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第十二个》 第一章 萝卜雕花 一 一 这是这座小区里独立的一幢别墅。 听不到往常踩点的时候飘出的钢琴声。 他佯装在别墅前的林荫小道走累了,在紫荆花树下的长椅坐了下来。 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每天只能睡在乞丐流浪汉扎堆的天桥下,形容枯槁,但一双贼眼却还是放着精光,盯着眼前的这幢别墅。 半个月前,他便已经摸清了,这间别墅里住着的一对夫妇,丈夫是市里某个五星级酒店的首席大厨,妻子是个无业楼民,不,应该说是职业主妇。 提到妻子,他眼前浮现了那个玲珑曲致的身体,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妻子保养得很好,特别是那双纤纤素手,长如葱,白如玉,根本不像是双家庭主妇的手。 看来做厨师的丈夫相当疼爱自己的妻子,不比他的女人,一双干惯重活的手粗得像老树皮。 他每天都注意着妻子规律的生活,晨跑,上健身房,美容桑拿馆,以及,每周一、三,五晚上固定到一个西餐馆见一个男人。 情夫。 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深深为那个丈夫感到不值。 丈夫是个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每天早早地到酒店工作,这些年赚下的钱都用在了为女人买房子,买豪华家电,付高级会所的费用,时装以及珠宝上。 毫不知情的丈夫,乐呵呵地每天回家,拖着疲惫的身体还要为妻子准备晚餐,却不知道妻子在外头风花雪月。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为丈夫可怜,又像是可怜自己。 女人都是这样的贱货。 他骂,却没考虑太多。 那不关他的事。 现在重要的是找机会潜进屋子,找到他们不久前在拍卖会上买下的价值数额达到六位数的一颗钻石——那是他在拍卖会看着他们拍下拿回家的。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拿到妻子平时戴在身上的珠宝,首饰,还有现金。 想到又红又绿的钞票,肚子似乎更饿了。 他摸摸干瘪的胃,安慰,不打紧,干完眼前这一票,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 今天是星期六,丈夫跟妻子在周末按照惯例都会外出聚餐。 他也已经打过这个别墅的电话,确定没有人接。 他此刻现身在这里,听不到这个时候妻子弹的钢琴声。 看来,确实,他们不在家。而这个时段,许多人家都安排了丰富的周末节目,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站了起来,神色自若地走到了那幢别墅前,像是站在自家门前一样,缓缓地掏出了钥匙——这是他事前准备好的。 然后,在电子锁板面输入了密码——这也是他事前弄到手的。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他心里窃喜,闪身进去,轻轻把门关上了。 屋里没有亮灯,很昏暗。 他稍稍停了一下,等眼睛适应屋里的光线。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依然分辨得出屋子里美伦美焕的装修,以及那些华丽的家具跟进口的电器。 他眼馋地环顾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到了通往卧室的楼梯口,一抬头,却愣了,惊慌地后退了几步,手摸进了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屋里的灯啪地一下全亮了,从头顶的水晶灯上投下的明晃晃的光线刺得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楼上居然有人下来了,是那个丈夫。 丈夫亦是一脸惊惶地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视线落到他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刀上的时候,胖墩墩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第一章 萝卜雕花 二 二 丈夫竟然在家。 他暗自气恼自己的失策,举着刀命令丈夫过来,揪着他把他推倒在了黑色的真皮沙发上。 “别,别伤害我,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千万不要伤害我。”丈夫一脸窝囊地双手抱着脑袋,竟然吓得哭了起来。 真没用。他鄙视地瞥了丈夫一眼,瞟了一眼楼上,“你女人呢?” “她,她——”丈夫害怕地看着他,望了一眼楼上,忽然跪倒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腿,“请你,别伤害她,别伤害她,求求你。” 原来,丈夫跟妻子都在。 他认清这个事实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过妻子的面容与身段,再次舔了舔嘴角,一股子邪火烧得他心痒痒的。 “叫她下来。” “别——”丈夫抬头哀求,看到他奸戾的眼光,身体又是一抖:“她,她,她病了,刚吃了药,正睡着,请你,别,别打扰她。别伤害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是别伤害她。” 愚蠢的男人。他想到了妻子的第二个男人,既可怜又同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丈夫。 都死到临头了,也就只知道护着自己的女人,却不知道女人早在外面给自己戴上了一顶绿帽。 视线似乎有点模糊了,他仿佛见到跪在地上的男人仰面的一张丧脸,变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混帐的女人。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人。 想当初,他累死累活的,也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两口子苦熬了几年,终于,他实现了诺言,让她好好地风光了一把。 自己也过了把一早向往的偷香窃玉的瘾。 谁料,一场经济危机,几年攒下的基业水打漂地没了。 而她,竟然勾结了别的男人,抛夫携子离去。 女人。 他还没嫌弃她年老珠黄,面无血色,她竟然反而嫌弃他来了。 该死。 水性杨花的女人都该死。 这么骂着的时候,他的邪火却烧得更旺了,脚步慢慢地往楼梯口迈。 “不,不,你别这样。求你了,求求你。她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什么也没做过,你放过她吧?放了她,你,你真要,杀杀,杀——”丈夫看着他手里的刀,惧怕地说不出话,“杀,杀人,就,就,就冲我来吧?不能伤害她,你不能伤害她。” 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再向前迈了一步。 “求你了,求你别这样。”丈夫一把扑起来抱住了他的双腿,“别这样做,别伤害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你就是别伤害她。” 丈夫抱着他,痛哭流涕。 他迈不出步子了,使劲在丈夫身上踢了一番,直到丈夫哀号着抱着胸口呻吟着吐血了,这才作罢。 望着丈夫的嘴角渗出的血丝,他居然痛心地冲口而出:“她在外面有男人,你这样护着她值得吗?” 丈夫的身体抖了一抖,僵硬了,摔坐在地上,愣愣地,随后才喃喃:“她,她有别的男人?她有,别的男人?” 丈夫拼命地摇起了头,“不,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对我的,她——” “我亲眼看到的,我是贼,不是骗子。” 丈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痛苦地吐出了一口血痰:“难怪,难怪,她,她,要跟我离婚,难怪。” 第一章 萝卜雕花 三 三 是的,女人,这一刻跟你海誓山盟,下一刻却勾搭上了别的男人,离你而去,女人都是这种冷酷无情的贱货。 他看着丈夫的脸慢慢变白,心里咬牙。 他的女人,孩子都跟自己生了,竟然还要跟自己离婚。 凭什么? 就因为自己在外头跟别的女人逢场作戏的时间久了一点?那她还不是一样在外面跟野男人鬼混? 说什么他逼的,他什么时候逼过她了? 他为她买了大房子,买了贵首饰,买了新车子,雇了佣人供她使唤,每个月给她那么多生活费,只要她乖乖地呆在家里,好好地抚养他们的儿子,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做不到? 还说他逼她?扯淡。 离婚?趁自己生意失败的时候来离婚,抢走他本来剩下不多的家产,抢走属于他的儿子,落石下井。 才不会让她得逞。 他脸色铁青地握紧了拳头,听着坐在地上的丈夫绝望地哭述: “我,我一个乡巴佬,大老远地进城,学了一技之长,好不容易才可以在城里活下来——” “认识她以后,我就一心想着,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一定不能让她受委屈——” “她说喜欢我,喜欢我做的菜,美味,可口,巴不能可以一辈子吃我弄的菜,于是,我再苦再累,也每天下厨,做好吃的,送到她面前——” “她要住大房子,我们就搬到了大房子,她喜欢珠宝首饰,我买来给她,她喜欢钱,我赚的钱都给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不满意,还要背着我去找别的男人——” “是我,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是我,哪里做错了?” 丈夫扑到了他身上,抓着他的身体,摇晃,悲吼:“你说,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的事,是你不应该相信女人。” 他被丈夫摇得忽然有点头发晕,身体站不稳地险些摔倒,他一下把刀在丈夫手上划过,逼丈夫放了他。 丈夫痛嗷一声,抱着受伤出血的手,似乎这才想起来他是贼人,脸上重新露出了恐惧:“你,你,别,别伤害我。” 他没有抓刀的手按住了胃部。 饿得一向有毛病的胃忽然剧痛起来了,他皱着眉头,脸色发青,冷汗冒了出来。 胃痛得真不是时候。他有点恨恨地想。 这可是当年奋斗工作落下的病根,落泊得只能做贼后,每每胃一痛,便让他回忆起当年他跟女人艰苦创业,甘苦与共的岁月,让他既恼,又苦。“你,你没事吧?” 丈夫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试图走近他,被他挥舞着刀子吓退了。 “吃的,给我弄点吃的。” 听着他的命令,丈夫愕然。 既然女人刚吃了药睡下,想来在药效作用下没那么快醒来,先补充体力再说。 每次想到楼上的女人,他身体里的邪火就更旺一点。 是因为太久没碰过女人的缘故?也许。 他喝:“快点,你不是厨师吗?”说着他把刀横在了丈夫眼前。 刀子发出的冷光刺得丈夫的神经紧紧地,凉凉地。 丈夫慌乱地鸡啄米般点点头,在他持刀逼迫下进了厨房。 第一章 萝卜雕花 四 四 他狼吞虎咽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三文治跟牛奶,眼睛始终盯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明净的厨房里原来早切好了几个菜分量的肉跟菜,丈夫打开了燃气炉跟抽油烟机,一边起锅,一边回头望了他一眼:“这,这是,我们的晚餐。” 他冷哼了一声,看着丈夫熟练地倒油,爆香葱花,厨房里冒出了他久违的菜香。 多长时间没有正经地吃过一顿饭了? 他摸了摸今天刚胡乱刮过的胡渣,一下变得黯然。 把她埋在做抵押即将沽售出去的房子后院的花园里,逃窜到这里,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 时间真是难熬,怎么之前自己没发觉? 他喝下最后一滴牛奶,看到丈夫缓缓提起了一把刨刀,警觉地提高了嗓门:“放下,放下,你想做什么?” “是,别——”刚要强笑着解释的丈夫看着他举刀过来,慌忙举起了双手。 他看到他左手拿着那个刨刀,右手拿着一个白萝卜。 “我,我只是,习惯地,想在菜品上加,加上雕花点缀而已。”丈夫结巴地说到,“你,你可以看着我,看着我做。” 萝卜上的外皮很快地被丈夫刨掉了,然后,薄薄的皮一圈一圈地连着削了下来,最后形成了一朵精致而栩栩如生的白蔷薇。 丈夫捧着那朵萝卜雕花,让他看了一眼,嗫嚅:“看,这,这是我做厨师的时候,学,学的。在烹饪班,我,我是学得最快的,因为,因为我下的工夫最多,活,活也干得,最刻苦。” 似乎触及到伤心的事情,丈夫抽咽起来,“她,她一开始,就是因为喜欢我的萝卜雕花,才,才喜欢我的。她说,这,这技术,太,太了不起了,于是,从那以后,我就习惯在每个菜上面,都用上雕花点缀——” “没用的东西,只能看不实用。”他不耐烦地挥着刀,没心情听丈夫说下去。 丈夫默默地回头,把那朵萝卜雕花放在了热气腾腾的一碟红烧肉旁边,然后,再拿起了第二个萝卜。 如是再三,丈夫一共做好了三朵雕花,放在了那碟红烧肉旁边。 然后,拿起了胡萝卜。 “你烦不烦?”他一把把肉抢了过去,把萝卜雕花扔到了地上,美丽的白花一下滚落到了角落,蒙上了一层灰。 他大口大口地把整碟红烧肉吃完了,登时觉得辘辘的饥肠暖和起来,再抬头,发现丈夫依然固执地用手里的胡萝卜一个一个地做着雕花,心里鄙夷,“迂腐。” 讨女人喜欢又怎么样? 到头来还不是背叛你,势利地离你远去。 他想起了那些生意失败后再也没正眼看过他的曾经享用过的女人,心情焦躁起来,又想到楼上的妻子。 他偷眼瞄了一下眼前的丈夫。 没敢动。 “好,好了。”丈夫回头,看着他,听到楼上传来细微的声响,脸上一阵紧张。 “那是什么?”他如临大敌。 “是,是老鼠,一定是老鼠。” “你——” 要是妻子醒过来了,发现了入室偷窃的贼,报警可不得了。 他瞥了丈夫一眼,头一歪,“带我上楼。” “不,别——” “那女人背叛了你,又要跟你离婚,你这样做她也不会领情的,还不如,还不如,让我帮你报仇怎么样?” 他罕有地笑了笑,但脸上的肌肉由于绷得过长时间的关系,僵硬了,如何挤也挤不出他想要的表情。 丈夫木讷地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最后,终于默默地走到他前头,把他领上了楼。 第一章 萝卜雕花 五 五 楼上卧室的门原来被风吹开了,从窗台进来的风吹得门吱吱地拉长了声音地响。 他松了一口气,看着丈夫先进了房间,赶紧跟着进去了。 睡房里都被漆成了淡淡的粉色,偌大的双人床上,洁白的席幔垂了下来,一边用金色穗带挽了起来,露出了静静地躺在绣花白边被褥下女人的那张娇好的脸。 想到被子底下妙曼的曲线,他舔了舔嘴唇,腹部的邪火迅速蔓延着起来,烧得全身发烫。 “出去。”他扬扬刀,让站在一边像木头一般已经看不出悲哀的丈夫离开。 又后悔又悲伤地,丈夫掩脸一步一步后退。 他压抑着心里升起的狂喜,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这些天来只能远远注视着的女人。 又浓又长的睫毛,雪白的肌肤—— 她的脸很苍白,果然是个病西施。 他俯身下去,一只手伸出去掀开了被子,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料却撞到了一个冷冷的物体。 尖锐,而,寒冷的,刀? 他感觉到一阵剧痛在背后裂开来,仿佛身体已经被剖成了两半。 是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竟然抓着一把刀。 跟他那把水果刀比起来,他手里的厨刀显然锋利且大多了。 而之前的唯唯诺诺,以及怯懦的窝囊劲,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个面容冷峻,目露凶光的丈夫。 大丈夫。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三个字。 “你——” “你”字的尾音没落完,他的身体便倒了下去,一双逐渐失去光泽的眼死死地盯着男人。 “谁说萝卜雕花不实用的?你不正是最好的锦上添花吗?” 丈夫把刀扔到了一边,望着被他掀开的被子下的妻子: 女人的身体,心脏的部位,早被插进一把深陷得只剩下一点手柄的刀,白色的睡袍被染得通红。 他早知道女人出轨的事情了,可是因为爱她,所以决定容忍她,要不是她决意要离开自己,他不会这么做的。 为了留住她,让她永远地成为他的妻子,他只好如此。 他才刚把刀插进她胸膛,没来得及想清楚如何收拾残局,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偷便进来了,所以他只好把刚断气的她用被子盖好,下楼去。 可现在不用那么费劲地伤脑筋了,有了这个小偷的尸体,一切自圆其说。 他很快地挂了个电话,然后从容地走下楼去,走进了厨房,一手拿刀,一手拿起胡萝卜,继续把它们刻成雕花。 物尽其用么。 (未完待续) 第二章 变脸 一 他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够做到天衣无缝。 一 琴台路的某间茶馆坐无虚座。一曲川乐袅袅弥漫。 当年文君在此当炉卖酒,美女兼美酒的招牌吸引了无数风流才子民间百众,如今这间茶馆同样吸引了众多客人如鱼,游人如织。川馆子特有的装修,古朴生香,与北京老舍茶馆的清新、典雅的老北京风味又有所不同。 众人品茶,意不在茗香,要的是一股子川味。 在茶席上头的那帷幕前的舞台上,穿着雕龙绣凤的古衣的大师傅们,在充满好奇、钦佩的视线里,娴熟地表演着自己的拿手绝活。杂技,传统曲艺,皮影戏,魔术,相声,当变脸开始的时候,师傅脸上瞬息万变的脸谱引来台下的客人们轰动如雷。 他坐在客人们当中,所在的茶席上有三个位置空着,看着那师傅的表演,口里跟着喝彩,视线却落在了门口。 她怎么还没来? 思忖间,那垂下的铜钱般的门帘早被人撩到了一边,一个苗条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的眼睛一亮。 “客人们请这边请。”这位皮肤白皙,身段苗条的女人,先是冲他甜甜一笑,而后才对跟在身后的两位金发碧眼的客人用流利的英文说道,进而把两人请进了他坐的茶席上。 两位外国友人的视线从刚进茶馆,那注意力便全落在了正在变脸的师傅身上,显然,他们也为这美伦美焕而神秘的东方技艺所折服,茶未沾,食未进,便侧着身子伸长脖子不间断地冲台上伸出大拇指,直称赞:“excellent!” “yeah?thank you。”女人在客人身边坐下,为两人拿主意点了些馆子的出名远扬的美茶跟佳肴,刚要为两位介绍他,他却摆了摆手,点点舞台上还未完的表演,再朝已经被精彩的表演深陷其中无暇顾及其他事情的客人一笑,示意迟点再说。女人会意地点点头,凑近他的身边,亲昵地为他斟了一杯热茶,用纤纤素手轻轻推到了他的桌前。在她缩回手去的时候,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然后把它抓着放到自己的膝盖上,跟着播放着的背景乐曲轻轻地拍着。 女人先是羞涩地低下头去,接着便忍不住会心地发笑,没有被他抓着的手下意识地抚住了腹部,充满爱意地看着男人。 舞台上的表演现在是最精彩的长嘴壶茶艺表演:两个穿着有着土黄色对襟的米色功夫服的年轻人,都戴茶倌帽,穿厚底布鞋,一人提着一把細嘴长近二公尺的沉甸甸的铜壶出现在舞台上,甫一亮相便博得了在场所有人热烈的掌声,接着,两个年轻人均右手持壶,弯腰朝台下茶客微微鞠躬,其中一个年轻人从一位穿着旗袍的小姐手上接过了茶碗,两人便翻转腾挪地,时而在头顶飞舞,时而又在腰间盘旋,从头顶、从腰间、从肩上、从背后,操控自如,表演着各种招式:紫气东来、天人合一、泰山压顶、海底捞月,贵妃醉酒等等,无论哪一招,无论哪个方向,两个年轻人手中长长的壶嘴均紧紧跟随着那个茶碗,万无一失地把热茶“飞”入茶碗里。两个年轻人刚健有力而变化多端的技艺丝毫不比中国工夫逊色,博得满堂喝彩。 两个外国客人依然手掌拍个不停,惊奇的神色喜形于色,待到看到两个年轻人开始在台上一人站一隅远远地为台下的茶客们飞“茶”的时候才醒悟过来,赶紧转身,把自己桌子上的茶碗揭开,坐下,焦急而又急切地,等着那两个年轻人手上的壶嘴终于转到了他们这一席上,两个蓝眼睛赶紧站了起来,他连忙示意他们可以坐下,两人这才激动地一直侧着身子轻敲着桌子,其中一个年轻人吆喝了一声,在台上扎稳了马步,侧身高举起茶壶,登时,热热的开水呈一道抛物线倾泻进了蓝眼睛眼前的茶杯里,滴水未溅。 “喔~”两个蓝眼睛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倾刻凉碗盛上的热水里翻腾的茶叶,大力拍着手掌,回头望着台上向他们鞠躬的年轻人大叫:“amazing!it is so amazing!” 馆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两位外国友人毫不吝惜而又真诚的称赞达到了高潮。 第二章 变脸 二 二 他依然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对方才的表演赞不绝口的蓝眼睛,依然兴趣浓厚地向她打听刚才的传统技艺,并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茶碗,宝贵地抿了一口,便闭着眼睛陶醉地啊了一声津津有味地品着,赞词不断;她则微俯下身子,笑容满面地听着两位蓝眼睛的叙述,不时地为他们对于变脸及长嘴壶表演的疑惑解答,显得游仞有余。 大方,得体,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娴静,传统的东方女人,也是西方男人感兴趣的。他欣赏地看着她,注意到蓝眼睛眼睛里闪过的对她的趣味,得意、而自傲。 这两位蓝眼睛是公司最大的客户,远道而来的他们带来了下半年公司大部分业务,这些生活在文明开化而又科技进步国度的文明人,却对于中国传承了千年的神秘古老文化相当感兴趣,特别是神秘的东方文化。不敢怠慢的他赶紧安排了川地最富盛名的文化盛宴,并让身为客服部经理的她兼任导游全程看护,务求让客人尽兴而归。而节目的最后一程,便是今天到这茶馆观看川地最有特色的变脸跟长嘴壶茶艺表演,从两位客人的反应来看,似乎是大功告成了。 跟她一起在机场送走了客户,他坐进了专车后座,先他一步坐进车里的她早从自己的手提袋里掏出了一个保温瓶——用盖子当做是杯子,倒出了飘着淡淡花香清凌的菊花茶水,递到了他的眼前。 他接了过来,看到金属制的保温瓶盖底还有几片菊花的花瓣,压在剔透的碎冰当中。 他的肠胃不好,不喜欢喝茶馆里浓烈的茶,刚才为了应付蓝眼睛,假装好客地喝了几大碗,现在喉咙里正干渴得冒火。冰镇而清凉的菊花茶来得正是时候。 她的这种体贴也正是他所喜欢的。 他细细品着菊茶,其实品着的是她的体贴入微。 喝完以后她才把盖子拿了回去,倒了又一杯,自己喝完了,这才把金属保温瓶盖好,看他一直凝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本该沉稳的女人竟然像小女生般调皮的把保温瓶贴到了他的脸上。 他猛然受凉后抓住了保温瓶身——凉丝丝的保温瓶里的菊花茶在荡漾,还有冰块滑动的声响,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副清澈的菊花茶水在冰块间流淌的景象,他感觉喉咙更干了,一股子火在腹部升了起来。 