锁,等他进去的时候,屋内已是空空如也。 第一百零四章 神秘龙首 长阶如梯,远观之下只如白玉雕琢铺砌,自京城的中轴主城道上一直延伸到皇城深处,乃至那百官朝臣议事之地。 天底下,能走这条阶梯的人可不多,不仅不多,更是极少。 可如今这条路上不仅有人走了,而且乘的还是马车,其上装饰华美,挂着流苏,缕着金线。 所过之处,群臣皆是避让不急,敢怒不敢言。 如此者,除了当今权倾天下的大宋权相蔡京又能有谁。哪怕是蔡府中驱赶马车的寻常下人,如今竟也比只敢步行的群臣要看似高人一等。 马车徐徐出了皇宫,出了宣德门,可就在路过繁华的街市口时,本来熙攘往来的人群中忽然莫名多了四个汉子。 这天底下如果说“恶”,谁又比的过祸国殃民,苛政专权的蔡相恶,多少人恨不得是生撕了此人,饮其血,食其肉,嚼其骨。 无论江湖庙堂,要杀他的人更是不计其数,皇宫内院中的昏君杀不了,杀掉这个奸相亦是一件壮举,声名便可直达顶峰。 见往日蔡京的车驾行了出来,而且无一护卫,四人中一带雨笠的蒙面汉子性子最急最烈,第一个便掠了出来,一脚将那车夫踹了下去,左手去掀那车帘子,右手钢刀倒握顺势在空中拉出一道匹练。 可里面竟然没人,不,不是没人,而是他还没看见人,只看见了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帘子掀开的瞬间,一只好看非常的手忽然就那么巧妙非常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就好像一直在那等着。 他的脸色陡然惨白起来,眼眶中的双眼目眦尽裂,怕是要瞪出来,扭曲非常。他是看见了,可却无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轻飘飘的按在了他的胸前。 “嘭!” 众人只见大汉冲上去的快,飞回来的更快,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进了旁边的酒肆里,胸膛已凹下去一个大坑,七窍溢血,像是滩烂泥般倒在地上,眼看活不成了。 街市百姓顿时惊慌四逃,只剩一驾马车。 第二个是一瘦小的汉子,亦是头戴雨笠一副江湖人的打扮,他本还惊疑周围有没有伏兵,不想只慢了半步就看到这样的一幕,车内人定然不是蔡京,蔡京可没有如此功力。 但他还是咬牙扑了上去,今日在此人手底下吃了亏,落败而逃,传出去多半会被人笑话,想要名震天下那得何年何月。 所以,他也死了。 他还没扑过来,一抹青影倏的自车驾里窜了出来,在他手上点了一下,便见多了两颗芝麻粒大小的血洞,跑了两三步砰然扑倒在地上,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由紫转黑,活脱脱像是个变脸的手艺人,转眼竟是化作一滩发黑污血。 不远处还想上前探查的捕快看到这副可怕场面别说上前了,没瘫倒在地已是用尽了他们的全身力气。 街市两侧的屋顶上,剩下的两人看的手足冰凉,其中一人尖声道:“好毒,好厉害的毒。” “车里的孙子,可敢报上名号,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他们这才看见,之前的那抹青影居然是一条翠玉般的毒蛇,看着极美,可那毒性可实在是让人悚然动容,这世间的毒蛇何曾有这般可怕的毒性。 车驾里,一只手自车帘后探了出来,那本来还探着脑袋的青蛇瞬息便折返而回,这竟像是有人驯服喂养的。 “龙首。”说来也奇,这个声音一出,寥寥两字,本来咧咧长嘶,焦躁不安的马匹居然安静了下来。“还请让路。” 平淡的嗓音让两人身子不禁一抖,但却还是未退,手上一翻。 “嗖嗖嗖~” 无数寒芒瞬间铺天盖地的打向空荡长街上的车驾。 “叮叮叮~” “原来是唐门的人!” 车驾在经受百记的暗器击打后轰然解体,所有人就见一道身影如云般飘也似的飞了起来,众人望去,就见那人穿着身青素绸衫,带着一张青铜面具,腰悬乌鞘古剑。 见人飞出,两名江湖人手中暗器瞬间更如疾风骤雨的朝那黑袍人,面门、咽喉、胸膛、小腹招呼过去。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几人彻底脸色大变。 那人尚且还在空中,按理说若无着力之地简直就和打靶一般简单,可对方双手一扬,竟是连探带抓,激射的暗器但凡被其一碰顿时垂落而下,没了力道,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似乎那暗器有多少,这人便有多少只手一样。 “好!” 远处的一间酒楼上,一个坐在藤椅上不曾抬头或是不会抬头的人却像是看见了一切,嘴里掷地有声的吐出一个字。 “噗噗!” 两声闷响,就见屋顶的二人已捂着咽喉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血水从指缝中溢出,死死的瞪着那已翻身骑在马背上的青袍人,倒在屋顶上,直往下滚去,血水顺着屋檐滴落,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大……大人!” 远处的捕快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就见青袍人手中多出一枚令牌,当即忍着惊骇恭敬行礼。等抬起头时,已见那人骑马远去,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细汗。 京城之地,若论势力,官家自是以“六扇门”最大,但如今还得加上诸葛小花成立的“神侯府”,而江湖自是亦有势力,这其中分以“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为首,彼此抗衡多年,若是再往上推个十余年,还得加个“迷天盟”。 俗话说,自古民不与官斗,可这些,哪怕官家也得细细斟酌,不敢妄动,至于近几年崛起的安家,明面上所属势力便是蔡京一系,实则却是骗了天下人。 可现在已有些不同。 蔡府内院中。 庭院幽深,浓荫如盖。 苍劲的老树下,蔡京正望着面前闭目打坐的青袍背影恭敬道:“主上,你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有些线索了,只要再给我几日时间,便能有所结果。” 背影转过来就见那人脸上赫然是之前那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他腿上横放着一柄乌鞘古剑,声音低沉沙哑的说道:“不急,毕竟那人已经消失了十余年了,更何况一身修为早已功参造化,早与迟并无什么影响,我也只是想见识一下他身上的剑气有多强。” 谁能想到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会有这番卑躬谄媚的一面。 “而且最近我还发现了点有趣的事情,似乎京城的“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对那人都有些兴趣呢。” 青袍人似乎被这一个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些迷糊,良久,他才“呵呵”笑了一声。“意料之中。” “安家呢?” 一提安家,蔡京眼中狠色极深,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恨声道:“要不是主上替我解毒,我还逃不出安家的股掌,安云山那条老狐狸一直龟缩在他的地宫不出苦练奇功,不过我已经让罗睡觉去除掉安世耿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青袍人却低语了一声。“没那么轻易的。” 只有他自己明白,一切轨迹已因为他的缘故都乱了。“看来,是时候把捕神除掉了,我却不方便出手。” 他指了指树下矮几上的一瓷瓶。“此物名叫蚀魂散,可化人功力,无色无味,你让岑冲去做吧,捕神之位就先给他坐一段时间好了,顺便把姬瑶花也除掉。” 见蔡京躬身退去,他忽然侧头,只见袖中一抹青色慢慢钻了出来,绕在他的手腕上探头吐着信子,十多日以血喂养,再加以异香引导,这小东西总算记住了他的气息,不似之前那般野性难驯。 他伸手自袖中取出一支墨红洞箫,随着诡异飘忽的萧声荡开,本来安静的庭院四处,慢慢涌来无数的“沙沙”声,听的人汗毛直竖,一眼望去,尽是条条爬动的毒物,翻滚绞在一起,花花绿绿,渗人无比,皆是剧毒之物。 只随着那萧声渐渐平和,蛇群又如潮水般散去,除了盘在他手腕上的青蛇外,剩下的八条已被他分散在这庭院之内。 看了眼爬上他的肩头的青蛇,青袍人又盘膝坐了回去,一身剑意忽开始跌宕起伏,只见他双手轻按古剑,眼中神色莫名的低语道:“可惜独孤剑的剑道感悟被抹去大半……剑招剑式于我已无大用,我已忘乎所有剑法,内外俱圆,唯求无形剑气,如今无论内力多么汹涌澎湃,但使剑时皆已达心如止水的地步,可为何还是迟迟不能悟出我自己的剑意?” “莫非,是我真的太过急进?为什么燕十三可以悟出,谢晓峰可以悟出,我却不能?” “唉!” 拂过剑身,孟秋水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零五章 捕神殁,安世耿亡 夜。 “岑冲,找到孟秋水的消息了?”捕神高坐其座,面无表情的望着身前躬立着的岑冲,不怒自威,语气冷漠的可怕。 “铜币模”一案,如今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人,假币工坊他“六扇门”损伤惨重,如今半月过去,那么个活人就如同销声匿迹了一样,偏偏他还对“神侯府”这颗眼中钉发作不得,自是迁怒于岑冲,怪就怪他识人不明。 要不是如今六扇门人手紧缺,恐怕他早就把这几个酒囊饭袋踢出六扇门了。 “大人息怒,还请再给卑职几天时间……” 岑冲诚惶诚恐的说着。 “嘭!”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如今京城假币横行,再过几天恐怕都要翻天了。”木椅扶手簌簌如粉,从捕神手中滑落。“另外,工坊里的那些死士身份都查清楚了?”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太过,捕神前倾的身子慢慢向后仰了下来。 “查到了,只是,大人……” 岑冲像是怕极,不曾抬头,话语欲言又止。 柳激烟如鹰如隼的眸子一凝,冷冷道:“说!” “那些人,似乎都是“铁血大牢”中的死囚,卑职前去查看过,里面的犯人早已被暗中调换。” “什么?”听到这个回答,捕神的身子邃然立起,直直的瞪着岑冲,只不过,他的心神却没有半点留在岑冲的身上,而是因对方嘴里的话而惊,他沉声问道:“都有谁?” 岑冲禀道:“其中多数都已在工坊中被擒杀,剩下的也都无足轻重,但里面有一人下落不明,乃是“绝灭王”楚相玉。” “砰!” “那些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听到“楚相玉”这三字,捕神阴沉不定,右手一按,身旁木桌当即碎成一地。 他盛怒无比,朝岑冲吼道:“你早干什么去了?” 可这一运功,柳激烟眼中神色当即一变,身前岑冲一直低着的头也慢慢抬了起来,脸上有的却不是惶恐、失措,而是一种很怪异的笑,有些森冷,有些怨恨。 望着这副古怪的笑容,柳激烟心头一凛,一股危机无由而至,他正要呵斥,阴沉的脸色却倏的一白,目光已是看向地上碎裂的茶杯。 一瞬间,捕神腰间一道寒光乍现,长剑出鞘,直指岑冲。 岑冲早有防备,身形后撤之余冷笑连连。“柳大人,这可是专门为你这种内力精深的高手准备的,你行功行的越厉害,内力消失的也越快。而且,你不觉得你坐这个位置坐的有些久吗?” 一出手,捕神便是全力施为,意欲斩杀岑冲,往日他虽然知道此人觊觎捕神之位,但也只以为对方是贪功冒进的莽夫,不想今日岑冲居然能做出这种以下犯上之举。“是谁指使你的?” 可惜,惊人的剑气激荡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便已随着内力的飞速流逝而势微力薄,一直游走拖延的岑冲终于等到了机会。 “去问阎王爷吧!”他眼中杀意大增,脸色涌现出一种病态的扭曲,癫狂的笑着。高高在上的捕神,如今竟然在他手里左支右绌,平日里这只敢妄想的东西此时此刻居然成了现实,还有他身后的捕神之位,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人说了,只要他杀了柳激烟,“捕神”之位就是他的了。 …… 捕神,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屋内,浑身功力尽散,京城各势哗然。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蔡相持皇帝的手谕,竟是由岑冲暂代“捕神”一职,连姬瑶花都意外非常。 “姬瑶花,交出六扇门令牌,你可以离开了!” 六扇门大厅之中,岑冲说出了他当上“捕神”的第一个命令,森冷如牢笼的大厅内,不过两人。 望着这个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的女人,岑冲眼中流露着举高临下俯视般的冷笑。 “啧,小人得志,这话一点都不假……嘿嘿……” 姬瑶花没开口,一道讥笑的声音却从她身后传出,一身富家子弟打扮的模样,轻笑的话语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蔑视,安世耿。 说话的是安世耿,杀人的却是姬瑶花,她手中长剑一抖,便已软如鞭似的卷向岑冲喉咙。 可岑冲不进没有任何惧意,他右手握剑一震一抬,竟然奇施妙手,先发至人,点向姬瑶花的手腕,以攻为守,逼退了这一剑。 几在同时。 “小人?成王败寇,生死之别,何来小人?”岑冲的身后,居然也有声音响起,那声音听着让人感觉平静无比。 “不过没关系,今天……”众人眼中,一道身影已从岑冲身后走了出来,青衫鬼面,提剑而立,剑尖在地上拖出一道浅痕。“都会成为死人。” “咔咔咔……” 大厅的机关开始响了起来,入口处,就见二十名黑甲铁卫堵鱼贯而入,堵住了出口,这正是“六扇门”的精锐“飞鹰队”,手中皆持劲弩,此乃宫廷禁卫军的制式配弩,连珠弩,匣中可放弩箭有七,二十步之内,可穿寸余厚的铁板,威力惊人,死在这种弩箭下的江湖高手,那是数不胜数。 望着眼前的安世耿,视线扫过他右边空荡荡的袖子,孟秋水本来无波无澜的脸忽展颜一笑,浅笑柔和。“当日我有伤在身,不如,今天再试试?” 安世耿倏然也笑了,邪异非常。“好啊,来试试!” 场中两股气机邃然凭空而起,如龙腾虎跃,彼此碰撞。姬瑶花当先一裹背后斗篷,整个人就好像鱼儿钻入水中,众目睽睽之下便已没了身影。 孟秋水眼神未动,手中古剑却颤鸣如龙吟,掌心一按,剑鞘瞬间没入地面之中,深陷数寸,一股凌冽剑气登时如龙卷般自他周身荡开,这竟然是那日他身负独孤剑的剑道修为所施展的剑气滚龙卷。 凌冽气机瞬间将周遭地面割裂出道道痕迹,如花瓣绽开散向四面八方。 右斜侧的虚空中,登时绽出数道血花,正是刚刚隐去身影的姬瑶花,她咯了一口血,斗篷之上,已多了数道口子。 对面的安世耿亦在同时出手,左手单掌一震,浑厚掌劲,纳冰寒之力扑面而来,不,不但但是寒冰劲力,竟是冰火同融,让人仿佛置身寒冰烈火炼狱。 孟秋水双腿赫然开始凝结上一层冰甲,如同化作了冰人,只不过凝结的刹那就已被震碎。 “叱!” 四尺长剑,抽出的刹那居然像是多出来三寸,剑尖吐露剑芒,一剑刺出,本是无招无式,寻常普通的一剑,可临近时竟迸出百余道剑气,已不拘泥于招式,心动剑使。 “叮!” 绵延青影之中,安世耿两指一探,居然夹住了青霜。 真是不知者无畏。 古剑之上剑芒暴涨,半截手指瞬间飞起。 “叮叮叮!” 见青虹横飞安世耿吃亏,旁侧堪堪落地的姬瑶花脸色一沉,右手当即打出数十枚寒星,如天女散花,安世耿丝毫不在意伤势,一掌拍来。 古剑运转如影,剑尖在孟秋水手中几乎抖出百朵花来,比那寒星还多还密,暗器尽数挡下。 他左手再提,迎上安世耿的一掌,双掌碰撞的刹那,安世耿双脚轰然陷入地面,留下了两个边缘光滑平齐的脚印,孟秋水的双脚则是在地上犁出两道浅沟,碎石无数。 二人一击看似平分秋色,可实际上却是孟秋水隐露下风,他仗以“天山折梅手”施以掌法,虽不同凡响,但与这浸淫掌法十数年的人相比,还是相形见绌,更何况内力亦有些差距。 但,他用的,是剑。 掌劲碰撞的瞬间,一道惊人剑气已是刺出,拖出一道晦暗长虹,一心二用,变招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姬瑶花暗器刚施,她刚想有所动作,就觉肩头一痛,一蓬血花砰然炸开,血水溅到她娇美的脸上,煞是凄艳动人。 “呵!” 见姬瑶花受伤,安世耿发出一声怒极的怪笑,他身上的华服轰然鼓胀起来,左手腾起一股恐怖火劲,散发着一股焦枯之味,如推山般横推而来,好似焚天煮海的一掌。 “嘭!” 气劲冲泄如洪水,孟秋水之前一掌还未撤尽,此时迫不得已,再起一掌,单掌迎上的刹那整个人当即如一颗激射的石子飞了出去,摧枯拉朽,狠狠地撞在一旁的精铁支柱上面,发出一声震耳的轰响,口中吐出一口灼烫的血水,似五脏俱焚,火毒攻心。 任由血水滴落,他口中淡淡的说了一个“好”字,整个人却在撞上支柱的顷刻,手中青霜竟脱手被其送出,所指之地正是安世耿的胸口。 “嗤!” 古剑刹然入胸,钉入其中。 却是两人。 第一百零六章 不世凶人 “嗤!” 古剑钉入,未带出任何血花。将飞扑而来的姬瑶花与安世耿钉在了一起,且穿心而过,斜插在两人身后的地面,“噌”的一声震颤不休。 躲在一旁的岑冲当即眼露狂喜,朝门口的黑甲铁卫喝道:“姬瑶花涉嫌串通安世耿欲谋害捕神,就地格……” 可还没说完,便被孟秋水斜望而来的眼神吓得把话憋了回去。 场中安世耿置若罔闻的望向凄然笑着的姬瑶花,有些怔然,最后也笑了,他轻点她染血的脸颊,柔声道:“那我们,一起走。” “哈哈~” 邪魅的笑声中,二人化作两团熊火,转眼已是漫天灰烬。 岑冲当即挥退了“飞鹰队”,对着孟秋水阿谀奉承的说道:“恭喜大人一举斩杀安世耿与姬瑶花二人,从今往后卑职定会统领好“六扇门”以大人马首是瞻。” 人并不怕失去,怕的是得到后失去。欲望熏心,得到名与利的岑冲是彻底舍弃了脸面和尊严,卑躬屈膝到了极点,更何况他的命还被孟秋水拿捏在手中。 但见孟秋水并未回应他,他小心翼翼的看去,便见身旁的人浑身裸露在外的肌肤是涌现出不正常的潮红,那红色愈发浓郁,到最后已如烈火,浑身蒸腾着水汽,像是一个火炉。 面具下的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沉闷的让人心慌。 “你先出去应付后面的事,不要让人打扰我!” 岑冲这才如临大赦逃也似的往大厅之外走去。 面具之下,黑血滴落,邃见静立不动的人双手下压,五指略张,一股灼热气浪瞬间从他身体中散开,激起尘埃无数,若是有人揭下他的面具,就会发现那张清秀的脸上,两股劲力正势同水火的彼此僵持着,此消彼长,此涨彼消。 …… 月色洒下,听着远处的街巷里头打更的梆梆声,已是二更时分了。 罗睡觉,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那是因为他确实爱睡觉,但他睡觉与别人不同,能睡出名堂,能在睡梦中练剑,所以,他练成了绝世剑法。 此人便是江湖上“七绝神剑”之首,也是蔡京手底下除“天下第七”最为宠信的手下。两人本是一内一外,但自从“天下第七”与蔡府里的一众江湖好手悉数无缘无故命毙之后,他便成了蔡京唯一的心腹之人。 此刻的他,正像一条壁虎般伏在司马温公的老宅屋顶,透着浅淡月光,他依稀可见下面昏暗的宅子里,有一道难以形容的可怖轮廓,他不曾看见对方的面容,身形,更未看见对方的武功,天下高手无数,他也曾看到过无数,遇到的更是数不过来,可此人,他只是望了一眼,浑身居然不受控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看见的是一尊,凶兽。 这便是蔡京让他寻找的人。 心中正暗自惊骇,迟疑着要不要退去的时候,瓦缝下的昏暗空间中,他猛然发现,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双惨绿色的幽芒,森寒的让他气息都为之一滞。 那居然是一双眼睛,人的眼睛。 “吼!” 一声沙哑如凶兽般的嘶吼,以其匪夷所思的内力顷刻间如天崩般席卷了偌大皇城,无数人为之惊醒。 地动山摇。 罗睡觉如触电般急忙翻身而起,而他身下的瓦砾刹然崩碎如雨,这不知道存世多少寒暑沧桑的老宅,如今岌岌可危,摇晃不停。 这是谁? 罗睡觉何曾见过此等骇人场面,一吼之力竟彷如天塌地陷。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喑哑嘶吼兀的再起,断断续续。 “我~命~由~天~” “轰!” 刚刚飞身至空中的罗睡觉就觉身下骤然传来一股恐怖吸摄之力,登时急坠入老宅,浑身沾满了尘土木屑,狼狈不堪。 见避无可避,罗睡觉索性气息一沉,千斤坠直直压下,手中长剑尖啸出可怕剑气,黯黑的空间里,一道如流星般的白光,已是抖射向那个凶人。 如今瓦砾碎裂,头顶月华冷冽,尘嚣滚荡之下他终于看起来这人的模样,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如同一个乞丐,可他的双踝之间竟然扣着四个巨大钢箍,钢箍栓着小腿粗细的精铁长链,延伸至黑暗的尽头。 蓬乱的发丝间,一双碧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咧嘴发着古怪的笑声,独臂之上,五指虚张。 “叮!” 一道鞭腿挥过,那人脚上粗的吓人的铁链瞬间犹如一条长幽龙袭来,空气炸裂的爆响轰然激开,宛如一道惊雷,抽上了罗睡觉的剑尖。 千斤坠的身体当即像是遭了雷殛,舌尖一口逆血吐出,人已借着这股可怕力道腾起,返向屋顶,可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天空冷月高悬,偏偏他看到的却是黑暗,身后,一道披头散发的黑影竟然也跟了上来,他一上来,便遮住了所有光芒。 一身气息如渊似海,如神如魔。 “刺啦~” 一声刺破耳膜的铁链拉扯声中,那人已是飞身而出,仰月而啸,一股犹如实质的月华,凝为一束,被吸入口中,黑发飞扬如雾。 “不~由~人~” 我命由天不由人。 可下面忽然又急掠出两人,两蒙面之人,一人身形修长,一人身形短悍。此刻都望着挣脱而出的凶人,眼里流露出莫大的惶恐,与杀意,以及鱼死网破的决绝,口中发出奇异啸声,像是护持,又像是抵触,更像是在控制他。 这二人一人手指修长如猿掌,一人手掌平滑如镜,不仅看不见关节,便是连掌上细纹都已不见。 江湖中,能有所名头莫不是自身兵器,或是独门武功,各自绝技。望着这突现的两个怪人,再看向那道独臂身影,罗睡觉终于是想起了什么,那是武林中最大的一桩悬案。 他心头一震,不想蔡京让他找的,居然是这个人。 然后他做出了所有人都会做出的选择,逃。 口中“唔”的一声提气,就见他空中的身体一滞的空挡,反转之下似飞燕般化作一道黑影,窜向另一边。 快如闪电。 他快,那人更快,脚踝之上的铁链此刻如一条长蛇,飞身而起的一瞬,铁链如一道白练分开了夜色,当空斩下,像是一道霸道无比的刀光。 “轰!” 刚飘出去两丈远的罗睡觉,双手只来得及出剑抵挡,整个人便被硬生生的砸了下去。 而于此同时,京城之内,各势高手皆因之前的一声嘶吼于梦中惊醒,黑夜中,酒楼中,府邸中,一道道身影急朝这声音的源头而来。 月色愈发古怪,青的人心惊,心慌。 就见那披发身影降下的刹那,已盘膝坐下,落于屋顶上最高的檐瓦上,桀桀地怪笑着,而那两名蒙面人,则是一左一右落在他的身边,警惕的看着,口中啸声连连。 仰天对月,披发身影嘴里忽疯疯癫癫的呢喃道:“我命由天,不由我~不由我啊~” 本是嚣狂霸道的沙哑语气,此时已变得怆然无奈。 “哗!”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罗睡觉冲开了身上的尘土废墟,重新跃到了屋顶,立在一飞檐之上,他看向那披发身影,眼中惊惧有之,旋即眼目一凝,口中兀自叱喝道:“你是关七?” “关七~” 第一百零七章 走火入魔 关七。 简简单单的两字,不过数笔。 却是让所有赶来的人下意识的气息一滞,如同这个名字附着着可怕的力量,风停云散,星月黯淡。 “天下第七”,众所周知这是他自己按照势力推测自封的,虽然世人默认,但说不准就遗漏了一些隐士高手,而众人之所以默认,一是他的武功确实很可怕,当的高手二字,授技之师非同常人,二是所有人眼中皆求第一,而他这个第七,抢来又有何用,武功高的不屑为之,武功低的又打不过,故此听之任之。 可这“关七”,却是天下第一,而且是实实在在的,活生生的,江湖公认的昔年天下第一,一代狂魔,战神关木旦。 号称古往今来最负才情之人,一身功力早已旷古绝今。 此人正是九年前分崩离析的“迷天盟”七圣主。只因昔年为情所困,走火入魔之际,神智不清,半疯半痴,才被人有机可乘,被其手下连同外敌设计,困锁于一架囚车之内,受缚其中。 可饶是如此,他亦能一人独斗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雷损、狄飞惊等五大绝顶高手。此五人皆乃京城一方新势力的龙头巨擘,能在这个权利中心崛起滚打的人又如何是寻常人,无论是心智还是武功,皆非常人,他们昔年便已是先天绝顶高手,可面对神志不清的“关七”,所有人都只能在心中发出无力的叹息。 可现在呢,京城里头的江湖格局早已天翻地覆,“迷天盟”已成昨日云烟,“金风细雨楼”群龙无首,“六分半堂”亦是差之不多。 苏梦枕死了,雷损死了,白愁飞死了,可偏偏关七这个被世人以为早已死去的人,活了。不仅活了,而且一身功力更是精进太多,跻身之境,吞吸月华为己用,当真骇人听闻。 哪怕是已达宗师境,内外天地贯通的诸葛小花听到这声嘶吼,一直泰山崩于前而不曾改的脸色也变了,大惊失色,比他得知“绝灭王”楚相玉逃出“铁血大牢”的消息相差了太多太多。 楚相玉虽恶,虽狂,但他也会输,也会败。 可“关七”,一生不败,哪怕他疯癫之时亦是天下无敌。 所以,他也动了。 各势皆是闻声而动,便是京城之内亦有高手寻声而来,眼露惊骇,心思各异。 司马温公的老宅上。 只见那独立高檐黑发飞扬的独臂人呆呆的仰望了好一会孤月,然后目光才扫向诸人,兀的咧嘴一笑。 映着寒霜般的月光一照,独臂人的面容终于露了出来,虽嚣狂霸道,狂态毕露,可看起来竟是个不过双十的青年。 世人常说道家有道之士多是仙风道骨,童颜鹤法的模样,但这关七根本就是两码事啊,一身气息比之狮熊更加可怕,罗睡觉看的是心中震撼莫名,难不成此人真的成了?已达长生不死? 却见关七一咧嘴,眼中幽芒竟是如火。 “吼!” 又是一声狂吼,可怕气劲,宛如实质,似涟漪般以关七为中心荡开。 古旧老宅,就此坍塌。 …… 六扇门。 岑冲心中忐忑莫名,那人待在里面足有三天了,生死不明,这三天为了应付“神侯府”的一干众人他已是疲于应对。直到今天皇城中的一声惊天嘶吼,他这才慌乱无措的走到这里,他虽然为了名利不择手段,但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嘶吼,传荡开来滚滚如惊雷狮吼,哪怕他只是远远听到,浑身气血都为之翻腾,而且,声音中仿佛夹杂着一种可怕力量,勾动着某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譬如,战意。 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寻到那声音的源头与之一战,这是何其恐怖的境界。 “咔咔咔~” 铁闸被缓缓拉了起来,露出了下面六扇门大厅的入口,黑洞洞的仿佛没有尽头,幽暗的台阶延伸到未知处。 不知为何,他本想走下去的脚忽然停在了踏出去的那一刻,然后,又缩了回来,望着这个深渊般的入口,一股无来由的心悸悄然而生,挥之不去,萦绕如跗骨之蛆。 按理说来,如今秋夜沁凉如水,可他立在这入口的一刹却仿佛置身火炉边缘,其内一股股热浪如长江叠浪,不知不觉间,背后已出了一层密汗,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 但就在他僵立了没多久,那股热浪竟然诡异一变,一息之间竟似变得冷如隆冬时节飘着的寒风,岑冲当即就是一个寒颤,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如坠寒潭,冰冷刺骨。 可没过一会,那寒气居然又变了,变的柔和,如和煦暖风,引人沉醉。 然而,岑冲并不会这么觉得,如果说他之前是身子发冷,那现在连心也都掉进了那个冰窟窿里,被冻得发颤。 步伐有些发僵的踏上了阶梯,他到底还是硬着头皮下去了,只因不得不下去,若孟秋水出了意外,他,也得死,也许对他来说他并不怕死,可他怕自己刚刚坐上的“捕神”之位,一切成空,烟消云散。 越往下,他越能感觉到那股不停增加的心悸恐惧,到最后浑身的汗毛已是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如这深处藏着一头妖魔,诡异气息压迫的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扑通~扑通~” 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此时在他耳中宛若鼓声,正是从下面传上来的,他下意识的擦着脸上不停滴落的汗,整个人屏息着,小心翼翼的走着。 五步,七步,十步……他从未想过这段台阶会有这么的长,煎熬着,终于,他走了下去。 昏暗的空间尽头,待他看清一道盘坐的身影后,岑冲骇的差点转身回逃。就见一人赤裸着上身,腿上横放着古剑,身体里两股劲力正游窜碰撞,水火不容间,那身体看着已仿佛置身在烈焰之中,映着诡异的红,时而又变的幽蓝如冰,阴森可怕,如同厉鬼冤魂。 岑冲的武功虽只能算个一流好手,但也知孟秋水此时陷入莫大危机之中,若是不慎,恐怕就是走火入魔的下场。 也就在他他犹豫着要不要喊醒孟秋水的时候。 “吼!” 蓦然,皇城之地,又是一声如雷爆吼,惊的他身子不禁一颤。 他之所以发颤,不是因为远方的嘶吼,而是因为面前盘坐了三天三夜的人,醒了。 面具后,睁开的瞳孔竟是满目火红,像是其内燃着一团不熄的熊火,可转瞬又幽暗了起来,变幻无常间,一声长啸竟恍如迎合那之前的嘶吼,轰然而起,自那入口处,如骇浪般宣泄而出,回荡于皇城之中。 “啊~” 岑冲只觉双耳瞬间失声,“嗡”的一下当即一口鲜红吐出,便软到在地,他心惊胆战的缩到一旁,看着眼前之人眼神空洞的提着长剑,一步步走了出去,脚下,是一个个烧焦的焦痕,形如脚印,发出一股刺鼻的糊味。 出去的刹那,身影已是朝关七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又来一个 “是谁?” “又来一个?” …… 骤起的长啸于铜墙铁壁的六扇门地底下宣泄而出,引得本就因关七而心生震撼的众人再次勃然色变,此声虽无关七那般霸道无比,可其内所充斥的桀骜狷狂,却是让所有人为之心惊。 只是这声音之中,隐藏着的气息有些起伏不定,高时无限接近宗师,低时不过先天,只在半步宗师的境界来回起落。 走火入魔了? 能被此声吸引而来的人无一不是当世少有的高手,一瞬间便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恐怕此人正是处于行功的紧要关头,却不想被这吼声一激,十有八九出了岔子。 热, 热已经无法形容孟秋水的感受,像是五脏六腑尽数被烧着了一般,像是他整个人都化作了熊火,浑身血液都已沸腾起来。 每步踏下,皆是一道道焦黑的印痕。 这般感觉,迫使着他无法停下。 …… 吼声的源头,此刻已有数人先一步赶到。 却是一个行动灵活的胖书生,这书生穿着一身五颜六色的花袍,散着各异的香气,待看到癫狂的关七后一张肉脸上的大眼睛当即泛起一抹亮光,可他刚直掠而来,便已遭到两个神秘蒙面汉子的攻击。 二人尽是隔空而击,劲力透体而出,所施所为不过两种掌法,一种爪击,而且俱是狠辣阴毒无比。 可那胖书生只出了一只手便已悉数挡下,另一只手拿着条锦帕,不停的擦拭着汗,可这有种啼笑皆非的怪异感,又仿佛是一种对那两个蒙面人的轻视,不屑。 确实如此,因为书生的眼睛正警惕的留意着那披发的不世凶人。 一边擦着汗,一边挡下两人的攻击,胖书生以不符合身形的诡异速度,飞身落到一处屋顶的瓦砾之上。 而皇城之中,亦有一道黑光窜来,凝立在一处斗拱飞檐之上,这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黑袍道士,高冠古服,气质不俗。 罗睡觉,胖书生,黑袍道士,再加上那两个蒙面人,此时分立四角,以夹击之势,将那不停吞吸着日华的关七罩在里面。 若是搁在平日,四个不同派系,不同势力的人,若无利益,是决然不会携手抗敌的,可此刻居然彼此心照不宣的将气息逼向关七。 只因他叫“关七”,他是“关七”。 月色愈发的青了。 关七的气息开始不停地涨着,冷峻的脸颊是一双幽眸淡淡的瞥向众人,但凡被他的视线扫到的人,都是下意识一颤,要么便是侧身避开,此人功力已属匪夷所思,谁也不知道这道目光里会不会藏着可怕的一击。 却听他喃喃叹道:“我命不由我啊~不由我~” 一声落寞悲凉的话语落下,仿佛带着诡异的奇力,令所有人心中思绪迭生,竟是不能自己,被这话语感染,心中俱是悚然。 传言这世间有大德高僧,有得道全真,哪怕不通武力,可一言亦能令人回头是岸,杀心消弭,一言更能驱人病苦,生死安乐。 哪怕罗睡觉警惕万分的看着,此时心中却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无法弥补的遗憾,还有过去的所作所为,种种犯下的罪与孽,无法压下。 他如此,所有人亦是如此。 如同看清楚了所有如临大敌的模样,关七忽然笑了,笑的放肆张扬,睥睨一切,如不屑,如蔑视,眼中神色竟复清明。 这可把几人惊了一跳,神志不清已是天下无敌,若是再清醒,恐怕真的就是绝望了。 最先动的是那两名蒙面人,眼中恐惧蔓延,委实是被吓得,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口中发出古怪尖锐啸叫,像是一种神秘的手段。 同一时间,那胖书生也使出了自己的手段,他双手飞快捏印,好似使的是密宗印法,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更是沉声一喝,舌绽春雷。 “呛~” 当即。 关七突然全身一震,好似,将行朽木的老人般簌簌的哆嗦了起来,远远看去,仿佛他更像一个无依的孤寡老人,不但冷,而且无依。 胖书生已顾不得去擦汗了,他嘴里急念着古怪强调,手已自袖中取出一古箫来,迅速的放在唇边,轻吹了不过两声,那关七便又恢复了镇定,口里虽仍喃喃自语,脚下却是已向他行去。 这箫声一起,关七失了控制,两蒙面人眼里瞬间露惶恐之色,然后是恶狠狠的瞪向胖书生,凶光毕露。 两个人口中忽然都同时变了声,一人尖啸,一人怒吼。 一啸一吼,古箫之音眼看要给压下去了,正茫然的关七,眼中绿芒当即暴涨。 胖书生脸色也是一变,箫声亦变,尖锐刺耳,夹杂在啸声怒吼中,清晰可辩。 却说一旁惊疑不定冷眼旁观的罗睡觉的脸色忽然渐渐有了变化,如今关七虽然在侧,可他明显已看出对方分明是中了蛊术,以及符咒等奇术,皆是禁锢控制之术,心中自然就起了一些心思。 这可是活着的“天下第一”啊,面前几人有人是为了关七的人,有人是为了他的武功,而他,心思转念之际,为的,正是这“天下第一”的名头。 但他的眼神忽然被一物吸引住了,就见远处的天空,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恰如一团天火般自夜空中斜坠而来,巨大的轰啸声,空气的嗡鸣只如海啸般剧烈,惊雷滚滚。 他瞳孔急剧收缩,因为,那竟然是一道身影,那是个人。 天火还未降下,他口中却已兀的发出一声怪叫,整个人头也不回的急忙掠向远处,准确的来说,是远离关七。 夜空之中,惊人的一幕乍然显现,就见那道火红色的身影手中一截四尺长短的青芒忽然被其翻搅起来,黑夜中,一道火龙卷开始由小变大,由虚凝实,直直从天空降下,朝关七落去,像是想要将其裹在里面。 前后的功夫,胖书生也看见了罗睡觉的反应,他下意识的眼皮一抬,蓦的,肉脸古怪一僵,再是一抖,刚吹了没几下的萧声戛然而止,一个纵跃,返身就做出了和罗睡觉一样的选择。 那竟然全是一缕缕宛如实质的剑气所凝,像是一条火龙盘旋而下,不说内力强弱,仅这可怕的下坠声势,谁又敢冒险挡在下面。 另外两个还在和胖书生争夺关七的蒙面人,听萧声一止,本来眼中已暗露庆幸之意,然后,他们也看到了头顶落下的剑气滚龙卷,眼角一抖,却是未退,嘴里啸声变得更加急促起来,最后听着已如鹰唳,高亢尖锐听的人气血不稳。 关七抬头了,幽芒霎时暴涨。 本是蓬乱的黑发被可怕气机一压,当即尽数被拨开,露出了那张冷峻甚至是有些清秀的面孔。 与那道直直落下的火红眸子相对的刹那,他抬手了。 他的手,绝没一般粗鄙武夫那般因常年修习兵器技艺而变得宽大丑陋,纤长瘦小,但很干净,如同女子的素手。 就是这样的一只手,伸手的刹那,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赫然弹出。 凝练的月华,仿佛在这一刻全被吸取渡入到了他的指尖,而且迅速蔓延贯注到他的手臂。三道凝练如柱的细芒,轰然自下而上朝剑气龙卷而去。 三指弹天。 第一百零九章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三指弹天?三指弹天,这是三指弹天。” 后续来人之中有人终于认出来关七所弹的三指,失声脱口。 三指弹天并非这指法的名字而是这一招的名字,而它的全名,唤作“惊神指”,传言此指法拥神鬼神莫测之机更具骇退九天十地之威。 可那如天火降世者又是何人? 剑气交转,天地间凭空而起龙卷,竟然率先对关七出手,众人心惊之余亦不免存着冷眼看笑话的心思。 多少年来,谁不想“天下第一”,谁不想打败“关七”,可那些敢在关七面前狂的,傲的,坟头的草恐怕都已三四尺高了。 眼前这位横空出世的神秘人虽气势惊人,但当他面对的是关七后,所有人都不看好。 却见,那剑气滚龙卷转眼已达三四丈长,丈许宽的地步,像是要将这天地江湖搅乱掀翻,剑气与三道指芒只在离地面二十丈高的地方相遇,结果竟是。 “叱!” “三指弹天被破了!” 退至一旁的罗睡觉就见那龙卷一凝,顿似一柄立起的惊世神剑,以风跟为剑尖,风柱为剑身,悍然一举冲溃了三道璀璨指芒。 “哈哈~哈哈~竟是无形剑气~” 连关七本是空洞无神的眼睛先是闪过茫然,待等看清一切后邃然一凝,像是被勾动了战意,见猎心喜。他咧嘴笑着,唇红齿白,红的像是流着血,狂笑声所生的气浪让所有人仿若置身惊涛骇浪之中,不敢寸进。 “哈哈~哈哈~好~” 一声暴喝,“好”字一落就见关七右腿一震,脚下精铁铸成的链锁当即被抖甩成波浪,又好像一条扭动的狂龙。 “轰!” 链锁末端与地面接触的一瞬,就好像山石炸开,本就一片废墟的老宅,再添一个巨大深坑,而关七的身体已凭借着这股反冲之力,如离弦之箭般迎上直坠而来的孟秋水。 关七,居然被此人激醒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已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骤见关七独臂一探一搅,竟是……竟是同样搅出一个剑气龙卷,剑气滚龙卷。 所有人为之失神,莫不是那人与关七有甚关系?但他们已没时间去思索此事,只因夜空下两柄神剑已针尖对麦芒般撞在了一起。 “呛~” 一道声音,古怪的声音,非是惊爆,非是轰响,非是嗡鸣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声响,于所有人耳畔炸开,天地为之失声,哪怕强如罗睡觉等人,此时也难免心慌气短,竟是有种莫名的眩晕。 这声音已盖过了一切,一切的声音,和一切的光,剑光刺的人无法直视,修为弱的双目更是流泪不止,像是快要瞎掉。 两股剑气龙卷顷刻碰撞,就像是两个炸开的马蜂窝,无数丝丝缕缕的剑气立如剑雨般洒下,剑气所落之处焦痕遍布,有的地方更是火焰腾起,逼得众人狼狈四散。 “铮!” “铮!” “铮!” …… 可天空上的两人却并未落下。 剑指交击,传出一声声金石碰撞摩擦的刺耳声。 所有人都暗自吃惊,这是哪里蹦出来的怪胎,两人就好像瞬间碰撞在一起的流星,产生了难以想象的火花,剑指的碰撞声,剑尖的颤鸣,一剑一指如同争鸣,刺耳更加刺眼。 一招递出,无论是那剑那指,都会悍然激出无形剑气,引得风云激荡。 只见孟秋水身形灵动剑法更是灵动,快且灵,更加诡,所攻之处皆是关七周身死穴,只求一击毙命,他身形几乎化作一道飘忽无实质的风,有如同激射不停的石子,剑光笼罩关七周身。 而关七若疾风骤雨般的指劲,每落一处,那柄剑便好似在那等着他,出剑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是无招的境界,用剑技艺已达至某个顶峰,已无技巧的拘泥,信手拈来。 “好。” 关七不仅未怒,眼中更露狂喜,天下间,敢主动对他出手的,还真是少的可怜,更何况此人修的竟是无形剑气一道。 “好对手!” “好强的剑气!” 一连道了三个好,关七眼中幽芒已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是癫狂,是战意,他也注意到了眼前对手的不对劲,目光炽热如火,乃是被他战意勾动,牵引而来。 “好好好,小子,念你与我乃是同道之人,我就给你一份机缘,就看你有没有命拿了!”关七又是道出了三个好,眼中欣赏有之,霸狂有之。 “哈哈~哈哈~” 嚣狂笑声出口,他一指指出,夜空中当即像被划出一条银河,以他指尖为源头,大江奔浪冲向不远处的后起之秀,一指之力,竟为滔天剑气,好似月华所凝练,破体而出。 远处那个一直观战的黑袍道士本就暗自心惊的眼神如今夺眶而出,瞪大了眼睛,他沙哑的声音骤然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哆嗦。 “这是先天……” 可刚开口说了一半,关七眼神倏然朝他看来,那一双眼睛竟是与寻常人有些不同,黑多过白,覆了大半,他笑了,那是冷笑。 眼露冷笑的瞬间,那黑色眼仁中一道犹如实质的目光霎时夺目而出,那竟然也是剑气,以目而发的剑气,无形剑气。 像是见鬼一样,这个一国之师,高高在上的高冠道士口中发出一声古怪闷哼,如此关头,已不容许他开口再言,他双腿微曲,双手如抱柱,像是喝醉酒般,颠颠倒倒,怀中一股逆反,倒错,对流的古怪劲力,霎时朝那骇人目光罩去,像是要将其冲散。 内力高深者,目中精光可摄神他倒是听到过,可这目光杀人,实乃生平仅见。 长空中,一道流光倾泻而下。 黑袍道人就觉自己的得意绝技,就好像如泡影般被戳破,逆反倒错的劲力一剑之下,竟然被冲破了。 眼见剑光余势不减而来,道人身子一晃,整个人就仿佛化作了一团气,一团黑色雾气,剑光临身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就好像击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力可落。 关七冷目一凝。“好!” 左腿一腿踢出,刚刚得意喘息的道人,那像是震颤不停的棉花,在一道更加璀璨的剑气下,被悍然击溃。 高冠已碎,道人披头散发,踉跄倒退十余步,脸色难看,却又骇然无比的念道:“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小子,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 他对着一剑斩开自己剑气的孟秋水狂笑着,修行之路,本就一步一登山,风雨雷霆,生死由命,若是此人能活,他不妨可以顺手送给他一场造化,若是他死了,那就只能算是福薄命浅之辈,无缘大道。 说罢,关七目光一扫旁观众人,背后黑发飞扬,发丝间,竟有锋芒显露,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一缕缕剑气霎时抖落向所有人。 竟是发丝凝剑。 而孟秋水呢,他此刻,正陷入一种水火不容的状态。也就在关七向所有人出手的一瞬,孟秋水浑身气息由火转寒,目光中的空洞渐去,终于多了一丝清明,恢复了一些神智。 第一百一十章 高手齐出 月光清冽,世间如幽海。 然,随着天空中那盖世狂人的可怖剑气洒下,一些个隐于暗中的人,也都现身了,不得不现身。 “天助我也!” 皇城之中的一墙角阴影中,一声苍老沙哑的身影自一袭黑袍下吐露而出,虽老,但却洪亮浑厚,听着就好像墙角伏着一只狮子在低吼着。 此人一身宽大黑袍掩身,便是头都被连帽罩在下面,与那些年过花甲、古稀的老人不同,他的身躯看着异常高大魁梧,绝没有丝毫龙钟佝偻的老态,瘦但却不枯的右手自黑袍下探出,手中握着一根木杖,看着就像是一条游动的虬龙,苍劲古朴,其上更镶有一颗比龙眼还大的明珠,像是长在里面。 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另一道孤立的持剑身影上。 “这便是那条狗新找的主人吗?看来,就是他对我儿出的手了。” 老人口中话语莫名,斗篷之下,一双眼眸正渐渐亮起,只是一眼,老人已想到了许多事情,可杀子之仇竟然被他强行压下,目光望向一个个被“关七”剑气逼出的身影,平淡道:“等我化了这些人的内力,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挡我?” 手中木杖点出,击向那正好朝自己洞穿而来的剑气。 “砰!” 僵持的瞬间,那一袭黑色宽大斗篷顿时被鼓荡吹开,露出来一张蓄发雪白,面红如婴儿的长相,看着,就好像须发皆张得狮子,只是一击过后,此人便已不见。 东南角一处窄巷,若不是剑光落下,没人发现这里居然有着一张藤椅。 而藤椅之上自然坐着人,一个在京城这个龙蛇混杂的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事实上从他看见“关七”使出“三指弹天”的绝技后,他心中已犹自震惊不停。 这是一个从始至终低着头的人,可尽管低着头,他依旧能看清所有,而且并没有因那份震惊而抬头,或是出声,或是失态。 哪怕如今关七以这可怖剑气邀战众人,他心中震撼已达极致,却依旧不曾抬头,甚至那垂下的眸子也未有变化。 孤独落寞的神情始终如一。 江湖上,许许多多的高手都有着他独特的印记,或武功,或兵器,或长相,而眼前这人,便是从不抬头。 这便是京城黑道中最大的势力“六分半堂”大堂主。 “低首神龙,断颈争雄。” 狄飞惊。 但,随着一道剑气落下,他已不能不抬头,低首神龙不抬头,一抬头,便要杀人。 面孔之上,一双比之女子还要好看的忧郁眸子,如同弥漫着一层水汽,卷曲着睫毛,朝那剑气盯了一眼,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中居然有一道目光夺眶而出,化作两道刀气。 “眼刀。” 先有关七目剑在前,如今竟是又蹦出来个眼刀,怪不得不能抬头。 刀剑相交二者当即湮灭在空中。 面对关七,所有人已无法藏拙,顿时各施妙计。 刚刚赶至此地的诸葛正我身形还没来得及停下,眼前就是一亮,一道流光飞掠而来,身后落后许多的,追命、无情、冷血、铁手本来还想追过来,却被诸葛正我喝止,一招手,内外天地贯通一气,将那道璀璨锋芒的剑气湮灭。 长街上,之前谁也没有注意的更夫,此时也莫名受了一道剑气,剑气如流光飞掣,朝着从未离开过的更夫而去。 “好一个出彩的后生!” 他先是赞叹孟秋水精妙绝伦的剑法,可马上。 “唉!” 一声轻叹,更夫似有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停下了手中的更鼓,有些枯黄沧桑的蓄发随之摇晃着,身形显得异常的消瘦。 “为何都想为难一个阉人?” 此人最为奇特的是他的眼睛,月光下竟是泛着蓝色的光,一不留神的功夫,更夫手中的更鼓已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极长且古怪的棍子,越到棍头越尖细,看着就好像一根长的出奇的锥子。 直到剑气已至身前不到两三丈的距离,更夫手握长棍右臂赫然暴起,放佛粗了一圈,天空登时多了一片迷蒙棍影,抖出了一个个棍花,发出着一声声尖啸,好似手里擒着一条孽龙。 “朝天一棍!” 棍法一出,所有人便已明了了他的身份,此人原来是宫内第一宦官高手,被黑白两道所不容的米苍穹。 此四人,除狄飞惊是半步宗师外,其他三者,竟是皆为宗师高手。 余下连同那个黑袍道人,罗睡觉,胖书生,两个蒙面汉子,以及其他人,竟然全都为先天顶尖高手。 而现在,看关七之意,分明有以一己之力,独战群雄的念头,一身内力,如今几经宣泄消耗不仅未曾弱上半分,反而愈发强了,气息如渊如海,深不见底。 再见一个个神秘高手赶至,关七周身的气机已是冲天而起,眼露癫狂战意,激荡的衣衫猎猎,黑发倒竖,像是随时会离地而去,与天地契合,融为一体,他举止动行间便是一道道冷冽璀璨的剑气,张口一吐口中精气亦是化作一道可怕剑气,到最后哪怕耸眉眨眼,都能化作惊世骇俗的剑气。 夜空中,那傲立的身影就如同一颗如日中天的太阳,剑气如光,抖射四方。 离他最近的几人一个个是叫苦不迭,只有竭力招架的份,那还有还手之力。 胖书生此时是浑身大汗,可他那还顾得了去擦拭,还是先顾命再说吧,肥胖浑圆的身形左支右拙之下像是个蹦跳的猴子,看着有些滑稽。 但,没人会去笑他。 罗睡觉与黑袍道人自顾不暇,比他好不到哪去,稍不留神,身上便已多了一道血口,脸色发白,节节败退。 至于那两个神秘的蒙面人,已在关七不停提升的功力和剑气急雨中化作两团破布,死的不能再死了。 场中唯一能有还击之力的,也就只剩下那几个半步宗师和宗师境的高手,能到如此境界的人,谁不是惊才绝艳之人,谁不是有着自己的骄傲。 除了一人。 就在这场大战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一直艰难支撑的胖书生正心中叫苦的时候,他忽感脖颈一痛,意识弥留之际,心中已然大骇,自己的一身功力此刻竟然不断流逝,涌入另一具身体,他艰难转头,就只看见一张苍老红润的面孔,嘴里惊恐道:“血手化功……” 微弱如蚊虫般的声音顷刻散去。 却说惶惶月色之下。 孟秋水眼中先是闪过片刻的茫然,下一瞬便已被迎面而来的剑气所惊,他头脑昏沉间就发现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逆行乱窜。 但,来不及细细去看,身形已如飞影急掠而起,长剑一指,便已指向扑面而来的剑气,剑光登时如水倾泻。 “醒了?” 可蓦然,他耳边突的乍起一声冷厉却又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如金铁相击。 倏然,孟秋水的面前已多了一道可怕身影,二话不说,一指便朝他的眉心指来,眼中天地竟是瞬间像是被这一指而夺。 神智刚复清明的孟秋水,本来苍白的面容突然就像是充了血一样,红的诡异,可然后又迅速尽退如潮,变的更加苍白。 死劫临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大地大,剑气最大 一指点出,食指白皙纤长,平华无奇,甚至,还很清晰,这确实是一根血肉所凝的手指。 可落在孟秋水的眼里,他眼中的所有,已是被这一指取而代之,充塞其中,再也容不下他物。 秋风夜凉,而此刻,已凉彻了孟秋水的心,他的血肉。 无法躲避,孟秋水心中一沉,这一指,不知是太快,还是有着别的奇异诡力,孟秋水已觉自己好像被一股可怕气机冻结,钳制在了原地,无法逃开。 他脸色苍白如纸,却无惊慌,更无恐惧,没人看到面具下他略薄的嘴角冷峻如冰的下抿着。 躲?已是来不及了。 既然躲不了,那索性已不去躲,眼见一指已至面前,眉心发冷,他绝不会相信凭借着一张青铜面具能挡住这一指,恐怕就是寒铁精钢也要被戳出一个窟窿。 眼中散去几分的火红忽又浓郁起来,青红交替,更夹着一丝癫狂狰狞,然后,赫然张开了紧抿的唇。 就见孟秋水身子一颤的刹那,他双唇一张,喉间一鼓,一束猩红血箭已被吐出,从口中窜出,冲出了面具,邃然朝出指之人的门面冲去,诡异,且不可思议。 生死危机当面,谁能想到有人竟然会以如此手段破招,口中逆血吐出,鲜红如火,竟是如岩浆一般,炽热非常,没有关七吐气成剑那般玄妙,但也不可小觑。 连关七似乎也没想到孟秋水会以这样的方法阻他,就在那一指即将点落孟秋水眉心的顷刻,血箭出口。 这一指,竟是因此稍稍一顿。 关七目中绽放剑气,血箭霎时炸开。 也就在这一顿的顷刻,孟秋水手中古剑青芒一覆,霎时斜撩,点刺而上,直刺关七腋下,凝练到极致的剑气此时尽敛于古剑之内,化作骇人的剑芒,在空中发出“嘶嘶”的尖锐声响,巧妙无俦,以攻代守的一剑。 他是生死大劫,可关七眼中却是露出惊叹赞赏。 江湖武夫厮杀拼斗,拼招式内力不过中规中矩,这般手段若遇同等境界的人便已落了下乘,很多时候,胜负生死往往都不是因为这些。 “好!” 冷夜清寒,风声呜咽,孟秋水只听眼前之人突冷冷地说了个“好”字,铿锵四散。那落向他眉心的一指已诡异望下挪了寸许,赫然以指尖迎上孟秋水的剑尖。 只是,还没完。 一剑刺出,孟秋水左手已化剑指,指影憧憧,落向关七的檀中穴,一息之间连出三招。 但,却仍是敌不过关七的一指。 “啵!” 二者相触的一瞬,两者之间的空气顿时生出古怪声响。 就见两人间荡出一股惊人气劲涟漪,如狂风过境。 孟秋水只觉一股诡异力道,沿着自己的剑身蔓延到了他的手掌,手腕,手臂,依稀月色之下,就见他手臂上的血管脉络中像是多了一股波纹,又好像里面钻着一条条虫子,涌向他的身体。 这竟然也是剑气,匪夷所思的剑气。 关七望着自己指肚上的一点血口,眼目微愣的瞬间已放声狂笑起来,直笑的放浪形骸,浑身已然生出一股柔和却又刚猛霸道无比的罡气来,震开了孟秋水的一指,将他迫的连连后退,脚下在屋檐上踏出一个个边缘清晰分明的脚印来,只退到边缘险境,才堪堪卸了这股力道,以剑杵地的瞬间,口中是生生压下那口翻涌的气血。 可他心中却是猛然暗震,如同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痛楚,盖因自己体内那安世耿所留的火劲如今随着这股剑气入体,竟隐有与自己小无相功的内力合二为一的趋势。 本是水火不容之局,如今竟是有几分水火相济,二者隐有相互交感之状,竟是分出一丝,归向脐下丹田气海,化阴阳之气相。 这一刻,孟秋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可言清的妙理,而这一切,居然是拜关七那一股剑气所赐。 天下神功妙法万千,大多数无外乎以己身化内天地,通彻经脉,气贯周天,纳于丹田,但此道也不过只止步于先天。可人身奥妙虽是无穷,如何又比的过这天大地大,所谓“水满则溢”,先天之后的宗师,便是打破肉身樊笼,内外天地贯通一气。 而现在,孟秋水已是提前看到了一条内天地圆满的道路,先天的极致,乃至宗师境的一些风景。 “小子,我送你的这场造化,如何?”见孟秋水一剑之后出现短暂的凝神,关七沙哑一笑,他磨蹭着指尖的伤口,眼神忽然又冷厉下来。“但是,还得你能活下来。” 就见他渡步在飞檐绝顶之上,四顾睥睨的打量着所有人,诸葛正我、米苍穹、狄飞惊、杨正邪这些一个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就听他嘴里讥笑道:“怎么,你们这些名震天下的人,难道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不敢对我出手?既然你们不来,那我来了。” 九年,他已消失了九年,没有酣畅淋漓的战过一场了,而且,天底下又有哪里比得过此时此刻合适。 他每走一步,目光每看一人,无需动作,以他为源头,虚空中一道无形剑气当即如星火燎原般迅速亮起,只在意念动使之间,凭空而生,这是纳天地之气为己用,此人怕是已摸到大宗师的门槛了,甚至是一只脚踏入了其中。 剑存心,气随意,关七自己如今就好像化作了一柄剑,横亘于众人眼中。他口中所吐字符亦是化作剑气,一缕口中气,可斩天下敌。 “好!” “献丑了!” “请赐教!” …… 众人望着这副仙佛辟易的可怕奇景,虽是心生震撼,可又如何肯自认不敌,更何况,如此高手,他们亦是身负诸般奇技,谁又肯错过这场已然为江湖绝唱的大战。 如同被关七高昂的战意所染,又像是被他话语所激,旁观之人皆是应声喝道,出招相击。 天地间,倏然出现各般骇人异相,有如山棍影似风雨不可侵,有花一朵,凭空而生,炸裂而成,亦有目刀横空,更有刀芒如惊雷急电,翻飞如蝴蝶,可是,却都被一道道可怕飞虹交织的剑网所缚,皆如网中鱼。 可战圈之内却有一人唯一不受剑气摧折,然那些狼狈抵挡的人一点都不羡慕,非但不羡慕反而有种庆幸,因为,关七虽是以剑气攻伐众人,可他自己居然选择了以肉身近搏,不知是见猎心喜,还是同道对手难求,他的对手,赫然还是孟秋水。 一面以剑气攻伐众人,一面又以自身与孟秋水厮杀斗剑,一心多用,在所有人看来,这已是近乎之间。 天大地大,剑气最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大造化 关七狂独臂指影横空,连袭孟秋水周身要害死穴,施的竟是江湖上前所未有之绝学,只看得人眼花缭乱,也唯有孟秋水知道,这是他的天山折梅手。 孟秋水手中剑影绰绰,恍如一片水幕,挡住了关七的剑指,他体内的两股截然不同的劲力此刻随着一次次的不留余力的挥剑,一次次的相互交感,消耗着,慢慢稳定下来,但彼此更是多出来一股莫名的联系,渐成水火相济,阴阳交泰的趋势。 前番不过只用了一指,不想此人竟是纳为已有,出招之际甚至不忘散出无形剑气,将战圈扩开,独战群雄。 关七越战越癫,越战越狂,剑气更是超脱了所有人的认知,超脱了凡俗的桎梏,超脱了肉身樊笼,天地间已无他物可拘禁这股气,无拘无束,无双无对,无法无天。 到最后,已是化作念头杀敌,甚至他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道如今都可激射出剑气。 佛经中有记:“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为二十念,一念为二十息,一息为六十刹那,一刹那为九百生灭。” 只见天地间,剑气晦暗之光,浩瀚如海,棍影被冲散,惊艳一枪被湮灭,刀光消失,刀芒黯淡,赫然是群雄受制的局面。 关七狂笑着,睥睨着。 “来吧~” 哪怕心思内敛,性格如孟秋水这般,如今见到这一幕,也不免心驰神往,心神震颤。 这一刻,他也终于对这世间为何有人宁肯抛妻弃子,舍去凡俗牵绊,终其一生也仍要去求索大道前路的选择有了些许明悟。 为的,不过是打破世俗樊笼,笑傲天地之外。 而孟秋水亦是越战越癫狂,关七快,他便快,有攻无守的剑法被他施展的淋漓尽致,到最后已如化作疯魔,至自己于忘生忘死的境地。 哪怕他凭着走火入魔所成的狂暴内力如今竟然也是不敌关七,节节败退,招招受制。可他心中不知为何忽生出一股无来由的郁结之气,这股气因一次次的与关七碰撞,吐血,越来越浓,到最后已是泛滥成魔,不吐不快。 终于,压制了七十三招后。 “啊!” 一声长啸忍无可忍,倏然出口,不知是受关七的剑道意志影响还是念起了自己心中的一些不甘与无奈。 孟秋水已是起了玄妙变化,他望着面前关七毕露的狂态与霸道,心中无来由的忽生起一道声音,这声音就仿佛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他,一个陌生的他,属于人、剑之外的第三者,自心而起,凝意而生。 “我孟秋水定要立万世功业,独步天下,宁鸣而生,不默而死,方不负此生。” 此念一出,本是对孟秋水攻势连绵如急雨的关七,赫然就发现面前的孟秋水竟与上一息不同了,他的身上,是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恰在此时。 关七本是见猎心喜的眸子猝然一凝,他攻势蓦然而止,崩开了孟秋水的同时,就听他长啸一声,一道晦暗不明的剑气已自孟秋水体外凭空陡现,凝练到了极致,与他的无形剑气大有异曲同工的妙相,这一现,便直袭而来,快的不可思议,竟是让他也生出一种措手不及之感。 他身躯一侧,单臂一震,五指一擒,作擒龙之状,竟是欲用擒拿去擒下这道剑气。 这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幕。 若说这世上唯一能做到的,恐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不世狂人了,五指如铜铸铁打,竟是真的一爪抓住了那缕剑气,可入手的刹那他脸色顷刻一变。 这股剑气竟然在他一抓之下没有溃散,而且,就好像真的擒的是条龙,在关七的注视下,在所有人瞪大的眼眸中,那缕剑气洞穿了关七的手掌,没入了远方的黑夜,乍然一现,似可直抵天际。 所有人都愣了。 纵观这么多年,自关七成名到如今,天下高手辈出无数,可与他真正交过手的莫说令他受伤,哪怕是能在他手中坚持着百招不败便足以名动天下。 而今日,关七竟是受伤了,还是被一个声名不显,境界低于他的人所伤。 也唯有关七似有明悟,他看向眼前的孟秋水似痴似狂,自己竟然无法习得此招,看不透。他的剑气无形,凝气而生,虚幻缥缈,可之前那一缕晦暗剑气竟然如同实质入手,就好像真是一柄剑。 可连孟秋水自己都仍有些茫然,不解,似乎连他都不明白为何自己能发出那缕实质存在的剑气,但他的心却通透了,再无郁结。 恐是看出了孟秋水目中的茫然,关七一甩滴血的手,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的酣畅淋漓,最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孟秋水,如同看着什么至宝,他不仅没有再次出手,更是罕见的出言解惑道: “好一柄由心而生的“心剑”。不必执着,心已通,时机一到便自会明悟,无形剑气,我得虚,你得实,好个惊才绝艳的后生,不出十年,你必为武林第一人,与我争雄。” 所有人听闻此话是齐齐动容。 “心剑么?” 孟秋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有些怔愣。他又看向正盯着他看的“关七”,神色复杂的嘴唇张了张。 “多谢。” 却见关七笑了一声,言语莫名。“谢?那只是说明你合该得此机缘,不然死在我的手里,也只是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剑者,练剑亦是炼剑,虽为重,却也只不过是修习剑道的起始,不足道也,炼意,炼心,才算是真正踏入剑道一途,千锤百炼仍不改心中棱角,方才有踏足顶峰的资格。” “而你,已有这个资格。” 关七说着,可孟秋水却发现他多黑少白的眼目中起了不同寻常的变化,像是急剧黯淡了下来,暗淡的犹如黑夜,可渐渐地,又多了一颗光点,那是一颗星火,黑暗中的星火。 本是暗自警惕的孟秋水望向这双眼睛后,竟然再也生不出躲避之心,四目相对,便是他的眼睛也开始黯淡下来,死灰无光,然后,也多了一颗星火。 立时,孟秋水只觉自己意识混沌之际,脑海中竟是兀的浮现出许多模糊身影和声音,就好像他已置身于另一个妙不可言的玄奥世界。 入神之下,孟秋水不由自主的呢喃出口。 “先天剑谱……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耳边,关七似笑非笑的声音忽的传来。“小子,我一生横行天下,唯你最是顺眼,也唯有你与我同道而行,此乃我炼意之法,能悟多是,便看你的造化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悟剑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也许是一年,十年……陷入那不可描述的妙境中孟秋水已是忘了时间的流逝,幽静之下,天地之间,除了一缕缕缥缈无形的气之外,再无他物。他眼中所见到的,那是一缕缕或璀璨,或晦暗,或大放光明,或死寂黯淡的气,剑气。 甚至,花草树木是剑气,飞鸟鱼虫是剑气,风雨雷电是剑气,春夏秋冬亦是剑气,哪怕是日月星辰也是剑气,就仿佛这是一方由无数的剑气所凝结的天地万物。 而他,正领略着这方天地的奥秘,大道的真理,妙不可言。 他像是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记忆,武功,乃至自己所求的,想要的,这一刻,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成了这天地间一缕纵横八方的凌冽剑气,缥缈无形,浩瀚无穷,追星逐月,无法无天,与其开始融为一体。 脑海中依稀还回荡着那一句句晦涩的话,宛如某种道韵至理,萦绕在他的心头。“天地有剑气,肉身为剑,御气而行,剑破万法……” 却说不知过去多久,正沉浸在不可言说感悟中的孟秋水忽然被一声声暴喝惊醒。 “血手化功大法!” 一饮一啄,皆为定数,孟秋水幽然转醒。 清醒的一瞬,他便发现自己体内的水火双劲已达阴阳交泰,生生不息的地步,而肌肤之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层乌红发黑的血污,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如同血肉骨髓中的杂质,而他的心神意识则是前所未有之凝练透彻,恍如一柄千锤百炼的剑胚。 境界更是稳固在了先天顶峰,但他有种错觉,他如今无惧宗师之下任何人,哪怕半步宗师。 天边已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他目光投向暴喝的源头,却见诸葛正我竟是与一黑袍老者大战连连,地上倒下了许多尸体,如那胖书生,如那黑袍道人,甚至是连京城两大势力的最强高手狄飞惊,杨无邪都是软到在地,脸色苍白,至于皇城内的第一高手米苍穹,此刻也是急喘无比,踉跄难支。 “醒了?” 关七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下激斗,头也没回的说道。 “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他话语莫名,眼皮不时微抬望向头顶的夜空,目光再也没了往昔的霸道嚣狂,而是多了抹怅然与复杂,像是个伤心人。 就在他说话间,场下忽起惊变,诸葛正我竟然节节败退,越战越弱。 “此人倒是有些意思,已纳几大高手内力于一身,仅凭功力而言,若我不出,必是天下无敌的人物,但我不会出手……”关七一抖腿,脚踝上的脚镣立被抖成无数铁屑,他话语一顿复又平淡开口,铿锵落地。“因为,这是留给你的。” 苍穹之上,云端深处,忽然惊起一声声古怪轰鸣,晦暗难见。 关七闻声仰起了头,望向那异响的源头,又看了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间,嘴里喃喃自语道:“看来,我等的人,是等不到了……罢了,不如归去……归去……” 说罢,他纵身一跃,人已飞天而起,直冲苍穹,好似化仙而去,白日飞升。 “剑,拿起不易,放下更难,天下高手,皆为磨剑石,你……好自为之……” 耳边缥缈话语落下,不世身影,已是不见。 天边开始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而关七却是活生生的凭空消失在了所有人眼中,像是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出现过。惊的众人也是纷纷侧目。 真耶? 梦耶? 不得而知。 孟秋水的目光从复杂化作平淡,然后从天空收了回来,伴随着他浑身血肉的扭动,那些血痂已是脱落了下来,露出来细腻如羊脂般的身体,脱胎换骨。 “诸葛先生,你就不好奇楚相玉如今在哪吗?不妨告诉你,早在之前,他已携三千“西域回天术”所造的神兵去了宫廷之中。”场中正与诸葛正我交手的老者,淡笑开口,可言语却让本就拼命顽抗的诸葛正我脸色大变。 强敌在侧,岂能分心,诸葛正我一身功力旋即如倾泻之水,再无停滞。一旁身为宫廷第一高手的米苍穹听到此言,眼中顿绽无限杀机,忍着功力被吸的虚弱,提气暴起,发出一声霹雳雷霆般的大吼。 “安云山!” 一棍横扫而来,长棍如龙出渊水,带出可怕呼啸,好似能碎山分海,飞身之下,气劲肆掠间,周围一切房屋,尽是碎裂开来,咂向黑袍老者的后心。 可是,倒飞出去的也是他。 砸到安云山的顷刻,他手中长棍寸寸如灰碎开,手臂之上青筋血管根根暴起,落向老宅的废墟之中,生死不知。 几人力战关七,谁又能想到会有人如黄雀在后觊觎暗藏,如今大战结束,多已气息虚弱,功力损耗大半,单打独斗又怎会是这安云山的对手。狄飞惊,杨无邪,这一对宿敌心照不宣,当即同时出手,若是皇帝易位,恐怕他们的势力亦会收到摧折,更何况能不能活过此劫还得另说。 二人当机立断,齐齐出手。 一人目刀,一人使的是袖中刀,袖中藏刀。 一近一远,刀影翻飞如梦如影,刀气如光。 可,虚弱至极的几人,哪怕强催内力,如今却已无法有所功成。 吸收了几人内力的安云山,此刻浑身气机澎湃如海,动辄便似龙似象,皆带着沛然巨力,势不可挡,他左手与诸葛正我对掌相斗,右手所握木杖回身一挥,便见一道匹练如孤月般扫向两人,二人齐齐败退,呕红不止。 远处追命等人见状已欲上前相助,奈何却被诸葛正我挥手迫得连连后退,无法靠近。 “快走,去救皇上!” 诸葛正我眼露决绝,体内仅存的内力不要命的宣泄而出,凝望着眼前的安云山,但他已知,回天无力。 “世叔!” 无情凄声喊道,但,却也只能与另外三人离去,眼睁睁的看着诸葛正我的身躯慢慢佝偻了下来。 然。 就在所有人心思绝望,悲痛欲绝之际。 高檐之上,就听一道清冷声音响起。 “安云山?” 与声音同至的是一道破空而来的剑气,如璀璨流光,直落安云山的太阳穴。 所有人此刻才意识到他们似乎忘了什么,移目看去,见那一直静立未动的孟秋水此时浑身毛孔都在溢出无数微弱的星点毫光,便是发丝都凝上了一层晶莹,看上去宛如天人降世。 这是游离于天地间的气,如今被他吸收了过来,即便他做不到关七那般吞吸月华的地步,可这般细水长流之举还是可以的。 本是入定如老僧的身影,忽然双目一凝,一道剑气霎时夺目而出,看的几人纷纷变了脸色,苦涩不已。 不知是谁呢喃了一句。 “先天破体无上剑气!” 这还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第一百一十四章 楚相玉 天光微亮,司马温公的老宅如今已是残垣断壁,一片废墟,激嚣的尘埃还未散去,乍现一道剑气飞袭而出,直指那以掌压人的安云山。 望着如此一剑,关七无敌之资仍在眼前,强以安云山也不免心生忌惮。 一掌震退毫无还手之力的诸葛正我,安云山木杖化作一片急影,瞬息如仙人指路般指出,二者碰撞的一瞬,僵持不过刹那,安云山木杖顶端的那颗龙眼大小的明珠便已传出“咔咔”碎裂的声音。 “嘭!” 那碎裂纹路转眼便已蔓延而下,木杖砰然裂开。 冷哼一声,安云山撇去手中半截木杖,说时迟那时快,他须发怒张如一头白毛狮子,双脚一跺地面,便已凌空扑来,人未落地,手中如山倒的浑厚掌劲已如怒涛般涌来。 孟秋水首当其冲,他手中剑身一抖,就见一缕无形剑气霎时横击而出,单足随即一顿,整个人已似片飘叶向后翻飞,直挺挺的飘去,可他手里却不闲着,手持剑,隔空一刺,便听清越剑吟声声入耳,一起的,还有一缕缕可怖剑气。 安云山双手不停震散着那些剑气,见孟秋水从不与他硬碰硬,沉声开口相激,不怒自威。“妄你习得关木旦的奇功绝学,莫非连一战之心也无?” 孟秋水面容平淡无波,他又岂会上当,即便他已多了一套神功绝学,但内力境界的差距终究还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焉能托大,而且还是面对这可化人内力为己用的邪功,说不得一着不慎,便是身死命消的下场。 他一面腾转挪移,一面不咸不淡道:“对我而言,我只要成王败寇的结果,生死之分的下场,至于手段,如果我是和你同样的境界,我会考虑和你公平一战。” 孟秋水轻功身法诡谲多变,安云山每每要触到的一瞬,总是差那么寸许,再听孟秋水反讥之语,老匹夫像是动了真怒,他双足一顿,浑身已使了千斤坠的法子,双脚轰然踩踏入地面中,凹陷下去一个大坑。 遂见。 一股惊人吸力以安云山双手掌心陡生,顿时飞沙走石,掀起漫天尘土。 本是灵动飘忽的孟秋水就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陷入泥沼地里,变的滞缓起来。 “我能有现在的境界,归根结底,还要归功于你那儿子。”孟秋水一身剑气狂涌,体内功力再提十成,然后,他松开了手中的古剑,准确的说是被他弹指间送了出去,在空中急旋。 可惜,不知是太慢,还是变化太过明显,竟被安云山避了开来。 而他自己,回身一转,翻掌迎上。 掌劲相撞时立起莫大惊人气浪,可让人诧异的却不是如寻常那般一处即分,而是紧紧的好似粘在了一起,一股吸力从二人两掌相交的地方骤起,好似一个无底洞,吞吸着孟秋水的内力。 “噗!” 浑厚功力如万顷重压而来,孟秋水口中当即吐出一口血红,可他眼中并无痛苦之意,而是有种令人发寒的沉着与平静,看的安云山都是心头一跳,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竟是故技重施,血箭出口。 而几在同时,他身后,一道流光已无声无息的折返飞回,乌青的古剑,赫然斩向了他的肩头,然后,在他的目光下削向他的右臂,一声低沉的疼痛惨叫如怒狮咆哮。 “离手剑?” “嗤!” 空中就见,一根手臂齐根而断,坠落在地,“锵”的一声,古剑插入地面,晃颤不止,他避过了血箭,却避不过这道剑气。 一臂断,孟秋水的右臂顿时空出见机并指如剑,隔空已是一道剑气朝安云山打去。 “轰!” 只是对方吃了如此大亏已早做防备,一身内力宣泄而出,宛如惊涛骇浪。 孟秋水本是与其对掌的左手当即血管经脉根根暴露于表,看起来狰狞无比,如同一条条鼓动扭曲的蚯蚓,颤抖不停。 感受着丧失知觉的左臂,孟秋水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巨浪拍飞的鱼儿。 也就在此刻,恰在此刻,孟秋水的身上,一道青色细影不知从哪忽窜了出去,在安云山的右手上一顿便又折返而回,快如闪电。 安云山正要追击,可半步还未迈出,脸上便已升起一股黑气,他看了眼自己的断臂沉声道:“好个心思深沉的小子,我儿死在你的手上看来死的不冤。” 说完,竟是毫不犹豫的转身而逃。 只剩孟秋水伸手接过爬回来的青蛇,任由其绕上自己的手腕。 他拔起地上还在晃颤的“青霜”,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一脚便把那只断臂踩成烂泥,走到了正缓缓起身的诸葛正我面前,沉默稍许。 “诸葛先生,别来无恙。” 听的孟秋水的声音,诸葛正我苦笑连连,却又像在意料之中。“孟兄弟,果然是你啊,以你的心思武功,如今再加关七的绝学,已是潜龙出渊之兆,日后成就,不可估量。” 他说着,苍白脸色又是一变,一把抓住了孟秋水。“快……快去救皇上……” 孟秋水闻言提起诸葛正我,身形几个兔起鹘落,已直奔皇宫而去。 一路上,就见一些宫廷护卫倒在血泊中,显然早已死去多时,或是一地冰渣,或是焦灰。 两人急朝皇宫掠去,直到最深处,赫然就见追命等人正与一人激斗不停,合四人之力,竟仍是略显不敌。 那人一身血色鲜红劲装,脸上挂着淡笑,竟然看不出一丝高手气势,俨然已达神华内敛之境地,居然是半步宗师的高手,离宗师只差临门一脚。 可倏然,他笑容一散,目光一滞已如刀锋般划来,落到了诸葛正我的身上,身体一晃,竟似化作了一团红色的怪风,如同被血染红,眼看血影就要飞坠而下,却见诸葛正我身旁面容冷淡的青年拂指一弹剑身,一道无形剑气刹然显现,逼退了汹汹来势。 “啵!” 那想来人居然生生硬受了一道剑气,脸色变了变,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诸葛正我在旁开口。“他修的是“冰魄寒光”和“烈火赤焰”两种奇功,内力已至化境,自成护体罡气,刀剑难伤。” 孟秋水如今内力虽不说大进,却也今非昔比,手中所提长剑,剑身之上,立时覆了一层流转青芒,本就看着比寻常长剑要长的青霜登时再长几寸,在脚下的大理石上留下了一道可怕孔洞,如同滴水穿石所磨而成。 他缓声道: “你就是楚相玉?让我,送你一程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朝扬名 十月二十三日,初秋。 这一日可着实不太寻常。 先是有销声匿迹多年的关七重现江湖,以一人之力独战数位江湖高手,最后破空而去,不见渺踪,引为天下奇谈。 一些有幸目睹这旷古绝今一战的普通人大多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什么白日飞升,什么历经苦楚喜乐已成佛作祖而去,落在那些说书人的口中,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而后更是有安云山以一身邪功,连噬几大高手内力,便是号称“武林之贤”、“文林之仙”的诸葛先生也败下阵来。可世事难料,不想安云山却在一声名不显的人手中连番吃亏,最后远遁暫逃。 另一件事,便是“绝灭王”楚相玉,率西域回天术所造“神兵”独闯皇宫,意图谋反,只不过幸好有追命四人赶来阻拦,才没有酿成大祸。 而这最后一件,便是传言继承关七绝学的神秘人,于崇德殿前,剑毙楚相玉。 据说此人共出九剑,一剑祭出引得风雷激荡滚滚,剑气如长河,委实骇人,八剑尽出,便破了楚相玉刀剑难伤的罡气,九剑再出,已摘了他的头颅。 此役过后,此人风头一时无两,被称为宗师之下第一人,隐为后起之辈中的翘楚魁首。 …… 秋叶,秋凉,秋雨, 为这京城之地铺上了一层惨淡,萧索。 长街深巷,以二十人为一伍的“六扇门”铁卫正警惕的盘查着周围,弄的人心惶惶。按孟秋水的意思他们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但以岑冲那般好大喜功的性格,他也懒得去说。 如今已过去了个把月,天下各处,“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以及朝廷莫不是都在寻着安云山的消息,天下之大,已无他藏身之处,可谓是真正的丧家之犬。 “大人不仅习得神功绝学,更是救圣上于生死之危,名动天下,看来,以后这偌大江湖大人的分量已可举足轻重。” 岑冲虽然恭敬奉承的笑着,可那脸色却比哭还难看,古怪僵硬,他现在立着的地方正是蔡京的内院,若是平常别说内院了,恐怕连那大门他都进不来,但现在他反而有些后悔自己进来了,特别是地上多了一条条游动的毒蛇,五彩斑斓,皆是剧毒之物。 “唔~” 正在调息的孟秋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从始至终都是盘坐调息着,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如梦呓般的轻喃。可那细密的雨幕倏然现出异样,方圆周遭的雨幕顷刻溃散如水雾,一直蔓延到岑冲的面前让他浑身发冷。 这回,是真的冷,像是猝然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遍体发寒,冷的嘴唇泛白,毫无血色。 岑冲擦试着额上不知是雨还是汗的水泽,张着干涩的嘴,眼前之人的气息更可怕了,如果说以前是生人勿近的冷漠,那么现在,对方就像是个由冰块雕琢出来的人。 特别是张开双眼的刹那,一道目光,很平静很淡漠的目光。迎上了他微僵着的视线,迎上了他的目光,确实很平静,就如同千万年不化的冰魄,又如那雪山绝顶独自屹立无数岁月的寒石,仿佛带着一种不可形容的锋芒,又如同是一柄披着血肉的剑,难以逼视。 豁然,本是漫起水雾的雨幕,竟被分了开来,如同被隔开的水帘,从孟秋水的面前落到了岑冲的脚下。 那是一道剑气。 略带迷惘中,就听那人恢复清明的一瞬,口中复又低语开口。“原来,是剑意!” 望着脚下被斩成两段仍自翻滚的毒蛇,岑冲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人神功大进,可喜可贺。” “呵呵~神功?”孟秋水不可置否的绽颜轻笑一声,冰山立化,锋芒尽敛,宛若一普通人。“有安云山的下落了?” 岑冲心中顿时如释重负,像是卸下了万斤的巨石,只是忐忑的说道:“大人,京城之地我已搜遍,仍是找不到他。” 听到这个早在意料之中的回答,孟秋水并无意外,一个宗师高手若想藏匿,又怎会这么被人轻易找到。 抚着自己的剑,他目色如水的说道:“安云山虽然身负绝世功力,但已断了一臂,加之身重剧毒,能藏的地方不多,去把城外的荒山搜一遍,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 岑冲闻言当即慌忙应道,逃也似的转身离去。 “主上,真的要把抓捕安云山的功劳让给他?”蔡京从远处的长廊上走了过来,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谋逆之事那安云山是罪魁祸首,若抓到可是泼天的功劳,就是蔡京都有些坐不住了。 “功劳?那种东西对我可没什么用?”孟秋水言语随意的说道。他缓缓起身,看了看天空绵密的如丝如缕的愁雨,已腰悬古剑走到了屋檐之下。“我要的,是安云山的命!” 他瞥了眼岑冲离去的方向,眼神泛起如波涟漪。杀子之仇,断臂之仇,还有坏了对方谋反的好事,怕就藏在某处等着他呢。 孟秋水心中十之八九能肯定,岑冲一出京城,必定是殒命的下场,他食指轻叩剑鞘,口中轻叹道:“在他身上浪费了一条蛊虫,如今也时候起作用了。” “神侯府那边没再纠缠捕神和姬瑶花的死了?”只见他每步落下,身上便会腾起一缕缕薄烟,水汽蒸腾,直走到屋檐下,发丝衣袍已是干透。 “全赖主上高明的手段,神侯府众人已把捕神的死归结到了安云山的身上,日夜在探查。”蔡京恭敬道。 这便是孟秋水为何没有直接毒死柳激烟,而是选择只以毒药化去他的功力,如今安云山一身邪功惊世,自是被人误认为凶手。 伸手接着屋檐下滴落如珠的沁凉雨水,孟秋水平淡道:“还是需得留意,不能让诸葛正我察觉到什么,不然就会很麻烦。” “不会麻烦的,一切都是岑冲做的,大人又怎会麻烦。”蔡京笑的像是个老狐狸。 一直到正午,微雨并没散去多少,反而越来越大,天地间如同笼罩在一层迷蒙雾气之中,苍茫辽阔。 倚着木栏像是在打盹的孟秋水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远处,之前离去的蔡京走到了近前躬身道: “主上,果然不出您所料,安云山就藏匿在城外的荒山中。” 孟秋水没有言语,他探出左手接过一条沿着木栏朝他游来的青影,这才缓缓站起,一步复又踏入了雨幕之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安云山,死! 幽山雨雾。 茫茫渺渺。 却见远方仿佛天边的尽头处,一道模糊的素白身影如同一只俯身于地面丈许高的白鹤般,缥缈灵动的飞离而来,掠起几缕清风。 远山之上,沉浸在一片白茫茫的薄雾里。 十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人已飞渡而来,鸟雀似的歇在一颗树梢细枝之上,轻若无物,稳而不摇。 沉凝的冷目扫视着脚下的荒山,如今枯叶遍地,被这雨水一冲,一股腐味已弥漫其中,不浓,却也难闻。 轻移的眸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周围,冷冽的目光如箭矢般穿了雨雾,停在一具染血半掩在枯叶中的尸体上,甲衣早已变了形,胸甲上一只骇人掌印烙印其上,五指清晰可见,一掌毙命。 见到尸体,那人左手一翻,袖中已滑出一支乌红古朴的洞箫,张唇轻吐,衣袂飘飘。 “呜~呜~” 沉郁深重的萧声顿时散向四面八方。 “沙沙~” 除却雨落之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响起,由小而大,愈发密集起来。山野林间,一些隐蔽之地,开始爬出无数毒虫,朝孟秋水脚下的荒山涌来,到最后就像是毒虫铺了一层地面,花花绿绿翻滚搅动在一起,像是一个个肉球。 长萧斜竖唇前,纤指急动,萧声立时一变,急转直下,变得诡谲邪异,而地上本来扭动的毒虫蓦然相互撕咬吞噬起来,汁血肆流,随着那些死去的毒虫越多,本是白茫茫的薄雾竟是渐渐变了颜色,多了一抹惨绿,萧声越急,那抹绿色已开始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直到沙沙之声微不可闻,毒虫死绝,孟秋水方止了萧声。 他一挥袍袖,便见一团灰烟自袖中飞出,融入了毒雾中,二者合一,毒雾已是由绿转黑,黑雾荡荡,开始蔓延向正片荒山,所过之处,虫蚁鸟兽尽皆无生。 孟秋水足尖一点,整个人登时腾空而起,俯视着整片荒山,见毒雾中有几处地方滚动扭曲,他腰间古剑刹然出鞘点出,剑气如锥,只落一点。 “噗噗~” 毒雾中几蓬血花顷刻绽开,然后迅速变得乌黑下来。 “鹿!” “野猪!” …… 他身形轻灵非常的在树尖之上腾挪,居高临下确认着剑下亡魂的尸体,可是,没有一个是他想要找的。 等等,野猪? 孟秋水忽然止步于一树巅上,望向地面那具已被毒雾侵蚀的血肉模糊的巨大野猪尸体。 正停了不过一息,骤见那不下六七百斤重的尸体轰然朝他飞来,劲风呼啸的可怕异常,像是一块巨大的山石,被人从下往上抛飞而来,力道大的难以想象。 不惊,不慌。 孟秋水身形一撤,手中长剑已划过一道剑光,立斩而下,空中“呜呜”生风的尸体上是一道血痕已自中间凭空乍现,然后,一分为二,肠肚撒了一地,血水飞溅。 “想不到,你还懂得驱虫御毒之术!” 一道身影紧随而起,正是藏匿多日不见踪影的安云山。 只不过安云山如今的模样委实太过吓人,浑身恶臭,脸上血肉模糊,像是被剥了一层皮,只剩下猩红的血肉与渗人的血管经络,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布满毒疮,被挠的没一块完好之地,活脱脱的一个厉鬼,看的人寒入骨髓,头皮发麻。 他手里还提着个人,正是岑冲。 “大人,救我,救我啊!” 岑冲四肢被折,本是惨淡的目光看到孟秋水的一瞬立时亮起,低声求救。 可看着孟秋水无动于衷的反应,他已是彻底心如死灰,绝望化作怨毒,死死的盯着孟秋水。“我供你驱策,为什么?是了,我早该知道的,你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放过我……” 孟秋水望着这双怨毒至极的目光,稍稍沉默少许,这才清冷平淡的说道:“世事如棋,在你心中又何尝不是时刻想摆脱我,杀了我。如果弱者是我,恐怕我已活不到今日吧!” “而且,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你都已经拥有了。” 听到他的话,安云山沙哑着声音蘖蘖笑着。“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小子,不如,你归顺于我吧,以你的心智武功,你我二人联手,这大宋江山,得之不难。” 见岑冲毫无用处,安云山左手一抓,不等他开口求饶已是吸尽了岑冲的内力,随手一抛,生死不知的岑冲便撞向山上一块大石,脑浆迸裂,当场毙命,化作一滩烂泥。 二人如今各立一树冠之上,遥遥对峙。 孟秋水见安云山果真吸了岑冲的一身功力,他紧抿的嘴角一启。“心狠手辣?这你可说错了,我的心狠手辣,大多数只对恶者,与你那视人命如草芥不同,我虽身处黑暗,却仍愿追向光明。” 安云山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古怪的扭曲着,露着笑不像笑,怒不像怒的表情,看的人不寒而栗。“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就如同现在的我,为世间所不容。” “如果这是你最后挣扎的手段,可真是有些让人失望。”孟秋水神情淡漠。 他知道安云山有意拖延时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就在话落的前后刹那,安云山眼神忽然一变,他惊怒非常的看向自己的左手,又看向脚下岑冲的尸体,最后低喝道:“他身体里有什么?” 开口之余,安云山的鼻中已渗出了乌黑血液,口中更是咳嗽连连,血沫中,隐见无数肉糜。 “没什么,我只是之前在他的身体里放了一条蛊虫,此蛊以毒为食,寻常时候每间隔一段时间才会醒来,但若遇毒,便会生龙活虎,啃食你体内所有中毒的血肉,乃至五脏六腑。” “你身中剧毒,居然还敢运转内力,施展这般邪功,若我所料不差,那毒已是渗进你周身血肉之中了吧。” “安云山,你的路,尽了!” 孟秋水缓缓说着。 “咳咳……咳咳……” 一声声急促剧烈的咳嗽响起,只见安云山嘴里咳出来的,是一块块细小的碎肉,到最后是大口大口的黑血,散发着恶臭。 他浑身猩红的血肉开始变得发黑,那是血肉下,毛孔中溢出了无数乌黑血珠。体内本就不属于他的杂乱内力开始乱窜起来。 骤听。 “啊!” 一声凄厉如鬼的厉啸,安云山双目淌血朝孟秋水扑来,惨不忍睹,如鬼如魔,像是疯了。 孟秋水摇头喟叹一声,一指划出。 空中。 一颗狰狞的头颅已是瞪大着眼睛,从脖颈分离开来,洒出一片黑血。 与尸体坠向地面。 “砰!” 发出一声闷响。 雨越来越大了。 不知过去多久。 远山之上,一声轻语缥缈而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当真是,好大的一场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归主世界 苍州,南都。 时正冬,雪后初晴。 只在那一间雅致简单的宅院里,便见两道身影在雪后的空地上扭转腾挪着,脚下所踩步伐虽看似简单,却内含玄机奥妙。 另一边的书阁木栏上,则乖巧的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扎着两个羊角辫,被人打扮的煞是可爱,一边咬着手里的点心,一边听着身旁女子的琴声。 她眼睛也不闲着,瞪的大大的,盖是因为木栏外面,竟是因琴声吸引来许多喜鹊和麻雀,歇在一颗桂子掉的差不多的桂树上面,缩着脑袋,叽叽喳喳的,偶有一两只落在地上,啄食着女娃因玩心捏碎撒在地上的点心渣。 一曲作罢,琴音立止,鸟雀已散,像是耗尽了气力,穿着翠色袄裙的女子又开始调息吐纳起来。 连同那两个正在练着身法的也是如此,许是体弱,面容病恹恹的女孩练了没一会已气喘吁吁,只有那干瘦黝黑的少年抿唇不语,只顾习练和吐纳。 差不多正午稍暖的时候。 “孟府”之外,忽然自远处行来了一辆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声,老远便清晰可闻。 赶车的,是一位双袖挽起的灰衣麻衫汉子,浓眉大眼,看着老实巴交就好像一个庄稼汉,见到了地方,他双臂一抖勒住缰绳,对着帘子后的人说道。 “紫姑娘,到了。” 话音一落,就见那绣着云霞飞鸟的帘子已被一只皓腕素手撩开,探出头的,却是一模样瘦黑的黑衣女子,她先是打量了一番周围,这才下了马车。 而马车里,还有一人随着少女的步伐,走了下来。 就见一只冷寒的黑铁战靴先递了出来,却非男子,淡紫色的衣摆紧随其后,滑了出来,然后是一具纤巧的腰身。 “咳咳~” 依稀的咳嗽声中,再见一只纤手探了出来,五指指甲修长,亦是紫色的,只是看着却给人一种慵懒无力的感觉,搭在了黑衣少女的手上。 “这琴声,有趣!” 人还未下来,声音便已响起,带着七分娇媚,三分英气,引人心生恍惚,媚态中带着骄气。 门后面嘬着烟杆,打着盹的船老头本来是被马车声惊醒的,他顺手磕了磕烟渣。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马车行到“孟府”外居然停住了。 他下意识推门去看目中便已多了道美艳不可方物的紫衣身影,那一双铁靴踏在斑驳青石上,居然罕见无声,纤细曼妙的腰枝仿似堪堪一握,如水般倚着黑衣少女,衣裙袅动。 船老头当即疑惑道:“您是?” 女子面有未愈病色,见看门的是一灰袄棉裤的老头,她并无任何鄙夷嫌弃之色,反倒是笑颜轻展,语如清泉。 “此来只为见一见孟公子,多有唐突,还请恕罪。” 船老头一生虽见过不少人,可何曾见过如此气质不俗的人,只以为是来了不得了的贵人,忙将其引了进来。 另一头,见竹苑中的人还未出来,阿瑶已缓步走了过来,待看到来人面目的时候,眼中的疑惑好奇顿时化作只有女人才懂得的警惕敌意,正是她心底里那个作风不似正经的女人。 来人,正是紫老大。 “之前的琴,是你弹的?” 久经人情世故的紫老大见眼前翠衣少女目露警惕和敌视,唇角为扬,略感好笑,只是看到她怀里紧紧抱着个琵琶,当即目露异色,此女浑身毫无内力气息,可是琴声却能引来飞鸟,着实让她意外。 见阿瑶并不理会自己,她毫不在意的轻笑道:“有时间可以去我那“鱼龙楼”坐坐,我可认识不少琴道大家,而且,还有稀世琴谱!” “且来一见!” 正说着,一道平淡嗓音已从庭院深处轻飘飘的掠来,打断了她的话。紫老大姣好的面容登时不可察的微变,那黑衣少女更是如此, 几日不见,此人功力,居然又涨了。 “你在这等我!” 紫老大面容僵了僵,但随后笑的更加迷人,她对着云雀吩咐了一声,便已顺着长廊朝竹苑而去。只因心中已有十足把握,这个姓孟的书生,绝对不是寻常人,而且十有八九与那名入道的剑仙有所关系,甚至是师徒都说不定。 越过长廊,渡过绿水,一道披发身影正安静的立在一颗苍劲老桂树底下,看着身前开的正盛的梅花,静待着她。 可落在如今功力倒退的紫老大眼中,她心中莫名一突,眼中所见恍惚竟是看到了一柄剑,一柄血肉之躯所化的剑。回想着过往中有过类似的一幕,她强压心头震惊,只定睛凝神,才没了那古怪的变化。 “紫姑娘所为何来?” 而她面前的人已转了过来,平淡温言,平和的目中已多了股摄人的风采,暗藏疏狂,仿若脱胎换骨一般,那是一种久居高位才能养成的气魄,当真变化极大,乍一打量,她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紫老大心中虽是心绪几转,但脸上却是生出一抹迟疑和愧色。“陈夫子的事……” “世事难料,生死无常,与你们无关。”孟秋水声如飞瀑激泉,铮铮作响。 紫老大闻言沉默,少顷,只见她望着面前出神的孟秋水道:“不知孟公子可否知道那太一宫的陈希夷?” “此言何意?”一听到“太一宫”三个字,孟秋水眼皮微抬。 目光似飘向天外,紫老大缓缓说道:“天下道家,其中以“太一宫”为最,与西土“小烂陀寺”和儒家的“浩然书院”齐名,三者皆为三教顶峰,其中每一甲子三教中最为惊才绝艳的传人便会下山,历经“化凡”之劫,踏“入道”之路。” “而那陈希夷,此人一经出世,便为先天,四肢百骸,经络俱通,正是当代“道子”,号称五百年不遇之才。他手中还有一柄“大荒山”千年雷击木以秘法所铸木剑,配合“天心正法”可驱雷引风。” 紫老大嗓音轻柔的说着。 “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死!” 特别是这最后一句,孟秋水本是无动于衷的眼目倏地起了某种可怕变化,但马上便又散去,说到这里他若还是不明白陈希夷是谁,就真的贻笑大方了。 “化凡之境,是劫数,亦是机缘,孟公子可知“元神”一说?而元神,正是由“化凡”开始,传言,那陈希夷肉身虽毁,元神却已凝成,自是未死。” 如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紫老大说到这里已不再言语,像是等着孟秋水开口。 寂静许久,孟秋水视线一转,对上了紫老大妩媚天成的黑瞳。“他为什么要杀老师?” 四目相对,紫老大沉声解惑道:“那是因为昔年百家争鸣,道儒两家势大,而剩下的为了与其抗衡,自融一派,称为“魔宗”,只是,大势所趋,终被湮灭,而陈夫子,便为百家所存之人。” “这样啊!”孟秋水收回目光,接过一片飘落的梅花,神情淡漠。“紫姑娘有话便直说吧。” 紫老大含笑不语,只见她先是款款起身,随即语带深意的说道:“孟公子若是那日有闲暇,“鱼龙楼”随时恭候大驾。” 说完,竟是转身离去,仿佛来此就只为说这几句话。 只剩孟秋水一人伫立在那。 “没死?” 一声呢喃过后。 “竟然没死!” 手中梅花滑落,竟是如剑般钉入地面,然后碾碎如泥。 第一百一十八章 鱼龙盛会 汉水江面上的冰虽化了,可还是冷的出奇。暮色一近,没下雪,反倒落起了雨,比雪还冰的雨,本就格外暗的天空登时更暗了,看上去都是模模糊糊的。 南都城里,行人也没了往常那么多,自从那一日后,这南都已是很少能看见世家的影子了,所以也就只能看到些富贵人家的马车。 大冷天的,谁肯冒着这么大的寒冷在街上走,就是有几辆大车,车上的帘布也是放得严严的,只剩下赶车的车夫,缩着头颤抖在凛冽的西北风里,喃喃地抱怨着天气的寒冷,就是连那马都差点迈不出步子了,冷得不行。 “先生,今天那个紫衣姑娘让人送来了个东西,马车就在外面侯着。” 石头脸颊被冻的通红,手里拿捏着一张请柬,从外面跑了进来,口中呼着热气,枯黄的头发上沾满了雨沫。 竹苑中闭目养神的孟秋水顺手接过,请柬不过巴掌大小,通体墨黑,非金非玉,柬面以白玉红翡点缀,灯火一照,宛若星辰,只看了眼上面的内容,他对这紫老大的心思已有些明白了。 如果说之前第一次初见她是在示好,那现在,这已是种变相的招揽,再加上她白天的话,孟秋水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一个理由了。只是,恐怕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个一剑惊世的入道高手本就是他。 请柬,便是那日紫老大口中以物易物时登“鱼龙楼”所需的名帖,时间恰恰就在今夜,恐怕所到之人多是不同寻常的大人物。 倒是个步入江湖的大好契机。 之前安云山一死,试炼便已意味着结束了,“捕神”之位他是唾手可得,差的,不过是一份名正言顺的手谕罢了,这对蔡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再加上他所积累的名望,于情于理,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已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停留了不过四五日便已结束了这场试炼。 但换来的,也不过是十年的寿命。他现在急需实力,或者说提升实力的机会,为日后的布置作准备和谋划。 念及此处,他对着屋内正练字的阿瑶明珠叮嘱了几声,便已走了出去。 门外。 一驾马车早已停在了那里,竟是三马同驾,几在大门推开的同时,那头上扣着个罕见皮帽正在打盹的车夫已机灵的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瞧了过来,一个模样普通的少年。 见主子让他等的人走了出来,他忙不迭的掀开了厚实的帘子,四散的酒味当即飘了出来。 “孟公子,还请移步。” 这一进去他才发现,里面的空间居然出奇的大,像是酒楼的个雅房,身下铺着一层上等的貂裘,中间燃着炉子,温着酒,上面还摆放着鲜果酸梅,几份精致的点心。 待帘子放下,少年双手立如铁箍般一拽缰绳,双臂的肌肉更是瞬间鼓起,仿佛顷刻粗了一圈,三马掉头已是没入雨幕,朝城东而去。 沿着浅溪,绕过“文庙”,再到南都的主城道上,孟秋水居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的颠簸。 外面生着异响,像是一伍轻骑,而那声音,是马蹄踩踏在冷寒的石面上所发出一种悦耳清脆的铮铮声,像极了铁器相击。 孟秋水还能想象的出来,那冰冷的雨花溅在身上,勾勒出的一个个模糊轮廓。 终于,那种铮铮声,随着彼此的一错而过,逐渐远去。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已到了灯火通明的“二十八红楼”,透过半遮半掩的窗户,依稀可见一些貂裘尤物,半靠着窗沿,媚态十足,肌肤如雪,惹人心动,靡靡曲声,轻歌曼舞,吴侬软语,和着雨声,尽入耳中。 特别是看着那些一驾驾不同寻常的马车,那些慵懒惑人的眸子也都亮了起来,如秋水荡漾,月光皎洁,齐齐看来。 她们可都知道,这里面所乘之人皆是非富即贵,要么便是权势泼天,无论是七国中的风流人物,或是江湖上的巨擘,或是各势声名鹊起的英才俊杰,这里,每月总能看到那么一两个。 若是被其中一位瞧上,哪可真的是麻雀变凤凰。 这一天,也比往常热闹许多。 “孟公子,还请随我来。” 云雀早已侯在一旁,见孟秋水走了进来,当即为他引路,直到第四层,步入一个雅间,她才躬身告退。 屋内,原来还有一人,一个女子,衣裳胜雪,秀发如云,洒落在肩。灯火之下,只照的那肌肤细腻如羊脂,眉目红唇,眉如细柳,见孟秋水的目光看向她,女子起身施了一礼,落落大方,如出水芙蓉。 她面前放着个矮几,摆着一张瑶琴,桌角燃着清雅异香。 “奴婢清荷,见过公子。” 孟秋水垂下眼帘化作老神在在。 “何时开始?” 女婢看了眼身旁燃着的香,柔声道:“此次“鱼龙盛会”乃是由二十八位楼主共持,来的人比往日多,要等的稍久一些,约莫还有半柱香。” 雅间之外,是一个偌大厅阁,精致无比,其内摆放无数奇珍异宝,隐约可闻笑谈。 “公子乃是主上吩咐的贵客,故而独处此间。”女子心思玲珑,见孟秋水目光投向外面,当即娓娓道来。 见孟秋水不喜言谈,女子只好收声,末了,她问道:“公子可愿听曲?” “可。” 听到青年回应,阁中顿起袅袅琴声。 如此,直到暮色尽散,夜深雨浓。 忽听外面的厅阁中,传出一声清脆入耳的声音,如银瓶乍裂,溪涧清水入泉,令人心神一敛,琴声散,外面的笑谈也散了。 那女子起身,将一扇木窗推开,正好可见厅阁中的一切,“鱼龙盛会”还真是鱼龙混杂,无论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或是俊美无双锦衣华服的少年,或是苍老的华发老者,高矮肥瘦,应有尽有,哪怕是大夏国的苦行僧都在其中,甚至还有一位衣着极为暴露,浑身画满神秘图腾的异族女子亦能得见。 忽然,一双好奇的眼睛从外面张望了进来。 一个胖子,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此人浑身挂着十来条金链子,搭在圆滚滚的肚皮上,灯火一照,整个人都是金灿灿的。他蹑手蹑脚,像从旁边像滚过来的一样,手里还抓着一只肘子,满嘴流油的咬着,悄悄的朝一个个雅间中打量。 直到那奇异声音尘埃落定,那胖子才一本正经的坐了回去,只不过嘴里还是没闲着,一边吃着,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着什么。 而随着一华服银发老者踏入此间。 鱼龙盛会,就此开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不平,雨不静 华灯初上。 夜不平,雨不静。 乍见一条古旧篷船顺江飘来,停靠在了“二十八红楼”的地段。 撑船的船娘是一风韵犹存的俏丽妇人,即便穿着最素洁简单的衣裳,也盖不住她那非处子可比的熟透了的丰腴身子,巍峨双峰如木瓜般几欲破衣而出,前凸后翘,引得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吞饱了口水。 心中自是以为这妇人是做那船妓的营生,鬼使神差的便踏了上去。 妇人眉目含羞“咯咯”娇笑不停,做足了欲拒还迎的撩人姿态,等棉布帘子垂下,不多时里面已传出阵阵惹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可这声音却从开始的高亢,兀自虚弱了下来,而且显得很苍老,偏偏却还透着股难以形容的快活,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 然后,没了声息。 天下疆土,分作七国。 江湖,自然亦分为七,此乃国之大义,焉能相融。 三教顶峰虽为最,却处世外,而这江湖,便是各方势力门派你来我往的地方,各为其主。 过了片刻,等那帘子再揭开,除了妇人外,地上,就剩下一具干瘪如柴的尸体,像是没了血肉精气,可脸上仍挂着诡谲的笑,妇人伸手一点,尸体当即散落成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只余空荡荡的衣裳。 “呸!”她随手将那衣裳扔到了江里,嘴里更是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猩红无比。“真他娘难喝!” 撩人的目光透过雨幕,望向那条最大也最高的“鱼龙楼”,她轻笑自语。“这地方,还真是不错,我都舍不得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见妇人的容颜居然年轻了几分。 “不走?难道你想死?” 一道阴冷沙哑的声音猝然从篷船外面传出来,准确的说是江水里,难听至极。 本是幽幽不可见的江水中,就见一道影子慢慢浮了出来,裸露的上半身惨白无血色,苍老的脸上尽是褶皱,如同水里泡了几天的尸体,开口说话间露出的竟是一口尖利细密的牙齿,双眼漆黑无白。 这哪是人啊,倒更像是一只水鬼。 “死?老鬼,我们练的这种武功,活与死有区别吗?”妇人对水中人的话语浑无在意,她笑的更加明艳动人,将自己那一对暴露在空气里的雪白酥胸又掩回了衣襟内。 那个皮肤惨白的怪人也蘖蘖怪笑了起来,像是那神话怪谈中鬼魅山魈的声音,他五指从水中捞出,尖利如铁钩的乌黑指甲中正握着一只纤细小巧的人手,放在嘴里生吞猛嚼了起来,骨肉尽碎,血水顺着嘴角流淌。“我不知道活与死的区别,我只知道快活的滋味。” “太子交代过,姓紫的女人元气大伤,要想恢复实力还需得一段时间,姜离云现在腹背受敌,加上之前那陈希夷的手段,如今南都高手尽数离巢,此时动手,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妇人媚态十足的收了收腰身。“你还忘了那个入道的剑仙。” 她虽笑着,可眼中绝没半点笑意。 水中人吞吐着红舌舔了舔嘴角,阴恻恻的笑道:“无须在意,若是那人与姓紫的相熟又怎会任她陷入生死险境,逼迫潜力,恐怕这其中是因陈希夷做了什么事,惹恼了他。” “我们只要生擒姓紫的,抽身远退便可。” 在听到“鱼龙楼”传出的清脆异响后。那个肌肤惨白的怪人留下一句“时机已至”便又沉入了江中。 妇人拢了拢鬓角的发丝,一双勾人的眸子已瞟向了“鱼龙楼”。 …… “公子,此人手中所易之物乃是天外陨铁,内融乌金,可铸利器。” “他这个虫茧可化“斑斓蝶”,此蝶乃北燕境内恶沼独有,其蝶粉为天下至毒,难得一见。” “此人所易武功名为“千里独行意缥缈”,乃是一门轻功,为溟州“神行门”不传之秘,惊鸿入水无迹,踏雪脚不留痕。” “那似乎是大夏国僧者佛骨,可惜只是宗师境的遗骨,若是长期佩戴在身,却也可稳其神,平其心。” “那枚绿果名为“玄冥果”,本身无毒,然其汁可令天下毒药毒性倍添。” “他那个是水火甲,乃是南荒之地一种藤蔓所织,水火不侵,刀剑难伤。” …… 名叫清荷的女婢给孟秋水一一指着厅阁内那些人手中的东西,如数家珍,竟无一不识。 “公子,今日我“鱼龙楼”所拿珍宝乃是一柄利器,虽不属十大名剑之列却也差之不远,剑名“朝露”,剑长三尺四,可泛水汽,血不沾身。” 她一指那个银发老者手中所托古朴长剑,柔声开口,最后又看了回来,询问道:“公子可有心仪之物?主上交代过,这其中可任选三件,权当赠予公子。” “这些人都是七国的江湖人?”孟秋水半靠在窗边,有些意兴阑珊,他视线若有若无的打量着那些装扮言语不尽相同的人不答反问道。 清荷细语应道:“好叫公子知道,这些人里面,除了与公子一般坐在雅间的人,厅阁中的,多为江湖黑道,就拿那个垂目静立的苦行僧来说,虽看似和善,杀性却是极大,法号“不杀”,练有一门“推山手”,乃是佛门弃徒,先天顶峰高手,杀人无数!” “他们中的很多人已来了多次了,皆是境界停滞不前多年,想要从这里找到突破的法子。” “宗师境界很难突破?”孟秋水粗略一扫,厅阁内怕不下五十人,其中多为先天,也有那么一两个半步宗师的,反倒是那些雅间内的人,居然隐隐传出压迫,多半内有高手。 清荷点头。“主上说过,先天之下,还可凭丹药填充气海,可先天往上,需得细心琢磨,非一朝一夕,这些人底蕴不足只能依附一方势力,要么便是自己寻求机缘。” 二人正说着。 窗外忽飘进来一声声凄切到近似哀求的声音。 “枣糕……又香又糯的枣糕……” 那声音时断时续,像是因为天气太冷,冻得不稳,听的人揪心。 孟秋水闻声看去,便见船楼下的江面自远处划来一艘老船,其上立着个妇人头带雨笠,正在吆喝着,此时他居高临下的望去,看见的却是妇人半湿的身子。 没有所谓的怜悯,只平淡随意的望了一眼,孟秋水便收回了视线,可本来无波的眸子随着袖中某条小东西的躁动慢慢显出了一丝疑惑,最后化作一抹玩味的笑。 “毒?” “毒从哪来?” 脑海中的念头瞬息闪过,孟秋水俯窥而下,望向妇人手中提着的竹篓,随着那篷船越近,已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怪不得。 他转头对着女婢温言笑道:“我不喜欢白拿别人的东西,倒是可以换,你且伏耳过来。” 却不知孟秋水双唇轻启说了什么,那女婢眼神微变施礼急步退了出去。 “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闲啊!” 孟秋水轻叹一声,就听袖中刹然响起一声声“嘶嘶”的异响。 “走,咱们也出去转转。” 说罢,他起身也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章 雨夜厮杀 四面白如玉璧的厅阁,灯火荧然。 阁角各放置着一张黑漆矮几,袭袭烟氲正是从那上面的紫金兽炉中如雾溢出,散着淡淡的异香,清淡,雅致。 人虽多,却出奇的不吵,可是,如果孟秋水身旁没有一个胖子的话,也许他会觉得更好一些,一个金灿灿的胖子。 厅阁奇大,好像是将中间的隔间都拆了去,便是四五十人坐在里面居然也略显空荡。 孟秋水走到一穿着打扮迥异常人的女子面前,这便是那“斑斓蝶”幼虫虫茧的主人,一个浑身画满奇异图腾的异族女子,妖异非常,像极了书中记载的巫毒传人。 孟秋水大致看了眼,虫茧乃是雌雄一对,呈于玉盒,一紫一青,外烙异纹,宛若琥珀,罕见非常。这种蝴蝶若是成虫,虽无惧寒暑,不分四季,却也只能活个半载。 他看,后面的胖子也探头探脑的贴过来看,好奇无比。 可这份好奇马上就被数股猝然生出的可怕气机惊散,吓得浑身肥肉乱颤,两腿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捂着脑袋,身子抖个不停,像是个鹌鹑。 厅阁内的众人也都因这几股气机而惊疑不定,居然是五个宗师境,但却都没敢乱动,只是寻声看去,他们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被殃及池鱼。 “嘭!” 一声闷响,外面厮杀已起。 兵器交接之声铮吟刺耳。 而其中一股气息,便是从船上的一雅间内散出,彼此呼应,狂暴气息之下,那木门瞬间如纸般被冲散,从里面踏出来一个黑衣披发的男人,眉骨高耸,年约四十,眼中煞气极大,像是充斥着异芒,手握一柄紫黑长刀。 “今天乃是私怨,与诸位无关,若是妄动,可别怪卢某的刀,不留人。” 那劲装汉子冷眸如电,像是一柄刀子,划过众人,声音沉着有力,吐出间仿佛船板都在震荡。 他这一说,所有人不知是摄于他的气势还是本就无动于衷,当真无人出手,只是自顾的喝酒,或是眼观鼻鼻观心。 “杀!” 船楼中的三个女婢丫鬟,如今已是个个散了迷人娇羞万种风情,美目含煞,手持青锋,飞扑向那汉子,竟是组成了一个玄妙剑阵,首尾同攻,彼此呼应,剑光冷寒。 可惜,但见紫华一闪,眼前一道飞旋的刀光已晃过所有人的眼睛,刀势一起便似带起可怕煞气,方圆周遭,尽为其笼罩,如同冰窟里的寒风。 三人手中的长剑当即如朽木般被震的寸寸碎开,握剑的手更是血肉模糊,颤抖不停,滚向一旁。 好霸道的刀法,挡者披靡,一刀败退三位先天高手的合击。 四尺的长刀,在那人手里,使的竟是灵巧如短匕,多半已达举重若轻的地步。 然就在那汉子即将要下杀手之际,骤觉一股可怕锋芒隔空逼来,虚空中,只见一道有如实质的剑气“嗤”声而来,快的不可思议。 “叮!” 刹那便至,落在了他手中的刀身之上,消去了他的出刀之势。 “也罢,今日出手,就算是还紫姑娘的人情,此人的头颅,便交由我摘吧。” 一道清冷平淡的嗓音响起。 大汉望向出手之人,见是个披发素衣的青年,心中顿时一凛,他看向手中长刀的刀身,一个不起眼的凹陷让他如临大敌,暗自震惊。 “可敢去江面一战?” 不等他开口,青年已渡步缓行,可让厅阁内所有人齐齐变色的是他口中每言一字,便是一道璀璨剑气吐出,光芒仿若盖过了火光。 七字,便是七道可怕剑气。 第一剑,那大汉以长刀抵挡,刀气相撞,竟是平分秋色。 第二剑,大汉稍退半步。 第三剑,长刀震颤不休,几欲脱手。 第四剑,大汉连退三步,步步生印。 第五剑,剑气突破长刀落其护体罡气之上,泛涟漪无数。 第六剑,只闻“啵”声乍起,剑破罡气。 第七剑,大汉狼狈退入雅间,冲出船楼。 一切变化,只在瞬息。 众人望向那一步跨出船楼的神秘青年是相顾骇然。 哪怕是紫老大,如今也脸色怔然,为之一愕。她也看见了,她确实看见了,因为她不仅想试试孟秋水的为人,还想试试他的武功,但今天也实在是事出突然,不过她既然能身为苍州的黑道霸主又怎会毫无察觉,没有后手。 回想之前孟秋水说的话,那看似是在说出手的缘由,但她听得出来,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包含的意思可有点多,听着好像是不想欠她人情,可实际上是拒绝了她的招揽,和变相的告诉她,不会是她的敌人。 这,已是在传达一种有意合作,结盟的念头,她自然而然的就把这句话里的意思联系到了那个“入道”强者的身上。 不过看到孟秋水之前展露的实力,她心中还是难免震撼,同境界无敌的天才她见过不少,也听过不少,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连她自己,当年也是如此,可这以先天顶峰逼走宗师境,越境而战,天下间当真凤毛麟角。 这多少年来,除了三教,江湖中也就昔年剑道第一人,那个姓柳的老怪物以“化凡”的境界孤身直闯西方佛土,杀了一尊“入道”菩萨,可惜,他也伤了根基,断了前路。 两者境界虽是天差地别,但也让人无法轻视。 …… 江上细雨深。 两道身影只如飞鸟追逐,一者踏步江面而行,好似陆地箭步狂奔,每步踏下,唯等抬起后水面是炸响不停,另一人紧随其后,鬼魅无常。 劲装大汉凝重无比,骤见不远处飘在江上的青年抬手一拨,十数滴雨水当即破空呼啸而来,分开雨幕,看着就好像多了条尾巴,如流星飞泻。 他神色肃穆,本是沉着的眼目霎时圆睁,散发的煞气仿若暴射出的冷电。 “雨困愁城!” 刀势一凝,长刀一转横斩而去,江上顿起一道可怕罡风,卷动着身前雨水,像是化作一团惨淡的乌云,冲破了天地的束缚,江水的束缚,朝孟秋水裹去,两人之间的风雨连同那水滴立被倾泻一空。 确实是裹,那刀劲所生罡风已与之前霸道的刀气截然相反,化作阴柔连绵,如同活物,像是一只探去的手,江水中但凡被裹起的鱼儿,顷刻便只剩惨白鱼骨。 一刀刚落,大汉兀的一转,身子于江面横翻之际,溅起水花无数,已贴身靠了上去,似要近战。 孟秋水的眼神也忽的一变,却不是因对手突然变招所至,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脚下的江水里,有着一道阴冷恶毒的目光。 原来,水中还有一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声名鹊起 雨密,风急。 脚下江水,一条惨白人影灵动犹胜游鱼,穿梭往来,比之寻常轻功还快,只能隐见一团虚影。那居然是个人,一个不人不鬼的人,似生着利爪。 “哗~” 乍见孟秋水剑指隔空一指,霎时,指尖所指的江水诡异一滞,继而,一道一人合抱的水柱豁然跃出水面,而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向那阴柔刀劲。 二者相遇,顿时激起漫天水花。 却听。 “喝!” 一声厉喝,那分明是卢氏余孽的黑衣大汉一刀如劈山,冲出漫天水花,刀影已是罩来,脚下江水中,亦有爪劲撕浪而来。 袖中乌鞘长剑滑入手中,抖臂一震,转腕一搅,恢复急劲的雨幕当即像是被吸附而来,依附在剑鞘之上,顷刻崩碎如雾,直迎刀刃。 剑已现,脚亦在动,连踏七步,自成方圆。 他如履平地踏了七步,脚下的江水中便多了七道剑气,多了三蓬血花,转眼即散。 “呵呵~” 像是察觉到自己脚下的剑气未能收人性命,孟秋水口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长袖随风而飘,洋洋洒洒已落下一片灰蒙蒙的粉末,遇水便融。 不过半息的功夫,水面上已多无数浮起的鱼尸,翻着肚子,待看到水中一道惨白人影正在急速游窜向远处时。 “铮!” 只闻雨中一声宛若溪涧清泉激荡的剑吟乍起,颤鸣如龙。 乌墨剑鞘瞬间斜飞入江水,惨白人影瞬间被其洞穿,直直钉死在了江底。 幽夜中,古剑正泛着青芒。 望着江面密密麻麻的鱼尸,黑衣大汉双眼死死的瞪着面前的青年,这个看起来甚至有些文弱清秀的青年,他脸上还挂着柔和的笑。 “你是何人?” 压抑不住心头的震惊,他终于沉声开口问道。 可回答他的只有一道剑光,宛若青虹横空,雨幕都为之分开。 长刀一震,大汉凝目以对。 一个宗师境,居然在先天顶峰的手下节节败退,就算说出去恐怕大都以为他患了失心疯,甚至有些好笑,但现在感同身受的他委实笑不出来,因为他快死了。 也许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怕死,毕竟闯荡江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许许多多的人莫不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没有人愿意死,特别是死在一个所有人眼里比自己要弱的人手上,就算死了,恐怕也是沦为笑柄,成全了别人的威名。 长刀一横,七情斩法赫然挥出,刀剑相迎。 “噌!” 刀鸣,剑吟,铿锵,皆碰撞在一起,两人顷刻已厮杀作一团。 他的刀轻灵,快疾,可那人的剑更快,不仅快,还古怪,诡异,只攻不守,偏偏他还没讨到便宜,脸色反倒是越来越难看,此人手中握的还是利器,二者合一,那剑气已至一种十分可怕的境地,宗师的护体罡气竟如泡影,几达无物可破。 对于自身的天赋,他曾引以为傲过,不过三十多岁便已跻身宗师境,刀法更是登堂入室,达至举重若轻,刚柔并济的地步。 然这份骄傲今天却在此人的剑法面前被摧折的渣都不剩。 天下武功无不在,技,法,道中,而此刻眼前之人,在之前交手时他已发现,对方一身剑气内敛于血肉,像是已化作一柄剑,举手投足皆生剑气,风雨不能近其身,分明是已经触摸到了“道”的门槛。 “剑道”,多么让人悚然却又向往的两个字。 “噌~” 刀剑再撞,两道视线再对,二人衣袂猎猎作响,发丝皆被余劲激荡的狂舞,雨的轨迹在纷乱,然后被挤作水雾,江面更如飓风肆掠。 剑光刺眼晃过,令人肤发生寒。 黑袍男子双眼一眯,长刀由单手变作双手持,口中一声低喝炸响。 “肝肠寸断!” 强大内力立如翻江倒海,震慑而出,哪怕是孟秋水也不得不暂避这狂暴劲力。 长刀入手被其双手一拖,竟是拉扯出一道可怕紫色匹练,宛如一道数丈长的紫蟒。 看来是终于找到了孟秋水的不足之处,无论他的剑气再强再利,境界的高低终归是局限了他内力的浑厚,那般可怕的无形剑气,从开始到现在,还是受到内力约束的。 语末,那汉子双足近乎全部陷入水中,手中长刀一扬,而后,当头朝孟秋水斩下。 瞬间,周围江水被炸起数道水柱,江面更是被这道恐怖刀气一分为二,宛如天堑。 他竟要比拼内力。 却见孟秋水一直垂落的左手一抬,几乎犹如实质的掌力,带着摄人心魄的灼热,一掌击出,就放佛雨中亮起一团火红的太阳。 他左掌击出,右手古剑于胸前一竖,无由而鸣,不停铮吟作响,恍惚间竟似看见剑身腾起一股骇人杀气,回身一剑,剑气如实质,宛如飞剑游腾,青华闪烁。 “轰!” “锵!” 霸道无匹的刀气,难以言语的剑气,一者抽碎了雨幕,一者穿透了风雨。 “唔!” 一声闷哼突的响起。 就见孟秋水已被可怕刀劲逼得向后飘飞了十数丈的距离,自水面滑了出去。 可是,那一道声音并非是孟秋水的。 黑衣汉子踉跄倒退,胸口处的剑伤正不停的往外溢着血水。 他没想到孟秋水变招竟然如此之快,先一掌抵了刀气部分的劲力,再以剑气催之,措手不及。 二人倒退的一刹,不约而同,再次逼上。 “死。” 他口中发出一声铿锵低语,这是剑与刀的交锋。 “噌!” 剑与刀的碰撞再起。 陡然。 他脸色古怪一变,看着自己身前,自己的刀前,那一柄飞掠而来的四尺青芒,就那么落在了他的刀身上,横空而来。其后,一道身影看似后至,实际上却不分先后,右手已握住长剑。 只听得。 “嗤!” 惊疑的眼神化作不敢置信,慢慢低下,便见一柄长剑竟然贯穿了他的刀身,穿透了他的心胸,原来那剑尖所落之处,居然就是之前剑气碰撞下生出的凹痕。 他抬头去看面前的青年,虽面有苍白,雨水已落满发丝湿漉漉的,可仍是沉默安静。 “你……” 感受着一股侵体而入的冰寒之气,他双目一缩,正要说什么,就见在那青年握住长剑的刹那间,几在瞬间,便已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来不及感觉到痛苦,就在意识渐散的时候,一道剑光划过。 “扑通!” 无头的尸身已落入水中。 雨中, 只剩下一个长剑归鞘,提着头颅转身离去的模糊背影。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殿阎罗令 “骨碌碌~” 圆目怒睁的滴血头颅在厅阁内滚了出去,声响清脆,可在众人耳中这却像是石磨子碾过般,带着分量。 眼下世间纷乱,江湖形势自然也是复杂,门派分立,正如鱼龙混杂。但何尝不是人才鼎盛的时期,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放在江湖也未尝不可,也许那些污泥巷里的臭要饭的指不定日后能从里面蹦出个名震天下的霸道货色。 江湖起风云,弹指二十载。 就譬如这坐镇苍州的紫老大,昔年也不过是个破衣烂衫,食不果腹的江边渔家女,可现在呢,仅仅是明面上的,便已是苍州黑道的霸主,手下人马无数,再加上如今赵国一分为二,身为姜离云的心腹,又怎会只掌一州。 这便是因缘际会所致。 所有人心里也都明白,恐怕今日此事传了出去,江湖世家门阀多是少不了对此人的招揽,以先天斩宗师,代价仅仅只是内力损耗过多,与三教入世的传人争锋他们不敢想,但起码又是一尊无敌的人物,若能培养起来,成就不可限量。 头颅落在地上,人已回了雅间。 房内,灯火阑珊,几案上,也多了几样东西。分别是那“斑斓蝶”的虫茧,还有数枚名叫“玄冥果”的绿果,以及之前女婢介绍的那名为“朝露”的利器。 三样,不多不少。 随手拿起。 “叱~” 就这微黯的灯火,“朝露”出鞘,孟秋水探指一抚而过,剑身立时响起一声绕梁清音,却不知是何等异铁所铸,竟清凉如露,名副其实。 外面的厮杀还在继续,百十名黑甲铁卫持劲弩在手,仅是如雨箭幕都要去了半条命,更何况还有高手环伺在侧,这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之前那个捧剑的银发老者,宗师顶峰,练的居然是战阵冲杀的戟法,手握一杆百来斤的乌黑铁戟简直猛的一塌糊涂,走的还是以力压人的路子,往往一招一式皆若万钧之力。 还有就是之前随紫老大同行的云雀,看似瘦瘦黑黑的不起眼,不想居然也是宗师高手,不过看其罡气虚薄,怕是初入宗师没几天。 五个宗师,加上水中一人,六人已被孟秋水斩去其二,只剩四人。 不多时,战果便已落定。 厅阁内又多了四人的头颅。 “嘶,这婆娘老子认得,似乎是那以人精血练功的美人煞?他娘的,老子当年差点就着了她的道,不过那身子……啧啧,没话说,可惜了了……” “这个是溟州“炼魂手”丁不闻。” “那青脸汉子好像是“渭水”中游凶名赫赫的凤栖坞二当家。” “还有那个圆脸的矮子,似是“阴阳合和功”赵铁山,我记得他,年前还祸害了“铁剑门”一女弟子,被剑疯子追的东躲xc,怎得在这?” 头颅一落地,便已被人瞧了出来,各般语气皆有,全是臭名昭著的邪道高手。 这个邪道与黑道不同,黑道虽杀人放火,但多半也有人讲个道义什么的。可这“邪道”中人却是练的邪功,日子久了这性情也是大变,化作异类,为人所惧,独来独往,皆属穷凶极恶。 看着几颗血淋淋的头颅,所有人比之前还热闹,像是找到了什么消遣的东西,有人吹嘘着自己当年差点就把那谁谁宰了,却引来一阵讥笑,厅阁顿时变的乱哄哄的,此起彼伏。 但随着一道紫色身影出现,所有人的哄闹已下意识的消了下去,闭住了嘴巴,一股无形的威势油然而起。 只有踩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 就见那身影扭动着腰肢,慢慢走进了众人的视野,黑发高挽,款款而来,虽为女儿身,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仪与霸道。 不远处清荷忽从孟秋水之前的雅间折返了回来,低声说道:“孟公子已经走了。” 说完便已退下。 紫老大面容始终如一,似笑,却又非笑,她走到厅阁最上方的一张雪白虎皮铺着的大椅上,懒散的半躺了下来,勾勒着玲珑娇躯,如外面雨幕般的迷蒙似水眸子一扫众人,柔声道:“行了,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如今赵国一分为二,世道艰难,你们想求活路我可以理解,但如果谁走那墙头草两面倒的下作路子,可别怪我姓紫的不讲往日的情面。” 阁内居然无一人敢抬头去瞧那尤物女人,只有讪笑,或是保证,还有拍胸脯的声音,一个个说着自己绝不可能那般不要面皮的话。 见状,紫老大“呵呵”一笑,有些索然的说道:“今天就先散了吧,剩下的我都交代给了云雀,你们去找她吧。” 等那些人离去,紫老大的眼睛却是看向厅阁周围的雅间。“诸位楼主是不是该出来了?” 却见她说完之后,诸多雅间的木门刹然打开,厅阁中已多了二十七道身影,男女老少的面孔,贩夫走卒的打扮,一一尽有。 紫老大望着眼前的诸人手中已翻出一物,乃是一巴掌大小赤红的令牌,竟是一块稀世血玉,其上一面刻着青面罗刹,另一面繁琐的纹路中竖着三个字。 “秦广王!” 她眉目含笑道:“我就闲话少说吧,此次聚集诸位,正因此物!” 本是神态不一,或打着瞌睡的少年,或捋须微笑的老人,或沉凝冷目的青年,一个个的脸都变了颜色。 “十殿阎罗令!” 紫老大直起身子,她声音一凝,说到最后更是笑吟吟的道: “阎罗有令,命二十一位勾魂使,六大判官,号令十殿鬼众,此次当取赵国太子“姜子期”,二公主“姜韵”,三皇子“姜云”,七皇子“姜无垢”之性命,无需活口,全力而为。” “紫判,你可知此令一出是何后果?” 一一身如血红衣负手而立的少年郎眼中流露着不符合身形的阴沉和惊色,他疑声道:“若是赵王子嗣断绝,赵国必将大乱,赵王岂会善罢甘休,鱼死网破,你那主子一手谋划的大好局面岂不沦为他人嘴边的肥肉。届时大夏,北燕,南荒环伺而来,这赵国江山,可真的就没了。” 紫老大轻飘飘的开口: “你们只需接令便可,何须多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往事无心 三日后。 鱼龙楼上。 一负手卓立挺拔如松柏的英伟男子正听着紫老大口中说的话,一直到这段时间所有发生的事说完,男子才转了过来。 穿的竟是一身还未卸下的黑寒甲衣,像是回来的很急。 “陈希夷~” “唔~” 男子如在思忖,沉吟不语。 足足过去一盏茶,他才一字一字凝声,眼皮微阖道: “日后终得做过一场,分个生死较量!” 然后,又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孟秋水~” 待说到这个名字后,他眼中精光暗涌。 “他从那人手中得了青霜,难不成背后的就是那人?” “不,不对,当日我们也是耗费很大代价才找到那人避世的地方,看他的模样绝不像与那人相熟,背后应该是有高人指引才对。” “是我疏忽了!” 轻叹一声,一想到那日所见孟秋水一脸疑惑惊讶,分明是先前毫无准备才对,所以他们只以为孟秋水是误入其中。 “也许,他的背后,是一个不得了的势力。” 紫老大在旁开口。 “不无可能。” 回想紫烟口中孟秋水所施展的可怕剑气,还有日益剧增的功力,这般底蕴,英伟男子一时间想到了太多可能。 “其实是与否都无妨,只要是他们的敌人,只要他有实力,我们便可以合作乃至是成为朋友。” “终归还得亲自见他一面!” …… 却说在南都北去三四十里之地,在一处绿水青丘间坐落着一个村落,傍水而居,倚山而活,约莫四百来户人家,多是狩猎捕鱼为生,以此维持着生计。 但,仍是免不了困苦贫穷,特别是在这个乱世,而且还是这个季节。 晨曦初露,东面的天空便已染上一片鱼肚白,落在了那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之上,奈何不仅没有增添几分色彩,反倒显得更暗,就好像这大地上横亘着的一条巨大苍龙。 老远,就见一辆马车辘辘的南都方向驾赶而来。 “孟大哥你看那个,还有那个……” 阿瑶抱着明珠好奇的张望着外面的景色,像是脱了樊笼的鸟雀,一路上各种问题问个不停,旁边没出过远门的翠儿和明珠也好不到哪去,三人一直瞧着外头,吃着沿途买的点心熟食,一点也不闲着。 唯有孟秋水望着这条依稀熟悉却又陌生的路有些安静,比往常还安静。对三人不消停的模样他也没多说什么,只紧了紧阿瑶身上的小袄,看着阿瑶十指上被琴弦割出来的一道道细小豁口,轻声道:“见你们练功太过急进,便想着出来走走,散散心。” 几人一路边看边玩,路过几处集镇,看着人情风物,连石头都忍不住东瞧西看起来,唯孟秋水一人望着这条早已陌生却仍记忆犹新的路微微失神。 若非他免了死劫,他是从不会想去走这条路的,当年他就是从这走了出去,流离颠沛,辗转了小半个苍州,最后也不知是否仍有些放不下,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南都。 马车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一个渡口,青山渡口。 渡口旁,有一个鸡毛小店,酒肆破破烂烂的酒旗在晨雾中招招摇摇,呼啦响个不停,迎着晨风飘着酒香,引着过往的路人。 “先生,前面的桥塌了,没路了。” 石头弛辔缓缰,马车的速度便缓了下来。 “这样啊,那……回去吧。” 马车里轻缓的声音刚落下,酒肆里就响起一声浑厚的嗓音。 “哈哈,桥需过几日才能修好,你们等我一等,待我吃喝好了这便载你们过河。”酒肆里一浓眉大眼壮硕的青年手里端着碗浑浊米酒,嘴里嚼着烧饼,狼吞虎咽的吃着,像是饿急了。 马车上的人沉默了会,才道: “那就等等吧!” 最后索性走了下来。 粗布麻衣的青年下意识抬头去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第一眼,只看长相,他竟觉得那个身形欣长的白衣青年有几分眼熟,但绞尽脑汁总想不起来,也就没去想了。青年旁边还站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穿着素袄绿裙,好奇的打量着周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另一边还站着个瘦小的女孩。 他心中只把这几人当成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出来游山玩水来了。 而那白衣青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静静地立在河畔望着河对岸的村子。 好半晌,才呢喃道: “这里以前没这么多人家的,只有七十来户。” 身后抹着嘴巴往外走的虎目青年闻言微愣,他先是好奇的看了眼白衣青年然后目光也望向村落,感叹道:“是啊,以前不是战祸就是饥荒,那些活不下去的要么死了,要么走了,不过还好,都熬过来了。” 河边可没停靠什么船,而是一竹筏,上面放着一个鱼篓,虎目青年说完便踩了上去,激起一些水花,孟秋水本想一人去的,不想阿瑶也跟着走了上来,留石头他们侯在马车里。 “你姓孟?” 孟秋水望着正撑着筏子的虎目青年问道,目光有些晦涩变化。 “公子怎得知道?”青年有些诧异,不过随即笑道:“哈哈,公子一定是知道这村子里的人以前有很多姓孟的,可惜这些年就只剩下我们几家了。” 说到这里他眼露几分落寞,但马上便散了个干净,意气风发道:“我叫孟虎,以后一定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大豪杰。” 孟秋水瞧了眼他那憨厚的笑脸,却是没说一言。 “虎子,你又开始吹牛了,还想着去闯荡江湖呢?小心让你娘听了去不揪你那耳朵,到时候连媳妇都找不到。”河边一些个淘米洗菜的村妇笑着打趣道。 那叫孟虎的青年一下就脸红脖子粗的,吭哧了好半天没找到反驳的话来,只是埋着头撑着筏子。 “孟大哥,你……” 一旁本来兴致高昂的阿瑶听到两人间的话当即看向少言寡语的孟秋水,她迟疑开口。 孟虎只以为喊的是他,抬头呐呐的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你还是叫我虎子吧,村里人都这么喊我的。” 他又看向孟秋水好奇道:“公子来此是游山玩水么?” “路过,看看!” 孟秋水轻声应道。 很快,筏子便靠了岸。 “公子回去的时候要想过河隔岸喊我一声便是。” 孟虎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遥遥喊了一声。 “我说虎子,你渡他们过河怎得不收钱啊?我看他们十有八九是从南都来的。”正在洗衣的村妇见孟虎这般耿直憨厚只是一脸可惜,遗憾的摇头。“说不得你张嘴就能有两三个铜子哩!” “这河也不宽,渡他们过河耽搁不了多少功夫的。”孟虎只顾挠头笑着。 …… 一直到正午。 村落的西北角,有一片不小的枫叶林,枫叶如火,最是悦目。 老妇并不老,至少她的年岁不老,只是中年,可也许是一生磕磕碰碰,坎坷磨难太多,这让她看起来很是苍老,苍老脸看着就仿佛皱皱巴巴的橘皮。 就见她提着个篮子从村子走到了枫林中的一条小道旁,那里,落着两座矮坟。 “唉,大哥嫂子,你们瞧我这记性,今天差点忘了日子,唉,老喽,越来越不中用了。”妇人一边烧香秉烛,一边望着两座矮坟自言自语的说着,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 “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肉馅包子。” “虎子那小子一顿能吃十来个呢,整天说着自己是什么豪杰,前几天还让我揍了一顿……呵呵……” “等过段时间,也该给他说一门亲事了,到时候再来看你们。” …… 说着说着,妇人已泛起了浊泪。 “唉,年年给你们说给我托个梦,也让我知道阿铁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啊。” “这都多少年了……我还是始终忘不掉那苦命的孩子……” “你们走的早,那孩子打小又倔……” “大哥,你们要是在天有灵,就告诉我他在哪……” “到时候我好让虎子去寻他,他那副身子骨,一个人得吃多少苦啊,也没个人照应的……” 妇人絮絮叨叨,话说不完。 …… 枫叶林的另一头,离那妇人并不远,有一个破败不堪早已无人的小院。 孟秋水便一直闭眼不语,静静立在小院外头,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因为他儿时的小名,就叫阿铁。 旁边的阿瑶看的眼泪婆娑,就差放声大哭了。 望了眼正在剪除草叶的妇人,他目光在那两座矮坟上停留久久才抬步转身,似要离去。 “你不去见见吗?” 阿瑶哽咽着问道。 孟秋水脚步一顿,平静道:“不了,这么多年我早当自己已经死了,要不是……算了,看看就够了,回家吧。” 河边。 “公子这么快就要走啊?村子东边有片枫叶林,可好看了。” 孟虎还在那里,不知是一直等着,还是根本就没走。 “去过了。” 孟秋水点头。 临上岸。 “换个好点的船吧!” 他给了青年一锭银子,不多,也就二十两。 孟虎看的连连摆手,却见面前的青年提走了他那鱼篓。 “就当买你的鱼了。” 声音落下人便钻进了马车,调转马车远去。 孟虎挠头嘀咕道: “还真是个怪人!” …… 昔年同食一碗之手足,今已相见不相识也。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赵国惊变,大战在即 江湖风雨起波澜,但亦有归于平静的时候,可有时,平静往往只是表面,内里却暗流汹涌,指不定一步踏错,便被撕扯的粉身碎骨。 冬雨凉,冷风冽。 消磨着人的心思。 不过倒是有一事引为城中那些酒客的闲谈之趣,那日鱼龙楼一事不知被谁传了开来,他们在意的可不是有人行那刺杀的手段,毕竟紫老大既然能掌握苍州黑道势力,仇家对头自然少不了,使着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在情理之中,虽惊,却也无甚意外,聊着聊着也散了热闹。 唯独一个,便是传言这“南都”城出了个剑道不世出的怪物,以先天境斩杀宗师高手摘头如拔草,这可委实有些吓人了。 一些人乍一听闻无不是嗤之以鼻,讥笑连连,死活就是不信,宗师境,那可是内外天地贯为一气,布气成罡,内力如排山倒海,生生不息,又岂是区区先天可以比拟的。 可这日子一久,还真有亲眼目睹的人跳了出来证实此言不虚,不信也得信了。 从一开始的口吐剑气到最后越传越邪乎,什么一剑祭出,取人首级于千里之遥,什么剑仙为求大道圆满,入道兵解,转世重修,就差上天入地了,结果没两天还真有说书的老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寻常人听了自是半信半疑,他们就图个热闹劲,可落在一些江湖武夫的耳中结果就有些不同了。 之前那横贯天地的长虹,自南都横击而出,斩了天柱山的旷世奇景他们心里可还都记得呢。所过之处,万剑自行倒起出鞘,震颤不休,别说记得,估计到死都忘不了,那般如日中天的煌煌剑气岂是说忘就忘的,一生百载又能得见几回啊? 元神出窍,那可是近乎仙佛的手段。 “入道”,一些闯荡江湖几十年在江湖摸爬滚打的人连这个境界听都未曾听闻过,打听之下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高出“天人”两个境界的存在,一个个才意识到自己活了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一些没见到的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不知道多少武夫是弃了自己的独门兵器转而练剑,又不知道多少使剑的没了握剑的勇气终生不再用剑。 结果那事还没消停几天,这又蹦出来个小怪物,所有人自然而然的便把两者联系到了一起,有人说是师徒,有人说是父子,还有人猜测两者乃是一隐世大派的门人,简直说什么的都有。 但却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掩盖,所有人都只知道此人在南都,却无人知道是此人姓甚名谁。 日子一久明眼人也都瞧出来了,这是有人在故意在造势,下意识的便把心思放到了紫老大和她背后那人的身上。 …… 至于孟秋水呢,他现在可没心思去理会这些,出手前他早已想好了一切后果,而这个,无疑是最好的,二者都有好处。对方能借此势引得敌手忌惮,更是隐约想和他绑在一起,他要的,又何尝不是这些。 如果说之前他在那“鱼龙楼”表达出了想要结盟的心思,那这一次,无疑是对方的回应,差的,也就只剩一个达成共识的契机了。 不过,越是如此,他心里便愈发的感觉到形势紧迫,总有一种心绪不宁,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实力,自己差的还是实力啊。 竹苑内,孟秋水的面前放置着一口大缸,其内沸水“咕嘟”翻滚,却不是清透无尘,而是呈五颜六色,色彩斑斓,诡异古怪,再看里面所煮之物,除了世间五毒还有各般草药各种毒物,毒虫挣扎滚动熬煮为一炉,一边本还有些疑惑茫然的阿瑶,这一看,好家伙,俏脸吓的煞白。 这还不算完,也没瞧见孟秋水往里面放了什么,那一缸子五颜六色吓人的东西滚了几滚直接变得漆黑如墨。 “孟……孟大哥,你熬的是什么啊?” 可怜那不谙世事的阿瑶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药草好找,毒物难寻,这些可费了他不少功夫,虽是以各般剧毒熬煮而成,然毒性几番中合已是为药,所求,便是重塑筋骨。 武林世家的传人,打小便会有族中长辈捏筋揉骨,再辅以丹药强筋壮骨,巩固根基,气血充沛,修行起来自然比寻常人要事半功倍。只是阿瑶她们几个根骨早已定型,如今孟秋水却是等不得,只能借此外力。 而且最重要的,虽不说能百毒不侵,但等闲毒药已是无用。 “别怕,这是助你练功用的。”孟秋水望着花容失色的阿瑶说道:“还记的这几日我教你的心法吗?待会按行功路线运劲调息,这药力你能吸收多少是多少,越多越有益。” 说完这句话,小脸煞白的阿瑶居然罕见的强压下了恐惧,她如水眸子先是凝望了眼孟秋水,旋即又望着那缸里的东西,红唇一抿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盘坐在了孟秋水的面前,微颤的娇躯诉说着她的心并不平静。 见此,孟秋水也不多说什么,右手朝那大缸隔空一摄,所摄之物非是其中的水,而是一缕缕模糊晦暗的气,像是一团雾气,被凝于他的掌中,此物正是药力。 他双掌掌心于脐下虚合相对,体内内力一逼,登时水火同炼,掌心间那团雾气翻滚扭曲,而后一推,双掌已抵在阿瑶的背上,药力如劲,登时渗了进去。 阿瑶只觉背后一股灼热之气自脊骨蔓延向四肢百骸,浑身血肉骨头皆不约而同传来一股酥麻痛痒。 “唔!” 口中已响起一声略带痛苦的闷哼。 孟秋水沉声道: “抱元守一,凝神静气。” 只见不多时,阿瑶浑身便腾起一股热气,自天灵而散,肌肤由酡红化作火红,像是快要被蒸熟了,浑身挥汗如雨,汗液皆是由清化浊,此乃体内杂质。 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屋内已是热如蒸炉,也就在半柱香后,中心处一股寒劲忽然生起,蒸腾雾气顿时凝结成雾。 待雾散。 那大缸里漆黑如墨的水居然清澈了许多。 孟秋水双手撤回,阿瑶也随之睁开了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面色苍白,是说不出的虚弱,仿佛久病初愈,身子一晃,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孟大哥,结束了吗?” 听到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孟秋水本来微僵的身子慢慢柔和下来,他迟疑着伸手将阿瑶脸上的发丝拢到了耳后,轻声道:“结束了。”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月之期,转眼即逝。 也就在这后面的十数日里,就在他们几人不断练功的日子里,赵国之局已发生了惊天变化,赵王子嗣,先是二公主“姜韵”,与其胞弟三皇子“姜禹”一同遇刺,即便其贴身老奴拼死阻挡,也仍是两两重伤的结果,一人断臂,一人重伤未醒。 也在同一日,七皇子“姜无垢”与当今太子“姜子期”,先后亦是遇刺,但其身边早有高手护持,未有损伤。 赵王勃然大怒,先后连下十三道圣谕,分以赵国各郡兵马齐出,更命太子为兵马大元帅,统帅三军兴兵六十万,直逼三州之地。 大战在即。 …… 庭院内如今就是连桂花都掉了个干干净净,天地肃杀,愁云惨淡。 唯剩一株寒梅傲立。 深深地望了眼院内欢笑的几人,孟秋水转身已走入虚空,不见踪迹。 第一百二十五章 老宅,老人 夕阳西下,余晖撒在古旧的江南老街上,秋风吹着枯叶衰草,孤影被斜阳的拉的老长,踩着“踏踏”的步子。 很奇怪,奇怪到甚至有些诡异,街巷里低头逗着秋蝉的稚童闻声抬头看去,他下意识的挠了挠头,好不疑惑,只因脚步声是在老街的左端响起,可人却在右端的尽头,中间隔了三十来丈,稚童只来得及瞧到一个往右拐的背影,老街便又恢复了安静。 江南地,若是往上推个数十年可真的是龙潭虎踞的地方。 其中最为瞩目的便是有着天下第一庄之称的“神剑山庄”,其后更有“慕容世家”、“夏侯世家”等诸多武林世家,江湖底蕴比之故都“洛阳”与“长安”都不遑多让。 可惜岁月更迭,今朝你为雄,明日他称尊,花谢花开,春去秋来,那些昔年一个个名冠江湖的绝代人杰,已是尘归尘,土归土,很多年未曾听人提起过了。 古旧老宅,坐落在苏州城里的东南角,大门上的朱漆早已脱落,变得斑驳不堪像是一块块结痂后的疤痕,丑陋难看,门上的铜环已锈迹斑斑,地上铺着一层枯叶,风吹过,带起一股子道不明的萧索。 倏然。 “砰砰砰~” 不想这许多年少有人来的破败老宅今日竟有客至。 老宅无名,或许它曾经有名,但现在也早已褪去了昔年盛极一时的威名,变得黯淡如尘,如土,如蚁。 “谁啊?” 一声极为苍老的声音响起,沙哑,虚弱,仿佛那些老人风烛残年病入膏肓时的无力呻吟。 “嘎吱~” 门轴干涩的转着,如同江上枯舟的摇曳声。 大门缓缓拉开一道缝隙,门缝里一道佝偻干瘦的身子正顶着一头稀疏的白发探着头打量门外稀奇的客人。 那是个青年,一个穿着素洁白衫的青年,披发而立,安静无比,他背后横握着一柄剑,一柄煞是好看的古剑。 老人愣了愣,他那浑浊的眼睛从青年的脸上挪开后,便一直瞧着那柄剑不放,最后嘴唇颤了颤,没说话,但却让开了身子,因为他并不是这座老宅的主人。 从懂事起他那个哑巴老爹便给他看一幅画,一幅很奇怪的画,上面只画了两个东西,一柄剑,一张面具。 事实上,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有些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思,但当他遇见这个人的时候,看到这柄剑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爹和自己都是在等人,父子俩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九十多年。 青年的身子很软,不,已不能用软去形容,因为他就像是一缕清风般从外面飘了进来,滑了进来,缓步走向后院、花园、书房、厅阁、长廊。 尘埃落满,蛛网遍布,枯叶如毯。 曾经这里是“慕容世家”的府邸,也是后来“青龙会”的一个堂口。 “你是他的儿子?”一直安静非常的青年终于开口,连声音都轻的如风吹过一般,偏偏很清晰,也很有穿透力。 老人下意识点点头。 “这里什么都没有了,跟我走吧!” 青年瞥过这座府邸头也不回的说着,确实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些朽木尘埃,已没有任何属于他的记忆,就连等他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谁。 “好!” 老人应道,他确实在这里待了太久了,这么多年还不曾走出去看看呢,为了一个答案他把自己一生最美好的东西都耗在了这里。 但他说完却没有任何动作而是抬目望着面前的青年,有些疑惑,亦有些好奇的低哑笑道:“我知道这柄剑,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资格让我等这么多年!” 这便是他想要的答案。 老人白发稀疏,一脸的皱纹,脸上遍布着褐色的斑点,张开的嘴里是两排掉了没剩几颗的牙,他穿着一件有些破烂的褐色薄袄,两只手缩在袖管里,如同那些茶馆酒肆里听书听曲的老人,最是普通不过。 他脸上慈祥笑容依旧,却听。 “唔!” 乍闻老人腹中响起一道古怪声音,他忽然张口一吸,喉咙一鼓,庭院内满地的枯叶顿时如浪翻卷,像是刮起了一阵狂风。 青年目光平淡的看着他,看着他提气,看着他激发气血,看着他佝偻的身子变的挺拔。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人,竟然是当世一位先天顶峰高手。 “好,看在你爹还有你等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允许你向我讨这个答案。” 仍旧轻缓的话语,没有人任何的怒色与不悦。 “轰!” 骤见那已挺直腰背的老人双腿陡然一弯,上身一沉,一股磅礴劲力浑然自他脚下而生,只闻一声沉闷巨响,那布满青褐色苔藓的石板顷刻已如地龙翻身,震颤不停,像是一层波浪般朝青年涌去。 “混元心法!” 此人练的居然是当年他教给公子羽的内功心法,而且已是臻至大成,雄浑无比。 青年手中古剑一翻,未曾出鞘,提剑在手,剑尖轻轻点地。 “咄!” 一刹,就见一道剑气以匪夷所思的方向与方式,自剑尖激出,沿着地面,划出道一指宽的剑痕,连同石板,包括那股劲力,尽是一斩两半。 然而,老人却已不在原地,之前不过试探之招,此时已如苍鹰腾空而起,旋即折返而下,飞掠而来,双掌排空,状似推山。 可怕劲力直挤压的满地落叶四散乱飞,唯独不曾激起青年的一片衣角。 “密宗大手印?” 如今老人双手出袖才完全露了出来,掌心竟是光滑如背,见不到一条掌纹,如今力灌双掌,那一双手竟变的通红无比,像是充了血,顷刻鼓胀变大了一倍还多。 “你倒是有趣,还揉合了碎心掌,腐骨掌在内!” 见老者双掌不同常人,掌心隐约泛着一团乌紫,他身形往后一撤,之前站立的地面就已多了一双像是刻出来的大掌印,其内石粉如末,随风而散。 双掌落空,老人身子再拔,燕子三抄水,身形凌空一翻,再是一掌朝青年胸口逼去。可他双眼忽的急剧一缩,就见一柄乌鞘长剑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掌心前。 剑掌猝然相遇。 “噗!” 一道血花是毫无意外的自老者右手手背上炸开,掌心已然多了一个窟窿。 青年抱剑在怀,平淡道:“这个答案可否满意?” 老人看了眼掌心多出来的窟窿眼,听到此言他笑道:“老奴见过龙首。” 青年转身离去。 “那,走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龙再现 洛阳。 夜幕已深,冷风飒飒。 高墙内的另一头,灯火微明处是一幽深庭院,长廊曲折入深处。古都之内,如此庭院简直不知凡几,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没落多年的世家,微黄的烛火,四散的枯叶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萧索和没落,像是院内那株已快断绝了生机的银杏树,在这腐朽的气味中残喘着最后一口气。 这便是昔年威名只在“小李飞刀”之下比之“唐门”犹有过之的洛阳萧家。 “咳咳,玉儿,给我打盆水来……” 一道声音从一间古旧的书房里传出,像是受了风寒咳嗽不停,温厚平和。 玉儿,听着像是个丫鬟的名字。 声音出口,马上,书房外就听有脚步声踏踏传了过来,像是从旁边的长廊里传出来的一样,但不知是走的太急,还是天太黑了,就听“扑通”一声,丫鬟像是摔倒在地。 “哗~” 木盆落地,沁凉的水也洒了一地。 “呜呜……” 女子的抽泣声响起。 书房里,头系一方逍遥巾,身穿淡蓝色儒衫的中年文士闻声忙走了出来,只能依稀看见那副瘦弱的身子。 “没摔疼吧!” 他一手攥着一卷书册,一手赶忙向长廊里走去,像是要去扶那名叫玉儿倒在地上的丫鬟。 头顶,一颗毛月亮散着模糊的微光,有些惨白,又有些青,青的是那落在庭院里的光,看着就仿佛弥漫着一层淡青色的雾气,透着骨子说不出的诡异,让人背心直冒冷汗。 也就在文士俯身的时候,头顶的寒月下,像是忽的飘过一团乌云,飘忽无声。 等再看去,院中已多了个佝偻的老人,顶着一头稀疏到没几根的白发,穿着一件破袄,双手插在袖管里,看着那个去扶丫鬟的文士。 之前不曾看清,此刻等到文士站起身子,他那一张脸才终于露了出来,一张常人绝然想不出来的脸。 月光下,那张脸看着有些发青,两腮肌肉干瘪微陷,颧骨高耸,双眼深凹,那模样好像饥荒时饿了很久的人,又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一个会走会动的骷髅。 再看他手上,扶起的丫鬟浑身正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臭,空洞的双眼里依稀可见一条条蠕动而出的蛆虫,早已干瘪腐烂的胸脯露着里面发黑发臭没剩多少的内脏。 这是个女人,也许还是丫鬟,至少曾经是,翠裙罗衫,脚上还有一双好看的绣鞋,腕带白玉镯。可如今,都已失去了曾经的颜色,在尸水的浸染下变得恶臭难闻。 脚下,哪还有什么盆,什么水。 “玉儿,有没有摔疼啊?” 文士的声音依旧温厚平和,只是还多了些许着急,他伸出一只同样干瘪如骨爪的手,摸着那张早已腐烂的脸,像是要擦去丫鬟的眼泪。 “玉儿不疼!” 一柔弱女声应道。 如此一幕,简直让人头皮一炸,大半夜的,一个和骷髅差不多的文士搂着个女尸说话,谁看了不得肝胆俱裂。 偌大庭院,除了文士,老人,也就只剩一具女尸了。 可那女声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真是女尸开口了? 也唯有老人看的清楚,女尸没有开口,不仅如此,文士也没有开口,开口说话的,是文士的肚子,他使的,是腹语。 他不仅看的清楚,他还知道此人为何会如此的原因。 这个庭院曾经可是出了一个敢与“叶开”、“傅红雪”争锋的“四无公子”——“萧四无。”江湖中只知道他的飞刀只在小李之下,却不知道他曾经也是“青龙会”的人。 而现在这个文士,便是萧家的后人。 即便老人一身内力绝顶,可看到这副场面,眼皮子也在直跳。 “叱!” 就在此时,一道阴诡无比的寒芒倏然冲出了长廊,那是一柄飞刀。两人相隔不过五六丈,寒芒转眼已至眼前,一道灰色的光。 霎时就见老人略显肥大的破袄忽的鼓起,被撑的浑圆如球,周围落叶悉数被一股气劲迫开。 “叮!” 灰芒落下,竟是传出金铁交击的声响。 老人刚刚鼓起的袄也瞬间如漏水般泄了气息,左手中,正握着一柄飞刀。 “老鬼,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没死呢?”一道像是磨牙的声音兀的响起,听的人浑身发麻,原来,这才是文士真正的嗓音,他一双深陷的眼睛骨碌一转,略有兴趣的道:“你居然肯走出那个破院了?” “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想要重出江湖吧?不对,我们根本就没入过江湖……不过是世人记忆里苟活下来的孤魂野鬼罢了……” “呵呵……哈哈……” 文士笑了,可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或许他已做不出来表情,只有一声声古怪声嘶的笑,像是夜枭般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老人手中的飞刀已成了一团烂泥,他语气寻常有些唏嘘的叹道:“你说错了,不仅是我,还有你,还有那个得了铸造术的姓朱的小子,算一算,也就只剩我们三个了。” 此话一出。 “呃~” 文士的笑倏的咔在了喉咙里,他那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开始微微眯起。 这句话听似寻常,可他却绝不会这样想。 因为他们三个,已是“青龙会”最后的人。而且以他对老人的熟悉,对方是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 “你需得和我去见一个人!” 果然,老人又开口了。 他眼中瞳孔一缩,此言已证实了他心里那有些不太可能的猜测,特别是在看到老人抬起的右手上多了一个窟窿。 片刻后, 腐朽的庭院已变得死寂下来,老人不见了,文士不见了,连那丫鬟的尸体也不见了。 …… …… …… 朱停很懒,懒到什么程度,懒到他若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若是能坐着,也绝不会站起来。 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太胖了,也有人说他很走运,尽管他生平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却能有个漂亮的老婆,能住最舒服的房子,穿最讲究的衣服,喝最好的酒。 所以你只要一看见他坐到那张宽大而舒服的太师椅上,这世上便很少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站起来。 然后,他更胖了。 可他虽胖,却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能够做出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甚至连木头在他的手里都能像人一样走路。 而他这一生最骄傲的事,便是自己有一个好朋友——“陆小凤。” 夜深,人静。 现在的他,便半躺在那张又大又舒服的太师椅上闭目凝神想着东西。 窗外,月光微黯。 想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朱停才睁开了眼睛,补全了桌上那张奇怪的画,那是一只风筝。 如此,才放下了毛笔准备歇息,但忽然,就在他放下毛笔的一刹,他腾的站起,以一种哪怕陆小凤都不曾见过的速度。 他能这样绝不是因为床上那个风韵十足的老板娘。 而是窗外对面一个酒楼顶端横生凸起的飞檐上,正安静的立着道身影,错觉恍惚间,竟像是轻飘飘的悬在空中,随风而扬,又如同随时会飞离而去。 他少有变化的肥胖面容在看到那人的脸后,顷刻已变得煞白,变的毫无血色。 因为,那是一张青铜面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朱停,陆小凤 朱停死死的盯着那道飞檐上的人影,回想自己这一生能令他动容的事情还真找不出来几件,可就算把那几件事一一加起来也许都没有现在这般来的心神俱震。 面具后头,是一双眼睛,一双澈净无波的眼睛,似幽泉,如古井,在月光下像是泛着不可名状的毫光。 两人都没言语,可朱停的眼睛猝然大变,只是觉得眼前月光莫名一黯,前一刻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便已不见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然下一刻,朱停手背上的汗毛倏然竖起,头皮一炸,他鬓角开始渗出冷汗。 屋里,已多了道人影。 “你是谁?” 身影变得清晰,声音亦是清晰,清冷平淡。 朱停已瘫软在屁股下的太师椅上,像是一滩烂泥,他牵动着嘴角强笑道:“我是朱停。” “我是谁?” 那声音复又响起,像是有股无形的魔力,让朱停的身子为之一抖。 朱停惨敛笑容,他脖子有些生硬的转过头望向那人,望向那张面具,陡然,他脖颈青筋血管暴突,双手死死的按着木椅扶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一样。 “你~是~龙~首~” 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像是在颤抖。 当今江湖,若论黑道势力,恐怕谁都比不过“青衣楼”。 “青衣楼”并非只是一座楼,而是有一百零八座,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如此细算下来,加起来的话,这就变成个势力极为庞大的组织了。 而且他们不但人多势大,组织还严密非常,所以但凡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凶名赫赫。 可是,在朱停眼中,哪怕“青衣楼”所有人加起来,都没眼前人来的可怕。 那人倚着侧窗而立,柔和笑着。“鲁班传人?呵呵,你朱家家传的铸造奇技是从哪学的?” 朱停脸上惨笑更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青龙会。” 仿若闲聊般的语气。 “那你还不跪?” 朱停颤抖着声音,齿间似已咬出了血迹,他梗着脖子沙哑的低吼道:“青龙会早已不在了!” 那人似明白了什么,却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更是微微点头,像是认同。“你说得对,这世上已没有青龙会了,因为现在有的,只有血衣楼,而我……还是龙首!” 朱停望着身侧的神秘人,他眼中忽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狠辣和戾色,嘴角更是因恐惧而流出口水不自知,本是紧攥的右手不知扣动了扶手上那处的机关,只听。 “嗖嗖嗖~” 一蓬细如毫毛的针雨瞬间从太师椅各处激射而出,带着可怕的力道。 像是早已预料到一切,那人左手五指略张,掌心一股炽热火劲已凭空而起,一股热浪已是荡开,烘烤的朱停口干舌燥,须发焦枯。 旋即再拂袖翻卷,周遭火劲急剧收拢而回,连同那蓬针雨,亦被摄入袖中。长袖垂下,等那人左手再张开,掌心已是多了一滩熔岩般的铁水,然后在朱停的惊骇中,从指缝中淌出,落在地上烧灼出一震刺鼻的焦臭味。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 如同耗光了所有的精气神,朱停惨白着脸,是心如死灰,他“扑通”一声滑下了木椅,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地,身子抖个不停。 “朱停,见过龙首~还请饶恕~” 那人一字未说,只是缓缓渡步到了他的身前,一瞬间便像是遮住了所有的光明。房内的空气开始凝固了起来,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冰冷彻骨,寒入肺腑。 就在朱停快要因这好似没有尽头的沉默即将崩溃时。 一道平淡嗓音终于响起。 “下不为例!” 顷刻,冰山化去,朱停宛如一个溺水的人,不停的喘息着,如同快要窒息,涕泗横流。 等缓过来后,身前已是无人。 却说他正望着那几处焦痕失神发愣间,屋外,忽的走进来一个极美的女人,她望着瘫软在地的朱停先是一愣,而后急步走了过去,像是要伸手去搀扶。 不想朱停却已自己站了起来。 他淡淡道:“我没事!” 那风韵十足的女人本来眼中还有忧色,可听到朱停说这句话当即恼了起来,但望着朱停那没恢复多少血色的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没好气的道:“陆小凤走了。” 朱停“哦”了一声,可他脸色忽又变了。 他转头瞧着老板娘问道: “几时走的?” 女人有些不解。 “刚走,怎么了?” 朱停脸上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他目光下意识投向外面的月夜,好一会才轻声开口。 “没什么!” …… 陆小凤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轻功,江湖上一直盛传“司空摘星”的轻功独步武林,而他,若是较之恐怕也差之不多,在伯仲之间。 可他却始终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而且距离更是被渐渐拉开,这可让他大感吃惊。 本以为是个飞贼,还想着抓住后套点酒钱呢,怎料这一路跟来却是吃了一屁股的灰。 然他的眼中非但没有沮丧,反倒更起劲了,体内内力几乎全部灌注在双腿上,最后已是似飞空而起,如飞凤盘旋,快到了极致,身法不仅轻灵且美妙无双,端是不凡。 江湖之大,五湖四海,鱼龙混杂,可陆小凤无论走到哪里,总少不了有人请他喝酒,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那些朋友,若论天下交友之广阔,恐怕没几个能和他相提并论,这也是他已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事。 而此人,无疑是个高手,若仅论轻功而言,恐怕连他自己都有些自叹不如,心中自然起了结交的心思。 他手里提着壶没喝完的酒,脚尖连番于屋檐片瓦之上借力而行,飘然灵动。 可没想到他快,那人更快,不仅快还反手给了他一指。 一指便是一道可怕剑气飞掠而来。 陆小凤当即心神一震,是脸色大变,只觉得眉心间已多了抹挥之不去的刺骨寒意。 二人一追一赶,速度本就极快,恐怕是他追的太急引来那人猜忌,故而突兀出手。 就见陆小凤本来向前的身子脚尖落地的一刹,忽然像是黏在了瓦片上,竟然打了个旋,手中酒壶同时抛飞而起,朝那道剑气打去。 “嗤!” 没有看见这一幕的人,绝然想不到那道剑气竟是如一缕流光般尽数注入酒壶之中。 陆小凤眼神一变,如同发现了什么,竟是赶忙伸手去接,可是,为时已晚,酒壶已落在地上,酒水流了一地。 原来,这竟然只是虚招。 他止步了,那人也止步了。 “喂,赔我的酒!” 陆小凤高声喊道。 只听那人平淡说了一句。 “好一个要酒不要命的酒鬼!” 而后消失不见。 推荐一本小说《西游之大娱乐家》 大唐长安。 “报!” “什么事?” “大人,房公子杜公子又何程家三位公子开战了!” “唉!这次是因为什么事?” “听说,听说是因为陆雪琪和碧瑶谁应该是女主的问题!” 天庭。 “报!” “何事?” “陛下!女娲娘娘把蜀山给毁了!” 玉帝一脸诧异道:“为什么?” 千里眼顺风耳对视一眼道:“因为她对蜀山囚禁灵儿一事不满。” 玉帝淡然道:“毁的好!” 西游路上,孙悟空苦笑道:“我真的不认识紫霞。” 其余三人加一只马给孙悟空一个你逗我的表情。 不久之后,唐僧跳脚道:“污蔑,污蔑。岳美艳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 …… 拍电影的见多了,来看看仙侠世界拍电影吧,写的挺好的,可以放松放松,推荐! 第一百二十八章 萧四,哑三 清晨。 大道上,远远的走来了两个怪人,过往路人见之无不是连连退开老远,目露恐色,唯怕避之不及。 确实很怪,青天白日的,无论谁见到一个中年文士肩扛着副黑漆棺材恐怕都会觉得怪,不仅怪而且还很吓人,吓人的是他那张干瘪塌陷的脸,还有那股让人闻之退避三舍的欲呕恶臭,简直难闻到了极点。 另一人倒还好些,但那模样也有些渗人,顶着一头稀疏白发,裸露的头顶零零散散布满了褐色斑点,满脸的皱纹笑起来堆积如褶,皱巴巴的嘴里落着三两颗发黄发黑的牙,整个人缩在那件破烂宽大的黑袄里,像是个山魈精怪。 与其说是怪人,倒不如说成是两个不人不鬼的来的更为贴切。 “老鬼,你说那姓朱的小子能把玉儿做出来?” 文士浑然不见那些满脸惶恐避开的人,只问着自己关心的问题,脸上是硬生生的挤出来一个可以吓死人的笑,带着难以遏制的激动,像是即将得到心爱之物的孩子。 老人老神在在的走着路,头上三两缕白发不时被晨风吹起,他听到文士的话先是茫然“啊”了一声,然后这才稍稍抬起浑浊的眸子不紧不慢的喑哑道:“朱家那小子不是继承了铸造术吗?论论情分,到时候让他做个傀儡又有何难!” “哈哈,好,那我的玉儿就不用天天躺在棺材里了。”文士沙哑的笑着,喜不自胜。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本已暂停下来,谁想到路边的一茶铺子里,一个刀疤脸的青衣大汉闻了口难闻尸臭,脸色皱眉难看。 “真他娘晦气!” 厌恶的看了眼面前正赶路的两人,他喉咙里“嗬”的一声吐出口发黄略带血丝的浓痰,更是被那股味道熏得心烦意乱,手里的酒碗“砰”的摔在桌上,口中沉声喝道:“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要滚滚远点,扫了大爷喝酒的雅兴,小心你们吃饭的家伙。” 说完,桌上酒碗已被他右手一搂,飞离了桌面径直朝那个背着棺材的怪人而去,没砸中人,却是砸中了棺材。 一直充耳不闻只顾赶路的文士终于停下了脚步,老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 茶铺子里除了个刀疤大汉外还有个紫脸的青衣汉子,两人皆是青衣,齐刷刷的就瞪了过来,阴沉非常。 “唉,你快点,主子还能着呢,去晚了,不好!”老人轻叹一声,淡淡的说着。 几个呼息后,茶铺子里,就只剩下老板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几欲昏厥。地上,两个无头尸体正静静地躺在血泊中。 …… 黄昏,黄石镇外的破庙里。 “你就是萧家的后人?”孟秋水看着面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中年文士。 “我叫萧四。”文士立在棺材旁,他瞧了孟秋水好半天才皮笑肉不笑的开口,紧绷的面部生硬发僵,看来不是不想笑,而是实在笑不出来,腰间,还栓着两颗滴血的的头颅,死不瞑目。 他说完自己的名字,继而马上复又接道,嘴里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我只杀四种人,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勾人的狐媚子,不顺眼的人,还有七大剑派的人。” 这竟也是一个先天顶峰高手。 可他却话锋突转,兴致勃勃的问道:“老鬼那一双搓铁成泥的手是你捅了个窟窿?呵呵,我想试试!” 闻言,孟秋水没去看旁边垂目静立的破袄老人,他慢慢的将视线从那副棺材上转向萧四,轻声道:“你?”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你”字一落,萧四手中已若隐若现多出寸许灰芒,在五指间来回窜动,他目光盯的是孟秋水双手按在地上的长剑。 可倏然,一股杀机乍起,让他如坠寒潭。 萧四心中一惊,只因这股杀机非是从那剑上传出,他手腕一顿,飞刀便欲脱手。 可怎料那杀机来的更快,源头竟是那人的眼睛,就见孟秋水双目赫然一凝,一股摄人心魄的杀气与煞气顿时夺目而出,像是两颗大放光明的星辰,萧四原本直立的身躯陡然一颤,继而面色瞬间苍白萎靡了起来,手中飞刀已是脱手,却不是飞出,而是无力落下,噔噔噔连退数步。 只是一眼,先天顶峰的萧四便瞬间败退而下,心神竟是被夺。 “你杀人了?” 说完,他的视线又看向萧四腰间栓着的两颗头颅,像是浑然忘记了前一刻对方还想出手的事情,眼神晦涩难言。 “见过主上。” 萧四擦拭了一下嘴角,他非但没有惧怕,没有痛苦,而是笑道:“路上遇到了两个不长眼的,就顺便送了他们一程,似乎,是什么“青衣楼”的。” 听到此话,孟秋水便不再过问,眼皮微阖。 “哑三见过主上。” 见萧四改了口,老人这才抬起了头,哑三,便是他的名字,而他的父亲,就是昔年送给孟秋水龙首面具的那个哑巴乞儿,最后被收为麾下,掌管“血衣楼”。 只是孟秋水临走之际吩咐其归隐江湖,而剩下的,多是为了“青龙会”的大权,内争不止,自然被正道杀的杀,死的死,到如今,也就只余这几个急流勇退的人。 正应了“生死由天,祸福自理”的话。 这般结局孟秋水并无太大意外,当年“青龙会”最后已囊括了近天下九成九的黑道势力,可是,所有人惧的只是他的力量,没有半点忠心,若无他的约束,人心欲望又怎能克制,谁不想要那惊人的财富,还有武功秘籍,以及泼天的权力。 选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此次的试炼只有八个字。 “一统江湖,天下无敌。” 哑三问道:“主上,我们现在要如何行事?” 未等孟秋水说话,萧四已蘖蘖笑道:“这还用说,既然这世上已经有了“血衣楼”,那便不该有什么“青衣楼”。” 孟秋水斜瞥了眼外面有些变化的天色,沉默了良久,口中方才淡淡道:“那就从“青衣楼”开始吧,你们先负责收拢各路黑道势力,静待时机,准备席卷江湖,至于青衣楼,我亲自动手。” 第一百二十九章 霍休 目光所及,就见山脚下落着一座精致府邸,朱红桥栏九曲八达,通向四方,绕水阁而建,庭院错落有致,厅阁雕龙画凤好不华美,其外纱窗高支,红烛微暗,朦胧如纱,端是一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这个地方可不普通,正是大名鼎鼎的“珠光宝气阁”。 可惜孟秋水不是下山,而是往山上去。 后山之上,有一简陋小楼,建于半山腰上,半掩于一片枣树林中,很是孤零。 “原来你是偷枣子的。” 这是霍休看见孟秋水时说的第一句话。 他从小楼里走了出来,虽然矮小但却绝不不会给人一种枯瘦的感觉,没有哑三那般看着浑身都没几两肉的错觉,很硬朗,也很和气。他穿着装扮很简单,但却很干净,如同一个乡绅,又像是个生意人,面相和和气气,普普通通。 而他的对面,一个眉目干净的青年正捏着几颗枣子往嘴里放着。 大半夜的,这绝对是一副很古怪的画面,霍休绝不信一个人大晚上不睡觉会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只是单纯的为了摘枣子。 “你是霍休?” 眼中的青年嘴里吐出一个枣核,一双像是会泛光的眸子已瞧向了他。 霍休只感觉很奇怪,但他还是点头了。“我就是霍休。” 青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微微点头,可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委实有些语出惊人。“你是青衣楼楼主?” 眼前这个矮小普通的老头竟是江湖上从未露过真容的青衣楼楼主? 到底不愧是一方巨擘,自己的身份被当面戳穿竟是没有任何情绪表情变化,当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之辈。 但见他本来在袖中半藏的双手此时已全然显了出来,好似手臂变长了一截,他那双再寻常不过的眼睛如今开始微微眯起,就好像从一个人畜无害的兔子,变作一只阴鸷的苍鹰。 他又点头了,语气平淡无波。 “我是青衣楼楼主。” 孟秋水吐出最后一颗枣核,回头看了眼下面已微不可见的灯火,这才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其实,我也是一位楼主。” 霍休双眼中如今已多了抹浓郁精光,楼主?他自然不会认为青年是他青衣楼的人,除他之外剩下的一百零七楼楼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会是个记性差的人。 “哦?阁下可否明言?”他眼中精光似在汇聚,语气却愈发平淡,像是没有一丝情感,对于这个神秘的不速之客,因为无论他接下来说什么,都已免不了自己的杀心。 “呵呵。”孟秋水笑了一声却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他右手已从身后挪到了身前,霍休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里原来提着柄能在月光下泛出青光的宝剑,剑尖带起“噌噌”的磨擦声。“你想杀我?” 霍休双手已全部露了出来,双手十指开始缓缓卷缩,然后伸展,周而复始,闻听此语他再一次点头。“我想杀你。” “那,来吧!” 孟秋水淡然吐出三个字。 而霍休眼中的精光也已悉数汇聚在一起。 “那”字一出他已如狮子搏兔横扑而起,跨过了七八丈,“吧”字一落,双手已在孟秋水面前。 乍见孟秋水双手同时抬起,掌心齐齐迎上。 “砰!” 霎时。 宛如秋风扫落叶,枣树林中顿起澎湃狂风,林木簌簌震动,直震的山野悚然。 一击过后霍休身形瞬间后撤,如白鹤亮翅,单足点地飘然向后滑去。而孟秋水竟是被这一掌逼得在地上以脚犁出两条浅痕,臻至大成的童子功果然不同凡响。 “嘭嘭!” 却见那霍休后撤之余,双脚先后一跺地面整个人立时再次飞扑而袭。 见他又想故技重施,孟秋水完全没有要拔剑的意思,长剑立于身侧,他喉中忽然发出“唔”的一声怪响,张口一吸,周遭落叶尽是飘起,而后一吹腹中气。 瞬间,漫天浮叶悉数竟像是染上了剑器锋芒,又如同无数暗器般,朝霍休铺天盖地激射去。 眼神一紧,霍休何曾见过如此古怪到不可思议的攻击手段,他双掌连连击出,掌劲横空。 “咄!” “咄!” “咄!” …… 刹那,草木横飞,漫天碎屑。 霍休踉跄倒退是披头散发,衣裳已是挂满了落叶,破破烂烂,好不狼狈。 他还未稳住身形,却见那一直立着的青年身形一晃竟是在月光地下带出一道道虚影,横空挪移而来,快如鬼魅。 心头一凛,他双臂一扬,体内内力一震,双手一压。 “轰!” 可怕劲力顿时自体内冲出。 衣服上的那些落叶当即被灌注了惊人力道,“嗤嗤”倒飞而回,破空穿石,枣树林当即再受摧折,被拦腰斩断无数。 可他瞳孔却在骤然收缩。 漫天如飞刀般的落叶中,一道身影如蜻蜓点水一样,连连借力而行,挥袖如泼墨,每每挥出必是一道凌冽罡风,落叶瞬间被拨向一旁如箭雨般齐刷刷的钉在脚下的地面上。 霍休双手五指虚爪,脚步落叶已像是两条灰龙般飞掠入手,他双臂如抱柱,几番虚抓两掌中已多了一团翻滚不停的劲力,聚叶而成,凝练如石,好不惊人。 “呼!” 如狂风肆起,两掌已是横推而出。 落叶如石球,带着万钧之力,已是打向孟秋水的胸膛,所过之处,地面已被骇人劲力划出一道沟壑。 可忽的。 霍休就觉眼前一亮,亮的他心神都是一颤,一道剑光,破空袭来,竟然是被那人挥臂斩出,脸色大变之余见一切都被一斩为二,他出掌之招还没来得及收回,整个人便狼狈躲向一旁,只听。 “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的惊起,霍休望着自己光秃秃的右腕脸上冷汗流淌不停,身子因疼痛而战栗,十指连心,但若是一只手呢。 强忍剧痛他左手一按地面整个人翻身而起,起身的一瞬却是猛然僵在了原地,连动都不敢动。 因为他的面前已多了道身影,他的眉心,正抵着一根纤长手指。 第一百三十章 金鹏王朝,上官飞燕 枣树林中,不知何时多出来好大一片空旷地来,青枣零零散散的掉在地上,说来也奇,往日连马车都赶不进去的密林,今天居然莫名多了条道来,笔直宽阔。 而山道的尽头,是一座小楼。 晨光微熹,还真有辆满溢着芬芳香味的精致马车缓缓从山道的另一头行了过来,竟是满缀鲜花。 矮小的老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衣裳,淡淡说道:“怎么样?我说过,她若是看见这条路,肯定便会进来。” 老头发髻披散,神色虚弱萎靡,正狼狈的靠坐在墙角,像是一条死狗,他右手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腕,伤口仍滴血不止,正是“天下第一富人”——“霍休。” 而他说话的对象,则是一个盘坐在小楼楼顶,对着着朝阳吐纳的青年。 直到那马车行到了近前,青年口中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待气若游龙飘散而去,才徐徐睁眼,望着从马车里走下来的那个女人。 霎时,林中已充满了一股香味,非以花香可以媲美,就连晨光像是都被染上了奇香,一转眼,天地间竟仿佛已充斥着这种奇妙香气。 没有过多的修饰,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天地间的一切,竟似已全然失去了颜色。 而那张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瞳正望着楼顶的青年,而地上的霍休,她却是视之如草木,没看一眼。 足足瞧了好一会,女人弯腰施礼,浅笑嫣然,嗓音令人如闻仙乐,俯身之下,曼妙风情,胸前沟壑,尽显无余。 “上官飞燕,见过公子!” 青年却只是看着天边苍穹尽头的那抹金阳,声音清冷的问道:“你不问问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上官飞燕竭力高仰着细白脖颈,脸上弥漫起一股像是快要窒息的潮红,发亮的眼中带着无法掩饰的仰慕,她望向那个青年,笑容从未散去,轻柔道:“天下间,无论谁斩了霍休一只手,还将他像条死狗般丢在墙角,这个人,绝对很了不起。” 楼下的霍休也笑了,尽管笑的很是难看,他“呵呵”笑道:“所以我这一辈子宁愿只爱钱,也绝不会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你错了。”上官飞燕忽的看向霍休,很是认真,继而又望向青年,她眸子似能滴出水来,嫣然的说道:“男人,总是离不开女人的,特别是了不起的男人,和我这样的女人。” 说罢,这个女人竟是疯了般当着霍休和孟秋水的面伸手解下了腰间的丝带,褪去了身上的丝质黑袍,露出了雪白细腻的双肩,还有下面的亵衣亵裤。 然后,她就僵住了,浑身战栗几欲瘫倒。 “你若真不想穿衣服,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妓院里去。” 孟秋水的目光已经收回,他淡淡道。 霍休哈哈大笑了起来,像是一辈子都没如此开心过,没人拦他,只等他笑够了,才喃喃道:“看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男人都需要女人的,特别是你这种女人。” 上官飞燕虽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嫣然的笑却一点未减,不仅未减反而越多,她缓缓弯腰拾起丝袍,因为她知道,她已不用死了。 上官,乃是“金鹏王朝”的皇姓。五十年前,古老富庶的金鹏王朝在邻国的垂涎中沦陷,金鹏王遂将举国财富一分为四,分别交给内务府总管严立本、大将军严独鹤、皇亲上官木、上官瑾保管,随金鹏王子远避中土,伺机复国。 只可惜如今甲子已过,曾经的严立本成了阎铁珊,一手建立了名满天下的“珠光宝气阁”,严独鹤成了独孤一鹤,为当代峨眉派掌门,一手“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天下少有人敌,而最后的上官木,便是如今的青衣楼楼主“霍休”。 至于那上官瑾,正是上官飞燕的祖父,已是离世。 孟秋水眼皮忽一抬,望向枣林外正往这边急行而来的三道身影。 那三人来势极快,待见上官飞燕上身丝袍半露,雪白双肩暴露在空气中,苍白的脸色看着娇弱可怜,当即目眦尽裂,怒火中烧,三双恶狠狠的目光是齐刷刷的投向居高临下的孟秋水。 孟秋水没有解释,他又何必解释。 瞧着这三个被女人玩弄在鼓掌的可怜男人,他面容平静道:“你们若想死,我可以送你们一程。” 其中一人不知是怒还是在笑,他声音仿若长刀划过沙子般干涩,冷冷道:“好,我十余年前就已想死,你若能送我一程,我求之不得,但若是我没死,你就得死。” 此人号称“玉面剑客”柳余恨,连同剩余两人皆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倒也算是声名赫赫。 他脸上右眼只剩个黑洞洞的窟窿,额角留下了两道交错的刀痕,双腕之上长的不是手,而是一只寒光闪闪的弯钩,和一颗比人头还大的铁球,虽号称“玉面”,却只有半张脸。 如今怒笑交加那张脸顿时扭曲起来,不停的抽动,像是恶鬼一样。 就在他话落之际,他已凌空翻身而起,左手腕上的大铁球顺势横挥而出,空气中是乍起“呜呜”呼啸之声,划过一道黑影,欲要砸烂孟秋水的胸膛。 “嘭!” 一道沉闷如雷之声蓦然惊起,就好像一头撞在一张蒙着被子的大鼓上。 他砸中了,他确实砸中了,毕竟他的对手不闪不避,想砸不中都难。 然后,他就死了。 众人只见铁球临身的一刹,竟是不进反退,像是撞到了巍峨巨山,轰然倒飞而回,狠狠地砸在了柳余恨自己的胸膛上,一股血沫夹杂着一些黑红的碎块顿时喷吐而出。 人已倒飞出去,滚落在地,是当场毙命,铁球四分五裂。 剩余两人脸色大变的同时亦是齐齐出手。 剑光,掌影,一柄断肠剑,一只摧心掌。 剑光如急雨,掌影诡如风。 没有人拦他们,哪怕是他们为之拼死保护的女人,而霍休则是木然的垂着眼目,像是个迷糊了的老头。 他们攻杀而至,只见面前青年随手拂袖一挥,对方挥的是那柳余恨吐出的血雾,像是怕弄脏自己的衣裳,随意,简单。 可在二人眼中,只觉一股莫名寒气瞬间蔓延到了整个脊梁骨,眼前血雾竟是像化作了一股猩红的怪风,绕着二人转了一圈。 然后,他们也步了柳余恨的后尘,浑身溢血不停,转眼已成血人。 孟秋水轻飘飘的自楼顶走下,望着那个眼中略有忐忑的女人,他淡漠道:“对于金鹏王朝的那点东西,我不感兴趣,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给陆小凤演了一出戏,那就好好演完。” 上官飞燕闻言笑的更加明艳动人,像是完全没看见脚边三具因她而死的男人,她柔声道:“飞燕明白。” 等她乘着马车,拉着三具尸体离去,孟秋水才望向墙角看着有些迷糊的霍休,静静地瞧了会,他轻声道: “你若杀了她,我就饶你一死,包括你的钱。” 霍休缓缓抬起了那双浑浊的眼睛,他脸上笑容有些古怪。 “何时?” 孟秋水瞥了眼天边已完全冒出的太阳。 “随你。” 说完,在霍休沉默的注视中踏步远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女屠户 黄昏。 简陋僻静的小摊前,不知何时挂起了一盏昏黄黯淡的灯,火苗如豆粒般大,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灭。 小摊摆在一条窄巷里,很奇怪,只因但凡会做生意的都不会挑这个地方,但它确实在这里。 可若是出了窄巷就会发现外面的老街上零零散散怕是有着不下四五座青楼妓院,老街两侧的石阶上还四仰八叉的躺着一些个被人顺手摸光了值钱物件的醉汉,有的更是被乞丐扒的连块遮羞布都没有,光着屁股,丑态尽露。 不远处,一个满脸胡子的矮胖汉子被人推搡着从一间“怡春楼”里赶了出来,听着好似是花光了腰间的银两,他踉跄的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趴,顿时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揉了揉磕的生疼的膝盖汉子狼狈起身,一双三角眼望向前一刻还在他身下承欢如今却满目鄙夷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之类的话,可被那五大三粗的打手一瞪,他赶忙缩了缩脑袋,表情僵硬的讪笑着然后赶忙狼狈逃也似的跑开,待离的远了些,这才回头“呸”的吐了口痰,然后一脸的败兴。 等出了那温柔乡,离了那女人的肚皮,他才记起来今天只顾着行鱼水之欢,连饭都忘了吃,如今被这冷风一吹,顿感饥寒交迫。 “咕!” 正垂头丧气的往回走着,却是嗅到了一股异样的香味,让他不禁连连吞咽口水。“煮的劳什子?他娘的怎得这么香?” 他四顾打量,直到看见那阴暗的窄巷中一抹昏黄灯火后,这才停了下来,口水都快流出嘴了,嗅着那味他那还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钱,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过去。 小摊老板看身形是个妇人,粗布麻裙只是低头的忙活着,双手上尽是厚厚的老茧,粗糙的像是地上那沟壑斑斑的青石板,满是沧桑洗磨的痕迹。 三角眼大汉只看到妇人那双手,眼中已露嫌弃厌恶,小摊不大,只支了两张木桌,摆了几条长凳,他自顾的寻了个凳子坐下,嘴里不耐的问道:“你这卖的是什么?” 妇人一直低着头,像是忙活的不可开交,她回道:“大爷,卖的是羊肉汤!” “来一碗!” 越近,那味越是诱人,都快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他暗自吞咽着唾沫,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带,然后喊了声,心里更在同时盘算着一些个念头。 “乓!” 一碗热气腾腾的浑浊浓汤放在了他的面前,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那汉子都吓了一跳,可望着面前那扑鼻的香味,他却是连头都未抬,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实在太香了~” 大汉嚼着里面酥香嫩滑的肉,端碗喝着里面的汤,一脸的满足,一碗转眼见底,他嚷嚷道:“再来一碗!” “乓!” 又是一碗。 浑浊泛白的汤汁上飘着油花和葱花,里面,切着零零碎碎的肉,大汉吃喝不停,呼哈连连。 可吃着吃着,快见碗底的时候。 “呕!” 汉子的脸上生出怒色,端着碗便走到摊前,里面,一颗发白的眼珠子正滴溜溜的滚了滚。“这是什么?” “大爷,卖的是羊肉汤,这自然是羊眼啊。” 妇人仍未抬头,声音有些微弱。 “呸,大爷不爱吃羊眼,真他娘膻~嘭~”他将手里的腕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怒气勃发。 可忽然。 他的身子像是如遭雷殛般呆立在那,油光满面的脸一下就失了血色,白的像是抹了一层墙灰,因为前一刻他忽然瞥了眼旁边半掩半遮的汤锅里,里面,他好像看到了半张发白的人脸。 “大爷,你可是吃好了?” 阴恻恻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汉子一个激灵,待看清妇人抬起的脸后,他的身子已是抖若筛糠,一瞬间,头皮一炸,裆部散出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双眼瞪的滚圆,几欲脱眶而出。 小摊后面,站着的妇人正睁着一只独眼,手里原是提着柄头颅大小的剔骨尖刀,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满脸横肉,眼眶周围到半个额头都被一片青紫色的胎记覆盖着,另一只竟是只有眼白,哪有半点黑色,这哪是个女人,分明是个啖人罗刹。 如今她似在笑着,带着诡秘的狞笑。 而那妇人脚下,一具开膛破肚,被肢解的四分五裂的苍白尸体早已被烫了毛发,冲洗干净。一条条干瘦剔好的肋骨,简直就和皮包骨一样,找不出来几两肉。 汉子简直都快要被吓得昏死过去,嘴里直冒酸水,连开口惊呼的力气都散了个干干净净,全身都软了下来。 妇人也把汤锅全部解开了,里面一颗煮的发白稀烂的头颅正放在里面,一颗眼珠子连着血肉半吊了出来,另一边则是黑洞洞的窟窿,这竟然是颗人头,她搅动着汤勺。 “呕!” 这回,汉子是真吐了。 可一只粗糙如石的手早已扼住了他的脖颈,妇人那张可怖的面孔慢慢贴近,眼中现着颗黄豆大小的火苗,连同那片可怖胎记,像是在发光,她狞笑道:“大爷,既然吃好了,就该付账了!” 三角眼汉子早已被如此骇人场面吓得魂不附体,连话都说不出口,是眼泪鼻涕齐流。 他奋力挣脱了妇人的手,朝着出口连滚带爬的冲去,口中“啊啊”的喊着,可是竟一字也无法出口,原来,汤里竟然有哑药。 “呵呵!” 妇人冷笑连连,手腕一转,剔骨尖刀已是在手中提溜打了个旋,而后便已离了掌心的控制,直直飞了出去。 只听。 “噗嗤!” 尖刀已从大汉后背而入,自胸膛破衣冒出一半。 大汉踉跄着回头,身子摇晃了几下,便已“扑通”倒地,气绝身亡。 没过多久,尸体已是不见了,就连血迹也不见了,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有的,只有一个在幽巷里的小摊,挂着昏黄的烛火,响着剁骨切肉的声音。 …… 夜,渐深了。 幽巷里,一个面容平静的披发青年许是嗅到了香味,慢悠悠的自老街转了进来,渡步缓行。 走到小摊前,他自顾的寻了张凳子坐下,问道: “你这卖的是什么?” 妇人头也不抬的说: “公子,卖的是羊肉汤。”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公孙大娘 小巷僻静,灯火所亮之地不过三两丈的范围,明灭不定,昏黄黯淡,如此,反倒将周围的夜衬的更黑了,黑的仿佛看不见一丝光明,如同与世隔绝。 青年一直安静的坐着,事实上从他之前开始坐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面前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木桌如今也在灯火下泛着光,油光。 桌上,一碗热腾腾的的浓汤正飘着无与伦比的味道,呈一种浑浊的白色。 木筷横放在碗上。 见青年未曾动筷,那小摊后面正在忙碌的妇人开口了,她的声音听起来与那些所有起早贪黑忙着活计的女人差不多,寻常中带着几分殷勤。 “公子怎的不动筷呀?” 青年看了看汤里面隐约可见的肉块,他声音与面容,或者说与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一致无二的平和轻声道:“这是……心?” 妇人嘴里“呵呵”笑道:“公子可是瞧错了,不光心,还有肝,羊肝,很爽口酥嫩的,每月初七,有很多人都会来这吃上一碗新鲜的心肝。” 青年还是没有动筷的意思,他若有所思的侧头望了眼旁边小摊旁挂着的油渍黄布,就见上面写着“黄羊白肉,现杀现煮”。 只听他喃喃道:“原来今个不是十五?” “呵呵,公子的话好生奇怪,难不成不是十五便不吃饭了?”妇人语有好奇,她忙活不停地双手不可察的一顿。 青年内衬素白色长袍,外穿淡蓝大氅,正襟危坐,腰背笔直。 闻言,他话语有些轻缓的说道:“非是不吃饭,只是相较之下,我还是情愿吃糖炒栗子,而且,我不太喜欢这些心肝,太脏了。” 天下间,特别是这个江湖,怪人妙人万千,奇事诡事自然也少不到哪去。 每月十五,糖炒栗子。 这便是江湖中的一个凶名赫赫的人物。 月圆夜,说不得那一条条长街古巷里,会出现一个卖着糖炒栗子的老妪,她像是幽灵般飘忽在黑夜的角落里,佝偻着近乎快要垂到地面的背,弯着腰,低着头,提着个篮子。 “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沙哑,苍老,无力的吆喝声响起时,总会有人或因兴致,或因香味哪怕是同情而丢掉性命。 因为,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是不能吃的。 而现在,女屠户的羊肉汤也是不能喝的。 这些,都是一个人的身份,一个人不同的身份,公孙大娘。可无论她是谁,她变成谁,她的脚上,总会穿着一双红鞋子。 若论剑法,此人也许只微弱于“飞仙岛”和“万梅山庄”的那位。 妇人抬起了她那张宛如罗刹恶鬼丑陋的脸,一黑一白的双眼中先是露出一丝惊奇继而闪动着似可剜心般的刀锋寒芒。 古怪发黑的嘴里,又露出了狞笑。 “糖炒栗子有什么好吃的,素的总是比不过荤的,油水也足。” 她手中那柄刀身尖圆大的有些夸张的剔骨刀正滴着血迹,在灯火下晃着幽芒。 江湖人若是杀人大多都会寻个由头,可公孙大娘杀人却没有理由,想杀便杀。 青年像是浑然不觉,然他的腿上,不知何时已多了柄横放的长剑,初见时除了模样好看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可就在青年的右手按住的一刹,霎时,周遭的黑暗退散,连同那灯火也是瞬间晦暗起来,本是“嗤嗤”随风摇曳的火苗此时竟然像凝固了一般,不再晃动,不再变化。 那柄剑,居然会发光,青色的光。 本是凉如秋水的夜如今再添几分寒意。 妇人望着那人那剑,忽的笑了,与狞笑不同,她笑声如银铃,但却更加婉转动听,“咯咯”笑道:“原来,你是想吃我的糖炒栗子,可惜,不到月圆夜,你是吃不到我那独一份的。” 她从小摊前走了出来,脚上赫然穿着一双鲜红如血的鞋子。 青年扣指轻弹着剑鞘,他一双眼睛偏转向妇人,话语仍是来时那般平淡,寻常。“你若现在收摊和我走,便可以不用死。” 妇人却是从中听出了几分认真的意味,像是说着某件理所当然的话,如同她要是不走,就一定会死。 “噗!” 油尽灯枯,火苗熄灭。 然黑夜不仅未暗反倒更亮,大放光明,像是一轮青色大日自天穹落到了这条窄巷,落到了人间。 只在昙花一现间,青光急剧收敛,最后凝为一道青芒,可陡然,那青芒便像是活了过来,如条青蛇般洞穿了朝自己飞来的剔骨刀,直窜向退入阴影中的妇人。 “铮~” “铮~” 却乍听两道清脆交击之声突起。 青芒前已见两柄无人手持的短剑自那小摊的木车底下飞起,如双龙出水,虽无人手持,但却灵动非常,只因驱使双剑的,竟是两条鲜红缎带。 乍见两道剑光一闪,一者翻转如虹磕在了直指而来的长剑上,一者竟是回转一刺,正是“苍松迎客”之招。 两柄短剑,剑身一尺七寸,竟是凭着缎带,犹如臂使。不,不止如此,就见红缎带动下,那短剑远比用手持灵活,招式变化之快,变化之急,简直无法想象。 当真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出剑。 一剑刺出连点带削,剑影尽是不离孟秋水周身要害处,森寒剑气激射似可直冲斗牛,璀璨剑气宛如惊虹掣电。 “昔有佳人公孙氏,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传言果真非虚也。 却见青霜虽是先飞而出,持剑人却是同时而至,剑身相击的一刹,剑柄上已多了一只白皙纤长的右手,也许并不宽大,但却坚定异常,但另一只手,却是公孙大娘所见毕生最为可怕的一只手。 若论形势,此刻孟秋水无疑身处被动,他只有一柄剑,而眼前的女人有两柄剑,一剑挡他青霜,一剑直削咽喉。 然公孙大娘眼中深处却闪过一丝惊变,像是活见了鬼,只因她眼前一幕实在匪夷所思,前所未见,她刺出的那一剑,前方竟莫名多了个剑鞘,剑已出鞘,无血焉能撤回,可谁能料到,前方竟然多一剑鞘。 公孙大娘目光锋芒似剑,孟秋水眼神平淡如鞘。 剑出归鞘。 而握住剑鞘的这只手,便是她见过最为可怕的手。 本是奇诡繁复,圆融如水无孔不入的剑招这一刻,在这短剑如鞘的一刻,刹然出现了破绽。 短剑霎时脱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杀 青芒横空,红鞋子一闪而过。 公孙大娘一剑抵青霜之威,另一剑却已入鞘。 她身前摆摊用的木车此时已被冷冽剑气所绞,木屑,肉块,滚烫的汤,尽是在两人剑光碰撞中碎开,然,竟不是飞散如雨,而是齐刷刷的垂落,宛如两人身前都有一堵墙,一道剑光所织所化的墙,所有一切,尽被挡下。 眼见自己一柄短剑已然脱手,她右臂一转,缎带立时绕上腕间,一抽一缠,红缎飞出再绕短剑剑柄,欲要夺回。 却听一直抿唇不语的青年吐出两个字。 “还你!” 剑鞘一抖,鞘中短剑立时倒抽而回,可刚一出鞘,短剑剑身便已“嘭”的一声寸寸碎开,化作漫天寒星,朝公孙大娘打去。 “好个不知怜香惜玉的臭男人。” 公孙大娘嘴中话语听似调笑,可她那一张脸却已如寒霜,但更多的是惧色,此人之前曾言会杀她,现在看来果真言出必践,虽无感杀意,虽无觉杀气,却都在剑中。 鲜红缎带,翻卷如狂龙,将那漫天碎片悉数裹下,她人在另一剑闪电刺出的刹那已是蒙生暂退之意。 可眼前对手像是早已猜到了她的意图,步步紧逼,毫无空隙。 她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剑法,一招一式毫无任何奇异之处,尽是中规中矩,普通寻常,可偏偏在此人手中竟是找不到一丝破绽,一招竟是能化出千百般变化,她身上已被逼出了冷汗,这么多年,她早已自觉自己的剑法就算不敌那两个声名最盛的人,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她万万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个人,手中剑已至大繁若简,大巧若拙的地步。然,最可怕的是此人竟好似未施尽全力,仍有余留。 “呲~” 剑身一撞,公孙大娘已被逼得贴在窄巷的墙上。 额前一缕青丝自眼前飘下。 但见那道青芒再袭而来,她贴着墙的身子竟是飘了起来,转眼已立在墙头,青芒被短剑挡下,可她眼中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意,反倒脸色在一道不可形容的剑光下看着已是死灰惨白的。 青芒落空,可那人忽一张嘴,一道无形剑气便已破空而至,直刺眉心。 要杀人,自然是杀招。 眉心一点冰冷瞬间如触电般游走全身,通体发寒,死劫当前公孙大娘余力尽施,本是已稳的身子再次拔高数寸。 “噗!” 夜空中,一抹凄艳血花当即绽开。 逃~ 她心中再也没有任何侥幸,肩头粗布麻衣已被那道剑气洞穿,露出了雪白颈肩,还有往外溢着血水的伤口,离咽喉不过两寸,脸上的人皮面具也在连番交手中被翻卷下一半。 眼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闻“叱”的一声公孙大娘所穿的粗布麻衣悉数碎开。 夜色里,顿时出现了一片灿烂朝霞,那是一个女人,一个风姿卓越,身穿七彩霓裳的女人,青丝如瀑散开,高贵艳丽,不似人间所有,像是那些壁画上所绘的飞天仙女般,飘飘若仙。 精致的五官已取代了之前罗刹般的恶相,凤眸含煞,却又决绝。 这便是公孙大娘真正的面貌。 夜空中,所有的光,哪怕是剑光竟似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骤见她飞身而下,身上的七彩霓裳已随风飘动起来,就好像有千万条彩带飞舞。 她竟在跳舞,舞剑,可惜剑舞不光可以用来看,还能用来杀人。她手上已无短剑,虽弃剑不用,但仍有剑光惊现,那是她的两条缎带,剑光虽轻灵曼妙身法时隐时现,七彩霓裳已是散发着夺目之光,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灿烂辉煌的朝霞,又如黑夜中的彩虹,暗藏致命杀机,竟是晃得孟秋水无法直视,剑光夺目,持剑之人更加夺目。 没了短剑的红缎如今已可怕异常,如一柄软剑,足可分金断玉。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一种剑法与剑技的结合,另辟蹊径所创的可怕武功。 看来,她不惜以真面目示人,怕是已有鱼死网破的决定。 人影如一抹飘动的七色云彩,所过之处,窄巷两侧已是条条剑痕沟壑,地面亦是如此,剑气纵横交错。 可她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孟秋水的武功。 红缎已朝他过去,一者直袭头颅,一者直奔心脏,哪怕只中一招,孟秋水也是身死当场的局面。 可就在公孙大娘红缎即将落身之际,遂见孟秋水本被晃得的无法直视的双眼蓦然亮起,那是,两道璀璨光芒。 难不成眼睛竟然也能催发剑气? 公孙大娘是瞬间动容失色,脸色大变,可她本来去势汹汹的一击如今怎能撤回,眼中狠色一现,杀招再添三分威力,双袖舞动,飞身而起。 怎料四目相对的一刹,公孙大娘的双眼竟倏然一痛,清醒的头脑竟多一分恍惚,下意识竟生出闪躲之意,可就在移开眼睛的一瞬,她心中已同时暗道一声“不好”。这一次,居然强忍功力反噬,是做出了一个临阵撤招的决定,风声呼起,窄巷两边的灰墙已在飞速倒退,绝妙轻功不在陆小凤之下,简直就像是真的化作一道长虹。 不过顷刻, 待她双眼恢复如常,这才稳住后退之势,居然已飞离出了二十余丈,可等她满脸凝重的看向之前孟秋水站立的位置后,这一看,她是心神大骇,手足冰凉,眼前偌大窄巷,一眼望到尽头,幽幽暗暗,那还有青年的半点影子。 而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的身后。 她心思急转便欲要转身,然而细白的脖颈上,已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只手。 霎时,公孙大娘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便已被离地提起,眩晕的窒息瞬间袭来,脖颈上,五指如铁箍,眨眼已勒出五道青紫瘀痕,如同像是脱了水的鱼儿,红唇微张,却是出气多进气少,明亮如辰的眼珠开始上翻,不停剧烈挣扎的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 …… 许久过后,窄巷里,什么都没有了,小摊没了,妇人没了,连青年也没了,只剩一地余留的灰烬残渣,湮灭在冷风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说书人 时值月中,艳阳高悬,正是驱散了几分愈发浓重的沁凉秋意。 长街上,昨夜大雨冲刷后的青石板如今被那璨阳一洒,远远瞧着已如青玉般多了几分翠意,街旁老巷偶有一抹老树垂荫,内有依稀秋蝉零零散散的响着,没得前些日子那般噪,倒是多了几分凄凉。 令人好奇的却是那往来行人在走到一间名为“云来客栈”前的时候,竟都是忍不住驻足一会,听着里面的喧笑。 再看客栈里头,宾客满座,尽是围着那立于一方木桌前的青年,听着对方娓娓道来的温和言语。 遂见青年扣指一点木桌,一道声响竟是清透入耳,如击玉磐,散向四方,茶客尽是凝神。 “说完了那魑魅魍魉的鬼怪神谈,我们不妨再说说百载前的快意恩仇,说一说那刀光剑影的生死江湖……” 那些本以为还是什么书生与狐妖奇谈的茶客,听闻此言,没了红袖添香,没了温香软玉,一个个眼中顿觉扫兴。 他们之所以这几日连连踏足此地,消磨半日的光景,为的还不是听听这说书人口中那些个风流雅趣的奇事妙事。 如今是急得抓耳挠腮,只以为面前这个前两日突然冒出来的说书人嫌看赏的茶水钱太少,顿时一个个摸着腰带掏出点细碎银子来。 “兀那书生,我们正听在兴头,你这突然改口,实在好不识趣,还是别说什么江湖事,好好说说那书生与狐仙是如何行得房中妙事,如此,你得了赏钱,我们听的痛快,岂不妙哉!” “大伙说是不是啊?” “就是,若要嫌赏钱太少,我们凑凑也就够了,可千万莫要改口,我还想学点房中手段回家练练呢。” “哈哈……” …… 众人说着说着已是哄笑一堂。 青年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口中说道:“好听与否,在座诸位何不先品而后鉴,我口中所言,众生百相,皆在其中,还有枭雄,更有世间绝响。” 本是寥寥碎语,竟诡异盖过了所有嘈杂之音,如和煦春风抚平了一切。 “绝响?可比得过白云城主?” 见青年口气大的有些惊人,堂下已起质疑之声。 却听青年语出惊人的说:“犹有过之。” 临了,他沉吟不语似在思索,过了片刻复又开口,语气不重却透着一股认真肯定的意味,像是亲眼见过。“若是彼此出手试探,恐怕勉强能斗个旗鼓相当,但若是全力而为死斗,倒下的,只会是叶孤城。” 有人不岔道:“小兄弟,你这话就有些狂妄了,当今江湖谁不知道叶城主一招“天外飞仙”已是穷尽剑法之极,哪怕当世能与之匹敌者都是凤毛麟角。” 青年不可置否的点头。“确实,你说的不错。可若是他出不了剑呢?” “莫不成那人的剑比叶城主的剑更快?”有人出声问道。 青年抿了口茶水才徐徐道:“非是剑,而是刀,一柄飞刀。” 瞧了眼堂下众人,青年叹道:“世人只见眼前人,却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世上最强之说从来都是妄言,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也会成为别人脚下的一具枯骨。” 说到最后青年的声音已是愈发的低,似在呢喃。 众人自然仍是不信为多,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叶孤城是谁啊,那可是当世声名最盛的剑客,哪怕“万梅山庄”中的那位比之都有所不及,自悟剑中飞仙之道,为剑仙一流,所创“天外飞仙”更是傲世天下,压的同辈剑客抬不起头,名震四海,无人能敌。 可如今却在青年口中被如此贬低,谁能相信。 正在这时。 “哐啷!” 就见一锭金子忽从门外抛飞了进来,划过一条弧线,翻滚了几下后竟是四平八稳的落在了青年的木桌上。 好家伙,那金子怕不下百两的分量,看的众人为之噤声,一阵眼馋。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古朴非常,看着不过于奢靡,也瞧不出小气,恰到好处,马蹄还未停下,缓缓踩踏着,只是那车窗里,正有一个端坐的身影,像是个青年。 有人认出了马车低呼道:“这似乎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 而那锭金子竟然是从车厢里飞出,然后飞过了众人头顶,稳稳的落在了说书人的面前,仅这一份力道的控制便已让人失色心惊。 “你,接着说!” 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 孟秋水先是瞧了眼桌上的金子,他眼皮一抬,轻声道:“岁月沧桑,大势更迭,如今的江湖虽也算天骄辈出,可若是比之百载前却仍显稍逊不如,仅论剑客,便有不下一掌之数能与“叶孤城”、“西门吹雪”争雄,再论势力,天下数分,仅是雄踞一方的“金钱帮”便非“青衣楼”可比……” 马车已经停在了路边,车里的人安静非常,像是一直在倾听,楼里的人却是渐渐没了之前的扫兴,越听越入迷,最后是一个个叫好不停,遇到不解处更是叫嚷要详说,看赏的银两钱币让客栈老板乐的合不拢嘴。 孟秋水说了李寻欢与上官金虹一战,说了燕十三与谢晓峰一战,说了飞剑客阿飞,说了荆无命,说了刀圣傅红雪,说了小李传人叶开,哪怕是公子羽,他都略有提及。 该说的都说了,唯有一些不想说的没说。 他的话语吐露速度本不快,可众人却是听的心驰神往,几番要求他再慢些,再细些。 一直从正午说到傍晚,客栈里头有人来来走走,唯独那马车始终停在那里,不曾言语。 直到孟秋水语罢,众人仍沉浸其中的时候,马车里的人才终于再次开口。 “好!” 一字吐露马车径直远去。 等各自散去,人走茶凉,一旁的掌柜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您看?” 他捧着怀里满钵的钱币银两,像是在说怎么分,眼中已隐有有肉痛。 孟秋水喝了口清茶,他若有所思的望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头也没回的平淡道: “都是你的。” 约莫中年岁数的掌柜听到这话那是乐的喜笑颜开,可他并没走,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孟秋水面前的那锭金子上,然后一面市侩又谄媚的笑着,一只手已将其摸到了自己的怀里,待见孟秋水的神情并无任何变化,他是连那桌上剩余的几角散碎银子也一一抠了过去。 