他把保温瓶随便塞到了一角,然后抱住了她的肩膀。 他把她揽到了自己怀里,口中喘着粗气,在她洁白而修长的脖劲处由上往下寻觅着,同时,不安分的手探进了她的后背,在又滑又腻地皮肤上揉着。 像以往一样,她没有抗拒地软在了他的怀里,等他的手探到前面来的时候,她的手隔着衣服按住了他,然后,捉着他的手放到了腹部处,按住,没再让他动弹。 正处于激情中的他感觉到了她这一举动的不寻常,坐正了身子。 她反而主动地往他身上靠了过去,低着头偎依在他的胸膛上,就如同之前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拍打着一样,这一回轮到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腹部,轻轻地拍了拍,许久,才轻喟,“我有了,是你的。” 说完,她抬起头,对他展开的笑厣——如花。 他却忽然被哪里来的毒蜂蛰了一般,一下把手抽了回来。 第二章 变脸 三 三 “我有了,是你的。” 把她送回了住处,一个人驾车回家的时候,他想起了她笑着告诉自己的这句话,身体仿佛是刚被那冰镇的菊花茶水淋过一样,冰凉冰凉的。 这女人。 一开始明明说好的,大家游戏而已,不会当真的。 看到屋里那支证明凿凿事实的验孕棒,对她的欣赏转瞬变成了怨愤,他的嘴角抽搐起来。看着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想起刚才在她屋子里的时候,握住自己的盈盈柔情,忽然觉得恶心。 “我们什么时候把婚结了?”她微笑,却又面带得意地看着他。 孩子,是她一早处心积虑想要的吧?所以才能逼迫自己就范? 他恨恨地想。 “你不想让我把事情闹大吧?反正,你家里那位,不是无法生孕了吗?跟她离了,我会安心跟你过日子的。” 离婚?说得倒轻巧,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都是家里那位给的,离了婚,他喝西北风去吗?而且—— 他狠狠地锤了一下方向盘,车子一下没驾好,差点撞上了旁边的车子,旁边那辆车子的主人探出头冲他骂了两句。 而且,如果他跟她的事情被家里那位发现了,就算是自己不离,家里那位也一定饶不了自己,那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权利,地位,财富,名声,全都泡汤了。 不能够让她说出去。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额上的青筋暴胀。 “我都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了,你不可以丢下我不管。”她把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的照片,一张一张慢慢地摊开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手势依然那么优雅,但在他看来,那无疑是死神宣判死刑的姿势,无情而冷酷。 那些游龙戏凤的照片,也是她一早准备好,打算跟自己摊牌的时候派上用场的吧? 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丝毫不知道,比起今天去过的川茶馆里的变脸,他的表情也有过而无不及的精彩。 不能够让她说出去,想个方法,让她闭嘴。 可是,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可以不让人生疑? 前面是个红灯,他缓缓地把车停了下来,握在方向盘上的左右手的拇指不停地轻敲着方向盘,焦躁地看着外面堵塞的车水马龙,心里咒骂了一句,而后收回了视线,扫进后视镜的时候,看到映在后视镜里的后座车窗帘子下露出一个锃亮的物体。 是他跟她在车上的时候,胡乱找了个地方放置的金属保温瓶。 女人。睹物思人,他想起了她,肚子里的怨气不打一气来,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便又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交通灯。 红灯灭了黄灯亮了,接着又是绿灯。 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也倏忽一闪,响起了川茶馆里那悠悠的乐曲。 锣鼓声,铜钹响,咚咚锵锵,锵咚锵咚地萦绕不止。 大师傅变脸的时候忽闪而过的脸谱,红的,青的,黑的,绿的,最后定格在了白色的脸谱上。 白色的脸谱上那道窄窄的眼缝眯了起来,嘴角危险而狡诈地扬了起来。 他最后想起的一个镜头,是在异国语言的叫好声中,戴茶倌帽的年轻师傅一个刚健的马步,耍出一招紫气东来,那热热的水通过长嘴壶飞入茶碗里,那茶碗里的茶叶起起伏伏着翻滚不断,让人琢磨不透。 他哑然地笑了。 绿灯。 通行。 在那乐曲声里,他一脸轻松地继续前行。 第二章 变脸 四 四 琴台路的这间茶馆依然热闹非凡。 他让公司举办了一场欢庆会,包下了这间茶馆。 在嚣喧不止的乐曲声里,茶席那边的戏台上依然如常上演着相声和皮影戏,到表演变脸的时候依然获得声声喝彩。 他脸上的表情依然那么从容,其实内心却随着紧张而亢奋的乐曲节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来了,来了,他盯着舞台上那张变幻的脸谱,当出现白色的脸谱的时候,他的心打了个颤,嘴唇泛白得愈加干燥无血。 “你怎么了?”她看出他的异样,关切地问。 那张美丽亲切的脸在他看来却是蛇蝎一般地毒。 他摇摇头,保持着镇定拿起了茶碗,却又放了下去,手在不易察觉地微抖着。 身后,舞台上,长嘴壶茶艺表演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她心疼地伸手想握住他,半途却停了下来,想了想,然后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保温瓶,在他碗里倒进了冰镇的菊花茶。 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端着茶碗,一口气连喝了几杯,到最后她把保温瓶里预备的菊花茶倒得见底,连冰块也滚进了茶碗里。 “看茶,看茶!” 那铜壶长长的壶嘴伸到了他们这一桌上来了,旁边的员工在不停地拍掌,等着年轻师傅们为他们公司的领导续水。 他蹙起的眉毛舒展了开来,维持着笑容,看着坐在一边的人们的茶碗陆续添上热水,袅袅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他不易察觉地冷笑起来,把自己的茶碗放到嘴角边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 “看茶,看茶!” 他笑了笑,把茶碗慢慢地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看着冒着热气的壶嘴对准茶碗泻出热水,弓起的手指在一边的桌子上轻敲,“够了,够了。” “好。”年轻师傅们一个漂亮的收势,博来满堂喝彩。 他跟其他人一样拍着手掌,叫着好,以茶代酒地对全公司员工说出了一番早已由她准备好的祝词,“敬大家一碗。” 员工们都站了起来,拿着茶碗,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站在他身边的她也激动地站了起来,深情地看着他。 按他事先告诉她的,他将要公布他们的事情,获得大家的祝福。 他看着她,笑着。 她也笑,旁边看出点端倪的人起哄了起来。 她的脸涨得通红,头开始眩晕,不知道是因为幸福,还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茶的香味。 她应得的。她想。 她为了他,牺牲了那么多,他的妻子的位置,她应得的。 她憧憬着别人叫她经理夫人,经理太太。 她望着他那张英俊温婉的脸,伸手接过他碰杯而回的茶碗,一饮而尽。 旁边的人依然哄笑着,她笑了笑。 头更痛了,她看着他,视线里,他的那张脸模糊了起来。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了一样,忽然空了起来。 “你——”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茶的气味忽然如洪水般从她的鼻子,耳朵,口腔中直涌而进,她只觉得空了的身体忽然充塞了无穷无尽的茶香,快要迸裂开来。 世界似乎除了茶香,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最后听到了他轻轻唤她的名字,以及其他人急切的呼喊。 别叫我的名字,要叫我,经理夫人。 第二章 变脸 五 五 项维有点无聊地站在燕台路,看着茶馆门前摆放着的招牌铜壶发了好一会儿呆。 一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宗命案,死者是位职业女性,在这里品茶的时候暴毙身亡。警方接案后展开一系列调查,发现死者喝过的茶里竟然被人投入过量的氰化钾,但是,综合案发后调查跟在场所有目击者的证词,却没发现谁有杀人的动机跟投毒的嫌疑,因为得不到有用的线索,毫无进展的这件案子成为了悬案。 项维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头脑里清晰地浮现出受害者以及案发现场的描述:死者钟西红,是成都某外贸企业公司的客服部经理,现年27岁,单身,外貌娟好,家中次女,父母双双在成都某村镇务农,自大学毕业后便入职此企业,平日无不良嗜好,作风正派,工作负责,在公司颇得人心。案发当天,是公司安排的员工欢庆活动,场地便在眼前的这间茶馆。最后由公司总经理敬茶,钟西红喝完那碗茶后便不省人事停止呼吸,皮肤微泛红光,送医院后证实为中毒,当场不治身亡。在警方的调查陷入僵局后,身为私人侦探的项维便接到了负责此案的委托。委托人是钟西红的助理,小林。她在案发当天便坐在钟四红身边,亲眼目睹钟西红把那碗茶喝下去。项维便是从她口中得到了最关于现场的最早描述: “因为跟钟姐负责接待的客户做成了生意,李总安排我们在茶馆举行庆功宴,并说会有关于钟经理的重要安排宣布。当时大家在公司包下的茶馆观看演出,品茶,唱戏,都很热闹。我记得,就是在台上的变脸开始的时候,跟我们一桌的李总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似乎是肠胃病犯了。钟姐于是把自己带着的保温瓶里的茶倒给了总经理——” “保,保温瓶?里的茶?什么茶?这茶,跟,跟那茶不一样吗?”项维一向有点口吃,这么结结巴巴地问。 “当然不一样,茶馆的茶虽然又香又浓,可对于有肠胃病的人来说可不好消受。钟姐随身都带着甘甜清香的菊花茶,茶性温和,所以见李总不舒服,自然就想到用自己带的清茶舒缓李总的痛苦。” “然,然后呢?” “然后,喝过我们钟姐的菊花茶后,李总的脸色好多了,刚好这个时候,台上茶艺师傅的表演也结束了,于是李总以茶代酒敬贺我们公司的业务扩建,大家都喝了自己的那碗茶,而钟姐于是也饮干了李总的那一碗——” “钟,钟经理喝了什么?”项维再次打断道,问。 “李总的那碗茶。李总的茶碗盛着的还是钟姐自己带的菊花茶,钟经理也不喜欢喝外边茶馆的浓茶,所以就拿过李总的茶碗喝了敬茶。” “奇怪。”项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 “对吧?确实奇怪。我们眼看着李总拿着那个茶碗一口气喝了好几碗钟姐的菊花茶都没事儿,可我们钟姐就喝了那么一碗自己的茶便出事了,大家都看着的,觉得真是太奇怪了。” “不,不对,我说的奇怪不是这个意思。”项维摇头,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小林,“你们钟经理,跟李总的关系很好吧?是超乎了上司跟下级的那种,暧昧的,情人?” “啊?这,为什么会这么说?” “其一,李总有肠胃病是你们公司都知道的事情,可怎么你们钟经理却那么巧,偏就带着菊花茶装在保温瓶里在身上?其二,李总犯病的时候,没有谁想到要给他递温和的菊花茶,偏就你们钟经理想到了?其三,最重要的一点,你见过哪个女人在饭桌上会不介意地续用别的男人的茶碗茶杯的?钟经理如此不避讳,很显然,你们李总跟钟经理的关系不一般。”项维分析起来的时候,口齿伶俐地顺畅起来。 “你是说——”小林惊奇地叫了一半,忽然觉得恶心,低头下去干呕了起来。 “喂,你,没事吧?”项维慌张地站了起来,担心地看着小林。 “没事。”小林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尴尬地一笑,摸了摸腹部,“真是的,妊娠反应还真是麻烦。” “恭恭,喜你。”看着当事人不说完全看不出来的腹部,项维干咳了一声,“能,能带我去你们,你们钟经理的住处调查看看吗?” “当然可以——”小林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项维以为小林又要吐,没想到却不是,她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恐怕,不行。” “?” “钟姐是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的。出事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前,在警察搜查没有发现以后,钟姐的东西便被处理掉了,现在那宿舍已经安排给另一位经理住了进去。” “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小林点点头,“当时是我带钟姐的爸妈进宿舍收拾的,总共也没多少东西。” “没,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小林摇摇头,想了想,脸上露出迷糊的神情,“就是,在钟姐的书桌脚背发现了一支验孕棒。” “验孕棒?”项维也迷茫了,他似乎没听说受害人有受孕的痕迹。 小林不好意思地看了项维一眼,“是我的验孕棒。我有喜的消息也是上个月才知道的,我去医院之前跟钟姐一起买了验孕棒做了下测试,没想到居然落在钟姐家了。” 第二章 变脸 六 六 随后项维去见了一次小林口中的李总。 大企业的总经理,在商海中练就了一副荣辱不惊的平和面孔,即使得知了项维是私人侦探的身份,也依旧面不改色,提起钟西红的死,更是如喝粥吃饭般平常。 没有特别的伤感,也没有特别的可惜。 这反而让项维生疑。 若死去的是个底层普通的员工,也许项维对此刻李总的表情不以为意,但若果死去的是跟自己有深一层关系的女经理,特别是刚为公司招待了重要的客户,做成了生意的功臣来说,李总刻意淡然的神情,反不得不让人禁不住揣测他的真实心意。 “那一天,小钟还为我斟了她特制的冰镇菊花茶,可下一刻,我敬茶的时候,她喝的也是同样的茶却出事了,因为那碗茶都是我在喝的,公司有不少人都猜,也许这毒,下的对象是我,但偏偏让小钟给赶上了,因为这事,我还很懊恼呢!”口中说着懊恼,可脸上却没半点懊恼的神情,死了一个人的场景,从他口里叙述出来,就如同做季度报表那般枯乏简单。 “李,李总,我冒昧地,想,想问一个问题。”项维额前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眼神,其实他现在的眼光一直注视着李总放在偌大的办公桌上,不停地轻弹着桌沿的两根大拇指,项维莫名地紧张起来,使劲咽着唾沫。 “你说。” “你跟钟经理,就,就是钟西红女士,是情人关系吗?” “不是。”李总哑然失笑,沉稳地摇着头,抬起的右手很快地摸了一下鼻子,然后交*合握着放在了翘起了二郎腿的膝盖上,“要是没别的事情的话,项先生可以出去了。请见谅,实在是因为鄙公司业务繁忙,容不得我们用这么多余的时间跟精力放在一个死去的员工身上。” 项维起身,告辞,转身关上门的一瞬间,心底几乎同时地下了一个结论:他在撒谎。 是刚才的那个小动作出卖了他。 在否认与钟西红存在情人关系的时候,他极快地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男人的鼻子上,有可导致勃*起的组织,当男人想隐瞒东西的时候,相应地鼻子脊梁上会发痒,这就是为什么男人撒谎的时候,多数会下意识地去摸,去点或者去挠自己的鼻子。 李总,现年四十二岁,已婚,父母双亡,妻子为企业董事的千金,结婚多年未有身孕,李总大专毕业后以微薄的薪金入职本企业,苦干三年,后结识了现任妻子,从此扶摇直上。 难怪他否认与钟四红的关系,一个凭借裙带关系才获得高位的软饭男人,并不是说他才华实力有问题,而只是在全面投资的商业社会,金钱跟地位,往往才是成功的关键,这是许多不得志的能士每每感慨的遗憾。 很明显,李总的嫌疑是最大的。 虽然从钟西红家里找不出任何显示她与他有关系的物品——也许在钟西红被害后就被处理掉了。 但现场的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钟西红跟李总的暧昧,李总对这层关系的隐瞒以及对她的死的避而不谈,让人不得不在意。 问题是,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看着李总喝下倒进茶碗里的茶的,也是所有人,都看着钟西红喝下茶碗里剩下的茶的,那茶却是钟西红本身自己带过来的,警方彻底检查过了钟西红装茶的保温瓶以及剩下的茶渣,毒理测试没发现一丝毒素,这就排除钟西红自己下毒的可能,那下毒的对象,究竟是李总,还是钟西红?同一杯茶,李总喝了,钟西红也喝了,为什么李总没事,而钟西红却死了?茶中有毒是经化验证实了,那么这杯茶,是在什么时候被人下了毒?在李总喝了以后,那个茶碗,那茶碗里的茶,都在众人的视线里,要是有人动手脚,那么应该所有人都看到了,可事实是,所有的人,都没发现下毒的人,按照当时的场景,也没可能有人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动手,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第二章 变脸 七 七 项维坐在茶馆里,一手端碗,一手拿盖,把温温的茶水送进了嘴里。 馆子里依然响着悠长的川剧腔韵,弥漫着茶香,不知道是不是跟她那天出事的时候一般的气味? 戏台上的曲艺,相声,他均不大感兴趣,直到蜚声海外的变脸开始,他才稍稍惊奇地把视线投到了舞台上,而脑海里却依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出事那天的每一件小事情。 茶,茶点,菜肴。 舞台上的变脸表演,长嘴壶茶艺。 掌声,乐声。 茶席上,观看的众人,小林,钟西红,李总。 李总肠胃痛,钟西红用菊花茶斟满茶碗,李总喝茶。 李总敬茶,钟西红接过茶碗,喝茶,小林目睹钟西红毒发身亡,众人惊讶。 李总喝茶,用同一杯茶敬茶,钟西红接过同一杯茶,喝茶,中毒—— 项维搔了搔脑袋,没可能有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那么,是在茶碗的盖子上做手脚吗?事先将毒抹在盖子上,揭开盖子的时候便将毒粉洒进茶里,然后递给钟西红。 项维看着自己揭开盖子的茶碗,苦笑。 警方将现场的茶具扣押调查,除了那只茶碗里的茶水有毒,其他茶碗,包括盖子,手柄,均没问题。 更何况,那杯茶,李总喝的时候早揭开了盖子,在递给钟西红之前他也喝了几口,这个事实有整个公司的员工作为目击证人。 项维苦恼着,看着提着长嘴壶的师傅开始远远地在台上为席上的客人续水。 在茶碗从李总手上转移到钟西红的这段短短的时间里,除了这两位当事人,没有其他人接触过茶碗,不过,茶碗里的茶水,曾经续过水? 项维看着长长的壶嘴里的倒出的热热的水,一滴不溅的为自己喝去大半的茶碗里续满,看得出神。 从年轻师傅壶里倒进那个茶碗里的水,有毒? 项维又是一声苦笑。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当日所有续水的茶碗里的茶都应该有毒了,同一壶水,怎么可能别的茶碗里的茶水没问题,却只有李总的那一碗出事了? 若真是师傅长嘴壶里的水有毒,而时间又刚好拿捏得这么精准,恐怕真只有传说中的功夫高手才能做到——以飞镖的高超技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投入李总的茶碗。那这么一来,问题还是出现了——功夫高手是因为那是李总的茶碗而投毒的?还是预测到了钟西红会接过李总的茶碗喝下有毒的茶?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项维使劲搔头,看着门外小林挎着手提袋走进来,于是举起手朝她招了招。 正四处张望的小林喜出望外地,快步走到了这边的茶席上,坐下:“要走进这里,真有点困难,毕竟,这个茶席就是钟姐死去的地方。” 项维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我需要你把案发当日的事情,包括任何细节,全,全部从头到尾说一遍,来一次案件重演,能,能行吗?” 小林点点头。 “那么,我是李总,而你是钟西红。我坐在这里,你坐在,这里?”项维站起身,小心翼翼扶着小林互换了一下位置。 “李总肠胃痛,于是——” “钟姐注意到了,拿出了平时带在身上的保温瓶,斟茶,递给李总——”小林早有准备地,把手提袋打开,拿出了保温瓶,倒满项维空的茶碗,递给他,看他不动,示意他喝下,“放心吧,是我私家泡的菊花茶,又清又凉的,那天李总也是这么喝下去的,你不做怎么是案件重演?” 项维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冰凉的菊花茶滋滋地从舌头一直滑下胸腔,才喝完一杯,小林便又续上一杯,示意项维继续喝光它,一连三杯,让灌了一肚子水的项维腹涨胃疼,“那,那天他当真这么牛饮吗?” “是啊,就是这样喝的,我坐在钟姐身边,看得真真切切的,你不是说要巨细无遗的吗?”小林把最后一杯菊花茶斟满,把保温瓶底泡得发软的菊花、冰块一并倒进了茶碗,看项维喝了一半,阻拦住了他,然后叫着在台上飞水的年轻师傅过来续水。 项维看着茶碗里一半的菊花,伴着一阵滋滋的声音在壶嘴倾泻出的热水里升腾,一怔。 “然后,李总说了一番致词,钟姐站了起来,接过茶碗——”小林说着,捧过项维的那个茶碗,递到自己嘴边,心有余悸地看着透明而微黄的茶水,迟疑,“项先生,我要喝下去这碗茶吗?我不乐意喝人家的口水!” “谢谢,谢谢你,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章 变脸 八 八 是的,怎么下毒,项维到底是弄明白了,问题是,没有证据。 一个月的时间,充裕得足以让他处理掉所有跟他有关系的物证。这才是伤脑筋的事情。 直觉告诉项维,这将可能是一个知道动机,手法,却无法收集证据将其归案定罪的罪犯。 李总看着坐在茶席上好整以暇等着自己的项维,蹙了一下眉,然后很快地恢复了常态,沉稳地在他对面坐下:“项先生找我?” “是的。”项维打量着李总,心想,这个计谋,这个男人不知道筹划了多久,设想了多少次? “李总,你你公司的职员,钟西红的中毒,中毒事件我已经了结了,我想也许你会有兴趣。”项维说着,动作熟练地从椅子上挂着的一个手提袋里掏出了一个金属的保温瓶,慢腾腾地给他眼前的茶碗斟上,“这,这是你公司的小林小姐,向钟女士偷师学泡,泡的菊花茶,要试一试吗?”他给自己也斟上一杯,满满地,然后一饮而尽。 后面的舞台正上演着变脸,这一次却完全没有把项维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死死地盯着茶碗的李总,看着他的脸色先是变白,然后变青,没表露半点得意地,再把自己茶碗满上,把保温瓶递到了李总面前:“喝,喝啊,这里还有!” 李总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项维的时候,表情依然淡漠,眼睛除了一丝惊讶,再看不出半点异样。 果然深藏不露。项维有点窘迫地搓了搓手,心里一沉。 李总依言把茶喝完了,项维把保温瓶里剩下的茶水全倒了出来——已经没剩多少了,半碗茶不到,更多的是没有泡开的菊干,以及几颗晶莹剔透的冰块。 似乎是故意的,项维倒得很用力,冰块撞在碗沿跟碗底,发出清脆的声音,相当好听。 李总的脸却再度变了,死死看着那些泛着冷光的冰块。 “师傅,添茶。” 项维忽然觉得李总的脸变得比之前台上的变脸的师傅表演的脸谱精彩多了,他叫来表演茶艺的师傅,看着他赏心悦目地扎着马步,一个飞龙在天把长嘴壶里热热的茶水送进了李总的茶碗里——在热水冲泻下,冰块很快地融了下去,不久,就只有清一色冒着热气的茶水,再无半点冰块存在。 李总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钟西红的保温瓶里装着的是冰镇的菊花茶,茶水里为了维持低温自然放进了冰块,是你在冰块里做了手脚,把毒注入了其中一个冰块里,再冰好,放进保温瓶里。因为保温瓶保持着冰水的低温,所以冰块不融,保温瓶里的菊花茶自然也是无毒的。到案发当天,你故意装做是肠胃痛的样子,在众人面前喝光了钟西红保温瓶里的茶,这样所有人都知道你喝过钟西红的菊花茶而没事。茶水见底,钟西红把冰块跟不多的茶水最后倒进了你的茶碗里,你为了遮人眼目,故意又多喝了几口,刚倒出来的冰块并没有融化,里面的毒素不会渗透出来,你当然不会有事,但却加深了其他人对你喝过这杯有毒的茶的印象。随后,表演长嘴壶茶艺的师傅为客人续水来了,你的机会也来了——长嘴壶里倒出的是热水,热水一进茶碗,那冰块自然融化,而里面的毒自然也随着溶进了茶里,你在师傅续水后并没有沾半点这茶水,而深知道你不爱喝外面的浓茶的钟西红,恰好碰上你向她敬茶,心疼你的她自然便代你把茶喝了下去,谁料,却是,一命呜呼。案发的过程,所有的人,包括茶艺师傅,都没有机会接近那碗茶,所以下毒的手法才会显得如此天衣无缝。” “你跟钟西红的关系,一向是瞒着别人的,所以能证明你们关系的东西并不多,接下来,只要你处理掉了钟西红屋子里所有指向你的不利证据,便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了。杀人,并且是当着众人的面杀人,利用茶艺表演的师傅制造机会,甚至让所有在场的人成为你什么也没做过的目击证人,你很大胆,也很冒险。”项维一口气说完,然后盯着李总。 “谢谢夸奖,可是,很遗憾,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总的表情再度恢复了从容,倚着椅背淡淡地看着项维,但放在桌底下的双手的大拇指,却开始轻轻敲击着他的大腿,“而且,你三番两次毁谤我跟钟经理清白的关系,你们这些所谓的侦探,都这么信口雌黄吗?既然你找到了杀人方法,更应该集中精力找出凶手才对。” “贼,贼喊捉贼的意思李总你懂么?”项维没想到自己说出事实后他还继续抵赖,又开始变得口吃起来。 李总沉默了半晌,许久,才问:“好吧,退一步讲,我跟钟经理就算有深一层的关系,动机呢?若钟经理是我的情人,我更没有理由害她才对。” “错,错了,是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出轨的情人间才不会存在互相伤害。”项维搔了搔头,“你杀害钟西红的动机,是因为钟西红怀孕了,她逼你跟现任妻子离婚,而你不情愿,因为那将意味着你要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金钱,地位,以及权力。” 李总身体一震,险些冲动地站了起来,但他却抑制着自己,盯着双手的大拇指,深陷进了大腿里。 “被我说中了?”项维咧嘴笑了。 “你没有证据。” “可,可我有一张嘴巴。”项维得意,“要是我把你的这些事情宣扬出去的话,你说,会对贵夫人,还有贵公司产生什么影响呢?” “你想怎么样?” “掩,掩口费。给我一笔钱,保证我不会大嘴巴。”项维再次笑了起来,看着李总阴晴不定的脸,忽然觉得美妙极了。 他面不改色地盯着项维,心里却在激烈的斗争,他想到了实施这个杀人策略前前后后的事情,没有破绽,不应该有破绽的。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白色的脸谱的时候,他有了决心。 勒索他,看这个心虚的人能忍耐到什么时候,逼他显形,只要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想要收集他的罪证便轻易多了。抱着这个想法的项维,惊奇地看着李总慢慢地端起了茶碗,揭开,放到了嘴边,然后蹙着眉把见底的茶碗放回桌面:“我想告诉你,这菊花茶比钟经理泡的难喝多了。”说完,彬彬有礼地站了起来,一句失陪了,便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门口,推门,便要走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其实钟西红并没有怀上你的孩子,她只是设计在骗你,你根本不应该犯下杀人罪孽的。”项维沉不住气地,忽然吼了出来。 他终于看到这个男人有一刻动摇了,肩膀有那么抽动了一下。 只是一瞬的事情,他甚至怀疑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哦,那太遗憾了,她本应该,有更长的路可以继续走下去的。”他转身走了出去,冷冷地留下这么一句话,抛给了目瞪口呆的项维。 项维呆了许久,然后才挫败地吐出一句: “冷,冷血。” (未完待续) 第三章 坏蛋 一 一 “同志们,在伟大的毛主席指导下,我们工农兵又迎来了新的一轮革命歌曲播放,下面我们推荐的是一首革命歌曲——” 明净的窗台上放着的一部笨重的双喇叭收音机的天线拉得长长地,飘出正在收听的节目的音乐声。靠着窗台的砧板上放着小半碗粒粒饱满焯过水的豌豆,红红又细又长的胡萝卜丝,整饬地放在盘子里的碧绿的青瓜丝和葱段,以及黄澄澄的甜椒丝,旁边是一小碗姜丝,以及一小碗碎碎的蒜末,以及一小碗葱粒,还有一碟薄薄的鱼片,热腾腾的锅里弥漫出香辣的气味,沾着点点红辣椒粉的牛腩丁在糊糊的稠汁里冒着小泡。灶头上放着的瓦煲里,没有盖好的口子边沿传出了丝丝米香。 她把两个剥壳的松花蛋放在水下清洗了一番,然后放进了瓷碗里,在壁橱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从里面掏出了一匝线圈,用剪刀剪下一段,接着把线圈放回盒子,放进壁橱。 回到砧板前,她把其中一个皮蛋拿了起来,把那段线一头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拉直了,然后拿着松花蛋垂直角度放在了线上,很快地,线没进了松花蛋里,把蛋分成了两瓣,接着四瓣,八瓣,另一只松花蛋亦是如此,当最后一瓣放进洁白的瓷碟的时候,那线上沾着粘稠的黑绿色带点红红的蛋黄液。 她松嘴,把线扔进了垃圾桶,洗干净了手,关小火,然后把锅里的牛腩丁倒到了玻璃皿里,净锅,开大火,等锅里烧得一滴油也没有的时候,才倒进了少许花生油,油热了,发出香郁的花生味,她把蒜末加了进去,爆香后,倒进了胡萝卜丝跟豌豆,等萝卜丝软了的时候,洒盐,跟酱油,然后加入刚才装碟的牛腩丁与甜椒丝,翻炒,在甜椒丝变色之前,加入少量上汤,焖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的当儿,她把弄脏的皿器,碗碟洗得干干净净,打开锅盖,闻着垂涎欲滴地香味登时弥漫了整个厨房,她看了看,最后把刚才线开的几瓣皮蛋倒了进去,番炒片刻,她熄了火,把这个菜装了盘:颜色斑斓,让人食指大动。 她把锅放到水下,用钢丝细细地刷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在洁白的手巾上抹了把手,接着揭开了瓦煲,里面是已经煮得细腻而粘稠的米粥,她用勺子伸进去搅拌了一下,粥里浮现出一粒粒黑色的松花蛋,她把里面切得薄薄的瘦肉挑了出来,用筷子碾成细丝,重新放进去,然后倒进了早准备好的鱼片,看着鱼片变得透明,她再把剩下的葱花倒了进去,再搅拌一番,然后关火,盖上了盖子。 外面门铃声响了起来,她抬头望了一眼厅里的复古式摆钟,咔嗒一声,已到正午十二点,当当当地响了起来。而窗台上的收录机也传出了报时声。 时间刚刚好。 她关掉了收录机,去开了门,一个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抓着一瓶喝得快见底的二锅头,嘴里嘟囔着埋怨:“怎么开个门也这么久啊?” “哎,不是正忙着吗?”她边说边把围裙摘了,弯腰把男人脱下的鞋子刚要放到鞋柜,看到鞋底脏污的黑泥,提着走进了厨房,用刷子把鞋底刷得干干净净。 “怎么还没饭吃呐?”男人探头进厨房,看到做好的菜,脸色缓和下来,咂吧了下嘴巴,“开饭吧?”看女人还低着头只顾刷鞋,不耐烦了,“哎,你做什么呢?都是要在外边穿着走的鞋子,再刷也得脏。” “我刚做完清洁,别弄脏了地板。”她说着,把刷干净的鞋子提到阳台上晒着,再进屋子里的时候,那男人已经把瓦煲抬到了桌上,那碟菜也已经放了出来,两个碗两双筷子已经摆在桌子两头,男人笑呵呵地看着她:“快,过来,吃饭了。还是你懂俺,俺——我,我的心思,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除了酒,就喜欢吃你弄的松花蛋。” “得了吧你。”她脸上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得意,走到桌边抓起碗盛了满满一碗粥,放到他面前,粥里满是松花蛋粒,“赶紧趁热吃吧?” “哎,好。”他夹起一块松花蛋连带着绿色的青瓜丝跟红色的胡萝卜丝忙不迭地往嘴里送,津津有味地嚼着,想起了什么,“对了,今个儿晚上,我一些老战友要来,你得给我们准备好下酒菜。” “要来客人啊?”她为难,“可是,这家里,没啥好招待他们的。” “哎,啥呢,俺-我老许能怠慢战友?”男人把兜里揣着的票子拿了出来,啪地拍在桌子上,“拿去,弄多点好吃的。” “知道,最重要的是别少了你的松花蛋。”她笑着,收起了票子。 第三章 坏蛋 二 二 她掩了门,掸了掸身上的尘,走出了军区大院。 当门口一左一右两个警卫朝她立正敬礼的时候,她正在想该做些什么菜。 “许嫂子。”传达室的警卫员,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小伙子,朝她热情地打着招呼,看着她手里挎着的篮子,“买菜去?” “哎,这时候,也不知道还有菜卖不?”她看看年纪与自己相仿的青年人趁呼自己嫂子,浑身不自在地羞赧起来,伸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 “唉,哪能没有呢?跟他们说一声,是许部长要的,能没卖?”小伙子安慰她道。 “谢谢。”听他提到男人的名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的,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大门。 粮食供销处果然还留着给自家的蔬菜果肉,她把票子递上去,拎得满满的菜篮子在街上慢慢地跺。 “许嫂子。”经过一家逼仄的巷子,一户家门开成缝纫店铺的板台后面的一个老妇人叫住了她,“许嫂子,出来买菜呐?” “哎。”失神的眼睛转瞬恢复了精神,放着亮光,“大婶您还好吧?” “好,好,我家这些天,都算是好多了。这些,是你上个星期在我这里做的衣服,四套,你看看。”老妇人把她叫进了裁缝店,把她订做的衣服递给她,再从一台落漆的缝纫机膛底掏呀掏,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麻绳袋装着的东西,轻轻地拍了拍,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成了千沟百壑:“还是许嫂子你教的好,我家那些母鸡下的蛋,用那法子,花费了点石灰、跟泥糠把蛋埋了,都让它们变成了坏蛋,他们便以为吃不得了,于是就没把我家那些蛋给收缴上去了。” “这是?”她没听进老妇人的话,指了指袋子里的东西。 “啊,这就是我家藏起来的那些,坏蛋。我记得许嫂子你不是喜欢吃么,所以就特意给你留了这些。”老妇人怕她拒绝自己的好意,慌忙塞到了她手里,“许嫂子,你可不能说不要。” “不,我要。谢谢婶子了。”她接过去,宝贝地摸了摸,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小袋子粉末,“对了,给婶子你的盐快没了吧?这是我家多余的,你拿去。” “哎,谢谢许嫂子。”老妇人乐呵呵地接了过去,放进了缝纫机的膛肚子,“这些坏的蛋,其实口感还好着呐,黑黑的,还有好看的花纹,难怪叫做松花蛋。也就只有许嫂子你这些有文化的人才知道这种漂亮的坏蛋。” 她笑了笑,告辞走出了缝纫店,看看时间不早了,赶紧小跑着回到了军区大院。 家里早来了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正坐在里屋里跟自己的男人天南地北地聊着,不时爆发出一阵一阵笑声。 男人看到她,朝她招了招手,“来来来,来见见俺的拜把子兄弟。” 她局促地走到了三个男人面前,微微欠身逐一打过招呼,在三双热辣辣的视线里窜进了厨房。 她把菜篮子里的菜逐一拿了出来,把那袋松花蛋放进了门边的壁橱的时候,听到外面肆无忌惮地议论: “哎,许老哥,你媳妇还长得挺俊的。” “那是,俺们大老粗拎着脑袋上战场,打下江山图啥呀?不就是俊媳妇乖儿子?枪林弹雨里保住一条命,就得好好享受享受一番。” “当然当然,哪天我也找个资产阶级的娘们过日子去。要清闲享福,就是资本主义那套才来得舒服。” 她回到了砧台,看着那些鱼肉,用手掂了掂,快速地处理起来,最后又回到壁橱边上,把几个松花蛋拿了出来。 第三章 坏蛋 三 三 菜才做了两道,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她看看聊着正欢的男人们,放下手里的菜,去开门。 “嫂子好。”进来的又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比刚才的那几位男人要年轻一点,他一来,便带来了一股子说不清楚的腥臭味,让她眉头一皱。 “哎,对了,嫂子,这是俺家乡的特产,臭豆腐,我特意拿过来给许大哥尝个鲜的。” 她惟恐避不及地想要后退几步,却没想到男人伸手把那几块臭豆腐递到了自己面前,看她脸色难看,马上便粗声粗气地吼了起来,“怎么,嫂子,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工农兵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家乡的食物?你这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狠狠地敲了一脑勺,“怎么跟你嫂子说话的你?”然后接过了他手里的臭豆腐,塞到了她手里,“拿进去放着,等俺们吃完饭了,再好好尝尝。” 她看着男人推搡着把客人拉进了里屋,皱着眉头把那几块臭豆腐拎进了厨房,刚想把它扔进垃圾袋,想到男人知道后阴厉的眼神,又停了下来。 可是,再想到男人吃了臭豆腐后口腔里带着的异味,又苦起了一张脸。 视线落到透明的蛋白上美丽花纹的松花蛋,她一下有了主意。 线开了松花蛋,然后沾上了些太白粉,接着热锅,爆油,把这些松花蛋放进了油里,炸得外皮金黄,起了泡泡的时候才捞了起来,接着,把那几块臭豆腐也分成了几块,在淀粉水里转了几翻,待外层厚厚的都是粉浆了,她才捂着鼻子把它们放进了油里,炸得焦黄的时候再捞起来,沥了油,洗干净了,弄了一些姜丝蒜末跟辣椒爆香了,才把炸松花蛋跟豆腐拌匀了,起碟。 接着她把去蒂洗净切成条的香菇沥干水分,放进锅干炒了几分钟,看从香菇里冒出的水分减少下去了,于是加了点酱油,盐,味精,加了点上汤盖过香菇。然后加大火烧了一会儿,再改成小火慢慢地煨,看香菇不再出水地干缩了,于是关火,把菇连带着油淋在了已经切成一片一片蘸了点醋的松花蛋上。 最后,她把留在一边的鳙鱼头劈成了两片,另起锅煮沸了水,放进去焯透后捞出沥干,接着清锅,炒勺加大油炒香了葱白跟姜块,然后再加进焯过的鱼头翻炒,看快转焦黄的时候,倒进上汤,大火烧开,看葱白姜块在沸水里翻滚起来的时候,倒进了一早做好的松花蛋丁,还有焯好的豆腐丁,萝卜丁。调成小火,慢慢地把汤炖成浓浓的乳白色,于是倒进粉丝还有一些小白菜段。最后加入盐,味精,胡椒粉,她舀了一汤羹,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 当最后四个男人看着一桌子的菜的时候,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的男人得意了,一道一道菜地给他们介绍:“这叫什么,姜葱鸡,红烧鱼块,这是醋,醋溜里脊,这叫什么成汤,还有这是——啊油?什么油?”男人望向她。 “蕈油松花蛋。”她轻轻地答。 “对,蕈油松花蛋。”他傻嘿嘿地摸了摸光溜溜地脑勺,指着最后一道菜,“这是,这是啥子?俺,俺,不,我,我没吃过吧?” “这是用你兄弟拿来的臭豆腐炸拌松花蛋,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成不成。”她显得有点慌乱,看了客人一眼,注意着他的反应。 “臭豆腐?”他疑惑着,伸手抓了一把塞到嘴里,咂着,点点头,“成,你还真行,哎,你们也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三个男人三只手,都伸进了菜碟子里,把她精心弄好的摆设弄得一团糟糕。 她仿佛是喉咙里塞进了一只苍蝇,觉得恶心。 “成,真的成。” “嘿,嫂子,这还真新鲜啊!臭豆腐炒这什么蛋?” “松花,是松花蛋。” 四个男人都笑着夸奖着她,她看着岁数比自己大两轮的男人毫不羞赧地叫着自己嫂子,一下惶然:“你们,你们慢慢吃,我先去收拾屋子。” 第三章 坏蛋 四 四 里屋一片狼籍。桌上地下,花生瓜子壳,纸蒂烟丝,口水鼻涕,随处可见。 她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用扫帚把垃圾扫到一角,然后提了一桶水,慢慢地把桌子擦得光亮可鉴。 而后再把柜子,茶几,擦得一尘不染。 客厅里,四个大男人拔了瓶子塞,一人一支五粮液的大喝特喝,饱嗝多了,酒劲上来了,人疯了,话也多了,聊着当年沙场杀敌的事迹,争辩着谁更英勇,扯得脸红筋爆,喉咙沙哑,声音直往坐在里屋的她的耳朵里灌: “当年你不说说,我杀了多少个鬼子?” “你跟我一个连的,我不说,老五你帮我说给他听,哪个崽仔敢不长眼地往我们连里闯的?” “你别说,你们都别说,俺,俺老许才是最,最英勇的。” 她听到了男人醉醺醺地声音,仿佛看得见他通红的双眼,心头一紧。 “想当年,俺,俺一口气干掉了三个鬼子,还,还他娘地被鬼子,打,打中了三枪,一枪在,在这,一枪在,在这,还有一枪,在这,俺,都没咽气,那,那其中一粒子,一粒子弹还留在俺身体里,俺也,也活得硬堂堂的,俺,俺不英勇,谁,谁英勇?娘西皮的。” “对,对,许老哥才是,最英勇。” “不,不,听我说,我,我也中弹了,我腿上,腿上还有几,几个弹痕伤口呢,我,我给你们看看。” “操-操,娘西皮的,俺,俺命根都给打,打掉了,俺痛得直嚎那会儿你还,还是娃娃兵呢,你还跟,跟俺争什么?” 她听着男人的咒骂,鼻子忽然酸了。 她擦了擦眼角,似乎是做菜的时候,沾上的辣椒粉没有清净,传染到了眼睛里,辣辣地,刺激得神经发痛。 终于,客人们都走了,她轻轻地走进厅里,看着饭桌上杯盏狼籍,饭粒菜汁泼溅,而他抱头伏在了碗碟当中。 她叹了口气,艰难地把他扶了起来,半拖半扛地把他推进了睡房,然后动手把饭桌清理整洁,把所有的脏杯污碗一古脑扫进了水池,一个一个细细地洗干净,放好,擦干净了厨房,出到厅里看着弄脏的地板,她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于是扫了一遍,蘸湿了拖把,拖了起来。 在她拖门口最后一处被弄脏的门槛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她受惊般吓了一跳,手里的拖把摔到地上,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好大一声响。 “老,老许?”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粗暴地把她拖了睡房,胡乱扯着她身上的衣服。 “老许,你别这样,别这样。”她哀求着,却不大声,低低地。 他趴在她身上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徒劳地停了下来,放开了她。 “老,老许?” 她却没有松一口气,浑身的神经反而绷得更紧了。 因为酒精的刺激,他的脸红红的,塌落下去的鼻子像是木偶脸上安着的胡萝卜。 眼睛却闪着危险的寒光。 他的手缓缓动着,摸到了腰间,松开了皮带扣子。 “老许,别——”她的哀求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早抽出皮带扑了上去,手扬了起来,啪地一声,响在了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她“啊”地失声叫了一下,然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啪,啪,啪啪。 她背上的衣服鞭裂开来,露出了斑斑伤痕。 伤痕上落下了重叠的皮带印,边缘带出许多丝红线,渗出了细细的血珠。 他喘着粗气,凶光忽然变得痛苦,继而是兴奋。 看着那洁白的肌肤上的鲜血,手里的皮带挥舞得更欢了。 好像眼前的是沙场上的敌人,而自己,是施与酷刑的判官。 终于,他怪叫一声扔了皮带,朝已经血迹斑斑的身体扑了上去,死死地抱着,在鞭出的血痕上咬着,啃着。 死死地闭上眼睛咬着牙关承受完一切的她,这个时候几乎炸裂的脑袋神经才缓缓地松弛下来。 她艰难地把脸从被子里移了出来,无神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只知道拼命呼吸着氧气,泪止不住地从眼角簌簌地掉落下来。 却没有声音。 一声抽咽,一声啜泣也没有。 她感受着背后又热又辣的痛感,握得死死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第三章 坏蛋 五 五 “同志们,在伟大的毛主席指导下,我们工农兵——” 她焦躁地把收录机关了,把半碗珍珠米洗干净,然后放进一个大玻璃碗里,倒进了两大匙食油以及一匙盐,腌了起来。然后切肉片肉末,线开几个松花蛋蛋,切片切丁,预备葱段,姜丝,豆腐,芝麻,香油等等调味品,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捞起珍珠米,往瓦煲里家了半煲水,烧沸,先倒入肉末和姜片大火煮了约一分钟,接着倒进珍珠米和松花蛋丁,继续烧沸,加如肉片后加上盖子慢慢地炖着它。 接着拿起一根莴笋,剥了皮,把莴笋放到砧板上,对半切开,一片一片切得薄薄地,然后再切成了丝,洒了些芝麻,盐在这些莴笋丝上,把这些丝盘在了碟子上,如同一朵碧绿的花,然后把已经线开的八瓣松花蛋放在了上面。 她洗干净了几个青椒,跟红椒,起了冬天取暖用的小炉子,把这些辣椒放在炉子边上慢慢地烤。