客栈的二楼,昏暗的房里,一道人影早已立在那里,似等待许久,正是哑三,见孟秋水回屋,他赶忙躬身。 “如何了?” 孟秋水走到桌旁坐下。 老人看着谦卑非常。“主上,一切都很顺利,而且今日珠光宝气阁似有宴会,我们是不是要?” 孟秋水的身形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听他慢条斯理的缓缓道:“不急,先静待时机,用不了多久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必有一战,届时天下瞩目,正好将各势一举降服。不过,他们两人的分量还有些不够,还需再添一把火。” 哑三有些不解其意。“主上的意思是?” 孟秋水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古旧的羊皮卷轴,他随手丢给哑三。“看看吧!” 哑三闻言将卷轴摊开,那竟像是一张藏宝图。 只听孟秋水幽幽说道:“河蚌相争,焉能少了鱼饵,你且将其扔进江湖,就说这上面所记乃是昔年“青龙会”藏宝之地,我想,应该足够了。” “至于剩下的,你自己去做吧!” 哑三闻言应诺了一声,便已化作道黑影滑出了屋外。 幽夜无声。 良久,才听一声似有无奈的叹息响起。 “唉……终究还得看看谁主沉浮!” 第一百三十五张 西门吹雪 九月十八,初秋。 不知何时,本就暗流汹涌的江湖忽然流传出了一个消息,一个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消息。 一张藏宝图。 传言其内不仅有“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更有“天下无敌”的武功,奇珍异宝无数。 而这一切,都是百载前“青龙会”所留。 久被历史尘封的记忆,如今随着“青龙会”三字的出现开始慢慢显露了出来,昔年的江湖霸主,正式浮出水面。 各势皆是闻声而动,蜂蛹而起。 关中之地,仅在几天之内,便已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或为一方豪雄巨擘,或是凶名赫赫的杀手,黑白两道,层出不穷,简直就是各路妖魔鬼怪齐聚。 正因“青龙会”的现世,昔年一个个名动天下的人物,也随之一一被人们从过去的记忆中翻了出来,世人虽然最善于忘记,但万事总有例外。 可是如果有人细心留意,就会发现那一开始最初的传言说法,居然都是从一个青年说书人口中传出的,而且十之有九竟与所记载的一般无二,甚至一些隐秘连书中都没有。 云来客栈。 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这一次里面却是空的,只有一个赶车的青衣小厮从上面跃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正饮茶的青年身旁恭敬道:“霍总管吩咐小的请大爷前去赴宴,还说若是大爷不想去也无妨,日后再来拜会。” 孟秋水正随意打量着门外暮色里那些个匆匆往来的江湖人,听闻此语他眼露笑意,不曾想最先察觉端倪的居然会是霍天青,那这是想要结交他还是想探探底,他平淡道:“今天的宴会都请了谁呀?” 小厮想了想。“有陆大爷,还有江南花家的七童,还有……” 听的这里孟秋水已是柔和打断,却没说去还是不去。 “你先回去吧。” 等见小厮上了马车远去,孟秋水才稍稍又转头望向那些个江湖人,指肚磨蹭着袖中一个没什么精神的小东西,目光出神的自语道:“陆小凤既然去了,看来西门吹雪今天也一定会去……” “嘶嘶~” 他话刚落,袖中一声声古怪嘶鸣低低的响起,似在回应。 遂见孟秋水沉吟了会,他轻笑道:“也罢,那就去看看他的剑法是否当得起“剑神”二字。” 好半晌,暮色愈深,孟秋水呼出一口气,人已走出了客栈。 …… “珠光宝气阁”,其名威震关中,所拥财富虽比不得霍休那“天下第一富人”多,数目却也大的惊人,与江南的花家齐名。 如今宴客,自是奢华非常。 水阁之中,天光虽黯,却是亮如白昼,盖因四壁之内镶有数十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就着月光一照,已是亮如波光,如水落下。 里面连同客人和主人只有五位,除了陆小凤和花满楼外,还有化名“苏少卿”的“苏少英”,此人正是独孤一鹤门下三英四秀之一,以及关中联营镖局总镖头号称“云里神龙”的马行空,最后便是总管霍天青了。 而他们这边还在风趣笑谈的时候,殊不知“珠光宝气阁”的外面,自东而西走来了一个青年,一个穿着青衫怀抱长剑的青年。 青年步伐看似不紧不慢,可随着衣角晃动和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却眨眼已是从那万家灯火还未全消的老街上走到了一个宽敞的岔路口,而岔路的尽头处,正是“珠光宝气阁”,宽巷长不过三十丈,两侧立着两堵高墙将那些屋房隔开,几颗苍劲老树正罩下一片阴影。 他缓步走着,步伐虽是起落一致,其声却诡异的越来越小,也就在他走进宽巷后第十步脚步声全部消失的时候,远处的一团阴影下,一双冰冷的目光已如冰锥般飞了过来,带着彻骨的森寒,非是杀意,而是一股气息,一股自身的气息。 随着这双眼睛的睁开,阴隐在已是缓缓浮现出一个轮廓,一个可怕的轮廓。 月光洒下,皎洁如霜。 树下,一道体态欣长笔直如剑的身影已浮现了出来,胜雪白衣,背负一柄漆黑狭长剑器,面容冷峻,仿若坚冰雕琢,浑身内外,无不透着股冰冷气息,似可寒人肺腑。 那人一双目光第一眼非是看的抱剑之人,而是径直落向青年怀里的剑,只因那柄剑居然在月光之下流动着一抹荧荧青光,像是绿翠青玉所铸,当真好不神异。 青年也看着他,或者说本就是为他而来,从始至终都没有进珠光宝气阁的意思,甚至都不曾去看一眼。 见对方步伐未止,一道声音已是凭空而起,像是寒冰所凝,冷入心扉,让人不禁打颤。 “好剑!” 说话的,正是树底下那道白衣身影。 如果说白衣人的声音是冰,那青年的声音就是水,绵柔,平和,他淡淡道: “西门吹雪?” 听到这个问题白衣人目光中霎时迸裂出可怕神华,宛若夜空中的两颗星辰,又仿佛是两抹神剑所吐露的剑芒,旋即缓缓自树底下走了出来,立在了青年的对面。 孟秋水食指轻叩剑鞘,并未言语,已是止步,神情寻常。 宽巷内,随着一声声清越低微的剑鞘颤鸣声如雨滴滑落幽泉的回响荡开,一股突兀的肃杀冷冽的气机便已悄无声息的蔓延而起。 西门吹雪未动,只是那颤鸣之声已愈发急切,最后从清幽化作铮铮金铁之声,仿若刀剑厮杀,摄人心神,掩过了一切的声音,本无风动的宽巷那几颗苍劲老树如今满枝的树叶竟是簌簌莫名晃动不停,像是在颤抖。 倏然,西门吹雪双眼一凝,那神秘青年的指尖竟然迸溅出了零星光华,像是星火一般,可随着急如骤雨的鸣颤,星火已在暴涨,眨眼间便化作一道可怕长虹剑气,自那人指尖跳脱而出,飞袭而至。 “叱!” 剑气在前,长剑在后,孟秋水叩鞘的食指一停,怀中一道青芒霎时倒行而出,在空中打了个回旋已被弹指拨飞出去,激射如流光,紧随剑气而去,而抱剑之人,已是消失在原地。 几在同时,只闻。 “呛啷~” 西门吹雪背后一柄长剑如黑色游龙自行飞离出剑鞘,宛如活物竟是滑入其手,剑气登时满步,层层荡开,原本簌簌惊颤不停地落叶顷刻一滞,继而砰然粉碎开来。 漫漫夜色,却是因这两道惊世骇俗的剑光,措手不及间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可怕剑者 珠光宝气阁。 灯火通明,酒宴精致非常,几人正在大快朵颐,如今只剩两条眉目的陆小凤举着酒杯望着面前有说有笑的阎铁珊,他正想着该如何戳破对方身份的他,可猝然,手中的酒杯却莫名洒出酒水来了,不禁抖了一下。 “你今日的酒量怎得如此不济,还没喝便醉了。” 一旁的花满楼双目虽瞎,可却像看到了对方的变化,温和打趣着,只是他握筷的右手,也情不自禁颤了一下,眉头微蹙。 不光是他们两个,其他在座四人,连同后来的阎铁珊,此刻竟是前前后后都是如此,像是很冷,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气袭身后的那种冷,寒入骨髓。 倏然。 “噹~” 双剑交锋,一声剑尖碰撞的激响,瞬间传到了众人耳中,如春雷炸开,水阁中的荷塘登时激起层层波纹涟漪。 目睹这一幕的陆小凤神情凝重是腾然起身,顾不得被打翻的酒,只听“嗖”的一声,已自众人眼前划过,眨眼便在七八丈开外,朝大门而去。 “好快的身法!”霍天青双眼一凝,略有变色,但也是紧随其后。 其余几人亦是如此。 可一声过后,就听。 “叮~” “叮~” “叮~” …… 一声声可怕密集的碰撞声顷刻已如雨落般响起,直震的人气血翻滚,耳膜似要裂开,像是一种无形的警告。 有人在厮杀,而且还是绝世高手的碰撞。 …… 宽巷里。 像是在十数个呼吸间变化了四时,仿若由秋转冬,竟然弥漫起一股淡淡寒雾,冷如冰霜,冻人血肉。 其间,两口一青一黑的神剑如今已是化作两条游窜的恶龙,飘忽不定,明灭无常,前一刻还在近前,后一息已在数丈开外,于虚空中交击碰撞,飞旋如光影,入雾如游龙,腾挪缥缈。 “铮!” 又是一声,两道如游龙分卷的身影,此时轰然碰撞,剑身交叉斜抵,交击处霎时绽出可怕火花,仿若天雷勾动地火,发丝衣衫激荡如飘絮,四目相对,连空气中也像是在冻结凝固。 “咔咔~” 二人脚下地面是砰然碎开,寸寸龟裂。 “报上名来!” 冷峻如冰的面容上,西门吹雪的双眼已生更加森寒之光,话语吐露,亦是如冰。 “日后你自会知晓!”青霜斜抵,发丝飞掠之下,一双澈净眼眸已是对上那双逼人的目光,嗓音轻柔如雪落,无波无澜。 二人身形一错,相抵长剑随即分开,带出可怕交击的一瞬不约而同已回身扭转一刺,剑尖霎时抖出无数寒星,二者再斗于一起,像是玄武龟缠蛇,拼杀的难分难解。 快剑,超绝到无法形容的快剑,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若再加上一颗痴剑如狂,嗜剑如命的心,那已不敢想象。 这世上,从不乏惊才绝艳的人,但,能将一门技艺演练至巅而又巅,登临绝顶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而西门吹雪便是这样的人,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中,从始至终只有孟秋水的剑,而无他的人。 这是孟秋水迄今为止所见到最为纯粹澈净的剑者,就宛如天山上飘飞而下的白雪,无一丝尘埃,剑势没有任何俗世的牵绊,他只是因剑,而握剑,因剑,而需要对手,像是连生死都已忘却。 他的无情,盖因一切都已付诸于剑。 剑身破空而袭,仿佛自天穹垂落,难以形容。 远处的门外,旁观这一战的几人如今皆是动容失色,连陆小凤也是如此,因二人所激发的可怕气机所惊,裸露的小臂已生出无数细小凸起。 一旁功力不济的马行空如今只看得双目刺痛流泪,踉跄直退,苦不堪言。 陆小凤心中暗骇,他只以为自己已是知晓当今江湖修为最高的几人,而能与西门吹雪以剑争雄的人不过寥寥三两,可如今又出现了一个,甚至,更强。 直到二人剑招剑法间的拼斗已至如火如荼的地步,陡然,所有人都看到了极为不寻常甚至是见鬼的一幕,是悚然动容。 漫天寒雾像是被一股无形气机收拢,开始收缩翻滚,继而如龙卷飞旋起来,像是不想让他们观看此战结局,掩去了过程。 遂听。 “啊!” 一声长啸乍起,冲破夜色,只见那龙卷内,竟激射出无数道无形剑气,像是冲破乌云的阳光,激射向四面八方,青芒横空直冲斗牛,其剑光之璀璨,剑芒之胜已是让众人下意识闭上眼睛,不能直视,唯有陆小凤强忍刺痛,脸色铁青,想要迫切知道战果,担忧非常。 刹然,又是一道黑芒升腾而起,那是一抹剑光,其光大盛,缭绕间携刹那芳华之招,如风雷掣电,逆行倒起,始终如一。 陆小凤眼睛一亮,因为这是西门吹雪的剑。 这已不是剑招变化所能形容,极尽升华,无法形容,他的心已是悬起,心绪澎湃如潮。 可惜,剑光亮起的瞬间,只在半空,还未到尽头,便被打落凡尘,已是黯然跌落,陡生的变化令陆小凤大惊失色,已是欲要动身使以援手。 却见一道黑光从那可怕龙卷中飞旋而出,那是一柄形势奇古的长剑,在空中翻转数圈,而后“咄”的一声插入了路旁的树干,直至剑柄,透尖而出。 “啊~”陆小凤看到这柄剑不由惊呼一声,脸色已是惨白,因为,那是西门吹雪的剑。对一个嗜剑如命的剑者来说,长剑脱手,无疑是说明了一切。 他一咬牙,竟是朝那可怕剑气龙卷掠去,临近时双掌劲力喷涌,已冲了进去,只是,里面哪还有那名可怕剑者的存在,只有静立在那,嘴角溢血不停的西门吹雪,身子晃颤了几下,已是摇摇欲坠。 雾气像是没了凭依,没了锋芒,转眼散去。 宽巷恢复了幽静,唯有那满地纵横的剑痕,与剑气绞碎如粉的落叶诉说着之前那场大战的惊心动魄。 “我等你再进一步。” 正当所有人还沉浸在之前可怕的瑰丽剑法中时,一声低语,已是如清风般抚过这条宽巷,停在了西门吹雪的身前。 “哇~” 不知是心血未平还是惊怒不定,神色沉默的西门吹雪刚一伸手拨开陆小凤要来搀扶的双手,脸色已忽的诡异一红,继而再化作可怕的青色,嘴里已是吐出一口血水,还没落地,便已凝为血色冰晶,是仰面而倒。 这位一生未尝一败的人,终尝首败。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诡谲之局 大战过后,众人那还有饮酒的心情。 珠光宝气阁外,陆小凤就像是魔怔了般,望着马车上昏迷不醒的西门吹雪出神。 毕竟任谁亲眼看见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恐怕也不可能以平常心待之,更何况败的那一方还是西门吹雪,更是他的挚友。 西门吹雪的伤势他看了,浑身上下看似没有一道伤口,内里却有一股极为可怕的锋芒四窜游走,那竟然是剑气。 他受那个丹凤公主所托查当年“金鹏王朝”的事,如此才去请了“西门吹雪”出手,只是不想会生如此变故。 “我看过了,看来那人仍有保留,未下杀手,不会有什么大碍!”一旁坐着的花满楼温和说着,像是安慰着陆小凤。 只有陆小凤站在原地沉默好一会才说道:“那个人我见过。” 霍天青问道:“你认识他?” 陆小凤摇了摇头,他苦笑道:“只见过一道背影,然后他反手给了我一剑,你不知道那一剑有多么惊人,还好他当时没生杀心。” 他这一说霍天青也语出惊人的说道:“我也见过他。” 陆小凤双眼一下瞪圆,沉声道:“他是谁?” 霍天青也和他一样,摇了摇头,似有疑惑的说道:“我只知他似乎……似乎是个说书人……” “说书人?” 陆小凤一愣,众人都是一愣。 他忽然语出莫名的问道:“不知道严总管可否认得此人?” 他紧紧的盯着大老板阎铁珊,只听到“严总管”这三个字,阎铁珊脸颊一抖,声音尖细强笑道:“陆小凤莫不是喝醉了,珠光宝气阁可只有霍总管,没有严总管。” 陆小凤也笑了,他淡淡道:“我自然知道这里只有霍总管,只是我问的是当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古怪的话语令阎铁珊的脸色变得诡异起来,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是在哭还是笑,落在月光底下就像是一张没有人气的面具,诡谲而僵硬。 可就在气氛愈发古怪的时候,远处的老街上,一辆马车拐了进来。 马车竟是无人驱赶,自行跑到了这里,不等马车临近陆小凤已飞快掠了过去,他一伸手撩开帘子,车厢里面,一个美丽的女人像是睡着了般靠在那里。 可陆小凤绝不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他的脸色已是铁青难看,因为女子的胸口如今空荡荡的,多了个拳头大小血肉模糊的窟窿,她的心不见了。 她死在了自己的马车里。 这个女人,正是丹凤公主,或者说是上官飞燕。 不止他,见里面的人是上官飞燕,就连霍天青的脸色也瞬间失了血色,胸口像是被一千斤大锤砸了一下,但他还是掩饰的很好,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而是关上了大门,因为阎铁珊让他关门。 宽巷里,只剩下两辆马车,一个躺着昏迷不醒的人,一个躺着死人。 “丹凤公主?” 花满楼像是听到了陆小凤胸膛里那颗因愤怒而愈发剧烈的心跳,脸上的神情也有些黯淡下来。 “走。” 陆小凤回望了眼大门紧闭的珠光宝气阁,声音沙哑的吐出一字。 …… “那个说书人呢?” 望着面前三寸丁一样的客栈老板,陆小凤抛过去了一锭银子。 “大爷,我也在找他呢,昨个晚上他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了!”掌柜的忙不迭的接过,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天下间那还有比这样赚钱容易的方法。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陆小凤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不过这里找不到答案,不代表别处找不到答案。 这个江湖,三教九流无数,能人异士诸多,其中便藏着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一个叫做大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事异事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另一个本事更大,名叫大智,任何稀奇古怪的问题,只要你提出来,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 但要想找到大智大通,还需要一个人。 陆小凤带着花满楼将潇湘苑里喝个烂醉的孙老爷捞了出来,一行三人便在他的引路下来到了大智大通的山窟前。 山窟阴森昏暗洞口窄小,小的只容一人爬着过去。 等孙老爷爬了进去,一声苍老低沉的嗓音传了出来。 “问吧。” 明码标价,一个问题五十两。 陆小凤随手抛过去一锭五十两的银子他问道:“你知道一柄剑吗?一柄乌青长剑,剑身长约有四尺,剑气森寒如冰。” 山窟里头,回答的声音没了往日那般快,好一会,才听那道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慢吞吞的。 “中剑者是何下场?” 陆小凤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语气有些古怪的回道:“吐血成冰。” 山窟里蓦然死寂了下来,然后那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一样,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如同在呢喃。 “青霜剑,现世了。” “青霜剑?那是何剑?” 陆小凤蹙眉,他再丢进去一锭银子赶忙开口。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只听那声音语气有些僵硬的说道:“你听说过“小李飞刀”吗?” 陆小凤耸然动容,面容变得有些僵硬。 顿了顿,那声音复又开口。 “那你一定还听过“青龙会”了!” “什么?青龙会?” 陆小凤彻底变色,是失声脱口,就连花满楼也失去了笑容。不像那些没有底蕴的江湖人,江南花家,陆小凤,或者说当今的七大剑派,以及一些长存已久的势力,对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更何况如今江湖因一张藏宝图而风声鹤唳,他们又怎会不知,只是被“金鹏王朝”一事缠身,没有闲暇去理会罢了。 他万没想到那柄剑居然和“小李飞刀”与“青龙会”扯上关系。 难道那个江湖的梦魇,居然还没消失。 他脸色变了几变,阴晴不定。 “那柄剑的主人是谁?” 山窟里传出来一个声音。 “这是另一个问题。” 陆小凤苦笑着又掏出一锭银子。 “太久了,只知道那人姓孟,不过,百载已过,恐怕你看到的,是他的后人。” 最后,那声音迟疑了会忽然变得很古怪,然后又恢复了平淡。“陆小凤,看在你给我们送了这么多银子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 …… 也就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离去后不久,山窟外面的山阶上,一个身穿白袍的青年慢悠悠的走到了山窟前。 只听他轻声道:“你既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你告诉我,当年公子羽是生是死?若生,他身在何处?若死,又埋骨何处?” “一个问题,五十两!” 里面的声音虽然听似镇定,但那起伏古怪的语气却将他内心的一切体现了出来,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恐惧,颤抖。 “哐啷!” 一锭银子当即抛飞了出去。 那声音已彻底变了声,像是喉咙里半卡着什么,变的更加沙哑。 “当年青龙会几大龙首,连同七派掌门悉数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青年蓦的沉声道:“我只要地点。” 山窟中,缓缓传出三字。 “嘲天宫!” 听到这个答案。 “哐啷~哐啷~” 青年手中原是提了个好大的布袋,此时一倾,一锭锭黄灿灿的金子立被倒了出来。“一个问题五十两银子,你后半生的所有答案,我全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独孤一鹤 寒风飒飒, 草木凋零! 放眼望去,入目乃是一片肃杀之景,加之夕阳衔山将落未落,更是凭添几分萧索。 “呱呱~” 归巢寒鸦发出一声声凄厉怪叫,听的人心神不宁。 “杀!” 一处疏林外,密集如雨的脚步声,刀剑的争鸣声,冲破了淡淡雨幕,盖过了那些打在树叶上,“淅淅沥沥”的雨滴。 “藏宝图是我的了……哈哈……” “嗡!” 黑色骏马长嘶而过,拖地而行的斩鬼刀在雨中带出一道可怕沟壑,然后舞出一道极为骇人的黑芒匹练,似如满月,就见正在狂笑的汉子脖颈间先是浮出一道血痕,继而“噗”的一声,颈上的六阳魁首已被一道血柱冲起,抛飞的瞬间还睁着瞪圆的眼睛。 看着近在咫尺的藏宝图可怜那使刀的人连笑容还没在脸上升起,便已被十数柄同时袭来的诸般兵器临身,莫说是他人,就是座下的马,如今也是当场毙命,被人大卸八块,转眼尸首分离。 喷流的血液在脚下汇聚如泊,染红了那些已是透着枯黄的草叶,将本就微红的黄泥路染的更加的红了,仿佛血肉铺砌而成,带着挥之不去的腥味。 许是因刀太快,无头的尸体仍凝立在原地,一手持着半截枪杆,怀里还死死抱着个极为精致的玉盒。 “藏宝图!” 众人双目通红几欲滴血,像是水塘中洒下一片鱼食而争相抢夺的鱼儿。 新的厮杀又开始了。 地上,早已倒下了不下四十具尸体,有完好的,有支离破碎的,有血肉模糊的,死状各不一样,有女人,亦有老人。 “杀……” 有人梗着脖子粗声喊道,可马上这声音便已戛然而止。 “噗噗噗~” 却是被一把铁蒺藜打中,魁梧大汉的身子只是一晃,连惨叫都未能脱口,便已直直倒下。 这是场没有尽头的厮杀,好在头顶的天光终于落下,让众人迎来了短暂的喘息,地上也只剩数人对峙,所有人都想尽快结束对方的性命,不敢再拖,因为他们知道死去的人只会更多,还有很多人在赶来的路上。 “哼!” 小径上,到底还是有人没能让他们如愿离开,低沉的冷哼仿佛猛兽的低吼,自远处龙行虎步大踏而来,原是个道人,一个虽是老人却绝无半点老态的道人。 须发似针,漆黑如墨,严肃沉毅的脸上双眼更是精光内敛,如鞘中暗藏之锋芒,一身威势极重,再看他手里提着的剑,剑身不仅比寻常铁剑长更加宽,铮亮的黄铜剑锷如今还散着一抹金辉,古旧的鞘上,落着一个阴阳鱼八卦。 有人瞧见那柄剑脸色是瞬息大变,失声道:“独孤一鹤?” 那正是峨眉掌门的佩剑,来人自然便是峨眉掌门,当今七大剑派掌门中传言最可怕的存在。 “既知我是谁,你们可以离开了!” 唯一不再年轻的脸上,独孤一鹤睁着一双可怕的眼睛看向那一张张瞧着他变了颜色的脸。 “唰!” 没人再言语,脸色阴晴不定的同时却是刹然出手,眼看到嘴的肥肉落入他人口中,岂能善罢甘休,见来人不同凡响,众人竟是生出一种无形默契。 小径上,但见厮杀起的快,落的更快,沉着雄浑的剑法只是催动着还未出鞘的剑,便已随着一圈飞旋的可怕光影,将那些扑来的人砸飞了出去,是筋断骨折,如破布狠狠地撞向一旁,霸道无双。 独孤一鹤已是伸手要去取下地上那具无头尸体的手中的藏宝图,如今尸体倒地,玉盒翻开,里面已隐约可见一张泛黄古旧的羊皮卷。 可倏然,他握剑的手一紧。 疏林中。 “绿窗寂,红泪寒,相随无归?世浪浮沉,孤夜心灰尽,枯烛梦已残,愁雨幽幽,人不还……” 不知何时,一声声缥缈凄凉的声音带着莫名的韵律幽幽响起,像是个女子的声音,婉转凄切,令人心生怜惜。 然落在此时此地,这就显得有些诡异了,荒山野岭,日暮西山,又怎会有寻常女子跑到这来唱歌。 独孤一鹤双目微凝的看了眼疏林中,微顿的手已是伸向藏宝图,怎料即将触到的一刹他心头莫名涌起一股莫大危机,如芒在背,像是触电一般又缩了回来。 “那东西,可不属于你!”幽幽的声音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继而又听这声音笑着。“我的好玉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乍见独孤一鹤身上的道袍无风而动,连那背后的黑发也是轰然飘动起来,然后缓缓回过头来,瞧着身后,双目精光暴吐,一字一字道:“你说不属于我?” 原来,只在这歌声响起的一刹,疏林外的一块青石上,已多了两个人,面朝山林,看不到他们的面容,只能凭着背影依稀分辨出两人分别是个中年书生和一个女子。 中年书生头上系着一方逍遥巾,挺直坐着,他肩头倚着个女子,素裙罗衫,两人似在耳鬓厮磨,依稀可以听到他们惹人脸红的悄悄话,还有女子“咯咯”不停地娇笑声,像是赶路赶的累了歇脚的小两口。 歌声没了,只有两人卿卿我我的声音。 那温厚的嗓音已是再次响起。“不错,非但那个东西不属于你……” 说到这里那声音忽然起了变化,变得沙哑低沉,干涩如嚼骨,听的人汗毛倒竖。“连你的命,也已经不属于你了!” 独孤一鹤怒极而笑,旋即厉声道:“你还不配!” “装神弄鬼!” 眼见那两人仍是以背示人,独孤一鹤索性不再伸手,而是五指虚抓一摄,玉盒中,那张古旧泛黄的羊皮卷当即入手。 可入手的瞬间独孤一鹤脸色勃然大变,左手掌心握着卷轴的刹那,那血肉竟顷刻已变成可怕的墨绿色,更是依稀可见一条条发青发黑宛如蚯蚓般的血管脉络在向上蔓延,似在攀爬,可怖异常。 “毒……好厉害的毒……” 他失声之余,双目忽的一瞪,当机立断,左臂“噗”的一声被齐根震飞,飞出去的断臂只在落地不久,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滩腥臭黑血,连同那剩下的骨头,也透着股骇人的青黑。 望着这一幕独孤一鹤是大汗涔涔,双眼瞳孔急缩。 正这时,遂听一声声沙哑的嘶笑响起,像是能笑出眼泪,笑的那个中年文士前仰后合,还有一声声女子“咯咯”的娇笑,如同看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 然后,那两个背影已经转了过来,独孤一鹤本是苍白的脸色如今也是兀的一紧,眼中流露出诡异的目光。 就见那青石上坐的哪是人,倒更像荒山野岭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厉鬼,男子面皮干瘪,肌肉塌陷,形同干尸骷髅,此时正咧嘴笑着,女子虽是看着柔美可人,却更非人,而是一具木偶傀儡,雕刻出来点点脸上只挂着一抹浅笑,透着无法形容的诡谲。 偏偏独孤一鹤还能听到一声声女子的笑声,像是木偶是活的。 他心思一转,当即阴沉道:“藏宝图是假的?” 只是回答他的,是一道可怕阴诡幽芒,自中年文士指尖跳脱而出,像是与好似与黑夜融为一体,快到不可思议,瞬间充塞在独孤一鹤的眼中。 那是一柄飞刀。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金鹏王朝终 阎铁珊死了。 据说是心脉被人一掌震碎,就是陆小凤初闻这个消息也有些措手不及。 等他赶到后,就见阎铁珊直直的坐在一张黄花梨朱红椅子上,双眼圆凸几欲跳出眼眶,面容扭曲,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就好像发现熟知的人突然对自己狠下杀手一般,有些不敢置信。 霍天青的神情变得沉重无比,沉重到已看不见别的情绪,黑色劲装外,还套着件黄麻孝衣。 泛黄的灯火将他那张脸映的前所未有的苍白。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霍天青看向旁边欲言又止的陆小凤,话语平淡,以他的手段,这诺大的关中他不知道的还是很少的。“你也应该知道,除阎大老板外,还有谁不愿让你插手此事。” 陆小凤叹息一声,他只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想此时什么都是一团糟。“金鹏王朝所剩的几位托孤之臣,如今就只剩两人了,独孤一鹤,霍休,还有最后那个说书人。” “霍休?”霍天青眼神中似闪烁着什么。 瞧见他这副表情,陆小凤苦笑道:“莫非,你要告诉我你也认识他?” 霍天青点了点头。“我确实认识他,他虽然并不常住在这里,却盖了栋小楼在这后面的山上,每年都要到这里来住一两个月。” “小楼?”陆小凤眼睛亮起,话语微急。“你知道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霍天青已是转身,道:“除了喝酒外,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做。” 只是陆小凤若有所思的立在原地,然后转身离去。 …… …… …… 阎府,后山。 拔秀之山上,不过数里,便能依稀可见一点灯光,像是一颗黯淡的火苗,但在此时此刻,无疑显眼异常。 枣林中叶如潮,簌簌而晃。 陆小凤心里有些沉重,他带着花满楼走着,透过那条被人可以开辟出来的笔直小道,已能隐约瞧见个小楼的轮廓,而那灯火便是从楼上亮起的。 二人径直走了不多时,陆小凤忽然身形一凝,他双目眼神微变,已看见了不远处一颗枣树下靠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他并不陌生,甚至前不久他们还见过面,正是霍天青。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对方已是面如金纸,胸口塌陷下去大半,下颌上仰,双眼无神似在望着天空,已是气绝。 陆小凤他忽然显得很烦躁,他只希望赶快结束这件事,赶快揭穿这秘密当然最好,但他却实在不希望发现那阴险恶毒的幕后黑手真是他的朋友。 可一转眼,他就见那个楼底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周围似有厮杀过的痕迹,他的气息更是未平,显然之前霍天青与他有过一场较量。 陆小凤起初还未认出此人是谁,可渐渐地,他眼神越来可怕,最后瞪大了双眼仔仔细细的盯着那个浑身衣着褴褛,披头散发,满脚泥泞的老人看了很久,终于他骇然失声。 “你是霍休?” 老人一直沉默的面容忽的一变,他咧嘴笑道:“我是霍休。” “你……”陆小凤看着面前乞丐一样的老人,看着对方的独臂,他实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他所熟知的“天下第一富人”霍休,这根本就是一个乞丐,更何况他还是个内力登峰造极的绝顶高手,如今怎会沦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 “陆小凤,如果你有一天发现自己什么也没了,你也会和我一样。”霍休咧嘴一笑,笑的有些木然,眼中隐露癫狂和绝望。 这世上,有人惜命,有人爱名,而有一种人最是爱钱,甚至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钱。 霍休恰恰正是如此,他的生命里只有钱,为了钱他不惜假借上官飞燕去布下连环诡计,狠心除去昔日同僚。或许正是因为他一生没有任何感情寄托,所以才将自己的一切全部放在了金钱之上,甚至重过自己的性命。 陆小凤眼中忽亮起希冀的光来,看向安静等着他们的霍休。“你不是青衣楼主?” 若对方是青衣楼楼主,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他脑海中已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背影,一时间想到很多可能。 可霍休的回答却让他的心沉了下去。“我是。” 陆小凤面颊上的肌肉不禁一紧,几番变化后终是叹道:“是你杀了丹凤公主?” 霍休也是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会很聪明的,其实丹凤公主早就死了,从来就只有上官飞燕,我杀的,也是上官飞燕,至于阎铁珊,那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说罢一指那边的霍天青。“他实在不该一个人来找我,所以,也死了。” 陆小凤脸色已是难看至极,他怒道:“所以,你也想杀我?” 霍休点头,语气平静至极。“不错,我一杀上官飞燕,就必须得杀了阎铁珊,然后又是霍天青,他们不死,我就得死,更何况他们还惦记着我的金银珠宝,所以都该死。” 他的脸色居然还是很平静,连一点内疚忏悔的意思都没有。“而你,以你好管闲事的性格,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 陆小凤本就心思机敏,此时似想通了什么,冷冷道:“是你让上官飞燕来找我的?你想让我替你除去那几个想要分你财富的几人?” 霍休大笑道:“陆小凤总算不是太笨。” 可他笑完脸色又恢复了那副僵硬的面孔,似在颤抖。“可是,有人中途抢走了我的一切,你能体会刮地三尺连一枚铜钱都找不到的感觉吗?他说过,只要杀掉上官飞燕,我才能重新得到它们。” “我本以为我可以等你们帮我除掉他们再出手,可我实在受不了没钱的日子,仅仅过去半天,我已有种比生不如死更加痛苦的煎熬,所以我提前杀了上官飞燕,可惜,这也让我的计划无疾而终……” 说到这里,霍休浑身气机暴涨,眼露凶光。“不过,只要杀了你们,我的一切,都不会变。” “轰!” 他厉啸一声,一掌平推而出,平地顿起罡风,卷起尘埃落叶无数。 只是败的也是他,先与霍天青大战在前,如今功力损耗大半,又怎会是陆小凤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个花满楼。 双方交手不过二十三招,霍休便已后继无力,招不成招,露出破绽挨了陆小凤一掌,拦腰撞断了无数枣树,滚出去老远,狼狈不堪。 一瞬间霍休像是苍老了数十岁,目光已开始涣散,口中咳血的同时,他似醒悟,似明白,嘴里含糊不清的呢喃道:“我早该猜到的……他从来就没有打算放过我……” “呵呵~” 霍休撑着身子半倚着一颗枣树,然后表情诡异的看向陆小凤。“原来,他只是想借你的手杀了我……借我的手杀了他们……你应该感谢他……不然……” 陆小凤盯着他这副表情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发寒。 “他是谁?” 谁料霍休忽然大笑不止,然后像是笑够了一掌自盖在自己的天灵上,是当场身死。他的一双眼睛,还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小楼那个灯火亮起的窗口似在无言的说着什么。 一刹,陆小凤便已飞身而起,轻灵的跳进了那个窗户。 可里面竟是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吓人,干净的像是尘埃都找不出一颗,只有一张靠窗的桌子,和一张凳子,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凳子上仍有余温。 陆小凤本是警惕的眼中瞳孔急剧收缩,难不成,之前竟然有人一直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怪不得霍休只能在外面。 念及此处,他只觉细思极恐,一股凉气登时直窜心底,背后已被冷汗打湿,不寒而栗,怔怔的望着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 久久, 方才回神。 第一百四十章 绣花大盗 初晨。 一座矮峰上,只见晨曦自天边吐露如剑光,斩向天地八方。 “果真如主上所言吊到了大鱼。” 萧四笑着,那张骷髅一样的脸不停地起伏扭曲着,看起来分外吓人。 “呼!” 就见正在运功的孟秋水张口一吸一吐,口鼻间一缕游走的氤氲气息正对着朝阳散着淡淡的金辉,竟是隐约成一口利剑之形,怕有巴掌大小,像是飞驰在孟秋水的体内,神异非常。待吞吐几番方才一口纳入腹中,只待平缓了气息,吐出一口浊气,他这才徐徐睁眼。 “何人?” 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的萧四,他目光有些敬畏的回道:“独孤一鹤。” 听到这个名字,孟秋水眼中已闪过一丝诧异,但转瞬已是寻常。 “他死了?” 本以为霍休一死,这个峨眉掌门日后还得自己花点功夫,不想还是没逃过死劫。 萧四点头。“厮杀太多,就算他死,也没人会怀疑到我们的身上。” “主上,金鹏王朝剩下的事情我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无论是势力,兵器还是金银财宝都已收拢,只是我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一旁的哑三慢悠悠接过话茬说着。 见孟秋水没有搭话,像是在等待下文,他自顾的道:“老奴发现主上口中的那个“红鞋子”势力似乎已经有人先下手了,而且对方正在调查我们。” 孟秋水想了会方才缓缓说道:“不用理会她们,归根结底不过几个女人罢了,先以收拢势力为重。” 听到他的话,另外两人当即躬身退去,几个兔起鹘落,便没了影子。 视线从二人离去的方向收回,孟秋水已看着天边那颗渐升的朝阳怔愣出神,良久,直到袖管里一个小东西探出脑袋,他这才轻声自语道:“千方百计,还得以实力为尊。” 山风冷冽,鼓荡衣衫间,却见孟秋水说完,一口淡金色氤氲之气已倏然自他嘴中飞离而出,如一柄璀璨盛世飞剑,铮铮作响,而后在天空划过一道无法形容的金色长虹,旋即又不可思议的折返了回来,重新窜回口中,盘踞于腹。 一切竟是刹那间便已发生,只可惜无人得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无形剑气……实质剑气……心剑……” 像是思考着某种难以想理解的事情,他眼皮不禁急速颤动,最后只是长叹一声,缓缓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草叶。“算了,还是去寻磨剑石吧!” 陡然。 “啊!” 他口中发出一声尖锐长啸,像是宣泄着心中的郁结之气,足可穿金碎石,只震的山林悚然,而后自山巅一跃而下,宛如化作了一只盘旋滑行的苍鹰,飘向了远处。 …… 五羊城。 无论是在庙堂或是在江湖,此城莫不是如雷贯耳。仅寻常人所见,便知此城繁华鼎盛,南来北往,四方商贾多流连其中,江湖豪杰,鲜衣怒马,鱼龙混杂,水运渔业更是发达,大小船只停泊在岸,便看的人目不暇接。 而在江湖中,这里的名头更是极大,比之几大派恐怕都不遑多让,而这一切的根由源头正是因为那“平南王府”。或者说是因为其中的一人,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当今天下剑道隐为第一人的霸道存在,以“天外飞仙”这等傲视群雄的剑招,正式奠定了不世出的武林神话。 此时正贵为平南王世子之师,久居此地。 只是如今这段时日江湖可着实有些不太平。 先有那个掀起腥风血雨的神秘“藏宝图”在前,如今更是出了个会绣花的男人,但更厉害的还是绣瞎子,专以绣花针毁人招子,短短不足一月,便已惹得江湖震动。 只因此人所犯之案实在有些吓人,但手段更是高明的可怕。 前前后后先是盗走了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另外还有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镖局押送的八十万两镖银,以及镇东保的一批红货,还有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无一不是数目惊人的巨富,如此数目看守押送之人又岂是寻常之辈,可无一例外,皆在此人手中吃了大亏,毁了招子。 哪怕龙潭虎穴的平南王府,此人也是来去自如,身手实在高明的可怕。 苍茫雨幕。 秋雨绵绸不散,顺着屋檐滚落如珠。 寒江孤影,扁舟独行。 撑舟的老叟立在船尾披着蓑衣带着宽沿雨笠,干瘦的双臂随着撑杆一压一推,便已将船送向远处。 船头立着个撑伞的青衣身影,腰悬古剑,欣长挺直,静立如山,可细看却又寻常普通,倒更像是出门赏景的公子。 “就到这吧~” 孤舟似一片剑刃,慢慢将江面划开一道巨大的波纹,荡起涟漪无数,而后停在了岸边。 青年缓步撑伞走上岸,雨水溅落之下,在他的衣摆上滴出无数点点湿痕,看着最是普通不过,打量了一翻,他已是寻着一处酒楼而去。 “观海楼。” 此楼临海而立,高有五层,背倚苍茫大海,面朝澎湃奔涌之江河,视野辽阔,极目处更可观海天一线之妙景,感苍茫独立之意,如登绝顶。 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孟秋水自顾的寻了张靠海的桌子,点了些酒菜,慢条斯理的喝着,观赏着楼外的景色,出神的想着事情。 不曾想,那迷蒙雨幕竟是愈发稠密,雨本不大,可随着骤急的冷风,推送之下,雨滴已带着一股股冲击之力,刺的人肌肤生疼。 风雨漫天,长街之上,雨水汇聚如洼,似云似雾,高挂的酒旗此时已被吹的倒卷而起,像是风筝般发出一声声“呼啦”不停的怪响,好似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风越来越大了,江海之上,竟是各起惊人波涛,叠浪层层,声势骇人。 正在想着事情的孟秋水眼见楼外雨水如飞沙般不要命的扑来,感受着脸颊的冰凉刺痛,也不知他是没回过神来,还是浑然忘我,手腕一翻,手中竹筷下意识竟是斜撩而起,便见雨幕霎时分开。 此招一出他才记起眼前哪有对手,不过漫天风雨罢了,正哑然失笑间。 殊料那道被他划出的口子竟转瞬愈合,来势更急。 孟秋水眉头已是微蹙,顺势往下回转,手中竹筷立如一口利剑,一搅一点,悍然刺出。 “噗!” 遂见漫天雨水瞬间吸附在一起,而后轰然溃散如雾,然而,不等他落筷,却见风雨再急,连同面前雨沫一股脑的迎面吹来,措手不及间顿时满身湿痕。 孟秋水怔愣片刻,他眼中竟是不恼反喜,最后更是精光暴现。 “哈哈……哈哈……” “好!” 大笑数声,却见他腾然起身,人已自那窗口掠出,拔地而起几近二十余丈,而后似飞仙般直转而下,朝茫茫海面冲去,如惊鸿一现,无人可见。 天地尽苍茫,风雨已如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南海,叶孤城 “哈哈……” “来!” 长啸惊起,猝见苍茫海面骤变,其声似雷鸣龙吟,引得风雨为之狂乱,剑虹掠过,分浪开海,如青龙击水,轰雷阵阵,惊颤八方海面。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只见缥缈剑光,恍若海中有青衣剑仙持剑起舞,如同蜃景,只可观而不可触,剑锋所指,直对风雨,雨幕立如珠帘分开。 狂笑睥睨的声音,桀骜狷狂的长啸,肆意宣泄着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映着苍茫雨幕中狂奔,狂舞的模糊青衣身影,像是一个疯子,又像是一个妄人,可等青虹指出,那,已如仙人。 “……哈哈……” 如同放肆够了,长啸已转为笑声,带着畅快淋漓,如释重负,又如突破了心中郁结许久的执念。 本是踏浪而行狂奔不停的孟秋水忽然止步于起伏跌宕的海面,随浪浮沉,却见他浑身已是悉数湿透,就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口中正呢喃自语,恍如魔怔。“天地有剑气,肉身为剑,御气而行,剑破万法……” 风雨中,孟秋水滴水青丝竟是蓦然无风自动,如一团乌云,挥飞乱舞,乍见发丝飘过,雨幕已是被斩成千百块,洞穿成千疮百孔,其上居然隐约流淌着可怕剑气,倒竖而起,发端就好像无数神剑铮吟,狂舞如匹练剑芒。 他口中是洒然大笑道: “天大不算大,人心比天大!” 语罢,眼前天地豁然开朗,此时此刻,孟秋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那种妙不可言的玄妙状态,天地万物皆为剑气所凝,眼前风雨已为剑气,浪花激起,亦是无数凌冽剑气,而他自己更像是一口立在人间的剑。 漫天风雨,此时竟然只到他周身三寸外,便已被一股可怕气机冲散。 就见孟秋水手中长剑忽斜指海面,一剑点出,剑尖一指海面的顷刻,海水瞬间回旋而起,接着化作一个漩涡,他又身形一转,剑锋划过,只见汹涌的海水竟以剑尖所指方向划开了一道鸿沟,转眼消散。 一剑刺出,似有明悟,孟秋水却不再狂乱挥剑,而是慢慢渡步在海面之上,斩破风雨,最后就那么静静地立着,风吹,雨落。 不知过去多久,孟秋水一直低垂的眼皮蓦然一抬睫毛发丝上的细密水珠登时崩碎开来,双眼一睁,直直望着漫天风雨。 “我懂了!” 一步踏出,一步,便越出了海面,跃上了天空,他的身体在不断拔高,最后,双脚在飞快狂奔,像是踩踏在雨上,更像是那风雨承载着他的身躯,不停奔跃向天空,如履平地。 “啊!” 一声似风雷激荡的长啸,震惊了无数人。 “那是什么?海上有人!” 有人穷极目力,寻声瞪大了双眼,满身不敢置信。 陡然。 黯淡苍茫的海面忽亮起一抹光华,剑光,无比璀璨的剑光,照亮了迷蒙的天地,更照亮了苍茫海面,风起云涌之下,那身影在风雨深处持剑而动,流光溢彩,青芒斗转,冲天而起。 风雨为之惊颤。 “起!” 青虹一凝,一剑指出,乍听一声低语,遂见面前风雨竟是倒卷而起,如飞瀑逆流,与漫天风雨抗衡。 却不知是因风而动,还是因意而动,或是因心而动。 “斩。” 再喝一声,只见那倒卷风雨竟是顷刻一凝,如长河横空,仿若一柄风雨所铸之剑,随青霜而动,轰然斩落海面。 诡异的,却无惊爆炸起,而是面前海浪像是被两只无形大手分开,形成了一个“轰隆”生响的巨大漩涡,绞碎着里面的一切生机。 “炼意之道,以天地万物磨炼己身,铸就无敌意志,便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一口神剑,锋芒璀璨,可剑破万法,道化无极,无物不可斩,此乃无形剑气。” 他这边兴风作浪的同时,海边已是围了无数张目远眺的人,更是惊动了“平南王府”中的一道身影。 寂静的屋内,一双本是闭合的眼目赫然睁开,漆黑的瞳孔里精芒暗涌,如寒星般穿过了无数堵墙,跨越了二人间的距离,直直的望向南海海面,望向之前那道长啸的源头,他仿佛看到了一道癫狂的身影。 良久,才缓缓平静低语,眼中似有火花迸溅而出。 “好惊人的剑气!” 等那话落,房内已无人影。 昏暗天地间,若是有人抬头瞥向“平南王府”,便会看见一道缥缈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那最高处一座塔楼绝顶,正眺望着远方波澜起伏的南海海面,秋雨入领,冷风动裾,其出尘之气像是随时都会飞离人间,化仙而去。 任凭风急雨密,那人却是始终未曾挪动脚步半寸,甚至连身形都未变过,像是一柄钉在上面的剑。 只待那远方海面一团乱舞的雨幕恢复有序,他本来一直沉毅平静的双眼霎时像是绽出了可怕锋芒,凝神的瞬间,也不见他身形有何动作,双腿未动,腰身未动,人已直直飘了起来,像是乘风而行,化作一团模糊白云,竟当真如飞仙临世。 还未临近,他只见那海面竟然在一道道无形剑气之下被肆意切割着,像是一块块四分五裂的破布,然后愈合,周而复始。 倏然,只剩风雨依旧,剑气消失无形。 “你是谁?” 一道清冷声音蓦然响起,竟然也似带着锋芒,耳膜几欲穿破割裂。 他寻声望去,海面上,一道浑身滴水的身影正静静地瞧着他,随浪浮沉,又像是长在了上面。 “南海,叶孤城!” 话音刚落,叶孤城只见那青年脚下海面竟是陡然一滞,像是在这一刻冻结,继而。 “轰!” 澎湃海面迎来了更加可怕的摧残,海面顷刻炸开数道水柱。 “阁下何人?” 飞身踏浪而起,叶孤城冷冷道,秀丽端正的相貌像是北风中冻了千百年的寒石,目中寒芒如剑,摄人心神。 孟秋水如今剑道有进,自是需要对手验证,他目光幽幽,似这暗流汹涌的海面,语气没有起伏的说道。“你既已来,又何必知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现在已是对手。” 话一甫落,叶孤城浑身气机暴涨,但转瞬便已沉凝如海。 “不错,起剑吧!” “还请拔剑!” 二人话语几乎同时出口,然后四目一对的顷刻。 “呛啷~” “铮!” 两柄利器不分先后亦是同时出鞘。 大战在即!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雨已如剑 疾风骤雨如剑,覆海倾浪,苍茫一片。 只闻两道可怕剑吟惊起,风雨中,海浪上,两道身影猝然飘起。 孟秋水手中长剑翻腕一指,赫然直刺面前那个面有微须,秀丽端正的白衣男子眉心,长剑快如急影,青虹横空一掠,已拖出一道可怕剑光,势如掣电。 可这一剑刺出的顷刻,一柄三尺青锋,已似自天外飘来,又如一缕飞瀑清泉,剑尖所指正是孟秋水的胸口,无论出剑之招,出剑的力道,时机,均不弱半分,飞虹直指而来。 一瞬间,二人像是同时看到了对方所出之剑,手中剑势赫然一转,剑身所溢剑光便已由一化二,化三化四……直至千百…… 近乎于道。 “铛铛~” 金铁交击的声音兀的暴起,竟是盖过了周围的风声雨声,愈演愈烈。两者彼此腾挪闪动,所过之处,便是浪涛亦无声分开。 长剑已是碰撞相击,再看那持剑之人,两道身影于风雨中倏忽往来,剑影碰撞间,剑光如雷火,争鸣不休,剑气嗤嗤激响,海浪顿时再受摧折激起无数水花,远远看去就好像两条游腾于风雨中的游龙。 这甫一交手孟秋水才发现,眼前的叶孤城竟然是半步宗师的高手,甚至只差临门一脚,比他之前所遇的西门吹雪要高出许多。 这也难怪,之前孟秋水所遇的西门吹雪非是原著中日后那个遇见孙秀青的西门吹雪,他苦寻“剑道”,殊不知“剑”本就是要“入世”的,若未能去人间世历练探求走上一遭,又如何能够明白何为道行,何为道之所在。 只不过如今多了个孟秋水,加之独孤一鹤已死在萧四手中,却不知他还能不能遇到孙秀青,最后大彻大悟,剑道因“情”之一字再进一步。 世人只觉天下万般,唯情字最难,可若是能有大毅力大勇气斩去这牵绊,那世间试问还能有谁挡的住这口一心唯道的剑。 “你莫非就是半月前剑败西门吹雪的那名神秘剑者?”叶孤城到底不愧是叶孤城,如今长剑交击如急雨,任谁面对这般可怖碰撞绝不敢掉以轻心,他竟然还有分心说话的功夫。 他虽在平南王府却也知道江湖中这段时日所发生的大事,更何况还是“霍休”这般的大高手,只可惜江湖最后只是传出“金鹏王朝”昔年旧事,“青衣楼”楼主霍休阴谋败露,输于陆小凤,最后自毙掌下。但,平南王既有心谋反,他的耳目自然遍布江湖,又怎会没有了解此事。 只可惜无论是“珠光宝气阁”还是“青衣楼”的泼天财富,居然都已早早消失的无影无踪,从里到外无不透着股诡异。而这其中还有一事,便是“西门吹雪”在阎府外偶遇可怕剑者,双方拼斗竟是不敌,重伤昏死。 “侥幸罢了!” 孟秋水话语虽轻,却清晰非常,就好像与这周围一切的异响分隔开来。 叶孤城却不再言语,薄唇紧抿,脸色始终如冰,他手中长剑犀利妙灵,剑招变化迅疾于弹指间,势如惊雷止水,海纳百川,就好像天边无形无相的云,端是变化万千,臻至剑法极尽,像是有了生命。 然,他的对手同样如是,若说叶孤城的剑是囊括万千绝妙变化,那孟秋水的剑看起来就有些寻常普通了,谈不上什么剑法变化,可那一柄手中剑,却每每都能挡在飞虹之前,羚羊挂角,刚柔并济,妙不可言。 风雨已是稍歇。 汪洋巨浪之上,两道身影如飞鸟相逐,你来我往。 碰撞分开的一刹,叶孤城一步踏在浪花上,双目如冰魄,一步便至孟秋水身前,手中飞虹如流星赶月,剑气吞吐如蛇。 他来的快,孟秋水退的更快,双脚连点的刹那,激起数圈涟漪,轻灵抽身间,手中长剑如闪电一卷,回身已是一扇剑气斩出,长剑斜挥,似飞燕横空。 遂听。 轰!轰!轰! 剑气纵横激荡,二人间,翻涌波涛登时激起数道水柱,连连炸开。 一剑斩出未毕,见叶孤城来势已缓,孟秋水眼中似风云激荡,人已翻身而起,手中长剑“嗤”的直穿漫天水花,如白虹贯日。 “叱!” 两口利器相击,剑尖蓦然相对,针尖对麦芒,猝然,就见二人脚下海面登时似被一颗巨石砸中,海水瞬间被挤压向四面八方,风雨都为之倾泻一空,形成了一个锅底状的大坑,海水滚滚轰隆如擂鼓。 两人瞬间凭借着余劲飞身而退,如飘到海面上的两片浮叶,倒滑而出,留下两条波纹。 也就在他们退出的一刹,那大坑中一道水柱轰然窜出,挡在了二人之间。 “哗!” 水声激起,却见身形刚稳的叶孤城,手中长剑竟是剑光暴涨,飞虹颤鸣如龙,像是几欲脱手而出,不知是人持剑,还是剑携人,冲天而起,身姿恍若飞仙。 世间武夫,先天之前的境界提升到还好说,可先天之后若再想寸进已不是一味的吐纳修炼就可以的,这无疑落了下乘。唯有一次次的厮杀拼斗,以战养战,磨炼己身,磨光自己的弱点缺陷,磨出自己的锋芒,便如当初关七所言,以天下群雄磨剑,明悟己身之道,铸无敌之意,便是此理。 “且试我一剑!” 清冷声音落下。 浊浪翻滚,海面上,已是现出惊人一幕。 只见那如飞仙而起的人像是飞到了尽头,但见其人身形凝滞的刹那,手中剑光一闪,风雨中,一道匹练宛如一缕月光洒下,凭空而来,又仿佛似那妙笔生花的书生以这天地为纸信手画了一笔,像是可以延伸至天地的尽头,超凡脱俗,近乎仙佛。 风雨海浪,无声分开。 此剑,已非言语可形容。 孟秋水望着眼前对手非同小可的起剑之势,再见这般恢宏璀璨的落剑之招,他目光晃动,身形却无动作,凝立水面,清冷道: “我,亦有一剑。” 便见他右臂一抬,手中青锋已是递出。 抬臂时周遭风雨竟刹然一滞,错觉间宛如停在空中,递出时,风雨竟然非是垂落,而是逆卷向天,如一道飞瀑高悬,随着剑尖一指,轰然迎上那道骇人匹练。 刹那后,天地归于平静。 海面两人彼此对立,各自长剑已是入鞘。 叶孤城先是有些出神的看了眼自己袍袖上那像是雨打芭蕉后留下的无数细密小孔,然后凝眸深深的瞧向孟秋水。 “择日再战?” 孟秋水瞥了眼远处海边一艘飞速接近的大船,他点头回道: “好!” 话落,叶孤城已朝那大船踏浪而去。 良久, 风停雨歇。 先前还昏天黑地的人间,如今居然亮起了一抹金光,穿过了那风雨,穿过了浓厚的乌云,就宛如一抹璀璨剑光,这一剑一经出现,便刺向天地四极,斩向世间八方,而后落到了那个还立在水面的青年身上。 孟秋水神色平静,他静静地站在海面上,望着叶孤城离去的方向,只是,像是察觉到背后的温暖和灼烫,他已回身仰头,看向那天穹的深处,那颗半掩半露的火球。 许久,半眯的双眼慢慢睁开,最后口中掷地有声,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好剑!” 说完,蔚蓝海面,已无青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蛇王 却说自那一日他与叶孤城彼此印证一番剑道后,这五羊城便接连下了数日的阴雨,天象就好像女人心一样,朝来寒雨晚来风,变化无常。 客栈中,窗外秋雨正滴答滴答的落着,不大,但总像一股棉絮般扯不开,撕不烂,惹人厌倦。 正给怀里青蛇喂着食,不想门外客栈老板忽然走了进来,恭敬道:“主上,萧护法来消息了,说西门吹雪伤势痊愈,如今得知你与叶孤城一战的消息已动身前来,听说他身旁多了个女人,似是峨眉派的。” “女人?”孟秋水眼神微动。“还是峨眉派的?那想必就是孙秀青了。” “看来,他和叶孤城的一战是快来了,也好,印证终归只是印证,与他们之战我始终未能尽兴,也不知道他们加起来会如何,总算像点样子了。” 他头也不回的问道:“陆小凤呢?” 客栈掌柜笑眯眯的似个弥勒。“陆小凤已经答应了苦瓜大师帮他师弟“金九龄”破解“绣花大盗”一案,想来不需要多久便能到达五羊城。” “金九龄?你不提他我倒差点忘了!”孟秋水直起身子,瞧了眼外面的雨。 之前哑三曾说过公孙大娘的“红鞋子”像是被人先下手了,如今一提金九龄孟秋水倒是恍如记起,“红鞋子”里面有一人似乎是金九龄的姘头,恐怕这个组织十有八九是落在“金九龄”的手上了。 而“红鞋子”中除了“公孙大娘”外,其他人莫不是身份各异的女子,尼姑,道人,哪怕青楼红牌都在里面,连之前的上官飞燕也是“红鞋子”的一员,各怀技艺,身手皆是不弱。 至于“金九龄”,此人明面上乃是“天下第一名捕”,更是六扇门里号称三百年来的第一高手,可背地里正是这“绣花大盗”一案幕后的元凶,心思缜密,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只不过如今公孙兰早已死在他的手里,也不知道金九龄会拿谁来栽赃嫁祸,当那个替罪羊。 掌柜的见孟秋水瞧着外头的天色,下意识问道:“主上要出去?” “嗯,出去走走。”孟秋水抬手将青蛇收回袖子,目光却已看向外面长街上撑伞行走,踩踏在青石板上往来的众人。 “你去给萧四回话,让他用“藏宝图”尽量把那些上钩的鱼儿往京城引,哑三那边,收拢势力的速度加快点。”拾起窗沿下靠着的纸伞,孟秋水慢条斯理的吩咐着。“至于那个皇帝,只愿他莫要有插手江湖的念想,否则。” 话到这里孟秋水已无下文,只是双眼中如同激起层层涟漪,神华微晃。 “属下遵命!” 掌柜的胖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当即躬身退了出去。 “唉,自己打乱的东西,还是得自己去拨乱反正。” “哗~” 轻叹一声,孟秋水已是撑开纸伞走下了楼,融入了长街上的人群中。 …… 五羊城。 若论城中势力,明面上自然是以“平南王”府为尊,撇开其内笼络的江湖好手不说,仅一个“白云城主”的名头恐怕都已足够震慑宵小,据传里面平南王世子已习得叶孤城剑法精髓,剑道精绝不在老一辈名宿之下。 只不过,万事万物皆有对立,除平南王府外,这五羊城还有一人不得不谈——“蛇王”。 此人正是这五羊城黑道中的魁首,与陆小凤为好友,手下弟兄众多,三教九流无数,传言更是有三千可为他卖命的兄弟,耳目遍布城中各处,俨然已是这“五羊城”的天。 可惜,暗地里却只是金九龄的傀儡。 要找他倒也好找,虽说城里宽巷窄巷无数,但你只需找到那条最脏,最乱的便可。 出了客栈,孟秋水兜兜转转,差不多费了一两盏茶的功夫终于是找到条窄巷,阴暗潮湿,地上的石板早已满是泥泞,旁边的臭水沟里更是散着一股扑鼻臭味,偏偏两旁还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进进出出的人更是千奇百怪,但大多数见巷子里突然多出孟秋水这么个生人,还是个与众不同的生人眼中皆是暗自流露着警惕。 不过有人看见他腰间挂的剑后,眼睛便兀的亮了起来,只是瞧着暗隐的青光便能瞧出是柄好剑,这样的黑街里,最不缺的就是小偷。 秋雨如丝,孟秋水却恍若未觉,只是撑着伞沿街打量着周围,走了没几步,对面便已迎面抱头跑来一个麻衣汉子,像是赶着避雨,步子有些急,等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孟秋水腰间的剑已不翼而飞,偏偏没有一丝声响,怕是此道老手。 走到巷尾一颗孤零的枫树下,孟秋水便不再动了,而是在等待着什么,头顶枫叶殷红无比,上面滚动的雨滴更像是一缕缕血水。 巷子两边,一些个伙计见孟秋水仍是站在那里像傻了般不动,眼中已是露出几分嘲笑的意味,对于市井底层摸爬滚打的人来说,似孟秋水这般看着什么都不懂,可是却又摆出一副装模作样的人才最是惹人不耐的。 能在这条黑街进出的,说的轻了那是三教九流无数,说的重了,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指不定一旁的伙计里就能蹦出个杀人不眨眼的货色,至于为蛇王“卖命”,在孟秋水眼里,不过笑话罢了。 只过了不到二十来个呼吸,之前那个麻衣汉子此时一脸苍白的抱着青霜急跑了回来。 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孟秋水面前,双手高举长剑。 “可是好剑?”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孟秋水抬手接过青霜,那汉子只是抿嘴不发一言,而后狭长的眼目里忽现出一抹狠色,已自怀里摸出把短匕来,二话不说是剁向自己的右手,当场齐腕而断,血液喷涌而出。 断掌之痛临身,那青年竟是未痛呼一声,唯有身子在不停抽搐颤栗,倒在地上像是一个蜷缩的大虾,口中已咬出血来。 “一只手?你可知对一个剑客来说,剑就是他的性命,既拿了我的剑,岂是一只手就能还清的?”孟秋水无动于衷,撑伞打量着那些铺子门口怒目相向的人,语气平淡。“既然你想还,那就用你的命吧!” 闻言,汉子挣扎撑起身子,眼神由颤抖化作决然,竟是抬起左手,握紧短匕,竟果真要朝自己胸膛捅去。 “砰!” 只不过眼看短匕就要刺下。 “住手!”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两个灰衣魁梧大汉已是自旁边一道木门中窜出,夺下了汉子手中的短匕,将其扶起。 木门后面,那声音再起,似有愠怒。“阁下不过是想要见我,又何必为难这些小的。” “还请移步入内!” 第一百四十四章 等人 黑街窄巷内,雨丝如雾,那颗黑街尽头处的枫树下,青年撑伞静立,显得与这条街格格不入。看着就好似一条浑浊不堪的小河里突然落了一片翠意盎然的绿叶,多了一抹惹眼的色彩。 而那些又脏又破的铺子里,已有一些伙计伸手从一个个隐秘处摸出些家伙什,长刀,短剑,短戟,齐眉棍……五花八门。 那些人各自的装扮也不尽相同,有的精赤着上身,有的浑身布满了刺青,有的坦露着长满黑毛的胸膛,有的双眼眯的像是条毒蛇,而现在,他们全都望着那道伞下静立的青衣身影。 这里面,至少有十个官府在追捕的逃犯,二十个手脚最快的小偷,三十个专替别人在暗巷中打架杀人的打手,他们似乎只要等到那人发话,便要上前将青年乱刀分尸一般。 孟秋水对那些个凶光毕露的眸子熟视无睹,他脸上虽挂着轻笑,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最后更是语气不轻不重的道:“为难?人做错了事总是需要代价的,你觉得呢?” 说着已是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偌大的院子,见他进来,一旁十几条袒露着胸膛的大汉已是齐刷刷的瞪着他,死死的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阁下若想在这“五羊城”办事,还是莫要得罪我这些兄弟,他们虽然是我兄弟,但有时候连我也不能干涉他们想做什么事!” 这声音是从一个杂货铺的二楼响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虫子终究只是虫子,哪怕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孟秋水长剑挎在腰间,右手收伞,诡异的是漫天雨丝竟无一滴落在他的身上,他轻声道:“若我是你,我只会去想着如何化成龙,而不是待在一条臭水沟里称王称霸。” 到底也算是一方人物,听到这般贬低羞辱的话语,蛇王沉声道:“你虽与“白云城主”一战而名动江湖,却未免太狂妄了。” 无人引路,却也无人拦他,孟秋水走上条很窄的楼梯,拨开一扇门帘,已是看见了这个所谓的“五羊城”地下的王。 孟秋水拾阶而上,淡淡道:“你错了,我从不会因为自己比别人强而狂妄,我只会一直努力变的比别人强。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半个月前我杀了个女屠户。” 屋子里和外面竟完全是两个天地。里面每样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精品,喝茶的杯子是用整块白玉雕成的,装果物蜜饯的盘子,是波斯来的水晶盘,墙上挂的书画,其中有两幅是吴道子的人物,一幅是韩干的马,还有个条幅,居然是王羲之的真迹。 一张华美精致的软榻上,一个瘦的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的男人正凝视着他,端在一张白毛虎皮上。 可等听到孟秋水上来后的第一句话,他苍白无血的面容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罕见的涌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然后自床上像是飘了下来,继而颤着声音,不知是惊恐还是激动,语无伦次道:“你杀了她?她死了?她居然死了……死了……死的好!” 听闻自己杀妻杀子的仇人如今死在了别人的剑下,他双眼睁的滚圆,眼中血丝满布,脖颈处青筋暴露,可等呢喃完话语后人已像是泄了气般,整个人宛如没了精气神,没了灵魂,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双目死灰。 “怎么?仇人已死,你看着不怎么开心啊!”孟秋水自顾的坐到一张木桌旁,上面连喝酒的器具都是金樽玉爵,他随手倒起一杯酒慢条斯理的喝着。 “开心?我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没有睡着过了,我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最亲最爱的人也都死了,现在,连我的仇人都死了,你让我如何开心?”蛇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孟秋水,声音沙哑,像是溢着血,那双眼睛红的也像是渗着血。 孟秋水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眼神平淡普通。“可惜你亲手又杀不了她,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蛇王身子像是如遭重锤,踉跄倒退数步瘫坐在软榻上,如一滩没有骨肉的烂肉,他双眼目光涣散的说道:“好,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呵呵,你太高看自己了,不过是个自怨自艾,苟活在这暗不见天日的阴沟里的可怜虫罢了,找你?凭什么?”孟秋水摇头轻笑道。 蛇王的脸色一变,他双眼凝视着孟秋水带着惊疑和难看,双手紧握,纤细的骨头分明可见,沙哑道:“那你为什么而来?” “等人,他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所以我得收回点利息,或者要他的命!”孟秋水清冷的话语让蛇王心头一震。 之前对方曾说公孙大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如今再听这番话,加上这个地点,身为地头蛇的“蛇王”不需要如何细想便已能猜出这个“他”是谁了。 金九龄。 他面上已无声色,右手却已摸上腰间。 “我劝你最后不要乱动,虽然我谈不上是个好人,但你要想自寻死路,我不介意送你一程,包括你外面的三千弟兄。”一句语气最为寻常不过的话语宛如一根根冰锥般钉进了蛇王的耳朵,带着彻骨的寒意,令他像是冻结在原地,化作一具冰雕,鬓角大冒细汗。 如今孟秋水跻身半步宗师,一身凌冽气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而蛇王的眼皮也在急颤,他微僵的肩头不知何时爬着条碧青的小蛇,睁着一双红翡般的蛇瞳,正弓着身子“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也不知主人是怎么喂得,那蛇身上的青鳞居然多了抹紫金色,灯光之下,色彩斑斓,绝对是剧毒之物。 蛇王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孟秋水探手抬指,那青蛇“嗖”的一下便窜了回来,绕在了他的小臂上,缩回了袖子。 “等等吧,我既然来此,他得到消息恐怕很快就会来探探虚实,用不了多久的。”孟秋水掸了掸衣服上的雨沫,已是拿起桌上的一盘蜜饯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放心,落在我的手上,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屋内至此陷入寂静。 夜幕已是渐垂。 第一百四十五章 金九龄 窗外细雨绵绵,屋内却是温香软玉。 紫色幔帐之后,一串银铃般的娇笑转眼已化作微重的喘息,带着一声声低吟,如泣如诉。 “听说那个青衣剑客到蛇王那去了,好像差点动起手来。”待云雨散去,女子披散着青丝,面颊上酡红犹在,睁着一双快要滴出水的眸子,半仰的瞧着揽住她身子的男人,翻身之余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像是三月初那含苞待放的桃花,当真是大好风光。 “去了又能怎样,蛇王还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很清楚。”男人气息仍有些未平,他望着像是只小猫般蜷缩在怀里的女人心中很是满意,男人,无论如何总会有一种控制欲,占有欲,特别是美人,而且还是将一切都给他的女人。 这是个很会保养的男人,即便他已年过四十,可看着却大抵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那是因为他的生活一向过得很优裕,看着绝不像是个黑道上朋友闻名丧胆的武林高手,倒像是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 他十三岁就入了公门,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成为“天下第一名捕”的,到如今已差不多三十年了,这三十年他破获大案无数,被他亲手关进“六扇门”大牢的江湖高手更是数不胜数,天下各势谁不卖他几分薄面,可以说已是到达人生的顶点。 可他并不满足,他之所以不满足那是因为他自十九岁那年便有着一个念头,天下大案他破获无数,每每总会被他找到蛛丝马迹,漏洞,破绽,所以,他早就想着自己做出一件天衣无缝的罪案来。 而这念头一起,便足足布置了差不多二十年,自他步入公门这开始,他从未做过一件枉法的事,一直尽心尽力,可谁又能想到,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完成一次完美的罪案。 谁又能猜到震惊江湖犯下数十桩大案的“绣花大盗”会是曾经的公门第一人。 他是一个追求极致完美的人,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吃穿住行样样都得是第一流的,第一流的酒,第一流的衣服,第一流的女人,第一流的车,第一流的武功,尽管他不是第一流的有钱人,但他还有很多赚钱的本事,他精于辨别古董字画,精于相马,就凭这两样本事,已足够让他永远过第一流的日子。 而现在,他为了一件完美的罪案已苦心孤诣了二十年。 捋了捋女子有些凌乱的发丝,男人语有深意的道:“听说半月前西门吹雪被一神秘剑客败退,十有八九便是此人,而且,公孙大娘的消失,恐怕也和此人脱不了关系,他既然在关中,想必“金鹏王朝”的事多半与他也有联系。” 无巧不成书,仅以几件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他便猜到了许多事情。那“青衣楼”和“珠光宝气阁”莫名消失的财富已非数目可以计算的了,财帛动人心,哪怕是他“金九龄”都无法例外,任何第一流的东西价格也绝不会便宜。 “三娘一直不太服我掌了“红鞋子”,这一次我倒是可以让她去寻那人的晦气,你觉得……如何……”女子媚眼如丝,可刚说了没几句语调已是突变,眼中又开始泛起了水波。 “不急,我先去蛇王那看看,再做计较!” 金九龄伸手在女子的胸脯上狠狠抓了一把,已是翻身下床,穿起了衣服。 屋内,盈盈袅袅檀香自墙角的三脚铜炉中飘出,枕边的女人是不着寸缕的坐起了身子,傲人的身段尽展无余。 两人身份各有不同,如今鱼水之欢后,自是要各归各处。 等拾掇好后出了门,金九龄脸上那还有半点留恋之色,以他的身份地位和样貌,身边自是少不了环肥燕瘦的女人,可谓是花丛老手也不为过。在这个江湖,男人最不该信的便是女人的柔情蜜语,而他要的,也不过是一具听话发泄的皮肉罢了。 …… 天地烟雨飘摇, 雨中亮着万家灯火。 却说直到子夜时分,屋内如老僧入定静坐着的孟秋水唇角忽然一扬,微阖的眼皮已是抬起,澈净的眼仁已望向了屋顶。 对面一直僵坐的蛇王也是如此反应。 等的人,到了。 只见一抹黑影正顺着屋檐掠进窗户的一瞬,余光像是看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身子竟然生生在空中停滞了一刹,然后退的更快,身形飞退如鹰隼。 “呵呵,我既到此,岂有你抽身之机!” 一声轻笑,孟秋水起身的一瞬,袍袖一拂一卷,窗外雨幕瞬间化去垂落之势,横击而出“嗤嗤”如针般激射向那道黑影,劲风狂涌。 那黑影双眼一缩,双脚互撞,身子已在空中折了方向,本以为能逃出这可怕一击的范围,不想那拂袖青年再是探手一扬,横击雨幕顷刻斜飞紧随而至,简直就和长了眼睛似的。所落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细小的孔洞,看的他头皮发麻,这要是被打中了,那还不得死无全尸。 同时。 “噌噌~” 黑夜中,只闻两声古怪激响惊起,两道细微寒芒已直冲孟秋水双眼而来,灯火之下映着浅淡光华,那竟是两枚细小的绣花针,转瞬已破开雨幕飞来。 蛇王瞪大着眼睛,遂见孟秋水探出的右手曲指一弹,一道似水流般的无形锋芒剑气已飞出了屋子,飞出了窗户,然后在雨中一掠而过的同时凝成了一截细长的寒冰,宛如冰刺,撞飞了两根绣花针,朝正狼狈避开雨幕的黑影飞去。 一指弹出,孟秋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轻描淡写顺势伸指在空中虚点而出,眨眼已连点两次,而黑夜的雨中,便立时多了两根冰刺,破空而去。 对他而言,如今举手投足,皆可化作一道璀璨剑气,加之融入冰寒之劲,点雨成冰已是易事。 本就因那似漫天花雨暗器般的雨幕而手忙脚乱的黑影此时瞧见这一幕,内心震撼的同时口中已发出一声低沉无比的闷吼提气之声。 他双手之间内力暗运,指缝中已各多了枚绣花针。 只在眨眼已催发而出,无声无息。 “叮叮叮~” 不料绣花针与冰刺碰撞下竟然发出金铁皆鸣的声音,像是冻了千百年的坚冰,只多了几个白点。 千钧一发他一咬牙,身形往右横移,那当先一根冰刺便径直钉在了屋檐的棱角上。 可不等他喘息,乍见两根紧随而至的冰刺瞬息逼来,竟是比之前他的飞针还快,鬼魅无声。 “噗噗~” “唔~” 随着冰刺入肉的声音响起,一声闷哼紧随其后,只听“夺”的一声,黑影双肩已被冰刺洞穿钉在了檐角,挣扎间如一高挂的人形风筝,随风摇曳。 瞥了眼怔愣出神的蛇王,孟秋水慢慢坐了回去。 “先让他挂一个晚上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起云涌,决战将至 不到天亮,蛇王便吩咐下去弟兄们不要进这间黑街里头的内院。 并非有人要他这么做,而是他实在怕自家弟兄望见院内的一幕,指不定就被那手段狠辣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怪物杀了灭口。 房檐的边角上,还流淌滴落着雨水,昨夜下了一场寒雨,是彻底把这初秋的凉意催了出来。 不远处,一人就好像块破布般被直直的挂在那,下半截悬空着,浑身滴水,披头散发是动也不动,垂着头颅,宛如重伤垂死的人。 说挂一夜,便当真挂了一夜。 冰刺如锥,洞穿血肉入骨,一夜过去,竟是未化半分,坚愈金铁。 蛇王不知是坐在软榻上还是瘫软在软榻上,暗自心惊的瞧着这一幕,不敢开口出言半字,只是一直等着天亮。 “我猜你一定还有余力,如今心中指不定正想着待会如何脱身,然后找机会将“绣花大盗”的罪名引到我的身上。”挂了一夜,这金九龄竟是未痛呼一声,未求饶半句,孟秋水对自己出手的分量哪还不清楚,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给他看的。 剧情中此人的武功可着实不低,比之那“木道人”、“霍休”等人都要强上一筹,如此高手,又岂会这么轻易束手就擒,怪就怪他心存大意,猝不及防才在三两招之间着了孟秋水的道。 “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昨夜只为查案而来,为何施此狠手!”被说破心事,金九龄一直垂落的头颅慢慢抬起,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坐在窗户口的神秘青年。 金九龄眼神目光闪烁,哪有半点身受重伤的虚弱,只是他不敢逃,眼前之人,一身武功实属平生仅见,他只怕自己惹恼了此人,死的不明不白。 瞧见金九龄开始亮了身份,再听这套说辞,孟秋水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虚伪!” “看来你这六扇门第一高手可当真的是一点都不高啊,至于你那招牌,在我这里,半文不值。不过,你绣花大盗的身份可值不少钱!” 如今黑白两道皆是重金悬赏“绣花大盗”,若能将他生擒,更是可名利双收,一举两得。 “阁下什么意思,恕我不太明白!”形势逼人,金九龄脸色蓦的一紧,浑身劲力已是暗自运起,做好破釜沉舟之举。“莫非你与绣花大盗有关系,想要杀人灭口!” 孟秋水似笑非笑,见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已是懒得多说什么。 金九龄凝神正要说话,神色却忽的大变,双肩所插冰刺当即“咔咔”生出石块裂开般的声音,可不等他挣脱,那原先还在屋内的青色身影,此刻宛如横空挪移般已到了他的身前。 他瞳孔骤缩的同时舌尖一翻,运力一吐,一根绣花针竟是自舌下卷了出来,可不等他吐出。 唰! 一张五指如铁箍的手已一把盖在了他苍白的脸颊上,绣花针是生生被堵了回去,然后从冰刺上被生生拽了下来,遂见那只手一抖,金九龄刚刚运起的劲力顷刻被抖散,浑身噼啪炸响,身体几欲散架。 再见孟秋水转身,扭腰,金九龄已在空中被斜抛而下,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孟秋水立在屋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面无表情。“看来,一夜的时间并不能让你变得聪明些。” 金九龄神色冷然,已是要挣扎起身,虽有惊惧,只听他冷笑道:“杀了我,六扇门绝不会放过你。” 他一双阴冷眸子忽然一转,直直的望向蛇王所在的那座楼,厉声道:“蛇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若死了,你也绝不会好过,包括你的那些兄弟。” “杀你?”孟秋水身形提起一掠,人已轻灵落下,一脚踩在了金九龄的胸口。 “哇!” 脚下之人当即一口逆血吐出,连带着之前的绣花针。 可就在他吐血的同时,一颗乌黑药丸已落在了他的口中,猝不及防间便吞了下去。 不知是惊怒还是怎得,金九龄竟是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一脚将其踹到一旁,孟秋水瞥了眼窗口正满脸惊惧,苍白无血的蛇王淡淡的说道。“告诉他,想要解药就来龙凤客栈找我,至于你,我希望你比他要聪明些,否则,你这条黑街可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说完,青年已提伞挎剑而去。 …… 从蛇王那里回来后,孟秋水已是终日深居简出,除了调整自己的状态,便是布置日后的计划,唯等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双剑争雄,天下高手蜂拥而至,加之那张“藏宝图”已被萧四有意引向京城,此次正是他一统江湖的大好时机。 唯有大势已成,他方能光明正大以剑问天下,不然若是被人认出,说不得就是天下群起而攻之的结局,人力终有尽,以他现在的境界,还是有些牵强,更何况朝廷又怎会任他坐大,届时天下便再无容身之地,难免折剑喋血。 这个江湖,可不止“叶孤城”、“西门吹雪”这样的高手,他虽无惧,但还是得谨慎一些。 “金九龄”身为天下第一名捕,手下徒子徒孙众多,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得用到此人的地位和关系,故此留了他一命。 可没过两天,江湖中,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天下震惊,若论大事,这段时日自然是闹的沸沸扬扬的“绣花大盗”一案,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其凶名便已席卷江湖,天下震惊,所夺钱财珠宝无数,飞针伤人,可谓是逼得各路高手束手无策。 然而,此案还没头绪的时候,江湖中,一件更加骇人的事情不胫而走,天下俱震。 “青霜剑,再现江湖!” 一些寻常势力和初出茅庐的年轻一辈武夫并不知道此剑代表着什么,可不代表那七大派,以及朝廷不知道。 昔年“青龙会”之主,正是手持此剑,一统江湖各势,号令中原,七大派掌门更是有去无回,生死不知,弟子门人死伤无数。 有的东西可以忘,而有的,但凡记起,便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而这,更是百年难忘的宿怨,尽管当年“青龙会”因内乱分崩瓦解,可此剑俨然已是正道大敌,如今再现,当再了恩怨。 江湖顿时风起云涌,七派弟子纷纷下山,“绣花大盗”一案,反倒是被人暂忘。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孟秋水乃是借助公子羽一统江湖,而这一次,只有他一人。 然而,还有一事。 “主上,萧护法传来急信。” 客栈掌柜捧着个信笺急步走了进来。 孟秋水接过卷开,他神色先是微怔,但马上已露浅笑,口中慢慢吐出一字。 “好!” 信笺之上,不过十六字。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沧海论剑 秋。 晨雾弥漫, 寒露未消。 ————————— 却见风浪之上,一黑点正在海天一线处飘飘荡荡,渺小如沧海一粟。由远及近,那竟是一艘木舟,舟上盘坐着个身影。 时值日出,碧蓝的海面已是泛着淡淡的金纹,随风荡漾之下,美不可言。 如今江湖上是风声鹤唳,而他却是在这坐了好几日了。他现在缺的,只是最后的时机,如此倒是多了些闲暇用来勘悟剑道。 而海面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披蓑戴笠,亦是盘坐在一叶木舟之上,恐怕任谁也想不到,此人竟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自从孟秋水有了出海观日出的习惯,不过第二天,海面上便也多了个人。两舟相隔几近三十丈,可任由风浪如何急,两者间的距离却不曾改变。 “你在想什么?” 叶孤城声音清冷如一口神兵锋刃,破风穿浪,清晰入耳。 海水波光璀璨,天地辽阔,孟秋水双手轻按着膝上横放的长剑,好半晌,他才徐徐开口。“我在想为何而活,如何活,该怎样活。” “活?” 叶孤城语气奇怪,他有些想不通似孟秋水这般踏入剑道的绝顶高手怎会为“活”而去浪费心神呢,这天下间,任何有此实力的人都绝不会活的太差。“既已拿剑,我只会去想剑道的尽头是什么,你的杂念太多了,看来,你还不是个合格的剑者!” 他膝上亦是横放着一柄剑。 “是啊,当初我是为了能活着才拿起剑的!”孟秋水对他的话并无抵触,确实,他心中思绪太多,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剑者,他做不到叶孤城这般一心唯剑,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生命视如草芥,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他所热爱的剑道。更做不到西门吹雪那种“诚”之道,诚于人,诚于剑。 “只不过,渐渐的我发现,我的剑,已是我的性命,因为拿起之后,我已明白,我绝不能败,因为败就意味着死。” “不错,剑者之局,从无失败可言,唯有败亡的下场。”叶孤城点头,对此话很是赞同。“你已走在剑道一途之上。” 孟秋水却没有搭话,虽然他们说的是同一个结果,可二者目的却不一样,叶孤城是为了剑者的尊严,傲气,而他只是为了活着,只不过,相同的是他们都不允许自己败,更加不能败。 “你怕死?”叶孤城仿若察觉到了孟秋水心里的想法。 “呵呵,谁不怕?”孟秋水毫无掩饰的笑着。 叶孤城冷淡道:“我只怕败,只怕没有对手!” 孟秋水沉默不语。 试炼的越久,他的感触便越深,无论在那个世界,有生既有死,有荣既有枯,有开始,亦有结束。如李寻欢与阿飞他们,对孟秋水而言不过数十天,可沧海桑田已过百年,生命便是如此,容颜易老,佳人化白骨,岁月更迭。 一个人往往并不怕失去,怕的是得到后失去。 而孟秋水得到的是生命,这一切对他而言,细想之下宛如黄粱一梦。 二人正在说话间,天地的尽头已渐渐亮起,开始慢慢升起一道金光,两人顿时噤声,静坐不动,不多时,只见璀璨的金色登时划破了这晦暗不明的天地,就好似高高在上的神明手握一口金色神剑,于日夜交替之际斩出千万剑,亿万剑。 孟秋水面向朝阳,直到那昏暗的晨色被斩尽,直到一缕阳光落到脸上,他的眼睛才缓缓张开,刹那间,染尽万物的光,亦是染透了他的瞳孔,连同他的发丝,皆化作淡淡金色。 他已是停止了调息吐纳,体内奔腾如长河的内力缓缓平息了下来,日以继夜的吐纳运功,增长也不过一丝,幸好他也早已习以为常。 凝望着太阳,他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的看着,静坐着,像是入了迷。 良久。 叶孤城方才长叹一声。“我一直以为我已见过世间最璀璨的剑光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同样的东西落在不同人眼里看到的自然也不一样,而这阳光,恰如之前的风雨,在孟秋水和叶孤城眼里,已是剑光。 晨风习习,沁凉入骨,却是未掀起他的一缕发,就好像这一坐坐成了一块石头。 孟秋水盯着那阳光眼神变幻不定,有惊艳,亦有股莫名的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淡淡道:“再璀璨又能如何,如日中天过后,终有日暮西山之时。” 每个人的道不一样,而孟秋水的道更是不一样,他所修习的《小无相功》如今已达阴阳相济的地步,若真要形容,不过一个“水”字,上善若水,这已不是《小无相功》了,而是更上一层的境界。 “人生本就如此,生老病死,唯有在自己如日中天之时,大放光明,方不负此生。”叶孤城眼神微黯,像是有着心事,但转瞬已被抹去,又化作了一个冰疙瘩。 孟秋水瞧着那渐渐爬出海面的朝阳,足足看了好一会才慢慢说道:“我不愿,既已走上这条路,那我只会一直走下去,无论前方是友是敌……终会有亘古长存之机。” 最后一句他却是没有说出口,只在心中。 天边的太阳已升出大半,金光璀璨,煌煌之威尽显无余。孟秋水已从直视变作半眯起眼眸,任由那金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恍惚间,他就仿佛浮在在一片金色的海上。 而他却是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胸膛,那里,若要追溯的话,正是让他拿起剑的始作俑者,却不知究竟是何物,或是何人。 直到太阳全部升出,孟秋水已经收回了视线,若是细看则不难发现,那些但凡朝木舟拍打而来的风浪无不是在临近时便被无声无息的分开,像是被一柄看不见的剑斩开,孟秋水如此,叶孤城也是如此。 “今日过后,我便要离开五羊城了,紫禁之巅,我会让你和他看看我的剑!”孟秋水提剑起身,他望向同样起身的叶孤城,嘴里轻淡开口。 “好!”叶孤城口中淡然应道。 说罢,两舟争相激射而出,如离弦之箭,皆欲争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剑指江湖,群雄束手(一) 京城。 ———————— “来啊,下注了!” 赌庄之内,喧闹无比,各路各派江湖武夫在这里都能瞧见几个,尽管外面晨雾冷霜,里面却热火朝天,一个个赌的全身都在冒汗,有的更是脱了身上的皮裘,赤膊高喊着。 “大大大……” “哈哈,三个六,豹子,通杀!” 有人畅快大笑。 “砰!” 旁边一赌的两眼通红的中年布衣汉子见又输了银钱,眼中目光溃散的刹那一头便撞在了桌角,当场脑浆迸溅,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妈的,真他娘晦气,赶紧拖出去!” 周围早已司空见惯的赌徒瞧见这一幕脸上哪有半点同情可怜,见自己身上被溅了血迹,嘴里喝骂的同时顺势还补了两脚。 赌桌另一旁,一群拿着各般兵器的人围着一张长桌。 “赌,我赌叶孤城能赢,赌一千两!” “我也赌叶孤城能赢,赌八百两!” “我赌西门吹雪赢,三百两!” …… 如今当世最负盛名的剑客之二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决战在即,自是没人错过这个机会,有人坐庄自然有人赌。 陆小凤现在可是快愁白了头,连“绣花大盗”也搁在了一旁,整天东奔西跑,前两天他才从武当跑到京城来,累的几宿都没合眼。 只因他实在想不到一柄“青霜剑”居然会引出这江湖的狂风暴雨,他现在做的,一直是在追着“藏宝图”而来,不仅是他,连武当“木道人”,花满楼,苦瓜大师,少林护法高僧,以及但凡他认识的朋友居然大多都在调查此事。到如今前前后后已有几近千位武林名人到了这里来,其中至少有六位掌门人、十位帮主、二三十个总镖头,以及是十几个大势的总瓢把子,混乱不堪。 自古侠以武犯忌,紫禁之巅岂是寻常人能上去的,故此暂调“金九龄”维持京城秩序,统领六扇门。 只是进去赌庄看了眼陆小凤便皱眉退了出来,这京城无论大大小小的红粉勾栏还是这些肮脏龌龊地,他都找遍了,却始终找不到“孙老爷”的影子,他心中已是生出一丝不妙,总觉得那张藏宝图后面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这些人引到了这里,迄今为止没一人亲眼看到图上的路线是真是假,只因但凡碰过的都死了,连独孤一鹤这个峨眉掌门都离奇死了。 那个男人。 他深呼出一口气,脑海中自然想到了那个神秘的背影,对方这段时间已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连那“绣花大盗”也都消失无踪。 而决战之日,就在明晚。 时间越近,他心中那股危机便不断增加,压的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一方面,他也在顺便寻着“西门吹雪”。 “如何?” 京城地头头一号的蛇头“李燕北”早等在外面,见陆小凤脸色难看的走出虽心中已猜了个大概,但仍是问道。 身后的棉布帘子被人拨开,一具脑门血肉模糊的尸体已被拖了出来,地下被拖拽出两道血痕,“嘭”的扔到了路边。 陆小凤望着那具尸体叹了口气。“孙老爷十有八九已经见到那人了,我只希望找到他的时候不是一具尸体。” 却说他正皱眉沉思着,不远处忽然冲进来一具浑身染血的身影,神色惊恐,踉跄跑着。“城外……死人了……” 李燕北只一眼就瞧出了此人身份,凝重沉声道:“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鹰眼老七。” “城外,死了好多人……啊……都死了……藏宝图……” 像是被吓疯了,汉子满脸血污,语无伦次。 陆小凤脸色一变,人已朝城外飞掠了出去,能将一方有头有脸的高手吓成这样,天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只在城内还未临近,陆小凤已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浓稠的可怕,仿佛连风都吹不散,惹人欲呕,是从城外的一片树林里飘出来的。 林中已是枯叶落满,踩在上面像是踩着一滩烂肉,他身形轻灵如苍鹰掠去,一个飞身已立在一颗树尖之上,双眼凝神四顾,待看起出血腥味的源头,便已俯冲下去,可只飞出去不到十丈他的脸色已骤然剧变,难看非常,更是耸然动容。 尸体,尸体,遍地都是尸体残骸~ 粗略一看不下百具,有的人头颅只剩一半,似是块砸烂的豆腐,有的被懒腰斩断,有的身子如破布,浑身像是受了暗器催打,还有的脸色紫黑,身中剧毒…… 剩下的,更是身受重伤,口吐鲜血的同时手中紧抱着一个玉盒,可笑了没几声,一枚铁蒺藜已打在他眉心,是直直倒地。 陆小凤呼吸都已急促了起来,双眼瞪大的老大,身子都好似在颤抖。 他看着,他的侧边亦有一人看着,青衣抱剑,与他一般,独立于一颗枯树树尖之顶,脚下树枝不过筷子粗细,可那人竟如鸿毛浮水,晃也不晃,身姿飘然,清风动裾。 没有他所谓的愤怒或是悲哀,那人始终平淡以对,像是颗没有血肉的石头。 “是你!” 陆小凤双拳紧握。 “是我!” 那人回道,语气简单普通。 饶是陆小凤养气的功夫上出了名的好,此刻也难以遏制怒气,他看了看对方怀中的乌鞘长剑,沉声道:“藏宝图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不是。” 他这是第一次看见对方的真容,细看之下不免大吃一惊,对方年纪竟然看似不过双十,可那一身绝妙轻功,还有臻至绝顶的内力是如何练的?难不成自小打娘胎里练的。 那人也朝他瞧了过来,如果不是之前几番见过此人的可怕手段,陆小凤至少觉得此人是个很耐看的男人。 “这个解释并没有什么信服力。”陆小凤脸上的已没了任何表情,看似寻常,可他眼底深处夹杂的怒火任谁都能看出来,浑身气息暗涌。 孟秋水淡淡道:“那你想要什么解释?” 陆小凤长呼一口气,脸色沉稳却又透着股凝重,这个江湖中,不乏有人喜欢藏拙,而他正是其中一人,可面对那青年,对方只是随意一站,他竟找不出一丝破绽。“青衣楼与珠光宝气阁的一切是不是你拿走的?” “不错,是我拿的。” 孟秋水点头。 疏林中,这场厮杀已到最后了,可是却无人发现头顶站立的二人。 他双眼沉凝,目中精光如炬,俨然已有一言不合动手的趋势。“他们中有些人本不用死的。” 孟秋水本来冷漠的面容忽然挤出抹浅笑,他视线挪向下面正在厮杀的人,还有倒在地上的尸体,语气平淡道:“你看看这些人,其中不乏江湖盛传的仁义之辈,可如今呢……这个江湖,从没有无辜的人,包括你我。” 林中厮杀已尘埃落定,一人浴血紧抱玉盒已夺路而逃。 孟秋水食指轻抬,一直死死盯着他的陆小凤见此已是如临大敌,他只以为对方有出手之念。 不料等来的却是两声轻笑。“不急,明晚,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烟消云散。” 听到这句话,陆小凤只觉一阵清风拂过,之前的树尖之上,哪还有什么人影,只有微微晃动的枝叶。 “明晚!” 明晚乃是月圆之夜,正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之日,此人莫不是有什么大动作,一时间陆小凤眼中神色只如急浪翻滚,变幻不定。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剑指江湖,群雄束手(二) 夕阳艳丽,彩霞满天。 决战之日,到了! 未至夜晚,另一头已隐见一轮明月,日月同辉,寒月当空,竟是前所未有的圆。 若是从天空俯窥而下,就会发现京城之内,无数黑压压的人头从零零散散开始从外城汇聚如一条条黑色的洪流汇聚间朝内城城门涌去。 尽是江湖武夫。 这个世界多了一个孟秋水,自然一切也都因他发生了改变。 宫中已是调遣一万禁卫军,连同倾巢而出的六扇门,还有八十名宫中高手,明岗暗哨无数,这其中多是专诚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无论谁也不敢低估了他们的实力,皆是护持皇宫安危。 而那些人只涌到护城河便寸步难尽,若再往前,便是禁卫军明晃晃的刀身,还有寒芒四射的劲弩,如今为了此事,宫内特意调配了八百张轻骑制式配弩,用以威慑众人。 自古民不与官斗,江湖武夫亦是无法例外,哪怕再厉害的高手,这人力也终有力尽之时,能杀百人,千人,可能杀万人?故此,这也是武林中人对庙堂忌讳莫深的一个原因。 一人背后斜背长剑,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抱拳开口,正是大内高手中的殷羡殷三爷,他沉着脸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聊天说笑,可来错地方了。” 他的人一来,就先打了顿官腔,大家也只好听着,毕竟在这里,所有人被一排劲弩对着心情难免会紧张,脾气也就难免暴躁些,何况,这里的确也不是聊天说笑的地方,出不得差池。 谁不想看一看这当世最为惊人的一场决斗,一位是号称“剑神”,一位是“剑中飞仙”,若是错过,恐怕此生再难见此等盛况,只是却又畏惧禁军之威,只得长吁短叹。 可即便这样,仍有人不死心探着长长的脖子张望向里面。 众人这是一阵好等,等的浑身不自在,只因这一战非但轰动天下,连市井底层的人也都受到影响,有的更是把家底都赌了上去。 此次两人决战所挑之地,乃是“太和殿”也就是百姓眼中的金銮殿,正是内城的最高处,紫禁之巅,而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等陆小凤到的时候,圆月已是升起,月光洒下,像是铺了一层白霜,华光如水。 他却是一言不发,神色凝重。 今日一战,恐有惊天阴谋,即是猜不到,便如那人所言,于今夜水落石出。 飞阙入云,用来形容这“金銮殿”是最合适的不过,若从下面看上去,就会发现太和殿的飞檐宛如一个钩子,像是月亮都可以钩住。 等他上去时,上面已有二十多人,各自凝神,上面铺着一层黄金般的琉璃瓦,陡如急坡,滑如坚冰,而那些人居然全都从容踏足而上,显然都是当世少有的高手。 这其中便包括几派掌门,“潇湘剑客”魏子云等大内高手,屋脊的另一边,还有一拨人,连同老实和尚、司空摘星、木道人、唐门唐天纵,还有峨眉派的严人英以及古松居士。 这些多多少少有的是他暗地请来的帮手,还有的就是为了宿怨,那人武功深不可测,加上轻功神出鬼没,未免万无一失他已不得不出此下策,而且连同宫中高手也有意帮他,想想也是,若“青龙会”再统江湖,天下岂不分出两个“王”来。 众人眼神相错,那人既敢明言,绝非藏头露尾之辈,唯有静等。 明月已是高悬。 众人皆沉凝相对,等了许久,却说就在子夜之时。 内城护城河。 有人忽然仰头瞪大了双眼长大着嘴巴,惊呼道: “快看,是白云城主!” 月光下,一道白衣身影竟如踏月而来,衣袂飘飘,竟好似凌空虚渡,身姿如飞天,飘然若仙,手提利器。 直直从众人头顶掠过,留下一道虚影,于城中飞檐斗拱之上几番借力,轻灵飘忽,眨眼已没了踪迹。 几在同一时间,另一道白衣身影宛如神剑般自远方天边斜飞而至,背后长剑锋芒毕露,直直破空朝“太和殿”而去,最后落于屋脊之上,二人恰好对立,皆是胜雪白衣,纤尘不染,如冷冰寒石。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屋脊这边唯有“叶孤城”一人,因为孟秋水的缘故,陆小凤却是未曾与叶孤城谋面过,而西门吹雪那边,却有陆小凤。 二人目光于空中碰撞,眼中可怕神华几欲夺眶而出,彼此凝望,像是会发光。 本就沁凉的月华,随着两人到来竟如多了一股寒意,那是凌冽剑气。 众人下意识屏息,只以为此次决斗已是一触即发,却不想“叶孤城”忽冷冷道:“等他?” 西门吹雪眼中精光大放,他不加犹豫。“好!” 有人明白有人却是不解,等他?他又是谁?一个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莫名其妙。 月光底下,一穿着破烂僧衣,头顶发着光正咬着馒头的和尚先是一怔,继而呐呐道:“和尚我怎得有点听不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满眼机灵身形瘦小的司空摘星“嘿嘿”笑道:“和尚,昨个我见你也去赌庄压注了,你压的是谁赢啊?” 老实和尚本来有些迷糊的胖脸先是一红,继而就好似未出阁的小女子般垂下了脑袋,嘴里呢喃道:“和尚不该去赌的,和尚有罪。” 正这时。 “赢?” 一道轻笑声音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那你们可都要输了,这一次,赢的人只有庄家。” 陆小凤心头一震,已是闻声望去,却见远处太和门外,一道身影只好似缩地成寸般凭空虚晃而来,一步踏出竟匪夷所思达至二十多丈距离,不过短短三步,已到了“太和殿”下,对众人而言这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所有人皆是勃然色变,齐齐动容。 叶孤城口中等的难道就是他? “青霜剑?” 有人失声惊道,就见那人怀中正抱着一柄乌鞘长剑,与月光下泛着荧荧青光。 轻笑尽落,却见孟秋水手中已多一张青铜面具,覆在脸上的一刹清冷声音蓦的化作沙哑低沉,森寒霸道。 “这个江湖,归我了!” 话语铿锵落下,孟秋水一步踏上了紫禁之巅。 天地骤起肃杀! …… 第一百五十章 剑指江湖,群雄束手(三) “青龙会龙首!” 如果说青霜剑只能证明眼前之人是昔年“青龙会”的余孽,可当月光地下亮起一张青铜面具来后,连一直沉稳的木道人也是变了脸色,眼神凝了凝,干瘦的面颊不停抽动。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眼中也是如水泛波澜,目光闪动。 几派掌门更是下意识提劲运力,脚下琉璃瓦“咔咔”崩碎裂开,昔年“青龙会”所留下的阴影,可谓极重。 “看来,该到的,都到了!” “好,好!” 众人眼中那如一片树叶般飘飞而起的身影竟是低吟两声兀自落到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中间,面具后一双明亮的眼珠骨碌碌转动着,打量着所有人。 “阁下即是青霜剑之主,是否已做好打算接下百载前的旧怨?”几派掌门中,有人沉声喝问道,面容沉凝,大战似一触即发。 “好说,今日之局,若你们能胜过我手中的剑,梦某头颅,任尔等摘取,但若是败了,从此江湖,以我为尊。” 寒月之下。 孟秋水挎剑而立,淡然话语已如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听此言,眼前之人莫不是打算以一人之力独战群雄? 有人冷笑视之,有人不屑一顾,还有人微带惊疑,此人难不成得了失心疯,各派掌门除死掉的独孤一鹤,和剩余寥寥,其他莫不是悉数到此,皆是成名已久的当世高手,恐怕叶孤城与西门吹雪联手都免不了饮恨的下场。 他怎敢如此妄言。 可忽然。 “看他的身体!” 一旁殷羡突的惊呼开口,语调发颤。 乍见月光之下,无数星点毫光自虚空中浮出,径直涌向孟秋水的身体,这是天地间游离的气,他虽做不到关七那般吞吸月华,但如今已是半步宗师,更何况先天破体无形剑气本就以取天地之气为根本,如此已是绰绰有余。 这般手段,莫说见了,就是听都不曾听闻,那些各异的神情登时被骇的僵在了脸上,看着就仿佛一张张古怪的面具,苍白而铁青,难看而诡异。 扫了眼一个个目光闪躲晃动的人。 “看来,武夫终归还是比不得剑者!” 一语轻叹落罢,孟秋水已看向场中唯一两个目光灼灼,宛如烧着熊火的人,正是两旁的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对方也在齐齐看着他。 他望向左边的叶孤城,淡淡道: “可敢一战?” 叶孤城双眼目光霎时像化作寒芒冷电。 他看向另一边的西门吹雪,道: “可敢一战?” 回答他的是一声声铁剑铮鸣的脆响,像是鞘中利器如活物,几欲逃出。 点了点头,也就在他点头终末的一刻,夜空中的星光月色仿佛淡了下来,天地间的所有的光辉色彩,都已凝聚在两柄剑上,两柄无敌于天下的剑。 剑已出鞘,剑身已刺出! 无法形容的剑,惊艳着世人的眼眸。 “呛啷!” 刹那袭至。 可是,却被挡住了,被一根手指,就那么突兀且不可思议的挡在了前面。 陆小凤鬓角已渗冷汗,木道人手背青筋暴跳,其他人更是感觉到一股窒息,呼吸都在颤栗,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幕,无法想象的一幕,两柄名传天下的利器居然被一根肉指挡住了。 太快了。 “叮!” 有人甚至没有看清三方起手之招,只听到一声脆音。 也唯有陆小凤凭着自身过人功力与眼力,才看清三者即将碰撞的时候,神兵利刃竟是先后被一指弹开,他先是屈指弹开了西门吹雪的剑,又有指尖对上了叶孤城的剑。 遂见, 孟秋水抬指未落,瞬间,那指尖竟倏然亮起,像是迸溅出可怕的火星,然后在空中暴涨,化作两道璀璨剑气,如长河直泻,激射向二人。 紫禁之巅,夜空之下,众人只见两道流光如昙花一现,稍纵便逝。 两道身影同时变化,一人飞身而起,一人长剑如一,剑尖锋芒如寒星大放光明,摄人心魄,但凡见者无不遍体发寒。 孟秋水微垂的眼目慢慢抬起,面具下的眼目渐渐亮起,如那剑般,就宛若一团暗淡的夜空忽然燃起,瞬间已化星火燎原之势,两道剑气夺目而出。 所有人皆在变色,和尚双眼急颤,最后放下了馒头,双手合十,似在低诵什么,陆小凤双眼急缩,而道人背后的剑则是不停鸣颤。 “叱!” 大战已起,鸣颤之声于众人耳畔炸起,剑气碰撞的同时,紫禁之巅,两道身影飘忽无常,就宛如两团白色的风,分左右同攻,共战那未动的身影。 剑气飞泻如虹,剑光森寒如冰,看的众人目不暇接,心神震颤。 如此疾风骤雨的攻击下,那人竟然还有还手之力,轻描淡写弹指间,剑气抖射如急雨,飞虹如电,却始终不能进那道身影丈许范围内。 剑气,剑气,还是剑气……铺天盖地的剑气已是盖过了月光,迫的众人齐齐后退,双目刺痛。 似试探已毕,那人本是探出的手倏忽已落剑柄之上。 “噌!” 青霜霎时出鞘。 单足一点,人已拔地而起,如一缕平地而起的青烟,直升到顶点,众人只觉天空多了一轮青月,而后光华暴涨。仿佛那鞘中藏着一条青色长河,此时被青年一拽一扯一拔,竟是生生拔出一条剑气所成的青色长河,如长鞭,似狂龙,抽向了紧逼而来的两人,化作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剑光交错,剑气纵横。 所过之处摧枯拉朽,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双眼一凝,人剑合一,手中长剑连连刺出,余劲碰撞,那琉璃瓦顶顷刻便已如急雨后的芭蕉叶,满是密密麻麻的孔洞。 “不好,退!” 陆小凤话语急声出口,身形已在急退。 三柄剑,就宛如这世间最璀璨的三颗横亘在天地间的星辰。 交锋间,叶孤城身形凌空翻转,好似飞鸟入云,拖剑而行,剑身已是泛起晦暗变化,直追那轮青月而去。 西门吹雪亦是不落其后,手中长剑早已人剑合一,如今他整个人仿若都在绽出剑气,化作一柄有血有肉的神兵,与叶孤城同时逼向那悬于虚空,好似不会坠下的身影。 众人眼中清晰的天空在此刻已变得有些朦胧,就如同虚幻,像是多了一抹薄纱。 竟然起雾了。 可就在众人退的刹那。 那木道人的身子却兀的一顿,继而望向空中的身影,眼中暗藏晦暗不明的意味。步伐一顿的瞬间,他背后长剑霎时自行跃出,落入其手,剑出势起,正是武当剑法。 众人只听头顶话语清晰响起,一道流光剑气直射而下,众人面面相觑,是相顾骇然,那人竟然还有余力。 “你也来吧!” 木道人双脚一蹬,袍袖似被风吹起,人已如蹬梯而上,直入青云。 剑指孟秋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剑指江湖,群雄束手(四) 护城河边上,一些进不去的人等的那叫一个百无聊赖,只能无聊的瞅着河中的水光,还别说,皇帝老儿的地方还真不一样,连河都宛如玉带般。 可看着看着,有人的眼神忽一怔,继而倏的瞪大,那河中竟然映出几抹古怪奇景,像是有几道飞虹流光一闪而过,“嗖”的便不见了。 正在疑惑自己是不是眼花的时候,却听有人惊呼。 “快快快……快看天上……” 有人惊的舌头都打起了卷,浑身抖若筛糠,面色发白。 所有人只这一看,登时便“啊”的腾然起身。 就见那金銮殿数十丈的高空,竟是飞起几道长虹,其中最高那道,翻转间,青荧如月,剑气浩荡是如日中天,挥洒间,便如拖笔泼墨,一道道剑气已是泼洒而出。 “哈哈……哈哈……” 剑气如秋风,密密麻麻,变幻莫测,有的,所有人几欲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声,还有那宛如妖魔的桀骜笑声。 “那是……西门吹雪……白云城主……” “还有武当上任掌门,木道人……” 有人声音发哑,断断续续艰难的说着,好似连他自己都不信眼前一幕,这三位可都是当世绝顶高手,不想如今竟遇到了不世之敌,三者未能争过一人的锋芒,何其恐怖。 “哈哈……陆小凤,你也来吧……” 放声长笑间,那人竟是再邀战一人,不由得对方拒绝,飘然身姿随其凌空一指,一道剑气已如月光罩下,平地再起一人。 “叱~” 刺耳的剑锋碰撞声,天空几人长剑已是撞在一起,长剑往来,孟秋水身形竟好似分化数道,周身笼罩着一层银辉,剑尖所过之处划出缕缕痕迹,就好像流光道纹,一闪而逝。 他的的剑已起玄妙变化,一剑递出,剑起剑落间,惊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一招过后,下一招他人已出现在另一处,可那原地居然还有一个他,他身形复又一动,顿时又多出一个他,一晃之下,木道人三人眼前已像是各立着一个孟秋水。 每一个孟秋水似乎都在诠释着一式剑招,每一招都是巅峰,而且都在变化,宛若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竟然全是剑气所凝。 “呵呵!” 随着一声轻笑,那两道身影恍惚间是轰然爆散,“嗤嗤”化作无穷剑气,洒落众人,无人可以例外。 西门吹雪叶孤城人酝酿之招只在起手势,便已因这可怕剑气洪流而夭折。 可那木道人却是一剑袭来,虽因孟秋水的手段所震,但到底还是当世顶尖高手,隐藏的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孟秋水不闪不避,揉身一窜,已如条游鱼般避开了这一剑,冷寒剑身差之毫厘,擦身而过,他身形一侧,飞身而下之际,青霜一竖胸前挡住他横斩之势,左脚一扫,木道人便在双眼震撼中急忙抽身飞退。 那一脚,居然也是剑气。 最后,便是陆小凤。 张口一吐,一道剑气霎时横飞而出,陆小凤正欲出手,瞧见这一幕,一双肉掌是当即缩回,避开了这股锋芒。 而孟秋水,人已落地。 一切看似很长,可真要细算不过短短数十个呼吸,更是前所未有之惊心动魄。 也就在前后脚的功夫,叶孤城三人接连落地,竟是有些气息不稳,隐落下风。 唰! 场外终于有人动手了,大战过后自然是出手的最好时机,气息薄弱,起伏总得调整,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是一把毒沙,一经洒出就如一片乌云,有好似一缕诡异的风,正是唐门见血封喉的追魂沙,毒性之大只要有一粒打在脸上,就得把半边脸削下去,若是有一粒打在手上,就得把一只手割下去。 杀了孟秋水,便是泼天的名望,有名又何愁无利。 不慌,不忙,孟秋水神色平静,长剑自地上一划一挑,白玉般的地面顷刻如草席般被卷起,化作一堵墙,挡在了毒沙之前。 他左手更是未停,五指一挺,扭腰回身便是一指点出,流光剑气登时穿破了那堵墙,点向了出手之人。 变招之快,只听。 “噗!” 唐天纵左眼瞬间炸出一蓬血水,化作一个黑窟窿,直直瘫软倒地,当场毙命。 几人气喘之余,如今多多少少都有些狼狈,木道人道冠被削去一半,叶孤城袖中血液流淌不停染红手背,西门吹雪胸口溢出血色,只是他们的眼中神色皆是漠然,生死早已抛却,此次似只想争个胜负。 其他诸派掌门如今竟是全然围了上来,连同四名大内高手的一流剑客。 “阁下之剑已参天妙理,非一人可敌,恕吾等要齐出手了。” 说话的是一道士,正是当代武当掌门石雁,他手持七星剑,仙风道骨,气息不俗。 “檀越为一己之私,再起江湖浩劫,和尚要得罪了!” 少林大悲禅师垂目静立,缓缓道。 “大师和他费什么话,如此魔头,吾等誓要除之而后快!” 点苍掌门阴沉开口。 “不错!” 几人皆在附和。 …… 没去理会那些人,充耳不闻,孟秋水面容一凝,顿时由下往上凭空拔起一股恐怖的罡风,鼓荡的衣衫猎猎,连头发都吹的倒竖起来,好像要乘风而去。 手中青霜一翻,杵剑而立,身形一震,剑尖登时没入地面之中,顷刻,宛如地动山摇,一道可怕鸿沟自孟秋水的剑下蔓延向众人,背后长发随风而动,青丝尾端竟好像一柄柄长剑一样,摆动间,地上便是无数细密剑痕,剑气纵横荡开。 一身气息竟是再次暴涨,一涨再涨,罡风,剑气,逼得所有人一退再退,心神震颤摇曳,双目变色,如视妖魔。 他们暂避锋芒,孟秋水身形已是一晃,空中一具无头尸体当即闷声落地,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老远,才砰然坠地。 他竟然还未尽全力,陆小凤震撼难言,已是说不出话来。 喷洒而出的血液还没落地已化作红色冰晶,带着彻骨的寒意。 冷眸淡淡一扫,孟秋水提着手中瞪大着眼睛的头颅,正是点苍掌门,他平静道:“既如此,孟某便大开杀戒了!” 张口说话之余,竟是剑气激射而出,字符竟也能化作璀璨剑气。 望向一个个只能招架的众人。 孟秋水提剑踏步而出,手中头颅抛出的一刹,便轰然碎开。 月夜里。 几抹凄艳鲜红登时绽开。 像是一朵朵血液凝成的花朵。 伴随着身影倒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剑指江湖,群雄束手(五) 夜,沁凉如水。 所有人背后已是泌出一层细汗,冷风一吹浑身便不禁颤抖。魏子云、丁敖、殷羡、屠方四人乃是大内的统领,江湖上的一流剑客,赫赫有名,此刻竟是连持剑的手都不稳了。 没有惨叫,月夜中但见几抹血花绽开,凝冰洒落,几派掌门已是又有两位步了点苍掌门的后尘,尸首随着手中兵器尽是两分。 “大胆,禁卫军何在?” 见金銮殿琉璃顶被毁,再见诸派掌门先后身首异处,“潇湘剑客”魏子云舌绽春雷,紧了紧手中的剑,妄想借此祛除内心恐惧,虽不想承认,但他心知此人已是不可力敌,不过,他们还有后手。 文和殿周围,顿时涌出无数禁军,弓弩相对。 场中正和陆小凤,西门吹雪四人缠斗的孟秋水眼中冷芒如刀,长剑飞旋化作一片光影,快到极致的剑法,形似鬼魅的身法。所有人看的眼花缭乱,战圈内仿佛充斥着无数剑影,无论何处攻来的剑光,都被诡异的挡了回去。 “噗!” 相斗不过二十余招,却见剑影中,一只肉掌如穿花蝴蝶般自空隙中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姿势探出,五指似勾似抓,掌心悬空,按在了陆小凤挡在胸前的右手上,相对的刹那,那只手五指一压,单臂一震,曲肘登时变得笔直。 沛然内力已如排山倒海宣泄而出,却非寻常,而是融入了一股可怕火劲,陆小凤右手衣袖当场寸寸碎裂,化作飞灰,横飞出去直撞断了一根盘龙石柱,才吐血倒地不起。 今日之战,已无分善恶,无分恩仇,唯有生死。 眼见挚友生死不明,西门吹雪一身剑意一涨再涨,浑身森寒冰冷,被孟秋水逼退的刹那,他是冲天而起,如一口惊世神剑。 “轰!” 双膝微曲,劲力一沉,孟秋水的双脚轰然凭空陷下去一截,地面已是凹陷下去一个大坑,龟裂崩碎的石子激射如雨,打向四方,宛若一颗石子落入湖面激起的浪花。 如今他在手中,仅凭内力,摘叶飞花都可化作惊人杀器,更何况这些灌注了剑气的石子。 一旁的丁傲,连同屠方,避闪不急,身体上只听“噗噗噗”几声急促异响,已是支离破碎,当场毙命。 剩余几位武当,少林,华山等掌门,见此惊人情景,悚然之余是赶忙抽身而退。 可惜,却见孟秋水张口一吐,嘴中忽然绽放出一抹晦暗金光,不过三两寸长短,如惊雷电掣,无人瞧的分明,却见那抹金光在空中一晃,划过一道刹那芳华的金虹,已是折返而回,重新被吞入口中。 而那几具跃起还不到三四丈高的身影,并未升到尽头,便已直直凭借着余力斜坠飘出去多远,等落地,所有人才看见,几大掌门的眉心,已多了个湍湍冒血的窟窿,显然早已气绝。 再看叶孤城,亦是飞身而起,长剑竖指明月,浩瀚剑气轰然倾泻而出,如银河倒挂,正是“天外飞仙”的起手势,只不过如今,竟是有一缕月华垂下,宛如突破了半步宗师,内外天地已贯为一气,竟是和孟秋水之前借助天地之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木道人亦是不落人后,手中长剑施展如一片水幕,正是武当绝学——两仪剑法”,妙不可言。 三人竟是各施绝技,显然已有一招定胜负的念头,他们的眼中从始至终只有孟秋水,像是没有别人。 望了眼背起陆小凤逃向远方的司空摘星和老实和尚等人,孟秋水脸上并无任何异色。 却见他缓缓仰头,一身恐怖气息竟是尽数收敛。 然,不过顷刻, 乍听。 “风起!” 清冷话语坠地,如天地之音,回荡在众人耳畔。 “雨落!” 一声未尽再起一声。 众人一个个是呆立当场,被眼前已非常理所揣度的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只见,说风起时,孟秋水浑身衣衫由缓而急开始鼓荡,体内内力化作极寒之劲,荡向八方,方圆之地已风起云涌,飞沙走石,非是狂风,而是秋风,冷入骨髓,带着渐渐升起的寒雾。说雨落时,寒雾淡去,天空竟开始飘散点点凉意,初时微弱,转瞬便已如丝如缕。 伴随着天地骤起的风雨,所有人眼中那道身影已开始时凝时散,飘忽无常。 此时此刻,四千禁军亦是被这悚然一幕骇的浑身发冷,确实冷,天地间凭空多出来的这股寒意好似无孔不入,便是内力亦难以驱散,不过几个呼吸他们已牙齿打颤。 那是剑意。 望着那那道超乎想象的身影魏子云颤声道:“快,放……放箭!” 随着他话落,这一刻,所有人忽见风雨中的那道身影骤然一凝,幽青的面具下那双眼睛平淡无波,却给人一种比这风雨还要冰冷的意味,背后黑发飞扬,蓦然抬手一指,风雨已如剑。 箭雨,剑雨。 弩箭如雨,剑气成雨。 惨叫轰然迭起,足足持续了十一息。 只是,孟秋水已没有去看。 望了眼肩头与小腿插着的三根弩箭,他眼神仍旧未变,只是伸手拔出,而那三人之剑,如今已是夹击而来。 他终究不是神,只是血肉之躯。 长剑早已卷动,未散之风雨,悉数倒卷而上。 “哈哈……来吧……” 不知为何,大战到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种无法言说痛快,痛快到酣畅淋漓,忘生忘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只记得自己是一名剑者。 长剑震颤,放声狂笑间,剑气翻卷如惊涛狂浪,他浑身已是流淌出可怕锋芒,双目绽出剑气,发丝绽出剑气,动行之间,皆是无法形容的璀璨剑气。 一掌隔空劈出,竟非浑厚掌劲,而是一道长虹剑气,一脚踢出,还是剑气,如同他所学之武功,所悟之武功,尽是绝世剑法,已被剑意同化,到最后,连同他伤口处滴落的血水,竟然也有了锋芒,在地上留下点点剑痕坑洼。 他,已是一口神剑利器。 风雨倒卷,似长浪倾泻,飞瀑倒悬,宛如托着孟秋水的身体,冲向三人,剑气横贯天地,桀骜癫狂笑声,如疯似魔。 吾有一剑,可化风雨。 第一百五十三 紫禁之巅结束 紫禁之巅,三道长虹飞袭而下,如流星直坠,对上那似被逆卷风雨托起之人,天地呈现一道水帘,月华似飞瀑,异相纷呈,眼前宛若奇景。 一瞬,以一敌三,相遇之下竟无任何惊爆,更无任何异响,风雨散尽,剑气长虹散尽,仿佛天地亦为此幕失声,难言话语。 一触即分。 刹那过后……已归平静。 “铮!” 一道青芒似自天边坠下,在虚空翻转数圈斜插在血泊中,随后才见一道青衣身影施施然飘下,立于那长剑旁,踏在血泊之上,平静出尘。 握剑归鞘,青霜已归腰间。 孟秋水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咳咳……唔……” 只刚取下,他已咳嗽出声,右手捂在嘴上,猩红血迹自指缝间流出,口鼻间已呛出血水。缓缓将面具放回怀里,他这才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立时染出斑斑血迹。 这非是对手所造成的伤势,而是他之前接二连三强催剑意所造成的后果。 孟秋水伫立在那,他面前三人都微微失神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剑身上的剑光正黯淡,在失去光泽,而他们三人的眼睛也在慢慢黯淡,死灰,枯寂。 像是秋时的落叶,没了生气,没了色彩。 “献丑了!” 衣袖落下,他望着三道落下的身影轻声平淡道。 随着话语落下。 眼前三人手中的剑竟是簌簌洒落,如指间流沙,碎散成粉。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孟秋水已是转身离去,没再去看,直到他离去差不多有五六个呼吸的功夫,那三道凝立不动身影顷刻化作漫天血雾,像是被斩了千万剑,与地上的血泊融为一体。 …… 深宫内院,如今也是有一场厮杀在渐渐落下帷幕。 却是节节败退,意欲篡位的平南王世子,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小觑了天下人,更是小觑了这个皇帝。 寝宫之中灯火通明。 他望着面前那个就像是他自己影子般的人脸颊已泌冷汗,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衣服。 那是龙袍,身前之人便是当今皇帝。 “皇叔倒是给朕生了个好堂弟!”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身旁,立着四个人,四个身高不仅一样,就连身材、容貌、服装、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手里还提着一口尺七长短的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缤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四个人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这兄弟四人是一胎所生,虽然长得不高,但却心意相通,四人连手,施展出他们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可能破他们这剑阵的人,还真不多。 也正是他们,破了南王世子的剑,本以为所有护卫已被那姓孟的吸引而去,篡位必定功成,怎料这鱼家兄弟居然成了皇帝的贴身护卫。 皇帝喜怒不形于色,淡淡道:“送南王世子上路吧!” 得到命令。 四人手中的七柄剑猝然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南王世子。 平南王世子惨笑连连,眼见就要引颈受戮之际。 倏然,一道剑光斜飞而至,如惊芒掣电,青光横空,在所有人拖出一道飞虹急影。 剑光已然纵横交错。 叮叮叮~ 火星四溅,只是一刹,满天剑光已全然不见。 而唯一还存在的,是众人眼前一柄插在地上仍晃颤不停的剑,剑身上的剑光哪怕无人持,也仍是夺目璀璨。 正是青霜剑。 “咳咳~” “看在与你师傅论剑数日的份上,这一剑,便算是了了与他的交情!” 剑先至,冷淡话语后至,众人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平南王世子本来惨然的脸登时涌现出莫名狂喜,但随即又有些悲戚,既然此人还活着,那无疑是说明他的那位老师已经败亡。 一生为剑而活的人,终还是因剑而死。 而他面前的鱼家兄弟已全都倒了下去,一剑穿心,伤口竟无血液流出,手中长剑砰砰碎裂,自然也是断了。 他哑着嗓子,语气不知是哭还是笑,是悲伤还是喜,张了张干涩的嘴。 “多谢前辈出手。” “叱!” 地上长剑已像是被一根无形丝线牵引而回,宛如活物,飞了出去,落到一只苍白的手里。 短短顷刻,局面已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面没了声息,而这回,换做皇帝脸色难看了。 护城河外。 众人仍未从之前的大战中回过神来,一个个仍张大着嘴巴,但他们更期待的是此战的结果,究竟谁胜谁负? 正这时,一个清晰的脚步声忽从里面传出,沿着那条白玉般的主道而来。 “踏~” “踏~” …… 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所有人连禁卫军都忍不住回头瞧了过去,却见月光底下,一道挺拔身影正慢慢走了过来,可所有人只听到脚步声,却是没看到人影,唯见一道虚影如青烟般虚晃挪移,如此一幕,可把所有人吓得够呛,是瞠目结舌,有的人吓得脚下一滑,直接落到了护城河里。 临近内城城墙时那虚影更是倏忽一拔,已像是一团乌云直直飘起,面前登时连个鬼影都没了,真像是活见鬼了。 直到他们抬头,便见那城头上已多了道身影,寒月之下,那人长身而立,发丝轻舞飞扬。 紧抿的唇轻启,俯视着死寂一片的人群,孟秋水轻声道: “本座乃“血衣楼”之主,限你们各势于十日之内归顺,否则……” “一一荡平!” 一语出口,初时仍还寻常,可马上便好似虎啸龙吟,宛如佛门狮子吼,于平地之境起波澜惊雷,震耳欲聋,鼓荡开来。 然声音倒还是其次,可这内容却着实惊人,一些人本还想出言,但念及对方之前那神出鬼没见都没见过的手段,只能战战兢兢的听着。 话甫落,那城头之上,唯有月光依旧,却再无人影。 …… 这一夜,几派掌门先后喋血,“剑神”西门吹雪,“白云城主”叶孤城,木道人,同时败亡于青霜剑下,四千禁卫军,尽皆葬身“太和殿”前,唯剩陆小凤等人重伤逃脱。 消息一经传开,天下轰然震动。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各势臣服 “南宫世家到!” “神龙帮帮主到!” “五虎断门刀彭家到!” “十二连环坞到!” “姑苏朱家到!” “淮南鹰爪王家到!” “苏北聂家到!” “长白剑派到!” …… 曾经的“珠光宝气阁”,如今随着金九龄的声音落地,一个个武林世家之主已战战兢兢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水阁内,翠色纱幔之后,一道青色身影正静静地坐着,若隐若现。 去了连续多日的阴雨,如今是好不容易迎来晴天,头顶的穹苍就宛如一块剔透无暇宝石,湛蓝的没有丝毫杂质,阳光斜射下来,落在水池中,落在树梢上。 金九龄这一念,便足足念了半柱香的时间。 “跪!” 手中名帖一合,金九龄沉声呼喝道。 诸多一方豪雄,或武林巨擘有头有脸的人,闻言脸色虽是微变,却无任何犹豫,自然是惨然着脸“扑通”一声跪伏了下来。 但却非全部。 “魔头受死!” 人群中有七道身影借着这一刻,已是飞身而起,直扑那莲池中的水阁,或者说是里面的那人,可飞起不到一两丈,却见纱幔后那人隔空一点案几上的茶水,一缕水箭登时跃杯而出,拂指间已一分为七,横击而出,快的匪夷所思。 七人皆是使剑好手,手中长剑本是直迎刺出,剑身颤鸣不休,铮铮作响,可见到这后发而至的一击,所有人很是默契的一横长剑。 然结局却是。 “噗~” 只闻混作一声的闷响乍起,七人剑身上已多一颗黄豆大小的孔洞,持剑人更是跌落池中,溅起巨大水花,连声音都没发出,是生死不知。 本就生惧的所有人,急忙低下头,浑身不自觉的颤抖着,生怕被殃及池鱼。 “还有谁没来?” 轻淡的声音响起。 金九龄忙躬身抱拳道:“主上,只剩下七大派了,如今陆小凤率七派余孽,正在号召武林,我看就是垂死挣扎,不如借此一举铲除七大派!” 历史总是出奇的相似。 “世事无常!” 叹息轻起,让人有些不明其意。 王公公到!” 门外却是再来一辆车驾,只见一面白无须的宦官在几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了进来,却也不打官腔,而是面色发白,强压恐惧直接开门见山道: “奉圣谕,打今个起,孟先生便为武林盟主,号令江湖。陛下还说了,七派妄动干戈,实属祸乱江湖之罪魁也,此次就交由朝廷代孟先生解决,不劳烦先生出手。” “好!” 听到那人应允,老太监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告罪一声转身就逃也似的走了出去,他可是看见了那金銮殿前的惨状,血腥味到现在还没散呢,在他心中,这位孟姓年轻人,已属妖魔一流,那是杀人不眨眼,生怕跑的慢了些被一口活吞了。 望着那几个太监的狼狈之态,金九龄并没有露出哪怕只是一丝的嘲笑,毕竟,他心中也在恐惧,贪生者自是怕死,他也无法例外。 一旁的长廊中,一些个身穿劲装的人鱼贯走出,手中拿着个托盘,其上所呈之物乃是一碗酒,一枚乌黑丹药。 依次落在那些人的面前。 “此药名为噬心腐魂丹,毒性每隔三十日发作一次,而我“血衣楼”会在每月月末那几日发放解药诸位,且饮酒吞药吧!” 金九龄说出的话语让那些人的脸色更是苍白难看,而他自己吃的就是这种丹药,毒发时浑身犹如千虫噬心,是生不如死,连半盏茶都没忍过去。 如此,便是把命交在了那人的手上。 那丹药入口间,遇酒即化更是避免了有人用内力逼出。 水阁中。 “我交代你们的可都记住?可都明白?”没有理会那些跪伏在地的人,孟秋水对着立在水阁外的哑三和萧四说道,在这江湖,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他,眼里已是看不出任何喜怒,或者说是只有平淡。“至于朱停,他既然不愿再来,就由他去吧。” 若论名利,昔年小李飞刀之名天下谁人不知,“金钱帮”更是以金钱为名,所坐拥的财富不可估量,紧接着更有“青龙会”称霸江湖,可惜,到如今不都是化作地上几抷黄土,纸上寥寥笔墨。 经历的越多,感受的自然越多,百年前的江湖他已是一手遮天,百年后更是如此,昔年熟知的,认识的,朋友乃至仇家,都已成过往云烟。 “老奴已是熟记于心,都明白。” “属下也记住了!” 两人恭敬道。 “好自为之!” 风吹过,纱幔轻飘,水阁中,一道青影已是横握长剑飘然远去。 …… 黄昏已近。 笔直的山路一直是从远处的密林延伸过来的,上面已长满了杂草,落满了树叶,掩住了这条山路的本来面目,至少曾经这是一条路。 这里离保定城并不远,只是藏匿在群山之中,无人可见。 孟秋水背后横握长剑,沿路走着,一直走到一座像是坟土的巨大矮丘前,这里已是尽头。 矮丘光秃秃的,那是一块块巨石堆积砌而成,布满了青苔杂草,甚至孟秋水还能依稀可见里面掩埋着零零散散的宫殿残骸,还有大战过后留下的剑痕掌印,而矮丘后面紧贴一座高山陡峰,就好像是很久之前,这里曾经坐落着一座宫殿。 “嘲天宫!” 他右手已握剑柄,目光微动,可是,剑身出鞘不到三分之一却又顿住了,凝立许久,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是松手转身离去。 他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走了走自己熟悉的地方。 他去过“沈家祠堂”,那里早已什么都没有了,化作一片荒地,他也去过昔年的“李园”,同样的,那里已无李姓之人,庄园主人也都换人换姓,物是人非。他去过那个记忆中的“苦海镇”,走过当年翠云峰,绿水湖中那个名叫“神剑山庄”的地方,有的,只有一座早已腐朽破败的山庄…… 而这一月的时间,江湖上“血衣楼”之名更胜,只因七派已被朝廷大军围剿,悉数被关押进死牢,真可谓是比之昔年威名更甚,天下各势莫不臣服。 传言“血衣楼”楼主已闭关修炼绝世神功,由两大护法约束群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江湖自从多了“血衣楼”后,那般天下大乱的局面不仅没有出现,反倒是少了许多厮杀,黑白两道竟然各自相安无事,让人大呼不可思议。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渤海之滨 小店简陋,刺骨冷风中飘着热气腾腾热气,溢着豆香。 如今秋末初冬,却见门外的寒风里像是倏忽吹进个人来,轻飘飘的就走了进来,无声无息,只等那人落座,上了岁数的小店老板才发现有客来了,忙上前招呼道。 那人披头散发半掩着脸,看不清面容,像是赶了很久的路,走了很久,一身风尘气,嘴唇都已干裂出一道道细小豁口,怀里抱着柄剑。 只不过,幸好一碗豆浆要不了多钱,两文钱便能喝一大碗。 与老板有客至的殷勤不同,角落里一个灰头土脸的圆脸胖和尚像是也刚到这里,正小心翼翼的捧着碗豆浆笑眯眯喝着,可这头一抬,就见门口那张桌子上多了道身影,他那一双眼睛瞬间瞪的老大,几乎要夺眶而出,身子一个哆嗦,手中的碗差点掉地上。 “咳咳……” 嘴里的豆浆刚咽到喉咙是死活下不去了,呛得咳嗽不停,眼泪都呛出来了。 和尚忙擦了擦自己被豆浆溅湿的僧衣嘴里喃喃道:“和尚真不该进来喝这一碗豆浆。” 孟秋水对他的话可没有什么打机锋的兴趣,他这一个月几乎走遍了自己熟知的地方,一方面算是沉淀心性,一方面也算恢复功力,疗伤。 至于这个“老实和尚”,明面上乃是少林“四大神僧”之三,实际上却是已加入了一个势力,一个天下人都不知道但却可怕非常的势力。 这个势力远居海外,其手下更是各各身负江湖失传已久的绝技,任一出来一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孟秋水都曾猜想过那个“红鞋子”是否就是这个势力的一个堂口,毕竟二者都是不断收敛钱财。 只不过那个“公孙大娘”死后,剩下的几个女人居然无一人知道她们来个势力的由来,实在是让他大失所望。 若论实力,这其中有两人便不得不提,一个乃是这个势力的创建者,小老头“吴明”,另一个便是藏身其中的平南王世子“宫九”。 前者,若没有孟秋水,无疑是此间天下第一的霸道人物,身负诸般奇功绝技,可谓是惊才绝艳之辈,武学天赋之高古今罕见,放言若是愿意十五岁便可名动天下,多半已到了宗师,只是从不显山露水,故而江湖未曾知晓。 后者,天潢贵胄,仅以武学天赋而言或许并不输于前者,无论多么难练的武功,此人尽是一学就会,仅这一条,便已称得上天资卓绝,可怕非常,若论实力,恐怕与叶孤城只在伯仲之间。 若不败此间第一,如何能称天下无敌? 如今“血衣楼”耳目遍布五湖四海,想要知道“老实和尚”的下落还是很简单的。 “和尚要去哪里?”他喝着碗里的豆浆,淡淡道。 老实和尚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但他还是合掌道:“天大地大,和尚走累了停在哪便是哪。” “怎么?我还以为你也会如他们一般向我出手呢!”孟秋水嘴里如长吸鲸吞,一碗豆浆转眼已见了底。 老实和尚抹了抹脏兮兮的僧衣垂着眼睛低声道:“人生无常,人性不定,世事天知,曼妙一方。” “好一个世事天知,曼妙一方。”孟秋水自语了一声,已是起身而立。“你去告诉小老头与宫九,明日日出之际,我会在渤海海边恭候他们。。” 老实和尚怔了许久才望着那早已张空无一人的的桌子应道:“和尚晓得了!” …… 渤海之滨,风涛险恶。 远远看去,但见海水幽深如墨,难见其底,卷动冲击着那些光秃秃的岩石,黑压压的一片,“哗”的一声便拍在了上面。 没有所谓的盛大场面,与那紫禁之巅一战比起来,这里反倒是冷清的吓人,双方皆是对名利二字视之如无物,有没有旁观者已是无关紧要,以他们的实力,任何阴谋诡计也不过笑话罢了。 吴明既为不世出的奇才,自是旁人难入法眼,他非是不想踏入江湖,只是奈何偌大江湖尽是些凡夫俗子,焉能化作对手,而孟秋水现在,也就只有吴明能为一战之对手。 浪头落下,却见那澎湃浪花竟是无声自中间一分开来,不止一朵,但凡激起的浪花皆是这般下场,仔细瞧去,原来是那岩石上立着个人,正似闭目养神,方圆丈许,风不动,衣不飘。 一夜无话。 伴随着长夜渐逝,曙光初显。 远处的风浪间不知何时已多了艘乌篷船,船内隐见昏黄晦暗的一抹黄光,任风急浪惊,那船始终四平八稳的飘着,直直的,仿佛老远就瞧见了岩石上那道凝立的人影。 披肩乱发下那闭合的眼眸也缓缓睁开,迎了上去。 “还请上船一见!” 一道苍老温和的嗓音只在两者相距三十丈左右时便破风穿浪而来。 不发一言,孟秋水身形一拔便已轻灵飞起,接着风势,飘飞而出,似飞燕入云,足尖于涛浪间几点,转眼已是立在那船上。 乌篷内,两道身影正坐在其中,温着一壶老酒。 没有所谓的生分,吴明端壶一倾,一缕酒水已是斜斜倒出,落向早已准备好的酒杯之内。 老人头已半秃,后脑扎着一细辫,圆脸露笑,看着和和气气,他细细看了看面前的青年,笑道:“还请入座!” 另一人是一珠冠束发的冷峻公子,背系白狐披风,衣着装扮好不华丽,此时沉默坐着,眼中神色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孟秋水。 孟秋水却未落座,而是提气一吸,那本来落向酒杯的酒水顿时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转而落到了孟秋水的嘴里。 “这无趣的江湖,总算有了让人耳目一新的色彩。”小老头瞧见这一幕,只抚掌笑道,本是温和笑声却是骤变惊雷咆哮,如明王一怒,听着就好似轰隆隆的海浪。“孟先生短短数月之内,便能以雷霆手段一统这纷乱江湖,着实是不世出的奇才,小老头慕名久已。” 别听吴明话语赞叹熟络,他那张脸却是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亦是如此,好似和闲聊差不多少。 一片的宫九只是小酌慢饮,充耳不闻。 孟秋水的目光落向他身旁桌边斜放的奇形长剑,淡淡道:“你使剑?” 正在饮酒的宫九落下了手中酒杯,嘴角微扬,那抹似笑非笑的意味登时更重,邪魅异常。 “你想看?” 小老头温和的笑着,像是眼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原本飘飘荡荡的小船一刹便像是凝固在了海面上,动也不动。 “轰!” 寂静不过半息,却见一道可怕剑光刹然一现,那小船已自中腰处被一分为二。 掀起浪花的同时两道身影同时窜出,飞虹对急电,这黑与白,昼与夜交换的天地间霎时崩裂出千万点寒芒,火花四溅。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返回主世界 渤海之滨。 大浪淘沙,奔腾如惊雷。 然今日,这里却生出与往常不一样的变化,一场不为人知的大战正是在此拉开序幕。晨曦半起之时,远远看去,海天一线处,以那天地为画纸,剑气为笔墨,描绘出了当世两名绝顶剑客的惊天厮杀。 跌宕海面,一片浮木之上,一小老头仍是温和的坐在上面,篷船虽破,但他身下方寸之地却始终完好,更是不曾动过。 只不过,就在那两道身影厮杀第十七招后,吴明已慢慢放下了酒杯,站起了身子,宫九已露败局。 “好,居然已有宗师的半分味道。”他喃喃笑着,清亮的目中,已是如身后日出之景,亮起了不可言的光华。 何为宗师?不过是武者精气神三者凝练升华,冲破肉身樊笼,沟通内外天地,明天地之气。 果不其然,十七招之后,不过三招,吴明眼中那个奇才中的奇才,已是在一声戛然而止的怒吼中黯然跌落,天潢贵胄,神龙般的九公子,到头来也不过是激起了一朵较大的浪花,沉入海底,连尸首都没留下。 “可惜,可惜!” 吴明口中虽有叹息之话,却无叹息的语气,饶是宫九天赋惊人,天下万般武功他一学就会,可惜,却仍看不开凡尘俗事,炼不出一颗通明澈净的道心,虽居世外,却仍想着那九五之位,败在此处,着实可惜。 可惜两字落下,吴明背负的双手已是垂落身侧,慢慢缓步踏出了浮木,站在了那起伏的海面上,一步落下,那脚下海水登时平如镜,平稳异常。 而他呢,他一身武功已属此间巅而又巅之地步,财富名利,于他而言不过脚下黄土,在他眼中,他已是神,超脱了那些凡夫俗子,悲欢离合,高高俯视着所有人,冷眼旁观着这芸芸众生。 天下人如此,宫九亦是如此。 而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小老头身形不高,甚至有点矮,然所踏之地却是风消浪平。 他看着对面正望着他的青年,笑了笑,口中说道: “请!” 一字落下,只见吴明身侧,两缕海水竟是脱离而出,如两条游龙般跃入他的双手之内。 抬手,出掌。 一张巨大掌劲,凭空汇聚幻化,本是无形如今竟然由海水汇聚而成,隔空拍来,大如斗,势可碎山开海。 一掌击出,吴明身形已倏忽不见,然脚下海面登时四分五裂,是轰然炸开。陡然,溅起的水柱中,再多五道浑厚澎湃的掌劲,掌劲遇水成形,直直横飞拍来。 看似缓慢,然一切变化极快。 猝然。 “嘭!” “嘭!” …… 却见刚刚破空飞出的六道掌劲不约而同,砰然炸开,一人携长剑已人剑合一破空而至,没有多么璀璨的剑光,甚至是有些黯淡,可却前所未有的惊人,就仿佛万里无云的天空轰然炸起一道惊雷,又如闪电撕裂了虚空黑夜。 一刹便已震碎了六道掌劲,是倏忽而至,如厉芒一般。 吴明笑容和气。“好个一往无前的决心。” 他双臂平抬而起,一手五指下落如爪,一手已是于胸前画圆推出,也就在这推出的瞬间,无数海水竟浮空而起,融于圆内,化作一巨大水球,是直直被推送而出,所过之处,分浪开海,如巨石滚过,场面十分骇人。 这阴阳交融,刚柔并济的玄妙手段,竟是被信手拈来。 再看他左手,五指如爪虚捏,只在瞬间,两人便已相遇。 不言不语。 孟秋水长剑始终如一,那水球只在身前挡住的一瞬已被冲击的四分五裂,恐怖劲力碰撞间,四散的海水竟是像被灌注了可怕力道,“嗤嗤”分开,简直比那漫天花雨的暗器还要来的更为恐怖。 一剑登时受阻,孟秋水却像是没有看见,他凝神到了极点,只因有一爪比其更加恐怖千百倍,是朝他抓来,这雷霆万钧的一抓近乎充塞了孟秋水的眼睛,如同受摄了整个天地,五指指尖气劲吞吐如芒,虚空像是都扭曲了起来。 两人竟是刹那分生死。 千钧一发,孟秋水手中长剑剑身一震已是划出一扇剑幕,漫天袭身而至的海水是纷纷如桂花般被点碎。 但,真正的凶险这一刻才刚到。 吴明一爪抓出,孟秋水浑身毛孔都是下意识一缩,势若万钧,竟是刚好瞅准了他出剑的空档,眨眼已至胸前,躲避已是不及。 他手腕一翻,长剑回斩,是直削吴明左手,而他的左手,却是一掌迎上,因为他的面前又同时多了一掌。 眼看剑爪即将碰撞,却不想那小老头五指一握,竟是化爪为拳,一瞬间仿佛虚空都在塌陷,让人窒息,本是已是惊天动地的一抓如今再快几分,如此一拳,不等孟秋水剑落,恐怕已是砸烂了他的五脏。 也就在这一刻,吴明眼中忽然看见孟秋水胸口探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碧绿蛇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小东西影响了心神,他的攻势竟然微微一滞。 一直没有开口的孟秋水双眼骤然一凝,吐出一个字。 “咄!” 平淡无奇的声音下,一缕剑气是宛如实质,自他口中飞出,在吴明温和的笑容下,落入了他的眉心。 “嘭!” 一拳已同时落在了孟秋水的胸膛,二人双掌更是轰然对撞在一起。 电光火石间的碰撞,惊心动魄的变招。 两人齐齐倒飞而出,唯一不同的是吴明坠入海中,而他,则是如拍飞的石子般被生生砸了出去,最后凭着一块浮木才稳住了后退的身体,浑身尽湿。 孟秋水提剑而立,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目光已望向了之前吴明坠海的地方。 还真是不能小觑天下人啊! 海天尽头,一颗金灿灿的火球已全部升了起来,将这片汪洋染成了金色。 凝立许久, 孟秋水神情平淡的回头看了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该走了!” 低语一声,他已是朝虚空跨出一步。 风已息,浪已平。 人无踪!!!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命格现世? 苍州,南都! 冬雨飘摇,细雪如尘。 透过窗户却见孟秋水凝立于屋内,像是静看着窗外风雨,但见他原本垂落的眼眸一抬,双目登时灿若星辰。 噗! 窗外的石板上,已多了两处剑痕。 下一息, 并未见他有何动作,衣袍连同背后发丝竟是渐渐浮起,一股可怕气机已是无由而起,将周遭空气尽数如水排开,荡起层层实质般的涟漪,身旁的木凳触及之下已是如春雪消融般湮为一地齑粉,却没飘起,而是直直垂落,混合着地上的尘埃,不分彼此。 而窗外密集雨幕已起可怕变化。 呼! 古怪起落的风声中,雨幕只如裁剪成四分五裂的破布般被一道道凭空陡生的无形剑气切割开来,只是却很快便后继无力,消失无形。 “咳咳!” 咳嗽间他张口再一吐,腹内一缕淡金流光已矫若游龙般窜出,夺目光华如水倾泻是直飞出了屋内,逆飞上天,然后转瞬又已折返而回,被孟秋水吞入腹中,唯一的变化只是变得虚幻了几分。 面前的书桌上青霜正横放在上面,他伸手抚过,凝神自语道:“无形剑气我已有所明悟,只是心剑呢?” 这已经是他回来第四天了。 之前与叶孤城一战,在那“五羊城”一番明悟,孟秋水对剑道的明悟已是水涨船高,仿若开门见山,见到了另一番天地,在后面与西门吹雪三人大战过后,孟秋水更是跳脱出了原有的,魂魄心志升华,打破了固有的樊笼。 他如今的剑道,已非招与式可以形容,早在当日关七传给他先天剑谱时他便已领略到了这个境界的风采,只是如今是自己踏了进去,但,又有所不同,不同于那无形的气。 “心中无剑?心中有剑?” “虚?实?” “剑气?剑?” 孟秋水却没发觉他望着外面天地的双眼随着口中思索的呢喃渐渐失了神,像是多了份怔愣与浑噩,更没察觉到胸膛处那个瞳纹散着古怪毫光,像是活了。 不知过去多久。 只到某一时,直到某一刻,他静若磐石的身子忽无由一颤,如遭雷殛, 而他眼中一切,便由此截然不同了。 他眉头一蹙,双目如电,散着冷芒,但内在却看似无神,略显空洞,他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竟是慢慢的模糊起来,不,准确的说是起了变化,就好像这是另一个人眼中的世界。 他晃了晃脑袋,如同陷入某种混沌。 “剑?” 书桌之上,除“青霜”外还摆着几本翻开的书,只是如今他看去竟恍惚发现,那上面的字居然也变了。 他双目好似变得晦暗起来,周围一切亦是如此,那许多密密麻麻的字竟全然成了剑,那是剑,确实是剑,字为剑,书页为剑,甚至书都化成了一柄剑,周遭一切,在他的眼中都与众不同了,化作数之不尽的剑。 这是一副异常惊人的场景。 他忙抬头看去,却是“啊”的惊呼出声,只见窗外的雪雨,草木,竟然也都绽出了锋芒,化作一口口利剑。 连他自己,如今的毛孔中都在流淌溢出剑气,就好像他本就是一口剑,便是他的发丝都在开始绽出锋芒。 眼中一切,竟都变成了剑。 孟秋水心头一震,这种变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是不受控制,这样下去,却不知是好是坏,难不成自己痴剑如狂走火入魔了? 但他的身体却凝立在那,像是扎根了一样无法动弹,视线所及,到处都是剑,再无生机,实属大恐怖,若这世间只剩下剑,岂不至绝至凶。 他是站在那里,但他看到的却和别人看到的不同,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剑的世界。 亦在此刻,南都之内,但凡持剑之人,无分境界高低,无分正邪善恶,所有利剑竟是不由轻颤起来,剑吟虽清越,然一股由剑散发的悲意却是凭空而起,就像是在哀鸣,特别是诸多习剑门派,数百柄乃至上千柄剑同时铮动。 所有人都悚然动容的看着这一幕,如此之下,已非清越之声,而是如杜鹃啼血,寒蝉鸣泣,只让人不寒而栗,不解而惧。 这又是谁在整幺蛾子?这场面也太吓人了,甚至有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头顶,像是在找有没有人飞过。 而且这变化愈演愈烈,甚至最后剑身自行出鞘腾动而起,然后坠在地上,悲鸣不止。 所有的剑,只在前后刹那,皆是如此。 “鱼龙楼”上, 布置一切的姜离云刚接过紫老大递过来的一杯酒,可是他的身子却是一僵,手中酒杯“砰”的碎开。 腰间的“寒影”竟是倒飞了出去。 他双目一转,直直望向寒影剑尖所指的方向,眼中瞳孔已然为之一缩,原来不光是他,楼内其他使剑之人的佩剑也是如此,直直指向一个方向。 “离云,这……这是?” 紫老大也被这突然起来的一幕惊的娇躯微颤,骇声道。 凝视良久,姜离云才缓缓长出一口气,凝重万分,但却又惊疑不定,似有不解,眼神几番变幻,他压住心头那股无来由的压抑和沉闷,最后才说道:“这是命格异相。” 最后抬头望向剑尖所指的方向呢喃道: “看来,这天下又要出一尊不得了的人了。” 这一日,在这不过短短的十数个呼吸的功夫,在孟秋水眼中,那日月星辰为剑,那江河山川为剑,那湖海尘埃亦为剑,便是这天地,都成了一柄剑。 一念之间,连孟秋水自己都没想到会发生这般变化。 非是变化,而是不同,不同于他所看到的,与关七交给他的不同,却又相似,在那一念间,他只能看到剑,眼中,也只有剑。 这是虚与实的奥妙。 “砰!” 只等异相散去,孟秋水是神色萎靡踉跄扶着书桌,就好像被掏空了一切精气神。 可他的脸色却在微变,只见他双掌按下的一刹,十指竟是直直没入了木桌之中,如同压的只是一块豆腐。 沉默中,孟秋水出指一点,便见一滴殷红的血液自指肚飞出,他双眼平静的盯着,只见那血液离体之后,屋内里赫然闪过一道恐怖剑光,竟是由那血液散出。 就好像是一口利器。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体内变化 夕阳西下,姜离云负手卓立于鱼龙楼上,望着这座城,望着这大好河山。 南都盘踞于汉水下游,北屏昆仑,南倚幽海、东呼双天峡、西应青龙关、群山为沿,中间便是大半个苍州平原,洛水,渭水,再加之汉水流贯其间,此等风光绮丽,世间少有之沃土,落在那个称之为“父王”的男人手中,还真是经营的一塌糊涂。 看着坊市间往来的商旅,还有江上两岸赶着渔船的百姓,他只觉心中多了股莫名的压力。 “如何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他的身旁除了紫老大外,身后还立着个年逾三十的文士,颌有微须,一袭蓝衫,一张蜡黄脸,外面套着件皮裘,看起来不伦不类。 “差不过还有二十余日的光景,六十万大军便会兵至三州,若是再算上那些边防军卒,恐怕不下百万!”他声音倒是温和无比,比那张脸出彩多了。 “百万?呵,你以为赵国还是当年那个号称百万雄师无敌天下的赵国?”姜离云嘴里轻笑一声。 他目光出神的望向东方,像是跨越了数州的距离落到了赵国的皇城之上,他身姿挺直如柏,目光隐约晃动,最后轻轻道:“既然我那个父王已经中计,也是时候,送他上路了,便由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亲自去送他一程吧!” 蜡黄脸文士身子一震,虽早有猜测,但听到此言,心中仍是犹如翻江倒海,他迟疑道:“殿下还是不要出面为好,毕竟……” “呵呵……哈哈……” 姜离云倏的笑了起来,是大笑不止,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只等笑够了,这才目光幽深的说道:“可惜,我视他们为血亲,他们却视我如仇寇,此次也合该我去送他一程,他既然只敢躲在那座城里不出来,那我就只能亲自去见他了。” 蓝衫文士欲言又止,却是没说出任何话,因为他知道,自家主子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刺杀那些皇子公主,而是那个久居深宫的赵王,如今借着对方兵马尽出大半,腹地空虚,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那殿下要何时动身?”文士问道。 “非是时机,只是还差个人。”姜离云看向身旁的女子,二人生死相依多年,心意早已相通。 果然,紫老大开口道:“殿下所料不错,那人就在南都。” 话到这里她已不再言语,南都之内,早已了如指掌,不过一日,一条条消息密信便已摆在了她的面前,万剑所指之地,正是那孟府。 姜离云闻言呢喃道:“此子命格现世,竟能引得万剑朝宗,真不知道他未来能走到何等地步!” 如今哪怕已过去两日再去回想,姜离云心中也仍是未能平静,古往今来那般异相并不是没有。仅以这一代来说,西土之中,传言当代“佛子”降生时,其母腹中所孕胞衣竟是形如莲华花苞,澈净如玉,一经落地便可如周岁孩童般直立行走,所过之处,是步步生莲,足足开了七日方才枯萎,被天下人引为奇谈。 最后更是被大德高僧亲自接引入“小烂陀寺”,聆听妙音,蒙受佛荫,起名“莲生”。 还有那“道子”陈希夷”,传闻此子出生时,其母曾梦中相见有久困之蛰龙口衔一缕紫气而来,投入腹中,降生之日,天边彩霞是尽化紫色,如紫河悬天,更有仙鹤歇于屋顶清鸣数声方才离去,世人莫不震惊。 还有那“北燕”拓拔无敌,当年拓拔家迁徙王城时遭遇外敌围杀,族人死伤无数,好巧不巧那一日正值其母临盆,本以为是必死之局,不想此子出生之际,群山遍野竟是惊起震天狼嚎,引来群狼护主,以至于所有人都相信这一世“北燕”当是大兴。 连同他自己,连同陈离,太多了。 “还真是一个大世啊!” 听闻姜离云自语的话,身边紫衣身影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见到这一幕,文士识趣的低头退了下去。 看着天边如火晚霞,女子已是揽着姜离云的臂膀,倚在了他的肩上,青丝垂下,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她低声道:“阿青和红荻都死了!” 当日道子陈希夷下山,为阻敌,她贴身死士是力战而死,连尸骨都没剩下,只是她一直强压心底,如今再见心爱之人要深入中州皇城屠龙,却是再也抑制不住。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若说没有危险,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南都世家豪族除了寥寥是悉数被屠戮了个干干净净,中州那些剩余的世族门阀可都是恨不得将姜离云千刀万剐。 此去实属凶险异常。 哪怕,他是“秦广王”也不能例外。 “怎得哭了?”一瞬,英伟的身姿兀的像冬去春来化去的冰雪,变得平凡普通,雄图大略的豪气威严也变的柔和,姜离云愣了愣,沉默稍顷抬手轻拭着女子脸颊上的泪水,他展颜一笑,宛如一单纯稚子。“乱世未平,我又怎会轻易去死。” 紫老大却是没再言语,只是静静倚着身旁的人。 姜离云揽着她的肩头,如同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放心,我们的天下,将从这里开始。” 天边夕阳如血,风声如哭。 …… 孟府内,孟秋水现在可真的是有种说不出的凝重。如今他浑身气劲四溢竟是自成锋芒,尽化剑气,当真不可思议,收敛许久才有所控制。 而最奇怪的,是他胸膛上的瞳纹竟然有了古怪变化,就好像从一个死物活了过来,宛如他的身体里还有着另一个存在,一个不可描述的存在。 一念之下,脑海中万千思绪翻涌,孟秋水是终于想起那些被自己忽略的东西。如果自己的重生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呢?是否就是自己身体里的这个存在?目的何在? 一切的一切,随着他的猜测只让他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只是,很快都被他强行压下,藏在了心里。 他沉默的看着铜镜中的那人,那个披发身影,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到屋外有人唤自己,这才长身而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见姜离云 老城宁静,微雨飘摇。 浅河边的巷弄里,青年接过门内女子递过的纸伞,转身朝着河边走去,原来那岸边还泊着艘小船,给这清冷的雨,平静的城揉杂进去了一股清淡的酒香。 “劳烦孟兄移步!” 听到声音,再见到这般普通到再也不过的船,孟秋水微愣,但还是走了上去,船身古旧,最为普通不过,而他只是赴约。 乌篷内一个华服公子正坐在里面,小酌慢饮,见孟秋水钻了进去他先是打量了一番,但见眼中人神如收鞘利剑,锋芒隐而不发,乍一打量双目竟是有刺痛之感,对方虽披发而立,看着却无半点张扬,而是给人一种安静内敛的感觉,似只待恰当时机神剑出鞘,便可一鸣惊人。 果真不凡。 孟秋水却也在打量着他,正是当初那个铁匠铺中与紫老大同行的公子,此人双肩略宽,身形雄伟,英姿过人,眉如墨,目似朗星,面容轮廓如大理石雕琢而成,可却不会给人一种生硬感,相反有些柔和,只因他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见孟秋水落座,他已是抬手拂袖隔空轻推,轻描淡写间小船已逆流而上。 江上细雨深。 微雨泛舟,相坐对饮,就像是副山水画一般,天边飘雨如幕幕,青山相依,绿水长流。只可惜二人都不是那种喜好附庸风雅的人,不然说不得还能从嘴里蹦出几句诗来。 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公子,孟秋水可是记忆犹深啊,特别是当看到他腰间悬着的“寒影”后。孟秋水之前还曾去江边找过那个柳老头,可惜早就换人了,不仅换人了就是周围人都说这里从来没有过什么柳老头之类的,实在古怪万分。 他心中已有猜测,此人多半就是那个闹出大动静的姜离云。 但对方既然没报上姓名,他也没有打破,只是简单赴约而已,乌篷内还摆了一方小桌,上面坐着个陶罐,里面不知道煮着什么,香味很是惹人,旁边还摆放着两幅碗碟。 “你和陈离是朋友?” 这是孟秋水说的第一句话,单刀直入。 姜离云白袍随风轻摆,脸上更是露出几分笑意,却不知是因那人,还是因那话而笑,他没有任何掩饰。“然也,挚交好友,生死与共。” 孟秋水望着他的笑容,并没有动面前的酒,只是淡淡道:“他很少交朋友。” 姜离云点点头,像是在赞同,只是他的话却有些莫名,更加语出惊人的道:“不错,但这世间既有一见如故者,一见钟情者,为何就不能有一见而成为挚友呢?他有驱除外敌之念,我有重定赵国之心,我二人本就为同类,成为挚友,又有何难?倒是孟兄与陈离口中的那人可着实有些不一样啊!” 见对方目光落向自己腰间的剑,孟秋水道:“只不过是手中多了柄剑而已!” 他说完忽转话锋。 “他现在怎么样?” 姜离云目光投向江面,小酌一口,温言道:“他很好,如今只待兵戈一起,便可名震天下。” “那就好!”孟秋水的心中顿时像是卸下了什么。 “孟兄可是不喜我这美酒?”姜离云盯着陶罐下的炉火,话语随意问道。 “请!”他说话间便已举杯,一饮而尽。 孟秋水看着面前的那杯酒,再见对方的笑,亦是举杯拿起,稍一轻抿,而后仰喉同样一饮而尽。 “好。” 见孟秋水一饮而尽,姜离云淡笑化作大笑。 “请。” 他又是说出一字,揭开了陶罐,里面香气登时扑鼻,竟然是“佛跳墙”,姜离云自顾的拾起碗筷,夹了起来。“此物乃是陈离心心念念最爱吃的东西,他还曾言这世上只有孟兄做的才是独一分的。” “是啊。”孟秋水闻言低低呢喃一声,然后同样的的夹起一块肉,落入口中,细嚼慢咽着。 “这种滋味,果真是天下独一分啊。”姜离云叹道。 吃喝好一番,他才复又说道:“陈离曾言,他此生只有孟兄一位生死挚友。” “现在不是了!”孟秋水放下碗筷。 姜离云自饮了一杯,他明白孟秋水话里的意思,温言笑道:“若孟兄不嫌弃,我亦愿与之结交为友,不知孟兄意下如何?” “友?”孟秋水看着面前的青年微微默然。 姜离云也不在意孟秋水的反应,自斟自饮,放浪形骸,却非张狂,而是那种无拘无束突然间的释放,乃是郁结许久的烦闷,因这肉,因这酒,而舒缓。“自然是友,你我二人同食一桌,同乘一船,如何不是友?这茫茫世间,天下众生,仅这一壶酒的缘分,一口肉的缘分,同乘一艘船的缘分,难道,还称不上一声友吗?” 孟秋水闻言一愣,这般说法倒也勉强说得通。 当初他与那李寻欢阿飞不也是因一壶酒结下了缘分。 只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 姜离云见此也只是笑了笑,没再纠缠,像是闲聊已毕,他接下来的话已变的有些奇怪。“如今太子领兵将至,号称六十万虎狼之师,孟兄以为这根基不稳的三州该如何抵挡?” 孟秋水抬了抬眉目,对于此人的心思他是有些明白了,对方怕是有大动作,而且对他又有心试探,或者说是考较。 他老神在在思忖顷刻才缓缓道:“如今赵国腹地空虚,若是我,我会在两军交战时分出一支奇兵,暗袭中州,若是可以,最好生擒赵王,届时群龙无首,朝中文武自然大乱。” 这般话语在别人听来无疑是大逆不道,姜离云忽问道:“孟兄以为赵王该不该杀?” 孟秋水看着他的表情只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缓声道:“该杀,不该杀,我想你的心里比我更清楚,更何况,这是由你决定的。” “不错。”姜离云闻言点头,很是赞同,好像深得心中之言,他目光忽然灿若繁星,灼灼生辉的道:“不知孟兄可愿加入这支奇兵?” 果然,原来是在这里等他呢! 顿了顿,孟秋水的话更是直接,竟是连犹豫都没犹豫,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张面具,轻声道:“好,我也正想去会会这天下豪杰呢!” 姜离云一回来便已从紫老大口中得知那名入道剑仙的一切,此刻见到这张面具,心神已是全被吸引了过去,自然是把孟秋水当做那人亲近的存在,传人,或是晚辈,或者说是一个势力。 而孟秋水要的正是这样。 只在这一刻,孟秋水已感觉到一股意识。 “可主动选择一次进入试炼!” 二人至此只是谈些俗世,这一坐便是坐到了黄昏傍晚。 深深望了眼载着姜离云离去的篷船,孟秋水这才转身走了回去。 第一百六十章 主动进入试炼 “杀啊!” “哈哈!” …… 惨叫声,痛苦声,狞笑声,一切的一切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孟秋水的心神。 “城破了!” 一声惊呼乍起。 孟秋水闻声已是自屋内狂掠而出,视线所及,竟是满城火光,将这眼前黑夜映的通红,箭雨铺天盖地,穿金碎石,自远方如成群结队的飞蝗,像是一片乌云自天空斜飞降下。 “怎么会,城怎会破?” 他心头一震,眼前尽是连绵战火,天空箭矢如火雨降下,燃起无数滚滚黑烟,一片废墟残骸,隐约可见无数人被抛射的箭雨钉死在地上,像是一个个草人,挣扎哀嚎着。 孟秋水心神急变,他望向自己这个曾经安静祥和的院落,然,一切都已被烧的支离破碎,残垣断壁,像是只剩下他一个人,除了烈火燃烧的声音,再无其他。 “阿瑶!明珠!” 孟秋水放声大喊,却是无人回应他,像是早已被烧的片灰不存,一片死寂。 “这里还有一个!” 有人来了,却不是他希望的人。 只见废墟中涌出十数身穿戎甲的魁梧身形,那是北燕军卒,手持长矛,腰间系着一颗颗被剁下的头颅,仍是扭曲着面孔,死不瞑目,到现在还滴着血。 孟秋水瞳孔忽然剧缩,他在一人的腰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颗头颅,正是阿瑶的爷爷,如今白发染血披散,双眼灰白。 “杀!” 一身杀意前所未有之浓烈,长剑一震已是直扑而上,眼前十数人不过后天境界,瞬间便被狂暴的剑气撕裂成无数碎片,血肉横飞。 可是,却引来了更多的人,仿佛南都已是被北燕攻破,屠戮殆尽。 “列阵,杀!” 战阵冲杀军卒蜂拥扑来,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像是出穴的蚁群,孟秋水长剑挥舞飙血如雨,一身内力已是如奔腾大河运转至周身百骸,七窍都在不停溢血,是杀意冲天,脚下尸首开始堆积而起,渐成尸山。 可是,那扑杀而至的北燕军卒却越杀越多,不是百人,不是千人,而是数之不尽。如此莫说他还没到宗师,恐怕就是大宗师也得力竭饮恨,他从没想到战场厮杀,竟是这般排山倒海,无法抵挡。一人之力太过渺小,他的身体上开始多出伤口,渐成劣势,已生疲意,手中的剑竟然慢慢沉重了起来,到最后已如万斤。 “退?” “可又能退到哪里?” 孟秋水身形一纵而起,直向那城门窜去,浑身染血,脚下这座城的繁华已成过往云烟,尽是一具具尸体,血水汇聚如泊。他心中郁结已非言语能够形容,浑身都在颤栗,只因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啊,如今已化人间炼狱,铁蹄之下,灰飞烟灭。 可蓦然,他急掠的身子倏然一顿,直直立在哪里,双眼怔怔望着城头,瞬间呆住,那上面竟然悬挂着一颗颗头颅。 当先一人是一俊朗男子,可如今是怒目圆睁,那是陈离,披发滴血,流露着不甘,而后面的一张张面孔他也全都认识,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阿瑶,明珠…… 他们都死了? 孟秋水呆立当场。 “呲!” 正此时,身后,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和无比刺耳的声音飞速接近。 像是失了神,孟秋水浑噩回头,只见到一道黑影,倒拖长刀纵马而来,不等他反应,那犁出一条沟壑的长刀刹然已被舞出,眼前霎时划过一道森寒冷光,他只觉视线骤然抛飞翻转,依稀间,像是看见一具熟悉的无头尸体正仰天而倒,脖颈喷血,然后,再无意识。 …… “啊!” 一声癫狂怒吼骤然于孟府中炸响,仿若晴天霹雳,冲散了一切声响。 孟秋水双眼怒睁,杀意冲天,浑身冷汗淋漓,大口喘息,胸膛是起伏不停,恐怖气机凭空陡生激荡而起,四散开来。 直到他听到戛然而止的琴声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只是个梦。 激起的气息顿时无形散去,可那竹苑已如春雪消融般,化作一地尘埃,簌簌散落。 “噗~” 心神大起大落,孟秋水面色先是一白,继而涌现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口中已是吐出一口殷红鲜血,染红了衣襟,触目惊心。 闻声赶来的几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之前熟悉的竹苑,如今竟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地方,还有跌坐在地的孟秋水,神色委顿,苍白如纸。 “孟大哥!” 阿瑶见此眼中一急就欲过去。 却听。 “先别过来!” 静静凝视了会眼前众人,孟秋水这才缓缓开口,他提气强掩虚弱道:“没事,只是行功走岔了,你们先离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只等几人满目担忧的转身,孟秋水口中却是再无声吐出一口逆血。 “原来是梦!” 他看向身旁插在地上的青霜,剑柄上面还盘踞着一条嘶嘶吐信的青蛇,鲜活无比,确实是梦,但却那般真实。 调息了会,他的脸色才好看许多,拂袖从尘埃中拨出个玉盒来,里面呈放着的,是那个记载了小无相功的卷轴,还有一本簿册。 他伸手将那簿册取出,这是那日他老师将亡之际留给他的东西,里面所记,乃是奇门遁甲之术,暗含玄妙阵法三十六种,分以五行,阴阳,八卦,水火,玄妙异常。 孟秋水将其拿在手中,神色默然,许久,这才放到了怀里,低声道:“此次去往中州,也是时候落子天下了。” 这也是他为何答应姜离云答应的那么痛快,不过,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时值年末,这一代《藏龙录》的品评正是今年,届时天下俊杰天骄齐聚,而他正好借此时机看能不能收揽一些。 只因, 他要开宗立派。 江湖各势笼络武夫,无外乎武功秘籍,而他,最不缺的便是武功秘籍,想来那姜离云冒险亲临中州,恐怕也是抱着和他一样的心思。 挥手毁去剩下的卷轴,孟秋水这才长身而起。 右手握住青霜的同时,他左手再朝一处虚抓,登时一道急影落于手中,正是朝露,双剑挎腰,孟秋水看了看眼前这熟悉的地方,已是做了个决定。 “进入试炼!” 望了眼不远处的书阁外凝立的身影,他无声张口,转身步入虚空。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战国末年 晴空万里,风景独好。 水榭内,两人对坐,青年执黑,长者执白,似对外面的烂漫风光视之不见,心神尽落身前棋局之上。 这水榭倒也建的精巧,傍湖中苍劲老木而建,树冠亭亭如盖,树根盘结如虬龙深植湖中,带起一些泥土化作这水榭根基,看着就好似浮于湖中,而远处湖岸正有一条长廊笔直延伸而来。 二人皆是挺腰直背,静坐不语,唯有捏子落子之声。 青年长发披散,身穿一身素白色儒衫,简单非常,唯背后斜背一灰布长条状包裹,日夜不离其身。 “秋水,你又输了!” 长者捋须说道。 青年神情不变,平静如水,只是轻声道:“荀师眼中虽看的是这冰冷棋局,然心中实则映的却是那天下沟壑万民苍生,秋水不敌,自是正常。” 他说着已放下了棋子,明显中盘认输了。“至于博学,杂学而不精,又有何才情可言,不提也罢!” 被称作荀师的老者也是放下了手中棋子,对眼前之人心存感叹,此人三月前履足桑海,口中所言乃是为求学而来,不想考较之下对其学识大感惊讶,最后允其在此遍览古籍,求知问解。 日子越久他才发现此子所学所涉之广当真世所罕见,仅他所见的已有道家之学,儒家之学,连农家的医毒药理都精深非常,甚至连阴阳之术以及兵家行军布阵之法也都有所涉猎,这分明是存贯通百家,开山立派之心啊。 “书都看完了?看来你已有离去之意!” 老者开口说道。 青年点头,他眉目低垂望着面前棋局,道:“棋局虽纵横变化千万般,但终究还是比不过世事无常,乱世当前,我倒是想以这天下世事为棋与人对弈一番。” 老者闻言喟叹道:“棋局之上,胜负不过小小一子,而棋局之外,胜负却是他人性命,确实是有些不同!” “即是对手,则必然是成王败寇,胜负生死之局,无法例外!”青年慢慢拾起棋盘上的棋子,神色平淡。 “那你可曾找到对手,可曾找到去处了?”老者收拢好棋子便已离座起身,负手而立,观望着湖光水色。 “还未曾找到!”青年也是起身立于老者身旁,稍落半步,他袍袖轻垂随风飘荡,淡淡道:“天大地大,或许走着走着停下的地方便是我的去处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去韩国看看,韩非临行前也曾言让我过去走走,却是不能辜负他的一番美意。” “那就去吧!” 老者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捋须缓缓说道。 “多谢荀师解惑之恩,秋水铭记于心!” 说罢,青年揖了一礼已是转身大踏步离去。 也就在他离去之时。 一不可知之地中一张面具下倏然睁开一双不可言说的眸子,漆黑如墨的瞳目中,似有星光流转,深邃如渊,深不见底。 他缓缓抬头看向头顶,一瞬间骤见那幽暗处忽然绽出漫天星光,宛如一浩瀚星空,尽收眼中,其内星辰无数,日月轮转,乍见有的璀璨夺目,有的晦暗不明,黯淡无光,有的星光已熄,如油尽灯枯。 而他却是一眼看向星空中的一颗孤星,此星三月前凭空而现,黯淡无光,不想此刻竟是渐渐亮起,其光横贯星空,隐与周天星辰呼应,成喧宾夺主之势,像是欲要与日月争辉,玄妙异常。 不言,不语,凝望许久他方才慢慢垂下眼帘,缓缓合上双目,像是化作一块石头。 并不止他一人,这一刻,数道盘坐许久的身影都不禁一颤,双目开阖,有的目露沉思,有的目露惊疑,冥冥之中,他们似乎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变数陡生。 “变数,浩劫。” 有一老者缓缓开口,吐出四字,然话语之下,一股恐怖的气机瞬间不由自主的涌起,冲散了天空措手不及的浮云,然后又潮水般退散,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唯留了一地整整齐齐的落叶,如同棋局,纵横有序。 …… …… …… 山道上,草木苍翠,郁郁葱葱。 就见远处的山林间,一瘦骨嶙峋的少年正蹲守于山林间,手里拿着根削尖的木棍,腰间别着一柄短刀,说是短刀,充其量只是磨出锋刃的铁片。 他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小心翼翼的翻开自己布下的陷阱,可惜这一路行来,别说猎物了,却是什么都没见到。但他并无恼怒,更无不耐,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如今战国末年,天下民不聊生,连年战火饥荒,能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他饿,这山中的豺狼虎豹也饿,他谨慎的走着,蓦然,麻木的双眼一亮,前方似乎传来阵阵翅膀扇动的扑腾声,他脚步开始加速,直看到一只被套住的野鸡时黝黑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喜意。 可他的脸色随即就变了,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一道狰狞的巨大爪痕,比他的脑袋还大,树皮翻飞,露出了里面森白的树干。 少年脸色一变,当即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只是,他并未跑出多远林中已凭空生出一股腥风,似带着无形的煞气,压低了草木,飞沙走石。 “吼!” 接着,一声震颤山林的恐怖虎啸,是惊起无数飞鸟,百兽蛰伏,更是让他的身子都在发颤。 亡命奔逃之下,少年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都快要炸开,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已消失,有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声,还有剧烈的心跳声,以及背后疾驰腾跃而来的风声。 “吼!” 又是一声,巨大黑影已至身后,少年肝胆俱裂,身子一倾拼了命的侧身避过,朝一旁扑飞出去。 “啪!” 那一爪是躲过了,空气却暴起一声炸响,一条虎尾宛如钢鞭般抽在劈他的身上,带着脆响,本就失了重心的少年当场滚飞出去。 身后,他已来不及起身,更来不及去看,就觉头顶天光一暗,巨大风声已是压来,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可怕虎啸以及腥臭。 少年面色惨然间,像是放弃了抵抗,等待着死劫。 然,等待许久他却是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临身,而是听到虎啸戛然而止。 “砰!” 一声沉闷声响,少年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却见那斑斓猛虎如今正爬在自己的面前,一动不动,竟是死了,白额之上,一个血洞正湍湍外溢着血水。 “这里离新郑还有多远?” 耳边突起的清冷声音让他一个激灵。 少年寻声看去,就见山道旁不知何时立着个人。他先是看了看猛虎,又看了看那个人,下意识怔怔道:“沿着这条路下山便是了!” “多谢!” 只听青年说罢,人已大步狂行而去,似奔似跃,健步如飞,眨眼已是消失不见。 第一百六十二章 鬼兵 半月前,韩国新郑却是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据传韩国军卒于新郑遇阴兵借道,所押十万两黄金的军饷离奇失踪,后又军饷一案几位主审先后诡谲死亡,韩国大将军姬无夜正是借此推举政敌相国张开地破解此案,一时人心惶惶。 而游学归来的公子韩非正是由此,由张开地之孙张良推荐,以帮助张开地破解此案谜团进而插手这韩国局势。 ————————————————————————— 夜。 幽静无声。 长街之上,已是到了子时,如今唯剩寥寥未熄之灯火,零星点点,却说在那名为“紫兰轩”的红粉勾栏之地,一打着灯笼的紫服青年正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嘴里哼着小曲,许是喝了点酒,青年微醉微醺的走着,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头顶沁凉的冷月,像是想起了某张冷冰冰不苟言笑的面孔,嘴角已不由勾起抹笑意。 算算时间,恐怕那人也该看完书楼里的数千卷竹简了吧,只要对方能来,自己便有把握能让他留下来。 乱世当道,天骄辈出,一个贯通百家的天纵奇才,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就连荀师都感叹其才,故而不曾收之为弟子,只为其解惑。更何况,如今对方年岁还不过双十,日后成就,自是无法估量,这对他来说,对这弱小的韩国来说,无疑是很珍贵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便是此理。 七国之中,以秦国为最,国力甚强,诸国皆惧,而他韩国却是最弱的,加之内忧不断,姬无夜权倾朝野,其一手创建操控的“夜幕”杀手组织更是竭力扫除异己,令人闻风丧胆,可怕非常。 他虽有心力挽狂澜于稷倒,但势单力薄,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功成,更何况他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儿子,前景之艰难可想而知。 而现在,若是那人能留于韩国助他,再加上那个鬼谷传人,纵横弟子,真正的博弈便已是不远了,潜龙出渊,终归还需借助风雷之势,方能龙腾九天。 走着走着。 却听。 “嘭!” “哎呦!” 想的有些出神,青年竟是浑然忘我一头撞在了一旁的木柱上,当即痛呼出声,揉着额头。 可这声音一出口,却不知为何兀自小了下来。 只因这本是死寂幽静的长街上,猛的浮现出无数阴森灰雾,弥漫散开,鬼气森森。 青年眼中醉意登时一扫而空,蹙眉凝望着灰雾中凭空聚散的憧憧鬼影,那像是一具具战场上回来的亡魂厉鬼,披着残甲,浑身溢着鬼气,目散幽火,看着是那般的虚幻缥缈,不真实。 此情此景,怕是胆子小点的指不定就是双眼一翻昏厥的下场,他却呢喃自语,眼中并无任何惧色。“这便是鬼兵吗?” “咄!” 正凝望间,乍见一道箭矢飞袭而至,紧贴着他脸颊而过,钉在了一旁的木柱上,颤晃不止。 飘忽鬼影,虚晃已至,让人不寒而栗,手持双剑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剑光,寒气逼人。 青年闪避不及眼看长剑已朝自己头颅落下,身后一条链蛇软剑倏忽而至,却是将其冲散。 见到来人面目,青年笑道:“我就知道紫女姑娘一定会来救我!” 链剑抖动如蛇,刚柔并济,已是窜回一曼妙紫衣女子手中,宛如活物。 女子魅人非常,风姿卓越,她道:“小命都快不保了,亏你还能笑的出来!” 就在二人说话间,本是灰雾遮掩的长街忽的发生了可怕变化,蓦的变冷了,只在一两个呼吸的功夫,便冷的像是化作隆冬腊月,寒气直入骨髓,四周更是以肉眼可见的凭空生出寒雾,凝上冷霜,遮人视线。 紫服青年虽还在笑着,但却是苦笑,牙齿打颤,口齿间已是冲出缕缕白雾,但眼睛却亮了起来,不惊反喜,只因这般手段他见过,就在那个寡言少语的奇才身上。 而冷的不止是他们,还有鬼兵,长街上飘忽无常的鬼影,一个个顷刻间已在溢起的寒雾中溃散不成形,化作无数四散的乌鸦,落下满地黑羽。 寒雾散了,灰雾也散了。 长街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剩下瑟瑟发抖,张目四顾的韩非,还有一脸凝重的紫女。 …… 而另一边。 皓月之下,却见两道身影正对峙着,飞檐斗拱之上,两人遥遥对立,一人一袭黑衣,抱臂而立,一人身着素白儒衫,长身静立,而那滔天寒气,便是从他的身上散出,如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仿佛看一眼便能冻结魂魄。 “咻!” 见自己被人追上,黑衣人不由分说,数枚黑羽已是挥手间破空而来,比之飞针也不遑多让,劲力嗤嗤激响,刺人耳膜。 然接下来的一幕却有些惊人,那飞羽在离儒衫青年一尺之距竟是无声湮灭如尘。袖中垂落的右手五指此时微微一抬,一道无形剑气立时跳脱而出,如离弦之箭,转瞬回击而去。 像是因对手不可思议的手段而惊,那黑衣人身形一散,已是化作漫天乌鸦,没了踪影,只剩下散落的黑羽。 竟是逃了。 抬手一招,一滴血液已自黑羽中飘到了他的指尖,磨蹭着指肚上的血水孟秋水缓缓收回了视线,没去再追,转身往回走。 直走到之前的地方,果然,韩非还在那等着。 见孟秋水回来,他拱手笑道: “孟兄,多日不见!” …… “你受伤了?” 大将军府中,姬无夜面无表情的望着座下单膝跪地的墨鸦,对方的脸颊之上,多了一道血痕。 “对方来路不明,而且手段古怪,是个高手。” 墨鸦回道。 姬无夜不屑的嗤笑一声。 “高手?” 号称韩国百年来最强之将权倾朝野的他,对于这两个字也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高手,只有那些能活着的才能称之为高手,而他听到的,大多都已死了。 “那就是说,你的身份被发现了?”一口吞下酒樽里的酒,姬无夜沉声道。 只是不等墨鸦回应,他又自顾的“嘿嘿”冷笑起来。“就是发现了也没有关系,弱者始终是弱者,而赢的,永远只会是强者,看来,我还是小看了公子韩非啊。”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第一百六十三章 鬼谷传人 紫兰轩。 “我本以为孟兄也会如李师弟那般先去秦国!”韩非半卧着身子,他一边把玩着手里酒杯,一边悠然的说道,只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里却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睿智。 与那些孟秋水熟知的风月之地不同,这紫兰轩倒是没听到任何靡靡之音,或是莺莺燕燕的浅唱低语,除了点点依稀琴声。 “李斯不是我。”他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明艳的阳光已是驱散了秋日的寒,白云缥缈。顿了顿,视线收回,他望向面前的韩非。“况且就算我去秦国,也不会是现在。” 如今秦国之中,吕不韦权倾朝野,手下门客能人无数,加之暗中的“罗网”,以他的性子去了若是被人怀疑是敌国探子也许还是轻的,指不定还得来一场恶战,惹人惦记,而且还有阴阳家。 而他此次的试炼,便是开宗立派,独冠百家。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他已是做好了在这次试炼中长久谋划的心理准备,另一方面更是抱着沉淀剑道的心思,百家中的剑道高手可不少。 像是没看到韩非的苦笑,孟秋水端起面前的玉杯,小酌着里面琥珀般的酒液,淡淡道:“你的处境似乎不太妙啊!” “哈哈,秋水这你可说错了,非是我,而是我们,如你所言,那人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如此轻功,这新郑之内,只有两人。” 韩非笑着说道:“而且你伤了对方,恐怕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军饷一案的期限明天就到了。” 孟秋水浑不在意的开口。 这三个多月来,他一直借助那千百卷藏书消弭打磨着自己体内那股剑意,所看的典籍皆是儒家珍藏,多为孔孟所传,虽为死物,但他读的却不是其内的字,而是感受着其中的精神,神意,一言一行皆藏大智慧。 可哪怕他已是半步宗师,但一想到那场噩梦,心绪始终无法平静,俨然已有成为心魔的趋势,这便是令他不得不静下心来的始作俑者。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鬼兵的真相,军饷一案自是轻而易举。”韩非长身而起,深邃的黑瞳也投向了窗外,他沉吟了会,才开口道:“秋水,我们是一样的人,而你曾言要独冠百家,而我……” 紫服飘动,韩非笑容敛去,缓缓说着,可说到一半他表情忽的一僵,因为刚才还坐在身旁的孟秋水,竟然……不见了…… 雅间内立时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好半晌,才听一道苦笑响起。 身后响起推门声。 “怎么?你那位朋友走了?” 慵懒妩媚的声音响起,一道勾人的紫色身影已抱臂斜倚在门上,迷人的身段腰肢勾勒的淋漓尽致,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韩非转身挠头苦笑道:“他那人性子孤僻的很,可能不太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吧!” “他背后背的是剑?” 紫女也瞧了过去,对昨夜的事她可仍是记忆犹新。 “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包裹他从没解下过,似乎对他很重要。” 韩非摇头转身朝外走去。 “我也该去结束军饷一案了!” …… 新郑城,郊外。 “怎么?你还要跟我多久?” 孟秋水转身看向身后。 “跟踪?我想你恐怕弄错了。”平淡的嗓音带着谁都能听出来的冷傲意味,而说话的,乃是个白发如雪的黑袍青年,倒持一柄奇形长剑,竖于背后。“我只是想看看,你口中那可笑的独冠百家,底气来自何处?” 他身上黑袍随风飘动,话语冷冽,暗藏霸道。 “卫庄?” 孟秋水眼波微动。 “哦?看来你知道我!”卫庄神色冷冽,手中鲨齿一转化作倒提,清越剑吟当即传出。 “我知道的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些!”孟秋水像是浑然察觉不到那股渐起膨胀的可怕气机,语气平淡。 卫庄剑眉微扬,已瞧向孟秋水背后的包裹。 “你是剑客?” 他手中妖剑嗡鸣响起。 “我杀过很多剑客。” 孟秋水淡淡道。没有过多的解释,哪怕是都与韩非相熟,哪怕无冤无仇,但等看见对方用剑,便足够了。 他步履一止。 当今这浊浊大世,百家争鸣,七国争雄,随便跑出来一个人说不定都是先天境界的,宗师境的更是不乏少数。 而孟秋水正好借此估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萧瑟之风凭空而生,天地肃杀骤起,落叶卷动。 剑气! “你,不出剑?” 卫庄的目光如两道利剑般落向孟秋水的背后,在他眼中,每个剑客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一把剑,然而,此刻对方却是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在他看来,这已是对他的轻视。 “那就要看你的剑,够不够锋利了。” 一语刚落,乍听。 “呜!” 身形划破空气的呼啸之声暴起,带着冷寒的气息,妖剑鲨齿更是在内力灌注下绽出邪异恐怖的光华。 刹然,孟秋水面前已是有道剑光划过,直削咽喉而来,空气一紧,在这直接霸道的力量下,飘叶飞旋而起,像是乱飞的风筝。 “铮!” 妖异的剑光一划而过,割向孟秋水的喉咙,令人惊艳的剑法,天下纵横家的传人,又如何会是弱者。 然而,卫庄那张冰冷的面孔却在自己手中剑割过孟秋水喉咙的时候眼神忽的一凝,因为,他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剑斩中了什么。 一道无形而起的剑气,竟然无声无息侧击在了他的剑身上,致使他此剑落空。 但他剑势却未停,腰身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凌空一扭,手中的剑立时化作漫天剑光笼罩孟秋水周身要害处,剑气可怖非常,以势压人。 “叮!” 乍见那漫天剑光刚一浮现,可下一息便已倏然消失,妖剑鲨齿,竟是被一根肉指从侧面弹开,脆响入耳,卫庄竟是感觉一股刺骨冰寒蔓延而上。 像是动了真怒,卫庄不但未放下剑,相反他的黑瞳变的更加冷冽,目中神华几乎快要夺眶喷薄而出,如雪一样的白发已因势而动,几欲冲破发带的束缚。 “有意思!”看着指肚上多出来的一道细微切口,磨挲着溢出的血滴,孟秋水语气平常。 可迎来的,却是一道可怕斩击,剑气如虹而至,所过之处已是遍地狼藉。 眼神微动之下。 孟秋水探手一拂。 “呛啷!” 背后三尺青锋已铮吟出鞘。 霎时间,宛如一道星光飞至,落入孟秋水的手中,可怖的剑气,登时染寒了方寸之地,冷冽逼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交手卫庄 “锵!” 清脆剑吟如幽泉入涧,似能回荡生响。 长剑入手,正是朝露。 孟秋水身子未动,只是伴随着三尺流光坠入手中的刹那,那地上片片落叶霎时拔地而起,是悬而不坠,那一颗颗绿黄野草亦是无由的挺直立起,就宛如一柄柄利剑。 空气瞬间凝滞如沼。 霎时间,天地起风了,乃是以孟秋水为源头的风,不停涌向四面八方,就好像那无休无止的潮汐海浪,一波又一波,不停冲击着。 骇人的是,那风就好像有着无形锋芒,肉眼可见的,只见地面之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无由而生,转眼已是满地浅沟。 秋风卷落叶,那是孟秋水的剑意,仿佛天发杀机般,万物皆在化剑,秋风冷冽如剑。 孟秋水如水双眸陡然一凝,顿时双眼中两道恐怖剑光引领着那无数飞叶直射卫庄而去,此时此刻,那已不是平凡无奇的叶子,而是数十柄利剑。 但还没有结束,就见孟秋水双臂一扬,右手所持之剑剑尖偏转,那一颗颗直立的草已从中间乍然断裂,化作漫天飞蝗,直指卫庄而起。 风轻云淡,剑气沛然。 古怪的手段,见自己的剑气还未临近便被莫名冲散,卫庄冷眸一凝,手中妖剑竖于胸前,剑势已起。 天地间像是凭空多了一股可怕的肃杀寒意。 往日无往而不利的纵横剑术如今却是遇到了恐怖的未知对手,未见其剑招剑法,却是已见其非同小可的剑道。 沉声提气,气势已达极致,手中鲨齿横斩,漫天剑气如狂风倾泻而出,肆虐向天地八方,仿若实质般的涟漪,与那无孔不入的剑意碰撞着。 纵横之剑是第一代鬼谷子所创剑术,依天地之理明纵横之道,分为纵剑与横剑。横剑攻于技,以求其利,是为捭,纵剑攻于势,以求其实,是为阖。 捭阖者,天地之道也。 孟秋水如今已是走上了那条试剑天下的路,剑道宛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他只能一往无前,纵横家既能于这乱世占上偌大的名头,其所传剑道必有可取之处。 以天下之剑而磨剑,以百家之学而沉淀,这就是他要走的路,直至开宗立派。 剑身寒光闪烁,手腕一转,就见孟秋水手中朝露一晃已是漫天剑影,犹如散开的莲花。 见那无数飞叶劲草此时因两者余劲碰撞而化作齑粉,孟秋水神色平淡,双臂一展,背后青丝尽是被一股气息吹拂而起,疯狂卷荡。 一股惊人的寒意开始散发而出,融入到了那股风里。空气已是变得森冷下来,变得潮湿,转眼便凝气成水,飘荡开来。 “还请赐教!” 孟秋水低语说道,衣摆翻飞飘然如剑仙临尘。 蓦然,晴空万里之下竟是陡生狂风急雨,细如毫毛,卷动间如天边迷蒙的浮云,凡雨垂落,可当它们融入风中便已是不凡,如同受到指引,竟是铺天盖地朝卫庄落去,飞去,刺去。 眼前,宛若奇景。 天地修行之道,无外乎打破人身之限,突破樊笼。可人力终有尽,唯有天力无穷,而宗师之前乃是为肉身打下基础,后返先天,而宗师之后,便是感悟天地之理,明天地之道。 第一次,卫庄首见凝神,漫天剑影陡然而现,变势极快,冲天而起近乎化作一张张剑气织就的庞大剑网,体内内力宣泄肆意,不敢有丝毫大意。 从头到尾,两人之剑并未有过碰撞,有过交锋,但这般情形却是比厮杀来的更加可怕,只因这是彼此剑道之争。 乍见那急雨飘落,宛如人携天力,落在树上,树成木沫,落在石上,石生孔洞,落在花上,花败而亡。 惊世骇俗的一幕。 可落在卫庄的身上却只有丝丝沁凉之意,他神色微怔手中的剑已停了下来,剑势、剑气、剑意轰然消散,身形落下,收剑而立。地上,除他双脚所立之地外,方圆数丈之处皆是无数密密麻麻细小如针孔的孔洞,那是剑痕。 只一瞬间,卫庄已如落汤鸡般浑身滴水而立,静静看着脚边周遭那些可怕痕迹,骄傲如他,也不免有些默然,试问谁见了如此剑道还能视若平常?“你不杀我?” 他望向一步未动的孟秋水,话语仍是不改那份独属的冷冽与骄傲,干练而欣长的身影依旧锋芒不减。 朝露收回,望着那起的莫名去的诡异的雨丝,孟秋水这才瞧了过去。 “我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他说着话,袖中左手却是弹指一拨,一道剑气催发而去,激射向不远处一颗苍劲的树冠之内,下一刻,一道身影蓦然跌落,砰然坠地。 听到孟秋水的话,卫庄的目光如刀,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要将这张脸印在脑海中。“那这将会是你此生最大的错误。” 没有再开口,视线停留不过刹那他已面容平静的转身,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慢慢远去。 只是卫庄却不见动作,而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许久,城内一道紫影掠了出来,走到卫庄身前,见他持剑而立,正欲上前,却听。 “先别碰我。” 那知卫庄忽沉声开口,而后手中妖剑竟是脱手而出,仿佛拿捏不住,是直直插入土中。 也在他说话之余,嘴里竟然吐出了无数寒雾,就仿佛如今是寒冬腊月,他的眉发之上,肉眼可见的更是凝上一层薄霜,泛着寒意。 卫庄的身子就好像冻住,浑身虽无一丝伤口,但却比之剑伤更来的恐怖,天灵热气蒸腾显然正在运劲逼出寒毒。 只是紫女那肯听他的,见他这幅模样还有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已不由自主的去扶他,然碰触的刹那是感同身受,心神为之震动,这哪是什么身体,倒更像是一座冰山。 也幸好,寒劲虽寒,但没了主人的驾驭,已是油尽灯枯。 …… 而在郊外的另一头。 “咳咳……” 依稀的咳嗽不停响起。 孟秋水望着掌心的一团殷红,眼神变的晦涩。 他未到宗师驱使而剑意,哪怕已是打磨收敛太多,但仍免不了着剑意噬体的痛楚,这也是他为何这么久不曾动剑的原因。 剑有两刃,若不能完美驾驭,便是伤人伤己。 挥手抖下了掌心的血液,孟秋水却是未曾动身,而是停了下来,目光投向路的尽头,嘴里呐呐道:“算算时间,血衣侯应该是快回来了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皑皑血衣侯 明月高悬,夜幕垂落。 新郑城郊外,黑黝黝的山林间,扭曲密集的黑影自阴影中延伸到了月光下,就好像是一只只古怪扭曲的手臂,如同撕扯着什么,交织在一起,让人无由而惧,不寒而栗。 “皑皑血衣侯。” 这说的,是韩国大将军姬无夜的心腹,雪衣堡的主人,“夜幕四凶将”之一的血衣侯——“白亦非。”军权在握,掌韩国十万大军,乃是世袭侯爵,位高权重,攻城拔寨无数。 “踏踏踏……” 猝然,由远及近,奔腾的马蹄声无情的撕碎了这份静谧,高头大马之上一个个宛如铁塔般的披甲军卒正持着雪衣堡独有的军旗迎风而展,听着声威,怕是不下三百匹轻骑。 不光是马蹄声,还有车驾木轮的滚动声。 然,不知为何,就在他们离新郑不过五十里的时候,那马儿忽然长嘶一声,不等主人勒缰已停了下来,满是不安的来回走着,像是周围的阴影中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有情况,戒备!” 当先一骑机敏喝道。 果然,幽夜之中竟是慢慢响起悠悠曲音,呜咽飘忽,像是呜呜的哭声,幽暗林中,顿时生起窸窸窣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马儿顿时惊慌起来嘶鸣不止。 “有趣!” 车驾内,一声音幽幽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仿若高高在上。 月光下,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道青影自林中激射而出,如掣电般在那轻骑中来回急行,每每晃动一下,便有一人坠马倒地,脸色发紫,转眼便没了呼吸。 林中更是紧接着冲出无数黑影,那是各种毒虫,不停朝爬出,转眼地上已无落脚之地,视线所及尽是一群群扭曲翻绞在一起的毒物,蜈蚣、蝎子、毒蛇…… 像是一个个滚动的肉球。 三百多的轻骑转眼已是倒地三十多人。 “百越的控虫之术?退下!” 那马车的主人低低一笑。 一声令下,护持马车的军卒立时不再苦苦死守,而是开始收拢往后,车驾内,就闻一股异香散出,满地毒虫竟是尽数退散。唯有那一直飞窜的青影不受影响,但随着那慢慢停下的曲声,它却是“嗖”的随蛇虫退了回去。 众人已瞧的分明,那是一条细长翠玉青蛇,月光下竟然泛着淡淡金辉,蛇瞳散着幽红,没入了黑暗中。 “人在那!” 顺着青蛇游回的方向,有人赫然看见道身影正飘然立在一颗如盖树顶之上,之前竟是未有一丝察觉,对方手中而正拿捏着一片翠叶,显然他正是借用此物吹出声响,行那控虫驭虫的手段。 领头人正欲喝道,谁料那身影曲指一抖,手中翠叶已飞旋而出,打在了他的咽喉之上,登时翻身坠马。 一众轻骑正欲搭弓射箭,马车中忽探出一只白皙如雪的手来,挥手已是示意他们后退。 “你是百越人?”马车中人不曾露面,语气听不出哪怕半点怒意。 “不是。”清冷嗓音响起,恍惚刹那间,那树顶的身影已立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 “呵呵,那你可知道……”笑声中,车驾木门已被一旁军卒被推开,一道猩红身影正慢慢走了出来。“……这样做的代价?可能会很昂贵!” 苍白无血的肤色,如雪般的白发,鲜红欲滴出血的唇,一个邪魅狂狷的男人,他缓缓走出车驾,军靴落地发出着异常清脆的声响。 除了那血衣侯又能有谁? “曾经有很多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惜,他们不仅没拿走那所谓的代价,还跪在了我的脚下。”月光下,孟秋水的身影慢慢映了出来,望着提前回来的血衣侯,他脸上罕见挤出抹浅笑,可眉宇间却同时闪现出一股桀骜狷狂。“或是……倒在了我的剑下。” 这是一副很古怪的画面,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居然会出现在一张脸上,就好像善与恶共存,哭与笑同现般矛盾。 与那种盛气凌人的高高在上不同,白亦非的气质就宛如与生俱来,融入骨子里一样,言谈举止已是流露着高人一等的气息。 若论实力,只怕现在的卫庄都要稍逊此人半筹,无疑算是整个韩国最可怕的存在之一。 “没关系,只要你肯屈膝,我还是可以考虑让你跪在我的脚下。”说这话的并不是孟秋水,而是白亦非,慢条斯理的语气体现着自己强大的底气与气魄。 孟秋水遂然笑了起来,无声咧嘴笑着,那笑之诡异只让人寒入骨髓。 两人相距已不过二十步的距离,身高几乎平齐,视线几乎平齐。 孟秋水那双曾经澈净的眼眸如今像是有了不同,那是痴狂,对剑道的痴狂,在堪悟无形剑气后的求道之心。 对于那言语上的相激孟秋水充耳不闻。 两人面对面,相顾而站,生死搏杀之前的语气却这般随意,就放佛邻里的聊天,只是内容却让人无法随意淡然。 “听说你从无败绩?” 孟秋水笑容更深,桀骜亦是更深。 “凭你?” 白亦非双手一伸,已是自身后的车驾中抽出两柄形状一致的剑来,答非所问的平淡道。 孟秋水没有开口,他双手一摊,背后灰布之中,两道流光瞬间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般落入手中,倒提双剑。 青霜,朝露。 话已说尽,便只能看手中剑了。 见对方竟然也是双手剑,白亦非始终像是俯视别人的双眼首见微凝,他也不再说话,视线相对,衣袂无风而动,一股可怕的寒气弥漫而出,地上已是结出朵朵冰花,空气中亦是涌起滔天寒雾。 下一瞬。 就在寒雾笼罩之际,剑吟,铿锵,已碰撞在一起。 “好剑。” 四剑相击,白亦非双眼一眯,即便高傲如他也不免赞叹一声。 但见眼前青芒一转。 “叱!” 四剑交锋的声音融在雾中诡异的有些沉闷。 雾中四道碰撞流光,只卷荡的周遭雾气跌宕起伏,如云海涛浪。 可马上,就见那青亮两道剑光忽现诡异变化,分飞而起,另外两道红白亦是一样,不知是持剑人变化太快,还是出现幻觉,雾中竟好似有四人两两相对,厮杀不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寂亡剑意 “砰!” “砰!” “砰!” …… 夜色中,乍见一根根巨大冰矛忽自月光下一划而过,落地的瞬间便轰然碎开,暴涨之下化成一座座寒气四溢的冰山,围困住了正在厮杀的两道身影。 诡异寒雾内,火花四溅,交织如雨,在一刺耳无比的摩擦声中,四剑两两相抵,竟如两人分化为四,皆是一心二用,双剑各施妙技,只是那道白衣身影却因抛投而来的冰矛身形一滞。 “轰!” 尘嚣惊起,寒雾散开,月夜之下,周遭一切已不知不觉间覆上一层寒冰,晶莹剔透,尽似冰雕,连那分开的两人亦似寒冰雕琢。 “看来,你的实力与口气有些不符啊!”缓慢的脚步声响着,很慢,但那声音的间隔却是一样,甚至就连那每步的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白亦非抖落着剑身上的血水,嘴角微扬,妖异笑着。 他每步落下,脚边便绽开朵朵冰花,如锥似剑。 望了眼胸膛处不见血液渗出的细小伤口,孟秋水的眼神不知为何生出奇怪变化,双眼瞳孔先是一扩,继而急剧收缩,身体微颤,一股无法遏止,难以自持的杀意竟是诡异莫名而起,哪怕连他自己都恍若未察。 “你居然……能伤到我……” 呢喃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诡异,一股气机陡然自他体内溢出,压低了花草,吹歪了树木,就如那一泻千里的狂流,激荡着孟秋水的衣袍。 依稀间,白亦非竟是感觉自己手中的剑有了一丝摇晃,就好像快要脱离自己的手,朝孟秋水飞去。 可怕到非人的剑意。 头顶方寸之地竟然不知道何时开始落下片片晶莹,那是雪,很美,更透着暗藏的杀机,寒意再浓,风雪席卷。 两人战圈,如今似化绝地,寒冰覆地,风雪漫天,却非同源,像是天地在争锋。 血衣侯眼目一凝,脸上的笑容已散去许多。 他的身形只如平地升起的一缕红烟,剑光霍霍映寒雪,犹如骤起的惊雷急电,身形变幻如风,见孟秋水一身剑意一涌再涌,已不能等。 没有美感,有的只有让人心惊动魄的杀意,若是要形容白亦非的剑的话,那就是一个字,寒,让人通体发凉的寒。 剑身覆冰,寒气弥天。 冰天雪地间,寒气如剑自四面八方而来,锋芒,与气机皆融合在一起,哪怕战圈之外的军卒都已是难以忍受,浑身颤抖,忙不迭的退着。 骤起而来的身影,带着周遭瞬间冷寒下来的气息,攻伐向那个宛如魔怔般不动的身影。 似是而非的攻击手段。 可就在他的剑接近时,孟秋水背后青丝疯狂抽动间,风雪就好像突兀的没了声音,天地无声。 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以孟秋水为中心。 “叱!” 风吹过,雪飘过,一声微弱的声响起。 “嗤嗤嗤……” 一声之后未止,而是接二连三,只见孟秋水背后青丝狂舞不休。 一刹,像是在这一刻斩出了千百剑。 只见在孟秋水的周围,无数剑痕忽然凭空出现在地上,横七竖八,没有一丝规律,形成一条条沟壑,寒冰被斩断,顽石被斩断。压迫至极的气机混合着他的杀意形他的癫狂,鼓动着风雪,从纷乱化作有序,而后愈演愈烈,就如同有股无形的力量在不停推波助澜。 他的剑意在极尽升华,所过之处万物都在失去生机,惊天剑意透体而出,带着让人遍体发寒的杀机,如万物萧杀的秋意。 周围一切都在慢慢消散,寒冰化沫,青石成粉。 远处躲闪不及的军卒被一缕风雪临身瞬间浑身生机尽散,像是风干的朽木和橘皮,魁梧的身体干瘦枯瘪,宛如秋天那发黄凋零的树叶和枯亡的老树。 可怖剑意以孟秋水为中心扩散开来,一切都在枯萎,凋零。连同孟秋水的眼目都笼罩上了一层晦涩,几欲喷薄而出,带着颠妄。 剑气,剑气,还是剑气,时间仿佛停止,天地间充塞着如浪如潮的剑气,如阳光普照。 白亦非终于是彻底变色,眉目变得阴沉,一身寒意冲天而起,映着滔天的血红,他一剑刺出,千百剑影浮现,与那无尽的剑气碰撞着。 空气在炸裂,又似在呜咽,在这极致的碰撞与交锋中。 一者只如狂暴无穷的风浪大海,一者只如亘古长存的太阳。 此刻战场方圆数十丈已化作一片死地,没有一点生机。 有人说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两面,善恶对立,黑白对立,如果说曾经内敛如水,少言寡语的孟秋水是代表着他不完整的一半,那如今,随着他命格显现,随着他剑意入体,这痴狂如魔,桀骜嚣癫的人则是他的另一半。 风雪渐渐再生变化,天地像是失了色彩,眼前所见,尽为死灰,充斥着让人绝望的黯淡。 “看来,代价你是拿不走了。” 孟秋水一双晦暗的眼眸看着血衣侯,他很平静,就好像之前那癫狂如魔的人不是他,但平静的只是他的眼睛,而他的嘴却在无声咧开笑着,用着对方之前的语气。 不过刹那,就见周遭方圆风雪忽然一滞。 “呼呼……” 乍起的呼啸声下,那风雪中竟好像多出个人来,风雪时散时聚,就如同化作一位绝世剑客,手持长剑在引动风雪,而那声音正是那风雪之声。 剑光冷寒,剑招森然,剑气沛然。 这已是之招。 风雪聚散缥缈无形,就好像雪中的一位绝世剑客,难辨真假,然后攻杀向了血衣侯。 一剑递出,雪中再现数道缥缈身影,自地上,自空中,自树中,如鱼出水面,袭杀而至。 在白亦非眼中,那雪已是一式可怕剑法,恰如绝世剑者施展夺命之招向他刺来。 来回渡步而走,孟秋水如今反倒像是局外人,看着血衣侯与那不停涌动、飘忽无常的风雪厮杀,像是看着一出好戏。 天地风雪呼啸,人驱天力而行。 额前所飘青丝,如今已是掺杂着根根银白,像是没了生机,如古稀之人的白发,但他眼神并无波动,也无变化,不疯魔,如何成活! 到底还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何曾吃过这样的亏,白亦非双脚一转,登时剑光飞旋如影,只闻。 “轰!” 惊爆之中,剑气横扫如长虹,冰山散去,风雪亦被破开。 他发冠已碎,一头白发披散飘荡,双眼直勾勾的瞧着孟秋水,红衣如血,邪异非常。 风雪也开始敛去,到最后消失无形,除了一片死地,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前一刻还是冰天雪地的异相奇景。 孟秋水长剑倒提,剑尖点地。 “若你技止于此,你的命,我便收下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变幻 长剑在手,一红一白。 血衣侯身后军卒此时已经连人带马化作一具具枯尸,连逃跑的机会都来不及。 随着“叮”的一声,尽是簌簌倒地成灰。 空荡荡的盔甲散落一地。 孟秋水轻轻渡着步子,长剑在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留下两道细线般的痕迹,像是环伺在侧,打量着猎物。 而他的身体居然开始噼啪生出一阵阵黄豆炸裂般的脆响,他浑身的肌肉骨骼肉眼可见的扭动着,变化着。 不过小小几步的功夫,孟秋水的脸,便已有白亦非八成形似,随着他剑眉一扬,眼中平淡已是被一股俯视他人的冷漠取代,登时再添两分神似。 若论高高在上,前前后后两番身为青龙会之主的孟秋水可不会比他弱。 望着近乎和自己大致无二的那张脸,白亦非眼中终于露出了属于他的杀意。这可不是幻术,而是实实在在,连同气息都与他有八九分神似。 没有言语,如此地步已是只能存活一人,更何况对方本就抱着杀心而来。 白亦非的身上开始弥漫出一股血气,血腥扑鼻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令人闻之欲呕,入眼一片猩红。 周身已多了一团血雾,粘稠如实质,其内两汪血泊直直凝望而来,宛如人世间的一尊大魔。 这恐怕便是他以人血练就的邪功,血气笼罩,他一身气息简直如虎添翼,这饱经摧残的大地顿时再受狂澜。 “嗖!” 眼前一花,一柄血红长剑已在眼前,绽出滔天血芒横扫如江河,大地之上更是以白亦非为中心凭空生出无数血红剑芒,横竖交替,气息非人。 “轰!” 双剑挡下的同时,只见孟秋水的身下,以双脚为中心,顿时龟裂如蛛网,蔓延数丈。 “噗!” 终于,孟秋水首见呕红,一口逆血自喉中被生生挤出,染红衣襟。 血腥气不断自面前身影蔓延而来,孟秋水只觉眼前乱象叠起,枯骨丛生,当真邪异非常。 劲力一震,二人分开的刹那,双眼微眯,孟秋水蓦然张口一吐,乍见夜空中一道剑光只如昙花一现。 “铮!” “竟然挡住了。” 以精气所孕以剑意锤炼的一口剑气竟是被血衣侯双剑交叉之下挡住了,无功而返,黯淡许多。 骤然间。 “你该死!” 白亦非幽幽的话语从血雾中传出,听的人头皮一炸。冷冽的声音下,就见那血雾中,两柄被剑气染红的长剑悍然击出,剑格竟在碰撞间将孟秋水的两柄剑卡住了。 见兵器被钳制,孟秋水面色不变,眼中精光一闪已是化作两道剑气,直刺那一双血泊,红的像是能滴出血的眼眸。 此人一身功力虽非宗师,但借以这异功恐怕等闲宗师都不是对手。 “嗤!” 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剑气一闪而过。 “唔!” 同时,孟秋水的胸膛之上,那血雾竟宛如触手般攀附而至,像是树根般扎了进去。 强压下胸口的剧痛,他身子凌空一转,一脚便印在了白亦非的胸膛上,对方吃痛退开,孟秋水长剑一抽,两剑已是瞬间绽出数百剑乃至上千朵剑花,而对方亦是痛哼中回击。 剑气登时纵横蔓延无边。 两人身上崩裂出无数朵血花,血雾越来越浓。 十招,百招…… 快到了极致。 而当极致过后,这一片死地已是迎来了它的寂静。 二人身影一错而过。 “嗤!” 青芒划过。 “哧!” 一道剑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或者说是两声,在同一时间响起。 月黑风高。 步伐凝立的刹那,孟秋水手中双剑已是归于背后,他回身一抓,五指如勾已没入那还有余热的胸膛。 只见他右手猛然抽回,五指间已多了颗渐冷的心脏,那尸体,就像是破布般绽裂出千百道剑伤最后撕裂无数。 五指一攥,指缝间肉糜流出,心已碎为血泥。 而他的身上,也插着一柄血红长剑,洞穿了孟秋水的左肩,贯体而入,只剩剑柄在外。 差一点,洞穿的便是他的心脏。 没有说话,孟秋水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闭目之下,他似在回味着这一战。 他的肩头肌肉骨头开始收缩鼓动起来,便见那插着的长剑慢慢被退了出来,然后落向他的脚下。 右手一招,那柄剑霎时停滞了那么一瞬,也在这一瞬,被他握在手中,左手轻轻抚过剑刃,然后就见他手指所过之处已浮现出一缕殷红,那是血,而后隐去。 剑在流血还是剑在饮血? 一战之后,孟秋水满头黑发竟是夹杂着无数霜白,剑意噬体的更为厉害。 脸色因失血受伤变得有些苍白,他目光慢慢瞧向地上的尸体,隔空催发过去一道火劲,凝视了那化作灰烬的尸体好一会嘴里才低语道: “此战真是受益匪浅。” “诸子百家,我定要一一行遍。” …… 翌日,临近清晨。 只见那平静的路边正静静地盘坐着个身影,五心朝天,运气调息,此刻,孟秋水已成了血衣侯的样子,一身白衣尽被血水染红,破烂不堪,背后白发披散,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这已是坐了有一夜了。 “驾,驾……” 狂喝的声音下,千于匹轻骑自新郑而来,他们先是惊惧骇然的看了眼这片寸草不存的死地,然后望向一旁的孟秋水,打量了会才瞧出那人是谁。 “末将救援来迟!” 当先一人翻身下马,是单膝跪在了孟秋水的面前,只说了一半就被他的话打断了。 “牵我马来!” 孟秋水,或者说顶着白亦非那张脸的孟秋水已是起身,像是没有听那将领废话的功夫,他冷淡说道。 那将领果真急身而退牵了一匹马过来,顺便把两剑剑鞘捧了过来。 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身旁插着的两把剑,双手一提便归还鞘中。这一战有孟秋水很多事情都在意料之中,甚至是受伤,但唯一没预料到的,是那股攀附入体的血气。 这一日,韩国传出血衣侯白亦非于回京述职的路上遇杀手刺杀,随行三百军卒无一生还。 一番恶战,那刺客在血衣侯怒火之下被湮灭成尘,死无全尸。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衍生任务 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楼阁内本是明灭摇曳的火烛霎时全熄,唯有垂挂的红纱簌簌飘荡着。 “又是那个梦!” 孟秋水浑然不觉自己双手因紧攥而生的痛楚,呼吸渐渐平复,他的双手才慢慢摊开,陷入肉中的指甲也退了出来,血肉模糊。 这里是血衣侯在新郑的侯府,戒备森严,少有生人来,安静无比。 他身旁放着的,是一张皮,一张细腻的人皮,而上面正密密麻麻记载了无数蝇头小字,以及人体脉络的的图案。 这上面记载的是那白亦非所学的古怪功夫,或者说是邪功,以人血练功,准确的说是以处子的血练功,所成功力阴寒成冰,可保容颜不老,只是,一旦练就,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吸食一次人血,嗜血如命。 旁边还有一个瓷瓶,这是他特意跑了一趟雪衣堡取来的。 只大概看了几眼孟秋水就随手就放在了一旁,弃之如敝履,他可不像化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异类,更何况这般借助血液练功,弊端太大,若不按时饮食血液,只怕有散功的危险。 不过,未免被人看出破绽,他还是借助了小无相功催动了上面的行功之法,这才确保万无一失,至于剑法,这天下间看见过他出剑的人可都已经死了,自是无忧。 门外。 “侯爷,将军请你过去一趟!” 亲卫恭敬道。 “知道了!” 孟秋水走到窗前,看了眼铜镜中那张苍白如雪的妖邪脸庞,本是平和的眼神渐渐化作狂狷与冷傲,只见红纱飘动,屋内已没了他的身影。 …… 这新郑城,除了王宫外,也就属姬无夜的将军府最是气派,占地甚广,戒备森严,最是好找。 “踏踏……” 厅阁外,那脚步声是倏忽而至,直到门口才响起,等里面正在议事的两人看去,阴影的角落处已立着道鲜红身影,施施然走到一张矮几前坐下。 “侯爷,您来了!” 大厅正中央,一一身锦绣华服的胖子,堆着笑脸捧着酒杯谄媚道:“听说您受伤了,不知好了没?我昨日可是收集了好几种一等一的疗伤药,待会就送您府上去!” 此人正是夜幕四凶将中的另一人,翡翠虎,富甲一方,坐拥巨富,基本上已是掌握着大半韩国的财政命脉。 另一边和他对饮而坐的无疑便是姬无夜了,一身黑寒甲衣着身,系一红色披风,气息沉浑,仅往那一坐,顾盼间便凶戾的厉害,阴鸷的面容简直就像是一头恶虎。 “不过是被蚂蚁咬了一口,我更感兴趣的是那蚂蚁来自何处!”孟秋水语气毫无波澜。“看来,这韩国,不安分的人有些多啊。” “最近确实有很多不安分的人!”姬无夜看了眼神出鬼没的红色身影,仰头一口喝尽了酒樽里的酒,语气阴冷,手中酒樽被捏的“咯咯”作响,他说着眉目一拧。“这天下用剑高手不多,想要杀你的那人,墨鸦也遇到过!” “呵,蓑衣客传来消息,那人曾于三月前求学于桑海,之后便出现在了新郑,而且,传言他与韩非可是好友。“ “哈哈,什么狗屁贯通百家,如今不也是死了。”说到这里,姬无夜只以为孟秋水是受了韩非的指使去杀白亦非的,大笑不止。 “将军说的是,侯爷这次一回来可是帮将军出了好大一口恶气。”翡翠虎身形浑圆如球,阿谀奉承的笑着。 正说笑间,窗外的夜空,远方新郑城的处,突然火光冲天,远远看去就仿佛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火红。 “毒蝎门!”姬无夜笑声蓦然止住,脸色难看而狰狞,手中酒樽用力掷在地上,低吼道:“看来,有人不满意我制定的规矩,调动夜幕全部力量,杀了他。” 他指的无疑是公子韩非。 “不急。”孟秋水轻声出口,望着姬无夜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他慢慢起身。“你现在杀了他,后面也许会跳出来第二个韩非,第三个韩非,安逸的日子久了总是会让人们忘记昔日的痛苦,忘记是谁带给他们和平,也许,他们需要一些恐惧。” “不错,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合和平。”被孟秋水一语点透,姬无夜宛如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狰狞顿时化作阴狠的笑。 翡翠虎眼睛一亮,他本就是心思玲珑之辈,自然明白二人话中的意思,口中意味深长的说道:“赤眉龙蛇!” 望着远处冲天的火红,没有人看见孟秋水的眼神已变得晦涩起来。 既然想要独冠百家,那他自然是需要手下,此次正好顺理成章借由“天泽”召来那几个人,而且他看中的还有对方所怀的异术,百越最出名的,便是“毒”与“蛊”。这其中孟秋水最感兴趣的,乃是那驱尸魔的尸蛊之术,湘楚之地的千里赶尸,他在意的是所谓的起死回生,是否真的能起死回生。 倏然。 “衍生任务生成,强制执行!” “任务:夺取苍龙七宿!” “奖励:下一次试炼可取代场景中一人身份降临!” 心里突起的这个念头,就仿佛有人在身边耳语一样,孟秋水的眼瞳登时不可察的一变。他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这个任务,而是因为那个念头有了古怪变化,他很清晰的可以察觉到,那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微弱,清晰,缥缈。 像是……就像是重伤未愈那样…… 心中不知为何多了一抹压抑,像是忽然压了块石头。 果然,是活的。 “既然如此,便由我这个老相识亲自走一趟吧!” 幽幽说道,孟秋水已朝厅阁外走去,一步踏出,人已没了踪影。 …… 幽暗的长街上。 远远的便见一道身形走了过来,灯火下,一道被拉长的影子渐渐倾斜着,像是晃动的鬼影。 直走到一幽静无人处,他这才停止了步子,垂落的左手刚伸出。黑暗中一道泛着金辉的青光已“嗖”的窜到了他的手上。 望着前面不远处的一辆车驾,孟秋水径直走了过去,原来那外城墙下的角落里,里面居然开了一道暗门,隐约映着明灭不定的火光。 “看来,就是在这里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双鬼,焰灵姬 任谁也想不到,这城墙下,居然内有天地,被人开凿出一隐秘牢房。 孟秋水打量着这肮脏的地方,里面臭味熏天,都是些腐味,这种味道他并不陌生,当年在成为锦衣卫的时候,那些牢笼里散发出的也是这样的味道。 只怕平日里没少死人。 两旁架着火把,一直延伸至黑暗的尽头。 依稀间他还能听到远处一声声的交谈。 他没有丝毫隐藏,光明正大的站着,看着。 牢房里的守卫手中长矛一指,便已厉声喝道:“站住,你……” 像是浑然不觉,又仿佛不曾看到,孟秋水已自顾的从那护卫身旁走过。 只等他一步步走远,那护卫仍是保持着厉喝时的表情,接着散落一地,化作无数寒冰碎块。 …… 阴暗潮湿的山窟中。 “这个确实很特别!” 痴迷的声音响起。 “大人喜欢就好,柔媚如水,热情似火!” 一片的守卫头领笑道。 两人面前,放置着一个有些特别的东西,那是一间水牢,有些特别的水牢,以青铜为基,外以千年水晶打造而成,比之花岗岩更牢不可破,内里注满了水,隐见其内一衣着寸缕的曼妙身影正游动着,一头乌发如云飘荡。 “那我要怎么享用?” 正谈话间。 “轰!” 一声震动在山窟中突兀而起。 “啊~” 紧接着,是一声声守卫的惨叫。 “这牢房隐秘异常,谁会来这里?” 头领脸色一变,当即环顾四周,慌乱无比。 “不要怕,这闸门重达千斤。” 他强自镇定的说道。 “咔咔!” 他刚说完眼睛便瞪的大大的,只见那面千斤石门竟升了起来,紧张道: “别开门!” 可马上他就闭嘴了,石门下面,一只宛如铜铸铁浇的大手竟单手托起了石门,而后振臂一抬,那石门生生被推到了极限。 一具如魔神般的躯体已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浑身肌肉虬结,高高鼓起,裸露的魁梧上身烙印着古老的图腾。 “上!” 头领眼露惊惧低喝道。 两名守卫双手持剑已然攻上,不想刀剑加身,砍在对方赤裸的胸膛上竟是传出金铁相击的声音,对方竟是刀枪不入? 不等二人反应那人双手一探,别看身形魁梧,出手速度却是敏捷异常,五指已是握住二人头颅,指腕一合。 “噗!” 两人的脑袋已如碎开的西瓜般红的白的溅了一地,身体砰的倒下。 头领见状一咬牙也冲了过去,却也是步了前者的后尘,被一拳击飞,整个人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尖石上,已是瘫软如泥,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抱着别样心思来这牢房找乐子的大人此时是惊恐的瞪大着双眼,可忽然,他眼神一变瞧向那凶神背后,一人正慢慢走了进来,背后的石门早已不知何时被切割成一块块的,露出了一个一人高的缺口。 见到来人,他双眼猝然亮起。 “侯爷,救我!” 没去想血衣侯为何此时出现在这里,他嗓音沙哑尖利的急喊道。 可等看到对方无动于衷,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侯爷,去年在姬将军的宴会上我见过……”说到这里他已说不出话来了,盖是因为一只如铁箍般的手已抓住了他的脑袋,不等他开口,右臂一抡。 “砰!” 瞬间血肉模糊,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无视了向他呼救的人,孟秋水化身的白亦非只是静静看着,之前本以为找到的是关押“天泽”的牢房,不想竟是“焰灵姬”。 “天泽”,昔年百越之地的废太子,贵为王胄,天赋异禀精通百越巫术,在驾前喜欢招揽各路奇人异士,又因生就异相被称为赤眉龙蛇,武功奇高,可惜被白亦非囚禁十多年。 而眼前两人,那魁梧如魔神的大汉乃是“天泽”百越旧时部属,无双鬼,水牢中所困绝美女子,亦是其旧时部属,焰灵姬。 前者凶狠残暴,面容狰狞古怪,天生便有怪力,血肉坚硬如盔甲,刀剑难伤。后者则是拥有者操纵火焰的神秘女子,柔媚如水,热情似火。 “咔咔……” 千年水晶终于在无双鬼手里那颗头颅不断的碰撞下生出蛛网裂纹,最后“嘭”的裂开一个窟窿,里面的水哗的流了出来,那水牢里本来模糊的身影当即清晰了起来,看着美的不可方物。 “还等什么,有人可还在等着呢!” 山窟中,女子的声音响起,妖娆妩媚。 无双鬼闻言,右臂挥拳如锤击出,面前千年水晶的水牢当即应声破碎。 曲指一划,女子款款扭动着身子走了出来,一旁血肉模糊的尸体瞬间燃起。 她那一双烟雨般的眸子望向立在门口的孟秋水眼中夹杂着不知是古怪情绪,似笑非笑,丝毫不在意自己暴露在空气下的雪白肌肤。 扭动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她人已与无双鬼并排而立。 “怎么?看样子,你们是想要和我动手?” 红衣白发,孟秋水语气淡漠,负手而立。 “主人在哪里?”焰灵姬右手一招,一缕火苗已如游龙般盘旋在她的指尖。 如果是白亦非的话他自然知道,可现在他只是盯着白亦非皮囊的孟秋水。 孟秋水淡淡道:“这可不是请求的态度!” “态度?好啊,那要看你能不能承受得起!”焰灵姬胸前黑发垂落,说话时,指尖火苗已如火蛇激射而出,刚到空中便已化作巨大火龙,咆哮袭来。 炽热火焰瞬间将地面的水洼蒸干一空,烤的空气都是滚滚热浪,石壁灼烫无比,像是化作一个巨大火龙。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好好想想出手后的代价!” “呲~” 遂见孟秋水脚下,一股恐怖寒气瞬间以他为原点蔓延开来,脚下转眼已多了一层薄冰,覆盖向四面八方,刚刚腾起的炽热火焰瞬间像是遇到了天地,被挤到了一个角落。 “嘭!” 寒热碰撞的雾气中,一道魁梧身影腾空而来,像是一块万钧巨石轰然砸来,只是,那里立着的身影已鬼魅般挪移到了一旁,与无双鬼擦身而过,比之金铁还要坚硬的肉拳霎时将石壁砸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如雨。 如闲庭信步般,孟秋水目光自那万种风情的女人身上收回,转身已朝外走去。 “他就在这城里的某一处,想要知道,就自己去找吧!” 第一百七十章 危机将至 傍晚,紫兰轩的窗外挂着晚霞,弄玉纤指拨弄着琴弦,妙音绕梁,引人痴醉。 卫庄提剑走了进来,随着他的话出口,屋内已是没有了任何声音,弄玉也抱着琴识趣退了下去,只剩安静的坐着,脸上瞧不出一丝表情,瞧着外面的天空楞楞出神。 “七绝堂来消息了,刺杀血衣侯的就是他!” 窗外微风抚过,足足过了好半晌他才看向卫庄,一贯玩世不恭的脸上,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凌厉,连带着柔和的面孔也多了份棱角,精光暗涌。 把玩着手里的玉杯,韩非道: “你认为他死了?” “他们交手的地方我去看过了,方圆五十丈如今已是全部化作死地,寸草不生,剑痕留下无数,是他的气息,但没找到他的尸体,据说已是尸骨不存。”卫庄答非所问,回想那人可怕到非人的剑,他可不觉得对方会这么轻易的死,眼中冷光流淌。 “死不见尸!” 韩非沉默许久,视线有些飘忽的望向窗外,他摇晃着酒杯,轻声道:“每个秘密的背后,都会留下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血衣侯三百亲卫悉数死光,并没有人亲眼看到那场厮杀的过程,也没有看到那最后的结果。” 紫色的曼妙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壶酒,接过了韩非的话,轻言温语道:“死不见尸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真的被碾为齑粉,而另一种,是有人想要掩盖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秘密?” “白亦非会有什么秘密需要掩盖呢?” 卫庄望着紫女给他倒的酒,色如琥珀琼浆,就像是起了波澜的眸子,迷离深邃,他冷淡道:“如果,活着的不是白亦非呢?” 三人对望一眼,眼中神色皆是奇怪非常,如果活着的不是白亦非,那现在出现在新郑的血衣侯又是谁? 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罢了,他们还需要一点点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天边残阳如血,夜幕将临。 与此同时,另一头,孟秋水也遇到了一件事。 他斜倚在软榻上,小酌慢饮着面前的酒,眼神平淡的望着屋内多出来的一个女人,一个衣着暴露的尤物,穿着紧身的黑色皮甲,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你可不该贸然出宫!” 来人竟是碧海潮女妖,明珠夫人。 唇角一扬,女人那张美艳的脸上已现魅人笑容,她款步靠近,俯身而下,雪白半掩的酥胸登时呼之欲出,如峰峦起伏。 话语近在咫尺,吐气如兰。 “你害怕了?表哥!” “你找我有事?” 孟秋水平视着潮女妖的眼睛。 “呵呵,我只是听到你受伤了,特意来看看,顺便,给你带了几个你喜欢的东西!”她笑吟吟的说着,不远处的卧榻上,隐约可见躺着个单薄身影,那是个昏睡的女人。 孟秋水起身,窗外的天光的余辉下,渐渐被黑暗吞噬,风中依稀飘来了痛苦的惨叫和哭泣声。 “看来,他们找到他了!” 孟秋水头也不回的说道。 “还有最近暂时不要往我这里送女人了。” 明珠夫人美目眨了眨,翻身躺在了之前孟秋水躺着的地方,娇躯凹凸有致,她饶有兴致端起身旁未喝完的酒。 “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时间久了,人总是会对一成不变的事物感到厌倦的。”孟秋水缓缓说道。 “活的太过紧绷可不好,哪有一点趣味可言。”明珠夫人望着面前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一边语气勾人的说着人却已到了孟秋水的身后,近乎贴在了他的脸颊上,像是耳鬓厮磨的情人,一股奇异香味同时散开。 一瞬。 孟秋水体内便腾起一股朦胧血色,像是一抹红雾,将他们二人隔了开来。 楼阁内的空气也是刹然冷了下来。 “我教你的东西,可不是用来对付我的,特别是用来揣度我的心思!”明珠夫人只见身前的身影倏忽不见,就好像凭空消失一样,而这句话,已同时从她身后响起。 一根冰冷的手指正轻轻的划过她细白的脖颈,抚过她的脸颊,轻柔无比。 等见身前女人眼中深处的怀疑散去,孟秋水这才收回了劲力。 “你的功力又强了!”明珠夫人对之前的一幕转眼便抛之脑后,语气仍是那般勾人。 孟秋水淡淡道: “你该回去了!” 他还没说完,屋内已无潮女妖的身影。 足足过了小半盏茶,孟秋水才若有所思的轻叹道:“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想必,韩非那边也察觉到了一些端倪。看来,我得快点得到我要的,顺便,就当帮韩非一个小忙好了!” 孟秋水心里有种感觉,之前那个明珠夫人恐怕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哪怕他现在能千变万化,易骨换形,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虽然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也许这一次,他要在这乱世待上很久! 负手立于窗前,夜空群星晦暗。 仰望之际孟秋水呐呐道: “苍龙七宿,独冠百家!” …… 那不可知之地中,一直静坐的身影再一次睁开了眼睛,深邃明亮的黑瞳像是有星光在流转。 他还是抬头看向头顶,曾经的漫天星光再次浮现,像是一个缩小了的浩瀚星空,仍然是直直的望向那颗孤星,深邃的目光如同透过了时间与空间,透过了白昼黑夜,落在那天穹间。 与之前不同,短短一月的功夫,那颗孤星如今光芒再涨数分,而且有了不同,所散之光竟是泛着淡淡红色,像是血光,普照星空,以至于群星黯淡,宛如吸收了周围星辰的光华。 “血光曌世……百家浩劫……” 那人嘴里的语气平静的仿佛没一丝情感,无情无欲,无悲无喜的开口,就如同一块石头。 “横贯天地的星辰又能如何,大道阴阳,无极太一,谁也不能阻挡我的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就见话起话落间,他周遭的土壤中,居然慢慢发出翠绿嫩芽,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花,然后再枯萎,几个呼吸便像是走完了它的一生,可马上竟又不可思议的复生,花开花败,生死轮转,周而复始。 “新郑么?” 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语气那般平静。 “月神何在?” “与我同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行差踏错 这天地万物间无时无刻不是流淌着一股肉眼难见的气,但气也分多种,草木生机之气,风雷水火之气,死气,煞气,阴气,乃至杀气,血气,太多了。 万物依气而生,无论是那方主世界,还是这一个个孟秋水熟知的试炼之地,所有境界无不是最后走向沟通天地之气的地步。 正如草木向往着太阳,花儿朝着太阳绽放,百兽崇拜着月亮,喜欢在夜晚出没。 阳光,月华,这也是气。 这些气本是肉眼难见,可随着修为的提升,心灵魂魄的愈发凝练,不断打熬精、气、神,这些气也就不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肉身后返先天,内外天地贯为一气,内力便可生生不息,可布气成罡,这便是宗师境。 人们凭借着自己的摸索,开始从去了解,到接触,汲取,再到最后的控制驾驭,以至于能施展出种种玄妙手段,这便是修炼的过程。 唯有日以继夜的修炼,方能积少而成多,聚洼而成海,打破人身大限,脱离凡俗之躯。 长夜无声。 窗外,一轮亮白圆月高悬,月光如水洒在人间。 侯府楼阁内,孟秋水五心朝天,整个人心灵精神是前所未有的凝练空明。 气本无形,可随着他一呼一吸的吐纳,本来一无所有的空气,开始从无到有,浮现出无数细小光华,然后汇聚成点,慢慢朝孟秋水飘去,远远看去他整个人都仿若在散着淡淡的光华。 而他身边立着的两柄剑上还盘着一条青蛇,像是也学着孟秋水的模样,蛇头昂起对着月亮,将那月华分一杯羹,好不神异。 可渐渐的,孟秋水的胸膛内忽然传出一声声开始急促起来的心跳,那心跳初时很微弱,然而他每往复一个呼吸,心跳声便开始壮大起来,到最后如“轰隆”擂鼓。 “扑通……扑通……” 澎湃宣泄的内力看着就好似他身体里四游乱窜的虫子,在他血肉下鼓起一个个蚯蚓般的凸起,游窜不停。 苍白无血的脸色如今是青白交替,阴阳轮转,可怖异常。 空气开始变得沉凝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气排开,倏然,直到某一时,直到某一刻,当孟秋水的呼吸与心跳,与体内的澎湃内力达到某个玄而又玄的律动后,他周身的毛孔都在吐露着毫光,那是隐而不发的可怕剑气。 可骤然,他眉宇一紧,肉身表面,竟是开始泌出无数猩红血雾,本来平衡的阴阳之气登时像被什么古怪的力量打破,内力居然分出一部分在体内沿着某种轨迹运行,难以控制。 这竟然是那血衣侯的邪功。 眉头紧锁,孟秋水紧闭的眸子赫然睁开,那双瞳目如今竟是隐见血红,红的让人心颤,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抿了抿薄唇,孟秋水心中无来由的居然生出一种嗜血的冲动。 睁眼的瞬间,他不由分说翻身一跃楼顶,张口便是一声长啸,对着那皓月吞吸,月华顿时浓郁洒下,没入他的口中,想要压制住那股古怪劲力。 “啊!” 楼顶轰然如炸开的水面,瓦砾横飞,白发张扬之下,目露红光,简直如妖如魔。 只骇的目睹此幕的府中守卫一个个瘫坐在地,难以动弹。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一团红色的风已朝城外飘去。 紫兰轩中,正在商议着赤眉龙蛇的几人齐齐抬头,这一声的声势可不小,雄浑狂暴的内力如同奔腾肆流的洪水,直泻而出,浩浩荡荡,响彻小半个城池。 “果然,他没死!” 卫庄说着已腾然起身,提剑而出。 紫女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卫庄眼中闪过一丝隐忧。“他既然未死,必然另有所图,如此心思却不知是好是坏。” 一想到连卫庄都在对方手中吃了亏,她实在难以用平常心对待。 韩非温言安慰道:“放心,若他有心对我们不利,只怕就不会藏匿身份了,我有种感觉,很快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了,也许对我们是好事呢。” 而将军府里,正在喝酒的姬无夜与翡翠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跳。 姬无夜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阴鸷的说道: “墨鸦,去看看!” …… 热,热,热…… 新郑城外,一道人影正狂奔纵跃着,飘忽如鬼魅,浑身一片火红,像是冒着一团血色火焰,脚下所踩之地留下了一个个焦黑的脚印,所过之处,草木成灰,生机尽失。 阴阳失衡,孟秋水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像是变成了无数细小的虫子,又像是沸腾了一样,浑身血管不停扭动着,青筋暴跳,感觉几欲破体而出。 与那些吞吐天地之气的人不同,白亦非的邪功,修炼所用的乃是人体内的气——“血液”,那是人生命的根本,力量的本源。 万物皆有平衡,孤阴不长,孤阳不生,只怕那血衣侯也是不想受这血气焚身之苦才以处子的至阴之血乃维持短暂的平衡。 而现在,轮到孟秋水了。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以小无相功的功力催动,居然会引来这般变故,自己体内的气血,如今竟是难以控制,像是血管内的血液化作了一条条虫子,痛苦万分,他的外表开始一点点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发冠早在狂奔发泄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的黑发,如今赫然变成了黑白参半的瘆人模样,而且隐隐有全部染白的趋势,白发之下,一双散着红光的眼睛,像是山魈般可怖,里面一双眼珠子正不停乱转。 他的体表开始裂开一条条口子,像是干涸后的河床,又如同碎裂的瓷器,生出一条条细密的裂纹,他感觉到他的血液如今像是燃烧了一样,甚至能听到那种煮沸后的声响。 气血之火,开始燃烧着他的血肉,如同晒干的橘子皮,孟秋水清晰的可以看见他的脸颊、手臂、身体,在一点点干瘪。 可渐渐的,孟秋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任凭他体内内力如何庞大,竟是丝毫不能压制住那股火气,二者始终泾渭分明,一者存于气海脉络,一者流淌于血肉百骸,燃烧着他的精气,竟是一内一外,势均力敌。 “啊!” 又是一声,长啸间他一掌便落在一旁的巨大山石中,留下一掌焦黑的掌印。 只等那疯魔般的人狂奔向远处,山石才像是肉眼可见如指间扬沙般随风成尘。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百越,天泽 静, 死一般静。 山林之中,蛇虫无数,很少有这般寂静的时候,可现在,却静的让人心慌,宛如黑暗中藏匿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存在,万兽蛰伏,不敢声张。 “刚才那吼声气息狂暴,功力惊人,非等闲之辈,你们要小心。”冷冽的话语带着异样的嗓音,落在这寂静的夜里。 说话的,是一面有异相的阴郁男人,赤眉蓝发,脸颊两侧生有蛇纹,双腿,双臂,腰部各盘有猩红锁链,煞气逼人。 然而,他却止步了,面前一具巨大躯体此时正冰冷的匍匐在那,巨大的头颅上,五个窟窿正流淌着还未凝固的血,一头老虎,被人一击致命,早已冰冷。 这是这老虎的死状很奇怪,一身精气凭空消失了大半,干瘦的像是瘦马一样。 一路行来,这样的尸体并不少见,全都是精气消失大半,死状恐怖。沿途留下的有掌印,爪印,指印,拳印,各般可怕痕迹。 可他看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虎尸之后一条长达数十丈的小路,因为这才是最惊人的,这是一道剑痕,一道被人斩出的剑痕,几近三十丈,让观者悚然。 没有人会轻视这样的对手,哪怕他是天泽也不行,身旁的几个部属也都沉默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被这实力所惊。 “啊!” 就在这时,山林深处惊起一声癫狂痛苦的嘶吼。 几人眼目登时紧缩。 “小心!” 只见声音的源头,一股强劲的罡风如潮水般冲来,罡风并不恐怖,恐怖的是劲风带起的草叶,宛如一柄柄利剑,“嗤嗤”激响,破空而来。 就见一旁魁梧高大如鬼神的无双鬼双手一搂身旁立着的三人合抱石柱,整个抡了起来。 “呜~” 乍起的可怕劲风是鬼哭神嚎,飞沙走石间天昏地暗,他近乎用砸的方式粗暴的撞上了那些破空而来的草叶。 面前无论木石还是别的,尽在无双鬼这横扫一抡之下被推平,虎尸更是化作满天碎肉,溅落向各处。 只一瞬,急促如雨落的碰撞便已停止。 “嘭!” 无双鬼单臂提着石柱上捆着的链锁,落下一刻,大地当即响起了巨大的震动声,定睛一看,上面布满了奇怪的痕迹,里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草叶,竟然直直穿透了进去。 “他就在前面,去看看!” 见到这般可怕的攻击,天泽目光一转,沉声道。 就在这条剑痕的尽头。 几人体内气息尽提,皆是凝重以待,如临大敌。 这条路本就不长,甚至是很短,可在所有人眼里却是出奇的漫长,更有些可怕,越近,他们便能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压迫传来,凶煞之气,就好像里面盘踞着一条恶龙,让人的精神不由紧绷着,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再近。 血腥味,恐怖到如实质的血腥味,连月光像是都染成了红色,仿若置身血海,粘稠的连天泽这般都开始蹙眉。 只到尽头,他们才终于看见了这一切的源头,一地堆积的密密麻麻的野兽尸骸中,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披散着一头白发正半蹲在那尸堆中,爬在一头狼尸上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 只等他们听到。 “咕咚~” 古怪的声响,配合着这副场面,直让人心惊胆颤,不绝于耳的吞咽声已是清晰的诉说着那人在干什么,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何沿途的尸体会那般诡异古怪。 竟是被眼前的人吸干了血。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到来,那个干瘦的身影先是一顿,继而慢慢转了过来,发丝上还“滴答滴答”的滴着血,干瘦凹陷的脸颊上一双泛着血光的眸子已直勾勾的盯了过来。 不知为何,天不怕地不怕的焰灵姬只看见对方望来的目光,心里竟是蓦的有些发寒,浑手臂上不自觉的冒出无数细小的鸡皮疙瘩。 “咕!” 清晰异常的吞咽声更是让几人心里生出一丝不妙。 咽下嘴里的余味,孟秋水抬指一划,指尖剑气流淌,地上的狼头已齐颈而断,被他抓在手中,仰头往嘴里倾倒着血液。 只等血液流尽,他才随手一抛,看着这五个不速之客。 一开口。 “你们不该跟来的!” 沙哑的嗓音听的人头皮一炸,像是钢刀刮过石头。 孟秋水眼中血芒登时大现,这些野兽的精气最多只能补充他流失的精气,并不能消去这股气血之火,时间一长,恐怕他就会精气枯竭而死,唯一的方法,似乎只有处子的血液。 只看见焰灵姬的时候,他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望着那细白的脖颈,强压的嗜血欲望简直如熊火在喷薄。 他已经尽量远离生人,怎想还是有人跟了过来。 “把那个女人留下!”孟秋水已站起了身子,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的一样。 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天泽虽然目露凝重,但他眼中却现出讥诮的意味,冷笑道:“有趣,你是在和我说话?” 若论身份,他天泽曾是百越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论资质,更是天赋异禀,精通百越巫术,连韩王对他都忌讳莫深,十年困锁,如今化作所有人梦魇的他,又怎会因眼前一幕而畏惧退缩。 制造恐惧的人,又怎会害怕恐惧。 “呵呵,你认为呢?”孟秋水感受着体内的变化,他擦了擦脸颊的血水沙哑笑道。 “那我可得提醒你一句,祸从口出,你可能会有麻烦!”天泽那双红瞳中阴郁毒辣交织,身上所缠链锁顿时一个个扭曲开来,分作六条腾动于背后,气息散开,就像是六条幻化而成的黑红色大蛇,伺机待发,獠牙已吐。 焰灵姬更是直接,双手一扬,指尖已迸裂出火星转瞬化作火焰。“抱歉,你的样子不太合我的胃口!” 剩下的无双鬼,百毒王,驱尸魔一个个亦是有了动作,只待天泽一声令下。 “活在这个时代,本就是最大的麻烦!”孟秋水食指轻动,一缕红色血雾已是慢慢绕了过来,盘旋转动,只是几圈便壮大了起来,围绕着他的身体,像是一条红色的飘带。“而且,你对我而言可算不上什么麻烦。” 天泽的眼神瞬间便阴冷了下来,一身古怪气息极速暴涨,连月光都像是黯淡了下来。 感受着体内再次袭来的痛苦,孟秋水抿了抿鲜红欲滴的嘴唇,平淡道: “来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摧枯拉朽的战局 长夜之下,风声呜咽像是幽魂的恸哭。 乍听。 “嘭!” “嘭!” “嘭!” …… 一道道猩红链锁弥漫着古怪气机宛如一条条探出的毒蛇,扭曲着朝那道干瘦的身影撕咬而去。 血肉霎时飞洒,碎石飞溅,只可惜却不是人的血肉,而是地上野兽的尸体,在那犹如活物的链锁下,一具具野兽的尸骸已被绞的支离破碎。 而那血红的身影此时正好似闲庭信步般在血雨中渡步而行,身形缥缈,一步之下如横空挪移,难以分辨真假,对天泽幻化而出的蛇链熟视无睹。 “这就是你的底气?真是惊艳的让我失望。”沙哑的声音像是催命符般在耳边萦绕不去,带着一丝丝莫名的颤抖,从四面八方传来。 “啊!” 一声低吼,天泽双手一探,气息暴涨,六道蛇链忽然由下而上冲天而起,黑气激荡,直升到尽头,这才交织一转,朝下压来,像极了六条自天上直直按来的手臂。 惊爆顿时不绝。 可就在血雾如风鼓荡的时候,一道红色流光倏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亮起,乍然一现,已如平地起惊雷。 “叱!” 流光如血,瞬息已穿过了十数丈的距离,落向天泽的眉心,突兀的出招,措手不及的速度,竟是让他一时遍体生寒,彷如死劫临头。 那居然是一道剑光,一道血气所凝的剑光,凝练好似实质,摄人心神。 一刹那。 “噌!” 惊颤的双眼,嘴里咬出的腥甜,六道收拢的蛇链如今正在他的面前扭动着,眉心一股温热慢慢流淌而下,浅浅的伤口像是多了一只眼睛。 他挡住了,伤口与死亡比起来远远微不足道,这不过是余劲所留。 剩余反应过来的四人见自家主人受伤,登时分站五方,呈包围之势,手中酝酿招式已是施展而出。 火焰腾空而起,如一条条吞吐的火蛇朝孟秋水卷来,林中黑暗处更是隐现一个个踉跄而行的人影,诡谲而古怪,带着难闻的尸臭,一缕缕墨绿色的毒雾亦是悄无声息的自百毒王衣袖中如烟飘出,在空中居然幻化成一条毒龙。 反倒是孟秋水,对几人的攻击视作平常,不仅如此他更是仔细盯着那几具所谓死而复活的尸体,弹指已是数道剑气斩去,头颅当即齐颈而断,嘭的倒地,一只只古怪的虫子慢慢钻破了尸体的血肉,从他们的眼眶跑了出来。 “这便是尸蛊?可惜太过脆弱,不过,若是强者身躯,说不定还能弥补!” 他一边想着,一边却是没忘另外几人的攻击,周身血雾,此时已游腾而起,化作无数道猩红剑气,远远望去就好似一柄柄宛如实质的长剑,如星火燎原,竟是于瞬息暴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剑气龙卷,将他护持在内,周围一切,尽在粉碎。 包括他们的攻击。 “退!” 正欲出招的天泽眼见此幕,望着那暴起十余丈的可怕血色龙卷,看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锋芒,当即心神震颤低喝一声。 余下几人,亦是被这至尽至绝的场景骇到了,周围弥散的血气、毒气、煞气、尸气、杀气竟是尽被孟秋水收拢了过来。 在他的眼中,这些可没有什么区别,天地万物本为剑,而这气,皆为剑气。 剑气龙卷是拔地而起。 然后在几人的惊退间,如那炸开的水柱,剑气抖射四面八方,无差别如雨洒落。 “轰!” …… 卫庄眺望着远处传来爆响的地方,火焰冲天,惊爆不绝,就好似无数雷霆激响,震耳欲聋,又如巨龙翻身。 那里有人在激斗,数股厮杀惊人气息此起彼伏,连他也不免凝神以对。 他脚下的速度更快了,于丛林中奔走如飞,一边朝那惊爆的源头冲去,一边凝重的看着沿途遗留的尸骸。 正急奔没多久,他就见林中窜出一魁梧身影,浑身浴血,背后背着个赤眉蓝发的怪人,如今正是昏迷不醒,左臂齐肩而断,血液滴落流淌,显然是身受重伤。 对方也看见了他,二人视线对望的一瞬便已移开,一者护主心切,一者却是只对那人感兴趣,双方各自折了个方向,错了开来。 越近,卫庄眼神越凝重,周围如今竟然尽是一片血色,再无别的色彩。 而前方,更是传来激斗的声音,显然厮杀未止。 …… 孟秋水望着挡在他身前的三人,面容已有些扭曲。扭曲的并不是他的表情,而是他那身体内鼓动不停地血管,好似随时会钻出来,看着分外狰狞。 剩下的正是百毒王,驱尸魔,焰灵姬。 三人如今都是狼狈不堪,若非天泽拼命挡下大半攻击,只怕少不了有人饮恨当场。 “看来,你们都成了弃子!” 没人回应他,三人贴身而上,招招夺命,显然是给那天泽挣去退去的时间,只是,孟秋水的目标,从一开始都不是天泽。 焰灵姬双手各持一枚火灵簪,内力加持火蛇嗤嗤吞吐不停,招招不离孟秋水的死穴,那白发苍苍的百毒王一身毒功之下,双手聚毒于掌心,手上功夫居然有不低的造诣。 剩下的就是驱尸魔了。 手中招魂铃叮铃响个不停,口念咒语,引来一具具死而复生的尸体,作势已是要抽身而退。 “嘭!” 孟秋水不避不退,见那百毒王来势汹汹,他左掌已平推而出,两人双掌在空中相遇,交击的一瞬,空气如涟漪荡开,就见百毒王的身体霎时倒飞而出,就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般狠狠地撞在一颗树干上倒地不起。 另一只手更是同时见招拆招,天山折梅手化作漫天指影,焰灵姬只觉得眼前一花,双手手腕已是一麻,手中兵器就被夺了去。不等她反应,细腻脖颈上便多了一只干枯如柴的手。 一股剧烈的窒息临身,她浑身气劲瞬间戛然而断,整个人已软了下来,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而剩下的驱尸魔,虽然早已知道不是孟秋水的对手,可他万没想到场中局面会如此摧枯拉朽,瞬息便已结束。 眼前再见令人悚然的一幕,就见这个不知来历,不人不鬼的怪物,眼中红芒大胜,忽的俯身朝焰灵姬脖颈亲去,或许亲不太合适。 之前的吞咽声慢慢再起。 他竟是在吸血。 “咕咚……咕咚……”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遇墨鸦 “卫庄兄,可曾找到他了?” 紫兰轩中,韩非见卫庄回来,一脸的沉凝,当即温言询问道。 卫庄提剑而回,将长剑放下才回道:“见到了!” “只是,他……他似乎发生了不寻常的变化……性情大变……” 卫庄有些不肯定的说着,这般语气在他身上很是少见,但一想到那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漫山遍野的尸骸和可怖的死状,相信谁也不能例外。 特别是当他赶到后,目睹那人离去的背影,以及一身冲天的血气,差点没认出来,他双手抱臂平淡道:“他还和人交手了,百越的赤眉龙蛇连同他的部属,最后还带走了两人。” 言外之意无疑是对方胜了。 “这世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奇功诡术,修习者多会因其而性情大变,那百越众人多半也是寻声而去,抱着别样的心思。”卫庄尽量平缓着自己的内心,缓缓开口。 “诡术?”张良不解。 卫庄慢慢合上双眼,嘴里吐出几个字。 “食人血而练功!” 屋内众人顿时陷入古怪的沉默。 …… 夜尽天明,天边慢慢冒出了一缕红光。 峭拔山巅之上,一人满头白发正静静地望着日出发怔。 盘坐如石。 他身上浸透血水的衣裳此时早已干硬发黑,散着一股刺鼻的异味,身旁,除却朝露未曾出鞘直立在那,青霜却是早已落在手中,剑刃入肉,血水凝冰,体内内力更是尽皆化为冰寒,一起压制血液的变故。 一旁还盘着个青蛇,对着朝阳昂着蛇头,吐着信子。 想着昨夜的一幕,孟秋水感受着嘴里的余味,只有默然。 他的身后,还躺着两个人,一个是一手持摄魂铃的驱尸魔,一个是蜷缩在那,像是受伤幼兽般的女人。 直到朝阳露出一半,驱散了昨夜的阴霾,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这阳光前所未有的刺眼。 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孟秋水头也不回的道:“我对你的尸蛊之术很有兴趣!” 身后,原来那昏迷过去的驱尸魔不知何时早醒了过来,正如临大敌,欲要从背后出手偷袭。可听到孟秋水的话,他便僵立在那,昨夜见识了对方的手段后自是不敢妄动,披风下半显的面容有些铁青,又有些难看,最后满是挣扎。 “那是你的买命钱!” 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孟秋水才有了片刻的放松,复又开口。 三分之一盏茶过后,孟秋水的身边已多了张不知名的兽皮,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鲜红小字,还有一个个古怪而玄奥的纹理,像是一个个图腾,神秘而诡谲。 这上面记载的,乃是死气、阴阳逆转、符纹、咒法,而最后则是凭借着蛊虫,达成控尸的手段。 慢慢的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朝阳已慢慢悬于天边,金光璀璨。 “……弟弟……不要丢下我……” 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带着惊慌和恐惧,还有低低的啜泣。 听到背后的声音,孟秋水正磨挲着青蛇的手不可察的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 昨夜的一幕和这个女人现在这样何其相似,要不是这个女人临死挣扎,用幻术勾起了他心里某些回忆,恐怕,他真的会遁入邪道。 “呵呵,想不到我到头来居然是因对手的幻术才强行守住心神,真是讽刺!”孟秋水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嘴里自嘲的笑着,嘴里低低呢喃道:“差点就走错了。” 他虽谈不上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却从未想过走到食人饮血这一步,若不然又怎会狂奔至山林,以兽血疗伤,怕的就是在城中心神失守,大开杀戒,悔之晚矣。 奈何,躲都躲不开。 他侧头看向那蜷缩的身影,同僚一场,驱尸魔临走时竟未回头看焰灵姬一眼,干脆利落。 焰灵姬苍白的脸色看着更是楚楚动人,她醒来的一瞬双手便拾起身旁的火灵簪,正想翻身而起,却只觉得浑身是说不出的虚弱,整个人又瘫软了下来。 “醒了?” 孟秋水只望了一眼便又偏回了头。 听到对方与昨晚判若两人的语气,焰灵姬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还有痛感,不过,至少她现在还活着。 但她还是目露恨恨之色,望着那个坐着的背影。 “你把他们杀了?” 焰灵姬虚弱的扶着身旁的树站起,脸上的表情有些惨然,国破家亡的丧家之犬,如今连活着都这般困难。 “没有,我放他们离开了。” 孟秋水的话让她眼睛恢复了几分神采。 她“呵呵”冷笑一声,眼睛里却慢慢流露着失落和魂不守舍,他们都离开了,自己却留在了这里,看来没人救她。 “你大可不必如此,你若想走,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们,如今韩王忌惮你那主子,他们绝不会在城里,多半还在城外,现在说不定还能追上。” 孟秋水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缓缓轻声道。 不想焰灵姬的脸色忽然变的有些古怪,她是仔仔细细瞧了瞧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好一会,足足好一会,眼中瞳孔一缩,是蓦然失声。 “是你……” “我劝你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秘密就该藏在心里,不然,你也许就走不了了!”孟秋水出言打断她。 听到对方变相的承认,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你既然抓我过来,便应该送我回去!” 而她接下来莫名其妙的话反倒是让孟秋水有些沉默。 见对方并未回答自己,焰灵姬的眼中悄然闪过某种说不清的光华,带着几许狡黠和冷意。“你不会是身受重伤,无法动弹吧?” 天边阳光明媚,然孟秋水却没有感到半点温暖,他就仿佛置身寒潭冰窟,昨夜是血液如沸水,如今又是快要凝结成冰,唯一不同的,现在是孟秋水自己选择的。 青霜的寒气,加上他体内内力的寒劲,费了小半夜功夫才终于压制住了那股血液中的火气。 他不理会焰灵姬,可是有个小东西却动了。 “嘶~” 一声嘶吟忽然响起,焰灵姬就见一剑柄上正盘着一条如翠玉般的小蛇浑身散着淡淡的金辉,特别是蛇头,竟然已化作金鳞,昂着蛇头直直的盯着她。 “你该走了!” 孟秋水刚说完,眉头却是一皱,目光已冷冽如刀朝远处看去。 就见那半绿半枯的一颗老树上,一人竟好似一片轻羽般傲立在树梢上,随风微荡。 竟是墨鸦。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临时任务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风中夹带着秋日不多见的温暖。 孟秋水瞧了眼树梢上抱臂而立的墨鸦,目光又投向了天边的蔚蓝天空,没有惊,没有杀意,只是淡淡的说:“今天的还真是个好日子。” 一旁的焰灵姬虚弱无比,勉强扶着树站起便像是耗尽了她大半气力,此刻见有人来,当即想要提防,奈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站着都勉强,更何况出手。 “确实是个好日子,杀人的好日子!”墨鸦之前可都听的清楚,也看的明白,两人都是重伤,只不过他那一双丹凤眸子从始至终瞧的只有孟秋水,眼中闪过各种情绪,惊疑,讶异,不可思议,那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惊。 他是从侯府而来,自然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对方做了什么已不难猜出。 “杀谁?”孟秋水好似仍在感受着那份温暖,轻声问道,宛如与街边路人的闲谈。 墨鸦嘴角上扬,看着就好像是在笑。“杀你!” “呵呵……”孟秋水不仅没因这话而惊,反倒笑了起来,带着没有散去的沙哑。 陡然,笑声止住! “凭你?” 乍然落下的话语,说出来的,就是底气,他有这个资格,至少墨鸦认为他有这个资格,以摧枯拉朽之势败退百越众人,那夜更是弹指伤他,这已非常理能够揣测,又怎会没有保命的手段。 “这个世上,有时候杀人往往是不需要亲自动手的,你说对吗?侯爷!”墨鸦的话语同样很轻,轻柔无比,可这内容却不一样,若是传了出去,孟秋水面对的,只怕就是无止尽的追杀了,姬无夜的追杀,韩国的通缉,再加上天泽绝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虽说孟秋水并不怕,但他会觉得麻烦。 “至于她~” 墨鸦目光一瞟便望向了焰灵姬。 焰灵姬一抿红唇,柳眉一竖,凤眸发冷,但就见她双手之中火焰刚腾起,脸色就兀的一白,唇角已有殷红溢出,倔强无比。 一直安静坐着的孟秋水此时慢慢杵剑站起,一头蓬乱白发,干瘦的脸颊,唯一没变的,恐怕就剩那一双仍旧澈净如水的眼睛。 他双手掌中青霜早已与血肉粘连凝结在一起,如今被他拇指扣指一拨,当即脱离,生生撕下一片早已冻的发白的血肉。 见孟秋水持剑在手,墨鸦眼中已现警惕。 抖掉了剑身上冰渣般的血肉,他呼出一口气,嘴里呵气成霜,瞳孔深处闪过一抹猩红,淡漠道:“我若想杀她,还轮得到你动手?” 孟秋水双手按剑而立,眼目微眯,气息凝而不发,似藏鞘之剑。“我这一生,碰到过许多聪明人,但你要明白,任何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捅就破,我劝你最后不要以这些小把戏来试探我的心思,否则,代价也许会让你一生难忘。” 不知是被孟秋水言中了心思,还是被他话语中的霸道所摄,墨鸦居然一时默然,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个少年的影子,他没再去看焰灵姬,而是凝声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比如合作!” “合作?”孟秋水长剑归鞘。 他眼皮微阖,缓声道:“如果你是因为姬无夜和我合作,那你可找错人了,所谓的最强之将,可还达不到让我忌惮的程度。” 见墨鸦眼神有变,孟秋水复又轻声开口:“不过,你可以选择和我交易。” “交易?” 墨鸦眼神晃动。 “比如用自己,去换另一个人!”他双剑挎腰,抬手接过青蛇。“你可以对我的提议考虑考虑,但你最好快点,因为恐怕已经有人对我起疑了。” “好!” 一字落下,墨鸦深深看了眼孟秋水,转身已没了踪迹。 瞧了眼一旁眼神复杂的焰灵姬,孟秋水拾起那张兽皮,抬脚一步步往山下走去,脚下所踏之地,步步生机尽消,死气弥散,留下一个个漆黑的脚印,像是大地上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而他的面容轮廓,如今又慢慢化作成白亦非。 直到人走远,淡淡的话语才传来。 “下山吧,但我希望你能聪明些,不要为你的主子找麻烦。” …… 侯府中。 孟秋水沐浴在水里,这池水那怕足足换了三次,也仍是呈现着一股血色,浸泡着他那如雪一样的身体。 白发披散在后,滴答滴答滴着水。 突然。 那神秘的意识再临脑海。 “临时任务:逃脱阴阳家的追杀!” “奖励:任意选取一方剑道圣地,参悟剑道,为期三十日,此秘境独立于试炼场景之外!” 昏暗的屋内,孟秋水的双眼慢慢睁开,他先是沉默了会。 “来人是谁?” 黑暗中看不见孟秋水的表情。 “东皇太一!” “什么境界?” “大宗师顶峰!” 孟秋水面无表情。 “多久到?” “七日之内!” “哗~” 水花四溅,孟秋水豁然起身,眼神平淡的看不见一丝情绪起伏。 他如今离那宗师都还差最后一步,更别说面对大宗师的高手,这天下,能让他忌讳莫深的不过十指之数,除了荀子外,连同纵横家的那个老鬼,还有道家,农家,而这其中,唯属这阴阳家威胁最重。 毕竟所有人他都有底,唯独这东皇太一,哪怕有人告诉他对方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不死,也许他都相信。 只怕是通过一些不能想象的手段发现了他这个异数,虽早有预料,但等面对的时候,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 若不是因为阴阳家,他也许会去秦国试试,但等最后知道要夺取“苍龙七宿”,他已明白,阴阳家与他,已是大敌。 孟秋水并没有像这世上大多人一样,惊闻死劫转身就逃,既然早有预料,他又如何没有防备,要知道他现在可不是孟秋水,而是韩国威名赫赫的血衣侯,手握十万大军。 不然他为何费这么大功夫变成别人。 对方既然能发现他这个异数,定然有些非同一般的手段,若是此时逃走,也许正中下怀,束手就擒可不是他的习惯。 穿戴好那一身鲜艳如血的衣裳,孟秋水忽然轻笑着。 “大宗师顶峰,还真是让人期待的境界,就是不知道和十万大军比起来孰强孰弱!” 第一百七十六章 被识破 窗外,远处一座精致楼阁不知何时坐落而起,雕梁画栋,端是华美。 “怎么?昨晚那人是你?” 姬无夜脸上看不出喜怒。 “练功出了点岔子,现在已经恢复了!” 孟秋水打量着那座雀楼,嗓音清冷。 只是姬无夜目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他道:“你以前可没出过这种差错!” 孟秋水不以为然。 “是人都会有差错。” “呵呵~哈哈~”死死盯着孟秋水的姬无夜忽然放声笑了起来,可却让人听不出半分笑意,反而让人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他话锋忽转,言语莫名的开口:“我昨天捡到个人!” 孟秋水闻言回过身来。 “带上来!” 姬无夜大手一挥,一架牢车被推了进来,里面有个女人正抱膝坐在角落,精神萎靡。 居然是焰灵姬。 “这个女人侯爷可否认识?”姬无夜手杵八尺,大马金刀的坐着。 “认识~” 孟秋水的目光一扫而过。 “听说侯爷昨晚和天泽他们交过手?”姬无夜目光闪动,右手握着一酒樽,仰头大灌了一口。 “不错,昨夜他们是闯入我练功的地方。”孟秋水的语气已有些微妙变化,他背后双手慢慢放了下来,垂在了身侧。 “那你知道这个女人如何说的?”姬无夜双眼阴鸷的像是俯视猎物的鹰隼,他右手骨节咯咯直响,最后阴沉道:“她说,昨夜他们碰到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 原来如此,孟秋水心里暗叹一声,他已能猜到个大概。 “看来,一定是这个女人说谎了。”姬无夜勾着嘴角,语气毒辣。“既然如此,那留着她有什么用?侯爷何不杀了她,或是用以疗伤之用。” 焰灵姬闻言将埋着的头抬了起来,一双眼睛望向牢笼旁立着的男人,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很安静。 “唉!” 孟秋水幽幽叹了口气。 姬无夜笑的更加森冷。“想不到连侯爷也会有叹气的时候!” 孟秋水目光一抬,眼中邪异渐渐散去,他若有若无的瞧了瞧两旁的幔帐。“我听闻你一身功力强悍无比,横练之法更是精深,可谓是刀枪不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姬无夜冷笑连连。“怎么?你昨夜元气大伤,今天还想着和我交手?” 可马上他表情忽一缓。“只要你杀了这个女人,你依旧可以做你的血衣侯,你的实力比他更强,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身份,在这韩国之中,你只在我一人之下,大有作为。” 瞧了瞧牢笼里的可怜女人,迎着姬无夜那暴虐的目光,孟秋水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说:“本还想让你多活几天,不想你却急着求死,也好。” 姬无夜怒极而笑。 “我倒要看看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嘭!” 他手中酒樽狠狠掷在地上,两旁幔帐后当即激射出无数弩箭,蜂拥而至,原来后面藏了数十名甲卫。 “亏你号称最强之将,居然也会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孟秋水右手拂袖一摆,袖中一道璀璨剑光刹然飞出,电光火石间已飞驰向右边的幔帐,在空中划出一道银河长泻般的剑光,幔帐当即自断口处滑落,露出了后面一排甲士,手中弓弩连同头颅齐刷刷的掉落,直挺挺倒地。 他本是紧贴身体的衣裳同时倏的鼓起,姬无夜眼中恍惚出现错觉,他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剑,也许空中有五十支箭矢,但也在瞬间亮起五十点寒星,寒星一现便有箭矢被击落,剑光森然。 漫天都是剑影。 “攻击那个女人!” 姬无夜脸色阴沉难看,命令道。 只是,他却见左侧的幔帐后面一道黑色身影慢慢走了出来,墨鸦,而那些甲士已没有任何回应,死的无声无息。 “墨鸦,连你也要背叛我?” 姬无命双眼一缩。 可他还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就见厅阁内孟秋水双唇一张,一道淡金色的流光倏忽已至面前,瞬息便反转而回,一切连半息都不到。 “嗬嗬……” 姬无夜双眼瞳孔开始扩散,半倒在他那张大椅上,咽喉已多了个血洞,双手紧扼着,眼神慢慢黯淡。 一起发生的极快,更是轻描淡写。 剑光一闪,牢笼便被破开。 孟秋水默然的看了看那个女人。 但见他忽然朝那姬无夜走去,提着他的尸体,走到了幔帐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就见一个活生生的姬无夜走了出来。 里面倒着一具没有面皮的尸体,墨鸦一脚踩下,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当即化作肉泥。 “你去请一下公子韩非,连同卫庄一起。” 他走到那牢笼前将焰灵姬抱了出来,放到了厅阁正上方的软榻上,这才对着墨鸦说道。 等见墨鸦消失。 “来人。”低沉暗藏暴虐的话语,简直和之前姬无夜的语气一般无二。“把这些尸体拖出去!” 韩非和卫庄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傍晚了。 嗅着未散的血腥味,韩非看着那软榻上大马金刀坐着的身影,但当他望见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后,他目光一亮,脑海中已联想到了太多。 厅阁中只剩他们五人,连同墨鸦,还有焰灵姬。 沉默了好一会。 “我该称呼你为孟兄还是大将军?”韩非目光晦涩。 “呵呵,如你所想即可。”孟秋水随意道。 卫庄冷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用这个位置,向你换一样东西!”孟秋水没有丝毫的掩饰。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孟兄请说,但有请求,韩非必当尽力而为!” “不急,我现在只要你的一个承诺,日后若是你韩国未灭,你可敢助我夺取此物?”孟秋水并未言明他要的是什么。“同样的,若你韩国未灭,我会竭尽全力,助你一统天下。” 稍稍沉吟片刻,韩非忽然长身而起,肃穆道: “好,一言未定。” 这一夜,没有人知道就在这将军府,一个非常惊人的计划诞生了。韩国大夏将倾,此时提前掌握大权无疑是重中之重。 也就在这一夜过后,血衣侯回到了血衣堡,而紫兰轩内,则是少了卫庄的身影。 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破,劫至 巍峨山峦间,群峰峭拔如渊,而在这连绵的尽头处,一座孤峰独立,相距群山足达近百丈,唯一铁索吊桥贯通这天堑绝地。 桥下,雾气飘散弥漫,宛若滔滔云海,深不见底,两侧各有巨大的士卒石雕长立,印着蝙蝠家族的军徽猎猎飞舞。 一条条暗红的铁链,自这入口,一直攀附延伸向那吊桥尽头的陡壁,而陡壁之上,竟是坐落着一座巨大而古旧沧桑的石堡,依壁而建,鬼斧神工。 冷冽呼啸的山风吹过这条天堑鸿沟,盘旋回绕,像是无数人的呜咽哭声,暗红发黑的铁链如今也在不停挣动,宛如困锁着一个看不见的可怕之物。 冷,非是来源于身体的那种冰冷,而是来自灵魂的颤栗,不寒而栗…… 枯骨照银甲,皑皑血衣堡。 这便是血衣侯常年坐镇之地。 雪衣堡。 此地险要,西高东低,只要穿过这群山沟壑,东去便是魏国境地,一马平川。而西,正是如今天下独大的秦国。 传闻中血衣侯所率的十万白甲军,骁勇善战,从无败绩,十万精兵,怕已是占了韩国兵力的七成,甚至孟秋水都觉得这已是韩国的全部。 山风鼓荡,这偌大雪衣堡如今冷清的可怕,只有孟秋水一人,不,还有一人,远处的铁索上,一道黑影像是化作了一缕黑色的风,几个起落,人已到了孟秋水的面前。 “如何了?” 孟秋水红衣白发,立在石堡前。 “都送去了!” 墨鸦点头。 “那就好,按计划行事。” 孟秋水说完,墨鸦人已似黑羽飞离向远方。 他是死劫,韩非又何尝不是死劫将至。 目光瞟了瞟远方天地尽头升起的金光,孟秋水有些出神,形势紧迫,他能做的并不多。如今卫庄比原来更早的坐上那大将军之位,虽然披的是姬无夜的皮,但至少会有些效果,然后,就是他送的那两样东西了,就看最后他们这些人,还能不能活着再见。 若想要争夺“苍龙七宿”,无疑是选择与阴阳家为敌,本来只想收拢几个手下就抽身而退的,不曾想现在却要走到这一步,与韩非他们绑在一起。 “大周共主八百年的秘密!” 孟秋水有种直觉,或许他体内的这个东西,要有所动作了。 他的目光有些晦涩,虽然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拜其所赐,但是,一想到他身体里还活着个不可知的存在,任谁也无法以平常心对待,若是善类还好说,但若是恶类,只怕辛苦一场到头为他人做了嫁衣。 “呼!” 呼出一口浊气,孟秋水双眼已现精光,他腹中提气一吸,赫见那缭绕回旋的云雾竟是齐齐涌来,气劲倒流,宛若鲸吸,薄雾浩浩荡荡,奇景乍现,像是这雪衣堡盘踞着一条苍龙,正在呼吸。 一吞一吐,竟是引得狂风凭起。 白发飞扬如魔,双手掌心气息狂涌,宛如拿捏着两轮灰日,天地之气已是不要命的被他吞吸而来,纳入体中,气海之中内力翻涌如潮起潮落,奔腾肆流。 身后两柄长剑更是几欲出鞘,铮铮不休。 云海开始荡起一层层巨大的涟漪,就好似化作一个漩涡,慢慢延伸至孟秋水。 他只要实力。 …… 不知过去多久。 跌宕云海已经平静下来,似是因为孟秋水强行突破的缘故连那雪衣堡如今都被云雾半掩半遮,不露真容。 只是,不知何时,头顶天空的天光居然黯淡了下来,却见那孤峰绝顶之上,倏忽间多了一道身影,一个全身隐于黑袍中的人,古老而神秘。 遂见他先是凝望了眼脚下云海中的石堡,宽广黑袍中,双手一探,向外一拨,那云海竟是如水般被分了开来,拨向两边,石堡顿时犹如水落石出。 “叱!” 也就在这一刻,一道可怕剑光,璀璨仿若长达十余丈,忽自下而上飞掠而至,剑气霎时横贯长空,斩向那黑袍人。 “散!” 那黑袍人口中只是不轻不重吐出一字,刚到身前的剑气居然刹然如风溃散。 “你就是东皇太一?” 云雾之后,一道身影双手拖剑而行,白发披散,眼眸如刀。不等对方回答,孟秋水嘴角一咧,青霜朝露一抖,齐齐斩出。 “阴阳之道?” 对那来势急汹的剑气视而不见,凝视着孟秋水的东皇太一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无情无欲的声音让人心底发寒。“异数,妄想扭转大势的人,永远只会成为命运洪流前的尘埃!” 剑气袭至,却像是雨落水中,溅起层层涟漪,转眼消散无形。 孟秋水正要有所动作,只见东皇太一大袖一拂,隔空一点。他双眼倏然一凝,手中朝露已翻腕一横,挡在胸前。 一刹,那长剑本是挺直的剑身,登时宛如压着什么重物朝内弯出一个弧度,压向了孟秋水的胸膛,触碰的一瞬,孟秋水人已横飞而出。 强稳身形,他凌空一翻,长剑点地,落地的顷刻。 “噔噔噔~” 是连退十七步。 止步一瞬,他双脚如踩泥沼,身后地面宛如被万钧重锤砸下,霎时布满裂纹,咔咔作响。 再看手中剑,朝露之上,一枚指印正清晰烙印其上,指纹可辩。 孟秋水喉咙一鼓,是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逆血,张开被染的鲜红的唇,掷地有声的道: “好。” 大宗师,如果说宗师是贯通天地之气,那大宗师已可以一定程度上明悟控制这股气。孟秋水没想到自己如今突破宗师居然只能堪堪接下对方一指,到底还是一方世界中惊才绝艳的人物。 长剑一横一竖,孟秋水翻转如游龙腾身而起,青芒白光流转,周遭云气已是悉数被其收拢而来,像是化作一个巨大的云龙卷,而后持剑对着东皇太一遥遥一指。 剑尖所指,云气已化成一个巨大的漏斗状,像是一枚残缺的剑尖,亦是指向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眼神无波无澜,不见他有何动作,那云雾中却骤然分出一缕,如潜龙出水,化作一条恐怖云龙,张牙舞爪,好似活物,转眼便撕碎了孟秋水所凝的招数。 只是云气散开后,东皇太一的眼神却有了片刻的变动。孟秋水居然已立在了吊桥的另一头,雪衣堡的入口处。 擦拭着嘴角的血液,孟秋水面无表情。 周遭的山峰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无数身影,密密麻麻,如蚁群一般。 “放!” 他张口轻吐,其声鼓荡山林。 只见那一座座山峦上,赫然升起一片黑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近乎笼罩了整个雪衣堡的天空。 临近看去那哪是什么黑云,而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如飞蝗过境,抛射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逃命 “放!” “放!” “放!” …… 一声声高喊从一座座山峰上响起。 天边箭矢如乌云飘过,一拨刚落,又是一拨,交替抛射,眨眼的功夫,雪衣堡已钉满了箭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孟秋水翻身上马,望了眼那个在箭雨中穿行的身影,勒缰已朝山下骑去,他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能以弓箭射死对方,不然这大宗师可就太不值钱了,更何况还只是普通的箭矢弓弩。 果然,几乎就在前后脚的功夫,东皇太一已紧随而来,可等他望到山下情景,人却是止步在了山脚。 那竟是无数白甲军,粗略一看怕不下六万人。 “放箭!” 听着隆隆擂鼓,甲士闻得军令,两翼散开,当即又是弓弦拉动之声,其内更是安置弩车,弩箭小臂粗细,一箭已是抵的过先天全力一击。 双方相隔不过六十余丈,就见东皇太一从一开始还拂袖拨挡,到最后索性再无任何动作,那无数箭雨刚至身前便被一股如渊似海的可怕气机绞碎,残骸散落一地。 见到这一幕,军阵之中本是按剑坐于马背的孟秋水双眼似睁似阖,沉声道:“取弓来!” 探手一抓,一名甲士已是递过一张铁胎弓,弓身青黑,竖起近乎能递其肩,孟秋水左手一握,右手抽箭而出,三支青铜箭已被其搭在弓弦之上,随着一声咯吱刺耳的开弓声,孟秋水本是半眯的双眼赫然一睁,精光大涨间。 “嘣!” 三支铁箭刹然跳脱而出,只一瞬,便已化作三道青光飞出,却见那铁箭脱离弓弦的一刻,竟是分飞散开,在空中划出三道古怪弧线,轨迹不同,落点却是一样。 就见,第一箭在东皇太一身前一尺处寸寸碎裂,第二箭再进数寸炸开,而第三箭,东皇太一才终于注意到这三箭的不同。 这三箭看似有分先后,中间却是可忽略不计,几乎同时落在一点。 “嗤!” 铁箭一纵而过,比之前两箭的碎开不同,居然是化作漫天铁屑。 而东皇太一的身上,那黑袍肩头处已多了道一指长的破口。 见到自己三箭只是将对方衣物弄破,孟秋水表情不变,平淡道: “列阵!” “冲锋!” “咚咚咚!” 擂鼓再起。 白甲军中,弓弩手纷纷如潮水分开,自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了后面的重骑,无论人或是马皆披铁甲,数有八千,闻令排开,长矛一横,已纵马冲出,大地隆隆震动,久经战阵的煞气当即散开,尘土飞扬。 许是因孟秋水那一箭而动了怒。 “吟!” 这战场上,就听一声古怪鸣叫兀的出现,东皇太一眼中竟然像是燃起金色火苗,一抹金黄的火光下,他的周身忽出现一只金色三足神鸟,背后更是显现出惊人异象,如一轮大日横空,神鸟双翼扇动便是簇簇火苗,灼浪滚滚。 “吟!” 又是一声尖锐吟叫,神鸟展翅顿时滔天之火,一时间居然盖过了天光,俯冲朝孟秋水而来,周遭一切,所过之处,俱为灰烬。 看着这已是脱离了凡俗的可怕手段,孟秋水青霜持剑在手,内力一涌,一股滔天寒气已自他和青霜中弥散而出,他单手一摁马背,人已腾空而起,长剑青芒流转,飞袭直刺神鸟,似以身化剑。 二者电光火石间已于空中相遇。 这一接触孟秋水才发现,这竟然是至阳之气,剑芒吞吐如蛇,寒与热的交锋,阴与阳的争斗。 而东皇太一,八千重骑,亦是难以抵挡他的脚步,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是人仰马翻,誓要斩杀孟秋水。 身上血衣已在交锋中被焚烧出许多焦痕,折返而回的孟秋水本来正要再下军令,可蓦然,他眼中神色一凝,就见另一边的矮峰上,站着个女人,长裙曳地,双目遮纱。 竟然还有一人,阴阳家右护法,月神。 没有丝毫犹豫,当断则断。 “聚!” 传令兵再敲擂鼓,六万白甲军当即收拢而回,连同剩下的重骑。 “散!” 不过一两个呼吸的功夫。 只见那六万大军忽然分散数十上百股,朝四面八方冲去,尘土飞扬。 而孟秋水,已混迹其中,消失不见。 …… 清晨,朝露凝结。 乍见弥漫晨雾中,一道身影自天空飘落,一身弓弩手的打扮,满身泥渍散着难闻的异味,狼狈不堪,落地瞬间,地面当场便被踏出一个大坑,双脚是血肉模糊,依稀可见有的地方已露白森森的骨茬。 仿佛不曾感觉到那钻心的痛楚,身影落地一瞬,便已大步朝远处飞纵狂奔而去,如猿猴纵跃,一步踏出足足在六七丈开外,一个呼吸起落,人已窜出去多远,眨眼没入山林,不见踪迹。 也就在一前一后,山林中再冲出一人,一个女人,立于树梢上,披头散发,凤眸含煞,狠狠地瞧着前者消失的方向。 要不是先前她路过一泥潭心生感应,差点就被藏匿在里面的孟秋水剁了脑袋,可饶是如此也仍然被打散了头发,吃了暗亏,浅蓝的衣襟领口上,一个鲜明非常的手印正落在上面,印在胸口。 哪怕她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激恼她,也仍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绪,呼吸起伏不稳,杀意暗涌。 好狠辣的手段,好狠的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根本没想过一个人居然能藏在那肮脏的臭气熏天的淤泥里,一藏便是一两个时辰,就为了等她经过。 这短短一天一夜,此人各般逃命手段层出不穷,甚至不惜涂满野兽的粪便来掩盖气味,各种暗杀,藏匿的手段更是闻所未闻。 要不是她凭借着自己特殊的武功,恐怕说不定还真的跟丢了。 此人应对的方法更是老辣非常,哪怕生死临头,对方也不愿过渡催使内力,往往一切都控制在恰当好处。 而这样做的目的无不是在说那人想杀她。 “中了我龙游之气居然还有余力!” 可马上她是气的娇躯一颤。 就听林中深处,一道沙哑声音传出。 “臭娘们,怎么?这么快就没力气了?” “找死!”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远遁汪洋 苍劲老树上,哪怕如今已至深秋,树冠仍是亭亭如盖,色呈翠绿。 而树冠上还凝立着一道身影,浅蓝广袖长裙轻摆,宛如花状,这是个女人,还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紫发垂腰,发饰眼纱早已不知掉到何处,一张俏脸冷的都快将空气凝固了。 她正仔细的看着树下,草叶之上,几个相隔甚远的脚印一直延伸至远处,暗红发黑的血还没有完全凝固。 除此之外,还有几具野兽的尸体,四散在各处,血肉模糊,那是几只野猪,猪鬃黝黑发亮,好似钢针直挺。 这两日来的不断追杀,接二连三吃亏的她,已是开始适应孟秋水的手段,藏匿与袭杀。 冰冷目光直直看着那头最大的野猪,身形虽大,但它的肚子却有些与体型不符,更大,大如磨盘,鼓胀如球,倒在血泊中,半露着一个巨大切口,像是往里填充了什么。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月神素手一拂,一道可怕气机势如雷霆轰然落下。 “噗!” 一声闷响,就见那野猪的肚子当即漏气似的瘪了下来,无数血水自内流出,外表看似没有变化,内里却早已便作肉糜。尽管她对这种污秽之物有些厌恶,但只要能杀了那个三番两次戏耍她的人,反倒没了那股抵触。 只是谁曾想那只野猪瘪下去的肚子里,忽然弥散出一股色彩斑斓的毒烟。 广袖一摆,不食人间烟火气的阴阳术信手拈来,毒烟当即如清风化去,只以为是那人垂死挣扎的她飘然而下,可倏然,她就发觉树下一股森冷杀意是凭空陡起。 乍见两道寒光竟是自另一只野猪腹中飞驰而上,瞅准了还在空中的她,带着血雨,一青一白如急电流光,一者自脖颈斜斩而下,从腰腹斩出,一者是拦腰横斩,无论那一剑,都是必杀之招。 原来孟秋水竟是将一头野猪内脏掏空塞给了另一只,自己窝在其中。 出手迅疾如电。 “轰!” 眼看杀招就要临身,孟秋水却觉周遭空气猝然一沉,沉凝如沼,出手的速度为之一缓,而眼前的月神已回身瞧来,身形却在后撤。 她双目深邃冰冷,手中阴阳咒印已起,浩瀚气息虽比不得东皇太一那般博大,但比孟秋水却强了许多,竟然是快到大宗师了。 四目相对,孟秋水眼中忽开始变得有些空洞茫然,但马上,口角猩红流下,他已回过神来,鼓喉一吐,一道血箭直朝月神门面打去,苍白的脸色上,一双眼眸冷如冰魄。 两人一追一逃,以他们的速度和脚力,只怕这两日下来少说也有千里之遥,这女人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嗖。” 背后树梢,忽听一道急促声响,那是一条待机许久的青蛇。孟秋水瞅准时间双剑一横,飞旋如影,直直近身贴去。 却见月神一双玉手作势下压,孟秋水双剑只在他身前半尺便像是刺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连青蛇也被迫开,窜向一旁。 赫然是护身罡气。 不惊,不惧,双足对撞交错,身在空中的孟秋水手中长剑已随身形绞动而起,剑气绞起的劲风宛如一条毒龙。 “呲!” 激起的声响令人气血不稳。 僵持不过三息,二人竟是各自倒退分开,俨然有几分旗鼓相当的意思。 一击未能建功,借着余力,孟秋水头也不回的反手斩出一剑,收回青蛇是抽身远遁。 刚刚击溃剑气的月神,身形还未稳住,便听到了一句让她心神不稳的话。 “啧啧,腿可真是白的能掐出水来,如此紧追不放,莫不是想要自荐枕席?” 高高在上的她,何曾遇到过这般下作的手段,听过这等污言秽语,而且还是三番两次戏耍于她的孟秋水,俏脸一变,这次是连冷意都没了,只有难以遏止的杀意。 紫发飘动如蛇,广袖中十指紧攥,周遭树叶簌簌飘落浮起,化作一股洪流,朝孟秋水离去的方向冲去,所过之处如洪流肆虐,尽为疮痍。 只是,那个有心激怒她的人,早已没了影子。 …… 孟秋水所选之地,乃是一直东去,因为他不知道东皇太一有没有赶来,唯有那个月神以某种古怪的手段追着他。 如今他早已是穿过了魏国,楚国,再往东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这才是他真正的打算,孟秋水不信他遁入汪洋中这女人还能追上他。哪怕对方还不是大宗师,但也不是初入宗师,重伤未愈的他能比拟的。 “差的,还是实力!” 正心中想着,背后已能感觉到一股杀意冲来,飞速贴近。 不用想,那个女人又追来了,而且一身气机鼓荡可怕,简直像是入了魔怔,双眼死死的只盯着孟秋水一人。 一咬牙,残存内力再无保留,孟秋水身形瞬间如凌空虚渡般,挪移向远处,快到了极致,体内内力像是汹涌澎湃的洪水,激荡撕扯着他的经脉,血管更是根根鼓起。 只持续了不到半盏茶,孟秋水便已七窍溢血,体内新伤旧伤开始爆发,浑身赤红如火。 奈何身后那女人依旧不依不饶,紧追不舍,身形一跃竟是幻化成一只三足神鸟,展翅飞来。 二人这一追一赶又是耗费了些许时间。 两人前前后后足足辗转了两千多里,终是到了海边。 只是孟秋水的情况有些不妙,几近力竭,惨烈非常。 但他身后紧追的月神如今气息也是不稳,为了杀死孟秋水她竟是不惜连番施展秘法,消耗甚大,如今只怕也快到极限了。 海风夹杂着浓烈的腥味,孟秋水看了看自己已成褴褛的外袍,伸手扯下,牢牢将两柄剑绑在身后。 袒露的上身早已是血迹斑斑,连那白发都被血痂一缕缕粘连在了一起。 背后月神也已落下,冷冷看着他。 二人不过初见,而这第一次相见便是生死厮杀,甚至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 孟秋水回望过去,试炼中,他是第一次被逼的这么惨,逼到了真正的绝境,但这绝不是最后一次。 哪怕浑身浴血,他的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一汪清泉,无悲无喜,只是静静看着这个追杀了他两千多里地的女人。 身后,便是汪洋绝壁,只要后退半步,便可一跃入海,但可能会死,也可能绝境逢生,海浪之声澎湃生响,轰隆不绝。 如同意识到了孟秋水的打算,像是连最后九死一生的机会都不想给他,月神身形一晃,已是横扑而来。 而孟秋水,纵身一跃,身形便消失在了陡壁边缘。 猝然。 惊变突起,月神刚至孟秋水之前所站之地,一道身影竟是折返而回,从悬崖下朝气息放松的月神迎去。 除了孟秋水又能是谁。 一心想要杀死他的月神如何能想到这最后关头,孟秋水居然还会反身攻来。 这次,却不是剑。 爪影横空,近乎野蛮的方式孟秋水一头撞向有些措手不及的月神。 分筋错骨,拿捏脉门。 两人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姿势,是狠狠撞在一起,准确的说是抱在一起。 月神惊怒异常,连带着体内内力都是为之一滞,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的人已是扑了上来,张口就朝她脖颈咬来。 一刹。 她气息一沉,罡气再起。 耳边只听“哇”的一声,一股温热已喷到了她肩头。 那人竟然还不松手,死死的咬着她的颈肩,张口吞咽着血液。 “滚开!” 不知是羞是怒,月神也有些手足无措,双手受制,可感受着体内气血的极速消失,一股阴柔浑厚之气赫然自她体内冲出。 这一次,孟秋水是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跌落向海中。 只剩月神起身,雪白颈肩上一个咬痕正不停往外溢着血,她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脚下的悬崖,滔滔海水。 …… 韩国,韩非,卫庄,紫女,连同焰灵姬等人,默然的看着墨鸦带来的东西。 那是两张精致的人皮面具,一张是他的,一张是白亦非的,还有一个精致的瓷瓶,其内所放之物乃是天泽所种蛊毒的蛊母。 韩非神色微黯。 “他可有话带给我?” 墨鸦神色有些复杂,道: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第一百八十章 异域国度 风,冷冽如刀。 瞑云低垂,远远望去,恰似海天相连,皆似泼墨。 话说在那风涛险恶的怒海之中,急浪拍打间但见那风浪“唰”的突兀分开,分向两旁,令人措手不及。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幽暗海水中竟好似有一双眸子亮起,继而一晃而过,让人骇然。 这海底莫不是有人? 又一个浪头打下,依旧是先前奇景,这一次看的更加分明,不光是风浪,还有海面,无声无息,齐刷刷的已被一分为二,划了开来,尽管它们合拢的很快。而那双目光也更亮,更近了,就好像海底一个人正慢慢往上走着。 “轰隆!” 一声惊雷,直到七八个浪头过去,一双平淡的眸子已是自海水中出现,这一次,风浪海面是直直分开十数丈,排向两旁,持续了差不多两息才缓缓合住。 而那分开的切口中,一道身影已走了出来,赤裸的上身,背负的双剑,披散的白发,满身的新旧伤疤,有的已结血痂,有的还没愈合。 不想这风浪中竟果真走出来了个人,一个青年,白发披散,被一根灰布带束随意束在背后。 他拖着疲乏的身子,一步步爬到了面前凸起的礁石上,汪洋中,这里就像是一座孤岛,他半倚一平缓处,安静的调息运气,恢复着体力。 臂弯处绕着的青蛇昂起了蛇头,环上了他的肩膀,“嘶嘶”吐着信子。 一人一蛇,却是在这风涛之中依偎一起。 可就在他爬上这里没多久,许是身上伤口溢出的血腥味,海面上忽然惊现一竖起的背鳍,好似一柄划破海面的钢刀,带着来自这片海洋的杀意,遥遥游来。 鲛鱼。 青年动也不动,像很是疲累,他半仰着身子,连看都没看一眼,只顾望着头顶将暗未暗的天空,感受着冷风的吹拂,嘴里轻声道: “杀了它!” 肩头青蛇“嗖”的便化作一道青影飞出,拖着一抹晦暗金光,“噗”的没入海中,不到两个呼吸,便贴着海面游了回来。 就见海水中,不多时便浮现出一片血红,转眼随着风浪散向四方。 好一会,嗅着海风,抿了抿发干的唇,青年这才直起身子,他双手连连隔空击向幽暗海面,水花霎时四溅。但见那水中下一刻赫然跃出一条巨大游鱼来,挣扎扭动,可刚到空中,便被一股吸力扯了过去,落入青年手中。 却说青年手指仿佛带着看不见的可怕锋芒,就见指尖绕着鱼身轻轻一划,那鱼便已延背脊一分为二,内脏自行脱落,露出了白花花的鱼肉。 一半放在了青蛇面前,另一半已在他埋头啃食中入了腹。 大海茫茫,他已是完全失了方向,谁曾想一入海中便被一股暗流吸入,如今不知道被卷到了哪里,甚至孟秋水连日子都忘了。 遇到孤岛他便暂停歇息,而多数时间更是在赶路,依靠着天上的星辰分辨方向,闲时便与鲛鲸搏杀,以海水之重熬练身躯体魄,稳固着自己的境界,还有体内的伤势。 可是, 孤独。 即便孟秋水自幼离群索居多年,也仍是受不了这般孤独,孤独的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个人。也许是十天,二十天,还是三十天,他已经没看见过人了,准确的说是活人。 但幸好,还有一条小青蛇,还有两柄剑。 望着几乎快要压下来的暝云,孟秋水抱着怀里的剑慢慢合上了眼睛,在这里,没有勾心斗角,不需要提防什么,这便是唯一的好处。 夜晚,暴风雨。 雷蛇咆哮,闪电轰隆。 怒海之上狂涛急旋,波澜迭起,天地好似倒悬,苍茫一片,难以明辨方向,这是来自这片汪洋的杀机。 风雨中不知何时传来了阵阵疯癫的狂笑,宛如与那风雨融为一体,连雷电之声像是都盖过了,肆意桀骜。 “你们都不容我!” 雨水飘落的地方,开始泛起无数血水,一条条鱼尸浮起,却引来了更多鲛鱼,相互撕咬,应和着那疯魔般的笑声,雷光短暂的照耀下,海面已是鲜红一片。 “哈哈……哈哈……” 他吞吸着所有的血气,红眸如血,身影穿梭在血浪中,风雨不能近其身,长剑未曾出鞘,可那人却已像是化作了剑,一举一动皆是剑气,一呼一吸,皆是剑气。 黑夜过去,白昼来临。 每每望着海边东升的旭日,他总是会散去癫狂陷入极致的安静,怔怔的好似入了神一般望着那天地间最耀眼夺目的光,剑光,斩向天地四极的金色剑光,凝立在金色的汪洋上,久久不语。 他又恢复了那种安静沉稳的性子。 风暴过后,他找到了一叶浮木,终于不再是那种漂泊无依的日子,可以乘浪而行。 又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十天,也许是一个月,久到孟秋水已不去辨别方向,而是随风随风飘摇,饿了便吃海中的鱼,渴了就凝气成冰,化水来饮,闲时搏杀鲛鲸,抱石沉海百多丈。 如此光景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 就在他自己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的时候,远方的天边忽然出现了一条黑线。 这使得孟秋水先是一怔继而已如离弦之箭冲去,那居然是陆地,远处更是传来了一声声奇妙恢宏的声音。 他听的不甚清楚,直到临近的时候,他才终于听到。 “咚~” 那是一声很奇特的声音,就那样兀的落到了他的耳边,很普通,但却让他的双眼渐渐恢复了光泽,亮起神华,那是钟声,恢宏的钟声。 定眼看去,原来他竟是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一个异域国度。 而他的身体更是猛然一震,是如遭雷殛。 只因眼前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上刻着无数雕像,那竟是一尊尊渡满金漆的佛像。而在那街道两旁,则是有着无数黑色肌肤的普通人还有僧侣,苦行僧,一步一叩,虔诚跪伏。 “悉达多?” “佛陀?” 听着远处城中传来的诸多杂音,孟秋水眼中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无视着周围对他齐齐高呼叩拜的身影,就听他嘴里喃喃道: “释迦摩尼。”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负道而行 “咚~” 耳边钟声接连起伏。 到处都是参拜朝圣的声音,千万道汇聚如一,虔诚之音只如浊世清浪,洗涤着心头的杂念,连孟秋水目睹这一幕潜意识里都想要跪伏下去,被这股可怕的信念感染。 放眼望去,尽是信徒,在这佛教如日中天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秋水居然发觉自己的剑意在这里,竟然被一股无形神秘的力量压制着,只余十之七八,这股力量浩瀚而博大,让人敬畏。 而他现在的模样,虽然比不过那些饱经风霜的苦行者,但已是相差不远,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勉强遮身,除此之外,也就只剩那两柄剑了。 袒露的上身赤裸的双脚,无不是布满了狰狞的伤痕,一头白发就像是干草一样,黯淡无光。 身旁瞧见他是如何自海上踏浪而来的人们,无一不是跪伏在他的身旁,手中以陶碗呈着色泽浑浊的米粥,也不知熬煮的是何物,高高拖举着,嘴里语气激动的说着古怪的强调,低垂着头颅。 见孟秋水毫无动作,有人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眼中满是希冀,这其中有女子,有孩童,也有男子,更有老人。 “一直深憾未能与孔孟同生于一世,想不到,居然无意中行到这里,莫非这一切冥冥中皆有定数?” 如今的孟秋水已非往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他曾在荀子那里得见过有关孔孟的零星记载,这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句“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常人眼中这只是一句简单话,可在孟秋水眼里,这阐述的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 与道家的“上善若水”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这两位没有修为,孟秋水绝对是不会信的。甚至他心中已是猜测,也许这两位,恐都是“天人”境的可怕高手,领悟了何为道行,真正的此世极巅。 而这里,有另一尊大彻大悟的“觉者”。 “佛陀。” 尽管孟秋水杀人无算,但对这几个人,他还是有些敬畏,他敬的不是对方的修为有多高深,而是对那颗求道之心的敬畏,不论是为己,还是为人,大道独行,仅这份大智慧,大毅力,大勇气,便值得他心存敬畏。 接过陶碗,看了眼里面浑浊不堪的米粥,孟秋水张嘴浅尝了一口。 涩而无味。 孟秋水却是有些明了,原来,今天是“腊八节”,传说中佛陀修道的日子,怪不得这么多信徒。 见到他喝了自己的粥,那个孩子满目欣喜,而后伏下身子虔诚无比的捧着孟秋水的双脚,以额触背,口中不知说着什么。 路上,有无数人给那些前去朝圣的僧人施舍米粥。 感受着那股浩瀚博大的气息,他瞧了瞧周围所有人,又望着身前小孩扬起的稚脸,一刹那,福至心灵。 “六年苦行才生的顿悟之心啊!”目光闪过一丝恍惚,继而微眯,孟秋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紧了紧背后的剑,又恢复到了往日那般平淡,低语道:“世事无常,今日孟某既然来此,若不去看看你的路,岂不遗憾。” 步履轻缓踏出,人已是慢慢融入到了众多朝圣的人群中。 只是与众多佛徒不同,他并未一步一叩,而是走一步,停一步,丹田气海内,那惊天内力竟然随着每步落下逐渐消失。 天地开始变的寒冷,地面石子尖锐如刀,刺的人脚底生疼,而他背后背着的剑,如今居然慢慢变得沉重,长久以来的疲累也如潮水般涌来。 他已不是宗师境的强者。 这一次,他听到的不光是虔诚叩拜之音,还有祈求解脱之语。 他走在众人之间,同一条路,却像是处于两个世界。而他走这条路,非是想要成佛,只是想看看当年佛陀所看到的风景,至于叩拜,这天下,又有谁能受他一叩,莫说孔孟复生,佛陀在世,就算是天地也不能。 饥饿,困乏,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化作了他前行的敌人,这是看不见的对手,来源于他自己。 他的步伐从开始的稳健,到最后变得缓慢,艰难,没有了内力的他,只能凭借着意志一步步走着,双脚破了又好,好了又破,开始结满厚厚的老茧。 背后的剑,愈发的沉重,像是有百斤,千斤,但他从未想过解下,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道,负道而行,他想要到那佛陀悟道之地看看,看看他的道,也让他看看自己的道。 他开始以一种不一样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一路行来,有人为他送上水果,但也遇到过很多阻拦他的人,还有一些来自于佛徒的恶意,只是,皆在他那双沉默却又无波的双眼下退去。 生老病死之厄,无论走到哪里,皆不可避免,世人不能例外,哪怕是孟秋水也无法例外。 一路上,战祸,杀戮,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倒下,也有人加入其中,种种都被他目睹在眼中,与中原的七国割据相似,这里,也是征伐不断。 他也见到过许多高手,而这其中最恐怖的,是一被唤作上师的人,身形干瘦如猴,形如枯木,可却力大无穷,能掷象十数丈开外,仅凭单手之力便能降服狮虎,可怕异常。 有人曾言这是神猴哈奴曼的转世之身。 转世,轮回。 曾经孟秋水绝不相信世上有这般存在,但这一次,他却心生动摇。道修无为,佛修寂灭,也许,有的东西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或许,在这里他会遇到更为可怕的对手。 他开始明悟,懂得了梵文。 他的皮肤也慢慢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被尘土沧桑所掩,干枯如柴,头发渐渐失去光泽,面容也越来越枯槁,嘴唇满是干裂的口子,脚上满是厚厚的老茧,衣衫破烂勉强裹身,曾经纤尘不染的身体如今也满是泥垢。 就连他背后视若生命的剑,如今也落满尘埃,掩去了锋芒,变得普通。 没了内力,每当气血之火燃起,他只能借助青霜来抵挡,夜里,躲在幽静的角落,一声声癫狂,似哭似笑的哀嚎回荡着。 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的心魄灵魂愈发纯粹,精,气,神,三者他已明其二,而这最后一种,他已开始慢慢懂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敌惊现 迦毗罗卫城,妙德城。 这里是佛陀出生之地,亦是周遭无尽佛国教徒心中的圣城,只可惜,如今已在战火中化作残垣断壁,可饶是如此,每天仍会有无数虔诚的朝圣者从天南地北而来,不远千里,越崇山峻岭,趟急流险地,苦行而来,以视尊崇。 这里曾是佛教的中心,佛塔、寺庙林立。 话说在那众多朝圣者中,在所有跪伏叩拜的身影中,一人始终安静立着,那是一个面容枯槁如柴的人,衣衫褴褛,背后用破布裹着一长条物件,落满尘埃,唯一有点色彩的,便是他肩头盘着的青色小蛇,如今竟是有大半化作金鳞。 澈净如一泓泉水的眼睛此时正平静的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方水池,池水明澈如镜,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点点金光,旁边还长着一棵娑罗双树,挺拔的树干巍巍耸立,繁茂的树冠,四季不衰。 而孟秋水看的,乃是那池水中的一朵莲华,红白相间,煞是好看,只观一眼,便让人不禁联想起这天地间最为纯净之物,摇曳之下,竟是若有若无生出浅淡佛光,花开不败。 这便是佛陀降世后洗身的圣池,有人说佛陀会自其中涅槃而回。 确实有古怪,寻常人听之不见,可魂魄精神愈发纯净凝练的孟秋水却能闻得那花中竟隐隐有声音传出,初闻时其声仿若近在耳边,可下一刻却又远在天边,飘忽无定,模糊不清,任凭他如何努力,都听不清楚。 这多半是佛陀的道,至少是一部分。 孟秋水在此凝立了七日七夜,耗尽心力也只能隐隐得闻四字,那似乎是——“唯吾独尊”。 最后引得一位须发洁白的老僧出现才不得不离开,他现在并不想起争端,破坏了这得来不易的心境,他已经很久没拔剑了。 与所有佛徒不同,身为异类的他终于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一路上,人们视与他同行为耻,连施舍之人也厌弃他,他开始真的一人求道,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然而,孟秋水始终只是沉默以对,同道殊途,他求的本就不是佛陀的道,被视为异类自属正常。 我自求我道,大道独行。 各处圣地都有过他的影子,他曾途经一处幽谷,感受到其中盘踞着一庞然大物,气息惊人的恐怖,据行至此处的佛徒说,当年佛陀在此停留之际,有一妖龙为其遮雨,流传甚广。 确实恐怖,孟秋水只是得见只鳞片爪便已大的可怕,说是妖龙,其实也不过是条巨蟒,只是如今似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竟是有了一份灵智,能吞吐天地之气,懂得了修行,只怕真的要化龙了。 而他的变化也越来越大,体内至尽至绝的剑意,如今,竟是有了几分死绝逢生的变化,枯槁肉身,居然亦是有枯木逢春之相。 宛如风雨终末之际,那即将升起的太阳,只等大日横空。 所经之地,有的佛徒居然倒头参拜于他,哭求解脱之法,有人说,他快要成佛了。 只是,孟秋水却熟视无睹。 解脱,世人谁不想解脱,可是连他都有些茫然,而这些只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人,他实在无能为力。 他的身后,开始有了追随者。 身子变的佝偻,面容变的苍老,背上的剑压弯了腰,有人想要帮他解下,但,负道之行,岂能假借他人之手。 他的事迹渐渐被人们熟知,然而,这些都没有换来他面容一丝的变化,他愈发平静了。 六年,餐风饮露足足六年,曾经双十的面貌,如今已如花甲老人。佛陀用了六年,他也用了六年,看遍了这片土地上的灾厄,疾病,困苦,罪恶,良善,只是,他看到的,都是佛陀的道,而现在,他要让佛陀看看自己的道。 菩提伽耶,佛陀顿悟的地方。 唯有到了这里,孟秋水的双眼才有了一丝波动,他早已忘了时间,忘了目的。 那里,已有很多佛徒等着他,匍匐在地,人满为患,无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还是乞丐,都守在那里。 尽头,是一株树,毕钵罗树,这便是菩提树。他们在等候孟秋水坐到树下,如佛陀当年那般,得悟正觉,大彻大悟。 孟秋水坐下了,只是与佛陀不同的,他是面朝菩提树,静静地看着那苍劲树皮如片片龙鳞裂起的树干。 树干上,隐约可见一个轮廓,那是一个人的背影,就好像刻印在了上面。 传说,这是佛陀的背影。 此时此刻,孟秋水就仿佛是和那曾经盘坐的佛陀相对而视,隔世而坐,他能感受得到,这其中亦是藏着一份不可言的道,如那莲华。 他平静坐着,许久,才沉声道: “还请赐教!” 语毕,惊变突起,就见那几处轮廓忽然绽出佛光,相融连贯之下竟然真的形成一道金色的身影,化作一个轮廓,佛光普照。 “佛陀~” 见到此幕,无数人立时激动拜倒,口中大呼,有的更是喜极而泣。 乍见那佛光出现的一瞬,忽飞速收敛,凝为一线射向远方天际,孟秋水深深的看了眼,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竟是缓缓合上了眼,盘坐在树下。 只是,昔年佛陀顿悟之际曾有波旬阻道,而如今,孟秋水也遇到了他的阻道者。 …… 这一日,有人得见一处幽谷中,倏然探出一颗巨大头颅,张望向那金光的源头,紫金斑斓,头生独角,吐息间,方圆周遭毒瘴满布,尽化绝地。而后盘山长嘶,行如腾飞,消失在崇山峻岭间,所去方向,直指孟秋水。 亦有人得见有圣者自雪山上履足尘世,朝菩提伽耶而去。 蓝毗尼,佛陀降生之地洗身的池中,那朵四季不枯的莲华如今竟是传出浩大佛音,一刹,整个蓝毗尼竟是地涌莲华,有须发洁白的老僧双手合十远去。 末罗国,拘尸那伽城。 这里,是当年释迦摩尼行大般涅槃之地。 却见那双沙罗树林中,小道间,一个不起眼的扫地老僧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没去看头顶那条划破天空以佛光凝成的金线,而是回首望向身后释迦摩尼的卧佛像。 浑浊的双眼很专注,凝神望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底竟是涌过一抹血水般的鲜红。 只等老僧转回头又开始扫地的时候,身后卧佛竟然“咔咔”生出许多裂纹,而缝隙中,匪夷所思的流淌出了鲜红的血水,粘稠无比,滴答落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僧者入梦来 “求圣者传解脱之道!” “救救我们吧~” “圣者!” …… 菩提伽耶内,孟秋水盘于树下,耳边周遭尽是苦求之声,哭声,哀求之声,汇聚如流,如山崩,如海裂,让他难以入定。 “轰~” 一声晴空霹雳,天空不知何时掩去了天光,乌云汇聚,电闪雷鸣,像是连老天也要阻他,轰隆刺耳,胆气弱者更是跌坐在地。 连孟秋水都下意识蹙起眉头。 “天地有剑气,肉身为剑,御气而行,剑破万法……” 他只是低声念着关七传给他的练气之法,心神凝一,身如磐石,一遍又一遍,重复不停,想要压下那些声音。 十遍,百遍…… 陡然,耳边一声怒喝炸起。 “孟秋水,适你这般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人,岂配得悟!” 他闻声只觉这声音似曾相识,睁眼去看,这一睁,眼前天地竟已扭转,面目全非,定睛看去,自己竟是坐于一尸山骨海中,枯骨沉浮,尸山淌血。 而那说话的,却是一浑身染血,胸前插剑的男人,面目狰狞,披头散发,如今正从那尸山中挣扎爬出,想要朝他爬来,好似厉鬼。 孟秋水目光闪过一丝晃动,只因这人他认识。 “呵呵,你已经忘了我吗?逼死我父,杀我挚爱,毁我神剑山庄,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怨毒的目光,阴冷的话语,那人手脚并用,想要从尸山下爬上来。 孟秋水凝神这那张惨白染血的脸,目光微垂,沉默了会才轻声道:“我没忘,谢晓峰!” 他下意识伸手去拔剑,却发觉自己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连体内内力都古怪消失一空。 “我呢?孟秋水,为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我?”骨海中,一道曼妙身影爬出,青丝染血,双目通红,雪颈上,一个窟窿正湍湍冒血,触目惊心,啜泣着朝他走来。 孟秋水望着她,澈净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你是上官小仙!” “啧啧,你也会有今天啊,瞧瞧,你杀的人可比我们要多的多,可为什么你能活着,我们却都得死?为什么不放我,更不放过她?” 又是一道身影,怪笑连连,可到最后一句,已化成了咆哮嘶吼。 尸山中又有两道身影从中挣扎了出来,一男一女,两人胸前一片殷红,血水像怎么流也流不尽,暗红如墨,每次张口,他嘴里总会吐出粘稠血水。 “咯咯,你还说你向往光明,看看你这满是罪孽,盛满杀念的心,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女子。 二人像是长在了一起,扭曲着,朝孟秋水伸着手。 “安世耿,姬瑶花。” 原来这些,都是孟秋水所杀之人。 “你不是说教我武功吗?为什么你没救我?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死……我真的好疼啊……”一个少年哭诉哀嚎着,声音凄厉尖锐,刺人耳膜。 那个被贼寇钉死在树上的少年。 “杀,杀了我,做鬼我照样还要找你报仇!” 这是荆无命。 “哈哈,朱雀,你看到了吗?你的报应来了,我的下场,也是你的。” 那是贾精忠。 “我杀人是杀,你杀人难道就不是杀?你和我有区别吗?这样公平吗?凭什么死的是我们?”公孙大娘一张铁青惨白的脸满是血污,恶毒的看着他,令人不寒而栗。“你这个伪善者,只会用那可笑的借口掩饰你所犯的罪孽,你应该下来陪我们。” “你为什么杀我?” “饶命啊!” “求你放过我~” “你一定不得好死!” “……生生世世缠着你。” …… 尸山骨海像是活了,无数只手挣扎着,全都朝孟秋水抓去,像是要将他拽入尸山之下,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惨叫已如洪流,令孟秋水仿若身在炼狱,每一个声音都是那么的清晰,只是,这些也只能令他眼中多出一丝可惜,怜悯,还有沉默。 “师傅~” 然而这所有声音中的一个,却令孟秋水的身体不可察的一颤。 那也是个一头白发的青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可他的胸膛却血肉模糊。 “师傅,我好痛啊~你为什么没来救我?” 抿了抿唇,孟秋水目光闪烁。 “你也来了。” 那是公子羽。 孟秋水居然都记得,记得这些死在他手里或是间接因他而死的人,又或许,他本就记得,从未忘记过,只是一直藏在心里。 望着那一具具活过来的尸体,他默然着,嘴唇轻启,张了几张,最后目光闪动缓缓吐出了两字。 “抱歉!” 一瞬。 “你既然承认你错了,便该下来陪我们。” “来啊!” …… 一声声的凄厉嚎叫,如潮水般朝他涌来,连带着那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像是一只只饿疯了的狼群,扑倒在他的身上,撕扯着他的血肉。 谢晓峰那张脸已近在眼前,怨毒无比。“没了剑,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可怜虫!” 四目相对,孟秋水忽然笑了,浅笑柔和,安然自若,他轻声道: “我是有错。” 一语落下,尸山已将他淹没,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肉身被撕咬的痛楚,血肉横飞,麻木。 可没过多久,一道声音再起,清冷平淡,可却前所未有的郑重,掷地有声。 “但我,无悔!” 霎时,那尸山下竟绽出千万道可怕剑气,如阳光普照,一时间,尸山血海已如那昼夜交替之际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被驱散的干干净净,似春雪消融,灼烧的片灰不存。 孟秋水浑身剑气流淌,极尽锋芒,宛如一柄无双剑器,他双目剑光吞吐,其声铿锵如剑吟,道:“即便我手中已无剑,哪怕我已失去了剑,但,只要心有棱角,我自己,便是一柄锋芒璀璨之剑,无论前方是友是敌,凡阻路者,只有败亡之局。” “你说对吗?” 他眼前哪还有什么尸山血海,身上的痛楚与伤势更像是从未出现过。 而在他对面,却见有一枯瘦老僧正垂目静立,听到孟秋水开口,那人缓缓抬头,只见双目一片血红,老僧左手作拈花印,右手提一柄滴血长刀。 “小僧阿难!” “请阁下,试刀。” 第一百八十四章 悟法,创道 阿难?此人竟是佛陀弟子阿难? 一个两百多年前的存在。 孟秋水望着面前一手拈花,一手提刀的老僧,无波眼神登时激起层层涟漪,灼灼生辉,兀的,他展颜一笑,轻声道:“战过再说。” 这是个大宗师,一个能与东皇太一争锋的大宗师,甚至于已经触摸到一丝天人的境界,孟秋水并不知道他为何活了几近三百年,但非是等闲这是毋庸置疑的。 天昏地暗,这天地间仿佛就剩他们二人,身后菩提树早已生机湮灭,枯萎腐烂,灰色有形的怪风发出鬼哭般的声音,掀起满地骨粉,那还能得见一丝色彩,压的人喘不过起来,绝灭了一切生机。 这自然不是真的,但却比真的可怕千倍万倍,只因这是彼此道的争锋,精神世界,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一花一世界,一梦一浮生。 果然,存在的皆有他的道理,佛教之中,视肉身为皮囊,只求精神不朽之法,如今,此人竟能以精神入梦而来,简直闻所未闻。 但,孟秋水无惧,只因这是他的世界,他的道,视世间一切之道,皆为外道。 外道者,不足道也! “当年佛陀在此堪悟“四谛”真理,今日我孟秋水亦能得悟大法!” 望着面前僧者,孟秋水身如磐石,只是缓缓吐出四字。 “风起!” “雪落!” 似言出法随,随心而动。 说风起时,天地兀生起缕缕冷风,非冷冽罡风,非狂飙暴风,只是简简单单的秋风,然秋风过处,草木尽成凋零之相,由荣而枯,其意可为“寂”。 说雪落时,天地弥散飘雪,洋洋洒洒,此乃天之杀机,所落之地可寒万物生机,由枯入灭,此意为“亡”。 风雪弥天。 他以小无相功而明水火之道,以水火而悟阴阳之法,只是如今,取风雨为剑在前,再辅以命格所成剑意至尽至绝,有死无生,现在却是以这六年苦行,有死绝逢生之相,又如何甘心功败垂成。 阿难右手提刀,左手单掌竖于胸前,面容肃穆庄严,奈何却是一身滔天煞气与杀气,他双脚并齐看似未动,然双脚之下竟隐隐长出一朵纯净白莲,拔地而起,眨眼已是花开如台,托着他的身体。 他手中的刀还不停的滴着血,眸子平静的似一汪血泊,望着面前这个来自东方的异类,随后又看向漫天风雪,那一柄柄由此人剑意所化之意境。 不言不语。 试刀之言甫落,那一双血泊霎时射出滔天血光。 左手单掌已收,顺势迎上提起的右手,双手一握刀柄,刀身一震,一道惊天刀光长达百丈被生生拖出,宛如一条澎湃血河,滚滚咆哮,错觉间连天地仿佛都要被撕裂开来,风雪竟是生生被斩开一条豁口。 一出手,便是惊天杀招,当真是难以形容的恐怖,这离经叛道的杀刀。 孟秋水双眼也是首见凝神,但他却不能退缩,他又怎会退缩,这里若是心生退意,即便不死,道心亦会受损,日后恐会一退再退。 “好!” 一声清喝。 孟秋水本是空无一物的腿上,一柄长剑已是无中生有而出。 正是青霜。 弹指一拨,惊天剑光是出鞘而起,虽无人而持,却如游龙而动,像是有了生命,青芒流转登时融进风雪之中。 六年苦行,过往种种,皆在眼前刹那浮现,剑身颤鸣如龙,至尽至绝之剑已是斩出,天地似乎都在此刻为之一暗,不可同日而语的剑道,瞬间绽出万道剑光,与那道刀芒狠狠撞在一起。 他的双眼已慢慢变得晦涩,耳边再闻苦难之声,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想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到了这一路行来所遇所见之人,生老病死,爱恨恩怨。 他满手血腥,非是因恶,他杀人如麻,更非泯灭了良善,求的,不过是大道,为的,不过是活着。 体内生机开始急速散去,寂亡剑意催动到了极致,连那漫天风雪都开始变得黯淡如死灰,但他双眼始终沉着,澈净,明亮。 并指之下,青霜已腾飞如电,与阿难厮杀在一起,难分难解,风雪消磨其神,青霜斩灭其意。 奈何,他又怎能比得过数百年所成之功。 没有亲眼见过这把刀的人绝难相信这竟然是一个僧者手中的刀,仅以孟秋水的认知,佛门之中诸般武功唯刀剑最是少见,只因那是杀伐之器,而此人手中的刀可无半点慈悲犹豫,刀破万法,简直前所未见,就仿若通了神。 哪怕这风雪为天地之意,也是在一道道恐怖刀光下节节败退,他剑意催动的越强,生机便流逝的越快,生死大劫,近在眼前。 他的双眼也开始愈发的黯淡,但却坚定异常,不曾动摇。 大恐怖亦是大机缘,刀锋与剑刃的碰撞,无法想象的惨烈,精神世界中,一切像是天翻地覆,简直如仙佛之争。 此时此刻,两人皆是全力施为,究竟谁成为谁的踏脚石,只有分出生死才能知晓。 “杀杀杀~” “七入黄泉!” 可怕的嘶吼,阿难简直像是入了魔,双眼血芒滔天,可偏偏他身姿却愈发出尘,像是一顿悟了的佛,矛盾不已,佛身魔心,共为一体,誓要斩灭孟秋水这个外道。 刀芒翻转,杀招大现。 风雪中,孟秋水过往所学剑法如今一一浮现,变化万千,像是聚散出无数道身影,可接二连三都在那撕裂天地的刀芒下被斩碎,重新与风雪揉杂在一起。 每受一刀,孟秋水都如感同身受,体内生机借此大减。 再看他双眼,黯淡的已如永夜,唯有眼底仍亮着一抹微弱神光,这是他精神所凝练,就像是一颗黑暗中的星火,虽有油尽灯枯之险,可亦有星火燎原之机。 可怕刀芒由一分化为七,作斩天之势,齐齐朝孟秋水斩下。 风雪为之肃清。 “要败了吗?” 孟秋水的双眼也随着风雪的消散彻底黯淡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留恋,一丝可惜,一丝不舍,最后直直抬头望向当头斩来的刀,唯独没有的,是后悔。 青霜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倒飞而回,插在了他的身边,光华黯淡,铮铮不绝。 “罢了!” 心底暗叹一声,长剑入手。 可就在他要阖上双眼,引颈受戮的时候,他耳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哭声,夹杂在那些苦难的声音中。 “哇哇~” 那是婴孩的哭声。 孟秋水身形一震,如闻暮鼓晨钟。 “生死轮转?枯荣交替?” 他的内心一刹那如同拨云见日,下意识抬头望去, 眼中的世界,就此有了不同。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生死轮转 清晨,菩提伽耶。 那些跪伏叩拜的人们如今是有些惊恐畏惧的看着菩提树下那道身影。 自那人盘坐在那已是过去九个日夜了,而他背后所倚的菩提树,如今竟然凋零败亡,散了翠色,尽了生机,像是走到了尽头,变作一截朽木,光秃秃的只剩个树干。 而那人,此刻也像是化作一具干尸,头顶白发稀疏掉落殆尽,低垂着头颅,宛如风干后的枯骨,连心跳都近乎没了,若不是身边还有一条青蛇死守着,只怕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有人气的跳脚大骂,本以为有超脱之法,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有人更是讥笑着,说是骗子,更有人惊恐说着此人是魔王,有人离开,也有人仍抱着希望,他们已等了九天,自清晨等到黄昏,自白天等到黑夜。 “啊!” 而人群间,此刻一个孕妇正满头大汗的痛呼连连,许是之前的拥挤动了胎气,此时双腿间已流出了血迹,倒地不起。 可又有谁会帮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菩提树下的身影上,听到女子痛苦的哀嚎,有人更是视为对圣者的不敬,特别是当一些人认出了女子的身份,这片土地上最卑贱的人。 没有人救她,所有人只是冷漠而视,厌恶,肮脏,种种眼神不一而至。 地下已是一滩血迹,甚至有人已是喊着把她丢出去。 女子痛苦的目光有些躲闪,她比所有人都先来到这里,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想要祈求圣者的眷顾和加持,脱离这卑贱的地位。 挣扎着最后一丝余力,望着那道干枯的身影,女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咬牙朝菩提树下爬去,一路血迹斑斑。 有人愤怒,有人发笑,他们都在看那贱民如何死在毒蛇的獠牙之下。 然出乎意料的,青蛇竟是人性化的看了几眼,任由女子爬了过来。 有人见状坐不住了,咒骂着走了进来,可离菩提树不过十几二十步的距离便迎来了一双冰冷的蛇瞳注视,浑身发寒,跌坐在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子一点点爬到了树下。 树下,至此便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一头是个面朝东方的盘坐身躯,枯瘦如柴,动也不动,另一头则是个倒在树下,以布遮身,奋力产子的女人。 一声声的痛苦呻吟盖过了所有人的跪求之声。 远方的天色慢慢开始亮起。 就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 “哇~” 忽然,一声婴儿啼哭之声响起,洪亮无比,打破了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 亦在同时,天边升起一抹金光,金光如剑,直冲斗牛,斩破了天空了阴霾,驱散了黑夜,竟直直落在孟秋水那张早已黯淡死灰的脸上,落在了那颗枯败的菩提树上,落在了女子的身上。 树下本像是死去的身子,不知是因那哭声还是因那阳光,身体竟细微一颤,像是大梦方醒,背后双剑是齐齐自行颤鸣,最后“叱”的一声飞出剑鞘,直直的插在孟秋水的面前,震颤不止。 “生?灭? 嘴角流出的血迹,沙哑干涩的话语,让所有声音都归为寂静,无数人瞪大着双眼看着树下那道身影。 “我,悟了。” 似叹息,如呢喃。 一刹那,所有人的眼中,那道已似寂灭的身影如今竟然开始发光,每一寸毛发,每一寸血肉都在散着金色的毫光,刺的人双眼无法直视,像是天上的太阳落在了这人间大地。 毫光开始暴涨,那是一缕缕金色的剑气,彷如实质,骇人无比。 “快看那树~” 有人惊呼着,只见那腐朽凋零的菩提树,如今竟然慢慢重新涌出生机,冒出绿芽,焕然新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个呼吸的功夫,已是生机盎然之相。 倏然,那一直未动的身影忽然抬起了干枯的右臂,食指一指天空,顿时一道剑光横空远去,这道剑光,前所未有的璀璨,足达百余丈,光芒之盛竟能与那东升旭日争辉,宛如又一轮大日横空,冲向远方天际,引得风云激荡。 传说,当年老子西出函谷关,有紫气东来之奇象,传说佛陀当年顿悟,整个菩提伽耶都是地涌莲花,天降佛音,佛光普照。 可传说终归是传说,而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尽管没有那般惊人,但已是不凡。 “唔~” 再一声轻叹。 孟秋水的身体竟如碎裂的陶罐般开始裂出无数豁口,像是那干涸的河床,布满了沟沟壑壑,更像是无数道被刀斩出的伤痕,而在那沟壑间,已露出了新的血肉。 就好像重新脱胎换骨一般,他心底那颗星火,已是瞬间以燎原之势而起。 “扑通~扑通~” 澎湃的心跳开始由小渐大。 身上的老茧在褪去,死皮在脱落,头顶稀疏的白发在掉落,密密麻麻黝黑的发茬开始冒出,转眼已是黑发如瀑,重新焕发生机,肌肤凝白如玉。 这世间万物无不有之相对,此谓之平衡,而孟秋水此刻,则是生与死,剑道至此踏入另一番天地,不再极端。 水火,阴阳,生死。 一股无形的气机散开,另一头气息虚弱的女子竟然慢慢稳定了气息,咬断了脐带,紧紧的抱着孩子。 金光更加璀璨,璀璨的所有人双目流泪不止,可那些匍匐在地的人仍是忍着刺痛定眼去看。 而他周围的,所有人赫然可见,枯枝发芽,地涌绿意,短短几个呼吸,就放佛经历了枯荣轮转,生死交替。 拘尸那迦城中,佛陀涅槃之地。 就在这缕金光划破天空,洒下的一刻。那双沙罗树林中,在卧佛旁静坐的一老僧,七窍开始流出血水,一股可怕剑意倏然自他体内如潮水溢出,带着至尽至绝,自他为中心扩散至整片沙罗树园,顿时无边枯叶化尘埃,所有生机尽灭,再无半点绿色。 老僧慢慢睁开双眼,他对自己身上的伤势无半点在意,而是看向菩提伽耶的方向,看向孟秋水的方向。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苍老,亦如那些草木枯亡一般,然后看向身旁的卧像,当年佛陀便是涅槃在这里。 如今已是布满裂纹,仍旧淌着腥红的血水。 本来如泥胎般的面孔,忽咧嘴一笑。 无声而诡异。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强敌接踵而至 睁眼,入目。 眼前所见,乃是个面露激动匍匐在地的异域女子,其手高举着个婴儿孩子,带着希冀。 “多谢!” 瞧着那个孩子,孟秋水如今柔和的眼中显出丝笑意,这一刻只如那雪山上终年不散的风雪终于散去,如那万年无波的寒潭泛起涟漪,如那黑夜迎来黎明,如秋冬走向春天。 他张口一呼一吐,两道清风已如阳光般分别渡入婴儿和女子的身体,婴儿懵懂的眼睛慢慢张开,此刻是好奇的看着孟秋水,旋即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那是一缕精纯至极的生机。 看着那缕撒下的阳光,孟秋水只觉天地悠远浩大,但,终究不再不可触摸,万物之气清晰无比,像是都有了生命,都在呼吸,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大宗师? 孟秋水似有明悟,心有所感。 “还差些,只差一些~” 他还差自己的道与法,用来迈出最后一步。 他行遍佛陀所走之路,为的便是参照其寂灭之法,死极而生,想提前悟得生死奥妙,谁曾想,这一走,便走了足足六个春秋。 只可惜,到头来始终差了那么一丝,最后还是借由阿难之手斩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虽差点身死道消,但对他来说,一切,都值得。 “今日,合该我开山立派~” 听到他的话语,人群开始沸腾了。 “求圣者传解脱之法!” “求圣者慈悲~” …… 一声声苦求之声,夹杂着痛哭流涕。 孟秋水熟视无睹,只是看向面前女子怀里的婴儿。 “他可成我弟子!” 女子喜极而泣。 正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惊恐呼喊,一个个作鸟兽散,退向四面八方,惊慌逃窜离去。 原来,那庙宇顶上,不知何时竟盘踞着一条庞然大物,巨大蛇头昂起,顶着一个独角,淡金色的竖瞳正森冷的看着孟秋水。 粗一打量只怕不下七八丈的长短,粗如水缸,最骇人的,是那恶兽腹下居然生有两只粗壮利爪,浑身紫鳞满布。 怕是要化蛟了。 “外道者,也敢在此生立派之心?” 人群散去,但仍剩三道身影伫立不动,分站三方。 一者须发皆白,身着洁白僧衣,正是孟秋水在那佛陀降生之地所遇神秘老僧,一者袒露上身,形似中年,披散发丝半灰半白,还有一人,骑象而来,枯瘦如猴,额有古怪红纹,好似天目。 三人皆是齐齐凝视着孟秋水,连带着那恶兽。 女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到底还是普通人,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只顾死死的抱着孩子,反倒是怀里的婴儿咿呀发声,伸手朝孟秋水抓着。 孟秋水目光一扫,温言道:“好说,只要你们能胜过我手中的剑,一切,就都好说~” 这三人虽都是大宗师,但与阿难相比却是天差地别,至于那条毒龙,只怕也是和三人相差不大。 他话语微顿,洒然一笑。 “但若胜不过,我便送你们去见佛吧!” 言语间,杀意毕露。 “轰!” 那象背上的上师脾性最是暴躁,闻言须发皆张,翻身而下已大步狂奔而来,一瞬,大地腾动如山摇海崩,像是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可怕巨力,右手带着似可撼山摧岳的罡风,轰然砸来。 “叱!” 一道可怕剑吟同时升起,如惊雷轰隆,似急电咆哮,响彻整个菩提伽耶,这一声,与过往所有都不同,不同之处在于这是由孟秋水体内发出,血肉共鸣,并指抬手,其身已为剑。 众人眼中,错觉下,就仿佛又看到一道璀璨晨曦,那是无法想象的剑光,以血肉之躯而散的剑光,匪夷所思,直贯苍穹而起,然后轰然朝上师斩落,像是大日洒下的一道光辉。 上师近在眼前,孟秋水手臂挥落。 “噗!” 所谓的惊天动地并没有发生,结果一招已现,一人身形如弓,长拳击出,而一人只是抬指点出,如长剑直刺,拳指相击,风轻云淡。 一触即分,上师踉跄倒退,也在他倒退间,他的体内忽然生出令人悚然变化,周身开始闪烁出点点可怕光华,连七窍亦是如此,那竟然都是剑气,却不是他的,而是孟秋水的。 剑气吞吐如光,像是融入了他的血肉,由内而外催发。 “嘭!” 没几步,一声闷响,漫天血雾飘散。 一招毙命。 倏然。 “嘶!” 一声长嘶,空气中一道可怕黑影带着难以想象的劲风抽来,像是一道紫色闪电劈来,又仿佛一尊神明手里的长鞭。 那是一条可怖的蛇尾,一瞬间,腥风如浪,飞沙走石。 不想孟秋水还没动作,他肩头一条青影已“咻”的飞出,只窜向那颗巨大蛇头。 孟秋水见状,剑指一转,树下插着的两柄长剑中那柄青光荧荧的长剑猝然倒行而起,翻转间被孟秋水弹指一拨,折了个方向已是斩向那条紫鳞大蟒的腰身处,剑芒吞吐。 “噌!” 一刹那,长剑破鳞而入,发出刺耳声响,洞穿其尾,将其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可怕的一幕出现了,那蛇尾竟然以青霜剑为源头开始凝结起来,生机湮灭,血肉干瘪。 惊恐痛苦的嘶声乍起,张嘴间,一股七彩毒瘴如狼烟吐出,可马上,孟秋水弹指再拨,地上朝露“叱”的倒飞而起,朝其头颅激射而去。 “铮!” 血液飞洒,朝露一剑竟然没有洞穿进去,只是破开了它头颅的鳞甲,被其独角撞开“夺”的一声倒飞而回。 眼见那股可怕剑意可消生机,巨蟒回头竟然一口咬断了蛇尾,痛苦的吼声中,是漫天的蛇血,还有阴冷的目光。 “嗷!” 它长嘶之下,毒瘴如烟散开,过处是一片绝地,草木消融。连那另外正欲出手的两人都有些忌惮的退开,生怕沾染一丝一毫。 也就在此时,一道青影竟然直直自巨蟒断尾处钻了进去。 孟秋水面色不变,眼中神光灿若星辰,赫见他抬手一抓,那青霜立如被一根无形丝线牵引,落入他的手中。 长剑一拂而过,铮铮作响。 六年未曾握剑的人,如今长身而起,剑在手中。 剑锋一转,一划,轰然斩落。 霎时,风云激荡,飞鸟惊落。 一颗偌大蛇头高高抛起。 地面上,已多了一道似可延伸至天边的浅沟,像是一条黑褐色的线,让人悚然。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佛陀未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蛇头被斩,紫鳞巨蟒那大到吓人的躯干仍旧扭动不停,切口处白花花的肉像是活的般鼓动,血液如泉喷涌。 剑身一抖一搅,孟秋水面前登时卷起无数劲风,以剑气而成,将那可怕毒瘴吸摄了过来,正是剑气滚龙卷,如青龙吸水。 只待风息,剑停,地上已多了一些七彩色的冰渣,坠入土中。 目光一转。 “该你们了!” 话语清冷,平淡寻常。 “我一生所悟与常人不同,大道至简,究其根本不过三柄剑,乃是手中剑,身中剑,心中剑,前二者已出,便由你们再试我心中之剑,此剑谓之心剑。” 一旁的异域女子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唯有那婴儿听到孟秋水的话又复咯咯笑着,竟然挣扎着伸手想要去抓朝露。 一旁的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是齐齐出手,一人单手结印,乃是施无畏印,周身神华隐现,气息恐怖森然,另一人双腿看似未动,可刹那便已窜到孟秋水面前,舌绽春雷。 “唵~” 一瞬,孟秋水感觉自己的胸口像遭到可怕重击,竟是有了片刻的失神。 他们所学武功与中原武者的奇经八脉不同,修的是三脉七轮,其中更是以脊柱为人体根本,动辄只如大龙游腾,形如周天。 孟秋水这六年除了一路苦行,对于这所谓的三脉七轮亦是有所参悟,与之中原武者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相比,二者居然各有妙处,伯仲之间,所求不过气脉贯通。 身形未动,他脸色一白,心神失守的刹那不仅未惊,反倒是笑了,精神之道,难道还能比得过阿难那拈花入梦。 两人眨眼已至孟秋水面前,奋冲七脉,他们不懂心剑为何物,只知道先下手为强。手印势若排山倒海,竟是卷的空气逆流,宛如平地掀起狂风,激荡的孟秋水黑发飞扬。 然,他们却不知道,孟秋水眼中的天地已是出现了非同一般的变化,那是一个只有剑的世界,天地万物,皆为剑器。 二人眼中只觉他双目一变像是化作了两个可怕黑洞,吞噬湮灭着一切,而他们的身前,兀的,无中生有,由虚而实,竟浮现出两柄有形之剑,乃是那天地之气所成之剑,就那么突兀的挡在了他们的身前,诡异到让人颤栗。 此乃心剑,而心而动。 陡然一现,已在身前。 “噗!” “噗!” 到底还是大宗师的高手,瞳孔一缩,两人身形竟以超乎常理的姿势拼死收势一转,可依旧是难以避开,那施无畏因的白须老僧右臂轰然炸作血雾,齐根而毁,另一人胸口爆出一团血花,已是多了个通透的窟窿。 孟秋水本来就白的脸色再多一分萎靡,这般杀招虽是堪悟,但却消耗的是他凝练的心力,是精神,以他目前而言,催使两剑已是极限。 两柄有形长剑一击建功,便重新归于天地,无形无迹。当初关七曾言他得虚,孟秋水得实,如今再看,一切已是清晰非常。 不想两人受到如此可怕一击,竟还有余力。 “上路吧!” 望着挣扎的二人,孟秋水轻声叹道,手中青霜一划而过。 两位当世绝顶高手,就此命毙当场。 不远处的巨大躯干还不停的痉挛着,遂见一条青蛇自那蟒腹中钻出,肚子鼓鼓囊囊,也不知道吃了什么。 “还差一些,差一些~” 长剑拾起,孟秋水却没有归鞘,只觉心中有种抒发不出的不痛快,没有酣畅淋漓,道法未尽完善。 “走吧!” 话语落下,无论是孟秋水,还是那女子,都已不见,只剩一地残骸废墟。 …… 末罗国,拘尸那伽城。 今日城中略显清净,只因皆闻新佛降世而去朝圣了。 那双沙罗树林中,有一人慢慢行来,背负双剑,即便穿着破烂,袒露着上身,但也难掩其不凡风采,赤足而来,无声无息。 小道间,原本朝圣的佛徒今日很是稀少,只有一老僧颤颤巍巍的扫着地。 孟秋水看到那苍老无比的老僧时双眼露出意外之色,太老了,对方比在他精神世界交锋时老去了太多。 阿难! 他观望许久,等待许久,然后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扫了多少年?” “太久了,春秋轮转,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 老僧并没有开口,可偏偏有声音落入孟秋水的耳畔,这是精神间的交流。 “果然,他曾说东方是个不可思议的国度,才能出现阁下这般惊才绝艳的人。”老僧抬起了双眼,朝孟秋水看了过来,浑浊如泥汤。 “他是谁?” 孟秋水双眼开始微凝,眼前的阿难已没了那可怕的杀气,更没了杀刀的锋芒,不足为虑,甚至已是有几分油尽灯枯之相。但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在这园中,感觉到了某种浩瀚的恐怖气息。 佛陀未死?一个异常惊悚的推断生出。 细思之下,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阿难都能未死,佛陀这般天地骄子又怎会轻易逝去。 自之前那菩提树的异变以及那莲华的古怪他便早有猜测,如今破开桎梏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来此印证。 孟秋水眼神微动,一股气机瞬间散开,只见周遭枯叶轰然飞起。 他停止的脚步踏出,只是与之前的有些不一样,天地凭空生出冷意,带着寂亡,自他落下的左脚为中心扩散至整片沙罗树园,顿时无边死地,像是隆冬降临。 阿难扫地的动作终于停止了,手中扫把已是无声为粉,好似在刹那间被斩了千万刀。 而不远处,他的身后,那是一尊佛像,涅槃卧像,而孟秋水感觉到的浩瀚气息便在那里。 他眼中罕见的流露出凝重,那佛像居然在流血? 里面有东西? 只是,如今已不需要孟秋水去猜测,就见阿难走到那佛陀卧像近前,先满是虔诚的叩伏下来,三叩之后,佛像上的裂纹顿时如蛛网蔓延开来。 而同时一股惊天杀气已自其中溢出,裂缝内的猩红中,一物半隐半现,那是一把刀,一把通体血红的刀。 猝然。 就见阿难陡然起身,五指如爪一握,朝那佛头抓去,石像在其手中已如豆腐般,右手一掰,便见佛像头颅是自脖颈处砰然而断。 他抽刀而出,除了刀,还有一物,一枚晶莹如玉的骨头。 刀身与石身的摩擦之声萦绕在耳边,好似磨牙嚼骨。 孟秋水的双眼也在此时终于色变,这天地之气万千,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浓郁的杀气,石像内流出的哪是什么血水,分明是浓郁到极致化成实质的杀气,蔓延流淌而下,这才让人有了错觉。 但,真正让他色变的还是那枚晶莹如玉的骨头,棱角圆滑,气息浩瀚博大,呈淡金色。 这……这难道是佛陀的舍利? 孟秋水心中已是凝重,就见阿难左手提刀,右手一抓那枚舍利,是一口吞入腹中。 一股陌生浩大的恐怖气息开始在他体内不断壮大,宛如复苏,佛光隐现。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人间佛陀 “噌~” 刀石摩擦,血红长刀,赫然抽出,一抽一扬,长空瞬间多出一道澎湃血河,杀气翻滚不停,滔滔百丈不止。 阿难平和双眼闪过一丝挣扎,身旁那无头卧像是轰然炸裂,石屑翻飞。他扬刀而立,体内气息已到达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步,引得风云激荡。 孟秋水此刻明悟生死之道,一呼一吸,已是自然而然沟通天地之气,内力取之天地源源不绝,生生不息,用之不竭。 可此时,他却觉得天地之气在凝固在消失,在被眼前这个和尚吞噬,可怕的压迫感让孟秋水浑身毛孔都在不禁收缩。 那感觉就仿佛眼前的不是个人,而是一片汪洋大海,一座巍峨山岳。 只怕古怪处便是那颗他吞咽下去的舍利,佛陀的舍利,一身修为精意又岂是等闲。 倏然,就见他那苍老干瘦的肉身竟是慢慢鼓胀起来,脸上的皱纹开始变的平展,佝偻的腰身已是开始挺拔,浑身骨骼噼啪作响,他居然在变年轻,像是干涸的土壤得到了甘霖。 浑浊的双眸如今清透出尘,不染尘埃。 孟秋水二话不说,双眼一凝,一道锋芒毕露的剑气,形如金光,登时划破了二人间的距离,可下一瞬,就见那已不可同日而语的剑气在阿难身前两尺之外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机湮灭。 见此一幕,不由分说,背后青霜“叱”声出鞘,孟秋水翻身一起,剑在手中,刹然,老僧周身方寸天地尽为金色剑气,仿若阳光洒下,漫天剑影。 “阿弥陀佛~” 长刀杵地,阿难无神的双眼慢慢自眼底露出点点佛光,那佛光乍然一现便已是赫然暴涨开来。 佛号落下,一朵犹如实质的金色莲华自阿难体内绽开,看似虚幻缥缈,可却又那般的真实,那莲华大如华盖,竟是将其裹在里面,看着就好像花中孕人。 万千剑气竟然悉数被挡在莲华之外,如万法不侵。 孟秋水长身立于一株树顶,看着眼前非同凡俗的手段,这是非同凡响的精神之道。 “你是谁?” 他倒提长剑,眼神沉凝,看着一身气息浑然大变的阿难鬼使神差的问了句。 就见阿难眼中那抹佛光已如煌煌大日,将护体莲华映的直如实质,像是一朵偌大的金莲,灼灼生辉,他抬头瞧向孟秋水,面无表情,如一尊无悲无喜的佛像。 “外道者?” 他视孟秋水为外道,孟秋水视他又何尝不是外道。 蓦然。 长刀在手,一手指天。 孟秋水就见眼前僧人向四方行七步,口中偈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 这一刻,宛如天地共鸣震荡,其声如海崩,大地轰隆如地龙翻身。 孟秋水长吸一口气,眼中人的身份已不用质疑,只因三百年前,也曾有人说过同样的偈语,吾为此世之最上者。 佛陀! “唵~” 陡然,偈语还未落尽,僧者再吐一古怪强调,霎时,风消云散,天地失声。 孟秋水双目一缩,一身剑意冲天而起,黑发几近倒竖。 传说,佛门大德喝此真言可摄服世间一切鬼神。 这是精神之道。 难以形容的可怕气机,他身体一个趔趄,如遭重锤,嘴里“唔”的痛呼一声,只觉头颅几欲碎裂,是七窍溢血。 “呵呵~” 孟秋水抿着腥咸的唇,嘴里冷笑一声,身姿形如飞仙,冲天而起,脚下飘叶翻飞,凌空借力,如一颗骤然弹起的石子,眨眼已化作一只青天上的盘旋飞鸟,直直冲向汪洋大海。 僧者手段亦是不凡,他双脚并齐看似未动,没有迈步,可身形竟直直飘起,横空挪移,紧追不舍,脚下金莲大放光华。 不过十数个呼吸,二人已是凝立波涛汪洋之上。 无需多言,一经落下,孟秋水长剑一竖一落,习习微风的海浪登时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拨向两旁,海面上,一道鸿沟开始自他的脚下笔直延伸出去,被而在鸿沟蔓延的尽头,正立着一位僧者。 分海开浪,一剑百丈。 一切发生极快,不过半息。 难以想象的大敌,孟秋水紧抿着薄唇,手里的剑如青松般不可动摇,头一回,他听到了自己胸膛中的心跳声,血液似在沸腾。 他之前曾言离大宗师差一些,差的非是境界。 这世间到达大宗师者百万无一,谁不是绝世天骄,他们都有自己的道与法,他又怎能拾人牙慧,唯有创出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大宗师,不然,也只是心中的笑柄罢了,自欺欺人。 阿难,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佛陀,面容始终没有丝毫波动,就仿佛脸上带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具,剑气袭来,他只是长刀一横,身前巨浪成墙。 “轰~” 水花四溅。 天光黯淡,孟秋水恍如魔怔,他眼中平淡神情渐渐被一股桀骜狷狂取代,咧嘴露出了那被血染红的牙,嗓音有些低沉,眼眶下流出的血水还未干,双眼变得有些癫狂。 “好,今日便以你之佛血,祭我剑道问世!” 过往种种,皆在眼前刹那浮现,剑身颤鸣之下,青霜已是斩出,天地似乎都在此刻为之一暗,不可同日而语的剑道,瞬间绽出万道剑光,如死河过境。 他手中剑,纵观所学不过三变,水火之变,阴阳之变,生死之变。 闪烁的剑光下,就如同海面升起一轮灰日,而后轰然坠下,茫茫汪洋大海,可怕的一幕出现了,波涛迭起,宛如有一条妖龙在海中兴风作浪,遥遥撞向那不世僧者。 惊天威力之下。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僧者脚下海水竟是旋转起来,继而,就见那海水汇聚成形,激荡翻滚的同时赫然发生了变化,竟化作数条巨大水龙,盘旋而起,冲向孟秋水。 二者相遇,海面先是诡异一滞,就听一声声“轰隆”巨响,汪洋上,两股可怕力道的撞击下,已多了个巨大漩涡,水中一切生灵在如此恐怖威力下悉数化作肉糜。 “叮叮叮~” 百余丈漩涡边缘,刀锋与剑刃的恐怖对决,不得不说,换了个人,果然非同凡响,这杀绝一切的刀,无半点生机可言。 但他又岂是凡俗,剑意至尽至绝,无法想象的惨烈厮杀就此激烈而生。 刀光与剑光真可谓是打的难分难解,当真是棋逢对手,而他们身下的那漩涡却是没有消失,反而在两人恐怖的交锋气机之下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杀杀杀…… 但他亦非凡俗,剑光携剑道之意,无法想象的惨烈厮杀就此激烈而生。 确实恐怖,孟秋水一生所遇对手,其中唯独剑者居多,各般天骄层出不穷,可这刀,除了一个李寻欢,其他的,也就是那汉水江面所遇的卢家高手了,自持剑以来,他首见如此可怕刀者。 最重要的,这还不是他的刀,这只是阿难得刀,他还有未施的手段。 杀意与死意的争锋,漩涡不断轰爆惊起,两人身影就好像是从天上打到地下。 癫狂的笑声不断回荡。 “哈哈~” 第一百八十九章 灭佛 …… “轰~” 一声惊爆,赫见一道身影倒飞而出,狠狠撞在漩涡边缘,跌落汪洋中。 可还未等到平息,一道水柱兀的袭来,笔直如剑,遥遥刺向上那位持刀而立的不世僧者。 “哗!” 霎时分浪开海,水花迸溅,剑意冲霄。 两股恐怖气机搅动的巨大漩涡硬生生被撕裂开一刀豁口,一人已是闪身而出,胸膛剧烈起伏间,一声低叱,手中剑势再起,一剑斩出如长河飞瀑,声势骇人。 僧者面容肃然,长刀在手却不出刀。 但见他左手竟是故技重施,施无畏印,双唇轻启,只听。 “唵嘛呢叭咪吽~” 一刹,孟秋水就觉天地之气骤然一滞,连那漩涡,连那大海,连那天空都陡然一缓,包括他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切被一股无上伟力定住,降服地水风火,摄服邪魔外道。 孟秋水身体在这一刻,乍然停滞了半息,可就是这半息,却足以致命。 此音浩瀚如煌煌天音,像是变成了这世间的唯一。 世间久传之圣人,果然非同小可,名不虚传,哪怕没了天人的境界,如今也能得见天人之威。 半息间,孟秋水的面前已多了一把血红长刀。 千钧一发,他背后朝露自行出鞘,在空中斩过一道剑光,与其狠狠撞在了一起。 “砰!” 脆音响起,像是一声悲鸣,朝露应声而断,化作数截残片,跌落海中。 可对方手中的刀也是咔的一声自其中裂开一道细纹,继而折断。 孟秋水身上当即被余劲斩出一条血口,鲜血四溅,但他也挣脱了那诡异的力量。 漩涡没了驱使之力,海水已是轰然倒灌而回,如山崩地裂,轰隆巨响。 接着这片刻喘息之机,孟秋水瞧着对方那有些比之前要黯淡几分的神华,显然这一招不是没有代价的。 甚至他觉得眼前的佛陀有些不完整,不完整之处在于他那木然的神情,就好像少了一些东西。 难不成是那朵莲华? 他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一个念头,至于可不可能,元神出窍他都见过,这般手段,又有何不可能。 心念一动,他双眼微眯。 “杀。” 本是在真言下趋于平缓的海面当即掀起狂风,风雨呼应而起,顿时汪洋飘摇,这大海就仿佛化作了他们厮杀的战场,任何生灵卷入其中皆是生机无存,如千刀万剐般。 “啵!” 长剑飞袭而出,如天外一道流星,悍然刺出。 谁料,青霜近前蓦然多了一双手,双手合十,死死夹住,纹丝不动。 竟然是空手入白刃。 孟秋水双眼一缩,他自持剑以来,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能以一双肉掌稳稳接下自己一剑,任凭剑上青芒流转,仍是纹丝不动,挣脱不出。 紧要关头,孟秋水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凝练。 顷刻,见青霜被挡,他张口一吐,丹田所孕之气倏然飞出,形如利剑,刹那芳华。 亦在同时,孟秋水就觉自己的剑身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浩瀚袭来,肉眼可见的,他握剑右手自五指开始,那血管青筋齐齐浮出体表,是鲜血迸溅,直朝手臂延伸而来,宛如一条条向上攀爬的蚯蚓,狰狞可怖。 等他反应过来,整只右手已鲜血淋漓。 右手闪电般撤回,左手掌心一抵剑柄,全力一送。 而那缕剑气已至僧者眉心。 如此变招,不过一瞬。 佛陀脚下,那风雨飘摇的海面更是在他双手合十的刹那兀的一静,静的非是声音,而是一切力量,宛如刹那凝固冻结,平如镜面,自他脚下一直延伸到四面八方。 过处,一切生灵,尽化肉糜。 “啵!” 果然,不能那么轻易,无论是挺进的青霜还是吐出的剑气,全都被那朵护体莲华所挡,像是石子落入水面,空气中只是散出余劲涟漪,未能临身。 好古怪的护体功夫。 孟秋水见状无任何意外,双目倏然生变,心剑已起,剑随心生。 哪知眼前形似中年的僧者眼神兀变,居然能提前察觉,合十双手一分已要抽身而退。 孟秋水张嘴戾声笑道:“有那么轻易么?” “噗!” 一声闷响,佛陀眉心刹然浮现出一柄剑状轮廓,像是天地之气所凝,刺入他的眉心,诡异的就仿佛本就在那里。 可这一剑过后,孟秋水却如同看到什么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手中青霜如龙探出,直刺他胸口,五指一松,掌中利器已飞速旋转起来,青芒吞吐如蛇,誓要破他护体莲华。 心剑居然被挡住了,就见佛陀眉心虽多了一道剑伤却不致命,那缕有形剑气被其双掌一夹悍然震碎。 长剑抵身,寸寸递进,孟秋水眼见对手就要出招,心剑再起,他神色虽然有些萎靡,可眼中快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就见一柄有形剑气赫然自僧者天灵浮现,一刹便已刺入。 挡住青霜的护体莲华开始黯淡下来,孟秋水瞅准时间,剑身上青芒赫然化作死灰,凝成一点,奋力刺入对方的胸膛。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孟秋水都慢慢睁大了双眼。 他脸色苍白,浑身浴血,下意识收起了手中剑,然后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幕,他之所以这样非是因为那僧人,而是因为他这使尽十二成功力的一剑。 剑气凝为一点,点出之后,他眼前虚空就仿佛是一面镜子,在他这一剑下,无声的多了几条裂纹,蔓延出去没多远,这碎裂的虚空竟又愈合了。 对面,阿难眼中的佛光渐渐灰暗下来,他的面容依旧如初沉默,只是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衰老这,他的身体已不能动弹,唯有一双眼珠盯着孟秋水,然后黯淡死去。 平缓的皮肤开始没了血色,变得褶皱,枯败,如同那大地上雨季过后的腐叶烂壳,走向死亡,继而簌簌散落,如灰烬。 最后只剩一颗黯淡的佛骨舍利。 孟秋水沉默着接了过来,可他的心神却都停留在之前那道虚空裂开的裂纹中,尽管细微如丝,可他仍是无法忽视。 他鬼使神差的低头看着只有自己才能瞧见的瞳纹那颗金色的瞳眼,愈发的生动了,像是有了生机,透过阳光的反射,就好像有个人正藏在他的体内,向外张望着。 沉默许久,孟秋水紧攥着那颗舍利,仰头看了看这方天地,心中竟无来由的生出一丝淡淡的,莫名的恐惧。 而后,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宛如知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破碎虚空?” 凝立许久,他这才失神的朝那岸边走去。 第一百九十章 东归 蓝毗尼。 林中,就见一异域女子正持剑而动,身影时而迅疾如电,时而飘忽无声,剑气内敛,倏忽往来其间。草地上蹒跚行走的婴孩望着母亲舞剑的身影咿呀不停,咯咯直笑。 目光悠远,孟秋水瞧着水中莲华,手中握着一颗佛骨舍利,正感受着其中的道与法,耳边依稀闻得呢喃细语,像是有人在讲经说法。 直到女子身止剑停,他才收心轻声道:“好,你如今功力已达先天,手中剑与内力更是到了内外俱圆的地步,无论内力多么澎湃,皆可静如止水,收放自如,剑之一道,你已有所成了。” 那女子手持木剑,闻言恭敬叩伏在地。“多谢圣者垂怜~” 他目光自莲华上收回,望着气息浑厚的女子轻声道:“这是你应得的,我这一生无论恩仇,皆是以剑来了,杀人用的是剑,报恩也就只有这一身剑道能拿的出手了。” 拂袖朝池面一挥,就见一个“剑”字慢慢浮水而出,轮廓分明。 可那字随着风不停变化,从锋芒毕露化作朴实无华,从棱角分明化作圆润饱满,从清逸出尘化作朴拙含蓄,从好看变作难看,到最后歪歪斜斜,竟是不停变化,字随风动,变化无数。 “按理来说,这世间若论剑法,恐怕无人比我知道的多,但我不会教你,我只教你如何用剑,而不是如何学剑。” “看到了吗?这水随风而皱,因风而动,正如你手中剑随心动,一柄剑可化万千变化,若学剑法反而舍本逐末,多了牢笼,上了枷锁。” 女子似有不解,对于孟秋水话里的机锋,她似乎有些不甚明白,又害怕孟秋水怪罪,只敢将头贴在地上,心中忐忑。 “无妨,若真不懂,那你只记住一点就好了。”孟秋水温言开口。“你只需去想,如何将手里的剑刺进别人的胸膛让对手先倒下,快慢随心,变化随心,这就需要日以继夜的磨炼,千锤百炼,方能铸就无上技艺。” “希玛懂了!” 这一次,女子思索了会抬头应诺,说的是孟秋水交给她的中原话,尽管腔调有些古怪。 “至于我这徒儿!”他看向那婴儿,虽是异族,可眼中一股清气透体而出,显然非是等闲,这其中多要归功孟秋水日夜以生机为其洗身,内融浅薄剑意,日积月累间是潜移默化的塑造着他的根骨。 自与那佛陀一战之后,这两年,此子所饮所食皆非凡品,乃是那条毒龙一身血肉,如今根骨自是超凡。 说到这里,他自身边取过一长条木匣,制式古朴,木纹如鳞,很是不凡,乃是孟秋水取那菩提树的树心制成,此树因他悟道而历经生死变化,内蕴气机,无疑是孕养利器的妙物。 木匣打开,其内竟放置着四柄木剑,看似一般无二,可上面却各有一字,分辨是,水、火、阴、阳。 两两并排,分以两层,正反相抵。 “这四柄剑,是我教给他的东西,内藏我剑道玄妙变化,这两年来我苦思冥想,除却生死变外,这水火阴阳已可相生相依,亦可相生相克,幻化无穷,凭此四剑,再加上他得天独厚的根骨,足够他无敌天下,达到我如今的地步。” 希玛激动的是语不能言,只懂得不停磕头,却被孟秋水挥手扶起。 “师傅~抱~” 婴孩蹒跚而来,眼睛忽的一亮,竟然舍了孟秋水径直朝他母亲走去 希玛小心翼翼的接过剑匣,一经接过,便如视珍宝的抱在怀里,然后将扑倒在地的婴孩扶起期盼道:“还请圣者为他赐名!” 孟秋水点点头,他目光望向一双肥嘟嘟小手紧抱剑匣不放的婴孩,沉吟道:“剑菩提。” 而后声音一沉。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你我师徒虽是缘浅,但~” 话语至此,孟秋水却是不知再说什么,最后只得长叹一声。 “罢了!” 说完,他已是不再去看这对母子,头也不回的挥手道:“不日我将远行,你们离开吧!” 听到孟秋水的话语,希玛望着他的背影眼泛泪珠,匍匐在地,犹豫再三乞求道:“还请圣者传下名讳。” 沉默稍许,孟秋水淡淡道: “万剑朝宗,剑宗,孟秋水!” 只待身后稀稀疏疏之声远去,婴孩的哭声远去,他这才看向池水中一个探出头的小东西,也不知道这青蛇当初吃了什么,如今一身蛇鳞悉数化为紫金色,头顶还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凸起。当初孟秋水日夜附以百毒饲养,本是想作以毒液提取之用,只是后来时间久了,便熄了那心思,留在身边。 如今不想这小东西竟然有了自己的机缘,蜕皮倒是蜕了很多次,可就是不见这小东西长大,不仅如此,反而有越来越小的趋势。 他目光有些晦涩难言。“若我猜想的是真的,说不定往后的某一天,我还能有机会得见我这个弟子一面。” 手腕一凉,见那小蛇亲昵的绕上了自己的手腕,孟秋水轻叹道:“又只剩下我们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去向某些人讨要代价了。” 他说完,目光慢慢瞥向那朵莲华,渐渐像是入了神,耳边宛如听到一声声玄奥恢宏之声,手中舍利紧攥。“六字真言,唯吾独尊,精神之道~快了~快了~” …… 三个月后,蓝毗尼内的池水旁,四季不枯的莲华一夜间腐烂如泥,佛骨舍利溃散成粉,其内佛意已是耗尽。 这一日,有人再闻那恍如天音般的真言,其声轰传至妙德城,无数人跪伏在地,叩首不停,而那林中是遍地莲华,其叶如剑,盛开十日,方才化去。 而在那菩提伽耶内,在那蓝毗尼圆内,没了菩提树,没了莲华,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偌大石碑,其上各有一字,名曰:“剑。” 然字虽同,形却不一,意更不同,暗藏诸般绝世剑法。 此间既有他孟秋水的弟子,又怎能没有他弟子的磨剑石。 …… 而在另一半,喜马拉雅的雪山上,正有一人负剑赤脚东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风雪归人 齐鲁之地。 桑海。 自春秋末年起,这里已是闻名于天下,哪怕如今诸雄已灭,也仍是威名不减,只因百家中最为受人推崇的儒家便是由此而起,自孔丘以来,不断壮大。 而最出名的,只怕便是“小圣贤庄”了,齐鲁三杰之名,百家尽知。 这一年,时值岁末,大雪飘摇。 “砰砰砰~” 幽静冷清的院落外,忽然传来清晰的敲门声,与那“小圣贤庄”相比,这个地方反而有些名声不显,纵观过往,也就走出去寥寥两三人,能走进去的更是少的可怜。 府院无名。 宛如此间主人厌倦了这纷乱天下,大门紧闭。 可等着敲门声响起后,里面却由远而近得传来脚步声。 随着“吱呀”一声,那门轴发出的沙哑转动声。 木门已是被人打开。 老者本是无波的面容待见到门外风雪中伫立的身影后,他眼中先是有些疑惑。 但见雪中一人披发而立,脸颊两侧及下颌,落满微须,此人上身穿一灰不溜秋的羊皮坎肩,下身同样是灰黑色的兽皮裤子,两条粗壮小腿裸露在外,竟是赤膊光脚立在冰冷的雪地里,手中正拿着一酒囊仰头吞咽着。 这乍一打量老者还以为来者非是中原人,而是中原以北的匈奴人,好不放浪形骸。可那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像极了一头顾盼的猛虎。 猝然,他就看见了那人背后的乌鞘长剑,嘴里是下意识的吐出一口气。 “荀师莫非已忘了孟某?”那想面前大汉忽面带浅笑开口,其声这一出口竟有龙吟虎啸之感,激荡在这茫茫风雪中,震人耳膜。 像是对自己的变化也有些不适,大汉复又说道:“荀师非要怪我,只因我与那月氏,匈奴孤剑厮杀数月,自然而然的沾染了几分习性。” 见荀子目光盯着自己不放,大汉是笑着闪身走了进去,熟悉的走入了内院,只等眼中背影消失,荀子才像回过神来,望了望外面无边无沿的苍茫风雪,然后合住了木门。 十二年了。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让人改变颇大,眼前这判若两人的大汉,荀子真没想到居然是一个记忆中早已死去的人。 瞧着对方。 “不想秋水居然已快达先圣之境了,一别十数载,还真是世事无常啊!”荀子捋须开口,哪怕他的眼中也几多感叹,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多了几分黯然。 这大汉除了孟秋水又能是谁,他自东去后,先是一步步横穿了整个喜马拉雅雪山,而后徒手攀上了那座世间最高的雪峰,甚至将自己埋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下,不饮不食,枯坐久矣,于绝境中磨炼己身,堪悟剑道。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 而后更是直扑中原大漠南北,孤剑而鸣,以一人之力独战月氏、匈奴两国,厮杀了足足数月,一路从西战到东,又从东战到北,最后直从月氏王庭杀到匈奴王庭,取了那单于的头颅,然后才折返向中原。 西域诸国闻他名者无不是肝胆俱裂,视若鬼神。 闻言,孟秋水只是笑而不语。 所谓先圣指的是孔孟二人,孟秋水如今也不过是稳固于大宗师,至于天人,还不是他能奢望的。 两人一番交谈,果然,荀子也是大宗师,而且只怕到达此境早已多年。 至于韩国早已在他离去的那年被灭,只不过与他知道的有些不同,孟秋水离去后,十万白甲军莫名消失,公子韩非受邀前往秦国,以死相抵,自焚于府中,大将军姬无夜被夜幕反噬,亦是死于府中。 听闻这些他才有些放下心来,当初他给韩非留下几张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便是为了方便他们抽身而退,十万白甲军自然也是被韩非收拢,早在面对东皇太一前,他已做好了一切布置,至于能走到哪个地步,也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他也是尽力了。 反倒是“流沙”,还是以卫庄为首,只不过,却多了几人,白凤,紫女,弄玉,墨鸦,焰灵姬,无双鬼。 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也都活了。 想必都是得知了“东皇太一”的手段,才得以窥见这天地之大,暗中蓄势,不然,估计鬼谷子不出,只怕上一个得死一个。 如今,就只差静待时机了。 荀子则是听着孟秋水这些年横渡汪洋,悟道杀敌的遭遇,待惊闻西方有比肩孔圣的人后更是大为惊叹,可等知到孟秋水所创门派名为“剑宗”的时候却有些默然。 百家之中,虽说用剑高手层出不穷,可那剑也不过是用作载道之用,归根结底,所修所为非是手中的剑,而是心中的道,严格的来说此间用剑之人,并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剑者。 以道悟剑,以剑悟道,两者看似相差不大,可实质却是天差地别。前者所悟,不过道之延伸,演化,而后者所悟才是真正的剑道,道法万千,眼中唯剑之一道,不然,心中无剑,何以称剑道? 剑道者,看流水是剑,看高山是剑,望白云是剑,观清风是剑,四季变化,春秋寒暑还是剑,万物入眼,皆是剑。 “剑字何解?” 荀子打破默然,面色肃然,开口问道。 孟秋水洒然一笑,他竟不答反问道:“荀师即知这世上人有人心,可知剑有剑心么?” 荀子这一生身为儒家当世辈分最大之人,所遇问题何止万千,但他却从未听过这般古怪的问题,目露沉思久久,一双眼眸似有亮光,最后瞧着孟秋水问道:“剑何以有心?” 孟秋水解下背后的剑,横放在双膝,探手抚过,轻声道:“剑为何不能有心?若一人自持剑起便与剑同床,日夜不离其身,视剑为友,视剑为爱,一身感情皆赋予手中剑,那这剑,与人又有何异?” “剑有剑心,我心即剑心,我心有多高,剑便有多利!” 荀子闻此言语,是幽幽长叹一声。 未再言语。 第一百九十二章 隔空交手 咸阳城,秦王宫内。 幽暗处,赫见眼纱下张开了一双眸子,像是望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带着些许不解。 身为当今秦国两大护法国师之一,这世上已是很少有值得她动容的东西,可如今她却是蹙眉变色,目中繁星闪烁,最后宛如看清了什么,娇躯陡然发颤,像是十数载修行的养气功夫一朝化作烟云,纤细十指兀的紧攥。 “这怎么可能?孤星重新……他竟然没死……他竟然没死……” 她呢喃着,不停重复着,伸手下意识摸了摸颈肩处,直到今日,那里也仍是留有一个清晰咬痕,目光复杂,月神双手飞快捏印,想着要寻到那人的位置,眼中已是布满森然冷意。 亦在同时,桑海城内,正与荀子论道而坐的孟秋水心中忽生起一股奇怪感应,内心暗自警觉起来,他双眼一闭,但见眉间,印堂稍下的位置,竟倏忽亮起一颗豆粒大小的金光,明灭不定,像极了一只眼睛。 本是坐于屋内的他,这一刻竟能清晰的瞧见外界的风雪,天地一切已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此乃天眼通。 乃是那佛陀所修之法三脉七轮中眉眼轮气脉贯通后所成之境,可称神通,谓之“天眼通”。 一刹,孟秋水脑海中所见之景便透过了风雪,他双手结印,指间一股玄妙气机如水流动,晦涩难言,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倏然,他一仰头,望向了头顶,一瞬间他便像是穿过了风雪,看见了湛蓝天空,看到了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背后本是披散的青丝渐渐一根根一缕缕自行浮起,宛如乌云,更换的衣裳眨眼已是鼓胀如球,紧抿的双唇缓缓一张,柔和的脸色却已如明王动怒。 只听他沉声一吐,舌绽春雷。 “唵!” 屋外风雪,屋内炉火,齐齐诡异一滞,像是凝固一般,荀子面色虽仍是那古板的表情,可眼中已现凝重,动容。 幽暗的大殿内。 月神正在结印的双手莫名一顿,她双眼一睁,脸色是骤然大变。 但见殿内两方浅池中无波的池水在这一刻“哗”的一声砰然炸起无数水花,殿内火烛更是顷刻悉数灭尽。 诡异莫名。 “轰!” “轰!” “轰!” …… 数道水柱由远及近,接连自池中炸起,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飞速接近。 月神凝目间,双手已起玄奥繁复手印,一股阴柔浑厚的可怕气机已自体内涌出,漫天如剑散落的水花尽被她挡在身外。 可还不等她放松警惕,耳边已是听闻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初时细不可闻,然随着不停溅起靠近的水柱,细弱蚊虫的声音已然开始暴涨,就好似在飞速接近,到最后直是化作惊天咆哮,如一吼,恍若近在耳边。 “啊~” 这一日,秦王宫内,一道恢宏可怖的惊天咆哮诡异凭空而起,如狂风肆虐,似龙吟虎啸,连那漫天风雪都被震成齑粉,为之肃清。 而月神所在的大殿,脚下地面是以她为中心向外寸寸龟裂开来,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宛如破碎的瓷器,触目惊心。 像是受到惊涛骇浪的冲击,又仿佛一座万钧巨山压来,月神所盘发髻是顷刻被可怕力量冲散,紫发狂舞,衣裙猎猎,露出了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她冷眸散发着寒芒,双手结印,嘴里低叱一声,体内游龙之气轰然爆发,欲要抵挡对方这不可思议的攻击手段。 一者如山,一者如海。 悍然撞在一起。 结局却是。 殿内,那道娇弱的身躯僵持还不过一息,便在那恐怖如山的气机下,被轰然撞飞了出去,人还在空中已是吐血而出。 “噗!” 一瞬间,月神像是遭到难以想象的可怕重击,整个人直直离地倒飞而出,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然后才跌落在地,大口咳血不止,神色萎靡,脸色苍白。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强?” 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月神嘴角淌血,凄艳的自语着。 另一头,孟秋水面前双手所扶案几连同上面的器具尽是簌簌化作碎屑,散落一地,身下所坐地面亦是凹下去一个浅坑,如蛛网龟裂。 他轻叹着提剑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衣裳,眼神平和温言道:“本想与荀师再论道数日,看来今日我便要提前离开了。” 荀子亦是缓缓起身,他并未出言挽留,而是沉声道:“去吧,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对手。” 孟秋水面露轻笑,他不知道他的那个世界儒家是如何的不堪,但对眼前这个老人,他是出自心底的尊敬。“荀师,你虽非秋水授业之师,但解惑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 停留不过两日,他却是要告辞。 荀子听到他的话,古板面容当即闪过几分柔和,眼中像是回想起某个意气风发的身影,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负手站着冷风中,像是个再也普通不过的老人。 “至于我的回报,荀师若是见到,一定会满意的。” 回望了眼这个让自己尊重的老人,孟秋水沉吟稍许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转身朝外走去。他自然不能直言韩非未死,而且只怕以对方的睿智,仅仅以他的出现和眼前这番话,估计已是心中起了疑虑,那十万白甲军本就消失的莫名其妙,至于韩非自焚而死,熟悉的人肯定都是抱有怀疑。 望着冷风中大步狂行远去的背影,荀子眼神先是罕见的愣了愣,继而紧绷的脸不知为何一下子舒缓了许多。 也就在前后脚的功夫。 “荀师叔,我适才得见有人自府中远去,莫不是来了客人?” 但见一丰神俊朗的儒生青年手里提着一精致食盒走来,他瞧见一直足不出户的荀子立在门口望着远方出神,下意识也是若有所思的顺着目光瞧了过去。 那想刚问完,荀子脸上的柔和便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一拂袖,转身便面无表情的朝内院走去。 只剩张良立在原地苦笑不已。 …… 咸阳城内,秦王宫中。 龙椅上,一面容冷峻身穿黑色龙袍的男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殿下的两道身影,眼中的怒火任谁能察觉到。 冰冷的话语如刀子般划过几人的耳朵。 “去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如此放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中有阵法 莽莽群山,绵延如龙。 值此时,天地寒冬,陡峭山林上尽披莹白霜雪,冰棱如锥,挂于枝头,悬于空中,自成美景。只可惜得见之人少之又少,这般冷寒天气,莫说家家关门闭户,仅是连年征伐的余患,温饱都成问题,还谈什么观赏美景。 能上山的,除了一些艺高人胆大游走于江湖的游侠儿,剩下的多半是被逼的图个温饱,上山打猎的了。 如此时节,饿的可不光是人,山中豺狼虎豹也都饿的饥肠辘辘,不时奔下山林,叼人食畜。 话说在那蜿蜒曲折的山道上。 一猎户装扮的魁梧大汉背着一柄铁剑,说是剑其实也就一黑不溜秋的铁片,上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剑柄被两片软木夹着,以麻线绕了几匝。 这年头但凡神兵利器无不是被当世高手所取,哪怕是稍次点的名家利器也都落入那些天下几大势力手中,即便能流出来那么一两柄更是天价,万金难求。 又怎是他们这些市井底层的人可以觊觎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大汉灌了口囊中的烈酒,驱了驱身子里的寒意,坚毅如石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 要想在这个世上出人头地,何其难也。与他一起长大或是交好的游侠要么是攀附百家,要么就是神秘消失,估摸着是加入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势力,他心中都很清楚,早就有人流传出来,说秦国内有个神秘势力在不断收拢剑客,许以名家利器,以及高深秘籍。 乱世活着难,那想如今诸雄尽灭,怎想活着更难,明争暗斗不断。 似他们这样的游侠,如今真可谓是夹缝里求生存,秦国一统,天下各势皆有归属,而他们这些独来独往的人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 正走着。 大汉脚步忽一顿,眼神警惕无比的探手握向背后剑柄,他这刚止步,就见一道黑影自远处闪来,快如鬼魅。 眨眼已挡住了他的去路,却是个一身黑衣,脸遮面甲的瘦长身影,肩头处有一蛛网纹路,像也是赶路的人,只不过山道狭窄,如今是化作了狭路相逢的局面。 大汉面色一变眼神凝重的盯着那个蛛网印记,深吸了一口气,已侧过身子,像是欲要让路。 可他这刚下意识握住剑柄,就觉眼前一花,一道已劲风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间,那人手中像是抖出一条黑蛇,入眼,是一条粗细拇指的铁链,一端在手中,一端连着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剑。 挣动间便如闪电般飞来。 对于这一言未开便出手杀人的做法大汉有些蹙眉。 “铮!” 背后铁剑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乌光,闪电般击出。 二者一触即分,黑衣人手臂一抖,人已扑出。 “咯拉~” 锁链立如灵蛇般转了一圈,宛如臂使,一圈圈缠绕在臂,短剑更是飞在半空便被牵引着回落于手中。登时大汉就见眼中几多剑光袭来,招招不离他的死穴。 杀机临身,他目光沉凝,铁剑在空中一挽,划过一道弯弧,立时挡去了所有攻击,却只是抵挡,未曾还击,二人交错而过,见对方不是阻挡他的人,黑衣人抽剑远退,没入山道不见。 只剩大汉皱眉望着来时路,口中自语道: “罗网?” 他似乎在逃?罗网的人在逃? 脸色一变,一咬牙一头朝一旁的密林中跑了进去,那人身手不差,如此亡命奔逃显然他身后有更加厉害的人在追着,他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但事与愿违。 心头一惊,他就觉六股可怕气息陡然降临,这一跑,六道气息直直调转朝他而来,是遍体生寒,若是临身注定有死无生,当即健步如飞狂奔起来,顾不得被那些冰棱割破的痛楚,亡命奔逃。 讲道理?那得要建立在地位和力量的基础上,像他们这样的人,死得不明不白的比比皆是,秦国牢狱内,七国的游侠儿早已亡魂无数,他可不想死。 逃,只能逃…… 呼吸开始剧烈喘息着,胸膛内的心几欲跳脱而出,“扑通”生响,像是爆发了最大的潜力。但那六股可怕气息仍是飞速接近,让人喘不过气来。 猝然。 “叱!” 脑后就听一道可怕破空声袭来,骇的他头皮发麻,忍着喉咙内的刺痛,他奋尽余力一侧,眼前已是绽开一朵凄艳血花,一只断臂应声抛起,落地之余仍在抽搐。 大汉却顾不得疼痛,心神大骇,整个人失了平衡,在雪地里滚出去多远,洒下一地鲜红。 身体一停,他赶忙挣扎着起身,只见周遭竟白雾茫茫,他意识迷惘,分不清东南西北,是摸向一旁青石小道,便已冲了进去,说来也怪,不过迈出一步,他的身影竟已不见。 背后六道气息不依不饶,紧追而至,同样也是没入其中。 迷茫中,大汉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他已是精疲力竭在即,可眼中所见,始终是白茫茫的一旁,天地四方难辨,昼夜晦暗不明,简直像是见了鬼。 他如此。 另一边的六人也是如此,一步踏入,眼中天地竟是茫茫不可见,更诡异的是,身后来路竟也消失不见。 若非六人气息早已贯通如一,只怕进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分散开来。 “这雾有古怪?阵法?” 六人中,老者眼露凝重。 “劈开它!” 另一人当即沉声开口,手中剑赫然斩出一道恐怖剑气。 “等……” 老者想要开口阻止,已来之不及。 白雾浩浩荡荡,一剑之下,就见其非是一分为而,而是慢慢动了起来,像是雾里起了风,又像是天空中的飘荡的云,一股杀机,遂然凭空而起。六人只觉一股寒意开始诡异蔓延起来,非是隆冬的寒冷,而像是寒到了心里,寒了他们的内力,寒了他们的气血,寒了他们的生机。 就连空气都像是多了一股看不见的锋芒,刺痛着他们的皮肤。 而接下来的一幕,已让六人瞳孔一缩,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那本来无形的白雾,忽然有了一个个轮廓,细细看去,竟然像极了一柄柄白雾凝结的长剑,密密麻麻,如海似浪,翻滚着,搅动着。 那是一柄柄可怕的剑,正在由虚化实,化作一柄柄冰剑,像是无数冰锥汇聚,简直就好似一片剑幕,天地之间,全都被其充塞着,避无可避,逃逃不了。 一切发生极快。 “嗤嗤嗤~” 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由慢及快,已是交织如网,激射向误入这里的六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山上人 周围天地一切像是都消失了,苍茫一片。 “让我来!” 六人中,一面遮黑布的青年手提一柄宽身长剑应声挥出,刚猛无敌的剑气顷刻如狂龙席卷,与那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的冰剑冲撞在一起,余劲嗤嗤激射向四面八方。 二者彼此消融,相互碰撞,可所有人却没有喜意,盖因无数冰剑虽已溃散,可却又重新融入雾中,再凝剑形,像是周而复始,不会断绝。 如此下去,此消彼长,只怕他们还没被剑刃洞穿,便已劲力枯竭而死。 而且一招过后,雾中寒气再添数分,那虚空所凝剑气亦是更强更利。 瞎眼老者蓦的开口,宛如感受到了什么,沉声道:“不要出剑,这些全是因你们剑气所凝,这是阵法。” 老者眼遮黑布,感受的却比所有人都清楚。 周遭寂静一片,像是什么声音都没了,只有他们彼此的声音,还有剑气流转的声音。“先躲,跟紧我!” 他说罢便动如脱兔,身形灵活往来于剑雨之中,像是一片落叶般飘忽,其他五人虽有些憋屈,但也是无可奈何,如今误入此地,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几人这一番躲避下来,可当真是狼狈不堪,险象环生,一个个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没人再催剑气,那雾中所凝冰剑则是在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后便如没了后继之力,接连溃散成雾,看的六人直凝目皱眉,当真好不诡异。 待雾气归于平淡。 “跟着我!” 瞎眼老者认准了一个方向,已直直窜出,这一次是连内力都不敢动用,生怕一丝气劲泄露再引得那雾气生变。 五人只觉得自己兜兜转转一直在原地打转,唯有那瞎眼老者一直沉默前行,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瞎眼老者止步了,如临大敌沉声道: “到了!” 五人闻言一个个下意识回头去看,但见身后来路不过是一条笔直延伸向上的青石小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一层薄雾更是平方无奇。 原来他们是一直在这条路上上上下下来回跑呢。 再看天色,竟然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离之前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而他们的面前,一面一人高低的青黑石碑正坐落在山道旁,像是青松般不可动摇。 “剑宗!” “想不到这世间居然敢有以剑称宗的妄人,还真是狂妄的可以!” 只看到这两字许是觉得之前在阵法中受了憋屈戏耍,六人中一浑身上下无不透着股邪气的男人提剑冷笑着。 可一想到之前那诡异的一幕他却笑不出来了。 剑,如今百家之内,农家,墨家,儒家,道家,纵横家,皆有剑中出类拔萃之人,此地主人非是疯了便是真的有点底气。 可就在他凝视的时候,他眼中的剑字却发生了可怕变化。 “啊,这字?” 石碑上的字入他眼中像是活了过来,两字不过简简单单的寻常刻写,但如今却开始动了,一笔一划间竟散出难以想象的璀璨之光,可怕到极致的剑法,融入了一个人的神意。 恍惚间,他乍然惊觉,那一笔一划开始不停变大,到最后就宛如千万柄神剑刺来,是猛然如噩梦惊醒,一身冷汗。 再去看,石碑仍是石碑,字还是字,他却有些萎靡,心神受伤。 六人皆是如此,不知为何,他们心中竟然莫名生出一丝退去之意。 未知的,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但一想到任务还未完成,六人相顾一眼,各自持剑,越过了那面石碑,走到了山道尽头。如今几人浑身上下都是各带着一些伤口,自出道以来,他们还真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尽头处,不过十数步,入目所见,视线豁然开阔,原是一陡峰绝顶,秦岭群山,冰山雪景,尽收眼底,美得不似人间。 而绝顶上,只落着一间草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周围还有几株开的正艳的梅花,地上还落有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再看一旁的空地上,一断臂大汉正瘫倒在地,显然受伤不轻,加上体力不支,此刻正半坐半仰的靠在那里,见六人追了上来,他苍白脸色当即露出一丝绝望,眼神有些黯淡。 “嘶~” 也正在几人打量的时候,却听一古怪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看去,这一看,惊的是差点一剑斩出。 原来空地上的一株梅花旁,不知何时正站着个人,着一身素白长袍,赤脚披发而立,年岁约莫三十,肩头还盘着条紫金色的怪蛇,头顶竟生有两个浅浅凸起,此刻正看着他们。 这真是活见鬼了,之前看的时候不什么也没有么,怎么这会突然凭空多出个人来,就好像那人一直站在那似的。 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身负“心眼”的瞎眼老者手心已不自觉的泌出一层细汗,他可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啊,只察觉到周围一行几人兀的一滞的心跳。 “阁下何人?” 之前一身邪气的男人凝重开口。 “这应该是我要说的吧,不请自来的人。”安静如石的白衣人先是一挑眉梢,他目光一一扫过六人手中的剑,继而慢条斯理的说着。“我还以为阵法失败了呢,原来是有心眼!” “那阵法是你布的?” 这会瞎眼老者是听到了。 “是我布的,你待如何?” 孟秋水面容平和,平静的眼眸看的人心颤。 “你……” “不要冲动,任务重要!” 眼见同伴生怒,瞎眼老者急忙开口,只因他实在感受不到那人的存在,哪怕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也感觉不到对方所在的位置,着实古怪的离奇。 “他是我们的!” 之前手持宽身长剑的男人一指地上的断臂大汉言简意赅道,神色冷然。 那大汉此刻闻言心中一急,加之失血过多,直接仰面一倒是晕了过去。 孟秋水扫了大汉一眼,对那男人的话一笑置之,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六人警惕大增。 就听他轻笑道:“呵呵,我觉得你们六个现在想的不应该是这些,而是应该去想要如何下山,或是,如何保命。”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中车府令,赵高 绝顶上,草庐梅花,白衣静立。 远处六人,六者气息已是合一,恍若一人,剑气,杀气,就如凭空拔地而起的风,呼啸着掠向四野,令空气都在凝固。 “罗网”,当世大秦帝国最为让人闻风丧胆的刺客势力,所属之人乃是大秦中车府令赵高,其势力之广遍布七国之地,各方势力亦是藏有耳目,故而流传着“天罗地网,无孔不入”的说法,正如一张绘织出的巨大蛛网。 其内杀手份数八种“天杀地绝,魑魅魍魉”,多是吸收昔年各国亡命死囚,流浪剑客,加以残酷血腥的训练,培植出的杀人工具。 而这六人,无疑是其中最为凶名赫赫的六个,各自以剑为名,“越王八剑”得其五。 “六剑奴!” 六位宗师高手,而且还是懂得气息合一,配合合击的六人,天下间,宗师就已是可怕非常的高手,如此六人,威力可想而知。 六人已是分站一方,看似彼此毫无联系,可彼此间就仿佛连着一根看不清的线,一人动而六人动,如同化作一个人的手与脚。 只待雷霆一击。 捻着梅枝的手落下,孟秋水信手摘下一枝梅花。“可惜当年情况生变,不然,你们也许会早点认识我,毕竟对罗网,我还是很感兴趣的,比如黑白玄翦,比如你们。” 与此同时,听到玄翦之名,六人眼神皆有变化。 面罩下一声不知是冷哼还是提气的嗡鸣刹然响起,真刚身形一晃便已直扑而来,比寻常剑身要宽大许多的真刚剑赫然当头劈来,恐怖力量,含摧朽拉枯之势。 骇人劲力卷的空气都在不停翻滚。 孟秋水神色平静,他们的剑虽快,变化虽快,可周遭一切已尽入他的眼中,六道气息于这一刻化作唯一,剩余五道身影更是在这一刻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然而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真刚身上蓦的腾起数股凝而不发的剑势杀意,像是在等他有所动作,只待一击必杀。 剑势所卷劲风已近在眼前。 真刚作势如劈山之状,在空中如飞跃山涧的猿猴,也在这一刻,剩余五道身影倏然自他身后闪出,六人的特点居然各有不同,飘忽,灵动,诡异,还有刚猛,却又是矛盾无比的化作一个整体,就像是一个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瞬间竟是封住了孟秋水的所有退路。 观六人境界,不过是宗师的剑客,但这合击之招一出,只怕当世同境界能挡下这一击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有意思,剑法杀招我见得多了,剑阵还是少见。” 他手中梅枝信手一挥,就如那书生纸上挥毫般,但见其上梅花遂然散开,如墨点溅落,只在这花离枝头的顷刻,那花瓣已是散发出晦暗难见的光华,赫然是剑光。 一枝梅花,不过寥寥十七瓣。 可在所有人眼中,那已化作十七柄惊世骇俗的神剑,剑光夺目,翻飞飘动向前,或是直射如刺,或是飞扬如撩,各有不同。 六人是齐齐色变。 风轻云淡,匪夷所思。 瞬息间,战局已变,六人当即从主动化作被动,所成之势还未到巅峰便被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生生打断,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像是如鲠在喉,咽咽不下,吐吐不出。 一旁悠悠转醒的断臂大汉睁眼刚好瞧见这一幕,本是虚弱的双眼陡然瞪圆,像是一口气没缓过来,脑袋一偏索性又晕了过去。 一挥之下,孟秋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身形未动,只是挥出去的手往回一收,梅枝是顺势在空中一捺,这一捺,便如长剑一划,就宛如夜色里隔断了星空的银河,如人间分割了大地的江河,如那天地间的鸿沟,横亘在了双方间。 六剑奴,其中“越王八剑”有五,分以真刚、断水、魍魉、转魄、灭魂,最后一个则是乱神。 身负“心眼”的断水只怕是六人中最强的了,此时竟似窥到了先机,六人合击杀阵,合攻一处,梅花与剑相击,铮铮如铁石,趁着空隙,这瞎眼剑客竟然能再起一剑斜飞而来,剑中技艺显然已有几分羚羊挂角的意味。 目光微晃,这道剑光并不是他见过最强的,也许不是他见过的最耀眼的,但确实令他惊艳了。 只可惜,六人所建之功却在那一道鸿沟面前轰然溃散,梅枝一划,一道璀璨的极点的剑气横斩而出,如排山倒海,震慑山林。 好在到底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六道身影心神俱震的顷刻是强行收势而回,举剑抵挡,以真刚为根,几人气劲贯通,彼此相依,估摸着懂得化力的法子,一剑之下却只是将他们震的咳血倒飞,踉跄而退。 “可还有手段?若是技止于此,那你们估计是下不了山了。” 孟秋水正过身子,几人这才看见他身旁的土里还斜插着一柄剑。 只可惜罗网耳目就是遍布天下,对这柄剑,他们还是不曾认识。 “阁下可敢报上名讳?” 真刚沉声道。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孟秋水还没回答,一道阴冷嗓音却是兀的响起,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对于阁下的身份,我也有些好奇,不知能否告知一二?”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那阴恻恻的嗓音竟是给人一种响尾环蛇般的错觉,山道的入口处,一道人影已是缓步踏下。 绝顶之上,已是升起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古怪气机,阴冷入髓。 六人侧身。 “大人。” 那人着一身暗红华服,头戴高冠,面相阴柔,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孟秋水,眼泊里就放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又如同是一条吐信的毒蛇,伺机而动。 连孟秋水都对这股气机有些讶异。 来人竟然大宗师?至少是已经触摸到大宗师的高手,甚至说不准还隐藏了部分实力,只因那气息有些起伏不定。 而能令六剑奴称之为“大人”的人,除了中车府令赵高,又能又谁。 果然,天下宦官永远不能小看, 赵高看了看孟秋水身旁的剑,他似有明悟,阴柔道: “原来,伤了阴阳家右护法的人,是你!” 孟秋水看看了被人以力破去的迷阵,旋即目光一转,轻声道: “我明白了,原来,你要找死。” 第一百九十六章 你认错人了 双眸细眯。 赵高那双本就让人胆寒的眼睛当即更是狭长起来,寒光隐露。 “奉劝阁下,话还是不要说的太尽为好。” 他右手一拂,苍白无血的五指带着尖长的指尖像是在慢慢舒展,阴柔的嗓音响起。 六剑奴惊,他心中又何尝不是暗惊,仅仅那个迷阵便耗了他好大功夫,要不是布阵之人初试此道,未臻圆满,只怕他说不定也会阴沟里翻船。 天下何时出了这么个恐怖高手?剑法高的离奇,还会极为罕见的阵法。再看对方肩头慢慢缩回的怪蛇,俨然已非寻常那些野兽畜生能比,莫不成还懂得驱兽? 孟秋水嘴角一咧,像是无声的讥笑。 也就在赵高话语落地,没见他有何动作,手中光秃秃的梅枝却是倏然消不见。 “啵!” 真刚长剑一横已挡在赵高身前,空中一根木枝恰巧飞袭而至,二者相遇,那碰撞声古怪无比,而真刚的脸色霎时就变了,木枝竟不曾坠下,更是不曾弹开,而是紧粘着剑身,压了过来。 那感觉就好像木枝另一端有只看不见的手按着。 “助我!” 短短两字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身旁五人见状不对齐齐探手抵在他背后,内力狂涌。 “咔咔~” 六人脚下开始生出无数龟裂纹路,继而慢慢向后滑去,像是有一股恐怖的力量要将他们推下山去,双脚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痕迹。 足足滑出去五六丈快要撞到赵高的时候,随着一只惨白的手抵在六人背后,那木枝才像是没了余力,直直坠下,落地的瞬间“啪”的一下断作两截。 而首当其冲的真刚脸色先是诡异一白,继而尽皆化作涨红,然后复又惨白,喉咙微鼓似乎正极力忍受着什么,微微鼓动。 只等脸上那一抹诡异涨红退去,他身子便似没了力气,整个人萎靡不振。 其他五人的伤势虽没他这般重,但几人气息合一,一人伤,另外五人自然不能幸免,尽是气息虚弱,神色萎靡。 “我忽然记起一件事来。”赵高越过六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看着孟秋水身旁的剑,道:“听说数月前漠北出现了一位可怕剑客,孤身独闯匈奴王庭斩了单于,一路杀出重围,杀人无数,想来也是阁下吧。” 他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但孟秋水已能清晰感觉到他体内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机正酝酿而起。 孟秋水不言不语直接探手落于虚空朝他们遥遥一抓,空气立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陡然凝固。 对面赵高也是同样的动作,右臂一提,惨白五指一勾,那股诡异气机登时向找到了宣泄口,流淌肆虐而出。 一时间引得风云激荡,像是山顶多了两股搅动的劲风,吹拂向四面八方,孟秋水黑发飞扬,清风动裾,他一眯眼,身旁斜插着的青霜立时无由而震,铮铮作响,像是随时会挣脱出鞘。 体内内敛剑意开始显露峥嵘。 他轻挪脚步,一步踏下,顿时一股惊天剑意透体而出,带着让人如坠寒潭的杀机,如万物萧杀的秋意,至尽至绝。 七人除了赵高,其他六人身体齐齐一晃,只感觉方寸间再无容身之地,像是头顶悬了一座大山,快要被活生生的压死,大口吐血的同时竟被逼的连连倒退,踉跄着退到了山道上,最后是跌坐在地。 山顶至此便只有孟秋水与赵高两人。 片刻后,风停了。 孟秋水右手五指一张,一旁仍旧铮铮不停地青霜刹然跳脱而出,落入他的掌中。 “剑宗,孟秋水!” 长剑倒提在手,他神色淡漠,终于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刻,听到对方姓孟,赵高眼神先是一僵,他蹙眉细思了会,猝然,哪怕是以他的城府,此时也微微有些变色。 罗网势力遍布天下,当年韩非一事,与他有关的人和事罗网自然都有了解,而其中,就属这孟秋水最为诡异,此人声名除却荀子与韩非外,半点不显。 而他们之所以得知,还是从相国李斯的口中,只是等他们去查的时候,不但没有查到对方的来历,更是没查到对方的去处,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个十二年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如今居然又出现了,而且还如此恐怖。 他只记得对方最后出现在韩国,也在那个时候,一直与他们有所联系的“夜幕”却在不声不响中有了变故,大将军“姬无夜”更是断了与他们的往来。 只不过,这其中最为有用的一条消息是说当年引得阴阳家两大高手追杀的“血衣侯”并非是真的血衣侯,而是有人假冒的,最后韩王更是被此事骇的夜不能寐,迫于秦国之威,只能不了了之。 真假与否因无人目睹此事,自然也就没人知道真相。而他肯定是抱有怀疑,但,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眼前这个人出现在韩国之后,这便值得人揣测了。 那一战,世人真正见识到了阴阳家的实力,十万精兵中来去自如,奠定了他们的不世威名,只是那血衣侯却被人遗忘了个干干净净,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而且最后那韩非莫名自焚而死,十万白甲军消失无踪,这两件事本就有些蹊跷,还有人说见到血衣侯未死,而是暗中收拢了那十万精兵,以求东山再起。 这些年来他们本就在一直追查此事。 再加上如今对方是自中原之外归来,这一回来便伤了阴阳家右护法,他只觉得所有一切都好像说得通了。 当年阴阳家追杀的那个“血衣侯”就是眼前这人假冒的,而真的说不定早已死在对方的手中,夜幕的变化也是因此人。 一切种种划过脑海,身为掌管“罗网”这般大杀器的人,赵高显然不是那种愚笨之人。 “你是当年的血衣侯?” 他虽是疑问,可话语却是笃定非常。 孟秋水忽然笑了,咧嘴笑着,露着两排白森森的牙,眼神开始多了一抹癫狂的意味。 “你认错人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三剑 握剑在手,孟秋水缓步轻踏,老实说对于眼前的赵高他其实并不想杀了他,至少不是现在。 大秦之中,以那秦始皇平定六国的不世之资,孟秋水绝不相信对方是个庸才,对于“罗网”的所作所为,定然有所留意,甚至是默许,而纠其原因便是神秘非常的“阴阳家”了,任何一家独大恐怕都不是秦始皇愿意见到的。 可惜如今形势迫人,六国余孽未绝,百家高手更是层出不穷,便是秦始皇也不得不使出驱虎吞狼的法子,只可惜这般与那饮鸠止渴又有何异,养虎久必成患,都是各有心思。 十二年,阴阳家月神突破到了大宗师,难保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皇太一是不是也突破了境界,那可是天人啊,其他五部长老,再加上“东君”等人也非寻常之辈,还有一个神秘的楚南公,搞不好也是大宗师。 孟秋水有种感觉,这些人只怕都是为了那所谓的“苍龙七宿”。 大周共主八百年的秘密。 他下意识便想到了体内的那个存在,往日一些猜测又在脑海中浮现。 反观赵高此时眼瞳已急剧收缩。 就在孟秋水握剑的一刹,周遭天地,这山峦绝顶之上,居然现出骇人的可怖变化,本是草木尽枯大雪覆盖的隆冬,那雪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化去,春芽冬发,地涌绿意,脚下的山石居然有了一股似有似无的锋芒,生出些许刺痛,步步杀机。 赵高心头一震,双眼近乎眯成一条缝。 “阴阳交泰,生死轮转?” “好可怕的剑意!”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高看了孟秋水,现在才发现哪是什么高看,分明是小瞧了对方,从头到尾,对方只怕是对六剑奴心存戏耍,根本就没出过力。 “铮~” 可不想就在此时,他背后陡然传来奇异争鸣。 但见六柄奇形长剑纷纷挣脱了主人的手,跳脱到了空中,飞向孟秋水。 六剑奴以剑为名,自是嗜剑如命,一时不察何曾见过这般古怪变化,长剑脱手的瞬间便已朝各自的剑抓去,奈何山顶就像是压着一座大山,刚跃上去,便被一股沛然巨力袭身,这一回是直接滚到了山道上,瘫软在地。 像是有人不允许他们打扰。 赵高双眼也是猝然一睁,眼中精芒爆现,体内阴寒气息竟是一涨再涨,垂落双手悍然抓出,五指已是散发着诡异的光华,模糊不清的灰气,像是自幽冥伸出,惨白的如同骨爪。 不闪不避,赵高双爪化作无数幽影,只是那么探手一勾,空气恍若凝固,六柄不受控制的长剑当即颤抖着斜坠而下,插在两人之间,宛如悲鸣。 见自己隔断了受对方气息牵引的六柄剑,赵高没有半点得手的喜意,面无表情道:“万剑朝宗,剑宗之名,所言非虚。” 对方的称赞孟秋水置若罔闻,只见他左右来回缓缓渡步打量着赵高,像是打量着猎物的野兽,此刻赵高的气息可比之前表现出的要高的太多太多,还真是藏拙了,十数年前轻便能收黑白玄翦那样的高手,与阴阳家相互制衡,孟秋水可不觉的对方是个弱者。 六剑奴虽强,但也只是在寻常高手眼中,对孟秋水来说,连让他拔剑的兴趣都没有,战胜一位强者可比杀死六名弱者来的更加痛快。 赵高只觉得自己浑身毛孔在不断紧缩,像是被一只大凶之物盯上,他皱眉阴柔道:“阁下或许还不知道,阴阳家已派左护法率大司命,少司命追踪阁下的下落,而且此地距咸阳不远,我罗网杀手只怕早已将消息传到了皇城。” 孟秋水闻言一笑。“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对方话里话外之意无非是想着罢手。 赵高只以为今日一战难免,却不想孟秋水忽然话锋一转,双眼微凝,杀意迸溅道:“好,想走可以,只要你能接我三剑不死,不光是你,他们,也能活。” “好!” 一声厉啸。 赵高身形不见有何动作,人却直直飞了起来,朝一旁的陡壁悬崖飘了过去。 孟秋水双眼无波,整个人“唰”的似飞剑横空,离地而去,宛如剑仙凌尘。 也在他飞起的一刻,手中青霜顺势向前一点,虚空中,一条笔直灰线刹然自青霜剑尖浮现,一经浮现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延伸向前方的赵高,像是能将天地分割成两半。 登时,秦岭之地,但见冰天雪地中,两道身影先后自一绝顶处破空飞出,一红一白,尽是宛如凌空虚渡的仙人,超凡脱俗。 可马上,两人间便多了一条灰线。 赵高望着那超凡脱俗的灰色剑气,右手隔空一抓,身前天地之气已然凝练汇聚,巨大爪影恍若实质,朝那灰线迎去。 结果竟是。 “啵!” 一剑之下,爪影破了,赵高右手掌心同时多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贯穿了他的手心手背,血液湍湍,那缕剑气余势不减一直洞穿向远处,没入一座山腹方才消散。 “第一剑!” 轻笑的话语蓦的落入耳边。 赵高眼神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但他心中更是勃然震动。 “剑”字刚落。 他就见那身影似剑仙乘风,周身霞雾云影,一道璀璨如实质的剑光豁然充塞在他的眼中,仿若取代了这方天地,像是无形的神明朝着人间落了一剑。 剑光横贯长空,像是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瞬间掠过了五十余丈的距离,已近在眼前,自上而下劈来。 赵高眼神大变,他本是在空中的身体陡然像是多了千万斤,轰然直坠而下,借着这喘息的功夫他双手一探,不进反退,直朝孟秋水而且,身前已是漫天爪影,撕空裂风,周遭一切,尽在粉碎,山石如此,草木如此。 剑光爪影各施奇技。 见赵高逼来,一剑还未落下,孟秋水再起一剑。 这一剑,乃是手中剑,青芒闪烁,精妙绝伦。 似倏忽自天外飞来的一道流光,转瞬飞袭而至,神意合一,如一道飞虹。 三剑已毕! “噌!” 二者轰然相遇,就见莽莽山林间,一道巨大剑痕像是白纸上画下的一笔。连数丈高的山壁,如今也是被一分为二,切口平滑。 而在剑痕的那条黑线上,凝立着两道身影,一边是一披散着红发眉目阴鸷的人,华服衣袖齐齐自双肩粉碎,裸露的双臂血肉模糊。 而他肩头,一根手指正如插豆腐般没入了赵高的血肉中,这便是第三剑。 对于自己的失手孟秋水浑不在意,望着眼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他轻声道:“那就,放你们一马。” 语毕,是抽指而退,一个起落人已不见。 原地,就剩赵高静静地,面无表情的盯着孟秋水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各势闻风而动 “醒了?” 等独臂大汉醒来,不论是“六剑奴”还是赵高都已不见,他右臂伤口更是神异的止住了血,伤势轻了数分。 目光一扫,寻声望去,只见有一人挎剑而立站在绝顶边缘看着天边旭日初升,曙光展现,天地之色,尽览眼中,旁边还盘踞着条小蛇,亦是对着朝阳,一人一蛇沐浴在金光中,像是披上了一层金色霞衣。 “醒了就下山吧。” 大汉还有些怔愣,孟秋水已是头也不回的轻声开口,话语寻常。 “扑通!” 那想独臂大汉竟是蓦的翻身跪了下来,不发一言,他是以额触地浑身不停微颤,宛如在等待着孟秋水的回答。 只可惜十息百息过去,凝望旭日的人依旧不曾理会他,到最后索性合住眼目慢慢盘坐了下来,横剑于膝,不动如石。 “砰!” “砰!” “砰!” …… 绝顶上,一声声沉闷声音兀的升起,魏遥单臂撑地,额头已是一片青紫,仍不停磕着那冰冷山石,脸色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正磕着,不想前面那人忽然反手一挥袍袖,魏遥只觉眼前风尘扑面,一股狂风瞬间临身,迫的他不由自主站起,继而踉跄倒退,直从山顶退到了山道上,然后再连退十数步。 他步伐刚一止便欲再登山,怎想山道两旁忽然涌过来无数晨雾,越来越浓,面前山路竟是肉眼可见的在隐去。 一咬牙,魏遥急忙扶住一旁的石碑,整个人似陷入一片混沌,他怅然若失的一屁股瘫坐在地,怔怔的望着自己断掉的右臂整个人是从失神慢慢化作了绝望。 亡国之景犹在眼前,如今右臂再断,一身剑法付之东流,这世道艰难,不想连苟活都这般难。 “哈哈~啊~” 他目光顺着石碑望向浓雾深处,绝望的笑声响起,最后已是干哑的嚎叫,魏遥眼露决然,他双眼似蒙生死意,怔怔的望着石碑,只待一头撞下,定是个红白一地。 可望着望着,他那绝望的眼神却慢慢变了,空洞的眼睛不知何时变的直勾勾的,就那样死死的盯着碑上的两个字,一刻也不愿移开,宛如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差不多一盏茶,魏遥整个人像是入了魔怔。 “我给你七天时间,看看你能从中悟出多少种剑法,若是让我满意,我就收你为徒,不然……里面的东西也够你安度余生了,好自为之吧!” 耳边清冷声音响起,魏遥回神的一刻是如遭雷殛,他双腿一曲便跪倒在地,爬在石碑上嚎啕大哭,可他哭着哭着却又笑了,又哭又笑,涕泗横流,目光眼神俨然又恢复了沉稳,望着石碑如获至宝。 山上,听着山道上传来的痛哭声,孟秋水磨挲着腿上的青蛇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抬头瞧着天边已经冒出大半的太阳,自言自语道:“我现在终于明白陈离那家伙的口中,何为面对阳光的感觉。” “嘶~” 青蛇直接绕上了他手腕,盘在他的肩头,紫金鳞片灼灼生辉,像是在回应着孟秋水的话。 笑了笑,按着腿上的长剑,孟秋水目光有些深邃,微眯着眼睛迎着阳光,好半晌才听他慢条斯理的呢喃着。“这一次试炼已经过了十二年了,还真是浮生一梦啊,此次事了,天下高手品评,我正好可以以世间天骄磨剑,这一次,我要剑试天下。” …… 也是这一天。 天下各势纷纷闻声而动,被眼线耳目传来的消息惊了一跳。 “剑宗?万剑朝宗?狂妄!” “越王八剑居然吃了大亏?” “听说赵高也是身负伤势。” “莫非便是此人伤了阴阳家的右护法?” …… 巴蜀以西,群山沟壑间,一身着紫白相间华服的男子收到传来的消息他先是愣了愣,继而望向一旁风韵不减当年的紫衣女子,望着她手里牵着的孩子,笑道:“我就说吧,孟兄非是不受诺言的人,此次,正好与那人再较高低,哈哈,卫庄兄恐怕早已等不及了。” 十二年,他们都已等了十二年,没了当年的温文儒雅,面上多了微须,脸上多了岁月的痕迹,反倒是女子保养的极好,仍一身不变的紫衣,婀娜多姿,如二八少女,不同的是还多了一股成熟的风韵。 男子也是有些感慨,十二年,一个人又有几个十二年,他目光瞥向远方,这里差不多已是离开了中原,马蹄声如雨点坠落,尘土飞扬,他双手已是不由自主的握紧成拳。 当年若非形势迫人,他又何须行那李代桃僵之法自焚而死,最后收拢了十万白甲军横穿了百越一直西去才躲过了阴阳家与秦国的耳目。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晰的面孔,那是一个与他有一样想法的人,宿命般的对手,只是,一人已灭诸雄,一人却已沦为亡国公子。 “法之天下,儒之教化,这把天子之剑,究竟谁是铸剑者,谁是执剑者,就让我们真真正正的战过一场。” 咸阳城内。 秦王宫中。 空无一人的大殿中,龙椅上,一人身着冕服端坐其上,不动如山,右手杵剑。 “孟秋水?” 那人样貌冷峻,喜怒不形于色。 “独冠百家?” “剑道大宗师!” 一句句与孟秋水有关的话开始断断续续自对方口中说出,特别是最后一句,若是有人在侧定会被对方口中所言吓一跳,毕竟众所周知,帝椅上的人,不曾精通剑道。 可事实往往出乎意料。 那人本是黑白分明的眼珠蓦然划过惊天气机,里面像是藏着可怕之物。 “韩非~” “韩非”两字一落,那双眼睛陡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精光,宛如实质洞穿而出,直飞到大殿中央才没入虚空,所落之处,虚空中竟然生出一丝丝的细小裂纹,那居然是剑气,漆黑如墨的剑气,前所未见。 “终于都要出现了吗?” 他手中所杵长剑,如今竟是发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龙吟,铮铮作响。 “九十九的天下,只能是我的天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 意外 草庐中,自与赵高等人一战已过去数日,孟秋水缓缓睁眼。 前番一战,偶有所得,其中属那六剑奴的剑阵颇有一些价值,至于赵高,他眼神微动,此人实力,仍有保留。看似在他剑下险象环生,可三剑都如此就值得人玩味了,他三剑所施功力各不相同,然结果却都一样,未免太巧合了些,那老小子还真够能忍的,估计留有什么非同一般的保命手段。 细细想来,倒还真有几分深不可测,扮猪吃虎的味道。 想借我的手拔掉东皇太一的羽翼么? 细想着,他目光若有若无的投向山道的尽头,像是看到了什么,当即微微摇了摇头,七天之期已近在眼前,那人却毫无动作,只怕是悟性平庸之辈。 昨夜下了一场雪雨,寒气如刀。 他正想着合上眼目,却惊奇的“咦”了一声。 山上竟兀的升起一股剑意,尽管微弱如残灯枯烛,但这足以让他心生诧异。天下高手心中意志各有不同,乃是其道之体现,似那卫庄便暗含纵横脾阖之意,道家多是上善若水之意,唯独这剑意,拥有者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此间,哪怕孟秋水到现在为止,也就只见过一个身怀刀意的阿难,其他人皆不纯粹。 这是一个很玄妙晦涩的东西。 若是把剑比作一个人的躯壳,那这剑意,便是躯壳内的神,玄而又玄,妙不可言,从此剑非死物,乃持剑者血肉之延伸,人剑合一。 要想达到这样的地步,除了自身的千锤百炼,心中更是只能舍剑之外,再无他物。 便如当年的叶孤城、西门吹雪、谢晓峰、燕十三等人。 而如今,这山上居然多了一股剑意。 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意外,眉心赫然亮起一抹金光,明灭不定。 就见。 茫茫白雾中,有一人须发染雪盘坐在那面石碑前,浑身湿透,嘴唇尽是干裂的口子,面色发白,可就是动也不动。 倏然,那人睁眼,左手持拾枝而动,身形起落间手中短枝登时意态万千,精妙绝伦,所施所为居然是一门稀世剑法。 瞧见了这门似曾相识的剑法,孟秋水的眼神渐渐变得古怪,而且是古怪的离奇。 他口中随着那人每出一剑,便下意识的开口,情不自禁。 “剑一!” “剑二!” “剑三!” …… “剑十八!” 眼中所见,这剑法端是奇快无比,凌厉异常,断臂汉子一口气连出十八剑,到最后一剑漫天剑光交汇如剑网,好似无穷无尽。 孟秋水看的都有些默然,这剑法他娘的居然是“圣灵剑法”,虽然只有一丝雏形,并非完美展现。 但孟秋水绝对不会认错。 当初他借以独孤剑一生剑道感悟灌顶,以“剑二十三”斩了陈希夷后便被抹了个干净,可谁曾想如今竟有人从他的意志中悟出了此剑。 十八剑之后,那汉子停了,孟秋水却没停,他鬼使神差的抬手,眼中闪过几分明悟思索,旋即剑指轮转,翻飞如电。 “剑十九!” 指尖血肉上像是流星般在虚空中拖出一道道玄奥神华。 “剑二十。” “剑二十一。” “剑二十二。” “剑……剑……” 手中倏忽来去如神剑般的剑指,行云流水的变化,在最后一招上,戛然而止,僵在半空,许久,才在孟秋水皱眉不解中慢慢落下。 “上来吧!” 声音落下。 但见山道的尽头处一道身影虚弱的走了上来。 尽管七天七夜的不眠不食,但对魏遥来说,一切都值得,他手中短枝还未放下,缓步走到草庐近前看向草庐里的人,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宛如看到了他的心思,孟秋水温言笑道:“足够了。” 魏遥当即面露狂喜,“扑通”跪下。 “徒儿魏遥,叩见老师!” 他刚一跪下,便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凭空托起。 “往后不要跪了。” 孟秋水说道。 魏遥恭敬点头。“弟子明白了。” 孟秋水颔首之余,他起身走出草庐,眉心金光大放像是观遍天地十方,心念一动,就见远处的山林间一柄乌光被牵引而来,临近看去,原来,是一柄简陋铁剑。 “铮!” 斜插在了魏遥的脚边。 孟秋水望着地上的剑,如此简单的剑反倒是让他想起一人来,阿飞。 他称赞道: “好剑!” 正是魏遥之前逃命之余掉落的剑。 “拿起来,我们要出一趟远门!你的剑还需要对手来打磨,剑心更需锤炼,我也该顺便去见见老朋友了!” 魏遥左手提剑而起,恭敬道:“是,老师!” 孟秋水看了看周围抓着他的肩膀一步便越出了山巅绝顶,魏遥只觉天地霎时倒流,等他止步定神,人已到了山脚。 而身后的“剑宗”山门,那浓浓白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绿色,几个呼吸已在魏遥惊骇欲绝中化作一片墨绿色的毒瘴,杀机无穷。 一条紫金色的流光也在此时自毒瘴中窜出,落在孟秋水摊开的掌心里。 只是,还不够。 探手一招,远处一根苍劲老木已是突兀断裂,而后在一道道凭空而起的流光中化作四柄一模一样的三尺木剑,孟秋水伸指连点,四道如水光华立时注入其中,眨眼隐去,他随手一抛,四柄木剑当即飞落向山门四方,悬于毒瘴内。 轻轻摇晃间,木剑竟是绽出可怕剑光。 “走吧!” 喊了一声。 二人就此离去。 也就在他们离去没多久。 山林间,却是多了三道身影。 彼此各立于一树梢之上,望着眼前这生机断绝的可怕毒瘴皱眉着。 “哼,藏头露尾之辈!” 当先一人是一少年,负手而立,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稳重,冷冽的双眼中尽是不屑之色,高高在上,这是个骄傲非常的人。 “你们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对着身后两人吩咐了一声,他身形一动,人已似展翅的鹰隼,扑进了毒瘴里。 只是,他进去的快,退出来的更快。 就在他进去的刹那,毒瘴内,四方分别亮起四道如水光华,继而就听。 “啊!” 一声怒啸自毒瘴内传出。 然后外面的两人就见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左护法,是爆退而出,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满眼惊惧的少年,一双薄唇早已青黑发紫,他咬牙切齿道: “走!” 第二百章 再见故人 北风呼啸。 沙尘中,两道身影厮杀往来,二人皆是剑客,只是持剑之手却分一左一右,相斗不过数招,一人已被诡异凌厉的左手快剑洞穿了手背,简陋的铁剑破开血肉,留下一个窟窿。 看了眼弃剑跪倒在地的人,独臂汉子收剑转身,飞快的朝远处一座矮丘走去,那里还有人等他。 运使着这些日子学到的吐纳之法,魏遥提气间已似兔起鹘落,飞纵如猿。 可等他上了那座矮丘,便见孟秋水又已下山了,当即丝毫不敢停歇,埋头苦追,可任凭他如何奋使全力,却始终赶不上那不紧不慢的步伐,二人间的距离,竟是不曾缩短,也不曾拉长,如同丈量过一般,将他吊在后面。 背影看似不远,他却始终无法赶上,仿佛如那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但他早已习惯,这段时日,皆是如此。很奇怪,他那老师每每总似漫无目的的走着,可总能找到一些拦路的剑客。 然后停下等他赢,然后继续赶路,然后继续追。 枯燥乏味,他却不发一言,不敢停歇半步,生怕眼中的背影消失不见。 如此时日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魏遥才终于走到了孟秋水的身旁,气喘吁吁,未敢有丝毫懈怠。 火堆旁架着几只野味,上面散着扑鼻的药香,令人垂涎欲滴。 但他不敢吃,看着孟秋水那笑眯眯的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心里有些忐忑,之前也曾吃过,但前一刻吃完,后一刻肚子就是翻江倒海,比泻药还恐怖。 “吃吧!” 温和的声音响起。 望着自家老师递给他的一只兔子,魏遥又如何敢拒绝,只得诚惶诚恐的接过,确实是香,加之一路紧追,这腹中早已空空,他狠下心来便咬了一口,一入口,那兔肉入口即化,香嫩异常。 可吃着吃着,就听。 “噗~” 一声响屁那是清晰无比。 魏遥脸色涨得通红,窘迫非常,他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毛孔中更是慢慢溢出一层发黑的污垢,臭气熏天。 孟秋水仍是笑着,指了指远处飞泻的山瀑,轻声道:“去吧!” 