然后净手,取了一个小碗,依次放了些香醋、盐、酱油、白糖、跟麻油调味,她刚默默放下小碗,门开了,他拎着支白干回来了,一看她在厨房,鞋子没换便探头进了厨房,鼻子耸动着嗅了嗅:“好香啊!是松花蛋吗?”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先换鞋吧?” “好,好。”他忙不迭地换了鞋子,走进厨房,手没洗,便轻轻按上她的后背。 她身体一僵,几乎忘了动弹。 她看到他的手里抓着一些票子放进了她的兜里,然后缩了回去,在她后背摩挲着,“俺——,我,真是。”他摸着自己的秃头,语气里都是歉意,“那些钱,你拿去,再到缝纫店里多做几套新衣服吧!” 她低下头。 一阵难堪的沉默。 “哎,这是,松花蛋,你已经做好了。”他打着哈哈笑了起来,讨好地把那碟松花蛋捧了起来,“真香。” “是莴笋片凉拌松花片,你先,拿去送酒吧,饭菜一会儿就好了。”她说。 “好,好。”他心满意足地笑着拿着那个莴笋片凉拌松花片出了厨房。 她看看炉子边上的青椒跟红椒早已经烤黑了,赶紧熄了炉子把它们拿下来,放入冷水中泡冷了,然后才一个一个拿了起来,把辣椒发软的外皮剥了出来,然后一个一个撕成细条,倒进刚才拌好的调料里,她才捧起这蘸好味道的青红椒丝,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了扑通一声异响。 她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厅里的动静。 没有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灌酒下肚的声音,没有浑浊呼吸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放下青红椒丝,慢慢地走到了厅里的饭桌边上。 一碟吃完了松花蛋,却没有吃完的莴笋丝的莴笋凉拌松花片旁边,躺着的是脸色苍白的男人,那支白干,已经喝去了大半。 她接近男人,用手去探鼻息。 死了。 好不容易,终于死了。 她整个人在这瞬间完全放松了下来,接着,眼神却慌乱了起来。 她没有碰那个男人,也没有碰任何一件饭桌上的东西,而是走到电话机旁边,拨通了传达室的电话:“小,小远?不,不好了,出,出事了,我家老许他,老许他——”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地,哭了起来,因为压抑得太久了,所以哭得痛快。 第三章 坏蛋 六 六 男人出事的消息刹那传遍了整个军区,上级指示尽快查明老部长的死因。 上一次来做客的男人的战友们,也来到了她家,前前后后搜查着,却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男人的尸体做了全面的检查,结论却是,在战争中受伤的旧伤复发造成死亡——体内活着无法取出的子弹,死后取了出来,弹中的铅素渗进人体,导致铅过量中毒致死。 当结论传来,那三个在屋子里猜忌不停的男人一下沉默下来,看着前一刻被他们不停指责,却不辩一言的她尴尬。 “是,这样。” 她哭肿的眼睛红红的,“都是我不好,我没有,没有照顾好老许,所以,所以——” “哎,嫂子,别这么说,这事是许老哥他,就是他注定的。” “对,对,这只能说,许老哥他到底,是没从战场上活下来,是命,不能怨你。” “嫂子,你还年轻,别太想不开,往后有啥事,就,就来找我弟三,我们都是许老哥的好兄弟,嫂子你有什么困难的,尽快开口。” 三个男人在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面前慌了手脚。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她真诚地朝他们鞠躬,看看厨房里做好的松花蛋粥跟菜,咬了咬嘴唇,“为了忙老许的事,你们也,累了,刚好,我这做的饭菜,也没动,你们,吃过饭再走吧?” 尝过她的手艺的男人们眼睛放光,但嘴巴上却是推辞:“这哪里好意思呢?都打扰了嫂子这么久了——” “不打扰,不打扰。”她慌忙说,“只是一些粥水而已,也没菜,就当是润润喉咙跟肠胃吧!” 三个男人没再推搪,点点头,围在饭桌前,滋滋有味地喝着松花蛋粥,吃着送粥菜,看她还在厨房忙里忙外,其中一个低声说了一句:“老许还真没福气,这么会做菜的俊媳妇,是我就不舍得死了。” “喝粥吧!哪来那么多话。”另一个男人看了忙碌的她一眼,贪婪的视线久久地停在她高耸的胸脯上,不小心碰上她羞涩的视线,才慌乱而不舍地收了回去。 她低着头,注意着男人们的一举一动,心里却在冷笑,看看瓦煲里剩下不多的松花蛋丁,盛起了最后一碗。 子弹? 铅中毒? 就凭那颗子弹渗透的铅量,什么时候他才会中毒死去? 土法制造的松花蛋里,含有许多过量的铅元素,吃多了,一天天沉淀起来,终于在今天见到了效果。 幸亏都是些大老粗,什么也不懂。 她笑了笑,想起了缝纫店铺里的婶子,夸奖自己有文化的话。 她把那碗松花蛋瘦肉粥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走到壁橱旁边,把那袋子松花蛋取了出来——鼓鼓的袋子里的用糠泥包裹着的这些坏蛋们,已经仅存两颗了。 她看也不看的,把剩下的两颗松花蛋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还记得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在菜馆子里吃的便是苋菜松花煲。 “这是啥子?” “这叫松花蛋,美味可口,营养丰富,还可以清热消炎、滋补健身,很好吃的。” 当时她不知道这个可以做他父亲的老军人将来会成为她的丈夫,这么向他推荐,“以前人们还以为这种蛋是坏蛋呢!” 可没想到,这成了她的杀手锏。 逃离他的最后的杀手锏。 (未完待续) 第四章 十七岁的单车和他 一 一 他坐在用铁线网着的动物园的游览车里,一阵郁闷。 隔壁坐着一位脑后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的女生,把一支品客递给他,他感激地摇了摇头,心里舒缓了不少。 跟他一起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动物园外面散步的老虎,狮子,长劲鹿,用手里的手机,摄影机不停地拍着,冷不防地,有只金丝猴顽皮地从树上荡了下来,隔着铁线网用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圆滴滴的眼睛不停地转着透过网间的玻璃看着车里,引来一阵爆笑与尖叫。 “快看呐,这猴子太可爱了。”女同学们纷纷嚷,争着伸手隔着玻璃去握金丝猴的手,而男同学也不示弱,争着跟它打招呼,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扒到窗前对着金丝猴的眼睛,大眼瞪着小眼,那车外的金丝猴似乎对眼前忽然出现的一双眼睛纳闷了,啪地一声爪子大力拍在铁线网上,然后震到了玻璃上,吓得他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到位置上。学生们哄地又笑开了。 “哈哈,快看,老班居然被只毛猴子吓倒了。” “真羞,连只猴子也怕。” “什么什么,你们试试看,你们自己去试试。”老班尴尬地吼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车要开出这个区了,快坐好。” 带队的老师拍了拍手,站起来命令。 “就是,吵死了,又不是没见过猴子。”他身边的马尾辫女生也站了起来,“待会儿我们就是自由活动,进到能与动物接触的安全区域了,别浪费时间啊!” “切,安全区域都是些草食动物,这猛兽区才惊险好玩嘛。”老班跟一群男生嘘了起来。 “切,惊险好玩个屁。不见得你们一群臭男生都给我下车去跟老虎狮子来个亲密接触,那才叫刺激嘛。”马尾辫女生扔了个大大的卫生眼。 这回轮到女生嘘了起来,在一旁冷眼看着的他,笑了起来。 “副班,注意措辞啊,你可是女孩子。”领队的老师轻拍了马尾辫女生一眼,哭笑不得地让她坐下,叫了他的名字,“让我们的班长给我们讲讲接下来的注意事项,大家注意听啊!” 他紧张地站了起来,看到马尾辫女生抛过来鼓励的眼神,暗暗清了清喉咙,还没讲,那老班带着一群男生又嘘了起来。 他心里一沉,怒气便渐渐上来了。 领队跟马尾辫女生马上起身制止,这才让一车学生安静了下来。 “大家听正班说注意事项。” “哎哎,搞什么正班嘛,我们老班才是正班,他根本什么都不会嘛。”男生起哄。“你们说什么,这个学期可是说好的,班上的班干部轮着来,班长大家轮流做一个星期,都锻炼锻炼做班干部的能力,轮到谁谁都得干,其他人都得支持。” “我们跟老班可是同一个学校升上来的,他都做我们班长三四年了,上个学期也做得好好的,做什么要换班长嘛,就让老班继续做嘛。”男生们继续起哄。 “老班,管好你的那群拜把子。再闹我把你们都扔下去喂老虎。”马尾辫不耐烦地吼了起来。 “好了好了,副班都开口了,兄弟们就别闹了,给我点面子。”老班瞥了马尾辫一眼,干咳两声让那群男生安静了下来。 他乱糟糟的头脑里被气愤塞满了,结结巴巴地照本宣科后,一屁股坐回了位置上,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唉,别放在心上。”坐在他身边的马尾辫看他不开心,推了推他的胳膊,“他们都是群疯子,幼稚,别理他们。” 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闷闷地点点头,却自卑地把身体往外边缩了缩。 “哎,跟我一起听歌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听歌是最好的疗效药。”马尾辫把自己mp4上的右耳的耳塞拿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他的右耳上。 一股轻快的音乐从耳膜灌了进去。 他看了马尾辫一眼,马尾辫笑了笑,点点头,把手里的那支薯片开了塞到了他手上,“好听吧?最近流行。” 虽然他还是很不自在,很羞赧,但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流过,低头笑了笑,却看到脚上扎眼的军鞋,似乎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出身。 他是村里出来的野孩子,考上城市的高中,爸妈省吃俭用才供得起他上学,对比其他生活优越的学生,他相形见绌。 这双军鞋还是军训的时候不得不买下的跟迷彩服一套的鞋子,完成军训后没舍得扔,照常穿着。 他闭上眼睛,故意忽略自己的困境,一边听歌,一边把薯片往嘴里送。 薯片很好吃,歌,很好听。 不知道是哪个歌星唱的,不知道谁写的歌词,高潮是莫名其妙的几句什么“圆舞周期很莫扎特”,什么“几分雨果段落曲折”,他听不太懂,但却听懂了副歌的“尾座,乘客是谁答案还在拔河。” 他在家乡也有一辆单车,不过平时尾座的乘客,都是铁楸,耙子,草筐等等,偶尔载人也只是弟弟跟妹妹。 如果,他现在也有辆单车,崭新崭新亮晶晶的单车,他一定不会犹豫乘客是谁,当然是—— 他偷眼看了一眼马尾辫,想象着在长满野花野草的河堤上,沉甸甸黄澄澄的稻穗边上,自己踩着单车,后面坐着的人,长长的辫子扬起来的美好景象。 第四章 十七岁的单车和他 二 二 车停了,后面的男生们一哄而上跑到了车头,老班带的头。 “喂,副班——”老班才开口,又住了口,看着马尾辫与他共用的耳塞,脸色发白。 他抬起头看了老班一眼,感受到老班的敌意,意识到什么的他挑恤般地把瘦瘦的胸膛挺直了。 “嚷什么嚷,下车了、下车了。”马尾辫没注意到箭拔弩张的气氛,满不在乎地把耳塞从他耳朵里取了出来。 “哈哈,副班你跟正班小两口真配啊!”一个男生才这么说,被老班一下踢下车去,差点没摔个狗趴地,“吵什么吵,下车就下车,哪来那么多废话。” 在安全区里的动物都是生性温驯的,但却还是分开了区域圈养,听领队老师允许在各个不同的动物放养区自由观赏,到指定的时间回指定的地点集合,学生们一哄而散。 “班长,你要跟我一组吗?”马尾辫看着孤零零的他,热情地邀请。 他求之不得。 “副班,我也算是班吧?三个班一起行动,怎么样?”老班聒着脸凑了上来,后面跟着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 他心头一紧,希望马尾辫拒绝,没想到马尾辫干脆地一口答应了,“好啊,不妨碍本姑娘我的兴致随便你。”说着,鼓着漂亮的眼睛瞪了瞪老班后面做鬼脸的男生。 “行,保证不打扰姑奶奶你的兴致。”老班呵呵地笑,眼睛却盯着他,使劲地剜着,他装做没看见。 马尾辫的兴致很明显不在那些铁丝网后面的动物身上,而是在她随身带来的杂志上。 她找了个荫凉的地方,掏出一本月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那群男生坐了一会,空着手没事干,掏出一副扑克牌打了起来。 他远远地看着那些素未见过的动物,很想走到他们面前,看个够——他还是第一次来动物园,很多动物是第一次见到。 但看看不时地瞥着他的老班,似乎在等着他什么时候才会走开,他按捺了下来,静静地坐在马尾辫身边,捧着他随身带的英文课本,默默看了起来。 “哎,我们来做个测试。”马尾辫忽然大声地招呼起来,“看,这书里有个测试漫画呢,‘你把自己睡成什么样的人?’”她看看他,再看看忙不迭地扑过来的老班,问。 两个男生都点点头。 “好,我读选项,你们注意听着,可要选最贴切的一项。” 选项一共有十六个:睡觉时手脚缩成一团的人,睡觉时要经常翻动身体的人,睡觉时眼睛微微睁开的人,睡觉时候说梦话的人,睡觉时候头部从枕头一直下溜的人,睡觉时把双手当枕头的人,睡觉时打鼾的人,睡觉时把牙根咬得咯咯响的人,睡觉时张开嘴巴的人,睡觉时不断做梦并且呻吟的人…… “我当然是选睡觉时呼吸均匀的人,这说明我是——”马尾辫得意了,“我是身心健康,无忧无虑的有福之人。班长,老班,你们呢?” 他显得有点迟疑,那老班搔了搔头,瞟了一眼他,大咧咧地,“我嘛,是那种有时候乱动手脚,有时候又翻来覆去的人,具体的——” “哎呀,就是最贴切的那一个。” “我听我妈说我睡得打鼾的时候会张开嘴巴,然后又半眯着眼——” “真是的,废话一堆,不帮你看了,班长,你呢?” 他摇摇头,“睡着以后,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说不上来。” “你们男生都特没劲。是什么就是什么嘛,遮遮掩掩干什么嘛,一点也不爽快。”马尾辫耸了耸肩膀,把书收了起来放进背包,“哎,我们还是去参观动物轻松一下吧?” 他赶紧点头。 第四章 十七岁的单车和他 三 三 马尾辫对这些动物园里的动物如数家珍,看来是来过不止一次了,而且对动物的种类属科,生活习惯,都很熟悉,娓娓道来,仿佛是跟他上了一堂生物课,让他频频点头,去到非洲蟒蛇的那个区域的时候,“这是生活在热带雨林的——”才刚开了个头,马尾辫的喉咙干渴了两声:“哎,老班,能给我买杯甘蔗汁儿吗?” 老班掏出了票子,啪地一声递到了他手上,“班长,拜托你了。” 他要说不,看到马尾辫干涸的嘴唇,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跑出动物园观赏区,跑到那间路口现榨现卖的饮料铺,“三杯,不,两杯,不,一杯甘蔗汁。” 他想起钱不是自己的,改口,然后想到钱是老班的,再改口。 他才不帮老班买甘蔗汁,买了这不就跟班上的其他男生一样,成了老班的小跟班了吗? 他好歹也是个正班长。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摸了摸口袋里不多的钱,想了想,把老班的钱揣进袋子里,把自己的钱交了上去。 当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杯甘蔗汁往回走的时候,跟在老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出现了。 居然一人拿着一条甘蔗,是从刚才那个铺子里买来当作棍子的。 “哎,乡巴佬,要做我们的班长,你可要赢得过我们的降龙十八式啊。”三个男生一人一根甘蔗,呼呼地当作打狗棍舞着。 他慌了,那些甘蔗在他眼前,身边乱舞,差点没打翻了那杯甘蔗汁。 他护着那杯甘蔗汁,束手无策。 其中一个男生把甘蔗甩到了他的胳膊上,他的手一软,杯里的甘蔗汁泼泻了一半,他终于生气了:“你们,别胡闹了好不好?” “谁胡闹,谁胡闹?你个乡巴佬,想做我们的班长还早着呢?”随着一句臭骂,另一根甘蔗啪地一声打在了他的背上,他向前踉跄了几步,杯里剩下的甘蔗汁更少了。 他忍无可忍,终于扔了那杯甘蔗汁,跟三个男生纠缠起来。 可是,一个瘦弱的人,如何对付得了三个拿着打人的武器的人? 重重的甘蔗杆狠狠地在他身上落下,他抱着头,缩在地上,使劲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 “你们这帮臭男生,干什么?三个人居然联合起来欺负一个班长,太不要脸了。”马尾辫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他的眼睛却红了,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不想让马尾辫看到现在自己的这个样子,如果地上有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老班,你怎么管你的拜把子的?你调教不好,那就让我来。”马尾辫气势汹汹地抢下了其中一个男生的甘蔗,对他们使劲甩过去,三个男生拖着甘蔗惊呼着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班长,你没事吧?”马尾辫蹲在他身边,拍拍他紧崩的肩膀,问。 他摇摇头,看着地上泼泻的甘蔗汁跟踩瘪的杯子,一阵难过。 “放心吧,回去我把他们的事情报告老师,让老师好好教训他们。” “别——”他眼圈红红地抬起头来,阻止他。 “为什么?那些家伙再不管管可没法没天了。” 他还是坚决地摇头,如果,被老师知道了,一来自己会再多受一次同情或者是鄙夷的目光,二来,他跟他们的关系肯定会变得更僵。 “哎,班长你就是太心软了,换我才不就这么罢休呢。” 马尾辫叹了口气,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脸一下烧红到耳根那边去。 “咳,咳,甘蔗汁来了。”老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端着两杯甘蔗汁,把其中一杯递给了马尾辫。 马尾辫要拿另一杯的时候,老班却不依了,“副班我也渴啊,这杯是我的。” “那班长呢?”马尾辫这么问的时候,他看到了老班脸上掠过的得逞的坏笑。 “班长他手里不是还有根甘蔗嘛,让他啃那个好了。”老班说着,将一杯甘蔗汁一饮而尽,咂着嘴:“啊,痛快。” “切。”马尾辫翻了翻白眼,把喝过一半的甘蔗汁给了他,“班长,我们是最佳搭档,所以分甘共苦。” 他一愣,看着她喝过的甘蔗汁不动。 “你嫌我喝过了,不卫生?”马尾辫鼓起了漂亮的大眼睛,“不是吧?男人大丈夫也这么婆妈?” 他使劲摇摇头,瞥到老班几乎喷火的双眼,故意慢慢啜着。 甘蔗汁带着甘蔗清新的清香,真的很甜。 第四章 十七岁的单车和他 四 四 三个人回到了刚才的动物开放区,看着里面攀沿在树枝间缓缓挪动的蛇,马尾辫又说开了,“我听说这是从新几内亚引进过来的太攀蛇,专门吃小鸟跟兔子小动物的。” “呔,我比较喜欢眼镜蛇啊。”老班看着那条高昂起三角形的蛇头,吐着鲜红的信子的蛇,一点不怕,“眼镜蛇才够酷,我看过国家地理杂志中的介绍,它可是蛇类中的老大,谁也不敢惹它。” “啊,我也有看,眼镜蛇据说是最危险的蛇类,它发起攻击的那一刻,真是迅猛快捷。”马尾辫也惊叹起来。 “哎,对了,最近有部新的电影上演呢,就是《眼镜蛇的崛起》,听说可精彩了,副班,要不下午我们去看这部电影行不?” “我也听说过,我哥在学校下载看过了,风评不错。”马尾辫一脸兴奋,“怎么,老班,你请客?” 老班点点头,“下午趁着在游乐园的时候,我们找家电影院去看吧?” “班长可也要跟我们一起吧?三个班嘛。”马尾辫推了推一直绷着脸看着蛇的他,“对吧?” “这——” “要班长不去我们就拉倒。” “好啦,好啦,我请客。我们三个班一起去。”老班无可奈何,鼓起腮帮子瞪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指指隔着铁丝网伏在树叶里一动不动的太攀蛇,“看,它不动了。” “当然了,一般的蛇吃饱了就要等着腹部的食物慢慢消化,而且,你要不去攻击它,大多数蛇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是吗?”他听着马尾辫的解释,点着头。 “所以说眼镜蛇才酷,眼镜蛇是无论是谁,看着不顺眼,就,”老班说着,把右手做出蛇嘴的样子,嘴里发着丝丝声:“出击!” 老班差点没戳到他的鼻子,然后拿起他一直抓在手里的甘蔗,看看树叶里不动的蛇,攀上了铁丝网上。 “哎,老班,你想做什么?”马尾辫瞪大了眼睛。 “这样太没劲了,跟看死蛇没什么两样,还不如去吃蛇羹的酒店看蛇呢。”老班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大模大样地把甘蔗伸进了树叶里晃着,“各位观众,我们现在来欣赏,甘蔗大战太攀蛇。” 话才说完,树叶不停地晃动起来,老班摇晃着的甘蔗忽然被什么咬住停了下来,三个人的脸色一下吓得煞白。 老班大着胆子,把甘蔗慢慢抽了出来,才看到甘蔗那头被一条蛇咬住了,瞪着凶狠的眼睛从树叶里冒出头来,两个锋利洁白的牙深陷在甘蔗里闪着寒光。 “哇——”马尾辫第一个尖叫了起来,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下摔在了地上,老班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抽回着那条甘蔗。 大概圈养的蛇失去了野性,或者是刚吃饱的蛇没什么攻击的欲望,没有做下一步行动,老班从扒着的铁丝网上摔了下来,甘蔗也骨碌着掉了下来,马尾辫跟老班看蛇缓缓摩挲着往树枝外挪,吓得四散开来,他也一个箭步拖着甘蔗便跟着跑了上去。 跑出老远了,三个人才惊魂甫定地停了下来,喘着粗气,马尾辫说:“老班,你找死啊?” “刚才的事,不能告诉老师。”老班也拍了拍胸脯,特意盯着他,“听到没有?” 他竭力让双腿停止了抖动,看看老班,再看看马尾辫,点点头。 第四章 十七岁的单车和他 五 五 午休时间,在动物园疯了一天的学生暂住某大学的宿舍,他紧张一天的心情也松懈了下来,躺倒在被子上。 “喂,乡巴佬。” 他听到了老班的叫声,赶紧坐了起来。 “我跟你说,下午看电影你就别去了。你不是没去过游乐园吗?阿拉丁飞毯啦,海盗船啦,鬼屋啦,你都没玩过吧?你只要好好在游乐园里过就好了。”老班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床沿,这么命令他,然后把几张花花绿绿的钱塞到了他手上,“这电影票的钱,我给你当零花。” 他摇摇头,把钱推出去,把手缩了起来。 “你别不识好歹啊,你以为副班会喜欢你这个乡巴佬吗?她不过是看你可怜,同情你而已。” 他的心似乎被毒蛇咬了一口,痛了起来,却依然摇头。 劝说未果,其他暂住同一个宿舍的男生陆续进来了,老班悻悻然作罢,一个翻身上了上铺。 他松了口气,盖上被子,想着马上能跟马尾辫一起看电影,心里乐滋滋地。 看着上铺的床板,又觉得有点遗憾,要是,老班不去,就只有自己跟她,多好。 他耳边响起了今天那首歌的旋律,脑海里又浮现了那副景象,自己骑着亮晶晶的单车,上坡,下坡,尾座上的她,马尾在风中跳了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地,他忽然觉得有股凉意。 