直听着一连串的放屁声消失,孟秋水是眼露笑意,自己这个新收的徒弟,根骨虽说平常,但这心性坚毅,加之悟性不错,也算是可造之材,才不枉他配药为其洗筋伐髓。 但还是微微掩鼻,自语道:“是不是药量有些大了?” 只等魏遥两腿发软的回来,他才惊喜的发觉自己如今竟是身轻如燕,无论速度与力量都有了不可思议的增长,只是还未控制好,看着倒像几分婴儿学步似的蹒跚。 如此,师徒二人,又上路了。 …… 又过了些许时日。 山林间,一处陡壁上,一行几人慢慢走了出来,望着远处缓步行来的师徒,神色各异。 为首一人,双手杵剑而立,大氅迎风飘动,孤傲冷漠,扬着一头白发,声音也如他那犹若刀削的脸庞一样冷冽,带着一股锋芒,剑眉倒竖。 “招待一下他吧!” 看着那张哪怕十二年也不曾忘却的脸,他如是说道,体内剑气冲天而起,激荡的白发漫天飞扬。 “好啊。” 身旁的女子娇声开口,带着隐隐的魅惑,笑颦间实在是尤物,扭动着不堪一握的细腰,她的手臂之上,一条火红的蛇盘绕其上,和她娇嫩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另外几人虽未言语,但如今目光都是各有变化,特别是一道黑色身影,和一个沉默的红裙女子。 山林间,一人在前面走着,一人落后半步,很静,至少今天很静,静的让人发颤,死一般寂静。 到这里,仍是可以得见几分绿色,非是秦岭那般冰天雪地的严寒,空气有些潮湿。 二人前脚刚进山林不过数十步,便听。 “嘶~” 古怪而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陆续响起,密密麻麻。 伴随着声音响起,林中树枝树干以及地面的草叶之下开始的爬出许多蛇来,有的森红如火,有的五颜六色,足足数百上千条,全是色彩斑斓的毒物,恐怕天下最厉害的捕蛇人见到这一幕也会头皮发麻。 只可惜,随着一颗蛇头自孟秋水袖中探出。 那地上,树上,翻滚扭曲的群蛇霎时退避,如同潮浪般分开,退去。 这一幕,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而这安静的林中,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变化,气氛开始压抑起来。 一旁的魏遥目露警惕,手握剑柄,却被孟秋水挥手制止。 下一刻。 “唵~” 一字已从孟秋水的口中吐落,掷地有声,出口之余,其声开始暴涨,如轰雷炸响。一股浩瀚伟力,登时蔓延出去,天地一切,皆在停滞,被其摄服。 “叱!” 陡然,山林深处,一道可怖剑气斩碎了面前的一切,以摧枯拉朽之势,飞袭而来。 孟秋水挎剑而立,面容不变,但见他一手抬起施无畏印,周身浩瀚气机翻涌,竟是化作一朵偌大的洁白莲华,花瓣绽开,犹如实质,摇曳生辉,光华洒落,赫然化作无穷剑气,万法不侵。 那剑气还未到近前,便已被湮灭殆尽。 “哼!” 一声冷哼乍起。 一道身影已是自深处掠来,手中妖剑带出不同寻常的变化,摄人心魄。 “还不出剑?” 冷漠却又霸道的话语直直的穿刺了过来,刺穿了二人间的草木,刺破了卷起的风声,很清晰。 一道道身影开始自各处显现,分站一方,呈包围状,将师徒二人围住。 孟秋水打量了眼周围的人,谁曾想到,此一别竟是十二年,他轻声道: “剑在心中!” 面容平和的只如和煦春风。 “让我看看!” 早已不复年轻的卫庄更加霸道了,想想也是,灭国之祸在前,再加上这乱世,一个人若是想活下去,不断强大只能是唯一的路。他身上的黑色外袍不停飘动,却不知是因那风动还是因那人动,凛冽又霸道的气息随他的话扑面而来。 孟秋水摇头。 “十二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十二年后依旧如此。”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气氛瞬间有种古怪的凝滞。 “孰强孰弱,战过再说!” 卫庄持剑而立,很平静,也很直接,但那剑气已是冲霄而起,再难抑制。 竟然已是大宗师。 果然,这百家传人,还真没有一个是寻常之辈,徒弟已是这么厉害,真不知道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又是何等地步。 世间高手,但凡境界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胜负已是取决于彼此之道,或者说是精神层面的争锋,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皆存于心。 萧瑟之意拔地而起。 心知躲不过,孟秋水轻叹一声,人已朝朝林外而去,卫庄的身影也同时动了。 两道间,登时多了两道急影。 第二百零一章 布局天下 清晨。 远远看去,只见大地尽头荒原之上忽飘来两团光,一黑一白,不时碰撞交击,金铁作响。黑者如夜,白者如昼,二者彼此轮转,就如孩童间的嬉戏追逐。 转眼已是直入莽山荒林,尽管一招一式都普通寻常,可偏偏观者远望众人却不敢多看,目露凝重,因为他们的眼睛竟感觉无比的刺痛,被那无穷剑光所摄。 只等两人转瞬远去,这才好受一些,前一刻还在眼前的两团光,此时已化作两颗尘埃般的黑点,不过几个呼吸,竟已远去数百丈。 如此奇景,只怕普通人得见都要倒头叩拜,这已是仙佛一流。 两人且战且行,脚不停,手中剑更是未停。 孟秋水的身法已非当初那般虚幻缥缈,而是真实无比,一举一动皆清晰异常,一招一式都在卫庄眼中。 相反卫庄的剑则是霸道飘忽,挪移之间拖出无数残影,天地间到处都好像是剑尖攒动,刺向眼前那张厌恶的脸,恨不得捅出几个窟窿。 两者彼此腾挪闪动,所过之处,遇山山摧,于石石碎。从头到尾孟秋水都是那么几招,可偏偏就是这几招竟然能将卫庄那漫天剑影化无。 这是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境界,卫庄脸色虽仍是冷酷,但心中却已暗自凝神,这般手段,纵观过往,他只在那个去向不知的师傅身上见过。 虽如此,但他不会认输。 两人似乎都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才是真正的以剑论道,彼此验证。 这一战,便足足战了两天两夜,最后彼此的剑都已敛去了锋芒,好像化作了凡铁,他们身形更是落下,你来我往,更像是街头那种向往江湖的稚童彼此间的玩闹,以木剑相击。 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不饮不食。 周遭江山都已被他们踩踏过,内力运转未曾停过,精力更是凝聚如一。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已力尽而死,也就他们这般境界的人,可沟通天地,才能坚持到如今。 “铮!” 长剑相撞,二人双脚皆是陷入土中,四目相对。 卫庄冷冷道:“你的剑变钝了。” 听到对方言语相激,孟秋水哑然失笑,卫庄言外之意分明是说他的剑没了当年那股锋芒毕露的凌冽之气。 手腕一抖,青霜已是翻转向内朝卫庄胸口划去,孟秋水淡淡道:“有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也有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还有人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卫庄闻言眼神微动,鲨齿一震,二人当即分开,他沉声道:“那你呢?” “我?”孟秋水撤身之余再迎而上,他就像是刚学剑那般,一招一式,简单击出,随意挥洒。“我与他们不同,在我眼里,早已没有山水。” “哼。” 卫庄眼目一缩,冷哼一声,不知是因这话而惧,还是不相信。他手中妖剑变化万般,想在剑招上取得优势,只可惜这一路下来,未建寸功,无论什么招式,都始终突破不了那柄青霜,如一道天堑。 他心中郁结渐深,二人看似同样的境界,可彼此的距离却是比当初更大,十二年苦修,竟是如此的让人失望。 一声低啸。 “嗤!” 卫庄手中剑势陡然狂暴霸道起来,长剑一竖,冷眸发寒,手中的剑立时化作漫天剑影分斩向八方,顿时,剑气掠过长空,惊落了大雁。 一股股犹如实质的剑气瞬间无差别散向八方,看似相同,然八方剑气却有八种不同变化,精妙无比。 “叮!” 只是一柄四尺长剑,就那么平凡无奇的刺出,直直的点在了卫庄的剑上,将起未起的杀招当即被人破去。 凌冽剑气瞬间消散。 卫庄心中憋屈的是差点吐出血来。 他本要挣脱而出,妖剑已绽放出可怕光华,可惜,天地尽头蓦然升起的璀璨毫不留情的湮灭了他们的颜色。 二人手中剑势剑招齐齐一滞,然卫庄却勃然色变,他看着全身沐浴在金光下,浑身吐露金色剑气似另一轮大日的孟秋水惊疑道:这便是你如今的境界?” 积雪开始化去,寒气开始被驱散。 望着有些浑噩的卫庄,孟秋水收剑而立,说了句莫名奇妙的话,他笑道:“你觉得,雪化后是什么?” 就听他说完,双脚所踏之地,如阳光洒落,竟开始涌出绿意,竟是结出花来,数朵莲华摇曳生姿,花瓣如剑。 卫庄瞳孔急缩,瞧见这般夺天地造化的一幕,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宛如永夜般的心被一束阳光照亮。 这是一种顿悟,属于他的剑道前路。 见此,孟秋水没有说话,而是朝远处几人走去。 “这么多年不见,怎么都这种奇怪眼神!”望着众人,他笑了笑,目光停在了焰灵姬与墨鸦的身上。 墨鸦斜靠在树枝上,目光闪烁,像是想要说什么,焰灵姬亦是神色复杂。 “既然你们已经加入了流沙,就跟着他好了。”孟秋水仿佛能猜到他们想说什么,开口说着,浑不在意,他如今“剑宗”已立,往后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注定要与百家为敌。 一个阴阳家的东皇太一便足以让他忌惮,若是百家再蹦出几个怪物来,只怕他也无暇顾及,这也是为何今日要引导卫庄,只为之后的大战。 儒家还好说,道家,农家,墨家,这其中不乏心高气傲之辈,而且未来天下之变也是因这两家而生。韩非最大的敌人真的是秦国?错了,是百家,在孟秋水眼露,这天下祸乱的源头,亦是来自百家,他们今天能挡在秦国面前,以后也能挡在韩非面前。 孟秋水目光一移,看向一旁正担忧的瞧着卫庄风女子。“这位,想必就是红莲公主吧!” “哼!”出乎意料的,一声没好气的冷哼后,女子语气平淡道:“这里可没有什么红莲公主,只有流沙赤练。” “韩非既然未死,韩国便不会灭,红莲公主仍是红莲公主。”孟秋水腰悬古剑,不可置否道。 只见赤练闻言沉默半晌,才轻声开口。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我们都不过是这世上挣扎的鱼儿罢了,世事无常,尽力而为就行了。”这些年,孟秋水想过很多问题,而时间越久,他感触越深,只因时间不曾停留,无论在哪个世界,有生既有死,有荣既有枯,有开始,亦有结束。 生命如此,容颜易老,皇朝有兴替,而他,说不定哪天也会遇到毕生大敌,倒在路上。 唯一能做的,但凭心定,只求无悔。 而现在,他想要做一件事,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也许会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中,又也许,百家会在他的剑下,烟消云散。 “走吧!” 目光从几人身上收回。 孟秋水对着一脸尊崇的魏遥喊了句。 二人当即又上路了。 “老师,我们要去哪?” 魏遥有些不解,只因在他眼里,自己的老师明明与那些人相识,却不愿停留。 孟秋水只是轻声道: “此去,剑挑百家。” 魏遥神色一凛,满是激动,在他眼里,身前的人已属一流,注定天下无敌。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孟秋水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不是我,是你。” 第二百零二章 大泽山近前 …… “咚!” “咚!” “咚!” …… 一声声古怪沉闷的声响如擂鼓般响起。 大地在震颤,像是巨兽踩踏过一样,压抑的让人心慌。但真相并不是巨兽,而是一个人,一个赤裸着上身,肩扛巨石的人,上面绑满了扭在一起的藤条,整个上身的毛孔中溢出无数细密的汗液,然后汇聚成珠,延着那不停鼓动的肌肉淌下。 唯一的独臂上,青筋血管随着一步步踏下若隐若现的浮动着,充满了可怕的爆发力,扶着巨石,似可擎天。 他腰间除了挎着一柄铁剑外,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酒囊,那是从附近的集市上刚打来的,每步落下,必是无数龟裂纹路,粗壮的小腿像是花岗岩般暴露在冷寒的空气中,一经落地,便如扎根其上,赤裸的双脚满是泥泞尘埃,张满了老茧。 山,就在眼前。 身体一天一变化的大汉头也没抬的已是顺着山路拾阶而上。 从一开始的举步维艰,到如今勉强能直立而行,负着这千百斤的巨石,一路行来,魏遥可算是苦不堪言,手脚都不知多次磨得血肉模糊了。 可他心里却是一百个一千个乐意,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魄在不停的变化,尽管他那个老师总会让他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就会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让他练剑。 仅仅只是一个多月的功夫,他的身体便已明显的长高了一截,消瘦的身子如今也是魁梧的厉害,像是一只病猫开始化作一头雄健的狮子。 差不过八九十丈的山路,足足耗了他半柱香的功夫,才终于走到山顶,看见那道怀抱长剑对着云海发呆的背影。 越近,他便越慢,脚步落得更轻。 临近十余步的时候,他两腿蹲成马步,小心翼翼的借力将那块巨石慢慢放下,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老师,酒来了!” 最后走了过去,解下了腰间的酒囊。 直到此时,那发呆不动的人才转了过,接过了酒囊,木塞取下,孟秋水袖中一抖,无数药沫便已倾泻了进去,那酒囊里的酒登时“咕嘟咕嘟”宛如沸腾了一般。 魏遥二话不说,举过便仰头大灌了一口。“老师,我听人说剑圣盖聂已经离开了秦国,听说还带着个孩子!” 他的声音像是打破了晨风中的静谧。 青石上,那道沐浴在金光下的身影终于似回了神,空洞无物的眼睛慢慢有了神光。 一瞬间,群山间的云海登时波涛汹涌起来。 像是风更大了。 前方,是一片峭拔群山,连贯成峰,方圆几百里更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之下,是湍流急奔的滔滔江水,其中更是暗礁乱石密布。 孟秋水的视线慢慢落在了那忽浓忽淡变幻莫测的云海中,他抬手一拨,云海竟刹那被抚平,就如一张无形的大手抚过云海。 他温言道: “接下来该练什么了?” 他的话让本来好奇兴奋的魏遥当即脸色一苦,然后摘了腰侧的剑。 “刺击万次!” 一口酒入腹,魏遥只觉一股灼烫之劲自咽喉流入,肚子里像是多了一团熊火,燃烧着他的血肉筋骨,还有这一路行来的疲累。 擦了擦嘴角,还回酒囊,魏遥的目光已投向山下那轰隆直泻的山瀑,脸上是说不出的坚毅,而后提剑已是翻身而下,快如流星直坠。 “轰!” 只等那人立在山瀑下,一次次刺击挥剑,孟秋水才一手抱着剑,自己灌了一口酒。 慢条斯理的吞咽下去,他目光已是掠过了这些山头,飘向另一端,轻声自语道:“要开始了吗?可惜我不想等的太久!” “大泽山,农家!” 以他如今的实力,此世能令他忌惮的是少之又少,而这农家便算一个,如果说宗师仍是肉体凡胎的话,那这大宗师已是可以感悟天地精神升华,算是真正开始走向超脱凡俗。 似那佛陀已可以念头显化,阿难更可以念头入梦,这便是精神之法,魂魄无比的凝练。 世间武夫所修,不过是精、气、神,而后三者合一,自成玄妙。这其中,后返先天,便是“精”的层次,炼精化气,先天到宗师乃至大宗师就是“气”的层次,以丹田之气可沟通天地,生生不息,至于最后便是借气感悟天地变化,魂魄精神升华,这便是“神”。 而此间高手,东皇太一算一个,当代鬼谷子算一个,荀子算一个,还有就是农家那六个长老,天人之境,自古皆有异相,恐怕那几人都还没达到。 既然如此,当年达到天人境的那几个人,又去了哪里? 这便是孟秋水这些时日一直思索的问题。 良久,才听他嘴里缓缓吐出两字。 “虚空?” 他在意的只是对方的去处,如果另一头是他的世界,那这一切,可就好玩了。 只是,他的存在,又该如何说?谁主导的这一切,目的何在?恐怕真相只有等他体内的这个东西活过来才能知道了。 那他的结局呢?生还是死? 念及此处,孟秋水的目光便有些晦暗。 而且,他慢慢发现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他脑海中,关于曾经的记忆,属于那个地球的记忆,正在慢慢消失。 这便让他不得不多想,不得不去揣测,他所经历的一切是否都是有目的的。 甚至,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就是孟秋水。 本是抚平的云海又如他开始浮动的心,慢慢起了波澜。怀里的剑亦是不受控制的铮铮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出鞘一般。怀里一条小蛇像是也感觉到了孟秋水的躁动不安,探了出来。 “啊!” 山瀑下,魏遥举剑直刺,剑势愈发精进,慢慢的多了一股势,一剑刺出,山瀑如被巨石击中,飞溅炸开。 似举轻若重。 这才让孟秋水回过神来。 他已经在这里静坐了许多天了,眼前云海每日都在变化,时晴时雨。 “没关系,我终究会弄明白一切的。” 孟秋水说着,身上按在了剑身上,青霜复又沉寂下来,铮鸣消失。 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望着下面的魏遥,手中酒囊里倏忽跳出来几滴水珠,在空中微顿,然后“嗖嗖”破空而去,接二连三的射了出去,射向飞瀑下的那人。 “接剑!” 一声轻语,遂见那几滴水珠洞穿了空气,洞穿了山瀑。 魏遥长剑一指那落下的水帘瞬间倒流三两丈,山瀑霎时断流,唯有三滴仍是飞落而至,朝他落去。 “砰!” “砰!” “砰!” 三声激响,本是刚起的劲头,因势而喜的魏遥只觉得那撞在自己剑身的水珠有万钧之中,心中顿时苦笑,不该情不自禁喊那一声。 果然。 刚手忙脚乱的挡下这三招。 下一刻。 断流再续,轰隆作响,他耳边却清晰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 “负石入瀑!” 第二百零三章 剑指农家(一) 农家,百家之中若论势力恐怕其他的加起来都比不过,六堂弟子号称十万众,高手更是无数。这天地下,除了秦国外,恐怕还真没几个敢到农家惹事的。 但今天不同。 “哈哈……哈哈……” 由远而近的狂笑蓦的碾碎了大泽山的平静,浑厚嗓音鼓荡如狮虎咆哮,轰传山林。 如此异响,自然是引得一个个农家弟子张目远望。 遂见,远方的山林间,一道魁梧身影大步狂行而来,袒露的上身肌肉虬结,披头散发,他肩扛巨石,每步踏下必是碎石崩碎四射,每步看似清晰,可一步跃出人已在三四丈开外。 不过数十步的功夫,那人便已冲了过来。 这越近,农家弟子便越是心惊,只因那人肩头所扛巨石委实太惊人了,浑身肌肉如龙不停鼓动,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看的人心惊肉跳,一个个是如临大敌。 但幸好,那人只在离他们几近二十步的时候便兀的止步,粗壮小腿是生生犁进了土中。 “唔!” 一声沉闷提气,众人眼中,那独臂大汉双腿一曲,下身半蹲,托石的左臂瞬间青筋根根暴起,宛如粗了一圈。 但见那人左臂一抬,五指一张一撑,手臂登时变得笔直,缠满藤条的巨石已被抛起,直升到一两丈高,这才似到了尽头,朝下坠去。 “轰!” 狠狠地砸在了大汉的身侧,陷进了土中。 所有人这时才见对方腰间还挎着一柄铁剑。 长剑入手。 “素闻百家之中农家高手辈出,剑宗弟子魏遥,前来讨教!” 凌冽气机当即散开,如狂风过境。 虽然这话说的不温不火,但所有人都已经回过神来了,这是要闹事啊! “敢来我们农家闹事,你小子怕不是活腻了?” 有人性子暴躁,当即喝道。 魏遥却不曾言语,而是轻提手中铁剑,往身旁巨石落去,力道不大,速度不急,甚至很缓很慢。 “叮!” 金石交击的脆声响起。 农家弟子一个个看的是摸不着头脑,可随后,所有人的声音都慢慢消失了,死一般寂静。 就见那金石相遇处,无数裂痕以其为源头蔓延而下,一个呼吸的功夫,巨石就如同碎开的西瓜般,“砰”的四分五裂。 这一裂开,原来那巨石外表还好,内里却都已碎成石屑。 “怎么,堂堂农家莫非连个敢应战的都没有?” 魏遥目光一扫所有人。 这话一出,自然是惹得农家弟子怒目相视。 “你想怎么比?” 一道沉厚嗓音响起,诸多农家弟子闻声如水分开。 来人浓眉大眼,气息张扬,霸气侧漏,只是哪一颗独眼却似有似无的透着股子蔑视,自负,特别是看见魏遥持剑的独臂,嘴角已是冷笑连连。百家中,这样的事情还真的是很少见,修为一高不是深藏不露,便是久居不出,若非大事就很少往来。加之乱世当道,谁不是如履薄冰,自顾不暇,不想还有人会登门比试。 像是对那蔑视的目光视而不见,魏遥的语气像极了那人。“只要你们农家有人能胜过我手中剑即可!” 话语平淡落下,那双手按着腰带的独眼大汉眼中已是迸发出冷意。 “剑宗!” 他眼中不屑甚重。 百家多以剑载道,偏偏蹦出来个“剑宗”,其心已是不言而喻。但等瞧着对方那铁片般的破剑,他是怒极而笑。 “就凭你手里的破铜烂铁也敢称之为剑?” 农家弟子遍布天下,关于那个剑宗的消息,他也多有耳闻,只是以他的性子,非亲眼所见又如何会相信。 而且,如今竟然只是一个弟子便敢孤身前来农家,这分明是不把他们农家放在眼里,要先以农家开刀,妄想压他们一头。 “好啊,不过,既然是比试,没有点彩头岂不无趣!”他手中接过身旁农家弟子递过来的剑,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魏遥沉默了一息,像是在想着自己身上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然后很认真的开口。 “你要什么?” 那独眼汉子当即狞笑一声便扑了过来。“你的命!” 瞧着汉子手中的剑,魏遥已是认出了此人身份,乃是农家六堂之一,蚩尤堂堂主——“田虎”。 手中所持之剑,正是风胡子剑谱排在第十二的名剑。 “铮!” 两剑转瞬相击。 魏遥如石屹立,田虎身形横扑。 结局却是。 “轰!” 一人瞬间倒飞而出,如激射的石子,连人带剑飞出去足有一二十步远,落地之余,手中长剑哪怕刺进土中,也还是受余力推动,在地上留下了两条浅痕。 田虎面色已是沉凝,右手不动声色的放到了身后。也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虎口的痛楚,还有不受控制的颤抖。 此人内力并不及他,甚至是远弱于他,可这一身神力,简直骇人到了极点。而且所发劲力古怪至极,凝于一点,轰然爆发,万钧之力当即再添威能,不过先天境界的功力,可若加上这肉身之力,竟是能一剑磕飞他这个宗师顶峰的高手,未免太吓人了些。 正此时,眼前视线一暗,一声闷响,他眼中的那个怪胎已是高高跃起,举剑斩来,离地的瞬间,脚下地面轰然凹陷下去一个浅坑。 田虎心神一沉,双手一抬举剑便挡。 这一挡,他只觉得一座山压了下来。 碰撞的瞬间,双腿齐齐是被生生砸入地面,尘土飞扬。 烟尘散去。 农家弟子已是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就见田虎如木桩般,小腿到膝盖是没入土中,双手衣袖碎裂无数连成了布条。他右手持剑,左手拖剑,死死的顶着那柄丑陋的铁剑,整个人目眦尽裂,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一瞬间,田虎竟是显露败绩。 涨红的脸色不知是羞怒还是惊怒。 “啊!” 一声怒吼下,口中却是淌出了抑制未吐的鲜血。 咬着被染的猩红的牙,田虎双臂运使全身内力,这才推开了那柄好似万斤的铁剑,狼狈的朝一旁翻身躲过。 “再来~” 擦着嘴角的血,田虎不甘心的大吼一声。 …… 而在另一处,就在一处山顶上,则是坐着个人,怀抱长剑,望向了农家的方向,远远的旁观着。 如今的百家与孟秋水所熟知的江湖门派大有不同,如果真要区分,那就是道分先后,后世之中,天下已不似战国这样连年征伐,所求之道,只在个人,多是独善其身,笑傲江湖,而如今,却是应乱世而生,顺应的只是一个时代。 这也便是日后为何百家只剩下一个道家,一个儒家尚存,至于其他的,好点的还能名存实亡留下点东西,剩下的连名都没了。 大势洪流前,一切都会破灭。 而现在,孟秋水就是要告诉他们,何为“剑宗”的道,此道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只求念头通达,只求自在逍遥,只求“剑”道,以剑求道。 而他们的道,并不纯粹。 第二百零四章 剑指农家(二) 一个人的内力,在短短时日绝对不会有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哪怕是孟秋水为魏遥洗经伐髓,贯通八脉,他如今也只是达到先天顶峰,若想突破宗师,已非单纯的内力。但身体可以,每日挥剑万次,负石而行,沉浪斩瀑,再加以奇药为他打熬血肉筋骨,熬练肉身。 这其中的变化,也就只有孟秋水这个做师傅的看的明白。 他已身怀“圣灵剑法”这般绝技,所以孟秋水这段时日教授给他的更多的是势与力的运用,弥补他厮杀经验的不足。 等闲高手,所修不过以技法杀人,而魏遥所悟举轻若重便是一股势,剑势,可使飞瀑逆流,分浪断江,与那剑意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境界不同,有所局限。 肉身之力,加之这股势,加之内力,三者化一,真可谓是挡者披靡。 如今魏遥每剑挥洒,剑未落,意未动,然势已先行,以势压人,万钧落下,此世大宗师以下,但凡高手,他皆有一战之力。 无论他那个仍是幼儿的大弟子,或是这个断臂的二弟子,孟秋水几乎是全力栽培教导,如果破碎虚空是真,那他们终会有再见之时,而他也不会是势单力薄的人,所抱期望甚重。 而他更不会就此停止,这只是开始。 如今情况不明,岂能没有后手。 他已想好,此次回去,定要在那甲子评上名震天下,借此开山立派。 只是,如此恐怕多半要引那三教注意。 “唉!” 拂了拂落在身上的飘叶,孟秋水轻叹一声,可他脸上却没有任何担忧,目光平淡无波,飘向了农家方向。 …… “轰!” 农家弟子瞧着那仰面躺在地上,衣衫破烂如乞丐的人,真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那个霸道张扬的蚩尤堂堂主田虎。 怎一个凄惨了得,手中名剑虎魄早已被磕飞,人更是灰头土脸,满脸血污,对方甚至都没出招数,只是简单劈砍,不过四剑。 像是他自己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双眼木然的躺在大坑里空洞无神的看着天空,然后咳出一口血,两眼一翻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田猛堂主来了!” “朱堂主也来了!” …… 人群中忽然传出响声。 数道身影走了过来,他们像是看着地上狼狈的田虎,然后又打量着那个独臂汉子。 面容更加粗狂更加威猛的田猛脸色沉凝道。 “抬他下去!” “阁下既然赢了我二弟,可以走了。” 周遭弟子顿时哗然。 “不能放他走,要替田虎堂主报仇啊!” “是啊!” ~ “都住口!” 刚起的喧嚣声瞬间被田猛压下。 “技艺不精,怨不得别人!” 只是魏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未曾有动作,他目光一扫众人。 “只要你们农家承认输了,我便走!” 赢了田虎与农家输了两个意思可是天差地别,魏遥来之前孟秋水便早有交代,只要农家低头认输这一个结果。 顿时,农家弟子一个个群情激愤,连那几个堂主也都皱眉。 “以你的年纪,再加上天赋异禀的实力,此战足以名震江湖,何不见好就收,须知刀剑无眼,若是倒在这里,岂不可惜。” 田猛脸上没有喜怒,面无表情的开口。 “既然如此不知进退,那死在这里,也怪不得我们!” 说话的是一妖娆女子,语调妩媚,似笑非笑,引得周围农家弟子赶忙凝神,目光躲闪。 魏遥淡淡道: “生死有命!” “好!那就让我来试试你的手段!” 一人应声而出。 却是一女子,肩扛一把镰刀,刀身弯弧似月,寒光闪现,眉目透着干练。 只是,随着一道声音清晰入耳,魏遥目光一晃,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出了一句话。“不如,几位堂主一起上吧!” “狂妄!竟敢小瞧我。” 梅三娘冷哼一声,人已冲出,镰刀如割草般割向魏遥脖颈。 “叱!” 这一次魏遥非是斩,非是劈,非是砍,而是刺,一剑刺出快的没有形迹,如一抹凭空而起的流光。 镰刀还未落下,剑尖便已后发先至点在那镰刀的刀柄上,顷刻便寸寸碎开。 所有人都被这一刺所惊,他们又如何能够明白一个人日以继夜刺击万次的坚持与效果,这世上高手并不可怕,放眼望去哪个时代没有高手啊,真正可怕的是将一门技艺一心一意练至巅而又巅的高手。 完美的力道,速度,方向,一次次的磨合,一次次的纠正,已是下意识的融入骨子里,血肉里。 他心中始终都记着孟秋水对他说的话,剑乃凶兽,若要完美驾驭,需得降服其心,不然,伤人伤己。 一剑刺出,手中铁剑并无收势而回,而是再向前挺进,再刺一截,点在了梅三娘的肩头。 出乎意料的传来的却是古怪的声响,似铁石相击。 “披甲门,刀枪不入!” 魏遥双眼见自己长剑未能建功,他左臂砰然像是粗了一圈,手腕一压。 所有人只觉得气息一滞,那梅三娘瞬间便被巨力冲飞出去,只是她人在空中,脸色却已大变,之前被长剑点落的位置,一股痛楚竟是由内而外爆发。 “噗!” 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当即爆开。 好一股古怪的力量,居然是凝于一点爆发,外表看似无伤,内里却已受损。 “你的刀枪不入,对我无用!” 魏遥复又说道:“六堂高手还是一起来吧。” 几人相视一眼,眼中神情已露凝重,之前那一剑,凭心而论,他们竟然都没有把握接下,看都看不见,还谈什么接。 田猛望向自己身后的女儿,低语了几声,便见田言转身不知为何离开。 “那,就得罪了!” 他们分站而立,六堂高手齐出。 紧了紧手里的剑,此时此刻,哪怕魏遥也是有些凝重,警惕,还有说不出的兴奋,他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只是见惯了自家老师那一般的手段,再看其他,自是寻常。 但他更想要的,是验证自己的剑法,苦练两月之久,那日子实在枯燥乏味的紧。 山顶上,抱剑而坐的人望着学自己语气说话的弟子是哑然失笑,他磨挲着爬在腿上的小蛇,心中却是在感叹。 而后起身。 “走吧,咱们走近点看,顺便去试试那六大长老的底气。” 说罢,身旁飘叶无风卷起,朝天空飞去,而那人已是乘风而起,踏叶远去,转眼,已化成天空中的一颗尘埃。 第二百零五章 剑指农家(三) 身为农家烈山堂的大小姐,田言从来没有遇到这般诡异惊怖的事情,着实太过不可思议。 因为她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就那么堂而皇之的从农家弟子中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偏偏所有人还都视而不见,不对,不是所有人,至少她能看得见。 那人面色温和,像宛如带着浅笑,白袍挎剑,赤脚而行,就那么光明正大的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甚至真实的她都能听到那每步落下的脚步声。 然后,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这诡异的一幕,所有人都恍若未觉,像是眼前这个白衣人不曾存在似的,以至于田言都有种错觉,莫不成自己眼花了,还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可随着对方的目光朝她落下,一瞬间,田言浑身汗毛乍起,她几乎下意识就要冲破这层伪装,举剑而动,只因为那样她才能有安全感。 但,都被她强行克制住了,她袖中双手是紧紧攥着,面色强装寻常,一步步走着。 耳边一道温和嗓音响起。 那人开口了。 “你就是田言?要不要和我聊聊?譬如,我帮你杀了他们,助你当上侠魁,而你,脱离罗网,归顺我。” “可好?” 听着近在咫尺的话语,田言脚步蓦的一顿,眼中瞳孔下意识一缩。 “大小姐,你怎么了?” 一旁的农家弟子见状当即问道。 “没事!” 田言轻声道。 果然,他们都看不见身旁的人。 她沉默着已是朝烈山堂的位置走去,之前田猛见魏遥剑术犀利,便嘱咐她去放出田赐,如今不想遇到这般可怕存在,她反而有些迟疑要不要去放出弟弟。 这般手段,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过,视天下人于无物,若是对方要杀人,她当真不敢想象。 她一路走着,那人也是一路并肩而行,闲庭漫步般打量着农家的布置,而后轻声道:“我不太喜欢等别人,你可要快点考虑啊,虽然相比于其他人,我还是比较欣赏你的城府和心机,但是待会如果别人答应了我的条件,死的,可就是你了,罗网,惊鲵!” 那声音简直就如梦魇一般萦绕在耳边,特别是最后的话语,像是一根根针一般,钉在了她的心里。 无论是这个人,还是对方的声音,无一例外,全部都只是她一人能听到,她能感觉的到,这一切,都是对方故意这样做的。 “那就,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吧!” 清冷平淡的话语仍在耳边,只是田言的眼中,她身旁的那个人慢慢像是走入了水中,看着又仿佛是被一层水裹了起来,身形渐渐模糊起来,最后消失不见,这一次,连她也看不见了。 鬓发上的青丝不知不觉已被冷汗打湿,她的呼吸也无意识的急喘了起来,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得救一般。 如果说她隐藏的杀气已足够惊人,那之前那人带给她的感觉,已不是单纯的气息可以形容的。 她沉默的站在原地,思量了好一会,才走到一间被人看守的木屋外,里面的人像是认出了她的脚步声,当即喊着。“姐姐,这里面好黑啊,宝宝害怕!” “阿赐,爹爹说了,你可以出来了。” 田言对着看守的两人吩咐了一声,而后朝里面的人说着。 那木门上的铁锁也被人摘开了。 “真的吗?” 稚嫩的话语还没落下,那木门的门缝中便已溢出一缕缕可怕的凶煞之气。 “嘎吱~” 门,被推开了。 …… 炎帝六贤冢,相传乃是农家大泽山中的圣地,位于东郡。其内坐镇有六大长老,乃是分别自农家六堂挑选而出的最出类拔萃的弟子,而后经过重重筛选考验,才能得那“六贤”之名,继承农家千年的修炼精髓,掌握惊世绝学。 外人只以为如今的六堂高手便是农家的一切,殊不知这六贤冢内的六人,才是农家真正屹立不倒的底蕴。 一个势力,无论是如今的百家,还是孟秋水所熟知的江湖门派,传承底蕴皆是重中之重,这是根基,千古不变,倘若根基断绝,便如树无根,水无源,迟早断绝。 而若论传承,只怕百家之中,恐怕没有任何一家比得过这农家了,以神农为祖,传承千年,所遗留的底蕴可想而知,除了东皇太一外,孟秋水最顾忌的便是这六贤冢里的六人。 其六人所修,分以代表铸兵刃、尝百草、种谷物、知音律、修水利、明历法,六种绝技。 据说,连当年凶名威震天下的武安君白起,便是这六人暗中除去的。 不容小觑。 群山莽莽。 但见那一处陡壁的山腰上,落着一座巨大石像。 见到了地方,孟秋水拔地而起,整个人已是倚着那山壁,纵跃而上,如飞鸟穿云,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孟秋水便到了石像下。 一落地的瞬间,他已似化作一道清风,掠进了石像下布满青苔的石阶,尽头处,正是那“六贤冢”的入口。 以他如今大宗师的实力,一步之距在寻常人眼中已与陆地神仙无异,无论是精神之道的变化,还是与天地之气的共鸣,所施轻功都早已近乎超脱凡俗。 一步迈出,人却是已站在了六贤冢内。 “多少年了,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敢孤身闯我农家六贤冢!” “阁下既已到此,还请现身吧!” “哼,藏头露尾的鼠辈!” “好高明的手段,想不到,百家之外,居然出现了如此惊才绝艳的后辈,岁月当真不饶人啊!” …… 只在他一出现在那六贤冢内,不似通道那么昏暗,视野豁然开阔,本是无风的空间内,忽的“噗噗”亮起几团火焰,沧桑古旧的石壁,刻画着岁月的痕迹。 六道身影,宛如枯坐多年的老僧蓦的张眼开口,万事皆有利弊,成为农家底蕴的他们,失去的却是自由,名利,还有地位,他们只能在这不见天日的空间里,安静的老去,连同他们的身份都随着那一张张遮掩的面具被抹去。 不为人知。 “六大长老,名不虚传。” 那被火焰照亮的空间中心,一道清冷声音凭空响起。 遂见一股古怪力量慢慢如水波般现出,而后在空气中散去,那里,已是多了道身影。 好家伙,竟然是六位大宗师顶峰高手。 “精神之道?” 像是认出了他的手段,一人有些惊疑。 一瞬间,六股气息汇聚如一,朝他压来,恍如天倾。 “雕虫小技!” 对于这不由分说的动手,孟秋水没有丝毫意外。 此次一行,他只要将这农家掌在手中,待时机一至,十万弟子揭竿而起,届时韩非同行,相信无论是墨家,还是那楚国余孽都会有所动作,天下易主,正好夺那苍龙七宿,借此独冠百家,早点离去。 第二百零六章 剑指农家(四) 孟秋水挎剑而立,周身金光洒下,脚下莲华盛开,如仙佛降世,视那三股气息于无物,任凭狂风骇浪,我自如顽石岿然不动。 六人分以掌管着农家的兵杀、历法、百草、耕种、水利、音律,从他们踏入这里开始,便以与曾经的一切一刀两断,继承着历代传下的称呼,兵主、历师、药王、谷神、禹徒、弦宗,背负一生,直到老死。 “六位何必如此,对神农所传的六贤之名,孟某闻名久矣,可惜几位是避世不出,不得已,我只好亲自走一趟了!” 孟秋水静立未动,望着六张面具下的眼睛。 闻言,几人合击之势才慢慢缓了下来,当然,这多半是见到了他的实力,才有谈话的资格。 “好一个惊人的后生!” 苍老的声音落下,继而化作凛冽。 “见我等所为何事?” 那气息虽落,却并未散去,似乎只待孟秋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会雷霆一击。 脚下莲华散去,孟秋水道:“我只想和几位做个交易,或者说是合作,该如何除掉秦国?” 轻飘飘的话语,好似蕴含了无形的力量,让空气陡然一滞如凝固了一般,六位长老不动如山的身子兀的一震,双眼各是无比的凌冽。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你可以走了!” …… 孟秋水神色不变。“诸位何不听听我用来合住的底气再做抉择?” 六位长老皆未言语,可那身上的暴起的气息还有抬起的手已是说明了他们的选择,他们在这里避世多年不出,只怕早已没了普通人的欲望,哪怕是金山银山摆在眼前都不会动摇,功名利禄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可是人又怎会没有欲望,他们的修行也不过是超脱了普通人罢了,终究是血肉之躯,又如何能心无尘埃。 “诸位可知何为明还日月,暗还虚空?” 只在一瞬,孟秋水食指一抬,指尖霎时散出万千毫光,极尽璀璨,像是千百颗太阳汇聚在了一起,日月失色,六位长老见此尽是变色,只以为他要突袭下手,谁料接下来的一幕,让几人却都有些措手不及,不明所以。 但见孟秋水一指点在身前虚空,那虚空竟是肉眼可见的泛起涟漪,继而指尖尽头的虚空,竟然裂开了数条细小的裂缝。 虚空在破裂。 只是这一指之力,也已到了尽头,如那夕阳西下,黯然下来。 “日月之明,世人皆可见之,只是虚空真理,又有谁懂?”孟秋水瞧着指肚上与虚空碰撞留下的伤口,他磨挲着渗出的血水,等再放下,那伤口已然不见。“你们可曾想过,这虚空的另一头,是什么?仙界?或是长生不老地?你们日复一日苦修枯坐,体内桎梏层层打破,可是,打的破这体外的桎梏壁障吗?” 此言一出,若是普通人听见那可谓是惊世骇俗。 但,农家的六位长老却都放下了手,死死的盯着孟秋水面前的虚空,盯着那出现的刹那便转瞬愈合的裂缝像是要瞧出一朵花来。到了他们这般境界,这种全力而为的出手自然也会发现虚空的变化,更何况农家底蕴千年,传承下来的东西里也许就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曾经那些流传久远的神话,其中不乏后世之人为了歌功颂德而故意夸大,但也说不定那是一个个修为境界达到惊天动地的人。 如今看到这几人的反应,孟秋水倒是更愿意相信后者。 六位长老好半晌才终于开口。 “你以为只有你注意到这一切吗?” “这世间古往今来,高手无数,可真正能破开这层壁障的人,几乎没有,多少人终其一生老死在了这个境界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没有人知道那一头是什么!” …… 孟秋水眼神一动,蓦的插口说道: “所以,很多人都想得到苍龙七宿,借此迈出最后一步?” 六人皆带面具分不清是谁开口。 “原来,你也想要!” 孟秋水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恍然,他摇头。“若想破开这壁障,我只会相信自己手中的剑,至于那些外力,于我而言不过镜花水月罢了,不过,万事不由人。” 他话锋忽的一转,轻声说道:“我还有第二件的东西,便是你们农家的生死存亡,这个很好选择,我只要你们的同意还是拒绝,生存或是毁灭。” “你在威胁我们?” “啵!” 许是有人性子急躁,怒斥中,一道实质般的掌劲隔空击来。 只可惜那掌劲只在孟秋水体外两尺便被一股无形罡气挡住,碰撞间湮灭无形。 “威胁么?不,我只是在表达我的诚意,不过你们的诚意似乎还不够啊,破碎虚空的奥秘,农家的生死存亡,你们可得好好想清楚了,否则……” 孟秋水话语一顿,双目倏然一眯,眼中两道可怕的目光赫然凝为实质,化作剑气已是吞吐而出,朝那之前出掌之人冲去。 本是被火焰映的通明的山腹空间,在一刻竟然有种古怪的错觉,像是暗了下来,两道流光稍纵即逝,眨眼落在了那名长老的身前,被一股外放的劲力挡住,溅起无数层层涟漪,如石落水中。 “嗤嗤~” 碰撞的激响是刺穿耳膜。 孟秋水平淡的复又接道:“……下一次,和你们说话的,可就是我的剑了。” “狂妄!” “大言不惭!” …… 剩余几位长老见孟秋水出手赫然动怒。 六人所传承的绝学分是以推算历法,观察星象运转而领悟的步法,和凝聚兵杀之术创的霸道剑术,以及尝遍百草,通晓药理,百毒不侵的体质,还有用镰刀收割谷物时感悟出的迅疾刀法,然后就是剩下的水滴穿石,无孔不入,由此悟出的不周断掌和从五弦琴中参悟指法而创出的点穴绝技。 五人齐齐出手。 然孟秋水却只是向后稍稍撤了半步,就这半步,他的身体已变得模糊,周身天地气息开始如水翻滚,像是水中月般不真实,也就这半步,便宛如与所有人隔了开来,分成两方天地,凭空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五道浑圆如一的气机轰然击在了孟秋水之前站立的地方,可惜却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消散无踪。 “后会有期!” 人已消失,唯声还在原地。 再看那受孟秋水目剑的长老,二者僵持不过半息,那剑气便硬生生的洞穿了他的护体罡气,他是举掌再击,不想那剑气竟犹如活物,如跗骨之蛆般一经接触便钻入了他的体内。 寂灭剑意,轰然爆发。 “可恶!” 良久,只剩一声愤懑的低吼在那山腹的空间里回荡。 第二百零七章 剑指农家(五) 农家如今可真的是颜面尽失。 几大堂主除了昏死过去的田虎,和未曾动手的田蜜,剩下的,连同朱家、田猛、司徒万里、田仲,再加之六堂几位拿得出手的高手,竟是对眼前这持拿铁剑的青年没有丝毫办法。 不仅如此,更是节节受制,对方一招一式看似没有章法,可就是快的不可思议,后发先至凌厉异常,而且招式中皆含万钧之势,一剑落下哪是剑啊,简直就像是一座山压来。 最要命的,是那家伙的体魄恐怖的惊人,这一番苦战下来,尽管对方身上伤口无数,可却都无甚大碍,但他们不行啊,巨力之下磕着就伤,战力全无。 到最后看着魏遥越来越熟练的出剑,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这分明是用农家练剑来了。 几人以那田猛、司徒万里,朱家为主与魏遥缠斗,剩下的人皆是环伺在侧,呈包围状伺机而动,而后相顾一眼,竟是各自身形一稳,视线交流之际分站一方,各成妙用,俨然已化作一玄奥阵法。 六堂高手齐出,竟然拿不下一个后起之辈,这要是传出,农家的颜面何在?真是名副其实的丢人丢到家了。 “这就是地泽二十四?” 田言耳边那如梦魇般挥之不去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她心中蓦然一紧,果然,身旁已是无声无息的立着道白衣身影,此刻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场中变化。 传言地泽二十四乃是神农氏参悟春夏秋冬二十四种气候变化所创,以二十四节气命名,不但是武学战法,也可以用于兵阵掠杀,妙不可言。 据说当年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国上将白起,便是死在这种阵法下。 更是以生死演化悟出的绝学,以四季之变春生、夏荣、秋枯、冬灭为阵法核心,运转大阵。 孟秋水瞧着瞧着眼中是罕见的闪过一丝怔愣,这竟然和他的剑法出奇的相似,他以水火而悟阴阳,以阴阳而演生死,以秋雨、冬雪而明枯灭,以朝阳、旭日而悟欣荣,生死轮转,得以再进一步。 本以为这世间他是独一份,不曾想居然早有人先行一步,着实令他惊艳赞叹。但他的眼中,旋即闪过一丝可惜,前人的不世之功,这些农家弟子竟只继承了所谓的变化,没悟得一丝神髓,空有其形而无其神意,一个个还去练什么六大绝学,真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 四季之变所成的杀阵,这是天地之意,若这农家有人悟得一丝,哪怕只是一丝,这大阵便可超脱凡俗,剑阵之中如四季更迭,似天发杀机,就是他只怕也要大费周章,说不定还得付出一些代价。 此世一行,耗费十数载,孟秋水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聚这百家之功,化作他剑宗根基。 他神情慢慢归于平淡。 再看场中,局势生变。 几人合一地泽二十四,魏遥的优势便渐渐没了,春夏秋冬四时轮转,各自站位不同,他一身浑厚气血竟然慢慢被压制了下来。开始现出气喘,劲力流逝的厉害,像是陷入了泥沼,对手使七成力,他却要使十二成力,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力道都在下降,终于是让农家的人找到了他的缺陷。 内力不足。 这一路行来孟秋水尽管为他找了许多高手试招就是为了增加他的对敌经验,可是这般状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几次碰撞,赤裸的上身便已伤痕累累,剑伤满布。 孟秋水看在眼里,却不怪他,这几大高手所成之阵大宗师进去都要费一番手脚,他薄唇轻启,无声开口。 “重势不重利,重意不重形,三三不尽,六六无穷。” 一旁的田言是亲眼目睹了孟秋水的动作,尽管没听到他说的话,但场中那已开始露出败绩的独臂青年眼神蓦然一凝,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手中铁剑一翻,竟是迎风暴涨,暴涨的是那摄人的剑光,漫天剑影如网,无穷无尽。 “剑十八!” 一声低叱,魏遥奋起一剑,只这剑式一起,漫天剑影竟绘织如网,连绵不断,声势惊人。 一瞬间,农家之人,皆如化作网中鱼,面对无穷剑光掠来,是各自应敌,阵法运转当即一滞。 孟秋水面色平淡再次开口。 “剑八,攻那个使短剑的。” 那是共工堂堂主田仲,此人所施皆是轻灵诡异之招,环伺如蛇。 几人本以为魏遥已是黔驴技穷,却不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剑式一改厚重,化作狠辣凌厉,奇快无比。 正在抵挡的田仲眼角忽然一跳,就见那人剑花一转,两道剑气交错直直罩来,他心头一凛,短剑是匆忙斩出,然后眼前一黑,一道黑影已掠到了身前,手中铁剑如杵砸下,空气呜咽,狂暴的劲风将他面部的肌肉都挤的扭曲了,脚下的杂草瞬间被压趴在地上。 阵中本是彼此相贯的几人却因之前的剑网,救之已是不急,一步之差,犹如隔了山海万里。 而田仲,剑势之下如飞瀑临身,如深陷泥沼,空气像是无形中化作枷锁,逃已是来不及了。 他目眦尽裂,牙关紧咬,然后,就像是一只被拍飞的苍蝇,狠狠地砸了出去。 “嘭!” 手中抵挡的短剑,如今是被砸成一个夸张的弯弧,无力的掉到了远处,双手更是血肉模糊,他人在空中便头一歪,步了田虎的后尘,飞出去五六丈,惨不忍睹。 魏遥冲阵而出,阵法已破。 几位堂主脸色难看,但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这多少年了,地泽二十四先后经历各代“侠魁”完善,再加上六大长老融入六大绝技磨合多年,早已达到一个全新的层次,不想竟然会被人如此破去,对他们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打击。 魏遥这一次收剑而立,却没有再说让农家认输的话,他是转身就走。 出乎意料的却是之前让魏遥离去的田猛忽然喝道: “阁下请慢!” 这变化,还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又不想让我走了?” 魏遥如今浑身血水流淌,但对他来说都无伤大雅,除了气力的流失。 田猛面沉如水,之前让魏遥离开那是因为田虎输就输了,代表不了农家。但现在,输得是代表农家的地泽二十四,而且还是六堂高手,若是任由此人离去,不用他们说,天下人自然都会以为偌大农家比不过一个剑宗的弟子。 奇耻大辱。 他长吸一口气,沉声道:“只要阁下再胜我农家一人,我等便输得心服口服!” “田赐!” 他说完便朝一旁的农家弟子人群中喝道: 一瞬间,一股惊人煞气流淌而出,农家弟子惊慌散开,但见一道可怕身影慢慢从远处走来,双手倒拖凶剑而行,一身煞气冲天,可怖异常。 像是一尊凶神。 “咦?” 孟秋水忽然眼露奇异,双眼微眯,精芒流淌。 眼前这人竟…… 第二百零八章 你要死,还是要活 观眼前之人,形如枯柴,面似病鬼,一头枯黄如草的头发在头顶随意挽了个髻,尖嘴猴腮,蜡黄个脸,双眼微凸,一双眼睛好似会发光。 他四肢骨踝处皆锁有一粗大链锁,如今看那扭曲变形的茬口分明是被生生挣断的,双手各拖一剑,杵地而行,拖出一连串的火星子。 这哪是个人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山上精怪山魈下山吃人来了。 这是田赐? 孟秋水双眼微眯的一瞬脑海中便浮现出千百个念头,这怎么有些不一样啊,何止不一样,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一身煞气冲天,竟是让周围的虫鸣鸟叫瞬间息声,如凶虎荡山,百兽蛰伏。而且气息随着那身煞气竟然在节节攀升,这已是到了大宗师,还在往上。 连他袖中的青蛇都醒了过来,有些躁动。 周围农家弟子都退的老远。 农家几位堂主也都下意识避其锋芒。 “姐姐,要打的就是他吗?” 稚嫩生硬的话语吐出,那相貌古怪的少年咧嘴一笑,一口森白牙齿看的周围农家弟子不禁倒退,双眼闪过一抹红光。 田言嘴里“嗯”了一声。 她装作下意识环顾周围,视线却是暗自瞧着孟秋水的反应,心中显然在计较着什么,不动声色。 孟秋水“呵呵”笑了一声,然后。 “杀了他!” 平淡的话语不仅落在了田言耳中,同样也落在了魏遥的耳中。 这是孟秋水第一次对他这个弟子提出要求,这一路上魏遥所遇剑客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但都是留其一命,若遇恶者顶多便是废了对方的武功,孟秋水看在眼里从来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在他看来,剑道便该走出自己的路子,他杀伐决断是道,魏遥心存仁慈也是道,他从不过多干涉,不经历何以成长。 只是此时,如果魏遥再心存仁慈,只怕今天就得饮恨此处。 也不知道这田赐经历了什么变故,他的眼中孟秋水可没看到半点人性,除了对田言,其他人哪怕他那个父亲观之都是莫不心悸。 倒更像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兽。 迎着那道目光,魏遥目露凝重,周身毛孔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不断紧缩,再听到师傅的话,他心中警惕已到极致,那话听着是个要求,其实不过是孟秋水让他心存杀意,使尽全力。 孟秋水温和道:“半盏茶的时间到了,你考虑的如何?” 只是田言却不开口,双目紧盯着慢慢走到场中的田赐。 “看来,田大小姐对我的底气还是有些质疑啊。”孟秋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望着气息一涨再涨的的少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也好,那就延长一下你考虑的时间好了,你应该庆幸你比他们更有价值,不过,此次事毕,你可得为你的犹豫找好代价!” 清冷的声音飘到耳边,田言面容不变,瞳孔却是一缩,身旁的男人就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 陡然,那声音蓦的从温和归作平淡。 “不然,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简单寻常的话语,对田言来说却有种难以言述的力量。 她忍着颤栗沉声道:“开始吧!” 场中,魏遥与田赐遥遥对峙。 田赐一身气息早已暴涨开来,手中雌雄双剑煞气隐与其合二为一,境界竟是直攀到大宗师顶峰才堪堪停止,双眼煞气恍如实质,一片殷红。 竟是凶剑驭人。 闻听田言开口,没了心智的田赐瞬间朝魏遥掠去,手中干将莫邪剑气流淌蔓延,可怕非常,内力分成两极,一冷一热。 人还未到,剑气却已离体袭来,撕空裂风,灼浪冷潮交融,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炎热劲力。 魏遥单剑一震,铁剑争鸣间已是震碎了那扑面而来的剑气,与紧随而至的少年撞在了一起。 “轰!” 三剑相击,竟像是两座山岳撞在一起,两股劲力如波纹荡开,二人脚下地面瞬间如碎裂的冰面,无数四分五裂的裂缝朝外蔓延,如天雷动地火,迫的观战众人齐齐后退。 魏遥那惊人体魄如今终于遇到了对手,干将莫邪双剑与铁剑相抵,二人竟是出现了短暂的旗鼓相当,而后,随着田赐一声低吼。 “啊!” 角力的两人,僵持的魏遥竟处于下风,他身体开始后退,被那田赐推着倒退,粗壮如岩石般的小腿赫然陷入土中,划出两道痕迹。 农家众人终于露出喜意,有人更是高喊着“二公子”。 魏遥越退越急,手中铁剑更是被压到了胸前,剑刃抵在血肉之上,登时又多了一条血口,他眼神不变,瞅准时机手腕一转,变握为拖,化作倒持,上身一伏,是以右脚为重心,连人带剑那么一转,像是脱离了地面,绕着田赐转了一圈。 尘土翻飞间,后退之势戛然而止,但更像是附加到了他的剑上,反守为攻,飞旋出一道剑影,转身就是朝着面前少年的后背斩去。 这是借力使力的法子。 “铮!” 形势一转,二人再次撞上,魏遥左手长剑倒提,虎口向下,整个人都像是压在了自己的铁剑上,压在了少年的双剑上。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轰!” 轰隆再起,田赐头也不回便举剑交叉抵挡,而后上被生生压到了土中,没至小腿。 只是魏遥的双眼忽然不可察的一变。 他看的,是自己的剑。铁剑之上,仅这两次碰撞,剑刃已多了四道豁口,这铁剑本就是凡品,先是承受着他那无匹巨力,如今再与干将莫邪这等天下利器相撞,全力而为显然已是漏了缺陷,只怕再有那么一两次便是剑断的下场。 如此凶险的时候,剑断无疑意味着人亡。 他本想下意识回头去看自己的老师,心中想着能如之前那样给他一些开示,只是这股念头却被他强压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铁剑往回一撤之余已是闪电般刺出,生死危机关头,用的却不是那“圣灵剑法”而是这段时日以来无数次的刺击。 一剑刺出,数十上百道剑光登时如水乍泄,原来非是一剑,而是数十剑,这是他最熟悉的,与血肉磨合到完美的攻击。 “铮铮铮~” 空气中当即炸出无数火星。 田赐回身一斩,手中雌雄双剑吸附在掌心,旋转间已化作两团璀璨剑轮,煞气惊人。 三柄剑,两个人,在空中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碰撞,如密集到刺耳的雷鸣。 可是,紧接着。 “叮!” 一声古怪碰撞与之前的截然不同,只因为魏遥手中的铁剑上已多了道裂缝。 “喝!” 见对手攻势一滞,暴怒的田赐低喝一声,终于是反击了。 三剑相击。 “嗤!” 魏遥的脸颊一道血花蓦然绽开,差点便是洞穿眉心的结果,灼热剑气如火,可他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见田赐紧逼而来,他目光一扫手中铁剑,深吸一口气,左手兀的一震,手中本就濒临碎裂的铁剑霎时化作数块残片,抖落如雨,如长剑飞刺,直奔对方。 只余一截剑柄在手。 而后举剑再刺。 场外,孟秋水沉默的表情忽的笑了。 “如何?你要死?还是要活?” 像是结果已分。 第二百零九章 现身 一瞬。 场中局势已是分明。 一声惨呼,遂见那失了心智的少年倒在了地上,浑身四肢数个血洞不停外溢着鲜血,铁片深陷其中,反观魏遥亦是受伤不轻,肩头插着一剑直没剑柄,腹部一道惊人伤口从右胸斜斩而下,贯穿整个上身,他手中紧握着一个光秃秃的剑柄,摇摇欲坠。 竟是两败俱伤之局,只是,一人还站着,一人却已倒下。 “居然敢打伤二公子,绝不能放他离去!” “就是!” …… 田猛脸色铁青,并不言语,但是那些农家却是一个个暗自将魏遥围了起来。 此人若是离开农家,他农家的声誉可就真的毁于一旦了。 可马上。 就见那一个个目露狠色围上来的农家弟子身上已是各自绽开两朵血花,凄艳动人。 受伤之处,尽是双腿,那是两个凭空而现的血洞。 当即,满地哀嚎。 众人仍暗自惊疑不定间,双眼却是猛的瞪大,几欲夺眶而出,只因他们的眼中,那虚空处忽然泛起涟漪,继而一道身影由模糊化作清晰。 像是一个出世之人慢慢入世,步履轻缓之下,已是从虚无到模糊再到清晰逐渐一点点显露在世人的眼前,立在魏遥的身旁。 “你是谁?竟敢伤我农家弟子?” 开口的是司徒万里,他面色沉凝,眼露惊惧,只因这番手段实在匪夷所思。 孟秋水看了看魏遥浑身上下惨不忍睹的伤口,而后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将他肩头那柄剑拔出才慢慢转头望向农家,他没说话,只是身旁周遭倒下哀嚎的农家弟子身上陡然再炸出几蓬血花。 这才轻声道:“你待如何?” 他说着探手一抓,另一柄掉在土中的雄剑干将也已入手。 好一对凶剑,煞气内敛。 若论境界,那田赐顶多也就算是勉强接近大宗师,但还远远不够,可多了这两柄剑,竟是凭着煞气入体气息一涨再涨,几近大宗师顶峰,足足跨越了一个境界,实在骇人听闻,只可惜,他空有大宗师的功力,却无境界感悟,而且还失了心智。 离了两柄剑,地上的田赐早已像泄了气一样,一身气息直降,直退至宗师境才停止,虚弱不堪。 “把你手里的剑放下!” 田猛双眼忽的一凝,当即开口喝道,不用他开口,诸多农家弟子再围而上,形势已是迫人。 孟秋水目光一瞟。“那田虎曾言,比斗需添点彩头,而这,就是我们要的彩头,更何况,你农家先以车轮战,再以阵法,再以这凶剑,如今又是这般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而且,你……算个什么东西?真当我是泥捏的?” 一瞬间,迎着孟秋水澈净双眼的田猛,赫然便见眼前天地大变,他眼中所见已是无数柄剑铺天盖地刺来,脸色陡然一白,是踉跄后退,心神受损。 等他萎靡的回过神来,却是什么都没有。 不光是他,但凡看见那双眼睛的农家弟子皆是如此,好一点的摇摇欲坠,差点的已是瘫倒在地,档有水渍。 “阁下莫非要与我农家为敌?” 强忍惊惧,被人扶着的田猛声色俱厉的说道。 “虚伪!” 孟秋水面容柔和平淡,却见他说完这句话后,手中雌雄双剑竟是开始散出灼热火劲,脚下的野草飞速枯萎到最后化作焦灰,地面开始变白,最后裂开一道道细小裂纹,像是没了水分。 热浪已是冲天而起,像是那人化作成一尊熔炉,喷薄的热浪如潮,只让人感觉须发都在焦卷。 再看他手中双剑,双剑竖持于手,竟是在慢慢消融,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眼中那两柄凶剑开始化作铁水,铁水滑下,悬于双掌之上,如游龙戏珠,不坠不落。 十数个呼吸,两柄凶剑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团在孟秋水掌心翻滚的铁水。 剑分雌雄,他双掌蓦然虚合,那本来泾渭分明的两团铁水不用驱使便已相互吸引合二为一,刚柔并济。 只等二者合二为一,孟秋水双掌一分一扯,那团铁水便已被拉展扯开,而后热劲消失,等孟秋水收手撤功,地上便多了一柄乌红铁剑,斜插在土中,无锋无刃,丑陋如杵。 田赐所用之剑,乃是风胡子剑谱排第五的干将莫邪,此剑是所有名剑中杀性最重的剑,传说当年铸剑师干将得稀世宝铁,凡火难融,其女以身殉炉,以血融剑,方成利器,最后连夫妻两人也都命丧此剑,甚是不详。 如今被孟秋水互融之后,通体竟是乌红如血,如一块块斑斑血迹。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柄剑好巧不巧正插在魏遥身前,他所流血水溅在剑身上,竟然慢慢渗了进去。 以功力融剑重铸? 看的农家弟子尽皆失声。 孟秋水瞧见那剑的邪异变化目光也是微动:“现在,这剑,不属于你们农家了!” 魏遥自然知道自家老师的意思,摄剑入手。 手臂上蔓延留下的血水竟然不再滑落一滴而是被这剑悉数吞噬。 “召集农家弟子,拦住他们!” 几大堂主皆是喝道。 孟秋水目光晦涩的望了眼立在人群中的田言,而后嗤笑一声,袍袖一翻一卷,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那些冲上来的,或是倒在地上的农家弟子一个个人仰马翻找不到北。 等尘嚣散去,那还有半个人影,除了倒在地上,只剩早已昏死过去的田赐。 “剑宗~我与你势不两立~” 田猛脸色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嘴里像是咀嚼着这两个字,最后大吼一声,吐出一口血箭,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剩下的几位堂主也都是脸色难看至极,但他们却都有些沉默,对方所言确实如此,如今被人夺剑羞辱,怨天怨地,还是要怨自己技不如人,输了也就罢了,现在却是丢了气量与脸面。 …… “老师,弟子幸不辱命!” 山顶上,魏遥提着手中古怪的铁剑,强忍伤痛,对着身后收功的孟秋水语气虚弱的说道。 “好!” 孟秋水只是简单说出一字。 然后,他沉默良久说出了当年某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剑者,练剑亦是炼剑,虽为重,却也只不过是修习剑道的起始,不足道也,炼意,炼心,才算是真正踏入剑道一途,千锤百炼仍不改心中棱角,方才有踏足顶峰的资格。” 起初听时他只觉得有太多晦涩不明之处,如今此话由他亲自说出口,才真的是感同身受,感触良多,他欣慰笑道:“你,有这个资格了!” 面前,魏遥抱着怀中铁剑忽然笑了,笑的像个天真的孩子。 孟秋水没想到的是,今日一念之下,若干年后,师徒再相见,却是有一柄铁剑东来,碎了道门十七座福地,剑震天下。 第二百一十章 午夜密谈 夜。 寒月当空,皎洁如霜雪。 山林间,一道纤瘦身影飞纵于林间,脸遮面甲,像是月光下的一道影子,飘忽无声。 直看到一块被月华照的发亮的青石,她才止步,安静的立着。 青石之所以会亮并非因它本身有什么奇异之处,而是因为那上面坐着个人,口鼻间吞吐之下,月华已如实质,像是被什么牵引而来,零星点点,宛如夏夜那浩瀚星空中的无数星点,密密麻麻,神异非常。 这已是超脱了世人的理解。 而绝壁下的飞瀑里,依稀可见一人持剑静坐,受水流冲击,不动如山。 好一会。 “我还以为,你反悔了!” 明眸缓张,星点尽数散去,孟秋水轻声道。 “不敢!” 身后,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 来人正是田言。 “不敢?这个回答我可不怎么喜欢。” 孟秋水随意开口,他转过身子,身后那道人影全身黑衣,脸遮面甲,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立于阴影中,不仔细看还真是发现不了。 而她的手中,还提着个东西,一颗脑袋。 谁的脑袋?田猛的脑袋。 头颅双目紧闭,脖颈血迹未干,显然刚取下不久。 “你摘的?” 扫了一眼,孟秋水饶有兴致的问道。 “是!” 田言言简意赅的回道,眼神平静,像是手中所提头颅非是她的生父,而是一个陌生人。 孟秋水看着黑暗里的双眼睛好奇道:“赵高吩咐你的?” 田言点头。 “如此,便可嫁祸于你。” 孟秋水“哦”了一声,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必,他已经拿出“神农令”了吧?” 田言眼神不可察的一变,像是在犹豫,但马上,素手一翻自阴影下伸出,手中已多了面古老令牌,是用行动回答了孟秋水的问题。 “写的什么?” 孟秋水却不曾看一眼。 “农家十万弟子,先杀孟秋水者当继任侠魁!” 地泽万物,神农不死,将相王侯,宁有种乎。诸子百家中,唯农家人数众多,农商九流,龙蛇混杂。而“神农令”,便是农家历代最高头领“侠魁”的令牌,可号令农家六堂,十万弟子,该令牌每次出现都会在江湖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传言,上一次,便是前代“侠魁”以此令,召集六堂高手,将白起秘密除去。 想不到,如今竟然有人会把此法用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他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此次农家一行,他一方面是为了历练魏遥,另一方面便是为了这件事,准确的说是为了农家。但没想到他只是试了试,赵高还真就把“神农令”拿了出来,可谓是下足了血本,如此无论他与农家谁输谁赢,只怕都会元气大伤,好一个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诡计。 他轻叹一声,听不清是喜还是怒,道:“拿出来就好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些许时日呢,终于,要结束了!” “改一下吧,农家十万弟子,当以烈山堂堂主为首,揭竿而起推翻暴秦!” 这话一出,他面前的田言身体蓦然一震。 虽然早有猜测,罗网更是送来一些关于孟秋水的隐秘消息,但她还是被这句听着有些异想天开的话惊到了,如今天下一统,秦国势大,兵强马壮,更何况阴阳家,罗网高手层出,以这农家十万弟子无疑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她蹙眉沉声道:“即便这样写了,但关乎农家生死存亡,六大长老也会插手,几位堂主定然都有异意。” 田言的反应,孟秋水早就在意料之中,他目光如水,平淡道:“我自然不会让你农家去送死,过些时日,我会让你见一个人,届时你便明白我为何会这样说。” “当然这还不够!” “所以,还需你帮我办件事!你农家弟子遍布天下,我要你想办法去广布消息,便说剑宗之主孟秋水身负破碎虚空,飞升上界之秘以及长生不老之法。” “你疯了?”田言蓦的冷声开口,语调都有些变化,即便眼前之人比她强,但她心中的荒诞还是强压下了心中的恐惧,甚至她都有点后悔,后悔来这里见他,后悔拿出“神农令”,她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般望着面前这个安静坐着的男人。 短短几句话,可这几句话却是惊天动地,相信任谁听到都会震惊到无以复加。 孟秋水却宛如什么都没听到,他话语微顿,复又说道:“择日我会邀请百家、罗网,以剑论道,相信他们都会有兴趣过来的,然后,我会和他们好好谈谈!” 瞧着田言震惊的双眸,孟秋水缓缓起身。“至于你身边的那些杂鱼,找时间我会替你一一清理掉!” 他伸手朝那张面甲探去,一刹那,田言的身子瞬间紧绷起来,眼中闪过挣扎,等那张手落下,一张与白天所见截然不同的脸已是现出,不同的是气质,沉稳内敛化作了张扬,已露锋芒。 只是脸上的惊色却未消,鬓角青丝已被冷汗打湿,田言看着那只随意摘掉自己面甲的手,心跳都是一滞,非是她不想躲,而是那一刻一股古怪气机降下,她愕然发现自己竟是无法动弹,不能躲。 甚至她都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对方所求不过是为了农家,如今“神农令”一出,便可号令农家,她的价值相对的就要小上许多了。但她手上的,这张是假的,性命攸关,谨小慎微如她,又怎会把真的拿出来。 只等那张手离开,她的身体猝然一颤,如释重负,像是软了下来。对方既能猜到“神农令”出现,又如何会想不到这张令牌是假的,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而且,你农家的六位长老我见过了,用不了几天就会有答案的。” 柔和的面孔上似还带着几分笑意,但田言却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暗藏的淡漠和冰冷,像是万年无波的寒潭,令人心颤。 “你会杀了我吗?”平复了心神,田言再次开口,语出惊人,此人手段已是达到不可思议之境地,只怕她就是想逃也逃不掉。 连孟秋水也被这直接的问题弄得一愣,笑了笑,他答非所问道:“我若不杀你,这天下便无人能杀你!” 闻言,就听。 “既如此,田言见过宗主!” 田言的话,让孟秋水目光不可察的有些变化,但很快的又隐去,他轻声道:“好,你该回去了。” 等见女子重新带好面甲离开,背影不见,才听一道声音幽幽响起。“什么百家,什么罗网,终将成为过眼云烟!”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天下震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下间忽然多了一个不得了的传言,这传言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上至王侯公卿,下至江湖高手,皆是耳闻。据传,那异峰突起的剑宗之主竟是藏有长生不老之秘,破碎虚空之法,修行到极致更能突破凡人之躯,飞升上界,骇人听闻。 一时间,风起云涌,原本看似稳固的天下顿时显出乱象,各势震动。 “孟秋水……破碎虚空……长生不老……” 咸阳城内,那秦王宫中,如今已是天下之主的人正静静地听着大殿下影密卫传来的消息,这个消息,短短不过十数日,便已如春风掠地般扫尽了中原,天下震惊,皆要寻那剑宗之主一证虚实。 长生不老的诱惑,又有谁能拒绝的了呢。 “看来,想下这局棋的人还真不少啊!” 嬴政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仿若大理石雕琢而成,他沉声开口,话语威严道:“盖聂呢?” “盖聂已带着那个孩子前往墨家机关城了!” 探子恭敬禀报着。 闻言,嬴政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 “可以了,退下吧!” 只等那人退出大殿,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目光才赫然一凝。“哼,既然想早点结束这乱局,寡人便随了你的心意,也好让尔等知道,这天下究竟谁主沉浮。” 但一想到破碎虚空,长生不老之言,连他都不免心动。这大秦江山看似固若金汤,可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各势隐而不发,待机而动,容不得半点差池。更何况还有内忧,阴阳家与罗网各有所图,若他在时自然不怕,但若不在,这大秦天下只怕瞬间会分崩离析,群虎噬龙。 “那就做个了断吧!” 他双目神色变换,最后竟是漆黑如墨,其内好似有一条黑龙游腾,天下尽在眼中,气息骇人。 阴阳家。 “破碎虚空……果然,他不属于此间……”东皇太一独自望着头顶的浩瀚星空,是说不出的寂寥,更是连多少年没有起伏的心境也起了波动,淡淡的话语透着一种难言的疲惫,他等的实在太久了,活的,也太久了。 “天外有天!”苍老而近乎颤抖的嗓音低声呢喃道:“五百多年了……原来已经过去五百多年了……苍龙七宿……大周的国运……挣脱的契机……” 如果孟秋水在这里,定然会因为他的话而惊,无论是他的来历,还是那大周共主八百年的秘密,或者这惊人的岁月。 许久,呢喃微顿,最后化作一声轻叹低语。 “终于要结束了!” 儒家,小圣贤庄。 “荀师叔对孟秋水此人有何看法?” 身为小圣贤庄的掌门人,伏念如今却是因这消息皱起了眉。这消息聪明点的都看的出来是有人背后鼓动,只怕其中藏有阴谋。 不,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他们虽然都能猜到有人故意为之,散播消息,但却不得不去探究,毕竟长生不老实属惊人,破碎虚空更是前所未闻,就像是明知道那是铒还要自己去咬钩的鱼。 一旁的张良则是目露震惊,事实上自他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是这样,而且已收敛了太多。他惊的是孟秋水没死,但更多的是喜,而喜的原因实在有太多了。 荀子不苟言笑,表情平静,但目光却暗自看向微微怔愣的张良,旋即淡淡道:“天下乱世将平。” 可他说完话语却是微顿,沉默好一会才接着道:“百家凋零!” 另一旁一直安静的微须男子闻言眼中神色微变,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此次,百家恐怕都无法例外,而他们这几方最大的势力只怕都会首当其冲,想避都避不开。 想想也是,百家说是百家,但真正有实力的也就只剩他们这寥寥几个了。而这其中,农家与墨家弟子众多,但凡天下帝王绝不会任由如此大的势力长存在眼皮子底下。 看来,这是准备要大清算了,无论胜负,皆是百家浩劫。 “师弟可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颜路目光一抬,就见到对面的张良目光失神,但更像是喜不自胜,只温和打趣道。“我想起来了,师弟想必与这孟秋水有些相熟吧!” 张良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可就见两位师兄,加上荀子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只得温和道:“是。” 案几旁,伏念举着茶杯,身形直挺挺的,挑不出一丝毛病,他深深的看了眼张良,旋即对着荀子道:“算起来,他也算是荀师叔的半个弟子吧!” 哪知荀子却忽然变的老神在在,像是在打瞌睡,对伏念的话充耳不闻,双眼微阖。 气氛顿时有些古怪起来,变得很安静。 好半晌。 冷静沉稳,不苟言笑的伏念才平淡道:“也罢,既然无法避免,此次便正好与百家论一论孰高孰低,辩一辩各自真意。” 他刚说完,对面昏昏欲睡的荀子当即身子一震像是如梦方醒,然后慢条斯理的喝着面前的酒水。 场面顿时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流沙。 早在当日孟秋水离去后,卫庄便有所察觉,如今听闻这个消息,他双手扶剑,只冷冷道:“收拢手下,该做个了结了!” 另一头。 中原西北的某一处,在这里,一场白甲军与羌人的厮杀刚刚结束,这些年,他们便是这样过来的,军卒飞速打扫着战场,然后收拢马匹羊群,驱赶向驻地。 但今天有了不同。 山岭之上,韩非听着墨鸦带来的消息,瞧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军卒,对着身旁的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大军集结,不日,我们就回去,打回去!” 这一天,他已等了十二年。 夜空中,群星晦暗,寒月当空。 “老师,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死,破碎虚空吗?” 魏遥问道。 孟秋水摇头。 “不知啊,但,天外有天是真的。” 闻言,魏遥不在言语,像是在很认真的思索着什么。 孟秋水也不过多点破,只是笑道: “等吧!” “呵呵,这天下之局终究还是要我先行落子,只是,却不知到最后是谁胜谁负!” 第二百一十二章 邪功再现 幽冷,空旷。 很多年了,陡拔群山间,一座破败石堡正在那寒雾中若隐若现,半显的轮廓像是一只匍匐在深渊中的巨兽。 铁锁早已锈去,石像已是变得残破,当年秦国大军压境,连这空荡荡的石堡也是搜刮了个干净,什么都没留下,化作残垣断壁,加之唯一出入的路在这数十载的风雨中被磨去,这里,也就慢慢消失在历史的记忆中,不为人知了。 冷冽呜咽的风声吹过这古老而诡异的石堡,盘旋回绕,像是无数幽魂的哭声,卷起层层跌宕的粉末,在风中雾中肆意飘洒,是说不出的诡异。 “呜呜~” 这便是当年韩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方——“雪衣堡”。 可就在今日。 风声变了。 一股股血红的雾气慢慢自那如渊天堑下蔓延而起,红的摄人心魄,越来越浓,到最后连那风,连那雾都被染的殷红如血,无论是山壁上筑巢的飞鸟,还是扎根在绝壁上的劲草,此时都化成了血雾的一部分。 然后,开始蔓延。 草木,鸟兽,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数条越来越粗的血红雾气所成的触手下被纳为己有,生机,血肉,都在被其吞噬。 山壁上,垂落向下的铁链布满了暗红发黑的锈迹,此时正不停的挣动着,“铮铮”直响,像是下面的另一头困锁着不得了的东西,听的人亡魂皆冒。 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从深渊之下响起,古怪诡谲。 血雾越来越浓,蔓延的范围也越来越大,近乎笼罩了方圆三百丈,所过之处,一片死地,草木变成粉,鸟兽化枯骨,寸草不生,但凡一切有生机的东西,悉数死绝。 陡然。 天地间的风声猛的一滞。 继而,是一声犹如厉鬼般的嘶哑嚎叫从那深渊之下响起。 “啊!” 风云色变。 那漫天血雾登时飞旋起来,极速收拢,像是翻滚的云团,开始撤回,不过短短数个呼吸,便已撤到深渊之下。 但吼声宛如掩盖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除了这回荡在山林间的滚滚咆哮,错觉间只觉得天地都在失声。 待回音散去,待雾气消失,是静到了极致 猝然。 “叱!” 一股难以形容的剑意赫然冲天而起,血光弥天。 大泽山中。 本是细看着“地泽二十四”的孟秋水右手陡然一僵,继而是慢慢转身,尽管双目仍旧平静无波,但背后黑发却狂掠如电,一双眼睛遥遥看向了“雪衣堡”的方向。 剑意,好邪异的剑意,似曾相识,却强了不止一筹,强出了太多。 “血衣侯!” 孟秋水喃喃念出了一个几乎已快忘记的人。 那血毒之苦他可是深受其害,如何能忘,到如今也只是参悟了生死变化才得以遏止,可却仍是一直不能根除,留下了未知的隐患。 但这股剑意可真的是惊人,给他的感觉竟比的上阿难那柄刀,甚至还有略强一丝,当真好不骇人,让他都有种莫名的心悸。 这天下还有这般剑者? “莫非……”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长吸一口气继而慢慢合住了眼眸,左手持竹简负于身后,右手却是已做拈花之印竖于胸前,眉心继而亮起一抹晦暗金光,若隐若现。 天地间的距离像是在缩短,山石木林亦在消失。 念头汇聚,一切都在变得清晰。 深渊之下,剑意的源头。 尸骸,尸骸,遍地尸骸…… 这一刻,孟秋水像是独立于天地之外的第三者,旁观着自己想看的东西。 放眼望去,幽暗深渊中尽是一具具早已干枯的尸骸,身上的群裳更是失了原本光鲜亮丽的颜色,变得黯淡,变得丑陋,塌陷的眼眶,瘪下的脸颊,观其骸骨,这竟然全都是一具具女尸,而且还是失了血肉精华的女尸。 遍地尸骨,宛如人间炼狱。 原来,这深渊地下竟然藏着这般可怕的东西。 连那山壁上亦是挂着一具具像是沙漠中风干后的尸骸,随风飘荡,像极了一只只孤魂野鬼。粗略一看,只怕不下万具,可真算得上是尸骨成山了。 自韩国灭亡已有十数载了,寻常尸体只怕早已风化成粉,也不知这深渊下有何妙处,竟然还能窥得一丝。 眼中所见缓退。 极为罕见,孟秋水也是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竟是传来一股心悸,似那深渊深处锁着一头噬人妖魔。 剑意已散,只是这深渊中却弥漫着一股殷红薄雾,若有若无,慢慢聚向一处,像是有形的风一样。 “铮铮~” 一声铁链的挣动声忽然响起。 终于。 孟秋水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一口棺材,一口雕刻着玄奥花纹的棺材,上面沾着一些斑驳的痕迹,宛如风干后的血迹,黑红相间,古怪非常,另一头栓着十数条锁链,风吹过,铮铮作响。 它就那么摆在尽头,或者说孟秋水此时只看到了这座棺材。 里面似乎有具模糊的身体,他奋力想要去看那人的面容,可却只能看见一片殷红,视之不清,像是被什么挡住了,隔了一层红纱,又似一汪血泊。 也只是到了这里,他所见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魂魄精神所凝之力已是快要消耗殆尽,“天眼通”也没了效果,此法消耗甚大。 可正待他要收回心神之际,殊不料。 倏然,不可思议的,这深渊中,竟然响起一声声若有若无的笑声,那笑声之妩媚似有种无形的魔力,勾人心魄。 “咯咯~” 像是近在耳边,有人耳语一样。 也在这一刻,那石棺中赫然张开了一双眼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极为美丽,动人心魄。 霎时。 满山尸骸尽数溃散为尘,化作骨粉。 “唔!” 而同时。 远在大泽山,闭眸静立一动不动的孟秋水忽然眉头一蹙,口中一声闷哼,身体一颤,嘴角已是溢出一缕鲜红,染红了白衣。 紧接着,不光是他嘴角,七窍中皆开始溢出一缕缕殷红,而后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角血水流淌,像是流着血泪。 那……那里面竟然是个女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红衣白发 山河风景飞退。 孟秋水提剑而行,眼神直直的望向远方的某处,生怕一分神,一移开就会有什么东西消失不见般。 一切声音都在他无与伦比全力施展的轻功下湮灭,只有极致的安静,或者说绝对的平静。像极了一只纵跃飘飞在天地间的飞鸟游鱼,任意遨游在丛山峻岭之间,在山巅飞纵飘远,在天空以落叶而乘。 他目光化作深邃幽远,天地山河如今尽在脚下,他却没有丝毫停留欣赏的意思,气海内力早已一遍又一遍的游走全身,近乎与天地之气融为一体,远远看去,只如御风而行。 念及最后一幕所见的东西,他解剑在手,神色冷漠。 此次布局谋划已起,孟秋水绝不允许有人打乱他的计划,如此高手出世他不得不亲临一探,就算对方是天上坠下来的仙佛,或是幽冥爬出来的鬼神,他都要弄个明白清楚,绝不能横生波折,坏了他的大事。 足足耗了快两柱香的功夫,他遇山跃山,遇水渡水,才终于赶到了雪衣堡。 高山之上,眺望而去,远远就见雪衣堡方圆周遭已成世间绝地,草木不存,鸟兽尽绝,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石头,还有灰褐色的泥土半掩着一些兽骨,像是有人以这人间为纸,滴下了一团墨迹,触目惊心。 压抑,极致的压抑。 孟秋水只是稍作片刻的停留便在空中展臂如大鸟般自山巅盘旋而下,滑飞而来,最后是直从几近百丈的高空折了个方向,朝那深渊落下。 身子轻盈如羽落下,无声无息。 但他眉头蓦的一蹙,这山间狭道里,风啸声穿过,带起的响声像是鬼哭神嚎一般,卷起地上不知名的灰白色粉末,跌宕起伏,肆意飘荡,漫起一股古怪的味道。 别人或许不知,但孟秋水可都知道,非是知道更是亲眼见到,盖因这些白色粉尘,全是之前他所见尸骸溃散而成的骨粉。 那些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子尸体,如今,都化成了这一地残渣。 一经落地孟秋水没有丝毫犹豫,人已是直直飘了出去,他的身前,像是多了一股无形的锋芒,劈开了那呼啸山间的诡风,分开了漫天骨粉。 狭道宽不过六七丈,两侧陡壁怪石凸出,扭曲狰狞,像是长在上面的怪手,如锥如笋,让人不寒而栗。 直行到尽头,一座山窟已是跃然而出,石壁像是坍塌不久,才将这显露了出来。 那是被掏空的山腹,那诡异石棺正横放在里面,一端拴着十数条猩红锁链,一端垂落在地,估摸着是年头愈久,铁链生锈已承受不了石棺的分量,才崩断坠落,惊醒了其中的存在,生了变故。 至于棺盖,早已镶入一旁的山壁中,像是之前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力,被生生的印了进去,宛如石雕。 等孟秋水走到石棺前,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那个不女人,不见了。 确实是个女人,不着寸缕,白发雪肌,他只来得及看到这些,“天眼通”便被那双可怕的目光冲散,心神立时受创。 来迟了? 孟秋水正欲上前细看,他眼神却猛的一变,视线猝然一抬,凭着过人的目力打量着这个山窟,上面,就是“雪衣堡”。 可他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有些诡异。 除了这一座石棺外,这山窟中,竟是密密麻麻镶嵌着数百具古老棺材,以众星拱月之势围绕着这一座,看着就仿佛是由无数棺材堆起来的。而让他真正起了神色变化的,是这些棺材居然都被打开了,若说里面是空的,孟秋水却是不信。 正惊疑间。 孟秋水的背后一道道被拉长的黑影已蔓延到了他的脚下。 窸窸窣窣的响着。 不急不忙,孟秋水缓缓转身,这一看,连他有些变色。 眼前所见,竟是一具具散发着浓烈尸臭的魁梧身影,身穿着早已腐朽生锈的甲衣,手中有的持着青铜剑,有的持着战矛,无论是这些甲衣还是兵器,尽管已没了原来的面貌,但孟秋水还是识得的。 白甲军。 一颗颗狰狞丑陋的面容若隐若现,只怕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孟秋水右手已握剑柄,眼神暗凝。 “尸蛊之术?” 可等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动手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猜错了。 动行如风,青面獠牙,啖人罗刹。 “僵尸?” 饶是以他的心性,也是生出一丝惊意,若是真的可就非同小可了。 “铮!” 青霜霎时出鞘,真假与否还得用剑来试试。 昏暗中一扇剑光随手横斩而出。 “叮!” “叮!” “叮!” …… 但见剑锋划过,竟然迸溅出点点火星来。 孟秋水神色不变,一剑斩毕他毫不犹豫,整个人凌空一转,飞旋间登时顺势再斩一剑,这一剑,他已融入剑意,剑气如虹,璀璨如流星。 以这青霜之力,竟能有血肉之躯与之硬抗。孟秋水当真还是首见,当年连那“无双鬼”都不敢撄锋,如今居然被几个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十年的东西挡住,体内气息登时暴涨,青霜更是瞬间变得青莹,宛如碧玉,剑芒吞吐而出,令人难以逼视。 剑芒如线如网,瞬间将那一具具散发着浓郁腐臭的死人切割成无数块,散落一地。 一剑落下孟秋水双目一睁,人已霎时掠出山窟,如飞鸟直上苍穹,离了深渊,像是乘风而立,虚空中停滞的瞬间他手中剑右手一抬,单臂一举,只是望下一落。 可怕剑气已朝那孤寂多年的“雪衣堡”落下,惊颤着世人的眼眸,天地间只仿佛多了道可割裂万物的黑线,蔓延而出,没入那慢慢溢起的诡异红雾中。 但,什么异相异响都没发生,因为,他这一剑,被挡住了。 被什么挡住了? 被一柄剑挡住了,被一个女人挡住了。 剑是一柄奇形古剑,而持剑者是一个女人。 孟秋水虚空停滞之势已尽,人已升到尽头,他长吸一口气,是再缓了几分。 红雾中,一声声妩媚轻笑响起,似有种无形的魔力,摄人心魄。 像是一朵红云飘过,待雾气淡去,雪衣堡前那尊受十数载风吹雨打的石座上,已多了一道不世身影。 红衣白发,持剑而坐。 第二百一十四章 僵尸? 势已尽,孟秋水飘然落下,立于“雪衣堡”曾经支架铁索的一如锥山尖上,凝望向那神秘的女子。 山风凛冽,那女人一头白发长的惊人,拖在地上一经散开,就如无数白色的藤蔓扭曲的摆在地上,如今受风一吹,当即飞扬起来,绵密如云 随着白发的吹拂,孟秋水已是瞧见了对方的真容,肌肤凝白如雪,甚至连那两条细眉都是雪白的,至于那红衣,倒更像是一件红色的甲衣,类似于匈奴的软甲,红袍罩身,远远看去,就似黑暗中盛开的美艳花朵。 只是,如果她的红唇中没有显露出那一对獠牙,眼角没有生出一层青黑鳞片,或许,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倾城美人。 美人? 可惜,在孟秋水的眼里只有两种人。 活人、死人。 “报上名来!” 长剑倒提在手,孟秋水不轻不重的缓声道。 “呵呵~” 奈何女子却只是轻笑。 红袖中,本是白皙纤长的十指如今长满了青黑的指甲半隐半露,手中拿捏着一柄奇形青铜长剑,剑身狭长约三尺有余,其上刻满了玄奥繁复的花纹,像是一朵朵不知名的花朵。 而之前孟秋水的一剑,正是被这柄青铜剑一剑抵散。 她嘴里虽然发着笑声,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僵硬不曾变动,看的人心底发寒。 “斩……敌……” 女人终于说了她第一句话,话语生硬,断断续续。 遂见雾气中,她石座背后,四尊如铁塔般未动分毫像是石像般的魁梧身影豁然踏步而出,竟比常人高出了一两个头,魁梧如魔神,身上甲衣残破,半露的惨白躯体上刻写着无数古怪纹路,像是一个个神秘古老的字符,透着莫名的气机。 尸气弥漫而出。 孟秋水如今虽有意外,但却没有太多别的情绪,这世间天地之气万般,自然也能衍生出无数奇功妙法来,更何况天地玄机阴阳变化之力本就鬼斧神工,偶尔孕育出那么一两个怪胎也是情理之中,并无大碍。 而在这几个人身上,尸气死气浓郁的不是一点半点,那尸蛊之术号称生死人,肉白骨能起死回生,可与这些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吼!” 一声咆哮出口,四道身影尽是龙腾虎跃而来,一身气机澎湃难匹,只怕生前都是攻城拔寨的悍将高手,如今更是凶戾非常。 “轰!” 单足一踏,脚下已是凹下去四个浅坑,四道身影如激射的石子般直逼而来,是捣拳便砸,劲风扑面。这肉身体魄也不知道经历了何等变化,竟是敢硬憾孟秋水脚下的陡峰。 一瞬间轰隆生响,地动山摇。 那如锥山峰,晃颤了几下,已是应声而倒。 碎石坍塌。 仍在空中的孟秋水周身四方四道庞大身影是冲破碎石借力跃起,四个拳头已是封绝了孟秋水的后路,悍然砸来。 “砰!” 孟秋水身形不动,丹田内力一涌,周身气机登时凝结如壁,布气成罡,这是宗师境便可已施展的手段,如今孟秋水以大宗师使出,周身之外的天地之气瞬间是从无形化作有形,如水波纹般将他裹在里面,像极了一个气泡。 可紧接着,拳罡相遇,孟秋水只觉得四股阴冷气机临身。他脚下顷刻似迸溅起一篷金色火苗,继而火苗暴涨,化作一朵莲华,光华洒下,无穷剑气是喷吐而出。 如烈火烧灼,四人瞬间被迫退开来。 早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铸成的盔甲,如今是被剑气冲击的四分五裂,露出了下面一张张丑陋而狰狞的面容,体表上竟皆生着古怪吓人的青黑鳞片,若隐若现。 而那四张脸,僵硬如铁,剑气落下,竟然是毫发无伤。 “唵!” 孟秋水口中陡然绽出一声如雷炸响。 那四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身躯一震,孟秋水手中青霜一抖,青芒吞吐间,它们各自的眉心已多了一个窟窿,只是里面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缕缕隐晦的灰气。 尸气,阴气,死气…… 可这四人全然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双手尽如利爪,已是举爪便抓,丝毫不受影响。 与之前在山窟中遇到的那些不同,眼前这四个,竟然都保留了生前的武功,只是与常人不同的是,它们全是赖以尸气催动,再加上这一身钢筋铁骨,只怕四人合力,等闲的大宗师遇见也要绕道而行。 面容无波,孟秋水试探之举已毕,他眼神晦涩,气息狂掠而起,体内内力由阴化阳,剑光登时如旭日夺目,如阳光洒落。 这群山间,恍如一轮大日横空。 剑气如雨,无差别洒下,那四道身影的体表,那些无数密密麻麻的古怪纹路一个个开始就如虫子般扭曲,消散,如冰雪消融般化去。 似热水浇冰雪。 “滋滋滋~” 一股恶臭当即弥漫开来,臭不可闻,继而像是再也没了什么倚仗,四人身体已如扬沙般散去。 可倏然,孟秋水眼神微变,他的身子飘忽凌空一滑,攀附在一条链锁上,如飞燕般双臂一展,身形瞬间如横空挪移般向后飞退。 所催发的剑气不仅没有收手,反而一涨再涨,大放光明,奇景惊人,剑气洒落,周遭山石悉数湮灭成尘。 而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面前有东西。 一根白线。 就在那四人烟消云散之际,这根白线便像是自天地的另一头延伸而来,如灵蛇般快的不可思议,一经出现便无声无息破入了他的护体罡气,像是活物般飘动而来。 那是一根头发,雪白发丝。 不,不止一根,一瞬间,孟秋水的周围,天上地下竟全都是无数扭曲飘舞的白发,白发似剑,一出现的刹那便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如瀑如云,长的不可思议,似能遮天蔽日,而发丝上,是无数吞吐不定的骇人剑气。 除了那主世界中道门道子外,自孟秋水入世起,他首见如此可怕剑者。 眼前,但凡白发所掠之地,一切尽是被分割成千百块。 二者剑气瞬间潮水碰撞在一起。 而在这让人毛骨悚然的白发尽头,一身红衣已是悄然显现,提剑而立。 一者如大日横空,一者如乌云蔽日。 大战在即! 第二百一十五章 身份 “轰~” 一声声骤起的惊响蓦的将这片山林的宁静撕的粉碎。 风急,剑起。 再闻一声清越剑吟。 这天地间已然生出一股萧杀之意,彻骨寒气弥漫百丈凌峭,震惊四野。 雪衣堡旧地,就见那一片狼藉的尘嚣废墟中,一道身影屹立于暴乱四冲的气劲中,持剑而立。 而在他的面前,一道红色身影正看着他,背后白发拖地而行,半挂于绝壁之下,上面还挂着一些细密的血珠。 只见风尘散去的刹那,孟秋水白袍上约有四五处处地方先是多了一抹红点,继而那红点已如墨迹入水般扩散开来,染红了他的衣服,化作一块块血迹。 可他却浑然不觉,而是眯眼凝视着对方的胸口,他望的可不是那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英雄冢,而是一抹剑伤。 以他如今的实力,这个世间又有谁能在他的剑下全身而退,无人能例外,他既然已受伤,对方又怎会毫发无损。 软甲破开,一抹雪白隐现,可孟秋水本以为会与之前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一样,不流血液,可这一剑,竟是有殷红流出,而后转眼消失。 伤口竟然是瞬间愈合了。 而对方胸膛里的那颗心,那颗心居然在跳,尽管微弱到了极点,几乎已弱不可闻,但他如何感觉不到,望见这般手段,孟秋水嘴里是低声喃喃道: “死极而生?” 孤阴不长,孤阳不生,眼前这女人也不知道练的什么古怪功夫,一身气息吸纳天地尸气,死气,煞气为己用,可谓是至阴至邪到了极点,只是,如今这心窍复苏,分明有几分死极而生的变化。 就如他在那摩揭陀国悟道时,走了佛陀的路,一身生机沾染了他那大寂灭之意,最后若不是机缘悟得生死间的奥妙,只怕多半也得涅槃在菩提树下,圆寂而去。 而眼前这个,却也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她的选择,一条路走到了极致,演生出了某种可怕的变化,而这其中的蹊跷估计也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即便真的能死而复生那还是自己吗? 女人话语生硬开口,虽生硬,但却出奇的好听。“你……很惊讶……” 她的眼睛,那双眼仁里的黑色要比普通人多,反倒是眼白较少,很是与众不同,也不知是修了异功的变化,还是天生如此。“你若跪在我的脚下……可以饶你冒犯之罪……” 她的言语越来越连贯。 孟秋水身上的伤势亦在愈合,他面无表情的淡淡道:“这世上,可不光只有你一个人走上了这条路。” 如果他所料不差,眼前这个女人,能在这里的,除了血衣侯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母亲外,孟秋水已是想不到别的人。 传说中韩国唯一的女侯爵,只可惜关于她的记载实在少之又少,像是被归为禁忌,无人得知她的一切,流传下来的东西,也只是零星半点。 女人抚过那些残垣断壁,石像,锁链,平静的眼中终于浮现出几分缅怀之色。 “你可知,在过去的一段岁月,见我不跪者都是重罪,这偌大的韩国,更无人敢如此冒犯我……连那个王也敬我三分……” 孟秋水长剑点地,他平淡道:“可惜那只是过去,更可惜你当初没有遇见我,不然,你会明白何为饮恨!” 说到这里,他脸上忽然升起一丝浅笑。“似乎,在很多年前,我曾经杀了一个叫做白亦非的人,也许你应该认识他!” 女人的左手微微一顿,可她接下来的话却令孟秋水有些失望,又在意料之中。“无妨,杀了也好,剑之一道,最忌心有挂碍,若不能堪破生死,又如何能直指大道?人生无常,这一切不过是路过的景色罢了,而我现在,只想超越苍生。” 她话语微顿,视线偏转,似笑非笑的瞧向孟秋水,柔声道:“不过,还得杀了你,为吾儿报仇,而你那一身气血功力,也足以让我再进一分。” 话语刚落,她背后白发已是飘扬而起,也不知到底有多长,仿佛无边无际,发端皆如剑尖,剑气登时弥漫百丈凌峭,穿风碎云,如无数扭动的白色匹练。 “堪破生死?”孟秋水对这份骇然声威无动于衷,他目光闪动。“原来,你是想借此突破天人,若你再能隐忍一段时间说不定我还真的不是你的对手,可惜,如此缥缈的生机,何来堪破生死,对你而言终究不过是一场虚梦,既是已经消失的人,便不该再现。” 孟秋水面容平静,右手持剑而起,剑势已出。今天若不除去这个女人,日后必为大患,他体内气息一起,已是再无保留,全力而为,周身毛孔发丝都洋溢着可怕光华,那是无穷剑气。 剑气如潮荡开,如风卷开,而周遭的一切在他眼中如今都已为剑,磅礴气息是冲天而起,几如逆上尘寰的狂风,孟秋水衣袂飘飘,似要离了人间飞升而去。 他体内剑意更是浩浩荡荡席卷开来,立时,石生锋芒,草木生刃,连那空气都像是几欲割裂一切。 无数剑气虚影,转眼已层层叠叠,好似水泛波澜,此刻,这里,就好像是剑的世界,是属于孟秋水的世界。 这一刻,到处都是杀机,到处都是剑影,就像是孟秋水当初眼中所见到的那个世界,只属于剑的世界,至尽至绝。 一出手,孟秋水便是全力施为,杀招显露。 杀机泼天而起,灭尽一切生机,风尘如剑,空气如剑,天地如剑,无处不在,而他,便是执剑之人。 霎时,方圆百丈之地,就像被分隔了开来,化作二人的厮杀之地,只余二人,只余剑。 女子则是静静地看着,目光不变。 人却慢慢走了过来,战靴踩踏在世上,发出异常清晰的声响,像是铁器碰撞。 而她的体内,一股阴冷的可怕气机已然随着一步步落下而寸寸暴涨开来,近乎凝为实质,像是一股狼烟冲天而起。 “那,来吧!” 红唇轻启,言语落罢。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殛四势 “嗖!” 女子身影虚晃一瞬,孟秋水面前已没了那抹红衣。 他目光微抬,轻声道: “小道!” 手中青霜赫然一抬,曲臂一迎,剑尖已抵住了左侧一柄斜飞而来的青铜剑,两剑相交,铿锵生响。 若论剑招剑法比斗,他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别人,一招甫落,孟秋水撤步而退,而之前所立之地,如今已被一股白色匹练斩出一条惊人剑痕,深入数寸,留下一道沟壑。 修为愈高,眼界自是愈宽,在孟秋水眼中,这世间剑者无外乎三个境界,技、法、道。 道之一字在于自己所堪悟的剑道,如果真的要找一个区分界限的话,便是“剑意”的凝成。 如眼前之人,以发丝为剑,如孟秋水以风雨为剑,以万物为剑,如那陈希夷,以风雷为剑,此意无关修为高低,有的只是那千锤百炼所成意志的一种玄妙体现。 所谓武功高深者,摘叶飞花即可伤人,这凭借的是自己浑厚的内力,但若是落在剑者手中,剑意一起,手中花叶已非花叶,即是剑,正如眼前这发丝一般,分金断玉不再话下,二者皆是以花叶伤人,可本质却天差地别。 曾有人言,剑道有三境,可在孟秋水看来,这手中有剑者,此剑拘泥于招,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者,此剑拘泥于法,而这最后心中无剑者,此剑已生道,剑意已成。 亦不过此理。 放眼过去,粗略一看,孟秋水所遇绝代剑者看似不少,但这世间持剑人何其之多,用剑之人无数,然真正能把手中剑练出道与理来的是少之又少,一个时代,才只有一个飞剑客,才只有一个谢晓峰与燕十三,可见此道之难。 但,若真正能踏入此道,便注定是同辈执牛耳者,堪称无敌。 这也是为何如那谢晓峰与燕十三,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注定成为对手,只因此道太难。 也许对剑的痴迷孟秋水比不过西门吹雪那般将自己一切情感皆赋予手中剑,或是一心唯剑的叶孤城,但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剑不如他们。剑之一道,同道殊途,他们所谓的诚之道本就代表不了孟秋水的道,他的诚,求的是问心无愧,无愧自己的剑,无愧自己的心,足以。 而绝顶之所以称为“绝顶”,是因为它只能容一人站立,这条路太窄,太陡,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也许就是万劫不复,而那些多出来的人,便成了脚下的踏脚石,因为这样,才能站的更稳,爬的更高。 他孟秋水更是绝不能败,也许别人败还有一线生机,可对他而言,败就意味着死。 目光幽芒隐现,他退的快,那柄青铜剑追的更急,漫天白发已成剑使,运转如心,犹如实质的可怕气机令那剑身发丝都附着了一层晦暗之气,恐怖惊人。 “今天你注定倒在我的脚下!” 那女人声音愈发动人,似已消去了许多年未曾开口的生涩,更不似一个活了数十上百年的女人,反倒更像个妙龄少女,浅笑嫣然。 虽笑,但那一双眼睛却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冷的寒入骨髓。 “凭你?” 剑上争锋招招绝险,两人嘴上竟也是不甘示弱,孟秋水双目针锋相对,剑势一凝,周遭顿时飞沙走石,尽露锋芒,与那漫天发丝撞在一起。 二者相冲,孟秋水退势一缓,长剑颤鸣不止,像是欲要挣扎脱手,如同活了过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天殛四势!” 语尽,势急,一股至尽至绝的剑意赫然腾起,如天火焚世,剑气由青化红,一股焚世灼浪瞬间自他脚下席卷向四面八方,周遭一切是如陷火海,空气都为之扭曲。 “骄阳势!” 大地开始变得滚烫,空气化作热浪,本是寒冬腊月的天地,如今竟然变的好似三伏天,而且更加的热,像是落入火海地狱,脚下的石面以慢慢发黑。 可忽然。 那无数热浪陡然像是收到了什么牵引,蓦的回缩,一切光华尽在收敛,敛入孟秋水的手中剑,古怪的变化只在短短半息之间,很突兀。 只是,周遭的气息却渐渐凝滞下来。 下一刻。 乍听。 “斩!” 一声轻语吐露。 不知是人随剑起,还是剑携人动,孟秋水赫然腾空而起,手中青霜只是那么斜斩一落,一剑之下,如那东升之旭日,如那朝阳洒落,天地间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赫然显现,宛如苍穹上一道金虹落下,照在了这雪衣堡。 你有千万法,我自有一剑,一剑可破万法。 这雪衣堡本就是倚一绝壁而建,而这一剑,那不过十数丈高的峰顶竟是缓缓滑下,细细看去,一道细入丝线的剑痕已是贯穿了整个山腰。 至于那个女人,护体罡气是生生被冲散,口喷滚烫乌血,一身红衣被粉碎了大半,肩颈处一道由上斩下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伤痕焦黑,甚至还散着焦臭的味道。可她却浑不在意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酮体,而是痴痴的笑着,半仰着头,看着那如飞仙临尘的男人。 “剑意所成之招……” “好!” 她话语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一双眼眸更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看着食物,让人毛骨悚然。 未曾接话。 一剑刚落孟秋水脸色无波是再起一剑。 “秋水势!” 一股枯灭之意瞬间腾起,像是由夏入秋,万物凋零,归为寂灭。 这方圆天地间,猝然多了一股寒,寒的非是身体,而是生机,冷入人心,寻常高手若是被这股剑意临身,莫说厮杀相斗,只怕连拔剑的机会都来不及体内生机便已尽数湮灭殆尽。 与此同时,那女人美目精光一现,像是也因这一招而动容,终于有了动作。 是一步踏出。 而一步之下,她身上的伤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愈合着,血痂脱落,转眼便已长出新肉来,焦黑的伤口重新变作雪白。 浑身诡谲气机陡然溢出,周身像是罩在一股血红色的雾里,看之不清,手中青铜剑一抖。 顷刻间,孟秋水的眼中,一道暗红剑光,猝然闯入眼帘,冲出血雾,朝他斩落而来,像是一缕血色洪流。 轻笑入耳,孟秋水低叱一声,青霜顺势一落,剑光霎时横贯长空,如一条长河飞泻而下。 “斩!”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以心意比天意 天寒地冻,群山莽莽。 无人得知在这里,一场当世最为罕见的厮杀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 一人在绝顶,一人在虚空。 绝顶峰巅已碎,仿佛是神将一斧斜劈而下,留下一道可怕切口,平滑无比,虚空涟漪陡生,如那雨中的湖水,波纹激起无数。 四目相对的一瞬,剑下奇招已是斩出。 两道剑光如洪如柱,惊落飞鸟,云卷风啸。 风鼓荡,将孟秋水的发丝吹拂到脸颊,嘴角,飞扬乱舞,白袍猎猎,勾勒出一个并不强壮甚至有些消瘦的轮廓。 女子红衣如火,白发如练,红唇间两颗尖利獠牙半隐半现,如妖如魔。 “秋水势!” 一剑落下,赫见孟秋水周身,空气中猛然泛起无数晶莹星点,继而汇聚如珠,分化如雨。 剑落,雨落。 只是与世人眼中的雨不同,这雨,是死灰色,内含枯绝之意,化作秋意,秋寒,秋雨,万物凋零,斩的非是血肉筋骨,此剑,只斩生机。 雨随剑落,剑如雨动,青霜几乎快要挣脱出孟秋水的手,天地间短短瞬息,像是凭空多出一股灰色的飞瀑。 而那女人,如今目睹此招,亦是动容,或着是她已感觉到了什么。她肩头原本被孟秋水斩开又愈合的伤口,如今竟又像是旧伤迸裂开一样,宛如晒干后的橘子皮,黯然失色,丑陋难看。 “斩人生机的剑法?”可她已来不及思考和犹豫,此招之意,比之前那一剑,更加可怕,也更加随心所欲。 但她又何尝是易于之辈。 “啊!” 一声低啸,那一剑斩出的乌红剑光已是如洪流般撞来,至阴至邪,诡谲非常。 二者,霎眼便至。 轰然撞在了一起。 一刹那,没有多么惊天动地的声势,剑气余劲如波席卷开来,像是春风抚过,可所过之处,木石成粉如春雪消融,周遭天地瞬间化作真空,最惊人的,是两人碰撞的中心处,一个如头颅大小的黑洞正在飞快愈合。 无论是孟秋水还是那个早已消失在世人记忆中的女人,瞧见如此变化,瞳孔一缩的瞬间皆是飞身而退,唯恐避之不及。 孟秋水提气一吸,身形一缓的同时左手剑鞘一点石壁,已是轻飘飘的掠了出去。 而那女人亦是不敢怠慢,飞退之余像是化作了一团火焰,也就在这前后脚的功夫,她脚下雪衣堡,已在余波中湮灭成尘,奇峰顿时再受摧折,生生被削下去一截。 直退到雪衣堡的入口处的绝壁,孟秋水才止了退势,望向远处尘嚣里的那团火红身影,安静的犹如一尊石塑的雕像。 只不过,他的体内可远没有他外表这般平静。 “滴答~滴答~” 粘稠的血液自口鼻滴落,落在他的脚背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那女人一身红衣分不清是血是伤,此时亦是狼狈模样,血水顺着手臂蔓延而下,染红了她的剑,只是,不等滴落,那血已是变得干枯如泥,她却视之不见,只不停笑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隔了数十丈的对手。 “当真是小看了你,以心意化天意,竟能创出这般旷世绝学……哈哈……哈哈……” 忽的,她美眸一凝。 “可惜啊……可惜你心有羁绊,无法体悟天心,不然,你这剑法,必定横推天下无敌手!” 她面色已不复莹白,而是多了抹隐晦的灰气,七窍都在流出黑血,但她却似毫不在乎。“以己心比天心,剑意噬心的滋味如何?” 人力终有尽,而天力无穷。这世间武夫,所走之路到最后无不是借取天力为己用,而春夏秋冬,这四时之力,便是天力,孟秋水以人身而驱天力,以心意比天意,驭四时为剑,这便是他这“天殛四势”的本源,旨在无招无式,无形无质,唯神意杀人。 而这,正是他以自身生死阴阳变化为凭真正创出的属于自己的绝技,之后再以田言送来的地泽二十四加以完善,才得以现世。 可惜,有一个遗憾。 天心难悟。 即便他以己心比天心,但终究还是人心。 而这,便有了代价。 孟秋水无动于衷,长剑一起,任由血液滴落,轻声道:“下一剑,孟某收你性命!” 猝然。 一股可怕到极致的寒意遂然凭空而起。 既然对方死极而生,那他便彻底斩了她的生机,她的希望。 不然,如此高手足以影响他的计划。 此意一出,孟秋水口中吐的已不是血水而是凝结的血色冰渣。手中青霜更是寒意暴涨,再添几分威能,仿佛就是为了这一招而生。 天空,不知不觉间已开始刮起了冷风,飘起了飞雪。 顷刻,如天发杀机,此招以风雪为剑,以剑意化天地之寒,视众生为鱼肉,斩的,还是生机,绝灭一切,谁也无法抵挡。 “寒天势!” 长剑挥落,直如挥毫泼墨,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甚至已算不上是剑法,剑招,若是落在寻常剑客眼中指不定还会引来无情的嗤笑,就像是随手一笔。 可那风雪,却在一剑之下,宛如受到了牵引,涌向那个女人,天地间弥漫的寒冻之意,如一层无形的剑刃,亦是朝那个女人斩去。 此时此刻,她如鱼肉,孟秋水为天,取风雪为剑,化寒意为刃,斩人生机。 “斩!” 獠牙暴吐,仿佛感受到了死劫临头,那女人终于是彻底变了颜色。 她心中更多的是憋屈,放眼过去,同辈高手,除了那百家几位当家的,谁能与她一战,哪怕是如今,若她愿意以她的境界也足以分邦裂土,名震天下。 可是,唯独碰到眼前这个怪胎,境界倒是不足为惧,可对方的剑却能斩人生机,就像是天生克制她一样,偏偏上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杀招,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怕死,若是不怕死如何布这百年之局,以求死极而生,突破肉体凡胎,世上谁不怕死,道家讲究无为,大多还不是为了顺应功法,以求境界突破,听着美名其曰追逐大道,其实还不是为了长存于世。 这浊世大浪,谁还不是为了活着而苦苦挣扎。 无人不怕死。 更何况她这般境界,又如何能忍受自己百年之功一朝空。 青铜剑一竖而起。 就见这雪衣堡乃至周围已化作绝地的山林,无数死气如灰雾升起,特别是那深渊之中,百年也不知道葬了多少具尸骨,尸气,煞气,尽是涌出。 气本无形,可如今,尽是化作实质。 厉喝已出。 “杀绝!” 亦是杀招现世。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生机斩尽 天地间。 “啊!” 一声癫狂嘶啸将那张妖媚动人的面孔瞬间撕的粉碎,化作狰狞扭曲,七窍连同伤口已是崩裂出乌黑血液,像是墨汁般粘稠,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恶臭,看着就好似厉鬼一般。 长啸声中夹杂着浓浓的不甘,是提剑冲天而起,剑尖所指,周遭腾起的灰雾,化作数缕尽是融了过来,如万流归江,融入了她的剑中。 瞬间,恰如雨借风势,她剑势是阴邪到了极点,连周围的天光都几乎黯淡了下来,手中乌青剑身如今亦如她体内的血一样,乌黑如墨,覆盖着一层可怕气机,剑锋过处,虚空都留下了一条黑线,在天地间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而在她对面的绝壁上,一道身影亦是提剑而来。 “铮!” 鸣颤于天地间的剑吟乍起,持剑者像极了御风而来,又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长剑一指作飞天状,人剑合一,飘然而至。 周遭寒意悉数敛入剑中,如能凝结一切生机,带着极致的寒,也带着绝灭的意,化作了惊天的杀意,如能冲散天空浮云。 这杀意并非孟秋水所发,乃是他的剑,他的剑道所发。这世间,匹夫之怒,不过流血五步,哪怕帝王一怒也只是天下缟素,血流千里,唯这天地一怒,万物凋零,杀机满布,没有人可以抵挡。 而这一剑,便如天地一怒。 这是彼此道的争锋,两股剑道就如同两颗横贯在天地间的星辰,映着不同的色彩,几近百丈的距离,两柄剑瞬息已至,是悍然相遇,如针尖对麦芒,剑尖相抵,两剑碰撞处,一个空洞赫然无中生有,由小变大,顷刻已如西瓜大小。 再看两人,身形这一刻宛如凝固在了空中,两股恐怖的气息碰撞间开始化作一个巨大的龙卷。 一个,两个,三个…… 不到一息的功夫,足足有三个,三个龙卷竟在二人周围凭空生成,空气发出古怪的呼啸声,像是被可怕的力道挤压着,一时间,风云色变,飞沙走石。 虚空,无数剑气分成两股,在空中肆意冲撞,响起一连串的可怕激响,刺人耳膜。 而那个空洞,则是在二人的僵持下维持了足足一息半的功夫,只扩展到簸箕大小,便无已后继之力,开始愈合。 “你为何持剑?” 很突兀,那个孟秋水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忽然问出了这么一个有些奇怪,或者说是措手不及的问题。 更奇怪的,是孟秋水居然回答了。 他眼中澈净目光微动。 “活着。” 一个不像回答的回答。 那女人脸上血肉早已被乌血染的看不见本来面目,但还是能看见她笑了,笑的凄婉妩媚,她柔声道:“这条路太窄太陡,就算你修为再高,一旦踏上就别想全身而退……黄泉之上,我恭候大驾……”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一定会走到这世间极巅的尽头。”孟秋水张口说着,可他只说了一半,眼前的人,眼前的剑,开始以剑尖为起始,一点点溃散开来,散于风中,湮于尘中,如枯叶凋零,生机已是尽灭。 龙卷已是散去,化作清风抚过。 而他的身体一下子便如折了翅膀的鸟儿,直直坠入了深渊,只等离地数丈,手中连剑带鞘直直插入山壁,带下去数尺才止了坠势。 双脚的落地的瞬间,那赤裸的脚掌竟然一下压进了地面上的石头里,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像是掌纹都印了出来。 额前,一缕发丝已是由黑转白,宛如没了生机的枯叶,像是个古稀老人的头发,银白如霜。 看了一眼,擦试着嘴角的血液,孟秋水无悲无喜的一步步重新走到那山窟内,抬手虚抓,那巨大的石棺内一物当即被摄了出来。 那是一卷书简,而且还是玉简,白玉拼接而成,如羊脂一般,细腻无比。 “申不害?”生死转轮?” 一眼他便看见了上面的字,青霜归鞘,玉简入手,转身离去。 也就在他离去没多久。 山道上,自远处行来了一个青袍老者,老者满头霜发负手而行,虽面色蜡黄,但却怎么也掩不住那股超然风采,出尘无比。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脚下,若是有人细看就会发现,那双脚看似每步尽落,但却不曾落地,与地面始终隔着数寸的距离,凌空虚渡,好不惊人。 初见时仍在天边,可对方不过随意踏出三两步,便已到了这近前,站在那雪衣堡的入口处。 只等老者站立,才发现对方身形高瘦欣长,形相清癯,一双睿智而幽深的眼睛正看着那场惊世大战的残迹。 他先是走到孟秋水之前站立的地方,而后凝立不过几息便一步踏出了绝壁,脚下便是深渊,可他的身体却不曾下坠半分,一步便跨到了对面的雪衣堡,那里一切都已化作尘埃。 只走到那像是斧劈般的惊天剑痕前,他才终于探出一只手,伸指落在了那道光滑的切口上。 沉默了足足有十息的功夫。 “好绝的剑!” 平淡,清冷,悠远,一个声音从老者的嘴里吐了出来。 只是,蓦的,他本要收回的手忽然顿在了空中,不远处,一尊石座正安静的摆在那里,什么都没了,连雪衣堡的石堡都没了,却还剩这一尊石椅。 倏然,如同他的目光惊扰到了什么,那石座竟是慢慢散了下来,如同尘埃塑的一样。 无波的面容慢慢皱起了眉头。 可马上,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望着天空一片晶莹之物慢慢飘向,那是一片雪花,他不曾摊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它飘落,然后,落在地上。 “叱!” 刹然,雪花落地,虚空一抹璀璨剑光显现,或许“落”这字并不准确。 老者就见自己眼中的雪花竟是直直没入石中,留下了一个细小的豁口,而那剑光,也随着雪花的消散而逝去。 一瞬间,他就像是化作一尊石雕,脚下周遭地面的尘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开,荡向四面八方,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可惜,来晚了!” 他那双眼幽深如井的眼中,不知何时生气了可怕的锋芒似极了熊火在其中不停翻滚纵横交错,有惊艳,有欣喜,有太多不可言的情绪在动荡。 只是最后都如风般消散,凝立良久方才离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百家入局 岁末,大雪。 已经继承了烈山堂堂主位置的田言正望着面前一枚巴掌大小的黑铁令牌目光是看不出任何变化,那令牌简单非常不知何物所铸,通体乌黑。 但她乃至剩余几位堂主看的,却是上面的字,背面落着四字——“以剑论道。” 而正面,是八个字。 “长生不老,破碎虚空!” 十二个银钩铁画的字是入木三分,烙印其上。 即便她已经知道了那人的想法和谋划,但此时等真正目睹后仍是心中暗暗发寒,手笔之大实在骇人听闻。 只不过,做戏要做全套的,如今赵高那边见她迟迟未能动用神农令多半已起了疑心,只怕也是因为这大势急变腾不出手来收拾她。 “哼。” 旁边刚恢复好伤没几天的田虎见到这个令牌当即冷哼一声,继而目光暗露阴沉的看了眼他面前的侄女,手中虎魄不由一紧。 六堂虽为一家,然明争暗斗亦是不断,归根结底无外乎权力罢了。 侠魁消失,以往平日里这农家除了外姓朱家,大多都是辈分最大的田猛说了算,可如今他大哥已死,田言身为烈山堂大小姐继承堂主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平日里他眼中这个一直不显山露水,懂事的侄女,如今竟是想要压他这个二叔一头,心中如何不恼,妄想掌权。 至于剩下的几位堂主,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二叔有话要说?”田言看着手里的令牌头也没回的说道,话语平淡。 “这剑宗敢以论剑之名邀请百家,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而且大哥的死多半也和他们有关系,这一次,我一定要废了那小子。”脑海中闪过一独臂青年的影子,田虎目光是赫然落在了那张令牌上,然后一把从田言手中夺了过去。 “那此次便由二叔为爹爹找回公道了。”田言不恼不怒,挥手制止了身旁的哑奴她神情更是平静,放下手淡淡开口,言外之意竟是不去那剑宗。 见状,田虎心中无声的嗤笑着,暗道始终还是个女人,多半是被那人的手段吓到了,他故作豪放的笑道:“放心,你就好好照顾田赐吧,你爹的死二叔为你做主。” 直到几位堂主离开,田言的目中才闪过一丝晃动,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藏着不可知的秘密。 不光是他们,百家几方大势都是收到了这枚令牌,包括罗网在内。 墨家,机关城。 “以剑论道!” 墨家几位统领皆是面露凝重的看着面前令牌。 “好狂妄的口气,竟敢广邀百家以剑论道!” “我们不去找他,他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长生不老,破碎虚空?” “所图非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听探子传来消息,流沙已于数日前收拢手下杀手,恐怕也是为了此事。”一双目狭长,眼神凌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剑者蓦的打破了沉默,说话的,是高渐离。 “流沙?听说当年卫庄便是在这孟秋水手中初尝败绩。”墨家弟子虽不及农家势大,但眼目耳线也是遍布天下自然不会遗漏这条线索,事实上自从长生不老之言传出,关于这剑宗之主的一切过往都已被人调查的清清楚楚。 他们唯一能调查到的便是对方来历成迷,身世成迷,武功成迷,唯一有的,就只有当年自桑海以及到韩国的一段过往。 “此人当年受韩非之邀前往韩国,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从此无踪。而如今再次现世便以不可思议的手段重创阴阳家月神。” 忽的,一安静坐在角落里的中年剑者开口了,一句话,便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当年阴阳家东皇携月神曾亲自出手,与韩国血衣侯的十万白甲军决战于雪衣堡。可是,到最后血衣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万大军那一战后更是神秘失踪……没多久,便传出韩非自焚而死的消息。” “你是说那公子韩非是诈死?” 有人惊声道。 中年剑士一摇头。 “不知,不过,我想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众人闻言又陷入一阵沉默。 好半晌,才见一人说道:“准备一下,七天后便去看看对方的手段吧!” “是,巨子。” 另一边,道家,天宗。 天地间风雪飘摇,而风雪中却立着两个人。 两人间隔约不过四十余丈,一男一女,男子立于山脚,少女立于山腰。 茫茫风雪,少女面容清冷,眼中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风雪中的人,她手持一柄细剑,口中话语没有半点情感起伏的问道:“你是何人?” “嗖!” 猝然,只闻破空声响起,一道虚幻黑影划过,将这风雪所化的帘子瞬间割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啵!” 然就在那黑影即将接近少女三尺之地时,虚空中忽然泛起一层有形的如水波纹,涟漪荡开,那黑影瞬间凝滞在了空中,停在了她的面前,那是一面黑色的令牌。 “长生不老,破碎虚空?” 扫了眼令牌,相较于别的,晓梦比较感兴趣的还是这“破碎虚空”四个字。 只是看到另一面的四个字后,她目光有些变化。“以剑论道?你就是那个以剑称宗放言要独冠百家的妄人?” 只是,却无人回答她。 似有不悦,少女平淡的眼神里豁然现出一丝冷意,手中长剑一起,眼前风雪登时溃散,一缕如水气机是直直横击向那个男人。 “噗!” 可古怪的一幕出现了,气机落下,那道身影竟是轰然溃散成漫天雪花。 “七天后,秦岭剑宗,恭候天宗、人宗两位掌门大驾……” 下一刻,陡然,风涌雪聚,一道身影竟又出现在了那里,同样清冷的话语,似与少女同出一辙。 而不远处,不知何时立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道人。 三道身影分站三方。 少女目光静静的盯着对方,她身前波纹散去,悬而不坠的令牌已是缓缓落于其手。 “……以剑论道!” 平淡话语仍在耳边,不等二人反应,只恍如错觉般,两人眼中那道身影已是消散开来,化作漫天风雪,就如本就是风雪所凝。 令牌收回,女子看都没看那个道人转身已是上山。 这一日,天下皆在震动。 剑宗广邀诸子百家,以剑论道。 农家,纵横家,道家,儒家,墨家,乃至阴阳家,皆一一在列。 至此,天下百家一一入局。 第二百二十章 传道,授艺 秦岭深处。 不知何时,这峭拔群山间多了一团弥漫方圆三四百丈的浓雾,茫茫渺渺,无人可见其内真容。只能隐见雾中一座陡峭如剑的险峰在其中半显轮廓,似一柄指天长剑,如仙灵所居之地,不可知其高。 白雾渺茫,像是云海自天穹落下,飞鸟难渡,猿猴止步。 这数日以来,倒也有偶入其中迷失方向的猎户和路人,只不过最后都被一股柔力送了出来。但也有心怀不轨之辈,传言这里是剑宗山门,长生不老之秘又有几人能抵挡,运气好的是在里面困个几天,运气差的,基本就是有进无出。 剑宗。 峰顶上。 魏遥一直安静守着的人终于缓缓长开了眼睛,也就在这转眼的瞬间,周遭卷荡的云海霎时风消云散,露出了湛蓝天空。 一头青丝自那天回来后便多了许多霜白,惨杂之下看着有几分沧桑及风尘,脸颊上也长出了些黝黑的胡茬,他已抱剑久坐多日,像是有了什么顿悟。 仿佛由于魏遥心中的波澜,孟秋水开口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能分善恶!” 确实,这些时日他目睹过闯入阵中的人,有死有生,粗看只以为孟秋水是随性而为,但细看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曾在西方异域得一奇功,此功与中原之法截然不同,但本质相通,颇有玄妙之处,到达一定境界可成神通,谓之天眼通、他心通、更能身负巨力,可掷象擒龙。而这其中,他心通,便能洞见众生心中所思所念!” 闻听孟秋水的话,魏遥眼神一愣,可马上便露出恍然之色,说道:“莫非弟子这短短时间肉身体魄能天翻地覆的原因便是在此?” 孟秋水笑而不语。 蓦的,他瞧着脚下涛涛云海,意有所指的问道:“你看,这云海是云在动?还是风在动?还是天地在动?” 魏遥一直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惊扰到面前的人,尽管他不明白这面前云海有何不凡之处。 此时听闻老师开口询问,当即不敢懈怠,目露沉思,只以为内有玄机,好一会才开口沉声道:“是气在动!” 孟秋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也好。” 他探手将腿上的小蛇接了过来,目头也不回的说道:“气之一道,存于天地。若是把这天地比作死物,这气,便是它的魂,因有了气,方有日月轮转,星辰幻灭,因有了气,才有春夏秋冬,枯荣演替。风雨雷霆是气,生老病死是气,万物因气而活,因气而死。” 孟秋水话语清晰,回荡在在那云海中,激起层层浅浪。“世间武夫修习诸般奇功妙法,视肉身为天地,所为的亦是这气。后天开辟经脉气海,这气便如死水化作活水,先天蓄气于丹田,化气为力,宗师内外天地贯为一气,生生不息,大宗师领悟天地之气的奥妙,化为己用,这一切,都逃不过一个气字。” “你能说出一个气字,我已经满意了。”孟秋水慢慢转身,看着自己的弟子,目光清澈如水。“但我们剑宗与他们有些不一样,不一样之处在于我们眼中看到的,与他们不同。” 魏遥下意识看向那云海,只见风起云涌,虽是波澜起伏,但却和平时无二,不由疑惑万分。 孟秋水说完,脚下云海忽然生出可怕变化,竟是尽数分化而起,开始慢慢转动了起来,一缕缕剑气层层叠叠,如涛如浪,化作一个剑气漩涡。 风有了锋芒,云海也有了锋芒,难分彼此,如今全都成了剑气。 “这些时日为师将毕生所学悉数融为一炉,彼此验证推演,好在终于有所收获。” 他看向安静立在身后的弟子温言轻声道:“我所悟之法以三种为最,分以手中剑,心中剑,和人剑之外的第三者。” 迎着魏遥不解却又期待的目光,孟秋水开口解释道:“这手中剑,乃是以意为尊,极致者化肉身为剑,视天地之气为剑气,气随意动,剑破万法,名为“大破灭无形剑气”。 “心中剑,谓之“心剑”,由心而生,可由虚化实无中生有,念头成剑,无处不在,此法需凝练魂魄精神,玄而又玄。” “至于这最后一种,我非我,剑非剑,独立于天地之外,我意即天意,天意如剑。这是我超出原有,除“炼意”、“炼心”之外再立一道,乃是“炼神”,只是此道为师也尚在求索完善。” “这三种,便是我毕生剑道奥义,即是绝学,亦是剑道境界,无招无式,只重神意。” 孟秋水身体像是被风托着般轻飘飘的站了起来。“今日我便领你走上剑道一途,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孟秋水的二弟子。” 他话语温和却很是缓慢,仿佛这一字一句很重。 魏遥不曾接话,而是轰然伏下身子,以额触地,浑身微颤。 孟秋水看在眼中。 “站起来!” 语毕,就在魏遥起身站稳的刹那,他探指一点,指尖像是亮起一颗星辰,正是落在了对方的眉心,魏遥神色一僵便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他体内气息却在起玄妙变化,眼神时而晦涩,时而迷茫。 所传正是“大破灭无形剑气”。 除这三种之外,孟秋水所成还有一门心法,一门轻功,以及“天殛四势”所化的剑阵,剑法,乃至精神绝学,这便是他日后开山立派的底蕴,无一例外,皆属旷世绝学。 其中又以心法和身法最为特殊,前者是他结合自佛陀所得之法三脉七轮加以自身所学,佛道相合所创,名为“万川归海”,可纳尽天下之气,化作己用,以阴阳生死变化为根本,暗含乾坤造化之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生生不息。 后者则是分以“天涯咫尺”和“镜花水月”两种身法,分别配以“大破灭无形剑气”和“心剑”,各藏奥妙。 目光移开,孟秋水又回首看向了云海中,七日之期快到了,他目光平静,拂袖一挥,那化作漩涡的剑气云海漩涡霎时归于平静,雾气浩荡卷开。 “诸子百家,很快就没有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百家至 清晨。 小雪。 就见平日里少有人至的秦岭群山中忽然多了些许人影。 各方皆有。 可等所有人接近那白色雾海的时候脸上都变了颜色。 但见那形如利剑若隐若现的陡峰上,呼啸翻涌的云海中,数点寒星陡然自那云海中激射而出。 “铮……铮……” 陡峰几近百丈高,直降到有一段距离,随着古怪的声响所有人这才看到那竟是数条长的惊人的铁索,约有小臂粗细,竟是一端钉在了那绝顶斜飞而下,笔直如剑。 “噌!” 铁索一经入地,竟是直直刺入土中没进去怕有两长多长,像是没有一丝阻力。 “呲……铮……” 铁索瞬间被崩的笔直,发出一声声刺耳的挣动声,像是几欲断裂,看的人心惊胆战。 足足有七条,分射向四面八方,落入各方大势的面前。 “轰轰轰……” 几乎不分先后,是齐齐没入众人脚下的山石,形成了七条横贯长空连接绝顶的铁索桥,云雾亦是分出七个门户,这般骇人功力,实在是惊世骇俗。 那铁索看似有人手臂粗细,可如此绝境险地相较之下,哪有半点安全感。 “恭请诸位上山!” 一道沉厚嗓音蓦的自绝顶响起,其声如雷,以浑厚内力响彻方圆数百丈,震惊四野,云雾刹然分开,露出了绝顶上的风景。 “你倒是真敢留下来。”孟秋水身旁一道紫衣华服的俊逸中年男子一手持壶不停饮着酒,二人并肩而立。 正是公子韩非。 “你既在这,我有什么怕的?” 不以为然的笑声少了几分放浪形骸,多了几分稳重,他视线投向那几条铁索,暗涌凝重,说不在意都是假的,今天,也许便是重定天下的开始,清算百家。 二人身后是几张桌案摆满了酒菜。 “要不要考虑收我女儿为弟子?”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 这句话他这俩天没少听,自从二人再见韩非便一直喋喋不休,不像往常那般沉默以对,孟秋水淡淡道:“先活过此役再说。” “来了。” 静立良久,身旁的魏遥猝然沉沉开口,一刹那,孟秋水的目光便好像透过层层云雾,顺着那铁索延伸至地面,落到那些陆陆续续出现的身影上。 今日,便是以剑论道之日。 地面上,各方势力望着前面的浓雾,再看脚下铁索无不相顾骇然,接着是一阵沉默还有迟疑。 那雾海蔓延无边,显然其内藏有玄机,如何敢轻易踏入,只是这似可通天的铁索,如今在风雪中亦是摇晃争鸣,这要是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人迟疑,有人却已上山了,一道轻灵身影好似白鹤翱翔般飘了过来,一临近便身形如风,也不见其身体有何动作,双足如蜻蜓点水般亦是借以铁索掠了上去,出尘非常。 道家天宗,晓梦。 最出乎意料的还要属阴阳家,与剑宗本就有所恩怨,许多人都以为此次论道定然无人赴邀,不想来的竟然是月神,连同星魂,大司命,少司命,显然也是另有目的。 农家众人则是除田言之外的几位堂主,如今见阴阳家这般阵势,田虎眼露冷笑。“走,我们也上去。” 他身形率先一起,双膝一曲,人已高高跃起,像是一弹射的石子般朝绝顶掠去,留下一道残影。身后几位堂主紧随其后,至于农家弟子,则是暂留原地。 “老师。” 正喝着酒的韩非乍见一高冠博带的老者自一条铁索踏行而来,身子一颤,却只是立在孟秋水身边,并不想为这个恩师添麻烦。 几乎在前后脚的功夫,一人落下,其他人已是齐头并进,顿时七道铁索上满是人影,起落纵跃不停,各种绝妙轻功当真目不暇接。 道家,农家,阴阳家,纵横家,墨家,还有儒家,熟悉的,不熟悉的皆一一在列。 可能所有人瞧见孟秋水身边站立的韩非后,那真的是表情各异,有的僵硬,有的惊疑,有的喜悦,还有难看,冷漠,精彩纷呈。 “诸位,入座吧。” 孟秋水什么都没说,就好像邀请他们只为是来吃一顿饭。 说来也奇,这天地飘雪,偏偏这山顶一丝雪花也无。 无人动身,唯有儒家荀子,张良等人率先入座,刹那间,众人的神色起了一些微妙变化。 “说说你的目的吧?” 一道曼妙身影独站于一处,面容淡漠,眼神亦是如此,远离众人,更好像远离了世俗,她是道家天宗掌门,晓梦。 “我倒是对那有关长生不老的传言以及飞升上界的方法感兴趣。”一少年亦在此时意有所指的开口,负手冷笑,背后跟着两位女子,正是阴阳家的左护法星魂,身旁立着月神,虎视眈眈。 “姓孟的,我农家烈山堂堂主田猛之死可是与你有关?” 田虎借机发难,厉声道。 至于墨家的几人,则是在一旁观望,不言不语,倒像是看戏的。 孟秋水始终立在那里,见这样反而更随了他的心意,他挎剑而立,目光平淡,一扫众人,旋即又看向一条铁索,但见一道红影窜了上来,身后六道气息紧随而至。 罗网,赵高,六剑奴。 阴冷的声音笑着。 “好热闹啊,阁下应该不会介意我们不请自来吧!” 孟秋水望着百家各自的反应,是幽幽一叹。 “罢了!” 能登上此山者,最低也是宗师高手,山下先天高手更是无数。 然后,孟秋水说了一句话,很认真的话。 “你们今天只有两个选择,生,或者死!” 短短的一句话,换来的却是死一般寂静,有的人眼中嗤之以鼻,有的不屑一顾,像是看着个疯子,而剩下的就是沉默了。 这莫不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要知道即便不包括儒家,可这剩下的几大势力莫不是高手如云,这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小子,你怕不是练功练坏脑子了?” 田虎讥诮道,俨然有了痛打落水狗的准备。 “可惜,想等的人没来,不过,只要杀了你们,该出现的都会出现,此局,也该终了!”孟秋水无动于衷,话语落罢。 第二百二十二章 谁主沉浮,战过再说 “噗!” 农家几位高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血水溅了一身。与此同时七条铁索齐齐崩断,山下一声声惊叫已是响了起来。 然后凝固,散去。 所有人望着那道挎剑而立的灰发男子是惊疑难言,这男人莫不是彻底疯了?难不成真的要以一人之力敌这几方大势? “本座好言相邀,可你们既然想要用实力说话,那我便不吝赐教了!” 孟秋水声音清朗无比,悠远如天地之音,回荡在众人耳边。 此话一落,绝顶山巅登时风起云涌,那风非是狂风,可却冷入骨髓,像是能冻结人的魂魄,带着周遭的雾气就好像有了实质,令人颤栗,飘雪更是被风推送了进来,一股可怕寒意登时蔓延开来。 冷,确实冷,天地间多出来的这股寒意竟无孔不入,便是内力亦难以驱散,不过几个呼吸一些境界稍弱的嘴唇已褪去了血色。 “发信号。” 农家有人声色俱厉的喝道,刹那,就听有道尖锐的声音刺破了云霄,穿过风雪,送了下去。 “不用等了,就算你们安排在山下的那些弟子能上来,也注定是一死,除非那六个老鬼亲自出山还能有那么点胜算。” 孟秋水轻飘飘的话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尖刀捅进了他们的心窝里,几人脸色都是难看无比,没了大势在握的从容。 望着那张还带着些胡茬的温和脸庞,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 “最讨厌你们这些虚伪的人,不就是想争霸天下,偏偏一口一个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什么诸子百家,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孟秋水的眼神一一划过了众人,而面前风雪就如分开的帘子,多了道口子,像是被这目光分开。 他话刚落,除了儒家,其他几方势力皆是有高手窜出。 阴阳家中,一道黑影飞来,双手并指如剑,聚气成刃,正是星魂,他眼露冷笑,可惜,气刃劈开了空气,劈开了风雪,眼见就要落在孟秋水的身上。 但随着对方一道目光投来,星魂双眼急剧一缩,继而整个人便如被一柄看不见的大锤当胸砸下,整个人是直直倒翻回去,单膝跪地的瞬间在地上拖出一条痕迹。 “哇~” 停下的瞬间口中一口血水吐出,神色萎靡不振。 纵横家中,一道浑身散发着森冷气息的身影持剑而出,长剑奇异,宛如寒冰所铸,气息迫人。 一经出手便已人剑合一,直逼而来。 可他刚出剑,遂见对面孟秋水抬手一探,指肚上已浮现出一水滴,屈指一弹,是“咻”的破空而去,刺耳的激响中,似可穿金碎石。 “叮!” 眼见如此,高渐离长剑一震,剑尖与之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可马上,不等他反应,一股可怕寒气遂然自他剑尖处蔓延开来,不过刹那,连人带剑,已是被冰封在原地,化作冰雕,唯剩一双眼珠能动,被墨家众人救回。 一指探出,孟秋水周围瞬间多了六道身影,持剑分站六方。 赫然是瞅准时机出手的六剑奴。 只是他们手中的剑如何都刺不下去,但见面前男人双手虚压,六人身上倏然像凭空多了一座大山,口鼻呛血的同时身形是跌跌撞撞倒退而回,手中剑更是脱手而出,齐齐插在孟秋水身边,颤吟不止。 眨眼六人已是倒地不起。 “这就是你们百家的选择?”孟秋水平静的声音宛如催命符般。他视线一转,看向款款走到面前的女子,来人正是道家晓梦。 蓦然。 杀意凭添,寒意暴涨。 霎时间,风狂雪急,剑气横生。 一些人已是冻得浑身哆嗦,像是连内力都要冻结了一样,须发凝霜。 “你就不怕触犯众怒?” 农家有人厉色道。 解剑在手,掌心按剑杵地,孟秋水已没去接话,只是平淡道:“秋水势!” 瞬间,众人眼中,一股可怕气机自他体内轰然散出,漫天风雪一滞,继而竟是雪化成雨,散落如剑。 “退!” 看着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有人声嘶力竭高喝一声。 一时间所有人齐齐色变,唯有儒家几人望着飘落在身上的雨水,只觉有点沁凉,场面古怪非常。 面前,即便晓梦犹如闲庭漫步般,身体周围就好像有股无形的屏障,风雨不能近起身。 “来了!” 只不过,孟秋水的目光早已不在山顶,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些人,视线不知何时已抬起看向远方,像是看到了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刹那,几股可怕气息飞袭而至,人未到,声已落下。 “苍生涂涂,天下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随着远方一道声音响起,便见两道惊世剑光一纵一横穿越百丈距离朝着风雪而来,风雨刹然分开,像是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一个蜡黄脸的老者,竟似凌空横渡而来。 “大道阴阳,无极太一。” 另一方,赫然东皇太一,黑袍罩身如飞临而来。 与此同时,六道强大气息隐成合一之势,落在了农家众人前,定眼一看,正是农家六大长老,如今皆是凝眸望着孟秋水。 而墨家众人里,亦是凭空多了两股惊人气息,显然都是冲着孟秋水来的。 “呵。” 回应他们的是一声轻笑,绝顶上,那漫天风雨瞬间倒起如长河飞泻,分化数缕,如龙出渊水,与冲天而起的剑意剑光剑气交织汇聚融,朝几人咆哮而去,如神剑横贯长空。 奇景惊天。 目光与不远处的韩非相视一错,孟秋水原本没有一丝波澜的衣角已是悄无声息的卷荡而起,背后灰发肆意飞扬,他双手按剑。 其实从一开始,无论他选择哪一方,今日一战注定避免不了,百家既以剑载道,他若想独冠百家,势必要战而胜之,不光胜过对方的剑,更要胜过对方的道。 再加上“苍龙七宿”,除了儒家,道家外,那就只能分出生死了。因为无论是那燕丹,还是以后的胜七,吴旷,或是刘邦,乃至秦朝,争的已不是道,而是天下,苍龙七宿,便在其中。 而他选择的,是韩非。 目光一抬。 孟秋水笑了笑,赤足轻渡,温言道: “谁主沉浮,战过再说。” 第二百二十三章 孟某,天下无敌 所有人无不为眼前这副骇人的场景而动容,先是凭空以其自身冰寒内力凝出了风雨,如今,再聚风雨成剑,如此能为,早已是超脱凡俗。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多少人是被骇的面无人色,若不是有高手护持,只怕早已冻死在原地,可即便如此也仍是越来越虚弱。 天下诸子百家,百花争艳,如今,也是遇到了不世之敌,将要凋零。 头顶长河飞泻,风声已无,寂静无声,有的,只有众人几欲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声,还有那可怕的碰撞声,剑气,剑意,剑势,彼此正无形的交锋着,撕裂着,碰撞着。 天地雪雨刹然肃清,雨沫飘散如雾,继而又被余势淹没。 “果然是个异数,居然妄想篡改大势!” 那蜡黄脸的老头轻叹一声,正是纵横家鬼谷子。 “我只想知道,你来自何处?不属于此间的人。” 东皇太一身前气机疯狂扭曲,搅碎了孟秋水的攻击,云淡风轻的说道。 至于农家六位长老,此时是齐齐出手,用行动说话。 “儒家要选择帮他?”赵高抿了抿猩红的唇,狭长的眼眸紧盯着孟秋水身后的儒家众人,似笑非笑。 荀子闻言未曾开口,但他已缓缓起身,负手而立,身旁颜路紧随,面上笑容不知何时淡去许多。如果一个人提前知道了以后自己一生为之努力付出的东西会被付之一炬,相信谁也会笑不出来。 “想知道?只要你们能胜过我手中的剑,连我的命都可以拿走。”孟秋水像是闲聊般轻声道。 语毕,笑容敛去,孟秋水身躯一震,口中同时叱道: “剑!” 一声轻语,磅礴剑意陡然自体内勃发而出,一股由下而上的可怕气机是凭空化作一股凌冽的罡风,衣衫猎猎。 众人眼中是奇景再现。 陡峰周遭云雾竟然慢慢飞旋开来,其内飞沙走石,隐现无穷剑光,半息间,已浮现出无数让人头皮发麻的剑影流光,蔓延直有百丈,而且越来越大,所过之处一切俱在湮灭成尘,至尽杀绝,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切生机悉数灰飞烟灭。 “地泽二十四?” 农家几大长老目睹这可怕景象亦是有了片刻的失神,可真的像极了农家那惊世阵法。 猝然。 “噌。” 只闻一声清晰剑吟突兀而起。 雾气中,但见那其中的草木、沙石、尘埃、泥土,乃至是空气居然悉数绽出剑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它们就好像生出了自己的锋芒,如同开出锋刃的凌冽剑器,让本来就冷寒的空气近乎凝结,呼吸之下,似能刺痛五脏六腑。 孟秋水面无表情,双手提剑一扬,口中再喝一声。 “起!” 剑起,一声剑起,那茫茫雾海漩涡是轰然暴涨,鞘中剑铮铮响个不停,几欲挣扎而出,他周身插着的数柄剑,百家所持之剑,尽是簌簌摇晃。 孟秋水至此浑身上下,须发眼眸,哪怕是衣衫,都在吞吐出可怕毫光,他双眼变得晦暗如两个黑洞,眼中一切已与世人不同。 云海之中,但见那些飘忽在其中一切,虽普通,却全都散发着可怕光华,锋芒之盛,就好像漫天星辰,幻灭不定。 而身陷其中的后果,不难猜出。 所有人是尽皆色变便是鬼谷子还有东皇太一之流亦是面露惊疑之色。 体内浩瀚气机再无隐藏,轰然爆散,与之抗衡。 而孟秋水背后灰发中参杂的黑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着。 这是剑意催发到极致的后果,此刻他的人,他的发丝都在绽出锋芒,整个人就像是一把惊世神剑,染尽一切,尽化为剑。 磨灭着一切生机,也损耗着他的精气。 “嗤!” 却见两道恐怖流光忽然自远方洞穿而来,横贯长空,如飞电流星,竟是鬼谷子出手,跨越何止百步,两股剑气并出,一剑直刺眉心,一剑直刺心脏。 剑光之璀璨实在超出天下人的意料。 “轰!” “布阵。” 农家六位长老亦是出手,彼此所修功法互补贯通,气息浑圆如一,无泄无漏。 “吟!” 而阴阳家那边则是忽然响起一声古怪的鸣叫,一抹金黄的火光之下,却见东皇太一周身忽然出现一只金色三足神鸟,背后更是显现出惊人异象,如一轮大日横空,周围枯灭剑意立时消融。 无需多言,身后荀子踏步而出,拂袖一挥。 “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 老者面容沉着,身形隐隐将韩非几人护在身后,免了孟秋水后顾之忧。 话落,一股气息渐渐自他体内而出,由小而大最后直至浩瀚。也在这一刻,他原本平和的气息慢慢有了棱角,虽没有锋芒,但却是剑意,惊人的剑意。 这位一直不动声色的老者果真是不同凡响。 百家众人脸色皆是微变。 那气机中竟隐隐能看到墨家还有纵横家乃至道家的影子,没有会觉得这是荀子偷学的剑法,相较之下,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对方悟出来的变化。 “一法通而衍万法!” 当真是深藏不露,似在无言告诉孟秋水无需顾虑。 “嗖!” 剑气即将临身,却见孟秋水衣衫内一道紫金流光倏忽窜出,粗细如拇指,竟是直直迎上鬼谷子的两道剑光,横击摆尾,空中立时炸起金铁交击的声响,待流光飞回,所有人这才看见,那是一条异蛇,紫金为鳞,头生异角,如今正盘在孟秋水的肩头。 下一瞬,云海是翻绞而起,像是一个倒着的巨大漏斗,攀附陡峰而上,如万流归海般汇聚,化作恐怖洪流,那是无数剑气,如洪流般的剑气。 “先除异数。” 鬼谷子低喝一声,身上亦是剑意滔天,激荡穿云,眼神凝重。 一时间,百家除儒家外,几股惊人气机是疯狂朝孟秋水涌来,墨家,纵横家,道家,阴阳家,罗网在这一刻,意识居然短暂达成一致。 霎时,异象纷呈,这世界中诸多神秘的存在,第一次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瞬凝滞了般,像是化作一个冰块。 稍顷。 柳白衣缓缓落下了手中剑,剑鞘滑落的声音像磨过铁石般刺耳,成为所有人耳边的勾魂声,平淡的嗓音响起。 “如果你们当中没有突破天人的存在,那今天,孟某,天下无敌。” 第二百二十四章 黑龙 稍顷。 剑气攀附如跗骨之蛆,眨眼已到了山顶。就像是一条盘山而上的灰色妖龙,而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弯弧,似追星赶月般朝顶峰落下。 身后荀子等人此刻却被孟秋水体内荡开的柔和力道趁着空隙推送了出去。 “先退,留在这里只会让他束手束脚。”见魏遥目光一急提剑便欲冲出去,却被韩非出言制止,当即偃旗息鼓,被荀子携裹下山。 “落。” 青霜出鞘,剑尖一指,如受牵引,剑气洪流再添数分威能。 站在孟秋水面前的百家众人是看的目眦尽裂。 刹那。 天地失色。 但见那陡峰在可怕的剑气洪流下一点点散去,像是飞速化去的冰。 如同昼夜,日月的碰撞,一切都在湮灭为尘,狼狈下山的众人无不是被那滔天极致的剑光所摄,惊心动魄。 百丈陡峰在他们的眼中开始不断变矮消融,三丈、五丈、七丈,洪流之下,一切俱为泡影。 惨烈,太过惨烈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洪流中惊雷炸响,火焰焚世,数道可怕气机是围攻着一人,大战已起。 阴阳之气,游龙之气,生死之气,纵横剑气,如刹那芳华般绽放到极致,若不如此,恐怕此战有死无生。 陡峰开始溃散。 然,绚烂总是短暂的。 猝然。 “轰!” 整座山峰直被生生被磨下去十余丈,是轰然崩碎。 惊爆中,却见一道屹立在暴乱气息中的身影慢慢显露而出,灰发尽白如霜雪,提剑而立,他的左手抓着一颗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头颅,却是罗网赵高。 脚下一片狼藉,除了一些残剑断剑半掩在尘土中,它们的主人已是彻底消失,连尸骸都未剩下。而剩下的,多是重伤之身,残喘苟活,满是绝望的望着那道身影,像是看着一尊行走在世间的大魔。 “东皇阁下?你?” 众人正惊惧万分的盯着孟秋水,不想阴阳家那边倏然出了变故。 众人这一看,就见东皇太一双手各按着大司命和护法星魂的天灵,一旁的月神正大口吐血与少司命警惕的望着他。 他遮体黑袍如今已在惊人剑气洪流下化去大半,露出来的,是一副苍老无比的容貌。太老了,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褶皱的面皮层层叠叠几乎快要垂下,头顶稀疏白发不过几根,口中的牙早已落尽,那只伸出来的手干枯如柴如骨比之厉鬼都要可怖三分,而他浑身血肉如今被剑气消去大半。 “命数啊!” 他双唇未张,原来一直用的是腹语。 刹然,一股可怕气机罩下,所有人眼中,就见他掌下的大司命和星魂无论血肉还是功力,居然飞速流窜入他的体内,眨眼,手中只剩下两团衣服,连惨叫还未发出。而后身体中已是冒出两股阴阳二气,如化游龙,彼此相融交替,而后气息一转,顿时气机过处,大地之上竟然绽出绿意,枯树生绿,残根发芽。 他的身体居然是恢复了几分伤势,年轻几分。 “你……” 月神望着如此一幕看的是惊惧不能言,若她稍慢半步,定然也是这般下场。 东皇太一活动着自己朽木般的躯体,他面无表情。“只要我不死,只要我能长生,只要有我在,阴阳家便不会消失,如此,牺牲一些人又有何妨。” 场中众人是一惊再惊。 苍老的面容,古怪的腔调,让人心底发寒。 孟秋水心中虽有意外,手中剑却没闲着。 “寒天势!” 霎时好似天荒地绝,众人只觉一股无形气机在消磨着他们的生机。 再看东皇太一,他张口一吐,血雾喷出,诡异的是那血竟如金色的火苗,神华流淌很是不凡,体内阴阳气机交感而出,与血相融竟化作一只三足神鸟。展翅之下顿时滔天之火,一时间天光被淹,晦暗不明,好似乾坤倒悬,这饱经摧残的大地顿时再受狂澜,朝孟秋水冲去。 气机竟化金乌之相。 “斩。” 一直面容不动的鬼谷子此刻是低喝一声,他神色萎靡口角呕红,剑指一起,登时天空中无数凭空而起的剑光绘织如网,横贯竖劈纵横而来,大地之上更是以鬼谷子为中心凭空生出无数剑气,横竖交替,声势骇人。 农家六大长老如今气息相融以六人布下地泽二十四,可一个个却是惨烈异常,如今只能勉强自保,只有招架自保的份。 三人登时分成三足鼎立之势。 只剩下那些境界低微的人苦苦挣扎。 灼热气劲热浪滔天,方圆之地像是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炉,灼烤的众人都感觉自己的皮肤在干裂,须发焦卷起来。 “催死挣扎!” 手中长剑一起,孟秋水是立劈而下,天地间当即多出一道诡异灰线,掠过了山林,掠过了天地。 火海散去,剑网散去。 天地寂静。 “噗!” 就见东皇太一背后气劲轰然爆散,而后直挺挺倒地,尸体像是风化后的石沫般扬散而去。 至于孟秋水也不好受,衣衫上烧伤剑伤满布,抖袖掸灭了袖口的火焰,强咽下喉间那口逆血,他目光一扫重伤瘫倒在地的百家众人转而看向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的鬼谷子轻声道: “该你们了。” “叱!” 正欲上前,墨家中终于是有人出手了,一个中年剑客,适才一直积蓄力量,如今是一剑袭来。 百步飞剑。 “叮!” 像是孟秋水背后长了眼睛,是头也不回的回身一刺,身后一道如风身影也刹然已至,刚握住剑柄,两剑一遇的瞬间那横飞而来的剑已是寸寸碎裂,那人出手的快,飞出去的更快。 正是盖聂。 “我农家十万弟子绝不会放过你。” 农家刘长老此刻是残的残伤的伤,唯一能倚仗的阵法,早在一开始便在摧枯拉朽的洪流中被强力破之,如今各自气息虚浮,目露恨色,除他们之外,农家几位堂主如今都已是生机灭绝,死的无声无息。 道家晓梦额生细汗,气息起伏不停。 六剑奴死。 阴阳家只剩月神,少司命。 反倒是墨家,残存尚多。 “十万弟子?恐怕你们还不知道,神农令已出,农家十万弟子早在你们离开后揭竿而起,如今天下多半已是大乱。” 孟秋水轻飘飘的话成了压死百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正欲再起剑,殊不料一股惊天剑意竟是从咸阳城内秦王宫中腾起,当即目光一沉,望着远方那风起云涌的可怕气息,那边亦是发生着可怕大战。 气息汇聚,他眉心霎时一亮,眼目深处,竟见一条可怕黑龙一闪而逝,瞳孔当即一缩。 “嬴政?”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千古第一帝 雪花飘飞。 咸阳城,秦王宫中。偌大的皇城如今居然冷清的有些可怕,不知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只剩下一些宫女宦官四散而逃。 而在那座最中心的殿前,一尊帝椅正摆在哪里,摆在风雪中,头顶华盖,其下端坐一人,右手握剑杵地,看着脚下石阶尽头的几人。 那是以卫庄为首的罗网众人,如今都是惊疑动容,面露凝重。 眼前这个大秦之主竟然是个旷世高手? 没有护卫,没有人来阻止他们,反倒是像对方在等他们一样,只有一个人。 沉闷的注视下,龙椅上的身影缓缓立起,给人的感觉竟是犹如巍峨高山拔起,然古怪的是对方身上的气机却只不过堪堪比拟后天境界的武夫罢了。 但下一刻,他们是齐齐失色。 就见那身影倏忽向前迈了一步,迈出了华盖,迈进了风雪。 也就是这一步,他体内气机暴涨,竟是轰然突破至先天。 紧接着,就在众人的震惊中,那人一步刚止,又是一步迈出,这一步寻常普通,不过两三尺,然,对众人来说却是可怕非常,一股宗师境的浑厚气劲轰然化作罡气,碾碎了临身的风雪。 然后,再迈一步。 一步起落,一股令人悚然的气息是凭空而起,犹如天塌一般,竟是剑意,霸道至极的剑意,冲天而起,势如排山倒海,风雪顿时自垂落变作横飞,挤向罗网众人,迫的人身形不禁后退。 霸道,无可匹敌的霸道。 等落步,眼前人,已是大宗师。 清晰的脚步声落下,原本平凡普通的身躯如今再看竟是前所未有的伟岸,如山如岳般不可动摇,身穿黑色龙袍,背后黑发如瀑披散开来,提剑而立,一双难以形容的黑眸睥睨着石阶下方震撼无比的罗网众人。 “寡人既然能统一这七国天下,又岂会只是寻常普通之辈!”沉稳的声音像是雷霆般嗡鸣,冷漠,威严,高高在上。 巍巍如天。 “我还要感谢你们替我除去东皇太一以及赵高,解了我后顾之忧。”英伟的面容好似如岩石雕琢而成,他右手所提之剑,正是胡风子剑谱排名第一的天问。 “想不到你竟是大宗师高手!”卫庄双眼微凝,周围众人更是尽皆动容失色。 “大宗师?很可贵吗?”嬴政面容冷漠,闻言话语不知是在讥诮这个境界还是在嘲笑他们的鼠目寸光。“若我有意,十三岁我便可跻身此境,名震天下,浅滩中的鱼虾,又怎会明白苍鹰眼中的风景。” 他目光冷漠如石。 “寡人这一生,平七国乱世,扫八荒六合,为这天下,为这世人,付出了太多,可惜,却换来屠灭七国的骂与罪,寡人受了,也认了。现在,就让寡人看看,你们有什么资格评价寡人的功与过?” 却听。 “杀!” 罗网众人里不知是谁一声低啸,是率先出手。 身影幻化如风,无声无息,漫天尽是残影。 面容无波,但见嬴政本是已落下的脚竟又再一次抬起,在所有人悚然的注视中,是又迈出一脚。 一脚如撼山。 落下的瞬间。 殿外,嬴政身前,一股骇人的气机如狂龙般冲出。 轰! 只闻一声轰隆巨响,双方间相隔数十丈的石板、石阶、地面,是砰然炸开,地动山摇间,一条鸿沟般的裂缝开始自嬴政脚下裂开,蔓延向远处。 宛如般的威能,境界低的只觉置身在狂风暴雨之中,像是随风起伏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惊涛拍碎。 空中残影如那被碾碎的风雪般悉数散去,一道身影更是狠狠砸向远处,撞碎一根盘龙柱,倒地咳血不停,却是白凤。 恐怖的气机,气息浑厚如山,霸道无匹的力量。 “这就是你们的底气?不堪一击。” 不需要刻意的语气,平淡的话语反而给人一种本来便是如此的错觉,这是一种自信,无敌的信念,或者说是一种势的凝练,霸道天成,威仪自生, 卫庄一剑劈碎了飞来的石雨,止住了大地的裂势,语气冷漠道:“狂妄,往往是会付出很大代价的!” 嬴政右手变握为提,剑柄入手,竟是拉扯的空气都在逆流回旋,宛如握住了天地,视线所及,天光都在他手中扭曲,变得晦涩如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依稀间,远远看去,就见嬴政所散发的气息竟是隐约凝成一条黑龙,游腾而出,唯吾独尊的气息,霸道至极。 急剧升起的危机感让卫庄不禁凝神起来,那是死亡的味道。 他没料到,韩非没想到,只怕连孟秋水都没猜到,眼前这个人居然身负如此可怕修为,已然惊天。只是十万白甲军已由西而来,农家更是揭竿而起,只要斩了眼前人,大秦群龙无首,届时里应外合,天下易主在即。 “那,来吧!” 话语落地,厮杀立起。 卫庄面色一沉,人已腾飞而起,身形几个飘忽起落,剑光已是亮起。自从借孟秋水之手顿悟后,他又岂是异于常人之辈。 …… 咸阳城外,一道身影虚晃不停自秦岭急赶而来,一步踏出恰似鱼入水中,倏忽消失,等一脚落下再出现时已在近百丈开外,周围凌冽罡风更是被一股无形锋芒分开,快的匪夷所思。 可就在他行至咸阳城的时候。 秦王宫的方向,天地间,就见一道未曾见过的可怕剑光,竖指苍穹直直立起,作斩天之状,似这人间立着一尊神将,持神剑而起,光耀四极,晦暗如夜,像是冲天而起的一条黑龙。 而另一股气息已是凝聚而起,引得八方风云激荡,这个他识得,正是卫庄。 但凡观者,无不为此动容变色,霸道摄人。 孟秋水目睹此剑的一刹,眼神首次出现变化,双眼微眯凝神的瞬间体表外已是溢出血雾,身形速度再是暴涨,每步之下地面必是如巨锤砸下,现出一个恐怖大坑,最后是直接冲天而起。 “斩!” 一语响彻整个咸阳城。 遂见,那指天剑光如天河坠落,轰然斩落。 几在同时,再闻一声清叱乍起,咸阳城内,一道长虹蓦然横空出世,贯通长空。 “天殛归一,六合俱灭!”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举国破界(本卷结束) 风还在吹着,凉入骨肉。 雪已倾泻一空,天空中一个窗户大的黝黑空洞正往外溢着可怕罡风,仿佛打了一闪门户,只是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愈合着,极不稳定。 咸阳城内,一道长达百丈的可怕剑痕如一条鸿沟般落在大地之上,像是一条难看的伤口,一切尽是一分为二。 嬴政看了看自己虎口流下的血水,而他身后的大殿,如今开始是如春雪消融又似山林间的腐叶烂壳般失去了原来的颜色,变得腐朽,然后坍塌。 而在他的对面,除了罗网众人还多了一人,持剑而立,只是那握剑的手是不停颤抖,青筋血管暴起,异常狰狞可怖,背后已是一头白发,像是古稀的老人。 他身后罗网众人彼此则是气血虚弱,如风中浮萍,相互扶持而立,唯有卫庄一人还能勉强站着。 “不错!”嬴政面容冷峻,语意莫名的说了两个字,目光却是紧紧盯着那慢慢愈合的空洞,透着莫名的精光。 “看来,百家之争你已胜了?”只等那空洞愈合,他视线才偏转向孟秋水,淡漠道:“你还想要什么?这个天下?还是寡人的性命?” 孟秋水身上的血雾已是凝结成痂,如今随着他浑身血肉的震颤正在慢慢脱落,像是褪去的死皮,听到那人的问题,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苍龙七宿!” 嬴政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他凝视着孟秋水足足瞧了好一会才开口,语气淡漠的像是能凝结成冰。“寡人现在有些相信你不是这个世间的人了,但你可知苍龙七宿是什么?” 他一身雄浑到如山如海的气息此时开始急剧鼓动收缩,像是在发生某种可怕变化,脚下地面一点点龟裂开来。 他这样站着,可孟秋水心头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他目光先是一凝,最后忽然惊觉头顶天光一暗,像是黄昏到来,猛的一抬头。 只这一看,饶是以他的心性此刻也是不禁失色动容,面容先是一僵继而瞳孔急剧收缩,是失声脱口道: “这……这是蜃楼?” 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就见在那天穹上,赫见一个足以比拟整个咸阳城的庞然大物竟是漂浮在天空,那竟是一艘难以形容的巨大楼船,就那样超乎世人的想象悬于云端,震撼着苍生的眼眸。 太惊人了。 “战!” “战!” “战!” …… 蜃楼上,但见无数密密麻麻披甲军卒,横矛立戈,战马嘶鸣之声轰传整个天空,刻有秦字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怪不得,怪不得一路赶来这咸阳城冷清的可怕,大秦纵横天下的兵马更是没有半点影子,原来,都在这。 不光是他,连同罗网,连同整个咸阳城的百姓,还有姗姗来迟的众人,看着这一幕,无不是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怔怔的看着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 而嬴政身上散发的可怕气息,竟是与之有种莫名的联系。 “看来你并不知道。那寡人告诉你,这苍龙七宿代表的,是当年大周的国运。”嬴政的声音像是惊雷般炸起。“但现在,它是我大秦国运。” 气运之说孟秋水并非是不曾听过,但以往在心中只觉缥缈无形的东西如今听到有人亲口说出又是另一种感觉。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正在此时,他面前嬴政已发生了可怕变化,一身气息竟是轰然再涨,周围一切在这一刻尽是暗淡失色。 风云皆动,惊世气息幻化无常,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天而起,蔓延向蜃楼,不过短短几个呼吸,虚空中,一条以气息凝为实质化成的黑龙,是一头钻进了嬴政的身体。 就见他双臂一扬,像是要乘风而起,身形竟果真漂浮起来。 “我,入天人了!” 一声呢喃,霎时现出惊天异相,黑龙显化,盘旋而起。 世事无常,饶是孟秋水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会有如此惊人变故。 天人出世。 如同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嬴政,只见他的身体竟是慢慢脱离了地面,而后如离弦之箭般朝蜃楼而去。 “他不是真的天人,只是借助气运入体才得以踏足此境,快把气运夺过来。”一刹那,孟秋水的心口陡然生起一股灼烧般的痛楚,那个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声音如今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急促,前所未有的真实。 那痛楚哪怕他都是眉头一皱,宛如心脏被人狠狠攥着,一瞬间他像是又变回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原来,如此。 孟秋水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沉一闪而逝,他沉声道:“如何夺?” “你接近他,我自有办法。”那声音清晰无比,有血有肉。 孟秋水面无表情当即一步踏出,身形一闪亦是冲天而起,如天外流光。一刹,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古怪力量开始流窜入自己的身体,他体内的伤势,连同气息居然愈发圆润起来,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 眨眼嬴政竟是已离去百余丈,孟秋水亦是紧随其后,携长剑飞至。 宛如察觉到变故,嬴政俯视的目光一垂,手中天问一提一落,天地间霎时多了一条黑色长河,如一条长鞭狠狠抽向孟秋水,两剑相遇的一瞬,他眼瞳里竟有种微妙变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碰撞处一个黑洞是瞬间现出,而后消失。 孟秋水跃起的身体是生生被打落下来。 “轰!” 刚一落地,他单足一点,轻灵如燕是再飞而起,好似以飘雪借力。 而嬴政却是已落到了蜃楼之上,那上面,同样摆放着一尊帝椅,他袍袖一挥,落座的瞬间一身气息近乎笼罩了整个蜃楼。 “准备破界!” 蜃楼船底,一声声机关转动的声音开始响起。 在难以置信中,竟引来风雷汇聚,一个个古怪的机关上,开始聚出雷电,一条手臂粗细的的雷蛇渐渐汇聚而出,然后暴涨,像是化作一片雷海,翻涌之际,天空已是阴沉的可怕,如同天倾一般。 孟秋水是勃然变色。 破界?嬴政难不成要携蜃楼破界而去? 浩荡威严如天地动怒。 “快退!” 他朝地面上的人沉声喝道。 赶来的韩非和魏遥等人目睹这一幕也是觉得不妙。 “咔嚓~” 雷霆炸裂,恐怖力量让人窒息,天地都似在凝固。 “你们都来了,寡人一生不弱于人,韩非,你既言要这九十九的天下,只要你能受我这举国之力的一击,若不死,这天下我让与你又何妨。” 浩瀚如天音的话语像是融入了雷霆中,如苍天咆哮,威严无比,这位千古一帝终于展露出了他的野心,他的魄力,竟是要借这气运之力破界而去。 空气开始凝固。 孟秋水仰头直视着头顶的庞然大物,深吸了一口气,若这一击落下,只怕整个咸阳城都会灰飞烟灭,他身形凝滞的空档望了眼魏遥韩非等人飞离的背影,长剑之上青芒暴涨,如神剑擎天,直刺而上。 急撤的魏遥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是嘶声喊道:“师傅!” “轰!” 也在这一刻,空气凝滞的瞬间,一道粗如山巅的雷电轰然落下,所过之处,虚空如同一块布般被撕裂破开。 然后。 天空碎了。 足足过去半盏茶的功夫。 再看去,曾经的咸阳城,已是化作一个恐怖的巨坑,而那蜃楼,连同孟秋水,都已消失不见,空中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在慢慢的吞噬着一切,然后愈合。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可知的异变 南都。 孟府。 空无一人的后院中,一处角落里,就见虚空忽的裂开一条口子,一浑身染血的人跌落了出来,落地之余他急忙以剑杵地才不至于狼狈倒下,只是踉跄着步子,显得有些颤颤巍巍,站立不稳。 一股焦臭味更是瞬间从他的肩头散开,他整个右胸连同肩膀莫说衣服,便是血肉都已化作一片焦黑,深可见骨。 与他一同的还有一条异蛇,亦是惨烈异常,紫鳞碎裂,体表溢血,但相较青年却是要好的太多,飞速从他的腰间爬出。 孟秋水一直紧绷的心待听到书阁里的琴声后,才终于是放了下来。 只待回来的这一刻,他身体的伤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像是夺了造化的伟力,无论是血肉,乃至伤势,都在不药而愈,胸膛焦黑的伤口开始长出新的血肉,直至无伤无痕,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除了他那一头银白如霜雪的蓬乱白发,还有一身染血的破衣烂衫。 “试炼结束!” “奖励一:十年寿命!” “奖励二:下次试炼按照实力可取代试炼场景中一人的身份选择降临。” “奖励三:选取一方剑道圣地,参悟剑道,为期十日,此秘境独立于试炼场景之外。” “秘境:剑庐。” “对手:独孤剑。” “十日厮杀,生死悟剑!” 孟秋水安静的听着又变成冰冷生硬的声音,是面色平静如水,不发一言。他什么也没问,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看了看手里的剑,又看了看不远处光秃秃的桂树和梅枝,然后走了出去。 …… 与此同时,在这方世间的另一头,翻过“昆仑”,行过“北燕”,再去万里之遥,那里,正是七国之一,名为“瀚海大部”。 “大长老,族长,不好了,山上的兽群不知道被什么惊了,现在全都跑下山了!” 王庭内,一部族护卫仓惶的声音蓦然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宁静。 一声声野兽的咆哮与嘶吼更是由远及近,响彻天空,混乱不堪。 被视为族内神明的大长老当即腾然起身,那是个面容身形俱是干瘦的老者,颧骨高凸,脸颊微凹,白发结辫,赤裸的上身化满了古怪神秘的图腾,手中握着一截被打磨的光滑如玉的骨矛,颈上带着一串兽牙串起的骨链。 闻言,那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当即一凝,他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对着护卫说了声“照顾好族长”身形一晃便已闪出了王庭,朝这一切惊变的源头冲去。 目中所及,但凡冲出山林的凶恶野兽,尽是化作他矛下亡魂,白光掠过,只见一蓬蓬凄艳血花是齐齐绽开,出手简直快的不可思议,招式更是简单明了。一路行过,地上已是留下数以千百具的兽尸,眉心皆是一个血洞,红白之物湍湍流出,一击毙命。 直到深山大泽的深处,大长老才终于止步,他手中骨矛像是早已被鲜血浸染透彻,不停的滴落着粘稠的血液。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山林“滴答滴答”的落着。 静,太静了。 特别是在这莽莽群山间,鸟兽蛇虫出没的地方,静的可怕,就仿佛这山里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大恐怖。 连他天人境的实力都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压抑,像是有一座大山悬在心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蛮荒之地对他而言早已熟悉无比,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他却没有发觉到哪里有不一样的地方,唯有凝神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忽然。 他目光一仰,死死的盯着头顶的天空,无数次生死间往来的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东西。 果然,没多久。 就见虚空中竟兀的刮起可怕的罡风,凭空而起,不知所终。 一瞬间,不论惊惶四逃的飞鸟走兽,或是冰冷的山石木林,但凡被此恶风临身无不是削肉噬骨,湮灭无形。 到最后更是愈演愈烈,整片天空都在蔓延出这般可怕的罡风,夹带着诡异的气机,好不骇人。 老者双目凝重,是如临大敌,身形一跃,形如猿纵是快如闪电,避开了罡风,惊疑不定的望着如此古怪的场景。 紧接着。 “咔咔~” 虚空中开始逐渐散出一声声脆物裂开的可怕声响,听的人胆战心惊。 “咔~” 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数细密裂纹蔓延开来,到最后终于,伴随着一道崩裂的声音响起,那虚空已是破开一个空洞。 虚空破了?虚空居然破了? 老者神色更是震惊非常,他震惊的可不是那空洞,而是空洞之后的东西,隐约间,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庞然大物,像是一只巨兽般在空洞的另一头。 但,他可不能退。 见到了一切惊变的始作俑者,他眼露杀机。 就听。 “啊!” 一声沙哑低沉的厉啸猝然响起于山林间。 手中骨矛一翻,他双腿一曲,下一刻,人已直直跃起,脚下山石龟裂,地动山摇,再看那人,已是凭着一跃之力,登临虚空百多丈,而且还在不停拔高。 与那空洞接近的刹那,他手中骨矛悍然刺出,可怕气劲像是与天地合二为一,错觉间,一矛刺出,矛尖刹然似如炸出千百个太阳,威能之大,难以形容。 可就是这样的一击,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挡住了,就那么突兀,却又理所应当的挡在了他的骨矛前。 宛如这惊人凶器不过如绣花针般,可就是绣花针也能将血肉之躯刺出一个针眼,流下几滴血来,但这只手却是毫发无损。 这位在七国中有着不弱声名的老人是勃然色变,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一只手,就那么自空洞中探出,抵在了骨矛前,将他一击之力悉数接下。 而后,手掌化拳。 感受着空间的撕扯,老人奋使全力,手中骨矛一横,挡在身前的同时,他双眼一睁,嘶声脱口道:“肉身入道?” “轰!” 像是遭遇到难以想象的重击,老者抵挡的刹那,人已是被生生砸飞了出去,爆退的瞬间,双臂血管轰然爆裂,那杆伴随了他甲子多时光的骨矛,一拳之下先是生出数条裂纹蔓延,而后,断成数截。就像是丢掷出去的石子,横飞向远处,生死不知。 直到老者消失,那只手才收了回去。 下一息,本是布满裂纹的虚空先是一滞,继而如碎裂冰面般,支离破碎,一道惊世剑气轰然洞穿而出。 恐怖的空洞里,一个庞然大物慢慢显露出了它的真容,那是一艘巨大的楼船,飞在天上的楼船,无数兵卒林立其上。 而在楼船的最高处,一尊帝椅上,一握剑端坐的伟岸身影正冷冷打量着这方天地,脸颊上生出的黑色鳞片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一身气息如渊如海,像是一条盘踞着的苍龙。 冷漠的话语暗含着无匹的霸道,那人如是说道: “走吧,随寡人去见识一下这个世间的苍生大地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前往中州 黄昏薄雾,寒霜浅落,南都城中开始三三两两亮起了灯火。 自从那天回来已是过去四天了。 “孟大哥,衣裳已经赶制好了!” 之前后院的竹苑已在孟秋水气机暴发之下湮灭为尘,如今却是简简单单多了个草庐,安静的落在上面。 阿瑶缓步行了过来,她神色复杂的望着一头白发,就那么赤脚站在冷寒天地间的青年,像是站成了一尊佛。 “孟大哥,衣裳我已经赶制好了!” 如此,一直安静站着像是石像般的孟秋水这才活了过来,眼眶里开始有了神采。 阿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只觉得两人不过一天未见偏偏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特别是当孟秋水一身血衣,满头白发的走了出来,这种感便觉尤为浓烈。 她眼中的这个人与这世间太多男人都不一样,不喜赌钱,不喜喝酒,男人们喜欢的事,他大多都不喜欢。 他从前喜欢咳嗽,喜欢读书,而现在,唯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立在那里发呆,若无人搭理他,估计他都能站个几天几夜,不饮不食。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像是多了道看不见的隔阂。 “怎么?我脸上长花了?” 孟秋水见阿瑶站在那里出神当即笑道,一个很僵硬的笑,像是无数年无波无澜的幽潭忽的有了波纹,不适应,但他还是笑了。 他确实有些不适应,无论是对这个地方,还是面前的人,或是这样安静,平静的生活,对于习惯了在生死间游离的他来说,他已经在那个世界待了十数年了,而这里,不过一天。 恍如隔世,确实。 只不过,他愿意在这里笑,对这些人笑,哪怕他在无数人眼中是个杀人无算的恶人,但在这里,他只是他。 “没有,只觉得孟大哥有种说不出的变化,但又说不上来。”阿瑶抱着怀里的衣裳,打量着眼前人,轻声道。 瞧了瞧她怀里的衣裳,鞋袜,外袍,内衬,样样皆有,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明珠睡了吗?” “睡了!” 两人间的对话简单非常。 只不过阿瑶却像是等待着什么,比如一些事。 “紫老大送的那座珍宝楼还记得吗?过两天你和爷爷还有石头翠云去打理一下,开个酒楼,不需要挣多少钱,安稳就行了。” 孟秋水看着立在身前俏生生的女孩,自从为她易筋伐髓,重塑根骨后,她的身子已是生生长高了一截,愈发出落得动人,境界更是到了先天,潜力得以激发,进境几乎是天翻地覆,顿了顿他又轻声道:“想学琴就学吧,紫老大那里我会打招呼,她那名师大家颇多,而且相邻不远,多走动走动。” “你是要走了吗?”阿瑶没有太大意外,只是安静了好一会才开口,语气嗓音有些不可察的变化,十指一紧。 “怎么会,只是出一次远门!”孟秋水笑着,可不知是不想迎上那双眼眸还是在刻意回避,他视线一转,望向了那颗已是再无其他颜色的老桂,目光平静,话语温和,轻叹道:“太久了,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走出过一州之地呢,也是时候出去看看了,我想去见见陈离,想去见见这个江湖,还有……想去看看那所谓的世外三教之人到底有何不同……” 他说着,身旁的剑亦在微微颤鸣,似在应和。 可是。 “这是我这些天赶制的靴子,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脚!”阿瑶的脸上还是那般神情,露着浅笑,像是什么都不曾听到过一样。“以后别赤脚了,地上冷!” 而后不由分说,就着身旁的石凳,她吩咐着翠云端来一盆水,捧着孟秋水那双布满厚厚老茧,满是伤疤的脚,擦洗了许久,不发一言。 只等天空多了一弯寒冰,盆里的水早已散了热气,她才将黑靴一点点套在了孟秋水的脚上。 “刚刚好!” 一直安静坐着的孟秋水终于开口,他试着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最后笑逐颜开道。 只是身前的人早已转身离去。 孟秋水只得看着石桌上摆放的衣服默然不语。一旁插在地上的剑此时陡然自行出鞘而出,落在孟秋水身前,颤晃的更加厉害。 “此生绝不受情丝所累……情丝所累……” 他低语呢喃着一句话,不知何意。 很多事情,时间一久反而更加清楚明白,清楚自己心中所想,他可以忘记太多事情,更是经过了许多世界,但只有这个地方,是他唯一想回来的。 坐了许久,孟秋水长呼出一口气,他面色平静的拿起那些衣裳,拂袖转身,地上的青霜当即归于平静,自行归鞘。 第二天天一亮。 等阿瑶送来早饭的时候,就见草庐内已是人去空空,而在石桌上,则是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字,乃是孟秋水以指写就,密密麻麻。 “万川归海……尸蛊术……照顾好明珠,照顾好自己……我会回来……” 就见她看过去的同时,她眼里的字,像是豁然散发出了光华,耳边似有人低语,只等她回过神来,眼前的石桌仿若走到了尽头,开始如尘散落。 …… 南都城。 “咯吱吱……” 一辆马车慢慢的出了城门,干涩的车轴一遍遍的转动着,发出磨牙般的声响,在地上留下两条黑褐色的痕迹。 仅论外观,这马车谈不上华美,却也不显破败,像是普通人家。 天空飘着薄雪。 赶着马车的是一大汉,孔武有力,面有黑须,长着一双虎目,精光内敛,身上穿着的单薄衣衫虽质地普通,但却干净整洁,错觉间,竟好似找不到一丝褶皱,像是一尊铜像。 “就这吧!” 像是要等人,马车一出城,里面的人便已开口,嗓音沉厚,却又温和。 顷刻,就见赶车的大汉他那原本普通的双臂瞬间鼓起,虬结的肌肉简直像活了过来,双手更是隐隐泛黑,像极了生铁浇铸的般,十指更是如此,宛如瞬间粗了一圈,看起来极为骇人。 缰绳一拉,那马车前的马立时止步,纹丝不能动,若非还有呼吸,恐怕当真如同一具鬼斧神工的石像。 然后,一切变得很安静。 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 那马车中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带着几许笑意。 “来了。” 就见南都城内,一道青色身影步履轻踏提剑而来,一头白发煞是惹眼,披散在背,只有尾端一截被一根发带束着,不至于迎风飘荡。 只等到那身影行到马车旁,车里人像是也被孟秋水那一头白发所惊,但好在没有多少大惊小怪的意思,这天底下奇功异功无数,这般异相并非稀奇独有。 “去办了点事,耽搁了些时间!” 车里人闻言只是轻笑。 “走吧!” 回望了眼这座城,青衣身影是翻身便进了马车。 就此远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风雪赶路人 赵国天下,共七州之地,分以苍州,梧州,青州,溟州,中州,霸州,珉州。 中州,位于赵国之东,正是都城“酆城”所在之地,分别被北边的溟州与南边的珉州夹在中间,若要细说与梧州也有接壤之地,只不过如今姜离云领镇北侯兴兵而起,那里已是被大军压境。 每甲子,天下高手品评,正是在这中州,无论是“藏龙录”或是“飞仙贴”,皆是自此排出,世间俗世高手蜂拥而至,无不是想着借此名震天下,被一方大势看中,赐以功法,丹药,一步登天。 “飞仙贴?” 孟秋水看着坐在马车里自斟自饮的男人,有些不解。 “不错,世俗眼中,只以为那“藏龙录”内所记之名已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却不知这“飞仙贴”才是世间真正的高手,乃是大宗师往上。”姜离云继而语出惊人道:“这上面可是有我们的一个熟人,便是道子陈希夷,此人其上名落第二。” 姜离云手举白玉杯,浅尝小酌着,似笑非笑,不过他的眸子里,却在说起这“飞仙贴”的时候露出了不一样的光芒。 听到“陈希夷”三个字,孟秋水按剑而坐的手微微一压,更加用力的按住了剑,他无波眼神似有涟漪,道:“第一是谁?” 姜离云幽幽一叹。“第一……呵,第一亦是三教之人,正是儒家当代状元,一个很惹人厌的书痴,世间传闻此人已成“入道”之境,只不过,视书成痴,早已多年不曾现世了。” “那第三便是释教传人了?”孟秋水心头一动开口说道。 “哈哈,非也!”姜离云哈哈一笑,目光慢慢从窗户飘到了马车外。“释家传人名为“莲生”,亦是第二,听说此人一言一语皆有渡人出苦海之能,可舌绽莲花,一身佛法造诣深不可测。” 说着,姜离云目光忽然从外面飘雪的天空收回,意味深长的看向孟秋水,他开口道:“你可知这飞仙何意?” “莫非是境界?” 念及藏龙录的由来,孟秋水答道。 “是也不是!”姜离云又倒了一杯酒,摇了摇头。“飞仙,呵,如何飞仙?入道之上,有仙。” “真有仙人?” 孟秋水眼神微变。 “你想成仙?”姜离云笑了笑,浑然不像是那天潢贵胄的皇子,话语也多,只是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孟秋水听。“无数岁月以来,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一切皆在变化,人会死,花会败,皇朝兴替。但有一样却从未变过,便是所谓的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此乃众生大疾,非药石能医,生死有命,情欲无常,亦无药可医,仅凭自身之力如何超脱?如此,这世间便有了我等的存在,借天力而行,吐纳天地之气,借此突破生死大限,脱离凡人之躯……” “可惜,这是有代价的!” 风雪中,姜离云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咯吱咯吱~” 车轮在黑白参杂的泥雪中轧出两道略浅的车辙,看上去就像是两条爬在雪地上的黑蛇,笔直的延伸着。 “代价?” 孟秋水被这话弄得有想不明白。 “等你以后踏足化凡自会明白,是境界,亦是劫数啊~”姜离云的话语暗藏机锋,显得格外的高深莫测。 却说走了一段路。 “阿铁,还有多久到梧州?” 大汉的神情很专注,哪怕之前听到车里二人的交谈,他也没有任何变化,从始至终都是仔细非常的看着车前的路,似乎不允许这车辙偏移一分,专注的忘我,就像个冰冷的石像。 唯等听到自家主子的话,他这才瓮声瓮气的回道。“快了。” 说罢,他又看了看天色,复强调一句。“三个时辰便可。” 他的语气听着很随意,但字里行间却透着无比的肯定,或者说他对自己的话很肯定,因为这些年来,他的口中,从未出现过类似于,也许,大概,可能的字眼,只有肯定。 可惜。 “看来,三个时辰是到不了了。” 清冷的嗓音让气氛一滞,开口的,正是孟秋水。 “三个时辰便是三个时辰。” 大汉的话语已是斩钉截铁,似乎,他说的这三个时辰里包含着很多东西,比如赶路的,还有杀人的。 说完,他那原本粗壮的的双臂是瞬间鼓起,肌肉鼓动的同时,单手一勒缰绳,风雪像是在这一刻都为之停滞。马车止住的瞬间,名为阿铁的大汉已不在车上,身形凭空虚闪,好似横空挪移一般,仅这一手不同凡响的身法已达某种非常人所能及的地步,惊世骇俗。 而他那双手,只见动行间竟引得风雷之声大作,完全就像是风雷所聚,双掌紫光缭绕,摄人心神。 “风雷炼神手?藏龙录第二人?” 而在同时,一声惊呼从路旁右侧的雪地丛林中响起,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被风雪夹带到了孟秋水的耳中。 风雷,这是天地之力,岂能轻易以人力所驭?除了境界,肉身之力更需无数次的打磨,方能承载天力,否则就如孟秋水的剑意,伤人伤己。如那“天殛四势”,伤的便是本源,是心神,是魂魄精神,只能一点点的去弥补。 毫无意外,这个赶车的老人,竟是一个大宗师,尽管他可能刚刚踏入到这个境界,但对于这世间很多人来说,已是不可力敌的可怕存在。 “死。” 大汉始终都是那副表情,淡淡的吐出一字,身形已是闪出,空气都在炸裂,风雪逆流被一股狂霸劲道压为齑粉,脚下使得竟是少见的八步赶蝉。 “噗!” “噗!” “噗!” ~ 一声声的古怪闷响接二连三是散在了雪中。 好古怪的功夫,竟然能以风雷之力化人兵器,双手如神兵,简直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一切结束的很快,甚至于连对方的来历都不知道,一场突兀的厮杀便已结束。 右手丢掉一个瞪大双眼,面孔扭曲的苍老头颅,阿铁已是急步走了回来,生怕多耽搁一丝的时间,面色平淡如常。 他又回到了之前马车上的位置,还是那般不动如山的动作,直到他双手握住缰绳的一刻,那马,才又又开始动了,迈起了蹄子,没入雪中。 “驾!” 第二百三十章 故友相逢 暮色渐落,昏暗的像是这人间多了张能遮天蔽日的幕布。 幽深如浑浊了墨色的海,黯淡的可怕。 而马车也已进了梧州的地界。 一路上不乏连夜赶路举家迁往南都方向的百姓,大战在即,谁都怕梧州城破被殃及池鱼,更何况双方兵力悬殊,赵国太子兴兵而来,号称百万,再看这三州之地,除却青龙关要抵北燕之外,如今这双天峡满打满算能拿出手的,也不过二十七万。 差距实在太大。 “他们都不相信我能赢。” 透过马车的窗户,外面,一个个身影在冷风中是瑟瑟发抖,身上破旧的棉袄裹了又裹,婴儿的哭声,叹息声,牛羊的叫声,喝骂声…… 姜离云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他喝着手里早已冰冷的酒,这一路上他最少喝了有四大坛,随着话落吞咽而下。 “你并不需要他们相信!” 孟秋水望着窗外的人,这一路上赶车的汉子停过四次,三次是为了杀人,一次是为了救人,这其中有马贼强盗,也有乱民。 “不错,我不需要他们相信,我只会让他们看结果。”姜离云目光如炬,像是有火在烧。 马车的车轮转动声戛然而止,非因为自家主子的这句话,而是因为路的另一头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很清晰,听声音似有两三骑。 “怎么?姓孟的,一段时间不见架子变的挺大啊?还得让我亲自来请你?”马匹未近一道熟悉的笑声便已传了过来。 车里孟秋水眼皮赫然一抬,他本来想去拨开马车的帘子,但手却忽的顿在了空中,然后收了回来。 一旁的姜离云目睹这一切心知是因为什么,多半是因为那死在陈希夷手下的两个老人,只不过他宛如没看到般,轻声道:“该下去了!” 马车外面,一人纵马狂奔而来,身后还牵着匹无人骑乘的良驹,马腹两侧个背着几坛没有启封的酒。 心中叹了声,孟秋水是如风掠出,落在另一匹马上。 “哈哈,跟得上来吗?” 见他飞出,当先一乌黑骏马上身披甲衣的大汉复杂神色一扫而空,是大笑着,缰绳一扯,一人一马已是掉头朝远处的旷野奔去,似如剑矢,眨眼已去二三十丈。 孟秋水神色平静,手中青霜一挽,一拍马臀,一声长嘶,他坐下枣红马亦是奔跃而出。 “走吧,我们先入城!” 望着远去的两人,姜离云收回目光撩下帘子吩咐着。 …… 天色渐渐暗下。 昏暗的天地间,两道流光是彼此你追我逐。 无人开口,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时机未到或是不知道说什么。 可忽然。 “噌!” 一声低沉的出鞘声呛啷而起,如天地共鸣,可怕非常。 但见那身披甲衣的汉子左手自马腹一摸,手中霎时出现一抹可怕寒光,飞转之下如一轮骤起的寒月。 那是一把刀,刀柄漆黑,形为狼首衔口,作吞月状,刀身狭长如弧月,刻着古老繁密的花纹,看着竟比一般的三尺剑还要来的长,寒光冷冽,气机刺人肤发。 “起剑!” 一声低喝。 汉子上身一直,右手一接,双手握住刀柄,当头便是斜削而来,刀身上的冷芒瞬间大涨。 孟秋水沉默着手中青霜更是未曾出鞘,他上身向后一倒使了个铁板桥,刀刃是直直擦着他的鼻尖一削而过。 这个不过大半年未见的人,如今竟成了宗师顶峰高手。 一刀未能建功,再见孟秋水还未出剑,汉子手中的刀瞬间被雄浑内力吸附在掌心,手腕一转,刀影绰绰登时化作一团光影,就像是一朵花,又似一轮圆月。 连削孟秋水脖颈,右肩,左腹,胸口等数个要害处。 坐下骏马狂奔不停,只是尽管大汉手中刀能使出一朵花来,可他刀下的人却始终如泥鳅般总能从缝隙间溜走。 “啊!” 汉子大吼一声,左手一按马背,人已是接着一按之力凌空飞起。 “起剑!” 大喝之际,他左手一接刀,双臂一沉,冷冽寒风是瞬间炸开,像是一颗巨石砸入了水中,空气当即乱流肆卷,如同化作一条条无形的链锁,约束着对手的行动,身法。 这是势的运用。 孟秋水依旧沉默不语,他没有还手,可他袍袖里,一道紫金流光忽窜了出来,细如竹筷,就想朝天空扑去。 “回来!” 眼神微变,孟秋水终于开口,已在空中的流光是直直折返而回。 而空中,一道刀光已至面前。 “呛啷!” 长刀狠狠地斩在了抬起的剑上。 “轰隆隆~” 陡然,不远处传来了可怕的轰雷声,像是战场上的战鼓,军阵的交锋厮杀声。两马本就速急,此刻自然是无法止步,那声音转眼已至身前,临近时才见,那竟是一条澎湃大江。 可二人都未下马,两人僵持之余双腿一裹马腹,周遭空气瞬间如潮退开。与此同时,赫然就见,他们座下的马儿是一声长嘶,高高跃起,这一跃,竟是惊人的达至十余丈,前所未见,像是乘风而起,马踏虚空,四蹄仍是不停踩踏着。 大汉手中刀并未因此停歇,而是越发刚猛,一刀斩下,雄浑内力所成的刀影登时跳脱而出,落向江面。 可是他的对手却始终不曾出剑,一勒缰绳,那马真的是如履平地,生生再拔高一截,险之又险的躲过那道刀光。 江上浊浪,轰然炸开,气劲四散。 见自己一刀落空,气息已尽,马匹开始下坠,大汉身形一翻,长吸了一口气,他单手一推,黑色骏马当即是再送出去多远,朝对岸落去。 而他自己却是借着江面的四散余力,双足对撞如登天梯,后来者居上,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 一切尽在数个呼吸间的功夫,实在惊心动魄,几乎是不分先后,同时落到对岸。 二人勒马对视,冷寒月光下,大汉的面容终于显露了出来,曾经俊朗温和的面孔如今多了股子说不出冷冽,脸颊上一道伤疤直从眼角蔓延到下巴,一双眸子更是幽深如古井,像是内敛着可怕的锋芒,正凝视着孟秋水。 只不过,当他看到孟秋水那头溃散开来沧桑如枯草的白发后,他坚愈铁石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然后是那双澈净的眼神,长刀蓦然收回。 “起初得知你拿剑入了江湖,我还有些不信。”他声音清朗沉厚。 孟秋水勒马看着幽幽江水,好一会才轻声道: “世事如棋,天意无常~” 可他话还未完,一坛酒已抛了过来。 “喝~” 第二百三十一章 陈离 “噼啪!” 破庙里,随风明灭不定的火苗噗噗噗的摇曳着,不时还蹦出几个火星子发出一声脆响。火堆旁还坐着两人,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因为火光的缘故,脸上各多了几分酡红,手里各抓着一坛酒。 两匹马卧在角落的干草堆上,打着鼻响,四溢的香味从火堆上烤的油光满溢的兔肉上不停冒出。 庙内暖和无比,庙外却是风雪漫天。 不停呼啸呜咽的风雪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拂过山岗丛林,撒下一片莹白,像是这世上最上等的狐裘。 庙很小,也很破,也不知道曾经供奉着那尊小神,落满了灰尘,蛛网垂结。 陈离坐在那里,目光出神的望着面前闪跳炽腾的火焰,脸颊的伤口在火光的照耀中像是在往外渗着血,红的吓人。他身上乌黑的甲衣早已解下放在一旁,赤裸的上身布满了无数伤疤,刀伤,枪上,箭上,坑坑洼洼,像是一条条蜈蚣般爬满了。 他虽在火堆旁,可全身却都无形的散发着一种瘆人气息,冷冽双眼如今更是如两把冷芒流转的刀子,变得更加冷厉,可他眼角却流出了滚烫的眼泪。他从未流泪,哪怕第一次上战场,遍体鳞伤,几番身死,但现在,他只觉得胸膛内的热血在翻涌,泪水是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与孟秋水削瘦的身形不同,他的肩膀很宽广,如今经历了无数次战场生死的细磨,他的身躯早已没了当初那股文人的书卷气,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久经沙场的悍卒猛将。 他只是无声的流着泪,喝着酒。 “明珠呢?” 一旁安静坐着,沉默寡言的青年咽下嘴里的酒,道:“我没告诉她,你回去自己说吧。” 火苗闪烁不停,陈离迟疑着道:“这天下乱世,各方势力博弈纠缠,本就是个无底洞,你没必要走出来的。” 听到陈离的话,孟秋水望着火苗的目光一抬,他表情先是僵了僵,继而视线又垂了下来。“那只是你自己这么认为,你只是你,不是我。” “明天我便会走!” 此去中州事关重大,因为“甲子品评”引来天下高手的汇聚,估摸着那赵国太子因此会有所耽搁,所以之前姜离云曾与他商量过,早去为妙,简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届时龙蛇混杂,自是容易下手。 陈离握着酒坛的手不禁一抖,可随后他语出惊人的道: “我成亲了!” 孟秋水神情破天荒的是变作愕然,怔愣的同时对面陈离瞧见他这副表情是哈哈笑个不停,连呛了几口酒,呛的脸红脖子粗,咳嗽连连,分不清眼泪是不是真的。 “她叫拓拔火儿!” 还当真是一惊再惊。 孟秋水有些默然,相较之下这个名字他倒是有些印象,正是那能比拟三教传人北燕拓拔无敌的妹妹,不说对方是北燕三大王姓之一统帅苍狼骑,仅是北燕之人的身份只怕二人都会遭受无数阻拦。 他忽然想起来连姜离云都不曾告诉过他此事,显然也是毫不知情的,难不成这家伙是和对方私定终身?还记得当初青龙关守将曾生擒拓拔火儿,用以交换被北燕夺去的疆土,难不成那守将便是陈离? 孟秋水沉声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陈离的眼神一黯,随后笑了笑。 “只有你!” 果然。 这多少年来,北燕与赵国早已是血海深仇,到了如今俨然已成你死我活的地步,以陈离如今的身份,如果被其他人得知,哪怕姜离云信任他,可他手底下的军卒又该如何,行军打仗最忌军心离散,甚至孟秋水都在想这是不是对方给陈离故意下的套子。 陈离却满不在意的笑了。“先活过这一劫再说吧!” 孟秋水也没再多言。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两人倚着火堆说了很多废话,喝了很多酒,就这样一直坐到天明,风声越来越小,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火堆已经熄了。 孟秋水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 该走了。 “走了。” 他看着外面苍茫的天地,尽是莹白的霜雪,没有牵马,只是一步步走了出去,神情又变的平静。 “下次想喝酒还是和我回家喝吧,这里太冷清了,家里多了几个人,热闹些。” 清冷的话语落下人已走了出去。 破庙里,就剩陈离一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只等孟秋水远去没了踪迹,他本是稳重如山的身形现在却慢慢弯了下来,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十指一点点的抓着地上土。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他嘴里梦呓般不停重复着这四个字,泣不成声。 最后哭声散去,陈离嘴里的四个字已变成了三个字,一个人的名字。 “陈希夷~” 像是咀嚼般,一点点从牙缝中挤出,听的人毛骨悚然。 …… 与此同时。 一个惊人的消息忽然如这北国冷风般席卷了七国大地,本是处于七国末流的瀚海大部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竟是换国号为“秦”,自称大秦帝国,其主称“祖龙”,天下皆惊。 可更震惊的还在后面呢。 姜离云看着耳目眼线加急送来的密信,看着看着他眼神已为之一变,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瀚海大部大长老,生死不明?堂堂天人境的高手,竟不是对方一合之敌?也算是成名已久的老一辈高手了,难不成对方是一尊“入道”高手?看来这天下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以他的境界,若是境界起伏不大,全力出手想胜一个天人高手并不难,但难的是一招败之。 “一日前北燕拓拔无敌曾孤身而入大秦刺探虚实,遇不世大敌,呕血败退,未有人得见其经过,只知拓拔无敌至今重伤未愈。” 看到这里姜离云眼神微凝,他已是十有八九肯定这大秦中最少都有一尊“入道”高手坐镇,“飞仙贴”上这拓拔无敌便排在第三,最少已是天人。 而这第三条与其他详细的消息不一样,很简单,只有寥寥十余字。 “佛子,莲生,出寺了,已往东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风雨山神庙 双天峡。 位于梧州莽山郡外,峡道由宽而窄,若是加上蜿蜒曲折的岔路,几达三十余里,其内两侧多是绝壁陡崖,峻险难测,终年难见天光。故而但凡从这里走过一次的人,都会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另一片天地,久而久之便唤为“双天峡”。 这条峡道,便是前往中州的必经之路,若无意外,陈离他们与赵国决一胜负的最后战场定是在这里,如此易守难攻之地,正好可以缓解双方兵马的悬殊。 只不过,真正至关重要的,还要算此次的行动,刺杀赵王,若是功成,届时群龙无首,朝中大乱,其他赵王子嗣又怎会毫无动作,皇位之争,朝中各方势力的角逐站位,那百万大军岂能如铁桶一般,自是分崩离析,不攻自破。 却说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陡峭如天刀般的绝壁上,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竟简单随意的行走在上面,挎剑而行,如履平地。 他右侧不过半步的距离便是如渊峡道,两侧岩壁犹如斧劈刀削而成,加之无数年的风雨洗磨,那山壁早已变得光滑无比没有丝毫可着力的地方,简直就是飞鸟难渡,猿猴难攀,就算是身负轻功的江湖好手,落到这峡道深处若想上来亦是千难万难。 天空去了风雪却又丝丝缕缕的下着冷雨,绵密如织。 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人,非是姜离云这般安排,而是他自己决定如此,去中州再聚。早已习惯独来独往,形单影孤的他,对于突然出现的同行者总是有些不习惯,哪怕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另一方面他也是担心自己身上的秘密被暴露。 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说不定此间有与他同样遭遇的人呢,所以他不得不谨慎。 “大秦!” 走着走着,孟秋水的脚步忽止,看向峡道另一头的方向,嘴里却兀的念出两个字来。 那些消息姜离云并没有隐瞒他,毕竟他们已经差不多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丝无漏的全都告诉了他,然后还给了他一个方便行事的身份,无常殿的判官。 对于姜离云这个人孟秋水老实说并无什么恶感,也就自然而然的收下了。 “嬴政?”他澈净的双目中闪过异样的神采。“如果真的是你们,那这个世界又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抬头看着雨水后昏暗的天地,那冰冷雨丝淋在脸上是清晰无比,孟秋水的双目渐渐眯起,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天空的尽头,就宛如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秘密。 片刻后,凝望的眸子收回,不见他有丝毫动作,肩膀未晃,双腿未动,可他整个人已如风筝般直直离地飘起,双臂一展,像是苍鹰般掠向另一侧的峰岭,眨眼消失在雨幕里。 他要绕道而行。 …… “轰隆……” 一声突兀的惊雷炸响,急促却又让人措手不及,电闪雷鸣,冬日里很少能见这般天气,细雨开始变的疏密不均,雨点也大了起来。 如此便苦了那些埋头赶路的人。 群山绵延,就见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两个一老一少,一胖一瘦的身影忽然多了出来。 老者须发稀疏,面貌邋遢,身形更是佝偻着,怎么看怎么像是没睡醒的穷酸老汉,少的,是一胖乎乎的少年,肥头大耳,蓬头垢面,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棉裤,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灰不溜秋的,那模样看着就像是两个逃荒的爷孙俩。 可胖少年那双长在肉脸上的眼睛此时却充满了茫然,无助,还有饱含的泪水,像是个受惊了的兔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每走几步,他便恶狠狠的看着面前那个臭不要脸的老头,嘴里的牙磨的是咯嘣响个不停,一头鸡窝般的头发在风雨中摇摆着。 好一会,许是看够了,少年那直勾勾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杵在袖筒里的手在破袄的夹层里摸索了好一会终于是摸出来个脏兮兮的馍馍。 这一刻,胖少年的眼里终于是闪过一丝满足,脸上的肉在牵动下露出了两个酒窝,似乎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馍馍更好的东西了。 沉醉之余,他赫然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嘎嘣!” 但结局却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哎呦!” 少年呆滞的看着手里的馍馍,上面落着一排浅浅的牙印子。 怔愣的同时,他掂了掂分量,视线已悄无声息的看向前面不声不响的老头,目光渐渐有了变化,就见他忽然蹑手蹑脚的走到老人身后,举着馍馍就朝老人头顶砸了下去。 “咔~” 然后,在他瞪大眼见了鬼的表情中,那冻的坚愈铁石的馒头是慢慢裂开一道缝,然后碎成两半。 但不知是气的还是怒的,少年不仅没有惧怕,反而抬起双手,狠狠地扼住了老人的脖子,朝着对方便吐沫星子乱飞的吼道:“说,你把我的金链子都藏哪去了?” 一说到这事他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登时又浸满了泪水,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在南都的鱼龙楼上吃着山珍海味,准备交个朋友呢,不想就多喝了两杯,等醒来就看到一猥琐的老头沉默寡言的对他又摸又捏,还说什么摸骨,这可把他吓的浑身肥肉都是一哆嗦。 老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慢慢弯下身子,咧嘴露出一排黄牙笑道:“嘿嘿,就着热水还能吃。” 少年这叫一个气啊,但听到老人的话,他第一个反应却是张手伸了过去。 “你还我馍馍~” 两人顶着风雨一追一赶,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是在一山脚的拐角处瞧见一破落的山神庙。 一进到里面,空气中除了夹杂着一股子霉味和土腥味外,还有一些野兽的粪便味,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难闻了。 可就在这前后脚的功夫,山下打西边的岔路上,忽然多了个和尚,看他此行,却是向东而去。 那和尚身穿灰色僧衣,头上顶着新生的乌黑发茬,垂目行走,像是不需要去看路一样,赤裸的双脚上满是厚厚的老茧,沾满了黄泥黑土,颈上挂着一串菩提子所串的佛珠,合十的双手指缝间多是污垢,安然行走。 