是什么东西,滑溜地,又冰冷地,从脚底爬了上来。 那是—— 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在动物园里见到的蛇,这爬进被窝里的东西,又长又软,好像就是,蛇? 他颤抖着把被子打开了一角,果然看到了一条蛇。 他尖叫着把被子掀了,光着脚跳到了地上,浑身直打哆嗦,有股暖流从某个地方流泻了下来。 宿舍里被吵醒的男生们,都醒了。 听他说有蛇,先是乱作一团,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接近他的床铺,看真切了,呸了一句:“什么蛇啊,这不过就是仿作的玩具嘛。真是的,乡巴佬你睡迷糊了——吧?”最后的声调忽然飘高了上去。 玩具蛇?他看着抓在同学手上还不停蠕动的蛇,松了一口气,觉得浑身一颤,刚才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漉漉的。 他看着围观着自己异常的眼睛,一怔,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低头望了下去——地上一滩的水,哪来的? 宿舍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哎,乡巴佬,你怎么尿裤子了?” “不会吧?玩具蛇而已啊,你这也怕?” “胆小鬼啊,怎么做我们的班长?” 他羞得无地自容,无意中抬头,却看到自己的上铺,有一双眼睛冷冷地钉在了自己身上,带着轻蔑跟得意。 自己床上,怎么可能会有玩具蛇的?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再过一会儿,这件糗事,肯定会被全班,全年级的人知道。 继土人,乡巴佬之后,还会被人取什么笑名? 胆小鬼?尿床人? 还有,她,她知道了,会知道看自己? 那么大个人了,还尿裤子,她会怎么看? 他的手握得关节生痛,低低地哭了。 她会看不起自己吗?他会,失去这个唯一正眼看待自己的朋友吗? 第四章 十七岁的单车和他 六 六 “班长,老班。”她很早地找到了他住的这间宿舍,还没进门便被一群鸹躁的女生跟饶舌的男生围住了,他缩在被窝里,隐约听着模糊不清地“蛇”,“尿”,“胆小鬼”,心里一阵阵刺痛。 他感觉到老班从上铺利索地爬了下来,朝他轻声呸了一句,“活该。” 他心底的怒火一下烧到了眼睛。 “班长。”马尾辫跟着她的清脆的招呼进来了。 “哎,副班,怎么这么早啊?”老班刺耳的话把他的耳膜冲得生痛。 “老班,你今天中午——”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唉,别说了,我什么也没看到,在动物园里玩得太累,一躺下就睡着了。” “谁信你。” 他竖起耳朵,却听不到她走近自己,只是远远地叫了两声,“班长,班长,你没事吧?老师说要出发了,让我们下去集合。” “他不舒服,你就让他呆着休息一会儿嘛。”老班干咳了两句,“再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本人也怪不好意思出现在我们面前,等缓过劲再说吧?副班。” “真的?” “真的。男人都这样。”老班说着,停了一下,“除非他真不是男人。” “班长,你,你不舒服的话,今天就别出去了,在宿舍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不要走。他听到出门的脚步声,心里喊了一句。 “对了,一个人在宿舍,怪闷的,我把我的书跟mp3留给你吧?你心情好点了,起来后再看。” 门关上了,他的心情也昏暗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他才从被窝里探出头,哭得泪痕满面。 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心情才平复下来,看看她留下的书跟mp3,木然地拿了起来,翻开书,眼睛里却一片空白。 他把mp3开了,把耳塞塞进了耳朵里。 登时,那首歌轻快地飘了出来。 他的眼睛止不住地又湿润了。 该死。 以后,他怎么能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想到此刻,她跟老班坐在电影院,边吃爆米花,边开心地议论着尿裤子的自己,他的心就忍不住地要裂开来。 他瞥到了在动物园里带回来的那根甘蔗。 该死。 要不是他,自己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一直以来,他都看不起自己,都是他煽动班上的男生跟自己对立,也是他指示班上的男生在动物园里那样对待自己的,还要破坏他跟她的关系。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全毁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定全毁了。 刚才那条玩具蛇,也是他放的。 他知道自己在动物园里被蛇吓倒了,他知道自己怕蛇,他看出自己胆小,所以才故意的。 为了让自己出丑,为了阻止自己跟她去看电影,他故意的。 该死。 随着音乐,他仿佛看到骑着单车,载着她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不能饶恕。 他狠狠地咬了咬下唇,阴霾的眼睛盯着自己床底的那双军鞋。 死死的。 第四章 十七岁的单车和他 七 七 老班回来的时候,嘴里哼着含糊的rap:“从西厢过,我十八岁多,舞文弄墨”,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 老班脸上的神飞溢彩比往常更让他恶心。 “哟,秀才回来了。”宿舍的男生们拍手起哄,“秀才整个下午不在游乐园,干什么去了?” “嘿嘿,跟我娘子去看大戏了,给哥们弄了点吃的回来,犒赏犒赏你们。”老班说着,把袋子打开,捧出一个全家桶,“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太好了。”男生们一拥而上,一人抓了一把。 其中一个男生走到了他床边,“喂,濑尿虾,你不吃啊?” 他充耳不闻。 “濑尿虾?”老班似乎没听懂一样,重复了一句,声调却提高了半拍。 “对,这个名字比乡巴佬更贴切对吧?”男生们轰然大笑,鼓掌称好。 他强自装作看书的眼,慢慢地暗了下去。 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夜里学生们都在兴奋地谈论着这次的旅行。 他没有,他伏在床上,仿佛是隐在叶丛间的一条蛇,等着出击的最好时机。 夜深了,兴奋过后的学生们睡得正香。 他缓缓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攀上上铺,动作敏捷得就像是条蛇。 他看到了老班的睡相:露出满意的脸上半眯着眼睛,嘴巴张开着,呼呼地打着鼾。 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地爬到了老班身边,在夜色里闪烁的眼神冒着无法掩饰的杀气。 楼下公路上,偶尔路过的车辆发出低沉的声响,碾过睡梦里人们的心口,一颤一颤的。 第四章 十七岁的单车和他 八 八 第二天,宿舍里的男生,都在收拾被褥,包括他。 楼下老师在催了。 他望了一眼上铺,拎着自己的旧书包走了出去,背后传来了男生们奇怪的议论: “哎,老班怎么还不起床啊?” “昨天玩太疯了吧?” 随后,炸锅似地惊叫声传得外面走廊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死,死人了,死人了。” “不好了,找老师,快找老师。” 宿舍里的男生们惊恐地抢着夺门而出,吓得尖叫连连。 他刚好迈出左脚下楼梯,嘴角得意地扬了起来。 在警方查清楚老班死因是中毒——胃里验出了蛇毒的时候,他跟其他同学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坐在了教室里。 虽然找过那天同一宿舍的学生谈话,当然,也包括他,但警方找不到蛇毒的来源,找不到确切的杀人动机,也找不到杀人手法。 老班的死成为了悬案。 从副班口里知道老班曾经挑逗过太攀蛇的事以后,学生们传出的一种不靠谱的说法,老班很可能因为在动物园,故意挑逗太攀蛇的时候,衣服某处沾上了蛇毒却不自知,随后接触过衣物没有洗手便进食,于是导致中毒。 下课铃响了起来,他看着老班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想到那天下午,满腔怒火的自己怎么从甘蔗上取到蛇液,再如何把蛇液通过吸管放进老班的口腔,笑了。 没想到就那么点毒液也能毒死他,比起眼镜蛇的话,太攀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老班故意去挑拨太攀蛇的事情,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 这就叫做真正的自食其果吧? 活该。 因为这件如此轰动的死亡事件,他那天中午在宿舍的糗事,也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太好了。 他听到了学校外面的广播,刚好播放着的那首音乐,伸了个懒腰,心里跟着哼了起来: “你会来吗?你会来吗?时间留下——” 他看到了窗口她走过的身影,马尾辫高高地晃着。 “——”他低声吟着最后一句,抓着书包追了上去。 (未完待续) 第五章 丈夫 一 一 他和她站在房门口,心情一阵紧张。 他看她呆呆地看着房牌号码一声不吭,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怎么了?” “不,只是,有点害怕,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勉强笑着,伸出去敲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的手按上了她的肩膀,仿佛要舒缓她的压力一般,揉了揉:“不是说好了吗?别担心。” 看她点点头,他放下心来,心里却生出了隐隐的一股不安。 她是他的妻子,城里最大企业的老板的唯一的女儿。 不,不是唯一的。 一个星期前,岳父瘁然死亡,留下了一大笔遗产,按理说都是妻子的,可是—— 他看着妻子毅然地敲门,然后冲他一笑,也报以一个笑脸。 三天前接到一个电话,他和她才知道,原来岳父竟然还有一个私生女,也就是说,妻子原来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而他,也有个素未,谋面的妻妹。 什么时候不露面,偏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很明显,这个妻妹是冲那一大笔遗产来的。 而岳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立下的遗嘱中,也注明了,若私生女在世,其名下所有财产由两人平分。 他为妻子不值。 “这个女人也许是假的,她不过是想要跟你分一半家产而已,所以,一定要调查清楚。”他叮嘱妻子。 可心里也明白,既然岳父已经在遗嘱上这么写下了,那么他还有一个私生女是木板上的铁钉一般的事实。 关键的问题只是,这个冒出来的妹妹,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当然好,如果是真的—— “没办法,到底是姐妹。虽然只有一半血缘,可除了她,我就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所以,爸爸留下的东西,当然要分一半给她。” 她这么笑着说,担心地不是即将分出去的家产,而是相认的时候,这个妹妹会不会喜欢自己这个姐姐。 他觉得妻子的想法太天真。 处心积虑地在老人死去这么恰当的时机出现的人,怎么可能是真心只为了亲人相认? 但他改变不了妻子的想法,所以他只好遵从妻子的意思,跟着她来见这个妹妹。 门开了,露出一张陌生却娇媚的脸,带着浓浓的疑惑与警惕。 他们说明了来意。 那张脸显得窘迫而又惊奇,把他们让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比起他们的大宅显然是天壤之别,不过比起他们的大宅冷峻窒息的空气,这间蜗居显得温馨多了,气味,似乎跟院子外面明媚的春光一般清新。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所以,很危险。他从来信不过漂亮的女人。 跟妻子查过了所有证明她身份的资料与文件,他不太放心,要求她去做dna测试。 “我——,你们,信不信,其实,决定权都在你们手上,我不在乎。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不会去做这种侮辱我人格的事情。”女人看着他的脸,凄然,手却握着他的妻子,“我只是,只是,听说爸爸出事了,想到自己的亲人,姐姐,也像我一样无依无靠了,所以才想跟姐姐相认的。” “而且,而且——”她漂亮的脸上的苦恼,看起来似乎难言之苦,“而且,我,不想让我丈夫,知道,我有这样一个身世,他又粗鲁,又野蛮,要是知道了,我还不要脸地去做这个测试,他肯定会,会,变本加厉的。”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握得妻子的手更紧了,“我一点也不想干涉你现在的生活,我只要知道,你过得很幸福,很快乐,知道世界上还有亲人,并不孤苦一人,就,就够了。” 第五章 丈夫 二 二 她已经结婚了? 他这才瞥到茶几上放着的烟灰缸里放满了烟头,烟灰洒在缸沿跟桌面,还有一根放在缸面,只吸了一半,过滤嘴干得平整。半开的茶橱里还放着一条没有开过的盒烟。 看起来,似乎是个没有耐性的烟鬼。 他注意到橱柜里一支一支放得东倒西歪的空酒樽,在心里描摹着一个吸烟酗酒的陌生男人。 在她去泡茶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她捋起袖子的手臂上,露出了几道又红又青的伤痕。 那是?他跟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告辞了。 他们都明白为什么这个妹妹会对自己的丈夫忌讳甚深的原因了。 吸烟上瘾,酗酒成性,而且,虐打女人。 自己比妻妹的丈夫文明多了。 妻子却因此更同情这个平空冒出来的妹妹,隔五岔三地瞒着他去见她,姐妹间的感情在他忙于处理公司的事情的时候忽然便好了起来,不时地,在大宅里出现了妻妹的身影。 实话说,他也有点同情这个女人。 因为有几次,她出现在大宅的时候,脸上有用再浓的粉也掩饰不起来的伤口。 但在他跟妻子面前,却强颜欢笑。 可是,一想到岳父留下的诺大的家产要拱手与人,他的心便强硬起来。 不能让这个女人削减了继承的财产,要想个办法,把她赶得远远地。 他知道妻子的脾性,妻子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所以,必须瞒着妻子,让这女人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 但一时半刻,却想不出办法,而堆积如山的工作,让他腾不出时间去对付她。 他焦躁地坐在书房里对着电脑,看着花园里传来的笑声,一阵愤怒。 门却在这个时候响了,那个女人捧着一碗参蜜放在了他书桌前,微微一笑,“我听姐姐说,因为爸爸去世,你的工作繁重起来了,忙归忙,可要注意身体。” 她是想讨好自己,好顺利地得到她的那一半财产吧? 他看着她推门出去,视线落在那碗参蜜里。 真是的,平时自己做得再苦再累,除了仆人,若不是自己吩咐,没人会给自己奉上一杯热茶。 他听着妻子肆无忌惮的笑声,看着桌面堆起厚厚的文件,气不打一处来,把笔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那以后,每天,只要她出现在大宅子,而只要他在工作,她总会在他疲惫的时候适时地出现,送上一碗香浓的参蜜。 时间拿捏得如此之好,果然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 她以为,只要一碗参蜜,就可以得到一半丰厚的遗产吗? 真是想得天真。他心里鄙夷着,眼前却浮现她楚楚动人的脸,就着那碗参蜜,慢慢地喝了下去。 一个周末,她跟妻子购物,他做免费的司机跟搬运工,跟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天,回到大宅子,妻子吩咐要他送自己的宝贝妹妹回家。他刚要拒绝,却迎上她渴求的目光,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他把她送到了那间小小的房屋前,等她下了车,刚要开车,她却轻轻地敲了敲车窗。他不知道怎么地,摇下了车窗。 她俯身扒着窗沿,露出了洁白的半截胸脯。 “要进来喝杯茶吗?姐夫?” 他先是沉默,然后舔了舔干燥地嘴唇,“怎么,你不怕你丈夫在家吗?” “这个时间,他都不会在家的。”她略带迟疑地看了小屋一眼,似乎有点害怕,“你,要不,算了。” 她离开了车窗,他反而开门出来了。 如果,这女人的丈夫,误会她有外遇,会怎么样? 带着对这个答案恶毒的好奇,他迈进了那间屋子。 第五章 丈夫 三 三 女人,却没他想象中胆怯,甫一进门,她便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我需要一笔钱。”她急切地说。 “我不会贪你们的家产的,我只是想要一笔钱离开这里,逃离我的丈夫。姐姐已经答应了,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所以,请你帮帮我。” “我的婚姻,很失败,我以为他会爱我,保护我的,可是,他跟婚前的那个男人,简直是两个人,我已经跟他过了三年,这三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是喝酒喝得像个疯子一样,没有一次不会毒打我,把我往死里打的,我,我已经忍受不下去了。”她在他面前哭了起来,“我跟他提过要离婚,可是,他不同意,而且,还——”她说不下去了,抽咽起来,用哭地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我必须要离开他,我需要一笔钱,我想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城市,所以,我才会跟姐姐相认,可我不是冲那笔遗产去的。你只要答应我,给我一笔钱,我马上会消失在你们眼前,再也不会打扰你们。” 她提出的那笔钱的金额,占岳父留下来的财产,并不到五分之一。 不过,他却不想答应。 呵,知道了老鼠的意图,他这只猫总该可以玩玩她。 他把手抚上了她的胸脯,坏坏地笑:“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拿什么报答我?” 她像兔子一般跳开了。 “怎么,不怕你的丈夫吗?” 她涨红着脸低下头。 “你想要钱,离开你丈夫,就要会做一点。” 她眼中带泪看着他,抿了抿嘴,想了又想,终于哆嗦着手,把自己上衣的纽扣解开了。 在他的手揽上她的腰际的时候,她抓住了他:“你答应我,明天,你就把我要的那笔钱给我。” 他用自己的嘴堵上了她的嘴。 明天?明天再说吧! 他心满意足地从她身上爬起来,她在背后挽住了他的脖子,“你说过的话,不要忘了。” 他没有理会她,脑海里想的是回到家以后,怎么跟妻子解释自己这么迟回去的借口。 “衬衣烂了。”女人似乎是害怕他食言地,讨好地从衣橱里拿出了一件崭新的男士衬衣递给他,“是我丈夫留下的,你跟他的身形差不多,应该合身的。”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妻子不会注意到的。 她除了她自己的事情,从来没注意过他平时穿什么衣服,打什么领带。 他穿上衬衣,女人为他打好领带,“你记得,明天,我的钱。” 他拿上外套,走了。女人粗暴地摔上挂着一套套崭新西装的衣柜门,颓然地坐在了床边。 他显得心虚地走进了睡房,看到妻子早已经入睡,这才松了口气。 事情,不会这么轻易暴露的。 他走进洗澡间,沐浴过后,把从女人那边穿回来的衬衣连带挂着的标签铭牌塞进了垃圾桶,他松了口气。 第五章 丈夫 四 四 第二天女人来了,妻子在花园的茶座里跟她喝着下午茶,他远远地看着她,发现她的脸像纸那般薄,却更有,另一番韵味? 他注意到她不安的眼神忽闪着,不时地望向他这边。 是在担心钱的事情?他冷哼。 “妹妹,妹夫他,是不是又对你怎么样了?”妻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伸手去抚摩那张憔悴的脸,却被她慌乱地避开了。 “不,我,没事。谢谢姐姐。” 妹夫?他想起了那个酗酒粗暴的男人。 如果,那个男人知道她不仅想逃离他身边,而且还跟别的男人有了奸情,他会怎么对她?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终于,她端着参蜜走进了书房。 他早等着她了。 “昨天说好的,我的钱,你准备好了吗?” 女人竭力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羞辱得苍白的脸却出卖了她。 他把一张支票扬了起来,她眼睛发亮地扑了上去,他却把支票收了起来。 “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他看着她,忽然有了另一个主意。 “你说,要是你丈夫知道了你给他戴绿帽的事情,他会怎么想?” “你,这跟你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你不可以违背诺言。”她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从一开始就没承诺过,所以,不算是违背诺言。”他看着她因为愤怒得起伏的胸膛,咽了口唾沫。 “你,到底想怎么样?” “钱,我会给你的,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绝望中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希翼地问。 “做我的情妇。”他嘿嘿笑了起来,坐回大班椅上,倚在舒软的黑皮背靠上。 “无耻。” “随便。反正,这钱可不是我不想给的。” 他看着簌簌流下的眼泪,一点没心软。 “你要是同意的话,今晚在你家等我。” 她抬头看着他,“你不怕,我男人回家发现杀了你?” “为了钱,你会有办法让他别发现的,对吧?” 他喜欢在那个逼仄却又散发着温暖的蜗居里偷情、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刺激感。 万一她丈夫真的发觉她跟另一个男人的蛛丝马迹,推断出她的背叛,她拿这笔钱也就没必要了。 他是生意人,可能的话,一桩亏本的生意也不想做。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沮丧,知道她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 钱,果然是个好东西。 她走了以后,他掏出打火机把那张空白的支票烧了,就着那火,点燃了一根大拇指粗的巴西雪茄。 书房里登时烟雾弥漫,一股浓浓的烟草味散发出来,几乎可以熏黄洁白的墙壁。 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他的情妇。 