可说来也奇,无论他身上如何的脏,僧衣如何的脏,却偏偏给人一种圣洁干净,不染纤尘的错觉。 然后,走进了山神庙。 第二百三十三章 活过来的神像 “驾~” “驾~” “驾~” …… 疾驰的马蹄声,急落的雨声,还有吆喝声,交汇在一起。“去前面那破庙歇歇脚,这雨,来的真不是时候,等雨小了我们再去中州。” 紧接着,破落的破庙外开始变得嘈杂。 马匹的嘶鸣声,还有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不多久,那破落的门户口立时多了几道身影,将外面的天色遮了个七七八八,一行乃是三人,无一例外,头上全都戴着宽沿的雨笠,背后披着灰色的披风,像是个宽大的袍子将他们整个身体都罩在了里面。 这一进来他们也是一愣,却是里面早已有人,一个和尚,一对奇怪的爷孙俩,和尚盘坐在角落里,右手不停捻动着佛珠,嘴唇不停开阖,似在诵经。爷孙俩则是很奇怪的大眼瞪小眼的对望着,连进来的人看都不看一眼,仿佛在比谁能瞪的久。 “休息一下,雨小点就走。” 当先一人这一看心道真是他娘的晦气,行走江湖的忌讳这一下是让他们兄弟几个碰到大半,和尚,老人,孩子,就差道士和女人了。 当即叮嘱了身旁的两个弟兄,而话里的意思实则是在暗中提醒他们小心为妙,不然要是死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段,那可真的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剩余两人也多是混迹江湖的老手,听到大哥发话,皆是应了一声,连雨笠都不曾解下便自顾的寻了个角落坐下,生了堆火,驱着寒意。 一切又回到了之前那般的平静。 但,就仿佛老天爷偏不想随他们的意一样。 外面,又来人了。 那围着火堆烘烤着衣服的三人闻声看去,这一看是当真有些无言,好家伙,这一下是来齐了,外头,好巧不巧就见站着的正是一个道士和一个女人。 道士眉目阴鸷非常,下巴挂着一撮山羊胡,身形枯瘦如柴,手中持着一玉柄拂尘,至于女的,这大冷天的身上竟只穿了件白色的素裙,她脸很白,白的就好像没有一丝血色般,哪怕是她的嘴唇都是如此,无不透着古板和诡异,而她手里提着的,是一条捆束在一起的黑鞭。 瞧见这一屋子的怪客,三兄弟心里是不由一紧,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个念头,这几人该不会是一伙的吧? 这里已是位于中州、溟州、梧州三州接壤之地,以如今赵国的局势再加上这里群山沟壑,人迹罕至的位置,自然而然的便成了无人管束的地方,如此,倒是成了那些犯了事,或是亡命徒的苟活之地。 他们这一路上可没少见杀人夺物的场面,此时此刻自然便联想到了这上面,心里都是警惕万分。 “真挤。” 道士微凹的眼眶里那对阴沉的眸子骨碌一转,先是打量了一番庙里的人嘴里沙哑道,就像是鸭子般。 庙外的雨此时更急了,落在山林间仿佛雨打芭蕉林般响,马匹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 他虽然这样说着,可还是走了进来,像是不愿与周围几人一般,直走到那神像前,右臂一起手中拂尘倏忽便已是“嗖”的抽出,这一抽直好似有千百斤之力,那一人高的神像“砰”的是离了神座直飞出了残垣,只等快要落地的时候才四分五裂的碎了开来,里面露出来的竟然是生铁,这神像居然是生铁浇铸的。 三兄弟瞧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当即噤若寒蝉。 至于那一老一少,像是从头到尾压根都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但和尚却停下了捻珠的动作,慢慢抬起了一直垂着的头看向外面碎裂的神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好一会,他是蓦然叹了口气。 “唉,想不到这世道如此艰难,连你们都免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没了香火供奉不说,如今连自己的庙都被人占了,可怜……可怜啊……” 竟是为这破庙里神像的结局而叹息。 因他的话,这破庙本是平静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那和少年对视的老者敛去了不修边幅的笑,眉头一蹙看向角落里那个盘坐如石的青年和尚,眼中目光流转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他对面的少年则是如梦方醒,有些茫然的看着里面多出来的几个人,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瞧着一个个古怪的打扮,他就像个鹌鹑般埋着头撅着屁股躲到了老人的身后,不时偷瞄几眼。 道士一挥袖子与那女子本来正要落座,此刻听到和尚的话他那泛黄的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的道:“哼,和尚好不聪明,岂不闻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吗?更何况一尊死物何德何能占此间一席之地。” “因缘果报皆有定数,道长还是勿要妄言为好,否则悔之晚矣!”和尚面目慈悲,摇头轻叹。 “呵,因果报应?报应何在?难不成你指望那尊神像活过来向我讨个公道?”道人不屑的嗤笑一声,只以为是个不通俗世的秃驴,若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恶人,杀戮了。 就听和尚双手合十,垂下眼帘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道长,报应即在眼前!” “轰~” 谁知他刚说完,天空一道闪电划过,惊雷滚滚,乌云遮盖,本就昏暗的天空登时更暗了。 也就在这道闪电划过天空的同时,那三兄弟里面一人身子忽猛的一抖,这一抖便再也停不住了,是抖若筛糠,接着是断断续续,惊惧万分的话语,火苗前,他那张脸早已失了血色,惨白而僵硬,显得诡谲而怪诞。 就听他颤颤巍巍的说道: “神……神像活……活了……” 风中不停跳动的火苗此刻是格外的刺耳,像是一只幽魂般扭曲着,将所有人的影子投在了墙壁上,狰狞无比。 而那雨中,也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异样的声响。 道人闻言是瞬间回身看了过去,只这一眼,他阴鸷的眼目是瞬间睁大,瞳孔骤缩,不光是他,连同那三个兄弟,还有他身边的女人,还有那少年,皆是齐齐色变,唯一没有变化的,就只有和尚和那个老人。 就见雨中,一块块分离开来的神像残肢居然像活物般朝着躯干爬去,而后一点点重新拼接在一起,身体慢慢恢复,它在动,像是血肉之躯,以古怪而诡异的姿势弯腰,站起,而后死死的看向打碎它身躯,占了它神座的道人。 那目光竟是说不出的怨毒,让人颤栗。 神像竟是真的活了过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佛子,莲生 庙外。 三匹马儿在屋檐下的干燥地打着鼻响刨着蹄,喘吁的声响也平复了一些,雨水顺着庙沿急落像是一连串的珍珠在地面上溅出一排整齐的坑洼来。 可庙内。 空气已是凝固了。 静的落针可闻,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来源于雨中那具乌黑冰冷的身躯,毫无生气,只因那本就是一尊神像,生铁所铸的神像,没有血肉,没有骨头,更没有五脏六腑。 可现在,神像居然活了,它居然活了过来,而且还会动。 似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双恶毒,怨恨,阴冷的目光从那斑驳的轮廓上发出。 尽管它的面容五官早已被风雨岁月打磨的趋于平滑,模糊不清,上面还布着一块块不知是苔藓还是铁锈般的斑驳痕迹,但所有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目光的存在。 就好像上面依附着一只恶鬼。 这诡异离奇的一幕众人瞧的是遍体发寒,额角转眼已是遍布冷汗,躲在老汉后头撅着屁股埋头偷瞧的少年那一头茅草般的头发更是唰的一竖,接着浑身肥肉是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一张胖脸煞白煞白的。 风雨雷鸣声大了,火光弱了。这荒凉破败的庙宇便更显阴沉,天光后的黑暗只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像是一只鬼手,暗的浓稠,令人发慌,像是深渊倒悬于天空,遮天蔽日淅沥噼啪的的雨落声还有嗖嗖飙进来的冷风愈发让这里显得幽寂。 “咔……咔……” 一道闪电划过,霎时映出了所有人那副僵硬的脸,像是一张面具,涂了层墙灰。 道人眼神微变,在这江湖上行走多年他什么场面没见过,思绪一转便明白遇到高人了。阴鸷如蛇的眸子先是斜瞄了眼角落里垂首打坐的和尚继而和身旁的女人打了个眼色,视线一交道人手中拂尘竟是如白浪朝和尚卷出,女子手中黑鞭亦是反手如黑蟒探出,目标正是那个神像,空气中立时炸起呜呜的风声,乌光如刀,可怕异常。 “好个装神弄鬼的和尚,真当道爷是泥捏的?” 那公鸭般的嗓子带着阴恻恻的冷笑还有杀意。 “噗!” 却说在这紧要关头,庙里那三兄弟生起的火倏然凭空熄灭,本是适应了光亮的几人只觉眼前陡然漆黑一片,腰间朴刀是齐齐出鞘,手心早已被冷汗打湿,警惕万分。 “呼~” 下一刻,那团火竟是又兀的重新燃起,暗红的火苗嗤嗤跳动着,扭动着。 可三兄弟却没有放下心来,本是沉下的呼吸随着他们眼中看到的东西猛的一滞,继而是变的急促了起来,一刹那如遭雷击,踉跄后退的同时几乎瘫软在地,三双眼睛是直勾勾的瞧着庙内的神座。 就在这不过一息的功夫,那神座上已悄无声息多了具冰冷的身影,正是那神像。拼接而成的身躯此时还能得见一条条分明丑陋的裂纹,像是破碎的瓷器般,更加怪诞。 而在神座前,两颗脑袋正扭曲着面孔被摆放在神像脚下,像是供奉品,一旁两具无头的身躯则是倒在血泊中还轻微的抽搐痉挛着,正是那道人和那个女人。 没人知道这一息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神像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不再动弹,更仿若从未动过,一切都不过是梦幻,可那地上尸首两分的躯体又该如何解释? “此间便让于大师歇息了!”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那三兄弟里的老大当即对着和尚抱拳道,强忍着心里的恐惧,哪怕他再后知后觉到了这个地步又怎会仍是什么都不明白,他不知道那一息发生了什么,他更不想知道,更不愿知道。 兄弟三人皆是急步走出破庙牵着马,淋着雨拼命远离这个地方。 至于那两具尸体,兴许活着的时候他们还有着不俗的名气,但现在,已是无人问津了。 江湖就是这样,一竖一横。 “要……要不咱们也走吧……” 庙里,那少年何曾见到过这般血腥场面,一双眼睛瞪的滚圆,好悬差点没尿出来,此刻是语带哭腔的揪着老人的破袄说着。 “好一个不动明王身,以一个念头让这神像重聚身躯,摘人头颅,你能以天人顶峰修到此法第七层,不比当年的妙言差。”那想老头花白的眉毛一挑,语气不咸不淡的道。 和尚脸上不知何时露着慈悲色,手中的佛珠一颗颗的捻动着。 只听得“妙言”二字,他才开口。 “小僧莲生,见过柳前辈!” 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佛土中被盛传的“佛子”竟是这般其貌不扬的模样,寻常普通的相貌,穿着,但,当他身上气息散开的同时,他便不再普通了。 亦在和尚说话的同时,神座上已归于沉寂的山神像此时猛的转过了整个身子,像是个活生生的人朝着一老一小看去。 少年被吓得“哇”的一声差点跳起来,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就差哭出声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 “踏踏踏……” 庙外又起了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庙里的一切,在这古怪的环境里清晰的很。 直到脚步声停下,门口已是立着个人,那是个白发青年,像是赶了很久的路,湿淋淋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衣衫亦被雨水打湿,浑身上下滴着水,他就那么静静的立在门外,可渐渐地,他平静的眸子开始有了变化。 青年的目光停在了那个老头的身上,像是如波澜起伏的大海般,变幻不停。 出奇的,当老头看见进来的是青年后,他那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居然同样有了变化,二人的反应何其相似,那是一种出乎意料、惊疑、奇怪、不解、好奇,总而言之是有太多莫名不可言的情绪。 就见火焰的余辉下,青年腰间通体乌青狭长的古剑像是流淌着如水的青光,老人看着那剑默然不语。 “你……是你……” 胖少年本是哆哆嗦嗦的身子在看清进来人的面目后先是一愣,继而喜极而泣,激动万分像是看见了救星般。 青年闻声看去,就见一个灰不溜秋的胖子正躲在老人身后撅着屁股像个鹌鹑似的抬头望着他,目中当即闪过一丝疑惑,只觉得这个人爬着的姿势有些特别,像是在那见过。 然后,他无视了地上的尸体,无视了那尊古怪的神像,走了进来。 几在同时,和尚捻动佛珠的动作一停,低垂的眼瞳看着青年腰间的剑嘴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起身,道: “弑佛之器!” 语落。 破庙周遭,风雨顷刻溃散如沫。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我佛慈悲 天空轰鸣更大了,雨云越积越厚。 仿佛上苍要清洗这污浊的尘世,扫净这苍生大地的诸多不堪。一条条雷蛇闪过,像一道道狰狞的口子撕裂着,咆哮着,将庙里的火苗惊的噗嗤摇晃。 “砰!” 庙内,神像一步走了下来,脚下那颗道人的头颅当即是如爆开的西瓜般化作红白的肉糜喷散开来。 这个时候孟秋水才像看到神像的不同,那双目光瞬间化作两汪无波无浪的幽潭,对方用的竟是精神之道,精神即是念头,乃意念魂魄凝练后所成的手段,如那佛陀的六字真言咒,这是大宗师乃至天人才能接触的东西。 至于那个老人,孟秋水识得,不仅识得更是毕生难忘,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夜江畔铁匠铺的柳老头,只不过二人只此一面对方便神秘消失,再无踪迹。 想不到他苦寻不得的人居然能在这荒山野岭不着人烟的地方遇到,该说是天意弄人还是世事无常呢。 此时神像另一只脚也已踏了下来,和尚神情不变,满面慈悲。“施主既得此剑,可否出鞘让小僧一观?” 在来中州的路上姜离云曾言若遇佛土高手尽量不要显露此剑,故此孟秋水还特意询问了解了一番,包括一些江湖隐秘,只这一了解他才发现自己的剑竟然与各势有分不清的纠葛,其中与这释教更是有着仇怨。 无数年来,世间莫不是流传着一句话。 “天下门派,三教为尊。” 世人尽知三教自比世外之人,每一代三教皆会有人入世,这便是他们的传人。可对这个江湖乃至七国高手来说却是一场浩劫,同辈无敌非是等闲,三教占据世间七成洞天福地,机缘无数,灵丹妙药,神功奇法应有尽有,又岂是这征伐不停彼此消耗的世人能比拟的。 说好听点是入世,说难听点便是打压那些俗世中的门派,以各派同辈高手为踏脚石。 江湖甲子一轮回,这一代代的打压下来,自是底蕴深厚,七国都忌惮非常,恐惹来大祸。 可这一切唯独在上一代有了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世间出了一尊不得了的人物,一个拥有先天剑骨的人。 据传此人十二岁才握剑,可握剑不过七日便入先天,耗时半载而入宗师,十五岁跻身大宗师,二十一岁问鼎天人,剑试天下,战三教传人于飞来峰绝顶,惊才绝艳。 世人从头到尾未得其名,只知姓柳,喜好一身白衣。 只是最后不知何故,此人竟孤身提剑直入西方佛土,一路上斩杀沙弥及护法伽蓝无数,最后将出世而归已至入道的“妙言菩萨”截在小烂陀寺外,是当着诸多佛门大能的面斩了此人,流干了金色的佛血,消息一经传出,举世震惊。 而那人手里的剑,便是青霜,故此有弑佛之器的称呼。 可惜一战后,那人亦是重伤未愈,传言他根基断绝,前路已尽,已是埋骨他处,只留下一喜好收集天下利器的老仆,浪荡流离,隐居世俗,便是眼前这个柳老头。 “和尚法名为何?” 孟秋水的目光缓缓从柳老头身上收回看向一旁的和尚。 “小僧莲生!” 莲生答道。 “好,莫要扰了这片栖身地,且去雨中,让你一观又有何妨。”孟秋水眉梢一挑,目中映着站立不动的和尚言语平常随意,似在闲谈。 “施主请!” 三字甫落,但见孟秋水的身形是不回头更未转身的向后撤了一步,一步退出,众人所见,目中的青年已是模糊起来,像是水中月,镜中花,可见而不可触,一步便退到了雨中,单足一点便已没入雨中。 “轰!” ~ 庙内亦在同时发出一声爆响,一道毫无生气的冰冷神像如怒目金刚般纵跃而出。 莲生提着佛珠,慢悠悠的走到了庙檐下,目生好奇,他一边摊开左手接着屋檐滴落的雨滴,然后大踏步而出,似流星赶月,一步便没了身影。 庙里的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连恐惧害怕都忘了。 “看什么看,怂货,趁现在有人挡下那和尚咱们赶紧走。”他正发着楞一只脏兮兮的手是冷不丁的捏住了那张胖脸,疼的少年直龇牙咧嘴,本想发火,但一听老头的话是一个激灵忙不迭的点着脑袋,声音都在发颤。“对对对,咱们赶紧走,这破庙太危险了,尽是些妖魔鬼怪,太吓人了。” “等等,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没义气了,要是他打不过那个和尚怎么办?”少年一骨碌爬了起来,这一站起来却蓦的一呆。 老头平淡的看了眼电闪雷鸣的夜空,沉寂的目光有些莫名的变化,然后对着少年罕见的露了个慈祥的笑容,撂下一句。 “下辈子见。” 看着一溜烟跑向远处的老头少年先是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接着嘴里发出一声怪叫,一蹦两丈高连滚带爬的就跟了上去。 …… 风狂,雨急,雷怒。 乍然间,只听。 “敢问施主姓名!” 一道清幽话语兀的响起,声音不大,简单普通,却已盖过了所有声音,回荡在这片天地间。 “剑宗,孟秋水!” 一语落,一语起。 “还请出剑!” “好!” 就见。 “铮!” 雨夜,一横空出世的可怕清鸣倏然震碎了方圆雨幕,一道青芒应声而出,璀璨剑光惊颤四野,震慑八方。霎时,一剑出鞘竟引得漫天雨幕倒起,非是落下,而是直直往上,如长河倒悬,飞泻逆流。 “仅此拔剑之势,施主已有名震天下的资格。” “剑十八!” 雨夜里,两道声音往来,一者柔和,一者平淡,俨然已是盖过了风雨之声。 下一刻。 雨幕之中无数剑光乍现,如青芒流淌,像是化作了一片夜空,其内无数流星飞过,欲要碎那四极八方,如幕如网。 蓦然。 剑网之下,可怕神华涌现,如浩瀚佛光,但见之前慈眉善目的和尚此时单手竖掌于胸前,腕缠念珠,身旁神像静立,二者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我佛……” 一声低诵。 说这两字时那和尚仍是一脸的慈悲色,可这一落,和尚瞬间双目圆睁,满脸狰狞,如明王一怒,周身气机如迸发出的熊火烈焰,将漫天风雨焚之一空。 而后张口再吐,其声已如惊雷。 “……慈悲……” 却是“慈悲”二字。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动明王身 “我佛慈悲!” 风消, 雨散。 不见莲生和尚有何动作,他身旁的神像是率先出手如佛陀身侧的护法金刚举拳便朝孟秋水捣来,浑然视那漫天剑气于无物。 莫说是生铁,以孟秋水的剑气只怕精钢寒铁落在上面都得是一个个窟窿眼,但这神像浑身佛光隐现,气息竟与莲生化成一体,好似金刚不坏,玄妙难言。 “轰!” 神像一拳捣出,大地似承受着难匹巨力不停震颤,这哪是什么神像,简直就像力能拔山的真神,虚空中一枚巨大拳印凭空而现,殊为骇人。 再看莲生,此刻浑身佛光迸发如焰,也不知练的是何功法,风雨不能近其身,万法不侵,任由漫天剑气临身,如一尊真佛。 那枚拳印当面而来,还未临身孟秋水周遭已尽皆化作真空。 “天人?” “还真是让人向往的境界。” “那就先试试你的份量。” 观此威能以及不断传来的恐怖压迫,孟秋水面无表情,不想这刚出南都所遇之敌便是一尊天人,该说不幸还是该说老天爷眷顾他呢,但他并无惧怕,手中青霜一翻,抬手再起一式,极招乍现。 “骄阳势!” 赫然,但见孟秋水一身冰寒森冷气机由寒转热,不过瞬息可怕火劲已喷薄而出,连空气都在扭曲,比之初创孟秋水如今已是更加熟练运转如心的驾驭,也多了几番玄妙变化。 不避不退,长剑一点,虚空乍起可怕激响,一道流光迅雷不及掩耳,洞穿了拳印余势不减直直落向那尊神像的眉心,只闻“噗”的一声,神像护体佛光是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激荡。 正此时,拳印已如泡影溃散,只是那持剑的人身形一晃随剑气紧随而至,眨眼间,那剑气所落之处,一柄青若霜雪的狭长剑器剑尖已是点出,不偏不倚亦是朝向眉心。 “阿弥陀佛!” 那莲生同时变化,双手合十。 顷刻间,孟秋水只觉得四面八方像是多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空气如潮水般挤来,像是两只看不见的无形之手朝他按来。 引得虚空都是一滞,一剑登时受制。 “唵!” 不慌不忙,孟秋水面容肃穆,白发激荡而起,口中同时绽出一道春雷,错觉间,他竟是比之莲生更像一尊佛。 真言吐露,他也许做不到佛陀那般可摄服世间一切鬼神,但已是足矣。 古怪强调似能与天地共鸣,霎时,万物失声,唯此一声回荡。 莲生有精神之道,孟秋水何尝没有。 但见本是怒目而立的莲生闻此真言眼中终于有了古怪变化,如此紧要关头他竟是失了神,结局可想而知。 “叱!” 青霜一剑刺入神像眉心。 不动如佛的莲生也有了变化,受伤的本不是他,可他的眉心几乎不分先后竟流出了血水,古怪非常,好似感同身受。 神像上,一股气机是如水退散,刹那间宛如没了凭依,在孟秋水的剑下散作一地风尘。 雨又飘散了下来,洋洋洒洒,像是撕开的柳絮。 “善哉,想不到施主竟能明我佛真意口诵真言,实属与我佛有缘。若入我佛门,小僧可许诺西方佛土定有施主一尊罗汉果位,入功德池洗尽一身罪业,引万僧来朝。”那流下的血水竟非寻常人能比,不是鲜红,而是呈一种淡金色,像是金汁一般,实在非同小可,但莲生却无动于衷,相比之下他的目光更是多了不解,好奇,赞叹,像是看见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 神异的一幕出现了,就见莲生那金色的血滴落在雨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朵摇曳生姿的金莲,然后悬浮而起,被莲生捻在手中。 天人,所谓天人交感,从此天意非是难测,冥冥之中自有感应,玄之又玄,如果说宗师,大宗师是肉体上的超脱,那这天人,便是精神魂魄升华的开始,甚至可以说是凝练元神的第一步。 这已是非人境界。 前番除了青霜的来历外孟秋水还问过姜离云一些有关气运的东西,从而验证了自己的一些猜测。 这世间隐秘颇多,其中便有这虚幻缥缈的气运一说,春秋轮转,昼夜更替,无论是人还是花草鸟兽皆有寿命。便是传承数百年的教派宗门乃至盛极一时的王朝亦有兴衰之变,而这气运,关乎极大,若真的要强加一个解释,便是这些一个个宗门大势乃至皇朝教派的寿命。 这也是为何每隔数十年便有三教弟子入世而来,图的不过是气运,争的也是气运。 传闻道家祖地内生有一株青松,四季常青不衰,形如虬龙盘根,非同凡响,已历经一千六百七十四个春秋寒暑,以姜离云所言,此物便是道家气运所结,却不知是真是假。 而这个功德池,正是释教之中气运所成之物,其内池水乃是一觉者感苍生疾苦,发下大宏愿欲渡众生脱离苦海,故此行遍世间,自天地四极八方收取诸般至纯之水而成,内孕金莲数朵,品相各不相同,正与佛门几位大能一一对应。 据说哪怕是再穷凶极恶的人,只要在这池中走过一遭,便能杀心消弭,有开示一切罪业之功,世人莫不趋之若鹜,甘愿抛妻弃子也要皈依佛门。 若是寻常人听闻此言只怕做梦都会笑醒,此去中州为的不就是被名门大派另眼相看收为客卿门人,得一门神功妙法,放眼看去,又有哪方势力比的过三教的底蕴。 可孟秋水并不是寻常人。 “没兴趣。” 抖了抖手上的剑,他神色冷漠,一身剑意已是悄无声息的勃发而起,作势待发。 果然,那和尚果然不肯善罢甘休。 “唉,我本意为你口诵真言能引来天地共鸣必是有所明悟,可惜却仍是不循天道,不知变通……既然如此……” 就见和尚一身气息暴涨,周身十丈方圆之地石面寸寸碎裂,无数石子被冲天而起的气机带动,悬于虚空不坠,他声音更是由清朗转为浑厚像是换了个人,最后低沉如狮虎咆哮。 手中金莲散落的同时,他背后匪夷所思的是浮现出一道虚影,无中生有,自雨中凝出,定眼看去,那竟是一尊高低足有五六丈的不动明王法相,怒目圆睁,择人而噬。 山林间,本是跑出多远的柳老头和少年此时正躲在一山崖下避雨,然而,只见那破庙的方向一股浩瀚气机拔地而起,金色光华如汪洋大海是大放光明,令人悚然,引得无数野兽飞鸟逃窜。 “不动明王身!”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四殛归一,法相伏魔 夜尽天明。 正值风雨停歇,昼夜交替之际。 可就在今日,这里却生出不同于以往的可怕变化。 晨光将起未起,远远看去,只见大地尽头的莽莽群山内,忽的飘出两团摄目神光来,一金一青,错觉间就仿佛凭空多出两颗太阳来。 它们自群山深处而来,就好像两团颜色不一般的火焰,青如寒潭,金如大日,二者一次又一次的不停碰撞着,可怕轰鸣由远及近。 初见时还在天边,可不过眨眼的功夫二者已到眼前,转瞬竟直入溟州深处,引得无数人震撼难言。 临近时,前往中州的各路高手终于是瞧见了这两团光的本来面目,那是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白发青年。 “天人?” 有人差点被两股气机压的瘫软在地上,失声脱口。 和尚背后可怕气息竟能幻化出明王法相,成三头六臂,手持诸般各异佛宝,誓要降服眼前外道邪魔,气息如海,观者无不悚然。 “这……这是小烂陀寺不传之秘,不动明王身……传说乃是佛门无上观想妙法,修至高深处可幻化法相……”到底还是有见识深厚之人,此时看着一路过处推山平海的明王是磕磕巴巴的说着,大地上不停的轰鸣如凶兽踩踏过一般,留下一个个恐怖的脚印,还有无数剑痕。“莫不成就是那佛子莲生?” “可那个青年又是谁?” 有人望着两人不停厮杀远去的背影终于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但见青年此刻浑身都在喷薄可怕剑气,与那明王一次又一次的碰撞厮杀,整个人就仿佛化作一柄惊世神剑,端是可怕异常,剑气直冲霄汉,亦要斩了眼前这尊佛。 “他手里的剑,似乎是青霜!” 有人怔怔的说道。 “追!” 众人相顾一眼是一个激灵,眼露震撼的同时更是回过神来,齐齐朝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这多少年来,三教传人可是把这世间高手压的喘不过气来,放眼看去无论江湖乃至庙堂,哪怕是再惊才绝艳的天骄,只要与这三教传人一比无不是黯然失色,可今天竟有人敢拔剑一战,而且底气甚足,岂能错过。 追追追…… 所有人是卯足了内力,寻着二人厮杀的痕迹跟了上去。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似开天辟地般震耳欲聋,极致的碰撞下,地面顿时卷起一层尘浪,如涟漪席卷向四面八方。 “快看,他们在寂灭海!” 只等他们追逐而来,远远就见一片苍凉的黄沙戈壁之上凝立着两道绝世身影。 “谁胜了?” 有人急于战果,是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飞到二人身边,脖子伸的老长。 “滴答!” “滴答!” …… 殷红的血水延着孟秋水的手臂从他紧握的骨节处滴下,一经落下便似剑生神华是“嗤”的在空中流淌过一缕剑气,直直没入黄沙中,溅起一朵浪花。 “嘶!” “我没看错吧,这一滴血也能生出剑气?” 旁观众人瞅见这一幕惊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受伤了!” 有人叹息着。 “好硬的龟壳!” 孟秋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身体上的痛楚,轻飘飘的说着。 说罢他抖了抖手上的剑,但见剑尖上一抹金汁般的血液是流淌而下。 和尚双手合十,垂目静立,大袖在风尘中被吹起,显得很是出尘,可他背后那尊法相却狰狞无比,三头六臂散去,手中握一神鞭,怒目而视。 也唯有与其交手的孟秋水才明白这尊法相的可怕之处,先天立于不败,比之金刚不坏的血肉之躯更多了几分玄妙,这是纯粹的精神之力所凝,更有几分趋近于元神的神通变化。 只怕眼前这个和尚想入化凡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罢了。 有些托大了。 和尚徐徐睁眼,他看着自己胸口处的那个豁口,缄默中缓缓将佛珠带到了颈上。 等再抬头时双手是各捏一古怪手印,背后法相立如光影般缩回了身体,可那黄沙如同受到了什么惊人冲击,此刻翻滚如浪,众人只觉那屹立着的那是个什么慈悲为怀的和尚,反倒像是一条盘踞在黄沙戈壁中的狂龙。 身无所动,脚下大地却在不停震颤,沙浪以他为中心化作一层层可怕劲力席卷向周遭,像是卷起了沙尘暴,声势何止惊人,逼得那些观者无不退避三舍。 看来这和尚多半动了真怒,要亲自动手了。 孟秋水双眼一眯,体内剑意霎时勃发,他提长剑只是随手那么一划,刹那间,脚下黄沙飞旋而起是化作一巨大龙卷。 而后在众人瞠目结舌中他踏步缓行,随着步伐的起落身旁接二连三足足腾起四道黄沙龙卷,如天地吞吸。 “四……四股剑意,一个人居然有四种剑意?这他娘哪个地方蹦出来的怪胎?” 一些江湖老一辈名宿表情先是欣赏赞叹,然后慢慢震惊动容,最后凝固,瞅的眼睛都直了,说话都不利索,直打哆嗦,寻常剑者一生参悟一种剑意都是千难万难,眼下这小子竟然一下冒出来四种,而且相生相倚居然隐有合一之势。 晨色中,两人气息与天地交融就好像是两团光,划破了晦暗的天地。 四道沙尘龙卷如耸立在世间的四柄惊世神剑,孟秋水一身气机一提再提,那一颗颗沙砾已是在嗤嗤的激响中犹如剑气横空,惊世骇俗。 “退,再退!” 远处瞧见这可怖一幕的众人是再退百多丈。 远处的天边,巍巍群山之巅,金色的火球慢慢冒出了头,驱散了冬日里的严寒。 孟秋水剑势再提,衣衫猎猎,似要飞离人间而去。 此战,对孟秋水来说也许有些措手不及,但他既然拿了这柄剑,或许很多因果都要他接下,这是不可避免的,而他更是无惧,只因本就要与三教为敌。 风尘吹扬起亿万颗沙砾,遮天蔽日,像是人间浩劫。 他眼目变得有些晦暗,四股剑意正是他天殛四势以春夏秋冬分化而出,此刻运转其力已是耗尽他大半心力。 己心比天心的弊端再现。 “以己心化天心,入魔之道!” 和尚亦是看着孟秋水所施极招,眼神沉凝,下一刻,但见他双手手印一合,一指身旁黄沙,低喝道:“护法天龙,现!” 话落,跌宕起伏的风沙竟是在一股庞大气机下收缩幻化,几个呼吸的功夫一颗硕大的狰狞巨物已是出现在众人的眼帘,竟是一颗龙头,抖动下无数黄沙散落。 而后盘旋而起,接着是身躯,四肢,还有龙尾,如青龙出水,栩栩如生,仿佛是这天地下最手巧的工匠雕刻出来的一般,吐息间飞沙走石,身粗如水缸,足有五六十丈长。 然而,并未到此结束,那和尚再指右侧。 “不动明王,现!” “转,四殛归一!” 孟秋水得见这般神通的武功眼神并无变化,对方既能与陈希夷齐名,有此手段并无意外,他手中青霜一转,四股龙卷霎时合一,一股至尽至绝,寂亡万物的气机登时扩散开来。 一切看似漫长,却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 “法相伏魔!” “六合俱灭!” 二人刹那已是极招相对。 孟秋水手中青霜朝着和尚一落,那可怕龙卷当即紧随而至,如天河坠落人间,斩断一切,斩向那天龙,明王,斩向那个和尚。 顷刻,晨光黯然失色,脚下沙海竟是在这两股恐怖意志的对撞下如海水般被分开,风云色变,宛如天崩地裂。 众人眼中,就见昏天黑地,仿佛世间失了颜色,这哪是武夫间的厮杀,根本就是的拼斗。 足足有小半盏茶,余波才渐渐平息。 只是,定睛看去,那白发青年却已消失无踪。 和尚目生疑惑似有不解,他凝立良久缄默着看了眼自己心口溢血的剑伤,抖了抖身上的沙子,无视旁观者惊骇难言视若鬼神的目光解下了颈上的佛珠,身形一转朝东方走去。 风尘中响起了他若有若无的声音,那似是一首偈语。 “风吹屋上瓦,瓦落破吾头。吾不怨此瓦,此瓦不自由……” 第二百三十八章 风雪,少年,汉子 风连着雪,雪连着天。 放眼望去,但见入目所及尽是皑皑白色,冰天雪地,像是找寻不到一丝除此之外的颜色和生机,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 风雪呜咽的吹着,刮着,吼着……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这片土地的冰寒终于是有了变化。 那是一个声音,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微弱却又沉稳,坚毅,就好像一脚落下必是深深陷入雪中,然后费力的拔出来,接着又是一脚。 “咯吱……咯吱……” 在这无数年的风雪里,这声音显得是那么的清晰,分明,格格不入,却又那么的让人欣喜,仿佛无声的在说,看,这里还是有生命的。 飘扬的雪花在空中漫无轨迹的飞旋着,带着无数冰碴,幕天席地。 而那个声音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苍茫的雪幕里有了不一样的颜色,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黑点,模糊不清,它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直到轮廓,身形…… 那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少年。 俊秀的脸庞此刻早已被这风雪吹的冰冷变的通红,肩头柔若蚕丝的发丝也在风雪里不停的被吹拂而起,瘦小的身躯即便穿着皮裘也显得是那样的单薄……他,才只有十一岁,冰冷的雪水顺着裤管渗了进来,但他依旧坚毅的朝前走着,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已经追了很久了,这一路行来沿途所见无论是飞禽或是走兽哪怕是人,全都死状极惨,尸首异处,引得天下闻风丧胆。 所以他才能一直追上来,因为杀人的,是他爹。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每当父亲思念娘的时候便会发狂,更会四处狂奔,而他总是在后面紧紧的追着找回来,唤醒他,父子俩就这样追追逐逐,浪荡天涯般过了数年。 可是,他发现父亲的疯魔病症越来越严重了,杀孽更是愈深,这一次竟然疯了一年,刀下杀生无数,从未断绝,沿途所见但凡阻路之人皆是命丧黄泉。每当他快追上父亲的时候,却总能给被他逃开,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已经整整一年了。 苍茫天地,少年就那样一直的走着,未想过停下,也没想过转身。 可就在他走了没多久,冰原深处陡然如惊雷般响起一声低沉,暴虐的嘶吼,像是一只猛虎的咆哮,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与杀气更是自迎面而来的风雪中扑来。 “啊!” 少年精神一震,眼露欣喜,当今江湖武人绝然无人能够拥有如此极端可怕的气息,因为这是他父亲独有的气息。 难道……爹就在附近? 他运起仅存不多的内力,幼小的身躯已是一头扎进了那卷荡的风雪朝声音的源头而去。 确实很近,即便他的父亲再疯再狂,终究是血浓于水,如此世间绝地又怎会对自己的骨肉无半点牵挂。 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他便找到了。 可这一看他却大惊失色,但见风雪中一满脸须髯身穿麻衣的壮硕汉子手中提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大刀,可与他往常所见不同,汉子左手缓而慢的握向刀柄,双手同举,慢慢举过了头,一双虎目圆睁暴虐,披头散发,煞气端是惊人。 正是他聂家赖以名震天下的家传武功,傲寒六诀中“惊寒一瞥”的起手势。 这么多年但凡寻常高手,莫说出手,哪怕只是与他父亲对视一眼心神便会被其所夺命丧刀下,如此,能让其施展成名绝技的对手更是少之又少。 可如今这…… 正这时,少年身子猛的一震,一双灵气沛然的眸子是蓦的紧缩,他寻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就见十数丈外的雪中竟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在风雪的遮掩下视之不清,就好像一道影子。 这里有人? 此念头一出少年心中当即了然,怪不得父亲会拔刀。 错觉间他像是看到一双平静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很平静,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就好像一口千万年无波的古井,平静的让人心颤,仿佛耳际的所有声音都已消失了个干净,宛如有着无穷的魔力,吸摄着他的心神。 只是,那视线却在他失神的刹那挪开了,回神的一瞬他心头大骇。 而后,那身影竟是转身欲要离去。 少年心中刚有一丝如释重负,却听一声再也熟悉不过的嘶吼自风雪中爆开。 “不准走!” 电光火石都不足以形容的瞬间,只见白芒一闪,一道霸道无铸的刀光是刹那凭空陡现,宛如横空出世状似劈山般斩下。 终年不散的飘雪沿着那刀光立时被一分为二挤到两旁化作肆意翻卷的逆流,不由分说的一刀,凶戾无常的一刀。 刀光落下受千万年寒冻比之铁石还要坚硬的冰面瞬间多出一道可怕痕迹,两侧雪丘如四散的飘絮般支离破碎。 竟是封去了那人的退路。 “爹!” 少年眼神惶急嘴里嚷了一声,像是要劝阻。 可这一切对他那个疯了神智狂了心性的爹来说都是无用,像是不曾听到,又仿佛被风雪遮掩,汉子一刀落下纤长壮硕的身子一伏,粗壮的小腿霎时粗了一圈,经络血管根根冒出,人已是一跃而起。 手中刀此刻是随着他身形的拉展直直举到了身后,像是一张拉开的大弓般,冷寒刀身登时再起摄目锋芒。 如此声威,已属大宗师无疑。 少年看着杀气比之过往更重的父亲,又看看那道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和不忍。 只不过,世事往往总会出人意料,在他眼里自己罕有人敌的父亲如今终于是遇到了对手。 就见那道模糊朦胧的身影似被一刀所阻,步伐停顿的一刹,抬手便起了一指,剑指一出,一道璀璨夺目的剑气“嗤”的便已激射而出,如流星划过,直指大汉眉心。 人已跃至空中扬刀欲落的大汉看见这一幕落刀之势被逼的生生终止,此人出招之快实在前所未见。 “铮!” 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中雪饮一横,只闻一声清脆鸣响轰然散落,本是下坠之势的身体在这一剑的碰撞下是生生被冲的横飞了出去,一头撞进了身后的雪堆里。 “爹!” 少年见状正欲上前,可不等他接近一道浑身满是暴虐气息的身影已一跃而出,散乱的头发下脸上青筋暴起,双目隐现红芒,像是一只恨不得择人而噬的猛虎,手中狂刀寒芒流露于表,是死死的盯着那道身影。 风雪中亦在此刻响起一声平淡的轻叹。 对方一出口,一旁观战的少年眼露惊惶的同时还有一丝震惊,非是因这话,而是因说这句话的人,或者说是因为对方的声音。 那竟是稚嫩非常,就似对方不过是和他一般的少年。 只听。 “唉,生于世容易,活于世却千难万难,你活的既然如此痛不欲生,我便送你一程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雪岭少年 天寒! 地冷! “哈哈哈……” 狂笑响彻冰天雪地。 可等这笑声一停,须髯大汉那双狰狞暴虐的眼睛已死死的盯着远处风雪中模糊不清的身影,像是带着无法言说的恨意,这恨意就像是熊火,难以遏止,长刀一扬,他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宛如一头发狂的凶兽,直扑而上。 “爹!” 聂风望着一身气息愈发凶残可怖的父亲心道不好,急步的朝大汉追去,只是以他的速度又如何追的上,他始迈出不过三两步,远处的雪中已起惊人气息。 厮杀已起。 凌冽北风吹过,挟着漫天飞雪。 “铮铮铮……” 如惊雷,似急鼓,聂风就见风雪中大汉手中雪饮翻飞如白芒流转,心头已是一凛,以往所见父亲用刀向来以势压人极尽凶残霸道,不想今日还有这般巧妙的用力法子,简直打破了他心中以往用刀的观念。 可他的对手呢?那个影子? 都没有。 聂风紧紧的瞧着,亦在一点点的贴近战圈,可是他穷极目力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只见到父亲一人在那咆哮嘶吼,像是有着浓浓的不甘。 不对,不是没有对手,这世上并不一定只有人才能算作对手,他通红的小脸忽的一紧,但见风雪中一道异常隐晦的紫芒在与雪饮搏杀,而那急促的争鸣声便是又二者碰撞所生。 聂风圆圆的眼睛慢慢瞪大,那竟不是个人,而是条异蛇,粗细如小指,速度快的惊,一身紫鳞更似刀枪不入,与雪饮这般天下利器碰撞竟能生出金铁交击的脆响,实在不可思议。 可那个说话的人呢?他虽年幼但却不会天真的以为说话的就是那条异蛇,视线一扫,果然,那人仍静静地立在那里。 难不成这异蛇是对方驯养的宠物? 他这边正想着,战场中遂听一声癫狂怒吼。 “好畜生!” 短短三字,聂风双眼猛的一缩。 因为那人出手了。 风雪中只见那身影抬手一弹指,一道四尺青芒瞬间充塞在他的眼中,似夺取了天地间一切的光华和颜色。 “叮!” 聂风看的分明,那青芒是一柄剑,一柄没有剑鄂的狭长利器,直直飞离而出如流星般朝自己的父亲洞穿而去,弹指刹那,已在眼前。 刚一刀将那如跗骨之蛆般难缠的异兽迫开,聂人王眼角已多了抹冰寒森冷的剑光,竟是比之前那缕剑气更疾更快,还是同样的位置,直抵眉心,可威力却天差地别,剑还未临他头颅此刻已是几欲裂开。 一身疯魔般的气息竟因这可怕一剑隐隐消散几分,被骇的一身冷汗。 不甘,他确实不甘。 脑海中闪过一个女人的容颜身影,怔愣的瞬间他眼中红芒竟然再涨,像是体内真的有股如火恨意在燃在烧,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还有血肉筋骨,披散头发竟是以肉眼可见多了一抹霜白,肝肠寸断,那种不能形容的痛苦。 “啊!” 可怕怒嚎下,他一身气机竟也涨了数分,也更加暴虐了,像是没了人性的凶兽。 与之前同样的反应,身形一扬,手中雪饮刀一横。 “叮!” 刹然,聂风就觉双耳蓦的刺痛非常犹如针扎。 无人所持的长剑正点在了雪饮刀身上,方圆周遭风雪在这一刹那诡异一滞,继而化作齑粉,像是白雾。 刀剑甫一相遇,聂人王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口中“哇”的一声已是吐出一口血来,可这一剑之威并非技止于此,相遇一刹那剑就好似有千万斤之重,又仿佛像是一座山撞来,聂人王身形在雪中是直直向后滑去,双臂青筋暴跳看着就快脱离身体一样,极为吓人。 周遭雪岭冰原委实遭了央,聂人王过处,两侧尽是气劲冲撞而生的可怕激响,一时间是山崩地裂。 直滑出去几近十数丈,聂人王瞅准时间右脚向后单足一撤,脚下冰面齐齐炸开,只是他身前的剑如今像是收到丝线牵引般倏然撤开。 正欲催力的聂人王顿时失了对手,身形一个踉跄,口中又是一口逆血,聂风见状眼露焦急忙上前欲扶,却听。 “滚开!” 低沉的嘶吼声中,那风雪借着一吼之力像是石子般朝聂风脸上激去,生疼不已。 再看风雪中,那乌青长剑竟是在空中折了个方向,飞回了那人的身边,在其周身绕了一圈,斜插在雪里,神乎其技的手段看的人瞠目结舌。 然而聂风却惊慌到了极点,只因那人又抬手了,这一次,不是剑气,不是那利器,却是一指点入风雪。 令人悚然的一幕出现了,便见那人探指点出的瞬息,他身前的风雪此刻像是有生命般分了开来,像是小舟划开的水面,天地间垂落飘散的风雪一指被截断,那划开的切口充斥着让人难以形容的心悸,没有惊人的声势,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一缕无形无色的风吹过。 所指方向还是他老父的眉心。 聂风感觉得到,这一剑不同于前两剑,无法抗拒,无法逃避。 连他都是浑身忍不住的颤栗。 “杀!” 一声暴喝,聂人王手中刀光再现,白芒如大浪是冲天而起,凛冽杀意震惊四野,所散刀劲竟是在雪中凝结成冰,厚有三尺,寒气逼人。 正是傲寒六诀之“冰封三尺。” 暴喝之余,他腰身一扭,可怕锋芒已在空中划出一扇巨大刀影,白光闪动,刀未至,寒已生,空气像是都欲凝结,欲封锁对手的行动,抵消这惊人杀招。 聂风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屏息静气,再提内力。 一刹,眼中所见,只见那风雪豁口前,自己老父全力而为的一刀竟如摧枯拉朽般不堪一击,刀劲所凝寒冰莫说碎开,便是残渣都没剩。 看着一头灰白相间满头枯发的父亲,他口中已咬出血,尽管他杀孽再重也还是自己的爹啊,他现在只有爹了。 幼小的身躯竟然强压恐惧,朝聂人王冲去,似是已看见父亲的败亡之局。 “风儿,别过来!” 不知是死劫将至,还是杀机临身,又或是看到自己骨肉冒死来救他,疯魔中的聂人王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爹!” 听到这句话,聂风已是泪目。 然后,就听。 “啵!” 古怪的异响自雪饮刀身上传来,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当即蔓延开来。 而聂人王的身后,雪岭是轰然多出来一道剑痕,蔓延向不知处。 长刀杵地,那壮硕的身躯此刻像是僵在了那里,继而浑身一颤,似牵一发而动全身,遍体是迸溅出数十道血花。 如此伤势他竟然还能咬牙不倒下,而那冷寒刀身上,一抹指印正浅浅的烙印其上。 “爹!” 聂风双目噙泪,奔到老父身前展开双臂,生怕那人再起杀招。 切开风雪的豁口在慢慢愈合,另一头,那身影已是清晰,同样是一个年岁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正静静地立在一雪丘上,身旁插着一柄长剑,肩头盘着那条异蛇。 对方竟果真是个少年。 他惊,聂人王更是震撼非常。 只不过,他们都看不清那人的面目,盖因对方的脸就仿佛是一片混沌,唯有一双澈净的眸子张着,望着这命运多舛的父子俩,望着聂风那惊惶、忐忑、不安的眼睛。 “莫要再来扰我修行!” 少年沉默了好半晌,清冷的声音才落下,然后提剑转身走向另一边,一个转身便已了无人影。 第二百四十章 拉胡琴的神秘人 冰窟雪洞。 洞外风声呜呜作响,似这天地在悲嚎,可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雪洞中的昏暗空间内蓦的起了古怪变化,像是化作一汪波纹涟漪迭生的水面,一道身影就此踏足迈出。 外面也早已暗了下来,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海,洞内更是漆黑一片,如墨汁般浓稠,但对少年来说昼与夜早已没有分别,哪怕没有眼睛,他也依旧看得清。 洞里空间不大,更是简单非常,似除了这一人一剑还有那条异蛇外便再无他物,而剩下的,就是无穷的寒气了。 少年的脸很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就好像冰雪一样。 天人到底还是天人,更何况还是天人顶峰即将迈入化凡的存在,即便他是剑者,可与莲生那近乎神通般的手段比起来,他差的还太多。 若非早做了打算,只怕他凶多吉少。 只不过,这一战对他亦是受用非浅。 望着自己近乎返老还童般的身体,看着自己的双手,孟秋水目光虽是平静,但语气却仍有起伏变化。 “想不到佛陀之法竟有如此妙用!” 昔年于那西方异域所得佛陀之法,这其中,孟秋水本以为自己所得六字真言已属无上绝学,不想那寂灭之道演之最后竟有涅槃之功,却不知是因为他的原因还是别的。“中脉俱通,法身空性,无漏无为,无生无灭,成等正觉……” 孟秋水盘坐下来,嘴里呢喃着,像是在告诉自己,又像是对着顺势爬在怀里的异蛇说着,到最后,感受着体内的变化他是温言轻笑。“天人?成佛?快了,快了!” 可就在他笑语的同时,洞外忽然传来一苍凉萧索的胡琴声,在北风呼嚎的风雪中幽幽响起,像是与这雪岭隔绝开来份属两个不同的世界,风雪声如鬼哭,胡琴声却同样清晰入耳,内融意境,只怕等闲人听之皆会黯然心碎,受其影响。 孟秋水脸上浅笑未散,双眼却倏然一眯,望向了外面的冰天雪地,视线仿佛两柄看不见的利剑,一直飞到了风雪深处,飞到了这琴声的源头。 这天地下高手不少,可喜欢拉胡琴的恐怕也就只有两人了吧,但能闲的没事大半夜跑到这冰天雪地拉胡琴的,想破脑袋也就只有一个了。 “想不到,江湖竟又出现阁下这等惊才绝艳之人,实乃江湖之幸,我辈剑道之幸!” 下一息,赫见洞外飞扬的风雪是蓦的飘飞进来,而后凝结为字,闪烁光华,犹如活物,悬于虚空慢慢散尽。 孟秋水的眼睛此时已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 “天人?天剑?” 他心中暗思,观那冰雪所成之字,表面为字,内里却剑意流淌,以琴声载道而行,当真好手段。 这地方并非只有他一人,先前来时他曾见一丑汉,可驱虎而行,功力不说强,倒也算不上弱,只是他一直久居冰窟疗伤未曾与之打过交道,只图个清净,可这后来的聂人王,还有无名,来的一个比一个厉害。 以自己如今的境界孟秋水可不想太过锋芒毕露,若是一个不甚惹得某些老不死的怪物留意可真的就麻烦了。 最起码也得先等他突破天人再说。 不过。 孟秋水蓦然抬手虚抓,掌心内刹那间是凝汽为水,炼水成冰,只在一瞬,他手中已多一寒冰所成洞箫。 “还得试试你的手段!” 本是呜咽的雪岭猝然多出一种鬼哭神嚎的声音,诡谲怪异的箫声起伏无常,变化更是无常,简直似勾魂摄魄的魔音,但凡听者无不头昏脑胀,气血内力翻涌。 与此同时,就在这雪岭一处陡峭如刀削的山崖下。 那里竟是亮起一抹黄豆粒大小的灯火,尽管微弱,但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却是无法形容的可贵,那是一处洞穴,洞穴中有两人,一人坐在灯火旁神情默然,在忘情的拉着胡琴,而他身旁,一个面容丑陋的汉子正安静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原来,那苍凉寂寞的胡琴声正是由此而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孤独。 那人就那样坐着,一头不经意的散发,一身素衣,简单普通,比之路人相差无多,甚至他的面容也没有多少出彩之处,显得有些潦倒,沧桑。但幸好他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仅那一双眼睛便已抵过这世间无数天骄豪杰。 他不发一言,身形随着自己拉琴的动作左右晃着,神色淡然。 事实上他在这里已经有些时间了,无论是之前的那场厮杀,还是那截断漫天风雪的可怖一指皆是收入眼中。 那至尽至绝极端无比的剑意倒是让他不禁想起一个老朋友。 琴声落寞,像是唏嘘着自己一声的不幸,又或是感叹着世间万事万物的无常变化,幽幽递了出去。 他先前还曾担心此人修这般剑道心性必也是极尽绝灭,剑下无生,不想结果还是让他很欣慰的。 正这时。 琴声回荡的山洞内是犹如平地一声雷般乍起诡谲箫声,非是这里,更是漫山遍野回荡着,宛如鬼神过境,哭嚎漫天。 中年男子神情不为所动,像是什么都不曾听到,不为所动。 可此时正在雪岭上的聂人王和聂风父子俩却目睹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像是被打醒,又或是被聂风舍身的举动感染,此时的聂人王已恢复了清明,更是恢复了神智。 也正因为如此,父子二人在这等世间绝地见证了一场足以惊世的剑道对决。 但见风雪中,如棋子对弈,漫天风雪居然不知何时泾渭分明,像是各自为主的兵卒,正是以他父子俩为分界线。 两侧风雪逆流翻飞,偏偏他们头顶无半点雪花,这般奇景简直难以想象,一侧箫声诡谲无常风雪时而逆流如江河翻涌,时而如剑雨横飞,时而如龙卷飞旋,一侧琴声落寞,沧桑,始终不变,连那风雪亦是如一垂落,洋洋洒洒,有序。 相较之下古怪非常。 刹然,只闻。 “剑宗孟秋水,还请赐教!” 变故陡生。 第二百四十一章 父与子 “还请赐教!” 清冷嗓音如近在咫尺,有若耳语。 山洞内,除了拉胡琴的沉郁中年汉子外,其他一仆四虎尽是未有变化,仿佛什么都不曾听闻,只是等着。 “请!” 洞外本是呜咽的呼啸声便在这一刻生了可怖变化。 “轰轰轰~” 风声已非风声,像是大浪淘沙奔腾席卷之声,又似战场上金戈铁马纵横之声,更似擂鼓,宛如大地上有巨兽在腾动,震撼非常,轰鸣入耳。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是隔空交手。 似他们如今这般剑道修为,剑意若是弥散开来,万物皆可作载道之器,又岂是等闲。 雪岭上,心照不宣,双方以那姓聂的父子俩为界,随着琴萧交鸣,异变已起,看的聂风目瞪口呆。 但见那箫声一侧,本是洁白飞雪此刻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漫天死灰,像是无数灰烬般飘洒,转眼天地风雪再分两色,一黑一白。 而因那箫声一个骤高的曲调变化,黑雪霎时分散聚合,不过眨眼的功夫,但见人影幢幢,诡谲难言。 邃然。 “起!” 耳边依稀惊闻喝语,杀机毕露,那黑雪中浮现出的无数人影伴杀声而起,像是一个个成名已久的绝代剑手,手持风雪长剑,蓦的越过了那条界限,直扑另一侧,飘忽无常。 似一声令下,一人起,无数黑雪如巨浪冲击而过,其内隐见无数风雪所成身影,时聚时散,杀将过去。 就见另一侧本是如一张白纸雪白无暇的飞雪登时就如沾染上了一团墨渍般难看,那墨渍更在飞快扩散开来,像是要染尽天下白。 错觉间,作为唯一观战者的父子俩此刻是齐齐变色,那风雪中竟能传出金铁交击的碰撞,还有无穷剑气缭绕,稍纵即逝的刹那虚空已是一道流光划过。 天大地大,眼中所见雪已非雪,乃是两位绝代剑客在厮杀,闻所未闻之变化,又似两位旷世国手,以这雪岭为棋盘,风雪黑白分作子,执子厮杀,你来我往,惨烈非常。 只在先后。 黑子先手,白子亦起变化,如昼夜交替,那飞雪中竟是悉数散出晶莹光华来,好似莹白乳色,缕缕交织流淌,汇聚如流,前所未见之光,却光明正大,像是旭日东升之晨曦,驱散了一切黑暗与阴霾。 飞雪再归洁白。 正是浩然之气。 可还未结束, 那白光愈发璀璨,且范围更是越来越大,光芒所照之地,如煌煌大日横空,一切晦暗之色尽是退散,越界而来。 “杀!” 不惊不怒,不喜不悲,风雪中一字再落,念头已生。 聂风本来看的震撼更是看的入神,此刻猛的惊闻杀字只觉自己的心神顷刻失守,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他是一步跃出脚下的方寸之地,跳进了风雪之中,观棋者登时入局为子,本是俊秀的面孔如今赫然变作冷漠,他探手一抓,飞雪凝聚,手中已多了一柄三尺冰剑。 聂人王脸色剧变,见儿子气息古怪心中暗道不好就欲伸手去抓,可一切变化实在太过突然,他又如何反应的过来,口中大呼一声“风儿”,便想紧随而去,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耳边像是听到了一声轻叹。 “唉!” 然后就骇然的发觉自己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手中雪饮插于土中身体一跃而起,跳到了另一侧,抬手一握,手中亦多了一柄剑,却是一截木枝。 父子对立,已是对手。 琴萧依旧。 “铮!” 刹然生起的交锋,宣告着再起的比斗。 “叮叮叮……” 一息间数以千百次的剑器碰撞密集如雨落,急促的让人难以想象。 剑光,剑影,剑招,剑法,用剑之技艺,此刻借以这二人,施展的是淋漓尽致,能到达他们这个境界的人,剑之技艺无不是臻于完美,所施所为早已超乎了世人的想象。 惊艳,若此刻有剑者目睹这一战只怕会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二人之剑皆已人剑共通,此刻一招一式无不是信手拈来,近乎于道。 只不过,这世间万物有缺,月有圆缺,日有生落,剑法又岂能真的没有一丝破绽,更何况……莫名剑法…… 聂人王手持木枝,木枝为剑,手中所施便是莫名剑法,双方不过交手三息,聂风是招招受制,如梗在喉,咳之不出,咽之不下,像是已被对手洞察先机。 可亦在这三息间,聂风手中繁复多变的剑法兀的一变。 山洞内,那一直未有过任何变化的中年散发男人眼里终于是现出一抹诧异,盖因聂风现在所施展的,竟是“圣灵剑法”,如此变化实属无疑。 “莫不成此人是剑圣弟子?” 他心中暗思,只是这个想法马上就被他否定了。 眼前所见,竟是。 圣灵剑法第二十二种变化?竟然是剑二十二,剑圣久居“剑庐”早已闭关数载,至今仍未有出关的传闻,若他已堪悟剑二十二恐怕第一个找的便是自己,只是既未出关,想来必然还没悟得这第二十二种变化。 可他现在这个对手却施展了这一招,实在让人不解。 然而,赞叹归赞叹,诧异归诧异,身负莫名剑法臻至“天剑”的他早在当年见识“剑二十一后”便已感悟到了这“剑二十二的变化”,破解之招已在心中。 雪岭上,聂人王剑法亦是一变,谓之“名不见传”,一剑刺来,如羚羊挂角,聂风本是无缺的剑法竟是在这一剑下给找出个破绽来。 孟秋水眼皮微抬,看着这一剑心有变化,到底不愧是武林神话,一身根骨悟性得天独厚,除却未来的风云外,恐怕也就属他最受天地钟爱了。 只可惜,聂人王的那一剑并未落下,非是聂风躲开了,亦非聂人王收势,而是被挡住了。 琴萧之声戛然而止。 场中父子两人,一人木枝为剑,一人寒冰为剑,所施剑法竟是相同,针锋相对。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聂风居然临阵变招,使出了“名不见传”,真是奇哉怪哉。 父子二人是如梦放醒。 雪窟里,看着手里炸去半截的洞箫,孟秋水失神之余笑了笑。 “天剑无名,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二人先以剑意相斗,以他现在的境界毫无意外是输了一筹,再以剑法相斗,勉强算是平局,技法道三昧,已尽其二,孟秋水摇头,技不如人啊! 可他神情并无任何沮丧,只因还有剑道未争,拍了拍身上的冰屑他已长身而起。 “留待以后吧!” 说完,他没有迟疑的走进了外面的风雪,匿去了行迹。 而那个山洞里。 无名是神情默然的坐着,看着胡琴断掉的一根弦丝,叹了口气。 “走吧,随我退隐而去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双锋会 “南山巅上火麟烈,北海潜深雪饮寒,可惜两锋未缘见,雪刀封隐剑孤鸣。” 这说的,乃是当世横行中原南北两地的两位大高手,分以火麟剑断帅与血饮狂刀聂人王,若说当年声名之显赫,除了那些个昔年老一辈高手外,同辈中能压这两人一头的当真是屈指可数。 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当今“天下会”之主雄霸与“无双城”城主独孤一方了。 可惜,这也只是当年。 昔年名噪一时的南北两大高手,如今却已沦为农户猎户,其中曲折实在让人不胜唏嘘。 然,只在月前,江湖已有传闻,此二人已定时日要决一胜负,引得江湖各路高手哗然。 而这南山,若要细说,所指正是川蜀南部乐山之地,盖因断家祖地便是在此,火麟剑亦在此名震天下。 …… 乐山大佛,位于乐山西面,坐落于岷江、青衣江、大渡河等交汇处。 乃一尊弥勒坐像,耗时几近百载方才建成,高与山齐,背山面江,依山凿石而成,脚下江水滔滔,船行如蚁,何其壮观。传言,单其一只“佛眼”长已近达丈五,由此可见此像之宏伟。而在这佛像顶上的右方,有一古刹名为大佛寺,大佛寺再左去百丈开外,另建有一列亭台楼阁,这便是断家庄。 这一日。 却说在佛脚下的山道上,此时天飘薄雨,但见一褐衣稚童小跑似的急走了过来,圆圆的脸蛋,双目灵动明亮,看着很是惹人喜欢。 他并没有像其他同龄人那般四处嬉戏,而是小跑到佛像脚下,皱着眉头看着另一侧浪花翻卷的水面,原来那里坠有一物,一条细细的绳索,其上每隔一截便捆一石子为标记,男孩蹲下身子将其拽了上来,看了看水浸湿的位置,却是在量度着江边的水位。 见没达到位置,男孩手一松,那细绳便又落了下去。 微雨迷蒙,淅淅沥沥。 他起身而立,并未立即回庄,而是瞧向了另一边,一双灵慧的眼珠子黑白分明,里面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来,似雾中花般。 一个怪人。 之所以说他怪是因为这些时日自己每天早晚各要在此丈量三次水位,可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都比他先到,或者说根本就没离开过,不光没有离开,甚至连姿势,连位置神态都没变过,如此已快有十数日之久了。 可一个人怎么能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呢?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过去,简直像个石雕。 但最让他惊奇的是那个人初见时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可这一段时间下来此人的身形居然在日以继夜的拔高着,像是在蜕变,如今再看已是十四五岁的身形相貌。 家道中落,早已让男童的心智比之同龄人要成熟不少,可再成熟也还是个孩子,自是免不了好奇心作祟。 但他最好奇的,还是那人腰间挎着的剑。 即便早已没落,但身为剑道的弟子又怎会没有一双识剑的眼力。 看着那狭长的剑男孩心里是暗暗说着好剑,目中所见那剑仅以剑鞘都是青光内敛,远远看去只如一块通体墨青的宝玉,摄人眼目。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可对方像是视而不见般,当即不服气的道:“你是谁?” “你是谁?” 他刚说完那想对方居然也开口了,而且说的话还和他一模一样,那人目光一转,已迎上了他。 男孩张嘴刚想说话,却忽听。 “你姓断。” 他先是一愣,可马上身形已灵巧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小脸蛋绷得紧紧的,满是警惕。 怪人复又道:“你是南鳞剑首断帅的儿子。” 男孩警惕更浓。 “你是谁?” “你在等人!” “……” 男孩看着面前的怪人神色很是戒备,摆了个擒拿的姿势,抢着机会就问道:“你跟踪我?到底有何目的?” 怪人却淡淡一笑,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窟。“我也在等,只是等的不是人,而是在等这凌云窟里面的东西。” 断浪却不信,一脸的怀疑,他自幼生于此长于此,却从没听说过这山窟有什么东西。 那想他这念头一起,面前的怪人已解了他心中的怀疑。“有的,这里面藏着一头异兽,此兽以群山为穴,久不现世,唯有这江水淹过佛膝方才会重现人间。” “水淹大佛膝,火烧凌云窟!” 断浪当即下意识的接道,只因这是他断家世世代代守护的秘密,传说若有天江水淹过大佛膝时,凌云窟便会着火而焚,且还会有奇事发生。“难不成这个秘密便是关乎那个异兽?” 他心思聪慧,一想就通。 “我已进去了数次,每次皆深入千百丈,如今算来只怕不下数百里,可惜其内四通八达,纵横交错,并未寻到那异兽的影子。” 少年语气平淡清冷,全然不像他这个岁数才有的口吻。 他说着目中神色隐约一晃,右手接着一摊,但见掌心落着几枚通体鲜红的异果,光晕流淌不衰,很是不凡。 “请你吃!” “这是什么?” 断浪不知不觉已放下了警惕,好奇的看着对方掌心的异果。 “不过是几枚山果罢了,算是你陪我聊天的补偿了。” 孟秋水伸手将掌心的血菩提递了过去,只有三颗,三颗也已足够,此等由天地之气而生的灵物可改变根骨,有洗筋伐髓之效,更能增长内力。 断浪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看了又看,只是他并没有立即吃,心中多半还是抱着怀疑,可等他抬头再去看的时候,面前那还有孟秋水的半个影子,空荡荡的。 他愣了愣,小脸猝然煞白,莫不是见了鬼。 “轰!” 正这时,岸边忽起一声震耳轰鸣,将断浪震醒。 他急忙转头去看,原来是一艘飞驰而来的木舟狠狠地撞在了岸边,船体瞬间四分五裂炸碎开来,水花四溅。 爆碎的木片中,两道人影已是借势高高跃起,如苍鹰飞扑而来,转眼已到身前。 定睛看去,正是聂风父子俩。 断浪看着面前气势逼人的粗狂大汉,稳了稳心神。 “前辈,家父已恭候多时,且随我来!” 说着人已是翻身而起,一个灵巧的借力人已攀附上了佛膝。 只等三人都已远去。 空无一物的岸边,是幽幽的响起一声呢喃。 “要开始了,徐福,笑三笑,火麒麟,神龙,一个都跑不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水淹大佛膝 雨,更大了。 天空轰隆雷鸣,电闪如龙。 大佛脚下的江面此刻亦在这古怪天色下变得暗淡幽深,潮浪是一浪盖过一浪,声势似隐与雷电相互应和,当真震耳欲聋。 佛首顶上,两道身影遥遥相对。 昔年有人曾言无缘得见各踞一方的两大高手一较高下,而今天,再也不会有这般传言了。 一人身穿素色短衫,双臂裸露于雨中,满脸乌黑须髯,一头披散短发,气息简直骇人到了极点,双眼精光爆现的刹那就仿如一头顾盼的猛虎。 而他对面,一道瘦削的身影正立着,沉稳无比,冷冽的面容隐约透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一身红衣,手中握着一柄剑,碧绿的剑柄透着红光,更是邪异非常,给人的感觉竟不似冰冷死物,而是一头凶兽。 正是聂人王与断帅,为了这一战,他们竟是连一丝内力都不舍的浪费,不下片刻浑身已被沁凉雨水淋湿。 看着面前的对手,断帅陡的笑了,可等看到聂人王手里的刀后他却蹙起了剑眉。 “你的刀呢?”他问的,是雪饮狂刀,如此期待已久的一战,对手竟是未携自己一生相依的本命兵器,所持竟然只不过是把柴刀。 怎料聂人王却道:“柴刀足以。” 一语甫落,似要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就见他豁然腾身一跃,直扑而上的瞬间柴刀一扬,劲力所化森冷寒气霎时弥散开来,柴刀过处漫天雨丝化作冰粒像是一条冰龙般朝着断帅卷去,困于其内。 正是傲寒六诀“冰封三尺”。 心中暗叹一声,断帅固知世事岂能尽随人意,聂人王能至已是足够,当即一扫可惜,身形闪电般滑出了寒气所罩的范围。 “也罢,断某还有一条请求,不吐不快。” 聂人王强压心中战意,沉声道:“但说无妨。” “若我此战败亡,还请你授我独子武艺,导他成才。” 原来却是放心不下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骨肉。 “好!” 断帅听其应诺,心中顾虑一扫而空。 “若你败之,我亦会将你那独子视若己出,全力抚育。” 聂人王心中战意已是再难遏制,封刀退隐这么多年他从未有今天这般想战过,更多的,是心中那股无法宣泄的恨意。为了发妻颜盈他甘愿放弃了所有,可谁又能想到,对方竟是因此红杏出墙而去,心中怒火早已中烧。 他张狂道:“不必,若我聂人王倒在了你的剑下,我儿必可再无挂碍与牵绊,一心唯刀,高歌猛进。” 话岁如此,但他心中早已熟知聂风的心性,太过仁慈,听闻断帅此言他心中也放心了许多,假若他今天败亡于此,也许自己那孩儿能以他的死一改心性,免了他这般为感情所缚的苦痛。 话已说尽,大战立起。 聂人王手中柴刀刹那已至,但见刀光一闪,铺天盖地的刀劲是挥洒如急雨,笼罩断帅周身要害,风雨不进。 可断帅又岂是常人,一手“蚀日剑法”同样名震天下多年,此时自然不弱于人,邪异长剑随手一挥,“白阳破晓”已然现世。 剑气喷发如毫光飞掠,光彩夺目,奇招忽撞,二人已是厮杀在一起。 …… 另一头,却说在山下。 两道小身影正蹲在一山洞口的外沿下避着雨,二人张望着外面的天色,不时朝佛首上看去,像是迫切的想要知道此战之局。 还未踏入江湖的他们自然不会明白这般比斗争的既是胜负,亦是生死。二人既然能各自成为一方魁首,境界自然相差不大,除非生死相搏,否则要想分出胜负何其难也。 似等的有些久。 相似的经历与遭遇居然让这两个与同龄人不同的孩子成了好友,开始变得无话不谈。 可就在二人闲聊之际,那大浪仿佛借了风雨之势,愈发狂急。 “哗!” 巨浪滚滚,一个浪头激起竟达十多丈高,直袭佛膝,即便身负武功,可这等惊变如何是两个人能抵挡的,更何况惊变只在瞬息,想做出反应已来不及。 “断浪,快躲……” “水淹大佛膝!” 二人反应各不相同。 然后便被从江中冲起的巨浪打个正着,齐齐被卷入江中,飘摇间,聂风只顾紧抓着断浪的手。 一浪起,一浪生。 还未稳住身形的两人瞬间又复被浪头高高的抛起。 巨浪滔天,宣泄江水这一卷何止淹佛膝,简直是冲天而起,几达佛头,二人就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此刻置身巨浪方晓天地之力的霸道。 也就在这浪生浪消的刹那,二人再无凭依,身处高空是直朝山脚坠下,死劫将至,如此结局不难猜出,必是鲜血淋漓,粉身碎骨。 时值此刻,断浪何曾见过这般变故,早被吓得呆住了,唯独聂风面色沉凝。 “抱紧我。” 猝然,就见聂风右手自背后一翻,漫天水花中,一道白芒刹然乍现,正是雪饮刀,白芒如虹划过被聂风生生贯如溜滑山壁之中,下坠之势立止。 恰在同时,佛顶上刀光剑气纵横无边,两道厮杀在一起的身影且战且行,正至此处。 只是场中厮杀双方隐露败相的却是断帅,原来是他见聂人王未持雪饮,自是不愿倚仗火麟之利,斗至如今竟尚未出鞘,节节败退。 亦在同时。 但见雨中,漫天雨丝里,忽然起了古怪变化,本是空无一物的窄道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一道身影,无论是滔天巨浪,或是漫天水花,在其身前俱被一分为二。 望了眼佛首上正在厮杀的二人,孟秋水的目光只是瞧了眼那柄邪异的剑便已收回,他朝不远处的山窟看去。 好巧不巧,山道另一旁的树丛里此刻正跳出了三个人,本是正等着此战两败俱伤的三人蓦的被这凭空出现的少年骇了一跳,这般神出鬼没的手段,却不知是人是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等看到对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青衫少年,特别是其腰里的剑后…… 三人身上俱是剑客独有的凌厉气息,两大一小,小者乃一黑衣少年,面容冷漠,像是不会哭,更不会笑,而身侧便是两个阴鸷的汉子。 见少年气息有若常人无任何出彩之处,二人是对望一眼。 莫名的笑容还在脸上,可就在这对望的刹那,除那黑衣少年外,两人脸上的笑瞬间便凝固住了,大好的头颅上,两抹血洞凭空乍现,洞穿额头,血水湍湍,当场毙命。 这还未结束。 就见凝立原地未曾倒下的二人,一人七窍忽然涌出澎湃火劲,由内而外自五脏六腑烧灼而起,一人须发布满冰霜,好似冰雕。 不过一息。 地上便只剩一堆灰烬与一地冰渣,还有一个僵立在原地的冷漠黑衣少年。 感受着地底飞速接近的可怕气息。 孟秋水又道了句。 “终于来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火烧凌云窟 “真是个怪人!” 身旁死奴、囚奴身亡,步惊云即便再强韧的内心可面对这般古怪可怕的死状仍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惧意。 只不过对方为何没有杀了他? 此次南北两大高手对决,雄霸早已得悉,故而派他们前来欲要夺下这两柄神兵借以与“无双城”交好,只是他又岂能随他的心。 来了? 谁来了? 看着那无波无澜的目光,步惊云心里不禁颤了一下。 佛顶厮杀正酣,此战在孟秋水眼中胜负早已分晓,聂人王只怕因那雪岭上的一番遭遇修为进境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今已能舍了雪饮。 而断帅,手中火麟邪异气机犹胜持剑人,需知剑乃凶兽,这般邪兵凶性更胜一筹,若要驾驭需得降服其心,否则非是人御剑,而是剑驭人。 只怕到最后和聂人王厮杀的不是断帅而是这把火麟剑了。 “它来了!” 步惊云心里刚浮现出一个念头,那想面前的青衣少年竟是想能读懂他的心思般开口解惑,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处山窟。 “世人只知这南北两大高手各踞一方,一生难见,却不知这断家与聂家真要细论的话还有一些渊源。” “正是因为它。” 它? 步惊云虽沉默不语,但亦是下意识的看向了那个山窟,幽深洞口此刻就如深不见底的魔潭深渊,让人打心底里恐惧,像是里面藏着可怕的魔物。 几在同时,佛顶两大高手心中皆生出一种莫名变化,那是一种凭空生起的悸动,像是有什么大恐怖在逼近。 “嗷!” 陡然,一声低沉暴虐的嘶吼从山窟深处传出。 吼声如雷,震耳欲聋。 继而,无穷无尽的可怕火舌竟从有若深渊的山窟中蔓延而出,色呈乌红,像是未干的血,竟将漫天风雨冲散一空,其内蕴含可怕火劲,众人霎时如置身火海。 本在佛膝上的两个孩子被这火舌一袭,登时就如喝醉酒般,踉踉跄跄的跌落了下来。 “风儿!” “浪!” 本是正在厮杀的二人齐齐被那吼声骇了一跳,碰撞间分了开来是直掠而下,各自分抓一人落到了山窟近前。 变故陡生,断帅竟似早有准备,落地之余已爆退开来,远离那山窟而去。只是聂人王却没他这般反应,刚将聂风放下,但见山窟中一只巨大鳞爪探出,他怒目圆睁不知是惊还是怒,顺手抄过聂风手里的雪饮反手就是一扬,须发张扬。 然而平日里足可断石分金的一刀,此刻竟被那鳞爪压下,坚如精钢顽铁。 惊变只在眼前,聂风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劲力扫向一旁,等他定神再看,老父已被拖拽回山窟,洞窟内几在同时传出一声惨叫,聂风一声悲鸣,起身就欲跳跃进去。 “爹!” 可这身子还没腾起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拽住,正是断帅。 只听他厉声道:“小子,你爹都不是对手你去只是枉送性命,且在这侯着。” 他说完手中火麟一紧,眼中不知是癫狂还是激动,亦或是害怕,目中精光连连。“好畜生,比之传说更为可怕!” 一声长啸,断帅竟是将聂风推给一旁的断浪飞身钻了进去,一封书信同时飞射向自己的儿子。“浪儿,爹这便去了!” “爹!” 岸边再起悲鸣。 “你,你不是在等它吗?为何还不去?” 黑衣少年此时口角呕血,明显被那火劲灼伤,见两少年尝丧父之痛他目光一转是直直的盯着一旁的孟秋水。 然下一幕怎见面前一直未曾有动作的少年身形竟是慢慢如烟淡去,显然早已入那山窟中,无人察觉。 …… …… …… “轰!” 一声惊雷兀的自天穹劈下,劈碎了屋瓦,劈碎了神案,佛座上早已落满灰尘的泥像更是顷刻四分五裂的碎开。 原来,这世上连世人供奉的菩萨都自身难保。 寂寥无人的破庙角落里,一披头散发的人蓦然睁开了惊惧的双眼,滚倒在神案前,看着面前的泥胎脸上惨笑连连,他无神的望着屋瓦破开的洞,眼瞳急剧收缩,只等乱发被拨开,才露出了下面一张可怖的人脸。 竟是布满了一个个蚕豆大小的毒疮,如今已被他抓破,血肉翻卷,流出溃烂发黄的脓血,腥臭欲呕。 “轰!” 又是一道闪电轰然落在他的身旁,地面瞬间裂开,四散的石子飞射开来激在他的脸上,生疼不已。 可他却仿佛毫无察觉,这般疼痛比之多少年的生不如死又算得了什么,惨叫犹在,他不停的在地上滚动着,口中是一句句断断续续的哀嚎着。 “啊……天哭……你把我害得好惨啊……啊……为什么……为什么都变了……四兽亡……气运尽……神州毁……那个人是谁……是谁……” 绝望凄厉的哀嚎中,像是因他道出了天地间不可言的大恐怖。 一道雷霆再降,宛如天地在震怒,风雷滚动,像是要塌下来。 “轰!” 本就血浓披面的面容,就在哀号声中,那无数毒疮兀的飞溅出千百道血箭,凄厉非常,惨不忍睹,有若厉鬼。 “啊~” “杀了我吧!” “贼老天……我一生奉天敬地,算尽天机……改了无数悲惨人的命数,难道,难道这也有错……如今天地大劫因一人而起……莫非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世间天荒地绝,诸灵俱灭……” …… 一次次的惨嚎撕心裂肺的响起,像是在炼狱中受刑的厉鬼所发,生不如死。 可即便他受尽这苦痛,最终他还是没有死去,像是上天妥协了他的话,要让他告诉世人这个惊天秘密。 足足持续了一柱香。 风散雷消。 他浑身颤栗着,望着阴沉的天空,不甘心的抬起了颤抖的双手,合指再算,眼皮是急速颤动,似是遇到了想不明白,想不通的事,或是匪夷所思的事,本就惨不忍睹的身躯此刻慢慢倚着那木柱坐起。 “噗!” 口中吐出一口血水,就见他忽然笑了,惨笑着,笑的悲恸难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世人,或是那苍天。 “呵呵……哈哈……原来……”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粗喘着是断断续续的嘶声自语着。“哈哈……仙……气运……命数……原来……有人想要成仙……成仙……” “哗~” 这一次,再无雷霆闪电,此言一出,阴暗的天色霎时变成古怪的殷红,像是夕阳时天边的云彩,天降瓢泼大雨,昏黄如泥,似长河倒悬,像是天穹裂开了一条口子。 他望着这般稀世骇人异景,笑的更大声了。 “……天哭……天哭……原来,这才是天哭……” 第二百四十五章 火麒麟 暴虐,压抑。 幽窟内,赫见一团巨大熊火由远及近而来,等到近前一看,那竟一头全身冒火的异兽,通体鲜红鳞片,这竟是一头火麒麟。 爪下还按着两人,除了聂人王和断帅外又能是谁,手中兵器早已不知掉落到了何处,只能凭一双肉拳捶打,重伤挣扎。 只是这火麒麟本是急行的身子忽然一止,一双灯笼大的眼珠子冒着红炎,因为它的去路上多了一道身影。 …… 十二惊惶,乃是昔年江湖上的百晓狂生以其毕生所见所闻十二种最让人惊惶色变,闻风丧胆的人或物撰写而成的。 这其中第一惊惶便是隐伏于乐山一代地窟之内名为“火麒麟”的异兽,传说此兽能吐火吞金,肉身强横难匹,气息过处俱为焚世火焰,天下高手莫敌,每逢洪灾必要现世人间,杀戮无数。 而这第二惊惶便为北方聂家所拥“雪饮狂刀”,刀劲过处自成霜雪,见血凝冰,故而杀人不见血。 第三惊惶,断家“火麟剑”,剑劲过处如置身火狱,所成剑伤必是蒸干血液,血尽而亡。 “时也,命也!” 无论是断家赖以成名的“火麟剑”,还是聂家血脉体内世代流淌的疯血,都与这头“火麒麟”有说不清的因果纠缠,哪怕是未来的“绝世好剑”亦是因它而生。火麟邪异,纵观过往,断家每代家主多是受其邪气噬心,最后尽是堕入邪道,凶名赫赫。也只有近几代弃剑不用,才免了这般状况的发生,但也导致“蚀日剑法”未能臻尽其妙,以至于家道中落。 而聂家疯血与断家相比虽有类似,但也有不同,自其先祖“聂英”误吞麒麟血,疯血便世代流淌,隐于体内,年幼者尚且无事,可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显露疯魔迹象,故而聂家子弟自幼便需习得“冰心诀”来克制疯血发作。 可惜,聂家世代仍是不得安宁,这一代聂人王更是因爱妻背离极尽癫狂,杀戮无数,血洗武林。 也许在世人眼中这只会归为奇谈,但在孟秋水看来,这却是一种惩罚。 看着眼前这幕他摊手一张不由分说便是一掌横击而出,这一掌甫一击出便犹如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熊火都被挤压待灭。 那火麒麟见此霎时舍了身下二人腾空朝一旁山壁跃去,正在挣扎的两人只觉一股狂风袭来,便觉天旋地转已飞到了一条岔道内没了身影。 无边火舌袭来,孟秋水脸色不变,一股古怪气劲霎时蔓延而出包裹己身,碰撞不过瞬息,就见那熊熊红炎竟是化作一缕缕澎湃火劲汇入他的体内,如万流归江,万川归海。 幽窟内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火球。 他此行目的,正是这火麒麟,以及除此之外的神龙、凤凰、龙龟三兽,要想功成只怕还得等待日久,而且对手无数,恐怕届时说不定还得与风云无名等人为敌。 纵观此界,世间绝顶高手莫不是与这四兽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此次一行,比之与那百家争锋更为凶险万分,而且,有那么一两个存在哪怕放到他那个世界只怕亦属神佛一流。 归根结底,还得徐徐图之。 只是与其他三兽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不同,这火麒麟一身气息充其量不过与孟秋水持平,无限接近于天人,实在有些奇怪。 相传此兽乃上古炎帝坐骑,弱的还真是出乎意料。 孟秋水魂魄之力勃发,念头凭生试着与之沟通,可所得到的却是嗜血,暴虐的回复,根本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嗜人野兽罢了。 “既然如此!” 他周身气机瞬间急剧转为冰寒,岩壁之上更是以肉眼可见的凝成一层薄冰,寒霜。 因这般变化火麒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自山壁跃下的瞬间,一声嘶吼巨大兽爪已直扑而来,地面瞬间现出一到几近丈许的狰狞爪痕,焦黑如碳。 快,太快了。 天赋异禀的身躯造就了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力量。 一缕发丝自空中飘落。 孟秋水的身形已蓦的出现在另一边,嗅着鬓角传来的焦臭味,他抬起的手还没落,弹指一拨,指尖一滴冰寒血液已横飞出去,点在火麒麟的身躯上。 与之前那般瞬间蒸干的场景不同,这血液一经临身,便瞬间化作一块可怕寒源,寒气以那滴血为源头席卷其周身。 火麒麟浑身喷薄的火焰居然逐渐黯淡了下来,周身开始凝出一层寒冰。 “还你!” 五指需张,之前吸入体内的火劲此刻经由孟秋水的体内一过霎时变为无尽寒气,催发而出,甫一落地的火麒麟只在刹那便已化作一块寒冰,冰封其内。 只是孟秋水却未上前,目光微变,气海内力再无保留自周身毛孔喷吐而出,罡气霎时浮现,似被一团厚重水球包裹在内。 而他面前。 就见那冰块中的狰狞异兽,口鼻内本已熄灭的乌红火焰瞬间暴涨,如星火燎原,不下一息便赫然冲散了冰封,寒冰四散,可怕火劲如火海临世,火焰如潮瞬间席卷这幽窟各处通道,特别是火麒麟所立之地,还有两侧山壁已是在这灼热炙焰下开始化作透明,融化。 热,太热了。 “嗷!” 一声暴虐可怕的非人嘶吼更是轰然如炸雷般响起在他的耳边。 强以孟秋水以气劲护体,此刻已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在慢慢干瘪皱缩下来,这火焰色成乌红,竟是非寻常火焰能比。 “铮!” 然僵持不过刹那,孟秋水又岂会毫无动作,一抹青光瞬间跳脱而出,在火海中划过一道青虹般的流光,所过之处,火焰俱是分到两旁,如潮浪分开。 剑虽先起,人却不落其后。 “叮!” 长剑瞬间已在异兽头颅,二者相击有若金铁碰撞。 可那剑不仅未曾弹开,而是将火麒麟逼退一步,只因剑柄已多一只白皙右手。 长剑入手,孟秋水口中“唔”的发出一声古怪提气声音,似龙吟虎啸,背后脊骨微微起伏如大龙腾动。只在一瞬,他身形犹如千万斤,双脚是齐齐深陷入小腿,地面轰然龟裂。 刹然,火麒麟那庞大身躯是生生撞向一旁林立的石柱。 空中,就见一股鲜红晶莹的血水飞撒开来,痛苦的嘶吼顿时传遍山窟。 第二百四十六章 麒麟死,各方惊 “滴答!” “滴答!” …… 剑身上,一缕晶莹的血水滴落,发出一声声烧灼般的声响,罕见至极,自孟秋水持剑以来,还是首次得见剑身沾染血迹,未曾凝冰。 火麒麟身上暴虐的气息随着一击受伤越发的浓郁了,踉跄着自地上爬起,摇晃着那硕大的头颅,前一刻还在流血的剑伤此刻居然慢慢愈合着。 只是孟秋水又怎会给它喘息之机,手中青霜几在那异兽起身的一刻其上青芒瞬间暴涨数寸,剑光璀璨夺目,像是一条游鱼般从他手中挣脱而出。 可是,几在一刹,这火麒麟居然朝着孟秋水直扑上来,似有临死反扑之意,口吐金焰,张嘴便咬了过来。 二者同时生变,只见那青芒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划出一道弯弧状的轨迹,自上而下,整个剑身是直直没入火麒麟之前的伤口中,然后自下颌飞出,钉在地面上,只剩剑柄露在外面,滚烫如岩浆般的血水霎时淋满了青霜。 眼见头颅被洞穿,但这火麒麟居然没有当场身死,一声令人惊怖的咆哮中,那巨口已朝孟秋水上身咬下。 一切看似漫长,但变化只在瞬息。 躲,已是来不及了。 即便孟秋水如今的肉身体魄足可掷象擒龙,但这涅槃未尽,天人未至,若是被这头恶兽咬上一口,只怕比腰斩好不到哪去。 他双臂一扬,身形向后斜倾,人已是倒滑出去。 可这一口还是咬在了他的身上,也不知这异兽平生食了多少生灵血肉,一股难闻的腥臭直扑面而来,血水更是飞洒,渐落在孟秋水的身上衣物尽是无火自燃。 一道紫芒“咻”的一声顺势从他袖中飞离而出,盘踞在远处的一石笋上,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庞然大物。 “咔!” 刹然,就听骨骼碎裂之声响起,这一口,已咬在了孟秋水的左肩。 炽热的鼻息近乎是贴着他的脸,身体更仿佛置身火海之中,他气海内力急剧收拢只将五脏六腑护住,口中只闻一声低吼。 “给我起!” 三脉七轮,一轮一重天,三脉俱通,跻身成佛。 火海中,只见孟秋水本是瘦削的身形浑身各处肌肉竟轰然鼓胀起来,脊柱如大龙起伏,一股可怕血肉精气自其中弥散至周身百骸各处,左手一勾抵其下颚,右手撑其上颚。 一人一兽甫一角力。 那自上古存活至今的凶兽,竟被孟秋水生生按在了掌下,继而一抓一提,火麒麟整个身子就似一破布般在孟秋水头顶抡了一圈,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口鼻已是溢血。 却说此时孟秋水的身上忽然发生异变,他胸膛上那颗神秘瞳眼被麒麟血一沾染,居然将其悉数吞噬而去。 紧接着,一束晦暗金光自瞳眼中散出,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但见地上仍在挣扎的火麒麟嘴里只发出一声悲鸣,便在这金光中被摄起,继而在孟秋水的沉默中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的浓郁血水,散发着荧光,扭曲翻滚着没入那瞳眼内。 可就在火麒麟身死的一颗,这乐山却是地动山摇。 原因无他,本就洪浪滔天的江水更是像失了什么压制,冲毁了无数堤坝,苍生已然遭劫。 不光乐山。 只在那无边浩瀚汪洋上,某处神秘的海域下方,深不见底的漆黑水底,就在麒麟身死的一刻,蓦然,一双巨大的眼睛睁了开来。 冰冷,暴虐,森寒,那是一双昏黄的兽瞳…… 隐藏于黑暗中的恐怖轮廓随着一点点的游动慢慢从那散发着晦涩光华的鳞片上显露了出来,海底却在同时遭了劫,那狰狞轮廓每一有动作,海底是天塌地陷,逆流翻滚,继而更是裂开一条条恐怖的裂痕,露出了下面火红的世界,一片沸腾。 海面上更是掀起惊涛骇浪,乌云蔽日,风雨雷电…… 这一切惊变足足持续了半日一切方才散去。 而在这世间极北之地,在那一望无际的冰雪之地,一个胡髯皆已雪白的老者则是望着神州方向面色有些诡异,愤怒,沉默,叹息,激动,悲戚,犹豫,太多复杂的情绪,此刻皆不一而至,他慈祥的面孔更是一遍又一遍的变化着表情,古怪至极。 像是看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他轻声道: “一个倒在路上的人?” 若此时有人从上空俯视往下看,就会发现这老者所立的无边冰原哪是什么冰原,冰原周遭数海水中,一个恐怖到无法形容的巨大阴影正隐于深不见底的水中,而这冰原,不过是这阴影露于水面的冰山一角。 如一城,百丈,数百丈,还是千丈,无人得知……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太阳,像是逃离了苍天之下,老者下意识抬起头,遥望向那天穹的最深处,他那一双苍老的眼睛慢慢眯起,凝望了许久,嘴角忽的一咧,露出了一个如同嘲弄的笑容。 “终于,又一个轮回了……” 天山。 却说在那久不现世之地,一处冰窟内。 一块巨大寒冰倏然碎开,从中闪出一人来,脸遮冰面,目光惊疑的感受着神州的变故,还有内心的悸动。 冥冥之中自有感应,似乎,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在不断朝他逼来,死劫将至。 “是谁?是谁给我这般大的危机感?”冰面下的那双眼睛阴鸷的可怕,像是能滴出水来,如他现在这般功参造化的境界除了那个武疯子又有谁能威胁的了他的性命。 “火麒麟的气息消失了?”声音响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沉。 他虽是有所猜测,可却不敢踏出这冰窟半步,那武疯子给他的重创仍未痊愈,如今心中这般悸动分明有莫大危机,本以为早已无敌天下的他自遇到那个疯子后这般想法便有了动摇。 神色阴沉不定,足足变幻了好一会,他这才沉声道:“冰皇,去看看谁杀了火麒麟。” “轰!” 冰窟另一处,自在地界,一块寒冰霎时炸开,冰渣四散,但见一道嚣狂身影狂笑而出,那人一头白发,双手被寒冰遮蔽,半边脸被冷霜覆盖,邪异非常。 只在瞬息,狂笑犹在,人已无踪。 “哈哈~”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冰皇亡 “轰隆隆~” 洪流肆虐之声如一只巨兽的咆哮,放眼望去,就见这乐山一代已然化作一片泽国。 洪水滔天席卷,在那那黄汤般的浊浪卷里,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世人此刻在这天地之威下是卑微如蚁,死伤无数。 感受着自脚下传来的震动,孟秋水徐徐睁眼,肩头的上伤口已止了血,只剩下一个深可见骨的骇人咬痕和几个深浅不一的齿印窟窿,最后的,便是被麒麟血烧灼出的一个个难看的伤疤,像是雪地里一块块褐色的苔藓。 可他的体内,但见一层火红的神华流淌游窜在血肉百骸,气机过处,他的身躯就如干裂的地面般裂开一条条细小的豁口,像是破碎的瓷器般。血管更是一根根浮于体表,如一条条扭动挣扎的蚯蚓般抽搐着,而后流淌出殷红的血水,触目惊心。 “麒麟血?”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孟秋水没有表情的脸慢慢蹙起了眉头。 心念一动,就见那一道道裂开的伤口眨眼便已愈合,可这火劲过处,却又再次裂开,而后再次愈合,周而复始。 只不过六次,孟秋水便像是失了耐性,体内剑意勃发,由内而外,霎时间,他整个人都像化作一柄惊世神剑,周身须发毛孔尽是吞吐着可怕毫光,吐息便是一道剑气,目光所及亦是一道璀璨剑气。 意由心起,剑意是自内而外磨灭着流淌入体内的麒麟血。 他身上毫光越来越胜,所坐地面更是肉眼可见的在那毫光中被洞穿为尘,继而以盘坐之姿悬于虚空数寸之地起伏不停虚实交转,本是澈净的眸子逐渐大放光明就像是往眼眶镶进去了两颗横贯天地的星辰。 …… 洪水已是平息,可这留下的创口却无法磨灭。 那混浊的泥汤里,漂浮着无数牲畜的尸体,还有一具具人的尸体,浸泡的早已发白肿胀。 乐山。 大佛仍在。 像是尽了波涛之势,江水与往常相比出奇的平静,无人得知,更无人看见,一道身影急速自天边飞掠而来,形如鬼魅,飘忽难见,只待数息的功夫便已落在了佛头上。 那人定住身形,竟是一副不同寻常相貌,一头如雪长发高高扬起,脸遮薄霜,左眼是一片猩红充塞其中。 红芒一扫这浩劫过后的大地,那人脸上已露出了一抹残酷的笑。 或许,在他的眼中,那些尸体并无两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都是蝼蚁罢了。 也不知练的什么古怪功夫,他双手满覆寒冰,扫视不多久便如感觉到了什么,视线收回,人已是迅速拔起,待跃出佛顶便如闪电般极速坠落,一头冲入了凌云窟。 山窟幽暗,如今再加之洪水肆虐,其中有一截已是潮湿非常。 可伴随着此人身形的掠过,只见岩壁周遭以肉眼可见的结出一层坚愈铁石的寒冰,寒冰继而暴涨,一根根巨大的冰刺赫然从岩壁上长了出来,封住了入口。 直到,他停下。 入目所及,周围一片狼藉,未干的血液,焦黑的石壁,还有中心处坐着的一个人,盘坐于地,一身血污,惨烈异常,如今倒像是陷入了熟睡,一动不动只剩下平稳的鼻息。 古怪,当真古怪。 古怪的是眼前之人看模样居然只如一少年,莫不成就是他杀的火麒麟? 没有丝毫迟疑与停顿,他右手捏爪,赫然探出。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冰皇眼露残酷笑意,冰爪探出足可谓石破天惊,倏忽已至少年身前,眼看就要落下,耳边只听得一声如铜钟大吕般的可怕声音。或许如此说来并不准确,只因那声音平淡无奇,甚至有些微弱,但可怕的却是那声音所生出的力量,如同有着无穷的魔力,一刹那就好像自他的心中响起,然后蔓延至全身。 那是。 “唵~” 他骇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就在这一字起落的一刻猛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凝固在了那里,冰爪离那少年的头颅不过一指之遥,可就是这一指,他却无法动弹,仿若不可逾越的天堑。 然后,他眼中那个古怪的少年抬手朝他探出的右手点出了一指,正好补上了那一指距离,亦在同时,少年睫毛轻颤,一双如古井般的眸子赫然睁了开来,那竟好似两团极致的黑洞。 一指落下,顷刻,冰皇身体如遭雷击。 就见他右手上所凝玄冰爪,在这一指下立时布满细密裂纹,而后“砰”的碎开,掌心更同时多出个拇指大小的窟窿眼,血水湍湍。 “噗!” 只闻一声闷响,冰皇掌心连同手肘是齐齐炸开一个血洞,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贯穿了一样。 剑气! “轰!” 无形的钳制散去,冰皇的身体瞬间恢复了归属,可他整个人却顾不得掌心伤势,立时爆退开来凝重且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里的红芒大胜,后怕不已。 不过半息,只不过半息,可这半息对他们这般境界的人来说却足以死上数次。 看着对方瞬间愈合无形的伤,少年似有好奇的瞧了好一会。 “圣心诀?” 对方说着话,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迹象。 可此言一出,冰皇是眼神微变,浑身再提内力,右手上碎裂的寒冰复又凭空凝结而出,正是他修炼多年的绝技——“雪血爪”。 猝然,漫天爪影横空,满布眼帘,周遭如化寒冰地狱,连空气都似已冻结成冰。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蓦的响起,回荡在这洞窟内,传出老远。 残酷再起他看着被冰封在玄冰里的少年,隔空便已一道劲力横击而出,那巨大冰块登时碎成漫天冰粉,连同里面的人,化作一地尘埃,难分彼此。 “哼,那老东西莫不是有了除去我的心思?可惜,我雪血爪大成……”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冰皇已没停留之心,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便朝外行去准备回去复命。 可这一转身,眼前景色赫然大变。 耳边轰隆作响,天空微雨飘摇,脚下,他竟是还立在之前的佛顶上,江浪滚滚如雷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冰皇脸上不论是笑容还是阴狠俱都凝固在了脸上,他就好像从未进去过一样。 然而真正让他色变得却是眼中所见一切都超乎了他的认知。 那风有锋芒,那雨有锋芒,就连江上卷起的浪头亦有锋芒,适才所见水中无数尸体皆已不见,如今居然变作这便可怕,就好像……就好像这是一个剑的世界,匪夷所思,前所未见。 甚至,就连他脚下的石子都生出一种刺痛,仿佛他踩踏的不是石头,而是刀山剑林,剑光流淌其上,嗤嗤激射不停。 “精神之道!” 冰皇双眼一缩,一身百年功力赫然再起,心中却对那漫天风雨不敢懈怠,更是对之前的少年忌讳莫深,出手的,除了那少年又能又谁。 蓦然,风向他吹来,雨向他落来,浪向他打来,天地之间竟无容身之处。 “散!” 他长吸一口气,双手一扬,气劲虚凝,只见漫天风雨居然真被他撕开一道巨大豁口,风雨不能近其身。 狂笑中他直身而下,踩踏于那滚滚江浪之上,像是化作一条翻江倒海的妖龙,冰寒到极致的内力疯狂涌出,脚下江面霎时以他为中心凝结成冰,蔓延向四面八方。 “哗~” 大浪接着一个又一个被他打散,风雨一次又一次被他撕裂,狂笑近乎充斥在这方剑的世界,像是在嘲笑对方拿他没办法。 然后,他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风消雨散。 江浪退去,头顶不知何时竟挂着两轮炽热的火球,像是一眼便可看尽沧海桑田。 那太阳所照之光此刻亦如之前的风雨般尽为剑气所化,无穷光华洒落,江水干涸,万物枯亡晒死,地面干裂,至尽至绝的气息,万物俱灭。 他能撕碎风雨,能打散江浪,现在又是否能打碎太阳这把普照四极八方的神剑,而且还是两颗。 冰皇骇然失神的望向那两颗太阳,猛然间,他只觉得这颗太阳似乎有些熟悉,似曾相识,就好像之前见到过,如同一双眼睛。 眼睛? 而这,也是他最后意识。 刹那,眼前一切景色皆在退散。 山窟依旧是那山窟,孟秋水正坐在地上,面色有些苍白,他一双深邃的黑瞳像是刚睁开不久,一只手亦刚点出不久,然后艰难落下。 一指外,一道身影的眉心正滴落着血液,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直直贯穿其头颅,眼中神色早已黯淡。 一挥袖,孟秋水又缓缓合上了眼睛。 面前,冰皇枯亡的身体像是腐叶烂壳般轰然散落成渣,湮灭成尘。 …… 第二百四十八章 以己渡人,万川归海 秋去,又是一场冬。 马厩外,断浪看着外面的风雪将身上单薄的衣裳紧了又紧,一遍遍不厌其烦的裹着,可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却不曾减少分毫,反而更加的冷了。 冷的他直打颤,只能依着那团火堆搓着双手取暖,盯着上面煮着的粥,不停的朝掌心哈着气,嘴里哆嗦着。 “好……好冷……” 许是这地太冷太寒了,那火苗上的一锅粥始终慢吞吞的熬着,这半天也不见有咕嘟冒泡的迹象,断浪一遍遍的用木勺搅着,只是眼里的泪也搅了出来,像是断了线般啪嗒不停的滚落。 谁能想到,他这个昔年南鳞剑首的儿子,如今居然成了天下会一个养马的小厮,机遇命运实在无常。而聂风,如今已成雄霸入室弟子,习得风神腿法,一身武功日益精进。 可他呢? 他只是个喂马的。 无声的哭着,像是怕被人看见,他索性端起那一小锅粥跑到了马厩一侧被隔出来的小屋里,一个人躲在干草里啜泣着咽下那米粥。 太冷了,那粥离了火不多时便冷了下来,冷的断浪加快了舀粥的速度,连泪都忘了再流,企图凭着那余温带来一丝温暖,可下一勺,粥已见底。 寒夜难熬,更何况还是在天山。 腹中无温无饱,断浪只能卷缩在干草中想着能早点睡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可就在他意识迷糊之际,耳边忽的听到一句句声音,那声音初时听闻只觉近在咫尺,可等他凝神听的时候却又似在天边。 “无住不着,无相无形……” 真奇怪,这大半夜的谁不睡觉跑出来念经。 断浪一个骨碌爬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紧了紧身上的薄衫,好奇的推门走了出去。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 断浪这一走出去,便看到外面不是什么天下会,不是天山,更不是那狭隘的马厩,而是一个温暖的小屋,屋里烧着一盆碳火,暖和无比,仿佛是黑暗中的唯一一点光明,吸引着他。 而碳火旁有一张木桌,桌案前正坐着一个人,手持毛笔,似在低头写着什么,像是入了神连他的到来也没发现,嘴里同时念叨着他之前听到的东西。 “……纳天地诸气归于一身,万川归海而海不盈,气归诸穴,诸法悉空……肉身为船,以人渡己……跻身成佛……可达彼岸……” 起初断浪还贪恋着碳火的温暖,可到底还是武学世家的子弟,渐渐地,他竟是随着那人嘴里的话听出了一些端倪。本来有些忐忑的心也被提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那人的身后,而后偷瞄着那人毛笔落下所成之字,以及还有一幅幅古怪的图。 那图亦是古怪非常,乃是人像,只见毛笔划过,上面便多出一条条细线,像是经络图,但所画经络他居然闻所未闻,迥异于他的认知。 那图他看不懂,但那人的话他越听越心惊。 这居然是一门可摄他人功力于一身的可怕奇功。 天下武功各有利弊,特别是内功,各大门派皆有其独门心法,所成条件亦不相同,内力运行法门更是天差地别。 可按照此人所言竟能纳百家内力于一身,互不冲突,而后尽归己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魔功,当真是旷世魔功,以人渡己,摄他人内力为己用,这不是魔功又是什么,他人辛辛苦苦修行之功,一朝化为乌有,悉数尽归己身所有……” 断浪越看心里越是震惊,浑然已忘记了寒冷,下意识的吞咽着口水,太可怕了。然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人笔下所记,旁听着那人嘴里的行功之要,牢记于心。 只等桌案上的灯火化作黄豆粒大小,似是记完了,也说完了。 断浪意犹未尽,一切所悟如醍醐灌顶,就见那人合上了笔下的簿册,其上所书四字——“万川归海。” 不可想象,回过神来的断浪真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这般古怪的功法,能创造它的人又是何等不同寻常。 可他心中却同时暗道不好,私闯此间已是无礼,如今又窥的此等不凡奇功又该如何? 忐忑好奇之余他正欲去看那人的样貌,谁知桌角的火苗“噗”的一下便灭了,像是被风吹灭,连带着那温暖的炉火也一起熄了,眼前登时一片漆黑,断浪一个哆嗦,已被冻醒。 他蓦的睁开眼睛,然后看着门外抱着个包袱的聂风怔愣着,心中怅然若失。 原来,这只是一场梦。 看着断浪哭画的脸,聂风沉默了稍许便走了进来。 他背后那个包袱很大,像是塞满了东西。 “浪,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可他却不知断浪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 断浪本是怔愣的神情忽变得呆滞,继而颤抖,涌出莫名的狂喜,然后在聂风的注视下回过了神,忙不迭的应道:“啊?带了什么?” 他记得那门奇功,他居然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就宛如烙印在了脑海中一样,造化,莫不是老天爷可怜我断浪给予的天大造化。 看着断浪的表情,聂风心里暗自叹了一声眼里满是怜惜,二人入这天下会已有两年了,一人身份尊贵锦衣玉食,一人只能苟活在这方寸之地自舔伤口,遭遇各自是不相同,他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如数家珍般说着。 “这是孔慈做的袄子,领上缝了貂皮,很暖的,还有这些被褥也都是真丝缝造,内里夹了兽毛,这样你就不怕冷了……” “风!” 断浪豁然喝止了他的话,面露惧色道:“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雄霸并不喜欢我,若是被他发现你会被责罚的。” 他一咬牙,语气郑重且紧张。“我是南鳞剑首的儿子,我不需要别人同情,更不想欠别人什么,总有一天,等我寻回火麟剑,我一定要重振我断家声威。” 聂风听到断浪这么说,先是一呆,然后浅浅一笑,道:“我不觉得你欠我什么,这是朋友应该做的,而且。” 他说话间又从袋中取出一布包,笑道:“看!” 里面却是一油光锃亮的烧鸡,仍有余温。 断浪一看之下,肚子立时不争气的咕咕作响,脸色涨得通红。 “吃吧!” 迎着聂风期待的目光,断浪接了过来。 接过的一刻,他毫不犹豫直接大口大口的撕咬了起来,可肉在嘴中还没咽下,断浪眼中泪水却再次宣泄而出。 压抑到极致的哭泣让他的身子看起来就像在不停颤抖般。 “这是我断浪最后一次为别人也为自己流泪……风,就算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向你认输的……我是南鳞剑首的儿子……南鳞剑首的儿子……” 聂风凝目,拍了拍断浪的肩膀,道:“浪,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支持着你,我绝不会向我的朋友出手!” 断浪闻言已泣不成声,只能用力的撕咬着烧鸡,将哭声堵回去。 …… 凌云窟内,一尊早已落满灰尘的身影如一尊坐像般一动不动。 瞧着面前的壁画,孟秋水徐徐合上了眼睛。 “成佛成魔,不过一念罢了~” 幽幽声音响起,但见凌云窟入口,轰然坍塌,就此尘封与世隔绝。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人交感,人间至境 秋末冬初,却见有一人自远处的村落慢慢行来,待到凌云窟洞口时,看见堆满的石块封的死死的入口,这人只得目光收敛,凝神不动。 视线所及之处,他望的乃是那洞口边缘处一道道狭长数尺,细如竹片的痕迹。 自当年南北两大高手对决后,江湖上无不传言这二人已同归于尽,葬身江底,但不知又有谁散出消息,说那二人已齐齐埋骨凌云窟,只因其内匿有一上古恶兽,此兽浑身是宝,食其血肉不但可以功力大增更能长生不老,一时间惹得人心动荡。 相信除了那故意散布消息的人外没人知道真假,可他知道,但他不是听说或是看到,而是算出来的,洞悉天机,神机妙算,若他想知道,这世上九成九的秘密他都能知道,除了那一点点他不想知道的。 他是个菩萨。 佛经中有记,言有菩萨能观遍世间众生疾苦并救其脱离苦海,可他不能,他不能救人,更不能救己,他虽名菩萨,但与之庙中泥像相比亦无区别,所以,他叫“泥菩萨”。 佝偻的身子被一件巨大的灰袍罩着,连同那张脸也藏在里面,看着显得十分臃肿。 瞧着那一条条已长满青苔的痕迹,泥菩萨从宽大的黑袍中探出了一只猩红的手,皮肉糜烂,血痂外翻,像极了一只鬼爪。 可这右手还没碰到,只是接近寸许,他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可怕剑意弥漫而出,令他浑身毛孔骤缩,心悸非常。 昔年之战已过去快两个年头了,可这所留剑痕仍有如此余威,实在不敢想象。 他抽手缩回,终究是没有落下那寸许的距离,仅露的双眼多了一抹复杂之色,只是双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 只在洞口停留不过小半盏茶,他已转身离去,去时身如柳絮,飘向远处,身法极为不凡。 可自这一日开始,他每天都要来一次这凌云窟,有时清晨,有时正午,有时傍晚,每次也都是在洞口停留,寻常时候只在远处集镇上的一处破庙里落脚。 日复一日,如此古怪行径居然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 江湖上也不乏高手听闻传言前来一探究竟,但见洞口被堵,一个个只得无功而返,大呼可惜。但也有人不死心,久居集镇,似乎在等那洞窟破开的一日。 也在这短短时日,江湖上已传出,“天下会”正式与“无双城”结盟,引得各方势力归降。 …… 白雪皑皑。 时值岁末。 凌云窟外,又来了几道身影。与那些来来去去的江湖中人不同,此次只有三人,而且还是三个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不过十余岁。 正是借机回凌云窟为父立碑收敛遗骨的聂风,断浪以及一路随行的步惊云。 可看见洞口已被尘封,聂风断浪二人顿时悲从中来,年纪最小的断浪更是流着泪,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哭的很是伤心。 “哭什么?” 泥菩萨也来了。 他走到那堵住的洞口目色沉凝,像是在盯着什么难言的大恐怖,失神许久才回神看着一旁的三个孩子。 低沉的声音让三人一惊,居然都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 断浪一抹眼泪,哼了一声。“这是你家?我想哭就哭难道还要先和你打声招呼?” 聂风并无断浪那般孩子心性,只是神色黯然,眼眶微红道:“家父埋骨其中,未曾想如今连遗骨都无法收敛,故而悲从中来。” “唉,确实可怜。” 泥菩萨叹了一声。 “谁要你可怜!”断浪闻言只觉自尊心受损,待看见对方手中布幡,当即再次反驳道:“哼,聂风我们走,不要和这个坑蒙拐骗之辈说话!” 原来那布幡上面正写着“洞悉天机,神算无漏”八个字。 泥菩萨并无恼色,只是幽幽道:“命由天定,我即便说个真假虚实出来你们三人的命数也早已注定,改不了,逃不掉,所以不说也罢。” 古怪的言语反倒让聂风起了好奇。 “前辈有何指点?” 泥菩萨望着满是孩子气的断浪目光直勾勾的,看的人心里发虚。 最后是摇头道:“孩子,需知邪心如毒,野心胜火,妒心似刀,你若不能降服自己的心,只怕日后所作所为会为他人做了嫁衣,落得个非人……” 言至此处,泥菩萨身躯陡然一震,话语戛然而止,就像是喝醉酒般,他身子一个踉跄眼中神色已然大变,继而变得萎靡不振。 稳了稳心神,泥菩萨深深的看了眼洞口,无视断浪嘲笑的神情已转身离去,似他等待这般久只是为了这短短的几句话。 “你们也走吧,大难将起,留在此处只会置身其中,他,也要醒来了~” 说完他倏忽已飘离向远处,远离了这里,像是真的有什么大灾难要发生,起落间速度快的惊人。 断浪看了看头顶的阳光,不服道:“江湖术士,这青天白日的,会有什么大难发生,除非又是滔天洪水……” 正说到这里。 “哗~” 佛脚下的江浪霎时激起,怒涛翻卷,只闻一声哗啦巨响,似山崩海裂,又如晴空霹雳,震耳欲聋。 断浪表情霎时僵住,看着从佛脚下冲激而起的滔天巨浪似没反应过来。 聂风反应极快,他神色一变抓起还在愣神的断浪便已朝佛膝跃去,兔起鹘落间几个纵跃便已上了佛顶,步惊云亦紧随其后。 大难,果真是大难。 三人望着眼前剧变,赫然是洪水再起,昔年一幕再次涌上心头。 就见远处的江水掀着巨大的江浪携万钧难匹之力一次次的拍打向这里,浪花激起直欲冲上佛顶,天地之力再现人间,远方的集镇村落顷刻摧枯拉朽,如蚁穴般溃散。 巨浪迭起,浩劫再临。 眼见这一幕,聂风于心不忍,身形已是如一股狂风般自山巅卷向那集镇。 只等三人离去。 那凌云窟内,一尊周身尘埃早已化作石壳的身影陡然一震,继而裂开无数细纹。 一刹那,天地之气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自山窟各个通道如万流归江朝那身影涌来,像是一缕缕有形的清风。 “天人交感,人间至境。”适才远去的泥菩萨如今立于一山顶翘首看着凌云窟的异景,好半晌才出声叹道:“好一柄至尽至绝的绝剑……从此天剑再难独占鳌头……苍生苦也……” 第二百五十章 四时同天 “轰隆~” 巨浪滚滚,洪水如猛兽。 大难临头。 这世间万物自然天成,春荣秋枯,日月轮转,四时演替,皆有定数。 可如今,大佛周遭居然出现可怕异变,就见那积雪之下早已枯亡的草木如今居然像被一股无形气机感染,春芽冬发,地涌绿意。本是光秃秃的地面不过十数个呼吸便已有了一抹如荫绿意,花朵绽放。 但这并不是结束,草木郁郁葱葱,花朵娇艳欲滴,可盛开的同时亦不过数个呼吸便又花谢枯亡,眨眼便已腐烂如泥,然后又开花,周而复始,轮转不休。 就宛如短短的时间里,这里的一切已走完了它们的一生,枯荣轮转。 到最后方圆周遭奇景再变,本是皑皑白雪的大地忽然一分为四,一者地涌绿意,鲜花含苞待放,一者花草齐放,娇艳欲滴,一者草枯花萎,一者一片枯灭。 赫然是四季所现之景,春生、夏荣、秋枯、冬灭。 四时同天。 “如此剑法,已是有违天意!” 只敢远远遥望这一幕的泥菩萨看得是心神震撼,四时轮转,此乃天意,岂能为一凡人所掌,更何况是人便有情欲,便有私心,如何又能完美驾驭这惊世骇俗的剑法,人又岂能成为天。 可马上他的神情便已变作呆滞。 但见四时合一,天空中陡然出现了一团巨大夺目的晦暗气机,如一轮灰日横空,可怕气机流淌,甫一出现,那气机猛的暴涨延展开来,直冲天空,远观只若一柄立于天地间的如橼巨剑,煌煌镇世。 几在瞬间,那气机倏然散开,漫天灰雨洒落。 “这这这……” 一连说了三个这他竟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瞬,乐山之地,就闻一声浩瀚天音降世。 “唵~嘛~呢~叭~哞~吽~” 霎时,声浪所过之处,洪浪平息,惊雷停歇,仿佛有无上伟力降临,定地水风火,天地尽归寂静。 泥菩萨凝望此等惊世骇俗的手段,感叹道:“人间至境,天人降世,从此超凡入圣,已非凡人。” 这般境界,若是身在佛门,便可作一尊罗汉,受万千信徒膜拜,引人供奉,更能开山立派。 这无数年来,世间高僧层出不穷,可能化作觉者的人却少的可怜,仅以世间流传,纵观古今也不过只有两人罢了。 一者乃是昔年达摩祖师,不但一身佛法奥义惊天动地,武学修为更是功参造化,其名一直流传至今,始终不朽。另一人便是当年西去天竺,求取真经的玄奘法师,他一生都在求悟,最后成等正觉,亦是震古烁今。 此境,已非常人能揣度,传说非精神圆满者不可至。 放眼整个江湖,此等境界者无不是彻悟道心的至强者。 如今,再多一人。 …… 乐山远处的村镇上。 聂风此刻一路急行,身法之变已如狂风肆虐,内力催发到了极致。 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处集镇,以他的性子,又怎能冷眼看他们葬身鱼腹而无动于衷,自是与断浪、步惊云三人分掠三方通知周围的村民。 盖因此处地势略高,故而江水未曾蔓延至此,只是按那急险之势,怕不下一时三刻待水位涨起,这里亦是无法避免。 直到他听闻那浩瀚天音,便发觉脚下浅流蓦的一顿,像是被定住一样,但他身形不仅未停反而再急,只因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你只有百息的时间,过后江水再急,乾坤难逆。” 临近黄昏。 乐阳村市集依旧一片喧闹,街边一个个摊贩吆喝叫卖着,路边酒馆的酒气在冷风里高高扬起,人来人往,车马如龙。 倏然,就见一道身影飘忽而至,卷起尘埃。 聂风气喘吁吁,狂奔几近一里以他的境界一身劲力几乎耗尽大半,脸颊早被汗水打湿。 看着这些扔不知大祸临头的人,他当即顾不得调息只是竭力高喊道:“洪水来了,大家快逃啊!” 余下内力更是融入其中,传出去老远,一时本就吵闹的声音顿时被压下,众人看着不停喘气的聂风愣着神。 不仅如此,还有人好奇的朝远处张望看去,像是要看看洪水是个什么模样。 但他们什么也没看到,一时间,好奇、怀疑、嘲弄的目光尽移往那个落在市集中心的小身影上,从始至终无一人动身,有的更是自顾的回到桌前继续吃喝着。 聂风心中愈急,急得都快冒烟了。“岷江那头已经被水淹了,水势都盖过了青衣江,马上就要到这里了,时间紧急,大家赶紧往高处逃命去吧!” 此语一出,场中妇孺登时涌起一阵恐慌,当中更有不少人在惊呼:“啊!洪水来了!那……我们怎么办?村长,我们该怎么办?” 一时间人心惶惶。 人群中就见一富态中年人走了出来,眯眼打量着聂风,语气不善。“小子尽会扯谎,若依你所言那江水势不可挡此刻只怕已至,为何到现在我还看不见。” 众人一听当即一脸恍然,看着聂风揶揄笑着,尽是嘲弄。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人说了,他能让江水停滞百息,我才能……”聂风正欲解释。 “让洪水停滞百息?”那村长赘肉横生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猜疑之色,上下打量着聂风,不屑笑道:“小子,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说,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居心才来造谣生事?” 聂风神情一顿,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路狂奔而来竟会遭受如此猜忌,错愕之下也不懂该怎样回答,小脸登时涨得通红。 “哼,被猜中了?哑口无言了吧!” 众人皆是冷笑。 …… 凌云窟外。 不知何时,一道赤裸着上身的青年凝立在了洞口,背后黑发如乌云飘卷,脚下只余一地石沫和石粉,在风中扬起,几个呼吸便被吹的干干净净。 他手里提着一柄乌青长剑,腕上盘着一条异蛇,远观之下就像是一紫金镯,紫金耀眼。 “终于,再进一步,佛陀所悟大涅槃之法,当真不凡。” 感受着自己身躯的变化,孟秋水身形瞬间一拔,一跃之下人已是纵跃到了佛顶,看着面前无波无澜的江水,他神情平淡并无任何变化,嘴里却缓缓道:“怎么?仅你适才对断浪所言,就没有什么想对本座解释的么?” “泥菩萨无话可说!” 原来,他的身后还有一人,正是一袭黑袍手持布幡的泥菩萨。 孟秋水收回目光,打量了眼这个不同凡响的相师,已朝远处行去。 “下不为例!” “泥菩萨明白!” 二人一前一后远去。 背后,洪水霎时滔天。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南去 惨叫,哀嚎, 天倾地覆。 “阿爹!” “救命啊!” …… 水声隆隆如地龙翻身,大地震颤,浑浊的泥汤不要命的冲刷着大地上的万灵苍生。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帝王一步流血千里,而这天地一怒,众生遭劫。 “村长,真的有洪水啊,那个孩子没骗我们!” 乐阳村里,两道身影死死的抱着个一颗槐树,其中一人脸色煞白的对着另一人仓惶道。 槐树本就不大粗壮,二人攀附其上加之水流的冲击树杆已被压的有些倾斜。 村长惊魂未定,他在意的却不是村民的话,而是怀里岌岌可危的救命稻草,眼中不易察觉的露出了一丝阴狠,只趁着村民扭头之际一脚便踹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一脚可怜那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头坠进了宣泄的洪流中,溅起一个水花便没了影子。 “救我……救救我……” “滚开!” 看着一个个朝他游来的人,村长更是怒目狰狞,不仅未施援手,还一脚脚将其踹开。 可这洪水势头越来越大,他怀里的救命稻草这会是真的岌岌可危了,一个浪头打来连人带树都被没过。 “救……救救我……” 村长死死的抱着那树,呛了几口泥汤,正惊魂未定遂见不远处的一根木枝上忽多了两个人,说来也奇,无论浪头多大,那两人的身体始终紧紧的吸附在水面上。 一苇渡江,不过如此。 村长眼中顿时涌出希望之色,竭力的嚎着,嗓子都哑了。“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可以你们很多银子……救救我……” 又一个浪头打来,他挣扎着冒出头,只是眼中的希望开始散去然后破灭,取而代之的,是绝望与怨毒。“畜生,你们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哈哈……呜呜……救救我啊……” 因为,那两个人正离他远去。 可到最后,洪水中连咒骂的声音也没了。 …… 着江水上翻滚的浮尸再看看身旁的孟秋水,泥菩萨是几番欲言又止。 但见洪流下游有一峡道,南北走向两山如一天然屏障,江水宣泄之势立被遏制。孟秋水立在峭壁顶峰上,瞥了眼黯淡无光的天空轻声道:“你忘了,我已经救过他们了。” 峡道彼岸,只见聂风,步惊云,断浪三人正帮仅存的人从这汹涌无匹的江水中捞着尸体。可那洪流之势先前虽得以稍缓,如今叠浪而来,变得更加凶险万分。 不多时。 洪流再袭,那些对着聂风三人颐指气使的村民那还顾得上地上的尸体,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山下狂奔而去,连妻儿老小都抛到了脑后。 “排云掌!” 怒啸中,就见步惊云跃至峡道出口,浑身内力一提奋起双臂,其上青筋血管登时暴跳而出,掌劲汇聚之下竟能招来无边云气,声势骇人,拼死亦要阻那洪流,为众人争取逃命之机。 孟秋水平静的看着,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双掌横推而出,掌劲与那洪流碰撞的刹那步惊云身躯一震,口鼻已是滴出血水,脸色霎时淡如金纸,气息一乱,俨然已受重创。 “云师兄!” 聂风一脸悲戚。 “他完了!” 断浪怔怔的看着,他从未觉得步惊云居然会为了毫不相关的人如此悍不畏死,双掌推出,虽拼死震碎一个浪头,可这洪流何止一浪。 伤心归伤心,可二人顾不得太多,回身便那些村民追去。 “轰~” 一旁的泥菩萨早在之前便掐指卜算起来,像是要看清步惊云抗天的结果,究竟是粉身碎骨,还是绝境逢生。 陡然,眼见巨浪已如遮天掀起,他双眼一睁,低声道:“来了!” 如今已至寒夜。 明月高悬。 就在泥菩萨话语落下,天边倏的多了几道身影,快的不可思议,犹如鬼魅,寒月之下有若飞仙临世,缥缈非常。 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只一眼便能分辨出皆是体态婀娜的女子。她们只在天边一掠,峡道前便已没了步惊云的身体,显然已被救走。 洪流如龙咆哮着。 “你跟了我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孟秋水凝望着那一白一青两人远去的方向,话语轻飘飘的落下。 他身侧的泥菩萨眼神变了几变,最后一咬牙。“自我洞悉天机开始,我一直深信这世间再无我不可知之事,可现在,我有一个困锁在心的问题。” 孟秋水“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找我解惑的!” 他并没有拒绝。 “说说看!” 泥菩萨沉默稍许,眼中不知道何时竟流露出一抹不可言的恐惧,还有难言的憎恨,然后他问了个一个很古怪的问题。“天是什么?” 天,是什么?确实古怪,这偌大的红尘浊世,不解之问犹若群星浩瀚,恐怕谁也没想到会有人生出这般古怪想法,而这个问题,只怕这世间也无人能解答。 只因放眼过往,没有人这般问过,更没有人这般想过。因为世人从来都是仰望着天,天高不可触,风起云涌,雷霆急电,在世人的眼里,他们只看到了这天的威严,天的力量,天的浩瀚,没有人敢质疑它的存在,怀疑它的存在。 “天命又是什么?所谓的注定又算什么?” 泥菩萨又开口了,他望着那些浮在水中的尸体,双眼渐渐布满血丝。“我这一生都在奉天敬地,可换来的是什么,妻儿惨死,但凡与我相关之人无不落得个不得善终,我如今更是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终年难见天日……哈哈……我很想知道,什么叫天命注定……” 他嘴里像是咬出了血,变得含糊,伸手揭下了那张罩在头上的黑袍。 月光下,已然出现了一具形如厉鬼的躯体,浑身恶臭蔓延,头发稀疏,浑身竟好似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来,无不是鲜血淋漓,血肉外翻,有的伤口还渗着腥臭的脓血。 哪怕以孟秋水如今的心智,瞧见泥菩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貌神情也是有过一抹晦涩变化,望着那双歇斯底里近乎绝望的眼睛,孟秋水说出了他的回答。“其实,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顿了顿,他目光一垂,像是觉得有些冷,双臂上不自觉的冒出一个个细小的凸起,右手已按向剑柄,将其死死的握在手里,径直走向南方。 只剩幽幽的话语在泥菩萨的耳边响起。 “说不定,它正藏在暗处窥视着我们呢,也许它是仙,是神,是魔,又也许,他是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 第二百五十二章 西湖边上有传说 西湖。 午后,蝉声正噪。 “呜呜呜……许仙和法海真坏……” 书斋外头,一小女孩坐在浓荫里的青石上揉着眼睛啜泣着,旁边正闭目养神的老相师只得无奈的睁开眼,慢悠悠的取过早已放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说不出的舒畅。 不用问他都能知道,得是自家孙女又去对面茶寮听那说书的老头讲故事了,一个月得有二十来天都是白素贞的故事,总听不腻,偏偏每回听了都是哭的梨花带雨的跑回来。 在这个故事里,雷峰塔下活埋着一只粉身碎骨的蛇妖,遭挚爱背叛,身死心死,永镇雷峰塔底,不得超生。 结局实在太过悲惨,莫说是孩子,就连大人听了都是为之戚然恻隐。 摸过桌角的三两枚铜子,头发都快掉光的老相师将其递了出去,笑道:“莫再哭了,去买几块枣糕,你孟叔叔还给你留了碗酸梅汤,可甜了,买了就快些回来,爷爷再给你讲一遍,肯定比那许老头讲的好。” 瞧着女孩小跑向远处的背影,老人又朝逃走的余荫里挪了挪,感受着吹来的习习凉风他躺在木椅上直舒服的像是整个人酥了般。 不多时女孩就回来了,小脸红扑扑的,额上尽是汗珠。她熟悉的跑进书斋,瞧了瞧书桌前正在打盹的青年,然后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捧起桌上的一个瓷碗,里面正盛着琥珀色的酸梅汤。 说来也怪,无论这暑气多么酷热难耐,可但凡孟叔叔给她熬的酸梅汤总是沁凉可口,与寻常人家的孩童不同,自打记事起她便百病未生。 倏的。 “孟大哥,你要的草药我给你放这了!”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宁静的午后。 阳光底下,一个身形魁梧伟岸的青年背着一个盛满草药的背篓正脸颊流汗的走了过来,裸露的皮肤呈古铜色,沉稳壮实,像是铁打的一样。 人如其名,他就叫阿铁。 阿铁非是他的本名,只因没人知道他的名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他才叫阿铁。 “放那吧。” 书斋里面一直打盹的青年稍稍抬了抬头话语含糊的应着,如同半睡半醒。 “阿铁哥哥,喝口酸梅汤吧,可解渴了!”一旁正听爷爷讲故事的丫头瞅见青年过来,当即捧着碗献宝似的。 可等她看见阿铁身后的人,小女孩明晃晃的大眼睛立时闪过一丝怯意,但还是鼓起勇气道:“阿黑哥哥也喝一口吧!” 原来阿铁身后还有个青年,许是刚走过来,令人惊奇的是二人居然长的一模一样,若非穿着与气质有些差异,只怕连分辨都分辨不出来。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冷若顽石,像不会怒,也不会笑,就似一块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头,让人下意识的心生惧意,生人勿近。 他叫“阿黑”。 二人皆是五年前流浪到这里,出奇的是两人同时失忆,一般无二的样貌只让人觉得他们是孪生兄弟,至少所有人都这般认为,以至于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这般认为。 天无绝人之路,二人整整在西湖流浪了十余日,终于,幸得一个叫“徐妈”的好心老寡妇,见他两个着实可怜,于是也顾不得自身穷苦,毫不考虑便把他俩收养下来。 这徐妈膝下无儿无女,本就孤身一人,加之年迈衰老也只能替人做一些针线活赖以糊口,只是如今收养了这两个孩子本就拮据的生活更是举步维艰,入不敷出。 好在阿黑与阿铁很是懂事,找了一些活计,替其分担了不少,这其中就包括给“妙笔斋”孟秀才摘药。 若要细说的话这孟秀才也是五年前来的,那年北方发大水,百年难遇,听说是来投亲。一起来的还有个一身黑袍的老相师,怀里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女婴,起初人们只以为这是祖孙三代,但等日子一久却慢慢发现不是那一回事。 三人走到这西湖便落了根,置办了一间院子住了下来,如此晃眼已过了五年。 瞧见女孩眼里一闪而过的怯意,阿黑面有迟疑,然后沉默着将自己的背篓放在了书斋门口便转身离去了,只剩阿铁哄着不知所措的女孩。 两家相隔并不远,也就两百多步的距离,倚着西湖而居,一个在西湖畔的一角,一个在西沿。 “怎么了?” 兄弟二人正沿着湖岸行走,阿黑忽的停了下来,下意识回头朝身后的那间普通书斋凝视过去,沉默的表情像是有着某种警惕。 追上来的阿铁疑惑问道,他亦是回头看了看,就见那祖孙二人还有书斋里的青年正往屋子里收拾着东西。 不解的收回目光,阿黑平淡道:“要下雨了!” “轰~” 前一刻还余晖犹在的天空忽的响起一声震天雷,天空一下亮的可怕,风起云涌。 变天了。 兄弟两人的步伐登时更快。 雷声隆隆。 正在收拾着东西的老相师看着兄弟二人的背影叹了口气。 “唉,命运多舛,天意弄人。” 他眼中的绝望如今已少了许多,自从眼前的人亲自出手为他拔出疮毒配药疗伤,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也渐渐淡了许多,特别是当他还多了一个孙女,人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本想死的心突然就不想死了。 女孩并非是他的血脉,而是在那场洪水中收养的,取名小环。 “要下雨了!” 孟秋水神色平淡的扫了眼不远处的幽深湖面,旋即提起门外的两个背篓走向了后院。 “轰!” 又是一声。 本来亮的吓人的天空马上便阴沉了下来,暗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雨云厚如山峦,空气变得闷热。 小环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撑着下巴张望着外面的天空,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呼,小脸被吓得煞白,但还是好奇的张望着。 不一会。 “哗~” 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倾盆直下,天地似被这漫天水幕连接在了一起,“噼啪”的雨声似雨打芭蕉密集。 …… 也就在这个时候。 西湖中的某一处,那原本无数涟漪迭起的湖面忽然起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就见湖面先是多出一道凹痕,然后就如布帘般被徐徐分开,宛若打开了一道门户。 门户内,一道曼妙身影自水中浮现而出。 一条白色影子,那是个女人。体态异常修长、婀娜有致,此刻虽从湖下升起,然那一身白如云烟的丝罗襦裙竟没湿半分,显得异常如梦如幻。 一条条柔顺细长的丝带犹如无数白练,千丝万缕,又如数不尽的白蛇,不断在雨中飞荡,亦是滴雨不沾。 那女子面遮白纱,唯有一双美眸露在外面,迷惘的看着兄弟二人离去的方向久久难收。 第二百五十三章 搜神宫 翌日。 “爷爷,你不知道,阿铁哥哥家来了个姐姐,长的可漂亮了。” 一大清早,就见小环拿着根糖葫芦雀跃的跑了回来,像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嚷个不停,嘴里一直说着那人长得如何如何漂亮。 等到小女孩和玩伴跑远,老人才眼露叹息,像是早已看到了一些人的命运嘴里低声说着,如一个孤苦的老人在自说自话。“你不去帮帮他们吗?也许在未来,他们会是你的助力也说不定,我们都是局中一子,那场大劫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一次清算的……千秋大劫……哪怕是你……” 老相师边说着边拾起盘角的几枚铜钱,作势就要往桌上丢去,想卜一挂,但最后在空中顿了有那么一两息的功夫又无力的放了下来,对于所谓的命运,他已有些不信。 斜角不远处的那个茶寮里,一个头发掉光的老头给一帮孩子们又讲着白素贞的故事,仍旧是那个结局。 老相师看在眼中又是摇头叹了一声。 书斋里的青年正随意的临摹着书贴,简单普通,没有丝毫出奇之处,他目光看着笔下的宣纸,一边写着一边头也不抬的淡淡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不知凡几的人只以为掌握了力量便参透了生死大道,超越了这亿万苍生……神如此,魔如此,连你这尊菩萨不也是如此……” 老相师陡的一怔,面容霎时变得有些灰败,继而苦涩的笑着默然不语,一双如枯树皮般的双手似无处安放般显得很是局促。 但让他欣喜的却是书斋里的人语毕竟罕见的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孟秋水先是瞥了眼那茶馆里正在给孩群讲故事的许伯,然后又看了看外面阴沉到吓人的天色这才拾起墙角的纸伞走了出去。 “算了,索性今天就出去走走好了!” …… 山道不宽,窄且陡,迂回曲折。路上长满了杂草,也不知道多少年前开辟出来的,如今两侧的荆条都伸了过来,走的人自然更少了。 古庙。 荒山总有古庙,世道艰苦难行,人们总是喜欢把希望施给所谓的神佛,以至于庙宇遍地,如此,自然有了比较,哪个庙近点,哪个庙灵验,哪个庙气派,香火鼎盛。 人心势力,对人尚且如此,又遑论一尊死气沉沉的泥像,遗忘的自然也多。昔日的香火供奉已尽,神案上也落满了厚厚的尘埃,庙宇开始变成颓垣败瓦,杂草丛生,以至于沦落为野兽盗匪歇脚的地方。 来来去去,却是连一柱香都没人再点过。 古庙狭隘,似除了一尊神像和一个供桌再也容不下他物。 神像笔直挺立,由顶至脚高逾八尺,一头披散长发,加之庙内光线幽暗,看着便觉得凶恶且阴森,身上所披的也不知是何朝何代的服怖,戴着一层不知名的护甲。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像。 与那些世人供奉的庙宇内的神像不同,这尊神像,更像是一尊邪神,说不出的妖异,古怪非常。 好在今天有人来了,打破了这份静谧。 “救命啊~” 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呼救声。 声音愈近,脚步亦是愈近,临了,却见是个慌忙逃命的女子,一脸惶急,像是个受惊的兔子,见到哪破庙,女子二话不说便跑了进去。 身后,是一头龇牙咧嘴的恶狼,黑黄的狼毛,呲开的嘴里滴落着口涎,一点点的逼近上来。 女子很惶恐,瘫坐在地上一点点向后退去,只等靠到那神案她才停下,然双脚仍不停地磴着,是面如死灰。 这荒山野岭本就人迹罕至,如今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就在她心生绝望之际,这寂静荒庙兀的生起阵阵奇异怪声。 “唔……唔……” 那声音异常低沉晦涩,似是沉重的呼吸,又似鼻鼾,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那头恶狼闻声竟是后腿一软,身下溢出一滩腥臊的尿液,而后夹着尾巴头也不回的朝远处急窜了出去。 野兽的直觉往往比人要敏锐,这庙里究竟有何种恐怖之物,竟然能把一头恶狼吓得尿了。 死绝逢生,女子长呼出一口气。她寻声看去,只见视线落下的地方,竟然是那尊邪异的神像,而且,看来看去,也就只有这尊神像能发出声音。 莫不是神像是活的? 诡异的声音仍在继续。 “唔……唔……” 即便心有忐忑,但少女还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借着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少女才看清这竟是一尊自己不知道的神祇,半掩在黯淡的阴影中,让人心里发慌。 但,也许说不定是它显灵救了自己。 说来也怪,只见那神案上居然放着一支未点的香,就好像等人来点上。 那是一支火红色的香,少女心存感激,拿出火折子正要点上,可等见到这般颜色当下一愣。 红色的香,殷红似血,亦是诡异莫名。 可她略为踌躇之后,到底还是点了。 一缕浓烟如一条盘旋而起的细蛇,溢着怪异的香味,女孩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当即就看呆了,可更惊人的还在后头,那细蛇般的烟雾竟然像活物般钻进了神像的鼻子,就好像被吸了进去。 也就在神像把那一缕袅袅烟雾全数吸尽后,一声低沉的呢喃蓦的响起。“终于,醒来了!” 开口说话的,赫然是那尊神像。 “咔咔~” 一刹,神像表面的石壳登时生出无数细小裂纹,继而不等女子反应过来便已“轰”的一声裂开,石壳已然四分五裂。 激荡而起的烟尘中,之前的神像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与神像一模一样的身影,正傲然凝立在神案上,一头散发半黑半红,一袭火红色的战袍,还有一身灰暗如黑的流淌着可怕光泽的战甲。 可他一经现世第一件事竟然不是看向面前唤醒他的少女,而是望向庙外,或者说是那个门口,冷冽的眸子如两把冰刀般划过,割的少女肌肤生疼,踉跄后退,满眼恐惧。 倒在地上的瞬间,少女下意识回头看向门口,原来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安静非常,可等她看见那人手里提着的东西后,女孩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双眼索性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神座上的汉子木然着脸,他的目光也落在了对方的右手上,散着古怪的光芒,一字一顿的道:“大神官!” 那是一颗头颅,被青衫男子提在手中,涂的五颜六色的脸上一双眼睛仍睁的老大,像是瞧见了某种无法想象的大恐怖,死不瞑目。 那眼睛余光犹在,宛如头颅刚被摘下来不久,又或者说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摘了头颅。 低沉的声音像是有了某种变化。 “有意思!” 感受着那肆无忌惮野兽般的目光,孟秋水似浑然不觉,无动于衷,平淡道:“之前那个自称为大神官的人也这么说,黄泉多寂寞,不如,我送你去见他吧。” 话落之际,手中头颅登时自焚而起,化作一颗火球,血肉骨头转眼间便在他的手中化为了灰烬,渣都不剩,地上的少女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抛出了破庙轻飘飘的落向不远处。 “轰~” 几在刹那,一股可怕到如山似海的澎湃内力轰然蔓延开来,一时间飞沙走石,这座被人遗忘许久的破庙更是坚持不到半息便轰然坍塌。 暴乱四起,只见一道如烈火般的身影在漫天飞沙中屹立不倒。 那人的声音更低沉了,像是一头即将爆发的凶兽。 “报上名来!” 可惜却没人回答他,但见门外青年左手中的纸伞一抬一指,本是阴沉的荒山野岭刹那似被照亮了一般。 天地间登时满布无穷杀机,刺骨冰寒。 那是一道难以形容的璀璨亮光,亮到极致,让人不敢直视。 但消散的也很快,扬起的尘埃还未落下,那刹那都足以形容十之一二的流光便已散去。 天空又下雨了,零零散散,淅淅沥沥。 孟秋水默然着脸转身撑伞走向来时的方向,背影逐渐淹没在雨里。 身后,一尊魁梧的身影正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一次,就像是真的变成了神像。 第二百五十四章 搜神宫(二)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 长街冷清。 “回来了!” 泥菩萨没想到孟秋水回来的这般快,在书斋门口翘首期盼的看着雨中那撑伞而回的青年,屋檐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落着,打在他那稀疏的头顶溅起一蓬蓬小水花,眼里流淌着赫然如孩子般的光华。 身旁的小环乖巧的坐着同样朝外张望着。 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孟秋水嘴里“嗯”了一声,他将伞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嘴里复又接道:“只遇到两个,可能其他人走的不是那条路吧!” 对面街角的茶寮已变的空荡冷清,许是主人走的很急,连铺子都没来的及关,一些个茶碗座椅在雨中被淋湿了个干净。 泥菩萨闻言一愕,他如今虽对天命已有所不信,但一生所见所闻,所学所知仍是天下罕有。 当今武林,中原神州大地看似以“无双城”和“天下会”双雄称霸,可这暗地里却激流暗涌,高手层出不穷,有人自称为“神”妄想主掌神州,有人化身为“天”玩弄世人,有人跻身成“魔”屠戮天下…… 而这其中,“搜神宫”便不得不提,创建者便是一位自号为“神”的绝世高手,一个一百七十年前的恐怖存在,体内流淌的,更是非同一般的血脉。 此人天赋极高,无论资质悟性皆属世间绝顶。 一门武功,若想习得小成少说也得数载春秋的熬炼打磨,巩固根基,倘若再想大成臻至其妙,耗费的精力时间更是难以估算。 可此人仅在二十岁之前便已精通天下武学,独步天下,傲视武林。与生俱来的可怕资质更是将佛、道、儒三教奥义融于一身,天文地理,奇门八卦无一不精,无一不晓,便是医药毒术亦是达到世间绝伦的地步。 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男人。 可惜就如孟秋水曾言,总有太多的人得到了力量便以为自己参透了生死,超越了苍生。 这个人也不例外,力量的强大往往伴随着的是野心的滋生,他自号为神,妄想统治神州大地,故而四出访寻奇人异士,成立了一个神秘宗派。 便是——“搜神宫。” 只可惜走漏了风声,引来中原武林群起而攻之,大大小小几近五十多个门派,双方就此爆发了惊天动地的惨烈一战,此人以一己之力独占五十派掌门,血战十天十夜,竟是让他赢了,功参造化。 可惜,搜神宫于此一役同样元气大伤,为了躲避再起的围剿,神率余部隐遁世间,暗中养精蓄锐,以求东山再起。 这一等,便等了一百七十多年。 而这“搜神宫”中的众人,无不是以神为名。 愕然散去,泥菩萨看了看外面如棉絮般撕扯不开的雨丝,低声道:“两个就够了,够了……” …… 惊骇,以及无法形容的震撼。 古庙已毁。 雨雾中,乍见一道如魔神般的魁梧身躯正凝立在废墟中,动也不动,半黑半红的发丝已被雨水淋湿粘粘在脸上,粗壮的双臂仍保持着出拳之势,一双眼眸仍自凶戾,冷的让人不禁颤栗。 然而,他已经死了。 “神将……死了?” 若是有人在侧,就会发现说话的居然是平日里那个和善非常,整日给孩童讲故事的许伯,此刻却言语困难,怔怔的看着面前这具已彻底冰冷的身躯,声音有些发沙。 不光是他,还有一个妇人,老妇人。 与那许伯一样,只要是这西湖边上的人,都能认出来,这个妇人正是收养阿铁,阿黑的“徐妈”。 可如今,他们却不像外表那般苍老,显然真实的与表现出来的不太一样。 地上,还有一具半掩在泥渍里的无头尸体,看那独有的穿着,身份已是不言而喻,正是“大神官”,像是条死狗般被人扔在一旁,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颈上的伤口还在溢着血液。 事实上除了许伯说出那句话后,这荒山野岭就剩下雨声了,还有蓦然生起的心跳声,无言的恐惧感霎时蔓延开来,让人心悸。 “你可知道西湖来了高手?” 徐妈的腰身没了人们所见的那么佝偻,眼睛更是明亮非常。 许伯干涩的苦笑着。 “你觉得我能发现?” 气氛顿时又陷入了沉默。 不说这大神官,仅以“神将”而言,若是出世,只怕无名那般昔年武林神话不出,便注定了横推当世的存在,如今居然就这么死了。 而且这般古怪的死状,比那些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刚来的可怕,分明是连还手之际都没有便已命丧黄泉,若对方不是暗中偷袭,那便是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但既然对方能等到“神将”苏醒了再出手,分明不是前者。 念及此处二人只觉心里有些发寒,与他们不同,神将身负灭世魔身这般长生不死的绝学,竟死的这般干脆利落。 这般手段,他们也只在那高高在上“神”的身上看到过。 看都没看脚下的无头尸体,许伯深吸一口气朝那尊不倒的身躯走去,他更在意的是对方杀人的手段,“神将”周身竟诡异的未见一滴血迹,更不见一丝伤口。 两人不过十数步,然许伯却足足走了数十息的功夫,而且每走几步总要顿一下,像是生怕前面那个早已冰冷的尸体突然暴起伤人一般。 ……四步……三步……两步…… 就在他们只剩下一步的距离,许伯脚下忽响起“啪”的一声脆响,断的,是一截木枝。 可就因为这一根木枝,无论是许伯还是徐妈,二人瞳孔一缩赫然齐齐色变。 不由分说,双臂一展,许伯身形已如离弦快箭般朝后滑去,像是一只展翅的白鹤,单足点地,快的将雨幕分了开来。 而他双眼,却死死的望着神将的尸体,只见他周身毛孔如今因那一声脆响,居然吞突出无数令人心悸的毫光,像是里面有什么可怕之物要破体而出。 “剑气!” 失声之余,徐妈亦是起身,似要抽身退走。 只因那毫光从出现不过刹那便已是暴涨开来,璀璨夺目,神将的尸体开始如雪消融,剑光所照之处更是俱皆消散,生机尽灭。 像是黑夜中亮起的一团星火,眨眼以燎原之势燃起,以那神将的一身血肉为凭依。 “嗤嗤嗤……” 可怕的激响瞬间将这片山顶切割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和坑洞。足足三息,只等神将的身体消融殆尽,那剑气才似油尽灯枯般黯淡。 披头散发,一脸狼狈的两人,看着面前化作一片黑土的死地,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旋即头也不回的朝山下狂掠而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搜神宫(三) 雨一连下了数日,断断续续,这西湖之地本就灵山秀水,柳翠烟浓,如今落下这雨雾里更是出奇的凄婉。 “孟大哥,这是今天的草药!” 每天阿铁和阿黑两兄弟都很准时的来送药,但今天有些不同。 他们是三个人来的,多了个少女,哪怕再简单素朴的衣衫也掩盖不住女子那张异常好看的脸,和一双清澈脱俗的眼睛。 少女唤作“白情”。 背后亦是背了个小背篓,走在两兄弟的中间,温婉如水,只是三人各自的距离有些不同,气氛很是微妙。 瞧着阿铁有些局促的表情,孟秋水多取了一份银钱递了过去,道:“无妨,多一份也没事。” 阿铁当即如释重负,满是感激,家里日子本就拮据,如今再多个人自然就显得更难了。 却说这一幕好巧不巧的正落在了茶馆里给人倒茶的许伯眼里,他只觉得那孟秀才此时总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就好像有什么地方和他的认知不一样。 这些时日,自从目睹了“神将”的死状他可是见谁都要好好观察一番,总觉得平时有说有笑的面孔里隐藏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最后一回想,记起对方也是五年前来这里的顿时上了心。 却说这一走神,连茶碗里茶水溢了还不自知,只等有人喊他才及时回过神来,大呼老了不中用了。 只等闲时,兜着自己的烟管,他晃晃悠悠的朝书斋走了过去,这几天雨下的,那算命的老头也没摆摊了,只坐在那里摆弄着手里的铜钱,像是能玩出几朵花来,然后给那个最爱哭的丫头讲着故事,偏偏在对方的嘴里白素贞故事的结局很是完美。 他笑呵呵的招呼道:“老哥,我那一人太冷清,今还剩了几个小菜,咱们喝上几杯?” 老早就注意到对方的泥菩萨闻言一愣,活到他这个岁数早就成了人精,那还能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看了看屋里,见那人只是写着字,当即笑着应道:“呵呵,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一幕自然落到了许伯眼里,脸上笑着,心里却已起了端倪。 酒足饭饱,等泥菩萨牵着小环从对面茶寮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黄昏了,加上阴雨连绵,这天空比往常要暗的太多。 街上清冷,商铺也都关的差不多了。 如此,没过多久就只有书斋还开着门,亮着灯火,老相师哄睡孙女也回到了后院,像是已经歇息,唯剩一人还在里面。 又过了些许时候。 风声飒飒,雨声缥缈。 “呵呵,孟公子,夜已深,还不歇息?” 兀的,一道声音蓦然出现在了门口。 却见门外雨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人,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中显得异常黯淡,原是一慈眉善目的和尚,身穿袈裟,一脸的慈悲相。 不,不止一人,还有一个,一个一袭青衣的身影,那是个女人,只在前一刻还没有她,可她下一瞬就似自天边飞来,凭空多了出来,脸上带着一张五颜六色的面具,静立雨中。 屋内,一直沉默寡言的青年终是抬起了眼睛,看着门外的两人,嘴里惜字如金道:“等人。” 那青衣妇人冷冷道: “等谁?” 毛笔一顿,孟秋水身体一直,轻声道: “你觉得呢?” 青衣妇人立于雨中,诡异的是那雨竟然如帘在她头顶分开。 “想不到,吾等自以为已是天衣无缝,不想孟公子更是深藏不露,近在咫尺竟没发现阁下乃是一名高手。” 话已至此一切便已没有怀疑探究的必要。 “神将、大神官可是阁下所杀?” 和尚慈悲笑道。 孟秋水目光无波,暗淡如夜。 “怎么?杀不得?” 听到这般回答,青衣妇人蹙眉道:“你有何目的?” 只是书斋中的人却似厌倦了这般咄咄逼人的对话,手中毛笔顺势一提一划,空中,但见一道墨汁离了纸面已飞洒而来,信手一笔,那墨汁竟在空中凝而不散,悬而不坠,如笔落纸上直直飞出了书斋。 然前一刻还平淡无奇的一笔,就在出了这书斋飞如雨中的刹那,一笔登时在雨中蔓延开来,就好像一盆清水中滴入了一滴墨渍,瞬间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受我一剑,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本是仍自不动的二人瞅见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当即脸上就变了颜色。 清冷的话语犹在耳畔,二人眼中,只见那之前一道飞来的墨汁此刻在雨中竟是如鱼得水,转眼暴涨开来,像似化作一道黑色的长河,横空撞来,端是可怕非常。 退退退,二人齐齐爆退,身形直接飞掠而起,可这一笔或者说一剑却更快的不可想象,先前本就心有质疑,如今反应自是慢了一分。 本以为杀死神将的是屋里那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相师,怎料竟看走了眼,是眼前这青年,而且还如此年轻。 一剑之下,眼前风雨似被一道深渊般的天堑横断,漆黑恍若能吞尽眼前一切光明。 心知避已是比不过,二人视线相接,当下各施奇招。 妇人双手一震,掌心下压之际但见身后西湖之水陡然分离出来两缕水流,形如灵蛇盘旋而起,继而绕于周身化作一巨大水帘,如一张镜子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旁的和尚尽管仍带笑容,可脸色却早已泛白,眼珠子瞪的老大,双手蓦一合十,体内气劲冲出,嘴里仓促念了一句佛号。 二人奋力抵挡,却是来不及还手招架,只在刹那黑河便已到了身前。 夜空中的雨幕里,遂见两道刚刚掠起四五丈高的身影在空中一滞的瞬息,口中已咳出血水,同时只如狂风中的风筝直直倒飞出去多远,而后一头坠进了西湖水中,溅起两朵巨大的水花。 “阿弥……贫僧……没死……” 探出头的和尚心有余悸的看着,待看清楚袈裟上的那道清晰的墨渍脸色是变了几变。 另一旁的青衣妇人亦是与他一般,死劫临身的刹那他们到底还是人,遥望着湖畔那抹熄灭的灯火苍白的脸色登时更白了。 “和尚,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求你那菩萨保佑,保佑那人不是为了那件东西而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搜神宫(四) 放眼过去,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因为,没有什么能够抗拒时间,草木凋零,鸟兽寂亡,就连人,亦是如此,不能例外,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而人,之所以生而为人与这天地万灵有所区别,是因为人有着悲苦欢笑,有着情爱困苦,归根结底,不过两字,人性。 这无数年来,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虽无法抗拒,却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譬如那一些经久不息的传说,还有缔造那些传说的人。 也许,上天是公平的。生老病死,欢愉苦厄,正因有这些,我们才会想要去变的强大,为之努力。甲子一轮回,一生不过百年,弹指一须臾,可当我们打破这轮回,又会得到什么呢? 时间在变,人也在变。或许某一天,当人打破了这个轮回,获得了不死的寿命,是否也就意味着丧失了那颗努力的心,丧失了自己为之执着的东西,丧失了自己珍视的东西,丧失了自己的人性,那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他可以是神,是佛,乃至是魔,但唯独不再是人。 悠悠岁月,神殿便一直长存于此。 如冰雕玉砌,极尽华美,鬼斧神工的只让人觉得不似人间之物,恍若梦幻。 清冷的寒雾弥漫在这里,像是九天之上的云气,缥缈难言。 他已经很多年没走出去过了,走出这个神殿,这个帷帐,太久了,自从他杀了忤逆自己的女儿,杀了威胁到自己,甚至比自己更加惊才绝艳的妻子,他便再也没有踏足过他眼里的那片人间。 他早已泯灭了凡人才有的人性,而现在,他高高在上,极尽威严,是这偌大神殿之主,更是“搜神宫”之主。 长生不死的神。 没有人知道他的修为已到了何等地步,众人更不敢去想,早在一百七十年前他便能以一己之力挫败五十派掌门,如今已快过去三个甲子,一身实力早已无法揣度。 莫说出去,便是他的身子都好像许多年未曾动过了,落在帷帐上的阴影始终如一,像是沉浸在受万千人的膜拜中无法自拔。 只不过,今天他却罕见的有了动作,只见两道可怕的亮光倏然自帷幔后生出,形如实质的白光似可斩杀天地万物。 那竟是一道目光,正落到了一个跪伏在地的和尚身上。 一刹,一种源自于内心的恐惧油然升起。 “你是说,这西湖,来了高手?” 古怪的嗓音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而响起,突兀的落在这不知道寂静了多少年的神殿,更是令那个和尚不禁颤栗。 和尚的头埋的更低了,脸都快贴到地上去了。 “属下所言确切,绝不敢欺瞒神……连……连神将和大神官都已命丧其手,似是一位剑道高手……” 此话甫一落下,那帷幔之后的身影蓦的“哦”了一声,不喜不怒,像是没了人的七情六欲,没了喜怒哀乐。 “法智,你和他交过手了?如何?抬起头来,回答我。” 连他声音都似是从高高在上之地落下来一样。 原来这和尚僧名法智。就见他忐忑莫名的抬起头,神色惊慌,最后道:“非一合之敌。” 他说着一解僧衣,但见胸口一道古怪的伤口正落在上面,不深不浅,力道控制的极为巧妙,似是在说要想取他性命亦非难事。 “哼,你身为法海第三代传人,怎的这般无用,竟抵不过别人一招。” 如同丢了自己的颜面,神的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变化,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仪。 和尚闻言只得满脸通红,垂目不言。 “既然有了变化,计划也提前吧!” 和尚一愕,这五年来他与假徐妈日夜易容匿在此处,便是为了神的一个计划,不想如今居然生出变故,竟要提前。 “神的意思是?” 帷幔后的身影忽慢慢立了起来。 “这一次,我亲自出手,绝不能有什么差池。” …… …… …… 破陋的土屋里,满头白发的老妇正看着身旁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少女。 憔悴苍老的面容,浑浊的眼睛,无一不在说着老妇满是苦难的前半生,好在上天可怜她,送给了她两个懂事孝顺的儿子。 一双似干瘪橘子皮般的手正颤颤巍巍的喝着米粥,桌上只有一碟野菜,这便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吃食,可老妇却始终没夹过一筷。 咽下一口寡淡的清粥,老妇嘴里含糊的叮嘱道:“采药的时候要小心,小心毒蛇……” 对于这样每天不厌其烦的话,兄弟二人亦是不厌其烦的听着,然后应诺,像是在说自己听着呢,记得了。 可看到那佝偻枯瘦的身形,那双早已浑浊的眼目,还有一双颤颤巍巍的手,阿铁不由鼻子一酸,只是大口喝着粥,不发一言。 却说一家人正吃着饭,门外忽多了两道身影。 一个和尚,和一个奇怪的人。 之所以说他奇怪是因为他的脸就似一团混沌般扭曲难见,只有一双俯视着苍生大地的眼睛睁着,望着眼前的一切。 “你是?” 阿铁见有人临门,当即疑惑道。 可他等来的不是回答。 “你们两个,怎么?见到本神亲临,还不参拜?” 那声音异常苍老可怕,却又极具威严,似不可一世的霸主。 桌上本来正在吃饭的老妇还有那个少女,脸上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豁然一僵,继而倏然变得苍白,扑通一声就从木凳上滑了下去,跪在了地上。 正仍自惊疑的兄弟俩瞧见这一幕当即一愣,正欲去搀扶,殊不料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荒诞古怪。 两人就听与自己日夜相伴的娘嘴里本是苍老的声音一变,变作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敬畏。 “小青参见神。” 一起的还有那个小情,浑身抖如筛糠。 “二神官参见神!” 这都怎么回事,兄弟两人简直不明所以。 可马上,二人已是目眦尽裂。 只见那自称为神的人忽然双目一亮,伏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少女,她雪白脖颈上的那颗头颅霎时四分五裂,红的白的洒了一地。 感受着脸上慢慢流淌的余热,阿铁浑身僵硬,眼睛瞪圆的看着那具还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少女,此刻已芳魂寸断。 望着怔愣的兄弟俩,见一旁的阿黑双眼流泪,神二话不说,袍袖一卷,阿铁便已身不由己的被摄到了身旁,狂风大作。 眼看阿铁就要落入其手,却是再起异变。 西湖水中,一道白影翻袖飞出,电光火石间,手中白练一卷,竟是一裹阿铁腰身,将其拉了过来。 “神姬,你要背叛我?” 那白影却不作回答,更未停留,身形缥缈若仙,竟是几欲逃离此地。 “不自量力!” 没人能看清神的表情。 只见他右手一抬,五指需张,空气霎时逆流,凭空竟起强大吸力。 “杀!” 一声冷喝,却见阿黑手提柴刀,直直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当头便砍。 可飞出去的也是他,手中柴刀更是寸寸碎裂,有若灰烬,口角溢血。 一直跪伏在地的徐妈,看着阿黑那张执拗倔强的脸,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眼里不知为何居然闪出几分犹豫,继而一咬牙,竟是翻身而起,双手快如闪电化作两柄手刀直削神的后心与脖颈要害之地,嘴里更是焦急喊道:“快去前面书斋。” 骤起的几番惊变,扑朔迷离的变局,阿铁看的是不明所以,但眼见阿黑受伤,他仍是奋力挣扎着,嘴里喊着“娘亲”,心急欲焚。 “娘没事,快去前面书斋,请那人出手!” 徐妈身形不复佝偻,一头白发转眼已显黑意,竟是要舍身为其争取脱身之机。 “移天神诀,你忘了这是我创造的武功吗?” “法智,还不拦下他们?” 神双眼已如神电,纵横睥睨,但得见白影裹着阿铁朝远处飞去却还是有些惊怒,呵斥着一旁动也不动的和尚。 和尚也是看到一脸不明所以。 他闻言愣了愣。 “神,我该对谁出手?”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步氏神族 清晨。 天色只是微明,湖畔凉风习习,吹皱了那湖水,也吹来了一股血腥味。 正往外面搬着桌子的老相师忽愣住了,乍见湖面一道白影倏忽飞来,手中白练还坠着一人,正是阿铁。 蹙眉一展,苍老的他低低哀叹一声,因为不仅他知道,连屋子里的那人都知道,眼前的阿铁,不过是五年前那个为抵洪水而重伤失忆的步惊云。 至于那个白影,正是当年救走步惊云的其中之一,他与孟秋水更是亲眼目睹,又怎会识不出来。 只可惜身为“神姬”又怎能与凡人结合,更妄论私动凡心,就如那神话传说中的一样,这个女子,这个名叫“白素贞”的女人,注定是个悲剧。 步姓,天下姓氏言有百家,可唯独这“步姓”有些与众不同,因为它还有一个名字,神族,步氏神族。 千百年来,若有人能够与世长存便不难发现。因为在过去的五百年里,这世上最耀眼那的几颗星辰他们都姓“步”。 孟子曰:“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五百年前,曾有剑道强者独步武林,一身修为超凡入圣,盖世无敌。可世人却不知他的来历与身份,只是惊其举世莫敌的剑法,称之“剑神。” 四百年前,江湖再现一绝世高手,不过及冠之年一身刀法便已当世无敌的——“刀神。” 三百年前,又有一人以一双肉拳再登武林绝顶,天下无敌——“拳神。” 而在两百年前,这世间又多了一尊神——“长生不死神。” 现在,江湖再多一尊神——“不哭死神。” 只有他这个因窥了“天哭”,能看见世间一切秘密的泥菩萨才知道,他们,都姓步。 之前泥菩萨也曾对孟秋水说过,只是孟秋水似早已知道,并无任何异色。出奇的反而对这一族与生俱来的惊人天资有些好奇,口中似言及血脉,甚至猜测过这步氏神族的先祖也许曾是过去的岁月里一尊真正走到这人间极巅的存在,超脱了凡人之躯,血脉得以流传。 这样的特例不是没有,仅他所知,这世间仍有这般相似的“姓氏”,族中但凡有强者出世必为旷世高手,惊才绝艳到了极点。 女子面遮白纱,可上面已是一片殷红,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飘飞的身体像折了翼的鸟雀,摇摇晃晃,几欲坠落。 直堪到距离泥菩萨十余步开外便已踉跄落了下来。 “唉!” 泥菩萨眼里有些悲戚,这世间也许不乏有从一介草民最后登临九五之类的故事传说,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可谁又知道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命运从一开始便已注定,注定了他们为何而生,因何而死,以及来到这个世上的目的。 身后,一抹青衣慢慢落入眼角,屋里的人已走了出来。 感受着远方天地间气息的变化,孟秋水垂落的右手兀的抽搐了一下,食指中指轻轻一颤,下一刻,他右手中已多了一柄利器,目光投向天空。 “这便是摩柯无量么?” 只见天空风起云动,似波涛蔓延无边,声势惊人。 孟秋水嘴唇开阖却无声传出,而地上正抱着步惊云的少女,此刻那双无比动人的眸子先是一怔,最后眼里流露出一抹挣扎,然后又慢慢平复下来。 这一幕却是无人得见,就连泥菩萨都没注意,皆被那变化的天色惊在了原地。 “好惊人的力量。” 泥菩萨正失声惊叹着,身旁的青色身影已跨了出去,一步跨出,人已没了踪影,只剩声音留在原地。 “在这等我!” …… “娘!” 看着那浑身浴血的青色身影阿黑是一声悲嚎,奈何技不如人,莫说是那神,便是那个和尚他都不是对手,似除了一次次的爬起跌倒外再无别的办法。 而他口中的“娘”如今是一招败退,身受重伤。 “你忘了你的身份,不过是昔年她身边的一个丫鬟罢了,也敢违逆我!” 说罢,“神”一掌便朝其天灵盖去,势若万钧。然而,只在此刻,就在此刻,他的掌心前蓦的多了一个东西,一柄剑,连鞘的剑。 横空飞来,倏忽已至。 可怕的剑吟如清泉冲泻般密集。 长剑之后,是一人,像是自虚空走出,紧随利器而来。 瞬息,剑掌是直直撞在一起。 二者甫一相遇,剑鞘抵掌心,两者间一股恐怖的气流霎时冲击开来,生起可怕狂风,吹弯了花草,吹伏了树腰,更是将地上的母子两推出了战圈,远离了此地。 之前看似利器先至,然此刻那后行的人却不落半寸,慢条斯理的抬手握剑,话语温和平淡。“传闻你一身所学已囊括天下万般妙法,虽是驳杂,但却悉数精通,任取一样,皆可独步天下,不知,可懂剑道?” 两人当面而立,剑掌相击,无论发丝还是衣袍尽被那可怕劲风吹拂向后,更是令那和尚无法睁眼直视。 “哼。” 苍老威严的冷哼落下,见自己一掌被拦,神那张混沌般的面具上赫然亮起两抹可怕神华,那是目光,足可杀人的目光,凝为实质的气劲嗤嗤破空而出。 寻常人若是遇到这匪夷所思突兀的一招自是凶多吉少,可偏偏他的对手是孟秋水。 目光一凝,似已看到对方炸开的头颅,惨烈的死状,可惜不等他得意,一旁的法智和尚已失声骇然。 神的身体更是一震,因为他也看到了一双眸子,可怕剑气如流光激出,对方竟是以目为剑,将目光化为剑光。 “雕虫小技!” 耳边只闻一声淡淡的嗤笑。 神便觉面颊生出一股剧痛,鲜血登时飞溅。 “嘭!” 一道声响落地。 神脸上的那张面具已如冰块般碎裂开来,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像是看见了莫名的大恐怖,一旁看的震撼呆滞的法智忽一声惊呼,蹭蹭连连倒退,望着神的庐山真面目瞠目结舌。 那张脸,严格的来说那已经不能算是脸,纵横交错,沟沟壑壑的皱纹比那百岁老人的还要深,堆积如页,脸上的肉皮布满了无数褐色的斑斑点点,像是离了血肉骨头,自脸上垂了下来,就好像拿钉耙在泥地里挖了一耙留下的痕迹。 这副面容比之厉鬼只怕还要再可怖上几分,更加可怕。 太老了。 他能不死,却无法不老,二百多年的岁月留下的痕迹足够把一个人变成鬼。 这就是长生不死的代价。 “哈哈……哈哈……” 看着手上沾染的血水,神眼睛的瞳孔先是一缩,继而一愣,然后忽癫狂笑了起来。 “好!” 好字一落,两人身体齐齐一拔,直直冲向远方,空中霎时如天雷勾动地火,惊爆连连。 只剩下从头到尾都没出过手的和尚呆呆的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二人,最后一咬牙转身朝那书斋走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钱塘江上潮 “你是谁?” 法智看着门口拉着孙女的老相师目光微凝,青年已是那般惊世骇俗,若这老者是其长辈,只怕一身修为会更加惊天。 低头安抚着惊慌的孙女,泥菩萨长呼出一口气,望着换了副面貌的许伯,道:“泥菩萨!” 法智那张脸闻言陡的一震。 “你就是这天下盛传一时的江湖第一相师泥菩萨?” 老相师摇头笑道:“呵呵,泥菩萨是我,江湖第一相师不是我。” “什么意思?” 法智蹙眉。 泥菩萨低头对着孙女说了声莫怕,这才平和道:“我已不会再为别人卜测命数,自然便算不得相师。” 原来如此。 “你竟甘心舍得这一身惊世所学?”法智犹感不信。 但他说完便已朝着这对孙女探出了手,非是要杀他们,而是要擒下他们,只为了那“雷峰塔”下的东西。 如今在场高手除却神姬白素贞仍能有些动作,无论是步惊云或是神母小青或是阿黑,俱都重伤未愈气息微弱,自是无人能阻他。 然而,他这手还没全部伸出去却触电般的缩了回来,身形更是霎时向后爆退开来,急若奔雷,那一双眼睛是死死的看着泥菩萨身边的小女孩,其肩头处,一条紫鳞斑斓的异蛇正搭在上面吐着猩红的信子,冰冷的蛇瞳让人心底发寒,与之对视。 “孟叔叔说了,你若想活命,就最好不要乱动等他回来。”女孩的脑袋半藏在爷爷身后,两只小手紧紧的攥着爷爷的衣角,声音低弱蚊虫。 声音尽管低弱,可似法智这般内力精湛的高手又如何听不清楚。然后他就不敢乱动了,不仅不敢动,额角冷汗更是涔涔滴落,因为前一刻还在女孩肩头的异蛇,此刻竟然换到了他的肩膀上,他自己居然全无察觉。 “嘶嘶”的声音近在咫尺听的他头皮发麻,像是一下被人点了穴,凝固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 苦笑一声,扫了眼在场众人,法智干涩的说道:“那小僧便恭敬不如从命,就在此处静候他吧!” …… 天光已明。 “隆隆隆……” 战鼓般的声浪由远及近,似万马奔腾,放眼看去,只见远方天边忽闪出一条白线,随那隆隆巨响而来,飞驰而近,潮头推涌。 “潮来了!” 江边众人无比翘首以待,看着那逼来的潮浪振奋莫名。 原是又到了一年一度“钱塘江”观潮的时节。 可就在众人远观之际,远处群山间忽然飞出两个黑点,初时并无人察觉,可越来越近方才有人惊觉,本是因潮浪震撼的面容猛的一愣,继而身子一颤,声音哆哆嗦嗦的道:“江上飞去了两个人!” 众人仍沉浸在潮浪雄浑的奔涌大势之中,乍闻此言还未有人当场回过神来,可只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众人表情皆与那第一人一般,面色一变,最后看着远方那两个已从黑点化作两颗石头的身影是瞠目结舌。 “嘿,真有人。” 潮浪滚滚如雷鸣,却见有两人从远处山间飘了出来,众人一时看的目瞪口呆,然后一个个伸直了脖子恨不得张望过去。 两道身影兔起鹘落,竟似御空而行,不时踏浪借力,飘忽斗转,各自身法皆已穷极变化之妙看的那些江湖之人似魔怔般颤抖着。 “好,你既问我懂不懂剑道,我便以剑法胜你。” 苍老的身躯,苍老的嗓音,整张脸像是挤在了一起,神抬手一划,提气虚凝,但见他体内一缕白芒自丹田游窜向右臂,遂凝于右手,透掌而出。不下刹那,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古怪的剑,更是可怕,白芒敛去,映入眼中的竟是一柄水晶般的剑。 “可惜,若是之前的我,体衰身弱,想来虽能与你一战,但绝不会抗衡太久。”他说着一横手中长剑,目光癫狂,沉凝,最后痴痴的笑着。“更可惜,我现在已明悟这世上旷世无敌的力量,摩柯无量,只有神才能掌握的力量。” 说话间他左手一横,再起一道白芒窜出,竟是双手双剑。 这便是日后风云仗之灭雄霸,杀断浪的力量。 孟秋水瞧在眼里,或者说是看着那两柄剑,平淡的表情有了那么一丝波动,甚至他的视线还朝阴暗的天空瞥了一眼,像是在看那青天有没有变化。 与他之前所有历练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命运之说最是深重,那就是天命,天命注定一切,如一盘大棋,一切早已注定。 可在这局棋的轨迹里,那些不信天命的人都死了,准确的来说是死在了风云的手中,而这“摩柯无量”,便是来自于天地间的风云之力,天力,二者合一更是威能无穷。就仿佛风云天生便是为了“替天行道”而生,继承了这股无与伦比的力量。 雄霸不信命,死了,断浪不服命运也死了,帝释天自称为天,更是死无全尸。 这在世人眼里的善恶之争换一种方式去看倒更像是苍天为了扫除那些不服天命之人的大清洗。 而他现在,就是要扰乱这轨迹,他从不相信什么注定之说,相反他更相信一切是某个可怕存在故意为之的。 就如人看蚂蚁,是否这浩瀚青天之上的不可知之处,有存在如观蚂蚁般观望着世人,拨动着苍生的轨迹,而他,想看到真相。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境界越高,感受到的便越多,似他这般转世都有可能,现在就算是有个腼腆的胖子突然跳出来说他是仙人只怕孟秋水第一个反应不是转身便走,而是揣测着真假。 包括他身体里的这个存在。 甚至他都有些怀疑那个他活了二十载的世界是否与这些试炼的世界一般无二,除了停留的时间久一点。 如人登绝顶,如今的孟秋水早已非是当年那个咳血等死的无用书生,看到的更非昔日能比。 但,想归想,实力还是最重要的。 二人飘忽起纵,只似两团虚影,在那潮浪上起伏纵跃,倏忽往来。 直到一抹青光乍泄,如长河冲出,直击近百余丈,那是滔天剑光。剑光先出,这江上才起一声清越剑吟,足可见持剑人拔剑之势有多么恐怖迅疾,像是已破开空间,无物可挡。 当世顶峰一战。 几在同时。 却说在江畔的凉亭里,一散发布衣的中年人坐于其内,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架古旧胡琴,他望着江上两个石子大小的身影,目光在那青色身影上停顿了片刻,叹道:“想不到五年前那柄乍现于世的绝剑原来是你……” 第二百五十九章 杀神 钱塘江上潮浪生。 话说在咆哮奔腾的江水上,本是观潮之人此刻无不瞪大着眼睛瞧着远方天边那道可怕的青光,青光璀璨,远观之下只如飞瀑长泻,自天穹垂落,落向那江面,几近百丈。 剑光划破长空。 所有人尽是被这可怕一幕骇的口不能言。 然。 眼看青光正直坠而下,那江面上但见两道晦涩白芒猛的一显,继而大放光明,江水霎时逆起直上分为两股,如水龙盘旋,朝青光冲去,每涨一寸,那水流便凝结成寒冰。 眨眼的功夫,一切发生的极为迅速,就恍如江中猛的拔出一座壁立万仞的冰山来,冰山如剑,直指青光源头。 “轰轰轰~” 二者甫一碰撞居然引来滚滚惊雷,声势震天。 只待雷声消散,才见冰山碎去,剑光已散,二人竟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隆隆隆~” 天边的白线也已涌到了岸边,似天崩地裂,浪花滔天,一个个入迷观战的旁观者立时被遮挡住了视线,碍于巨浪之威不得不退。 一浪尽,一浪生。 孟秋水凝望那苍老如鬼的老神,身形飞扑而下的一瞬单足在那浪头一点,整个人登时化作一道虚影,脚下江面,竟是无半点涟漪,比之鸿毛落水还要来的轻巧。 双剑一横,神露出一抹能吓死人的诡异笑来,不退不避,直迎而上。 “铮!” 一道利器相击之声登时弥散开来。 “好,当今江湖,能与我斗至这般地步的无不是凤毛麟角的老怪物,想不到你一后辈居然能迎头赶上,只怕比之武林神话无名也相去不远了。”像是在赞赏,神眼中神色诡异,嗓音沙哑的道:“不若你我联手,届时天下苍生尽在我们脚下,岂不……” 两人,三剑,神说到这里便已收声,因为他不得不收声,眼中已被无穷剑影充塞其中,以目为剑,早已知其威力的神嘴里沉声提气左手如水晶般的长剑蓦然生变,那本已成形的长剑居然是倏的变长了,像是凭空长了一截,离了青霜朝孟秋水指去。 却不知是目剑先洞穿神的头颅还是那摩柯无量所化长剑先洞穿孟秋水的心胸。 正在僵持的两人不约而同齐齐劲力一迫,天地骤起肃杀。 只见二人脚下江水先是古怪一凝滞,继而像是一块破布般扭曲翻搅起来,然后凭空消失,确实是消失,二人脚下江水凭白少了一大块,像是猛的多了一个大坑。 “轰~” 只等好一会,那江水才像是反应过来,冲泻着落下。 空中飘散出一连串的血珠,却不知是谁的。 “哈哈,小子,你……你?” 正在飞退的神看着倒退出去的孟秋水正放声笑着,可马上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望着空中飘摇的一撮白发,脸色已阴沉狰狞起来。 “寒天势!” 耳边再闻一声细语呢喃。 一股可怕剑意登时如凌冽寒风般弥散于天地间,笼罩二人周遭方寸天地,像是将人间隔了开来,至绝至杀。 这夏末秋初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散下无数晶莹,洋洋洒洒。 神眼神骤然一变,他看向自己的手,不,不光是他的手,还有他的身体,他惊觉望向四周,看向那漫天飘雪。 只在他凝神张望间,那风雪已是暴涨开来,如鹅毛翻飞,遮天蔽日。 江边之人看见这蔚为壮观的一幕无不动容骇然,有的更是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的喊着“龙王爷饶命”。 居然下雪了,而且还能消磨人的生机。 脸颊上,一道剑痕斜飞落于其上,鲜血如珠滚落,无动于衷,孟秋水手中青霜鸣颤如龙,似要挣脱出手,反腕一转,剑已竖在胸前。 顷刻,将起之势连带江水也为之逆流,风雪交汇,只见孟秋水一头长发刹然是倒卷而起,袍角飞扬之际,他是纵身一跃。 再看江面之上的神,手中双剑运转如影,水泼不进,却是不断抵挡着那些“嗤嗤”朝他激射而来的飞雪,这哪是什么雪,分明就是可磨灭一切的剑,更像是一座阵法,像是一个牢笼,退之不得,进之不得,束手束脚。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秋水运势而起,分明有一击斩杀之意。 感受这那无孔不入的可怕剑意,感受这体内消散的生机,神一声癫狂怒吼,澎湃气劲霎时爆冲肆流。 “摩柯无量!” 剑已非剑,而是化作一股可怕的力量,汇聚天地之气,运转为己用,如风雷汇聚。 乍见神那苍老的面容开始裂开无数细口,干枯的身躯居然慢慢鼓胀起来,像是连他自己都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全力而为快要被撑爆一样,七窍流血,如厉鬼罗刹。 他双手一抬作托天状,掌心双剑已自有形变作无形,本就是天地之气所凝,如今骤然溃散,白芒流转,震撼天地,竟是如黑夜中的星火,气息如光渐渐有冲破这片风雪天地的迹象。 风无相,云无常。 澎湃到难以形容的内力赫然引来天地间风、云二气聚于掌心。 观者众人只见那风雪天地中猛的多出一颗白色的光点,继而暴涨之下化作一颗太阳,与那风雪相抗。 极招相对,生死胜败即将分晓。 正在此时,风雪之中再亮一光,青光挂于天空,像是功成身退,风雪奇景刹然散去,现出了里面二人的真容。 一人在天空,一人在江面。 青光流淌,其剑之光,璀璨如阳。 白芒交融,煌煌镇世,浩瀚无边。 下一刻,青光已至尽头,然却像是刚刚开始,剑锋一转直朝人间坠来,斜飞而至,不知是人剑合一,还是以身为剑,直指那白芒而去。 “去!” 一声暴喝再起,声嘶力竭,只见那白芒竟是直直离了江面飞起,欲要针锋相对。 快,极致的快,无法形容,众人尚未回过神来,那两股可怕力量便已碰撞在了一起。 “嗤!” “轰!” 却见一道可怕青芒穿破了白芒洞穿挣扎而出,自长生不死神的心口一没而过,直直插入江水中。 而青光源头,一道身影亦是倒飞而出,像是一块破布般浑身衣衫炸碎,鲜血飞洒,横飞出去百丈,直坠至江面,砸出一道巨大水柱一切方才烟消云散。 可还不等众人喘息,那落入江水中的人便倏的飞扑而出,朝一头仍自立在江面的神冲去,每步落下,江面必是溅起巨大水花,如狂龙过境。 百丈只不过一两息,身后的水花仍未落,只见那惨烈非常的人五指一扣一抓,直直印上对方天灵,手臂一转,只听“咯嘣”一声已将其六阳魁首生生扭下,唯剩无头尸体坠入江中。 吞咽下嘴里狂涌的鲜血。 孟秋水另一只手已朝水面一抓,只见一道青芒瞬间破水而出,落入他的手中。 没有去看那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神,孟秋水垂落的目光斜瞥了眼头顶黯淡的天空,默然的凝视了好一会才收回。 只等青霜归鞘,只等人已不见。 江面上又恢复了那般盛景,依稀间,像是有呢喃未散,弥留久久。 “什么神什么魔,什么天什么佛,想要超越苍生,还得问过我的剑……” 第二百六十章 剑中圣者 距离那场惊世大战已过去有五日了。 事实上只不过一天那一战的可怕声势便已迅雷不及掩耳被轰传向江湖的四面八方,引得各方注目。 没有人知道交手双方的身份,只是偶有人路过湖畔时才发现那间名为“妙笔斋”的书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换了门面,变作一间酒肆,而那似祖孙三代的人也已走的无声无息。 一起消失的不见的,还有那两个苦命的兄弟,以及他们哪位年迈的母亲“徐妈”。 世人总是善于忘记,时日一久,一切便是连记忆都消失了个精光,无人记得。 …… 北风吹起,风尘阵阵。 大地上曾经那翠绿欲滴的草儿如今也开始变得蔫黄枯萎,像是预示着它的一生已由荣到枯,尽头了。 以至于放眼望去整片大地看起来略显荒凉,死气沉沉,没有生气,除了那满地枯草外,除了那黑褐色的泥土,这里已再无其他色彩,单调的让人发慌,罕有人迹。 不,至少还有一物能忍受这般无边无际的孤独,就在这荒野的中心出,一座草庐醒目非常的落于其上,像是千万年来始终如一。 世人常言,是人便一定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即便庙中坐禅的和尚,山间修行的道士亦不能免俗,因为他们正是因此才去苦悟,未曾得成正果,仍在路上。 红尘万丈,苦海无边。 若能求得解脱,那僧者便再非僧者,而是佛,道士再非道士,而是神。但在这世上,还有一人非僧非道亦能摒弃这情欲苦厄,斩断一切牵绊,便是圣者,剑中圣者。 远处的荒野上传来了密集的响声,比雨点还密,密的让人喘过不气。 直到近前,才见数十匹鬃毛飞扬的野马纵蹄狂奔而至,像是被什么驱赶到了此处,冲向那唯一的一间草庐。 霎时尘土飞扬犹如烟龙滚滚,遮天蔽日。 野马尽是皮毛发亮,身形更是比寻常马匹高大,气血旺盛,冲撞之下只怕一骑便有数千斤之力,如此马群过处,只怕便是一般的江湖高手也得避其锋芒。 二者距离飞速拉近,百丈亦不过片刻即至,眼看就要撞上那间破败草庐的时候,只见诸多马匹身上倏然迸溅出可怕血箭,分以从关节各处,脖颈头颅,脊骨,腹下喷薄而出,冒着蒸腾的热气,喷溅出来。 而那些还疯狂奔跃的马儿,它们的声音只在同时便已齐齐停止,不约而同古怪的可怕。 然后,乍见那数十匹高头大马还保持着奔跃状的身躯是齐齐分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利器割了开来,瞬间四分五裂,被肢解当场。 这是一副异常竟然场面,只见那些仍喘着粗气的马匹脑袋无声滑落,没有丝毫停顿,腔中登时喷散出的热血噗噗如泉涌,几近数尺,何其骇人。 再看草庐外的地上,本来无声无息的地面忽然泥土翻涌,一条条可怕的剑痕陡然凭空显现,甫一出现那漫天喷洒的马血变色化作有形之物,朝那些痕迹印了上去。 此等骇人异象足足持续了小半盏茶,只等尘埃落定,那草庐门外已多了一个以滚烫马血写就的“剑”字,轮廓峥嵘,气息迫人。 “大哥,想不到多年不见你的剑道又精进了一番。” 血还未冷,便听一道粗狂笑声自远处而来,只这声还未散,那剑字近前已多了一人,那人广额深目,不怒自威,一身摄人气息极具威严,扫视着地上的字,眼中精芒时隐时现,最后看向剑庐,眼神遂变的复杂。 至于那一地修罗场般的马尸,他却是看到未曾看上一眼。 可惜他话语出口剑庐之中却始终未曾有人答话。 中年汉子只是止步于剑字之外便再无寸进,因为他知道,以他的实力若庐中人不许他进,就算是施尽万般手段,他也是进不去的。 鹰目微凛,他深吸一口气。 “大哥,你可知道当今世上又谁还会圣灵剑法?” 庐中仍是一片死寂。 中年汉子仍不死心,他看着草庐,道:“本来大哥你既已决定弃剑归隐,我做弟弟的自该尊重你的决定,可是,今天这件事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他话语至此微一停顿。 “大哥,你那圣灵剑法本是天下无双绝技,可如今……可如今江湖上传言有人惊见圣灵剑法再现江湖……” 似有不耐,庐中终是响起一冷淡嗓音。 “这天下死在我手上的人共有二万九千八百六十八人,说不定有人从中参悟个一招半式也不无可能,更何况那人身怀莫名剑诀,天下剑法皆能化为己用,甚至是更上一层楼,说不定传下了圣灵剑法……” “大哥,非是如此!”不待兄长话尽,那中年汉子眼中流出一抹得逞笑意,继而正色道:“传闻中无名与一神秘剑客彼此试探,对方所施剑招正是圣灵剑法。” 语毕。 天空中的风陡的静了下来。 就连中年汉子也不由觉得呼吸困难,遍体生寒。 只等好一会,里面才再传出两字,似有万斤,可落地生根。 “谁胜谁负?” 中年汉子一愕,继而迟疑着,像不肯吐露。 “说!” 庐中再出一字,空气中一道道不易察觉的可怕锋芒是凭空乍现,继而散入无形。 “似……似是未分胜负……传言中双方只是彼此试探,未曾动用全……而且……而且对方所用竟是……竟是剑二十二……” 可怕的气机越来越压抑,像是头顶的湛蓝青天随时会落下。 “胜负未分……剑二十二……” 庐中人怔怔呢喃,像是受了什么莫大打击,嗓音兀的变得古怪起来,听的门外汉子头皮一炸。 “噗!” 倏然,呢喃过后只听得庐中传出呕血之声。 门外那气度不凡的汉子听声一惊,正欲接近草庐,却见紧闭的草帘轰的一声碎开,定睛再看,门口已立着一须发如雪的魁梧身形,一身气息澎湃无穷,胸襟上,一团血迹是触目惊心。 “苍天至我于何地啊!” 分明是叹息的话语,可自此人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执拗,不服输,像是在质问天地,铿锵有力,回荡开来。 败于无名已是平生大辱,可如今却有人与无名比斗胜负未分,似他这般心高气傲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更何况,对方还是用的圣灵剑法。 虽看似彼此并无干系,但对他来说就有很大关系,同样的剑法,他败了,对方却未败。 “在何地?” “钱塘江!” 一问一答,问的冷淡,像是早已没了情欲,答的快急,似生怕眼前的兄长转身再入剑庐。 “我去也!” 说罢,身后草庐瞬间冲天而起在空中被一股可怕气机切成残渣碎粉,随风散落。 第二百六十一章 滋生的野心 艳阳高悬。 这对一直盘踞在天山的“天下会”来说真的是少有的好天气。 三分校场内,但见一个个高瘦胖矮不一的少年挥动着拳脚,奋力的施展着帮内传下的一些基础拳脚,口中呼喝有力,虎虎生风。 这里面,大多是已家破人亡的孤儿,天下会所到之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不从着悉数斩尽杀绝,若遇少不经事的幼儿皆会带入帮内,如聂风,断浪之流不在少数。 剩下的,便是被天下会掠来的平民孩子。 这其中天下会自小授其简单拳脚,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比斗争胜用以检验其天资根骨,天份高者,虽不说达到雄霸三位弟子那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身份也会相应的受到栽培重视,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至于那些根骨差者,则便会任人欺凌,沦为端茶递水的杂役。 断浪根骨差吗?不差,不仅不差更是不凡,身为南鳞剑首的儿子,仅其眼界便非寻常弟子能比,可结果呢,他还是沦为一个端茶倒水割草喂马的杂役弟子。 手中持着笤帚,他低着头扫着地上像是永远也扫不净的地,可是,却无人看见他那双眼眸里流淌出的不甘和愤恨,以及浓浓的野心。 江湖,三教九流无数,龙蛇混杂居多,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连这“天下会”都是如此。 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人心势力,他自幼便在这其中,所见到的绝非聂风那般从一开始便被雄霸另眼相待的人能比的。 欲望,野心,都会随着那一次次的被人欺凌和践踏而不断滋生。 特别是当那些人讥笑着说:“看,这就是当年南鳞剑首的儿子……” 江湖,两字曰之——“名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即便是他的父亲,为了重振断家声威所作所为从约战聂人王到与那火麒麟搏杀又何尝不是为了名之一字。 而如今…… 三分校场,以他现在的身份也只配看着,还远远达不到上场的地步,目光一扫那道屹立在阳光下的霸道身影,断浪的双眼莫名的像是化作潜流暗涌的湖泊,内藏惊涛骇浪却是无人察觉。 事实上以他断家祖传的“蚀日剑法”若想在天下会中脱离杂役的身份还是轻而易举的,可他却从未出过手,不仅如此更是在所有人眼中变得更加任劳任怨,像是对这般的遭遇早已麻木,像是早已泯然众人,真的成了一个杂役。 哪怕聂风时常安慰他,鼓励他,但最后都只是无功而返。 平静,平静到极致的目光却暗藏着难以形容似滔尽四海之水亦难洗净的光亮,就似一团日益壮大的火焰,迟早有一天,这火焰会宣泄而出,将他眼中所见的一切美好烧的片灰不存。 那是野心,在得到强大力量后滋生出来的可怕野心,一点点蚕食着他。 倏然,他抬着的目光一垂,又恢复了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的事情,扫地。 因为三分校场上,那尊金色大椅上的霸道身影正回望着断浪的方向,一双精光隐现的可怕眼目带着一股疑惑,只看见那低头似木偶般不停扫地的少年,他目光稍稍一顿才又收了回去。 然,不多时,就见人群中忽响起一声惊呼,雄霸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一顿,一旁的文丑丑察言观色,见得这一幕当即正欲开口,殊不料这一张嘴竟是。 “你……云云云少爷……” 一旁的雄霸亦是敛了笑容,双眼一凝,不形于色。 “步惊云!” 只见一道身影身着粗布麻衣居然踏入了三分校场内,这个已经消失了五年的人,在当年那场洪水中早已葬身其中的人居然又出现了? 强以雄霸亦不免为之错愕。 当年聂风与断浪回来禀报,言步惊云已是葬身万钧涛澜之下,怎的如今居然还活着? 但错愕归错愕,当年那个少年如今已是长大成人,不仅如此,观其神华内敛只怕境界亦是精进不少,雄霸定定的看着步惊云走到他的面前,那张比往昔更冰更冷,像是已丧失七情六欲的脸一压是单膝跪了下来。 他也愈发变得沉默寡言了。 众人仍自惊呼,遂见一道飘忽身影已是如穿花蝴蝶般风轻云淡的掠到了步惊云身旁,同样也是单膝跪地。 “聂风拜见师傅!” 直到此刻,步惊云才开了口。 “步惊云见过师傅!” 如此,自是再无疑问,眼前这个青年,便是当年那个为“天下会”开疆拓土杀伐无数的“不哭死神”。 雄霸浓眉一蹙,先前他曾派聂风前去西湖寻一件无上兵器,不想如今居然带回来一个步惊云。 雄霸身旁,一沉稳俊逸的青年得见聂风步惊云齐齐同归,当即温和笑道:“此行没事便好。” 正是雄霸大弟子青霜。 “风儿,此行可曾目睹那钱塘江上一战?”然而雄霸在意的却不是步惊云的死活,而是那令江湖轰动的惊世一战,传言双方能分江为陆,御风雪为剑,这般惊世手段,只怕也就当年的武林神话无名与剑圣能比拟了。 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阴鸷,霸者,非与皇者相同,唯信仰力量为尊,以力压人,以势迫人,更何况这偌大江上本就是他一拳一拳打出来杀出来的,如今凭白冒出一个稀世高手自是让他有股浓浓的危机感。 而且,据密信来报,似乎无双城的那人已经出了“剑庐”了。 就在聂风正欲开口的时候,步惊云却已站了起来,似无视了所有人径直离去,只等快要消失在校场的入口,才听的一声冷漠的声音传来。 “我要闭关!” 留下一干面面相觑的众人。 不过,雄霸并未因此而动怒,只是看着步惊云离去的背影眸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斜目一瞥聂风,道:“待会来天下第一楼再与我详说吧!” 说罢,同样是起身离去。 …… 角落里,断浪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意,戏谑的笑意,原本寻常的面容霎时变得邪气凛然,一个撤身,人已消失不见。 第二百六十二章 冰面人 夜已深。 孤灯在寒风中摇曳,像是一团有了生命的精怪,看起来显得异常的怪诞和诡谲。 然而,它却终究没有被吹熄,相反是越来越平稳,从摇晃起伏到直挺挺的亮着,最后居然朝着某一个方向斜斜立着。 原来,它的前方坐下了一个人,一个少年,穿着身天下会杂役的灰色布衣,本来平静的面容随着他的坐下,随着体内内力的翻涌竟然慢慢流淌出一抹青色,而他的周身那草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凭空化出一颗颗细小的的冰粒。 空气中的寒气更像是受到某种莫名的气机牵引朝着他汇聚而去,原来,那火苗正是因此而发生了变化。 好惊人,惊人的非是这一身寒功,而是这个少年的年纪,只怕还未至到及冠便已到了这般骇人境界。 只不过,这股可怕寒气凭空陡现的一瞬,周遭空气却又凭白的由冰转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邪异火劲,像是由心底而生,自内而外勃发。 冰与火,寒与热,二者只在少年体内流转开来,非但没有冲突和走火入魔的迹象,反而是如鱼得水,成互补之用,最后只闻少年发出一声鲸吸的漫长吐息,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劲力便已齐齐被纳入气海,浑圆如一。 “水火相济,生生不息!” 只待气息稳固,少年双眼徐徐睁开,这一睁开,他的身上,便已多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邪异气息。 “啪啪啪……” 兀的,头顶一声声拍掌的声音听的少年心头一跳,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早已非当年那个心智单纯稚童的断浪如今心狠,手更狠,几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他当机立断右手一击地面,身形似鲤鱼打挺般,头朝下,双腿朝上直直飞起,屋内霎时劲风扑面,那火苗立时再受波澜,瞬间就被压趴下来几欲熄灭。 所施展的竟是天下会之主雄霸密不外传的三绝之一——“风神腿法。” 可他却做不得聂风那般轻盈飘逸,暴起之下反倒化作一种阴狠诡辣的腿法,踢人死穴,点人咽喉,招招欲置人于死地,犹如毒龙钻心。 “啧啧啧,好!”不怒不惊,那神秘声音更似有着喜意,话语略带赞叹,似是对断浪的表现很是意外。“雄霸那小子只挑了聂风和步惊云作弟子真是他瞎了眼,不错,不错。” 那人口气大的吓人,竟是称呼如今不可一世的雄霸为小子,却不知是何等身份。 对于那完全变了味的风神腿熟若无睹,就见黑暗中一只手猛的探出。 看其动作竟是打算单手硬接,断浪见此心中立时暗自冷笑,这腿法乃是聂风私下里传授他的,可惜他人前对此不屑一顾,背地里实则早已将这门腿法融会贯通,而且加之他这一身古怪的劲力,水火二劲齐出,莫说眼前是个血肉之躯,便是一座石山也能给它踢出个窟窿眼来。 可就在与那只手相遇的一瞬,断浪是勃然变色,两者甫一相遇他浑身顷刻似被凝结般,彻骨冰凉袭遍周身,像是连心跳也在此刻停滞。 寒意,恐怖到极致的寒意比他这些年修炼而成的更是深厚难匹。 “啪!” 空气中炸出一声噼啪脆响,断浪便已重新跌落而下,狼狈不堪。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房梁上忽然慢慢现出一张脸来。那张脸却是古怪至极,不似人脸令观者遍体发寒,不,本就不是人脸,透着火苗余光,断浪看见那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张冰雕面具,为寒冰所凝,不见对方真容。 原来上面有人,一个怪人,坐在上面晃着双腿,行为举止煞是荒诞不经。 可怕,何止可怕,断浪发觉自己竟是瞬间受制毫无还手之力。 “怕了?” 对方玩世不恭的话听的断浪眼神蓦的阴冷下来。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犹如三伏天被浇了一盆冰水。 “你以为你这些天杀的那些人是谁给你处理的!” 似笑非笑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断浪心里一沉,而且是直直沉到了谷底,难道对方竟是一直跟在身后而自己不曾察觉? 念及于此他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这些时日天下会总有一些弟子离奇失踪,其中不乏一些带艺投靠的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谁又能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个冷清肮脏的喂马杂役。 眼里的阴冷渐渐被压了下来,断浪盯着那居高临下打量自己的神秘人有些惊疑不定的道:“你是雄霸的人?” “雄霸?雄霸那小子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那人越说口气越大,嘴里的话语看似玩世不恭却无不透露着对雄霸的不屑。 断浪心中半信半疑,信的是对方的实力如此可怕,举手投足便能钳制他于无形,一身功力简直深不可测,疑的却是既然对方如此了得为何江湖中未曾听闻此人半点传闻和名气。 “小子,我又岂是那些庸俗不堪的凡人能比的,要名,我若振臂一呼,这中原大地哪还有什么天下会和无双城,名利之言不过是对你们这般凡夫俗子而言,对我来说就像是粪土一般臭不可闻。” 竟是猜中了断浪心里所想,那人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挥手扇了扇面前的口气。 可是,他话锋一转定定的看向断浪。 “不过对你,本座还是比较感兴趣的,谁又能想到一个逆来顺受多年的懦夫,居然暗地里摄他人精气内力为己用,仅这份隐忍便足够让我另眼相看。” 断浪心头一凛,这话外之意听似对方对他比较欣赏,可目的却实则是他身怀的那门魔功,这是他如今唯一的倚仗,又如何能告诉别人,说不得对方再来个杀人灭口。 这些年他一直小心谨慎,之所以能忍辱负重至今就是为了不露出马脚,可谁想居然被这么一个老怪暗地里瞧上了。 见他眼露犹豫,那人哈哈一笑身子只那么凭空一闪便已到了断浪身边探手就要去抓。 “小子,被我看中可是你百世修来的福分,你还不……” 可话说到一半,那面具后的瞳孔猛的一缩,神秘人伸出去的手更是猛的收回,眼中笑意,玩世不恭,什么都已散去。 他看见的与断浪所见的不同,听见的更是与断浪不同。 耳边只听一道飘忽声音像是自天边送来,诡异飘忽。 “你若敢毁我一子,我必斩你!” 与此同时他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看到了一双投来的目光,凌冽如剑,极尽锋芒。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交锋 寒夜,明月。 却说在某间客栈的二楼,窗口立着个人,就在几个呼吸前他自入定中醒来后便立在了这里,放眼看去,只见偌大的一座城如今是尽沐浴在这霜白月光之下,唯有远处偶尔亮着点点红灯。 隔壁房间的爷孙俩和那一青一白也都早已歇息,无人察觉到他的异状。 只这一站,他便足足立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动也不动像是化为一尊石雕,浑身更是散发着古怪变化,就见那月亮底下,无数月光慢慢凝为实质,然后化作星星点灯的光自然而然的流入其体内,直到最后连他的发丝上都散发着莹莹之光。 直到他睁开眼,内里星光流淌,双唇轻启,低声道: “你若敢毁我一子,我必斩你!” 他虽这样说着,可脸上神情全然没有半点恼怒生气,反而是挂上了一抹浅笑,这个表情如今对他来说可真的是罕见异常,随着修为日境界愈发精深,那些所谓的外物除了特定的人和事外,这个世上能让他如此的已是少之又少。 不过,当一件事朝着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相信无论是谁也都会如此。 天山,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天下会”,他孟秋水又怎会想不到这般变故,虽是可能性极小,但如今到底还是发生了。 …… 天下会。 “精神之道?”冰面人眼神阴沉,想到片刻前看到的那双眼睛,他是惊疑不定。这般手段已非等闲凡俗可以比拟,放眼整个江湖,恐怕能认出这般玄妙手段的也不过一掌之数,而他恰恰在内。 一旁的断浪却有些愕然,只因他却什么都没听到,只看见身旁的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实在荒唐。 可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冰面人却是身形一卷竟是凭空消失般没了身影,这般神乎其神的手段只看得断浪呆愣当场,手足冰凉。 天山,风雪终年不化,可谓世间绝地。 但见天地间,一道身影自天下会飞纵而出,一起一落直达百丈,脚下的雪山陡壁在其脚下似不过沟壑土包般,飘忽不定,简直犹如陆地神仙。 或许对世人而言他确实是神仙,一个长生了千年的人早已是脱离了凡胎的桎梏,超脱了生死,又如何不是神仙。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待行至一处极巅,他猛的顿足,眼神死死的凝望向神州大地上的某个方向,那双眼睛的方向。 不曾犹豫,赫见他炮衫猎猎作响,而后双眼一凝,目光所及之处,风雪竟是被生生凝结成冰,继而散为冰粉,比之风雪还要寒的寒劲,可怕到了极点。 可惜,却像是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目的,那冰寒摄人的目光兀的一收,继而一声声澎湃如鼓的心跳声竟是从他的胸膛中传了出来,由小而大,从微不可闻到最后的扑通如雷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此声一出,只见这天山上一些适应这般环境而活下来的生灵,如雪狼诸般野兽,皆在听到此声后似受其感染,一个个惊慌四逃,可不等跑出去多远腹中那颗心脏竟然亦随之澎湃跳动起来,无论是声音还是此起彼伏的间隔居然都愈发接近。 只不过如此剧烈跳动十数下,一个个口鼻内便俱是溢出血沫,夹杂着内脏的碎块,承受不得这般可怕跳动,命毙当场。 …… 另一端。 “扑通……扑通……” 愈渐澎湃的心跳声慢慢从孟秋水的胸膛里响起。 以他这般境界,体内骨骼血肉,五脏六腑莫不是早已随心,可如今居然能不受控制的急剧跳动起来,超出了身体的承受。心乃人之根本,如今一乱体内劲力竟是隐有乱窜的趋势。 “天心劫,有意思!” 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阵阵痛楚,孟秋水蹙眉一展,体内气机霎时由生入死,几在刹那,一股寂灭枯绝的气息登时自他体内蔓延而出。本就伤势未愈的他,如今苍白的脸色骤然变得枯槁死灰,连那双眼睛都暗淡了下来,就好像那秋时的枯叶,随时会凋零般,惨淡的可怕,一身生机更是飞快如叶凋亡,散去。 他胸膛内那可怕到几欲冲出的心跳声终是弱了下来,不仅弱了,更是弱到几近停止,极快极慢的突兀转变让人措手不及,就好像前一刻还暴雨惊雷下一刻便已是晴空万里。 他的心跳快停了,远在天山的那个心跳也是兀的的停了,就好像二者有种莫名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感受着身体的可怕变化,就好像他失了长生不死之身化作了凡躯,这千百年来逃过的岁月猛的一下临身,由生入灭,由荣转枯。 不得已,强忍着反噬之痛,他是硬生生的切开了二者的联系,身躯陡然一震,口中“噗”的一声便吐出一口血水,将脸上冰雕面具冲的粉碎,露出了一张脸来,而那血水,竟是乌红发黑,远看似如墨水一般。 二话不说,他就地盘坐在风雪中,两者心跳虽已分开,可那股由生入灭之意却未曾消散,如跗骨之蛆竟有星火燎原之势,转化着他体内的生机,近化死气。 …… 客栈中。 孟秋水默然的合住了窗户收回了投向天边的目光,转身回到了床上,却非睡下,而是同样盘坐了下来。 “终究,还得亲自走上一遭!” 嘴中话语刚落,他腿上横放的青霜居然开始铮铮作响起来,似要挣扎而出,犹如一活物。说话的同时孟秋水更是合上了眼目,而那青霜颤鸣之声亦是就此终止古怪非常的散去,蓦的安静了下来。 然而,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 不知过去多久。 客房里,就见那扇被孟秋水亲手合住的窗户忽猛的又开了,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又像是被风吹开,可屋内寂静无声何以有风? “呼!” 同一刻,归为寂静的青霜是暴起“呛啷”一声,竟自行出鞘而出,倒插在孟秋水的面前摇晃不止,似在应和。 黑暗中,至此唯剩一柄青光莹莹的剑流淌着摄人的光华。 只是,没多久,连剑光也敛去了。 一片漆黑。 第二百六十四章 梦中至 太过可怕。 自他与那武疯子一战后闭关多年方才堪悟百家之法创出了所谓的“圣心四诀”和“圣心四劫”,为的就是一雪前耻,可惜,破关之后本以为能无敌于天下的他此刻却遭遇神秘高手,一身生机几近被彻底催灭。 那种老去,死去的感觉,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未曾体会过了。 不过,好在他有凤血护体,肉身近乎不死不灭,哪怕死了,他也照样能活过来。 只等磨去那股古怪死意,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想那人是谁,可惜任他绞尽脑汁空有千年的见闻与阅历却始终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直到像是记起些什么。 “断浪!” 他这千百年来曾化作各般身份拜入一个个大宗门,大势力,所见奇功妙法无数,唯独对断浪那门功夫有些另眼相看。 之所以如此是他曾在暗处见断浪驱使那门魔功不仅能吸人一身精气内力,更能将诸般天地之气化为己用,犹若海纳百川,共存一身而毫不冲突。当真是臻尽道家之理,所谓的上善若水,天人合一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若说夺得他人内力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但,两者却无法共存,唯有同化成自己的,方才可以。 如此,倒是引得他从好奇有趣化作觊觎与垂涎。 若能得到这门武功,那,他只要吸收了那人的五行之力,神功自是水到渠成,更加不会与自己体内的凤血相冲,而且,还有龙元…… 念及于此,心底的那股欲望便已无法遏制。 只要从断浪身上得到那门武功,再去将那个老不死的“五雷化殛手”占为己有,凭着他这一身旷古绝今的功力这天下天大地大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一想到这,他刚恢复几分的面色竟然露出了几分得逞的笑意,像是已经神功在手纵横神州大地一般。稳固内力他正欲起身,可就在此时,耳边却蓦的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竟是从天边传来,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怎么,想到什么好事了,笑的这么开心?” 那声音温和低柔,仿佛闲谈般落到了他的耳畔。 可对他来说,这无异是晴空惊雷。 口中惊起一声怪叫,他是豁然睁眼,如临大敌,那人莫不是已经亲至? 可这一睁眼他神色先是一愣,继而阴沉无比,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字来,死死的盯着天空。 “好。” 却不知道是赞叹来人的手段还是对方的心机。 环顾四周,放眼望去,只见天地仍是那方天地,可那还有半片雪花,这世间险地的天山居然化作了鸟语花香,漫山遍野的绿色,实为人间仙境。 对方竟是将他摄入了意识念头所成的世界,或者说是梦中。 若他心性至坚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着了道,可偏偏对方是在他心性不稳之际趁虚而入,将他强行摄了进来。 湛蓝青天,白云朵朵,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云雾之中,只见一道身影正似仙人般于云端漫步,背负长剑而来,不履凡尘。 那人面容模糊至极,像是一片混沌般晦暗不清,只剩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只这第一句话便让他的脸彻底变了颜色。 “徐福,我已至,亮出你的手段吧!” …… 一拂袍袖,孟秋水随意的坐在了云端,打量着前方绝巅那道身影,只见对方先是定定的看着他,像是要将他的脸上瞧出朵花来,脸上神情是变了又变,由白转青,几番交替。 迎着对帝释天阴沉如水的眸子孟秋水是洒然一笑。 “我明白了,原来你会变脸!” 只是对面的帝释天却对这般浅薄的讥讽置若罔闻,待像是看够了,那一双眼睛早已森寒如冰。 “我明白了,看来那门武功就是你传给断浪的,真是不知死活,你以为就只有你会精神之道?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无论你是谁,我也要你来的,去不得。” 孟秋水笑容依旧,只是淡了稍许。 “那就来吧!” 话甫落,就见那因服了凤血金丹活了千百年的老怪是赫然纵身一起,冲天而上,身形只在空中便已蓦的消失。 “寒天绝!” 风云突变,惊雷迭起,不过片刻,天穹之上一张巨大的面孔已高高挂在上面,俯视着山间云雾上坐着的那人。 “哼,不知死活,我是天,我是高高在上的天……”浩瀚声音如飓风般回荡于天地间,如煌煌天音,威临尘世。“你敢与天斗?” 可惜,可惜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注定无人得见此惊世骇俗到极点的一幕。 精神之道,所生所想俱是念头意识所化,更是一个人道的体现,此刻帝释天身化苍天,便是他心中所想得以显化而出,意识凝聚,念头凝实。 惊雷,风雨,冰雪……本是鸟语花香的天地登时满目疮痍,如天发杀机,恐怖到极致的寒意。 孟秋水虽面色无波,但心中却已暗自警惕,千年之功非是等闲,若论一身功力,莫说是他,只怕连无名那柄举世无敌的天剑也绝对不敌,这天下满打满算除了那身怀龙龟血脉的父子三人外,只怕能以功力稳压眼前这位一头的当真是凤毛麟角。 但功力代表不了全部,这也是他为何要以此法来试试对方的高低,更何况帝释天身怀凤血那般神物,以他如今的境界,即便跻身天人,但要是真的对上他只怕多半也是饮恨落败。 归根结底,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天?我的眼里可没有什么天,地,人。”孟秋水长身而起,话语平淡,只顿了顿,他一抚青霜复又接道:“我眼里,只有剑!” 一字起落,各生变化。 天穹之上,遂见那巨大面孔张嘴一吐,像是一巨大的深渊,其内只见虚空中是化冰为刃,犹若一柄柄天刀般穿云降下,大如陡峰,小如橼柱,声威可怕到了极点。 “剑”字刚一出口,孟秋水抬头斜睨了眼头顶可怕奇景,本按着青霜的右手已是缓缓挪开。 “那就去吧……” 说完,孟秋水并无动作,他是没动作,可他腿上的剑这一刻“铮”的一声竟自行出鞘,剑随心动,似犹如一活物般跳脱到了空中,在孟秋水的面前打了个回旋,而后直冲天空而去。 本是平淡无奇的剑身只在折方向的瞬间是青光乍泄,如一颗渐渐亮起的青色太阳,那光华愈发耀眼,最后是如日中天,宛如大日横空,赫见青光所照之处,一切悉数湮灭成粉,无生杀绝。 转眼不过刹那,刹那剑光已是弥天。 “……去试试他的底气吧!” 唯剩那话语还未落尽,缓缓出口。 第二百六十五章 炼四时为剑 寒夜已至,万家灯火早熄去大半,唯剩点点火光照着一些仍未去歇息的人,有挑灯夜读的书生,有缝补衣物的妇人,有忍着寒冻之苦编制着草席的老翁,还有那仍在轻吟低唱的歌姬,太多了。 此刻若是有人能凌驾于九天之上,俯窥而下,自然便会看见这苍生大地的人世百态。 只是,那些看不见的又该如何? 无人知道,就在某个玄妙之处,有两个超出凡俗想象的高手正彼此争锋相斗,以不为人知的手段较量着。 …… 青霜颤鸣不休,似清泉洗剑而生出的流响,清脆难言,直起而上。 所指之地正是漫天如天刀般降下的可怕冰刃,笼罩整片天空,几如苍天震怒。 “圣心诀?” 孟秋水望着头顶那般可怕威势,心中是暗叹一声,果然,千年修行还是不能小觑,哪怕是个傻子估计活了千年也能成精了,更何况徐福不傻,不仅不傻而且心机深厚。 但他同样觉得可惜,可惜徐福空有一身旷世功力,却没有一颗与之相匹配的心,道心。千年的积攒,不过是时间造就的罢了,论及机缘造化,他一人独占凤血可谓是得天独厚,仅此一种便已注定一可想象。 但,却是走了与那长生不死神的老路,老神在在,甚至比之更甚,那已不是要超越苍生大地,或许他的眼中,人已不是人,而是一种供他戏耍的蝼蚁。 这便是他与一个求道者的差距,哪怕是那长生不死的神至少也曾朝着前路求索过,达至天下无敌,可眼前这帝释天,从来没有,或许这就是一个凡人突然得到长生不死的弊端,无数人梦寐以求苦苦追寻的境界,对他而言,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厮杀,不需要争取,时间一到,一切皆是水到渠成,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不过。 孟秋水轻呼出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晦涩,更有些可怕,像是两汪千万年无波的寒潭,幽深难见地,好似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天空,乍见青霜飞驰直上,穿入云霄,剑身青光莹莹大放光明,每次剑身颤吟必是无穷剑气洒落喷薄而出,像是化作一顶巨大的青色华盖,高悬在孟秋水的头顶,万法难侵。 而那剑尖更直指天空那张恐怖的寒冰面孔,引得风雷动地火,激荡无穷,天地似要倾覆。 再看孟秋水,一身剑意亦是自体内冲天而起,引得气机逆流,一时间是天昏地暗。 他并未有所迟疑,抬右手并作剑指任青霜于头顶高悬,是朝四方而行七步,剑指指遍四方。 就见。 孟秋水剑指似有神华外散一指东方,嘴里淡漠吐露: “春!” 一指落下,他脚未停手更未停,手臂一展再指西方。 “夏!” 七步未至就见他指出的剑指回身一转头也不回的平淡道: “秋!” 直到这最后一指。 前三指落尽俱无任何惊天变化,无非是造就了三股惊人气机,但与帝释天那以身化作苍天的手段相比实在是感觉有些上不得台面。可唯独这最后一指,一指还没落下,只在半空,天地四方之三蓦的发生恐怖惊变,三股本是无序的气机因这最后一指的起手之势竟生出一丝连贯之意,仿佛化作一个整体,如萤火化作星辰。 一时间,彼此交融,是如鱼得水,似化作了一个整体。 “冬!” 无视着周遭的变化,孟秋水再落一指。 可这一指落下,却无任何可怕气机出现。 失败了? 非也。 只见那第四股气机竟是在前三者的彼此交融中被孕育了出来,更像是延伸而出。 由生入死,有生便有死,这本就是一个轮回,一个整体,正如这世间的四季,枯荣轮转,生死演替。只不过,四季所代表的非是四季,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岁月”。 岁月如剑,可斩生机。 天地四方,只在这最后一指落下,先见世间三方无数气机汇聚,继而是化作三柄浮沉于天地间的惊世神剑,剑光流转如星辰璀璨,剑气直冲霄汉,隐隐连贯,赫见彼此交融之下,那最后的北方,一柄剑被前三者孕育而出。 四剑分立四方,气机连贯竟是自成方圆,像是横贯于天地间最耀眼的四颗星辰,化作一方牢笼,将天空那张巨大面孔囚困其中。 赫然是一方剑阵。 孟秋水接过功成身退飞回的青霜,望着天空那个已散去变化,恢复人身的帝释天,瞧着对方惊骇震撼的表情,他面无表情的道: “阵名“诛仙”,乃我步入天人之后再进一步的生死之道,你既自比为天,今日我就炼四时为剑,布下这座剑阵,就让我看看,岁月之下,所谓的天荒地老是否只是妄言?而你这个天,又是否能敌得过这柄岁月长剑。” 青霜入手,孟秋水一身气机极尽升华到了极点,发丝衣衫上,甚至他整个人都弥漫上了一层惊人的气机,远观之下就如浑身上下都在发着光,那是滔天无匹的浩瀚剑光,吞吐不停,恐怖异常。 “转!” 一字甫落,四剑再起惊天变化,剑阵已成,如今似得号令,乍见四剑剑身齐齐一颤,四股古怪气机登时弥散而出,化作一缕缕剑气朝帝释天落去。 有的灼烫如火,有的冷寒如冰,有的更是充满了浓浓的寂灭气息,犹如死河过境。 然而,最惊人的,却是四剑所围成的方圆天地内,长生不死千百年,对于自己一身的生机气息,帝释天可谓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也是他最为在意的,然而,此时此刻,在这剑阵之中,他却骇然发现自己的一身生机竟在慢慢的被磨灭。 又是那种感觉,就好似在老去。 …… 惊心动魄之局已至如火如荼的地步,可惜却无人得见,如此战场又岂是寻常人能轻易涉足的。 然而,万事终有例外。 就在那间不起眼的小小客栈外,在那条幽静的街道,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月光的映照下那被无数年风雨岁月洗磨的青石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又是那个散发的中年人。 他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看那被推开的窗户,蹙眉久视,好半晌,才低低的叹了口气,拿起了身旁的胡琴。 第二百六十六章 梦醒 集镇不小,甚至在过去的一段岁月中这里还繁华过,依稀可见远方一座座早已人去楼空的老屋,空空荡荡,落满灰尘,放眼看去竟不在少数,半掩在枯叶树藤之中,有的更是早已坍塌破败。 而如今,也就只剩下这几百户的人了。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不远处十数里外的一个山庄,拜剑山庄。 江湖路,山高水深,在这个泥沼里,有的人不会武功也可以做到名震天下,而武功,有时候也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强弱。 拜剑山庄,顾名思义,名里带剑,必是与剑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其所倚仗的便是傲家的铸剑技艺,中原之内只怕是冠绝武林,所铸长剑万斤难求,而中原之外也就剩下个铁心岛能与之比拟。 天下高手无数,剑客更是数不胜数,而一个剑客则必须要一柄剑,一柄好剑,可想而知,这能铸造出好剑的“拜剑山庄”在江湖中是何等的地位。 昔年无数武人不惜长途跋涉千百里,自四方而来,莫不是为求得一柄好剑而绞尽脑汁,肝脑涂地,故此才落得个“拜剑”之名。 可惜,那般盛况早已散去多年,如今的拜剑山庄更是门可罗雀,逐渐淡出了江湖。 …… 月明星稀。 小镇已变的静谧,推开的窗户外皎若似白霜的月光落了进来,将角落里木床上的那个身影映了出来,化作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那里摆放着一尊坐像。 而地上,一柄剑正倒插在地上,静止不动,可不可知为何,就在某一时刻,那本来安静非常的利器忽猛的无由轻颤起来,急促而又清越,像是雨滴打在铁片上“叮叮”生响,清脆入耳。 亦在同时。 床上,那一直如老僧入定的人,只在这剑鸣响起的刹不动如山的身躯是陡然一震。 继而。 “滴答!” “滴答!” …… 一滴滴分不清是黑是红的东西正从他的喉咙里冲出,而后自嘴角流淌而下,滴落在地。 紧接着,昏暗的角落里,一双像是会发光的眼睛豁然睁开,灿然若星。 显然,那场不为人知的交锋争斗如今亦是结束的悄无声息。 孟秋水无视胸襟上留下的殷红点点,他的耳中,“极神劫”三字犹在回荡,只见随着他的睁眼,眼角竟是倏然流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水,犹如两条攀爬在脸上的蚯蚓,扭曲爬下,可怖惊心。不光如此,他的眼耳口鼻,如今是不约而同的齐齐渗出血水。 可他的眼中不仅不见任何痛苦之色,反而流露出一抹浓浓的凝重,简直是前所未见。 然后,似是血流干了,再流出的,竟是一抹抹诡异的火红,他的七窍内居然着火了。确实是火,一簇簇红艳的火苗自他的眼中亮起,滚烫的热气更是口鼻耳朵中窜出,似他的体内有着一团难以想象的熊火,烧灼着他的肉身和魂魄。 “好……好……这便是凤凰之力么?” 昏暗的屋里,低弱的声音像是在赞叹着重伤自己的罪魁祸首。身上,一道紫光及时脱离了出来,盘踞在远处定定的打量着已经站起来的孟秋水。 只见他嘴中滴落的血液如今还未落地,还在半空中便“嗤”的燃作一簇火苗,将地面烧灼出一个焦黑的痕迹,像是一点墨渍。 孟秋水扶剑而立,五脏俱焚的痛楚令他的眉头不由蹙起,七窍内的血液也渐渐消失,像是被烧干。脚下,是一个个被他双脚踩踏出的脚印,甫一接触木板便已燃起火焰,化作一个焦黑的印痕。 他一步一印的走到窗口,先是看了看外面的寒月,而后将视线落向某个阴暗的角落,手中长剑一提,双脚已是如离弦之箭般飞离而出,似如冲天而起的白鹤,一举一动无任何烟火气。 还未至极高处,空气中如水的月华便被孟秋水张嘴一声长吸吞纳而来,本是无形无质的月光此刻居然化作一团雾气,精纯无比的天地之气,在孟秋水的吞吸下似变成一层层飞舞的薄纱,被他吞入口中用以疗伤之用。 角落处,那个坐在青石上的人慢慢起身,像是瞧出了孟秋水此刻不同寻常的异样,微微注视了稍许,这才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 而在天山。 一个风雪飘摇的雪山绝巅,同样的有一人睁开了眼睛,似是梦醒。 甫一睁开,他就像是盛怒中的狮子轰然跃起,森寒双眼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啊!可恶!” 恨极的话语似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血海深仇,回荡开来,引得血崩滚滚如海啸天崩,那声音极尽怨恨。周遭冰丘只在这吼声出口的刹那更是齐齐炸裂,漫天风雪溃散无踪。 可这般怒气还未持续多久,只见他的身子似喝醉酒的醉汉般摇摇欲坠,脚下一个趔趄,本就难看的脸色蓦的涨红起来,喉中一鼓,像是卡着什么东西。 他神情狰狞可怖,像是想将那喉咙里卡着的东西咽回去,然而,天不遂人愿,只听。 “哇!” 原来是一口逆血。 逆血如墨,吐出的瞬间只如飞散的毫针,噗噗喷薄向雪中,留下一个个细密的孔洞,那竟是剑气。 而他的身子还没来得及稳住,却兀的一滞。 一刹那,只见他的身体上是猛的凭空浮现出无数剑伤剑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变故快的不可思议,数十上百道血花于一瞬间齐齐绽开,血肉横飞。 “嗤!” “嗤!” “嗤!” …… 转眼间,雪中已多了一道浑身染血的人。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那张面孔如今如花甲古稀的老人般,多了一块块黑褐色的斑点,眼角的皱纹更加深重,一头发丝如今大半便作花白,显得异很是苍老。 长生千年未曾有过太多变化的脸,如今更老了,像是老天要将他逃掉的漫长岁月重新补回来。 二者交锋看似漫长,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此战,不过是对方的一个念头罢了,更多的是试探。 一刹那为一念,生死只在一瞬。 可就是这一瞬,他却是凭白老了这么多,心中自是惊怒交加,当年与武无敌一战他一身凤血险些被彻底打散,如今又冒出来个可斩人生机的怪胎,心中是又惊又惧。 但他脸上却露出一抹笑来,那是胜利者赢了失败者的笑,此次交锋二者看似两败俱伤,但,断浪已注定逃不掉了,只要得到那门武功,那他便再无敌手…… 遂听。 “哈哈……哈哈……” 吼声刚尽的雪峰上再起一声声得意忘形的笑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寒夜,陋店 昏黄的灯火远远的被挂在黑暗中,火光的映照下,一间铺子慢慢露出了它的轮廓,原是一间开在街角的陋店。 店家是两口子,年岁似已到中年,脸上的皮肤黝黑粗糙,双手的十指上更是长满了日复一日磨出的老茧,灰袄油渍斑斑,许是撒了些汤汤水水,男人正往锅炉里架着木柴,熬煮着里面的豆浆,妇人则是熟练的擀着包子皮。 一旁的草堆上还爬着条土狗,像是有些岁数了,通体的黄毛早已变作枯焦色,黯淡无光,如今正吐着舌头舔食着主人给它倒的豆浆,还有两个包子。 人间多苦,或许算不上苦,对于那些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家来说这般的生活的确是苦,可对这两口子来说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踏实满足的笑,男人见妇人一人忙的久了,趁着炉火正旺便忙走到近前握着那双被冻得冰凉的手不停哈气,在掌心搓弄着。 不苦,确实不苦。 人世百态,众生万相,如此一幕亦不过是这红尘万丈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如今天色未明,为了生计两口子自是起了个大早,想趁着这般寒冻时节积攒点置办年货的钱。 不多时。 冷静的街道上忽多出个脚步声来,由远而近,男人下意识的抬头寻着声音瞅去,心中则是期盼着对方能来店里坐坐。 可这一抬头他却是神情一愕,就在他发愣的功夫,那脚步声的主人已经走了过来,从未亮的晨色里走到了灯火下。 原来,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很奇怪的两个人,脚下步伐居然起落一致,以至于听着就好似一个人的脚步声。 左手边那人怀抱长剑身形直挺挺的就似一颗不会动摇的青松,再看他的脚,这大冷天的,居然打着一双赤脚。一袭青衫披散着头发大踏步而行,似是赶了很久的路,只见其头顶和发梢俱已多了一层寒霜,脸色更是白的吓人,不见丁点血色。 右边哪位虽穿着简单,但也有些奇怪,这大半夜的,对方手里却托着一架胡琴,看似不紧不慢的步子可等落下竟是与那抱剑而行的青年一般无二,不落半分。 只等到了近前,二人齐齐止步,连停下的动作也都一模一样。 就听那蓝袍托琴的微须汉子开口了,声音平常普通。 “两碗豆浆,再来四个包子。” 看的愣神的店家心道定是遇到了江湖中人,忙点头应道,更是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眼,非是好奇,只是心中就怕遇到一些打家劫舍的歹人,见二人不似穷凶极恶之辈,心里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可这之后发生的事却更加奇怪,那二人挑了个角落坐下,居然啥也不说,除了蓝袍中年人小口吞咽着豆浆,他对面那个青年却一直不发一言,更是静静地坐着,动也不动。 只等中年人碗里的豆浆去了一大半,青年这才有了动作,他将怀里的剑靠在腿上,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豆浆。 趁着空隙,孟秋水咽下嘴里的豆浆眼目微垂的道:“你待如何?” “唉,江湖上如今已传出剑圣走出了剑庐。” 对面的蓝袍中年人模样普通,话语更是普通,嘴里是叹息一声,当年剑圣未曾归隐之际剑下所杀之人无数,如今再出这江湖说不得要再起波澜,腥风血雨。 “他是为了你?” 孟秋水目光蓦的一抬,望向对面的人。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当年武林中被盛传一时力挫各派的武林神话居然是如此的貌不惊人。 无名默然,却非是默认,而是看向了他。 如此,不要开口孟秋水便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眉头微蹙。 “我?” 思绪翻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孟秋水蹙眉舒展开来。 “你想让我如何?” 无名端着小半碗豆浆,好半晌才道: “罢战!” 无论是他或是无名,如今心里都早已明白,只怕与剑圣相遇的那一天,必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惊天厮杀。 中原神州,天下高手无数,但顶峰剑者却寥寥无几,自当年无名一人一剑力挫几大派后,神州武林便就此凋零如秋,一蹶不振。 近些年,后辈之中能有所成就的剑客更是凤毛麟角,惨淡不已,唯一有点作为的,也就是“南鳞剑首”断帅了。 无名当真是以一人一剑压的整个武林抬不起头来。 如此,他们这般境界的人想要寻一个对手何其难也,如今孟秋水横空出世,自是首当其冲,就连无名那日也是忍不住出手试探,而剑圣那般求敌成狂的人就更加另当别论了。 “罢战?” 孟秋水闻言沉默,老实说非是必要他并不想和剑圣交手,至少不是现在,相较之下他宁愿再与无名一较高低。 非是怕,而是时机未到。 如今断浪习得万川归海,摄他人之功为己用,一身功力日益剧增,愈发浑厚。不仅如此,现在连帝释天也上钩了,只要他练就了万川归海,那,一切便只需等到时机成熟便可。 而所谓的“万川归海”,也不过是他的一个谎言罢了,若非身不由己,加之此间高手层出不穷…… 似如炼蛊,群虫互噬,汲取万虫毒性于一身而化蛊王,可蛊虽凶猛,却还有一炼蛊之人,收蛊毒为己用。 万流而归江,万川而归海,因为从头到尾,不论他二人摄取多少人的功力,达至什么地步,正如那成蛊的虫儿,始终都逃不出孟秋水的掌心。届时时机一至,无需妄动干戈他便可收二人一身功力尽归己身,集龙凤之力于一体。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从头到尾,他才是那万千河流最后的汇聚之所。 对面的无名自然不会知道他心中所想,见孟秋水缄默不言,当即复又道:“避而不战即可。” 孟秋水拿捏瓷碗的手微一顿,眼睛一眯,淡淡道:“你认为我会败?” 却说就在二人轻声满语似在闲谈之际,外面的黑暗中居然再走出个人来。 却是形如近百的老者,那老人须髯霜白如雪,慈眉善目,头顶稀疏白发,慢悠悠的走到了这间豆浆铺子里,脸上始终挂着一副慈祥笑容,让人忍不住心生亲和。 “店家,也给我来碗豆浆,再来两包子……”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十二惊惶 惊惶,取意“震惊惶恐”。 而十二惊惶便是如此,其内乃是昔年百晓狂生所记十二种最为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震惊惶恐的十二种人和物,合称“十二惊惶”。 只是,这其中,前十一者不是天下稀世罕有的神兵利刃,便是雄踞一方的可怕势力,如少林武当,还有当年的“剑宗”,皆是一一在列,亦有吐火吞金的异兽,甚至就连传说中的“正邪道”也在其中,可唯独这最后一个“十二惊惶”却是一个人,一个神秘莫测的不世奇人。 那百晓狂生见识之广足可谓是博古通今,一身所学更是学究天人,也不知是从何处探知到这么一个存在,他览尽无数古籍,耗费诸般心血终于是将其零星过往一点点的找寻了出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饶是以他也不免震惊非常。其上所记仅那人第一次现世距今便已时隔千年之久,无人知其由来,更无人知其姓名,这千年时间,此人更是每隔百年现世一次向天下人许诺,若有谁能寻到他,便可满足其任何要求,无论神功绝学,或是富可敌国的宝藏,乃至成就九五之尊皆是可以。 百年一至,无数人是蜂拥而至,皆要探寻其下落,只可惜,那些提出要求的人,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实现,这其中不乏名震一方的江湖巨擘,武林盟主,或是成名已久的老辈名宿,但同样也无一例外,那些人都死了。 如此一人,以百年为期,引得武林众人惶惶不可终日,故此,世人便将其唤作“十二惊惶”。 …… 陋店。 寒意陡生于心,就连他对面的无名眼里也闪过抹凝重的意味。 以他二人如今的境界,莫说周围十丈,便是五十丈一百丈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们的感觉,可如今,这老头就似凭空冒出来的般不声不响,若非对方故意现身只怕他们还真的察觉不到什么。 高手,而且还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无名心中一震,当即暗自思索着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他对面的孟秋水却与他不同,孟秋水心头直接一凛更是一惊,这般模样这般境界的人,当世除了那个身怀龙龟之血的笑三笑又能是谁。 他怎得到了此处? 就在二人心绪各异之际,那老者已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俨然是要挤一张桌子。“唉,这人老了连说话的人都没了,两位不介意老朽坐在这里吧?” 他虽问着,却不等到二人答话便已一屁股坐了下来。 无名眼露奇异,不动声色道:“还请自便!” 唯有孟秋水不语一言。 “怎得,小兄弟不喜我坐在这里?” 那须髯皆白的老头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一偏,却是盯上了孟秋水。 “喜不喜欢你不都已经坐下了,我也言之无用。”心头一叹,果真是为了自己而来,孟秋水眼皮微抬,言语平淡普通,直直迎上。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三笑似很赞同这句话。 “不错。” 他接过店家端上来的豆浆先小饮了一口,然后舒服的呼出口热气,一双眼睛登时眯出一条更细的缝隙,好像很享受,开口道:“你们继续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你所为何来?” 孟秋水却不喜欢这般拐弯抹角,见状当即一皱眉头,言语直接了当。 那想身旁老人的话忽然变得很是奇怪莫名,至少无名听的是一头雾水。 他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道:“唉,我亦不想来,只是我的棋局之外突然多出个人来,非敌非友,实在让我不甚烦恼,你说,我该如何?” 孟秋水闻言缓缓放下了碗,神情漠然的收回了目光,双眼微阖,直静坐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淡淡道:“也许他只是想看看这局棋的结果,究竟谁胜谁败,老丈许是想多了。” 老人却不以为然,摇头笑道:“可惜,观棋不语真君子,他作壁上观也就罢了,如今却是几番出手扰我棋局更是落子其中,凭白生出多番变故,又该如何?” 孟秋水目中神光如水泛波澜涟漪,晦暗难言。“观棋那有身入局中来的痛快,更何况若不化作棋手,只怕时日愈旧连他自己都会成为局中的棋子,如此,亦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届时说不定更是与老丈是友非敌,如此,又何须烦恼。” 无名听着二人奇怪的对话,一人只坐在那里倒像是个旁观者,不言不语。 老人自顾的喝着豆浆,脸上神情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样子,嘴里含糊不清的道:“落子?呵呵!” 他竟是在笑,掉的没声几颗牙的嘴里发出一声声古怪的笑,却不知是在笑那两个字还是在笑说这句话的人。 孟秋水的视线一直微垂,像是望着桌面入了神,对那笑声充耳不闻,只是他的左手五指已在不停的伸展弯曲,似要去握那身旁的剑。无名听不明白他那还不明白,对方分明是对自己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满前来问罪的。 那徐福活了不过千年便已达如今这个地步,而眼前这老怪物却活了四千多年,身负龙龟血脉,天赋根骨更是远胜于帝释天,一身功力只怕早已旷古绝今,横推天下无敌手。哪怕是对方所创的两门功法“混天四绝”与“万道森罗”便造就出了两个不世高手,力压中原群雄,实在已非人力能敌。 这般狠角色当面,孟秋水心知若他体内这古怪存在不出手那自己逃肯定是逃不掉的,但倘若今天这老怪物有出手之意,那他就是死也要崩下他几颗牙来。 因那笑声这豆浆铺子不知不觉竟陷入了古怪的寂静,而等待回答的时间总是让人觉得很漫长和煎熬。 直到。 “也罢,那我就姑且信他一信,不过……”笑三笑话语一顿,他擦了擦嘴,笑吟吟的看向身侧安静如石的青年。 “只此两子,下不为例!” 孟秋水心知他说的是谁,正是帝释天以及断浪,却是不再开口,显然默然应承了下来。 仅这二人,也足够了。 可忽的。 “敢问老丈,可知与你对弈的是谁?” 他竟是话锋一转,兀的反问道。 本来一直安静的无名此时也似来了兴趣,他心智资质皆不同寻常,如今半听半猜半想心中已大致有了几分轮廓,如今再听孟秋水的问题,当即便想一探究竟。 那想笑三笑居然眼中浮现出一丝怅然,道了句。 “不知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倾城之恋 集镇冷清,天边多出抹鱼肚白的时候蓦的多起几声鸡鸣,几条土狗来回在野地里撒着欢,为这地凭添了几分人气。 等孟秋水回到那残旧的客栈时祖孙二人似已久候许久,女孩竟是不怕那紫金斑斓的异蛇,嘴里小紫小紫的叫着。 见孟秋水回来,里面的屋里走出来了两道身影,一青一白,青的便是神母小青,而白的,则是雪缘。 “走吧!” 听到他的话泥菩萨并未说什么也没问什么,身上的毒疮虽仍未根除,但在日复一日的药浴浸泡下已免去了那生不如死的痛楚,加之每天孟秋水为他渡入生机,如今虽未愈却已恢复了太多。闻言只是进屋内拿出了包袱,可一直跟随雪缘的小青脸色明显有些古怪变化。 她看着孟秋水的脸色,眼中目光闪烁,像是发觉了什么。 “你若想知道大可出手一试!” 然而,她心里的念头只冒出了一半便被这句话惊的烟消云散,不敢再胡思乱想。 当初孟秋水先是于钱塘江斩杀了长生不死神,而后又去了一趟搜神宫,只是里面的神医等人不知是不是早早得知了消息,居然提前隐遁了起来,搜神宫便就此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只不过,一众人等,哪怕就是泥菩萨都以为孟秋水是为了雷峰塔底下那件东西而来,可却没想到他居然连看都不曾看一眼那件举世无双的神器。 这也让所有人长出一口气,不然,若是孟秋水觊觎那块“神石”,为了神州大地的苍生,他们说不得拼死也要一阻。 而这二人自“搜神宫”破灭后便一直根着孟秋水,这却是当初孟秋水出手杀神的条件,同时还抹去了步惊云那五年来的所有记忆,由聂风带回。 “去哪?” 面遮白纱的雪缘问道。 孟秋水稍一停顿。 “无双城。” 此行他本是为了“拜剑山庄”而来,但一想到笑三笑那个老怪物的警告,多半是猜到他想打“黑寒”的主意。 终究还是实力不足。 想到这里,他心中总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 …… …… “轰隆隆……” 一连串此起彼伏的雷声从天空那厚厚的云层里传出,轰雷阵阵,似秋冬时节这般天色本就少见,更何况还是大雨倾盆之势。 本是明朗的天光下一刻便乌云密布,好似乾坤倒悬,晦暗难见天地。 那黑云翻滚蔓延无际,足足酝酿了几近半柱香的功夫方才似到了尽头,伴随着一声沉闷响雷,大雨已是倾盆而下。 如此,倒苦了哪些出入“无双城”的人。 不过好在这雨中有座庙——“关圣庙。” 与那些破庙古刹不同,此庙烟香弥漫,其内供奉更是不少,正中只见一尊与常人无异的武圣神像,塑的是栩栩如生,座下赤兔马,手提青龙偃月刀,双眼似开似阖,面若重枣,威严凛然。 而且此庙所处位置也有些独特,除了那“无双城”城门入口外,但凡要从别处入这“无双城”便皆需路过这座关圣庙,这也是方圆周遭唯一一个能避风雨的地方。 雨落不多时。 滂沱大雨中,就见忽然多出几道身影来,行动迅捷如飞,双脚飞踩间好似足不落地,几个呼吸便已像是一股风般到了近前,看样子像是要去避雨。 只不过他们本如离弦剑矢般的身体突的停了下来,如此才看清几人俱是一身劲装打扮,头上带着雨笠,面貌都看不清楚。 而在他们的对面,就在那关圣庙的一侧,迷蒙雨幕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红色,像是一团在雨中燃着的火焰,体如血红。那竟是一匹马,而且比之寻常马匹更大了不少,非比寻常,鼻响更是混杂在雷声中,难分彼此。 有马自然有人,马背之上,一人静坐如山,体魄亦是魁梧无比,再看他手中,竟然提着一柄与那庙中武圣所持一模一样的刀——“青龙偃月刀”。 “装神弄鬼!” 几人被雨水淋了个透本就心情不佳,此刻见有人阻路,当即便不耐烦的喝骂道:“要找死滚远点,惹得大爷火气我便结果了你。” 然而,依旧无人搭话,那人始终安静非常。 几人见此当即怒极而笑,手已摸上腰间百炼钢刀。 “既然你不……” 话语至此,却是猛的一断,戛然而止,似一只正在叫的鸭子被突的捏住了脖子。 几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与那人之间的距离,雨幕中,一副不可思议的奇景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凭空显现。 那雨水就好似活了过来,竟是聚拢成形,在空中不过瞬息便已化作数条盘旋而起的狰狞水龙,鳞发纤毫必现,如一活物。 “这……这……” 为首一人何曾见过这般可怕场面,话到嘴边是被吓得语无伦次,战战兢兢。 一切变化不过刹那,变生肘腋,几人那还记得自己的威名,转身便不要命的发足狂奔而逃。 可如何逃得过那张牙舞爪自空中铺来的水龙。 水龙来势极汹,只是身躯一绞一盘,几人便如被点了血,钳制在原地难以动弹。 几人正自惊骇间,只见那团火焰猛的一声长嘶,是直直立起,马背之上,那握住刀柄的双手,已是一扣大刀,自下而上,如弯月向上一挑。 本是绵密到无一丝缝隙的雨幕霎时似天崩地裂,自那人面前为始端裂开一道惊天豁口,其宽足达两丈,直直蔓延向那被定在原地的几人。 “住手……我们是天下会……” “噗!” 临死前的挣扎,亦不过是徒劳罢了,话未尽,命已毙。雨幕里,几人身躯几在同时齐齐溃散成漫天血雾,肢体横飞四散,血腥无比。 雨中,一道宽有两丈,长达七十丈的恐怖斩痕直从大地斜飞向天空,令人惊惧,远观之下就如一道雨中长河,霸道难匹。 “铛!” 那带着一双银丝手套的双手顺势一转,长刀杵地当即发出一声金铁声响,安静的看着那一地的血肉,最后霍的将长刀拔出。 马匹立起的身躯也已落了下来,似早已习惯,不需主人驱使便调转方向朝雨幕深处而去,渐渐消失无踪。 大雨依旧,只是与前番不同,地上除了多出无数残肢血肉还有四个字,四个由人血汇聚而成的字被一股奇妙的力量聚成——“倾城之恋”。 那四字似烙印在大地之上,任凭雨水如何冲刷始终不曾褪散,不曾化去,像是石刻一般。 就在这一切结束不太久。 一盏茶后。 一辆普通的马车自远处的荒野赶了过来,不快不慢,像是不曾看见地上的血肉和那四个字,马车毫无停留,径直朝无双城而去。 第二百七十章 无双城 逃,快逃…… 雪幕中即便断浪如今身怀不凡功力也不免身感刺骨寒冷,自睡梦中被冻的猛然惊醒。 这一醒来他便再无丝毫迟疑与停留冲破雪洞朝中原而去,他已经跑了三天了,自那晚被神秘人随手钳制住,他又怎敢再留在天下会等那人寻来,怕就怕图谋武功是小,杀人灭口是大。 这小心翼翼躲躲藏藏方才出了天下会的重重壁障。 只要活着,以他的资质根骨加之身怀此等不世绝学总会有名震天下的那一日。 当初“独孤一方”亲临天下会与之结盟之际他便已心生离意,只不过如今却是万万不能再留在这里。 这里面,无论是无名与孟秋水交手的消息,还是天下会近期的所有动作都是他暗中传给“无双城”的,聂风视他为至交好友,就连当年那雪原寻父惊遇可怕高手的事都无一隐藏,一一吐露。 殊不知这却成了断浪用以逼出“剑圣”重出江湖的引子。 一方面是为了遂“独孤一方”的意,剑圣若出,无双城势必不可动摇,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雄霸,如今江湖唯剩“天下会”与“无双城”并存,二者自是免不了一战,一山焉能容二虎。 届时他只需暗中出手,坐收渔翁之利,将双方高手修为尽归己有,岂不妙哉,到时便可一步登天,一统江湖。可却不想蹦出来个鬼神莫测的冰面人,将他提前编织的美梦撕了个支离破碎,迫的他不得不离开。 一想到那人神出鬼没的手段,他的心里便是阵阵发寒,脚下速度当即再添几分,只盼那人拿到他留下的功法便已足够,否则若是追了来恐怕就是死劫临身的下场。 瘦小的身躯奔驰在雪地上已成一道急影,直直朝东方而去。 …… 天下会里,就见前番的那个木屋内,黑暗中本是早已熄灭的油灯“噗”的一下竟是自燃了起来,前一刻还空无一人的屋子此刻凭空多出个脸遮冰面的怪人。 见断浪早已溜之大吉他并无任何异色,反而看着桌上的那块布片,其上以鲜血书写了许多蝇头小字,配以一幅幅内力行功路线。 见此他嘴里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 “呵,好个心机深重的小子。” 一扫上面的口诀,来人心下暗自分出一股内力依照那行功轨迹稍一运转,果不其然,那内力竟生出一股奇妙变化来,居然是真的。一瞬间意由心起,体内千载功力勃发,天山上终年弥漫的寒气霎时自四面八方涌来。 只不过,起的突兀散的莫名。 看着掌心汇聚的精纯寒气,他眼中喜意难以遏制。“嘿嘿,鼠目寸光,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硬是把这般由心而动的奇功妙法变成了摄人内力的邪魔外道,断浪啊断浪,我该说你聪明还是傻!” 他话语虽带笑意,可那双眼睛却闪过一丝冷光。不过,似想到什么只见他一招手收起那布片冷笑连连。“好,就让你多活一段时间又能如何,如今我得了此法,再去把那老鬼体内的五行之力夺了来,这世间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断浪没想到,他也是没想到,自己近些时日隐匿于天下会只为了暗中对雄霸施以奇药,阻他三分神功圆满。 不曾想遇到个扮猪吃虎的断浪不说,更是遭遇神秘剑者出手,一身生机几近被磨灭,变作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噗!” 灯火熄灭,屋内已是再归黑暗。 …… …… …… “先生也懂星象占卜之学?” 无双城的地域内,泥菩萨见孟秋水对着黑夜里的星空凝望许久,当即好奇问道,心中更是大为惊讶。 这江湖不乏全能的天骄,但那些能真正走到极巅的绝世人物无一不是浸淫独专一道,千锤百炼,方能巅而又巅,绝而又绝。 就如那“正邪道”的主人,根骨天资之高只怕古今罕有,天下间能比拟者更是少之又少。年仅四岁便已精通琴棋书画,皆为第一。而后六岁习武,不过春去冬来寥寥一载便已无需师傅,练刀比刀皇绝,练剑亦比剑皇好,惊才绝艳。 可到最后他却是摒弃诸般,独尊手中刀,方才创出了这世间最完美无缺最理想的刀法,武道修为再进一步,方才立了为世人所惧的“正邪道”。 而眼前这人,剑道已是臻至此间绝顶,医毒药理更是手到擒来,似还懂得驭虫控蛊之术,仅那条通了人性的异蛇便已不同凡响,只怕十二惊惶内的塞外“毒影邪门”比之也稍有逊色。 如今再见他对着星空凝望,心中已是大为惊讶。 “雄霸大势将成,恐怕近期便会对无双城有所动作。”孟秋水并未答话,而是另有所指的问道。 “如今剑圣重出江湖,恐怕就算雄霸也会暂避锋芒,谈何大势?”屋内走出来一道白色倩影,美眸望着眼前平静祥和的地方话语清冷无比,显然不相信孟秋水的话。 “你相信天命吗?这天底下除了风云外,无人能杀雄霸!”孟秋水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话语却让人捉摸不透。“就连剑圣也是不能。” 听到“风云”二字,特别是里面的云,雪缘那双秋水般的好看眸子登时多了一抹不解和慌乱,不明白为什么孟秋水会说这样的话。 泥菩萨闻言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给雄霸留下的前半生批言,莫非后半生也是与风云有关。 “要记住,我们现在只是个看客,时机还未到。”似在警告和叮嘱,没去在意几人各异的表情,孟秋水顿了顿复又道:“你给他留的前半生批言如今已一一应验,只怕无双城覆灭之后他说不得便会满江湖的寻你,找时间把后半生的也给他的吧。” 泥菩萨略一沉默,然后奇怪的问道:“我该怎么说?” “成也风云,败也风云。” 八个字慢慢吐出。 泥菩萨与雪缘面容皆是一变,显然,以雄霸那枭雄的性子,多半会上演一幕师徒相残的场面。 一听这句话,雪缘张嘴欲言,却被孟秋水打断。“放心,他死不了,而且有人不会让他死的,我们现在只要等。” “等什么?” 神母小青皱眉问道。 孟秋水却是转身回到了屋里,淡淡的话语传了出来。 “九州多劫,无漏千神!千神齐哭,万里同亡!”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果然是天命所归之人 无双城,严格来说它并不能算是一座城,与天下城池不同,它代表的乃是一个以“无双城”为主的势力,其下三百多个分坛遍布大江南北,雄踞一方。 亦如“天下会”,二者便是当今神州中原的两大势力,将天下一分为二,各势各派莫不臣服,至于那些拒绝的,早已死在屠刀之下。 特别是在总坛“无双城”,每日来往贩夫走卒可谓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就像是一个大点的集镇。 可惜热闹归热闹这城内却是遍地可见行乞卖唱的人,街侧酒楼内则是一声声的喧哗大笑的声音,斗酒划拳,当真好不讽刺。 而在今天,无双城外,来了一个蓬头垢面满面风尘的少年,他看着那城门上的几个字,嘴角一咧露出了一抹笑,诡谲的笑。 正是逃下天山的断浪,他不眠不食,足足耗费了大半月的光景才到了这无双城,心中只觉劫后余生。 当初独孤一方曾有心招揽他,化为藏在天下会的耳目,他做了,如今也来了,那颗一直悬起来的心也放下了。 不曾停留断浪便已朝城内城主府走去。 只是他却没注意到,他背后的人群里,一个正给小女孩买糖葫芦的老人此刻是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直皱眉头。 本是垂下的右手五指忽然动了起来,像在掐算着什么,眼皮极速颤动。 倏地。 “算到什么了?” 一道清冷的话语自他耳畔响起,孟秋水手里拿着一个街边买来的面具,一边浑不在意的说着,一边递给了欢呼雀跃女孩。 泥菩萨表情先是一僵,然后叹了口气。“可怜一生所有尽为他人做了嫁衣,不过一可怜人罢了……” 孟秋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断浪消失的方向,嘴里平淡道:“可怜?这苍天之下,谁不可怜?” 泥菩萨登时为之愕然。 确实,谁不可怜?连他也如此,泄露天机,遭受天谴,但凡与他有关系的人无不是不得善终,如何不可怜。 但他嘴唇微颤还是说出了一句自己想要说的话,话语近乎颤栗,以至于语调都变得有些古怪。“如果有一天,这世间的亿万苍生与你的性命只能二选一,你会选择哪一个?” 闻言,孟秋水慢慢转过了身子,澈净平静的双眸看向了泥菩萨那因紧张和苍老而变得有些扭曲的面容,沉默了小半会才开口。 “这就是你算到的结果?” 泥菩萨一摇头。 “不,这只是我想知道的!” 孟秋水却已收回了目光。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看到答案的。” …… 夜。 无双府。 此刻的无双府已是宁静异常,唯有最中心的房间里亮着一抹灯火,那正是属于无双城之主“独孤一方”的屋子。 “城主,步惊云与一万天下会门众不日即到,还望城主早做决断啊!”换洗了一身干净衣衫的断浪对着那坐着的人道。 “断浪,你既然能拼死为我无双城报信我独孤一方便绝不会亏待你,从今往后,这无双城内,你只在我一人之下。”独孤一方大手一挥,实现了他当日的承诺,继而不屑的讥诮道:“哼,雄霸这只老狐狸,竟想趁着我大哥外出寻敌攻打我无双城,真是不知死活。” “怎么?你们查到了什么?” 他话锋突的一转。 语毕,只见侧窗“嘭”的一开,几道黑影已掠了进来,单膝跪在地上。 “属下今日擒杀“天下会”耳目时发现聂风已抵无双城。” “聂风?” 独孤一方眉头一皱,心中却不如表面这般镇定。只因连同释武尊在内的几大高手如今早已不在城内,若要归来却还需月余。 “那倾城之恋可有下落?” 不过,他还是问了他心中最在意的事。 地上三人头颅垂的更低了,惭愧道:“城主恕罪,属下……属下至今毫无线索……” 三人说罢却不见独孤一方开口,只敢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可这一看就见一掌直朝自己天灵罩来,当下肝胆俱裂,心道不好抽身已朝屋外飞退。 只是他们退的快那掌影却更快,杀意凭空陡现,也不知练的什么武功,施展起来周身俱是掌影,卷的空气暴乱四溢,让人犹如置身狂风之中。 “废物。” 阴沉冰冷的声音让人如坠冰窟。 连一旁的断浪看的也是心中暗自震惊,这掌风之内如自成空间哪有还手之力,就见那三人刚刚飞撤而退的身体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被可怕劲力挤的扭曲了起来,最后“噗”的一声,三人身体只如被五马分尸一般四分五裂,内脏血水撒了一地。 可怕,手段之狠辣比之雄霸可谓是不相上下。可这残忍嗜杀却比雄霸更加喜怒无常,犹有过之。 断浪眼皮一垂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过,连那些溅到身上的血水也没去擦拭。 “你赶路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见到断浪那般表现,独孤一方心中满意的同时温言开口,分明是有立下马威的意思。 “属下这就告退!” 断浪当即拱手退出了屋外,等关上门,他本来垂下的眼睛已抬起,其内充斥的是一抹耐人寻味的冷笑。 果然,人只能靠自己,终究还得以力量为尊。 看了看自己这辈子穿的最好的衣裳,视线停留在那沾染的血迹上,他转身便已离去。 这七天七夜下来他可谓是提心吊胆,一面逃避天下会的追杀,一边还得警惕那个神秘可怕的冰面人是否跟了来,心里憔悴早已耗了大半。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能活下来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哪怕背叛所谓的友情。 困乏,疲累,只躺在床上他便觉得所有的力气都已没了,连动都不想再动一下。 睡吧。 然而,很奇怪,他本是刚合住的双眼,此刻会觉得眼前有些发亮,似乎隔着眼皮之外有一团光。 莫非屋里有人? 早已成惊弓之鸟的他猛的便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便已跃起,只是,待他看清眼前所见后,他神色不由一愣,继而是涌出莫名的狂喜。 他之所以能如此坚信自己能出人头地全是因为心里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眼前所见,只见一人正在桌案上低头挥笔写字,桌角昏黄的灯火正摇曳不停。 看着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幕,断浪呢喃道:“果然,我果然是天命所归之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只待花开结果 真耶?梦耶? 断浪已不去在意,他在意的,是那纸上所记载的不世神功。 天地世间仿佛这一刻被收纳到了这不似真实的方寸之地,又仿若天地间只剩这一人一桌一烛火。 而那道身影,仍是那般如梦似幻,像是泡影般,断浪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声息将这一切全部冲散,他害怕这真的是一场梦。 曾经的一幕仿佛犹在眼前,只是当年那个聪敏机灵的孩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心机和城府。 “剑!” 与曾经的“万川归海”不同,此次,断浪只听得一剑字,然,只这一字,他却觉包含万千变化,囊括了这天地一切根本,如煌煌大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是烙印在了心中。 他走到近前,这一次,他已不去在意这道身影究竟是何等真实面目,而是紧紧的盯着那笔下的纸张,竟也是个“剑”字。 断浪眼生疑惑,整待凝神口中却“啊”的惊呼一声,面容陡便,变得煞白如纸。 那字居然会发光,光华透纸而出直朝他双眼刺来,这一瞬间他就像是直视着如火的太阳,刺眼,可怕的光华晦暗不明吞吐不定像是要将他刺瞎一般。 可饶是如此,他哪怕双眼眼泪流个不停也依旧死死的盯着那字,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剑……剑破万法……” 耳畔再起缥缈话语,像是近在耳畔的耳语,又似在天边不可及之地。 原来,剑字之后还有三字。 断浪心神一凛,就见那自纸面溢出的可怕光华似一条条扭曲的匹练般,钻入了他的七窍、身体,而后汇聚在丹田。 直至消失。 旋即,断浪只觉得一股钻心的刺痛从全身各处,四肢百骸而生,像是体内有着无数条细小的虫子在游走,啃食着他的血肉。 “啊~” 疼的他是血管青筋暴跳,面容扭曲,嘴里已不禁惨嚎一声。 一声梦醒,眼前一切瞬间似被这一字之音震碎,如庄周梦蝶,化作无数碎片,飘散了个干净。 “啊!” 难以想象的痛楚让断浪来不及分辨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清醒,他蜷缩在床上,浑身汗流浃背,双眼几欲夺眶而出,尽是血丝,浑身血肉是通红如火。 可最不同寻常的,是他的周身毛孔须发此刻俱是流淌四溢着点点毫光,那是剑光。 万剑穿心之痛,烈火灼心之痛,断浪只觉体内血液骨髓都已蒸发殆尽,嘴中咬出的血水不住滴落流淌,甫一落地便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有着难以想象的温度。 不知过去多久,在生与死几番挣扎的断浪终于熬了过来,体表外的毫光也渗进了血肉骨髓,令人颤栗的痛苦也如潮水般退散。 “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恢复了些许神智的断浪狰狞的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用微弱的声音发出了绝望和歇斯底里的声音。 可马上,他的眼神就变了,手指划过,但见身旁幔帐如纸分开,切口平滑如一,就好像被一柄剑斩过般。 切口处更是发出一股刺鼻焦臭,似被火烧。 他怔愣的望着自己的双手,还有自己的身体。 感受着脱胎换骨般的身体以及体内那股可怕如烈日般的锋芒之意,原本虚弱的表情先是变得呆滞,而后狂喜,最后是痴痴笑了起来,如疯如魔。 “剑意,居然是如火一般的剑意……” 诡异的笑声中就见他眼神一凝并指朝窗外隔空一指,黑夜中,一道流光般的剑气霎时破体而出,洞穿向远方的假山,留下一个拇指大的窟窿。 “哈哈……我才是天命所归……什么雄霸什么独孤一方,只有我断浪才配一统江湖……” …… …… …… 客栈里。 泥菩萨正安静的站在孟秋水的身旁,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直到对方写完了那个字。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那张写着“剑”字的宣纸一点点的如尘埃般散开,被窗外冷风一吹,便已簌簌散落。 直到孟秋水放下笔,嘴里不咸不淡的道: “不错,竟能得我一缕骄阳剑意。” 泥菩萨叹了口气,似乎他每每与孟秋水谈话总要叹气。“那又如何,未来的某一天,他终归还是要还给你的。正如你所言,这世上总有那么不知凡几的人以为得到了力量便能超越苍生大地,而现在,又多了一个,还是你一手造就出来的。” 他凝望着孟秋水那万古无波的侧脸,想了想还是缓声道:“而现在,以他人之体,孕自身之功,便犹如于人间播种,只待开花结果便可采摘,这般匪夷所思之法,或许,未来……” 他顿了顿,似在迟疑。 “终是免不了天地不容的结果……” 孟秋水对此言并未否认,无论是那“万川归海”或是“剑意”,他赋予对方的不过是一颗种子,需得对方日夜堪悟,以自身精神、魂魄、气息去壮大,而他,也确实在等那开花结果之时,便可采摘,重归己身。 “或许,连你也不知道,你已走上了他们的那条路……” 泥菩萨似很惋惜。 那想孟秋水忽展颜一笑,便犹如冬去春来,一双眼眸看向了泥菩萨。“你忘了你曾说过,你已不会去信命运。” 泥菩萨那干瘪的脸颊一颤,语气有些变化。 “我也不愿相信,为何总是天意难为,为何总是天意弄人,我曾见这世上有不世圣者出世,剑气直冲霄汉欲与天争高,可惜,他也不信命,剑中圣者的不败神话终是被那天碾的片灰不存,黯然终老。” “还有那“天剑”,本是盖世英雄,名中带“天”,不但独挫十大门派更是让那剑中圣者一败再败,可惜我以为他这般神话必可超脱一切,但最后仍是逃不了所谓的天命,一生孤苦。” “原来,人就是人,无论是不世圣者还是以天为名的神话剑者,终是血肉之躯,逃不出苍天之下。” 寻常人若听得他这番言辞自是心惊非常,世人奉天敬地,尤是对此最为忌讳,可孟秋水却无任何变化。 只因他曾见过更高,什么天地之说,与其相信这莫须有的“天命”,他更愿意相信所谓的天命不过是某个恐怖存在的有心捉弄。 特别是当与笑三笑一见之后,这已让他更加肯定。 哪怕是传说中的女娲、皇帝,或者是创造出“天哭”的仓颉,也许在久远的过去他们都是某个无上境界的存在。 只是这一切的真相,还得他慢慢去探究。 “去歇息吧,这俩天天下会怕是要兵临无双城,好好见识一下绝世之招“倾城之恋”是何等的不同凡响吧。” 没有搭话的意思,孟秋水已立在原地合上了眼眸,似化作一尊石像,显然这便是他休息的方式。 身后,泥菩萨还欲开口,但见孟秋水已发了话他只得落寞的朝外走去,然而,无人看见,就在视线撤回的时候,他那苍老的眼瞳里,一抹无法形容的光华是一闪而逝,高高在上,如不可企及的神祇。 “嘭!” 门合住,黑暗中,一双刚闭合不久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用只有他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自语道: “原来如此。”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无敌的力量 传说,这世上总有太多的传说。 当真实变作纸张上的笔墨化作历史,当历史随着沧海桑田的演替变作过去,当过去久远到我们可望不可及时,那便是传说。 而传说,无人知道它是真的,或是假的。 无数岁月以来,无论是盖世的豪杰还是不世天骄,他们亦有可能化作传说,太多了,可到最后,连那些传说也免不了被岁月磨灭。 但,总有那么几个经久不息的流传了下来,难以忘记。 传说,古老的过去青天曾经历过破碎之厄,人间陷于无穷浩劫,唯上古神灵女娲炼石而补青天,功德无量,万世传颂不朽。 传说,久远的过去这世间并没有文字,只因人心险恶,字能载道,笔锋之利犹甚刀剑,但,却有存在于天地间创字而功成,引得鬼哭神嚎,天地一片愁云惨淡。 也因有了字,这世间诸般秘密方能流传下来,因有了字,人间才诞生了修行法,世代相传,因有了字,世人才得以进步,更甚者去仰望那天地,去窥视那天地,因有了字,那些世人眼中供奉尊崇的神明终将不再高高在上。 而仓颉创造出的第一个字,便为——“天哭经。” 传说,无论是谁,只有一窥天哭,便可洞悉九天十地的所有秘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包括过去、现在、未来,与天地互通。 传说人间有一“无字天书”,可操控九天玄水,四海龙王之力,漫无边海水,祸延万里神州。 传说女娲补天曾于人间遗留下四块奇石,其性各异,皆乃旷世罕有。 传说这天地间的所有星辰,乃是女娲以元神点缀,凡天命所归者,皆与星辰相合,引导世人免受大劫。 传说女娲补天功成,将残存元气化作三颗横贯古今的星辰,注定为世间破去大劫,免受苦厄。 传说天地间有不死奇人,数千载不死,长生而不老,功参造化。 传说,太多了。 …… 无双城外,乍见荒野上尽是高低不一的矮丘,昨夜下了一场寒雨,空气中还散发着丝丝凉意,彻入肤肉。 除此之外,还有血腥味,浓烈无比的血腥味。 “杀啊!” …… 矮丘间,但见双方人马正乱成一锅粥般厮杀在一起,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气劲轰爆声,惨叫声,一浪盖过一浪。 一方自是“无双城”的守卫,数量不过千余,另一方则是天下会弟子的装束,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密密麻麻,望之不尽。 如此优劣,胜负自是无须多想,无双城一方节节溃败,多是被乱刀砍死的下场。 “轰!” 爆响再起,只见一人双手带着一双银白手套,一招一式动辄便是飞沙走石,赫然是当初那雨中骑马挥刀之人。 无双姥姥。 “该死,天下会居然无视我血字警告提前进攻了!” 拍碎一颗头颅她顾不得沾染的血污眼神阴沉到了极致。 如电目光一扫便已看向一座山头上的军帐,擒贼先擒王,念头一起,她一声长啸便已兔起鹘落般朝其掠起,双脚所落之地必是碎石激射如暗器,将天下会一方洞穿出一个个冒血的窟窿。 “步惊云,受死!” 而在另一座不起眼的山头上,数到身影正旁若无人的看着这一幕,正是孟秋水他们几人。 听闻步惊云三字,一旁的雪缘眼波微动,但却未曾有所动作,不知是不敢还是不能,纤长如白玉的十指已紧张的攥在了一起,显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泥菩萨在侧瞧着漫山遍野的血泊很是于心不忍的合住了眼眸。 “哼,我本以为你与神有所不同,可如今再看你与他全无不同。”神母小青抱着熟睡的小环,平淡的话语里任谁都能听见那抹讥诮嘲讽的味道。 孟秋水扶剑而立,并未因此言而恼怒,只是淡淡道:“你若想救他们,何不自去。” 然而,出手的不是小青,反而是雪缘,听闻此话的刹那人便已化作一道白影亦是朝军帐而去,似要阻敌。 “凭你!” 几在同时,那营帐之中,一道冷酷的话语蓦的升起,背后斗篷如一团黑影,如电般斜扑而下。 无双姥姥本是阴沉的眼目先是冷笑,正欲迎上,可却又变了,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口中惊呼道:“是你!” 狂暴气浪将那斗篷吹开,露出了步惊云的真容,哪有什么步惊云,露出来淡淡,是独孤一方的脸,或者说从头到尾本就没什么步惊云。 矮丘间的天下会弟子亦是纷纷停战,将无双姥姥几人围的是水泄不通。 这步惊云,竟然是个假的。 原来这一切,只是一个局。 “你早就知道这个人是假的?” 刚刚飞离而出的雪缘此刻又神出鬼没般回到了原地,柳眉微蹙,可怕的轻功,这一去一回竟无人能察觉她的存在。 “原来,你想救得也不过只是一人。” 孟秋水答非所问,却让身侧女子柳眉皱的更深。 “你……” 另一旁的小青见状就要开口帮腔。 但孟秋水却已没空理会她,只因他身旁插在地上的剑此刻居然不受控制的微微鸣颤,而他的内心也像是感受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竟然有些心悸,以他如今的境界,剑心如天心,如万古无波寒潭,非以大敌难动。 如今却莫名的感觉到一股意志,无敌的意志。 能在此地,能在此时出现的,多半就是武圣关羽的“倾城之恋”了。 早在前两天聂风便已抵无双城,只怕他的轨迹亦如早已注定的一般,想必如今正是与那个梦找到了倾城之恋。 传说当年女娲以仅存元神分化三星,用以破除世间被她算漏的两大劫难,便是风星,云星,武星。 真假与否孟秋水并未去探究,那倾城之恋本就藏在无双城地底之下,其内隐秘颇多,若是假的倒还罢了,倘若是真的,就怕孟秋水踏足其中引出不得了的变化可就麻烦了。 不光是他,身旁几人此刻呼吸皆是兀的一滞,如同感受到什么大恐怖,齐齐变色。 “那是什么?” 雪缘开口道。 “那是一种不该存在于世上的力量,真正无敌的力量。” 回答她的,是泥菩萨,他佝偻着身子凝视着天穹,双目出神。 就见在众人的头顶,天空上,风云汇聚,如浩瀚波澜涟漪,层层叠叠,超出了世人的认知,竟是连天象都为之变化,奇景惊天。 矮丘上,独孤一方还在为了得到“倾城之恋”设局引出无双姥姥,双方惨烈厮杀,丝毫没察觉到周围的变故。 孟秋水眼皮微抬,他没去看天空,也没去看那厮杀的众人,而是朝着不远处无双城的方向看去,一拂颤动不停的青霜,嘴里落下一字。 “等!” 第二百七十四章 师徒二人的对话 院落内。 青年年岁不过双十,相貌堂堂,眉宇间英气逼人,端是生的一副好皮囊。 但见他手中利剑寒光凛冽,起势之后一招一式俱是在手中使的连绵无隙,不见丝毫破绽,只等屋内的胡琴声罢传出一声“够了”的话语,这才收剑而立,平缓了呼吸,朝那不起眼的小屋走去。 小屋的摆置普通无奇,甚至有些简陋,里面,一散发微须的蓝衣汉子正将胡琴放到了一旁,正是无名。 青年走到近前递上茶水。 “师父,喝茶!” 对于眼前这亦师亦父之人,青年是打心底里尊崇,甚至已经近乎化作自己的信仰,心中的份量比之那神佛都要来的重。 可他记忆里一直稳重如山的师父今日却有了不同。 “嘭!” 刚刚接过的茶杯竟是兀的滑落出手,碎了一地。 这般事情,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剑晨可是从未得见过,此刻心中不由一惊,道:“师傅,你怎么了?” 无名看着地上摔碎的茶杯有些出神。 “不知为何,为师突然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师父,以你的剑道境地早已达行坐如佛的地步,心中早已无波无澜,难不成,天下将有大事发生?” 剑晨亦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无名如此失态不安。 点点头,无名只觉自己体内剑气似受到挑衅,竟隐有自行窜出的趋势,心念所感当即了然。 “不错,只怕天下将有大事发生。” 剑晨似想到什么,他亦感受到了无名体内那股起伏不定的可怕剑意,当即恍然道:“师父,自晨儿懂事起便未见您有过战意,莫非便是你曾经提起的那位“剑圣”?” 无名起身负手走到门口,遥望向远方的天际,像是看到了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剑圣视我为此生宿敌,仅我对他的熟悉,借以莫名剑诀我便能推测出他未来十年的剑道进境,此意却不是他。” 剑晨一愕,而后又道: “难不成是那柄绝剑?” 绝剑,那是无名自上次远出再归之后无意透漏的名字。这天下间高手无数,剑者更是不知凡几,可但凡能有这般称呼的无不是剑道中的绝巅高手,如昔日的剑圣,如当年的天剑无名,如那号称“剑中皇者”的慕英雄。 此三者皆为天生注定不凡的剑者,生来便背负着上天赋予的名字,独一无二,命由天定,至于后来的什么剑魔、剑贪,却是输了不止一筹,不过是江湖人赋予的名头罢了。 无名摇了摇头。“他的剑已达无招无式之境地,剑意唯存绝灭,此意亦不是他。” 无招无式,剑晨还是首次听到这个剑道境界,当即问道:“师父,晨儿不解,何为无招无式之剑?” 无名此刻散发似受清风吹拂缓缓荡起,眼神凝望之间犹若星辰流转,嘴里徐徐道:“世间万法不过是领悟这天地造化而成,各有不同,各有玄妙。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他的剑,却是逆行而上,返本归源,近乎于道。剑意若天意,剑气便如天发杀机,在他眼中,这天地便是一柄剑,而他亦是这柄剑。” 言到此处,无名顿了顿又道:“此等存在,吐息可杀人,目光可杀人,滴血可杀人,发丝可杀人,念头亦可杀人,但凡他若想,这世间诸般皆可杀人,皆可为剑,便是对手,若精神意志不如他,念头所至,亦要生机俱绝化为剑器,为他驭使……” 剑晨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可后来越听是越骇然动容,鬓角冷汗涔涔滑落,心中震撼更是无以复加,最后是不敢置信的问道:“师父,这世上真有此等剑道之境?” 无名长叹一声。 “唉,若一人将自身视作一柄剑,心中斩情断欲,唯存锋芒,眼中所见再无颜色,再无四时风物,再无男女老幼,这等信念,早已非常人能及,求剑道至尽至绝,对自己又何尝不是至尽至绝。” 无名眼露忧色竟是慢慢收回了视线,似乎这绝剑比那远方的惊人气机更加让他忧心。“为师真正担心的是,若有一天他剑道愈发精进,以身入道,只怕他心中连最后的情欲亦会湮灭,眼中所见吾等已是非人,花草木石已是非物,无生无死,都不过是他眼中的一柄剑罢了。” “那个时候……” 到了这里,无名却没有再说下去,眼神恍惚不定。 可剑晨却是急问:“如何?” 没有责怪爱徒的失态,无名沉默半晌才缓缓道,眼中同样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前番交手,我曾借以他的剑势窥得他几分剑道真义,当真是惊才绝艳的不世之人,难以想象,这世间竟有人取那天地四时极尽为意,怪不得如此至尽至绝。“ 剑晨不解,面露疑惑道:“师父,四时之变,乃由生入死之道,春生,夏荣,秋枯,冬灭。四季之中,春夏万物生机勃发合该摒弃绝灭之意,为何他?” “极尽,何为极尽?生之极尽便是死,无以生,何来死?四时之变由此俱为绝灭之意,此人剑道之念实乃为师生平仅见。” 徒弟不懂,做师傅的当然是一一解惑。 二人间的对话,至此又恢复到了之前,无名叹息道:“唉,我却是有些明白他为何会这般了,化天意为剑意,炼四时为招,他还需得一颗天心啊,难怪,难怪。” “天心,何以为天心?上天之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听到自己师父嘴里呢喃的话语,剑晨已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也许在未来,人间将会诞生出一个最匪夷所思的存在,一个近乎能比拟上天的存在……剑道如天道……” 屋内本是在木架上横放良久的英雄剑,此刻“呛啷”一声倒拔而出化作一道灿若流星的白光,似感受主人的心意,直直飞来是斜插在了无名的身旁徒自颤吟不止。 “你也感受到了?” 无名低头看着英雄剑自语了一句,像是也被自己的话惊到。 剑晨震撼之余不免问道:“师父,那你既已推测出他未来的剑道进境,是否有破解之法?” 只是无名的回答却让他楞在了原地。 想到那夜孟秋水与那神秘老者的古怪对话,无名心里总觉得有股莫名的危机感,他眼神一定,沉声道:“不知啊,这要看为师的进境如何,届时,说不得会有一场毁天灭地的争斗,也许是神佛间的厮杀……为师……为师就算豁尽全部修为与性命,亦要为这天下苍生争得一线生机。” “出现了!” 蓦的,无名双目一凝,其内竟似有精芒吞吐而出,像是星空流转。 “足可无敌的力量!”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世刀招 无双城外,厮杀未停。 “枉你身为无双城主,居然如此卑鄙!” 无双姥姥可谓是被气的三尸神暴跳,她变作这般不男不女的模样化身“武圣”,为的便是藏身暗处保全这无双城的安危,只为了当年先祖遗训,可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这独孤一方竟是觊觎倾城之恋,对她下了手。 刀剑劈杀而至,剑矢如雨坠来,前一刻还互为敌人的双方,此刻不论是无双城的人还是天下会的弟子都把矛头对准了她们几个。 说到底不过是引她现身的阴谋罢了。 “可恶!” 独孤一方立于高处俯视着在人群中不断厮杀的无双姥姥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卑鄙?只要我得到倾城之恋,这天下便没人会看到我的卑鄙,他们只会惧怕我的力量。” 即便无双姥姥一身功力不俗,此刻在这人海中几番冲杀也不免感觉到一阵气弱,身后与她一同前来的高手此刻早被人海隔开,想要施以援手却是来之不及。 孤立无援,无双姥姥心中惊怒交加,口中喝道:“你竟然以怨报德,你可知我是谁?” 自己祖祖辈辈无一不是终身在暗处化作这“无双城”的守护者,一直到死,然而现在这座城的城主却要对她们下手,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不远处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收在眼里的几人如今是神色各异。 早在之前泥菩萨已将那无双姥姥一脉的由来对青白二人娓娓道来,为了一个先祖昔年的承诺,世世代代守护无双城,一直到死,无论小青还是雪缘,对此都在震惊的同时亦感到由心的钦佩,当真是义薄云天。 唯独孟秋水仍是那副平淡模样,似对几人口中的义薄云天不屑一顾,从头到尾都没看一眼,目光只是凝望着某处。 这般举动却又惹得一人不岔,正是小青,似乎对孟秋水之前出言讽刺雪缘的事耿耿于怀,如今是不咸不淡的道:“不错,无双姥姥虽为女子,也比某些漠视他人性命的人强了百倍千倍。” 见孟秋水收回目光她话锋兀的一转。“我却忘了,如你这般,又怎会懂得承诺二字何意,只怕亦是以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俯视嘲笑着世人。” 对小青的话孟秋水充耳不闻,一个高手如果沦落到只能以言语来讽刺,这样的人已不值得他去在意。 他看向为了连那什么关羽留下的功夫而把自己变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无双姥姥,嘴里是毫不客气的说道:“如果为了一个承诺便要搭上无数人的一生,那我只能说这样的先祖当真愚蠢,而她的后辈子孙更是愚蠢,愚不可及。” “而你们口中的义薄云天,不过是为了掩盖那些可怜人最后一点尊严的遮羞布罢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告诉他们并不需要世世代代的守护,给我时间,只我一人便可让其与世长存,千秋不灭。” 平缓的话语没有霸道的语气,没有狂傲的神情,有的,只是理所当然的意味,落在众人耳中仿佛本就该如此。 确实,仅以这段时日相处所见,雪缘她们已对眼前这个不喜言谈,不喜欢笑的男人有所了解。以此人在剑道上的才情,只怕无论生在那个地方总有一天只要他拿起剑,便注定会变得与众不同。 众人正在说话间,场中局势再起变化,正是无双姥姥与孤独一方交上了手,二人针锋相对,一人施展的正是无敌霸手,手中辅以刀剑难伤,水火难侵的银丝手套,另一人则是无双城世代相传的绝技,无双神指。 二人这一斗便如过江龙遇到下山虎,气劲爆冲激射开来战局还未落,周遭却已是飞沙走石,空气中连连激起可怕炸响。 只是,到底还是那无双姥姥略胜一筹,霸手一出搓铁成泥,瞅着空隙一是攥响孤独一方的咽喉。 可就在马上就要得手之际,独孤一方的身后忽掠出二十一道身影来,手中皆提奇形长刀,刀长几近八尺,刃上更是满布着密密麻麻的锯齿。 泥菩萨看到这古怪长刀当下恍然道:“想不到独孤一方居然会自降身份与江湖第二杀手搅在一起。” 这世间杀手亦有排名,第一者乃是早已销声匿迹被剑圣当年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几乎被杀尽的天池杀手,而这第二,便是这二十一人。 可他们却算漏了自己的对手。 那无双姥姥见此情景先是一声冷叱,本就偏向男子的样貌此刻蓦的化作血一般红,如涂朱漆,身形更是变作魁梧高大。 竟是豁尽全部功力的一招,脚下山石所成的地面当场便寸寸龟裂。 而后,乍见那如关羽在世般的躯体内,倏然窜七条火龙,澎湃气劲过处,那些挡在独孤一方身前的二十一人齐齐绽碎如雾,骨血漫天飞洒,连惨叫都没来得及。 火海之中,无论是无双城的守卫还是一切俱都化为乌有。 等一切散去,只见地上已多了千余具支离破碎的尸骸,还有狼狈不堪的独孤一方,而无双姥姥,却是消失不见。 显然已杀出重围。 只是,似早已算准了这个结局,不远处无双城的方向,只见无数平民被推拥而至,背后是一柄柄寒光四射的钢刀,粗一打量,那平民居然不下三千人。 打量着四周独孤一方嘿嘿冷笑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相信你会很在意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吧?” 天空云层愈发厚重了起来,时值此刻连那些普通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看,看着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 “报!” “十里之外发现近十万天下会精英弟子,领军者正是雄霸二弟子,步惊云。” 一仓皇的声音瞬间将独孤一方的笑容撕的支离破碎。 狼来了。 亦在同时,忽有雷电落下,似一柄难以形容的刀光,直直的劈在了远处的大地上,一刀之下,却是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轰!” 原来,无双城的下面竟是别有洞天。 瞬间,独孤一方脸露狂喜,飞也似的直扑而去。 “倾城之恋是我的!” 可他扑下去不多时,异变陡生。 “轰!” 但见那窟窿里居然飞出一股气旋,越转越急最后是冲天而起化作一股可怕的龙卷风,其内一柄青龙偃月刀正随风而动,又似这风本就是因它而起。无人驭使的长刀此刻竟能自行散发刀气,刀气四散,劈空穿云,像是前一刻的那道闪电。 而天空那云层亦是有了变化,似受到牵引,风起云涌之下巨大的云层逐渐变作一个漏斗状的漩涡,风根竟是有和地上的风旋衔接的迹象。 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紧接着,三道身影自那窟窿里跃了出来。 当先之人,正是前脚进去的独孤一方,而后面的两个几乎是一同出来,乃是聂风还有一个女子。 三人甫一出现便不假思索的拔地直起,乘那风旋而上,扑入天空皆是奔着那柄青龙偃月刀而去,似要争夺。 天地似乎在这一刻因那可怕的龙卷而连在一起,恐怖的吸力将连无数白云都吸扯了下来。 “逃!”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些普通人面对这般惊变自是飞速逃开,而不幸被卷入其中的,一个个连片刻都支撑不住便被绞的血肉横飞。 矮丘上。 “传说能媲美剑二十三的不世刀招!” 听到孟秋水的呢喃,强以雪缘也不免动容,她虽不知剑二十三是何物,但仅眼前所见这般毁天灭地的景象,心中已是震撼无比。 “这是刀招?” 天下间竟能有这般可怕刀招? “不是。” 孟秋水望着天地连为一体的可怖景象淡淡道。 可不等几人喘口气,他又开口了。 “这只是那一刀的起势!” 第二百七十六章 倾城一刀,无双城毁 矮坡无名。 往日草木萧瑟少有人来的地方如今却是密密麻麻涌动的人头,装束穿着一致,煞气逼人。 坡顶,一人正坐于大椅上,默然无声,以右手撑脸,动也不动。只有他背后的披风被远处刮来的狂风吹拂的猎猎作响,本是如寒冰般不化的面容此刻却也因头顶那可怕奇景而不禁动容。 正是,步惊云。 天下会众亦是被那可怕惊变骇的失了魂,一个个怔在原地双腿是颤个不停,抖如筛糠。 只见前一刻还青天白日的天空此刻是变得天昏地暗,一巨大的灰色龙卷直如天柱般将天地连为一条,天空上更是多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由风云二气汇聚而成,已非浩荡可形容,而是如渊似海,遮天蔽日。 错觉间就似人间多了一条妖龙,正张着大嘴吞吸着青天,令观者无不悚然。 “你们在这等着!” 普通人感受不到,可不知为何步惊云却感觉到了,他在那可怕的风柱内感觉到了聂风的气息。 冷漠的声音还未彻底落下,那木椅上已没了人踪,就见一道身影周身似携裹着缥缈云气直朝那惊变的源头冲去。 另一头。 天地无光,加之狂风回旋,沙尘漫天,寻常人自是难视那风中的变化,不知那柄青龙偃月刀到底落入谁手。 “如何?” 哪怕是身负移天神诀的小青和雪缘此刻都不禁紧着眉头,似不愿看到那狼心狗肺的独孤一方夺得倾城之恋,若是如此只怕必是江湖一大浩劫。 “拿到了!”而孟秋水的眉心,如今一抹豆粒大小的金光闪烁不定,煞是不凡,闻听泥菩萨焦急话语嘴里平淡道。“三个。” 众人脸色在是一紧,三个?如此莫不是三人都拿到了。 话甫落,原本可怕的风柱蓦然发出光来,横空出世凭空陡现,光芒犹胜日月,自内而外,匪夷所思。 正此时,就见。 “呼~” 前一刻还呼啸的狂风此刻猛的一顿,其内光芒终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竟是可怕到难以想象的刀光,刀光如柱,如那风柱般直贯天地,被孕育其中不见真容,大有分陆开海之势。 此刻一现,风柱不知是被那可怕刀劲迫散还是被吸收了去,由大渐小,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大地上只留下了一片满目疮痍和分不清是血肉还是黄泥的狼藉之地。 风柱虽散,头顶那漩涡却未散,看其轮廓不下数百丈,灰雾滚滚如龙,呈一巨大的漏斗状,而在根底,只见三道身影是齐齐握着一柄长刀,以二敌一彼此对峙。 “嗤嗤嗤~” 古怪的爆鸣如雷霆闪电般生出,顷刻,刀光分化开来如雨散落,无数光雨飞洒而下,俱是刀气所化之锋芒,可怖到了极点,所落之地一切俱亡,也幸好之前大多人已逃离了此地,不然又是喋血的下场。 瞧着扑面而来的光雨,孟秋水本来无甚表情的双眼赫然一凝,目光斗转如电,只见一行众人周遭之地忽然凭空现出无穷锋芒之意,似是一柄柄看不见的利剑,护持在周身,如一浪又一浪的涟漪,将那可怕刀光挡在外面。 虚空中,二者相遇,势如水火,顿时抵散无形,无声无息。 天空,双方争夺已至如火如荼的地步,彼此拳脚往来。 “轰!” 可蓦然,三人间的对峙被一股恐怖力量瞬间冲散,天空中那巨大的漩涡更是如刹那泡影,亦是随风而散。 那力量的源头正是那柄刀,本是僵持的局势当即被打破,三道身影分如流星追下。 只待尘埃散开,只见一娇柔女子手中,正握着那青龙偃月刀。 倾城之恋的归属,就此尘埃落定。 独孤一方额渗冷汗,原本峥嵘霸道之相见此情景也不免变了颜色,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握刀的女子。 “你得到了倾城之恋?” 到了这般地步,他还是有些不愿接受真相。 “不错,是我!” 女子应道。 可世事往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按理来说,她既然得了这无双无对的倾城之恋,未来成就自是不可限量,可她做的却是抬腕提刀朝自己雪白脖颈抹去。 “梦!” 聂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眼前一幕吓的心惊不已。 听到心上人的呼声,女子决然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一抹迟疑和不舍,她一扫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开口凄然道:“自我先祖以来,无不是以守护无双城为毕生宿命,可如今却是我们守护的东西促成了这场劫难,违背先祖遗训在前,如今又连累太多无辜之人惨死在后,我已无颜活在这世上……就让我带着这一切的源头随风而散吧……” “你永远也得不到它。” 女子看着大惊失色的独孤一方,毅然决然的将明晃晃的刀身划向了自己。 “等等!” 独孤一方猛的喝道,眼中居然流露出一抹笑来,笑的阴险狡诈,像是一只狐狸。 “你不想看见你姥姥了么?” 就见不远处,诸多无双城守卫像是拖着死狗般将一个人架了过来,那人披头散发,浑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后面,还有一个个被刀夹在脖子上的平民,男女老幼,便是十月怀胎的妇人,咿呀学语的孩童都在其中。 “你若死了,他们这些人可都会为你陪葬!” “把倾城之恋给我!” 独孤一方放缓了说话的语气和速度。 见梦仍是犹豫,他眼神示意,当即有千人在惨叫中倒在血泊里,空中一颗高高抛起的头颅赫然是无双姥姥的。 “畜生!” 目睹这一切的聂风已是怒火中烧。 “哼,亏你还是雄霸的弟子,岂不知对别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说着又看向那僵立在原地呆呆看着地上滚动着头颅的梦。“你若再生迟疑,剩下的,可就没多少了!” 之前的三千人,先是惨遭波及,如今再去千余,而剩下的,也不过三四百人。 直到某一刻,女子的身躯猝然一震,那心灰意冷无神的目光是定定看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独孤一方,嘴里忽冒出一句:“原来,你不是真正的独孤城主!” 手中那柄长刀在她手中犹若无物,一横之下地上便多了一道惊天痕迹,竟然直指无双城。 独孤一方脸色霎时一变,心中同时生出一丝不妙,强笑道:“笑话,我不是城主又有谁是?你想干什么?难道你忘了你先组的遗训了?” 见到对方这般反应,梦更加相信了那句话,她目光若有若无的瞥了眼某个不起眼的山头,柔弱的体内陡然迸发出可怕的熊熊烈焰,如狼烟升腾而起,可怕火劲燃烧着她体内的浑厚内力,还有生机。 “我没忘记,虽然你不是真正的独孤城主,但我亦会遵守先祖遗训,不会让这座城倾在别人手上。” 闻言,独孤一方的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意,可马上,他便是彻骨的冰寒。 “因为我会亲手毁掉这座城。” 一旁的聂风心急如焚,可那雄浑火劲简直难以匹敌,他一身功力几乎催发到了极致,然,却是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看着聂风一次次倒飞出去,女子脸上露出了一抹凄婉笑容,眼角流泪,道:“风,来生……再见……” 说罢。 只见她手中长刀一震,本就霸道无俦得内力登时节节攀高,一涨再涨,那火燃烧着天地的同时也在燃烧着自己,焚身之痛将她清秀的面容如纸灰般撕扯的再无半点完好。 心知不能再迟疑。 她双眼之内豁然绽放出之前消散的光芒,比日月更胜,招未出,意已生,千秋无敌之意,再现尘寰,席卷开来。 周围数千名无双城守卫,此刻连反应都来之不及便被震的七窍溢血,命毙当场。 她举刀在手,像是一尊足可焚天灭地的火炉,不过刀起刀落。 天地间,轰然炸起七声足可撕裂长空青天的惊爆,如一人的吼声。 “轰!” “轰!” “轰!” “轰!” “轰!” …… 足有七声,却只有一刀,无与伦比的一刀,比光还快的一刀。 雷电大作之中,无双城,或者说曾经的无双城,像是被神明从大地上生生抹去了般,再无存在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天堑般的深渊。 最惊人的,是那深渊之上的虚空,多了一道可怕的缝隙,阵阵嘶吼的黑风从中飘了除了,像是那惨死的亡魂带着怨恨与不详。 虚空,破了。 斩碎虚空。 半盏茶后。 只剩聂风呆呆的看着梦曾经站立的地方,他不敢相信,就在一个时辰前,那个还对他说一起隐遁红尘归隐山水的女子如今竟是片灰不存,什么都没剩下。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多出一个声音。 “杀!杀!杀!” 翻江怒火,倒海恨意,瞬间将他如死灰般的心侵蚀了个干干净净。 “杀!” 骤见他双目泛红,其内血芒蔓延,一头黑发暴涨开来,嘴里如魔如兽嘶吼道: “我要你的命!” 直朝独孤一方扑杀过去。 只是,他眼里的红芒蔓延的快,退的更快,只扑出三两步居然是直直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古怪莫名。 本来还惊疑不定的独孤一方看见这般变化也是为之一愣,但他旋即就反应了过来,冷笑之余正想出手来个斩草除根,然不等动手他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周遭天地骤然像是旋转了起来,他脚下一个踉跄,等再定神,脸色当即煞白如纸,满脸骇然。 百丈之外,聂风正倒在那里,而前一刻,他也在那里,可现在,他竟然不可思议的到了百丈之外,换了个地方。 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独孤一方是近乎颤栗的看着面前多出来的那个身影,对方的脚下,还躺着一具焦黑的身体,虽面目全非,但他依稀能得见几分轮廓。 “啊!” 目光一扫,他是惊呼出声连连倒退,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哆嗦着,他把视线移到了那个身影上。 “你是谁?” 没有声音回答他,回应他的,只是一白皙的手,直朝他天灵罩来,五指如铁箍般扣在了他的头顶,他惊骇发觉自己一身浑厚功力此时居然像不翼而飞了般,如同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伴随着一股深入灵魂的痛楚,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依稀间,他似乎看见那只手收了回去,只是为何指尖会有光华流窜? 然后,天地翻转。 …… 不多时。 远方一道黑影急掠了过来,正是步惊云。 看到聂风昏倒在地,他急忙上前探其鼻息,见只是昏迷,这才缓了口气。 而聂风的面前,独孤一方的头颅正瞪大着双眼落在地上。 百丈之外的一座山头,一尊无头尸体还立在那里。 第二百七十七章 芸芸众生,罪业滔滔 无双城没了。 这个消息即便已过去半月之久整个江湖也仍然沉浸在哗然与震惊中,一夜之间这江湖上的一方大势说没就没恐怕搁在谁眼里也绝不相信,自然有不信者,只是他们抱着怀疑的心思去到那曾经“无双城”所在的土地上时,他们不得不信,更是骇然。 鸿沟,犹若万丈深渊般的鸿沟,便是那一砖一瓦都没留下一角,被抹的干干净净。 天地间竟有这等力量?可是,却无人知道这股力量是属于谁的。 不过,也有人等着看好戏呢,要知道,无双城虽灭,可这世间还有一尊天下无双的剑圣呢,无数人把目光看向了天下会,像是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 夜深人静。 本是破败冷清的客栈里,就见几人围坐桌边,黑暗中点着一簇摇曳不停地灯火,映着几张惨白惨白的脸。 小女孩的脸那是被吓白的,整个人把头都埋在了爷爷的怀里,可却又忍不住好奇,眼睛从指缝里看着对面一个面容始终挂着淡笑的青年。 若是那些认识他的人目睹这一幕定会觉得很是荒诞,因为平日里那个连话都舍不得说的男人此刻居然在给一个孩子讲故事,而且,还是鬼故事。 没有任何语气起伏的故事从青年的嘴里被一点点的说了出来,若是往常时候自然没什么古怪,可现在这情景再加上他那副表情,是说不出的诡异,反倒是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二更时分,那书生一直闭门写字,门外还没什么动静,只是有阵阵风声响起,可这三更一到,突然,那书生的就听到门外传来……” 说到这里,青年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 “然后呢?” 睁着眼睛,女孩忍不住弱弱的问道。 可不等青年回答,众人背后紧闭的门忽的开了。 “嘎吱……” 沙哑的门轴声像是一个老人临死前的挣扎,此时此刻,直听的人头皮发麻,就好像一个人的磨牙声,所有人的心猛的就悬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一旁的客栈伙计本就战战兢兢的身子这一下直接是动也不动,浑身发僵,一点点的将脖子朝门口转了过去。 就着从门缝中溜进来的冷风一吹,那火苗是“噗”的一下就熄了,刚转到一半的伙计浑身汗毛一竖是“我滴妈呀”一声凄厉尖叫着连滚带爬的滑到了桌底下。 一旁心里本就有些发怵的掌柜听到这声尖叫也是被吓得不轻,爬到了桌下,撅着屁股嘴里念着一些话语,浑圆身子抖个不停。 说来也奇,寻常人家若要求保佑自是嘴里念着什么神什么佛,可这掌柜的嘴里念的却是一个奇怪的名字——“黑瞳。” 重新点燃油灯,青年起身走到了门口,目光一扫扫外面黑咕隆咚的夜,遂又将门合住了。 “没什么,只是风大,去睡吧!” 只等众人长出了一口气,各自散去,他这才上了楼。 推门而入,就见屋内一角被挂起的白纱隔出了一个不小的隔间,充斥着刺鼻的药味,浓郁到了极点。 透过白纱依稀可见里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不知熬煮着何物竟散发着碧幽幽的荧光,还有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正泡在里面。 “换了几次药了?” 隔空朝木桶打入数道生气,孟秋水这才问道。 “七次!” 另一旁的雪缘和小青看着里面那个不生不死的可怜人,目中很是不忍。因为,那正是梦,继承了倾城之恋的梦,本可无敌天下的人,如今却是变作了毫无知觉的活死人。 “你的伤势如何了?”一想到数日前的那幕可怕景象,她忽记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言外之意居然是孟秋水受伤了。 感受到木桶内的人心脉恢复几分,孟秋水只将他隐在宽大袍袖中的左手抬了起来,映着那碧莹莹的绿光,只见伸出来的赫然是一只枯瘦如柴的骨爪,自手肘以下的部分犹若没了血肉,只剩一层皮,皮包骨。 浑然感觉不到痛楚,孟秋水目光闪烁轻微动了动手指,语气不变道:“还好,就是瘦了些。” 说完,他转身离去。 村镇名叫“天邻镇”,所在位置正是天山之下,离那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荫城”不过十里之地。 这所谓的天,指的便是当今的“天下会”。 只不过二者境况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荫城如今可是江湖最为繁华之地,各地商旅往来不觉,鼎盛非常,可这“天临镇”当真是冷清惨淡的可怕,穷的叮当响。 寒夜无光,便是月亮都藏的严严实实的,好在对孟秋水来说,黑夜与白天已无甚区别。 就在刚才,门开的时候,普通人没发觉,可他如今精神之力何其强大,自从修了那佛陀唯我独尊法,加之他剑意日夜凝练,魂魄意志早已是日新月异,十丈内莫说人畜,便是风吹草动只要他想皆能收入耳中。 有人,那风非是自然而然的风,而是有人掠过带起的风。 路过? 孟秋水可不这么认为。 那股气息很是不凡,至少比现在的风云要强上一筹,甚至比那独孤一方都要强几分,而且在客栈外多顿了半息的功夫。 还有血腥味。 不光是他,连他衣襟内的异蛇都感受到了。 此时已至深夜,许是因为天寒,荒山野岭中不知何时已弥漫起一股淡淡寒雾,孟秋水嗅着血腥而来,越近,那味道便越浓烈,浓郁到让人恍惚置身泥沼,连那雾色都带着一抹妖异的红。 约莫行了两里地,他这才停了下来,目光看着面前的那座老旧古宅,恐怕荒废了有些年头了,已破败的不成样子。 只不过他看的,是那门上一个个鲜艳欲滴的手印,血手印,显然刚按上去不久,血还未干。 里面一阵阵咀嚼东西的声音听的人很不舒服,就像是野兽啃食着骨头。 “来的可真是有些晚!” 没有恐惧,就见那紧闭的大门赫然分开了一道缝隙,不等全部打开他身形便已是如风般从掠了进去。 与那外面所见一般,这里面也是破败的可以,满地废墟枯叶,可却没有什么腐朽的味道,因为,都被那浓稠如实质的血腥味掩盖住了。 环顾四周,只见所有墙壁此刻是涂满了鲜血和黏稠的脑浆,犹在滑落,可最骇人的,是这偌大古宅居然四散着不下数十具尸体,死状皆是一样,头颅早已搬家。 看那伤口非是刀剑砍劈之伤,倒更像是以蛮力生生撕下来的。 粗一打量,竟不下五十来具。 当真是如炼狱一般的场景,犹如置身无边血海无穷罪孽之地。 孟秋水心头一动,眼神当即看向一侧的厢房内,里面,一双幽幽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他,像是能噬人魂魄。 “你不怕?啧啧啧,有趣!” 啃食的声音没了,然后,是诡异的笑声。 那人慢慢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只见一张狰狞到连恶鬼夜叉都不及的面容登时显露了出来,那竟是一张布满了针线缝痕的脸。 缝?为何要缝?那缝痕呈一“十”字,将他的脸一分为四,非是他本来的面目,而是四张不同的脸拼接而成,或者说是由四张脸的一部分缝合而成。 分以对应男女老幼。 这一笑,是说不出的丑陋和狰狞,血肉模糊的嘴里还滴落着鲜红的黏稠之物,以至于分不清他是人还是兽或是鬼。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斗大的铁锅,里面竟是一个个被挖下来的眼耳口鼻,说话间还不晚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像是嚼着什么美食。 “有趣,有趣。” 见孟秋水仍是没半点恐惧感,他像是找到了什么玩物,抬手一抓,一把鲜血淋漓的血肉已被撒在地上,诡异笑道:“来,跪下来,吃,吃了你今夜就不会死,你……” 他话语到此已是停止,那原本可怕的眼睛也已瞪得滚圆,只因原本还在十数步开外的人此刻竟是瞬间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已轻轻的按在了他的头顶。 看似轻缓,可他却怎么避也避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落下,目眦尽裂。 这一落下,他只觉身上压下一座泰山来,万钧难匹,一颗头颅直直被压进胸膛,而后连同整个身子,寸寸碎裂,被压到地下,非是陷入土中,而是被压成了一滩烂肉。 探手一摄,只见打翻在地的铁锅里,一颗沾满血水的骰子被孟秋水摄了起来,弹指一拨,上面的血水瞬间飞散了个赶紧。 可就在骰子刚入手的时候。 门外的荒野上,一声声飘忽不定的话语忽然若有若无的响起。 “芸芸众生,罪业滔滔,天佛不渡,唯我魔渡……” 第二百七十八章 魔主,白素贞 “芸芸众生, 罪孽滔滔, 天佛不渡, 唯我魔渡……” …… 夜深,荒宅之外,声声呢喃传了进来,沙哑却又轻盈,只让人觉得矛盾非常。 原本白茫茫的雾色蓦的变得漆黑如墨,黑雾滚滚如云烟,竟是朝着古宅而来,诡谲而又离奇,令人心悸。 “那个东西不属于你!” 黑雾之内,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忽的顿住了。 扬了扬眉梢,孟秋水捻动着手里的骰子,不可置否的“哦”了一声,只是却没有任何想要还回去的意思。“那它现在属于我了!” 平淡的话语顿时让空气中多出来一股莫名的紧迫感来,像是会让人窒息。 说完,他慢慢转过了身子。 “是你?” 那黑雾中的存在竟像是认识孟秋水。 “艹,他妈的,老子最不爽的就是这样口气说话的人!”然而,似异峰陡起,一道女声忽然自另一旁穿插了过来,黑夜里一道黑色曼妙的身影只如一阵黑风般直扑孟秋水左侧。“杀了再说。” 原来不止一人。 澎湃的劲力随着一只白皙玉手探出而瞬间弥漫开来,所罩之地令人犹如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相信当今天下,即便是独孤一方或是雄霸,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掌亦要吃不小的亏,轻辄重伤,重则只怕就是饮恨的下场。 可惜,掌下之人是孟秋水。 那黑影临近之际面目已是清晰,浑身穿着尽是如夜漆黑,脸遮黄金面甲,带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这般少见的高手,竟是个女人,面甲之下那双眼睛此刻是疯狂而又偏执,杀意盎然。 只是,她眼前原本静立不动的男人忽然转过了头,朝她就那么随意的看了那么一眼。 一刹那间,仿若天地凝固。 原本来势极汹的她,尚且还在空中的身体只在一眼之下,她骇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已无法动弹,就好像冻结在空中般,好在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但她笑不出来,心中更是震撼。 “嘭!” 冻结之感刚去,那黑色的曼妙身影便已是倒飞了出去,口中闷哼一声,来的快,飞出去的更快,如一断了线的风筝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 强吞下口中溢出的鲜血,女子难以置信的说道。 以她的一身功力,即便雄霸遇到也是败多胜少的下场,此刻竟然连眼前人的一个目光都挡不住,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如何接受得了。 “你太放肆了!”古宅外的黑雾中,之前的声音再起,隐约间,依稀能得见那黑雾中一道像是黑影般的身体在如烟扭动。“你在挑战魔的威严!” 但孟秋水已是看见,这是个女人。 黑雾犹如有生命,分出一缕将那黑衣女子裹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道细丝倏的从黑雾中飘飞而出,径直朝孟秋水的头颅射去,居然是一根发丝。 太长了。 无声无息,不仔细看甚至都发现不了。 像是长了眼睛般穿过了大门,穿过了庭院。 “还是收起你这装神弄鬼的把戏吧,杀那个长生不死的神,我用了差不多两盏半茶的时间,你觉得你这个“魔”,能在我的手中活多久?还是说,你有信心让我折剑于此?” 这世上的魔不多,但也不少,例如聂家疯血发作时目中所见生灵俱是死在刀下,化身“麒麟魔”,还有那个孟秋水从未谋面过的“剑魔”,还有正邪道的主人“第一邪皇”的“魔刀”,只不过,这些存在却是较之一人有些逊色,而且还是个女人。 有神便有魔,对应。这个女人,或者说这个“魔”,便是那长生不死神的妻子,是那个传说故事里被镇死在雷峰塔下白素贞的母亲,也是第一个白素贞。 与那神同属惊才绝艳,二人创立搜神宫,与天下为敌,分别各创出“移天神诀”、“不灭魔身”两种可长生不死的神功。 只可惜,若论才情,作为妻子的“魔”却要更高于“神”一些。 说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即便万千人膜拜,即便自称为神,可长生不死,却也免不了七情六欲,断不了妒忌之心,妄想超脱苍生的神又如何能接受一个女人和自己一样甚至更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即便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 两人俱是悟得了天地间的不可言之力,便是那“摩柯无量”,只不过各有不同罢了。相信如果这夫妻二人联手,只怕就算是现在的孟秋水也要绕着走,便是那帝释天也得久闭不出。 可惜,结果就如许多故事一样,注定是个悲剧。 说话间,孟秋水一直垂落的宽大袍袖中,当即滑出一柄乌青的狭长利器来,剑尖点地发出了清晰的碰撞声,没入土中。 一股可怕的枯绝之意瞬间以孟秋水为中心弥散开来,就好像他方圆三两丈的范围多出一股游窜的灰气,似是一条毒龙,噬人生机。 周遭地上本是鲜血淋漓的血肉此刻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消散,就好像眨眼的功夫在土中埋了百年的光景。 而那一根发丝,还未到孟秋水的身边,就已是风化般寸寸消散。 “如果,你有这个信心,我不妨给你个出手的机会。”他抬手一张,那颗能引得天下人为之争夺的骰子也已碎成无数粉末残渣。 “什么?你竟然毁掉了达摩之心?” 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此刻也不免惊呼出口。 可这一切都不是重点,如同察觉到什么,黑雾急剧收缩而回,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 黑雾凝练犹如实质,最后像是化作了一个人形,已立于古宅之内,与孟秋水相对而立。 若非孟秋水早已知晓一切,只怕现在也要生出几分讶异,对面的那个女人已是现身。 漆黑的罗裙就似黑雾所凝,裙摆曳地,一头墨色长发几达丈许,随风而扬,而她的脸,美的不可方物,艳绝尘寰,那张脸孟秋水见过,居然和雪缘是一一模一样。 就像是黑暗的化身。 孟秋水摇摇头。 “你是谁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是想和你见一面?” “哦?” 女子拢了拢耳畔发丝。 “比如做一场交易!” 第二百七十九章 达摩之心 菩提达摩,或许这个名字对有些人来说有些陌生,但他还有一个称呼——“达摩”,禅宗始祖。 谈及此人只怕江湖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这也是一个经久不息的传说。若说无名是当世神话,那达摩便是千百年前的神话,一身佛法奥义穷究天人,武功更是天下莫匹,天赋资质古今少有人敌。 而后于嵩山少林面壁枯坐九载,得悟大道,更是立下“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的禅宗,名传天下。 可是没有人知他悟到了什么。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想告诉世人。 九载寒暑苦悟,方得一朝解脱,恐怕这世上谁也想不到达摩堪悟大道之后醒来的第一件事会是做什么。 是笑?一朝得悟,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满足之笑?或是哭?明悟己身,回首往事尽是虚度的哭?亦或是召集弟子,传道解惑? 都不是。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 “不妙!” 缘何不妙?何事不妙? 一直守候在达摩身旁的弟子慧可见此亦是觉得不可思议。 只见达摩睁眼对他道: “慧可,大地不妙!” 这“道”之一字,玄之又玄,修行法不一,妙用亦是不一,正如顿悟之际,天地至理会前所未有之清晰,所谓“天人交感”,便是此理。 正是达摩突破顿悟之际以那释教神通“天眼通”窥得了一丝他本不应看到的事物,故此口吐“不妙”。 慧可一经寻问,方才知道师尊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的,是可令世间反转的大杀器,可令神州陷入浩劫,苍生遭受苦厄。 没人知道那大杀器究竟是什么,但,有些时候,那些不知道的反而比知道的更加令人恐怖和渴望。传言这个大杀器就藏在神州的某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只要谁能得到它,便能横扫神州,称王称霸。 身为一代神话,达摩自是不愿苍生遭受浩劫,可即便到他圆寂也没有找到毁去此物的办法。 至此,这天底下就只剩一个知情者了,便是慧可。他心知凭借自己的力量自然也毁不掉此物,故而以自己拿手的机关巧技将这个大杀器的真相藏在了一颗骰子里。 这便是“达摩之心”。 …… 荒宅内,那魔主见“达摩之心”被孟秋水随手毁去,心中顿生滔天杀意,自己苦心孤诣经营这么多年,为的便是借此实行“魔渡众生”的计划,大清洗这世间,达到众生平等的境地。可如今,那件大杀器的秘密、真相,都如那一地残渣般不复存在,除非达摩、慧可再生,可这可能吗? “你以为杀了那个老神,便能和我叫嚣?” “轰!” 本是云淡风轻的语气蓦的如冰森寒,刺骨入肉。 一刹那。 整个古宅庭院的黑褐色地面,顷刻间是悉数龟裂生纹,以魔主与孟秋水二人为中心,向外蔓延开来,若从上空俯窥而下,就会发现整个庭院内的地面已如一张巨大的蛛网,一直犹在向外蔓延。 可怕的罡风激荡着两人衣裳,猎猎作响,发丝俱是被吹拂到了脑后疯狂舞动如黑色道无匹练。 另一边的那个黑衣女子此刻是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二人间气息碰撞的劲力迫的连连后退,狼狈的摔出了荒宅。 孟秋水按剑而立,掌心内的青霜是无由而转,飞速旋动,神异非常。看着眼前这霸道的不可一世的女人,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罡风,他双眼微眯嘴里轻声道:“何不先听听我要交易的东西,说不定你会觉得它更适合你的计划。” “计划?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冷笑一声,似在嘲笑孟秋水的无知,魔主背后丈许青丝已是冲天而起,眼内神芒爆现。 “你可听过他心通?” 孟秋水按剑右手一压,飞旋的青霜当即入手,剑柄在握,他本是寻常的气机顷刻犹如开出锋芒般的利器。 无论是魔主还是那远处只能远观的黑瞳,此刻都觉得一股无形杀机笼罩着她们,就好似她们的头顶悬着一柄看不见的利剑,而这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可一听到“他心通”三个字,饶是魔主也不免气息一滞,一身澎湃的气息居然不可思议的缓和了下来,她打量着一身凌冽气机凝而不发的孟秋水满是惊疑道:“难不成你是佛门弟子?竟能修成这般玄妙神通?” 但她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暗自警惕,像是一言不合便会使出雷霆一击。“那你就说说看,你要和我交易什么?” “严格的来说,非是交易,而是合作!” 说完,他居然提剑转身便走。 更出奇的,那魔主居然没有出手阻拦,而是散了气息皱眉跟了上去。 等荒宅外的黑瞳掠进来的时候,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当即不岔的怒道:“他妈的,人呢?” 可这一怒却牵动了体内的伤势,口中是咳嗽连连,神色萎靡。 …… 天荫城。 如今江湖上最繁华鼎盛之地,离那天临镇不过十数里,这个路程对孟秋水与魔主来说也不过短短数十步的光景。 清晨,路上。 前面的男人走着,后面的女人皱眉跟着,很是不明所以,既然是合作,那眼前这个人为何不肯挑明了说,这般行为,又有和动机目的?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不敢说的? 终究还是心中不断攀升的疑惑压过了那不耐烦,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街道上,不如那冷清的村镇,这里是相当的热闹,有小贩的叫卖声,武夫的争斗声,喝骂声,小孩的哭声,马蹄声,嘈杂的一切交织出了一副鼎盛之相。 可却没有人发觉,或是察觉到这个条路,或者说这座城里多了两个人。 视若无物,难以得见。 一旁的魔主从一开始的不解到最后的惊讶再到震撼,如此可怕的精神魂魄之力当真少见,他甚至都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同她和那神一样,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二人似是闲逛般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往来,以至于魔主都觉得孟秋水是不是存心戏耍于她,一张脸渐渐冷了下来,到最后是凤眸含煞俨然再这样走下去前不久的一幕又要再次上演了。 但好在孟秋水在她爆发前停住了脚步。 或许停住并不准确,而是缓步朝一颗四人合抱的老树走了过去。 那老树看着已有些年头了,在这天山之下,大多草木是难以存活的,加之此时秋末冬初,万物生机枯灭,可这老树却还有几抹难能可贵的绿色,光秃秃的树杈上仍有几簇发黄的绿芽。 但孟秋水看的不是这棵树,而是树底下的那两个孩童。 魔主的眉皱的更深了,见孟秋水立在那些孩子身后一动不动,双眼目光晦暗不明,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入了神。 她自然也走了过去,却是一愣,旋即眼中尽是恼羞成怒之色,浪费了这么大半天,居然只是让她看蚂蚁。 没错,蚂蚁。 树下蹲着两个孩童,一胖一瘦,二人分一左一右正看着地上的蚂蚁,不时哈哈笑出声,同时伸手在那些蚂蚁的面前用手指划出一条条细小如指的沟壑来。 沟壑,或许在人的眼中那是沟壑,可在蚂蚁的眼中那却是一条条天堑,一条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条条早已提前规定的路。 “这?” 魔主很是不明所以,不明白这般稚童的玩闹究竟有何不凡之处,居然能引得孟秋水为之入神。 可忽然,就听。 “哼,不听话,离开这条线,你就得死!” 说话的,是那个稍胖的孩童,本是哈哈大笑的天真无邪脸庞此刻却因一只蚂蚁脱离了他们规定的轨迹而怒不可遏,甚至有那么几丝狰狞。 一瞬间,白素贞如遭雷殛,额头竟已不由渗出冷汗,一张艳绝尘寰的脸已如纸一般白。 第二百八十章 剑圣现身 这是很奇怪的一幕。 地上有着一窝蚂蚁,蚂蚁自然不会抬头,因为它们本就不会去在意头顶有什么,也或许对它们来说,这短暂的一生中并不存在天空这个东西,又怎会去抬头呢? 所以它们不会明白也不会发现那一条条凭空多出来的沟壑到底源自何处。 “快看,这只跑的多快!” 开心的童声响起,孩童看着蚂蚁在自己划出的沟壑中爬动,笑容里俱是满足和得意。即便偶有那么一两只爬出了沟壑,但却也被孩童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拨回了原来的位置,原来的轨迹。 对地上的蚂蚁而言,那只手是看不见的。 而现在,立在两个孩童身后的魔主早已看的浑身发寒,眼中瞧着两个孩子竟涌现出一抹难言的恐惧。 难以想象,当世天人高手,居然会对两个孩子生出恐惧,一双明眸死死的盯着地上那些卑微的蚂蚁已不由的攥紧了双手。 一旁的孟秋水也是默然的看着。 于是乎,这一窝蚂蚁,两个孩童以及孟秋水与魔主,便成了一副很古怪的一幕。 足足站了半柱香的功夫,直到两个孩童早已远去不见,魔主还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地上一地的尸体,蚂蚁的尸体。 “该走了。” 孟秋水目光一撤缓声道。 魔主身子一震,是如梦方醒,她目光复杂的看着地上的蚂蚁,声音竟有些涩然,似不敢回头,好像害怕恐惧着什么,像是背后或是头顶有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大恐怖。 “这就是……就是你要和我合作的东西?” 孟秋水神情亦有些复杂,他目光轻移,看着那双微微发抖的眼睛,叹了声。“我亦不知,不过猜测罢了。” 他说完便已抬脚离去,似乎耗费大半天的功夫不过是为了带着魔主来看这孩童与蚂蚁。 但,魔主却没再问,也没再开口,更没阻拦,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敢。她只是那么一直僵硬的站着像是早已忘记了时间。 良久。 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呼吸不可思议的变得粗重,一身气机不受控制的四溢起来,最后是一咬牙豁然转身,眼瞳直直望向身后的天空,死死的看着,看向那白云深处,内心已警惕或者说惊惧到了极点。 因为之前见到的场景实属她此生所见最为恐怖的一幕。 如她这般境界,又怎会去看地上的蚂蚁,过去的一生她从未如此做过,但今天她看到了,所以前所未有的恐惧。 世人俯视着地上的蝼蚁,她俯视着世人,那是否也有不可思议的存在在某个未知的高度窥视着她,如视蝼蚁。 她不敢细想,甚至不敢去想,这个念头一经生起便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只因太过匪夷所思,更是太过可怕。 只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背后的天空什么也没有,湛蓝青天,白云渺渺。 但这却让她更加恐惧,瞳孔急缩,正如孟秋水之前所作所为,在世人的眼中,他是不存在的。 未知的,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就在凝望向天空深处不多时,倏然,异变陡起。 “雄霸!老夫今日以剑为贴,十日之后,必取你性命,以报我无双城灭城之仇。” “你,接剑吧!” 横亘在大地尽头的雪山上,一道洪亮如狮虎的声音瞬间如飓风般是轰传而至,浩浩荡荡席卷了整个“天荫城”更是直袭到那“天下第一楼”。其声仿若利剑,声浪由远而近,过处俱是尘埃飞扬,一片狼藉,雪山上更是轰隆不绝于耳,可怕的白色洪流无情的吞噬着一切。 “剑圣……” 直到这一刻,魔主的心神才算是收了回来,她深深的看了眼湛蓝天空,又看了眼声音的源头方向,身形蓦的一动,便已再无踪迹。 “快看,那是什么?” 天荫城内,一人忽失声道,神情满是震惊与骇然。 不光是他,此刻不论是江湖人还是寻常的普通百姓也都看见了远处天边瑰丽且不可思议的一幕。 就见一股可怕的白色洪流如一条白色的长河般从一座雪峰上冲击宣泄向天下会,冲天而起在天空划出一道弯弧,像是搭了一个长达百多丈的拱桥,而且还在延伸。 “那……那是剑啊……”一个修为不弱的大汉他本来就震撼的双眼猛的一凝,旋即骇然的哆哆嗦嗦道。“冰雪化成的长剑。” 众人闻言细看,而后一个个是倒吸凉气,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有的更是被眼前这想都不敢想的一幕骇的瘫软在地。 确实,那白色洪流竟是无数风雪凝成的冰雪长剑,此刻应声而起,盘旋绞动在一起,远观之下方才让人看的不甚分明。 几在大汉开口后不过数息,那白色洪流便已到达拱桥的最高处,而后是砰然如抛射的箭雨散开,斜飞而下,笼罩了方圆百丈天空,破空穿云势不可挡。 “天啊!” 有人惊惧失声,双腿不禁哆嗦。 眼中所见远方的天空无数密密麻麻的如锥冰剑是如幕布般笼罩了大半个天下会,这般可怕威势又有谁能抵挡的了? “好,剑圣,我雄霸便在天下会恭候大驾!” 与此同时,一道沉厚霸道的嗓音是如龙吟虎啸般响起,一人乃是天生霸者,一人剑道称圣亦属霸道,针锋相对。 不由分说,远方的天空下就见一个黑点只如雄鹰展翅般自“天下第一楼”一冲而出,拔地而起数十丈,一身内力雄浑到了极致,一举一动俱是莫大威力,掌影,拳印,腿劲,霎时充塞在所有人的眼帘之中,自下而上,欲要抵挡冲天坠来的剑雨。 “轰!” “轰!” “轰!” …… 如惊雷般的爆响顷刻间是不绝于耳,天空风起云涌,炸雷不停,如天雷动地火。 …… 而在天荫城外,孟秋水亦是回身看向远方的连绵雪山,看着那惊天动地的拼斗,他眉头是皱了又松最后轻笑道:“我道断浪怎得能忍这般久,原来是去找剑圣了,呵,胃口倒是蛮大的。” 感受着那股无匹霸道的剑意,孟秋水言语里不无可惜。“可惜,一人如日中天,一人迟暮西山……可惜岁月如刀……可惜啊……可惜再无交手之机……” 摇摇头,他是又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此战,剑圣必死一战。 第二百八十一章 断浪,经王 一日之内,剑圣约斗雄霸已是如那萧瑟秋风般席卷了大半个江湖,惹得各门各派无不蜂拥而至,想要目睹此战胜负。 一个乃是昔年横行天下的剑道魁首,一个算是成名较晚但却以一己之力打下半壁江山的霸者枭雄,一先一后俱是不同寻常之人,放眼同辈可谓是罕逢敌手,代表了两个时代的顶峰。 而如今,如此二人十天后便要在那“天下第一楼”分个高低生死,试问又有谁能甘心错过这一战,一时间天下各方是蜂蛹而至,只为目睹此战。 …… 古道幽深,草木萧瑟,却见一男子背着一草篓盘坐在山道旁的墨石上正低诵着古怪而繁琐的经文,似是经文,但却似是而非。 只因他是倒着念的,倒念着般若心经。 远观之下就如一个参天妙理的佛。 然而,离经叛道之人又怎会是佛,他浑身都充斥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暴虐与惨烈,像是洪水猛兽般的气息竟让周遭山林中的鸟兽都为之熄声,实在是强的可怕,太过惊人的杀气。 不错,他的眼中本就是无经无道,又谈何有什么佛,而他的名字,唤作——“经王”。 但,他的念经声,蓦然终了。 本是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其内竟是充塞着浓郁红芒。 几在睁眼的同时他二话不说右手一按青石,身体立时翻转过来,双脚自下而上,使出了一招魁星踢斗,快的闪电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所按青石更是如豆腐般散烂开来,可想这一击之力多么惊人,平地刮起一阵狂风。 “嘭!” 可惜,这足以开山的一脚却被一道剑指抵住,就见两根纤细手指并指如剑自他背后无声无息的刺来,鬼魅无端,空气中凭空多出来一股灼热邪异的火劲,居然隐隐能在哪人杀气之下坚持甚至是抗衡。 一声炸响,两道身影是齐齐倒退开来。 经王双眼微凝,不知是惊怒还是心有余悸,眼里的红芒像是能滴出血来。 而他的对面,一个散发垂肩的少年正邪笑着瞧着他,那目光怎么看怎么像是打量着猎物。 怒极而笑,经王眼里杀机暴露。“好好好,这天底下,你是第一个敢打老子的注意。 若不是之前他心有所感提前应对,只怕他现在已是一具死尸了。眼前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居然已有一身宗师的功力,而且还悟出了剑意。 断浪心里也是讶异非常,自从他得到那股剑意,加之无双城被毁之时趁乱吸摄了数位江湖好手的内力,一身功力早已是水涨船高,而且这段时间更是暗地里没少下手。 此次更是寻到了剑圣,与其同行。只不过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竟然遇到了一个罕见的高手,当即心痒难耐,恨不得将那一身雄浑功力据为己有,这才是背地里出手。 但自得到那股剑意之后,往常无往而不利的一招,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被人挡住。 “哼,老子向来杀人全凭喜好,但今天我却要问一问,小子,你姓甚名谁?” 身为魔主坐下几大人形化身之一,经王一身功力比之黑瞳等人早已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今天却着实被眼前这少年骇了一跳。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那想今天差点阴沟里翻船。 “去问阎王爷吧!” 只是他狂,对面的少年口气更狂,话音一落,抬指便已隔空点来,二人间的虚空登时多出一抹赤红如焰仿若实质的剑气。 瞳孔一缩,经王赫然狂笑起来,可那笑声中的杀意是再也遏制不住,他轻蔑道:“不知天高地厚!” 说话的同时他右手虚空一抓,只见地上之前被他诵念的那本心经是“嘭”得一声碎开,漫天纸屑飞舞,其内,无数小指肚大小的黑点是如鱼群般被摄了出来,那竟是一个个字,笔墨所凝的字,离了纸面被可怕的功力驭使而出,扭扭曲曲,像是一个个黑色的虫子,密密麻麻从书中飞出。 经文成字,如一团黑风般护持在经王的身前,而剑气也已至面前,二者相遇,只听得一声闷响。 “啵!” 两人初试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可经王却像是目睹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一幕,脸上杀意突的一滞,盯着断浪像惊疑道:“小子,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原来,二人碰撞的余威掠至断浪的身体时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分明是被吸收了去。 “哼!” 可回应他的,却是一道冷哼,紧接着是一股席卷开来的火劲,一簇簇火苗居然从他对面那个少年的脚下迸发而出,然后席卷开来,剑劲炙热如烈火地狱,滚滚如浪。 顷刻,山野之中飞快的生出一股焦臭味,然后是浓烟。 “好,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一而再再而三被轻视,泥佛都会有火,何况他这尊离经叛道的佛,他身躯一震,背后草篓倏的再飞出一卷经书,那经书只在空中便已摊开,只见纸面上,一枚枚指肚大小的字是脱离了纸面飞了起来,与他周身未散的经文合二为一,化作一股黑风。 他虽惹得魔主不喜被驱逐而出,但论及实力亦是天下罕有,如今离那“无经无道”最后一层不过半步之遥,又怎会怕了一个少年。 而且他已瞧出少年的弱点,功力,即便那少年已到宗师顶峰,但与他相比还是天差地别,可怪就怪在那股不同寻常的剑意和那古怪的功夫,二者合一一攻一受居然能和他斗个难分伯仲。 心念一动,只见那黑风一卷,便已朝断浪轰去,蚀骨销魂。 可下一瞬,经王眼睛猛的一睁。 但见少年身前,剑指早已如光影流动,漫天俱是剑气,可那虚空中,无穷邪异火劲汇聚翻涌中,一头狰狞的火红异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而出,即便只是个轮廓,但却也可怖异常。 火麒麟。 断浪本就资质不凡,自从得了那股无与伦比的灼热剑意,早就烂熟于心的火麟剑法如今被他使得出神入化,连那只能凭借火麟剑才能使出的“火麟噬日”亦是以另一种方式重现了出来。 “杀!” 扭曲着脸孔,断浪本是蓄势而起的剑招当即落指而出,整个人双眼通红,像是疯魔一般。 “轰!” 山林间,顿起惊爆,可怕的气浪扩散开来,周遭山野立时化作一片火海。 “哈哈……赢的是我……是我……” 无视着惨烈的伤势,断浪一瘸一拐拖着鲜血直流的身体走到那个还在不停挣扎的人面前。 此刻的经王浑身连血液都没再流出,像是已被蒸干,一双眼睛瞪圆的看着那个在火海中犹若修罗夜叉般的少年。 张了张嘴,可不等他开口,少年一只手便已狠狠地按在了他的脑门上,一股诡异的吸力瞬间临身。 火海中,就见在断浪掌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干瘪着,最后皱缩如球,不过十余个呼吸,便只剩下一团烧焦的衣物,身上的伤口,亦在飞速愈合。 “这一次,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此刻,断浪依稀闻听一声叹息。 “唉!” 那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缥缈虚幻。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战期至 随着约战之期愈发临近,天荫城已是人满为患,各方势力汇聚于此,也算是武林难得一见的盛会,无不是翘首以待那不凡一战。 就连少有人来的天临镇如今也是来了不少投宿的江湖人。 窗外阳光明媚。 浓郁的药味早已散了大半,女子揭下了脸上的面纱,她捧着镜子,一双眼睛看着里面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只觉得像是已过去了千年百年,恍如隔世。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她本就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但她却活了,被人救活了,难以想象,倾城之恋下连她身为这股力量的拥有者都无法例外,可不曾想居然有人能出手救她。 而且,她本该在那气劲爆窜逆流下粉身碎骨化为焦炭的,可现在。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那张白皙的脸,连上面的那道疤都已消失不见,头顶长着新生的发茬,只如脱胎换骨一般,让人觉得不太真实,像是做梦一样。 这几天她每次都会对着镜子发呆许久,她太害怕这一切是假的,每每回想起临死之际聂风被一次又一次冲击出去,又一次次的扑上来,她的心总是会发痛和愧疚。 “梦姐姐,梦姐姐……” 门外,小环手里提着一条紫色的异蛇雀跃的跑了进来。 相较小青和雪缘,她更喜欢这个苏醒不久但却很是温柔的梦。 见到女孩跑了进来,她忙俯下身子,道:“怎么样了?” 咯咯一笑,小环小眼一眯,笑的像个月牙。 “爷爷说了,那个聂风没事,而且无双城的那些孩子也没事。” 听到这些消息,她当下长出一口气,自己一身伤势勉强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早在醒来的那天她便欲要去寻聂风,可是在那个冰冷的男人面前她居然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甚至连这间屋子都出不了,也就只有眼前这丫头每日来和她聊聊。 “那就好……那就好……” 心头巨石放下,她展颜一笑,但又免不了有些悲戚,毕竟是她自己亲手毁了无双城,姥姥更是惨死,如果那些孩子也葬身在那场浩劫之下,她只怕万死难赎。 “他死不了,即便他此生会遭逢无数难以想象的大敌和劫难。” 一道声音从门外响起。 来人披发赤脚,一袭青衣,正是孟秋水。 如今无论是帝释天还是断浪,已注定成为他掌中棋子,离离不了,逃逃不出,只要未来依照轨迹而行,龙元凤血便可唾手可得,差的,也不过是时间罢了,再加上二人日益剧增的功力,想来也多了几分自保之力。 但还远远不够。 一人难抵天威大势,若要看到真相,恐怕真要做个天翻地覆,他还差同行者。 无论是神母小青或是雪缘,此二人天赋之高皆是当世少有,未来成就不可估量,而比她们还强的魔主则更加另当别论,现在,如果再多一个继承了武圣之力的梦,那他之后也能稍稍放开一番手脚。 这也是他出手救人的缘由,虽说付出了不小的带价,但与未来相比,微不足道。 还有他身体里的秘密,相信这一次,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你不要妄想我为你做任何事!”梦满是警惕,一身恢复不多的功力已是暗自凝聚在手。 “感激?我要的可不是什么感激。” 孟秋水丝毫不以为意。 “梦姐姐,你们别吵了,你别看孟叔叔不爱说话,他人其实可好了,经常给环儿讲故事呢。”一旁的小环拽了拽梦的衣襟仰着小脸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难道……”梦听到小环这般说话,脸色蓦的一红,语气忽变得有些古怪。“……我……我此生心中唯有风一人,再也容不下他物,你还是不要耗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只可惜的是,她面前的那人就仿若是块石头一样,看不见半点情欲,无喜无悲,只是说道:“对于这个尘世来说,你早已死去,就如同一颗弃子,我劝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和聂风见面,你也好,我也罢,没有力量的我们如今都只能做一个看客。” “好好休息吧,过不了几天你就看见一股足以比肩倾城之恋的力量,到时你就会发现,这天下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 看着孟秋水离去的背影,梦的脸色先是变得涨红,继而是羞愤难当,她张口就要问个明白但听到孟秋水的话却又化作惊讶,一人静立在原地目险沉思,仿佛在思考那些话里的意思。 半晌,她眼目有些黯淡。 确实,无论是对聂风和那些她熟悉的人来说,她都已经不存在了,过去更是如云烟一场。 “那我现在是谁?” 她侧头看向铜镜里的人儿,呆坐不语。 …… 十日之期,往常眨眼即过的时间,可现在对那些期待非常的江湖人来说当真是度日如年,那是前所未有的难熬,一个个盼星星盼月亮的数着日子。 现在。 终于,到了。 天荫城内,早已人满为患,如今俱是朝天山而去,欲要登时上“天下第一楼”,而在那名为“登天阶”的石阶上,亦是如此。 只不过无论是哪门哪派,无论功力高低,此刻都是规规矩矩的一步一阶的上着山,即便平日里横行一方的势力现在也是免不了俗,口中更是不敢有丝毫怨言。若论横行霸道,这天底下谁敢在天下会霸道,放眼整个武林,雄霸当真是做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屠族灭门之事做的早已不知凡几。 加之如今“无双城”被灭,“天下会”便已自然而然的成了江湖的霸主。 简而言之不过四字——“凶名赫赫。” 山阶两侧立着迎风招展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每隔十丈俱有一天下会精英弟子护持,眼中神情皆是高人一等的模样,天下会的威名由此可见一斑。 可就在各门各派埋头登山之际,赫见远方一道人影竟似御空而行一般,形如神剑,众人只来得及瞥见一道虚影,耳边就听到一声凛然邪笑。 “哈哈,雄霸,可还记得我断浪?” 来人竟是断浪。 众人一片哗然。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悬二日 什么? 来人竟是断浪? 若说一个普通的天下会杂役弟子自不会惹得各势惊讶,可这天底下姓断的却是少之又少,而且早就听闻“南鳞剑首”断帅之子沦落成天下会杂役,此刻不用想便已明白是谁。 雄霸如此作为众人心中都和明镜似的,不过是为了满足他那虚荣心罢了,用以向天下示威。 只是来人初现便露出此等不同凡响的轻功,可见剑道造诣已达不凡之境地,心中自是不免多想,多半来者不善。 但听那笑声响起时仍在山脚,还未散去,一道身影便已是气化剑劲,人剑合一自所有人眼角如电掣般掠过,残存的火劲迫的所有人纷纷避让,有的躲避不及登时摔倒在地朝山下滚去,哀嚎四起。 “浪!” 天下第一楼,本因心爱之人身死加之好友下落不明而郁郁寡欢的聂风在听到断浪的声音是喜形于色。可等他见到气息大变,浑身邪气冲天一头赤发的少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着好友那双无一丝杂质的眼目断浪的眼神不可察的有些躲闪,他仍在空中的身体如鹞子翻身般是凌空一跃,人已是落上了天下第一楼的沿角。 “快看他怀里的剑!” 众人瞩目之下,有人终于看见了异样,口中惊呼出声。 没有丝毫遮掩,断浪手腕一转,手中剑已彻底暴露出来,那是一柄形式古朴的长剑,可却通体赤红如火,隔着多远依旧能感受到其上流淌的炙热火劲,邪异非常。 赫然是早已失传多年的剑中邪神——“火麟剑”。 紧接着他不由分说一解背后一长条包裹,那灰布所包之物当即凌空飞起,一股冰寒之意霎时弥漫开来,一把刀,一把寒意逼人的刀。 刀身横转而飞,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了聂风的面前。 “哗!”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雪饮刀!” 明晃晃的刀身直照的人遍体生寒。 “聂风,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今天便以此刀偿还你所有恩情,今后你我,两不相欠!” 看着此生唯一挚友,断浪神色复杂,但马上便又恢复了冷漠。原来他竟是仗着修为暴涨入了凌云窟,不仅寻得了断家世代相传的火麟剑更是一起找到了雪饮刀。 “你这叛徒,竟然还敢现身天下会,就算你找到了火麟剑,老夫今天也要清理门户!” 一旁的雄霸看看着气息翻天覆地的断浪心中亦是犹自惊疑,此刻开口正是存了试探之心。 “哼,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断浪嘿嘿冷笑一声。 也就在他话音落地之际,山下竟是又来一队人马,所竖大旗竟是“无双城”。 “雄霸,今天我大伯定要你血债血偿!” 为首之人是一银袍青年,面容不俗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怒火中烧,下盘沉稳有力,身子只是那么一晃便已在数丈开外,来人正是远处归来的独孤鸣,以及释武尊等无双城残部。 其余势力纷纷下意识避让开来,连断浪也是暂敛锋芒落入无双城的残部中,令人意外的同时也是心中恍然。 …… 而在距天下会百里之外。 一浅湖的边缘,两道身影正彼此遥遥对立,一人是一须发如雪的魁梧老人,另一个则是一蓝衫中年人,正负手而立,如流水清风,岳峙渊渟。 “无名,你要阻我?” 魁梧老者面无表情,可那雪白须发已悄无声息的飞扬起来,似一暴怒的狮王,一旁本是平静的湖面此刻就如破布般被一道道无形无常的可怕锋芒切割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就连那地上的枯叶如今业也因老者自身的气息生出骇人锋芒,飞旋飘飞间就听“噗噗噗”的异响便已直直插入鸡蛋大小的鹅卵石中。 剑中圣者,独尊剑道,更是剑中霸者,摄服群剑,如今这不世锋芒甫一现世便已非等闲。 能与无名对峙的人,当世除了剑圣又有何人。 看着似敌似友的老对手如今已变成白发苍苍的沧桑老翁,无名眼里不无叹息。 “不错。” “为了雄霸?”剑圣看似没有动作,可他身侧双手却已微颤起来,那是即将出手之兆,双眼冷的可怕,先是可洞穿人心。 怎料无名摇头轻叹。 “非是雄霸,而是为了天下,也为了你。” 如果说剑圣就如一柄极尽璀璨的神剑,那无名就如一口朴实无华的剑鞘。 “雄霸虽为人心狠手辣,但如今江湖也因他而稳定,若他败亡,天下势必再归水深火热,兵戈不休之中。” “还有你,你这一生败敌无数,嗜剑如命,却不知势不可去尽,如今枯坐多年,一身生机早已如将行朽木,此次若去,必是有去无回,何不与我归隐……” 他正说着,却不想剑圣皱眉怒喝道:“住口,无名,老夫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天下生死与我更是无关。” 登时,湖面应声炸起数道水柱,直达四五丈的高度,水花激散落处只留下一个个密集的坑坑洼洼。 “我这一生,前三十载纵横天下,未逢敌手,只可惜这一生只败一人却是一败再败,你如何能明白,对我而言,败给一人是败,败给万人也是败,往日所有胜利,更是抵不过这一败。如今,世人犹记你武林神话之名,可还有我剑圣半点残留?” 此言出口,剑圣语气猛的一顿,他那凌冽的目光望着无名变得复杂无比。 “但我无悔!不错,我无悔,当年如此,如今也是如此,若无对手,此生岂不无趣。” 他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无名,声厉色茬的喝问道:“可你呢?无名,亏你号称天剑,但你这一生可曾为自己,为自己的剑而活过,而现在,我要为自己为自己的剑绽尽最后一丝锋芒,无悔一生当以无憾来了,也让那个小辈看看,老夫之剑比他如何,哈哈……哈哈……” 骤起的笑声越来越大,剑圣放声狂笑像是赢了无名一样,笑的放浪形骸,笑的歇斯底里,笑的痛快淋漓。 就在这笑声中,就在无名变化的脸色下。他的身体渐渐泛起可怕神华,那光华如风中明灭不定的火烛,但却逐渐趋于稳定。凝目间,就见剑圣眉心处,光华凝滞的一瞬忽然爆出千万道璀璨金光,连天空的浮云错觉间也映成了金色。 不多时。 “哈哈……哈哈……” 狂笑之下,那滔天的金光中,一抹虚幻人影如风中浮萍般自剑圣眉心挣脱而出,一刹那就犹如脱离了身体的禁锢,悬于虚空不坠,一身冲天剑意似可与日月争辉。 “无名……老夫……去也!” “剑二十三!” 当真是虎老雄风犹在。 人间,天悬二日。 第二百八十四章 剑二十三 这一日。 “怎么会这样?” 泥菩萨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叶失声变色,茶杯脱手犹不自知。 就见那落叶如今都发生了某种玄妙可怖的变化,落地的刹那竟然将地上划出一道道浅薄的痕迹,不过数寸长短,宽窄细如发丝,那是剑痕。 虽细虽短,可如果漫天落叶俱是如此呢?那就另当别论了,不止是落叶,地上的枯草,空中的清风,湖中的流水,此刻都是生出一缕微不可察的锋芒。 这锋芒对普通人而言是微不足道的,或许他们只会感觉寒风更加刺骨一些,水更加冷,草叶愈发枯黄。 但对孟秋水和泥菩萨等人来说,又如何察觉不到。 惊人,非同小可的惊人。 事实上早在之前孟秋水就已经对着那生出变化的草叶发呆入神了,只等到泥菩萨开口,他看着这天地间的惊变沉吟了片刻方才轻声道:“剑意!” “他要来了,果然还是悟出了那一招!” 说罢,他视线一抬径直望向了天边。 “什么?你说这是剑意?天下间何人剑意竟能弥散于天地间,引得万物为之露出锋芒?” 泥菩萨一听这是剑意,话语尤为不敢置信,甚至不能相信。 可却没人回答他,只有孟秋水双眼出神的看着天边蹙眉自语道:“原来如此,此剑竟是能一举免去化凡之劫跻身入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只觉天边一股霸道剑意是席卷了八方,霸道,何止霸道,连他都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剑方才有几分安心。 孟秋水自是了然这剑意属于何人,只因他不仅熟悉更是借用过此招,但,与如今这本尊的威势相比起来,他才发现自己真是小觑了天下人。 与其相比只怕自己当初连六分甚至是一半的威势都没达到,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心中暗叹一声孟秋水淡淡道:“他来了!” 原本屋内的小青众人此时也感受到了变故,走了出来,亦如泥菩萨般失色动容。 “来了?谁?” 那剑意越来越近,地上的树叶便愈发锋利,像是一叶叶被吹拂在空中的神剑,纷落间是齐刷刷的没入了地面。 众人犹自惊魂未定,耳边就听一声浑厚嗓音卷荡于苍穹之上。 “雄霸,老夫来也!” 剑圣来了。 一声轰隆只如惊雷。 其他人倒还好,可如孟秋水这般凝练出剑意的剑者在这股无与伦比的霸道剑意下竟是感觉一股难以承受的压力落下。 他浑身骨骼咯咯直响,如不堪重负的木头,发出一阵磨牙般的声响,脚下地面就如同烂泥般一点点凹陷了下去,身侧长剑不停鸣动生警。 好惊人的气机,好惊人的霸道。 竟然是想借此逼我出来? 孟秋水双眼一凝,背后发丝瞬间是自下而上翻飞而起,衣袂飘荡乱卷。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是提剑如一条游龙般飞出了窗外,眨眼不见踪影。 很明显,这就是他的回答,圣灵剑法他早已习得前二十二剑,此次就算剑圣不以气机逼迫也定要再窥这一剑之妙,用作未来保命的手段。 若是再找到那传说中的六灭残本,窥得一丝进境,届时再得龙凤之力,此间就算真的是有个天孟秋水也有信心捅出个窟窿眼来。 只是他这一去,屋内原本早就因剑圣而大惊失色的雪缘和梦亦是紧随其后掠了出去,自然不会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步惊云与聂风,多日相思成愁,如今大敌将至又如何放心的下。 …… 天下第一楼。 众人早已等的不耐,算算时间已过去一炷香的功夫,只是约战之期已至,剑圣却迟迟未到,自然免不了让人浮想联翩,只以为强如剑圣也怕了雄霸的威名。 天下会弟子更是已将天下第一楼围了起来,此次若剑圣失约,只怕这个无双城残部多半是下不得山了。 形式顿时剑拔弩张。 可就在所有人等着看好戏的时候,远方天际猛的传来一声话语。 “雄霸,老夫来也!” 众人精神一震,剑圣来了。 然而,那声音刚入耳的刹那,所有人便已骇然发觉天空凭空多出来一颗太阳,金色的太阳,恐怖到了极点。 金光洒落之处,那些天下会弟子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已软到在地,命毙当场,浑身上下一丝伤口也无。 金光中,但见一道虚幻缥缈的身影凌空而行,缥缈无比,就如梦幻泡影一样,所有人骇然的同时,却已是遭劫,除却无双城的残部外,天下各势俱是有所损伤,死伤无数。 而那话语,甚至犹在耳边,仿佛此剑已洞穿时间与空间。 “……老夫来也!” 那坐在最高处的雄霸如今眼中也不免生出了骇然,他猛然惊觉,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钳制住般,难以动弹。 声已落,剑指已在眼前。 剑指贯胸而入,可怕四溢的金色剑气刹那间如金色流星般飞窜开来,一击之力,那坐着的雄霸眼神逐渐黯淡下来,不过眨眼,金色的龙椅上就剩下一地粉尘,和滑落的衣物。 雄霸竟是当场毙命? 无双城所有人目睹此幕无不是震撼非常。 一击得手,众人只见剑圣身形在空中一转折返向上,竟是朝另一处横空击去。 “哈哈,小辈,你也来接老夫一剑!” 狂笑声中,所有人犹自惊魂未定,而且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因他们都不明白剑圣口中的小辈是谁? 一个个急忙窜出了大殿,仍想着去看个明白。 “此剑之功已泄大半,所剩不过半招之力!” 一处雪山上,像是早已料到这般变故,孟秋水的眼中前所未有的露出了一抹凝重。 “半招足矣!” 剑圣狂笑而至,似是听到了孟秋水的呢喃。 眼波流转,孟秋水当机立断。 “也罢,一招是入道,半招也是入道,就让我亲自来领略一下入道的不凡景色吧!” 话甫落,就见孟秋水本是平淡的面容赫然变的怒目圆睁,只如不动明王怒相,背后黑发齐齐倒竖,他右手提剑而立,左手五指一捏,叠加成印,赫然是施无畏印,一身溢出的气机如狂风骇浪,将这天山风雪顷刻搅成了一团浆糊。 而后,天地间已响起来一声喝言。 “唵!” “嘛!” “呢!” “叭!” “咪!” “吽~” 一刹,恍如神灵咆哮,亦如天音浩荡,天地霎时失声,天下会方圆百多丈之地陡然一滞,风雨一滞,高山流水一滞,草木鸟兽一滞,一切俱归寂静,皆化无声,像是被一股无上伟力定住,唯声七音。 孟秋水自佛陀身上所得妙法,如今再现人间,传说有无上伟力加持,可降服地水风火,摄服一切邪魔外道。 此刻他以天人之境施展开来,自是非比等闲。 其威煌煌镇世。 第二百八十五章 剑圣亡 天山。 目睹了眼前的一切,各势各派无不是悚然动容,有的更是双腿一软,裆下已被吓的尿了裤子。 不远处的天空,一团耀眼的金光高悬不坠,其光大放,不要命的挥洒着霸道无匹的剑气,大有焚江煮海之势,风雪俱被肃清了个干净,其内虚影正是剑圣。 赌上毕生所有的一剑。 无数人本以为剑圣口中的小辈亦如之前的雄霸会命丧当场,可是结果往往总是出人意料。 雪山顶上,一人长身而立,远远观去就仿佛一颗不起眼的黑点。 可就在片刻前一股无法形容的伟力却正是由这个黑点施展开来,口吐佛门真言,漫天雪花更是在此声下聚集汇拢,围绕着那人化作一朵巨大的莲华,花叶如剑,抵挡着漫天剑气。 七字真言犹在耳边,所有人骇然惊觉体内气息一滞就是内力也像化作一滩死水,变成一个普通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众人无不变色,像是活见了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那剑二十三也在这真言之下停顿了那么瞬息。 当真是云泥之别啊,此刻由剑圣亲自施展,换孟秋水自己来面对,他才惊觉自己是大错特错,此剑之强,实乃毕生所见最强一剑。 剑还未至,剑势却已袭身,一瞬间,孟秋水只觉的自己身体似陷入泥沼中,而且那感觉是越陷越深,最后动行困难。 这能定住空间的一剑,孟秋水首见其不凡之威。 而那团金光,哪是什么剑气,分明是一个由剑圣毕生剑道所悟,真意精神独立化出的另一个空间,一个无形无实质存在的剑气空间。 一个人的魂魄精神竟然能达到此等地步,生生开辟出一个空间来,孟秋水还真是首见。 果然,半招与一招有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真言喝出,孟秋水竟似与天地隐隐共鸣,所生伟力便是剑圣的元神亦感觉到一股莫名的阻力。 二者俱是针锋相对,只不过,根基之差仍是天堑之别,孟秋水口中真言喝落,换来的也不过是刹那的喘息之机。 只是,刹那足矣。 他手中青霜一提一竖,体内赫然涌现出四股看似不同但本质却同根同源的可怕剑意。 剑圣的剑二十三能定住空间,他孟秋水是做不到,但他能炼四时为意,凝岁月之剑。归根究底,这世间最无情最至尽至绝的剑,不过是时间罢了,四时轮转,年复一年,代表的又何尝不是那无情的岁月。 “诛仙!” 一声冷喝,孟秋水就在这刹那间朝剑圣刺出了一剑。 四股剑意由分而合,肉眼可见,便是孟秋水这个持剑人也在这四时合一之下鬓角现出花白,两缕青丝转眼已如霜雪。 之前他曾与那帝释天以念头厮杀,只是,却也只敢以四时为阵,而非合一,可现在,面对剑圣如此极端剑法,任何招数只怕早已形同虚设,生死之劫就在眼前,他又岂能大意,当下再无保留,唯有全力施为。 这一剑,可凝岁月或许有些狂言,可事实确实如此,也许只有那么一丝。同样是孟秋水以生机乃至寿命作为带价施展出来的一剑。 一剑递出,看似不过抬手出剑,可这个过程对孟秋水而言,或者说对他的身体而言,就像是耗费了数月乃至数年那么久。 看似缓慢到了极点,但,竟是在剑二十三临身之际先其一步刺了出去。 一抹晦暗的气机,登时如一条灰线般自青霜剑尖延伸而出,微不可查,直迎上了剑二十三。 远方观战众人如今也是屏住了呼吸,连自身内力恢复也没有察觉,双眼一眨不眨的死死瞧着二人这皆已超凡脱俗的剑道之争,生怕错过一丝。 就在刹那都不足以形容的瞬间。 观战之人齐齐因眼前场景而骇然,口中惊呼出声,双眼只觉得快要消掉。 因为他们的眼中,天光没了。 难以想象的碰撞,像是人间归作混沌,晦暗不明的光华幻灭不定,光与暗并存,所有人被这可怕一幕刺的泪流不止,有的更是捂眼哀嚎,在地上痛苦的打滚,血液自指缝淌出。 竟是被刺瞎了。 可还是有人熬了过来,强忍着痛苦仍嘶声问道:“如何了?此战如何了?” 他说完就睁着通红的眼睛去看,这一看,是“啊”的大叫一声,踉跄坐地。 远处的天空,一个巨大的窟窿正在飞速愈合。 而在那雪山上。 一道金色的虚幻身影此刻正与孟秋水相对而立。 准确来说是一人悬浮于空,一人立于雪中。 剑圣双眼如冷电寒芒,他剑指点出,正是落在了孟秋水的眉心,但可惜的是,这一指却未全然洞穿进去。 即便眉心有血水滑落,但孟秋水到底还是没死。 而剑圣的元神,如今,他的眉心同样插着一柄剑,赫然就是青霜,只见往日青光流淌的利器此刻不知何故居然暗淡了几分。 四目相对,剑圣原本锋芒毕露的面容如今竟是露出一抹复杂的意味。他看着指下的青年,沉声道:“好好好,小子,老夫此生本以为再无憾事,如今却是多出一件来!” 孟秋水此时满头青丝下隐见其中夹杂着缕缕斑白,他面无表情,轻声道:“何事?” 剑圣长叹一声,目中神情渐渐恢复了平淡,敛去了锋芒,口中幽幽道:“恨你未曾与我和无名同生一世!” 相信此刻任谁听到二人间的言谈也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前一刻还互拼生死的二人,此时居然能如此平静的对话。 就连孟秋水也因此话而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看着空中魁梧的老者平淡开口。 “剑道绝巅少了前辈,孟某深以为憾,黄泉路远,我便以此剑相送,前辈以为如何?” 深深的看了眼孟秋水,剑圣蓦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直笑的狂态毕露,震耳欲聋。 最后凝为一字。 “好!” 再看空中,那金色的虚影已开始散去,如光影消散,转眼湮灭如烟。 却是时间已到。 …… 湖畔边上,无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感受着世间上一股霸道无双剑意的散去,他是黯然神伤,目光瞥向对面不远处一道凝立不动的身影。 只见那还保持着狂笑神态的人竟忽如一指扬沙般散落开来,随风成尘。 拾起身旁的酒壶,无名饮了一口。 “独孤兄,一路走好!” 第二百八十六章 匪夷所思的一幕 落幕了。 一场震世大战就此尘埃落定。 说是剑者间的比斗,可此时在所有人看来反倒更像是仙与佛的厮杀。 方眼当世过去百年,此战的惊心动魄,只怕无有能与其相提并论者。连元神这种神话怪谈中的东西都蹦出来了,说惊世骇俗都不足以形容给他们带来的震撼。 可即便这样,那剑圣竟还是败了。 远方的雪山上,那先前不可一世的浩瀚金光已如残烛般熄灭,只剩下一个杵剑而立的人影,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看来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但,如果他们现在知道孟秋水心中正想着什么,估摸着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就着冷风一吹,孟秋水才发觉自己背后是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层冷汗,剑二十三带给他的悸动还未完全散去。 剑圣败了? 孟秋水怅然一叹,那一指落下,他甚至以为自己大劫临头了,没有亲身承受这一剑的人根本无法明白这一剑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即便只是半招,只要剑圣的元神能在这天地间再多存片刻,那先前死的就不止一个剑圣了,他也得陪葬。 只可惜他中了孟秋水一剑,耗去了他最后仅剩不多的时间,这才止剑在孟秋水的眉心前,功败垂成。半招之威,居然差点令孟秋水魂归九幽,其威力当真不可想象。 到底还是没能打破自己的宿命啊! 一抹似自天外飞来的黑雾,疏忽已掠至雪山山顶,眼里俱是凝重以及未曾散去的震撼,正是魔主白素贞。 她走到孟秋水身旁,看着眼前一头黑白发丝掺杂的男人沉默之余缓声道:“如何?” 二人如今已是暂结同盟,她一开始还对孟秋水有些半信半疑,可如今等真的看见这难以想象的一战方才彻底相信。 “无妨!” 青霜归鞘,孟秋水抬手擦去了眉心的血液,他看着吹拂到脸颊旁的灰白发丝,眼神有些晦涩。体内的伤势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次一战,仅这一剑便耗去了他几近七成的功力。 但最重要的,当初天殛四势初成他境界未涨,天心未得,施展之下便要耗费自己的生机和根基,如今四时合一凝为一剑,心中虽早已猜到会有不小的带价,但没想到会这么大,一身生机竟去了一半。 只怕过不了多久,他的身体便会发生一些不可想象的变化,譬如,老去,而且衰老的速度会很惊人。 若非之前他体内的那个存在杀麒麟时他跟着沾了光,以麒麟血淋身,只怕现在的结果说不得会更加凄惨几分。 他抬头看去,只见天空那个黑洞已缩小成斗大,估计马上就会消失。 正准备回身离开之际,孟秋水原本撤回一半的视线忽猛的一顿,继而双目一凝,就那么直直的看着飞速缩小的窟窿动也不动。 一旁的魔主当即便发现了异状,亦是寻着他的目光看去。 可陡然,她瞳孔先是一缩,肩头已被孟秋水抓住,二人是齐齐爆退开来。 但见那窟窿里像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中,竟然飞洒着一串血珠,那血珠就好似黄豆大小,如断了线的珍珠,从虚无的深处飞了出来,在里面缓缓的飘着。 而在血珠的源头,一截光滑如玉的断指正慢慢露出了轮廓,亦在窟窿里飘着。 爆退至远处的二人看见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是反应不一,孟秋水脸上再也看不出半点表情,一双眼睛就好似凝固的冰山,死死的看着那截断指,魔主则是瞳孔骤缩,难置置信。 那似乎是一截女子的手指,纤长而白润,光滑如玉。 而在那虚无深处,孟秋水隐约又看见了一物。 他心思一沉,一咬牙,索性眉心直接亮起一抹晦暗的金光,几在刹那,一股滔天凉意是从他心底生起。 而那窟窿,已彻底愈合。 魔主一张绝美脸庞如今居然隐隐发白,鬓角竟然渗出了冷汗,似乎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她语调有些发哑的问道:“你看到了什么?那……那似乎是一颗头!” 孟秋水深吸了一口气,他紧了紧自己手里的剑,直握到五指骨节隐隐泛白,才轻声道:“走吧!” “你可敢留名?” 一声冷哼兀的自另一头的天下第一楼传了过来。 开口的,竟然是独孤鸣。 他们所有人自是没看到那窟窿里的不可思议之物,但听到独孤鸣这般心高气傲的语气当下一个个悄然远远离开了无双城一干众人。 连你大伯那种超凡入圣的剑者都没要了人家的命,难不成你一个小小的初入宗师的人还妄想着报仇?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众人暗自等着看好戏。 只是孟秋水的心思现在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哪有功夫理会他。 但独孤鸣下一句却语出惊人的道:“如今我妹妹已拜在第一邪皇门下,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为大伯报仇。” 这话一出口。 听到“第一邪皇”四字,众人的眼神是都有些变化,只因这四个字代表的意义可不一般,十二惊惶之一,“正邪道”的主人。此人成名已久,在武林神话无名之前便已名震天下,堪称无敌,若不然,何来第一之称,非正非恶,故而落了“邪”字。 若要严格来说,第一邪皇在江湖上的名头可以说是毫不弱于“剑圣”,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犹有过,仅其所立正邪道便位列十二惊惶之一。 众所周知,那第一邪皇早已闭关正邪道,不问世事多年,可这独孤鸣却如此说话,难不成能令其破关再出? 倘若真是如此,可就有些非同小可了。 但是。 所有人看着独孤鸣的眼神却都露出一抹古怪,就算第一邪皇真的会出关,但现在还在山西呢,而那不世高手就在眼前,你再怎么狂也得挑时候啊,再说了,第一邪皇打不打的过眼前这位还得另说,搞不好也得步了剑圣的后尘。 念及于此,众人心中皆是暗叹。 想那独孤一方好歹也曾称霸一方,为一代枭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估计是横行霸道惯了。 就在众人胡思乱想的时候。 “你能走下天下会再说吧。” 独孤鸣只听耳边一道平静嗓音被人以传音入密之法送了过来。 他眉头一皱很是疑惑。 如今雄霸一死,天下会又有何惧? 正不解间,身后的大殿里,一霸道天成的身影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他像是眯眼惊疑的看着远方雪山上那个不起眼的黑点,然后沉声开口。 “铲除无双城余孽!” 所有人闻声看去,这一看表情是各不相同。 竟是之前死的不能再死的雄霸。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5200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七章 紫衣老人 “断浪,快救我啊!” 身后天下会弟子追兵无数,生死大劫当面此刻的独孤鸣才没了之前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浑身上下衣衫褴褛,沾满了血污。加之无双城护法释武尊更是在厮杀中与他跑散而且舍命替他挡了雄霸一掌,想来生还之机是少的可怜。 此刻就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唯有寄希望于断浪。这一路连番急逃,无双城连最后所剩不多的残存力量也是损失了个赶紧,他真是又气又恼,心中恼恨万分。 但瞧见身旁断浪一直埋头急行,没有半点留下阻敌的意思,他脸色一阵青白交替终于是阴冷开口,言语当真辱人至极,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浓郁杀机。 “断浪,莫要忘了是谁给了你现在的名利地位,我能把你从一条狗变成无双城副城主,也能把你变回一条狗……” “蹭!” 前面一直沉默不语道无断浪此时脚步兀的一止,缓缓回头面无表情的望向独孤鸣。 “狗?” 他语气不轻不重但却夹杂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一双眼睛慢慢涌起一股诡异的红。 独孤鸣先是因断浪这个样子一愣,只因平常时候对于他的话断浪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此时却是有些古怪。 但他不仅不惊反而是有些羞怒,回头看了眼身后追兵仍有些距离这才冷笑道:“在天下会你活的连狗都不如,现在活成一条狗,你不应该要感谢我?” 断浪的脸闻言就像是化成了一张古怪诡谲的木偶面具,他嘴角挤出一抹病态的笑。 独孤鸣终于是意识到了不对,看着这个笑容他心里发凉的同时,直接率先出手,不,是出腿,降龙腿,无双城的绝技之一。 他右腿一扬,可怕气劲凭空而起,狂风是席卷周遭,人已横飞而出,双腿在空中化出漫天腿影,眼中是多出一抹快意的狞笑。 平日里所见,断浪一身武功不过是初入宗师罢了,根骨资质虽说不凡,但又如何比得过他无双城的底蕴,他身为少城主自幼奇珍妙药辅以巩固根基,又岂是一个区区断浪能比的。 可就在他以为断浪胸膛会被踢碎,以泄他心中愤恨的时候,他的脚已被一只手牢牢接住,脚腕处就仿佛多出一道铁箍,痛的他直冒冷汗。 “什么?” 前一刻还狞笑的独孤鸣,下一刻是失声脱口而出。 他脸色猛然变得惨白,如同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道:“你……原来你一直隐藏了实力?” “嘿嘿,原来你的心中,我断浪不过是一条狗?”古怪的笑声,那笑声就像是一只孤魂在私语一般,让人遍体发寒,特别是那张脸上的古怪诡谲的笑。 目睹这样的惊变,他正欲挣脱开来,那想自己体内丹田气海的内力居然是如泥牛入海似的不见踪影,紧接着,那内力猛的一泄,恰如决堤的水一样朝他脚腕处的涌去。 看着那只手,独孤鸣那还反应不过来,是直接被骇的面无人色,颤声道:“断浪……你练的莫非就……就是江湖隐匿多年的回元血手?” 可怕的是他一开始说话声音还如一个青年,只是到最后那语调已微弱无比,俨然成了一个老人。 “你……你……我妹妹……一定会……”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独孤鸣眼睛瞪得滚圆,惊恐到了极点,只不过却是再无下句,浑身血肉精气尽去,整个人就如风化的朽木般。 “嘿嘿,放心,我巴不得你妹妹去请第一邪皇出关,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我就会变得更强。” 他笑着,说着,然后一抖手中如干尸般的尸体,登时是簌簌落地成粉,眨眼的功夫,地上就只剩下一件脏兮兮的锦袍。 可陡然,断浪笑容一滞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颗树下,眼神一凝,冷喝道:“谁?” 同时他心中暗自凝神,已摸上火麟剑,此人能无声无息追上来,一身功力显然不弱。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紫衣老人,老的已不成人形了,尽管他的身形魁梧高大,双肩极宽,但那一头花白发丝下的容貌却布满了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皱纹,沟沟壑壑。 他身上的紫衣华丽无比,无论是材质还是手工均属上乘,但可惜的是他只有一只右手,空荡荡的左袖在迎风飘荡。 而现在,他那一双眼睛发光似的盯着断浪,如同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让人很不自在。 “放心吧,追上来的,只有我一个!” 他的声音也苍老无比,更加沙哑刺耳,话语无疑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亦是来追杀他们的。 只不过断浪瞧的却是他仅存的右手,因为上面提着个东西,那是一颗血肉模糊被人割下来的头颅。 似乎刚死没多久,血水仍在滴落,甚至那脸还有着几分未褪尽的红润,那是一个和尚,正是无双城的护法,释武尊。 见断浪看着自己手中的头颅,紫衣老人咧嘴笑道: “他一身宗师修为虽说比不过我功力深厚,但真要动起手来说不定我还得费上一番手脚,可惜,和尚到底还是和尚,我只是略施小计,便轻易的取了他的性命。” 那笑容就好像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蛇,居然像是在给断浪解释。 可是见断浪始终没有开口,他干瘪的腮帮子动了动。“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说话间,他右手五指一紧,那颗紧闭双眼的头颅竟在断浪的注视下生生化作一滩血泥。 “嘿嘿,我练的,叫做回元血手。” 闻言,断浪一愕,但看着地上那一滩烂泥一样的肉,他心中已是恍然,此人练的功夫,居然和他有几分相似之处,然而两者一比是高下立分。 断浪嘴里先是嗤笑一声,可下一瞬双眼一眯,人已掠了过去。 …… 另一头。 就见一条小径上,正在与一黑裙女子同行的青年忽心血来潮的一止脚步,目光若有所思的投向某个方向,好一会,他才蹙眉轻声道: “真是不堪大用。” “怎么了?” 魔主见孟秋水停下不解问道,目睹了先前的事情后,对于眼前的这个人,她心中莫名的是多了几分敬畏。 “没事,只是有人弄丢了我的一些东西。”孟秋水如今眼中已现老态,眼角开始多出细纹,连声音都有些变化,但他却恍若未觉,轻叹一声。 “刚好我疗伤还差一味药,还得去走一趟。” 说完径直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这一步跨出,便已在百丈之外。 第二百八十八章 回元血手 …… 荒林内,两道身影正彼此你来我往,厮杀的是难分难解。 拳劲,掌影,腿风,剑气……伴随着两人兔起鹘落间的出招,阵阵可怕轰爆于林中是接二连三的炸起,本就萧瑟的草木立时再受摧折,诸般劲力席卷开来是飞沙走石。 这越交手断浪心中越是惊讶,只因为眼前这个不知根底的神秘紫衣老人施展的赫然是雄霸赖以成名于江湖的的拳掌腿三绝。 他眼中寒意大起,此人必是雄霸亲近之人,本未出鞘的火麟剑是“呛啷”应声出鞘,一抹炽热的火劲霎时弥散开来,烤的人肤发生焦,那紫衣老人更是被这股邪异火劲迫开,眼前就见一团火红剑影如光如影跃然而出。 “白阳破晓!” 剑式一出,那个苍老的不成人形的紫衣老人也是讶异连连,他眼里满是可惜,叹道:“唉,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恐怕是没有收你为徒。” 二人相斗百余招,就连紫衣老人也未断浪一身不凡功力而赞叹,但越是如此他眼中的光便越炽烈。 就在那一剑斩出,老人却是不慌不忙的递出一指,刹然,涌泻而出的内力就如一股水箭般是直迎而上。 就见。 如初生之阳般的火红剑影,遇到这一指,竟是如春雪般消散无形。那古怪指劲却非一招即散,而是余势不减。 本来,若是寻常劲力临身,他皆可纳为己用,但出乎断浪意料的是,这一指之力虽被他吸摄了大半,但却仍有一部分结结实实的点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瞬间,断浪脸色猛的涨红起来,这一指竟点在他的天池穴上,右臂一麻的同时他口中亦喷出一口血来,浑身本是运行无阻的内力刹那间是猛的一滞。 到底还是老江湖,见此情景紫衣老人二话不说再次是连连点出数指。 断浪虽有心躲闪,可此时是一个趔趄,躲避不及的同时只感觉身上数处大穴一麻,人已滚倒在地口中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三分神指?” 一招受挫,本是如火如荼的战局当即现出分晓。 “呵呵,到底还是年少轻狂啊,你一身功力几乎已一只脚踏入大宗师的境界,奈何却轻视我年老体弱,真功夫想必还没使出来吧?”紫衣老人长一口气后好整以待的看着断浪,笑呵呵的说着,似是一只戏耍老鼠的猫。 断浪的眼神此刻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见那紫衣老人眼中不加掩饰的贪婪,他顾不得嘴角血水已换左手持剑。 见断浪仍要困兽犹斗,紫衣老人呵呵沙哑一笑,正要再次出手,那想不远处的少年竟是斩出一道剑气,而后转身而逃。 “呵呵……呵呵……” 老人沙哑的笑声更大了。 …… 败了。 他居然败了。 他本不会相信这样的结果,可那一股股痛楚传来他却不得不信。 他也怕了,他怕的不是失去,而是得到后失去,失去这一身功力,还有自己的命。“我不能死……不能死……” 身后那沙哑苍老的笑声还紧缀不落,令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只是,如果他现在回头去看一眼,就会发现远处荒林的顶端,一人道身影只如横空挪移般自远方走了过来,一步踏出人已在数十近百丈开外,可最令人骇然的是那人每走一步便会老去几分。 只等停下,先前还有几分青年相貌的人已如花甲老人,正安静的立在那里。 他先是看着断浪奔逃的身影,一挥宽大袍袖,立时卷起一股清风朝尚在树林枝节上腾跃借力的少年裹去。 林中就见断浪本来高高跃起的身体一头便扎了下来,摔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 身后一直紧追不放的紫衣老人瞅见这一幕,嘴里的笑声是被生生吓的咽了回去,一双眼睛看着一旁就似凭空多出来的人,满是凝重。 可看见断浪生死不知,那紫衣老人面孔先是一阵难看,然后目光阴鸷的打量着来人。 好家伙,十数丈的距离,此人仅以功力外放便将这棘手的小子弄得生死不知,手段当真骇人,莫非,是这小子的仇家? 他心中暗自想着,不曾想那个花甲年纪的青袍人竟无视了他踱步走到断浪的身旁,抬手就是虚抓。 正自疑惑间,遂间断浪体内的内力居然从丹田中冲出,像是一条云龙,又似一缕清气般盘旋而出,没入那人的掌心。 一身功力,居然被其吞了近半。 他心中一沉,几乎被骇出声来,只因对方施展的功夫居然和之前断浪的一模一样,但看这威能,显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等看见那人居然托大到以背视人,他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人已悄无声息的贴了过去。 二人相隔本就不远,此时得见断浪化作他人口中食,他又如何能忍受的了,不过眨眼便已扑之,回元血手是朝着对方的后背直直罩下。 “砰!” 一声闷响,紫衣老人心中暗道,成了。 只不过他却没有发出得手后的笑来,而是脸色骇然的盯着面前的背影,想要将手撤回却发觉竟千难万难,那感觉就像是生根其上。 眼前,只见他一掌落下非是落到那人的后辈,而是落在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罡气之上,那罡气棉柔如水,还泛起几圈涟漪。 一瞬间,他体内似是受到一股牵引,开始逆流了起来,游窜向对方的体内。 “这怎么可能?” 不光如此,连同他的血肉精气,如今是一股脑的隐隐流窜向对方。 不一会。 “你就是雄霸的爹,紫衣老大?” 心如死灰之际,他虚弱的看去,原来,那人已不知何时转了过来,脸上还依稀挂着几分虚弱,只是神情淡漠,以至于不那么让人轻易察觉。 他艰难的正要张口,但对方却并不需要他搭话,抬指点在他的额头。 “轰!” 紫衣老人的身体顷刻就如被万钧巨力砸中,倒飞了出去,数丈开外,不等落地整个身体是在空中炸开。 收回目光,瞥了眼地上的断浪,孟秋水眼神显得有些晦涩,苍老的右手本已抬起,但却不知为何又放了下来。 就见地上,断浪手里紧握的火麟剑此刻居然流淌出一股邪异火劲涌入断浪体内,本是昏死的少年鼻息一顿,竟是有转醒迹象。 目睹这一切,孟秋水蹙眉一展,当下恍然。 “邪气入体,怪不得。” “唔!” 一声闷哼,断浪悠悠转醒。 只这一醒来他便已翻身跃起,一双眼睛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像是在找那紫衣老人,可等察觉到体内的变化后,他竟毫不犹豫的转身再逃。 “可惜,落子无悔。” 只等他走后,一旁的虚空才慢慢现出一人的身影。 之前魔主曾言她除那断指外还看见了一颗头颅,可没人知道孟秋水自那窟窿里窥到了什么,以至于让他都生出不安的悸动。 看着断浪头也不回的远去,孟秋水若有所思的同时已转身走向另一边。“看来我还得找时间去东瀛走上一遭,另做打算!” 第二百八十九章 正邪道 自远及近瞧去。 就见一条狭长古道上一道倩影正提着食盒朝深处走去。 周遭莽莽荒山,石林突兀生根,或纵或横的倒长在两侧石壁,或是悬于头顶,放眼望去,却是不见丁点生机与绿意,莫说花草,就是飞鸟走兽都不见半点踪迹,一旁荒芜,让人是说不出的心悸。 四季虽变,可这里终年却是难见阳光,只有一道道投下来的阴影,如一条条被拉长变形的手臂,显得怪诞而狰狞,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只见女子一直沉默缓行,直走到狭道尽头阴暗处的一扇古怪石门前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额触底。 就在她跪下后。 “怎么了?” 石门里面居然传出一道声来,那声音不悲不喜,仿佛已脱离了七情六欲之厄,平淡的紧。 那女子却不曾抬头,只是已泣不成声,似是悲痛欲绝,难以自抑。 “哭什么?” 那声音又问了。 女子按在地上的双手闻言一紧,而后慢慢合住,只是十指却在地上划出数道血痕,抬起了一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 就在三日前,天下皆知,剑圣陨落于天山,无双城残存旧部是悉数死绝,她大哥独孤鸣更是下落不知,多半已是毙命。加之她父亲独孤一方命陨天下会风云之手,新仇旧恨只怕滔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是难以洗净。 若说只是独孤鸣倒也罢了,她自小看不惯兄长的飞扬跋扈,更不喜他为非作歹,江湖胜负争的就是个生死,死便死了。 可独孤一方不行,无双城被灭族绝种,大伯更是命陨天山,她却再也无法释怀。 “弟子要报仇!” 石门里的人听到这句话多半已是猜到了前因后果,默然半晌叹了口气。 “为谁啊?” 女子那秀美面容再添几分哀色。 “为我父亲,为我无双城子民,为我大伯,还有……为我兄长……” 闻言,石门里的人又是一阵沉默。 见状。 “砰砰砰……砰!” 女子是对着石门磕起了头,直将雪白额头磕的一片淤青隐见血迹仍还不止,口中却不开一言,像是在等待什么。 要知道,连她那位称“圣”的大伯都死了,仅凭他自己的力量是何其微薄,只怕终其一生也不能达到剑圣的高度,更遑论报仇了,估计等到死也无法如愿。 但,她有个第一的师傅。 第一邪皇。 成名更是在她那个大伯之前,二人只因未生于一个时代,故而未有一战。早在剑圣名震天下之际,第一邪皇便因魔刀而隐遁生死门中,立誓此生不再踏足江湖。 刀剑刀剑,江湖之中,各门各派兵器驳杂,可这刀剑却无疑是最多的,其中所出高手更是如那大江潮水,一浪接一浪,故此,未见二人一战,一直是江湖中的憾事。 地上已是斑斑血迹,女子尽管身怀不俗内力但却未曾动用分毫,额头也已开始变的血肉模糊,身体摇摇欲坠,但她仍是紧抿着嘴,一个劲的磕着头。 “砰砰砰……” 血肉与地面的碰撞在这幽静的山道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正邪道,一条位于河北群山中的狭长山道,世间曾有流传,“一入正邪道,从此魔满途”,只是,别人不知她却明白,所谓的正邪道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山道,与这世间大半山道没什么不同。 真正可怕的,是那山道尽头的石窟,或者说是里面的人,这条路的主人。 十二惊惶,虽说英雄剑与无双剑皆名列其中,但两剑流传于江湖早已日久,若要细说却与无名和剑圣没太多关系,可这正邪道不同,乃是这第一邪皇以一己之力令其位列其中,自平凡变作不凡,其实力当真不可想象。 “够了!” 终于,石窟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轰!” 本是紧闭的石门猛的一转,已然打开。 视线投去,就见一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老人正盘坐在一石床上,他身穿褴褛衣衫,面前落有棋盘,其上黑白作子。 “起来吧!” 说罢,老者一甩那破烂的不成样子的大袖,门口的独孤梦当即被一股力道托起。 他从始至终都是默然的看着面前的棋盘,最后幽幽一叹,话语却是很是古怪。“唉,世事如棋,隐遁半生,我原以为自己本已逃开,现在看来,这盘大棋我到底还是没能逃出去啊。” 语罢,他眼中红芒一闪而过,最后缓缓的合上了眼。 “魔刀非你能习之……” 他话语平和,显然是对着独孤梦说的,分明是早已洞察了自家徒儿的心思。 女子眼中本来希冀的目光当即黯淡了下来,可第一邪皇的下一句让她先是一愕,继而双腿一曲却是又跪了下来。 “为师一生唯有一子,只可惜被我错手杀死,练了一辈子的刀,求了一辈子的道,原以为我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是如今蹉跎一生,再回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原来已一无所有……” 第一邪皇紧闭双目,话语平淡至极,只是他眼角却暗自滑出了泪来,不知想到了什么。。 听到那细语呢喃,独孤梦肩膀一抖,语带哭腔道:“弟子……弟子……弟子愿意尽此余生陪伴师傅……” 话语竟是难以完整,泣不成声。 “那你的仇又该谁报?”闻听弟子这番话,第一邪皇呵呵笑道,既有欣慰也有几分释然。“罢了,魔刀虽非你能习,但你既为我弟子,此战,便由为师亲去吧。” 第一邪皇竟然要破誓出关,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只怕天下都会震惊。 独孤梦立时面露惶恐,她一开始只想习得魔刀报仇雪恨,却从未想过令第一邪皇破誓而出,现在自然是内心愧疚万分。 第一邪皇长身而起,他一边朝石窟深处走去,一遍复杂道:“只是,若为师也败了,你便莫再念着报仇之事,需知为师此行,既为你,也是为了自己,不得不出啊!” 行到深处,第一邪皇眼中红芒愈胜,似是心念所致,只见不远处一石洞内忽流出殷红血水来,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弟子, 第二百九十章 夜叉 近一段时间江湖可实在是风起云涌。 无双城灭,独孤一方死,剑圣亡,一件又一件这在平日里都难得一见的大事如今像是凑到了一起,更是顷刻改变了整个江湖的局势,成了天下会一家独大。 至于那死在剑圣手下的,原来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 剑圣那一剑虽超凡入圣,几达至仙佛之境,足可称之无敌。可结果他却死了,雄霸寻来替死鬼,无疑是自认不敌剑圣,但最后却活了。 生生死死,成王败寇,本是输家如今却成了赢家,称霸武林,其中变故当真让人措手不及。 只是让人们更感兴趣的,是那日接了剑圣半招未死的可怕高手,这其中却也有目睹钱塘江一战的,两者一较,才发现竟是一人。 无双城余孽更死了个干净,老少数十颗头颅可都挂在天山脚下高悬着呢,至于独孤鸣,释武尊之流,据说已死无全尸。 …… “哪来的臭乞丐,滚远点!” 看着蓬头垢面的少年,街边摊贩或是酒楼的小二一个个顿像驱赶苍蝇般不耐厌恶的呵斥着。 如今雄霸大宴各势七天,酒水酒肉无数,连带着天荫城周遭也都热闹非常,鱼龙混杂。 没去理会那些恶语,少年只是默然的走到一处墙角靠坐了下来,手里抓着一灰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一双眼睛垂落着定着地面发呆。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谁也想不到如今天下会追杀的断浪会绕回天荫城。 “呵……呵呵……” 他嘴里发出阵阵低弱的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的什么。一身功力十去六七,这对断浪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打击,那大宗师本离他只有半步之遥,可如今却是境界爆退,论及功力,不过堪堪刚入宗师。 可为什么那个紫衣老人只吸走他的功力,却没要他的命呢?断浪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足够了。 猝然。 “咳咳!” 断浪是咳嗽连连,喉中已涌出一抹腥甜,多半伤了肺腑,重伤未愈。 然而,他的视线已若有若无的投向那一个个喝的醉醺醺的武夫,黯淡的眼睛渐渐恢复了某种光华,就像豺狼看到食物时的目光,贪婪,残忍,邪异。 “这位客人,你要点什么?” 一道温柔非常的声音忽从一侧响起,断浪闻声猛的一紧手中剑,然后警惕的寻声看去。 然后一愣。 “你好?” 似是没等到回答,那轻柔到如雨点般的声音复又响起。 原来,街角一侧竟然有个很小的门面,里面坐着一个女孩,端庄秀气,只是身子有些瘦弱,显得有些柔弱。 唯有那迷惘空洞的双眼,她是一个瞎子。 若非瞎子,又怎会去问一个乞丐呢? 断浪如梦方醒,他发觉这声音似有种无穷的魔力,令他气息为之一乱,竟有种局促不安。 他看的明白,这女孩年岁与自己相差不大,不过十五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秀色可餐。 不知何故,断浪那张脏兮兮的脸此刻隐隐有些发红,只是难以察觉罢了。 他说着话这才下意识看向店铺里摆卖的东西,那居然是一个个脸谱,陶制脸谱,其上所绘乃是一个个丑恶狰狞的夜叉。 清一色的,目光所及,所有脸谱俱是恶鬼夜叉相。 与那些热闹的店铺相比,这里可真的是门可罗雀,冷清到了极点,想来原因便是出在此处。 他拿起一张脸谱嘴里咳嗽着,然后摸向自己的怀里,只是里面早已空荡荡的,这才想起来自己已身无分文。 断浪自嘲一笑。 “姑娘,我只是一个乞丐罢了!” 说罢就要放下那张脸谱。 可去女子的话却让他的身子一顿。 “没关系,我这小店半月都卖不出去一个,你若是有喜欢的就自己挑一个吧!” 女子浅笑着,断浪则是默然的盯着手里的脸谱道:“姑娘的手艺真的很好,我确实很喜欢。” “真的么?” 早已习惯备受冷清的女孩此刻一听是满脸欣喜,笑容如春时的鲜花,直把断浪看呆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断浪!” 断浪应道,他说完却鬼使神差的道:“你呢?” 女孩脸露羞红,平日里许多人都欺负她是个瞎子连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提朋友了。 她声音低若蚊虫般。 “玉儿,我叫玉儿。” 听到女子的声音,断浪心中所有念头欲望都被扫了个赶紧,那感觉就好似回到小时候。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赫见两个醉醺醺的大汉踉跄摇晃着身子走了进来。 “呦,好水灵的姑娘,可比龙凤楼里的好多了……” 只这一进门,其中一人口中是秽语连连,尽是些下流词,说着还对那盲女动手动脚。 不知为何,目睹这一切的断浪瞬间是怒火中烧,原本莫名消散的杀意与欲望通通一股脑的涌泄而出。 “呛啷!” 火麟剑竟是被他拔出了鞘。 但见一抹火红剑影一闪而逝,那两个醉汉已捂着喉咙跪倒了下去,指缝中竟未见血液流出,浑身赤红如火,嘴里“咯咯”的发出一声声微弱的悲鸣。 如此变故自是惹来他人的注视。 “火麟剑,他是断浪!” 若搁之前,唯一萍水相逢的女子断浪是绝不会傻到暴露自己,可现在却是干脆利落的出手。 一剑斩出,断浪便已拽住女子的手低声道:“和我走”。 赶来的天下会弟子还未进去,就见两道身影窜出,一扇剑光直削脖颈而来,等反应过来,便已步了那两醉汉的后尘。 二人这一跑,足足跑出去四五十里路。 “哇!” 甫一停下,断浪旧伤发作加之连催内力,一口血水当场吐出。 盲女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吓得花容失色,但此刻听到断浪痛苦的闷哼她还是摸索着要过去扶他,嘴里担忧道:“断浪,你没事吧?刚才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 正自喘息间。 断浪心底却是兀的生出一股心悸来,就觉得一股非同小可的气机正飞快靠近,他本就苍白的脸直冒出了一层冷汗。 一咬牙,二话不说搂着玉儿的腰是再次发足狂奔起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 断浪直跑的几乎力竭,大口喘息不停。 非是他想停下,而是他的面前如今有着一口圆池,那池子径阔足有十丈,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里面的池水居然是赤红如血,就好像那本就是血。 “这……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池?而且池水怎是红的?” 断浪一边紧紧的握着火麟剑,一只手死死的牵着那盲女,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之前的那股气机像是故意将他驱赶到此处。 玉儿本是惊魂未定,可一听水池,她居然像是识得。 “莫非,是夜叉池?” “夜叉池?” 断浪眼忽的一凝,因为那本来平静的血红池水骤起变化,居然似煮沸般翻腾了起来,有好似里面有一头猛兽在里面游动。 与此同时,那池水中还溢出了一股气机,那时一股浓烈的怨气,怨恨苍天万物的怨气,直让断浪脊背发凉。 猝然,他眼瞳一缩,就见那池水竟掀起数丈,然后像是活了过来朝他卷了过来,就像是一条红绸缎带,又似一只猩红的鬼手。 慌乱之余他忙将玉儿推开,自己是拔剑迎上,只可惜这一去,早已力竭的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裹了进去。 只等池水又恢复了平静,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很是虚幻的从那池水中生起。 “终于等到了!” …… 客栈里。 泥菩萨看着眼前的灰发老人眼神很是复杂。 只不过就在断浪被卷入那夜叉池后,他是摇头叹息道:“唉,夜叉入池,时也,命也,天意弄人啊,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看向孟秋水。 只不过,就听孟秋水轻声平淡道:“如今雄霸前半生批言尽已实现,你该去告诉他后半生的了。” 可说罢他忽蹙眉看向北方,凝望了好一会才语出惊人道:“而且,我感觉到北方有一股很惊人的气在复苏,观其锋芒,似是一位刀者……” 末了他顿了顿。 “……入道刀者。” 第二百九十一章 惊变 夜叉村。 所落位置离天荫城不远,穷乡僻壤,少有人来。之所以叫夜叉村那是因为村里有一口圆池,唤作——“夜叉池”。 这池子却与天下大多水池不同,盖因其中池水赤红如血,似自存在开始便是这般,无人知其缘由。 关于这口圆池亦有不少的传言,相传池内的血红池水乃是地狱里的“死水”,浊不可见其底,可通幽冥。 也有人说里面住着夜叉。 若有人有冤难伸,有仇难报,只要投进夜叉池的血水之内,便会脱胎换骨化作永不超生的夜叉,怨天恨地,再临人间。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无人知其真假,只是对其忌讳莫深,避之不及。 …… 清晨,天光初显。 小径上,一道身影自远而近行来,披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发丝,身穿青袍,略显老态的面容依稀可见曾经的几分模样,腰里悬着一口狭长古剑径直走向“夜叉池”。 可就在十丈开外。 池里沸腾翻滚了一夜的血红池水倏的再起变化,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血浪,越掀越高,声势惊人。 “谁?” 一旁守了一天一夜的玉儿此时听到惊动声很是慌乱的站了起来。 但她随即话语柔弱道:“你……你能帮帮我吗?” “好!” 出乎意料的,来人居然毫不犹豫的应诺了下来。 不知为何,听到此人的声音,玉儿只觉得对方一定会办到,感到一阵心安,她局促的立在原地,双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在担心断浪的生死。“我有个朋友掉进夜叉池了……” 来人除了孟秋水又能是谁,他止步温言道:“我知道。” 亦在此刻,那掀起的血浪兀的朝孟秋水冲击而来,血水在空中举凝成型,像是一杆猩红长矛,直刺而来。 “该把他还给我了!” 孟秋水看着来势汹汹的血浪,静立不动是平淡开口,五个字,亦是五道凌冽剑气,那血浪还未到身前便被绞散。 他说的,正是断浪。 说来也奇,绞散的血浪居然悉数重新归回夜叉池,一滴不洒。 “你是谁?” 一道如鬼似魅的声音自池底深处传出,带着浓浓的忌惮。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能治好她的眼睛。”孟秋水答非所问,但言语里的内容却着实令那夜叉池里的存在动了心,他看向一旁的玉儿。 “什么?你能治好她?”那声音蓦的一急,但马上又变了,讥讽的笑声带着浓浓的怨恨。“就凭你?铁尸毒蚕若非雌雄相遇,世间无药可医,果然,这人间尽是些虚伪肮脏之辈。” “轰!” 轰隆巨响瞬间炸起。 一道血红身影应声纵跃而出,冲天而起的刹那周遭方圆十数丈是地动山摇,山石炸裂,草木俱灰,两三人合抱的大树更被那股无俦力道连根带起,升至高空一一碎开。 一身大宗师的力量尽显无余,雄浑难匹。 等那血红身影立定,孟秋水就看见了一副异于常人的脸。 那哪是什么异于常人,根本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夜叉,通体赤红,额生双角,口吐獠牙,分明是一副啖人的恶鬼面貌。 鲜红的目中是一股冲天的怨气。 天下奇功异法无数,练有所成时不乏会发生一些变化,孟秋水早已屡见不鲜,可这样的他还是首见。 其实所谓的“夜叉池”实际上就是个药池。 传言久远的过去,中原神州天灾连连,百疫横行,世人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其中有一位医道圣手被称为“药仙”的人目睹了这场劫难,见无数人染病惨死,遍地尸骇,他发觉世人肉身太过脆弱,遂下了一个决心。 为了减轻世间疾苦竟是欲要创造出一种完美无缺的人来。 可他又该如何去做? 想到自己一身世间绝顶的医术,他当下便起了心思,要炼制出一种药来,来抗衡这无情的天地,令世人身强体壮,无病无痛,无苦无厄。 这种药便名为——“天药”。 只是,月有阴晴圆缺,这世间众生万类皆有缺,人又如何能例外,又怎能化作无缺。正如剑圣那号称最完美最无缺的剑法,他练到了无情,也练到了毁天灭地,练到了抛情弃欲,但最后也要了自己的命,还有第一邪皇创造出的最完美的刀法,练到最后练入了魔,练邪了心,离经叛道。 无缺二字,就像是一种无形的诅咒,但凡追求无缺的人,莫不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不得善终。 这“药仙”亦是如此。 他辅以奇花异草,万般奇药,最后如愿炼出了“天药”,寻常人服此药者可气力大增足可比拟江湖高手,药仙更是以身试药。 岂料时日愈久,他功力大增的同时身体也发生异变,周身赤红如血,口生獠牙,额生双角,眼中情欲悉数被一股暴虐邪异所取代,杀戮无数。 到最后他才明白,完美无缺的人已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头凶兽,或是一只妖魔。 心念俱灰,更怕自己遗祸苍生,药仙是抱着那天药投于一池中,他是死了,但不想天药遇水而化,竟是与世同存了下来。 遂化作一口夜叉池。 至于这个玉三郎,便是那药仙的后人,种种因果纠缠这才投身夜叉池化作夜叉,只为了找雄霸报仇雪恨。 倒是断浪,如今火麟邪气入体,一身邪念只怕会日益剧增,无疑是成为夜叉的最好人选,这才被卷了进去。 一切就仿佛早已注定。 风云有风云的命,风无相,云无常,摩柯无量。而断浪也有断浪的命,这就是他的命,夜叉为命,邪魔外道。 但那是没有孟秋水时的结局,而现在,这个世上多了一个他,却不知结局是否还会不变。 看着那道赤红身影,孟秋水不再开口,双手微抬,掌心翻转向下轻轻作下压状,空气顷刻凝滞,就好像头顶多了一座大山,骇人的压迫力令大地一震,直将身旁的盲女送出了二人的战圈,将那玉三郎是轰然压到了地下。 而在同时。 本来赤红的夜叉池水,居然在慢慢变得清晰。 第二百九十二章 毕生大劫 江湖来去,不过名利。 有的人功成名就,为一方巨擘,主宰无数人的生死,有的黯然收场,折剑埋骨,留下一钵黄土。 就如当今的“天下会”之主雄霸。 当今武林众人只看见了他的风光,却不知曾几何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武夫,不,或许他不普通,至少他有一颗不甘平凡的心。 所有人只知道他师承三绝老人,习得拳掌腿三绝,而后求取三分神功不成,欺师灭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 但是,仅凭武功他又如何能成就当今这一手遮天的大势,他还缺钱,还缺钱招兵买马。 这便要牵扯出一桩旧怨,便是雄霸昔年的结拜大哥。 此人不但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更喜交天下各路豪杰,而且家世渊源,这其中就有遗留下来的惊人财富。 如此,自然遭到雄霸的觊觎。 他处心积虑日久,最后瞅准时机在其爱女体内种下一条极为罕见的铁尸毒蚕,天下间也不过唯有三条。一雌二雄,雌虫剧毒无比,而雄虫则无毒,不但无毒更是唯一能解雌虫毒性的解药,若非雌雄相遇,天下无药可医。 雄霸终于暴露了他的真面目,以其女性命要挟得到了那笔财富,不但如此他更加出尔反尔,两条雄虫只给了一条,那女孩虽保得性命却也被毒瞎了双眼。 而后雄霸更是赶尽杀绝。 只是,世事哪有绝对,当年的几个兄弟还活下来了个玉三郎,他虽功力浅薄,却也提前早做了准备,这才带着那个女孩苟活了下来。 最后为报大仇不惜投入夜叉池,化身夜叉,至于那个女孩,便是如今的玉儿。 …… “快看,那是什么?” 远在天山的天下会弟子,一个个无不是震撼非常的瞧着山下的瑰丽奇景。 赫见远方的大地上,一团殷红的光芒像是一颗巨大的血茧在散发着明灭不定的滔天血光,一股恍如实质般的怨念似极了一缕缕晦涩的红雾,弥散向人间。 “快,快去禀报帮主!” 人群轰动,如此异象实属惊天,莫说是他们,就是不通拳脚的普通人现在也都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心悸。 而那红雾,凡是过处,无论人畜俱都满眼通红,煞气暴涨,肆意杀戮的同时更是变的力大无穷,哀嚎已然四起。 天空愁云惨淡,仿佛也被这即将出世的东西吓得掩去日月之光,当真是邪魔出世。 而远在北方,亦有一股惊世骇俗的可怕气机冲天而起,引得轰雷阵阵天地色变,是地动山摇,好似有一凶兽正在挣扎欲醒。 一邪一魔,遥遥呼应。 “怎么会这样?” 被孟秋水抬手压在地上的玉三郎满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场惊变。 于他而言,他之所求不过是为了杀死雄霸为兄长报仇,何曾想过这般后果。 天药,与世长存早已不下千载,如此漫长的岁月也未曾将其药力散个干净,其药力之强实在不可想象。 连他自己当年也不过是一普通人,可只吸收了一丝药力便跻身大宗师能与雄霸抗衡,但如今那个被他裹进去的小子竟能令这池水再复清明,一股说不清的惧意瞬间涌起。 “快阻止他呀,如果他彻底吸收了药力,人间必化为炼狱。”念及后果,想到先祖遗留所记,夜叉为祸,人间浩劫,他便忍不住浑身颤栗,连自己的大仇都抛却在了一边。 事实上早在他开口之前孟秋水已有动作。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对立,善恶,正邪,生死,吾等汲取天地之气壮大己身,便是这气,也有不同。普通人所凝所聚,不过是这天地间最普通的气,生机,灵气,日月光华,寒热之气,但,除此之外也有不一样的东西。” 他抬手一划,在空中画圆推出,就见这口血池周遭的天地顿时被一股剑气笼罩,将其困锁在其中。 收摄了一团红雾,孟秋水目光略有波动的道:“譬如,还有怨气、杀气、煞气、尸气、邪气、魔气……前者乃是禀天地而生,后者却是因吾等而生……” 他五指一攥,那团红雾瞬间在他手中湮灭散去。 “这是要让我做选择啊!” 那邪煞之气还未彻底凝聚,想杀断浪,现在并不难,甚至说很容易,但他若想杀断浪又怎会等到今天,可若不杀,此子再临世间必是一场浩劫。当然,还有一个选择,那断浪练了他的万川归海,一身邪气孟秋水大可悉数渡入己身,让他免受此劫,但,后果却是难料。 说不定中途再出现什么波折,自己遁入邪魔之道,落得个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孟秋水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苍老而普通的脸来,似乎,之前那人就对他这样说过。 一切看似偶然,但对孟秋水而言,却是步步凶险,稍有差池多半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北方那股气机,比之这夜叉池的邪煞之气不遑多让,现在已不用多想了,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若说第一邪皇是最被江湖低估的存在,孟秋水绝对相信,魔刀,魔道,入魔之道,他已是有些明白“入道”的意思,多半就是在那个“入”字上面。 道不相同,却是想通。 默然的瞧着面前的圆池,里面隐见一颗巨大的血茧在成形,散发着血光。 “唉,这一次,我想想看看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步!”孟秋水闭目轻叹,面容罕见的露出一抹苦笑,此劫可谓是前所未有之大劫,一下子冒出两位入道的不世存在,这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了,而且避不了,逃不过。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胜了,但最后赢的也不一定是他。 “我们先离开吧!”孟秋水没去尝试着与他体内的那个存在沟通,而是收回目光看向了一旁面色惨然的玉三郎和玉儿。 “那这怎么办?” 见孟秋水要走,玉三郎眼露惶急,对那药力他可是记忆犹新,更何况事关神州大地,他焉能坐视不管。 “它们还需要点时间,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冲我来的,我岂能置身事外,还得先去做点布置。” 孟秋水神情复归平静,转身却是朝南方而去,更是带走了一旁的两人。 原地就只剩下一口被剑气困锁的水池,大放血光。 …… 却说那天邻村内的老宅里。 正在闭目练功的魔主忽睁开了眼睛,视线一瞥窗口,就见一条紫色的异蛇正无声无息的窜了进来。 她心中一惊,这蛇她见过,不是日夜不离那个人的身么,怎会? 正惊讶间,却见那异蛇口吐蛇信。 “我有预感,不日将会遇到我毕生大劫,胜负生死难料……你需切记……” 第二百九十三章 神行太保 搜神宫。 或者现在说是一片焦土也不为过。 当初孟秋水斩了那长生不老神后便将这里一把火付之一炬,无数辛秘典籍也都随那场大火消散了个干净。 不过,他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譬如,三具尸体。 “轰!” 三口巨大的冰棺被孟秋水挥手震碎,露出了里面的三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尸身,三张近乎一般无二的样貌。 昏暗死寂的宫殿里,这般响动却是引来了一人,一个与步惊云一模一样甚至和这三具尸体一模一样的人,那是个青年,冷漠的神情与步惊云如出一辙,只怕雄霸当面也会把他错当成步惊云。 正是当年的阿黑,他看着面前的灰发老者神情先是一紧,但马上便从那仅存的轮廓中认出了来人是谁。 除了皱眉他并无惊讶,可看到孟秋水对那三具冰封的尸体有所动作,眼眸深处当即流露出一抹古怪的光华,开口道:“你让我守在此处莫非就是守这三具尸体?” 原来,竟是孟秋水让阿黑守在这里的。 孟秋水轻声道:“他们不一样。” 阿黑蹙眉不解,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或许生前富贵名利各有差别,但如今一死不也是一堆冷冰冰的死肉,又有何不同。 “看到他们这张脸了么?步氏神族每隔百年便会有一位惊才绝艳的人出世,而这就步氏神族五百年来诞生出的三位神,若论天赋根骨皆属世间绝顶,不同于常人。”孟秋水抬手虚抓,三具尸体是齐齐立了起来。“再过去,他们可都是名震天下的绝代高手,剑神、拳神、刀神。” 说话间,孟秋水张嘴一吐,一缕精纯至极的生机顷刻便似一条云蛇般自他口中飞了出来,可变生肘腋,那缕生机甫一出口是生死转变,一分为三化作三股浓烈死气,没入三具尸体中。 阿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三具尸体,虽说过去的许多年他们的身份皆是不同凡响,但如今早已魂归天外,所谓的剑神,拳神,刀神也不过是曾经的虚名罢了,又有何用? “还差一个!” 确实还差一个,百年一人,五百年来可加上长生不死神也才四人。 正看着,阿黑忽听身前老人语出莫名。 他疑惑之余正要开口询问,不想搜神宫的深处,忽然传出一声声“咯咯”刺耳的摩擦声,似是锁链纠缠,如磨牙一般,听的人心底发寒。 “神行太保,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孟秋水一边探指连点三具尸体周身心脉数处大穴,令其周身尸气死气悉数汇向心脏,嘴里同时不轻不重的说着。 可这话语却似夹带着一股神秘而诡异的力量,竟是如风般飘向搜神宫的极深处。 “铮!” “铮!” …… 立时,那怪声更大了,就好像深处困锁着一头凶兽,此刻正在苏醒。 幽旷的搜神宫里更是不可思议的起风了,亦是吹拂向深处。 “唔!” 如梦方醒的呢喃骤起。 “你是谁?怎会知道我的名字!”像是梦呓般的话语从深处幽幽传了出来。“神呢?那个老东西呢?让他出来见我。” “他死了!” 孟秋水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就见面前的三具尸体表面竟然慢慢浮现出一个个以死气凝聚成的歪歪扭扭的诡谲字纹,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就好像一条条扭动的虫子般在聚拢成形。 “死?”搜神宫深处的声音猛的一顿,继而嗤笑般说道。“莫非,你要说是你杀了他?” 孟秋水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视线望向深处的黑暗中。“不错,是我杀了他,不仅如此,我也会杀了你!” 搜神宫的极深处。 一间肮脏巨大的囚牢里,黑暗中一人影若隐若现,似在微微挣扎,地上还盘放着一条条数以成千上万的铁锁,太多了,一端被紧扣在地面,一端却是缠绕上了那个人影。 万链锁人。 仅这幅场面只怕便足以令许多人色变。 “呵呵……哈哈……你说什么?你要杀我?就凭你?”讥笑声,狂笑声,愤恨声,还有怒极的杀意,一句话的功夫,充斥着太多的情绪。 黑暗,一双阴狠暴虐的双目猝的睁开。 神行太保,正是继长生不死神后和步惊云之前又一个天赋惊人的步氏神族。轮实力只怕比那个长生不死的老神也只弱了半筹,不幸的是他先步惊云一步被那个老神当成移花接木的器皿,但最后又因根骨天赋不如步惊云被惨遭嫌弃,一直囚困地底,不见天日。 “我说……”清冷的话语兀的自这死寂幽旷的囚牢中响起,前一句还在远处,可下一句却是猛的响起在神行太保的耳畔,听的他头皮一炸,彻骨冰寒。“……我要杀你。” 他视线急转寻声看去,本是阴冷的双眼骤的一缩,原来一旁的黑暗中,不知何时立着一道身影,静立无声,如鬼似魅,隐在黑暗中不见真容。 “可惜,若非那老神身怀摩柯无量,说不定我还能让你和他的尸体见上一面,来证明我所言非虚。”清柔平淡的话语中,那身影慢慢踱步而出像是自黑暗中分离了出来,走到了神行太保的面前。 瞧着负手而立的青袍老人,终于,神行太保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嘶声道:“真是你杀了他?” “加上你,就是四个了,刚好可以组成一个大阵。”仿若失去了解释的耐心,在神行太保目眦尽裂的注视中,老人抬起了右手。 “等下,别杀我,我知道一个秘密……无字天书,你知道无字天书是什么?能操纵无边海水漫万里神州的力量……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饶我一命……”浑身受制被缚,内力更是还没恢复,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神行太保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歇斯底里。 但,好在那只手停住了,停在了他一尺之外。 见状。 前一刻还歇斯底里求饶的神行太保,眼里是露出一抹快意的狰狞。 层层铁锁中,隐见一抹红光轰然爆发,竟将万条铁链尽数崩断,而后红光一分为八,化作八道红芒,疾射向那个收势的老人。 第二百九十四章 邪魔同出 终于下雪。 人间掩于皑皑白雪中,大雪纷飞。 “这是什么?” 夜叉池外,无数蜂拥而至的江湖人目露惊奇的看着那水底的巨大血茧,他们心中虽感觉到了一股心悸,却无人想离开,只敢远观。 “天下奇珍异宝但凡出世必有不凡异象,这血茧来历神秘,其内所孕之物必然非同小可。” 有人如是开口,目光灼灼。 原来他们是把这血茧看作一件奇珍异宝了,怪不得无人愿意先行离去。非但如此,有人更迫不及待的接近了过去,似是想要看个清楚。 剩余众人自然也是意动非常,见有人开了头,当下齐齐拥了上去。 诡异的一幕就在此刻发生了。 那第一人只走到夜叉池丈许范围内,正要去看池底血茧是何物,不曾想眼角就觉一道流光划过,脸上的神情是瞬间凝固,眼眸如灭了的蜡烛般渐渐黯淡。 而他身后的人,本来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向前挤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脸上一热,只得疑惑看去,这一看,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就看前面那小子僵立不动的身体“噗”的自眉心一分为二,内脏撒了一地。 如牵一发而动全身,夜叉池外,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空猛的一颤,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当即显现了出来,其内流光如水,可让所有人骇然的是那涟漪荡下,地面上刹然被割出一条窄细的沟壑来,围成一圈,正好将夜叉池围在里面。 “剑气?” 被吓得爆退的众人看见这一幕,无不是胆寒非常。 不远处,一黑衣冷面青年看着那可怕剑气眼瞳一缩,盯了许久,才听他沉声道:“先前一定有一位绝顶剑客驻足此处。” 他身旁还有另一个青年,眉宇极为俊秀,身穿白袍,背后背着一柄寒气四散的刀,听到这话他并无异议,显然很赞同。 正如火后仍有余温,风吹便生涟漪,如果一个人强大的一定程度那他停留过的地方必然会留下一些气息,经久不散。 “但这个是人为的,有人不想他们接近,又或者是为了困住池内的东西。” 黑衣青年又开口了,话语生硬冷漠。 “我也这样认为,总觉得那池内的之物有种说不出的不详,让我的心颤栗。”白袍青年神情凝重,他似乎比寻常人感受到了更多的东西。 他刚说完,就听黑衣青年抬手示意,原来他们身后还有人,无一例外,俱是天下会精英弟子的打扮穿着。 “天下会驾到,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一声高喝立起。 来人赫然是当今江湖风头正盛的步惊云与聂风。 惊闻天下会,再看风云齐至,那些鱼龙混杂的江湖武夫眼露不岔的同时却也不敢有过多怨言动作,只能乖乖的退到远处。 见人群撤开。 步惊云本是互抱的双臂蓦的一展,二话不说,如苍鹰扑至的同时双掌同出,气机弥散居然引来云气聚涌,凝作一双巨大掌印,刚猛霸道的朝夜叉池轰去。 果然。 那圈涟漪再现,但比之前要弱了几分,并非是一成不变。 “奉家师之命,特来探查这池中古怪,诸位还是退远些吧。” 与步惊云相比,聂风则为人和善,但也在话起话落的功夫他同样满脸凝重的掠了过去,与步惊云成夹击之势,双腿提出无数劲风,消耗着那古怪的剑气。 无根之火终究是有熄灭的时候,况且那剑气只为困锁,不多时便在风云的夹击下平复了下来,而后散去。 可这不破开还好,一经破开,本是风平浪静的池水猝然漫出一缕缕猩红薄雾,诡谲到了极点。 血舞扩散的速度非常惊人,聂风见状当即出招,但古怪的是任凭他如何施为,那红雾竟然不受丝毫影响,甚至冲散了他的劲力。 一旁的步惊云也是同样的结果。 “退!” 眼见红雾袭来,步惊云口中吐出一字,背后斗篷一展,是爆退开来。 …… “杀!” “杀!” “杀!” …… 他们退的及,但有人却是慢了。 那些只以为是奇珍异宝的江湖人何曾想到会有这般惊变,等想做出反应已是来不及。 稀薄的红雾中,就见人影绰绰,只是他们的气息却已非人,暴虐无常,猩红的双眼里充塞着的尽是杀戮的欲望,哪有半点人的情欲。 竟是相互厮杀在了一起,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转眼血肉横飞肢体满地,可诡异的是那些人居然没发出一声痛呼和惨叫,就像着了魔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莫说是聂风,便是步惊云目睹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也是变了脸色,任凭他二人如何使力,居然无法阻止那红雾分毫,就像是棉花般凹陷下去转眼又恢复原状。 夜叉池内,一股异常惊人的气机刹然如滚滚狼烟般冲天而起,节节攀升是越长越高,映的天空一片愁云惨淡。 陡然。 “咯咯……” 一声声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从池底响起。 本来弥散的恐怖红雾顷刻是聚拢收回。 而在另一头。 正邪道,生死门。 本是严丝合缝的石门内,居然有浓郁如墨的黑雾自缝隙中溢出,流淌了出来。 天空阴沉的吓人,暝云低垂连绵如海,几像快要塌下来般。 “师傅!” 独孤梦跪伏在远处目中噙泪,看着那石门。 “吼!” 可生死门内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声非人的低吼,又似是某种凶兽的喘息,让人心跳都为之一滞。 “走……” 沙哑、怪戾、低沉的腔调像是因挣扎而变的含浑不清。但,一字过后,那如水淌出的黑雾霎时暴涨,犹如实质,浓郁的似流出的墨汁。 只等女子在迟疑中远去。 刚恢复平静不久的山窟瞬间地动山摇。 “啊!” 一声嘶吼,就见不远处一座二十多丈高的矮山轰隆一声被当场被吼开,其内赫见一抹黑光如流星般冲天而起,那竟是一柄刀。 翻飞间,就听。 “铮!” 已插在了生死门前。 石门开了,浓郁如墨的黑雾中,一只手缓缓伸出,握住了刀柄,黑雾蔓延,几在顷刻连那刀也被匿在了其中。 …… 渤海之滨,一须髯如雪般的老人正笑眯眯的回头远眺着中原大地,可视线停留不过片刻他又是一转,遥望向那大海汪洋的尽头,似在那海天一线处,隐约能见一道单薄消瘦的身影。 老者笑眯眯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些,他脸上虽有笑意,可那眼里,只有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就听他开口道:“得赢了此局,你才勉强有落子的资格!” 语罢。 汪洋深处,一道锋芒极尽的气机登时拔地而起。 就似黑暗中的一点灯火,在吸引着什么。 神州大地上,本是无端横空出世的两股邪魔之气瞬间有了方向,遥遥指来。 见状,老着挥袖拂去身旁一块青石上的尘埃,他一屁股坐下,是淡然笑道: “开始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绝剑出鞘 远远看去。 