他也自认自己没有亏待她——他每个月送给她一定的生活费,不时地送点小礼物。 当然,这些钱,比起岳父留下的财产是九牛一毛,更远远比不上她原本想从他这里得到的那笔钱。 生意人,当然知道这其中的计算法则。 第五章 丈夫 五 五 发现出事是在他出差回来的一个午后。 大宅子里在他到达之前便乱了套,佣人们尖叫而慌乱无章,穿着制服的公安围在花园里指指点点。 他的双腿一下便软了,差点没摔在地上。 强自镇定下来,保持着从容走到公安们当中。 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的她啜泣着跟坐在她对面的公安做着笔录,地上,用白布盖上只露出一张脸的尸体,赫然是,他的妻子。 他的脸一下煞白起来。 原来是她有别的男人的事情被她丈夫发现了,遭来一阵毒打之余,她被迫供出了他。 而她丈夫知道了她与她姐姐相认的事情,亦知道了他是她姐夫的关系后,寻仇上门。 一阵纠缠过后,气急败坏的丈夫错手杀死了她姐姐、他妻子后,潜逃。 她不避嫌地把衣服撩了起来,露出了腹部渗着血丝的斑斑伤痕。 其实她不用这么做,所有的人都一目了然——因为撕扯掉落而披头散发,额头被打得肿起,眼角青红,嘴角开裂。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她告诉公安们她是他妻子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城市里死去的最大企业老板的私生女的时候,脑袋已经轰地炸开了。 危机,他居然才意识到这个危机。 岳父死了,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女儿死了,于是由另一个女儿继承。 他不过是区区一个上门女婿,跟妻子没留下一子半女。 所以,所有的财产,都会,归到她手上? 他看着出差前还是自己的情妇,这一刻却成为了这个大宅子真正主人的女人,腿肚子禁不住地又抖了抖。 他从来没像这一刻地清醒意识到,自己能得到那个老头的公司,财富,都是自己靠着妻子的裙带关系,而如今,没有了妻子,他对于这个大宅子,对于那庞大的企业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路人,一个打工仔。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阴着脸看着她。 虽然以妻子的丈夫的名义,也许能得到些残羹冷饭,可是,他对她做了那些事,她会放过他吗? 现在她害怕的丈夫成为了潜逃杀人犯,没有了顾忌,她还会放过他吗? 他冒出了冷汗。 因为虽然带着伤,他还是看到了她嘴角浮起的冷笑,以及望过他这边的时候,眼睛里的残酷。 果然,看来,也许,自己一点好处也捞不到了。 不,不能这样。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必须想办法,搬掉这个拌脚石。 第五章 丈夫 六 六 没等他想出办法,事情,已不是他所能控制了。 今天书桌前坐着的,是她。 他只能涎着脸,站在房子里的书桌对面。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唰唰地开了一张支票给他:“滚,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对于她的干脆,他倒是显得很意外。 只是,对于支票上的数额,他打心底不满意。 他在这个家呆了那么久,也在岳父的企业里干了那么多年,他对这个宅子及其附带的资产,到底值多少钱,知根知底。 这远远不是他想得到的那个数目。 可是,他没有办法,不甘而屈辱地接过那张支票,拎着可怜的行李,慢慢走出了这个大宅子。 天黑了,他无家可归。 不甘又一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混帐。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那间偷情的逼仄的蜗居,破门而入,把她的所有东西摔倒了地上,推倒酒柜,衣柜,把所有的东西全扔了出来,发泄着。 混帐。 自己为了得到那笔财富,枉费了多少心思,现在,居然让一个半途中冒出来的女人轻易地抢走了。 他满腔怒气一屁股坐到了茶几旁边,把烟灰缸摔到了门上,看到那张床,心里的怒气缓过了一阵。 不能拱手相让。 他焦躁地摸进口袋,想抽根雪茄,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根,他拉出茶橱的抽屉,把那包盒烟掏了出来,撕了那层薄膜,拿了一包,拆了包装,抽出第一根,点燃抽了一口,便扔到地上踩灭了。 什么烂烟?抽惯了高级雪茄的他郁闷地窝进了咯人的椅子,望着天花板。 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失去的一切? 他想起了她洁白无瑕的后背,舔了舔嘴唇,忽然笑了起来。 真是的,这么简单的事实,怎么自己却想不到呢? 他把盒烟放在手里抛起,又接住,抽出一支,有滋有味地点着吸了起来,然后,掏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在你原来的家里,最好马上过来,否则,我会告诉警察,杀人凶手不是你丈夫,而是你。” 不等她回答,他便把电话断了。 再抽出一根烟,吸得津津有味。 第五章 丈夫 七 七 她果然依时出现了,脸上的伤疤还没愈合,显得有点狰狞。 “有话快说,我没这么多美国时间听你胡扯。” 他把烟按熄在拣回来的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她厌恶地捂着鼻子,看着被他弄得乌烟瘴气的屋子,敢怒不敢言。 “我妻子,你姐姐,把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弄成这个样子,真有点可惜。”他站起来,抚着她的下巴,啧啧叹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眼神惶恐地,摔开了他的手。 “你从知道你的私生女的身份那一刻开始,就想好了这个借刀杀人的方法吗?”他不急不慢地把茶橱里的那条烟放了出来,“三个月前,我第一次来这间屋子的时候,便发现了这条烟,一条十二包的廉价香烟,三个月前没开封,三个月后原封不动,你丈夫三个月以来都没回过家吗?” 他看着她脸色变白,站了起来,打开了他重新整理好的摇摇欲坠的衣橱门,展出里面一套一套的衣服:“真是奇怪啊,谁家的丈夫,没有一件半件旧衣服的?你丈夫只喜欢穿新衣服吗?而且,连铭牌也不剪掉?”他把其中一套西服拿了出来,把没有拿掉的牌子标签扯了下来,扔到了地上,“你第一次送给我的衬衣,似乎也是刚买回来的新衣服吧?” 他把衣服重新挂进衣橱,站到她面前:“你以为,家里有男人生活的假相,有这么容易伪装的吗?” “你胡说什么?我丈夫他有名有姓,他——” “哼,我可不知道你会从哪里请来一个野男人充当你的丈夫,成了有钱人了,买凶杀人便成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对吧?”他冷笑,“你说,你丈夫是烟鬼,可是,烟灰缸里的过滤嘴,却饱满得很,可没有人吸过的嘴痕,是你买了烟烧了当作是你丈夫吸过的吧?如果你丈夫跟你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三年,三年里他应该在这屋子里天天抽烟吧?可是,这房子里的空气,窗帘,可都没沾上一点烟味,而且,你本人在不得不吸二手烟的环境里,烟味应该闻得多了?怎么我刚才吸烟,你却显得相当不适应呢?” 她的脸一阵白一阵青,冷汗直冒。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丈夫是个酒鬼,喝醉酒了便会毒打虐待你,但你跟我上床的时候,我可记得,除了一开始见你的手上的伤,你全身上上下下,可是光滑漂亮得很,一点伤痕也没有。”他忍不住伸手摸了她的脸一把,再次被她摔开了,“你说,要你真是有丈夫的话,这三个月以来,都没回过家露过脸碰过你吗?还是,你一早把他给杀了?”“不,我没有。”她惊慌地叫了起来,看着他一脸得意,终于乱了阵脚,“都是你逼的。我一开始根本没想着要这么做,你只要给我一笔钱,我完全就不会杀了她的,都是你的错。” “是吗?确实,我也后悔了,如果一开始给你那笔钱,我也许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惨。” “你想怎么样?” “那就得看你会不会做了。” “我,我把家产分一半给你。” “哼,现在如果我把你杀死你姐姐的事情说出去,我得到的可会是全部。” “不,如果你敢说出去,我成为杀人犯进了监狱,我便立委托遗嘱,把我爸跟我姐的财产全部捐出去,让你一分钱也拿不到。”她威胁。 他一怔,没想到她也学了一手,许久,缓缓点头,“那么,我考虑一下。” 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却没能走出门口。 “我真该感谢你制造了一个既蛮横又残暴的杀人犯丈夫,你说,潜逃在外的丈夫,回到家里看到向警方控告自己的妻子,会怎么样?会不会勃然大怒,兽性大发地杀了她?很有可能吧?” “你——”她看着从后背插进心口,穿出身体的刀子,缓缓地倒下了。 “你以为我做这么多事情,只会为了那区区一半的遗产吗?我杀了那个老头,就是为了得到那笔遗产,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分给你,你替我除掉了你姐姐,现在你又被那个所谓的丈夫杀死了,那么全部财产都是我的了。我真该感谢你。” 他拍了拍她开始变冷的脸,站起来,看着狼籍的屋子,开始清理现场。 第五章 丈夫 八 八 一个月后,他重新搬回了大宅子。 第一次,他总算能悠闲地坐在花园的茶座里。对着明媚的阳光品着红酒,他感慨地叹了口气。 这些年辛辛苦苦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先生,有位小姐找您,我把她带到了会客厅。”佣人过来通报。 小姐?他放下酒杯,心里想着今天来约自己的是哪家的小姐。 走进会客厅,他眼前一亮。 坐在沙发上的是位气质出众的漂亮女人。 她看着他,站了起来:“你好,想必你就是姐夫吧?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未完待续) 第六章 君子兰 一 一 香街十里一城春,笑语喧声入彩门。疑是层峦采蜜使,幻成百万赏花人。 除夕夜,华灯初上,犹如几条缤纷长廊的花街伸展,十里花街上张灯结彩,飘来的贺年喜庆音乐驱散了原本便不浓的几许寒意,身着新衣的人们或携亲带眷、或情侣相依、或结朋同伴地,在花街上徜徉,看花、买花、卖懒,接连几日的川流不息,日夜不分,笑煞了卖花农,到今日,因了旧年逝去而迎接新年的买花人阔手大方地进购盆花,更是喜上眉梢。 花街上每一个小小的铺子,最优化地利用了空间,棚架上一层一层摆满了鲜花,架墙上挂着是一副副挥春跟大红灯笼跟鞭炮,铺口的花跟桃,都摆得挤挤的,买花人一路逛,一路大饱眼福,在青睐的花面前,驻足品赏。 他围着围巾,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的微汗。 天气原本便不冷,忙活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热气直冒。 眼前是一群刚到铺子的迎春人,七嘴八舌地指着那一盆盆的花卉跟金橘问: “小伙,那盆蟹爪菊多少钱啊?” “那盆朱砂橘呢?” “那棵红桃我看挺不错的,老板,能开个价,吉利点的,388块怎么样?” 他忙不迭地应酬着,擦了擦热汗。 这是他第一次在温暖的南国过冬,也是第一次,亲身领略什么叫做夜有花市,游人如蚁,至彻旦云。仅仅只是这么一间临时搭建的小商铺,这几天的进项便比普通花店三个月的生意还多,难怪在节前老板要花大价格竞价投标,如今看这火热的人潮,大概高峰还在后头。 可是,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急切欢乐的脸,争着抢购着花铺里的迎春新花,他望了望花街里接踵的人流,心里疑惑:铺子里这么忙,怎么老板却不见人影儿,说是搬货,可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赶紧回来? “哎,老板,我说那盆花是啥?叫啥来着?”有个中年妇女指着店里的一盆兰花,戳戳他的胳膊,问。 “这盆啊——”他顾不上回答,把那盆兰花搬了出来,这是盆与众不同的兰花,又厚又宽的长叶,笔直的花茎却是墨红墨红的,花瓣是深紫色,衬着中心的花蕊雪白,白中却带点点红斑,甚为奇特,“这是我们老板培植的奇花墨兰,可是珍品,靓姐你看中这盆花可真是有眼光了,老板交代过,过年就图个开心,你要喜欢,这个价钱上再给个优惠。” “哗,一盆兰花要四千多?” “这是墨兰的珍品啊,这要放国外,还不止这个价钱呢。”他看中年妇女犹豫,“你就开个价看看能接受不?”看中年妇女摇头,于是把另一盆兰花抱了出来,“要不,靓姐看看这种兰花?” 第二盆兰花却是在绿色的杆,绿色的叶,衬托着同样绿色的花瓣,烘托着的淡黄色花心抽出一丝一丝的粉蕊,犹如万绿丛中散发出了无数条阳光,色彩分明,却柔和温馨,气清而韵新。 “这盆是绿墨素兰,也是上好的兰花,靓姐你喜欢吗?” 中年妇女接过这盆绿墨素兰,在看看之前那盆奇花墨兰,不舍地问,“这盆,也能优惠吗?” “能,当然能。”他毫不迟疑地一口应着,看看那标价,“这样,我看靓姐你也是有心人,所以,1688一路发,你看成吗?” “嘿哟,小伙子,你还真会说话,这样吧,我两盆兰花都帮你买下了,一起开个吉利的价钱怎么样?”中年妇女笑着,满心欢喜。 “靓姐你这么有诚意,当然好商量。”他乐呵呵地频频点头。 送走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妇人,又迎来了下一批买花人,放眼看去,似乎只有这间铺子的生意没停缓过,铺前人涌如潮,看得出来,生意最旺的便是这一间。一则因为过年必需的年橘,桃花,发财树,富贵树等等货源十足,二则老板早从花商渠道运来了国外的鲜花,如富贵掌,杜鹃,薰衣草等等,三则,老板本人便是经验丰富的花农,平时精心栽培的兰花品种,在这个时候全都拿了出来,甫一亮相便惊艳得四方皆知,许多人行花街的时候,冲着被誉为是“兰君子”老板的兰花都跟过来瞅一瞅,瞧一瞧。 可是,眼看铺子里的兰花一盆一盆少下去,依然不见老板出现,他心里是既喜又忧:老板两个小时前就说,他跟阿丁去搬运过来的兰花,怎么去那么久还不回来呢? 第六章 君子兰 二 二 花街外头,老板跟阿丁在花车上把一盆一盆年花小心翼翼地往下抬,“轻点,轻点。” 一盆盆婀娜多姿的年花被分别放在了两辆板车上,花车也空了下来,只剩下一盆偌大的红橘,阿丁正要走过去,老板却摆了摆手,“那盆不用搬了,是我送给司机的。” “真的?”阿丁看着果实累累得把枝叶压得弯弯的金灿灿的红橘树,艳羡:“这司机还真走运。老板,可以也送我一盆年花吗?” “你想要什么?”老板一怔。 “老板你和阿君的兰花种得这么好,能送我一盆君子兰吗?”阿丁笑吟吟地问。 “君子兰?”老板狐疑地看着阿丁,“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喜欢君子兰?” “阿君种的君子兰这么美丽,谁会不喜欢呢?”阿丁依然笑吟吟地,眼睛闪闪,“老实说,我第一天在你们花园帮忙的时候,就喜欢上阿君——种的君子兰了,不过我一个大男人,说自己喜欢花,好象怪别扭一样的。” “这里的人都喜欢花,有什么好别扭的。”老板的脸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你要喜欢,等今晚除夕过了以后,我叫阿君留一盆君子兰给你吧?” “谢谢老板。”阿丁笑呵呵地,俯下身去把板车推上,“其实啊,我觉得那兰花叫君子兰没叫错,花是雪白晶莹的鳞茎、叶是碧绿如翠,怎么看都像是玉洁冰清的君子,而不像我们有的人,表面上看道貌岸然,其实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是吧,老板?”阿丁不知道是另有所指,还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哎,老板,阿君呢?怎么不见她呢?回去了吗?” “她,是给我们送吃的去了。” 老板的脸色早黑了下去。 “是吗?那我要赶紧回去了,年夜饭也没吃饱,现在先去补充一下粮草。”阿丁说着,推起放满年花的板车没进了人群中,“老板,我先走一步了。” 看着阿丁融入了人流,很快地不见了。老板阴沉着脸,哼了一声。 阿丁跟另一个伙计,是在年十五那日,在自己的花园因急需人手临时招聘找来的,面试那一天他不在花园,由女儿阿君代劳的,若是一早知道是阿丁这家伙,老板当初一定不会让女儿录用他的。 另一个伙计,虽然还算得上勤快,但这个阿丁,却总是油嘴滑舌地围着他的女儿转,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渐渐却张胆明目起来,最近简直没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这让老板很厌恶。 老板想起了阿丁那双一闪一闪的眼睛,就觉得那里面有说不出的狡黠。 跟那个人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唇,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老板想起了那个人,抓着板车的手下意识间便握得死死的。 听说,那个人,有一个儿子,原来,是真的。 老板舔了舔干涩的双唇,呼出了一口白气。 阿丁跟他,两父子,是一模一样。他是故意找上门来的吗? 十年以后,才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想干什么? 老板想起了自己苦心经营才建立起来的兰花种植园,想起了如日中天的“兰君子”的名望,想起了自己那年轻貌美的女儿阿君,心头一紧。 那小子! 老板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刚要推着板车,一眼瞥见了里头的一盆娇嫩的大花君子兰,迟疑了一下,放下板车,把那盆君子兰抱了起来,攀上花车,放在了那株红橘旁边,然后锁上车门,跳了下去,这才推着板车冲进了人潮中。 第六章 君子兰 三 三 老板的女儿阿君把铺子里窄窄的柜子腾空,把自己带过来的食物摆了上去。 “哎,这么忙,都饿了吧?快看,我带吃的给你们了。” 精致的篮子里都是些传统的应节食品,炸得金黄金黄的煎堆,酥脆可口的糖环,咸甜皆宜的蛋散,以及花生瓜子,还有年糕,马蹄糕,糖莲藕,糖冬瓜等糕点,甜食居多。 虽然已经忙得饥肠辘辘,但看着这些食品的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所以,我特意做了些咸蛋散,你试试看嘛?”阿君是个典型的南方人,娇小玲珑,两人站在一块她还不到他的肩膀,皮肤却很白皙,五官也很精致,像极了精心雕刻出来的陶瓷娃娃。 他摇摇头,把脸偏到了一边,怕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阿君却拿着一钵焦黄焦黄的蛋散,放到了他眼前,“快吃点,不然没守完岁我怕你就垮了。” 拗不过她,他勉强尝了一口,酥化可口,总算没有那些甜腻的味道,但却,有股子油味,毕竟,他北方来的人吃不惯南方的食物。 “阿君。” 远远地,阿丁推着满满的板车冲到了铺子门口,眼睛放光,“阿君,饿死我了,有什么吃的?” “喏,都放里面了,你到后面洗个手拿来吃吧?”阿君说着,望了望熙熙攘攘的人潮,“我爸呢?” “他在后面,就来。”阿丁招呼他卸花,他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拍拍手,先把围观着板车上的年花年橘的买花人拦下了,然后把花一盆一盆地搬了下来。 “哎,小伙子,那盆是柳叶白墨兰吧?是柳叶白墨兰?多少钱呐?” “那盆呢,那盆是什么兰花啊,小伙子?”新兰上架,没等他搬完已经有许多人物色好了自己心水的花了。 “大家别急别急,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分身乏术的他吆喝着,看阿丁还在悠哉悠哉的打着牙祭,边笑边跟阿君搭讪,忍不住喝了一声,“阿丁,吃饱了快来帮忙。” “好咧。”阿丁看到了那钵咸蛋散,刚伸手下去,便被阿君打了回去,“别动,这是我特意做给他的。” 阿丁笑了笑,走出铺子口与他并排弯腰下去搬花的时候,压低嗓子问:“你别在后面搞小动作,阿君是我的。” 他瞟了坐在铺子里招呼客人的阿君一眼,回头看着阿丁,“你开玩笑吧?我跟你都是打工的,阿君算得上是东家的小姐,你以为你会有机会?” “我自有办法。”阿丁得意地笑了起来,腾出一个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告诉我你对阿君也有意思?” 他蓦地想起了一双清澈的明眸,心跳了两跳,舔舔嘴角,摇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阿丁咧嘴哼着贺年歌儿,把一盆君子兰搬了进去,“阿君,你种的这些君子兰可好销了,大家都夸你的兰好。” “当然了,阿君种的君子兰啊,名副其实。” 看着里头两人打情骂俏,他心里莫名地忧郁起来,正好看到老板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开出一条路过来了,赶紧上去帮忙:“老板。” “阿丁呢?”老板眼尖,早望见了谈笑风声着一起应付着买花人的女儿跟阿丁,老板把车一把推到了他手里,三步作两步回到了铺子里。 他慢慢推着板车在围观的买花人兴奋地叫买声中向前走着,看着老板面前不好意思却又笑得爽朗的阿丁,心却越变越沉。 第六章 君子兰 四 四 贺岁的烟花远远地绽放在墨黑的夜幕上,犹如是天空放置的姹紫嫣红的年花。 人潮中的买花人禁不住欢呼了起来,纷纷望着烟花绽放的那一边,一些买花人涌了过去,掏出了手机相机,拍下这美丽的烟花,买花人一下全变成了赏花人。 卖花人也暂时地停止了手上的买卖,紧紧盯着夜幕,等着花开的一刹放声惊呼。 老板的铺子里,四个人全站在了铺子外头,望着绚烂的烟火,暂时忘了这些天来的疲惫。 “啊,阿君,你看,那朵花,是不是有点像是你种的君子兰?”阿丁笑呵呵地,把一瓣橘子扔进了口里,嚼着,然后把手大咧咧地搭上了阿君的肩膀。 “你啊,瞧什么都像是我的君子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阿君没好气地把阿丁的手放了下来,耸了耸微微翘起的鼻翼,不相信地说。 “鬼迷心窍了我,没办法。”阿丁耸了耸肩膀,依然笑呵呵的。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就快初一了,新春开头你就说鬼,找——没事找事做啊你?”阿君把“找死”压下去,赶紧改口。 “你看,烟火会放一个小时吧?阿君,想不想靠近点去赏烟花?” “现在去?太迟了吧?人家可是早早地就去占位置了,现在恐怕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了,你还去?” “你要是想去,我就有办法。” 阿君看看夜幕上的烟花,再看看阿丁自信的笑脸,眼睛骨碌骨碌转了转,“好吧,我去。” “阿君,不许去。”一直在一旁的老板,因为怕女儿不高兴,一直隐而不发,现在看阿丁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公然邀请自己的女儿,再也忍不住了,“花铺怎么办?” “不是还有他吗?”阿君跟阿丁异口同声地指着他说道,然后阿君拉着老板的胳膊撒娇,“爸,难得一年一次的烟花,你真不让我去。” “老板,你就让阿君跟阿丁去看烟花吧?这里有我呢。”看老板脸色不好,他赶紧开腔。 老板瞪了他一眼,看看女儿期待的眼神,心肠一软,点点头。 “谢谢爸,我先去把围巾围上。”阿君雀跃地扑进了店里。 老板看着得意的阿丁,哑着嗓子警告,“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老板,我对阿君是真心的。” “我看你就是歹心的。”老板严厉警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好了,别把我女儿牵扯进来。” “老板你说的是什么话?”阿丁惊讶地叫了起来,“阿君是你女儿没错,可女未嫁男未娶,我要是凭我的本事追到你女儿,你做父亲的也没权利阻拦我吧?” 看老板气得脸都歪了,阿丁咧嘴又笑,“我看阿君似乎也对我有点意思。老板你看我长得不错,人也热心上进,你要是把交阿君给我的话,我保证好好照顾她,照顾你,还有那些兰花园里的花,都是我的责任。” “你想得美。”老板刚要发作,才举起要扇阿丁耳光的手却被他压了下来,“老板,今晚是除夕,要开开心心的,别想太多。再说,让阿君看到多不好?” “我看到什么不好?”阿君跑了出来,看看脸色不佳的父亲,跟得意的阿丁与沉默地他,一下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你爸爸是说要我小心看着你,别让你在人群里伤着了。”阿丁耸耸肩膀笑了笑,拉过阿君的手,“走吧!” “爸,我们看完烟花很快回来的。”阿君没抓阿丁伸出来的手,让阿丁带路,自己在后面跟了过去。 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了。 不能这样下去。老板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纠缠着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的景象,脸不知不觉地狰狞起来。 他注意到了,浑身打了个寒战:“老板,阿丁他并没有恶意的,只不过是因为喜欢阿君——” “喜欢个屁。那小子是借着阿君来对付我,他想谋财害命——”老板粗暴地吼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失言了,硬生生地把话又吞了下去,看看他露出诧异不解的眼神,干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当初是怎么跟阿丁那小子到我家花园的?” “我来到这个城市不久就认识了阿丁,我跟他是同一间外资加工工厂的,本来我们都想着过年工厂放假就回家去,可看看春运人挤,买票又困难,于是就留下来了,然后听说城里的兰君子,就是老板你开的兰花园很有名,于是我们就去了,刚好看到在招短工,我便拉着他应聘了,没想到阿君一下让我们通过了面试。”他觉得纳闷,问,“阿丁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老板频频摇头。 “可你说,谋财害——” “没事没事,客人来了,先忙,先忙。” 话被老板打断了,再推出去应付客人,他心里却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那双清澈的眼睛。 谋财?害命。若是真的话,阿君一定很伤心吧? 第六章 君子兰 五 五 当四处的倒计时呼喊声传来的时候,尚留恋在花街的人们也不约而同般,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手表,看着手机,更多的是望着花街外面正对着的一座骑楼上面的古钟一起喊了起来:“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恭贺新禧!” 买花人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朝前后左右的人们鞠手作礼:“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恭喜发财!” “龙马精神。” “老板,新年快乐。”他入乡随俗地向老板鞠手。 “新年好,新年好。”因为没见到自己的女儿跟阿丁回来,老板显得心神不宁,看他鞠手,醒过神来,慌忙勉强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封大利是,“祝你来年事业有成,合家欢乐。” 行花街的人们游兴正浓,在新年伊始更是春风满面,心情好提升了消费欲,花街上的人流继续涌动着,买花人手里的散枝的鲜花在渐渐增多,到这个时候,老板铺子里的兰花已经所剩无几了,剩下的都是些散花零枝的银柳,桃枝,跟百合、玫瑰。到终于,花街上人去路空的时候,间间花铺的主人开始收拾东西清理档位。 “哎,都快走了,阿君怎么还没回来?”老板坐立难安地,用抹布随意擦了一下架子,然后放进了兜里,看着他细心地收拾着档铺,望望稀落的行人,“大年三十,不,大年初一就不跟爸爸拜年,太不像话了。” “老板,你别担心,有阿丁在呢。” “就是他在才糟糕。”老板恨恨地咬牙。 “怎么会?我看他俩挺好的,挺合得来。”他笑老板杞人忧天。 “不是我说你的朋友,看他平时多出工不出力,就知道他花花肠子多。我可是怕阿君那丫头被他花言巧语地蒙骗了。”老板摇头,帮着他收拾铺子,拣起了一把扎花篮用的老虎钳,“你看阿君这丫头也是,还说什么一定要培植出属于自己的君子兰参与国际博览会呢,我看这下她全忘自己当初养花的目标是什么了?都是阿丁那小子害的。” “爸,新年好。”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阿君一下扑在了老板身上,吓了老板一跳,“什么阿丁害的?” “你啊,阿君,说看烟花去看那么久?到哪疯去了?” “没有啊,年年我们家都是在花街上开铺子守着摊位,今年才逛了一次花街,才发现,哗,原来花街这么好逛的,以前都没发觉呢。”阿君兴奋地说,把手里的桃枝拿出来,分了一枝给老板,然后再把一枝塞到了他手上,“来来来,这可是我买的桃花,大家都沾沾喜气,明年走走桃花运。” “丫头,爸爸都一把岁数了,哪还要走什么桃花运。”老板乐呵呵地笑着,看着女儿送给自己的桃花枝。 “老板,新年快乐。”阿丁抱着一支装潢精致的葡萄酒也出现了,依然笑吟吟地,“我给你拜个早年,祝老板的生意蒸蒸日上,兰花越养越好,一点心意,请收下。”说着把那支酒送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原本灿烂的笑脸一下犹如被瓢泼大雨淋过一般,迟迟不愿去接那支葡萄酒。 “爸,人家送你新春礼物呢,第一份,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阿君奇怪地问。 “哪里,哪里,我是想到,我这做老板的,还没派薪水呢,工人先倒贴钱给我送礼来了。”老板把葡萄酒接了过去,放到一边,“阿君啊,你先去收拾铺子,我把工钱算给他们。” “哈,好啊。”阿君抱了抱老板,“阿丁说,你要是发了薪水,便请我到他黑龙江看冰雕呢,爸爸,年年都过这么暖不暖,冷不冷的春节,我有点想过个真正冰天雪地的冬天呢。” 老板看着阿君兴奋劲,刚缓过来的脸色又唰地一下黑了下来,看阿君进了铺子,他便一把抓住了阿丁:“你这小子,你想骗我女儿去哪里?” “老板,别急嘛,阿君不是说了吗?她想过个白色的春节,所以只是到黑龙江那边去旅行一趟而已,春节出游,现在不也是这里的人们的节目之一吗?老板你就别想太多了。”阿丁依然是乐呵呵地,“老板你要是不放心,要不你跟着阿君去黑龙江怎么样?” “你小子——”老板气得眼看就要对阿丁动手,他赶紧将两人扯了开来,“有话慢慢说,阿丁,阿君是老板的女儿啊,你对老人家尊重点;老板,阿丁只是一番好意,你要不乐意,先跟阿君商量一下。” “跟我商量啥啊?”阿君的声音飘了过来,“爸,你发好工钱没有?要发完了我可要跟你讨新春利是了。” 老板压下怒火,把钱掏出来,分给阿丁跟他。 “爸爸,恭喜发财,利是拿来。”阿君伸出去的手里被老板的一封大红利是压在手心,阿君笑得开心,“谢谢爸爸。我们回家吧?” 老板点点头,看阿丁就要走到阿君面前,赶紧走前几步,挡在了阿丁前面,“阿君啊,你跟他先回去,我跟阿丁还有事呢。” “什么事?老板,花街都收市了,还有什么干的?”阿丁诧异。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会送一盆君子兰给你吗?我现在想起来,那盆君子兰被我落在花车里了。你想要阿君的君子兰,可要先跟我回花车。”老板看阿丁看着阿君犹豫,例外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想回去拿了,那可是阿君的花啊,你不要就算了。” “要,要,那我跟老板你先回花车拿吧。”阿丁又笑了起来,“阿君的君子兰么,当然要了。” “爸,一定要现在去吗?” “当然了,我跟司机说好了,初一早上就放他回家跟家人团圆的,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吧?再过几个小时,司机就直接开花车回家去了,所以我才把送他的那盆红橘树事先便给他留在了车上。”老板拍拍他的后背,“帮我照顾好阿君。” 他点点头,看着阿丁乐呵呵地跟着老板走远了,回头看着等着自己动身的阿君,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忽然便笑了。 “你,怎么了?”从没有看过他这副模样的阿君,意外,“你,没事吧?” “阿君,我——”他对上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忽然怜惜起来,心猛然一痛,便紧紧抓住了阿君的手。 “?”阿君愕然。 第六章 君子兰 六 六 阿丁跟在老板后面爬上了车,“老板,那君子兰漂亮吧?是哪个品种的?比起大花的我可是比较喜欢那种垂笑——” 阿丁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头猛地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踉跄着倒在了车上,他抱着头,摸到粘稠的液体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流血了,阿丁倒抽了口冷气,抬头,才发现老板正举着一把老虎钳,目露凶光地剜着自己。 “老板,你做什么?你——” “我说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跟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你以为我不会察觉到吗?”老板恶狠狠地说。 “我爸?老板你在说什么?你认识我爸爸?”阿丁惊讶地看着老板。 “我不但认识你爸爸,而且还杀了他。所以,你才在这么多年以后找上门来想报仇不是吗?你想骗阿君,然后骗走我的全部财产,接着再把我折磨死,对吧?你想利用当年我跟你爸爸抢阿君的妈妈的时候的方法,来报复我不是吗?你休想。”老板说着,手里的老虎钳又落了下去,阿丁慌忙想跳下车,却被老板拖着双腿摔在了那株红橘旁,头再次受到重击,让他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当年都是你爸爸不好,他明明有妻子了,有儿子了,却来跟我抢女人。要不是他,阿君的妈妈跟我好好地,偏他说什么阿君的妈妈才是他的真爱,于是离婚,抛妻弃子来跟我横刀夺爱,这样负心薄情的男人就该死。”老板一开始是失去理智地吼,后来才想起来还在花车上,于是才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逼了出来,“你想为你爸爸报仇吗?你也想杀了我?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蜷缩到一角的阿丁先是震惊得哑了口,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冷静,“老板,你——啊——”阿丁惊慌地双手抱头,试图去挡老板手里再次落下来的老虎钳,“老板,你先冷静下来,你听我说,我爸他没——” 阿丁的话没说完,便没了气息,扑通一声,软软的身体瘫在了地上,天灵盖处,在昏暗的视线里看得到有汩汩的什么黑色液体流了出来。 哈,哈。老板喘着粗气,似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浑身颤抖着跪在了车上,只片刻的犹豫,他便赶紧哆嗦着掏出一块布,在老虎钳上使劲擦了起来。 “老板,你应该先听阿丁说完的。”他的声音忽然冷峻地在车下响了起来,吓得老板一屁股摔在了花车上。 他跃上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皮大衣,高高的领子遮去了他的脸的一半,戴着手套的右手抓着刚才阿丁送给自己的葡萄酒,另一只手插在了口袋里,那一向无神的眼睛此刻忽放精光,居高临下地,盯着老板。 “你,你说什么?”老板没想到事情居然被人撞破了,慌了手脚,看着他戴着手套的左手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什么,扔到了地上,他疑惑地拣了起来:“这,这是,什么?” 那原来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一对夫妇,以及,阿丁。 “那是阿丁跟他父母,我从他的抽屉里拿的。” “怎么,怎么可能?阿丁跟他父亲——” “一点也不像,对吗?世界上,儿女不像父母的例子,多去了。”他忽然笑了,让老板觉得一股寒意袭了过来,“我也不像我的父亲。” “你?” “老实说,我没想到,我这一生中还会碰上这么一位像他的人。恰巧,那个时候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兰君子’,于是,我便怂恿阿丁,跟我一起到你的兰花园里应聘,所以,阿丁不过是位不幸与他长得很像,不幸又喜欢上你的女儿的年轻人。” “你,是你?原来,是你?”老板大惊失色,恐惧地扑上去抓住了他的双腿,“你,阿君呢?你把阿君怎么了?” “其实,当年你杀了他,那个年纪的我可是很感激你的,不,是到现在,我都很庆幸,有一个人帮我做了我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就是因为他,才害得妈妈终日以泪洗脸,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只要我有能力,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伤害了我妈妈的男人。知道他被人杀害以后,我心里一直很痛快。”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老板,你说得对,那样的男人,真的该死。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替他报仇。”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 “哈,不知道,也许是恶作剧罢?”他笑了起来,诡异得让老板背部发凉,“难得遇上一个那么像他的阿丁,要是阿丁出现在杀他的凶手面前会怎么样?抱着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来了。” 老板看着倒在一边的阿丁,手里抓着的老虎钳抖了起来。 “看来老板你还是做贼心虚呢,这么快便把阿丁错认成是他的儿子,现在还杀了他。真伤脑筋啊,老板你现在杀了阿丁,可是没有人会感激你的,这下怎么办呢?”他苦恼地像个孩子一样,“虽然阿丁这个人,除了那副皮囊就一无是处,却还是他父母的好儿子啊,要是他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一定会很伤心的。而且,黄泉路上,阿丁一个人走,他们一定很不放心吧?” “你,你想,干什么?”恐惧如同藤蔓,从深深地地底迅速窜上来,钻过车底,缠绕住了老板的身体。 “所以,老板你还是下黄泉路去陪阿丁吧?”他邪恶地笑了起来,举起了那支葡萄酒,朝老板的头砸了下去。 “不,求求你——”老板的瞳孔放大的眼睛里映着葡萄酒的暗红,仿佛便是那不吉祥的死亡之光。 哐啷一声,碎了的酒瓶,裂成了几半掉落到了地上,老板的头上,红色的液体流了下来,还飘着酒香,老板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他便把手里剩下的玻璃瓶锐利的尖锋深深地扎进了老板的心脏,而后,一松手,老板的尸体便跟阿丁一样倒了下去。 他蹲了下去,翻过阿丁的尸体,凝视着他仰面而上张开的双眼,缓缓地把它们撸了下去,“放心吧,我为你报仇了。至于阿君,我会照顾她的。” 他看到了那棵红橘旁的君子兰,翠绿的叶子和如雪的白花上沾了点点血迹。 他把君子兰捧了起来,跳下了车,仰头看着已经泛白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新年快乐。” (未完待续) 第七章 花瓶 一 一 隔壁是那个大明星的房子。 香江某个富人区,新近搬进别墅的她望着房子门口站满的举着话筒的娱记,看着在亮起的闪光灯与卡嚓卡嚓的拍摄声中镇定自若保持着笑容的他,充满崇拜。 她没想到她的邻居居然是他,那个家喻户晓的明星。 据说,出道二十多年以来,他贡献了百多部作品,创下的票房过百亿,收益至今依然滚滚有来。 英俊,开朗,亲民,一向由来的彬彬有礼获得业内业外人士的认可。其他明星绯闻不断,他却像绝缘体,不借助花边新闻炒作,保持着低调,他的正面消息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报刊上。 不赌不嫖,作风正派,无不良嗜好,最妙的是,永远保持着与女人们的距离。 他连续多年票选亚太地区最受欢迎男演员奖,成为众多女影迷心中完美情人的首选。 可是,现在,她竟然成为了他的邻居,太好了。 她激动地想。 屋子里,她的丈夫在喊她。 看着他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她恋恋不舍地把望远镜放下,离开了窗台。 根据观察,她发现,他很忙。 一般是早早地出去了,而后晚上却不见他回来,而到第二天清晨,却又看到他出外的专车,车窗总看得到他魁梧的身影,有时候,一个星期,也不见他出现。 到底是大明星,找他拍片的人一定不少吧? 但也有空闲的时候。 通常在他的别墅里会看到他跟他的经纪人坐在花园里,大概是谈论着接片的事宜,有时候,会有一大群他圈内的朋友在他家聚餐,这个时候她便大保眼福——他的朋友,都是影视圈里鼎鼎有名的演员。 但更多的时候,是个陌生的跛着脚一瘸一拐的男人,在打理着他家的花园。 一开始她以为那男人是他家的花匠,或者是管家。 但看他跟男人的关系,却不太像。 偶尔碰见他与那男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弥漫的气氛,让她有点不自在。 为什么呢?女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跟他的关系不寻常。 她甚至怀疑他是,同志? 她赶紧摇头。不想破坏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虽然她是他的邻居,但却没跟他打过一次招呼。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实在忙碌的关系,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对那男人跟他的关系生疑,让她不敢接近他去接触事实。 再说,她不过是他众多拥趸之一,也许他根本不会在意。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跟她丈夫终于闯进了他家。 那是一个夜晚,他的屋子里开着窗户,屋里却没有灯光。 不,有,也许是一盏台灯,只望得见摇曳得朦胧的光,却不见人影。 她开始以为是他就寝前的夜灯,但那台灯却在亮在一楼起居间。所以她有点生疑。 屋子里传来了嘈杂的谈话声,距离隔得太远,听不太清楚,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她听得真切,那是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跟害怕,怒吼着,而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很粗暴。 而且,不怀好意。 她放下望远镜,听着他的怒吼,不由得担心起来。 “你说,他会不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对丈夫说了她担心的事情,忧虑地问。 “好了,别瞎操心了,你们这些所谓的影迷就知道无事生非。”丈夫一点也不在意。 这个时候,窗外却传来了他的惨叫。 丈夫也听清楚了,脸上露出了纳闷跟惊讶的神情。 “不会吧?这个区的保安措施——” 丈夫的话还没完,他的惨叫又传了过来。 “快,我们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要救他。”她惊慌得心揪作一团,抓住丈夫的胳膊便往外跑,却被丈夫拉住了。 “别急,你听,他屋子里似乎,人,人挺多的,贸然冲进去,太危险。”丈夫擦着冷汗,手忙脚乱地掏出了手机报警,“还是,还是等专业人士过来处理吧?” 她鄙视地看了脸苍白得像纸一样薄的丈夫一眼,义无返顾地冲了出去。 第七章 花瓶 二 二 千万不要出事了。她祈祷着。 那仿佛就回荡在耳边的他痛苦的嚎叫,让她的心滴血。 附近的邻居纷纷从屋里,窗台探出头,更有好事者围在了他家门外,听着他的痛苦的呻吟跟惨叫,好奇地议论着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在众目睽睽下闯进了他家的花园,扑进了屋里。 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她循着那微弱的灯光,找到了发出尖叫的出事现场,啪地一声冲进去大叫:“住手,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灯啪地一声亮了,屋子里的两个男人惊愕地看着她。 她看着安然无恙的他,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窘迫得满脸通红:“你,你,你没事?” 他的惨叫声却依然环绕在诺大的厅里,她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个两米长,一米宽的等离子平板荧幕,荧幕上正播放着一出电影。 她一眼便看出来了,是他早年拍过的一部警匪片,他在片中扮演一个深入黑社会的卧底,在即将获得成功的时候身份暴露,被追杀的过程中不幸落入了敌手,受到百般毒打跟凌辱。 而她听到的惨叫与呻吟,正是这个时候,他扮演的角色发出的。 “我——”明白自己摆了个乌龙的她羞得束手无策。 屋子外面,警车呼啸着近了。 等警察如临大敌般冲进了屋子,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没有半句浪费警力,浪费纳税人的钱的责怪,反倒都哈哈笑了起来,“这说明,你的演技真不是盖的。” 