暝云低垂的惊涛狂浪上正站着个人,他就像是一根浮木般起伏跌宕。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一定也再等吧,等某个恰当的时机!” 孟秋水的衣袍灰发被劲风吹拂的猎猎作响,他身旁并无人,可他的身体里有,也或许不是人。 他抬起视线看了看山雨欲来的天空嘴里轻叹一声,露出一丝久违的温和笑容。“太久了,久的我都忘记了前世是怎么死的,那个世界的一切也都快被我丢干净了。” “不过,我也在等。”孟秋水抬手握剑,双目灼灼的凝望向远方神州大地。“于情来说,我因你而活,虽多次有丧命之厄,但也有救命之情,于理来说我本一普通人,却因你走上这条路,得获力量,超凡入圣,结下因果。” 话到此处,孟秋水稍稍一顿,轻声道: “你,是为了此间的气运吧!” 远方的天空黑雾滚滚,血光遮天,恍如人间末日,分明是邪魔降临之象,天地色变。 无人回答他。 就像是孟秋水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说不出的怪异。“我曾问过泥菩萨,命运二字何解?只是不曾想这命运二字竟要拆分开来,命数、气运。他曾言命由天定,运由己夺,这天下高手但凡惊才绝艳者,无不是受天地钟爱之辈,身负莫大气运。” 他长叹一声,眼中却平静如水。“这便说的通了,回顾过往,看来这夺运之法,便是将那些身负气运之人败之,杀之。” 孟秋水继而轻笑一声,缓声道:“起初我并没有想的太多,因为对我而言只要能活下去,这些都无所谓,但,正因为想活,我才会去想一切的源头,根由。” 越说孟秋水眼睛愈发晦暗。 “我本非那方世界,故而命数天生断绝,成早夭之相,至于那些你给我的寿命,想必,便是我自一个个世界中夺得的气运吧!” “命数、气运,二者虽有差别,但想来其中必然有种不可言的联系。就如那油尽灯枯的残烛,灯芯与灯油缺一不可,只是灯芯的长短由别人决定,随时都可能给你剪去一截,或是掐去,这便是所谓的命由天定,而灯油的多少,则取决于自己,两者相合便是那灯火。” “人如残烛,命数为芯,气运为油,而这火,多半就是我这一身日益精进的剑道吧,而这灯明灯灭的过称,便是人这一生跌宕起伏的命运!” “看来,入道之上的某个境界,已是超出了凡俗之念,除却功力与对道的领悟,还得再加上气运。” “我猜的,对么?” 还是无人回答他。 孟秋水不以为意,他握剑的右手缓拔,汪洋上一抹璀璨的青色流光登时慢慢显现。本是平淡双眼陡然一凝,背后披散的灰发瞬间狂乱舞起,衣袂翻飞间,就见本是波涛汹涌的汪洋上,一点森白自他脚下蔓延开来。 那是寒冰。 滔天的寒意竟是将海面瞬间冰封起来,甚至那空中的浪花,跃出海面的鱼,一切都被冻结,冰封蔓延百多丈。 而在寒冰凝成时,四具冰棺不知何时自海水中浮出,凝在了寒冰中,分立四方,其内隐见四具散发着滔天死气的身影。 长呼出一口气,孟秋水感受着远方飞速接近的两股惊天气息,青霜在手中一抖,抖的颤鸣不止,他眼皮微颤,嘴里道:“这是我为你争的最后一次,了却因果。” 话落,他眼露狞色,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死死的盯着视线内已多出来的两道身影,一人在南,一人在北。 “砰!砰!砰!砰!” 巨大的浮冰上,几乎同时爆发出四道炸雷般的惊响,赫然是那四具冰棺碎开,其内四道身影满溢着死气与尸气是踏步而出。 浑身上下落满了诡谲而古怪的符咒,像是攀附在上面的蚯蚓。 灰暗的双目空洞且死气沉沉,准确的来说他们本就是死人,四具尸体,四张一般无二的面孔,正是步氏神族除却老神外的四神。 孟秋水眼露决然,他左手如闪电般连点心脉周遭数处大穴,一刹那,胸膛内的心跳声猛的一滞,继而是更加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背后脊柱更如一条大龙般“咯咯”作响,似黄豆炸裂般。 脊柱本就为人身根本,更是血肉之根基,此刻却是被孟秋水以秘法将一生潜力悉数逼了出来,仅存的生机不要命的被榨干。 不止如此,随着体内气海的运转,孟秋水俨然像是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不要命的吞噬着天地间流动的气。 他消瘦的身躯渐渐鼓胀起来,血肉表面开始裂开一条条细小的裂纹,密密麻麻,就似将要碎开的瓷器。 下一刻,赫见他双眼一闭,口中长呼出一口气,吐息结束的顷刻,那双眼又已睁开,只是这与之前似有了不同,似是发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变化,变得晦涩难言。 而孟秋水的身上,一股绝灭之意登时一泻再泻,倾泻而出。 眼中所见已与之前不同。 那是数之不尽的剑……狂风为剑,暝云为剑,汪洋为剑,怒涛为剑。 他自身的气机由内而外倾泻涌出,不断席卷向四面八方,所过之处,一切都是剑。 同道殊途,孟秋水就站在那里,但他如今看到的却和别人看到的不同,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剑的世界。 亦在此刻,中原神州,但凡习剑之人,无分高低,无分境界,无分正邪,所持之剑皆不受控制的莫名挣动起来,刺耳至极,好似悲鸣。 所有人都惊悚的看着这一幕,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中华阁内。 无名望着身畔几欲出鞘的英雄剑,眼神默然沉凝。 一旁俊郎的年轻剑客早已骇然失色,他看着藏剑室里悉数出鞘的数十柄好剑,满是震撼,这样的可怕异景并非此间首例,当年天剑出世也曾引得万剑拜服。 但他感觉的到,这一次有些不同。 剑晨看向一旁的无名,忙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无名沉默着伸手抚过英雄剑,好一会才道: “它们在哭,在惧怕。” 不等剑晨再问,就听无名满是复杂的又说道: “那柄绝剑,出鞘了……可惜,势尽人绝……”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一柄石剑 剑。 全都是剑,一眼望去,俱是锈迹斑驳的剑。长剑、短剑、宽剑、重剑,无一例外,或许过去的曾经它们是剑,但现在,许多年的风雨消磨,它们早就没了昔日的锋芒与光华,表面结满了厚厚的锈壳,有的更是从中断裂,残缺不全。 山谷中落满了腐叶,充斥着一股呛鼻的腐朽味,让人不解而惧。 或许曾经这里也曾风光过,可就如这些剑一样,都已被世人忘却,随那无情的岁月而消散,尘归尘,土归土。 只是。 不知何故,就在片刻前,满山谷那残缺不堪的锈剑一柄柄忽都微微震颤了起来。 “呜呜……” 似恸哭般的声音,幽幽的平地升起,那居然是一缕缕灰色似实质般的怪风,像是一个个幽魂般在山谷中游荡。 此刻,远方,正有着三道恐怖气机在鼓荡攀升,无疑预示着将起的大战。 可却无人知道,在这里,正发生着一些不可思议的变故,不知为何,带起一股令人心悸的感觉。 一缕缕的灰气从大地上渗透了出来,化作那犹如鬼魅般的怪风。 本就已锈迹斑斑的长剑,经此灰风一吹,顿时簌簌落地,散落成灰,就如春雪消融一样。眨眼的功夫,谷内成千上万柄残缺锈剑已一柄不剩。 腐朽的气息更重了。 灰气浓郁若实质,居然发生了神异变化。 翻滚凝聚下,竟是化作一幅幅不可思议的画,栩栩如生,就像是重现了过去的某个场景。 那是一个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出的少年,因为他的面貌实在有些模糊,穿着打扮极为简陋,更是古老,太久远了,久远到他的身上只穿着兽皮缝制的衣物。 他手中拿着一柄“剑”,准确来说是一柄类似于剑的武器,形状并不规整,倒更像一截木棍。 然后,他开始有了动作。 刺、挑、撩、劈、砍…… 原来竟是简单极其的剑招,甚至连剑招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一些最为普通不过的发力技巧。一招一式无论起落俱都漏洞百出,很生硬,出剑的方向,落剑的位置,速度,招式,力道,生硬的就好像一个蹒跚学步的稚童,彼此更是连衔接都无法做到。 他只会这些,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挥舞着右臂和手中的兵器,毫无技巧可言。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招数逐渐变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合下,他的一招一式开始变的连贯顺畅,他渐渐懂得如何以身体上的动作借力来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道,懂得了以什么样的姿势能更快的出剑,而他练剑的技巧也并非再是那一成不变的顺序,他开始随意拼合,甚至是往其中又加了一些过去不曾有过的招式。 终于,他的剑不再是那般单纯的劈砍,而是有了变化,招式变化间更有了一定的威势,他的剑开始从一些简单的发力技巧演变成一种用剑的法门,有了法。 无意中,他竟然创出了世间第一式“剑法”。 因这“剑法”的诞生,天地变的愁云惨淡,鬼哭神嚎。剑有了“法门”,便意味着握剑的世人有了以剑求道的门径,多了一条超脱之路。 世人因此而称他为——“大剑师!” 灰气凝聚的画面至此消失。 这世上传说太多,可久远的过去留下的东西却少之又少,没有人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曾发生过什么,他们只能从那些荒诞虚假的神话传说中寻找到一丝过去存在过的痕迹。 又或许,连那些神话也不过是有心人编制的虚言假话。 灰气聚拢翻滚,像是狂风般拨开了地上的那层腐叶,露出了下面那黑褐色的泥土,宛如干枯后发黑的血迹般。 剑坟。 乃是“十二惊惶”之七“剑宗”的禁地。 传言其中葬有天下剑客所弃之佩剑,足有数万,乃煞气,杀气,怨气汇聚之所,等闲入之,当受锋芒侵体之苦,不下一时三刻,必化为一滩脓血,噬魂消骨。 蓦的。 谷内深处,泥土开始向波浪般卷向两旁,就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将泥土分开,又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钻出来。 等一切变化停下。 丈许的大坑里,一个轮廓隐现,那竟是一口巨大的惊人棺椁,石棺。 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气息,泥渍斑斑,而在石棺的缝隙中,一丝丝灰气如烟如雾般正在渗出,像是一条条细蛇在扭曲游动。 棺盖显露于世的瞬间,开始震动起来,像是要打开。 “呜呜……” 一声声古怪的呼啸愈发的刺耳,尖锐如厉鬼。 棺盖的震颤越来越大,到最后连整个山谷似都因他而震动,一时间地动山摇。 可猛的,所有异响刹然一停。 就见那不下万斤的棺盖忽然“咔咔”作响,一条条细小的裂纹开始蔓延开来,自内而外,不下片刻便已满布其上。 裂缝中,可怕的光华不断溢出,那是剑气。 “轰!” 只听一声炸响。 棺盖是应声而碎,露出了棺椁里的东西。 匪夷所思。 那竟是一柄剑,棺椁里面竟是躺着一柄剑,一柄古朴无华的石剑,剑身长约三尺七寸,无锋无刃,灰气弥散的剑身上,两个字正发着晦涩不明的毫光。 “斩仙。” 剑名斩仙。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那所有灰气都是从这两个字的轮廓痕迹中溢出来的,就是剑光,也是从这两字中冲出。 远方的天空,幽暗如海,低垂的暝云像是一圈圈石子落入水面时激起的波纹,开始荡向四面八方,露出了后面微弱的天光,三股可怕气机显然已是遭遇,大战已起。 而山谷内,那诡异的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静的落针可闻。 直到某一时,直到某一刻。 不知是不是错觉。 恍惚间,忽听那柄石剑上兀的生出一个声音,那声音听似平淡如水,可却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斩!” 因这一字,山谷周遭的枯树落叶齐齐腐朽如泥。 也因这一字,棺椁内的那柄石剑乍然一震竟然跳脱出了石棺,悬在了空中,停滞的一刹是折了个方向,以刹那都不足以形容十之一二的速度飞向了东方。 第二百九十七章 由正入邪 黄昏。 远方的天空悬着一片片幽暗如海的暝云。 可猝然。 “铮~” 一声清越剑吟乍起于汪洋深处,天空厚重的暝云刹那就像是被捅出个窟窿来,露出了后面夕阳的余辉,如光柱照下。 紧接着,一抹剑光似自天外飞出,青光莹莹,轰然斩落,飞向了南方,如一道飞瀑,直泻出数百丈的距离。 渤海海面,一道鸿沟,在那剑光出现的刹那是骤然浮现,自其源头,海面登时分开,延伸向远方。 一剑斩出的同时,再起一剑,两道璀璨剑光一剑斩向了南方,一剑斩向了北方。 当日剑圣半招之力便已差点让孟秋水折剑命陨,如今这邪魔同出,若无意外,定是九死一生之局,他心中比谁都清楚。 两剑斩出,孟秋水持剑在手食指轻点剑身,清脆的声音响起,他口中淡淡的吐出一字。 “去。” 浮冰上本凝立不动的四具尸体,这一刻,闻言竟然动了,裸露的皮肤上,神秘诡异的纹路就像活了般,密密麻麻的扭曲着。 拳神、剑神、刀神、神行太保……四位步氏神族天人高手灰白黯淡的双眼登时流露出浓郁尸气,竟像是活了过来。 四道身影是轰然暴起,朝着南方而去,在那里,汪洋上,一团黑雾聚涌如云,一只干枯的手提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刀自其中斩出。 先前的剑气是摧枯拉朽被一道漆黑刀芒顷刻斩碎,海面立时炸起两排水柱,倾泻向刀芒两边,分浪开海,竟也不过随手一击。 四神手中并无兵器,可此刻他们的身体竟然一个个都露出不可一世的锋芒剑气,就像是四具血肉之躯铸成的剑器。 他们步伐间起落有序,见刀光劈来,倏然是一分为四,分立四方将不知是人是魔的“第一邪皇”围在了其中。 没去理会身后爆发的大战,孟秋水已看向北方,令人悚然心惊的邪气已不远矣,远观之下,远处的海面就见一团火焰朝着他飞速而来,只如御空而行。 “空有入道的实力,却无入道的境界么?”感受着恐怖的压迫孟秋水眼皮一跳,青霜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凌空一跃的刹那,已是一剑点出。 剑端上就听“咻”的一声,一抹光华已是飞泻而出,而那人,双足轻点,便似一缕清风般拔地而起,这一跃,足有四十余丈。刚至尽头,孟秋水是一步跨出,脚下竟然凭空生出一朵寒冰凝结的莲华来。 逃不过,避不过。 他刚到空中,就见一抹殷红身影直追而来,脚下海水炸起一道冲天水柱。 红雾散去,就见当年的少年已非少年,赤发红眸,手提火麟剑,眼中再无半点人性,只有杀戮的欲望,如妖如魔。 劲风呼啸,卷荡着暝云,也吹拂着孟秋水那一头白了大半的头发,看着直勾勾瞧着自己的断浪,他那张因一条条裂纹而变得可怖的面容骤然露出一抹狰狞与残酷。 他自言自语,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笑三笑……” 很久了,生死间不由自己的挣扎,自当初锦衣卫之后到如今,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感觉到了,恍如隔世。 不由分说,孟秋水口中发出一声狂啸,浑身气息一提,本已有下坠之势的身体居然就那样不可思议的滞在了空中,虽时间短暂,但足以让他变招。 如游龙翻身,他身体凌空一转,剑锋立时斜斜迎上那道邪气冲天的身影,手中青霜一震,面前已是漫天寒星,如流星直坠,带出无数剑影。 天象亦随之变化,凭空骤雪急落,寒意如锋,斩人生机,化作天殛剑境,藏绝灭之气,招未至,却已能夺人意志。 只是,却见他剑下的对手,提剑一斩,孟秋水眼前的天地便被一道可怕的血光分开,如一条血河横撞过来,邪气简直浓郁到了极点,像是由虚化实,凭空凝出。 不止如此,这个剑气亦是古怪非常,还未临身竟能夺人心神,各种欲望凭添,实在防不胜防。 两剑相斗,空中就见一人闷哼一声横飞而出。 赫然是孟秋水。 一篷血花飞洒滴落,像是一块块寒源,落入海中便成了一块块浮冰。 只是就见他倒飞出去不多远,左手单掌一震五指一扣一按,掌下的海面顿时按出一张巨大的手印,海水齐齐爆冲而起,借助那股冲势,他方才止住了身体。 就见他胸前一道剑伤直从右腹蔓延到左肩,深可见骨。 以他如今的实力,一击竟露败相。 这甫一稳住身形还没落到海面,孟秋水眼前一花,一道红影便已出现在了眼角,一股杀机是袭身而来,他身形一侧,赤红的长剑已擦着他的脸颊刺出,甚至他还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火劲。 另一旁,剑阵中,那第一邪皇当真魔威盖世,刀影绰绰竟是打算以力破之,激起狂风骇浪就像是一条被困锁在海中的孽龙。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伴随着那刀芒与剑阵的一次次碰撞,孟秋水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多半撑不了多久了。 见此他心知不能再犹豫,虽然他还留有后手,但此刻若是第一邪皇脱困,那可是实打实的入道,比之断浪这单纯以“天药”药力得到的力量实在非同小可,后手虽留,但也要他一息尚存才行。 避开长剑的同时,他回身一转,左手已按在了断浪的丹田,顷刻,本来邪气凛然的断浪猛的就停在了那里,像是被点了穴,几在同时,就见一条条触手般的红雾从断浪的体内窜出,攀附上了孟秋水的手臂,游入他的身体。 那是天药的药力,或者说,是邪气。 “笑三笑,我以身入局又有何妨,但你,一定会后悔今天让我做出的选择……” 孟秋水远望着渤海之滨,他掌下断浪双目空洞,神情亦是木然,看着就像是个傀儡。只是断浪身上的邪气正在褪去,渐渐恢复正常,而他自己身上的气机,赫然在由正转邪。 只是,还不够。 他口中低喝一声。 “回来!” 远处的剑阵登时散开,四道身影如剑飞来。 但见孟秋水一掌震开断浪,将其甩到那浮冰上,同时朝第一邪皇斩出一剑,将其迫的攻势一滞。 他脚下步伐未停,眼中邪意滔天,左手已抓向那四具活过来的尸体,故技重施,竟然先后将四具尸体内的尸气与死气悉数纳到了自己的体内。 五指攥碎一颗头颅,孟秋水眼露怅然的叹了一声,继而,那眼中是滔天的杀意。他伤口处流出的血水已是乌黑如墨,像是埋葬许久的尸体流出的血,体内气息更是古怪到了极致。 一切变化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也就在这时,一道似要斩天的刀光横贯于汪洋之上,直直落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斩仙剑 刀光,盖世无匹的刀光,如黑色匹练,作斩天之势当头斩下。 狂暴劲气横扫直是震惊数十里。 刀者,霸道也。 刀起刀落非死即伤。 可刀还没落下,孟秋水那双已经如血泊般的眸子赫然一凝,一身邪煞之气冲天而起,他单足一点,双臂一展,飞退的同时青霜是朝着面前海面一剑刺出,剑尖没入水中,随着他一剑撩起,无量海水应势是脱离了大海,化作一条巨大的长河,冲击向那道刀光。 这一次,真如长河,被那一剑带起,逆流飞泻好不惊人。 旋即只听。 “轰!” 海水是应声而散,哗啦落下。 刀甫一落,孟秋水与第一邪皇间那不过数十丈的距离,海水是轰然炸开,倒起逆流化作一片水幕,余势不减直追暂避锋芒的孟秋水。 好一个无上魔刀,孟秋水此刻身负大半天药药力,加之四神体内这百多年来所残留气机,还有他自身所有,可如今招式比斗居然还讨不到半点好处。 双脚一沉,他人已在海面如浮木凝立,停步的刹那便是回身一剑,剑尖隔空直指海面。 轰然。 一声声爆响和冲天而起的水柱连绵成排,接连炸起。 “哗!” 两股劲力相遇,海水化雨。 不知为何,即便是孟秋水,此刻邪煞之气入体,他心中也不免杀意陡生,哪管什么正邪,哪分什么善恶。 他只想杀个痛快。 不行。 可马上,这些念头便被他以强大的精神魂魄之力生生克制住了,切不可因此而坏了布置。 但是,眼前的第一邪皇,他非杀不可。 “四势同出!” 手中利器一转,孟秋水一步踏出,一脚似有千万钧,本是翻滚逆乱的海水登时为之一滞,一股波纹自他脚下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风平浪静,大海就似化作一个镜面,直将第一邪皇纳入这个范围,波纹才停止。 只不过,这才是开始。 第一邪皇一刀未能建功,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 至此,就听孟秋水嘴里轻声道: “诛仙!” 二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但见那归于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海水忽然翻绞而起,分化四股,由小渐大,是脱离了海面,如青龙吸水绞在一起。 随着诛仙二字落下,一股令人悚然的气机应势而生,一道径阔足有十余丈宽的巨大水龙卷应声而起,将两人罩在了其中。 若有人自那山头眺望向渤海,定会看见一条巨大的水龙卷自汪洋上渐渐升起,似要冲向天空。 水龙卷内。 “铮!” 一刀一剑也已碰撞交锋在一起。 四目相对的刹那,二人齐齐再出一掌。 “嘭!” 结局却是孟秋水口角呕红,第一邪皇倒退半步。 不由分说,眼前这形如枯柴的第一邪皇又是再起一刀,一身魔意滔天,眼中那还有黑白之分,这一刀,自下而上斩出,手中刀光是被生生拉出一轮弧月,威猛无俦。 只是,刀光甫一现世,不知为何那锋芒居然在诡异的黯淡,就如人在老去,花在枯萎,直接触到那水龙卷边缘便被撕扯的支离破碎。 赫然是岁月之力再现。 孟秋水本是感觉快被一身功力冲爆的气海,如今就似泄了气般在飞速流失,他本就苍老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起来。 而第一邪皇一身生机亦在飞速流散,他虽魔意滔天,但早已避世多年,肉身已至人生大限不远,不过一刀起落的功夫,那一头白发便已是根根飘落,还没落地便已化作飞灰。 可不知他是知道自己即将身死还是别的,一身气机一催再催,誓要斩杀孟秋水。提刀直上,这一次,非是一刀,而是千百刀,孟秋水眼中几乎被那一道道匹练充塞。 “哇!” 孟秋水只来得及仓促抵挡,浑身上下几乎不约而同炸起无数血花,整个人更是被那霸道的刀光斩出了剑阵,抛飞出去。 水龙卷轰然溃散,居然被人以力破开。 “哗!” 孟秋水跌落海水中,剑阵被破心神受创,他本就苍老的面容,如今更是老的可怕,一头仅剩不多的黑发转眼花白如霜雪。 他却没有去理会自己的伤势,而是看着天空那道凌空虚立的身影,第一邪皇。 虚空中,就见一人浑身无论血肉还是衣袍,此刻居然都在慢慢飘落,像是在腐朽。 可孟秋水脸上不但没有任何笑意,反而是紧了紧手里的剑,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那风化似的身影。 只见虚空中,第一邪皇的身体虽然一点点的散落,可一抹犹如实质的虚影竟是凝而不散,反倒是脱离了肉身的禁锢,一身气机攀升到了另一个顶点。 原来,从头到尾,这第一邪皇竟然未使全力。 一擦嘴角血水。 孟秋水居然将青霜归鞘,他凝立于一块碎裂的浮冰上,右手已是摸到了怀中。 等再拿出,手中已握着一卷水晶般的卷轴,散发着流光溢彩,神异非凡。 倏然间,天空雷鸣阵阵,风起云涌,本是稍稍平复的大海骤然掀起一个个惊天骇浪,浪花翻卷,越来越大,汪洋飘摇,像是要直上青天。 “四海之水,听我……” 孟秋水双手握着卷轴,他看着那虚空中漂浮着的元神,嘴里缓缓念叨着,像是要将其打开。 可就在此刻,就在他正要豁命使出最后杀手锏的时候,就听一道嗓音落在了这大海之上。 “斩!” 这声音盖过了风声,盖过了惊雷,盖过了海浪的咆哮,清晰无比的传到了孟秋水的耳畔。 难以想象。 正自皱眉间,孟秋水遂见天边多了一个东西,一柄剑,一柄古怪的石剑,快的不可思议,甚至他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 他做不出反应,但第一邪皇却是回身一转,以掌代刀,立劈而下,刀芒立时横贯长空。 然后,在孟秋水难以置信,目眦尽裂的注视下,毫无停留的洞穿了第一邪皇的元神,粉碎了他的攻击,朝自己飞来。 “噗嗤!” 他愕然低头,就见胸口已然插着一柄石剑,包括他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余势不减,将他整个人生生钉向海底。 意识模糊之际,孟秋水耳边依稀听到一惊怒又似惊惧的声音,气急败坏。 “斩仙剑?” 第二百九十九章 布局 渤海之上,风浪早已平息。 距那场震世大战,已落幕了数日。 只不过,无论是邪是魔,它们的气机都已消散,便是那柄绝剑,亦是如此。厮杀争斗向来都有胜负之分,可这一场,都输了。 所有人只相信这三人是同归于尽,唏嘘的同时更在庆幸。在世人眼中,你就算再弱也都是个人,可等境界超出一定不可思议的程度,你虽超凡入圣,但也成了一个异类,世人眼中的异类。 海边,除了数道天堑般的斩痕证明着那一战有多么惊人,便再也找寻不到一点痕迹,只是没多久连那斩痕也被海水淹没了。 女子身穿一袭黑色的罗裙,裙摆曳地,背后一头几乎垂到小腿的青丝在海风中缕缕飘荡。 她慢慢的自北方而来,慢的的是步伐的起落,可这一步便能比过寻常人的数百上千步,到最后是快要化作一团黑色的风。 “就是这么?” 女子看着那隐约可见的斩痕轮廓轻声开口。 她肩头还盘着一条蛇,闻言似通了人性“嗖”的一声窜到了海中,女子也毫不迟疑,紧随其后,内力一裹曼妙身躯,人已冲进大海。 十丈,五十丈,百丈…… 女子跟着面前的异蛇,竟是直入海底,一直向下潜着,眼中的海水自浑浊到暗淡再到黑暗,漆黑如夜,堪堪快到七百丈的时候。 黑暗的尽头终于多了一抹微弱的光华,七彩光华映出了一个模糊人影。 游近就见,一苍老的身躯披着一头枯槁的白发,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发光的卷轴,腰间还别着一柄长剑。 虽早有预料,但真正看见强如眼前之人也落得个这般下场,女子心头是涌起一股莫大的恐惧。 那苍老的身躯双眼紧闭,胸口一柄石剑是生生将他钉死在了海底,血液早已流尽,一身生机尽去。 或许用死字来形容有些不准确,因为这人虽然心跳已止,血液已尽,生机已散,可他眉宇间仍有一抹黑气犹在流淌聚散,浓郁的死气与尸气几乎快要溢出。 如此惨烈,竟还强留了一抹气机未散。 像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女子心知不能再耽搁,袖中卷出一道黑练将其身躯一裹,便已冲向海面。 离海面越近,便能看见那具生机尽绝的苍老身躯上,无数密密麻麻的玄奥咒文在如游蛇般游走,攀附上他的全身,让人毛骨悚然。 他竟真的这么做了! “哗!” 拖着这具比尸体更像尸体的肉身,一出海面女子便想将那石剑拔下,可不知为何,一人一剑就像是长在了一起,分毫难动。 皱眉之余,赫见她寻了一无人地挥手便将那人破烂不堪的青袍解下,露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上身,枯老的身躯上满布着无数刀痕,还有无数扭动的黑色纹路,犹如活物般在扭曲个不停。 心神一敛,女子已不去管什么石剑,她像是早已知晓这般变化,抬指间便是数道精纯的生机渡向那可怖的身躯,打入他体内的十数处穴位。 刹那间,原本那些无序的纹路在这血液入体的顷刻扭曲的更加厉害,竟然慢慢收拢化作一个个玄奥晦涩的古怪字符,似有似无的,这身躯居然开始生出一股吸力来,吸摄着天地间的一切气机。 见变化已成,女子一裹那身躯是消失无影。 …… …… …… 时间在流逝,即便再惊天动地的故事,久了也总免不了褪色和黯淡,世人最是善忘,善于遗忘一切,谁都无法例外。 自那场大战过后,不到三个月,因侍女孔慈之死,天下会帮主雄霸与其三大弟子秦霜、步惊云、聂风正式反目成仇,师徒相残。 江湖传言,这一切的源头乃是天下第一相师泥菩萨为其所批后半生批言所致。 “成也风云,败也风云。” 江湖上顿时又有了新的故事,无数人翘首以待,有的冷眼旁观,有的大呼报应,无不是想看看这师徒四人究竟落得个如何结局。 与此同时,早已名头不显的“拜剑山庄”忽然广发英雄贴,言及“绝世好剑”即将出世,惹得天下剑客趋之若鹜,盛况空前。 一起的,还有“英雄剑”传人剑晨的入世。 只是,这一入江湖,本如星辰般夺目的剑晨却遭遇惨败,所遇对手正是断浪。 江湖就是这样,一代新人换旧人,而那些过去的,终会被遗忘,被取代。 一切,似乎无形中又回到了那条早已注定的轨迹。 …… 而在另一头。 连绵巨壑起落的山峰间,迎来了一女人,正是魔主白素贞。但见她行至一陡坡处,身形一晃便已掠进了旁边的山窟之中。 山腹不大,不过方圆十多丈的大小,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物,一口木棺。而木棺里面则正躺着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浑身布满了一个个诡异的字符,胸口钉着一柄古朴石剑。 说来也怪,洞外阳光明媚,艳阳高照,可这洞内却阴寒无比,寒气直入血肉,而周遭群山无不是百花待放,草木由枯转荣的景象,但唯独这个山头,光秃秃的了无生机,一片绝地,莫说草木,就是鸟兽都没个影子。 “滴答……滴答……” 头顶阴寒之气凝为的水滴慢慢滴落,汇聚成洼。 感受这般不同寻常的变化,魔主眼露复杂,一个人究竟得抱有何等信念才敢行此一步,才敢做出这样的抉择,稍有差池,必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只是,等再醒来,走出这山洞的,还算是人么? 默然之余,她弹指一拨,就见指肚上一滴血水飞离而出落在了那躯体的额头上,这甫一落下,似受牵引,血水竟然扭扭曲曲化作一个古怪纹路。 倏然,洞内阴寒气机登时汇涌向棺内的白发老者,一股股寒流冲击开来,让人犹如置身万载寒潭之内。 见一切已布置妥当。 魔主收回凝重的目光转身走出了山窟。 轰隆! 巨响惊起,赫见一块巨石堵住了洞口,一切就此尘封。 …… 第三百章 天绝峰 天绝峰。 乃是世代住在山下的居民给起的。 只因那山终年四季都光秃秃的,草木难生,飞鸟难觅,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包,带着浓浓的不详。 为何取意“天绝”二字? 若追根溯源的话,便不得不涉及三百年前的一个惊世人物。 却说三百年前,佛门有一个名叫“武慧”的武僧,此人不通佛法,但根骨却着实不凡,加之脾性喜怒无常面貌丑陋,自是惹得同门厌弃,最后因夺掌门之位而大开杀戒,被佛门联手追杀。 可这好巧不巧,此人竟无意闯入一名为“九空无界”的奇域,一个不可思议的魔境。 等他再出来时,已是半年后了。 不知此人在其中得到何等机遇,一身功力暴涨脱胎换骨不说,手中更多了一柄凶煞非常的邪刀——“劫王”。 一经再现便自号“血祖”,屠戮天下,两月的功夫是血洗了四寺七庙,杀人无算。 如此,自然引得天下群起而攻之。 可惜此人功力甚高,更何况还有邪兵在手,一番争斗后各势皆元气大伤,无奈之余这便请出了一个人来。 云顶天。 此人当世一流,手持神兵“怒辟邪”与那血祖武慧展开了一场百年难见的顶峰大战,只可惜,他废尽心力惨胜之后,回家却看到自己一家老小三十六口俱都染瘟疫而死。 如此变故,试问谁能接受? 云顶天一生义薄云天,为天而战,为正道而战,为佛而战,可如今,却换来这般结局。他悲痛欲绝带着对天地的恨意将手中怒辟邪与劫王一碰,这一碰,怒辟邪当场粉碎,碎片镶于劫王之上,两刀合一,化作一柄至邪杀器——“大邪王”。 本是义薄云天的云顶天更是就此转入魔道,变作不世魔头,指天为敌,屠戮天下。 只不过,哪有绝对的无敌,就在佛门惨遭屠戮,江湖腥风血雨之时,江湖横空出世了一个名为“武无二”的绝世高手,此人手持“天命刀”,孤身约战云顶天,与其恶战十天十夜,最后创出奇招与那“邪王十劫”相斗。 碰撞间,武无二天命脱手,人是坠入无边大海,至于云顶天,则是双臂尽断,但他仍有一息尚存,最后以大邪王自戮而死。 临死前曾发现诅咒但凡大邪王出世,必是要灭尽世间佛法,屠尽世间佛门,与天为敌。 此恶咒一出,云顶天立遭天谴,被天雷轰作形神俱灭,连尸体都找不到。 然而,后事不提,不过这一战落定之地,便是在这天绝峰上。 云顶天虽死,可那杀气邪气未灭,弥散之下本是生机盎然的翠峰,顷刻化作一片死地,而且天谴过后,这里竟再也长不出一点绿意了,三百年来一直如此,寸草不生。 故此,落了个“天绝”两字。 可是,不知道何时,原本三百年未曾变化的绝地如今竟又起了古怪。 若是从高空向下俯视,那“天绝峰”就似一点墨迹,本是经久不变,可现在,它竟然在慢慢变大,在扩散,周遭相邻的一切俱都慢慢黯淡。 周遭的草木,一个个更是枯绝凋零,连鸟兽也无法避免,一身生机气血俱都诡异消失,干枯如柴。 而且,天绝峰上更是变得阴寒无比,寻常人莫说上去,就是靠近不过三四丈浑身便开始哆嗦,须发结霜,口呼寒气。 冷的可怕。 更诡异的,短短不过数日,山下村民都发现无数蛇虫鼠蚁居然都窜了下来,甚至不乏一些猛兽,它们都未伤人,而是逃也似的跑向远方,就连村子里的家禽土狗也都是如此。 这可把村民吓得不轻,一合计凑了些银两只得去城里找了个算命的风水先生。 那先生名头不小,本是要价极高,可一听“天绝峰”发生这般非同小可的变化顿时也来了兴趣,竟然分文不取径直到了村子。 可刚还没站稳只往那天绝峰打量了一眼,当时就两腿一软差点没被吓得瘫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的望着峰顶上空凝聚不散的灰云,他身体被人搀扶住,嘴里像是魔怔了般不断自语道:“天呐,大祸临头……大祸临头……” “有何大祸,还请先生明言?” 村民本就因变故而惶惶不可终日,再听这话当时一个个也都脸色煞白。 “这山上……有……有……有东西……妄想逆转生死,窃取阴阳……” 算命先生舌头都打结了,一个“有”字硬是说了好几次这才有下文。 “啥东西啊?” 众人面面相觑。 “别管了,赶紧走,若是等那东西出世,都得陪葬。” 算命先生强自站住了身子,看着那阴煞之气日渐浓郁的天绝峰脸色一片死灰,嘴里是不停嘀咕着。“阴阳汇聚之所,至阴至煞之地,养尸地?这世上真有养尸地?” 他颤抖着嗓音,可等见那些村民还不动身当下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傻子还杵这干啥?快走,那里面的东西可不得了……要是出来估计能把天捅个窟窿……” 说罢他却是颤抖着身子朝“天绝峰”走去,双目布满血丝,居然还懂得轻功,只是越近,他便能感觉到一股浓郁可怕的阴寒不断袭来,不过几步的功夫眉毛上已布满一层薄霜。 就着离那上山的路还有一段距离呢。 “好重的尸气~” 普通人只觉得阴寒无比,可他到底还有几分见识,伸手一拨山土表面,地下的,居然都已变得隐隐发黑。 他一咬牙继续往上走,越往上,每走一段距离便要拨开土面,里面的土是越来越黑,到最后居然隐约能渗出墨汁般的黑水,黏稠无比。 右手只一触即,那血肉便渐渐溃烂开来,风水先生这才止了步子,浑身瑟瑟发抖的哆嗦着,整个人飞退而下。 “果然,屠龙旱天……引渡瘟神……世间大祸不远矣……” 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风水先生脸色惨然到了极点,冷汗淋漓。 他一双眼睛扫了眼峰腰处,当下再无停留的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村子。 “快跑,迟则恐有大祸!” 第三百零一章 春去秋又来 雄霸到底还是死了。 死在了风云手中。 这其中有大部分的原因是风云二人被天下会追杀之时无意避入少林木人巷,机缘巧合竟从中得悟了一股惊天动地的力量——“摩柯无量。” 加之步惊云于“拜剑山庄”一役力挫群雄,夺得“绝世好剑”,一身功力更是水涨船高。 虽说世事无常,但冥冥之中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大手正在将一切拨乱反正,错过了长生不死老神的力量,二人依旧还是得到了同样的东西。 师徒相杀于天山,最终以雄霸粉身碎骨而落幕。 至此“不哭死神”步惊云与“风中之神”聂风的名头俨然是一时无两,独领风骚。 本以为雄霸一死,江湖至此会少些厮杀争斗,那想乱的更加厉害,各势相争相杀,赫然是一片腥风血雨。 厌倦了争斗的风云二人见此只觉有些心灰意冷,竟是选择急流勇退归隐江湖。 可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半载。 “无神绝宫”东来,似雨后春笋般不过短短数十天便席卷了整个江湖,各门各派的高手一个个都沦为了阶下囚。 这其中最令人震惊的便是天剑无名被其弟子剑晨暗中施以奇毒败于破军之手,惨被生擒。 一代武林神话沦落到这般境地,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天绝峰。 没有声音,没有阳光,没有草木鸟兽,没有生机,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一眼望去的黑土,上面林立着一个个奇形怪石,显得诡异而怪诞,让人不寒而栗。 一片死寂。 山上不知何时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浓雾,遮蔽了天光,不见一点阳光洒下。山下的村子也早已人去楼空,荒废很久了,静的让人心发慌。 周遭方圆俨然化作了一片死地。 这春去秋来,黑土不知不觉间已向外扩展了三四百丈的范围,所过之处不下数日便会水枯地绝,用锄头一挖,翻出来的都是腥臭无比的黑土,那还有半点生机。 时间一长,一提到这“天绝峰”,百里之地的人无不是谈虎色变,像是成了这世间的禁地。 但也有不信邪的人闯入这“黑土”的范围,只是,但凡进去的,一经深入,无一例外,个个都是有去无回。即便有人尚在边缘临时变卦折返而回,但这一回去轻则是大病一场,重则全身长满黑疮,那是生不如死,夜夜哀嚎。 就是功力高深的武者入这其中,也得元气大伤,不敢深入。 这下倒好,别说普通人,就是江湖中也都对这片禁地忌讳莫深。 …… “哪是什么地方?” 冷漠低沉的嗓音暗藏着霸道,男子凝望向远方那片阴沉的天空一步走下了船,脚下本是平稳的船登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因其一脚,足有十余丈长的船,船头猛的一压,被压到了海水中,船尾是高高翘起。 场面十分惊人。 “轰!” 等那一脚落地,大地是轰隆一声,在那人双脚下被压出一个坑来,就好像一块万斤巨石砸下。 “爹,听说那是一片禁地,无人能入其中。” 一青年忙翻身下船回道。 “无人能入?连无名也已成为阶下囚,这中原大地更是我掌中之物,难道还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那中年男人面有微须,双目阴鸷如鹰如隼,浑身上下竟是穿着一副黑寒甲衣,闻言登时嗤笑一声,面露不屑。 “我不允许有任何东西敢挡在我的面前。” 自知身旁父亲的脾性,青年再未阻止而是笑着道:“那是,无名遭擒,以爹的功力,这天下已是无敌。” 那想此言一出,身旁的中年男人骤变的面无表情,嘴里平淡道:“你是说,我不如无名?” 当真喜怒无常,青年见状脸色微白,正想开口解释,却被那阴鸷男人挥手制止。 “去看看。” 一行十数人当即直奔“天绝峰”而去。 不过小半盏茶,本是在视野尽头处的山峰便已近在咫尺。 可这一来,先前还信誓旦旦的中年男人也不禁变了脸色,望着眼前的黑色山体他一双眼睛里尽是凝重,甚至有些惊疑。 只觉天地间一股股阴寒之气不断袭来,他身怀不灭金身还好,气血强大尚能抵挡,可他一干手下却显得有些吃力,口中所呼出的气是阵阵白雾,冷入骨髓。 这还只是山脚。 “老夫倒要看看这山上有什么稀奇古怪?” 眼神一凝,阴鸷男人双膝一曲,一个纵跃便朝山路上落去,大地轰隆生响,身后手下一个个只能紧要牙关紧随跟上。 一路下来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些古怪的地方。 除了他们的喘息声还有脚步声,太静了,一片死寂。 可就在他们登到山腰的时候。 本是寂静的山岭间忽然传出阵阵“呜呜”的哭声,令人头皮一炸。 “谁?” 有人眼露恐惧的惊呼道,手中紧握兵器,浑身抖个不停,委实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最可怕的是脚下的黑土居然能渗出血来,稍有触及无不是在惨叫中化作一滩脓血。 先前的十四名手下,如今只剩下不过九人,显然都倒在了身后的路上。 可那人一说完忽觉脸上有些异样,赶忙揭下了脸上的鬼罗刹面具。 这一揭开,周围的人无不是恐惧退开,避如蛇蝎。 就见那人的脸上,此刻长出了数块核桃大小的黑疮来,看的异常渗人。 “怎么了?我怎么了?” 那人犹不自知,只能惊慌的伸手去摸,甫一触碰,便是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哀嚎,黑疮破开飞溅出一篷蓬腥臭的黑血。 身旁一人避之不及,手背上沾染了一下,当下就觉奇痒钻心,在所有人瞪大双眼的注视中,他手背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也长出一块黑疮来。 那阴鸷的中年男人二话不说,一拳便是隔空击出,澎湃劲力如排山倒海震慑四周,只见那生出黑疮的二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轰飞出去数丈,人在空中炸开。 “呜呜……” 哭声近了。 惊魂犹自未定的众人这才看到,那哪是什么哭声,而是风声,风穿过那些奇形怪状的石林时所发出的声音。 可让他们脸上骤变的是,那风居然有颜色,竟是灰色的,透着令人心悸的死灰色,像是一只呜咽的孤魂野鬼。 那风来势极快,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缕怪风便已掠向一人,然后飘向远处。 而地上,只剩下一滩脓血。 第三百零二章 死的冤枉 “杀心!” 一声低吼,本是寂静的山岭间登时似石破天惊。 劲风呼啸生响。 “轰!” “轰!” “轰!” …… 山腰上,阴鸷男人双拳似迸发出熊熊烈火,拳劲成罡将那些古怪灰风悉数轰散。只是就这么点功夫,地上又多了几滩脓血,尸骨不存。 眼神阴冷,男人不再说话而是直朝山路的尽头冲去,越近,他便能感觉到那阴寒之气愈发浓郁,脚下似蕴含无穷怒意,留下一个个惊人的脚印。 “老夫倒要看看,这山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剩余几人只能咬牙跟上。 不到百步,路已至尽头。 众人眼前就见那陡壁上镶着一块巨石,只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那分明是一道门户,只不过被巨石挡住了而已。 “果然有东西!” “杀神!” 杀拳再出,惊人拳劲隔空一击,那巨石表面赫然多出两个深陷其中的拳印,边缘裂纹扩散蔓延,咔咔裂开的声响不绝于耳。 但紧接着,刚裂开的缝隙中,忽然涌出一缕缕黑气来。 男人双眼猛的一缩,二话不说便抓起身旁的儿子爆退向一侧,可怜那几个手下连惨呼都来不及便在黑气中毙命当场,死相极为恐怖,一身血肉飞快消失,瞬息的功夫是变得干瘪如柴,再不动弹。 “爹,这似乎是尸气!” 青年一脸惊骇欲绝,若论杀人他何曾没啥过,对于尸气自是不陌生,但也只是闻到过,又几时见过这已凝为实质的尸气,如雾如云,简直难以想象。 阴鸷男人难得凝重万分的道:“还有煞气和死气。” 他所练杀拳便需纳煞气、杀气成罡,此时一见登时也满目震惊。 这煞气竟浓烈到能化无形为有形,要知道他为凝拳罡这半生杀人无数,所行所为皆是绝事,就只是为了凝练一丝丝的杀气与煞气。 那想这一山窟之内煞气居然能浓郁化雾。 但震惊过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意,若是将这些煞气归为己用,杀拳必然登峰造极。 只是看着那黑漆漆的犹如深渊般的洞口,他心中莫名多了一股压力。 “走,进去看看,记得屏息!” 待黑气散了个七七八八,男人一步当先就走了进去。 “好冷啊!” 青年紧随男人身后,但一进去,原本已阴寒到极点的冷意此刻是如潮水般袭来,像是跗骨之蛆,阴气森森,寒入骨髓,不得已赶忙运起全是内力逼着寒气。 而洞里。 入目所见。 就见山窟内竟然有着一汪寒潭,寒潭中央摆放着一口木棺,山顶上结着一根根手臂粗细的如锥冰凌,倒悬着,滴落着水。 想来那寒潭便是由此而生。 男人看着那一汪寒潭双眼是一亮,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珍珍宝。 可等他绕着边缘走了没几步原本惊喜的面容猛的一僵,浑身只觉彻骨冰寒,一双眼死死的看着那口木棺,或者说里面的东西,不敢再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停止了,像是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但他身后的儿子却不知,下意识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这一瞧,嘴里“啊”的是惊呼出声,整个人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再无半点血色,白的吓人。 他倒坐在地上,身体战战兢兢哆嗦个不停,像是被吓得有些魂不附体,抬手指着那木棺颤栗个不停。嘴里呢喃道: “爹……那是……什么?” 只见木棺里。 一个身躯正安静的躺在里面,白发如瀑,双目紧闭。 但他们绝不会认为这是个人,因为这身躯上布满了无数扭曲诡异的符纹,恍惚间还在动,就像是一条条黑色的虫子爬满了全身,看似血肉之躯,可却干枯无比,形如朽木枯柴,十分骇人。 那身躯胸口还插着一柄石剑,上面血迹未干似刚死不久,眉宇间还画着一道殷红的纹路,萦绕着淡淡的黑气,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但最让两人心惊肉跳的是那紧抿的嘴里,竟然露着两颗尖利的獠牙。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父子二人虽身份不凡,但却也没见过这般如妖如魔的存在,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只等发现里面的存在沉睡不醒,这才松了一口气啊,但仍不敢大意。 “爹,里面还有柄剑和一个卷轴!” 青年脸色仍是苍白无比,但他眼神一动,就看到身躯旁居然放着两个东西,当下轻声开口。 就见那柄剑剑身狭长,其实青光流淌分明不似寻常之物,还有那个卷轴,隐约泛着七彩之光,夺人眼目。 不需多想两人俱都明白,这两样东西肯定不一般。 当下男人朝儿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分站一方,然后对望一眼小心翼翼的将手伸了出去。 就在他们准备将那两样东西以内力摄取过来的时候,青年的眼睛里猛的多出一抹紫光来,他眼里的恐惧还没彻底升起就已黯淡了下来。 就见一道筷子长短的紫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那木棺中凌空窜来,犹如利剑般没入了青年的额头,洞穿其眉心,自其脑后冲出。 一旁那阴鸷的男人见状非但没有出手,反而抽身便退,冷眼看着亲子身死,眼中更多是惊惧。 那紫芒来去如电刚自青年头颅内钻出便在空中折返而回,朝那个一身黑甲的阴鸷男人飞去。 “不灭金身!” 一声低喝,就见男人周身的空气忽凝滞起来,布气成罡。 自芒同时袭来,空气中立时响起一连串金铁交加的碰撞声,像是炸雷一般。 一息的功夫,便是数十上百次碰撞。 见不能建功,那紫芒这才游窜而回,攀附在木棺上,露出了真容。 那竟是一条遍体紫金的异蛇,头生凸起,吐着猩红的芯子,一双红翡似的蛇瞳正森寒的注视着男人。 事到如今,男人已有退去的打算,抵挡那阴寒之气已需要他时时刻刻不能分心,如今再多出这条奇物,顿感吃力。 可他想走,那异蛇却是“嗖”的一窜挡住了退路。 “好一个通了人性的畜生。” 男人眼神阴沉无比。 他体内气息一提再提,想来是要一击建功,洞内顿时掀起阵阵劲风。 就在他欲要出手之际,他脸色猛的一变,就觉一股难言的大恐怖临身。然后,那已到极限的气息却是凭空散去,来的突兀,去的更是莫名。 他呆滞的垂下目光,只见虚空中,一根细长的发丝是自他身旁一掠而过。本是站立的身体,连同他身上刀枪不入的黑甲霎时一分为二,自胸口分开,而后倒下。 竟是被一根劲风扬起的发丝所斩,可怜妄想一统中原的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里,实在死的太过冤枉。 父子二人的尸体齐齐坠入那寒潭内,不下片刻,是渣也不剩,无人知晓。 第三百零三章 人间禁地 说起来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任谁也没料到,自雄霸死后,风云归隐,无名遭擒,那本已势不可挡的“无神绝宫”竟然短短不过月余便已式微。 其主要原因乃是其主“绝无神”的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加上风云二人的插手和各势的围攻,“无神绝宫”的八千夜叉罗是死伤殆尽,最后所存百余人只得与绝无神之子“绝心”逃回东瀛。 这其中曲折离奇的变化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各势紧锣密鼓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么个结果,本是席卷江湖的浩劫就这样莫名奇妙的过去了。 自此,无名与风云二人先后归隐不知所踪,江湖终于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安宁。 虽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但是,先有“雄霸”在前,又有“绝无神”在后,历经了当年“无名”剑挑天下的各门各派,这还没缓过劲来,自然又是元气大伤,底蕴可谓是掏的空空如也。 中原武道至此凋零如秋,惨淡不堪。 如此,岁月如白驹过隙,如水流淌。至于那人们渐渐淡忘的东西,自然久被尘封,与世隔绝。 …… …… …… 十年后。 天山。 “快看,那是什么?” 一声惊骇欲绝的喊声惊破了原有的平静。 自雄霸死后,虽说天下会已灭,但仍有残余部众盘踞不散,一直苟延残喘至今,也算是活了下来。平日里尽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以至于原本繁花似锦的“天荫城”,如今自然是没落了。 可这一日。 天荫城包括曾经的天下会余众,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极为可怖的笑声,那笑声干涩沙哑,不是从别处而来,而是从天上来。 无数人下意识抬头看去,登时就被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地。 但见天山上空,无数风雪翻涌冲天汇聚如洪流,在众目睽睽之下,赫见一张巨大的冰雕面具凝成,高悬苍穹之上,狂笑着俯窥世人,看不见面容,只能看见那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目。 “风云杀了雄霸,害你们名利一场空。可你们这帮蠢货,想报仇却又不敢去找人家,天天只敢欺软怕硬,实在是一群窝囊废,可笑,可笑……” 别听那说话的语气有些玩世不恭,可这一字一语皆是浩瀚如天音,所吐字音落下,似藏不可思议的力量,飞沙走石,卷荡起无穷积雪,遮天蔽日,着实骇人。 原本就已破败的天下会,连同那些残存的人,就在那天音卷起的风雪下,被一点点的淹没。 只等看不见一丝“天下会”存在过的痕迹,那冰雕面具下,兀的凭空浮现出个人来,抬手一抓,面具顿时似一张布般被扯了下来。 立在曾经的“天下第一楼”上面,扫视着如今的江湖,帝释天背后的双手五指每一缩张便能隐见其上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雷电,“刺啦”作响。 头顶原本稀疏的白发竟是又复青黑,一身气血生机全然似脱胎换骨一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事实上早在数载已前他一身伤势不但恢复大半更是将那老鬼的五雷化殛手功力悉数纳了过来,实力暴涨。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生生按捺住了自己心思,硬是等了十年,方才敢出关,即便到了现在,以他的功力若想下这天山不过是一步之距,可偏偏他还是没走下去,就不知是不敢还是不能? 之所以这样,那是因为渤海一役,简直就如梦魇般扎根在了他的心底,开花结果,化作恐惧。 当年“第一邪皇”的入魔之威犹在眼前,扪心自问,就是他感受到那股非人气机也不禁内心悚然,还有那神秘的夜叉,邪气滔天,亦是让人震惊。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邪魔竟在渤海之滨陨落了,第一次,活了千年之久的帝释天有些怀疑自己对这个世间的认知。千百年来,这样的高手哪怕出一个也足以震古烁今,他活了千年,化身无数,见闻何其广博,可唯独这一次是彻底打翻了他的认知。 就算是他与之交手,仗着千年功力遇到那两位多半也有些悬,更何况第一邪皇已彻底遁入魔道,他就算远在天山也仍能感受到那股惊天动地的刀意。 然而,都死了。 无论什么邪什么魔,都倒在了渤海之滨,连同他那个仇家,剑意煌煌如天意,他又如何识不出来,可是呢,也死了。 三股气息只在前后齐齐陨落。 那感觉就好像你养了许多小鱼的水塘里突然有一天窜出一条龙来,偏偏这龙还莫名其妙的死了,帝释天即便再傻也终于有了一丝警觉。 他心中悄然生起一抹说不出来的恐惧,那是源自于对这方天地的恐惧,源自于那突然冒出来的陌生。 这也是为何他宁肯再花费数年的时间将“五雷化殛手”与自己一身功力悉数融为一体,只有底气足了,才敢破关而出。 “是时候准备七武屠龙了。”扫视着脚下的大地,帝释天不断攥紧松开着自己的拳头,感受着那无敌的力量,他又眯眼瞧了瞧头顶蔚蓝的天空,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步踏出了天山。“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去渤海之滨走一趟。” 帝释天心中总觉得有些莫名不安,毕竟有太多的事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若不能一探究竟,他只怕是寝食难安,更何况他隐隐感觉的到东方似有股莫大的危机,而那股危机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更加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 黑色的山体就如一块落在人间这张纸上的墨迹,黑的摄人心神,黑的夺人心魄。 它的范围更大了。 几达千丈,目光所及皆乃一片绝灭之象,荒芜无生。 不似曾经那般寂静,这黑土上终于有了声音。 “呱呱……” 黑色的怪鸟张嘴发出声声刺人耳膜的怪叫,丑陋无比,它们歇在那些怪异狰狞的石林上,不断啄食着自黑土中翻出来的一种殷红欲滴的异果。 这里就仿若是被天地遗弃的地方,终年不见天日,飘荡着灰云。再也没有人敢质疑它的威力,终是成了这世间的禁地。 他们叫它——“死域。” 第三百零四章 它醒了 老人面目沧桑,他顶着一头蓬乱白发,满是忧愁的观望着那片黑色的土地。 或许他不老,若论岁数他只是堪堪不惑的年纪,可自从当年自那“天绝峰”上走过一遭后,他一身气血衰败大半,对别人而言这只是十年,可对他而言却仿佛似过去了半生。 正是当年那个风水先生。 他手中握着一根木杖,用以支撑自己苍老的身体,饱经风霜的面容上皱纹如壑,双目浑浊。 “阴阳交汇,地气郁结。”看着那些个黑色怪鸟和自黑土中翻出的鲜红异果,风水先生浑浊的眸子更加黯淡了。 “我都说了,可是都没人信啊,他们都不信啊!”他低声沙哑的呢喃着。 “哼,每次都是这套说辞,你总言“天绝峰”上有不得了的东西,但每次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年听信你的话有多少人是有去无回!” 身旁一青年正在紧张的盯着那黑土,每日他都会看看黑土扩大的范围好提醒周遭居民。 满头白发的算命先生苦涩一笑。“你们早已不信我,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更何况那东西历经十数载光景,多半已成气候,只看这等惊人变化,任谁去了也是个死……” 青年面有不悦,一直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像是在找着什么言语反驳,可那“死”字之后,他耳边的苍老声音却停了。 他下意识侧身朝其看去,就见老人神情很诡异吓人,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要说什么了。 衰老的脸上那一双浑浊眼睛直直的遥望向“天绝峰”的方向,干巴巴的嘴微微张着,露出了里面已落得七七八八黄牙。 就好像失了神。 “老头子,你看啥呢?” 忐忑之余,青年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顺着风水先生的视线瞧了去。 这一看他却是没发现什么古怪,当下皱起眉头,又仔细的看着。 “看见了没?那那些灰气在动!” 风水先生的声音竟在颤抖。 青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是啊,有什么不对么?” “它们在朝那座山涌去。” 这一问一答,青年凝神静看,果然,原本黑土上飘荡的缕缕灰气,如今是如丝如缕的朝着“天绝峰”而去。 然后,一旁苍老的风水先生语出惊人的说出来四个字。 “它要醒了!” 听着那低弱沙哑的声音,青年心里是“咯噔”一下。 “它是谁?” 不知不觉中,青年手心已满是冷汗。 可风水先生这一次却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他说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世上有天、有神、有魔、有圣、有佛、有邪,有太多超出世人的存在,而如今,又要再多一个了……一个天地不容的存在……” “轰!” 猛的一道可怕惊雷于天空炸响,青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哆嗦。 就见那“天绝峰”上空笼罩的黑云忽然剧烈翻滚起来,里面惊雷隐现,像是一条条雷蛇在游窜,天空愈发的暗了,似在酝酿着什么。 黑土上的怪鸟被惊的连连怪叫,四散而飞。 前一刻涌向“天绝峰”的灰气此刻又散了回来,黯淡了几分,然后又朝其涌去,那感觉就似山上盘踞着一头凶兽在缓缓吐息。 此念一起,青年便不由自主的双腿发颤,立都立不住了。 “那上面到底有什么?” 他看向一旁的老人。 可是,回答他的又是一道惊雷。 “轰!” 只见一条状似虬龙,粗如水桶的紫电倏然劈下,落在黑土上瞬间轰出一个丈许的焦黑大坑来,里面立时渗出无数乌红如墨的黑水来,浓郁黏稠如血。 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道紫电落下,紧随而至的是两道、三道、四道……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天空上一条条粗细不一的紫电是接二连三落下,最粗如水桶,最细有小腿粗细,像是一条条紫色神鞭自黑云深处抽打而下,落在这片死域之地,所落之处俱是一个个焦黑大坑。 一老一少目瞪口呆的望着这幅场景,似被吓得口不能言,浑身抖如筛糠。 一道道紫电落下,一次又一次的抽打在那天绝峰上。 “轰!” “轰!” “轰!” …… 原本十数丈高低的山巅随着那一次次鼓荡耳膜的巨响不停的抹去。 天空原本漫无目的飘荡的黑云如今以那“天绝峰”为中心竟都聚涌而来,像是被一股气机牵引而来。 “轰!” 又是一道紫电,这一道紫电势如破竹,冲破了那厚重的黑云,将一只怪鸟劈作齑粉,然后余势不减的落在黑土上。 异变开始了。 那些个被劈出的焦坑里开始蔓延出一缕缕晦涩不明的浑浊之气,浓郁如烟,而后像是有意识般朝着“天绝峰”飞去。 原来,这就是那能销人骨肉的灰风的真面目。 “呜呜……” 一声声幽魂的哭声瞬间此起彼伏,听的人头皮发麻。 “轰!” 又是一道紫雷,这一道粗如水缸似一柄神剑般直直落在了那峰顶上。 几在瞬间,峰顶上,一股黑气夹杂着血红是弥散而起,只如烽火台上点燃的滚滚狼烟,直冲天空而上。 原本就遮天蔽日的黑云登时更加厚重了,就好似一片倒悬于天空的黑色大海,不知何时会坠落,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 又有一道紫电落下,这一道较之之前更粗,如数百年苍劲老树,看的人心颤。 “轰!” 一声巨响,石破天惊,将那滚滚狼烟辗散。 可那紫电虽快,有一物亦是不慢,刹那都不足以形容的一瞬,一道青芒直是从“天绝峰”上倒飞而起,青芒一转,赫然那青光霎时暴涨开来,化作一条青色匹练斩向紫电。 二者一触即发,紫电溃散,青光敛去。 黑云之中的惊雷更加骇人了,就如天谴临世,誓要将那逆转生死的人抹去。 青光回转,原本呆立在那的风水先生身子猛的一颤,一旁的青年早已跌坐在地,跪伏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 “它醒了!” 颤栗的话语刚落。 就听远方的“天绝峰”上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生就是死,死,亦是生。” 原来,一道恶鬼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爬上了那天绝峰的峰顶,一身尸气弥天而起。 第三百零五章 我还活着 “生就是死,死亦是生……” 沙哑尖锐的声音幽幽响起。 焦黑的山巅上,一道干枯的身影正佝偻着身子,眼中有些茫然,背后枯乱如杂草的白发都拖到地上去了,体如骷髅,形如恶鬼只怕都难以形容那幅非人的面容。 打量着自己干枯的躯干,他神情默然之余就听那獠牙暴吐的嘴里忽的说出一句句很是奇怪的话。“柳白衣?道仙?成仙?斩仙剑?”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最后目光却落到了那柄插在自己胸口的石剑上。 头顶紫电已现,粗如水缸,轰然落下。 可是,只落在他数尺之外便悉数被一层看不见的力量所阻,转眼竟是凭空消失干净。 “轰!” 耳边轰隆巨响,扫视着周围,他本来茫然失神的眼睛里慢慢多出一抹光华。 见久未建功,老天爷似是动了真怒,天空中惊雷阵阵,好似已不需酝酿,数条雷蛇于云中游窜隐见,最后汇聚一道几乎与那山巅一般粗的巨大紫电,千钧一发,又落了下来。 然而,这一次只见那一直似未回过神的身影忽慢慢仰起头来,足以吓死人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那笑越来越浓,笑的狰狞怪戾,笑的放浪形骸,笑的浑身颤抖不停,是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 一时间,周遭地动山摇,无数黑气自土中飞出,朝着那狂笑的身躯汇聚而去。 看着那道紫电,他毫无生气,死灰色的眼睛慢慢眯起,嘴里的笑声陡然一停,就是山谷间的回声也止的突兀,尖锐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很轻,很低。 “我还活着,我孟秋水还活着!” 天空那道骇人的紫电已到头顶,可就在他一语出口的一瞬,一股澎湃如海的尸气骤然自他体内涌出,甫一出现便倒起而上直迎紫电,激荡的满头白发是齐刷刷竖起,化作一条条白练,缠绕卷荡间那发丝尖端立时飞泻出无穷剑气。 如天雷动地火,天空两股气机相遇,爆发出极致的璀璨,刺的人直睁不开眼,难以直视。 低头,他已摸上那石剑剑柄,倒握在手,然后一点点的拔了出来。 “啊……” 一声不知是怒还是痛的低吼中,那古朴石剑一点点的退出了他的身体,本就有些佝偻的身体像是因那痛楚弯曲的更加厉害。 只等将其拔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登时露了出来,一剑穿心,连胸膛上的那神秘瞳纹也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看着那又欲再落的雷霆,他掌心一压,石剑立时插入土中。 一瞥那惊雷滚滚的天空,赫见他收回视线的刹那嘴一张,就听。 “嗷!” 惊天嘶吼震慑周遭。 孟秋水双手同时一扬,身躯一直,恐怖吸力是凭空而起,无论天空经久不散的黑云还是大地上蔓延的地气,尽数朝他汇涌而去。 “咔咔!” 黑土震动不停,一条条巨大沟壑开始裂开,简直就如临世。 天空紫电再落。 这一次,没有什么阻挡,直直落向那变得有些癫狂桀骜的身影上。 可是,就如泥牛入海般没掀起任何风浪,反倒是那恐怖的吸扯力竟将天空的雷云也慢慢扯了下来。好似鲸吸一样,无穷黑气如水般是一股脑的没入那张开的嘴里。 数十年不见天日的黑土上,慢慢透下了缕缕阳光,阳光洒下,就见那黑色的土地上开始发出“滋滋”的响声,所照之地散发出缕缕恶臭难闻的气味,闻之欲呕。 只是,那黑色在褪去。 滚滚黑云连同那雷云,此时已所剩无几。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一道身影骤然浮现,那冰雕面具下的眼睛,带着惊疑与惊喜,然后化作浓烈的恨意与杀意。 帝释天实在没想到,本是心血来潮到渤海之滨走一遭,那想居然会遇到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仇人,再见对方一身重伤未愈的情形,他又如何能不动心。 几乎毫无迟疑,他双手一抬,掌心风雷大作连虚空都在扭曲,雷光缭绕,一身千载功力催发到了极致,直朝眼前恶鬼般的身影按去。 这要是按实了,就是雪饮狂刀与绝世好剑只怕也得化作一滩铁水,更何况还是这血肉之躯。 “嘭!” 闷声响起,那感觉就好像按在了一块生铁上,确确实实是落在了上面。 只是有一点不同,只见先前那惊人的风雷气机此刻竟然莫名消失,事实上在他接触到对方身体的同时,他体内的功力竟然如死水般再难动弹。 这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我还以为你会再等等,至少等到屠龙功成……”就在他震惊之际,身前的那人头颅慢慢以一种常理难以想象的方式转了过来,然后才是身躯,带着骨头摩擦的声音,漠然开口。“……有的时候,太心急了,不好。” 全力一击,看着对方毫发无损,试问帝释天如何能接受这种结果。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第一个念头便是要逃,可是让他震惊的是他体内转化成“万川归海”的内力如今居然难以驱使催动,仅存余力也不过先天地步。 惊骇欲绝的同时就想退走,可这刚跃起,脖颈上便已多了一只狰狞的枯爪 “你对我做了什么?” 帝释天挣扎着开口,神情满是难以置信。 “你就没想过我为何会把这种功夫传给断浪么?真以为我是他的师傅?”孟秋水沙哑的声音听的帝释天遍体发寒。 他虽身负千载功力,但却没有求道之心,失去了这唯一的倚仗,无疑是任人宰割的牛羊,眼瞳剧烈收缩的同时,再听到对方的话,他那还明白不过来,顿时失声道:“是那门武功……原来你早有预谋。” 感受着脖颈传来的痛楚,尖利的指甲似已镶嵌入他的血肉之中,这一切变化来的实在太快,帝释天当真难以接受,这人生还真的是大起大落,藏了十年,本以为躲过了一切,那想最后居然是自己送上门来。 “该上路了!” 耳边再听一句话响起,原本擒住帝释天脖颈的手已直直按在了他的天灵上。 头顶黑云早已随风飘散,湛蓝青天下,在帝释天睁大双眼的注视下,他只觉自己一身功力连同生机悉数是朝着那只手涌去,就好像那本就是对方的,如今毫无阻碍。 千算万算,不想自己千年之功,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想来,到底还是天意的捉弄。 片刻后。 地上就只剩一团散落的衣物,而衣物旁,一道身影正散发着澎湃无比的气息,赤裸的上身布满了神秘的咒文,一头白发直是被风扬起,如瀑如云。 他抬手未落,掌心赫见一滴不同寻常的血珠正起伏跌宕,不同之处在于这滴血竟是金色的,像是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打量了一眼,孟秋水眼神沉凝一把攥住,攥灭了火焰,唯剩那血水渗进了他的血肉中。 “世事如棋,这次,换我落子了。” 没过多久。 一道青光是自“天绝峰”上如流星赶月般直直飞向大海汪洋,同时有一人影自峰顶一跃而起,一人一剑所指之地赫然是“东瀛”。 第三百零六章 降临东瀛 亦如中原,东瀛同样是各势争锋,诸般流派层出不穷,高手亦是不少。 这其中最为惊人的一战便是三百年前,中原圣剑门门主“皇甫剑”远赴东瀛,约战东瀛剑圣“柳生无极”,一个是中原剑圣,一个是东瀛剑圣。 前者一身剑道修为惊天动地,自悟“灭天绝地剑二十三”,比之那独孤剑犹有过之,可惜,就这样与那柳生无极一战仍是不幸落败。 带着不甘,皇甫剑重回中原,只是面对的却是自己妻子和兄弟的背叛,人生当真是一瞬间落到了谷底。怎是不料他历经大起大落,受尽悲欢离合,竟无意领悟到了六道轮回之奥妙,本就惊天动地的“灭天绝地剑二十三”再进一步,化作“六灭无我剑二十三。” 最后,他杀尽仇家,欲再度履足东瀛,迎战“柳生无极”。 只是,多年来的苦悟,令他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而至亲至爱的背叛更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没来得及修炼便已抱憾而去,只留下了一记载着“六灭无我剑二十三”的“六灭秘本”,最后也不知所踪。 …… 隐剑流。 乃是东瀛除却“无神绝宫”外的另一顶峰势力,而且近些年由于“隐剑流”不断壮大,更是隐隐成为东瀛第一大帮,便是“天皇”也忌惮非常。 其门主“隼人天隐”更是东瀛绝顶高手,资质根骨皆属世间罕见,不但精通奇门遁甲,便是文韬武略,医卜星象皆是无所不精,不过二十余岁,便已罕逢敌手。 手下更有四大护法,亦是当世高手,门人弟子遍布东瀛,加之他背后的那人,时至今日,早已是东瀛第一高手。 只不过。 却在这一日。 东瀛之地无不是被天空一道摄人的青色流光所吸引,青光大放如星辰,高悬苍穹,自西而来,震撼无比。 普通人目力有限,自然看之不清,只以为那不过是道流星,可东瀛有不少高手在看到那青色流光的同时是齐齐变色,震撼难言。 那哪是什么流星,分明是一柄剑意充沛的神兵,自中土神州破空而来。 “千秋大劫?那就先灭了你们!” 流光初时还在天边,可不下刹那就已到了东瀛上空,而后青光大放的瞬间,在所有人惊骇无比的注视下直直垂落而来。 本就如虹剑光赫然暴涨,如大日横空,砸向了东瀛,那青光之胜,就好似一条高悬在天穹上的青色长河。 “便先灭了东瀛,看看那千秋大劫的笑话你又该如何收场?” 骤然,一声沙哑低沉的声音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滚滚如狂风呼啸般席卷大半东瀛。 青光在前,但见有一身影自天际横跨汪洋而来,气息恐怖如渊,眼中尸气弥漫,二者看似有先后,却是齐齐落下。 青色剑光甫一落地,一条可怕鸿沟是应声而现,剑光飞泻直斩出大地,贯向海面,分浪开海令无穷海水倒灌,一切生机俱灭。 “都来吧!” 再起一声呢喃,打定了决心的身影终是落足在这东瀛。 一脚落下,如天倾地覆,大地轰隆震动,周遭汪洋的海水更是轰隆炸起,掀起惊涛骇浪,一副灭世场景。 震惊东瀛。 …… 清晨。 “杀啊!” 喊杀声震天。 无数人前赴后继,手持各般兵器,境界高低都不相同,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冲向那道不可动摇的身影。 地上,已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放眼所及是无数尸骸,断刀残剑散落一地,触目惊心。 可是,莫说有兵器落下的机会,不等冲到近前,便见无数白练吞吐着骇人毫光洞穿而来。白发荡起便是无数身影的倒下,死状更是骇人,一身功力精气无不消失殆尽,不下片刻,已化作一具具干尸骷髅。 当真是横推无敌手。 乍然。 “困愁城!” 一声暴喝,就见一人自远方狂奔而来,右手自背后一握一提,一口散发着冷冽寒光的宝刀霎时出鞘,惊人刀气破空斩来,异常夺目璀璨,竟是灿若黄金。 黄金刀气。 一刀斩落,那人并未就此收手,伴随着双臂的挥动又有数道黄金刀气破空而来,气机刀意各不相同。 只是,那刀气击出不远,便被无数纷乱发丝绞个稀碎。 “叮!” 一声清脆撞击响起,就见那来势汹汹的刀者是倒飞了出去,大口咳血。 直飞出去数丈方才踉跄止步,以刀杵地。看着那被黑气笼罩模糊不清的身影,英俊刀者面露骇然,败他的,竟只是一根细长发丝,不知是惊是怒,本就涨红的脸登时再一白,身体一晃,口中又是“哇”的吐出口血水来。 再看他的刀,刀身上,竟是多了一条条细小裂纹。 事实上此战非是只有他一人,他甫一出刀,就见一魁梧老者面色沉凝的从远处一个提跃便扑了过去,地上霎时被跺下去一个大坑。老者一身拳意滔天,须发雪白是根根直立,双拳如锤捣出,空气立时响起一连串可怕的爆响,轰向那道模糊的身影。 虽老,但仅这如狮如虎的气息便已胜过太多当世高手,赫然是一名大宗师乃至快要跻身天人的高手。 然而,就在一前一后,那横扑而上欲要近身搏杀的魁梧老者,双拳前只见一只布满古怪咒文,长着尖利指甲的右手自黑气缓缓探出。 拳掌相接,就听。 “嘭!” 一声闷响,老者本是怒容勃发的脸登时就变了颜色,这哪是什么血肉之躯,倒更像万载不化的寒冰,坚硬的难以撼动。 确实难以撼动,全力一击,那身影未曾动摇分毫,魁梧老者却是步了刀者的后尘,倒飞了出去,可结局却更要惨烈。 “啊!” 只听一声怒气勃发,不甘的惨叫中,魁梧老者在倒飞出去的同时肉身是化作漫天齑粉,还未落地,便已片灰不存。 惊人,可怕。 地上尸体堆积无数,血流成河,一个个江湖武夫杀的忘生忘死。 不知多久,终于,喊杀声和惨叫声中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那声音似笑非笑。 “啧啧啧,好,这么多年,想不到中原神州竟出现了你这般惊世剑者,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千秋大劫,但既然来了,就送你一程。” “轰!” 人群中,可怕气劲荡开,登时腾出了一片空地,两道身影,一高一矮,高者魁梧如魔神,矮者气息平淡。 两人联袂而来。 与此同时,周围人群中忽然涌现出数股极为惊人的气息。 纷扬白发齐齐一滞,模糊身影周身的黑雾渐渐散去,在所有人瞳孔渐渐收缩中,那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沙哑之声再起,平缓却又让人心惊肉跳。 “战过再说!” 第三百零七章 笑惊天,笑傲世 晨,朝阳初升。 金光洒下,照遍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也照尽了那支离破碎的大地,残垣断壁。 昨日的“隐剑流”,如今是一片废墟。 废墟中,一具具干瘪的好似没了血肉的尸骸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无一例外,俱是江湖武夫,手中兵器犹未脱手,诸般不一的死状看的人毛骨悚然,乍一打量,数之不清。 尸骸如山,想来也不过如此。 “千秋大劫”。 知道这四个字意思的人,东瀛是少之又少,放眼整个天下亦是少之又少,满打满算怕是不过一掌之数。 而东瀛,便占了两个。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笑三笑”的两个儿子,笑惊天(大魔神),笑傲世(大当家)。 大儿子笑惊天修习的乃是“笑三笑”所创不世奇功“混天四绝”,以日月之精华为媒,摄天地风雷火雨为己用,加之身负龙龟血脉,一身功力只怕笑三笑不出,便足以横推世间无敌手,就是帝释天遇上只怕也只有败亡的份。 二儿子笑傲世,便是那“隼人天隐”的师傅,练的是另一种不世奇功“万道森罗”,同样是笑三笑所创,可容纳各种不同甚至互相排斥的的武功为己用,囊括万象,达到极致更能借此揣测敌手之心,于对战中占据先机。 不出意外,这兄弟二人便是当世除笑三笑外最强高手,横扫天下也不过一念。 可是,他们却因对笑三笑的怨恨不断推动着“千秋大劫”,上演着父子相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祸延神州。 可就是这样,笑三笑那个老鬼依旧久避不出,搞着什么十二惊惶的把戏,任由这两人成长,嘴里却还口口声声说着“千秋大劫”,真不知是自己傻还是把别人当成了傻子。 若说他打不过自己这两个儿子,那他四千多年真的是活到狗的身上去了。 说到底。 就如那断浪,这两人也不过是笑三笑亲手创造的棋子罢了,血脉,武功,野心,仇恨,这都是他一步步赋予的。 便是那剑晨,无人知晓其来历,只知是无名自幼收养,只怕连无名自己都不知道,而剑晨正是笑三笑暗中将其放在无名门外,这才有了无名收徒一说。 不然,又怎会有如今剑晨欺师灭祖以奇毒令无名一身功力尽废,半生修行,化为虚有,最后逼不得已去练那“万剑归宗”。 看似逼不得已,但这一切若是细细想来其实都早已注定。 天剑之说,非比等闲,无名功力尚在时连剑圣都自叹不如,可练了“万剑归宗”对个绝无神都勉强吃力,倘若他功力未失,未来的成长谁也无法肯定。 多半是惹得那个老鬼有些忌惮。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扫而过,孟秋水是长长呼出一口气。 周遭众人则是望着眼前身影的非人之相眼露悚然,倒吸一口凉气,就是那兄弟俩也皱眉凝望,心中有些惊疑。 虽说异人之相并不少见,天下奇功异法无数,因运转法门的不同往往会造就出不少的迥异于常人的变化,可这般不同寻常的还当真前所未见。 额生红纹,口吐獠牙,指生利甲,浑身诡谲咒文满布,唯一没变的,恐怕就是那张人脸了,可说是人,倒更像妖魔多些,一身尸气更是浓郁无比。 “很惊讶?其实若要细说,这一切还得归功于笑三笑那个老鬼。”孟秋水平淡说着,然后又打量了眼自己的身躯。“还不错,除了身体冰了些,心跳慢了些。” 言语普通,就如闲聊一般。 只是,就在孟秋水说话的功夫,那魁梧高大,浑身筋脉暴张露于体外的大魔神已然动手,气息直将周边武夫逼开十数丈远。赫见他身形一动,右臂一拉直直握拳轰了过来,拳头上是雷电缭绕,惊天一拳直激荡的虚空震颤不停,犹如水波。 当真不同凡响。 可是,不约而同,孟秋水本来垂落的双手上竟然亦是涌起风雷之力,雷光大作,电蛇流窜。 赫然是“五雷化殛手”。 千钧一发,二人已是相遇。 仅以身形而言大魔神比孟秋水足足高了一头,可是,二人拼斗竟都了个旗鼓相当。 不,非是旗鼓相当。 “轰!” 天地失色。 二人手中如今只如擒了颗太阳,碰撞到了一起,脚下大地瞬间龟裂开来,远观众人双眼只如针扎,刺痛无比,不得不闭上眼睛。 僵持不过刹那。 一股涟漪般的气劲在震天巨响中是以二人为中心浩荡卷开,近处避之不及的人只来的及惨叫一声,人已如破布般被撕的粉碎。 大地腾动的瞬间二人齐齐再次出手,十招,百招,大魔神双拳挥动如影,雷光几如熊火,淹没了他的拳头,而他对手却是拳掌指爪信手拈来,但无一例外,皆乃风雷所催。 二人针尖对麦芒,快的让人目不暇接,身躯都未动,唯有双手发出一次次致命攻击不断的碰撞在一起,可怕轰鸣让观战者心神动荡,更甚者是口鼻溢血,被震出了内伤。 结局却是。 只见有一身影飘忽而至,抬手便是一掌自旁侧印来,分神之下,孟秋水似早有准备,口中舌绽春雷。 “咄!” 那本在已到身前的一掌就那样诡异一顿。 而他与大魔神的交手亦是到此为止。 “撕拉!” 一蓬血水飞溅而出。 狂笑之下孟秋水收势同样拍出左掌,双掌相击。 只听。 “嘭!” 他是倒退两步,再看手中,已提着一条粗壮断臂,那断臂犹在抽搐,血水狂涌。 孟秋水五指一攥,断臂顿时在雷光中湮灭。 “好小子,你练的什么功夫?竟能化我功力,摄我生机!”断臂之下,笑惊天似没察觉到痛楚,而是怒目狰狞,自诩天下无敌的他何尝吃过这么大的亏,一身气机因怒再涨,须发根根竖起,只是就这一会交手的功夫,他那张脸竟然老去了数分。 而之前出掌之人,自然便是笑傲世了,老家伙眉目阴沉,显然也没料到这般变化。“你既与他有仇,何不与我兄弟二人共促千秋大劫。” 可是孟秋水的回答却让笑傲世听的杀意暴涨。 就见孟秋水双手一招,手中已是多了两柄剑,一柄石剑,一柄铁剑,而他嘴里说的赫然是。 “我对千秋大劫不感兴趣,此行只为杀你们,灭东瀛。” 第三百零八章 转战万里 “铮!” 一声清鸣划破虚空,但见一道青色流光自远方洞穿而来,追风逐电,将茫茫波涛如布般割出一条绵延百多丈的巨大豁口来,久久未合。 剑气在前,却见有三道身影自汪洋尽头紧随而至,凌波踏浪,只如仙人降凡尘,转战不休。 气劲爆冲,肉身碰撞,一次次将海面激荡的飘摇动荡。 “轰!” 惊爆中,赫见那以一第二之人手中双剑飞旋而起,划出一轮剑影,弥散剑光霎时暴涨,势如横扫千军,周遭海水轰然炸起。 另外两人抵挡之余就似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被冲击而出,倒退十数丈。 天边那颗本是高悬的火球此刻已不知何时落到了西山,红日将落。 不知不觉原是一天又过,激斗了一整日。 三道身影,此刻俱是各有损伤,不过轻重罢了。 就见孟秋水胸膛,厚背,身躯之上拳印掌印足有七道,只不过,前一刻方现,下一刻便在那兄弟二人铁青的脸色下转瞬恢复,竟是毫发无损。 相较之下,笑氏兄弟则较显狼狈,一个断臂不说,魁梧身躯上剑痕满布,那剑气更是诡异无比,令他伤口难以愈合,另一个则相对的好很多,仗着“万道森罗”缕缕能洞察先机,只不过时间一久难免中招,如今也颇显狼狈,一身衣衫早已褴褛如破网。 真是邪了门了,此人肉身之强当真世所罕见,更是闻所未闻,加之功法古怪的紧,但凡劲力落在此人身上无不是泥牛入海。 虽说对方是以一敌二,可实际上却是此消彼长,对方越战越强,而他们则是渐渐势弱,久战必败。 笑傲世脸色难看至极,他“万道森罗”自诩可化天地万象,囊括诸般妙法,可如今无论是此人以五行雷殛之力化人功力的武功还是那摄天之气为己用的功夫他居然都未曾有所明悟,除了对方的剑意。 只不过,好家伙,那绝灭之意对方承受的了他却无法承受,甫一催动自身生机便飞快消散,更别说驾驭了。 眼中杀意毫无掩饰的冲出。 骤然,笑傲世双眼一凝,虚空陡然是生出一抹隐晦气机,锋芒暗敛,悄无声息的冲向不远处那不人不鬼的白发身影。 所施展的居然是孟秋水的“心剑”。 念由心生,以念头为剑,杀人无形。 只是,对面那人却毫无动作,任由心剑落在身躯上,碰撞下竟生出金铁般的脆响,是毫发未损。 这还怎么打? 境界功力倒还是其次,可这不伤不死的肉身实在是让人觉得吃了只苍蝇一样,再加上那身古怪功夫。 孟秋水手持双剑,双脚如履平地是凝立在海面上,目光平静。“你兄弟二人必死。” “呵呵……哈哈……”笑傲世不屑的讥笑道:“生死之言你不觉得现在说的有些早么?” 至于另一旁的笑惊天则是怒目狰狞,用行动来回答,断了一臂的他反倒更加悍不畏死,所施攻击唯有一种,就是拳头,颇似以力破万法的路子。 只是吃了之前的亏却不再近身上前,独臂隔空砸来,面前海水瞬间被压出一道巨大豁口。 点点头,孟秋水左手提剑一卷,海水立时分出一道龙卷翻滚着跃出水面,如一条水龙迎上那澎湃一拳。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说罢。 三人立时齐齐再动。 新一轮的厮杀又开始了。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直到第十天。 天下间,早已是沸腾开来,无数人莫不震惊,只因他们都看见了,看见了极为惊人的场景,看见三道惊世身影。所过之处,有惊世剑光留下,有血水飞洒,引得天下震动。 三人以这天地化作方圆,转战万里,厮杀争斗不休,杀得是难分难解,天昏地暗。东至汪洋尽头,西至佛法发源地,南至无边飘雪绝地,北至无沿冰原。以他们如今的境界,天地也不过是个大点的厮杀场罢了。 直到第十三天。 “啊!” 一声巨大的惨烈嘶吼,带着浓浓的不甘响起在汪洋上。 有人要败了。 无数人未观此战,却能自此声中猜测出几分端倪。 不错,有人败了,更是死了。 茫茫海面上,就见一魁梧身躯还保持着站立之势,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只不过,他的胸口一柄石剑自其后背是当胸而过,稳稳的扎在上面。 另一旁两道身影仍在激烈厮杀,惨烈异常。 一瘦小身影周身气机疯狂涌动,自天地纳来地水风火四气,每击必是引四气合一,湮灭一切。与他交锋之人手中长剑早已弥漫上一股至尽至绝的剑意,如天发杀机,挥剑之余是一切生机俱灭,杀意浓烈。 二人此战可算是尽施手段,各有损伤,强以孟秋水的体魄如今在那地水风火四气下也是伤痕累累,气机流淌阻他愈合。 至于笑傲世,浑身剑伤无数,眼睛更是瞎掉了一只,披头散发,状似疯魔。 “杀。” 一声癫狂嘶吼,笑傲世任由血水流出,双手是自胸前横推而出,二人间登时掀起数十丈涛澜,铺天盖地朝孟秋水压来。 一抖手中青霜,孟秋水青霜遥遥对着那巨浪一指,一股滔天寒劲瞬间透剑而出,剑气犹若实质,落在了那巨浪之上。 刹那间,本是声势骇人的涛澜顷刻被凝结成冰。 只不过这数十丈冰浪形成的一瞬便在笑傲世的可怖气机下被震的支离破碎。 “杀……呃……” 他破冰而出,杀气腾腾。可是,眼前就见一道青光是一闪而逝,话到口边却再也无法吐出。 一柄剑是没入了他的咽喉。 然而如此伤势却未立即要他性命,一剑穿喉的刹那,一只手掌已是悄然按在了他的丹田。 笑傲世双眼一鼓,口中鲜血如注,双手紧紧的握着那剑身像是想要将其拔出,可随着一股骇人吸力自丹田生出,他只觉一身仅存功力是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眼角一瞥不远处还凝立着的魁梧身影,笑傲世随即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身影,本是握住剑身的双手陡然一伸,身体向前奋力一撞,他竟以咽喉卡住了青霜,双手死死的抓住了孟秋水的肩膀,好似铁箍。 笑傲世狰狞笑着,嘴里话语含糊不清,血水狂涌。 “……陪葬……吧……” 只一瞬间,他那干瘦的身体登时开始鼓胀起来,浑身气机狂暴肆流。 竟是要玉石俱焚。 也就在那不甘怒吼响起不多久。 天地间是再响起一道惊爆,震天动地,久久不绝。 第三百零九章 龙龟驮东瀛 涛澜已息,狂风已止。 此一战方眼整个江湖亦属旷古绝今。 东瀛、中原齐齐震动。 但,他们更是迫切想知道战局如何?谁胜谁败?亦或是同归于尽? 这其中东瀛诸多仅存高手更是以“天皇”为首严阵以待,显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惨烈,此战实在惨烈。 放眼望去,就见汪洋大海上漂浮着许许多多巨大鱼尸,殷红血水早已把海面染的通红,海风尽是浓郁的血腥味,无需多想,这些必然都是被殃及的池鱼,受到无妄之灾罢了。 可陡然,空气忽然有些凝固。 原本望着海面失神的一众东瀛高手此刻无不是齐齐一震,口中吞咽了口吐沫,紧紧了发抖的手,一双眼睛骇然的看着那海天一线处缓步走来的身影。 果然,对他们而言这最坏的结果。 那人踱步缓行如履平地,可一步踏出身形已倏忽在百丈开外,不过十数步便已临近东瀛,遥遥静立不动。 看着那人如今的面目,所有人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地面蔓延到天灵盖。 披散的白发下,隐见的是森森白骨,血肉模糊,浑身更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周身一条条扭曲的咒文不断攀附扭曲着,缓慢愈合着那惨烈伤势。 “看来,你坐不住了!” 浑然察觉不到痛楚,孟秋水语出莫名。 “坐的住如何?坐不住又如何?只要我愿意,便有第二个笑惊天,第二个笑傲世,乃至第三个,第四个。”所有人仍在惊悚颤栗,却发现不远的礁石上忽然凭空冒出个须发如雪的老头来,面带笑容,语气温和。“你看看你现在,难不成还想要对我出手?” 老头说着,但整个东瀛却“轰隆隆”忽然震动了起来,由轻缓到剧烈,山崩海啸,海水滔天。 同时,一股恐怖到无以复加的气息自海底缓缓升起,就好像这东瀛之下藏着一头,如今正在苏醒。 若此时有人自天穹朝东瀛俯视看去,就会看见一个巨大到不敢想象的黑影自海底慢慢显现,大地在震动,整个东瀛不停上升。 无量海水被恐怖黑影挤向一旁,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绞碎着一切。 猝然。 两抹幽幽的目光从海底睁开,猩红如两轮满月,直勾勾的瞪着孟秋水。 骤然,孟秋水一身气机暴起,却非出手,而是手中双剑齐齐斩出,而他自己则是双眼剧缩着好好跃起,如平地升起的一缕黑烟。 几乎就在一前一后,一颗满布青黑鳞片的庞然大物猛的自水中探了出来,猩红眼中俱是冰寒杀意,和不加掩饰的凶残。 那竟是一个巨大的龙首,顶着一对奇异犄角,长满了青黑色的巨大鳞片,狰狞无比。 巨大的难以想象,或者说不敢想象。 体型虽大,可这速度却着实不慢,不紧不慢,更是孟秋水前所未见的快,张开大口直直咬来,一时间他只觉天昏地暗。 好在前者见机的早,避开了这前所未见的可怖杀招,可倒是如此,孟秋水仍然被那股无法抵挡,摧枯拉朽的巨力撞飞了出去,横飞百多丈,整个人被狠狠地砸在了水中,浑身都似要散架一般。 “噗!” 一口乌黑血水夹带着浓郁尸气瞬间就被孟秋水吐出了出去。 颤栗,悚然。 若说那白发身影是不人不鬼的邪魔,那眼前这背驮东瀛的庞然大物又该如何形容。 世间当真有此等存在? 无数人呆滞当场,遍体生寒,只觉灵魂都快凝固,更甚者是生生被吓死当场,肝胆俱裂。 “嗷!” 一声震天吼声,这回是真的震天,漫天浮云齐齐溃散,震惊人间,天地色变。 就连远在中原的人们,此刻也是一个个颤栗的跪倒在地,抖若筛糠,遥望向东瀛方向。 当真是大恐怖,无法形容的大恐怖。 “若不是忌惮你体内那股气息,你以为我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如今,那气息已灭,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落子与我争锋?争这天地气运?争那超脱之机?” 那龙首竟口吐人言,其声回荡天地。 孟秋水终是恍然,恐怕这才是笑三笑的真正面目,而那个须发如雪的老头,多半就是所谓的十二惊惶,人间化身。 虽有些匪夷所思,但眼前这般存在都已出现,那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果然。 就见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整个人如泡影般随风而散。 “你是何境?” 孟秋水浑身毛孔在那一撞之下都不停溢出血沫来。 四千多年的功力,当真是不同凡响。 巨大龙首不停扭动,动辄便是惊涛骇浪,一双巨大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个立在海面上的蝼蚁。 “告诉你也无妨,我之修行与你等不同,你等乃是修习天道,明悟天地至理聚敛气运成仙而去,而我,修的是肉身,凝聚力量,以力破界。” “若是以你心中的境界来分,我三千年前便已是入道巅峰,如今再算,半步道仙,只要我吞了这方天地所有生灵,便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加上你。” 眼前这庞然大物语出惊人,更是透漏出不少辛秘。 孟秋水心头也是一震。“你就这么肯定我体内那个存在已死?” 那龙龟腾动的身躯闻言先是一顿,似有些惊疑,一双眼睛更是骤然一滞,但马上又狂笑开口:“哼,小子狡猾,即便他是道仙之念,但受了那人一剑,也绝无生机。” “他是谁?” 孟秋水眼神一动。 “他……你敢套我的话?” 龙龟显然是反应了过来。 “轰!” 那遮天蔽日的身躯一动,登时天崩地裂。 就在这说话的功夫,远方的海面一道紫光飞速窜来,落到了孟秋水的肩上。同时,有一卷轴滑落,被孟秋水接在手里,登时七彩之光大放。 “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未出?” 见孟秋水原是在拖延时间,那双令人颤栗的巨大瞳眼中竟露出了一抹讥讽,像是在审视一个蝼蚁的垂死挣扎。 孟秋水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卷轴赫然摊开,就见其内七彩之光流转,像是一条条七色游龙般攒动,只这一打开,那些七彩游龙顿时冲了出去,他低喝道: “九天玄水,四海龙王,听我号令!” 无字天书之力,首现人间。 第三百一十章 人间浩劫 “无字天书?” 见那蝼蚁般的小子手中拿着一七彩之光大胜的卷轴,笑三笑或者说那似背驮青天的龙龟口中语气甚是不屑一顾。“我为龙龟,你却妄想以那四海之力战我?当真可笑,与那皇帝和女娲一样愚不可及。” 巨大嗓音轰隆如雷鸣,震慑天地,更是引来风雷水火相合。 人间登时一片愁云惨淡 “轰隆隆~” 就见孟秋水摊开无字天书的顷刻,无穷海水是犹如活物般朝他聚涌而来,将他的身躯慢慢托起。 孟秋水乘浪而起的瞬间,手中卷轴已开始逐渐化开,化作一抹金色流光融入他的掌心,凝作两枚淡金色的古老印记。 顿时一股玄妙感觉福至心灵的涌上孟秋水心头。 “倒海!” 巨浪已然滔天。 “这便是此界曾经发生的事情?”孟秋水掌心一提,顿时无边海水疯狂脱离了大海的钳制,纷纷冲天而起,或是倒悬,或是逆流,或是如龙盘绕,奇景惊天。 “是又如何?久远的过去此界天骄辈出,人杰纵横,当世。有人想以万灵为祭破界而去,可女娲黄帝他们却想将整个天地晋升更高,化作大千,福泽万灵。可结果呢,一个个都死了,整个天地都被打破了。” 龙龟言语已毫无遮掩,望着孟秋水驱动四海之水眼露红芒浓郁如血,周身雷火降下必是一个个巨大漩涡,威势骇人。 “至于你,并非此间之人,想来便是因体内那存在才能往来于一个个小千世界乃至这个残破的中千世界。” 说到这里它嗤笑一声,很是不屑。 “哼,现在看来,他那本源世界里定有大敌窥视,这才不知从哪寻了你这么个傀儡,苟活往来于一个个小千世界谋求气运,以求翻身之机。估摸着此界便是他最后翻身的一搏,可他却没想到这里埋着一柄那人的“斩仙剑”,落得个死不瞑目,白白便宜了你这小子。” “那人是谁?”孟秋水心中已有所猜测,但仍旧开口问道,视线如今已近乎与那龙龟平齐,脚下是无量海水高高托着他的身体,双剑入手,一身沛然剑意直冲天际。 “不知。”那想龙龟的回答却让人出乎意料,连它自己竟也不知,它猩红双目盯着孟秋水身侧的古朴石剑忌惮非常。“我只知道此人如你一般,却又不同,投神念而降此界,斩杀一切伪仙和成仙者,若非有他,只怕这千千万万的生灵多已绝灭殆尽!” 越高,孟秋水才越能清晰的看清眼前着驮着东瀛的庞然大物有多么惊人,也越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恐怖压力。 似是要将这数千年的藏在心里的东西全部说出,此时已不用孟秋水开口,就听它狂笑道:“若是没有你我只怕还要再等许多年才敢走这一步,可是,如今斩仙剑上最后一缕气机已耗尽,女娲元神三分,黄帝已身化龙脉镇神州,这天下将再无能阻我之人。” 原来如此,这便是一切的秘密。 一切根由皆为成仙,此间如此,只怕孟秋水所在的那个世界亦是如此。一人成仙便要耗尽一个世界无数岁月积攒的气运,武道衰退,灵气匮乏,天地末法。 而此间已是残缺不完整,故此这笑三笑才会如此,打万灵苍生的注意。 “咳咳,既为苍生,无名当舍身一战,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憾。”远处的海域上,一人虽目有震撼,但却已有死志,手提英雄剑,竟是无名,体内剑意勃发。 “我亦与你同行。” 而他身旁另一人无论气质与气息竟极度相似,手中所持亦是一柄英雄剑,目光璀璨,精芒涌动,如此存在,除了那“剑皇”又能是谁。 “若这便是一切的真相还真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魔主白素贞踏浪而来,身旁乃是第二梦,雪缘,小青,风云等一干众人,一个个严阵以待,看着那庞然大物。 “这就是你布局多年来所成的倚仗?”笑三笑看着这一个个当世高手是讥诮笑道,或许世人眼中这些人是绝顶高手,可面对他,不过是蝼蚁罢了,自然难放眼里。 然而,孟秋水忽然开口。 “可是斩杀了那头畜生?” 魔主白素贞眼露犹豫但旋即身形一拔,人已是腾空而起,落至孟秋水的身旁,背后的手缓缓伸了出来,手中竟握着一颗通红的圆丹,大如人头。 “这是?龙元?” 笑三笑本来讥笑的声音戛然一止,一股凶煞之气轰然爆发,周身顿时降下无穷雷电,海域立化雷池, 众人见状齐齐高高跃起,方才躲过此厄。 “且退至我身后。”见对方眼中杀机毕露,孟秋水口中一声低喝,顺手已取过那颗龙元,掌心尸气一涌,就见那龙元登时化开,自他的右手融入了进来。 “恐怕,那泥菩萨也是你的化身之一吧!”孟秋水的声音此刻古怪非常,浑厚低哑加上他本来的声音就好像两人在说一句话。“可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问题么?现在,这就是我的选择……啊……” 也在此刻,那龙龟整个庞大身子是轰隆直直朝孟秋水撞了过来,一时间天昏地暗,好似天倾地覆,人间不稳。 可几在一瞬,无数海水冲天而起,化作一巨大漩涡,像是要阻笑三笑这憾天一撞,二者相遇刹那登时卷起千百丈巨浪。 恐怖身躯以摧枯拉朽之势生生冲散海水。 倏然。 一声沙哑非人的嘶吼暴起,就见水花中猛的探出两只布满黑鳞的利爪,一如妖如魔的身躯背后白发狂舞挣动,周身尸气弥天而起,滚滚如黑云,漫延百里。 “杀!” 二者身形相差甚大,远远看去就如蚍蜉撼大树般。 千钧一发,只见那利爪与龙首下颌鳞片生生撞在了一起,本是无可匹敌的憾天一撞,那前进之势骤然一滞。 空中是一股血泉喷涌而出,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齐齐分开,一人如石子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而那巨大龙龟则是踉跄倒退一步,整个大海顿起惊涛巨浪。 见此时机。 一旁远远掠阵之人中,赫见一道倩影是越众而出,手中所提乃是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龙偃月刀,倒拖而行于海面,四散出的刀气直将海面分割开来,好不骇人。待行至距龙龟不到百丈,就听那倩影一声娇喝,手青龙偃月刀一震,刀身轰然迸发出熊熊火焰,等再看去,人已高高跃起,一身气息暴涨开来似能焚江煮海。 比星辰璀璨,比日月更胜,招未出,意已生,千秋无敌之意,不世刀招,再现尘寰。 刀起刀落,不过顷刻。 不光是她一人,剩余众人见机亦是纷纷出手。 “万剑归宗!” “摩柯无量!” “风云合璧!” …… 所有人无不是豁尽全力 天地间,只闻一声惊爆,紧接着,便是一声痛彻心扉的怒吼。 “轰!” “嗷!” 漫天血水如雨。 …… 亦如曾经,只见怒涛惊澜之上,一道漆黑豁口随刀光掠过是显露于世,那是一道缝隙,其内一片虚无,一缕缕古怪黑风自里面蔓延了出来,犹如鬼哭。 虚空,破了。 “倾城之恋?你又能使出几招?” 恐怖的嗓音犹如天地咆哮,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和杀意,就见那满是鳞片的龙首上,一只龙角已被连根斩去,多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血水如河,倒灌而下。 所有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此刻被那恐怖气机一搅,一个个登时口吐鲜血,面如金纸。 这般威势,可当真是擦着就伤,磕着就亡。 也就在这喘息的功夫。 海底豁然多出一股磅礴剑意,这剑意之强是直冲霄汉,似要与日月争辉,便是比之先前一刀也不遑多让,而且犹有过之。 天地间骤听一道声音响起。 “剑二十三!” 海底不知处,赫见无穷剑气激射而出,继而,一轮黑日冲破水面,就见其中有一尊身影手持双剑是直直撞向那庞大身躯,惊天惨叫声中,无边血水飞洒。 而后,双双跌入虚无之中。 …… 第三百一十一章 九界惊变 九界佛国。 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同道殊途的理念之争。 一方乃是佛国地门的大智慧,为慈悲救世,利用无我梵音强渡终生加入地门。另一方则是俏如来及各方智者借以鲁家的思能装置,进入大智慧的意识之海,与其交锋。 就在彼此争斗的如火如荼的时候。 就听。 “咣!” “咣!” “咣!” …… 浩大钟声回荡开来,立时引得各方瞩目。然,钟声尚未落定却起惊变,整个佛国竟轰然震动起来,一时间地动山摇,天地惨淡,众人齐齐动容。 “人世,吾元邪皇来了!” 一声轻喃,天地霎时为之变色,磅礴魔气席卷偌大佛国,引得九界地气为之震动,人界失衡。 当真是一劫刚平,一劫又起,佛国地门大智慧以无我梵音强渡众人尚未彻底结束,如今却又因达摩金光塔气机失衡,导致魔世入口再开。 横跨千年而重生的魔世霸主,千年一魔元邪皇,再临人界。 可谁又能想到,正是因这九界地气动荡天地不稳,无意中却引来了一场不得了厮杀,两个不属于此间的存在。 乍闻。 “杀!” 一声嘶吼不知从何处传来,响彻大半佛国。其声沙哑低沉,仿若铁石摩擦,桀骜如妖魔,让人心惊。 风云色变的天空更是惊现无数雷电,状似虬龙是凭空自虚空显现,张牙舞爪的扭曲咆哮着,将天空映的阴沉无比,似山雨欲来。 “铮!” “铮!” …… 杀声之后剧烈而急促的碰撞声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传了过来,缥缈却又如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令人气血不稳。 不约而同,所有人心中俱是浮现出一个念头,何人在激斗? 紧接着,一声高亢咆哮更是恐怖的紧。 “嗷!” “你该死!” 又是一道声音,此声震耳欲聋,难以形容。 所有人正惊疑不定间,不想那头顶一处虚空忽然裂开一道漆黑裂缝,好似碎裂的镜面,只在他们的凝望中,那裂缝里忽然流出殷红血水,洒向大地,人间飘血。 本是因元邪皇再临意欲离开的各方智者,目睹这一幕登时一个个不由自主的止步观望,眼中神华闪烁,似要看个清楚分明。 可下一刻,一个个却是眉头一紧,一提己身功力飞退开来。 “嗤!” 原来,血水洒下的前后,那裂缝中竟飞出无穷剑气以及可怕雷火,二者碰撞间,余波已是落向佛国,威力无穷。 “叮叮叮~” 刺破耳膜的声音愈发的近了。 依稀间,甚至有人能看见那裂缝中有一个大的不敢想象的轮廓阴影正在接近裂缝,遮天蔽日,像是要破开那道门户降临九界,恐怖的凶煞气机自其中溢出,看的所有人遍体生寒,瞳孔骤缩。 是邪非正。 裂缝因那雷火和剑气的碰撞还没来得及愈合住便被撕扯的更大了,无数灰色气机犹如实质般流淌而出,恐怖万分。 眼中所见更是清晰,许多人等瞧见里面的东西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就见那虚无中,一双猩红的眼睛正带着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自裂缝深处投向了佛国。太大了,大的难以想象,就好像黑暗中挂着两轮太阳,红色的太阳。 贪婪,激动,暴虐……种种情绪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嗤!” 正这时,那虚无中猛的亮起两道剑光,如飞瀑长泻般一闪而逝,洞穿向那两颗眼目。 “你我已是油尽灯枯,若再于这虚空中僵持必是有死无生,如今此界已近在眼前,何不与我共分。”虚无中,恐怖的吼声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就见两团雷火凭空而现抵去了那两剑之威,庞大身影似在极力游向那道裂缝。 共分此界? 佛国内本无甚动作的各路高手一听此言,一个个已是握兵器在手,再听油尽灯枯眼神更是显得有些晦涩。 如今元邪皇再临人界,若是此等妖物破界而来恐怕又是一场惊天浩劫,而且仅观其冰山一角便已大的惊人,此物真身定然非同凡响。 “阻他!” 不知谁高喝一声。 一时间,那自无我梵音下甫恢复清明神智的各路高手齐齐是不约而同出招。 趁他病,要他命。 所有人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一致。 掌劲,剑气,刀芒,各般劲力齐齐隔空落向那黑洞洞的裂缝。 正不断接近的庞大妖物刚避过身后的一道剑气,那想那裂缝里面忽然有劲力攻来,一时间措手不及,挨了个结实,是一声惊天惨叫。 “痛煞我也!” 竟是生生被人毁去一颗眼睛,血水如瀑自裂缝里洒下。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所有人只见那裂缝中的虚无里忽然挤出一道模糊身影,周身尸气笼罩如云,甫一现世便毫不犹豫的遁向远方,甚至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挥臂朝着裂缝里头再斩出两剑。 就这一停顿的功夫。 裂缝已飞快愈合起来。 “不!” 吃痛受阻的惊天妖物顿时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连那攻来的剑气也顾不得理会疯狂朝着裂缝撞来,妖物巨大的轮廓更加清晰了,暴虐且疯狂。 可就在那声音刚一响起,不等散去,裂缝已是没有半点踪影,咆哮戛然而止。 “轰!” 陡然,九界是齐齐一震,如同被什么庞然大物撞了一下,大地轰隆震动,虚空一阵动荡。 半晌。 望着那漫天飘洒的血雨,所有人只觉置身梦中,不似真实,只因那一幕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直到。 “追!” 一声急喝响起众人才反应过来。 当下双足一动一个个是迅疾无比的朝着先前那道神秘身影远遁的方向追去。 元邪皇他们尚且有所了解,可这神秘身影却是陌生至极,而且能与那般可怕妖物厮杀若是等他恢复过来又该何其惊人,况且是正是邪不知,是友是敌不明,众人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不光是他们,魔世入口处,就见一尊嚣狂霸道的红色身影已出现在了那里,甫一落足人世冷眸一扫是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赫然亦是那身影远遁的方向。 霸道身影虽是离去,却铿锵留有一语。 “杀!” 一刹那,魔世入口内,无数魔兵是冲杀而出,直逼佛国。 第三百一十二章 遇魔 “杀啊!” “杀啊!” …… 喊杀声震天,放眼望去,周围俱是密密麻麻的魔兵,杀之不尽,除之不净,席卷佛国。 另一不为人知处,平静虚空忽起层层涟漪,只见一道身影由虚化实,自其内踏出。 正是孟秋水。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几乎油尽灯枯的他自然不会将真身露于那些人的眼底,施的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法子罢了。 “该出来了。” 他低声说着,便见头顶的发丝中,一条紫金异蛇虚弱的游到了肩头亲昵的摩挲着他的脸颊,只是状态着实不好,一身紫鳞碎裂大半,血迹斑斑。 这有大部分原因是归功那虚无中的骇人黑风,噬魂销骨,似能湮灭一切,好不惊人。若不是他身负凤血龙元的再生之力,必定是尸骨不存,就是笑三笑那龙龟之躯也是惨遭劫难,血肉被磨灭大半,更别说这小东西了。 “却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看着这方陌生的天地,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孟秋水轻声道:“看来,若想痊愈非等闲易事,还得下一番功夫。” “你是人是鬼?” 正这时,一声惊疑话语自他身后响起。 回头看去。 原是一股魔兵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可随着他的转身,那些凶恶魔兵却齐齐倒退一步,眼露恐色,似看到了什么大恐怖。 眼前之人,或者已不能称之为人。 白发垂地,裸露的身躯上血肉模糊,尤其是左腹,根根肋骨可见,脸颊更是有一半被磨去了血肉,白骨森森,双手是狰狞的利爪,指尖长着一层浅薄的鳞片,提着两柄利器。他眼中无黑无白,呈一种诡异的死灰色,口中獠牙显露,而落在地上的双脚,一只完好,另一只脚却是隐见无数裸露在外的筋脉,狰狞可怖。 好在能依稀可见那些伤口正在慢慢的衍生着血肉,缓缓的愈合着。 “人?鬼?”孟秋水听着这两个字神色默然了片刻,而后摇头。“都不是,我应该算是死而复活的尸骸。” 说完,方圆周遭的魔兵眼角猛见一抹微弱至极的白练倏然掠过,不等反应过来意识便已然消失。 而那站立的可怖身影,背后发丝早已不知何时飘起荡开,就似化作一股奔腾的白浪,尖端吞吐着毫光,洞穿向周围的魔兵,如串糖葫芦般没入了一个又一个魔兵的眉心。 更骇人的是那些毙命的魔兵身躯不过眨眼的功夫竟只剩下一地的衣物,还有扬洒在风中的尘埃。 眼皮一颤,孟秋水抬目远望,赫见目中亮起光华,亮的像是两颗嵌进眼眶的星辰,眉心一抹金光是幻灭不定,不多时,他眼中已映出一座高耸的金塔,金光四射,很是不凡。 “这是……达摩金光塔?地门?大智慧?咦?” 亦在同时,平息的钟声忽又再起。 “咣!” “咣!” “咣!” …… 钟声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涌来,虽是宏大,却夹杂着一股浩瀚的精神力,席卷而来。耳边响的是那钟声,可听到的却是无数诵经梵音,竟是让人不禁生出一股想要融入其中的念头,迷失自我。 听着那钟声,孟秋水眼中神华不仅未弱,反倒是暴涨而起,眉心金光大放,似要望向那达摩金光塔的内里。 而另一边,大智慧意识里的俏如来,欲星移等人却是遇到莫大危机,盖因缺舟屡施无我梵音,加之先前肉身受创,一身余力所剩无几,竟是无法送几人意识回归只能开辟出一条通道,但随着意识空间的坍塌,众人岌岌可危 “快,出口缩小了!” 俏如来眼见前方空间出口正在缩小当下大惊失色,看似近在咫尺,然众人早已虚弱不堪,精神之力几乎耗尽,寸步难行。 而他们却没发觉,身后身为鳞族相师的欲星移却是悄然止步,脑海中过往种种是不一而至,涌上心头,本是柔和的眼眸似因某个决定而变得决绝。“太虚海境……王……” 骤然,埋头前行的两人忽讶异发觉意识空间不知何故渐渐趋于稳定,可等他们回身看去,就听俏如来是发出一声悲痛呼喊: “师相?你?” 铁骕求衣更是大惊失色。 “老三!” 回头再看,只见欲星移周身是泛起莹莹光华,赫然是豁命燃烧精神之象,只为稳固这意识空间,送众人离开。 “时候到了!” 平淡的话语夹杂着毫无迟疑的舍己决心。 见欲星移如此作为,俏如来当下是张口欲言。“欲师叔……” 奈何欲星移心意已决。 “巨子!” 一声铿锵落地的低喝乍起,大义所在,虽死不悔。“莫要忘了你的责任!” 说罢,毅然转身,不知是不想面对他们,还是不敢面对他们,末了,本是决然的话语再归柔和。 “多谢你最后还愿喊我一声师叔!” 就在俏如来仍自怔愣的时候,欲星移周身忽光华大胜,再无遗留。 “带他离开!” 本是趋于稳固的意识通道是寸寸碎开。 “欲师叔!” 只听一声悲痛万分的呼喊响起,俏如来已被铁骕求衣借着那余劲冲击带向了出口。 何其相识的一幕,当初在那龙涎口,也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逃不过的宿命,躲不掉的因果,如今再看,不过是换他来说这句话罢了。 出口已无,空间崩碎。 看来,是回不去了。 欲星移遂自闭目,似在安然等待着什么。 可就在此时。 本是崩碎的意识空间忽然响起一声不同寻常的真言低喝。 “唵~” 那声音似有一股神秘力量,浩瀚宏大,竟然能令意识通道的坍塌为之停顿。 不解疑惑之余,欲星移下意识睁开双眼,却见那之前封闭的出口处,有一道晦暗金光凝为一线直直落了进来,如指路明灯。 同时,耳边就听有一声沙哑低语响起。 “沿着金光,尽头便是出口。” 更让欲星移讶异的是那金光落下竟如水般流入他的身体,就似干涸的土地瞬间焕发生机。本以为再无生机的他如何能想到竟能得救,当下再无迟疑,是奋力冲向金光源头。 “多谢!” …… 眼中神华已敛,孟秋水缓缓收回了目光。 可他本是凝立未动的身躯陡然左臂一抬,二话不说便是朝身侧隔空斩出一剑,锋芒剑气发出一声破空激响,直直斩向远处一颗大石。 “轰!” 一声巨响,一道惊叹。 巨石应声而碎,而那石后,就见一红色身影慢慢走出,步伐看似寻常,然大地却似难以承受其重,腾动不休。 只听。 “九界之外的异类,不差!” 嚣狂霸道的话语夹带着难以想象的邪异气息,那是滔天魔气,熊熊如焰。 视线微转,孟秋水一瞥来人,只是眼中精光霎时夺目而出,化作两道璀璨剑气,直逼对方。 “轰!” 然剑气未临其身便已被一股沛然气机当场震碎。 “邪魔同存的异类,报上名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臭墨鱼,你又再算计什么计谋?又再玩什么把戏!” 绝望的呼喊,恍若一柄血淋淋的钢刀,刺进了的众人的耳中,见着心伤。 梦虬孙紧紧的抱着欲星移的身躯,却是难以接受他再也醒不来的事实,心跳犹在,意识未归,如何能醒。 俏如来等人亦是面露悲戚,垂下了眼眸。 “欲星移,欲星移啊,你快点醒来……你们看,他还有心跳,还有的救,快想办法!” 一次次声嘶竭力的呼喊,似是连眼泪也来不及流出,梦虬孙转身看向众人,眼中露出了绝望的期盼,仿佛再期盼着众人认同的话语,欲星移还有救。 一旁口角溢血的废苍生看着梦虬孙目露不忍,悲叹道: “回天乏术!” 短短四字终是磨灭了梦虬孙最后的期盼,眼中泪水淌下。 “欲星移……欲星移……” 他看着地上似是睡着的身躯失魂落魄的呢喃着。 却不知是不是他的呼喊起了作用,就见那虚空中忽的挤出一团金光来,划过一道金虹在众目睽睽下飘进了欲星移的体内。 “咳咳……刚才是谁在哭啊……” 望着先是呆滞继而眼露狂喜的梦虬孙,大难得脱的欲星移虚弱的挤出抹笑来。 “欲星移!” “欲师叔!” “老三!” 众人也是纷纷惊醒,激动不已。 然就在这时。 赫见远处一股磅礴魔气与一股浩瀚剑意齐齐升起,大地上立时响起阵阵不绝惊爆,动荡不停。 “奇怪,元邪皇再与谁交手?”神蛊温皇眼眸一扫远方风云跌宕的天空当下疑惑开口。“不过,当务之急,吾等还是依计行事吧!” 俏如来一点头。“好,便先退往还珠楼,我们路上再说。” …… 而在那惊爆源头。 “轰!” “轰!” “轰!” …… 霸道身影不动如山,却只是魁梧身躯一震,席卷蔓延的魔气霎时荡开,气劲过处,地动山摇,人间浩劫。 而另一端,至尽至绝的剑意弥漫于每一寸空气中,似流光飞泻,孕育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气齐齐激射向那魔威盖世的身影,至绝至杀。 二人未曾动手,更未曾有所动作,然厮杀已是悄然而起,剑气,魔气,两股气劲俱是凭空而现,于虚空中不断交锋,水火不容。 “凭现在的你,竟敢对本皇出手,莫非,你想用你的尸体来证明自己的勇气?”见孟秋水一身如此惨烈的伤势,元邪皇不知是在赞叹还是在讥讽。 “尸体?等我倒下你才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孟秋水手持双剑,剑尖皆是点地而立,灰眸中已是溢出浓郁尸气,只待爆发之时。 “希望你的实力能配的上你这番言语。” 话已说尽,势已行尽。 赫见元邪皇说完此话左手曲肘微体,掌心魔气汇聚竟引来风雷之变,骇人魔威尽展无余。 “九霄魔动坠红尘!” 另一边孟秋水亦是同时出招,赫见他眼中尸气暴涨,手中双剑一提体内绝灭剑意骤然由一化二,双剑一心二用,各起一势。 空气中顿生两股同根同源却又相反的极端剑意,寒热交替,杀意却是相融将双剑归为一招。天地间,只在这起剑之际竟是洋洋洒洒落下飞雪,磨人生机,夺人心智。 不约而同,二人同起一招,更是同落一招,奋起一击,周遭天地已是飞沙走石,大雪翻飞。 剑甫落,魔招同出。 不过刹那,二人气劲已是相遇。 “轰!” 惊天巨响正式拉开了孟秋水此间首战。 然初试之招,结局竟是。 余劲落散,但见场中霸道魔身依旧,未动摇分毫,而孟秋水却是口中一呛,嘴角已溅出一缕乌红血水,脚下地面更是寸寸龟裂,虽未退,然高下已是立判。 “异类,现在你还觉得我没有资格么?” 只是,回答他的是一道疏忽已至近前的剑影。 快的鬼魅无声,剑影方至,可元邪皇周身已是笼罩无数剑光,恍惚间漫天都是对手,都是剑影,漫天风雪更是飘忽而至,齐齐如浪涌向元邪皇,像是化作亿万锋芒。 “重伤之躯,难尽全功!” 元邪皇见对手出剑忽变骤急便心知肯定是后继无力所致,正欲出招,不想耳边却乍闻古怪真言,措手不及。 “唵!” 因此一声他提招之势竟不可思议一滞,澎湃魔气亦是一滞。 而后,万剑临身 一瞬,元邪皇周身是溅起无数道血花。 可孟秋水还没来得及撤身,一只手已按在了他的胸前。 魔气一涌,一声闷响。 “嘭!” 二人同时倒退而出,一人连退数步,一人狠狠地撞在一颗大石上,将其撞个粉碎,剑境瞬间被破。 “身怀邪魔之气,却兼有佛家法门,你果真是个异类。”似因受伤所致,又似动了怒,元邪皇一身魔气一提再提竟是再无保留,冲霄而起,遮云蔽日。他双臂一抬,双掌一扬,人已是被磅礴魔气直直托起,飞离大地,天空同时殃云汇聚,遥遥呼应。 目光所及,惨淡之下是再无半天天光。 冷漠的嗓音,睥睨苍生的语气,眨眼元邪皇已高高在上,悬于天穹而立。 “既是身负佛法,便是有罪。” 只见一颗巨大邪眼正在殃云之内渐渐浮现,魔气翻涌中凝聚,霎时骇人。 “暝晦视明,天地双沉!” 非同小可的魔招。 孟秋水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纵身立于云端的身影,他双眼陡然一凝。 天穹上的魔气聚涌已到极限,伴随着元邪皇掌势一推,恍若实质的邪眼中一道晦暗目光登时直直朝他落来,划破天际。 眼见魔招落下,孟秋水左手青霜登时运剑如影,右手斩仙同时敛尽周遭一切天地之气,万气敛于一剑,体内剑意继而莫名多出四股惊人变化,锋芒极尽升华。 “诛仙!” 只见一股晦涩气机随着剑锋斜斜一指,是直直自斩仙剑尖冲出,像是一条灰线,甫一现世便似可蔓延至天地尽头,横贯于天地间,不闪不避,直直迎上魔招。 可就在双方即将分晓之际。 “千年共修,缺舟一帆。无边沉沦,法海渡航。” 一声诗号,随着恢宏钟声而至。 第三百一十四章 缺舟一帆渡 殃云高悬,赫见一霸道身躯傲立苍穹绝巅,一身殷红如血的战衣犹如一团熊熊烈焰,头顶邪眼隐现,魔招已落。 放眼当世九界高手,只怕遇到这一位多是非死即伤之局。 这短短几番交手,孟秋水心中已暗自做了个比较,此魔之强,比他破界之前兼负帝释天千年功力,加之龙元凤血齐聚犹要强上半筹,就不知此魔全胜之时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不过,天地不同,他还不能妄下定论,还得进一步探索。 手中斩仙同时奋起一击,天地间登时多了一道可怕的灰气,凝聚为一线,迎上魔招,心中更是静待此招结局,考虑是否要抽身而走。 只是,大智慧此时已发觉理念错误,中原高手自是免去了无我梵音之厄,二人这场厮杀却是引来了一人。 “佛国之劫由地门而起,缺舟焉能作壁上观。” 诗号刚落,那满目狼藉的林中已走出个人来,背负文殊剑,步伐稳健,气息柔和出尘,丰神俊朗。正是那居住于无水汪洋的神秘千年修者,缺舟一帆渡。 只是一眼,他便已看出孟秋水是后继无力之相,再看天空奇招碰撞,当下背后文殊剑如受牵引,自行翻飞而落,鞘中剑是应声出鞘。 “适才,便是阁下于意识通道施以援手,更是身负真言法门,缺舟有理了。” 文殊剑入手之际,缺舟口中温言说道,然一双眼睛却已凝望向那天空中的身影。 “摩诃五趣,人众归老境!” 赫见他翻身而起,手中剑霎时迸发万千剑气,斜斜迎上魔招。 天空中,三股不凡气机是成以二敌一之势轰隆撞在了一起。 只闻天际一声巨响。 余波散开直如波纹卷荡无际,三人皆受冲击,惊天动地,四野震荡。 孟秋水避之不及首当其冲,眼见狂暴余波袭来,左手青霜直是运剑如光影,奇技妙施,甫一接触,竟将其悉数引进体内,化为己用。 同时右手斩仙借力再起一招,剑意乍然勃发。 “剑二十二!”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可怕锋芒霎时如雷霆迸发而出,势如流星赶月。 三人本是皆受余劲波及,元邪皇却没想到孟秋水变招如此之快,而且丝毫未受余劲影响,想要出招抵挡,奈何剑芒已到身前。 刹那。 “叱!” 胸前魔甲立时多出一个窟窿,血水湍湍。 也在孟秋水一剑斩出后,口中再次喷出一口血来,他肉身本就受损,如今再次强催收摄魔气自是伤上加伤。 “烛龙之焰!” 可天上,一声愠怒的低喝暴起,带着浓浓杀意邪力轰然爆发,显然因此一招而恼,右手翻转向后一握一提,就见一口猩红魔刀被他自背后拔出,正是幽灵魔刀。 “上穷下达斩曦月!” “杀!” 不由分说,一刀隔空斩下,刀芒贯地而来,尽头便是孟秋水与缺舟二人。 见状,孟秋水心念一动,周身顿起如水光华,不过眨眼,一朵莲华已是无中生有,自他脚下而出,手中双剑同时作势欲起。 一旁的缺舟不约而同亦是出招。 “圣莲化大千。” 不过转眼,又是一次碰撞。 但孟秋水正刚一出招,眼前便是一花,一道不世身影已自天穹坠下,手中猩红魔刀悍然斩落。看样子分明是发现了孟秋水的肉身已不堪重负,竟是欲以武技近身而战。 一旁的缺舟已是来不及施以援手,被那刀劲逼退数步,口中溢血,竟也是后继无力的空虚,重伤之躯,加之精神思能消耗殆尽,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就见孟秋水只来得及举起双剑,魔刀已到面前,刀剑相击。他脚下大地是轰隆一声沉陷下去一个恐怖大坑,寸寸碎裂,下半身已被骇人劲力压到土中,陷至小腿。 同时更有一掌朝他胸膛印来,风雷涌动。 只不过,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紫芒倏然自孟秋水的白发中窜出,直直激向元邪皇眉心。而那万钧霸道的一掌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诡异一顿。 “铮!” 一声金铁交鸣响起,紫芒转瞬即回。 也因此,一旁的缺舟终于是赶了过来,飞身一剑,逼退了元邪皇,更是逼退了他那一掌。 电光火石都足以形容这片刻的惊心动魄。 只是,让孟秋水出乎意料的是那元邪皇一双眼眸竟是死死的看着他肩头的紫色异蛇,眼底的情绪出奇的古怪复杂,有惊讶,有欣喜,有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不一而至。 “返祖之相?” 他口中说着,身影却是再次逼来,不知何故,一身风雷之力澎湃难匹是节节攀升,竟还有提升的余地。 见此一幕,孟秋水的心一沉,右手石剑坠地,五指同时连点心脉数处大穴,本是虚弱的气息瞬间暴涨,七窍溢血,周身毛孔更是流淌出璀璨锋芒,剑光吞吐直令人难以逼视。 然,正待他要豁命一击的时候。 “莫要冲动,如今九界遭受魔劫阁下这般能为切不可损在此处,当保留实力,连同中原正道再战此魔,方才有所价值。” 说话的,正是缺舟。 二人皆属强弩之末,若是强行与元邪皇抗衡无疑是双双败亡的结果。眼见孟秋水似有爆发迹象,他当下开口制止,多半自身已存舍身之意。 果然。 “诸位同修,助我一程。” 一时间,本已沉下的钟声再度响起,却是以意识传递出去消息。 眼见缺舟正在蓄力,孟秋水口中是沙哑道出一字。 “好!” 而后直直朝元邪皇扑了上去,欲要牵制住他。 “你的勇气,我见识到了!” 刀剑再遇,魔刀对古剑,余劲是震惊四野。一魔一尸,四目相对,各自俱是浓郁杀意,水火不容。 不约而同,再奋起一掌。 前者掌心风雷聚涌,邪气惊天,后者掌中五行雷殛之力同样汇涌,似是擒着一颗太阳,再度相遇。 “轰!” 二人齐齐倒退,孟秋水周身原本吞吐的剑气已是化作溢出的血雾,他借着冲劲身形直直爆退,直退到身后的石剑旁,右手一探便已握在手中,顺势斩出一剑。 而身旁,沛然圣光早已是弥天而起。 就在二人分开之时,只听。 “六道尽灭,千魔降服,如来禁剑……” 一道出尘身影陡然纵身而起,悬于天际。 浩瀚剑势大放光明。 “梦幻泡影!” 第三百一十五章 暗流汹涌 终是未变的定局。 “咣咣咣~” 钟声再起,原本已脱离地门范围的俏如来等人是纷纷自钟声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意思。 “缺舟先生!” 一声惊呼,俏如来已是猜到了什么,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惊人,何其惊人。 孟秋水此时已抽身而退立于远处观望这千年修者的最后一招,这誓要弥补千年大错,凝聚了一百零九人意念的一剑,如来禁剑。 千年之前那元邪皇败于初祖达摩之手,如今此人亦是甘愿再行此路,一肩抗下。 钟声中,孟秋水放眼望去,只见漫天俱是无穷虚幻剑影,化作一道遮天剑幕,自天穹坠下,落入人间。 原本追随元邪皇而至的十数万魔兵包括元邪皇在内,无不是被此剑之意所摄,被其剑势所成泡影困锁其中。只待剑落,竟果真如泡影般破碎,十数万魔兵齐齐灰飞烟灭,湮灭成尘。 唯剩魔皇一人,被文殊剑当胸穿过。 千年之功,当真不同凡响,便是孟秋水首见这一幕也不免眼神聚凝。 这般攻击,与那剑二十三皆是超脱凡俗想象介乎于神通之间,但也有不同,此招倒更像精神之道,所施所为剑占三分,而剩下的七分多是归于意念,也就是所谓的精神之力。 缺舟凝聚一百零九人的意念,精神之强已是世属罕见。而一个人的意念若强到一定地步,那他一思一念都会拥有莫大威力,就好比去否定一件本已存在的事物,当他认定眼前的东西不存在的时候,凭借可怕的意念,说不得便能将其真的抹去。 而这些魔兵,在缺舟的眼中便如梦幻泡影般虚假,意念如剑斩过,一切俱是虚幻,自然是灰飞烟灭。 孟秋水没再去看那已是快要尘埃落定的结局,而是转身之际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垂落的视线凝望其上,只在其平淡的目光下,那树叶竟然不可思议的慢慢散开,最后一点痕迹也无,仿佛从没出现过。 五指一攥,孟秋水的身影已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背后,惊天余波已是爆冲。 这一战,千年修者缺舟一帆渡斩杀魔兵十数万,重伤元邪皇,一剑当关,肉身溃散之后仍以梦幻泡影封印整个佛国。 魔世征伐九界之路由此而停。 …… 正气山庄。 自其主人之前陷入魔世久未有消息,加之如今元邪皇再临其余众人皆忙于奔波聚于还珠楼抵抗魔劫,这里便冷清的可怕。 可今日,正气山庄后院的一角虚空忽然发生诡谲变化,原本平静的空气忽如水荡开,虚空中一道模糊身形渐渐浮现,不过一个呼吸,那披散着白发的黑袍身影已由模糊变作凝实自空中落下,踩在散落的枯叶上,无声无息。 在他的面前,有一座坟,一座旧坟,上面还依稀可见一些腐烂发黑的黄纸,张着些许杂草,看来是有些时候了。 而墓碑上还刻有六字。 “宫本总司之墓。” 其内所葬之人,正是昔日于不悔峰上与任飘渺一决高下的绝代剑客,西剑流四天王之一暨第一剑客,宫本总司。 陡然。 赫见那墓前站立的神秘身影刚一落下,凝望着旧坟不过片刻双臂已是一抬。他双手虚拨向两侧,身前原本平静的坟土如水般霎时哗啦分向两旁,地面在分开,不多时,一具棺木已是渐露于空气之下,一股腐朽的味道顿时散出。 接着,那人挥袖一卷,棺盖登时翻飞而起。 而木棺内,一具身躯正安静的平躺在里面,似在闭目安睡,除了胸前那道致命剑伤外,尸身竟是未腐烂多少甚至是几算完好无损。 “身虽死剑意却还仍有弥留,这样倒是容易了太多,省去我不少功夫。” 见此情景,他自语的同时右手五指一张掌心虚抓,那平躺静止的尸体立时离地飞起,只在这空档,数道浓郁死气已被齐齐打入尸体中。 那死气一经融入尸体,便似一条条活物般窜向宫本总司的心脉,化作一道道古怪非常的漆黑咒文,扭曲攀附着,诡异可怖。 但是,如此还未结束。 宫本总司的肉身悬于空中不坠,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的拖着,而地上的神秘身影每每一拂宽大袍袖,必是数道浓郁精纯的死气激发而出,没入那尸体的周身各处大穴,如点亮星辰。 一处处穴位随着死气的没入,竟果真如天上的星辰般刹那亮起,散发着漆黑的光华,一闪而逝。 那诡异咒文蔓延扭曲的更加厉害,就似一道道烙印般印在了那早已冰冷的身躯之上,天地间弥漫的气息开始若有若无的朝着宫本总司的身体汇聚而来,凭生吸力。 一时间,原本气息早无得尸体中开始溢出一缕缕隐晦气机,那是未散尽的剑意。 见大功将成。 那身影拂袖的右手中蓦的飞出一滴殷红血珠,这一次却非是死气,而是生机。 画龙还需点睛,那血珠直直被点在宫本总司的眉心,一经与其血肉接触,便径直渗入其中,形成了一个古怪红色印记。 骤然,生死交汇,阴阳逆转,那股吸力猛的暴涨开来,吸纳着天地间的一切气息。 “走!” 一字落下,本来紧闭双目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竟是不可思议的自空中落下,站在了地上,他双目仍未睁,只是立在了那身影的一侧,安静的犹如石塑。 感受着身旁不生不死一片混沌的气息,身影若有所思的低声道:“若是寻一绝地恐怕耗时太久,况且我若要恢复实力按寻常手法的话亦要不少时日,不如……走,入魔世……” 等再看去,冷清的后院中只有还未散尽的沙哑声音,只是,那还有半点人影,便是那尸体也无。 地上翻落的棺盖“嘭”的一声自行飞起,重新落了回去,两旁堆积的泥土也如河水倒流般重新掩盖而回,不过片刻,一切重回原样,似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良久。 一股凉风吹过,独余久坟。可旧坟虽仍在,只是无人知晓其内木棺已空空如也。 院落,更冷清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再入佛国 魔世,九界之一。共有三大势力,分以凶岳疆朝,修罗国度,暗盟。 只是,本成三足鼎立之势的平衡却因千年前魔世霸主“元邪皇”的复生而被打破,更是以雷霆手段横扫魔世,各方臣服。这才有了如今地气动荡魔世入门破封元邪皇再临人界的变故。 …… …… …… 佛国,如今俱已被梦幻泡影所覆,步步杀机。 而在佛国一处,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正邪相遇的一幕。盖因前番俏如来等人虽是撤走,但却并非全部,这其中便有藏镜人和千雪孤鸣以及逾霄汉与独眼龙分化两股打探元邪皇驻留魔军的情报。 场中正是探索情报的逾霄汉独眼龙二人遇到了前来查看梦幻泡影的凶岳疆朝之主应龙师。 面对魔世凶名久已的巅峰高手,二人情况顿时不容乐观,节节败退。 只是就在战况即将分晓之际,原本术法诡异的应龙师忽的攻势一缓,口中“咦”了一声。 他竟是舍了面前的二人任由他们远去,继而转身看向那梦幻泡影的封印,一双邪眼直直的盯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会过来。 “剑气?尸气?莫非是那西经无缺?” 果然,在他的注视下,面前的虚空忽然荡起一丝诡异波纹,一经出现便径直荡向远处,飞速接近魔世入口。 “原来不是!” 自语一声,应龙师那双邪目内的红芒瞬间暴涨,手中古幡一摇,右手已是隔空一掌推出,邪力登时袭向虚空一处。 “阁下慢走,老朽相送!” “轰!” 气劲爆冲的瞬间,便见虚空中猛的探出一只手来,黑鳞利爪,竟是生生将那邪力攥在手中,然后捏散。 便是应龙师见到这一幕也不免神情一变,心中一凛。而后赞叹着,他口中话语虽是赞叹,但那低哑的嗓音却让人心底一沉。“好强大的肉身,足够一试梦幻泡……” 只是,话说到一半就见虚空中一双目光犹如利剑般投了过来,锋芒毕露,让人难以直视。同时一道不人不鬼的身影是自虚空显露落下,一袭鼓荡黑袍,腰悬双剑。不,原来不止一人,他的身侧还有一人,一双目紧闭的身影,二人俱是尸气溢散。 稍稍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手持古幡的邪异老者,孟秋水点点头,如同在审视着什么,然后言语平淡的开口道:“好,孟某如你所愿,不走了!” 蓦然,天地骤起寒风,满含肃杀。 无来由的,应龙师忽觉得心底有些莫名发寒,看着对面那双寻常普通的灰眸他反倒觉得对方像是在打量着什么食物,隐隐放光。 直看到孟秋水那双黑袍中隐现的布满黑鳞的狰狞双手时,他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妙,总感觉有些熟悉,细思之下终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龙鳞么,当即略带惊疑道:“你是龙种?” 可他马上便已否定。 “不对,你身上尸气如此浓郁,绝非龙种,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然孟秋水接下来答非所问的话却让应龙师瞳孔为之一缩。 “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你既身为魔世之人,想来也只有四龙之一的应龙了吧。我纳遍天地万气无数,唯觉得龙族精元最合适我的身躯,倒也是免了我深入魔世之行,正好用你来补全我的肉身,恢复几分实力。” 话到这里应龙师若还不知那龙鳞的由来便当真是傻子了,还有那从始至终无波无澜的语气更是让他的心莫名一沉。 可到底还是威压一方的巨擘。 “既知我是应龙,你却还敢在我面前妄言食龙!” 杀机登时弥散,惊的四野惶惶。 “龙?在我眼中,那不过是食物罢了。”孟秋水刚一说完,一股剑意忽的凭空涌出,拔地而起,却非是他的,而是身旁那道身影。 “杀!” 再一字吐露,那闭目凝立的人紧闭的双眸已是睁开,尸气流淌充塞其内。 顷刻,应龙师就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是直逼门面,剑气纵横而来。同时眼角更见一道青光如一泓秋水般跳入了自己的眼帘,来势极汹。 他口中似讥笑似感叹般。 “还是太年轻了。” 骤见他的身形蓦的溃散如烟,瞬息已是横空挪移般移到了另一处,二人攻击齐齐落空,直在地上留下一道巨大斩痕。 “未曾请教两位名讳!” 怎想迎来的不过是一声。 “聒噪!” 还有再起的一道剑气。 毫无例外,仍是被应龙师以古怪术法躲过,如黑气聚拢溃散,好似无形无质,不似实体,剑气又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斩痕。 “雕虫小技!” 孟秋水獠牙暴吐的口中挤出一道沙哑轻语,就在应龙师身形聚拢的一瞬他是一步踏入虚空,同时右手五行雷殛之力翻涌。 就似鱼入水中,转瞬消失。 身形刚一凝聚的应龙师陡见孟秋水消失在原地,周围空气更是凝滞起来就似变作泥沼般动行困难,他心中乍然警觉,身前邪力自行弥散化作护身之用。 可饶是如此,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一只手猛的自虚空探出,生生撕碎了他的护身之气更是狠狠地握在了他的脖颈上,仍凭他如何挣扎竟再也无法挣脱,像是生了根。 “咳咳……让我留下的带价可是很大的……”余力催使,孟秋水伤势顿时被牵动,口中咳嗽连连,气息不稳。 见自己受制,应龙师心中大惊失色的同时二话不说举掌便落。 “嘭!” 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是落在了孟秋水的胸膛,奋起一击邪力澎湃如山倒,可让应龙师变色的是,一掌之力只如泥牛入海,对方纹丝不动,所建之功居然不过是掀起了对方几缕发丝。 更可怕的,是他这一掌击出竟然再也无法收回,一只肉掌就好像长在了对方的身上,体内的邪力因先前一击居然不可思议的逆流向对方,包括他一身的气血生机。 骇然之余他左手古幡毅然是自下向上一挑,右臂当即而断,血水飞溅洒落,古幡更是余势不减朝着孟秋水右臂挥去,像是要连其一起斩断。 只可惜,伴随着一股惊人的毁灭力量从那手腕上传来,就见他整个身子似破布般被孟秋水提腕一抖,浑身各处登时传来“噼啪”如黄豆炸裂般的脆响,挣扎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 当真是一招行错,悔之晚矣。 第三百一十七章 诡变 “你……你……” 非是亲眼看见恐怕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如一条死蛇般被孟秋水提在手中的枯瘦老者会是魔世凶名赫赫的凶岳疆朝之主应龙师。 如今他全身筋脉骨肉无不是被五行雷殛之力抖散,一身功力更是逆流而泻涌入孟秋水的丹田气海,形式转变的太快连他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非是他不想逃,而是那一只手一旦擒住他当真死活挣脱不掉,便是元神都被死死的禁锢在身体中,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更诡异离奇的是眼前这神秘对手所施功法实在古怪的紧,任凭他如何攻击竟都如泥牛入海,劲力流窜向对方。 此消彼长,这还如何打? 或许他一开始就该以术法全力以赴说不得还有赢面,可现在,雷霆已过,他已没了翻盘的机会。 “……这是……什么魔功……”一身苦修之功如今正归别人,应龙师半仰着苍老的面容艰难的看向孟秋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到现在,他才是真正骇然和绝望的意识到,原来此人食龙之言非是虚妄。 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沙哑了,像是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低弱的厉害,原本邪气聚涌的邪目也浑浊黯淡了下来,远远看去就似一只吊着的老猴。 “莫怕,黄泉路远,待我恢复伤势会送元邪皇去陪你的。”此消彼长,孟秋水的声音反而倒变得铿锵有力如金铁交击,更是无情的碾碎了应龙师眼中的最后希望,而孟秋水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上,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衍生愈合着。 “……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九界之外……的……异类……”应龙师眼瞳兀的睁大几分,终于醒悟了过来。可恨那元邪皇竟是未曾告知自己对方是这般模样,还有那一身可怖邪功。 “恨……恨啊……”就听他高喊一声,近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想他应龙师谋算一生,立下偌大凶岳疆朝,不想到头来死的这般憋屈还有悄无声息,当真不甘。 如回光返照般,他原本浑浊的眸子忽变得怨毒阴狠,死死的盯着孟秋水。“你修炼如此有违天道的邪功,必不得好死!” 刹然。 “嘎嘣!” 就听一道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曾经不可一世的应龙师是无力的垂下了头颅。 而他的肉身只在孟秋水的掌下飞快溃散,到最后,只剩下一团精纯浓郁的气血生机和应龙魂元。 “出来了。”只见孟秋水轻声开口,他袖中是猛的窜出一道紫芒,卷起那应龙魂元便径直折返而回,落在孟秋水的肩头吞吸了起来。 至于那团生机,却是被孟秋水隔空渡给了身旁的宫本总司。 那生机甫一融入,宫本总司血肉上的咒纹便开始停止了扭动,逐渐凝固。而后,那早已沉寂的胸膛里忽的响起一声声微不可闻的声响,微弱的几乎可以无视。 那是心跳声。 同时,宫本总司的口鼻间也有了声响,他尸气弥漫的木然眼眸中渐渐有了几分灵动和光华。 活了? 却不是。 “还差些火候!只是时间有些久,也不知能有多少记忆?会忘掉什么?” 孟秋水看着宫本总司身躯的变化,探手一抓已是将其裹起径直遁入了虚空。 这一去却是苦了游荡与佛国的万千魔兵。 莫说是对手,就是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便死的不明不白,除了地上一具具散落的衣甲外,再无存在过的痕迹。 甚至,倒死他们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 “哼,竟敢小瞧我,莫要以为我不敢深入魔世……正好给你看看……”似赌气的声音带来了一道轻灵的身影,速度快的惊人,却是又有一人闯入达摩金光塔,直奔魔世入口。 只是,这越走他原本玩世不恭的神情慢慢变得有些奇怪。 一路而来,虽说他是全力而行,可古怪的是居然没看到半个魔兵的影子,当下也不免思量了起来。 可这不看不要紧,越看他越是心惊,脚下步伐不自觉的缓了下来,打量着地上散落的衣物。 无一例外,全是魔兵的装束。 可尸体呢? 这粗一打量,就见漫山野都散落着这样的衣物,仅这脚下一个山头就几乎不下七八千,人数不再少数。 同样的,还是没有尸体。 那人情不自禁的停了下来,随手拾起一件衣物。 “这是什么?” 原来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衣物中,赫见无数尘埃般的粉尘扬洒开来。 他疑惑之余下意识攥起一些,可陡然,他的瞳孔一缩变得极为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惊惧。 这哪是什么尘埃,这根本就是骨粉啊。 那这些? 他下意识望向漫山遍野散落的衣物,就见风袭过,竟卷荡起漫天烟尘,远方亦是如此。 竟全是骨粉。 一股莫名的凉意忽涌上心头,他呢喃道: “看到鬼!” 当下强忍惧意朝着远处狂掠而去。 半盏茶,一盏茶,半柱香。 所过之处居然没有看见一个魔兵,而是无数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他心中已不是惊惧了,而是骇然,额角冷汗滑落。 眼中所见那地上散落的衣物恐已不下十余万。莫非,佛国驻留的魔兵居然全都死了? 他心中闪过一个有些荒谬到不可思议的念头。 但事实就是如此。 忽然。 他眼睛一亮,终于是见到活人了,尽管是魔兵但他已不在乎那么多。可马上,还未等他接近拔刀,他脸上的喜意是顷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凉意,袭遍全身,一双眼睛更是瞪得老大,看着前面突如其来的变化。 但见虚空中一抹黑气掠过,那几个也发现他的魔兵便已无声无息的化作十数件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了,莫说尸体,便是血迹都一滴,死的那叫一个干脆。 他目睹这一幕是呆立当场。 “看到鬼……真是看到鬼……” 正自语,他原本失神的双眼陡然再变,是急剧收缩,如同看到了比先前一幕更不可思议的东西,乃是一张熟悉万分的脸。 可对方不是已经死了么? 念头一起,他当下失声道: “师尊!” 而后竟是连恐惧也没了,发足狂奔而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入魔世 追追追…… 剑无极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若不弄明白恐怕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那张脸,那张他无法忘记的脸,尽管只是刹那一现,可他如何又能看错,便是给他的感觉都与那人一模一样,又如何错的了。 可是,师尊不是死了吗? 不悔峰一战死在了任飘渺手中,他知道,俏如来知道,银燕也知道,整个中原都知道。 那现在他看见的又是谁? 茫然,不解,困惑,他的心很乱,但更多的是一丝期盼,只愿心中所想是真的,只愿那人是真的,只愿一切都未曾变过。 那股诡谲黑风来去无影鬼魅非常,他几乎将一身功力催到了极致,却仍是渐行渐远,双方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被拉的更开了。 这一追一赶,不知不觉竟是已深入魔世。 “可恶,跑去哪里了?” 他罕见的收敛了脸上的痞气,不断扫视着周围,满眼急色。 “出来呀,快出来呀!” 倏然。 “你在找什么?” 一道平淡嗓音从一旁响起。 剑无极闻言一惊转身看去,原是个不远处有个满脸胡茬的黑袍男人,负手而立,神情淡然。 他不等细细打量便已开口忙问,完全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你是什么人?可曾看见一股古怪的黑风?” “你不该进入此地!” 对方无动于衷,言语随意。 可剑无极却无意与他纠缠当下转身就欲离开,那想就在转身的一瞬他猛的惊觉一股可怕气机袭来,等反应过时,地上已飘落着几缕头发,原本欲要动作的身体就那么停在了那里。 视线回转,剑无极右手已摸上腰间剑柄,神色微凛,心中暗道“高手”的同时沉声道:““死老头,你要挡我?” 瞧了眼地上的断发,他脖颈有些发凉,惊人连反应都没来得及。 “进!” 就听那人负手而立,对剑无极凝聚的迫人气势视若无睹。 听到一声“进”,剑无极口中低喝一声,单足一点人已飞快逼近,同时出剑,乍听腰间长剑“呛啷”一声倒拔而起,竟是先持剑人而至,使的居然是离手剑。 只是,那人却好似看尽先机,双脚未动身形一晃便已风轻云淡的避开。 见一招落空,剑无极探手一抓,剑已入手,绵密骤急的剑势登时化作无数剑影寒光。可让他变色的是对方仍是未有出手的意思,绵密剑势之中总能窥到破绽像是游鱼一般,以至于招招落空。 “让开!” 一想到那张脸,他心里便愈发焦急,当下是奋力一剑横斩而出,剑气纵横直将地面留下数道沟壑。 只是,如此一剑,换来的却是对手的随意弹指,肉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方向就那样落在了他的剑身上。 “叮!” 一声脆响。 “你的心乱了,心若乱,剑不稳。” “住口,看剑。” 不知是急是怒,剑无极借着余劲飞退的同时,已是再起一式。 “缥缈无极!” 身形坠下,他长剑一横单足点地而借力,人已横扑而出,锋芒剑气登时四溢开来,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 “华而不实。” “谁要你管!” 二人一言一语便已再次相遇。 只是,剑无极的剑还未落下,一只手便似神来之笔般自绵密剑气中探来,扼住了他持剑之手,同时一挥衣袖,一股澎湃气劲立如排山倒海般震慑而出。 “哇!” 剑无极呕血倒飞。 可刚一落下,眼前顿觉一花,一道身影竟紧逼而至,手中更是握有一截翠竹,赫然是以竹代剑。 “可恶的死老头!” 剑无极刚说完,竹剑已在眼前,对手本是沉稳如山的气势顿时绽出不凡锋芒,当即挥剑抵挡。双剑甫一相遇,剑无极是再度倒飞而出,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等站稳,那竹剑便已激飞而来,当真是步步紧逼,应声刺入他的肩头。 “嗤!” 血水飞溅,长剑脱手。只听一声痛呼,剑无极身体一震直将竹剑震出,踉跄而立。 “你……” 他不甘心的抬头看向面前那始终没什么表情的可怕男人,正要开口,但见那人并指化作手刀是直击自己的后颈。 挣扎着想反抗,奈何身体早已精疲力尽,看得见却跟上对方的动作。 “碰!” 后颈只觉一痛,当下眼前一黑,嘴里却还不忘呢喃道: “师尊……” …… “强行修炼两种不同的剑法~” 默然看着地上晕倒的人,黑衣剑客自语了一声,俯身便已将其抱起。 可就在此时,异变横生。 一股澎湃劲风直从一侧席卷而来,飞沙走石,卷起无边落叶,尘嚣四起。 杀气。 刹然,亦在同时有一道漆黑剑气凝若实质直从远处破空而至,凌厉非常,就似流星赶月,过处木石俱是一一被无情洞穿,锋芒到了极点。 黑袍剑客止了动作看向劲风的源头,同时腾出一手,翻转间便已凭空多出一柄剑来,剑刃一挑,一道剑气是直直迎上,破空穿云。 “轰!” 二者转眼相遇,惊爆立起,声势惊人,弥散的剑气更是将周围草木齐齐辗作齑粉。 “放下他!” 有一声音紧随而至,低哑却又平和,暗藏可怕锋芒,直惊的周遭草木是簌簌摇曳不停,肃杀立起。 “踏踏踏~” 林中深处,沉稳有力的步伐一步步落下,随声音而至,乍一听看似毫无异样,可细听便能发现,脚步声响起的间隔竟是不差分毫,甚至声音的大小都无甚差别。 而这一切的惊变无不是在诉说着有人正在往这边行来。 随手推出一股柔力将剑无极送到一旁,就听黑袍剑客持剑而立,口中道: “西经无缺,尸!” 步伐声愈近,林中已是隐见一道身影,披发而行,剑指已并,弥散着惊人的尸气。 这一刻,似是除了那脚步声外,一切异响都消失了。 而就在西经无缺开口之后,林中人默然不过片刻,脚步声止,便听一道诗号响起。 “萧无名、曲无名、声幽幽、声悲鸣,心何闷?情何困?眉深锁、孤独行。” 低哑声音之下,定睛再看,赫见西经无缺的对面,一道身影已悄然伫立。 “在下,萧无名!” 第三百一十九章 长琴无焰 靖丝林。 琴音袅袅,冷风飒飒。 竹林之中,因那风,无数竹叶簌簌而动恍若一片涛海。 “想不到,这般寒舍竟还有贵客屈尊到访,还请恕无焰失礼,未能远迎!” 只见琴声的源头,那抚琴女子面掩薄纱并未抬头,倒更像是将心思沉到了面前的琴上,话语动听婉转。 一旁的锦烟霞闻言皱眉,当下转身四顾,但却未发现半个人影,心中疑惑非常。 可紧接着她心神一紧,便听一旁的空气中响起一道平淡嗓音。 “好,圣弦主果然非是寻常!” 锦烟霞闻声望去是一脸的惊疑,就见一旁的虚空忽然变得很古怪,像是化作一层波纹叠生的水面,紧接着,一道身影竟是自其中浮现而出,走了出来。 那人黑袍白发,额生红纹,口吐獠牙,正是孟秋水。 “初次见面。” 他说着一挥袍袖,就见一断成两截的古幡应声落地,坠入尘埃,赫然是应龙师的“崩云古幡”。 原本正在抚琴的圣弦主看见这杆古幡眼中是闪过细微变化,但掩饰的极为巧妙,难以察觉,她不动的声色的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孟秋水抬脚踩在那断开的古幡上,轻声道:“便看一场比斗吧。” 古幡顷刻化作飞灰,像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哦?比斗?”圣弦主语露疑惑,脑海中却已是浮现出万般念头与想法最后似想到了什么,不等孟秋水回答便又说道:“阁下莫要忘了,这是魔世!” 琴声乍急,绝俗空灵顿变刚劲躁急,铮铮作响,好似金铁交鸣,战场厮杀,如刀剑争锋。 比斗,这暗盟虽有不少说的过去的高手,可能让对方说出比斗的存在,想来想去就只有暗盟第一高手西经无缺了。 既是比斗,便是旗鼓相当之人,那对方的目的已无需多想,所为正是来防止她出手的。 正思虑间,她就觉相隔不是太远的地方轰然爆发出两股惊天剑意,果然,其中一人正是西经无缺。 琴声登时再急,就见琴声一变,空气亦是生变,劲力驾驭之下,竟是掀起层层涟漪,如刃如波,从四面八方冲击向孟秋水。 然而,诡异的是一道又一道惊人的攻击临身对方居然无动于衷,丝毫不为所动,甫一临身便溃散的无影无形。 “琴声果真已得造化。” 这才是更惊人的,对方居然还能分心。 原本急促的琴音忽又再转,直转急下,变得飘忽难测,如泣如诉,就像是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惑人心神。 “好。” 孟秋水听着耳边那化为意识攻击的琴声点了点头。 “献丑了!” 说罢,他一拔腰间青霜,剑身立时发出水流激荡般的轻吟,青光莹莹,犹若霜雪。 余声未止便见孟秋水右手持剑左手屈指一弹剑身。 “嗡!” 清脆鸣动立时乍响,回荡开来。 空气顿时层层涟漪,与那圣弦主无孔不入的琴声相抗衡。 就见周遭竹林所挂竹叶此刻闻剑吟而动,齐齐叮叮作响,簌簌摇曳的更加厉害。 远方虽无任何惊天动地的场面,可场中二人已然知晓,大战已起。 而在靖丝林中,琴声幽幽如私语,剑吟清越如清泉激流,竟是你来我往,时而琴声独领风骚,时而剑吟孤剑绝响,二人不自觉间竟是已相互应和同奏一曲,争的却是谁能盖过谁的曲声,谁能技高一筹。 如此,倒是苦了一旁的锦烟霞。 想要奋起功力抵挡,奈何曲声无孔不入,心神跌宕如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场中就见圣弦主指影于弦上翻飞,挑、抹、勾、剔、各般指法信手拈来,琴声竟是又变,巍峨雄劲,随着琴弦尖厉的铮动,玉指一勾一挑,气劲已是激来。 而孟秋水便有些相形见绌的意味,手中只有孤剑而鸣,与那万千变化的琴声相比顿时就显得很是单调。 可圣弦主的额头却渐渐渗出汗来,那长剑每颤鸣一次方圆周遭的气机万物似都与之共鸣,就是她指下下的琴声也受其影响,看起来倒像是她与这里格格不入,排斥着她,而对方则是反客为主,化作了此间主人。 但好在这古琴常阳与她气息早已想通,加之那剑吟非似琴声这般骤急绵密,终有间断。 这才仍有一较长短之机。 “圣弦主就不好奇与西经无缺斗剑的是何人?” 倏然,琴声剑鸣中兀的多出一道声来,风轻云淡。 “卑鄙!” 说这句话的却不是圣弦主,而是一旁脸色苍白的锦烟霞。 孟秋水却知她话中何意,不以为然道:“既是相斗,便该只争胜负,何来卑鄙?莫非你对他并无信心?” 最后一句,他是对圣弦主说的。 剑鸣琴声仍在激响。 圣弦主终于开口,却不见任何慌乱,仍是那般风轻云淡的语气。“阁下一开始便以应龙师的古幡予我看,想来多半已料到无焰琴声变化,想以此令我心生忌惮,去猜忌你,包括他的对手。只是,我若如此,势必会分心他顾,那此次必是有败无胜。而我若败,那他因为分心自然也会败。” 长琴无焰一双明眸微抬看着现在的对手,她缓缓道:“所以,看来他的对手还不足以胜他,或者说,二人旗鼓相当,至多平局,那我便只需安心抚琴便是。” 说到这里,她琴声又变,澹远圆润,再复空灵,竟是撤去了一切攻击。 “阁下以为,无焰所言,是否无误?” 孟秋水抬手一抚长剑,清越剑吟霎时立止,原本簌簌而动竹叶同样平复了下来,他轻叹道:“所言虽有差,但却八九不离十。” “若我所料不差,阁下便是之前那名来自九界之外的神秘存在吧,如今天下各势无不在寻找阁下,境况可着实不太好啊!”圣弦主侃侃而谈,语意莫名。“九界之外的天地,还真是让人向往啊!” “不过,最令无焰好奇的,是阁下因何目的来试探?可否明言?” 前一刻还激烈相斗的的二人此刻却又如此平淡的对话,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听到各势在寻找自己,孟秋水没有任何的意外之色,倒是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有些赞叹,他手中长剑归鞘,缓声道: “我觉得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你认为呢?” 第三百二十章 暂时结盟 风飒飒,叶萧萧。 肃杀的竹林中,两道身影相互对立,虽不动,却已胜万动。四散气机似有锋芒,早已将地面凭空割出无数剑痕,纵横交错,让人心悸。 一人持剑,一人以指代剑。 前者乃是魔世当今最为顶尖的剑手,后者则是西剑流最强剑者,皆属当世顶峰。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如何是剑?” 开口的是宫本总司,话语出口恍若带着锋芒,卷起无边落叶。 他说话的同时抬臂剑指已立,赫然是一指点出,锋芒剑气登时自他指尖跳脱而出,直击对手。 西经无缺缓缓道。“剑即是道!” 手中剑一翻亦是斩出一道凌冽剑气。 “嘭!” 两者相遇顿起轰鸣,扩散余波肆流开来是断石分金,锋芒无匹。 “如何是道?” “空即是道!” “哦?空?” “无招无式无可名状便是空,亦是忘,忘却所有。” 二人一问一答,问的急,答的快,手中剑更是快。 一人剑指连连点出,每每必是如水泻流光般激飞而出,破空声连绵不绝,刺人耳膜。另一人则是凝立原地不动如山,唯手中剑翻转起落,将那剑气悉数挡下,初试之招竟是不分轩轾。 “却也不对,既是忘却所有岂非连剑也要忘记,既是忘记为何又要拿起?”宫本总司亦是未曾移步分毫,一身平和气机与周遭狂暴乱象截然不同,似岳峙渊渟,剑气、话语步步紧逼。 说着那剑指竟是吞突出可怕毫光,沛然剑意涌动。 “一剑无极!” 赫见一道剑气雷霆万钧般破空而出。 西经无缺平淡应道: “心有执着。” 同时手中犁灵剑信手一划,再挡一剑。 听着远处的缥缈琴声宫本总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已得道!” 可他绵密剑势却因此露出空档。 西经无缺立时反守为攻。 “如何是剑?” “无便是剑。”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答案。 “无?” “无常无定,无心无我。” “可是空?” “非空!” “为何?” “我亦有执着!” 宫本总司目光一扫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剑无极,眼神略有波动。 也就在二人说话间,本是一无所有的空气中倏的迸发出无数道剑气,如两股截然不同的洪流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诸般剑气迥然不同,方向各异,力道各异,可偏偏对方同样如此。 同道虽是殊途,但殊途却是同归。两个的人气息如今居然惊人的相似,好似同出一辙。 正相互凝视着。 刹然,远处缥缈琴声骤急。 本来无甚动作的西经无缺眉目霎时一抬,内敛剑意瞬间勃发而出,惊的衣袂激荡,四野悚然。同时他体内气机齐齐冲向宫本总司,虽无言,但彼此已知各自心意。 “起剑吧!” 默然中,宫本总司同样剑意勃发,与之抗衡。 “叱!” 事实上不等他开口,西经无缺已斩出一道凌冽剑气,破空而至。 “一剑无极!” 剑指一起,二人几乎同时出招。 不过转眼,两道剑气相遇的瞬间便已彼此冲散。 “嘭!” 一剑甫落,西经无缺身形一晃便已直逼而上,长剑直削宫本总司脖颈。奈何有一道剑指是隔空点来,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直直点在了犁灵剑的剑身上。 “叮!” 长剑一横,剑指相击,空中只见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宫本总司亦是听着远处的古怪琴声,开口道: “他并无恶意!” 西经无缺闻言气息下意识一缓,待听到那琴声变作飘忽然后又归寻常这才彻底相信,一双眼睛望向靖丝林的方向,如同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好一会才低声道:“他很可怕!” 宫本总司似很赞同。 “确实!” 恐怕任谁知道自己是被人以某种手段复活,都无法以平常心待之吧。更何况他对应龙师的似还是有印象的。 还有那佛国无数魔兵。 其手段之诡异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前所未见。 “你也是尸体?重新醒来是因为他?”感受着那相似无比的气息,不需要宫本总司的回答,西经无缺已是明白了什么。 “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起死回生!” “非是起死回生!” 陡然,他前脚话刚落,一道身影已是后脚映入眼帘,飘忽而至,“非”字刚出还在远处,“生”字一落便已站在近前,速度很是匪夷所思。 “他体内剑意不曾散尽,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来人正是孟秋水。 “该走了。” 他打量的是西经无缺,可说话的对象却是一旁的宫总司。 目光自剑无极身上一扫而过,宫本总司应道:“好!” 竟是未有相认之意。 孟秋水看在眼里也不过多说什么,身形一卷便已裹起宫本总司消失不见,只剩下西经无缺立在原地默然的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好一会,这才提起地上昏迷的剑无极朝靖丝林走去。 琴声依旧,白烟袅袅。 见西经无缺回来。 “如何?” 圣弦主举杯慢饮。 “那人叫萧无名!” 乍听西经无缺说出这个名字,圣弦主右手一顿,柳眉微蹙。 她既然身为暗盟之主,又以智谋而名震魔世焉能不对中原乃至东瀛诸多高手有所了解,更何况不悔峰一战天下皆知,她自然知那萧无名是谁,可那萧无名不是再已死在不悔峰了么。 “这样啊,那看来我们这个暂时的盟友手段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她话语缓和如常,如智珠在握。 “盟友?” 西经无缺随手放下了剑无极。 “是啊,他告诉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秘密。”一想到孟秋水之前说出的东西,饶是以她的心性也不免震动非常,更是无法拒绝,兹事体大,事关九界存亡她实在无法拒绝。 “只是,相比之下我反而对他抱着的目的有些感兴趣,此人来历神秘非常,不但剑道通神更是精通一些奇法,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元邪皇,而是此人。怕就怕这九界没了元邪皇却又多出一尊更加恐怖的魔。” 琴声再起,圣弦主话语幽幽,轻叹了一声。 “看来还得找机会进一步试探一下此人。” 第三百二十一章 任飘渺 中原,苗疆,鳞族,三族如今为阻元邪皇之祸可谓是底气尽出,甫一出地门,便能看到各方大军调动,严阵以待。 看着各势布置在此处的耳目,孟秋水对着身旁的宫本总司轻声道:“你觉得谁会赢?” 就见宫本总司满是复杂的看着这片熟悉的天地,道:“若是之前,我会认为元邪皇输,可如今却不肯定了,又也许他们都会输。” 他目光轻移落向身旁那并不伟岸甚至是有些削瘦的白发男子身上。 “因为现在多了一个你。” “我并不想在这方天地滞留太久,而对你们而言,我也不过是个过客。”孟秋水淡淡的回应着。“只是,世事如棋,身不由己,恐怕还得做过一场。或许你还不知道,我并不属于九界,我来自九界之外的天地。” 孟秋水的话虽是平缓无比,可落在宫本总司的耳中却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九界之外的天地?”乍闻这般不可思议的说法饶是这一代宗师也不免心神一惊。 “不然你以为他们这些人为何费尽心机的找我!”孟秋水目光一扫那些去报信的背影,不可置否的道:“当眼中所见打破了固有的一切,他们自然都会心生好奇,特别是对于一些求道者,这可是意味着更高!” 宫本总司闻言默然,确实如此。 忽的,孟秋水偏过头看向这个一代宗师。 “你不想知道?” 见对方只是默然不语,他当下自语一声。 “其实我也不知!” 他确实不知,那虚空浩瀚无垠,无边无际,而且凶险异常,更别说辨别方向了。 “不过,我只是想找回去的路。” 说完,他已抬头看向远处。 赫见数道强大气息飞快逼近,虽有些驳杂,但无一例外俱是少有的高手。 临近就看赫然是俏如来,欲星移等人,可等看见立在孟秋水身侧的身影后,无论是俏如来还是银燕俱都失声动容。 “师尊?” “师尊,是你么?” …… “哎呀呀,九界之外的异数果然不同寻常啊,这是起死回生?还是傀儡师的把戏?”公子开明话语听似玩世不恭,可眼中俱是凝重无比。 “看到鬼,说那么多干什么,此人一身气息尽归邪魔,定非善类,为防他有诡计先擒下再说!”梦虬孙言语直接,说完作势已握兵器。 身为墨家“巨子”的俏如来这时强压住心头的震惊,他先是又惊又喜的看了眼宫本总司,然后沉声道:“阁下有何目的?还请明言。如今元邪皇之祸在即,为防天下灾劫遍地,俏如来不得不如此,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目的?说了你会同意?”孟秋水看着一个个剑拔弩张的模样是面无表情。“他们会同意?” 俏如来深吸一口,郑重道:“我以墨家巨子身份保证,只要无关九界安危,俏如来必定全力配合,绝不阻拦。” “呵呵,若是事关九界呢?” 孟秋水轻笑一声。 “那,吾等便只能领教尊驾高招了!” 说这话的,是铁骕求衣。 “等等,当初可是阁下在意识通道施以援手?”一旁的欲星移只觉得那声音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见状当即开口询问。 “看到鬼,就是这邪魔救得你?” 梦虬孙一听直是一愣。 “是与不是,无关紧要。” 看着众人,见唯独不见神蛊温皇,孟秋水已是有几分离意,身形周遭的空气开始扭曲起来,连同宫本总司在内被裹在其中。 “他要走。” 梦虬孙顿时一惊,可见众人都只是默然毫无动作,只能不岔的冷哼一声。 “留下师尊!” 到底还是有人忍不住,银燕越众而出。 可却被俏如来伸手阻止。 “大哥,你……” 雪山银燕气急,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秋水与宫本总司的身体渐渐模糊,消失。 俏如来眼神复杂,摇摇头。“看来此人的手段定然非同小可,恐怕那日与缺舟大师同战元邪皇的便是他了。而且,我感觉得到,师尊并没有迷失心智,非是傀儡走肉,想来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此人的目的我们尚不明确,如此紧要关头,切不可树立强敌,横生变数,还是先抗魔祸吧。” …… 神蛊峰。 “主人,剑无极已离去四五天了,迟迟未归,恐怕……” 凤蝶不安的来回踱步。 “来了!” 一旁半躺在木椅上的神蛊温皇忽缓缓合住了手中的剑谱,抬头说道。 “来了?莫非是剑无极回来了?”凤蝶闻言一喜。 “非也,是有人来了,或是有魔来了。” 话音刚落。 就见一道身影横跨虚空而来,落足“神蛊峰”上。定睛看去,却是一抱剑而立的男人,黑袍白发,赤足而行。 乍一看到此人,神蛊温皇缓缓起身,手持羽扇。 “阁下此为何来?” 孟秋水看着这个当初在自己眼中只能仰望的存在轻声道:“问剑!” 这应该算是他的一个执念,不一争高低实在难以放下,而且现在他的功力已恢复了将近八成,错过今日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而且他要的东西确实事关九界,甚至与那元邪皇的立场有些相同,但结局却不一样。 也唯有今日尚能公平一战。 “问剑?答案可是很残酷的。”感受着孟秋水体内敛而不发的可怖剑意,神蛊温皇的声音竟是慢慢转变。 “孟秋水!” 孟秋水不言其他,只是吐露出自己的姓名。 神蛊温皇轻摇羽扇,抬步迈出,也因这步伐他的身形开始变化,羽扇拂出,登时,一股肃杀气机平地卷起,尘嚣四起中,就听。 “风满楼,卷黄沙,舞剑春秋,名震天下。雨飘渺,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任飘渺!” 等再止步,先前的神蛊温皇已不见踪迹,而孟秋水的眼前已是立着一名锋芒毕露的不世剑者,天下第一剑——“任飘渺。” 二人相对而立,陡见孟秋水怀中青霜发出“呛啷”一声轻吟是如游龙般自行飞出游窜向峰下,青光横空而过。 “且去峰下,一绝高低。” 第三百二十二章 奇招迭出 剑气,凭空而生的凌冽剑气激荡长空,浮云尽散。 天地间,只见两道身影似自天外飞来,一者缥缈出尘,一者鬼魅妖邪,正式拉开了一场顶峰剑者之争。 方圆数里,似是因两人沛然剑意所影响,万物尽是绽出晦涩锋芒,便是那活物也身不由己全是气息急转如化利剑,血尽命亡。 “剑四,灭!” “剑八!” 同起的话语,同起的剑招,悍然相迎。 只见任飘渺甫一出手便是成名绝技缥缈剑法,璀璨剑光流转刹那一道宛若实质的剑气是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袭身旁那道犹如一团黑雾聚散无形的身影。 奈何,对手亦是不弱,二人几乎同时出招。 “剑八”出口的顷刻乍见那前方如游龙盘旋流转的青色剑光是铮鸣一声,竟仿佛通了人性,剑身一抖,两道青光已回斩而来,一道自行护主,一道直攻对手。 “神锋通灵?不差!” 任飘渺见青霜如此变化,赞叹的同时,手中利器一卷一横化作一团光影,登时将那剑气击散。 “若不尽全功,那今日你只怕难逃败北一途。”孟秋水嘴里似嚼着金铁,铿锵有力,他说话间右手只是微抬那青霜便已自行飞入手中。 “你问剑一行既从这里开始,自然也该从这里结束,我如你所愿!”任飘渺的眼神好似寒锋,剑上争锋嘴上更不愿服输,自不悔峰一战后他更加寂寞了,能与他以剑术一较长短者实属凤毛麟角,如今多出一人,实在求之不得。 “玄真绝虚!” 周遭气机霎时逆流而行,席卷而来,如虹剑气瞬间直冲孟秋水,势不可挡。 “剑二十二!” 二人身形于天地间起落纵横,眼见对手出招,孟秋水抬剑一迎身形如化万千,漫天俱是剑影,剑气纵横无边,惊的浮云卷动,万物尽伏。 一剑刚出,眼见对手剑招诡辣,任飘渺是顺势再起一招,长剑一立,拖出无穷残影。 “剑九,轮回!” 顷刻,孟秋水只觉大地之下顿生骇人气机,正自下而上袭来。 那是地气。 此招竟能御地气为己用,缥缈前八式尽出,周而往复,是为“轮回”。 很快。 就在孟秋水出招之际,任飘渺已是出剑落招,只见无数道狂暴地气凭生锋芒直直冲出地面,迎上天空无数剑影。 “轰!” 气劲爆冲,二人俱是受其波及,倒退开来。脚下地面是步步生印,如踩烂泥。 “很久没感受到这般旗鼓相当的痛快了,作为回报,我赐你,败!”任飘渺右脚猛一跺地,退势立止,手中长剑同时脱手而出,悬于虚空不坠,铮铮作响。 “剑十……” 双手再起绝式。 另一边,孟秋水不发一言,手中青霜翻转而下乍然点地。 也就在剑尖甫一落下的刹那,一股澎湃剑意是以他为中心自行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万物俱染锋芒,草木挣扎欲起,飞沙走石尽是齐齐滞于虚空,吞吐着竟然毫光。 “……天葬!” “地绝!” 二人同时出招,前者剑化万千,爆射而出,眼中所见俱是剑影。后者借未散之地气染万物为剑,绝灭一切生机,远远看去只如一道灰色的洪流,如飞蝗过境,卷向任飘渺。 “叮!” “叮!” “叮!” …… 似天雷勾动地火,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掩光。 碰撞之下荡开的骇人剑气更是连他们两个也没放过。 碎石惊爆中,只见任飘渺挥剑抵挡着余劲,奈何剑势刚起,后力已毕,不过瞬间便被那激飞的木石草叶割出十数道血口,迸溅出一蓬蓬血花,踉跄后退。 而孟秋水亦是境况相差不远,手腕一翻青霜立被吸摄在掌心,气劲吞吐之下是运剑如光影挡在身前,可挡的住一道却挡不住千百道,刚一起剑他身上便已炸开一抹抹血花。 “看来,还有一剑,你便要败了。”孟秋水面色平淡,身形未退半步,任由那极尽锋芒的剑气落在他的身上,浑然似察觉不到痛楚。 缥缈剑法,“剑八”已得天下第一,“剑九”灭巫教全族,如今剑十尽出,唯剩最后一招。 “你,能败我?” 孟秋水轻语说罢,这一次是率先出手。 剑未动,人未动,却是气在动,意在动,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此招便由你首试!” 但见孟秋水持剑而立的身躯就似兀的挣脱了大地的束缚,高悬而起,一身气机如渊如海。 天地乍现骇人奇景,风雷,急电,骤雨,飘雪,熊火,诸般异相齐出,场面十分骇人。孟秋水竟是将那五行雷殛之力与天殛四势合一,一瞬间,周遭天地恍若重归混沌未分之时,气机暴窜,湮灭着一切。 此刻的他血肉发丝尽是弥漫着一股至尽至绝的剑意,毫光更是自毛孔中溢出,吞吐不停。 “天荒地绝!” 骤然,随着话落,一切奇景俱是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风雷为剑,急电为剑,骤雨为剑,飘雪为剑,齐齐落下人间,斩向任飘渺。 见如此骇人声威,任飘渺神色一凝,单足跺地的刹那人已纵身而起,直上云端。 “如此,我亦有一剑由你首试,还望品鉴!” “轰!” 说罢,无穷剑意立时自他体内涌出,竟然同样是以剑意为招。 肉眼可见的,层层涟漪以任飘渺为中心席卷开来,如洪流滔浪一般。那是无数层层叠叠的剑影,几如实质,不计其数,如汪洋大海中激荡的骇人洪流,剑气所生的洪流。 就听。 “剑十二。” 天地尽归无声,二者奇招相对,远远望去,天地如陷黑暗,刹那间的黑暗。 而在这刹那过后,却是爆发出极致的光明,光与暗交织,阴阳如在逆乱,乾坤似在倒悬。 “啊!” 一声闷哼顷刻响起。 奇招相对,就见结局竟是。 天空,一道出尘身影似跌落凡尘自云端坠下,口中呕血不止,神色萎靡。 “你,败了。” 另一端,只见一人黑衣白发,立于一山巅,轻声呢喃。 可话刚落地,天地间便听。 “我,悟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约战元邪皇 孟秋水惊讶,却又不惊讶。 澎湃剑意直冲霄汉,是横贯于天地长空。这位当今风云碑上留名“天下第一剑”的任飘渺,到底还是临阵突破了。 于刹那之间,跻身入道。 而对于面前这个陌生的剑者,任飘渺从未曾听闻,无恩无怨,更无因果纠缠,但他之所以会拔剑,乃是因为对方是剑者,一个不同寻常的剑者,仅这一个理由便足够了。 “无你,此招难成。” 手中长剑一横,任飘渺口角呕红,但却更加锋芒毕露,气息迫人。 乍然,他双眼一凝,灿若星辰流转,回想着缺舟最后的馈赠,目睹着先前孟秋水的奇招,口中呢喃话语骤落,浑身气机隐与天地相合。 “风云为剑。” “黄沙为剑。” “苍天为剑。” “九地为剑。” 霎时间,天地未散之风云在涌动,大地腾动,黄沙漫卷,苍天轰鸣,入道之威,非同小可。 亦如之前,亦如孟秋水,剑未动,身未动,唯意弥散天地,目光所过之处,皆是缥缈剑意,锋芒尽催。 任飘渺衣衫被那凌冽气机卷荡而起,如同快要化作剑仙飞离人间而去,他眼眸平静如渊,如囊括万物的浩瀚天地。 “你既问剑,且看清楚了。” 孟秋水平淡如水无波无澜的目光慢慢沉凝点点头。 “好剑!” 他本是未曾动作的身躯猝然一震,右脚已是离地而起,却缓慢异常,就如这一只脚有万钧之重,重若泰山。 天地异象之下,任飘渺剑指万物,万物成剑。而孟秋水,却只是默然抬步,落步,可在这个过程中,他浑身忽然腾起一股古怪气机,本是急剧翻飞的风尘甫一临近竟不可思议的缓了下来,如陷沼泽,剑气一临近亦是缓慢非常,发丝衣衫既是以一种不符合常态的速度缓了下来,顿在了半空,慢到了极致。 就好像孟秋水周身的天地空间在渐渐凝固。 不同寻常的一幕顿时令任飘渺凝神,本就骇人的剑意立时尽催余力,毫无保留。 孟秋水手中无剑,青霜早已归鞘。只在惊心动魄之下,他那右脚终于是向前稍稍跨出了一小步,但确实,确实就如万钧之重,甫一落地,只见一条条裂纹自他脚下蔓延向四面八方,本是稳立于天地间的山峰只在一声声裂开的异响中是摇摇欲坠。 而后,轰然坍塌。 可是,那人却仍立于原地,凌空而立,周遭方圆数丈的虚空更是晦涩无比。 一脚落地,孟秋水双手一扬,掌心似如托天,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机开始自天地万物之中聚涌而来,风雷乍现,水火同出。 他左掌所孕乃四殛合一之力枯荣轮转之意,虚空开始扭曲,但凡被这股气机所浸染无不是发生了恐怖变化,从有到无,俱是生生被摸去。而右手掌心,恐怖剑意缓缓凝成,虚空竟是乍然滞缓,仿佛被定住,赫然与剑二十三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顷刻,只见孟秋水掌心之内已是无中生有由剑意凝作两柄可怕神剑,被其虚托在手中,起伏沉荡。 此时此刻,天地似被一分为二,两道不世身影一人虚立于天空,一人凝立于大地,四目相对,一触即发。 “接吾剑十三!” “斩仙!” 任飘渺与孟秋水同时口吐绝式之名,前者乃是以天地万千为剑,后者乃是炼岁月定虚空的一剑。 电光火石间,任飘渺单足一顿,人已离地直指而来,万剑相随。 反观孟秋水,只见他双掌一合,如摩弄乾坤在手,掌心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意被他强行合一纳入己身,旋即目光一垂,抬指已是朝着任飘渺遥遥点去,似受牵引,虚空之中,一道晦暗剑影只如昙花般一闪而逝。 剑气,剑意,剑光,充塞方圆十数里。 两式已于天空相遇。 几在一瞬,一股绝灭一切的暴乱气机瞬间袭遍四野,如海啸席卷,地面被生生卷去一层,寸草不生。 而天空,就见任飘渺手中的剑是寸寸化作飞灰尘埃,一道难以形容的锋芒如不存于眼前,不存于人间。 一闪而逝的刹那,千钧一发之际是擦着任飘渺的耳畔横贯而出,就似星河般浩瀚,直直贯穿了三座高峰才贯入大地,留下一个无底的深洞。 身影降下,任飘渺默然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放眼过往,他未曾尝此一败,剑者视剑如己,而如今,剑已毁。 孟秋水转身而去,来的沉默,去的寡言,就如一个过客。 未走几步,却听身后狼藉的天地间传来一声声痛快的笑声,笑的剑意激昂,放声大笑。 “哈哈……我败了……我终于败了……孟秋水,你让我追逐顶峰的决心又多了一个理由……哈哈……快了……快了……” …… 河水清澈,远远就见一道身影立在那里望着清水出神,正是等待已久的宫本总司。 剑者之争,自然不能有强敌在侧,更何况是他这般死而复生的人,故此便一直久侯战果,只能远远观望,听着那高远的笑声。 “你赢了?” 宫本总司头也不抬的问道。 他的身旁不知不觉间已立着道身影,挎剑而立,面色平淡。 “你……咳咳……” 孟秋水轻声开口,只是话刚到嘴边口中却是咳嗽连连,只等气息平复下来后这才接着道: “或许吧。” 宫本总司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剑道之争胜负输赢皆非定数,更何况还是任飘渺那般惊才绝艳的存在,看似分出胜负,可这并不能代表最后的输赢。 “呵呵,不过他可是没太多的时间了。” 孟秋水轻笑一声。 “哦?为何?” 宫本总司侧头看去。 就见孟秋水轻轻擦拭着嘴角的血液,缓声道:“因为我快要离开了,此役既然已经结束,我也该做最后的打算了,等的太久了不好。” 他看向达摩金光塔的方向,目光停顿片刻。 “是时候了,既然局势因我生变,也该由我结束!” 不等宫本总司发问,只见孟秋水眉心忽大放光明,好似能望遍天地人间。 “七日之后,龙涎口,一决生死。” 他口中低语呢喃。 与此同时。 魔世鬼祭贪狼殿内,一道斜倚在石座上的不世魔影缓缓睁眼,目中神情沉凝如渊。 “龙涎口?” “好,本皇允你一死!” 第三百二十四章 异蛇化龙 “什么,任飘渺居然败了,那人还要与元邪皇于龙涎口一决生死?” 还珠楼内,俏如来的话立时让众人一惊,这其中特别是鳞族众人与锦烟霞。 “不可!” 别人不知锦烟霞如何不知,那龙涎口若非“一步禅空”金身镇压地气水脉必然爆发,届时不但陆地遭劫,便是“海境”亦会生灵涂炭。 更何况那二人非比寻常,一番厮杀只怕“一步禅空”舍身之举悉数会化为乌有,天下还得遭劫。 欲星移更是面色复杂,前世今生,所有因果俱是由那“龙涎口”而生,亦是由“龙涎口”而结束。 “那人仅以剑道便败了任飘渺,肉身更是强横难匹,再加之宫本师尊借由他的手死而复生,多半还有未出的手段,想要阻他罢战,难。”俏如来细细思量,奈何他们对那人一无所知,当真难有定计。 末了。 锦烟霞忽似想起什么,开口道:“之前我曾在魔世见过此人!” “哦?何处?” 欲星移问道。 “靖丝林,他曾与圣弦主一见,而且据他所言,凶岳疆朝之主“应龙师”已死在他的手中。” 听到锦烟霞的话,一旁的公子开明眼睛一凝。 “还有么?” “那人似与圣弦主有过密谈,我未曾听到。”锦烟霞的话让众人神情各异,无不是在皱眉沉思。 “我在想他为何要把战场定在“龙涎口”?又为何要与“元邪皇”一决生死?”铁骕求衣沉声道。 就在众人苦思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或许,他是想要食龙。” 乍闻之下,俏如来身体一颤,迫切的看向那声音的源头,就见一道熟悉非常的身影正缓步而来,步伐沉稳无比,一身锋芒剑意内敛。 他颤声道:“师尊!” 赫然是宫本总司。 “是我!” 来者言语平和如旧。 “先前他与应龙师一战我曾听闻他欲要以龙族精元补全肉身,恢复实力离开此界,而且,他身负一种奇功,可纳遍天地之气,应龙师便是被他摄尽一身修为,血肉都不曾留下。” 锦烟霞当下恍然,凝重道:“龙?是了,圣弦主曾对我说过,九界未分之初,洪荒之时,世间只有一种龙存于世间,便是“烛龙”。可惜天地变化,世间又演化出了其他四龙,分以螭龙、虬龙、应龙、蛟龙,而烛龙则是渐渐退出了天地化作魔世的畸眼族,而元邪皇正是千年以来,畸眼族中唯一返祖并且完整的继承了远古烛龙力量的魔,威能之强,还要在四龙之上。看来,此战他多半是冲着烛龙血脉去的。” “看到鬼,你们的意思是那个不人不鬼的现在还不是全胜之时,而且,他以龙为食?”梦虬孙脸色骤然一变,要知道他正是四龙所属之一的虬龙。 “看他身形,虽为人身,但体内气息却一片混沌,尽归邪魔,加之双手已化龙爪,既是在龙涎口,难不成他能驾驭水脉?”欲星移一语点破最后关键。 俏如来听在耳中,默然片刻开口道:“好,我等三方便先陈兵“龙涎口”之外,至于魔世,如今应龙师已死,就剩圣弦主了,而我们唯一要做的,便是等。” …… …… …… 另一头。 一清幽山谷内正发生着异常的变化。 只见山谷中,一道紫芒正如电般在空中飞窜游动,口中痛苦的嘶吟渐归低沉,好似龙吟。 “嗷~” 紫芒流淌,天地间的气息更是聚拢而来朝它的身体涌去。那本是细小的身躯以在慢慢变化,似在长大,头上的凸起更在慢慢长出,肋下更是有有肉翅生出。 “返祖?还是脱胎换骨?” 看着眼前异蛇的惊人变化孟秋水沉思了片刻眼波微动,似做了什么决定,他张口一吐,赫见一团拳头大小殷红晶莹的血水自他喉中被吐出,如一颗晶莹的红色圆丹。只在这团血水离身之际,他那双狰狞骇人的龙爪竟然慢慢褪去了龙鳞,回归正常。 屈指一弹,那仅存的龙元精气已是横飞向了紫芒,没入了异蛇的身体。 “嗷!” 龙吟声更大了,也更加痛苦,异蛇在天空翻滚,一时间风雷涌动乌云汇聚,异相惊人。 只见那异蛇浑身的紫鳞竟然在一点点的脱落,一片血肉模糊,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重新长出了新生的鳞片,血肉衍生愈合。 就在此时,陡然。 “主……人!” 一道陌生的意识落到了孟秋水的脑海中,带着虚弱与痛苦还有激动。 “是你?”看着那浑身已长出青黑鳞片脱胎换骨的异蛇,孟秋水眼露惊讶。 “多谢主人。” “嗷~” 一声龙吟响彻山谷,直冲云霄。 霎时间风雷大作,雷鸣电闪。 “轰隆隆~” 只见一条约莫两三丈长的墨色青龙肋生双翅竟是自人间冲天而起,飞入雷池以雷电洗身,遨游天地。 大雨立时倾盆而下。 这一下,便足足下了小半个时辰,只等骤雨初歇,风消云逝。 一股狂烈的飓风降下,山谷内已多了一条三丈长短的怪蛇,浑身墨青色的鳞片,头生独角,肋生双翅,睁着一双暗红的竖瞳,就那样飞到了孟秋水的身前。 “多谢主人出手!” 更惊人的是它竟然口吐人言,而且还是女声。 这变化也太大了。 “还请主人赐名!” 孟秋水呼出一口气,看着绕着自己飞翔的身影,开口道:“便叫墨雪吧!” “嗷~” 一声高昂的龙吟登时再起,破空穿云,震的周遭山林悚然。 “你现在是龙?” 孟秋水虽已有猜测,但还是下意识问道。 “是,我现在感觉自己能够驱风引雷,已算龙种,若论实力算是天人。” 听到这个回答孟秋水点点头。“那就好。此役结束,我也要准备渡我的化凡劫了,如此,才能真正跻身入道,而非单纯的以功力与肉身屡屡险象环生。” “主人肉身不生不死,已非凡胎,属之躯,更何况一身剑道已臻至极巅,堪悟时空大道,此次必能势如破竹,一举入道。” 说完,已脱胎换骨化龙的墨雪双翅一卷,孟秋水竟是被她平稳卷到了背上,旋即冲天而起。 谷内,只留下一声未散的话语。 “但愿如此!” 第三百二十五章 龙涎口之战 惊惊惊…… 各方瞩目。 一者乃是完美继承了烛龙之力的魔世霸主“元邪皇”,观此魔一生威名凶焰几是滔天,而今横跨千年再降尘寰,已然是无敌于天地人间之势,要论对手,恐怕也只有昔年“达摩老祖”能与之匹敌。 另一者则是天外神秘高手,破界而来,先斩应龙师,再败任飘渺,技惊天下。 而今日,此二者便要在这“龙涎口”拉开一场旷世大战,分一分孰强孰弱,孰高孰低。 …… 苗疆,中原,鳞族,三势大军早已在数日前陈兵龙涎口二十里外,静候良久,便是任飘渺亦是罕见走下“神蛊峰”欲要旁观,天下高手更是蜂拥而至,无不拭目以待,盛况可谓空前。 静待,谁也没想到此时的一刻是这般的漫长,当真是度日如年。 许是半个时辰,许是一炷香,就在所有人呼吸暗屏之际,乍见天空原本高悬的骄阳倏然一掩天光,抬头看去,却见殃云天降,浩瀚无边,只如渗开的墨迹,染透大半天空。 猝然。 殃云之内风雷交相呼应,电闪雷鸣,一道盖世魔躯若隐若现,魔威席卷天下,从天而降。 “本皇已至,你人呢?” 话甫落。 但闻天边传来一道平淡清音。 “孟某已久侯多时!” “嗷!” 伴随着一声龙吟,天边风云跌宕,却是龙影隐现,只见有一人乘龙而来,扶剑而立,衣袂飘然间白发狂卷似龙蛇舞动,非正非邪,非魔非佛,气息一片混沌。 “蝼蚁,今日正好让你们明白,邪皇之威不容轻渎!”元邪皇冷眸直对,更是睥睨着大地上的苍生。 “既如此,献丑了!” 直至距龙涎口三百余丈,忽听平淡之音再起,说话间,凝立身形已是自龙背一步踏出,这一步,只如仙踪踏云,看似舒缓,可一步落下却已至龙涎口上方,与元邪皇遥遥相对。 不过刹那,不由分说,孟秋水抬手剑已出鞘,剑光沛然如电,如一道青色长河被他自鞘中拔出,直直洞穿向元邪皇之心胸。 几在同时,缓缓降下的元邪皇右手不知何时已弯肘曲向背后,握骨成刀,赫然是“幽灵魔刀”。 “上穷下达斩曦月!” 魔气临身,刀劲顷刻已是吞吐勃发而出,横空斩出,迎上剑光。此一击,两人却非再是下坠之势,而是同时拔高一截。 “铮!” 刀劲剑芒已然相遇,引得虚空震动,气劲余波化作一圈涟漪,未散多远便湮于空中。 观战众人眼中,赫见两道身影如两道璀璨星辰直直撞在了一起,只在霎时,二者之间已然迸发出难以想象的火花,狂乱气劲弥散肆流,落入大地,落入江河,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恐怖沟壑。 刀剑争鸣的激响似是水火不容之局。 “嘭!” 瞬息相遇,刹那即分。 飞退之余孟秋水左手再握,袖中登时再滑出一柄古朴石剑。 刹然间,恐是眼花,但见孟秋水身形倏地一分为二,一者持青霜,一者持斩仙,分左右同攻,身形诡异非常,漫天俱是虚影。 快,太快了。 众人目不暇接尚未自孟秋水骤变的剑法中回过神来,就见元邪皇挥刀直迎不动如山,以守为攻,周身立是激起千百次的交锋,剑影似是无处不在,只闻其声,难见其人。 “雕虫小技!” 话虽如此,可元邪皇却丝毫唯有轻敌之意,体内魔气澎湃翻滚,四元真诀是凭空而起如浪冲出,周身之外顿化火海。 “烛龙焚天!” 热浪荡开,虚空都似在扭曲,原本快到没有形迹的孟秋水当下被迫出身形,停顿的一刹眼前一花,一道不世身影已是持刀立劈而下。 千钧一发,孟秋水两剑相交,是生生挡下了这一刀,可他整个人就似激飞的石子般自空中狠狠地被一股巨力狠狠砸到了身下的龙涎口中,溅起一道巨大的水柱,水花四溅。 “九霄魔动坠红尘!” 甚至元邪皇还不忘补上一掌。 根基到底还是有差。 “嘭!” 可就在此刻异变突起,只见原本平缓的水流竟是分出一缕迎上隔空而来的掌劲,二者一遇轰然炸开。 变故一出,不论是元邪皇还是远远观战的众人俱是心头一震,果然,此人选择龙涎口一战必是有原因的。 “果真还有未出的手段。” 再看滔浪之上,本是微沉的水势缓缓分开,一人影竟是被一道巨大的水柱缓缓托起,似是水神临世。 “如此,你仍是必败无疑!” 元邪皇目光冷漠,身形一纵落足云端,遮天殃云顿受牵引。 “暝晦视明,天地双沉!” 浩瀚魔气直直横贯天地,却是魔之招再起,全力而为。 但见殃云之内,一只巨大晦涩邪眼已是现化而出,紫光耀天际。 “诛仙!” 孟秋水青霜一扶,身形已是乘浪而起转瞬数十丈高低,直迎云端魔影,手中利器所吐露的青芒悄然转为死灰,弥漫四溢。天地立现奇景,四时风物同现,而后一一飘散,归为大寂大灭。 蓦然,紫光邪眼开眸,魔招已落。 “斩!” 亦在同时,青霜之上气机暴涨,凝为一道贯通天地的灰线,分断万物与之相迎。 “轰!” 众人惊骇悚然之中,两者攻击已是石破天惊般狠狠撞在了一起如针尖对麦芒,僵持足足约莫一个呼吸,只见孟秋水身形一震,口中已是涌出一股逆血。 “噗!” 惊天动地的气劲冲爆中,却不知元邪皇是无意还是有意,所剩余力是生生贯入龙涎口中。 顷刻间,只见地动山摇,原本波涛平缓的龙涎口瞬间是翻起惊涛骇浪。 “不好,封印破了。” 欲星移与锦烟霞脸色一变,见状就欲出手阻止浩劫,奈何却被一旁静立的宫本总司拦下。 “他已有准备。” 宫本总司话音刚落,却见孟秋水双手掌心渐渐浮出两个古老印记来,赫然是那风云之中所得九天玄水之力。 “倒海!” 一声低喝,只见无数狂流如一条条粗壮水龙倒游而回,汇于孟秋水脚下。 可一切并未就此结束,只见他深深吐了口气,而后朝着龙涎口爆发的水脉遥遥吞吸开来,大地之下,一股股隐晦的晦暗之气立时被他源源不绝的吞入口中。 “嗷!” 此刻,见到这一幕饶是元邪皇也不禁勃然变色。 “地气?你想要吞噬九界地气?你竟能吞噬九界地气?” 第三百二十六章 离去 变数陡然惊起。 天地间,赫见一道身影被浪潮托起,张口是对着龙涎口遥遥吞吸,而在那虚空之中无数晦暗之气只如狼烟般没入其口,浩浩荡荡,声势端是惊天。 何为地气? 顾名思义,所谓的“地气”,便是大地的气息,江河奔流、草木茂荣、春暖花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正是凭依着这股气方才能存于天地之间,这正是地载万物。亦如那风雨雷电,春夏秋冬,那是属于苍天的气息。 正因为天地之气,方才有了阴阳之变,四时之分,生死轮转,世人才得以繁衍生息。 但倘若二者缺一,则天地不稳,人间浩劫。 纵使元邪皇此刻也暗自惊怒交加。 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这方天地演变下来曾经的始界早已化作如今的九界,磅礴地气亦是被一分为九,这才导致了他们“烛龙一脉”的消亡,只因地气势弱,大地已容不下他们。 但他未曾想到,此人的目的竟然也是地气,更是吞纳地气为己用,这根本不是与他为敌啊,这是要与九界为敌啊。 若地气失尽,阴阳必然失衡,这个大地上的一切生灵便犹如那有芯无油的灯,终有一灭,到时候别说回归始界,甚至九界破碎都有可能,根基尽毁。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当真小瞧了你!” 元邪皇二话不说一身魔力一提再提,奋起一掌横击而来,刹然已到孟秋水面前,掌劲如排山倒海,引得江水为之断流。 孟秋水却不搭话,口中獠牙微露吞噬着那失衡的地气。对他而言自己变作这不人不尸的存在本就是倚仗着地气方才功成,如今也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眼见元邪皇一掌印来,他手中石剑倏然缩回袖中,左手提掌迎上。 二掌甫一相遇,就听。 “嘭!” 顷刻间,方圆数里之地顿时地动山摇,裂出一条条巨大的沟壑,脚下龙涎口爆流的江水更是齐齐逆袭,如飞瀑倒挂,激起漫天水花。 也就在这短短功夫,远处旁观静待的众人眼中天地竟然像是褪色般变得黯淡,先前元邪皇之话犹在耳边,此刻自是惊觉,齐齐动容失色。 原来,孟秋水是冲着九界地气而来。 只可惜他们想要上前阻止,却力有不逮,被那惊世骇俗的余劲冲击的连连后退,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罢了,诸位助我!” 俏如来脸色一变,低喝一声,便欲催动“止戈流”上前迎战。 可是。 不想一旁的宫本总司忽开口道: “再等等。” 他声音沉着,眉头微蹙,紧紧的看着战局。 “看到鬼,还等?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如今那邪魔本就修为惊天,若再吞地气指不定又是一尊元邪皇,莫不成还要等他功成?我看你早已被他迷了心智。” 梦虬孙神情激动,话语更是直接。 “梦虬孙,你住口!” 本就因场中战况而心神紧绷的银燕一听此言当即喝道,他只得看向俏如来。“大哥,你说。” 看了眼身旁默然不语的宫本总司,俏如来沉默稍许,轻声道:“便再等等!” 场中局势一触即发。 公子开明等人只顾静观,但眼中神情俱已凝重到了极点。 “啊呀,看到鬼,一个元邪皇还不够,如今又蹦出个妄想吞噬九界地气的邪魔。” 见自己被无视,梦虬孙气恼无比。 正说着。 却见漫天水花骤然一反坠势,在空中化作一道巨大水桥,横跨天际。 桥上二人相对而立,正在舍命厮杀,刀剑往来。 至于地气竟是不可思议的稳固下来,被一方剑阵所镇,四时奇景隐现,很是不凡。 见到这一幕,宫本总司方才轻微的呼出一口气,目光复杂。 “他要走了!” “走了?谁?” 银燕接道。 “恐怕魔世也该传来消息了!” 直到此刻,公子开明方才开口。 “不错,如今圣弦主连同西经无缺与玄狐已堵住魔世入口,今日,吾等必要诛灭邪皇!” 一道清朗熟悉的声音令众人精神一震。 俏如来和银燕更是激动无比。 “父亲!” 回头看去,就见一丰神俊朗的白衣人已立在不远处,紧紧的盯着天上正厮杀的如火如荼的两道身影,惊叹道:“这便是那九界之外的存在?” “嘭!” 狂暴激烈的对拼中,天空两道身影再对一掌,刹那,天地失色,日月掩光。 “天真,本皇之力,又岂是你这个异类能揣度的,莫说是九界地气,便是天地联合也无法阻止我的脚步,看来,我需得让你和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见孟秋水实力已至全胜自己迟迟未能建功,元邪皇似是动了真怒,他飞退之余身形凌空虚立,左手已是慢慢落向脸颊上的面甲,只待揭下,脸颊上已露出一颗邪眼图腾。 他手中幽灵魔刀同时高举,天空殃云登时似受牵引再度聚集,云中,一颗诡谲魔眼隐现,如苍天之眸,俯瞰人间。 “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绝望的滋味!” 说罢,邪眼大放邪光,浩荡洒向人间。 大地之上,只见三方高手,各路奇人,但凡被邪光临身者竟是再也不能动弹,黯然屈膝,齐齐跪下。 天空中,一道身影更是似受万钧重压被轰然压向地面,垂落坠下。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立时炸起。 邪光照世,当真无人能敌? 然,就在此时,恰在此刻。 天地间陡听一道平淡沙哑的声音响起。 “斩仙!” 但见那坠落的身影此刻竟是立在一个龟裂的大坑之中,他抬头凝望元邪皇,右手一扶青霜,左手石剑再出,一心二用,双剑俱起骇人剑意,一时间引来风雷水火,天昏地暗。 “斩!” 只在刹那都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瞬间,一璀璨到无法形容的剑光是贯穿天地,刺破殃云,更是洞穿了元邪皇的心胸,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然,如此伤势他却未死。 只可惜孟秋水却不会给他机会,双剑一收人已是冲天暴起,双手风雷齐聚,刹那已至元邪皇身前,一手扣住幽灵魔刀,雷殛之力一经吞吐,幽灵魔刀竟是如春雪消融般散去,另一只手直探对方天灵。 “死来!” 而元邪皇亦是含怒出手,一掌便朝孟秋水胸膛罩下。 二人就似龙蛇缠斗,血水不停自天空洒落。 只是相斗不过数十招,早已重伤的元邪皇肉身终于不堪重负,加之此消彼长,已是回天无力。 “啊!” 一声不甘的怒吼,伴随着的是魔世霸主的消亡。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人五衰 五月,初夏。 天空艳阳高悬,暖风帘幕。 海面上,一艘精致的三桅船正泊在那里,甲板上则是安静的躺着个男人,袒露着古铜色的上身,太阳一晒,似是泛着油光。 袭袭海风吹拂着他的发丝,似是一只柔软的手抚过,而他的手里,纤长有力的五指中正紧紧的握着一个美人,一个由羊脂白玉雕琢的白玉美人。 似是梦到什么或是想起什么,男人嘴角微扬已是露出抹笑来。 “甜儿~” 他忽的开口,原来是有一少女不知何时悄声无息的走到了他的身旁正用脚趾挠着他的脚心,脸上满是窃笑。 少女一身衣裳艳红如火,秀发轻挽,眉目含笑,此刻一听男人的话当即笑出了声,就像是银铃般悦耳动听。 “你猜错了。” 睁开眼睛,男人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头顶的阳光,一双明亮澈净的眼睛也是一笑,眨着眼睛,似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旋即叹道: “唉,我本以为只有甜儿会这般顽皮,不想李红袖姑娘也是如此。” 那美貌少女已是笑弯了腰。 却说就在二人说笑间,少女眼神忽的一变,似是瞥见个东西一指海面失声道:“海上有个人~” 不是人,是尸体。 男人利落的翻身而起,顺手抄起一根绳索打了个活结,只是轻轻一抛,长绳便像箭一般笔直地飞了出去,正好套着了尸身。 只看了一眼尸体被泡的发肿的脸男人已是摇头。 少女则是瞧着尸身的一双手,只见那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上,各套着三个奇特的精钢乌金戒指,皱眉道:“天星帮?” 只是不等男人接话,这一前一后的功夫海面上又飘上来几具发肿的浮尸,死状各不相同。 两人却没注意到,原本明媚的天空不知为何慢慢暗了下来,等他们发觉的时候天空已是乌云汇聚,风雷暗涌。湛蓝的大海更是被映的幽暗如渊,似是山雨欲来,惹人畏惧。 错觉间,狂风惊浪的深处似是隐约传来一声声低沉沙哑的咆哮,似是滚滚浪潮,又似有一头凶兽在嘶吼,让人心悸非常。 “唉,真是个坏天气!” 看着甲板上的死尸,又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男人语气抱怨的叹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天变得有些不正常。 “不用瞧了,这带“七星飞环”的是天星帮总瓢把子“左又铮”,中的是“朱砂掌”。这个白白净净的是“杀手书生”西门千,被人用剑刺死。这个黑面汉子是海南派“灵鹫子”,受的是刀伤,至于最后一个,若我所料不差便是沙漠之王“札木合”了。” “我知道,他是中毒而死!” 李红袖接过话,满是惊惧的看着那已面目全非的尸体。 男人摇了摇头。 “这便是江湖上谈虎色变的天一神水。” 李红袖动容道:“这真的就是比世上任何毒药都毒的天一神水?” 男人目光沉凝正要搭话,可他眼神却陡然一变,直直瞥向远方海天一线处,眉头皱起。 “楚留香,你看什么呢?” 一旁的少女亦是顺着他的目光投去,只不过眼中所见只有暗的让人发慌的大海,像是无底的深渊,下意识缩了缩肩。 “那边似乎有人!” 楚留香的话令李红袖神情一变,满是惊惧。 可他说完却又暗自摇了摇头,这般狂风骇浪只怕江湖上一等一等的高手也不敢接近,更别说深入其中。 可马上他的脸色就变了,动容非常,就见远方黑压压的乌云下一道身影只如一叶扁舟般在一个接一个的海浪上起伏,岿然不动。 “真的有人!” 这一次李红袖也看到了。 他们看了对方,对方也看见了他们,然而,只在他们动容骇然的注视下,那道身影竟是缓缓转身走向了大海深处,疏忽就没了影子。 风雷散了,乌云散了,风浪平息,感受着天空洒下来的阳光楚留香只感觉自己仿佛做梦一样,又或是见了鬼。 …… “楚留香么?”汪洋深处,青年立在海面上,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手里的青霜,目光出神。 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他平静的眼神亦如那起伏的波澜,目光移到自己慢慢变的黯淡的血肉之上,微微闪烁。 因为他的境界居然不可思议的在衰退,或者说一身功力在消失,就仿佛气海中多了道无形的枷锁,隔断了他超凡入圣的力量,任他如何沟通都没有反应,便是精气神三昧俱是如此。 若论境界,他早已是天人顶峰,功参造化,若论肉身,更是阴阳一体,万法难侵,几可比肩能屠龙旱天。 可现在。 他的身体居然开始渗出汗液,泥垢,就好似化作了一个普通人,他的眼睛也渐渐黯淡无光,他的衣裳沾满了湿痕,他开始变得普通,竟是生出一种虚弱感来,就如那枯叶般在褪色。 “来了!” 孟秋水叹息一声,正是“化凡劫”来了。 所谓的“化凡”,那只不过是道教的称呼罢了,而这正是入世的根由,可在“释教”它还有个别的名字,便是“天人五衰”,需堕入红尘洗炼,功德圆满,方能超脱苦海,得证大道。 而“天人”,说到底还是逃不过一个“人”字。 故而,“化凡”既是境界,亦是修行者的劫数。渡的过跻身入道,挣脱天地樊笼,精气神三者合一,诞出元神。渡不过,便泯然众人,脱不得苦海,受生老病死之厄。 心念一动,孟秋水脚下蓦然迸发出熊熊烈焰,火劲袭遍全身,周身剑意勃发如毫光吞吐,五脏六腑,血肉筋骨尽是如此。 刹那,他体表秽物是顷刻被燃尽。 只是,对他而言原本如鱼得水的天地之气此刻竟然亦是慢慢断了联系,像是在抵触他。 余力渐弱,后力已断,一切又开始了。 “哗!” 一道巨大的水花溅起,只见海中一道庞然阴影稍纵即逝。若是有寻常人得见指不定是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口中大呼龙王爷。 一双暗金色的竖瞳亦是同时在水中睁开。 “我没事!”孟秋水摇了摇头,目光满是复杂的扫视着这方天地,呢喃道:“不过是再走一遍江湖罢了,从这里开始,自然也该从这里结束。” 他说罢就已抬步,奈何这一步却是一脚踩到水中,几乎差点跌入海里,后继无力。 看着水中的倒影,孟秋水沉默半晌轻声道: “送我去海边吧!”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故地 长街上,吵吵嚷嚷,往来着诸般形形色色的人,贩夫走卒,拒付文人,或是行走江湖的武夫,或是卖着体力的莽汉,亦或是那路边“青楼”门口揽客的风尘女子,众生万相,不过如此。 古旧的青石街面不知经受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变的甚是光滑,如今被那晨光一照立时宛若翠玉,隐隐透光。 街角处。 “包子嘞,热腾腾的包子,个顶个的皮薄馅大!” 嗅着那飘散开来的香气,听着近在咫尺的吆喝,踉跄避开一驾马车的青年下意识抿了抿干裂的双唇,吞咽了口口水,原是腹中早已饥饿难耐。 正吆喝的店家那精明的眸子一亮,见青年目光投来,喉咙鼓动,当即赶忙招呼道:“呦,大爷,要点什么?” 不过这青年也当真奇怪,不知是少年白头还是怎么回事,模样看着不到而立,可那背后却是一头枯槁如蒿草般的白发,随意用一布条束着,蓬乱无比。便是连那双眼睛也与常人不一样,死灰黯淡,很是空洞,店家只这一开口心里就后悔了。 “多少钱?” 青年驻足开口,声音是嘶哑的厉害,看上去就好像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喉咙挤出来的,因为店家根本就没看到青年张嘴。 活了一大把岁数的老头听的是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暗道这人不仅模样怪异,连声音都鬼里鬼气的,但他仍是满脸堆笑,试问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您瞧好,两文钱一个,童叟无欺!” 但见青年闻言就要伸手去抹钱,可刚一抬起他却似想到了什么,原来自己早已不食人间烟火,多是以吐纳天地之气而生,更别说俗世那黄白之物了,如今才想起竟是掏不出半个铜子,身无分文。 “算了。” 青年摇了摇头,抬起的手又落了回去,收回目光,继续埋头赶路。 早在市井底层活成人精的店家瞅见青年离去脸上的笑立时就没了,这样的人他平日里可没少碰见,除了囊中羞涩又能有什么,当下朝着那远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啐道:“呸,看着倒是穿的人模狗样的,不想竟是一穷光蛋,真他娘倒霉……” …… …… 府邸古旧,朱漆剥落的大门更是透着股子破落和萧索,两旁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副石刻的对联,尽管早已被风雨洗磨的模糊。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许是走的有些累了,青年走到陋巷口的一处石沿上缓缓坐了下来,垂着的目光隐隐扫过那座早已破落不堪的府邸,里面似是还有人,只因门前石阶似是刚扫不久,甚是干净。 正打量间,长街上忽越众而出三匹高头大马,只在巷口主人便已勒缰止步,那是三个意气风发的江湖客,鲜衣怒马,腰配长刀,就似即将搏击长空的苍鹰,欲要一鸣惊人,名动天下。 只是,看着这座老宅他们眼中已然流淌出了无法掩饰的仰慕,向往。 这世上总是有例外,没人会相信,一个名字即便已消失数十年、百多年,竟依旧会有人记得,正如此刻,还是有人记得。 “便是这里?” 一人目露憧憬,言语赞叹,仿佛似那朝圣的信徒。 “就是这里。” 另一人已翻身下马,似是怕那马蹄声吵到了这份宁静。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他凝望着远处的府邸,崇敬的眼神却又莫名一黯,低声道:“可惜,昔年的小李飞刀已成江湖绝响。” 青年摸着腰间的刀,三人俱是使刀,百炼刀,或许他们也正是因为那独步武林的飞刀才自百兵之中挑选了刀。 剩下的二人闻言亦是脸色一黯。“只恨未能同李探花同生一世,一睹其风采。” 当真是人虽已去,盛名犹在。 “可惜李家已是后继无人,叶开早已隐遁江湖,这一代老庄主李曼青虽然仁义无双,却没能继承小李飞刀的威名,避世不出,只怕……” 说到这那年轻人声有哽咽道:“只怕小李飞刀再也不会重现江湖了!” 剩下的,就只有沉默。 想那“小李飞刀”由李寻欢而始,空前绝后,冠绝武林,便是其传人叶开后来也达到了“例不虚发”的地步,一身轻功更是号称近八十年无人能出其左右,可让所有人意外的却是李寻欢之子李曼青,文武双全,威望极高,江湖皆传其“仁义无双”。 只是,这个偌大江湖到底还是以实力为尊的,文武双全,威望,仁义,却唯独缺了独步天下的武功,更是失了“小李飞刀”这门绝技,到如今,仰仗的也不过是父辈仅存不多的余荫罢了。 弱者,永远是最早被遗忘的一种人。 沐浴着晨光,三人牵着马伫立了良久方才重新翻身而起,只待三声高昂的马嘶,他们的脸上又升起了光亮,神采飞扬,而后纵马远去。 陋巷里,孤零零坐着的白发青年看了眼那三个欲要闯荡江湖的年轻人,低声呢喃道:“这一去,却不知有几人能回!” 只待那三名年轻人离去没多久他也缓缓抬起来头,稍作歇息自己已恢复了一些体力。他委实走的有些久了,自东海上岸后一路西来,他一身功力当真衰退的厉害,到济南时已自天人顶峰退到了宗师,如今勉强到这保定城修为已是了剩无几。 空洞的目光最后一扫那破落的府邸孟秋水并没有想要进去的心思,虽说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可对他来说已有些陌生。 只是,天意弄人,就在他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眼角却见那府邸的墙头上一道黑影一闪而逝,远远看去就似一只展翅的蝙蝠,快如鬼魅。 迟疑了一下,就见孟秋水叹了一声,踱着步子是朝那紧闭着大门的府邸走去。 “嘎吱~” 那想看似紧闭的大门竟是一推即开,转动的门轴发出一声干涩而漫长的沙哑声响,如同朽木,又像是木舟摇桨的声音。 门开了。 孟秋水站在门口眉头轻皱,入目所见,他就看到偌大的府邸如今居然横七竖八躺着一地的尸体,刀剑折了一地,残肢断臂更是不少,血流成泊。 昔年的故地竟是横尸遍地。 …… 不过一日,一条消息瞬间如凌冽秋风般席卷整个江湖。 小李探花的探花府竟是惨遭血洗,老庄主李曼青更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江湖轰然震动。 第三百二十九章 意外 “哈,看我白虹贯日!” “仙人指路!” “白猿背剑!” …… 河边,一颗苍劲逢春的大槐树下,两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各自手持一柄简陋的木剑舞的兴起,看那一身穿着尽是粗布麻衣,就这样上面还落着几个补丁,打着一双赤脚,满是泥垢,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说是舞剑却也不对,只因无论是技巧还是步伐俱都不伦不类,倒像是寻常的野把式,甚至还要不如,只能说多了点章法,怕是鸡都杀不了一只。 可两个少年练的很是起劲,你来我往,木剑在空中交击的是“噼啪”作响,没多久,就已经累的是气喘吁吁。 “等等,歇息一下,我们再看看书上怎么说的!” 那年纪稍大点的少年擦了擦脸上的细汗,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本破破烂烂的书来,却不知从哪捡来的,只见上面隐见“剑侠”两字,想来多半是哪个落魄书生用以糊口写出的小说。 二人挤在一起如看珍宝。 好一会,才似找到了下一招,就听一人道:“下一招应该是有凤来仪。” 另一个却摇头。“不对不对,这四个字应该是流星追月,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说了。” “哦,那是我记错了,我们再练练。” “嗯!” 只练了没一会。 “哥哥,我饿了。” 槐树下,似是弟弟的少年开口道。 “这才练了多久啊你又饿了?真是没用……那你等等,我去河里摸两条鱼来。”另一少年眉头一皱,只是话说到一半看着弟弟目中泛着眼泪当下心头一软,只得放下木剑和那视若珍宝的书册下到了河里。 不一会,怀里便抱着两条肥硕的鲤鱼冒出了水面。 除他们之外树下还有一人,那人面色虚弱,手中捏着几颗野果,擦都没擦便迫不及待的放到了嘴里,只是这入口一嚼顿时满嘴的酸涩。 孟秋水脸色变了变,但并未吐出而是慢慢咀嚼着,随后吞咽了下去,见一旁的少年戏耍般的舞着木剑他也没什么兴致,只是静坐着看着水面微微出神。 试问一人猛然间从一流变作普通人,这样的落差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便是自比“天心”的他也有些不适应。 如今“李园”惨遭血洗,二十余口无一幸免,李曼青生死不知,如此,他这个推开门的人定然少不了被怀疑的下场,指不定已经有人满江湖的在找他了,想来,定是有人暗中搅乱江湖,要有大动作了。 “唉,看来兜兜转转,还得我来为你们李家出头。” 他呢喃着,待嘴里的酸涩去了些,方才又捏起一枚青果放了进去,奈何这不吃还好,一吃,早已空空如也的腹中立时传出一连串“咕咕”的响声,加之连夜出了保定连休息都未休息,如今当真是又饿又困,只待吃净了野果竟是靠坐在槐树下睡着了。 …… “哥,这四个字是哪一招?” “清风拂柳?不对不对,劈风斩浪?也不对。” “哎呀,我忘了。” “要不咱们自己取名字吧!这招就叫砍麻雀?” “不行不行,以后咱们行走江湖一说这招式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着耳边的争吵孟秋水缓缓睁眼,就见竟是日上三竿,不知不觉间原已睡了一天一夜。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身前居然放着片荷叶,上面放着几块烤黑的鱼肉。 瞧了瞧不远处争的面红耳赤的兄弟俩,孟秋水默然之余伸手捧起了荷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显然是饿急了。 眼看就快吃完了,就听。 “喂,你,鱼肉可不是白吃的,你可识字?” 只见那模样稍大的少年神情很是局促但又强作镇定的站在他面前,眼中有些期待。 孟秋水咽下去嘴里的鱼肉,他沉默稍许道: “鱼肉不够!” 少年闻言先是皱眉,但随即又似反应了过来脸上涌现喜意,竟是利落的又下了河,另一个则是熟练的生着火,开口说着。“你得先念出来鱼肉才能给你吃。” 孟秋水吃完最后的鱼肉,靠在槐树上对着忙活的兄弟俩说道:“把那书拿来我看看。” 接过一看,只见每页上面画着一幅幅简陋的人像还配着名字,薄薄的不到十来张,而且印记斑斑,残破不堪。 那哥哥三下五除二的清洗完鱼便走了过来指着一幅图。“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孟秋水轻声道: “这叫游龙出江,名字虽起的响亮,但只不过是简单的刺、撩技巧,似乎是海沙帮的剑法。” “那这个呢?”少年复又指着另一个。 “这是白云出岫,重在起剑轻灵,无迹可寻,点苍剑法。” “这个?” “清风徐来,华山剑法。” “这个?” “这是老猿挂树,青城剑法。” “这个?” “苍松迎客,华山剑法!” …… 本就不过十来招,偏偏还是东拼西凑而成,被改的面目全非,可两个少年却如获至宝,每每孟秋水一开口,他们便低声重复好几遍,像是要牢牢记在心里。 如此,一直到黄昏,天空晚霞如火,二人才终于跳上河边的木筏,收起渔网撑向上游。 见兄弟俩离去,孟秋水这才拾起地上已凉了的鱼肉吃了起来,只不过就在夕阳有小半落下山的时候,他忽的叹了一声。 “阁下如何称呼?” 夕阳余晖下,赫见一道拉长的影子慢慢接近,延伸到了孟秋水的面前。 他抬头看去,不远处的河边已站着个冷面汉子,一身黑衣,怀抱一口青锋,正打量着自己,眼神凛冽如冰。 “你便是推开那扇门的人?” 亦如那神情,来人话语同样冷漠,不答反问。 “是我!” 孟秋水站起了身子。 “你既熟悉各派剑法,怎会不通内力?”黑衣剑客忽眉头一皱,像是看出了什么隐隐有些失望,他显然并不是刚来。“可惜,你不该推开那扇门,即便是普通人我也不会留情。”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对面那个看似不懂武功的白发青年却语出惊人。“有时候,有无内力并不能代表剑法的高低!” “这么说,你的剑法很高了?”黑衣剑客双眼一凝,锐利的让人心底发寒。 孟秋水拾起一旁被遗忘的一柄木剑,叹道:“我杀过很多剑客!” 见对方拾起一柄木剑,那黑衣剑客眼中寒芒更胜,已不再言语,探手一抓剑已在手中,只闻“呛啷”一声。 刹那,便见一点寒星斗射而出。 …… 夕阳余晖将尽,靠坐在槐树下的白发青年似是从未动过,吃着未尽的鱼肉,闭目养神打着盹。 而河面上,已多了具淌向下游的浮尸,咽喉一点猩红。 第三百三十章 同福客栈 中原一点红,死了。 身为当世令人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了一条浅沟里,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早已浸泡的肿胀难辨,半张脸都被鱼群啃咬没了,最后还是凭借着他手中紧握的那口利器方才被人确定了身份。 杀人无数的他,如今竟是落了个同样的下场,便是死状也是相同,被点破咽喉软骨,一剑毙命。 有人说曾见他先前去了小李探花当年的探花府,一时间江湖哗然,虽不知他死在何人手中,但所有人已下意识将他的死与“李园”被血洗一事归算到了一起,只以为他找到了什么线索,或是遇到了恐怖高手,被杀人灭口。 若论武功,此人或许并非世间绝顶,但也是稳稳的一流之列,可即便如此,仍是被人一剑取命,一时间那些打着“替天行道”为李家报仇的江湖人士多已心生退意。 生死之前,没有人想为了一点名声而丢掉性命。 同样的,还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据说李园惨案发生的那天,有人亲眼看见一个黑袍白发的落魄青年曾在附近滞留许久,最后更是走了进去。 一时间不仅江湖人在寻这个人,与李曼青有金兰之交的当朝内阁首辅徐坚白更是重金悬赏此人,“六扇门”高手尽出。 …… 河畔。 两个少年又来了,来来去去已是五六次了,见那青年一直未走,他们从开始的欣喜慢慢变作最后的好奇。 “先生,我们从明天开始就不来了!” 书上的剑招他们已是熟记于心,而且还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奈何家境贫寒,耗时多日偷来此处练剑已是底线,注定不可长久。 立在河畔的青年嘴里只是低弱的“嗯”了一声,这便算是知道了。 早已习惯了对方不喜言谈的兄弟两人擦拭着脸上的汗珠迟疑了下问道:“你一直在这里,怎得不回家呀?还是在等人?” 就见那望着清风流水的青年闻言一抬眉梢,却是并无言语。 只等兄弟二人收起渔网远去多时,孟秋水这才转身离去,末了顺手拾起树下靠着的木剑,挽了个剑花別到到了腰间。 …… …… …… “不得了,不得了,大事不妙!” 长街上,但见街边拐角处的客栈内响起一声慌张的惊叫,抬眼看去只见门首上落着“同福客栈”四字。 “哎呦,老邢,大早上你这是喊啥呀?把我客人都吓跑了。” 客栈内,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操着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一边给那正气喘吁吁满脸惊恐的捕头倒着茶水,一边开着玩笑。 那捕头一扶帽子,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喘着粗气说。“不是见到鬼,而是比鬼还恐怖。” “呦,看来邢捕头今天走运了,八成是撞上了神仙。”一旁眉目俊秀的伙计擦完桌子贴了过来,笑呵呵的说着。 “你们咋不信呢,我要说出来肯定能把你们吓死。”那捕头面有微须满脸的恐色。“你们不信肯定会后悔的!” 他看了看四周悄声道:“听过一点红么?” 老板娘笑道:“那咋能没听过,听说那人一身剑法奇高,杀人只出一剑,剑下伤口都不过是个豆大的红点,江湖上闻风丧胆。” 一旁的伙计一眯眼。“老邢,你突然提着个一点红是有啥事么?”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天大的事!”捕头两腿打颤。“一点红死了!听说是被那血洗探花府的高手所杀,一剑毙命!” “哎呦老邢,又不关咱们得事你给我们说这些有啥用,怪吓人的!”看着面前捕头心惊胆颤的模样,老板娘一缩身子,抱怨道。 捕头是哭丧着脸。“现在是和你们没关系,但马上就和你们有关系了。根据可靠线报,俱说探花府被血洗那日,有人曾亲眼看见一个黑袍白发的神秘人久留不去,然后还走了进去。” “可就在十天前,翠微山黑风寨的老大秃鹰率领七十二地煞就在四十里外遇到了那个疑是凶手的神秘人……” “然后呢?” 一旁的伙计见邢捕头欲言又止,赶忙问道。 捕头长呼出一口,缓了缓,然后哆嗦着。“听十八里铺的弟兄说,秃鹰连同七十二地煞……都死了,死状和一点红的一模一样,无不是一剑封喉。而且,最吓人的,据说对方用的是一口木剑,杀人不眨眼啊~” “如今黑白两道闻声皆动,内阁首辅徐大人更是不惜惊动圣上,誓要擒拿此人……而且那人一路自东而来,快则两天,慢则五天,马上就到……就到七侠镇了……周围就你一家客栈,他肯定来投宿……” “呃~” 一听这话老板娘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身子便是一软,一口气没缓过来,当场就要晕倒。 幸好伙计见状赶忙掐其人中,这才幽幽转醒。 捕头安慰道:“放心,还一个好消息。六扇门各大高手正在赶来,周围十八里铺的弟兄也都暗中埋伏着,另外黑道三大家族也是闻风而动,估计在静待时机,听说盗帅也得到了消息。” “呃~” 老板娘还在顺着气,等反应过来便赶忙起身。 “不行不行,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连夜就走,秀才,你去通知小郭和大嘴,展堂你去把小贝接回来,咱们赶紧走,赶紧走!” 可不等她上楼却听邢捕头拽住她低声道:“走?你们能走哪去?如今整个七侠镇周围是龙潭虎穴,黑白两道齐聚,就你这,抱着一大堆金银首饰,遇到讲道义的顶多也就是破点财,要是心狠手辣的,就你这种风韵犹存的,指不定……” 刚缓过来的老板娘立时被吓的花容失色,语带哭腔道:“展堂,救我!” “救啥救啊,现在不还安全着么!”那叫“展堂”的伙计也是一脸的凝重。 “当务之急你们唯有自保,尽量拖住那人,小心为妙,我先走了……等我的好消息……”那捕头说着说着反倒被自己的话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双腿忙跑了出去,似是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老邢……你回来……你回来……” “别喊了,小心走漏了风声,第一个血洗的就是咱们。” 伙计半拖半拽的把老板娘扶起。 “那咋办?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你有把握么?”深吸了一口气,老板娘理了理鬓发,望着满是凝重的伙计。 客栈伙计一摇头。“不知道,我从未见过这种高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得先看看他的来头。” 说罢。 “关门,把其他人喊来,咱们商量商量!”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客至 荒山野岭,但见数匹上等好马在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刨着前蹄。 借着明晃晃的月光不难发现,就见周围枯藤老葛纠缠如龟蛇,难分难解。凉风袭过,带起一片片稀稀疏疏的晃动,泛着别样的诡异和凄迷…… “饶……命……” 陡然间,便听一道颤抖的嗓音响起。 只等那几匹马儿移开身子,才见地上的阴影里四仰八叉的躺着数具尸首。一个更是被吊在马背上,一只脚还在马镫里可身子却已倒垂在地上,随着马儿的动作慢慢的晃动着,粘稠的血水顺着他那不时还抽动的喉咙往下流着,一双眼睛尤未合住。 那声音的源头乃是在一颗枯树下面,枯藤如虬龙缠绕,一点点的汲取着老树仅存不多的生机。 正如那跪在地上的人,他只觉得自己的生机在慢慢消散,涕泪横流的不停磕着头,口中大呼“饶命”。 而他的面前,一人正静立着,手中倒提着柄三尺有余的木剑,剑尖在月色下就如蘸了墨迹的毛笔,让他遍体发寒。可怜那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汉子也不知道看见或是遇到了什么,哭的就似个没长大的孩子,满脸鼻涕眼泪。 “嗤!” 刚起的哭声是戛然而止。 汉子双眼猛的瞪圆几快掉出眼眶,喉咙“呃呃”发出一声声压抑非常的怪声,就如同卡着一口痰,咽不下,吐不出。 他双手紧扼着咽喉,奈何指隙血水狂涌,不过几声挣扎便已倒在了地上,步了自己兄弟的后尘。 孟秋水目光平静的抬剑一挑大汉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待钱袋入手,这才转身离去。 …… 同福客栈中,只见几人紧张的围坐在饭桌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外黝黑的街道,像是看着什么莫大的恐怖,一个个面色紧张无比。 可看了许久,人没看到,却都是困的不行。 “哈~” 老板娘打了个哈欠。 “算了,不要看了,该来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你就是请都请不来。” 旁边胆颤心惊圆头大耳的厨子一听这话当即如释重负,长呼出一口气就站了起来。“掌柜的,就等你这句话呢。” 只是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厨子又悻悻然的坐下了。 “我还没吃饱呢,再吃点。” “唉,有的人啊,饭量不小,吃啥啥不够,就是胆子,怂的很,出了什么事都指望不上,跑的比谁都快。”老板娘意兴阑珊的夹了筷子桌上的菜,话中意有所指。 原本埋头吃着馒头的厨子闻言当即一抬头,大义凛然的道:“掌柜的,就我你还不放心,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李大嘴上刀山下火海也给你办去。” “对,不怂,大嘴哪能怂呢,就是不知道谁天天嚷着喊着,蕙兰~蕙兰~”那俊俏伙计在旁挤眉弄眼的说道。 “哈哈~” “哈哈~” 一声哄笑,原本压迫非常的气氛立时散去大半。 “白展堂!” 厨子似是恼羞成怒,梗着脖子。 “李大嘴!” 伙计并指站起。 “来来来,点死我,点死我,好让那些人看看,谁是盗~”李大嘴一把揪住白展堂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戳,可话还没完嘴就被捂住了,当下张嘴就是一口。 “啊,你属狗的?” 白展堂缩手而回,一脸气急。 “够咧!” 老板娘一声低喝。“这都啥时候了,赶紧收拾一下,准备睡觉,担惊受怕了一天你们不累我还累呢,更何况孩子明天还要读书呢。” “有客房吗?” 就在众人准备起身收拾的时候,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蓦的自门外飘了进来。 众人双腿立如灌铅,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无比,一屁股就瘫坐在了身下的凳子上,哆嗦个不停。 “没有了,你去别地投宿吧,我记得镇外有个破庙,平时一些乞丐经常……”女掌柜抖着身子,惨敛笑容结结巴巴的说着,可话说一半她猛的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我不是说你是乞丐……我是说我们这太破了,不适合你这么有地位的人住……” “你认识我?” 声音落罢,便见门外的黑暗中似是挤出个人来,赫然是黑衣白发,腰悬木剑。 众人更是一阵哆嗦,抖若筛糠。 “不认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我也不想认识你……呜呜……我真的不认识你!”女掌柜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一旁的白展堂则是暗自警惕的打量着,待看见对方步伐普通更是轻浮,当下暗自松了口气对着女掌柜使了个眼色,同时起身问道:“敢问客官打哪来啊?” “保定!” 一定这回答,那李大嘴当即面带恐色失声喊道:“哎呀妈呀,他真是从保定来的!” 孟秋水则抬头一扫那“同福客栈”四字,再看看屋内的几人,眉梢一挑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人已走了抬步进去,随手把那鼓鼓的钱袋丢到了桌上。 袋口一散,就着那灯火,只见一枚枚拇指大小的金豆子登时露了出来,散了一桌,女掌柜哭声兀的一止,就和变戏法似的变哭为笑。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见她一边扒拉着那金子一边招呼道:“您楼上请,放心,您交代的事我肯定会让他们全部办妥。” “好,再给我打点热水!” 孟秋水点点头人是径直上了二楼。 只等他进了屋子,白展堂是气的面色发青,浑身颤抖,他狠狠地瞪着那正数着金豆子的女掌柜,咬牙切齿道:“佟湘玉,你……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总有一天你要把我气死!” “别急老白,我看他下盘轻浮不稳,似乎不像是绝世高手,难不成我们认错了?”旁边一直不曾开口的英气女子忽的说道,眼露沉思。 白展堂一摇头,目露凝重。 “此人绝非善类,你们都没看见,他那木剑上面还有血迹,恐怕刚不久还经历了一场厮杀,而且只有剑尖有血,多半就是那人没错,这些金子恐怕就他从那些尸体上搜来的。” 他一摆手皱眉道:“先别管那么多了,当务之急先稳住他,以不变应万变。还有你,把金子还回去,行走江湖最忌贪心,这是能要人命的。” 见女掌柜的还怀抱着钱袋,白展堂是怒其不争,当即走到近前一把抢了过来。 “给我,我去还。”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没底,眼神随之一黯。 “湘玉,要是我这一去没回来……你就找个好人嫁了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 盗帅楚留香 灯火摇曳,夜色静谧。 “怎么?不够?” 客房内,换洗了一番,孟秋水走到桌前,瞧着佟湘玉放到桌上的钱袋沙哑开口。 “您说笑了,不是不够,是太多了!” 眼中满是不舍的盯着桌上的钱袋,佟湘玉的手还紧紧的抓着,身旁的白展堂心里这叫一个气啊,他一点点的掰开她的手指,脸上堆满了笑。“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无名之辈,不足道也!” 孟秋水却是看都没看那金子一眼,自顾的坐下吃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 “您真是太自谦了!” “对,江湖上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该多好啊!” “您要是无名之辈,那天下高手岂不就是不入流么!” 白展堂身后的郭芙蓉,吕秀才还有李大嘴一个个面上带笑,赶忙拍着马屁,只是那双腿仍还在微微抖着。 但见孟秋水的脸上罕见的露出抹生硬的笑来,只是这不笑还好,一笑,直瞧的几人头皮一炸,当下一脸恐色的拥作一团。 孟秋水淡淡道:“其实不够也无妨,不过是个数目罢了!” 佟湘玉战战兢兢。“您说的太简单了,这些金子恐怕要用不少人的性命来换吧?” “不错,听那几人说他们似是叫西山一窟鬼,七个人。”孟秋水话语平淡。“可惜,他们不该找上我。” “那探花府的血案怎么算?”佟湘玉一咬牙。 “我是进去过,但杀人的不是我!”孟秋水目光微动,慢条斯理的说着。 “你这些话还是留到六扇门去说吧,老白,点他!”郭芙蓉忽的低喝一声。 “葵花点穴手!” 原来一旁站着的白展堂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已绕到了孟秋水的身后,并指如电落下。 众人面前,只见正在夹菜的白发青年身形陡然一震,便再也不动的定在了原地,显然被点了穴道。 “这就点住了?不是说此人杀人不眨眼,是绝世高手么?”李大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哈哈,什么绝世高手,闻名不如一见,还拿个木剑,真是装模作样!”郭芙蓉哈哈一笑,伸手就要去摸孟秋水腰间的木剑。 只是,下一刻她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却见那木剑好似活了般剑尖一指点向了她的手心。剑自然不可能是活的,而木剑能动却是因为剑柄握着一只左手,众人眼前一花,就见那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无法形容的虚影。 原本还满是得意的白展堂瞳孔骤然一缩,抬手就要出指,可是,有一双筷子却是更急更快,翻转间已是倏然如剑刺出,点在了他的肋下,一击落下顺势还夹住了他的手指。 郭芙蓉未落的右手同时如针扎般缩回,脸色陡然一白,身子踉跄着倒退数步。 “哎呀,疼疼疼,要断了!” 白展堂食、中二指被那筷子一夹当下痛呼出声。 “等一哈,白发先生,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滴错,求你放过展堂,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屋内形式变化极快,等佟湘玉反应过来就见白展堂已是受制于人,顿时乱了分寸,语带哭腔。 孟秋水筷子一松。 “我进去的时候血案已经发生了。” 郭芙蓉神色萎靡的倒在吕秀才的怀里,虚弱的问道:“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做的?” “听说探花府的那些人死状各不一样。”白展堂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指一脸的沮丧,心中却是暗自骇然对方出手的速度,当下说道:“他用的是剑,多半还真不是他。” “我从没想过要证明什么,我只是想说,下不为例。”孟秋水一扫众人,平静的眼眸直让人心颤。 众人身子猛的一抖,立时就似小鸡啄米般齐齐点头。 “白发先……” “我姓孟!” “那孟先生早点歇息,明天见!” 直到几人逃也似的离开,孟秋水才轻声叹了口气,摇头之余就见他抬手一扬,酒盅里的酒液顿时齐刷刷的飞洒向屋顶,毫无任何劲力加持的酒水,看似寻常普通。 可即便这样,就似雨水滴入雪中,细微无声的瞬间,那房顶顷刻已凭空多出许许多多如黄豆大小密集的空洞。 “剑意?” 一道因震撼而失声脱口的话语兀的响起。 等那声音落下,一道身影已是自窗户外滑了进来,身法灵动飘逸,虚晃间已坐在了孟秋水的对面,一双眼睛更是直直的盯着他,像是能瞧出朵花来。 “阁下姓孟?” 来人一袭蓝衫,身形挺拔,最重要的,是此人身上散着一股淡淡的郁金香味,形虽瘦削,人却丰神,飘逸不凡。 他瞧了不过片刻,却是展颜一笑,然后自顾的吃着桌上的酒菜。 “你不都听到了!”孟秋水垂眉自饮,对对方的举动熟视无睹。 “噗!” 只是酒水刚喝进嘴里,那人还未来得及吞咽却又吐了出来,一脸的苦笑。 “酒里有蒙汗药?” 可等看见孟秋水恍若未察的喝着,蓝衫汉子眼底是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惊色。 “蒙汗药”虽是江湖上最为寻常普通的迷药,但药力却不弱,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得以江湖皆知。但眼前这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拥有内力的迹象,却敢如此若无其事的饮酒,莫非是体魄有异? 不过,他神情马上又郑重了起来。 “适才听闻阁下曾言进入探花府的时候血案已经发生,却不知可否看见什么可疑之人了吗?” “哦?你相信不是我血洗的李园?”孟秋水神情平淡。 “呵呵,为何不信?我相信一位真正踏足剑道的高手是绝不会违背本心的。”来人语气赞叹无比,眼中亦是目光灼灼。“而且,阁下一路东来,虽说杀人如麻,但剑下所斩之人却都是江湖恶徒,想来,此行恐怕也是想以自己为饵,引出那人吧。” 孟秋水眼皮一抬,随手放下了酒盅,轻声道:“可惜,这天下聪明人太少,傻子却太多,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恩怨!” 谁知蓝衫汉子苦笑着摇头。 “可有的时候,聪明人多了反而不好。” 孟秋水眼露异色,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楚留香到底还是楚留香,不错,有时候聪明人多了确实不好。” 来人赫然是“盗帅”楚留香,只见他脸上笑容更甚,温言道:“能得阁下此言,实乃三生有幸。” 那想刚说完。 “嘭!” 紧闭的木门猛的被外力挤开。 门口,几双炙热如火的眼睛是直勾勾的盯着楚留香。 就听那风韵犹存的俏寡妇激动道: “你……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盗帅楚留香?强盗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 瞬间。 屋内对坐的二人脸色齐齐一僵。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公孙乌龙 “哈~” 一大清早,邢捕头打着哈欠就急步走了进来,自顾的倒了碗茶。 “老邢出啥事了?” 白展堂边擦着桌子边问道。 “别提了,昨天那个,就是那个白发魔头又动手了,这次杀的是西山一窟鬼,还是一剑毙命,忙了一晚上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邢捕头打着哈欠,一脸的困意。“我可告诉你啊,你们要小心了,那人可是杀人不眨眼。” 白展堂和一旁的小郭相视一笑,道:“我知道。” 邢捕头一摇头,满脸的凝重。“不,你不知道,江湖传闻此人一身功力是深不可测,飞天入地,无所不能,是防不胜防,而且,听说他会传说中的飞剑之术,杀人于无影无形。” “哪有那么吓人,除了不爱说话其实……”白展堂下意识接过话茬,可这刚说一半却猛的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当下赶忙话锋一转。“老邢,你说的还是人么?” “不是,你刚才说其实什么?是什么意思?”邢捕头举着茶碗追问道。 眼珠子一转,白展堂忙给楼上走下来的佟湘玉试了个眼色。 四目相对,当即就听老板娘笑道:“老邢,忙了一晚上饿了吧!我让大嘴给你炒几个小菜小酌几杯?不收你钱。” “咦?我怎么感觉你们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啊?”邢捕头一脸的不解,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见状,一旁缓过来的白展堂复又开口。“老邢,你看看你,为了七侠镇的百姓都瘦了,更何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就算是掌柜的对你的一点心意。” “好,很好,你们能有这个想法,我感到很欣慰。”邢捕头长叹一声。“这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咦?大嘴这是给谁去送饭菜啊?”正说着,邢捕头忽见李大嘴端着几碟小菜往楼上走去。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佟湘玉赶忙接过李大嘴手里的菜笑道:“这其实是我自己想吃……” “不对,不对,有阴谋。”邢捕头表情忽变得古怪,似笑非笑,看的几人不敢直视。“从我一进门,我就发现你们很奇怪,这其中老白分别对我用了暗度陈仓,偷梁换柱,声东击西等计策,可奈何他屡屡未能得逞,接着又有你佟湘玉,对我使出了美人计等等。” “你说你一个好好的捕头能别看兵法么?还美人计……亏你还真敢想。”郭芙蓉是哭笑不得。“我们图什么?” “图什么?这就要问你们自己了。”邢捕头一脸的义正言辞。“楼上是不是有人?” 佟湘玉无奈的捂着额头。 “老邢,上面没人!” “没人?我看看。” 邢捕头不依不饶。 “邢育森!”佟湘玉忍无可忍,蓦的开口,可这声音刚一出口就见面前的捕头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她当下语气一松,不赖烦的道:“去去去,去看,死快点!” 话虽这样说,但她还是紧紧的跟着。 但见邢捕头把所有客房一一推开,里面却是一无所有,这才低声道:“没道理呀,我滴亲娘,这很影响仕途啊……” 见孟秋水不见了,佟湘玉心里一惊的同时是松了一口气,挥手干脆利落的道:“展堂,送邢捕头出去。” …… 西凉河上,绿水幽幽,隐见孤舟泛波其上。 而那桥上,两端却是各有一人拾阶而上,一者是一身着月白袍挎剑的白发青年,一者则是个须发银白的老者,负手而上面露淡笑。 “小兄弟,前面没路了!” 打量了眼面前青年那一头惹眼的白发还有腰间的木剑,老者呵呵一笑,神情淡然。 如今黑白两道齐涌“七侠镇”,大多数为的,不过是“孟秋水”那惊人的悬赏,更何况若是功成还有诺大的名头,江湖人为的不就是名利么,一举两得即在眼前谁又肯放过。 “老朽公孙乌龙,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那老者一身气息内敛不发,看样子多半已到不惑的年纪,目中暗涌杀机。 感受着对方的杀意,孟秋水神情一动,他罕见的轻笑一声。“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本座姓孟,名秋水!” “孟秋水?” 公孙乌龙一听到这三个字先是低声念了一遍,似在咀嚼。他总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听到过,可是却又记不起来,旋即皱眉道:“小子,你师承何人?若是相熟老夫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师承?”孟秋水一摇头。“我这一身所学皆属自行修习而得。不过,时间虽然有些久,但我想以你的年岁应该听过我另一个名字。” “哦?”公孙乌龙眉头皱的更紧,他背后双手已垂落身旁,掌心气劲勃发。“说来听听!” 可接下来,他的神情却是骤变,瞳孔一缩,满脸的骇然。 就听面前的青年面容平淡的轻声道: “在过去,很多人都叫我青霜剑。” “青霜剑?” 寥寥三字却似石破天惊。 已到先天的公孙乌龙气息一急,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他紧紧的盯着孟秋水嘶声道:“不可能?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能这般年轻?你一定在骗我。” 只是,回应他的却是一柄刺击而来的木剑,木剑朴实无华,更无任何气机流露,可偏偏公孙乌龙是浑身汗毛一竖,如坠冰窟。 千钧一发,他只能一咬牙将气劲灌指,直迎木剑。 “噗!” 二者眨眼相遇,赫见公孙乌龙整条右臂在触碰到木剑的刹那自指尖到肩膀是“噗”的炸开一个窟窿,就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剑洞穿而过,血花乍现。 一声痛呼,公孙乌龙语无伦次,神情满是惊惧的道:“这不可能,这怎麽可能?” 浑然似忘记了痛楚,他一脸骇然的看着孟秋水那张半掩在白发下的面容,最后终于颤声道:“真的是你!” “但就算是你,我也不会甘心受死。” 眼中露出绝望,公孙乌龙的声音陡然变的嘶哑,就见他隔空击出一掌,似是要鱼死网破,只是一掌过好,他整个人却毫不迟疑的飞身而起,朝远处掠去,竟是要逃。 可惜,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涌出喜色,便骤觉后背一凉。 空中,赫见一道如苍鹰展翅掠起的身影只飞出还不到五六丈便被一柄木剑自其后背直直穿过,血花霎时飞洒,如折翼般无力跌落。 第三百三十四章 江上楼船 天高云淡,晨霞艳丽绚烂。 却见“西凉河”上游,此刻是泊着一艘精致楼船,其上人影绰绰,无一例外俱是神华内敛的高手,只不过这穿着打扮却是千奇百怪,老者、少年、道士、财主、尼姑,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兵器更是使的五花八门,显然非是一家。 “大伙都说说吧,要怎么救曼青先生?” 楼船上,一精壮赤膊的汉子抱臂而立,肤色古铜,形似铁塔,一双鹰眸微陷正环顾着众人,精芒暗涌。 说话的,便是这楼船的主人,长江七十二路水道的主人,江湖人称“水龙王”燕九。 此人原本不过是江湖上一三流武夫,却不知从哪得来了一门名叫“混元心法”的上乘武功,和一门江湖上失传多年的“游龙身法”。倒也算是精明,一人藏匿深山苦练多年,最后功力精进跻身先天方才再现江湖。 短短一两年的功夫,他先是一人独占了“十二连环坞”,而后更是巴结朝廷官员,仗着水道之利把长江七十二路水道尽归所有,暗中借漕运贩卖私盐、私铁、私铜,每年仅天下往来商贾给的孝敬钱便是常人一生难以想象的,黑白两道通吃。 “救?姓燕的,你真是想救那什么李曼青?呵呵!”嗤笑响起,赫见一笑眯眯的中年男人越众而出,下颌挂须,看似满是和善,但周遭众人却是和他下意识隔开了段距离,眼中忌惮非常,就听笑道:“若你把我喊到这就为了说这件事,恕上官云顿失陪。” “不错,燕老大若是喊我们说这事,恐怕要大失所望了。”船头一角,两个孤零零的老人慢条斯理的说着,二人俱是身着华丽锦衣,一个老翁,一个老妪,衣衫分金银二色,众人是如避妖魔。 燕九不喜不怒,气息雄浑,他沉声道:“好,既然你们都这般说了,那我燕某人便开门见山,今日所为,不过是想同诸位商量一件事。” “如今朝廷之势日益壮大,六扇门高手层出不穷,白道几大门派更是如日中天,唯吾等寸步难行,今天,便想在此立下一个“结盟”的说法。” “哦?” “结盟?” …… 原来,这楼船上的人竟全是当世黑道中赫赫有名的高手。 乍一听闻“结盟”二字,一个个顿时惊疑万分。 “还请燕老大明言!” 众人神情各异,心中暗自思量。 话到此处,燕九面无表情,浑厚嗓音传开。“便是吾等聚势一方,与朝廷、白道抗衡,我想唇亡齿寒的道理诸位不会不懂吧?唯有吾等聚势而起,方有存活之机。” 奈何这些人一个个几番生死早已活成了人精,此刻有的默然不语,有的则是暗露讥诮,如同听了个笑话,但也有人跃跃待试。 “结盟不反对,但是敢问燕老大,这结盟之后却不知各势以谁为尊哪?” 有人一开口,当下引得众人应和。 “不错!” …… 这才是他们最为在乎的。 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燕九洒然一笑,朗声道:“哈哈,好说,在座诸位一个个无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自然不会轻易屈居于人下,但若是以武相争恐怕难免死伤,故而我燕某人想了个折中之招。” “便是那李曼青!李曼青这些年一直被白道视作“圣人”般的人物,而且与我等有不小的恩怨,更是与朝廷有所纠葛。” 话到这里他眼眸一寒。“在座诸位,但凡任谁能摘得“李曼青”的项上头颅,便能坐这黑道盟主,如何?” 可说完他又笑了,一双眼睛扫视众人,道:“不过,此事亦非易事,如今江湖因李曼青而动全身,朝廷、白道各有动作,六扇门高手尽出,想要找到他并摘其首级可是相当的不容易,而起那神秘高手亦是不凡,连一点红都命丧其手,就是不知诸位敢还是不敢?” “姓燕的,别说那些废话,这天下还没有我上官云顿不敢做的,但你就那么确定李曼青未死?”那上官云顿冷笑连连,眼中却是流露着难以遏制的热切。 “不错,李曼青确实未死。”燕九对那讥诮的语气不为所动,点头应道。“只要找到那神秘高手,相信一定能找到线索。” 他说完一拍掌,一侧侍从当即抬上了张桌子,只见其上有一块偌大锦布,正落着“盟书”二字。 “今天便由我燕某人首当其冲,但凡诸位谁能摘得李曼青项上人头,我燕九便尊其为盟主,听候差遣,若是违背,天地不容,诸位尽可群起而攻之。” 但见他右手五指一摊,只是随意在空中一抹,那锦布上便已悄无声息的多了道清晰的血手印,众人望之无不失色动容。 “哼!”一声冷哼,上官云顿走到近前亦是落掌其上。 “好,既然如此,吾等便与那朝廷、正道争上一争!” 其余众人一个个立时有样学样,落掌生印。 良久, 楼船上黑道各路高手已是散了个干净。 唯有那燕九一改之前的神情,一脸的冷笑与讥讽,他独立船头,看着面前满是血手印的盟书嘴里不屑的嗤笑道:“真是一帮蠢货!” 而他的手中,正慢慢卷着一张“信笺”,抬手便是摄来一只信鸽,将其系了上去,随手一抛,信鸽在惊慌中已飞向天边。 可就在燕九凝望间,却听。 “那信鸽是飞向何处阿?” 一道沙哑轻柔的嗓音忽的落到了他的耳边,只如晴空霹雳,是令他神情剧变,惊疑中,燕九陡然转身寻声看去。 只见在那角落处,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灰眸平静如水,双手随意的垂落在身侧。 这一看可非同小可。 他眉宇间凭添了一抹阴鸷,沉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约莫有些时候了。” 那人的回答令他心神一震,他双眼猛的爆出浓烈杀机。“这么说你都听到了!” 那人面容平淡柔和,就听。 “嗯,该听的差不多都听到了!” 话未落下,赫见燕九暴起出招,他左手抬起于空中画圆推出,一掌横空而去,惊人掌力立若雷霆,骇的周遭凭空刮起阵阵旋风。 只是让他骇然的,却是对面那人不抵不抗,任由这一掌劲力临身。 他双眼渐渐睁大,只因对方竟是丝毫不损。 更诡异的,是他的劲力悉数消失一空,仿佛只如清风拂过,不过是荡起几缕发丝。 一击未能建功,只见燕九一步跨出,身形翻转之下好似游龙翻身,双手一探便是一招青龙探爪落向对方咽喉、心口。 目睹此招,但见那人眼眸生波。 “混元心法,游龙身法!” 第三百三十五章 神秘公子 一招击出,燕九眼露残酷,他左手探爪先取孟秋水咽喉,右手则是后至,五指内扣打的是孟秋水的檀中穴。 劲风扑面,直将孟秋水那一头白发悉数拂开,露出了一双平淡灰眸。 “你这两门武功,从哪学来的?” 孟秋水言语温和,可这沙哑之声一起燕九心头无来由的涌起一股莫大的危机感,眼看自己一招即将落下,燕九却忽见眼前一白,只见那人抬臂拂袖一气呵成。 月白色的袍袖只如一抹白云荡过,平平无奇。确实平平无奇,只因这一拂竟未灌注半点内力,简单的紧。 然燕九心头却危机大胜,也就在这空档,他双手已与那拂起的袍袖碰触在了一起。 “啊~” 痛入骨髓的惨呼是乍然而起,回荡开来。 只见一道身影如遇妖魔般倒退而回,满脸冷汗的瞧着那正在掸袖的神秘人,颤抖的双手是血肉模糊,如被千万剑加身,隐露森森白骨,狰狞可怖。“这是什么武功?” 孟秋水一身功力虽悉数被困锁在丹田之中,但他千锤百炼而成的剑意又岂是寻常,哪怕仅剩一丝一缕都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你,你就是杀了一点红的神秘剑客?”燕九脸色难看至极,他瞧见孟秋水腰间的木剑立时恍然大悟,忙道:“还请罢手,燕某原为今天的鲁莽做出补偿,金银美女,但凡开口,我燕九绝对都能做到……” 他言语看似慌乱,可眼底却闪过一抹寒意,身形缓缓倒退中,右脚已悄然挪到了某个位置,足尖一压。 “噗!” 一蓬细若牛毛的针雨登时自旁边的木柱中喷出,激射向那正踱步缓行的青年。 木剑刹然入手,只在燕九由喜转惊的注视下,孟秋水手中剑影如花绽放,快的不可思议,剑身一卷一转,空中的一蓬针雨竟被悉数被引向一旁,没入船木之中。 震撼间,他嘶声道:“来人啊~来人~” 只可惜偌大的楼船竟是无一声回应,寂静的吓人,燕九的心立时沉到了谷底,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一咬牙是声色俱厉道:“奉劝阁下凡事还是不要做的太尽,这世上有很多人是你无法想象的,若是现在立刻收手,我燕九全然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更奉上黄金千两,如何?” 正说着,他眼中陡现四道剑影,似自天外飞来般刺向他双臂双腿,目中虽能看见,但他心底却是生出一股难以抵挡的念头,一剑似包含万千变化,锁住了他所以退路。 电光火石间,他就觉身体四处一痛,人已倒在地上。 “哦?那你说来我听听,他是有多难以想象?”垂目看着被挑断手筋脚筋似一滩烂泥般软倒在血泊中的燕九,孟秋水剑尖已指向了他的头颅,目光平静道:“想来李曼青便是落到你们手中了吧!” “呵呵……哈哈……想知道李曼青的下落?你简直就是妄想,如今天下已无你藏身之处,我看你又能活多久……”原本一脸惨然的燕九忽笑了起来,他鬓角流着冷汗,眼中充斥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恶狠狠的瞪着孟秋水。“公子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等你……” 说着,他牙缝中已渗出乌红血水,双唇迅速变作青紫,不过三两息的功夫,燕九浑身血肉竟似春雪消融般化作一滩恶臭难闻的污血,唯剩下一具骸骨,原来竟是口中藏有毒丸。 “公子?” 孟秋水微蹙眉头,他眼中神华闪动,沉思稍许,嘴里兀的吐出来了个名字。 “蝙蝠公子?” 而后径直转身离去。 …… 同福客栈。 “啊~” 正从楼下回到屋子的佟湘玉不经意间边看到屋里多了个人猛的被吓得花容失色,张嘴就要大呼。 只是,待看清是孟秋水后她是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慌急声道:“孟先生,你可回来了,你这一天去哪里了?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门外两道身影只在前后脚的功夫便已轻灵的掠了进来,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正是白展堂和郭芙蓉,现在各路高手群集“七侠镇”,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一样,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人吓个半死。 孟秋水轻声道:“出去走了走。” “可是有曼青先生的眉目了么?”白展堂松了口气的同时沉声问道。“我今天看见好几个黑道高手现身七侠镇,全都是凶名赫赫之辈,恐怕是冲着你来的。” “不错,江湖黑道各势已立下盟约,谁若能摘得李曼青的头颅便能坐上盟主之位。”孟秋水的话让众人勃然色变。 佟湘玉或许还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可是郭芙蓉与白展堂二人脸色是难看无比。 “这是谁提出来的?简直就是其心可诛!”白展堂皱眉低喝。 如今白道高手亦是蜂拥而至“七侠镇”,若是黑道高手也齐聚此处,恐怕便是黑白两道的决战之日,牵一发而动全身,江湖只怕也会混乱一片,说不定朝廷也会受到牵连。 亦“燕九!”孟秋水淡淡道。 “水龙王燕九?”白展堂脸色一变。 “他死了!” 白展堂正想说什么一听这三个字神情蓦的一愣,然后失声道:“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我感觉抓走李曼青的就是燕九身后的人,还是交给楚留香去解决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 正这时,忽见佟湘玉趁着空档端来一盆乌黑如墨的汤汁来,浓稠如膏,也不知何物熬煮出来的,草药味浓郁非常,让人欲呕。 白展堂和郭芙蓉顿时齐掩口鼻,退出去老远,一脸的嫌弃。“掌柜的,你这是放了多久的洗脚水没倒啊?这味也太重了!” 佟湘玉一挽袖子,她脸上系着纱巾,鼻里塞着棉花,闷声闷气道:“别乱说,这是我想的办法,你想,这天下间都知道孟先生是一头白发,但又没见过他的相貌,你说我要是给他染黑了不就安全许多,放心,没毒的,我都试过了,还挺好吃的。” “……” “……” 还别说,此言一出,白展堂嫌弃归嫌弃,眼睛却是一亮,他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孟秋水。“那还等啥啊,迟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我可是天天担惊受怕的,而且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孟秋水看着那一盆膏糊状的东西是面无表情,他沉默半晌,又看了看三人期待的眼神。若是以往,内力在身易骨换形都不过一念罢了,只是现在,连简单的易容都困难的紧。 终于,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三人闻言喜笑颜开。 正欲动手间,就听后院里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吼声,说话的是李大嘴,只听。 “你们哪个杀千刀的用我的锅偷熬膏药了?”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古怪的画摊 “我的亲娘嘞!” 邢捕头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咋的啦?” 早已成惊弓之鸟的白展堂早就留着个心眼,此刻一看老邢这个反应,赶忙走了过去。 “还能有啥,又死人了,而且这次还是两个江湖上不得了的大人物。”邢捕头一边喘着气一边惊色未消。 “喝慢点,都谁啊?” 话到关键处邢捕头兀的一顿,白展堂那叫一个急啊。 一擦头上的汗珠,邢捕头低声道:“这次死的分别是“盗神”姬无命的师傅公孙乌龙,还有长江七十二水道的霸主燕九,我的亲娘嘞,好像被人洒了化尸水,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就剩下骨头架子了,惨不忍睹啊,太吓人了!” 他说完下意识看了眼二楼。 “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听说黑道各大势力已到七侠镇,估计今夜就会有动作,而且十有八九会先对你们下手。” 白展堂双眼先是一瞪,接着腿一软,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为啥啊?” “不知道是谁说的,说你们客栈来了个白发青年投宿,如今黑道三大家族齐至,就连葵花派的长老都来了两位。” 浑然不觉白展堂死灰般的脸色,邢捕头叹了一声。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终于等到大案子了~” “老邢,你还是快别说风凉话了,指不定这就是咱们最后一面了~呜呜~”白展堂哭丧着脸,都快瘫倒桌底下去了。 “不是,这都几天了,你不是说“六扇门”高手尽出么?这人呢?”白展堂猛的似是想起什么,眼露亮光。 邢捕头摩挲着下吧,想了想。 “快了,快了!” 一听这话白展堂就知道指望不上了。 邢捕头腾然起身。“那行,话就不多说了,我已经暗中让十里八街的弟兄埋伏好了,等那什么黑道高手一到,通通一网打尽,你们今晚注意啊~” 他一摸腰间的佩刀,呢喃道:“啊,名扬天下的时候终于来了,我这把刀,也该出出鞘了~啊哈哈~” 听着笑声渐渐远去,孟秋水方才走下了二楼,他轻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六扇门不可能没来,只怕七侠镇外早已埋伏了诸多人马,只等将其黑道众人一网打尽呢!” “不过,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我猜的那人,如果不是,只怕会横生一些变数啊,也许更有可能还会遇到一些早已故去的人。” 白展堂撑着身子坐起,眼里哪还有之前惊慌,神色凝重且复杂,见四下无人,他看着孟秋水沉声道:“我不管会来多少人,来的是谁,反正我不允许掌柜她们受到一点伤害!” 他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孟秋水风那张脸。“事实上早在你出现的第一天我便在猜想你的来历,这天下能杀一点红的剑客虽有,却绝对是凤毛麟角,只是,当你说你姓孟的时候,我本来还有些怀疑,可如今连公孙乌龙和燕九都倒在了你的剑下。” “而且,李曼青早已避世多年,天下更没传出他结交过你这样的可怕剑手,细细想来,恐怕你是为了他们李家才出手的吧!” “如今,我已十有八九肯定你与当年那柄剑有关系,只怕楚留香他也猜到了,所以才会如此相信你与李曼青的失踪无关!” 短短几句话白展堂说的是大汗淋漓,冷汗直流,像是刚从冰窟里爬出来一样,无他,只因他心中的猜想实在太过吓人,只因昔年那柄剑太过可怕,几大绝代剑手同争一世,如煌煌大日横空,可谓是最璀璨的一个时代,但也是最残酷的,甚至是超过了“小李探花”的那个时代。 只可惜,随着人们刻意的遗忘,能留下的也不过是些零星记忆,而恰好,他便是无意中得知了这段隐秘的其中一人。 对面的青年一头白发此刻已是重复乌黑,他神情平和,并没作答,但这对白展堂来说已是最好的回答。 白展堂双手一紧,问道。 “你到底是谁?” 看着这个一心想退出武林的“盗圣”,孟秋水心里涌起一抹讶异,自己还真是小觑了别人,他缓声道:“是谁重要么?若你真想要一个答案,便当我是他的后人吧!” 确实,对孟秋水来说,过去已经不重要了,熟悉的都已死了,仇家也死了,对手也死了,都不重要了。 说罢,他起身朝屋外走去。 去杀人。 ~~~~~ 夕阳西下,黄昏已至。 空旷的街道上弥散着一股无来由的肃杀。 而在七侠镇一角落处,正安静的落着个画摊,画摊旁坐着个打盹的老画师,身子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般,让人不得不担心他下一刻会倒在地上。 画摊不大,普通的近乎简陋。上面零零散散的丢着一些画册,其上人像不过是几笔勾勒,便画的栩栩如生,可谓是鬼斧神工。 街上平日里就冷清,而这几日更是少有人来,糊口都是问题,地上随意的散落着一些纸张,被风一吹当即如落叶般飘飘荡荡卷向四方。 直到某个时候,老画师似是听到了什么,他睡眼惺忪的眯着眼睛先是看了看暗下的天色,然后又看向街道一侧,但见一白袍青年正踱着步子由远及近而来。 年迈的老画师费力的取出一盏油灯,挑了挑快要燃尽的灯芯,然后将其点燃。 原本一直前行的青年,步伐就此一止。 “小伙子,要不要看看我的画呀?” 青年却没动作,他眼露沉思,甚至带着几分凝重和变化,若非这亮起的灯火他竟是全然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书摊。 沉默之余,青年倒是注意到了一个东西,他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纸张,目光落下的顷刻双眼便是陡然一凝。 但见上面是一男子出拳之像,拳势如山,似能透纸而出,扑面而来,霸道非常,下面还有一句话。 “碎暴崩奇杀连环!” 沉默中,青年又拾起一张纸,这一次却是一招截然不同的剑法,剑势自在逍遥,观其画便如见真人,低下的字却是。 “吴钩霜雪明!” 再拾一张。 这一次乃是一招掌法,其上所记赫然是。 “千佛降世!” 青年眼波流转终于开口了。 “要价几何?” 第三百三十七章 惊闻 黄昏,长街,书摊。 青年一双眸子淡淡有神,慢条斯理的打量着手中的三页纸张,腰间的木剑却是在微微轻颤,他轻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这一招拳法,乃是出自“翻天三十六路奇”,这剑法,是“侠客行”中的一招,而这最后一招掌法,则是出自“如来神掌”。” 他的话或许自己听来很是普通,但在当世任一人耳中却无疑是闻所未闻,盖因这三种武功根本就不属于此间。 老画师低眉一笑,避价不谈,只是点点头。“小兄弟识得就好,识得就好!” 见状,孟秋水迟疑了一下,他沉声道:“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老画师摇头笑而不语,一双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孟秋水还有他腰间的剑,好一会,才点头道:“小兄弟手里可是有一柄石剑?” “原来如此,你想要?”孟秋水神色微动。 “非也。”怎料老画师一摇头。 孟秋水又拾起一张纸,这一次,上面画的是一人负剑之像,手捏剑诀,底下落着三个显眼的大字——“御剑术!” 他皱眉道:“那又是何意?” 老画师“呵呵”一笑,他一指画摊上的书册,道:“无他,算是与小兄弟结个善缘。” “因为那石剑主人?”孟秋水面色沉着,难见喜怒。 老画师眉目含笑,却是避而不答,只是打量着孟秋水,语出惊人道:“小兄弟当真是大魄力啊,修习天道不说,更是同时堪悟时空、阴阳、五行之变,未来成就注定不可限量。不过,你既是人族,还是莫要修习将臣之躯的好。” 这老画师一席话说的孟秋水连连色变,只是一眼,竟然将他所有一切看了个通透,却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 “敢问前辈,我该如何回去?” 他沉声开口问道。 无他,只因那虚无浩瀚无尽,便是他都难以找寻到曾经的那方世界,修行至此,他心中牵挂不但未消反而愈发的重。 “时间到了,你自然能回去。” 奈何这老画师言语之中尽是打机锋,奇怪的紧。 “何时?” 孟秋水皱眉不解。 老画师却只是看了看天边的暮色,笑道:“你想要何物?不如我替你选吧!” 就见他右手伸进左边的袍袖,等再拿出来,手中已握着一柄古怪的剑。那剑剑身灰蒙蒙的,没有过多的修饰纹理,剑柄两侧微凹,光滑如玉,在火光下泛着迷蒙的光晕。 但孟秋水瞳孔却是陡然一缩,他眼神变的很是诡异,过往的一些记忆被翻起,嘴里慢慢吐出两字。 “幽骨!” 这竟是他曾经埋入土中的那柄骨剑。四尺长的剑身自老画师袍袖中慢慢被抽出,极为不可思议。 “此剑你从何处得来?”孟秋水眼神复杂无比,当初只因此剑邪异非常,驾驭吃力,他方才藏剑未用,如今不想竟是在此间重见。 “佛曰:不可说!”老画师笑了笑,只见他目露思索,旋即又自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截灰蒙蒙的木枝,而后信手一抛,只在孟秋水的注视下化作一古朴黝黑的长条木匣。 “这七宝剑匣便赠予小友……” 话音散去,就在孟秋水茫茫然接过那骨剑与剑匣的一刻,面前的老画师忽的打了个喷嚏,眼神骤然变得茫然。 “阿嚏!” “咦?又睡过头了?哎呀!” 老者拍了拍自己的头,等他看见孟秋水的时候,顿时笑眯眯的道:“小兄弟可是要买画呀?武功秘籍我都能画的,剑法、掌法你看看!” 孟秋水却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中空白的纸张楞楞出神。 好半晌,灯火已是摇摇欲灭,他这才回神,默然看了眼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老画师这才提着剑匣而去。 …… 七侠镇本就不大,此刻天色一晚顿时更加冷清,往往百十步都难见一人,只能隐见一抹抹亮起的明灭不定的灯火。 陋巷之中,数道身影忽自阴影中滑出。 就听一人阴恻恻的道:“诸位好汉,谁要先去探探啊?那剑客先杀一点红,再斩公孙乌龙,可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奉劝诸位莫要在这小地方栽了跟头。” “燕九那短命鬼现在已经死了,不知道那盟主之位还作不作数?”又一人冷声开口。 “说的岂不是废话,燕九那条臭虫是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无怨,我们是我们,更何况诸位可都是立过誓的,难不成现在打退堂鼓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讥诮一笑。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岂是那种裤裆里没种的男人。” 这说着说着,陋巷中却已各自拼斗了起来。 事实上不光这一处,镇内各处如今俱是隐见绰绰人影,从四面八方朝“同福客栈”汇聚而去,各路高手云集。 “谢天谢地,孟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同福客栈里,只见风声鹤唳的众人见孟秋水自外面回来就差喜极而泣了。 “怎么样了?” 白展堂忙问道。 放下剑匣,孟秋水寻了张椅子坐下,轻声道:“回来的时候杀了几个,恐怕黑道但凡有名有姓的都到七侠镇了。” “不错,这一次只怕是江湖数十年罕逢的大场面,恐怕无人想要例外。” 楚留香神出鬼没的自后院掠了进来,他脸上易了容可声音却能分辨。 只是他一进来一双眼睛却始终不离开孟秋水,眼中神情变幻如同遇到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 “咋了?” 郭芙蓉见气氛不对,开口说道。 “就在两个时辰前,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楚留香自顾坐下,声音听着虽轻,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压抑。 “大事?有多大啊?” 李大嘴好奇接过。 “惊天动地的大事。” 楚留香一双澈净眸子仍是死死的盯着孟秋水,仿佛要找到一丝破绽,他一字一顿道:“青龙会,重现江湖!” 白展堂失声脱口。 “什么?” 然后,他也看向了孟秋水,带着挥之不去的惊疑。 “两个时辰前,黑道各大势力包括江湖上一些世家豪门俱是收到了一块令牌,青龙令。” 楚留香说罢手掌一翻,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已被放到了桌上,其上龙纹雕的是栩栩如生,除此之外,还落着八个字,八个触目惊心的字。 “青龙掠世,唯吾独尊!” 第三百三十八章 正邪齐至 客栈中。 “青龙会、还真是有些陌生的名字!” 孟秋水眸子闪烁,提臂抬手,指肚缓缓自那令牌上慢慢摩挲而过。 看到他这般反应,楚留香与白展堂都暗自松了口气,“青龙会”再现无疑是一场武林浩劫,但他们更怕的是眼前这个孟姓青年暗中化身龙首,行那掠世之举。 “看来今晚一役至关重要啊,那幕后黑手多半想让黑白两道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楚留香自一进门到如今眉头都是一直皱着。 “还有,六扇门已在“七侠镇”五里外驻守八千铁甲卫队,由四大神捕率领,而且郭巨侠也已亲至,听说还有宫中的高手埋伏各处,看来朝廷意欲江湖啊!” “什么?我爹也来了,那这事就包我身上了,到时候保你们没事!”郭芙蓉闻言大喜过望,信誓旦旦的道。 然后,就被白展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行,你去吧,你前脚出去,后脚我们就给你收尸!” “有那么吓人么!”吕秀才看了看外面漆黑的街道没瞧出个所以然。 几人正说着。 白展堂忽低喝道:“小心!” “噗!” “噗!” “噗!” …… 头顶,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自上而下蓦然袭来,好似雨打芭蕉般密集。 众人尚未来得及应变,乍见楚留香袖中已滑出一柄扇子,扇叶展开的同时他人已凌空而起,似飞鸟般在众人头顶旋了一圈,等落下时,地面上已多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暗器,竟是悉数被拨向一旁,出神入化的轻功直令几人赞叹。 “你们先躲好!” 听到声音佟湘玉她们这才自震撼中回神,急忙躲向柜台后的角落处,一个个像是鹌鹑般半探着脑袋。 “呦,挡下了?厉害厉害。” 一前一后,门外面忽见一面有微须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面容和善,圆脸阔鼻,着一身黑袍。他四下一打量,看了看地上齐刷刷的暗器脸上笑意更甚。“你们看,是自己把人交出来,还是我动手?” “你找谁呀?” 李大嘴撅着屁股探着脑袋。 “李曼青啊,你看看你们非得逼我说出来。”那人笑容一顿,神情说变就变,喜怒无常。 “你找错了,我们这没有什么李曼青,只有一个爱贪嘴的厨子,一个考不上功名的秀才,和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最后以及一个风度翩翩的跑堂。”白展堂也是躲得老远,藏在众人身后,言语一出顿时惹来白眼。 “子曾经曰过、” 吕秀才胆颤心惊的说着,不想还没说完就听身旁几人齐齐喝道: “去!” 当下是偃旗息鼓。 可汉子却只是看着大厅中央坐着的两人,抱拳笑道:“在下上官云顿,两位可否报个名号?” “无名小辈!”楚留香此时已用易容换了副面貌,淡淡说着。 闻言,上官云顿目光如锥般猛的钉向孟秋水:“那阁下呢?” “出去说。”孟秋水抓着剑匣长身而起。 “好,便让他出来说,若是能说出李曼青所在饶他一命倒也无妨,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爷爷能有一百种手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显然周遭非是只有上官云顿一人。 只这一出门,就着周遭灯火,便见街道两侧的屋檐、阴影中无数绰绰人影在晃动,好家伙,粗一打量怕是不下百余人,而且还有人正往这边赶来。 反手关住木门,孟秋水淡淡看着那些满是戏谑笑容的人。 “不错,李曼青是在我这,而且被我藏起来了。” “嗯?在哪里?” 一干黑道高手神情齐齐一变。 “在、你们都想知道?呵呵,不觉得人多了点么?” 孟秋水轻声一笑。 他这话音刚落,离他最近的上官云顿便已不由分说探手抓来,五指如勾提着他的肩膀狂纵而去,视若无物。 有明眼人见孟秋水毫无抵抗之力便被擒住忙急喝道:“不好,那小子不会武功,上官云顿要跑,截住他!” 一时间是瓦石飞溅,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人抬手就欲打出暗器,却被人拦了下来。“擒他,别误伤了那小子。” 好一会。 客栈里灰头土脸的几人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一地的碎瓦和飘扬未散的尘土。 “咳咳、这算个啥说法?” …… “小子,快说,李曼青在哪?” 上官云顿一面在屋檐房顶借力急奔一面仍是不忘回头逼问那抱着剑匣的青年,手中力道暗自加了几分。 兔起鹘落间,猝然。 他眼角就见那毫无内力的青年伸出食指朝他胸口慢悠悠的点了过来,当下讥笑道:“你怕不是吓得了失心疯,用手指、” 话到这里,一股剧痛猝然自胸膛传来,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根食指就如神兵利器般毫无阻碍的戳进了他的胸膛。 “本座,姓孟!” 耳边响起一声平淡嗓音,上官云顿脸上就仿佛涂了一层墙灰,煞白如纸。 “噗!” 不等他止步,一道血花是自他背后倏然绽开,溅出老远。 “你、你、” 他右手是变扣为掌,跃至空中一掌就将孟秋水震了开来,可不曾想含怒而发的全力一掌,落在那人身上竟仿佛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毫发无损。 上官云顿似是见了鬼,脸色由白转青变得难看无比,他盯着孟秋水,嘴里恨恨道:“好小子,你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稍稍停顿的刹那。 “上官云顿,看你还往哪里跑?” 身后已有人赶来,声如洪钟,喝叱而至。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那紧追而来的高手吓得亡魂皆冒,是差点咬了舌头,就见他还未接近,不远处刚刚落地的上官云顿神情忽诡异一滞,继而整个人浑身由内而外霎时迸发出十数注血箭,冲破了他的身体喷薄而出,化作漫天血雾,场面十分骇人。 “这、这他娘是、是个什么死法?”来人神色怔愣,先是警惕的环顾了眼四周,最后有些不相信的看向孟秋水。 “小子,他是你杀的?” 毕竟任谁看来,眼前的青年都似那种不通内力的普通人,又如何杀得了凶名赫赫的上官云顿。 “是!” 那想青年点点头。 身形魁梧的汉子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短短的空隙,周围已多出十数道身影,只是看着上官云顿的惨烈的死法一个个畏惧不前。 “哈哈,这便是你们所谓的“黑道”,一个个尽是些缩头乌龟,连个像样的人物都没有!” 一声震耳欲聋的笑声自另一端传来,口中言语惹得所有人怒目相向,只待看去,却见一挺拔身形正抱臂立于一颗苍劲老树树顶,脚下踩踏的树枝不过一指粗细,俯视睥睨着众人。 他笑完一双沉凝眸子便径直落到了孟秋水的身上。“小子,曼青先生便是在你的手里?可敢报个名号?” 人群中一阵骚动,隐隐听闻“郭巨侠”三个字。 “我姓孟!”孟秋水轻轻摇头。 “爷爷管你姓什么,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我。”黑道众人里,有一人怪笑掠出,两旁众人闻声皆是暗自退避,只见那人形如骷髅,头顶白发稀疏,穿一身宽大紫袍,好似一抹紫云荡过。 却是苗疆“五毒教”的教主,紫面阎王,练就了一身惊人毒功,把自己练作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死!” 可说这句话的却不是他,而是那寻常普通的青年。 乍闻“死”字一出,便如神剑出鞘,就见青年嘴里一股气息应声吐出。 骤变之下,众人还没明白过来,刚刚掠起不到三两丈的“五毒教”教主就和折了翅膀的鸟雀似的直直自空中坠下,再不动弹。 场中登时落针可闻,死一般寂静。 吐息成剑?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你姓孟? “我滴个乖乖,这小子莫不是会使妖法?” 说“死”便死?有人不明所以,被那诡异一幕吓得的都呆了。 “放屁,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阎王眉心那伤是怎么来的,分明是一处剑伤,这小子诡异的紧,你们可都把招子放亮点!” 地上,先前还不可一世的“紫面阎王”如今正安静的躺在那里,不同的是他眉心多了个拇指大小的窟窿,正外溢着血水。 “教主、” 人群中有两人目眦尽裂,急步掠出。 正是“五毒教”两大长老,金银二老。 一见地上的尸体,金长老干瘪的脸颊一阵抽搐,他双目瞪着孟秋水,嘴里发出一声老枭般的厉笑,骤然一掌拍来,掌心是青黑一片。 “臭小子,我要你偿命!” 另一边的银长老同样应声出手,手腕一抖,袖中赫然飞出七点寒星,泛着瘆人的紫光。 正此时。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忽异峰突起。 “咻咻咻~” 昏暗的夜里,但见数颗龙眼大小的珠子破空而来,尖锐的仿佛鹰鸣,不但将那数枚寒星挡了去,更是连袭金长老数出空门。 一击未落,金长老本就含愤出手,此刻见有人搅局,当下怒火中烧,但却又顾不得再进而是连连去当那数颗激射而来的珠子,待这右手一接,才发觉这珠子竟是毫无力道,愕然不过瞬息便被气的脸色涨红。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坏我好事?”定睛一看,掌心握着的数枚珠子竟是一颗颗光滑圆润的念珠。 “小僧,无花!”众人寻声瞧去,就见朦胧月色下,一白衣僧人飘然而至,素衣白袜,浑身一尘不染,仿佛似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无不是被其超然风采所折服。 金长老眼里更是闪过抹浓浓的忌惮。“妙僧无花?你不是向来不喜沾染俗世,竟也要趟这浑水?” 缥缈身影迎风而立,歇于一酒楼檐角,单手竖于胸前,平淡道:“若能平息此次浩劫,无花纵然一涉凡尘又有何妨!” 那和尚即便眉目低垂也难掩其姣好面容,唇红齿白,目若郎星,比之少女都不遑多让,错觉间只让人以为夜空中的光彩尽落到了他一人身上。 “加之曼青先生下落不明,你若取了这位施主的性命岂不再无人得知,况且,你也并非这位施主的对手。” “什么?你、”金长老脾气暴躁,大喝道:“好你个无花,真以为我五毒教怕了你们少林么?” 他眼睛一瞪,手中念珠是齐齐打了出去,但与先前有些不同,那念珠如今经他手一过,已是青黑如墨,沾满了剧毒。 “阿弥陀佛!” 无花并未言语,他口中念了声佛号,拇指一拨,手中那串念珠登时再飞出一颗,似如流星。 “噗!噗!噗!” 拇指连拨三次,空中便是惊爆起三声炸响,扬散的粉末飘下,一些毫无防备的人顿时遭了殃,口中立吐白沫,倒地挣扎哀嚎。 好在一旁的银长老出手解毒,这才免了那些人的死劫。 金长老看着风轻云淡的无花冷笑连连。“呵呵,传闻无花号称少林第一高才,惊才绝艳,身怀“七绝”,不晓得可懂蛊毒?”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论毒?” 可不等无花应声,又是一道横穿而来的声音,那声音冷漠又傲慢,言语可算是辱人至极,很是不屑,而且,还是个女人。 女子高挽云鬓,着一身雪白轻纱长袍,款款缓步而来。 只是待有人发现她腰间的银色丝绦后无不是失声倒退。 “神水宫?” 便是咄咄逼人的金银二老见到来人更是听到那一番话,脸色虽说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但却连吭声都不敢。 这世上,世人犹分善恶,江湖亦分正邪黑白,只不过,万事万物皆有例外,这其中便要算“水母阴姬”所创的“神水宫”,无分正邪黑白,皆是惧之如虎,身在江湖,却是凌驾于江湖之外。 传闻其“天一神水”毒过天下万千毒药,仅仅一滴便能毒死数位一流高手,“五毒教”虽说独霸苗疆,与之相比却也是逊色太多。 当真是妖魔鬼怪齐聚。 不过,似是瞧不惯女子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另有声音响起。 “狗仗人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本是娇媚无比的女子脸上犹自挂着嗤笑,可一听这话,她脸色却是步了金银二老的后尘,白的吓人,娇叱道:“谁?” 她气的是娇躯乱颤。 “呵,区区一个“神水宫”的弟子也敢在这大放厥词,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武林盟主”了?还是说你把在场武林中人全都当成了傻子?” 只可惜那人似只想激怒他,声音飘忽不定,难以找寻。 说者无心,奈何听者有意,原本一旁的其余人,眼中皆有了莫名变化。 女子气的冷笑不止,嘴里连连说了几个好,冷眸一扫在场所有人,讥诮道:“江湖当真是无人了,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便是藏头露尾的鼠辈,要么便是朝廷的走狗,真是可笑。” 这一下,在场之人,无论是黑道白道,或是以郭巨侠为首的朝廷众人俱都变了脸色,暗自皱眉。 “真是好吵!” 可说话的,却只有一人。 屡屡被人冲撞,早就横行霸道惯了的女子美眸霎时冰冷至极,看向那声音的源头。“你说我吵?” 一时间,所有人神情又是有了变化,只因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孟秋水。 “既然吵,那你便永远不要听了。”女子凤眸含煞,不等对方搭话便已是右掌劈出,掌心暗提惊人劲力,狠辣出手。 众人就见眼前的青年眸光一动,看向了“神水宫”的女子,薄唇一张,道:“死!” 刹那间,只在一片死寂中,“死”字一落,前一刻还美艳动人的女子已是芳魂归天外,“噗”声坠地,步了“紫面阎王”后尘,死的是干脆利落。 等愣住的众人回过神来,一个个是如临大敌的急步而退,生怕那青年对着他们说个“死”字,眼里就似看着个吃人的妖魔。 月明星稀。 只听那一直静立不动的无花忽叹了一声。 “好可怕的剑意,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可吐息成剑……” 他稍稍顿了顿,似有迟疑犹豫。 “檀越适才曾言自己姓孟?” 孟? 所有人不明白无花莫名其妙为何说这个。 可到底还是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一直虎视眈眈的“郭巨侠”乍一听到这句话起初也没明白过来,但他脑海中马上是如划过一道惊雷急电。 人群中也有一些老一辈高手明白了过来,涩声哆嗦道: “你……你……” 字字如重万钧,竟是难以言语完整。 “你……你……青……霜……剑?” 青年没有作答,只是那嘴里的轻笑却如寒冬腊月般的霜雪般让人如坠冰窟,遍体发寒。 第三百四十章 当年是我,如今亦是我 “青霜剑?” 青霜剑未死? 这昔年的“青龙会”龙首,横推正邪两道无敌手,纵横江湖,独尊天下,与“谢晓飞”、“燕十三”、“荆无命”、“飞剑客”四大绝世剑客争雄的不世煞星竟然未死? 这可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啊,恐怕一经传出整个江湖都要震上两震。 毕竟如今江湖正道凋零,剑道衰败无不与那“青霜剑”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八派掌门齐齐身死,便是尸骨都未寻到,几大绝世剑客更是先后败亡,唯独活了个独臂的阿飞,便如兴衰演替,气运凋零,再无天地所钟之人。 一提到“青霜剑”,黑道各路底蕴稍久的高手无不是勃然色变,相较于正道与朝廷,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有所体会。 在他们眼中,真正的龙首从来都是“青霜剑”,至于“公子羽”,不过是他的弟子。这些年来,就是那些记载中“青龙会”龙首也从来都是孟秋水,而当年与八大派一战,乃是“公子羽”代师而战。 而如今。 这尊被天下人视为不世魔头的人居然又出现了? 太骇人了这个消息。 这几十年来,武林中早已把“青霜剑”当作一般,即便他们不想承认,但也无法否认这是一位可比肩“小李飞刀”的武林神话,哪怕是被人们刻意的去遗忘,但被撕开的伤疤下,带来的往往是更大的疼痛。 “不可能,如今已快甲子,他怎得还这般年轻?” 有人不敢置信的嘎声道。 “即便不是,但他一身剑意如此可怖,必定是他的后人!” “后人?既然如此,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对,父债子偿!” “擒下他。” …… 一时间,群情激奋,就是那些朝廷众人此刻也虎视眈眈的看着孟秋水全然忘了此行是为救“李曼青”而来。 郭巨侠更是沉声开口。 “青龙会再现江湖,是否是阁下所为?” “什么?青龙会再现江湖?” “一定是他,就是他,当今江湖也只有他能如此行事。” “万不可让他走脱了!” …… 一听“青龙会”再现江湖,那些人喊的声更大了,只因此事太过可怕。 轻笑早已落罢,孟秋水眸子一转,他看向以“郭巨侠”为首的朝廷中人。“我这一生自认非是良善之辈,但江湖恩怨自是以江湖来了,是与不是又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朝廷来过问了?” 他说话间背后黑发是无风而动,只在所有人张口结舌中,刚被染黑的青丝如今是渐渐变白,再露真容。 佟湘玉她们此举孟秋水何尝不明白,多半就是怕他大开杀戒,让他藏匿身形,免生浩劫。 只是如今看来,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这个江湖,到底还是以实力为尊,哪怕他失了一身盖世功力,但,仅凭日渐衰退仅存不多的剑意…… “哪用得着父债子偿,你们不用猜了,当年是我,如今亦是我……” 他环顾众人。 “甲子之前本座既能无敌于江湖,而如今,即便我功力尽失,也依旧能无敌于天下人间。” 眨眼的功夫,众人惊骇欲绝之下,眼前的青年已多了一头枯槁的白发,便是原本看似年轻的样貌此刻看着也似老了数分。 当年既是由此而起,如今,也该自此破开这天地枷锁。 众人本是惊骇万分的神情乍一听闻孟秋水功力全失,当即是各有了晦暗变化。 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模样,孟秋水哑然失笑,但旋即双眸豁然一眯,眸内神华竟是破目而出,化作两道璀璨无匹的光华,先前最先开口“父债子偿”的两人只来得及抬起兵器格挡。 一刹那,头颅连同兵器是倏然被一并洞穿。颅腔内溅出的血水淋了周围人一身,吓得是抖若筛糠。 以目为剑?众人何曾目睹过这般匪夷所思的手段,看着那仍立在原地的无头尸体一个个是如石塑般僵立当场。 “如今我就在这,想要谈仇论怨的也不必多说,“青龙会”所有恩怨我一并受了,我孟某人这一生杀人无算,剑下斩敌无数,能记得住的是寥寥无几,若有仇怨也必是生死大仇,尔等大可拔剑一试,以胜负生死来论恩怨,岂不更省事些。” 声虽平淡,但却掷地有声,众人被那眸子一扫,无不是心神动摇,为其所摄,下意识胆寒。 “如此,既为少林,小僧得罪了!” 率先出手的竟是无花,他左手一落屈指连弹数道锐风,直朝孟秋水打来。 “姓孟的,拿命来!”金银二老早已等待多时,此刻哪有不出手的道理,提掌便来。 “既然如此,我也来凑凑热闹!” 先前那莫测飘忽的声音再起,就见人群中一鬼魅身影携一道寒光而至,使的居然是一手可怕的快剑,引得众人惊呼,只是此人面目不显被黑布所掩,竟无人识得。 “好,丐帮也来领教阁下高招!” 青年剑眉星目,脚下兔起猿纵,一个箭步便已自一处角落扑了出来,袖中两柄短剑悄然滑入掌中,竟是一心二用,他左手使的乃是“判官笔”独有的“如意八打”,右手使的却是“急风十三刺”,招招朝着孟秋水大穴打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丐帮”新任龙头帮主,南宫灵。 “那咱家便献丑了!”这还不算完,朝廷之中,有一老太监手持一柄拂尘,凌空跃下的同时那拂尘便似一条白蟒缠来,破空而至,劲力极为惊人。 更有数名艺高人胆大的江湖好手齐齐出手,谁不想名动天下,而现在,又有什么能比杀了孟秋水更能名动天下的事。 如此险境,只怕天下高手任谁置身其中也只有败亡命殒的份,怕是楚留香,铁中棠也是十死无生。 但。 所有人顷刻就觉一股匪夷所思的锋芒自孟秋水体内勃发而出,尽管那锋芒已微弱如火烛,但其所散的光和热,却是极其骇人恐怖。 恍若错觉,一干江湖之人就见孟秋水那双灰色的眼睛如今好似灿若星辰,然后,平淡嗓音化作催命魔音席卷开来。 “死!” 霎时,一股悚然气机是以孟秋水为中心席卷向周遭。 只见他周身方圆三两丈内,地面无声无息裂开一条条狭长沟壑,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利器所斩。而最先出手的金银二老,身体在空中是轰然炸开。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天下皆敌 剑意,离体弥散的可怖剑意。 但见那最先临近的金银二老,身形尚且保持着出掌的姿势,可眼里的生机光华却在瞬间湮灭不见,变得黯淡,二人的身体就好似拼在一起的石塑般,轰然炸开,支离破碎的飞散了一地。 而更骇人的一幕出现了,错觉间似清风扬起,原本漫天飞洒的血水,如今不仅不坠,反倒似变作活物,就像是一条宽大的红绸,悬在了空中。 便在此刻,一柄剑,数道指劲,两柄短剑,一条挥缠如蟒的拂尘和诸多高手齐齐袭至。 电光火石间,但见那按匣而立的青年不惊不怒,目光一动,右臂袍袖一挥,周遭血水瞬间是分散成无数血珠激散向四面八方,如横击而出的雨水,铺天盖地卷开。 “噗、噗、” 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顿起。 神秘剑客瞳孔一缩,手中利器反攻为守剑尖朝大地一划一点,顿时地面如卷帘般被掀起挡在身前, 一旁的丐帮帮主则是来的急退的更快,身形如飞燕般自空中折身而回,手中双剑亦是反攻为守,只可惜随着肩头双腿绽开的血花,他是跌落在地,再难起身。 至于那拂尘与指劲,顷刻已是摧枯拉朽般被冲溃。 惨嚎中,那些妄想名扬天下的江湖好手如今是一个个成破布般倒地而亡,浑身炸开数十抹凄艳血花,一片血肉模糊,身后被波及者更是不在少数,一时间哀嚎遍地。 “快退、” 悚然中,剩下的人一个个忙不迭的急退开来,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瞬间反转的局面,看的无数人胆颤。 “铮!” 只是,这其中到底还是有非凡之人,一声剑吟,那神秘剑客一剑破空面前的地面立如流星横击而来,剑尖吞吐寒光,映的人眉心发寒。 “好!” 孟秋水一字落下不屈不避,提木剑在手,一剑迎上。 几在同时,无花和尚身形一晃,人已如一抹白云飞下,眨眼便到了孟秋水身后,双掌齐探,一时间掌影飘飞,难分虚实。 这其中还有一人,便是那朝廷的老太监,双臂一展如鹰如隼,血肉干瘪的双手骨节奇粗,指尖指甲隐成青黑,显然练的是大力鹰爪功之内的手上功夫,自上而下直扣孟秋水天灵而来。 千钧一发间,就见孟秋水左手一按剑匣,其内一柄古怪长剑倒飞而出,只在他弹指一拨,那剑便在一种诡异剑鸣中直冲而起。 “来的好!” 老太监尖锐的喝道,惨白泛青的双手瞬间青筋暴起,如苍鹰擒兔直抓了下去。 刹然。 三者之功终于落下。 但见那神秘剑客手中铁剑与木剑针锋相对,剑尖相抵,可惊人的是铁剑连僵持瞬息都没做到,便已寸寸碎开。 而背后无花双掌眼看就要落在孟秋水的后背,但他眼前一白,忽见无数道白色匹练飞扬荡来。 头发? 他心头涌起一股莫大危机,竟是鬼使神差的收了几分攻势,掌心旋即是鲜血直流,血肉横飞。 最惨的是那老太监,那柄剑他握住了,也死了,剑势直穿掌心而过,洞穿了他的面颊而后没入了他的胸腹。 尸体砰然摔落在孟秋水的脚边,像是只被射下来的老鹰。 几人变招之快实属难以形容,快的众人目不暇接,等反应过来时,场中胜负已见分晓。 “嘶、” 看着踉跄而退的无花和那神秘剑客,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种结局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既然到了这般地步……”擦拭着骨剑,孟秋水眸子一瞥退开的二人。“……姑且就留你们一命,回去报信吧,我很好奇,这么多年,八大派又出了多少高手,江湖又出了多少高手。” “至于你们!”他看向朝廷众人,只在所有人如临大敌一脸紧张的注视下。“我还得再等等。” 收剑入匣,说完,孟秋水目光一扫周遭所有人,目光所及俱是闪躲退避。 “呵!” 一声轻笑落下。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那青年提剑匣而去,再无人敢阻拦。 “郭先生,那曼青先生怎么办?还在那人手上,我们要不要?” 有一官员擦着冷汗在旁开口。 像是看白痴一样,郭巨侠面沉如水,他似笑非笑的道:“你是说,“青霜剑”屠了探花府,还掳走了李探花的亲子?” “适才他亲口所言啊,这还有假?”官员如坐针毡,不明所以。 懒得再去理会他,郭巨侠回身而走。 “我们先回去,此事有些不简单。” …… “青霜剑”再现江湖,不过短短一天,这个消息便如隆冬寒风般席卷了偌大江湖,各方各势俱是闻声震动,这其中八派掌门更是同时放言,必要将此穷凶极恶的魔头,武林的罪魁祸首诛灭,哪怕已是禅位的少林掌门天湖神僧也欲再履足江湖,行诛魔之举。 不仅如此,“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亦是欲要斩杀“青霜剑”,宫内弟子门人齐出。 而且,江湖传闻有人已是前去求见武林泰斗,天下第一剑客,“薛家庄”庄主“薛衣人”,盼其出手诛魔。 相较之下,武林黑道各大势力的反应更是有些让人琢磨不透,竟然也欲诛灭“青霜剑”而后快。 朝廷同样有所动作,已是暗中召集各方朝廷高手,蓄势待发。 本就暗流汹涌的江湖,如今竟是因一人风雨动荡,若是以往,只怕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可当这个人换成“青霜剑”的时候,所有人骇然的同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过往百载,自李寻欢从关外再归中原开始,此人横空出世,剑下所斩高手当真是难以想象,虽说他杀人如麻,可放眼过往,此人的战绩实在是震铄古今,寻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 中原正道一蹶不振、武道凋零更是由此人一手造成,几派高手掌门更是在青龙掠世之际死伤殆尽,底蕴尽失,可谓是元气大伤,此仇只怕滔尽五湖四海之水都难以洗净,如今又怎会愿意重蹈覆辙,更加不会放过他。 江湖上诸多底蕴深厚的武林世家,如今亦是合纵连横,欲要诛杀“青霜剑”。 时至今日,青霜剑,天下皆敌。 第三百四十二章 荒山,矮丘 和风,碧浪。 湛蓝的天空下,一艘精致的三桅船正慢悠悠的荡在海面上。 “查到了么?” 甲板上,孟秋水自入定中醒来。 就见楚留香手里剥着颗荔枝提了壶杏花佳酿自船舱里走了出来,他一脸的苦笑。“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能达到今天这般惊世骇俗的地步了。” 想他一生阅人无数,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单调无聊的一个人,除了每天的正常饮食,其他时间多是打坐入定,便是他眼中不可或缺的绝世佳酿,眼前这人都是一滴不沾。 “真想不明白一个人这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美酒、女人、金钱,寻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却弃之如敝履,难不成你真的已修到了神佛之境?” 摇头叹着,楚留香大饮了一口酒,眼中尽是享受沉醉的神情。 可等看见对方那副万年不变的模样,楚留香只得道:“还没,不过,那天那个神秘剑客我似乎有点线索,他的剑法和一点红如出一辙,但更加精妙,多半就是一点红的师傅。” “不过,你如今现身,掳走李曼青的人一定会感觉又惊又喜。” 孟秋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海风,长呼出一口浊气。“如果他是聪明人的话应该会知道该怎么做,我也只能这样做,否则李曼青多半有死无生,但现在多了个我,他的价值就多了。” “尽管他没得到“小李飞刀”的绝技,但以他几近甲子的功力,这天下能胜过他的不多,能擒他的更是屈指可数,只不过,对方居然敢打李家的注意,看来多半是有备而来,底气甚足啊。” 要知道江湖传闻叶开仍是在世,对方既然敢下手,显然是不惧叶开的,甚至,有很小的可能叶开估摸着也和李曼青落了个一样的下场。 “至于出现的“青龙会”,十有八九那幕后之人便是掳走李曼青的人。” 楚留香点点头,被孟秋水这么一说,他脸上的轻松顿时消失不见,蹙眉道:“此人妄想借以曼青先生来搅乱江湖乃至朝廷,只怕其心不小啊!” “可惜,那幕后之人做梦也想不到会引出一柄“青霜剑”,大计无疾而终。” 孟秋水看着海面缓声道:“我有种感觉,这幕后之人只怕比我还要惊人。” 虽说世人一生不过百载,可若有人突破宗师或是寻得什么天材地宝得以续命也不是没可能,他心中的猜测也多了起来。 “公子?” 楚留香呢喃念着。 这天下间能被武林中人称为公子的可是少之又少,这不单单需要高强的武功,还需要独一无二的才情,而且更需要绝顶的天赋,成名极早,不然又有谁会去喊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为公子的。 放眼诺大的江湖,纵观过往百载,整个江湖也不过是出现了寥寥数位,这其中第一人便是与“沈浪”争锋一时的“王怜花”,江湖人称“千面公子”,第二人,则是“公子羽”。 “你曾言蝙蝠公子?为何我从未在江湖上听过此人?” 他看向孟秋水。 “时间久了,我也忘了。” 孟秋水话语莫名,听的楚留香一头的雾水。 “你就想让我一直在这里藏着?如今天下黑白两道、朝廷,无不是满天下的寻我,藏不了多久的。” “那就能藏多久便藏多久吧,只要找到那个幕后之人,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楚留香不以为然的笑着。 孟秋水见状轻轻一摇头,却是什么都没再说。 等楚留香喝完酒,头顶的太阳已快坠到海平面了,夕阳西下,见孟秋水又开始打坐,他只觉得无奈至极,转身回船舱找那三位红颜知己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 直到又是一夜。 等所有一切都沉寂下来后,孟秋水才缓缓睁眼,远处的海面上,海水中隐见一道巨大的黑影飞速游了过来,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就似两抹金色的火苗,愈发清明。 “主人,如何了?” 一道女声忽的自他脑海中响起。 “毫无头绪,一无所获。” 孟秋水轻声应着,然后抬手伸向海面,就见两柄剑慢慢自水中浮出,正是“青霜”与“斩仙”,被他拿在手中。 再加上那柄“幽骨”连同他腰间的木剑他如今已有四柄剑了。 四柄剑被他一一放在腿上,有的青光莹莹,有的黯淡无光,更有的朴实无华,毫不起眼。 伸手一一抚过。 “我如今一身功力已是衰退殆尽,自锁气海,难以驭用,便是剑意同样也似无根之水般用一次便少一些,想来……” 自语间,孟秋水看着自己腿上的四柄剑,铁、石、骨、木。“想来若要彻悟,恐怕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无妨,我愿为主人护道。” 海中,那巨大阴影似是游鱼般绕着大船游动。 回头看了眼安静的船舱,孟秋水将怀中四剑一一放进剑匣,翻身便是一跳,直跳到了海中。 “不急,先送我去一处地方。” “哗!” 一声巨大的浪花激起,但见一个庞然大物跃水而出,接住孟秋水是转瞬远去,直上黑夜。 船舱内,楚留香灵动急步跃出,可出来却只看见了空荡荡的甲板,那还有半个鬼影,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唉!” …… 群山莽莽。 无人得见,一道巨大黑影忽从天而降,落在了群山茂林之中,可怕的气息如潮水掠过,惊起了无数飞鸟和走兽,四下逃散。 这座山并没有路,周围早已是长满了灌木,荆棘、荒草,古藤老葛像是一条条扭曲的怪蛇般绕在一起,在月夜下显得怪诞而可怖,地上的落叶似是厚厚的地毯,落满一地,腐烂不堪。 这里离保定城并不远,藏匿在群山之中,寻常人难见真容。 孟秋水背负剑匣,走到一个长满荒草的矮丘前,上面巨石堆积砌而成,早已没了曾经的模样,但孟秋水还记得这里是何处,他看了眼矮丘后面紧贴着的那座高山陡峰,眼中目光闪烁。 “嘲天宫!” “墨雪,帮我破开这堆乱石!” 一旁的墨雪闻言,当即双翅一展是风雷齐现,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轰隆隆~” 几声惊雷轰鸣之下,孟秋水面前的那堆巨石已是不翼而飞,露出了一个焦黑的坑洞,似深不见底。 没有迟疑,孟秋水双眼一凝,人已是走了进去。 “在这等我。” 第三百四十三章 嘲天宫 “青龙掠世,实乃江湖前所未有之浩劫……未免生灵涂炭,故,吾等八派掌门约战七大龙首……殊死一搏……誓要葬“公子羽”于嘲天宫……” 幽暗山腹,孟秋水眸生光亮,抬手抚过那石壁上凿刻出的字,字迹入石三分,竟是被人以刚劲无匹的指劲写成,用的还是少林大力金刚指的指力,怕是已达先天顶峰,只可惜越到后面,那刻写之人多半已无后继之力,戛然中断。 石壁旁一具白骨靠坐在地上,胸口肋骨已折断数根,分明是被人以霸道掌力震断,袈裟都已腐烂如尘。 默然之余孟秋水再往深处而行,可还不到二十步他眼前又出现了白骨,这一次非是一具,而是两具,即便倒地,两具白骨也依旧是敌对之势,只见一人喉骨上钉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飞刀,一人胸口则是数十枚细如毫毛的银针。 同归于尽的结局。 “唐门暗器?飞刀?” 孟秋水目光闪烁并未停顿而是继续往前而去。 可还没走几步,孟秋水面前忽觉有劲风掠过,一道黑影是扑杀而至,不过刹那,他眼中已是多出一张可怖非常的面容来,血肉早已腐烂殆尽,森森白骨更多的是被换上的机关。 “傀儡?” 并指一划,那黑影是拦腰而断,跌落在一旁,仿似活人般挣扎着欲起,只是恐怕时间太久,没几下便化作一具死物。 而在前面不远处,又是两具尸骨,不过看其尸骨的特征和差别,其中一具显然是个女子,浑身伤痕累累,最致命的,是她肋骨间插着一柄长剑,被一剑穿心。而她对面那人,心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一击毙命。 孟秋水踱步慢行,那矮丘外面看似巨石堆积,可这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空间极大,而且一路行来到处都是厮杀打斗的痕迹,掌印、拳印、剑痕、刀痕,还有散落的暗器,可见那一战是何等的惨烈。 就好似一间尘封许久,不为人知的宫殿。 临近一具浑身骨骼满布裂纹的尸体前,孟秋水目光一动,忽的止步,他俯身拨开骸骨自其身下取出一块东西,似是一张纸,可入手细腻无比,好似女子肌肤,原是一块人皮。 “血衣重生大法?” 只见上面写满了许许多多的蝇头小字,和经脉行功图。 此人死状可当真极惨,恐怕他的对手便是先前那个少林的和尚,浑身骨骼被人以刚猛内力寸寸震碎,经孟秋水一碰,当即散成无数碎块,落了一地。 又行了没多远,孟秋水就见前方一女子凝立不动,与那些骷髅不同,此人便是这么多年竟还是一副血肉之躯,栩栩如生,眉目如画。 可惜的是,她一身生机早已尽绝。 女子身形曼妙婀娜,着一袭翠绿罗衣,而她的手上,赫然带着副古怪凶戾的铁手套,正是当年的“青魔手”,掌中还握着一颗扭下来的骷髅。 这人,他识得,当年覆灭“天尊”时,他曾见这道身影紧随公子羽而至,杀人如拔草。也许是修炼的功法缘故,这么多年竟能肉身不腐。 默然之余,孟秋水脚下步伐已稍急数分,越往里走,两侧废墟中隐露一角的残垣断壁便愈发的富丽堂皇,极尽奢华,有的更是通体黄金浇铸,上面是游龙飞凤盘旋,嵌入明珠无数。 但孟秋水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视线尽头。 终于,到了。 他眼前视野已然开阔,只见无数珠宝金银如山堆积,而宝山下,两道奇怪的身影正以古怪的姿势站立,俱是如那女子般血肉犹在,未腐半分。 可孟秋水却蹙起了眉头。 这二人分别是一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道士,另一个则是一白衣青年,两人俱是手提长剑,剑尖斜指前方。 孟秋水走到二人身前,立在了两柄剑的前面,二人死状不同,只见一人天灵凹陷,乃是被人以掌力震碎,另一人胸口溢血,却是被人以手刀贯穿胸膛取了性命。 只不过,摩挲着两柄剑剑尖上沾染的血迹,孟秋水已是肯定,曾几何时,这里必然还有一人,而且和这二人成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局面。 路已到尽头,唯独不见“公子羽”。 未死?还是说被人救走了? 正自皱眉沉思间,不料异变突起,孟秋水眼角就见一抹寒光忽自黑暗中直泻而来,简直动若雷霆,快的不可思议,直直点向他的眉心。 一柄剑,而且还是一柄软剑。 “噌!” 千钧一发孟秋水探指一拨,指尖直迎而上,二者一触即分。 那柄软剑一声颤吟便已倒飞而回,落入一只苍白的右手之中,而后再飞而至,刹那好似黑暗中凭空多出数十点星辰,骇人心神。 快剑,当真匪夷所思的快剑,怕是比之当年的荆无命和阿飞都犹有过之。 “宗师?”孟秋水剑指未落,霎时便已如点星般朝那数十道森寒剑光点去。 倏的,他双目先是一怔,旋即是寒意勃发,杀意骤起。只因那持剑人的脸上竟是带着一张面具,青铜龙首面具。 “便是你带走了公子羽的尸体?交出来,我让你死的痛快些。” 交手的空档,那人见剑法未能建功,当机立断抬左手化掌拍来。 “死!” 乍闻一声死字,孟秋水嘴里已是吐出一缕可怕气机,直逼那人左掌。 “嘭!” 电光火石间那人临阵变招,身形一侧却是凌空跃起,像是化作一只游鱼般窜向金山之后,孟秋水如何肯罢手,紧随而至。 然而,只见那身影体内忽传出“噼啪”如黄豆炸裂般的脆响,只在孟秋水的眼中他身形在飞快缩小,不过眨眼的功夫竟是已化作一个不足周岁孩童般大小的模样,径直钻入一颗黝黑的狭窄洞口。 “锁骨功?” 孟秋水脸色一变,足尖一压一点,脚下地面是寸寸碎裂,数颗石子立如箭矢般打向那道古怪背影。 好半晌。 抬手看了看自己指肚上溢出的血珠,稍稍摩挲着,孟秋水目光有些出神。 不过,他忽的转身,同时开口道:“把他捉住。” 洞外,一声低沉的“龙吟”立时似应和般响起,震慑周遭。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人身猴首 荒山。 一轮寒月当空。 劲风吹拂而过,孟秋水神情平静的看着天空降下的庞大黑影,而那对巨大的龙爪中,一人正被紧攥在其中,难以动弹。 然后抛在了他的面前。 “死了?” 望着一动不动的神秘剑客,孟秋水一挑眉梢。 他弯腰揭下那张龙首面具,而在面具后头,只在露出真容的同时便是他都勃然变色,呼吸暗自为之一滞。 月光下面,那面具下,居然是一张古怪非常的脸,很怪异,盖因它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猴脸,一颗猴子的脑袋。 人身猴首。 这般诡异的场面,只怕任谁看见都会觉得见了鬼。 人的身上,怎会有一颗猴头? 看着脖颈处若有若无的缝合痕迹,孟秋水这回是彻底动容。 真是难以置信,而且,这具肉身也非同寻常,分明是一位宗师高手的身体,此刻竟是被人以某种手段和猴头拼合在了一起,不仅如此,就连功力都仍有保留。 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换头? 手中的龙首面具在他五指的搓动间慢慢化作铁屑,这自然不是真的,因为真的早在当初就被他带走了,乃是青铜揉杂了寒铁所铸,寻常兵刃都难以损伤。 “吱吱吱~” 正自打量着地上诡异的尸体,远处的林中忽然想起一声声怪戾的叫声,像是猴子的叫声,可那声音却听的人有些不舒服。 “你先带着这具尸体藏起来。” 孟秋水心念一动,起身便对墨雪开口。 只在身侧巨龙抓起地上的尸体飞入云端的同时,他已反手自剑匣中抽出了青霜。 冷寒之气缓缓弥散在空气中,周遭草木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是飞快凝上一层寒霜。 “吱吱吱、” 那叫声更近了,而且不似一只,嘈杂密集,四面八方似是都有。 抬目看去。 昏暗的密林中,就见一双双猩红的光点在飞快接近,到处都是,纵跃腾飞如箭,泛着瘆人的血光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从四面八方围来。 黑影,一具具或高或矮的古怪身影临近不到数丈便蹲坐在密林中的树杈上从上往下俯视着孟秋水,有的倒挂,有的落在地上,龇牙咧嘴,吱吱喳喳的怪叫个不停,凄厉的让人头皮发麻。 至于那红色的光点,像是一颗颗宝石般镶嵌在那些身影的脸上,那是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 猴子,竟然全是面目狰狞的猴子,而且不同寻常的是这些猴子手中还握着兵器。 “怪不得!” 看着这些似受人操纵的猴子,孟秋水终于是想起了一些东西,驭兽控蛊的法门,他目光隐晦的低声念道:“怜花宝鉴?王怜花?” 说不定,那具和猴头拼合在一起的尸体还是个曾经的某个大人物呢。这短短半个时辰所目睹的东西,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吱吱吱、” 那声音更急了。 猴群蠢蠢欲动,眼中血光大胜。 粗一打量,整个猴群不下四十来只,就在孟秋水稍稍侧了个身的同时,茂林中是轰然暴起十数道身影,朝他扑去,而且居然还有招有式。 其中不乏先前那具尸体的古怪模样,人身兽面,看的人不寒而栗。 几在同时,孟秋水手中青霜已是飞旋而起,化作一团光影,青光萦绕,似是一轮青月般罩向最先的几只猴子。 摧枯拉朽,甫一相遇,那些猴子连同手中的剑是齐齐一分为二,命丧当场。 如此,却似激起了剩余猴子的凶性,一个个面目更是变得狰狞可怖起来,好似厉鬼冤魂,怪叫连连。 孟秋水面色一沉,骤然提气,就听。 “死!” 一声低沉如狮虎的低吼,轰然自他嘴里卷荡开来,他口中獠牙隐现,煞气尽露。 直盖过了猴群的嘈杂戾啸,震的山石悚然,周遭脚下落叶就似潮浪般冲向四面八方,横推开来,木石炸裂,一时间地动山摇。 只见那些体型高大的猴子,一个个避之不及在惨叫悲鸣中化作漫天碎肉,砰然溃散成漫天血雾。 足足持续了三息。 地上除却一具具残躯断肢外就是倒地哀嚎不休的猴子。 一片狼藉。 …… …… …… “这、这是什么怪物?” 看着面前的古怪尸体,楚留香瞧的是紧皱眉头,就是他身旁的三位女子一个个也都被吓的面色惨白。 非是可怕,而是因为这般场面实在超出了世人可以承受的地步。 孟秋水却默然不语,只是走过去将那颗猴头和身躯分了开来。 当下看的几人一个个又是反胃异常,就连苏蓉蓉都是捂嘴走向船尾呕吐不止。 “这不是怪物、猴头、人身、被人拼合在了一起,而且昨夜还与我交过手,一身功力不弱,善使剑法,若论快剑,不必当年的那几人差。” “什么?”楚留香一脸的凝重与动容。“你知道是谁么?” 孟秋水并未直接搭话,他目光扫过那尸体,只见上面皮肉松垮,显然并不是年轻人的身躯,观察了好一会,才听他意有所指的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过你师傅了?” “我师傅?” 楚留香闻言先是一愣,他二十多岁开始闯荡江湖,三十岁就已名震天下,一身轻功傲视武林,但这般成就,即便他天资再高,又怎会没有师承呢。 不解疑惑中,他见孟秋水正观察着那无头尸体,脸色开始渐渐变了,像是自那句话里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慢慢看向那具尸体,声音有些发涩。 “不知,师傅他一身功力早已登峰造极,行踪历来神秘,便是我也很少见他一面,算算快有一年未曾见过他老人家了,现在更是音信全无。” “此人善使一手极为可怕的快剑,不是你的师傅。”孟秋水捏动着那尸体的骨骼,特别是那双手,掌心、虎口、骨节各处俱是长年累月习剑磨出的老茧,厚的惊人,绝非一日之功。“而且那神秘黑手还懂得驭兽之术,极为精通。” 孟秋水忽顿了顿,抬头看向脸色有些难看的楚留香。“这江湖上剑法高明者不在少数,但能达到这个地步、登峰造极的却少之又少。” “谁?”楚留香脸色一变。 孟秋水顿了顿,答非所问道:“寻常人一生寿命不过百载,但我们修为突破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却能突破这个界限……所以,那些久远过去的人,并非一定全部已经逝去……” “很可能,这就是曾经的某一位。” 第三百四十五章 神水宫主 汪洋之中。 海风习习,阳光和煦。 倏然。 “哗!” 一道巨大的浪花冲天溅起,只见一道庞大黑影冲出海面,顺便,还带出个呛水的人来。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中,黑影龙爪一松,那人又坠入了海中,满是狼狈。 “倒海!” 一声低喝,赫见那人脚下海水骤然翻卷如漩,好似一条妖龙盘旋逆转,承载着他,漩涡渐大,孟秋水的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他双手虚拨,脚下海面瞬间分向两旁,形成一个巨大的鸿沟。 只是坚持不过三两息的功夫,两侧万顷海水顿时齐齐砸下,将他压入海底。 巨浪翻腾间,孟秋水浮在海浪上失神的望着头顶的天空。 这些时日,无论武功、内力、法门、神通,他都一一试过,奈何天地之气似与他断了联系,进展简直甚微,而且,他气海更是一刻不停的收敛着他体内的功力,入不敷出,恐怕要不了些许时日,便是他的剑意都会消失一空。 “化凡、化凡、” 呢喃着。 “哗!” 一条巨尾摆过,孟秋水当即被溅了一身的水花,卷到了墨雪的背上。 这段时日,自从墨雪吞了应龙魂元以及元邪皇的一身血肉和大半功力,变化简直日新月异。 一身墨绿色的青鳞莹如绿翡,身形更是长达七丈有余,头顶独角如天刀,肋生双翅,腹有四爪,动行间便是风雷相随。 “主人,你可还记得那剑圣么?他当日亦是几近天人五衰,肉身已至极限,最后是以元神为剑破劫而出,方才跻身入道。” “破劫?”听着耳边响起的声音,孟秋水心头一动。 墨雪双翅一展,一人一龙便已齐齐飞入苍穹之中,俯窥着偌大天地。 “是啊,自从我血脉得以进化,记忆里便会凭空多出很多东西,以我来看,所谓的后天武夫,求的不过是凝一口内气,至于先天,则是内气运行周身无阻,自成内天地,功行周天,无阻无碍。而宗师,已是能沟通天地之气,纳气入体,布气成罡,至于大宗师,则是化天地之气为己用,而天人,乃是与天地共鸣,驾驭天地之气。” “如此,吾等所为便是逆天而行,窃取天地造化而超脱己身,试问天地如何能允?此境便是天地给予的修行劫数,若是能过,则内外天地合一,便是入道。” “若想渡过,需得破开天地禁锢,那剑圣便是最后燃烧己身魂魄意志,方才得以功成。” 孟秋水躺在墨雪的背上,眼神平和。 “不急,待此间事了……我想回去了。” “主人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我现在身怀烛龙血脉,双眼似能望穿虚无,想来,应当能找到回去的路。” 墨雪回身一望,一双暗金色的眼眸登时迎了过来,内里似有星辰流转,令孟秋水心神为之一振,他怔了怔,默然稍许。 “如此就好。” 旋即闭上眼睛,轻声道: “再飞会!” 不知过去多久。 “主人,主人,你的朋友似乎遭遇到了强敌,要不要帮他?” 孟秋水眼睛豁然一睁。 …… “楚留香,你到底把不把“青霜剑”交出来?你若不说出他的所在,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说话的,是一女人,一个身材高大,长相阳刚的女人,她双目之中是蓄满了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周身狂暴无比的内力更如狂风恶浪般汹涌澎湃,引得脚下木舟动荡飘摇。 除她之外,岸上更是立着十数为一流高手,无一例外,清一色的俱是女子,身穿雪白纱袍,腰系银丝带,面貌冷艳。 这是“神水宫”的制服。 楚留香苦笑着,他万没想到“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竟是不惜走出神水宫、履足尘世也要找到孟秋水,却不知他究竟杀了谁? “非是我不交,而是我现在也不知他去往了何处。” “放屁,江湖上如今可都是传闻你与那“青霜剑”私交匪浅,他那晚之后有人更是亲眼目睹与你一同离去,你还敢狡辩?” 不说还好,这一说,那相貌本就似男非女的可怕女人眼中怒意是顷刻转为滔天杀机,可她马上又是冷笑连连。“如今江湖上可都传你与“青霜剑”是一丘之貉,还有人说你也是“青龙会”的人。” 无奈一笑,楚留香倒像是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思,就听他道:“唉,嘴长别人身上,怎么说我却是管不了,更何况江湖上给我名里加了个“盗”字,显然也并不怎么待见我。” “好个伶牙俐齿的男人!”水母阴姬一双怒睁的双眼倏然一眯,双手一拂,就见他双臂上缠绕的丝带是猝然如翻卷而起,旋即一只男人都自叹不如的手掌便已隔空派来,掌势将成,但见无穷水汽汇涌而来,而后排山倒海般推出。 江湖皆知,水母阴姬一身功力非同小可,其所练“天水神功”更是与铁血大旗门的掌门“铁中棠”的“嫁衣神功”难分伯仲,独步天下武林。 此刻一出手自然非同小可,掌劲一生,还未临身,楚留香便感觉已置身洪流汪洋之中,心神动荡,而且是愈演愈烈。 “别找了,本座在这里!” 忽的,一道声音似有一种无形的魔力,令水母阴姬当即撤掌收势,转身便已朝岸边掠去。 原来不远处的礁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她身形起落看似轻灵,可一落足海面,前脚刚落后脚海水便是轰然凹下去一个惊人大坑,如巨石砸下,安如泰山,恐怖的紧。 “是你杀了南宫燕?” 水母阴姬身形未止,口中已厉喝开口。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女人,不错,是我杀的。”孟秋水反手一抽,木剑当即入手,随手挽了个剑花,化作层层残影。 “那你就得赔命!” 水母阴姬眼中杀意已到极致,她双手一招一扬,海面顿时飞出两缕水流,如游龙般盘旋而起,双掌再一推一送。 澎湃如潮的掌劲顿时骇的海面惊浪迭起,她一身功力本就自水中习得,如今更是如鱼得水,困龙入江。 一掌击出,无数水汽聚来,登时再添数分威力,远远看去便如两条水龙撕咬,盘旋。 “别弄脏这里,我们去远处。” 孟秋水木剑一震,翻手一搅,那可怕掌劲已是溃散成漫天水花。 水母阴姬气劲澎湃难抑,冰冷道: “好,如你所愿。” 汪洋之上,顿见两道身影于海面上狂奔纵跃向远处,脚下如履平地。 第三百四十六章 海底一战 “哗!” 一声“轰隆”巨响,波澜起伏的海面上,但见数道水柱齐齐冲天而起。 蔚为壮观。 那水柱如走龙蛇,竟是众星拱月般环绕其中一条,而在水柱顶点,则是傲立着个白衣人,头顶艳阳高照,映的海水一片金灿,只如置身金色大海般,映衬的那人好似仙灵般出尘不凡。 “江湖皆言你是百载内最惊才绝艳的人之一,我却不信。” 那个女人,多是形容男子的浓眉大眼落在她的脸上一点都不突兀,薄唇紧抿,再配上她那副异常高大的身躯自有一份摄人的气度与威严。 “呵,我自号“水母阴姬”你竟敢和我在水中斗?” 她乘浪而起,凌波而立。 与人们眼中常见的水不一般,经由“天水神功”驾驭后的水流直是万钧难匹,势如雷霆,如洪浪滔天。 她一拂袖,脚下洪浪立时似长鞭般笔直刺向对面不远处正安静站着的白发男子,分浪开海,煞是惊人。 “你既有心求死,我送你一程亦无不可!” 孟秋水并指斜下一划,面前海水哗啦一声翻起一股巨大浪头横横撞向那数道气机惊人的水鞭。 “轰!” 两股迥然不同的劲力轰然碰撞在一起,漫天水雾弥散,水花飞溅,孟秋水像是一艘木舟般被波纹推送了出去。 可未等他止步,两道雪白丝带已穿过了水雾朝他卷来,如同铁片利刃,空气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声响。 周围海浪更是波澜迭起,孟秋水一时间就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岌岌可危。 “定!” 可随着一声突兀而起的声音。 原本飘摇动荡的大海倏然为之一滞,一股说不出的伟力以孟秋水为中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风平浪静,一起皆归正常。 “起!” 再一声落下。 一定一起,前一刻停滞的海浪轰然暴动起来,冲天而上,如怒龙出海,声势好不惊人,便是“水母阴姬”也是一脸凝重和匪夷所思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落!” 最后,她就见那凝立的青年遥遥一指,万顷海浪顿时朝她压来。 惊怒之际,她双掌连连拍出,一时间如天雷动地火,风云惊变无常,声声惊爆破空炸起。 “轰!”“轰!”“轰!” “啊!” 数掌过后,一声厉喝,一人是破浪而出,周身气劲化作一堵气墙,凝气化水,竟是护身罡气。 “你……” 水母阴姬正要开口说话,眼中却猛的瞧见一抹乌光乍然袭至面前。 一柄普通木剑。 她心头剧震的同时,当下奋出一掌,掌劲澎湃如潮涌出,令那木剑攻势一缓,同时左手竟是五指一曲一折,如长蛇攀附向来人持剑手臂。 见对方竟然是想以空手入白刃来对付他,孟秋水本是冷淡的神情忽的生出一抹笑来,古怪无比,嘴里同时挤出“呵呵”二字。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人!” 只在顷刻,“水母阴姬”只见那直刺而来的木剑忽的一转,继而被孟秋水吸附在掌心飞旋起来,剑影霎时充塞在眼中,再也容不得其他。 她心道“不好”的同时,右手一掌更是力若万钧般按了过去,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孟秋水的胸膛上。 只是代价却是左手一痛,一柄木剑已刹那刺穿了她的掌心,牢牢的钉在了上面,鲜血直流。 水母阴姬笑了,用一只手换一条命,相信谁都会笑。 “你败了!” 天下间哪怕寒铁精钢受她这倾力一掌都得化作烂泥,碎山开石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一具血肉之躯,她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浑身滴着水的青年,似是想看对方五脏俱碎的惨烈死状。 可渐渐的,她的脸色就变了,变得难看无比。 “败?你说的太早了!” 孟秋水体内如今难留半分内力,天地之气但凡入他体内,无不是顷刻被气海收敛一空,这一掌对他来说,不过是力气稍大点而已。 一听这话,水母阴姬当机立断便要抽身推开。 只是,哪有那么容易,木剑陡然变刺为斩,猝然,就听一声惨叫,一只断手是高高抛起,继而坠入海中,溅起一个浪花便无声沉入海中。 “你、你怎会无事?” 左手光秃秃的手腕血流不止,可水母阴姬却恍如没有察觉到痛楚,只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那毫发无损的青年。“金刚不坏?” 她语无伦次,似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我不信!” 厉喝之下,但见她一头青丝瞬间被气劲冲散,整个人如疯如魔,澎湃气机破体而出,笼罩周遭数十丈范围。 霎时间狂风呼啸,惊浪逆起。 一阵又一阵浪涛不停朝孟秋水卷去,一浪盖过一浪,骇人不已。 远远看去,就见一个径阔十数丈的巨大漩涡开始自二人脚下凭生而出,卷动着周遭的海水,二人身体不断下沉,再下沉,像是要坠入深渊中才罢休。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二人竟是已到海底。 脚下失去了海水的鱼儿仍自挣扎个不停,陡然,就听。 “死来!” 水母阴姬抬手一掌,就见两侧高耸的水壁猛的窜出数条水鞭,动若雷霆,交织出一张又一张的网来,直将海底岩石击出一个个孔洞,粉碎无数。 一面震散着那来势汹汹的攻势,孟秋水一面左手一翻,当即反手自剑匣中抽出青霜。 “寒天势!” 剑尖一点,一股寒意立如星火燎原般扩散开来,只见周遭海水是轰然自下而上,凝结成冰,眼前顿成奇景。 可就在他变招之际,眼前猛的一花,只见一五指并拢的掌刀是直朝他脖颈削来,力大势沉。 电光火石间,他右手木剑自下而上直刺对方腋下,同时挥青霜赶向自己身前。 “噌!” 随着脸颊传来的一股痛楚,孟秋水与水母阴姬已是分了开来。 定睛看去,只见他脸颊上,一道切痕自下颌一直延伸至额角,鲜血淋漓,差一点,这伤口就在他的脖颈上。 到底还是称雄一世的高手,竟是被其窥见了自己的弱点。 “呵、呵、” 水母阴姬立在远处笑着,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只是那笑声却断断续续,只笑了没两声,她喉咙里已呛出了血水。 心口,一道剑伤是落在了她那不染纤尘的白衣上,凄婉的血红眨眼就已染成了一大片。 抖了抖木剑上的血水,孟秋水面色默然的收剑入匣。 这一次,与之前一幕何其相似,只是,她却是换走了自己的命。 “原来,你也、也是个、人、” 水母阴姬的话断断续续,只待说完,周遭刚凝结不久的冰壁齐齐传出碎裂的响声,而后海水是轰然塌下,仿佛天倾一样,临死,她仍是不忘出招,似是想要孟秋水与她一起葬身海底。 可惜,她一双眼睛猛的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大恐怖。 只见孟秋水身后的冰壁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双巨大的金色瞳孔,只在她死死的注视下,那瞳孔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竟是一条龙。 “咳咳、这、这、” 亲眼目睹这一切,她口中呛声连连,奈何,不等她说出口,便已被那海水淹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年乘龙而去。 …… 这一日,“青霜剑”于渤海海底剑斩“神水宫主”,消息一经传出,江湖哗然,那些后起之秀也才终于认识到这位只存在于过去的可怕煞星是如何的不同凡响。 也就在这消息传出不久,“薛家庄”庄主、“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破关而出。 而后,发出战帖。 十日之后,约战“青霜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关东万马堂 若说天下是偌大江湖,那这各方势力便是江湖中割据一方的鱼龙虾蟹,弱肉强食,你来我往。俗话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句话是一点也不假。 中原各势林立,大小门派无数,除却传承久矣的几个,其他的莫不是兴衰各有,有的更是基业被夺,成了江湖中一个个不大不小的浪花,风一吹就没了。 不过,如今却出现了一个例外。 关东万马堂。 …… 关东边城,天边薄云如布,即将落下的红日将天空映的火红,却也带来了一丝昏暗,放眼望去,原野辽阔无边,依稀可听到远处马嘶的声音,萧瑟的风声带起阵阵扬起的沙尘,像是缕幽魂般飘荡离去。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即便是这贫瘠的大地上。 而江湖,便是刀剑的交锋。 原野上,两股势力正在争夺着这片大地的归属,对峙交锋着。 “你们“葵花派”的手不觉得伸的有些长了么?竟然敢跑来关东争食?怎么着?难不成是被那“青霜剑”吓破了胆?” 却见其中一方,为首的粗糙虬髯汉子冷笑连连,肩抗长刀,一双阴鸷如狼的眸子不是透出狡诈的寒光。 他这一开口,身后百十位弟兄立时吆喝连连,扬刀乱舞。 而在大汉对面,不过是寥寥两人。 其中一位,是一身穿青里泛白布袍的消瘦老者,神情古板倒似个老学究,面无表情,老神在在。 他嘴里慢条斯理的开口,干瘪的两颊微微牵动,道:“南长老,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而他身旁那人,则是个油光满面的大和尚,体型魁梧,浑然不似那佛门里与人为善的僧人,因为他腰间还挂着个偌大的酒葫芦,手里提着一条煮熟的猪腿,正大口的撕咬着,一时间是满嘴的油腻。 “我来。” 咽下嘴里的肉,和尚二字出口,声如闷雷,只震的人耳膜炸裂。 眉宇间闪过抹戾气,大和尚随手把那猪腿放到了腰间油渍斑斑的布袋里,抹了抹手,人已是向前走了一步,一时间只听他浑身筋骨齐鸣,浑身肌肉好似条条龙蛇般浑身乱窜,狰狞可怖。 只在那虬髯大汉的动容的注视下,大和尚抖动的肌肉已然自身体各处游窜向双手,青筋暴跳,血管高鼓。 江湖传言,这“葵花派”南长老乃是出自南少林三十六房,练的是“奔雷手”,实打实的是以外功练出了内气,练出了名堂,天下顶尖高手。 “公孙乌龙这老东西,本来我还打算亲自出手去清理门户,不想他先死在了青霜剑手里,当真是丢尽我“葵花派”的脸面,不过,我杀得公孙乌龙青霜剑却杀不得,等我事了返回中原,必要扭下他的头颅,可惜,你却看不到了。” 大和尚言语间杀性毕露,话语更是肆无忌惮,狞笑中就见他双腿豁然似变粗一截,脚下地面轰然凹陷人已扑入了那群马贼之中。 “凭你们也敢和我争?” 低吼间,他双手劲力汇聚,此刻好似化作生铁般青黑发紫,这一扑就似虎入狼群,一步扑出十数丈,单手一抓一提,沉息提气,赫见那虬髯大汉连人带马齐齐被拖过了头顶。 只是大和尚那只手已如铁爪般镶入马腹内,哀鸣中,那枣红大马口吐血沫,眼看就不活了。 “找死!” 虬髯汉子先是震撼这一抓之力,可见爱马将死也是暴怒异常,手中长刀一扬顿时化作一道冷寒似弧月般的匹练,削向大和尚的脖颈。 “噗!” 可随即只见那和尚眼露凶光,左手一接马身,双手齐齐一用力。 那本来仍自哀鸣的马儿瞬间是一分为二,被生生撕作两半。 虬髯大汉刀还没落下就觉身下失衡,赶忙翻身而起,正想稳住身体,不料眼前一花,半截马尸已是被那和尚掷了过来,骇的空气都在逆流,千钧一发只来的及提刀至胸前,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力便已是落到了他的胸膛上,手中刀更是被砸出一个可怕弯弧,“哇”的吐出一口夹杂着碎块的血水便已倒飞出去,胸口塌陷,命不久矣。 这一切看的那剩下的百余位马贼是胆颤心惊。 “撤!”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那还敢停留半分,调转马头就欲跑。 “哈哈,跑?跑得了么?” 大和尚狂笑而来,当真是挡者披靡,双手是刀剑难伤但凡被他拍中无不是化作一滩烂肉,马匹更是连连倒地,头颅碎了一地。 偶有跑远的,本以为劫后余生,却不想一枚铁蒺藜破空打来,正中眉心,当即栽下马背,毙命当场。 出手的,自然是那剩下的老学究。 二人当真是好一番屠杀,除了一些惊慌四散的马匹,只杀的是无一活口。 不多时,黄昏已近。 “呸!一帮废物!” 和尚朝着地上吐了口鲜红的吐沫,一脸的不尽兴。 天下高手无数,与那“神水宫”相同,这“葵花派”也算是天下非同一般的势力,仅以高手而言,连“盗圣”都才排倒数第二,公孙乌龙,姬无命更是出自其中,可谓是高手如云。 却说二人正准备折身离去。 远方的原野深处却隐隐传来阵阵的歌声,凄厉,苍凉,缥缈回荡,似是孤魂的哭声,听的人心里不由一寒。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那老学究身形一顿,目光望向歌声的源头慢慢皱起了眉梢。 和尚也是面容一变,有些古怪,他啐了一口。 “这他娘是什么破曲子,真是难听的紧。” “万马堂?” 老学究嘴里呢喃念出三个字。 既然来到这关东,他们又如何不对过往的势力有所了解,当年雄踞一方的“万马堂”自然也不能例外。 可现在。 陡然。 二人眼神齐齐一变。 因为,远处天地空旷的尽头不知何时多出道白影来,像是一缕幽魂般在风中起伏,对方似也在打量着他们。 然后,飘了过来。 确实是飘,远远看去那人就似乘风而行,直直的飘了过来,鬼魅非常。 歌声犹未散尽。 临近一看,只见那却是个背负剑匣的白发青年,可惜的是,此人显然不是那唱歌的人。 望着一地残肢死尸,青年眸光微动,嘴里是沙哑问道:“二位可曾见过那唱歌的人?” “没有。”老学究目露惊奇。“阁下从何而来?” 他目光一扫孟秋水那一头惹眼的白发,当下复又道:“可是姓孟?” 说罢一拱手。 “在下葵花派,西长老,有理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猴园,王怜花 风沙扬过。 带起耳际缕缕白发,孟秋水眸子平静的看了眼脚下倒着的两具尸体,旋即若有所思的望向远方那缥缈歌声传来的方向。 自当年“万马堂”被灭后,江湖传闻,叶开与傅红雪退隐之后皆在这边城出现过,只是这些年不知为何没了音讯,再无踪影。 抖了抖木剑上的血,他径直越过地上死不瞑目的和尚,身形一跃而起,口中同时发出一声急哨。 豁然,暝云中降下一对风雷双翅,如垂天之云落在他面前。 “找到了么?” 他单手一抓巨翼旋即借力而起,落到了墨雪背上。 事实上,他此行并不是为了叶开,也不是为了傅红雪,而是为了一个叫作“李坏”的少年。 但可惜的是他要失望了。 “主人,我飞过了整个边城并没找到你形容的那个少年,不过前短时间据说这里曾发生过一件怪事!似是有人曾看见有的猴子长着人的脑袋,而且还伤了人。” “人脑猴身?” 前几天那些猴脑人身的怪物他可还记得呢,现在又是反着来。 见孟秋水沉思不语,墨雪口吐人声。 “主人,那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孟秋水一摇头,目光沉凝。 “不了,去西方。” …… 天下势力各分,这其中西方“星宿海”便不得不提,可惜的是其势虽庞大,奈何弟子门人良莠不齐,多是穷凶极恶,杀人越货的亡命徒,也有坑蒙拐骗的下九流,三教九流无数,如此,却也是惹的仇家不少。 最惊人的,自然要属当年西方星宿海有意染指中原,却被傅红雪一人一刀杀的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且,更是得罪了邪道顶尖高手化骨仙人,惹的此人独上“星宿海”,凭依一门“化骨绵掌”是掌毙黄教大喇嘛。 星宿海至此一蹶不振。 可这些年,这里却是凭空冒出一个古怪的庭园来,西方诸多势力更是对其忌讳莫深,哪怕是达赖活佛坐镇的“布达拉宫”都少有冒犯。 这便是“猴园。” 据说,在离“布达拉宫”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在一名叫恰克朴里山上有座很大的“猴园”。 所有人只是隐隐知道这“猴园”的主人姓王,是个活了一百多岁的怪老头,园内少说圈养了千只以上的猴子,各式各样的猴子都有。 而且,有的还能口吐人言,人面猴身,诡谲离奇。 便在黄昏将尽不久,却说一道身影忽自云头飘然而落,降在了那“猴园”之中。 静,极致的安静,静的有些诡异。 众所周知这猴子是天底下最吵的东西,可偏偏这以猴为名的园子竟然这般安静,孟秋水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里面没有人更没有猴子。 庭园幽深难测。 放眼周围,便见园中有松竹、花草、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花木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仙鹤驯鹿。 那些驯鹿、白兔虽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微弱的天光下更似随时会活过来般,鬼斧神工。 而在庭园中心,一旁花海中落着一方石桌,石桌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本在独饮,可蓦的一见孟秋水自天上落下,他先是目露失神,旋即缓缓起身将周围的灯盏一个个点亮。 不多时园内便已灯火辉煌。 “本以为你会过上几天才能找到这里!” 那是个老者,一头银丝般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佝偻着腰背,堆满皱纹的脸上挂着一副慈祥的笑。 不过,看着孟秋水脸颊一侧那道伤疤,他讶异道:“你受伤了?” 石桌一侧,则是放着一张青铜龙首面具,在火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我该称呼你王老先生呢?或是王怜花?”孟秋水背负剑匣,慢慢蹙起了眉。 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垂垂老矣的老头竟然是一个快要接近大宗师的惊人高手,怕是只差临门一脚。 老者一身锦衣,他一挑眉,随后笑道:“都可以。” 孟秋水径直走了过去。“李曼青、叶开他们可是落到了你的手里?” “不错,不光他们,便是傅红雪,阿飞他们也在我手里。”早已绝迹江湖数十年的王怜花毫不避讳的点点头,他说完便直直看向面前的青年,道:“便是羽儿的尸体也是我带走的。” “羽儿?” 孟秋水也是因这称呼有些怔然。 “怎么?你既然是他的师傅却连他是我的外孙都不知道?”王怜花呵呵一笑,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可这笑容之下孟秋水却不曾感受到半点笑意,反倒是彻骨的寒意。 “亏你号称近百年最惊才绝艳的人,怎得连弟子都保护不了?” 他话语舒缓平和,与其说是数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王怜花”,倒不如说是一邻家颐养天年的长者。“看来,你的名头,与你的实力有些不相符合啊!” “所以,你对李曼青下手,是为了引出我?”孟秋水一瞬间似意识到了什么。 “呵呵,你销声匿迹近甲子,他们虽言你早已埋骨他处,我却不信,不想一个李曼青便将你引了出来,江湖更是因此动荡,正好一举两得。” 王怜花侃侃而谈,手中举杯小酌,笑容不减。 然,他说话的语气忽的发生变化,笑容变得生硬古怪,像是一张带了无数年的面具石壳。 “我这一生,波折起伏不定,然,自出海之后便再未想过名利二字,只可惜,上天不由人,我女儿重病缠身,不得再履足中原,只为收集诸般奇花异草,可惜,未及返回,琳琅便已病故,羽儿更是下落不明……” “你说,我该怪谁?呵呵,白发人送黑发人,苍天置我于何地啊!” 他脸上痴笑如疯。 “而最后,我费尽心力找到羽儿的时候,却看见的只是一具尸体……你知道我有多怨恨这个江湖么?我唯一的血亲也死了!”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就见一旁的小径上忽鱼贯而出一排身影来,它们手中各端着一盘菜,而那手有的光滑细腻好似女子,有的粗糙如石,有的年轻,有的苍老,唯一相同的,是那张脸,准确的说是那颗头,一颗颗长满了长毛的头。 猴子的头,却是有着人的身躯。 它们不发一言,安静非常的走到一旁,而且很规矩的将手里的菜一样样摆放到了桌上。 王怜花话语兀的一止,露着诡异的笑容道: “要不要尝尝它们的手艺?” 第三百四十九章 真相 “你恨我?” 从未谋面过的二人,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孟秋水望着那些循规蹈矩,一个个恭敬非常端菜倒酒的猴子,只是嘴里的话却是对王怜花说的。 “恨!恨?”口中言恨,王怜花仍是视之如寻常,他慢慢倒起了一杯酒,眼露怅然,摇了摇头。“不恨!” 对这个回答,孟秋水可算是真的有些出乎意料,归根结底,公子羽的死确实与他脱不了关系,而且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 可这答案竟是不恨。 “呵呵,死?每个人都会死?既是得到了便注定会失去,他们只不过时间地点不同罢了,我又何来怨恨。”王怜花面容慢慢变得古板起来,变的面无表情,变的诡异。“所以,与其去想着如何报仇,倒不如去想着如何活的更久,久到不再失去,不老不死。” “所以这些猴子?”孟秋水像是明白了什么。 “如何?”一提到这些猴头人面的猴子,王怜花眼中顿时露出一种得意,激动的诡笑,如同一个工匠在炫耀自己做出的东西。“他们本已死了,可在我的手中,他们又活了!” “起死回生!” 最后的四个字他是近乎低吼着去说的,面色涨的通红。“快了,快了,还差一些,羽儿就要活过来了。” “活?” 孟秋水一皱眉。 偶然间他猛的发现,那些猴子里有的竟非完整躯干,倒更像是东拼西凑拼合在一起的,因为那有的左右手分明不对称,大小,肤色,长短,就连双腿亦是如此。 他心里猛的闪过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们的身体?” 王怜花神秘一笑,随手将一只猴子袖子一拨,只见小臂处明显有缝合的痕迹,这只手居然是缝上去的。 这就有些惊人了。 仿佛看到了孟秋水眼里的惊色,王怜花笑容更甚。 “江湖传言,你历经几近百载未老,果然是真的。” 他的眼中忽的涌出一种“贪婪”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孟秋水,似是看着什么奇珍异宝,语出惊人道:“我还差一颗心,一颗与众不同的心!” 孟秋水默然的看着面前似疯如魔的老人,轻声道:“把他们交出来,我可以、可以留你一命。” 王怜花的表情便在此时乍然凝滞,继而咧嘴笑着,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不止。“论功力,你如今体内半点功力也无,论名头,我成名时你怕是还在娘胎里,你却敢放言要我的命?连沈浪他们都死在了我的手中,凭你?” “更何况,如今天下,可都是欲要诛你而后快,你又能有什么能耐与我为敌?” 他说着双手一拍,原本一个个恭敬立在一旁的十数只猴子此刻齐齐是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的盯着孟秋水,仿佛要择人而噬,一个个气息虽是驳杂不堪,但竟没一个弱于先天。 语毕,竟是不由分说探手擒来,左手在空中连变十数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擒拿技法,快如奔雷,先声夺人。 孟秋水见状身形刚欲撤开,不料身旁猴群竟然是已暗自封去了他的退路,见无路可退,当下同样提手相迎。 嘭!嘭!嘭! 二人出手皆是快如闪电,奇招迭出,两条手臂只如两条细蟒缠缚在一起不停碰撞。 “咦?” 只这一交手王怜花赫然发现自己打入孟秋水手臂穴位的劲力居然是凭空消失不见,当真好不奇怪。 但他惊异孟秋水更惊异。 对方竟然拥有着一股极为不俗的剑意,此刻是不落下风。 双掌相接,孟秋水抽身之际右手已翻转自剑匣中抽出青霜,回身便是斩出一扇剑光,顷刻,数颗仍龇牙咧嘴的猴头砰然跳起,继而是喷溅如泉的血水,怪叫戛然而止。 他退的快,那王怜花轻笑一声来的更快,几乎不分先后便是洞察了他的先机,身前石桌悄然一分为二,被一股可怕剑意齐齐分开,气机流淌,那几具仍站定的无头尸体更是“刺啦”一声被撕扯的支离破碎。 “呵呵,很惊讶?沈浪既是以剑法名震天下,我又怎会甘心屈居于人下。” 他并指一指,空气中顿生冷寒杀机,剑意凭生,园内一片肃杀,如秋风拂过。 剑指一抬一落,孟秋水只觉眼前一花,那两根手指便已离自己眉心不过咫尺,而同时他手中青霜已是悄然斜撩而起,刺向王怜花伸出的手臂。 “若你知道我为何会自天上落下,便不会如此夸下海口,本来以我的心思还想多陪你过过招,可惜,境况有变,便让你死个明白。” 二人身形一错,孟秋水的攻势却猛的一止,言语古怪,至少对王怜花来说很是古怪。 “装神弄鬼!” 眼见孟秋水再无抵挡,王怜花心中暗自惊疑的同时手中招式却是更快,更狠,更绝。 可陡然,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彻骨寒意是猝然生起,骇的他头皮一炸,不等反应间,一道恐怖身影轰然从天而坠,横亘在他与孟秋水之间。 尘嚣散去。 王怜花是惊骇欲绝的看着那双正直直注视着他的冰冷金色瞳孔,浑身如坠冰窟,脸色煞白无血。 怔愣骇然中,他语调生硬且古怪的自嘴里挤出一字。 “龙?” “留他一命,其他的猴子,全杀了!” 就在孟秋水声音响起的同时,那王怜花脸色一变已是转身形一跃便已拔地而起,但下一刻,一只满布鳞片的龙爪生生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拍苍蝇般将他自空中拍到了地上,生生砸进了土中,一时间筋断骨折,难以起身。 只在他瞪大双眼的注视下,一股熊火轰然自那龙嘴里吐出,那些猴头人身的猴子连惨叫的机会都来不及便已是化作一地残渣灰烬,在空中扬散开来,看的他是面如死灰。 “原来,这才是、这才是你的倚仗、” 他颤声开口,似哭似笑。 “你错了,我的倚仗永远都是我自己。” 瞧了眼被按在地上灰头土脸的王怜花,孟秋水径直朝着内院走去。 身后,传来阵阵不甘而凄厉的嚎叫。 “你等等、不准过去、不准去……” 只是,随着身影的远去,那叫声也渐渐微弱了下来,直至不见。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5200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五十章 再见阿飞 明珠点缀的偌大密室里。 “你、你,是你?” 老者一头黑白相间的蓬乱头发,身形消瘦,一脸的狼狈样,尽管如此,但却并不能掩饰他眼中的震惊,便是连手腕上的锁链都忘了摘除。 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依稀可见当年的几分英俊模样,虽只是见过一面,但他对眼前的青年却记忆尤深,平生仅次恩师。“多年未见,不想、不想你竟还这般年轻……” 他身旁不远处还有一人,那人身着黑袍,满头银丝之中隐隐夹杂这个几缕黑意,神情冷漠,不发一言,只是眼中亦是惊疑非常,四肢同样是锁着精铁链锁,难以动弹。 “快,快看看飞叔叔,他年事已高,如今遭此磨难恐怕是难以承受。”猛的似记起什么,老人神情慌乱急促,一把年纪的他,此刻竟仿若一个半大的孩子。 能被困在“猴园”又口呼“飞叔叔”的,加之认识孟秋水,除了叶开又能又谁。 几人如今皆是受制于人,被囚于密室,精神萎靡。事实上早在叶开说话前,孟秋水已走到了角落里,身旁扶着个苍老的不成样子的独臂老人,满头白发如蒿草,奄奄一息。 这竟然是阿飞,竟是昔年名震天下的“飞剑客”阿飞? 只是,孟秋水转念一想,细细算来,如今的阿飞怕是不下百岁,却也该是如此。但以他的一身功力,虽不能返老还童,却也不至于老的这般厉害啊,比那王怜花还有所不如。 另一边一个被困的华发老者望着阿飞眼中同样满是愧疚,一面正拖着四肢的锁链,一面目露焦急。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当年一战飞叔叔断去一臂功力大损,加之父亲母亲先后去世他、他、”那老者话到此处双目泛泪是泣不成声。 孟秋水心中恍然的同时是默然无言,他扶着阿飞,顺手将几人手脚上的锁链一一斩断。 待李曼青接过阿飞,他才走到一具寒气四溢的冰棺前,抬手将其推开。里面,赫然就见正平躺着一具双目紧闭的身躯,那是一个白发青年,好似睡着了一样,如果他的胸前与右腹没有两处剑伤的话,孟秋水或许真的会认为他只是睡着了。 孟秋水只瞧了一眼,便已合住冰棺,道: “先出去!” …… 花园中。 “呵呵,想不到,还能再见故人一眼,也算是老天怜我!”老人靠坐在木椅上,微眯着双眼任由明媚的阳光撒在了自己的身上,满是享受和平静。 他笑看着对面安静默然而坐的白发青年,一双浑浊黯淡的眸子尽是赞叹、惊奇、震撼,旋即又是笑了笑。“看来大哥说的没错,以你的性子,决然不肯止步不前,想必如今是真的到了仙佛之境,古今罕有啊!” 孟秋水罕见的端起一杯酒小酌了一口,沉吟稍许方才轻声道:“我能治好你,或者说能让你如我一般。” 闻言,阿飞苍老的脸上笑容未散,他怅然的摇了摇头。“人活一世,我已经够了,更何况,大哥他们都已去了,放眼天下,昔年一切皆已物是人非,活与不活又有何区别!” “便是长生,我也无法感到快乐,不过是另一种煎熬罢了,在乎的人已死,恨的人已死……太寂寞了!” 孟秋水将酒一饮而尽,因这话他神情略有浮动,顿了顿。 “可以踏足更高!” 阿飞先是一愣,继而还是摇头。“想必你是看到了这天地之外的景色啊,大哥当年也曾猜测过你的去处,甚至是来处,而且他也有机会迈出那一步,只是……” 他盯着孟秋水的眼睛缓缓合住,叹道:“其实,都不重要了,无论对我和大哥来说,那些都不重要,因为我们追求的道,不是那些。” “你和我们不同,我们的根在这里啊,牵挂在这里,回忆在这里……太寂寞了……” 他功力本就大损,这些年更是寸步未进,加之气血衰弱,如今是颤颤巍巍的举起桌上的酒盅慢慢拿了起来,满饮了一杯,笑道: “你的剑,可否借我一用!” 一杯酒,竟是让他喝的微醉微醺,醉眼朦胧。 孟秋水端坐未动,可背后剑匣中,一道青光却是自行出鞘。 踉跄而起,阿飞翻身已自空中接下剑来,快步至林中,满园杏花立时纷飞,园中已起声声由低渐高的声音,沙哑虚弱尽去,依稀间,孟秋水似是错觉,只觉得眼前身影未老。 “人生有梦……酒后高歌磨剑……梦?梦中快意恩仇……” 林中,一道身影似醉非醉,手中青光肆意泼洒,飞纵往来,口中是放声高歌。 孟秋水举杯定定的看着,看的失神,看的忘我,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弦似是在这一刻有了莫名的波动,竟鬼使神差的出口道: “名利该如何?” “名利?哈哈,名利脚下踩!”阿飞哈哈一笑,剑势更急,剑光霍霍。 自斟自饮,孟秋水举杯满饮,眼神如波澜起伏的大海,嘴里是复又吐出两字。“情意又该如何?” “情意两肩挑!” 阿飞声音更大,放声嘶吼。 远处几人,除了不发一言的傅红雪外,剩下的叶开与李曼青虽在远观,却都看的是眼目泛红,浑身紧绷如弓,未敢上前,亦不敢开口,眼露悲戚。 为何悲戚?只因阿飞已是回光返照之相,怕是只待心里的那口气一泄,便是命丧之时,可他们却无法也不敢阻止,只能静静地看着孟秋水送阿飞这最后一程。 “酒后高歌磨剑……梦里快意恩仇,……名利脚下踩……情意两肩挑……情挑千山石……力盖万起涛……” 阿飞的声音愈发清朗,一身气息如重归巅峰,手中青光更是如游龙般起伏游走,快的无迹可寻。 可“涛”字一落,他那些堆叠满皱纹的脸上忽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继而急转直下化作一片死灰,身形停下的刹那,口中直是“噗”的喷出一口血箭,吐在了满园杏花之上。 “大哥,情意……” 只见他踉跄之余忙杵剑而立,口中是呢喃自语这一句,眼露笑意。 “……情意……两肩……挑……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犹未散,只在叶开与李曼青的悲呼中是散了气息。 第三百五十一章 得失,放下 保定城,李园。 “孟前辈!” 李曼青瞧着面前比自己年青的青年,只觉得嘴里的“前辈”二字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但看着对方不饮不食站了数日,他也只能无奈的摇头。 “你与薛衣人一战?以及几大门派的恩怨是否可以……曼青愿从中调和……” 看着身前一新二旧的三座坟,孟秋水长吸了一口气,与寻常人吸气不同,他这一吸,悠长的有些吓人,好似鲸吸般,足足是寻常人十数倍。 半晌,才听他头也不回的轻声道:“调?如何调?你既是李寻欢的儿子,便该知道我与几大派的恩怨,又岂是一言能调和的?至于薛衣人约战于我,却又非是恩怨,乃是剑者之争,他既光明正大的下战帖,我便没有避而不战之理。” 但他说完又顿了顿。 “不过、到时候再说吧、” 四天了,他们一行人早已自“猴园”回来,还带回阿飞的尸体,不过,孟秋水并没有把“墨雪”的存在公之于众,只是让他携裹着王怜花悄然离开,连叶开他们都不知道。 而在这三座坟前,他也立了四天了,四天三夜,分别是李寻欢的墓,孙小红的墓,还有阿飞的墓。更何况阿飞一生并无妻室,亦无子嗣,如此,自然是需要李曼青与叶开二人了。 “唉,你们虽死,却都知自己所求,皆已得道,我虽活着,却还不明何为道行?道之所在?呵呵,临死还不忘与我一争,我不如你们啊!” 仿佛想到了阿飞那舞剑一幕,狂笑之声,高歌之声,孟秋水总觉得自己似是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可等细细去感受,却又似镜花水月般难以触及。 阿飞最后看是舞剑,却也是对孟秋水的提醒,多半是从他的言语气息中感受到了什么,虽死,但却已得道,此生无憾。 如此,反倒是孟秋水落了下乘。 他苦苦求索的东西,费尽心力而不得,不想一个境界比他低的人却能大彻大悟,当真是有些让人无奈和讽刺。 “是我太在意生死了么?” 众生万道,大道虽是殊途,然殊途却同归。 孟秋水想着之前与阿飞几番对话,眼神蓦的一定,看向了自己的双手。“莫非,一直以来是我太在意得到了些什么?还是说?” 他脑中灵光一现。 说话之余,垂落的衣袂是无风自动,只在李曼青点点注视中,双手是缓抬虚握,周身登时凭空掀起阵阵清风,吹起了飘叶,吹弯了花草。 “得?失?” 这念头一起,他剑意外散的同时口中低声自语,双眼微阖,双手慢慢握实,那本是和煦清风立时由弱渐强,刮荡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一股股如潮如浪的澎湃劲风是以孟秋水为中心刮向四面八方,黑袍鼓荡不休,内里似有风雨激荡。“道法法不可道……” 一旁的李曼青则是看的渐渐瞪大双眼,一脸的失色动容,颤声道:“孟前辈,你这是?” 他实在是有些不解,因为,孟秋水如今竟然是在散功啊,天下武夫功力,无不是毕生修习而得,无数春秋寒暑,几经磨难而成,试问谁又舍得散功于天地间,莫说是做,便是想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过。 更何况,孟秋水散的是自身的剑意。他双眼凝重无比,再没去刻意的吸纳着天地间的气,相反,他只觉得自己本身似缓缓化作了这天地间的一小部分,小的几乎可以微弱不记,可他双眼却越来越亮,因为他竟然能隐约感到一丝丝的共鸣,来自天地的共鸣,而气海的那种禁锢感猛然间居然弱了稍许。 内外天地共鸣? 他所有一切得自天地,如今反哺天地,又或者说,他现在便是天地一角。 一缕缕无形的气机,慢慢有了联系,园内的清风,生机盎然的花草,天地之气亦是因那共鸣而变得更加生动。 只在李曼青震撼非常的目睹下,孟秋水伸手一抬,赫见那翻飞的飘叶被清风携裹着盘旋在他的指肚上、掌心,化作一个个风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可只有孟秋水才真正明白,更是震动无比,只因这些非是他刻意所为,而是那些气息在亲近自己,那感觉就好似同类。 万物皆生于天地,可春秋轮转,枯荣有数,亦在反哺于天地。 可唯独他们。 如今再看,阿飞想要表达的,不就是“放下”二字么。 既是放下,亦是得到。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孟秋水长叹一声,他看了看头顶湛蓝的天空,看了看浮云万里。 “懂了,懂了……原来,这天地也不过是个大一些的气海丹田罢了。” 他一身仅存剑意开始不停地弥散而出,再无保留,迫的李曼青连连后退,一脸的骇然。 因为,孟秋水虽是不停散功,可他一身气息不仅未弱,反倒是天地间的气息不要命的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一时间这小小的李园内开始浮现出种种异景。 “孟某,入道一途,便由这一刻开始!” 感受着久违的力量回归,他那身躯就如枯木逢春般有了晦涩变化。 原本体表的那些可怕咒文,此刻就好似热水浇冰雪般发出“滋滋”声响,渐渐消融。体内再现的尸气,甫一离体,竟是化作了无穷生机,反哺而回。 想他四时剑意既是自号为“天殛”,便注定是至尽至绝,灭而绝之,绝而杀之,可现在,竟因这天地变化多出一缕生机。 “万物皆有一线生机!” 孟秋水似有明悟。 园内,但见春夏秋冬四时交替而现,地上的花草更是由荣而枯,又由枯转荣,生生不息,往复轮转。 时至今日,他的剑道才算是真正的大成。 而更惊人点点是他的肉身,随着一身气息的弥散,他的肉身就好像一个腐朽的木头,渐渐变得黯淡,失了血色,体表就如同瓷器般裂开一条条口子。 他浑身的气息却更惊人了。 可忽的。 “不行,这方天地不足以我彻底功成。” 孟秋水猛一皱眉,体内气息戛然而断,内外天地的共鸣亦是由此而止。 心惊胆战的瞧着一脸裂纹,像是随时会碎开的孟秋水,李曼青眼睛都是瞪得滚圆。“孟、孟前辈……你……” “你”字还没落。 孟秋水已是离地冲天而起,似是飞鸟般消失在天边。 第三百五十二章 死城 “呜呜~” 北风的呼啸,刮起一声声苍凉如哭的风声,似是人的呜咽悲鸣,抚过这满目疮痍,遍地尸骸的大地。 折断破损的战旗上,沾满了血迹的“姜”字犹在风中猎猎作响,斜斜的插在土中。 荒凉,残破。 城头上,一道巨大的斩痕似是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将那“南都”二字一分两半,笔直延伸至城中,化作一道百丈长短的巨大的沟壑。 仿佛天外有仙灵信手在人间画了一笔,看的人不寒而栗。 昔日繁华鼎盛,烈火烹油的“南都”,如今是毫无生气,就像是死了般,到处都是兵戈留下的痕迹,折断的箭羽、腐烂的尸体、高悬的头颅,一片狼藉,残垣断壁。 似是太阳也因这骇人一幕而于心不忍,不见踪影,天地愁云惨淡,是怨气煞气冲天。 曾经澈净的江水中,多少一具具泡的肿胀发烂的尸体,有的更是被江鲤啃咬的面目全非,外露着森森白骨。 冲天而起尸气是如烟如雾,自这死城中弥散了开来,阴寒腐臭,以至于方圆数十里都是人畜无生,莫说飞鸟走兽,便是一抹绿色都难以得见,尽被那无数尸体散发的尸煞之气侵蚀的是半点生机也无。 人间死地。 无生机,亦无生气,这般绝地,尸、煞、怨三气交织,阴气更是非同小可,汇聚如云,连阳光都难以透下,只怕天下生灵任谁步入其中也比必是受阴气侵体之苦,注定是有死无生。 可就在某时,就在某刻,本是黯淡的天空中,忽见那虚空先是有了可怕变化,似石子落入水中,泛起层层涟漪。 继而,就在那涟漪中心,猛的多出一个窟窿,一道璀璨流光是破空而出,自天空直坠而下,将大地点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同时有两只布满裂纹的手是生生自那窟窿里探了出来,然后分向两旁。 虚空登时被撕开一道黑漆漆的豁口。 这豁口甫一出现,另一头,一只巨大的轮廓登时显现,伴随着声声可怕的低吼,狰狞而庞大的身躯,终于是露出真容,而后,狠狠地撞向那豁口。 “咔咔~” 一声声似是密集而碎裂的声响兀的响起。 “终于回来了。” 巨大黑影带起阵阵罡风,划破了天空,高高的悬于云端。 而那说话的人,他浑身上下如今布满着一道道瓷器碎裂般的细纹,只是那双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大地上的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城,神情刹那间僵硬的就似一张面具,一张庙宇里供奉的泥胎。 “这是南都?”沙哑干涩声音轻缓到了极点,一字一字落地。“这里是南都?” 他神情不敢置信,或者说不愿相信,口中话语更是惊疑不定,亦有种微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看着那落着“姜”字的战旗,还有脚下的这座死城。 孟秋水的脸色渐渐苍白了起来,他看着城里城外,一具具早已腐烂的尸体,男女老幼皆有,死状各不一样。 “先回去!” 云端翱翔的“烛龙”登时双翅一展,已是直直向着南都降下,落入了其中一间面目全非的庭园上空,眼前所见,是支离破碎,无一处完好,草木皆亡,冷清的可怕。 “雷法?剑痕?” 看着院内几个骇人的巨大焦坑,孟秋水是面无表情。 他身形如风而过,眨眼便已晃过了整个庭院,最后停了下来,面前,是两座老坟。 而其中一座坟前的墓碑上,那个名字直是让孟秋水怔愣在了原地。 “先夫孟秋水之墓!” 而另一个,竟是一无字碑。 默然不过片刻,只见他轰然一挥袍袖,面前的两座坟登时如被一只看不得大手拂过,堆积的坟土是瞬间被拨到了一旁,露出了里面腐朽了大半的木棺,没有迟疑,两副木棺瞬间被掀开。 只见里面有一具是躺着副散发着腐臭的尸体,看其已经模糊的轮廓不难发现是一个老人的尸体,那是阿瑶的爷爷。 而另一副棺材里,属于他的棺材,里面,竟是放着半截断琴,琵琶。其上斑斑点点,似是泪竹般落着点点斑斑的暗红色。 “为何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孟秋水的表情忽变得极为古怪,木讷而僵硬,他嘴角慢慢咧开,嘴里是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呵呵……哈哈……” 那笑声由轻渐大,到最后只是放声仰天狂笑,然,笑到最后,他嘴里的声音又变了,像是一只自舔着伤口的野兽,似是在哭,那声音直卡在他喉咙里,虽未出口,可却压抑到了极点。 看着那半截断琴,又看着这破碎不堪的庭院。 孟秋水身体猝然一震,脸色诡异一红,压抑的喉咙里猛的一鼓,声音一顿的同时,他嘴角缓缓流出了殷红的血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住的滴落。 “错了!”他吞咽下嘴里的腥咸,似哭似笑的道:“这一线生机得之有何用?有何用?我的道,无需生机。” 只见随着孟秋水的话落,他背后的剑匣里登时破匣飞出四道流光,而他自己,周身数十处穴道不可思议的吞吐出可怕骇人的毫光,破衣而出,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自他体内冲出来一般。 丹田之中,刚刚得之不易的天地之气,如今悉数由生转死,化作弥天死气,生死逆转,原本蜕变了一半的身躯,此刻,就像是褪下的石壳般一一脱落。 “斩尽杀绝!” 一声轻语落下。 只见孟秋水双臂一抬一扬。 肉眼可见的,空气中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灰雾就似有了灵智般朝这那残破的“孟府”飘去,似牵一发而动全身,而那四道激射流光竟是悄然化作一方大阵,四剑分立四方,原本弥漫的尸、煞、怨三气连同那冲天的阴气,此刻仿佛收到了牵引,开始汇聚向那孟府。 张口一吸,孟秋水周身的虚空中,那些阴煞之气已是化作玄奥咒文再次浮现而出,不停没入他的口中。 不仅如此,那四柄剑亦是不停吸收着无边阴煞之气。 低沉沙哑的呢喃如风席卷开来。 “都来吧……湮灭这最后一缕生机……我就是彻底的魔……”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尸魔 “都没了?都没了!” 孟秋水如陷魔怔,口中不住低声自语,一身魔意如焰,熊熊焚天而起。 偌大的“南都”,此刻无穷尸煞如黑烟缭绕升腾,似是一条条黑蛇,如万川归海涌向孟秋水。 还未彻底蜕变的肉身,如今再逆生死,登峰造极,一身尸气冲天,似要化作不世尸魔,血液逆流,心跳已熄,由生入灭,俨然是要彻底蜕变成尸躯。 只待湮灭尽体内最后的一缕生机,便是功成之日。 …… “快看,那是什么?” 远方的荒原,忽有人低呼开口,却是北燕的军卒。 但又不一般,寻常骑兵无不是以马匹为坐骑,可这些人,座下无一例外俱为世间猛兽,虎豹狮熊,皆可得见,而那座上的人一个个气息更是不俗,先天有之,宗师有之,哪怕是大宗师都能得见一二。 粗略一看,怕不下八千骑,似只是路过,却不想目睹远方“南都”的惊天剧变。 远远观望,只见犹如实质的灰气滚滚如烟云汇聚而起,遮天蔽日,好似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海倒悬于天空。 蔓延十数里,震撼无比。 当先一骑黑虎的大汉袒露着满是图腾的上身,漫头发丝扎结成辫,手中提着一杆丈二长矛,半眯的眼中满是凝重,一行人数他修为最高,半步天人。 “如今南都已是死城,怎会有如此惊变?莫不是里面还有人?” 只在他们凝望不过片刻,那头顶绵厚的灰雾已是直直席卷开来,大地上,一切仅存的生机悉数是被纳入那灰气之中,尽化死气。 “这声势如此惊人,怕是里面有非同小可的东西,不如我们先赶路吧?” 听到手下的话,那大汉眉头一皱。“不行,如今姜离云他们腹背受敌,大势已是将尽,切不可在这紧要关头出什么差池,否则前功尽弃。” “去看看!” 说罢,他喉咙一鼓,发出古怪的声音,座下黑虎瞬间眼睛一亮,腥风凭空而起,直朝“南都”接近。 奈何,前进不过数里,他双眼豁然一睁,直直望向天空,而在那里,竟是有一抹流光悬于虚空,起伏跌宕,晦暗难见。 “那是一柄剑?” 心头震撼未尽,大汉手中长矛一紧,急声道: “小心!” 原来,他眼中那柄悬于虚空的怪剑此刻蓦然一颤,只见无穷剑气已悄然自剑身洒落,朝大地落来,只如飞蝗过境,摄人心神。 “列阵!” 安抚着座下躁动低吼的黑虎,那汉子长矛一立,身后八千余人齐齐应声而起,气息竟是眨眼融为一体,赫然是极为罕见的战阵之道。 “守!” 只见大汉长矛一立一举,众人头顶顿生一股惊人的锋芒气机来,军阵煞气转眼便盘旋而起,凝作一条栩栩如生的巨蛇。 随之长矛一挺,煞气凝成的巨蛇已是迎了上去。 二者相遇。 便如雨水冲散烟云,那几可抵天人之功的一击,此刻是摧枯拉朽,顷刻烟消云散。只在那些人骇然的注视下剑气如雨洒落,淋在了他们的身上。 “没事?我没、事……” 有人先是自惊而疑,接着劫后余生的开口,可他话语只出口了一半,嘴里的声音却已然改变,变的苍老,无力,虚弱。 一双眼睛瞬间惊骇欲绝,只因他眼中自己的双手连同坐骑,无不是古怪离奇的开始飞快衰老,仿佛意识到什么,他颤栗着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奈何入手却是干瘪褶皱的脸颊。 “我、我的脸?” 恐惧中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只是,映入眼帘的,前一刻还熟悉的同袍,此时竟是都悄无声息的变做了一个个苍老的老人,老态龙钟,满脸堆叠着皱纹。 不止如此,连同他们体内的生机还有功力,无不是在飞快消散,就像是一生走到了终点。 “啊~” 比之死亡更大的恐惧,看着一个个无力倒地淡淡坐骑,有人嘴里发出无力的哀嚎,似是入了魔怔。 只剩那大汉苦苦支撑,他浑身图腾泛着一种古怪的殷红,如火焰升腾,抵抗着那古怪的剑气。 看到如此异况,他不仅未有退缩之意,反倒更是增添了他进城一观的心思,若不能探明里面的情况,他实在不能放下心来。 只待一击落下,瞅着空隙,他整个人口中发出一声长啸,一按座下黑虎,手中长矛应声朝那天空的怪剑抛出,化作遇到骇人乌光,身子紧随其后,竟是后发先至,握住长矛被带向天空。 意欲反守为攻。 甫一临近他才看清,那竟是一柄邪异骨剑,而且,在吸纳着大地上的一切凶邪气息。 “不好,有人在用这满城邪煞之气祭剑!” 一柄剑都能与他这八千精骑抗衡?心头骇人之余他正要出手摘下,眼角却似瞥到了什么,浑身瞬间是如坠冰窟,头皮发麻。 但见一只满布青黑鳞片的狰狞巨爪猛的自天空乌云中探出,庞然大物,偶露冰山一角,却是将着未到天人的武道高手骇的亡魂皆冒。 只来得及横矛于胸前,他整个人便已在无法形容的沛然大力中被捏作肉糜,显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龙?龙?” 他死了,地上苟延残喘的的其他精骑也都看见了,一只生有双翅的黑龙直直自天穹俯冲而下,双翅直如天刀划过,一时间肢体横飞,血水飞洒,地上顿时又增加了些许死气。 气血生机无不是齐齐冲出血肉,飞向南都。 短短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只见原本只是昏暗的天地此刻是阴暗的吓人,好似浓稠的墨汁,不停聚拢扭曲着,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颗即将成型的蛋,在吞噬着周遭一切尸煞怨气。 而在周围,四柄怪剑悬于虚空,分镇四方,同样在不停吸收着周遭的凶邪煞气。 大地开始变得荒凉,不停地龟裂,一切生机地气俱在不停流失,天空雷龙浮现,滚滚乌云中,风云鼓荡,天地色变,无穷漆黑如墨的雨滴开始飘洒向大地,俨然一副灭世景象。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入道 “咦?这般不同寻常的声势?” “奇哉!” “咦”声初落,远方的天边悄然多了个不大的黑点,那黑点由远而近却是个面有微须,木簪束发的蜡黄脸老道。 那老道背负木剑,坐下竟是骑着一只黑白二色的毛驴,腰间悬着一只大红葫芦,一副有道之士的模样,显然是被南都的变故吸引而来。 看着远方南都的惊人剧变,老道眼里悄然涌现出阵阵雷光,目光似划破了百里之遥,带着一抹奇异与不解。 如今,北燕、南荒、大夏,三方结盟共吞“赵国”,便是那“姜离云”有“破军”相助也只是勉强稳住退势,却也无法支撑太久,无论水道还是陆路俱已被截断,加之刺杀赵王功败垂成,更加是腹背受敌,父子相残。 而在三年前,“镇北侯”苏青死守“青龙关”,独挡南荒、北燕四十七万大军,只杀的是尸骸如山,血流成河。 最后惹的“南荒”剑圣孤身渡“幽海”而来,这“青龙关”才是破了,耗时两年零七个月,而结果则是“南都”被屠,鸡犬不留,足足被烧杀抢掠了数月有余,城中数十万平民悉数死绝殆尽,惨遭屠戮。 别人不知,他却知晓,如今这“南都”已化作死城,成了世间至阴至煞之地,莫说是数十年,哪怕上百年,数百年,这里定然是长不出一颗草的,世间等闲生灵但凡步入其中,更是有死无生。 而他此来,便是为了封印那数十万人的怨气与恨意。 世事难料,怎想目睹了这般不同寻常的变化,当初他便是在这里丢了肉身,仅存元神,不想如今又到了这里。 可倏然,他双目一凝,周身雷电缭绕,如雷神降世,背后木剑蝉鸣不休,眼中竟是浮现出一抹如游龙般穿梭的青光。 可只看了一眼,那流光蓦然大方光华,青光大胜,直让人双目刺痛如针扎般难以忍受。 哪怕他凝练了一双“法目”也觉得难以忍受。 老道士变的面无表情,嘴里是平淡而轻缓的吐出三个字。 “青霜剑?” “不是传言死在了“佛子”手中么?怎会仍在世间?莫不成是新的主人?” 当日“青霜剑”与“莲生”一战江湖无不是震动非常,只可惜最后青霜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间一久自是都以为陨落在了“佛子”手中。 那想今日竟是重现。 老道士双眼一阖,嘴里缓缓道:“竟敢以满城阴煞之气祭剑,当真是邪魔外道,不足惜。” 他看见了那柄剑,却也有一双眸子看见了他,或者说感受到了他。 远方滚滚的阴秽之气中,一双眸子悄然睁开,直勾勾的迎了上来,二人隔空相望,俱是平淡如常。 可那天地却在变色,狂风呼啸急转,如鬼哭神嚎,灰风卷过,一切俱是无声无息的被碾碎成齑粉,像是自九幽之中荡出。雷霆降下,木石炸裂,生成一个又一个焦黑的大坑。 蓦然。 “雷法?木剑?” 耳边悄然炸起一声沙哑如金石摩擦的声音,就似有人在他身边低语。“唔,认出你了,你是,陈希夷?” 一语落罢,老道士周身雷电猝然暴涨,雷光耀世,而他站立的地方,空气中悄然凭空浮现出无数道晦暗剑气,如水波荡开。 二者一经相遇,立时地动山摇,惊爆炸起。 只待尘嚣散去。 “阁下何人?” 老道眉目间气息平和,带着疑惑。 “何人?杀你的人!” 那声音轻笑平缓,可却让老道士瞳孔一缩。 “是你?你是青霜剑的主人?” 他神情一变。 如今姜离云“化凡”已尽,入道是迫在眉睫,加之“破军”这一年来,气运日益浑厚,命格显现,一身修为日新月异,不停攀升,亦是可战入道,还有一个“鬼师”。 三尊“入道”高手,天下谁不忌惮,若非如此,又何必北燕、大夏、南荒三方合纵连横,无非是想趁其羽翼未丰之际将其扼杀。 但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倘若现世,只怕胜负还得两说。 而他师傅贵为南荒国师,自己却是不能坐视不管。 “昔日除魔未尽,今天,便该有个了结!” 此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对方分明是行功至紧要关头,欲要突破某种关隘,显然没有比现在更适合出手的机会了。 “我道是谁修炼如此逆天邪法,唉,大势不可逆,你欲要逆天而行,自是有违天数。”东方的群山之上,不知何时立着个头系四方巾的书生,相貌普通,手捏书卷,一袭灰里泛白的衣袍,适才开口的,便是他。“如今你遁入邪魔之道,修炼邪法,摄天地之气为己用,窃天地根基,苍生已是难容。” 那书生模样虽是平平无奇,可那一双眼睛却是前所未见的透亮澈净,其内好似星空流转,藏着大智慧。 一声嗤笑。 “虚伪,口口声声天数?浩劫之下,世间苍生皆在受苦,为何独你三教长存,兴风作浪,一言定人生死,这便是天数?” 毫无意外,孟秋水既要入道,那自然逃不过这世间诸多高手的探查,更何况还是练就无上尸躯,以尸入道。 不过,他无惧。 “可惜,还差个和尚!” 叹了一声。 一语落,风雷齐动,漫天阴秽之气如今是齐齐飞快聚拢,只在老道与书生的注视下,那黑气翻滚如浪潮,而后聚拢成型,化作一枚漆黑如龙眼大小的圆丹,那是尸丹。 丹成刹那天空乌云压顶,雷池高悬。 当初孟秋水虽在风云中逆转生死,以尸重生,但,却没有如现在这般彻底,只因他心跳犹在,气息仍存。 可现在。 “来吧!” 如得号令,天空四道流光飞驰而过,四剑如虹倒坠向下,落向那伸手揽天,尸气笼罩的可怕身影,几在刹那,四剑便已透胸而出,倒插在他的脚边,乌黑的血水溅落。 感受着体内那最后消散的生机,一双灰眸豁然睁开,但听得一声轻语呢喃瞬间响彻天际。 “我,入道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斗神通 “好,肉身逆生而死,自比天地,好一尊人魔,不,应该说是尸魔,不过,想要与天比高,你也得先有命活下来!” 沉浑的声音如刀锋划过,气机毕露,难掩锋芒。 黑发青年自北而来,他袒露着古铜色的上身,颈带骨链,胸膛上还烙印着猩红的古老图腾,仔细一看,乃是群狼拜月之像,气机流淌过处,便犹如活的般,似是随时会自青年身上窜下。 最邪异的是他那一双眼睛,颧骨微凸,双目凹陷,脸颊好似刀削,眼珠一经转动就给人一种好似被狼盯上的错觉,满是兽性。 狼顾之相,仿若与生俱来便是如此,又好似他本就是一头狼,而非一个人。 瞧了眼地上尽数毙命的八千精骑,又看了看南都上空阴沉如海的雷池,青年无动于衷,负手而来。 “在下北燕无双王,拓拔无敌,未请教?” 来者语出惊人,赫然是北燕年轻一辈最强者。 他说完却又笑了,眼珠子骨碌一转,扫视着东南分成犄角而立的道人与书生,当下咧嘴一笑,残酷无比。 “算了,本王对死人的名字没什么兴趣。” 他之所以如此说无非是因为“道人”与“书生”的身份实在不同凡响。 道人既是“道子”,那书生又怎会是寻常普通之辈,此人姓“董”名“克”,正是儒家当代的状元,才冠天下,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传闻曾立誓此生必要览尽世间书,明遍天下理。 再加上一个他拓拔无敌,实难想象这天下还有谁能抵他们合击之功。 倏然。 青年,道人,书生,齐齐目光一抬,便见一尊非人身躯冲天而起,白发如云,眼吐灰芒,周身尸气弥漫,偶露肉身一角已是非常人那般的血肉之躯,而是呈一种惨白的死灰色,其上晦涩咒文满布,毫无生机人气,看的人头皮发麻。 浓郁如雾的尸气中,一只惨白右手蓦然探出,一把将那颗滴流转动的尸丹攥入手心,张嘴吞下。 一刹那。 天地气息,此刻便如狂风般掠向四面八方,震惊百里。 滚滚尸气在尸丹入口的刹那齐齐涌入那凝立在天空的身影体内。 雷池之下,不过十数个呼吸,那人,终于是再露真容。 便是大地上的三人如今也看的不禁有些微微色变。 非人,当真非人,但见那人背后一双肉翅破骨而出,身躯上咒文满布,不断吞纳着一切生机,化作死气,反哺自身。 最骇人的,只见他双翅一展,脚下大地已是肉眼可见的变的干裂,本就是生机尽绝的死地,如今就像是那经年形成的干涸河床,不停龟裂,如烘炉降世,大地开裂,天空崩碎。 一切生机,俱在湮灭,这便是赤地千里。 物是人非,亦不过如此。 尸丹入体,孟秋水一身气息节节攀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刻,他对这天地的明悟前所未有的清晰。 看着那三人,他紧抿的唇一启,内里獠牙隐露,低沉沙哑道:“不容?错了,都错了,从一开始便是如此,非是你们容不下我,而是我,容不下你们!” 语毕,他抬手一指,赫见指尖一道绝灭的寂亡气息瞬间破体而出,如有人手持毛笔在人间捺了一笔。 只这一笔,一道惊天鸿沟是以那道人为起始,蔓延向剩下的二人,地动山摇。 “好,本王如你所愿。” 神情一正,拓拔无敌竟然率先出手,双腿一曲一直,人已是离地而起,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刀来,翻腕一转,一道可怕刀芒瞬间斜飞而出,杀气滔天,如长河横空。 “无以规矩,不成方圆。” 书生神情平静,口中低声一念,他手中书卷应声自行翻动,就见无数个天地气息形成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如洪浪自书中冲出,化作一条条链锁顺着那一指之力攀附而上,如上枷锁。 竟是能锁天地气息。 还有那陈希夷,手段比之当初愈发不同凡响。 “道法法不可道!” 他背后木剑自行跳脱而出,在头顶一转一旋,一股如水气机瞬间将他包裹,剑气落下,就如石落水中,抵去了这一招。 再看那拓拔无敌,身形直扑而上,手中刀光闪烁连连,竟是欲要和孟秋水贴身一战。 面无表情,孟秋水双翅一卷一动,天地如化汪洋大海,气劲生刃,狂风过处直是飞沙走石,刮地三尺。 “好强!” 拓拔无敌眼中杀机更是暴涨,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身形却能久滞天空不落,他眼中桀骜之色更是形露于表。 张口一吸一吐。 一声桀骜的狼啸瞬间是破口而出。 “嗷~” 周围天地之气瞬间如水排开,涟漪层层如浪。 “精神道?” 孟秋水眼眸一动,身躯一抖一震,本是隐成禁锢的气机瞬间被震的支离破碎,右手更是猝然抬起朝拓拔无敌虚抓过去。 只是抬臂探手的功夫,尚在数十丈外还在为孟秋水强大肉身而震惊的拓拔无敌倏然惊觉面前虚空悄然多出一只手来,而那手的主人尚在原地未动。 当下眉头一紧。 “空间之道?” 话刚出口,一只手便已落在了他的胸膛前。 掌刀相遇的刹那,拓拔无敌就见自己手里的刀在那一只手的面前僵持不过片刻竟然如雪消融,眼看那只手就要落在他的胸膛上,忽听。 “天地雷霆,听吾号令!” “轰!” 天空一道粗如屋顶的紫雷瞬间如神剑贯向人间,落在了孟秋水的身上。 一时间激起尘嚣无数,南都多出一个大坑。 只等拓拔无敌抽身退开,雷霆过后,尘嚣散去,才见那天空虚立的身影竟是动也不动,寸发未伤。 “好惊人的肉身!” 强以那董克目睹这惊人一幕也不禁讶异,雷霆本就为天地一切邪祟克星,可对方竟是单凭肉身生生扛了下来,而且丝毫不伤。 “看来,今天你们不仅杀不了我连自己的命也得留下。” 孟秋水面无表情,双手立时捏印而起,掌心一合,其内光华隐现,天地骤起剧变,惊变的是他身后,准确的说是远方无沿的幽海,如同受到牵引,无量海水应声而起。 这一幕看的拓拔无敌勃然变色,阴沉不定道:“神通?你竟然懂得神通?” 不光是他,便是道儒教传人也都是齐齐失色,各自皱眉。 短短不过十数息的功夫,那海浪暴起百余丈,甚至仍是未停,节节拔高,百丈,三百丈,五百丈…… 孟秋水双翅一展,并合双掌倏然一分一抬,那无量海浪登时再拔起一段高度,如天倾地覆,万顷海浪是遮天蔽日。 “倒海!” 第三百五十六章 拓拔亡 “轰隆隆~” 可怕的轰鸣宛若天塌地陷。 莫说是“南都”,哪怕大半苍州都在与之共鸣震动,一时间地动山摇,惹的这片土地上无数双眼睛抬起眸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惊而惧,恍若心头压着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南都”既失,这苍州又如何能幸免,无疑是惨遭北燕铁骑践踏,几近三十万万大军陈兵布置其中。 但如今,大地群山之中,鸟兽虫蚁俱是四散而逃,像是有什么莫大灾难即将发生,地气四散流窜,一时间江河断流,风云激荡不休。 眺望而去,赫见远方的天地似是连成一体,幽海之上,巨浪滔天,倒起数百丈,横跨无边,冲云入霄,令观者无不悚然动容。 这海水何止万顷啊! 倘若砸下,怕是这世间从此要少一片大地啊。 拓拔无敌只瞧了一眼那似有倾覆青天的海浪便勃然色变,如今他北燕大军陈兵苍州,此刻若这无量海水落下,那他们无疑是首当其冲。 “好可怕的神通!” 何为“神通”,不过“广大”二字。 正所谓神通广大。 但他更震撼的是孟秋水的狠辣,他沉声道:“你可知苍州之上有多少生灵,此招若是落定,只怕丧生者会不计其数,你……” “我?我只想杀了你们,再灭了你们的宗族,夷平你们的教派。”孟秋水长呼出一口气,一身气息如天,掌心蓦然翻转,狠狠朝下一压。 “轰!” 顷刻,只如天倾。 巨浪轰隆隆砸了下来。 “天心无移,太上无情!” 换了一副肉身的陈希夷皱起的眉头慢慢舒缓下来,头顶木剑入手,剑尖一抬,他周身顿时凭空生起无数游走在虚空中的电弧,眉心浮出一雷电印记,幻灭不定。 天空涌动的风雷立受牵引,原本凝聚许久的雷池如今轰然暴涨开来,顷刻间已是黑云压顶,蔓延近百里,无数雷电如虬龙腾啸嘶吼,继而数十道雷电如化神鞭朝那傲立在虚空的身影抽去,大地一时间满是焦痕。 “画地为牢!” 儒家状元已是抬目而起,嘴里沉甸甸的说出四个字,一时间孟秋水便觉周围气息忽凝滞如沼,似是化作一方无形的囚笼,欲要将他困锁在其中。 言出法随,内外天地共鸣。 也在说话的同时,就见他右手袖中忽滑出一支细毫毛笔来,笔尖浓墨似要滴落,话落的顷刻,书生抬笔便朝着虚空信手画了一笔。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笔尖上似是抖飞的墨水立刻迎风而涨,化作一个“一”字,然后越变越大,周围暴乱的天地气息疯狂涌入那“一”字之中,短短几息的功夫,一条黑色的长河便已般横亘在了天地间,宣泄向两端,朝着那滔天洪浪撞去。 “嗷!” 拓拔无敌双眼一眯口中同时惊起一声狼嚎,一声起,身后“昆仑”中立时响起数万共鸣的呼应,山岳群峰之间,开始接二连三的浮现出一头头毛色不一的狼来,啸声齐齐共鸣,直震的地动山摇,天地失声。 “嗷~” “嗷~” …… “轰!” 以一敌三,双方神通之斗终于是碰撞在了一起。 人间都似颤了三颤。 无数人在这一刻无不是齐齐呕血,惊骇欲绝的望向远方阴沉如墨的天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地气息更是不收控制轰然暴乱起来,大地裂开无数巨大裂缝,像是随时会崩溃。 只如乾坤倒悬,阴阳逆反。 足足持续了三十多个呼吸,大地的震动才慢慢平息下来。 “哇!” 一声痛呼,赫见原本黑发张扬仰天而啸的拓拔无敌口中喷出一股稠密血雾,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撞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已一片泽国的大地之中。 此刻若是有人居高临下俯窥来看,就会发现曾经的南都早已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泽国,海水倒灌而来,力若万钧,狠狠地撞在了“昆仑”之上。 而那数以万计的狼群此刻是在潮浪中被拍作血泥齑粉,粉身碎骨。 老道士鞋袜尽湿,书生的身上亦是湿了大半,可他们现在可没心思去管那些,而是凝重万分的盯着天空。 只因四人相斗而引起的暴乱气息如今却悄然起了惊人变化。 就见无论是那天上的雷霆还是地上奔腾宣泄的黑色长河,此刻未散的余劲竟然齐齐朝天空上凝立的那道身影涌去。 就好似一颗黑洞,吞噬着一切气息,悉数尽归己身。 而在那人身旁,还有一条龙。 那龙浑身气机流淌凝聚,疯狂在空中游窜,地上本还未平息的海浪立时再次翻滚聚涌而起。 正惊疑凝视的时候,他们忽猛的惊觉眼中那非人身影不过虚晃了一下便已不见。 心中暗道“不好”的同时,一道身影已是如石子抛飞般被狠狠地自地底下横飞了出来,口中鲜血狂喷。 正是拓拔无敌。 他人还在空中,身下一道身影疏忽而至,一只惨白的右手已朝其胸口探去,掌心五行雷殛之力澎湃难匹。 只听。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响起,空中立时飞洒出一串血水。 看着心有余悸的拓拔无敌,孟秋水五指一攥,手中的一条断臂已是湮灭为齑粉,砰然炸开。 “留神。” 侥幸逃过一命的拓拔无敌还来不及喘息,耳边便听“留神”二字,他脸色陡然一变,可不等做出反应,头顶便是一暗。 接着,便再也没了意识。 看着被那条龙嚼碎的尸体,道儒两教传人的眼神终于是有了彻底的变化,二人相视一眼,怕是要动真招了。 “今日,除魔之举,势在必行。” 只是,孟秋水此刻一双尸气四溢的灰眸却是死死的盯着陈希夷,平静的眼中,杀意毕露,似有风云涌动,就见他一咧嘴。 “谁主沉浮,还得战过再说。” 话音一落。 泽国之下,原本“南都”的位置,忽的窜出四道流光,其上凶邪之意锋芒极尽,死气浩荡如狼烟。 “那祭炼的四柄剑?” 四剑倒飞而起,分化成虹,竟是分立天地四方,隐成剑阵。 甫一落定,立时四股气机自剑身之中蔓延而出,归化如一,一时间,剑阵之内是鬼哭神嚎,如化幽冥黄泉,飞沙走石。 “入阵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剑阵显威 高悬的身影缓缓降下。 白发青年立足汪洋肆流的波涛之上,背后一双肉翅竟是眨眼化去了轮廓,缩回了背后的脊骨之中。 似是除了那烙印在骨肉外的咒文外,眼前的人,与寻常人并无太多的差异。 可就在他双足落定一刹,一股无穷澎湃的难匹气机瞬间自他脚下横扫向四面八方,化作一圈肉眼可见的实质波纹,所过之处,摧山推岳,如妖龙闹海,巨浪迭起。 本就未曾平息的天地之气立时再次暴动起来,大地如同承受了难以想象之重,山崩海裂。 对那暴乱的气息道儒两教传人俱是视而不见,因为他们更在意的是那悬于四方的四柄剑。 四剑悬空不坠,看似为四,然气机却是同根同源,实为一体,而四剑所成剑阵之内,昏黄苍茫一片,哪怕陈希夷的法目都难以看清其内变化,只能听到鬼哭神嚎的呼啸传出。 孟秋水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发丝下半掩的灰眸此刻倏然一凝,一瞬间,虚空生电,两道剑气是自他眼中凝光而现,激射而出。 他轻声道:“你们既是为当世顶峰,可敢入我这剑阵一试啊?” 这话一开口,那四柄安静高悬的剑一个个立时涌出可怕红芒,血光隐现,凶邪之意四溢外散,令人神魂俱颤。 却说就在这一会功夫,方的天边疏忽多出十数道身影来,气息无一例外,俱是强大非常,而且出奇的是所有人气息隐藏锋芒,竟全是剑客。 “何方孽障,竟敢行此天怒人怨之举?” 人还未到近前,怒气勃发的喝问便已被雄浑内力传了过来,鼓荡在着泽国之上。 仔细一看,来者一行众人俱是清一色背负铁剑,一身淡蓝色剑士服,而开口的是那当先两头的两人之一,一个须发灰白的古板老者,背负铁剑,踏浪而来。 修为自是不弱,天人高手。 “南荒剑宫?” 看着他们的穿着打扮,孟秋水一瞬间便知道了对方的来历。 与江湖诸般纷杂的势力不同,南荒之中非是以王朝为主,而是以一方大派为尊,便是“剑宫”,门下弟子遍布“南荒”,独尊剑道,不同凡响,但实则却是与王朝并无两样,也只不过换了个说法罢了。 见是南荒之人,孟秋水口中低笑一声,旋即信手并指隔空一划,原本还在接近的一行众人口中喝问还没散去,身子已是在水面上轰然炸开,粉身碎骨都不为过,连同那领头的天人老者。 也就在这空档,一旁站立未动的陈希夷与董克齐齐动身,身形只是一个虚晃,便已分别朝着剑阵中的两柄剑摘去。 “今天正好拿你二人一身精气,养我剑阵凶邪之意。” 只见陈希夷所向乃是青霜,而那董克则是奔着斩仙而去,眼见他们右手气机一裹就要握住两柄剑,就听。 “转!” 一声低喝乍起。 二人本来难以形容的速度,此刻蓦然一顿,快慢之间的变化看的人古怪无比,显得很是突兀,就好像突然掉进了泥沼,深陷其中。 陈希夷这回是彻底变了脸色,口中语调变得古怪而急促,苍老的声音已是有些沙哑。 “时~间~” 寥寥两个字,可落在他的嘴里,比一句话还要长。 正在此时,只见姬神秀抬指虚空一转一旋。 “逆!” 道儒二教传人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等定睛看去,眼前天地已非天地,而像是一片混沌,晦暗不明,天昏地暗。 显然已落阵中。 诡异的是,陈希夷居然看不到董克的影子。 正自凝神,忽见晦暗之中四方同时亮起四抹幽幽之光,就像是同时点燃了四盏灯,灯火幽幽高悬,可就是随之一震。 四股难以形容的剑气竟是迸发而出。 陈希夷心中已是明悟,只怕那四道灯火多半是那四柄剑。他正欲出手抵挡,不曾想心头猛然一凛然,感受着自己体内正在诡异消散的气劲生机,那一张脸立时一凝,目中雷霆弥散,发髻砰然散开,猎猎舞动。 这剑阵竟能磨灭人的生机寿命? 眼见那四道剑气即将临身,似惊似怒,陈希夷眉目之间雷电缭绕,便是发丝上都流产弥漫着可怕的雷电,一张脸顷刻变得青蓝发紫。 如雷神降世。 但听他口中吐出两字。 “雷来!” 虚空之中,瞬间降下无穷雷电,如龙蛇舞动。可更奇怪的是那四道剑气,只在陈希夷的注视中,四道流光居然未曾受到任何影响,就好像虚幻般不似实物,任那无声雷电穿过。 然后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下落到了他的身上,立时乍起四蓬血花,而那招来的雷霆,只一出现在剑阵之中,便像是油尽灯枯的火苗般慢慢熄灭。 四剑临身,只在他平静的神情中,苍老的肉身瞬间由内而外迸溅出无穷雷火。 非是他想如此,而是那剑气之中所蕴含的剑意竟能销魂蚀骨,只在肉身破碎的刹那,一道虚无缥缈的虚影已是立在自那血肉之中挣扎而出,这一次却非是那苍老的模样,而是一个面貌天真懵懂的小道士,就好似无根之萍,晃晃悠悠的悬在空中。 那是元神。 就见他看着那四柄剑眼中闪过几分明悟。 “原来如此,是时空之力,竟是能隔绝天地之气。” 陈希夷眉宇间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就在这时,他手中木剑上所刻繁复纹路忽的涌动一股神异力量,似是在发光。 “天地赦令,风雷召来。” “来!” “别白费力气了,今天若不杀你,焉能平我心中愧意,不妨告诉你,此阵之中,你们的道在我这里行不通。”话语响起,陈希夷面前的茫茫混沌气机立时分开一道豁口,而在豁口的尽头,孟秋水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视线一定,陈希夷瞳孔一紧,只见孟秋水的手中还提着一物,那是一颗双目紧闭的头颅,正是儒家状元“董克”。 “如何?可还有未尽的手段?” 孟秋水右手一抖,手中头颅立时化作无数血泥。 “若没有,那你们的路可就尽了!” 第三百五十七八章 炼天地苍生成阵 “唔,我且问你,孟府之内的雷击之痕可是你留下的?府里的那几个人呢?”气息吐露,孟秋水口鼻之内直如龙虎吐息,听的人耳膜震荡。 剑阵之中,陈希夷的元神凝而不散,却又那般的不真实,他手握木剑,身形于虚空起伏沉荡,雷电加身,似在奋力挣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希夷眉宇间一抹痛苦挥之不去,只因如今在这剑阵之内,便似置身烘炉之中,岁月之气流淌下一切俱在悉数走向寂灭,被无形伟力磨灭。 此刻一听孟秋水的话他当下似有醒悟,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那尊尸气如焰的不世身影。 沉默片刻,就在孟秋水蹙眉不耐烦的时候,他忽语出惊人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年毁我肉身的那名不出世的入道剑者是你!” “我问你府里的人去哪了?” 孟秋水声音愈发的平静,他这一开口,剑阵之中是鬼哭神嚎,灰色似有形的风如雾卷荡,一时间陈希夷的元神便如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扁舟,又似狂风中的一抹烛火,随时会熄灭,变得愈发的虚弱。 挣扎着,陈希夷声音飘忽虚弱道:“雷火之下,焉有完好。” 一听这话,孟秋水的神情猛的一滞,他稍稍一顿。“你,是说谁?” “无一例外,俱已在雷火中粉身碎骨。” 听到陈希夷的话,孟秋水的神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古怪,就像是无情无欲的泥胎石塑,他猛的记起那棺材里的半截焦黑的琴,一双眼睛刹那漆黑的似能滴出墨来,又像是黑色的血。 “天意!” 正这时,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陈希夷的脸上痛苦之色忽的不见,他闭眼叹了一声,本是虚幻缥缈的元神蓦的渐渐凝实起来,周身雷光隐现,一身气息简直是节节攀升,好不惊人。 不光是他,剑阵另一头一具无头尸体手中的那卷书册此刻忽然缓缓浮起,隐隐散发着奇异紫气,竟是能与剑阵抗衡。 只不过,剑阵也在生变,天地周遭一切气息齐齐疯狂涌向剑阵,所成之威更是轰隆暴涨开来,好似开天辟地般不同凡响,五行刹那失衡,一时间山崩地裂,本就不堪重负的南都大地忽的生出无数裂隙,像是随时会碎开,岌岌可危。 远远看去,这人间大地上就像是被生生抹去一块,又好像落下了一滩墨迹,湮灭着一切生灵。 剑阵愈发稳固,其内地水风火凭空而现,自化剑气,破灭一切,就像是一个独属于剑气的空间。 可除此之外还有不同,便是那剑气在不时的碰撞中竟能产生匪夷所思的变化,便如火花迸溅,有的大如鹅卵,有的小如星火,内里竟是另有乾坤,自成一方天地,只是出现的刹那却不稳定,转眼便已破碎。 “此魔怕是快要踏足那一步了!” 陈希夷看着一个个出现却又一个个破灭的星火,神情晦暗复杂。 这已是一方世界的雏形。 雷光缭绕下,他的声音慢慢变了味道,似龙吟一般,元神也在雷光中发生了变化,竟是在化龙,一条雷龙,口衔木剑,与那一道道可怕的剑气相抗衡。 虚空在破碎,江河断流。 那卷古籍也在生变,紫气汇凝如云,不过眨眼的变化,其内已是多出一道模糊的虚影,口中隐隐传出诵读诗经的声音,正是董克的元神,但见无穷剑气临身竟然悉数被那紫气挡下。 二人似是心有所感,此刻齐齐出手,居然是想合力破阵,同时攻向青霜。 而剑阵中,那四方高悬的四柄剑齐齐震颤不休,一股无形伟力瞬间弥散开来,春夏秋冬四时隐现,每一次交替便是一个寒暑春秋,短短数息,剑阵之中竟是已过百余年。 阵外。 孟秋水的目光早已自剑阵中移开,他看了眼脚下濒临破碎的大地,又看了看远方辽阔的天地,凝望了半盏茶的功夫,身体立时飘然而动,落在头顶的“墨雪”背上,乘龙而起,最后止于苍穹之上。 身后四剑紧随而至。 而地上,只剩一截腐朽的木剑和一册书卷无声无息的落在泥洼之中,缓缓散开,湮灭成尘。 俯窥着身下的苍生大地,他沉默良久,只见双手如分浪般拨向两旁,一时间引来风云激荡百里,似受牵引,赫见他背后有三柄剑再次冲飞而出,分化三方,化作三道流光飞向远方的天际。 “快看,那是什么?” 无数人齐齐抬头,看着横亘在天地间的三道黑色长河。 那是滔天的剑光,凶邪尽显,血光隐露。 “那是剑,三柄剑!” 有人瞪大了眼睛,惊呼失声开口,惊颤了无数人的眼睛。 只见三剑横空而过,如死河过境,像是要将青天分开。 这一天,北燕,南荒,大夏,无数人亲眼目睹,有惊世骇俗的流光自南而来,悬剑于三方大势之上,凶邪剑气直冲九霄,竖起于天地苍穹间。 神剑?邪剑? 无数剑者纷纷动容,更是觊觎眼红,那剑仅凭自发而散的剑气便如此惊天动地,着实惊世骇俗,前所未见。 南荒之中,有一山名为“恨天崖”,壁立千仞,高耸入云,似可触天,远远看去便如一柄神剑直立在大地之上。 而山巅,则是有一偌大宫殿,其上只见银钩铁画般落着两个字——“剑宫”。 事实上早在惊变生起的刹那,那殿内已走出个身穿素白剑士服的中年男人,形相清癯,身材高瘦,一双眼眸如鹰如隼般望着那悬在南荒之上的木剑,露着几分奇异。 而在这一幕也同时在北燕王庭与大夏皇宫中先后上演,三方大势的顶尖高手无不是凝望着各自头上的三柄剑惊疑不定。 可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原本平静高悬的三柄剑倏然一震,那剑身之中,登时弥散出无穷血光,但见剑光一晃,便见无数生灵顷刻间便失了血肉精气,肉身干瘪枯萎,最后湮灭如尘。 众人大惊失色间,却见南方再起一道惊天剑光,同时有一声低沉话语如风传来。 “炼天地苍生成阵!” “炼天地苍生成阵!” “炼天地苍生成阵!”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秦圣朝 却说此刻若是有人能高坐苍穹之上便会骇然发现,只见人间豁然升起四股滚滚狼烟,直冲天宇,漆黑的狼烟中,血光隐现,凶邪之意如焰升腾,震撼人间。 盖因那是四柄剑外溢的剑气。 四剑高悬四方,气机隐隐连贯,自成阵势,而那所成阵势,竟是囊括了当今七方大势之四,凶邪霸道,吸纳着一切气息,湮灭着一切。 血光所照之处,一切生灵俱在如尘散去,就仿佛是风化后的石头,腐朽的枯木,变作死物,在风中散开。 莫说是去摘下,便是抵挡都难以做到,哪怕横行一方的天人,此剑之下也未能坚持数息,而后一身精气外散,魂归九幽。 剑气在暴涨,如不断壮大的熊熊烈火,焚烧着这世间的一切。 与此同时,这世间极北之地,就在那名为“大秦圣朝”之中。 一座盖世雄城不知何时拔地而起,如一条太古苍龙般横亘在大地的尽头,俯瞰着苍生。 此城有名。 就在那三十三丈高的城头上,镌刻着两个字。 “咸阳。” 这竟是咸阳城。 便在城中最高的那座宫殿内。 一尊石椅上端坐的身影徐徐睁开了眼睛,平天冠后,同时响起一声轻咦。“咦?想不到此间竟然有人与寡人一样,把这一身血肉炼成了将臣之躯。” 大殿之下的文武群臣之忽走出一人,此人仙风道骨,气息飘逸,却是个身穿道袍的老者,他语带惊讶。 “陛下,莫不是其他四方大势有了变故?” 当今天下,七方大势割据一方,可此人嘴里似是连同大秦圣朝这世间便只剩五方大势一般,而剩下的两个却不知去了何处。 那霸道身影点头 “不错,有人比我们更早一步行事了,手段很是不同凡响啊!” “不过,他与我虽同为不老不死之躯,但还是有些不同,我之所以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靠的,乃是大周八百年的龙脉,龙气尽归吾身,再加之其他两国国运,如今我若不灭,大秦则亘古长存。” “而他,却是集无穷煞气,死气,怨气而成,算起来,他与我们还是故人,当年那人!” 只在群臣惊讶的注视下,那身影沉声道:“看来,也不必再等了,此次寡人定要横扫天下,聚一界之运彻底踏出那一步,如此,方能踏足最高。” 武将之中,数道身穿甲衣的身影蓦然越众而出。 “臣王翦请战!” “臣章邯请战!” …… 那身影身穿玄衣,一摆手,登时袖中滑出了一只满覆黑鳞的右手。“不必,此次寡人亲征,寡人要让所谓的天外有天尽皆臣服在我的脚下。” 话语一经出口,雄城上空的白云中,竟是风雷涌动,旋即渐渐浮现出一个庞然轮廓,只待轮廓渐渐清晰,那赫然是一艘巨大的楼船,飞在天空的楼船,悬于云端,大的难以想象,遮天蔽日。 “战,战,战……” 隐约可见那上面无数人影涌动,披甲持戈而立,齐声高呼,震动天宇。 “他既然以那四方大势为敌,寡人便去会会所谓的三教顶峰吧,先前几番试探,今天也该寡人试试他们的手段了。” 说话间,那楼船便有了变化,船身下方,居然慢慢显露出无数机关。 本是漫无规律的风雷,此刻立受牵引,齐齐聚拢而来,凝聚在那一个个古怪至极的青铜机关上,刹那,风雷化海,可马上又凝聚成一颗巨大的雷球,像是一颗弥漫着雷蛇的太阳,大放光芒。 “便先自释教开始吧,也好见识见识这蛮夷外道有何资格敢称王道祖。” 语罢,他抬手一指西方。 顷刻间,楼船船底挂着的那颗太阳立时挣脱了束缚,瞬间延伸开来,风雷成柱,又似一柄惊世骇俗的神剑,轰然划破了青天,直指向西方佛土。 天空便像是被撕裂开了一条巨大豁口,浮云蓝天尽散,露出了无沿的星空,无数人无不是被眼前这一幕骇的魂不附体,瘫软在地。 几在一前一后的功夫,西方之地,蓦然散出无穷佛光,细细看去不难发现,那竟是无穷无尽的经文,如一片金色汪洋,浩瀚如海。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彻大半人间,再定眼看去,一尊虚幻缥缈的金色大佛已是出现在西方的天边,座下莲台栩栩如生,金光四射,正是由那无数经文汇聚而成。 佛号一出,那横跨无尽,分天裂地的雷霆只到金佛身前便如碰触道一层无形的壁障。 二者相遇,只见金佛如泡影散去,雷霆亦是悉数被挡了下来。 惊变甫退,不曾想咸阳城上空已多了几个身穿百衲衣的和尚,当先一人双眉如雪,似柳絮般垂到了胸前,奈何模样却是怒容满布,一张苍老的面容仿佛喝了酒一般,满是通红充血。 只这一开口,便是怒气勃发的吐出两个字。 “孽障!” 那端坐在石椅上的身影并未曾开口,亦无反应,但那楼船之上却是响起一平稳低沉的声音。 “冒犯陛下,其罪当诛!” 同时,一道血光乍现,甫一现世便猝然暴涨,血光瞬间如一条血河横空,一划而过,那竟然也是剑光,一柄青铜剑。 那长眉双眼瞬间骇然动容,失声道:“这是……” 可他话语还未全部出口,血光就已隐去。 空中数具尸首两分的尸体无力坠落,连抵抗的机会都来不及,显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大殿中,那身影终于是再次开口。 就听。 “寡人乃大秦之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有异议?” 说话间,一条虚幻的黑龙竟是自他体内盘旋而起,只在离体的刹那便迎风而涨,化作千丈万丈,短短一句话的功夫,黑龙已如一条山脉般盘旋在天空,龙口一张,赫然重复着那人刚说的话。 “寡人乃大秦之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有异议?” 四极八方皆闻。 …… 而在此时,却说世间另一头。 苍穹之上,孟秋水傲立在墨雪背上,俯视着大地四方高悬的四柄凶剑。 倏然,一道满含杀意的话语传来。 “便是你摆下如此恶阵?” 第三百六十章 该结束了 却说孟秋水神情平静,目光一扫周围数道身形,无一例外,竟然俱是入道高手,足有五位之多。 听着极北传来的那道恢宏声音,他本是紧抿的薄唇兀的一张,轻声道:“来吧!” 无需知道来者是谁,此般情景,结局也只有一种,那就是战。 “小子狂妄,你如此行径,天道难容。” “找死!” …… 几人多已年过半百,有的苍老,有的鬓发如雪,有的漫头银丝,也有壮年模样的剑者,穿着打扮更是千奇百怪。 “但愿此间真如你们所言存有天道,稍后我自会去寻它,分个高下。”孟秋水语出惊人,脚下墨雪更是与之附和,口吐风雷水火,引来无边异相。 眼见几人分立各方,孟秋水体内忽涌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机,那气机如潮水自他丹田溢出,隐隐沟通四剑。 同时,只在所有人的眼中孟秋水眉心大放晦暗神华,光与暗交织,仿佛似黑夜将近时划破天幕的那道光。 光耀天穹。 一道晦涩身影竟是自他眉心走出,虚幻缥缈,如仙如魔,与孟秋水一般无二,只不过是虚实之分,那身影甫一出现,便兀自开口道:“四时为剑,阴阳为剑,生死为剑,山河为剑,苍生为剑,天地为剑……” 而孟秋水口中亦有话语出口。“天地有剑气,肉身为剑,御气而行,剑破万法……” 两道身影一虚一实,口中话语交织,只如煌煌大道天音,众人初闻似觉就在耳边,可仔细去听却又恍若在天边,茫茫渺渺,不可触,不可见,像是在低声私语,对着这片天地万物在私语。 一刹那。 四剑所围之地,再起惊变。 如水气机过处,所有的一切,尽生锋芒,江河如剑,洪浪激流,山岳如剑,巍峨指天,阴阳如剑,昼夜颠逆,四时如剑,日月同天……苍生为剑,血肉为刃,骨作身……天地为剑,乾坤已倒悬…… “天地为剑……天地为剑啊……” 话语由轻到重,由缓到急,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竟是在缓缓重叠,又像是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一个人,似叹息,似呢喃。 孟秋水一身气息与四剑相连,如今四剑凶邪一涨再涨,他又怎会止步不前。 人世间,无数生灵,此刻因这一言,齐齐气息尽绝,血肉之中诞出锋芒,像是一柄柄血肉白骨铸成的剑器,无数木石更似生出刃口,割断着一切,清风拂过,竟散出如水流光,剑意沛然,竟是全部在化剑。 而那几尊入道高手却是骇然失色,非是他们不想动,而是不能动,被孟秋水目光一扫,却不知为何几人体内气血、内力俱是悄然生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变化,竟是被那气机同化。 一颗颗血珠慢慢散着古怪神华自他们毛孔中渗出,血珠滑落便如剑刃划过,带出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几人瞬间犹如千万剑加身,血肉模糊。 但,到底还是一方称王作祖的“入道”强者,几人目光相视一望,心中便已暗自下了抉择。 “此人凶猛,齐出手。” 那身穿剑士服的剑者眉头一皱,手中并无剑,可他体内却是冲出一股惊人剑意,恍惚间便如一尊山岳拔地而起,巍峨而立。 就在他们迟疑的功夫,那龙身上立着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同时一股寒意自他心里兀的生起,浑身冰凉,如置身寒潭。 “小心~” 不知谁喊了一声,他正欲有所动作,不想一只苍白无血的右手已是落在了他的头顶,五指各聚五行雷殛之力。 只在所有人瞪大的双眼下。 眼前盛名久矣的南荒剑圣此刻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在那手掌下有了变化,血肉在翻滚,浑身的骨头“噼啪”炸裂,七窍流血。 他浑身外溢神华,赫然是元神出体的变化,可奈何任凭他如何挣扎竟然是怎么也逃不出那只手,哪怕是元神都在可怕的雷殛之力中逐渐被炼化。 惨叫中,他的剑意开始聚拢,血肉骨骼竟是也在翻滚中聚拢,慢慢凝作一柄剑的形状。 剑圣竟是被人炼成了一柄剑? 确实是剑,那是一柄骨剑,剑意内敛,摄人心神。 “啊~不~” 一声声不甘的惨叫从骨剑中虚弱传出,然后消失无声。 先前还信誓旦旦满是杀意的几人,此刻看的是心神恍惚,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苍白的像是涂了层墙灰,心里同时暗道“我命休矣”。 “逃!” 猝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竟是想要不战而逃。 孟秋水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手中与“幽骨”有几分相似的骨剑,眼中露出了几分思索,旋即有意无意的看向天空。 而大地上的四柄凶剑如今凶邪之气已是彼此连贯,化作一方磨灭天地的剑阵,就见四剑豁然一转,原本逃向远方的四道身影此刻只在惨叫中肉身便溃散成一片血雾,被凶剑吸摄精光,便是连元神也悉数被斩灭,消失无影。 人间大地,就仿佛被生生抹去了一半,一片死寂。 凝望天空许久,孟秋水双眼忽的一动,口中低声道:“来了。” 来了?谁来了? 他话语刚一出口,天空中一只遮天大手已是朝西方盖去,准确的说是朝大秦落去。 看着那只手孟秋水面无表情,右手却是骨剑一转,一道通天剑气登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璀璨,横跨长空落向了东方,那是道教祖庭。 左手随即一招,四柄凶剑立时齐齐倒飞而起,悬在他的背后,只见有四道剑光通天彻地,震古烁今。 只在出剑的刹那,星空尽头猛的多出一道可怕长河,一条条粗壮如龙的神鞭齐齐朝他卷来,仔细一看,那竟是一柄浮尘。 “雕虫小技!”嗤笑的言语倏的自“咸阳城”中响起,先前的黑龙已是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霸道难匹的身影,身穿玄衣,头顶平天冠,凝立苍穹,仰天长啸。 身形一动竟是将那只遮天之手撕的粉碎。 孟秋水亦是叹了一声。背后四剑齐齐一震,四道剑气汇聚如一,朝着那拂尘斩去,同时抬步朝着星空迈出一步。 “该结束了!” 一步,便是天地远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 结束(完结) 艳红如火的枫林,似鲜艳欲滴的血,铺满在地上,踩踏上去就似一张松软无比的毯子,袭袭风起,卷动着树叶簌簌作响。 远处蜿蜒曲折的碎石小径上,却见行来两人,一人身穿玄衣头顶平天冠龙行虎步而来,那人步伐沉稳,一步一印,负手而行,霸道天成。 另一人却是个一身黑袍的白发青年,背后尺许外悬有四剑,缓步而行。 二人竟都是沉默不言,只顾垂目而行,自那小径上走了过来。 静,此地似除了风声与树叶摇晃的声音竟是再无其他动静,一片死寂。 路不长,对他们而言如今脚下一步怕是百里都不止,可在这条路上,他们却只能一步一步沉稳缓行,一步走出,身后来路俱是渐渐模糊。 走了不知多久。 二人脚下小路已到尽头,眼前视线豁然开阔,竟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水塘。 水塘碧波荡漾,涟漪拂动,仅观其貌这水塘与世间无数水塘一般无二,简单,寻常,更加普通。 可不同的在于这水塘周围坐着三个人,三个不同寻常的人。 左边是一个手拿拂尘,身穿破烂道袍的道人,面貌消瘦,灰发半披半束,显得有些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他坐在一蒲团上无神的眼睛看着水塘是一脸的愁苦。 右边这位则是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大胖和尚,手拿钵盂,身形体态臃肿,将那僧衣撑的滚圆,他盘着腿静静地看着水塘发呆,一张圆脸时哭时笑,时怒时哀,变化交织不停。 而最后的,却是个身穿青里泛白的布袍的老学究,一头银丝梳的一丝不苟,手拿戒尺,面容蜡黄古板,很是严肃,坐在水塘边的一青石上。 同样的,还是盯着那方水塘在发呆。 像是看到妙处,胖和尚忽的咧嘴一笑,用手不停地拍着钵盂,哈哈大笑个不停,活脱脱一个弥勒。 这一道一佛一儒似是对另外两人的到来无动于衷,只顾看着那碧幽幽的水塘出手,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确实藏着东西。 水塘之中,涟漪之下,竟是隐隐显出无数生灵,山河江海,日月星辰,尽在其中。 依稀间,孟秋水还看到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他眼波微动,身后四剑更是齐齐映着可怕血光,赫然是姜离云、陈离、紫老大等人。 还有阿瑶! “原来如此!”孟秋水缓缓道出四字,言语之间似在意料之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这方水塘原来竟是一个世界。 此刻俯视而下,便见那些生灵一个个就像是游鱼虾蟹般弱小。 “唉!”老道士忽的一叹。“坐了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是明白不了何为道行,着实可叹呐!” 他说着手中拂尘一卷,一条游鱼已被他从水塘中捞了出来,挣扎鲜活,看的人心惊肉跳。 之所以心惊肉跳,是因为从孟秋水眼睛看去,那鱼竟是个道人,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甚至孟秋水还能看见他惶恐的神情,道人身下还骑着个黑白两色的毛驴,熟悉无比。 一个“入道”的道人,竟是似游鱼般被人捞在手里,恐怕任谁看见这一幕都无法以平常心待之。 然后。 道人满脸的愁苦神态,张嘴竟是一口将手里的游鱼吞到了嘴里,用力的嚼咽了起来,仿佛吞咽着什么山珍海味,传出阵阵磨牙嚼骨的声音,依稀还有惨叫,看的人不寒而栗。 和尚也有了动作,手中钵盂自塘中一舀,里面已多了条惊慌乱窜的鱼,那是佛子“莲生”,被他笑眯眯的灌到了嘴里,一口咽下。 目睹这一切,莫说是孟秋水的脸色有了变化,便是他身旁的“嬴政”都看的浑身气机四溢。 “你们与我们有何不同?”一直坐着的老学究开口了,他说着手中戒尺在水中一划,一条肥硕的鱼儿立时抛出水面,被他抓在手里。 “确实有些不同。”他自说自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连同那个柳白衣都有些不同。” 他目光平静的看着水面,将鱼放到了嘴里。“你们都不是这水塘里的鱼!” “因为,我们已经走出来了!” 孟秋水目光平静。 “走出来?呵呵,你们以为这水塘只是唯一?”老学究咀嚼着干巴巴的嘴。“我们只是些养鱼人,除此之外还有圈养飞鸟的人,漫天仙灵俱在笼中,苦苦挣扎,化作笼中鸟,还有守海人,汪洋波涛之中亿万游鱼哪怕真龙也不过他口中餐。” “我还曾见虚无之中有一古庙高悬,亘古长存,其内古树参天,树上结满了一颗颗翠果,这一颗,便是一方世界,内有莲池,花开花落,便是一方世界的由生入灭。” 听着这些惊闻,孟秋水心神一震。 “你连同那柳白衣。”老学究忽的一指嬴政。“看来都是那片海的漏网之鱼。” “至于你。”他目光投向孟秋水。“却是因缘际会而造就,被一条破网失败的鱼带到了这水塘之中。” 孟秋水想到了他体内的那个存在,这一切还当真是惊人。 不过。 “宰了他们,你我二人再决胜负。”一旁的嬴政沉声开口,身上玄衣,连同头上的平天冠瞬间破碎,露出了下面的一身森寒甲胄。 若说孟秋水气息非人,那嬴政的脸已是近乎妖魔,他脸颊两侧黑鳞隐现,头上竟是生出了一对龙角,俨然快要化龙了。 “好!” 孟秋水一点头,背后四剑齐齐震动,径直冲向了一旁的道人与和尚。 大战已起。 …… …… …… 许是三年,许是十年,许是百年…… 令人意外的是这其中的某一天,有一独臂中年剑者自东而来,所过之处,手中铁剑直是斩碎了道门十七座福地,剑震天下,自称为“剑宗”弟子,寻师而来。 也在此事过后没多久。 天地显出惊变,只闻天地尽头传来一声不甘的嘶吼,旋即天降瓢泼大雨,殷红如血,足足下了七日。 等雨停之后,世人猛然惊觉,三教之地已是一片残垣废墟,再无半分生机,一片死寂。 …… …… …… 微风袭袭,杏花微雨。 苍州,孟府。 少女身穿一袭翠色衣裙脸上洋溢着活泼的笑,她怀里抱着个琵琶,而在身旁还有一面貌清秀的书生正撑着伞并肩而行。 “今天陈离要请我喝酒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朋友,我先送你去紫姑娘那学琴,完事来接你,回来记得给明珠拿些点心。” “对了,明天和我回乡下去看看孟虎,听说他定亲了。” “嗯嗯!” 听到书生温和的话,少女忙不迭的点头,笑眯眯的露出两个酒窝。 两人的身影渐渐沿着河边消失在雨中。 …… 只是,他们却没看见,河面上一个人正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人苍老不堪,驼着背,弯着腰,背上还背着个剑匣,一头苍苍白发,眼神平静如水。在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绿衣丫鬟,和一个独臂剑客。 直待二人身影消失不见,老人的目光才徐徐收回,平淡道: “墨雪,魏遥,我们也该走了!” “走吧!” 说罢,三人走入了虚空。 …… 新书《从前有间庙》 多的我也不说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秋水在此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喜欢,感谢你们的鼓励,感谢,感谢,感谢…… 当然,我还要说一句抱歉,真要细说的话,我也算是个萌新,差不多前年年末才真正开始写小说,一路走来,什么都遇到过,一开始分不清自己的定位,什么都写过,但最后最喜欢的还是仙侠的仙气和武侠的侠气。 之所以抱歉是这本书一开始是打算写两百万左右,但最后发现主世界既是个看点,也是个毒点,不易把握,一开始我每天是想着怎么开始,可写到后面每天就是想着怎么结束……关键是转换实在有些累,而且情绪把控什么的对我来说还是有着很大困难,还得好好学习啊。 所以,真的抱歉。 新书的话,叫作《从前有间庙》,还是无限流,不过这次没有主世界,已经签约了,还请多多支持。 还是那句话。 跪谢诸位一路来的支持和鼓励。 感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