围观的邻居把这件事情视为笑谈散了,警察走了,由头到尾垂着脸不好意思的她才终于提起勇气抬起头来,“对,对不起,我——” “没关系,没关系,有这样一位美丽而亲切的邻居,是我的荣幸才对。”他笑了,“谢谢你的帮助。” 她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笑脸,心都酥了。 原来他这个时候只是在家跟那个男人正在他专门僻出的家庭影视厅欣赏电影。 这个专门僻出的播放厅有二百多平方米,收藏着他喜欢的明星歌星的影片歌碟——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出道以来演的所有作品。 他每有闲暇的时候,便会坐在这个家庭影视厅里,观赏佳片。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观看自己拍过的片子。 他喜欢反复地观看自己在影片中的表现,揣摩自己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找出不足以改善自己的演技。 “为了让观看与练习成为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我最近配备了高效的音响,让你误会了真不好意思。”他赔礼道歉,并邀请她留下来与他们一起欣赏没看完的影片。 她求之不得,并为这间精心设计的播放室的高品质音效所折服——身在其中,就仿佛置身于拍摄片场,不,是故事中的事件发生的现场一般真实。 他得意地推崇:“这套音箱是我最近受人推荐后买的,据说采用了全盘参数优化的设计,并借助双驱动技术和低音单元地面增压设计,全频带小于0。5 %,所以超低失真,而接近0。004 毫米的超轻、超薄的振膜,在逼真还原高中低音方面表现出色,再加上介于150hz – 50khz超宽的放音频带,以极优良的瞬态响应,使音质令人窒息般的纤细通透,即使在小音量时亦是如此,还能令音效跳跃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保证了音效的逼真与生动。” “声音再生动,也跟表演者的演技精湛与否有关。”另一个男人显得有点冷漠,指着荧幕上表情显得有点生硬的他,“这里,感情拿捏得不够。” 他尴尬地干咳了两声,看着她笑了笑,邀请她日后再过来串门。 这件事情以后,他跟她的关系才开始熟络了起来。 不仅一次地,她开始出入这个原本只能够依靠望远镜远远观望的屋子。 都是他在拍戏闲余跟那男人一起观赏影片的时候,邀请她过来。 晚上听到漆黑仿若无人的屋子里传出了他的惨叫跟痛鸣,也不会再鲁莽地大惊小怪了,明白事实的邻居们对他家偶尔传出来的影片的音效,因为体谅他以此磨练演技的刻苦,也体谅地熟视无睹了。 随后她才知道,原来他家里的这个男人,之前也是个演员。 是个跟他一起出道的演员。两个人在未出道之前便是很好的朋友,一起考进了培训班,一起踏入影视圈,在两人开始演艺事业的初期,虽然男人没有跟他一样出众的容貌,却有如钻石般精湛的演技,跟他的风光比起来不相仲伯,可是后来,一场意外的车祸轧过了他的双腿,男人变成了瘸子。 这对男人刚刚起色的演艺生涯是个致命的弱点——谁曾见过瘸腿的男主角?男人迅速从人们视线里淡出了,人才辈出代谢迅速的影视圈,很快地便将他遗忘了。 残疾在身的男人落魄潦倒,身为好朋友的他于是收留了男人,而作为回报,男人成为了他的演技指导,兼花匠。 在他收藏的影片里,也有男人当年演出的电影,跟连续剧,甚至有一出是他跟男人联袂主演一敌一正的现代侦探剧。 在影片里,外形不比他的男人,凭着独特的演技跟气质,以极强的气场压过了他的风头。 第七章 花瓶 三 三 真可惜。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也许今天男人也是个巨星。 她偷眼看了一眼专注地盯着荧幕的男人,却没多少伤感,而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不是同志。一直以来困扰她的猜疑烟消云散,为他收留无处可去的朋友这一义举而感动。 果然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她对他的好感直线上升。 “喂,你,不要妨碍他。”男人冷不丁地冒出的一句话,让她一怔。 “他还不是个合格的演员,他的演技没有臻于完美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事物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杀父仇敌,让她打了个寒战,“女人也不例外。” “我看他演得很好,已经很棒了。”她硬着头皮维护他。 “你追过他今年的戏吧?现在你也看过了他刚出道的时候的作品,你觉得他的演技有进步吗?哪里提升了?” 她哑口无言。 这倒是实话。她不得不信,他的演技,虽然比起当年青涩的他来说,有了明显的改观,可是,却,还远远比不上十多年前的男人。 不过不要紧,即使没有演技,他还是会吸引许多影迷,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买票进电影院。 毕竟,男人么,特别是演艺圈的人,有俊俏的外形,更能受落。 而女人,从来大部分天生都是外貌协会的,她也不例外。 所以,有演技就好了,至于精湛不精湛,那是次要的事情,他还是那个英俊潇洒的万人迷。 最主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在夜店闹出的风波,没有在醉酒后的丑态,没有烂赌的恶习,没有玩弄女人的花心、犯什么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这样的楷模男人,真是稀世珍宝。 男人是无法理解这一点的,她也懒得争辩,只是心里,开始对这男人起了反感。 谁让他在她面前诋毁他? 影迷就是不管好坏与否,都应该固执地维护偶像的声誉,对于说偶像坏话的人,对不起,讨厌他。这才是合格的影迷。 身为他超级影迷的她自然会对男人产生这种抵触的情绪。 所以影片播到后面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心思看下去了,离开他的屋子,走到院子前面的时候,刚好碰到他跟他的经纪人一起回来。 “哎,这么快就走了?留下来吃饭吧?”他笑着说。 心情郁闷地她看看眼色古怪的经纪人,摇摇头。 “那么,对了,今天我收到了一份礼物,送给你吧?”他从车里捧出了一个彩盒,“是刚上市的便携式音箱,虽然小巧,但采用了三音室设计,内置集成式低音炮单元,使音频输出均衡有致,高音纯净清晰,低音质感浑厚。你喜欢听歌吧?刚好实用。” “不,我,不能收这样贵重的礼物。”她连连推辞。 “哪里,反正我车里已经有一套音箱了,这套便用不着了。算是补回你乔迁新居的礼物吧?” 她只好收下。 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把包装拆了,装上自己房里的dvd机,放了张《英国病人》,按下了播放键。 虽然不比他家的音响效果,可比自己原来的音箱,音效好多了。 想到这是自己的偶像送给自己的礼物,她珍重地在音箱主体上,摸了又摸,甜滋滋地。 “你啊,还吃不吃饭了?” 丈夫却怒气冲冲地摔开了门,看她趴在床上翘起晃个不停地双腿,一下把电源拔了。 “告诉你,少哈那个大明星脚跟儿,我才是你丈夫。你要敢跟他传出什么不好的小道消息,别怪我不留情面。” 丈夫从来看不惯她已经一把年纪了还做这种追星的事情,更不会喜欢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低于他,这么吃着干醋。 “亲爱的,我不是说过了吗?偶像是拿来过眼瘾的,丈夫才是拿来过日子的啊。”她安慰道,挽着丈夫的脖子撒娇。 说归说,一想到他那温润如玉的翩翩有礼,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沉溺了下去。 第七章 花瓶 四 四 这天丈夫出去了,男人也出去了,被邀请到他家,才发现居然是两人独处。 她的一颗心如同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扑通扑通动如鹿撞。 “啊,对了,今天我找到了一部我跟他合演的枪战片,情节紧凑,很刺激的,要看吗?”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地,却强装笑脸。 她担心地点点头,神经绷得死死的,心里想一向没有时间白天呆在家里的他,今天怎么会那么空暇? 不过,能跟他呆在一起,也好。 影片播了什么内容,她一点也没在意。 她在意的是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一蹙眉。 “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影片结束后,他问。 “很好,很好。”她忙不迭地答。 “我想听真话,老实说,我跟他比起来,是不是差多了?” 她看着他严肃认真的表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是吗?” 听到他失落的声音,她赶紧安慰,“可是,谁都有演不好的时候,你现在可是演得好多了。” “可是,还是比不上当年的他,对吧?”看她不作声,他痛苦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是这样,有不少导演也指出来了,昨天在片场连续ng了几十次,因为找不到感觉,所以导演让我放个小假,重新揣摩角色的心理。” “有些事情,必须慢慢来,所以,你先别急,看看别人的片子,也许可以参考——” “参考参考,都参考了多少年了?还是这个样子。” 罕见的,他居然冒出了一股怒气,遥控器被他摔在了地上。 她愕然。 他似乎才醒悟过来身边还有旁人,将满腔的怒气压了下去,“对不起,我一时控制不住。” “不,没关系。” 他抱着头陷进了沙发里。 “像我这样做人,太辛苦了。”他郁闷地吐诉出来。 她从知道,原来他背地里有那么多苦恼。 为了维护形象,他牺牲了自己的感情,牺牲了自己的爱好,还牺牲了许多其他重要的东西。 “其实,我也想喝酒,但却怕喝醉了胡乱说话,我也想在运动场踢足球,但却怕被浑身臭汗破坏形象,我也想偶尔去赌场试试运气,但却怕被人说是烂赌仔,我还想有女朋友,有妻子,感情上的波动被人拿来做文章,怕性格不好分手时被人说负心,怕分手后再找爱人的时候被人指责花心,更怕喜欢我的影迷因此抛弃我。为了事业,为了那个完美的形象,我把自己想做的事情统统地扔进了垃圾桶。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你不需要这么忌讳的啊,人都没有真正十全十美的,你要想踢足球,我们可以为你打气,你想喝酒,我们可以陪你喝,你要是想找女朋友,只要是真心对待她的,我们不会责怪你的。”他忧郁的表情让她心疼,但想象到他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还是有点不大情愿。 “是吗?”他动情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脸一下红了,呆了半秒,看着他逼近的英俊的面孔,慌忙站了起来,“你,你想喝酒,对-对吧,我去给你拿酒。” 手却被他捉牢了,“不行,会被他发现的。” “谁?”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的朋友,那个男人。 “你以为,我不得已地放弃自己这么多重要的事情,是为了谁?”他苦笑。 原来,在那场车祸以后,男人无法继续演戏,于是把所有的期盼放在了他的身上,而强迫他放弃一切,清心寡欲地锤炼演技,简直到了苦行僧的地步。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这种生活,除了演戏还是演戏的生活,我过了十多年,日子有多苦,你知道吗?”他激动得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眶泛红。 她的心揪痛起来,情不自禁地把他的头拥入了怀抱:“你可以不听他的,生活是你的,谁也不可以强迫你,你喜欢做什么,你不喜欢做什么,你都可以自己作主的。” “可是,我不能辜负他的期盼,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希望能帮他做到。”他依然痛苦,“在车祸后,我答应了他,一定会做电影史上演技最好的演员,不做到的话,绝不罢休。可我没想到,在他搬进来后,我就处处被他约束,除了接戏,什么也不能干,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真的很想做回我自己。” “你可以一边做你自己,一边做他期盼的事情,这并不相悖。”她说,“这是你的生活,你的家,他无权干涉。要是你实在忍受不了他了,你大可请他搬出去。” “真的?”他在她怀里他抬起头,看着她。 她点点头。 “谢谢你。”他感激地环抱着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正抱着他,脸红地刚要推开他,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了。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他把她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火辣辣的眼神宠爱地看着她。 她当然知道,按捺下心里的激动,闭上了眼。 这似乎是,在发现他是她的邻居之前很久,便已经期盼的事了。 第七章 花瓶 五 五 可惜,在两个人激情最高的时候,播放厅的门被推开了。 男人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进来了,看着衣裳不整的两个人,眼神冷得像九寒天下的大雪。 她慌忙地推开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你,给我滚出去。”男人对她咆哮,一把拎起了他,“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不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不会有下次的,绝对——”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那张迷人的脸上登时出现了一个手掌印。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她看着偶像受伤,忘了羞耻,像狮子一般跳了起来扑到男人身上,“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他?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凭什么打人。你要跟他过不去,那你滚出去。” “淫妇,背着丈夫偷汉子还偷得理直气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女人。”男人的话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心脏,让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角色,无地自容。 “够了,是我错了,你别再说了。”他把她护在了身后,“别为难她,让她回去。” 她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到家里,冲进房里,躺在床上,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还脸颊发红。 想到也许弄僵了他跟他朋友的关系,忍不住地担心。 毕竟,是做了几十年的朋友啊,吵架了,怎么办?他们还会重归于好吧?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想到两个大男人干架,她就止不住地担心,他的朋友,不会把他打伤了吧? 特别是那张脸,受伤了的话,还怎么拍戏? 她心疼起来,连丈夫开门进来了也没发觉。 “你的那个大明星,今天也在家,你没过去叨他的光吗?”丈夫显得有点意外,又有点高兴,“终于,你发觉别的男人再怎么好,也比不上疼你的丈夫了?” 她心虚地坐了起来,任由丈夫抱着自己,看出了丈夫眼里望向自己脖子上淤红的唇印的惊诧,赶紧用丝巾缠了起来。 幸亏,丈夫什么也没问,依然笑嘻嘻的,把她拉出了房间。 晚饭过后,忐忑不安地她拿起许久不用的望远镜,对准了他的别墅。 别墅里依然没有亮灯,只是在影视厅里,传出了一盏微弱得朦胧的灯。 依然有他的话语从里面传出来。根据那依稀听到的几句对白,她记得,是她看过的,他跟那个朋友合演的影片。 片中,他是个义正词严的警察,逮捕了作奸犯科的朋友。 她还记得有一场斗殴的戏,是落入困境的男人,被人百般凌辱——剧中的奸角最终走上不归路的动机。 听着男人演得惟妙惟俏的惨叫,她稍微松了口气。 真是的,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和好了吧?然后跟往常一样,一起看片子,取经,琢磨。 她放下了望远镜,拉上了窗帘。 心里却在担心,被男人撞破了她跟他的事情,明天见面的时候该怎么办?再想到丈夫那奇怪的眼神,更是烦躁。 可不能,让丈夫知道了。 第七章 花瓶 六 六 第二天她发现在他的花园里浇花的人居然是他,干得满头大汗地,在花园里把一块块花田锄得松松地,最后踩实了,把刚才挖出来的尚还茂盛的藤蔓扯到了一边,抬起头才发现她,脸色显然受惊一般慌了一刻,然后才恢复了正常的笑容,抹着汗:“早。” “早。”她慌忙答,看看丈夫离去的车子,走到了他家院子外面,看着那松了一大片的土。 “啊,是这样,我看这爬山虎跟这花园的其他花不太合衬,所以邮购了一株飘多斯回来,今天下午就到,这正为移植做准备呢。”他勉强笑着,看看松软地花田,再看看她,发现她点着头,丝毫没起疑心,才放松了下来。 “你们,还好吧?” 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他走了。” “?” “昨天听了你的话,我才决定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所以我跟他摊牌了。他跟我意见不合,失望了,所以半夜就离开了。”他脸上有着深深地落寞,“习惯了这么多年都有他在身边,今天一大早地,居然睡不着了。看,有黑眼圈吗?”他指着自己的眼睛,问她。 “没有啊,跟平时一样,容光焕发。”她急忙答。 “是吗?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今天的这副尊容见不得人呢。”他拍着胸膛松了口气。 “才不是,你天天都那么帅,你自己不觉得而已。”她的话才出口,便脸红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谢谢你。” “?” “要不是你,我想我今天还陷在痛苦当中。”他做了个潇洒的招牌动作,“从今天开始,我要做回真正的自己,重新开始。” “那太好了。”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 “不用,不用。”她连声婉拒,却冷不防被他抓住了手。 “我们,进屋,让我好好地感谢你吧?”他凑在她耳际,说着热辣辣地话,扑出的气息让她的心痒痒的。 在她被他紧紧抱起来的时候,她的心乐开了花,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他,脸上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果然是个愚蠢的女人。 他脸上依然带着迷人的笑容,心里却在冷笑。 当年,初出茅庐的他跟他,同时被最大的娱乐公司相中,但他们力捧的目标却是二者择一,他通过内线得到消息,虽然他的外形比他好,但他的演技却远远让人忽略了他不足的外形。 在帅哥随处可拣的影视圈,娱乐公司想要的是不单凭外表也可以征服观众的心的实力演员。他做了手脚,让人撞伤了他。 没人会冒险起用一个瘸子,于是,娱乐公司选择了他。 而他发现了最好的朋友做的好事,大怒,痛骂。 但事实已定,伤心徒然,他在他痛哭流涕的悔悟前没再追究,却跟他立下了一个协定:他原来的梦想是要成为有史以来演技最佳的演员,作为补偿,他要帮他达成这个梦想。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他的督促监视下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放松喘半口气,可是够了,已经够了。 他已经功成名就,风光无限,不想再听他什么演技不好的指责,更不想让一个瘸子管束着自己的生活。 但当年的事情不能让他泄露出去,那会给他完美男人的形象添上不可弥补的瑕疵,甚至有让他辉煌的事业崩塌的危险。 所以不能跟他正面决裂。 当他发现,隔壁的这个狂热的女人拿着望远镜不时地偷窥他家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可以永远消除障碍却又不会让自己有嫌疑的办法。 于是,他买下了那套逼真还原音色的音响。 他知道她可以帮自己的。 事实证明了果然如此。 不过几句轻浮的台词,蹩脚的演技,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昨天晚上,他顺利地解决掉了困扰了自己多年的难题,把所有的秘密葬在了脚踏着的土下,以后,不会再有谁来妨碍他了。 男人们都会犯的错误,他许久之前就想试试了。 他把她放到了床上,笑了。 无论任何时候,影迷永远都是最好的。 门铃却响了起来,传进来的是她丈夫在门外的咆哮:“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我滚出来!” 他停留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僵滞了,看着同样慌乱地把衣服往上罩的她,感觉到一阵地震后往下坠的眩晕:“你丈夫在家?” “不,他明明,应该已经去上班了的。”她又慌又怕。 随着丈夫咆哮跟怒骂加剧,听得到围观在他房子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而议论也越来越喧哗,他的脑袋一下轰地炸开了,自己,好不容易,解决掉了麻烦,没想到却—— 他看着同样木然地僵坐在床上的她,听着外面熟悉的邻居跟记者们叫喊,脸一下全白了。 (未完待续) 第八章 孔雀 一 一 凶手是他不会错了。 他看了一眼审讯室里趴着假寐的嫌疑人,翻了翻手上关于这件案子的卷宗,肯定。 利丰稻,男,现年五十六岁,孤儿院小学毕业,未婚,抚有一子,本市某住宅区垃圾回收工人。昨天被人发现破门闯进住宅区一女住户家,住宅区保安室的监视录像机跟电梯的电子监视器里拍到在受害者死亡的那段时间他出现过,而受害者的一位女性朋友,当时正好去女住户家,亲眼目睹他从朋友的家里冲了出来,与她擦肩而过,随后进屋,便发现自己的朋友已经遇害,于是报警。 利丰稻成为了最大嫌疑人。 不过是个垃圾回收工人,与女住户素无关系,却出现在她家里,怎么想都很可疑。而且,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动者,生来对生活优越的人都抱着一种仇视心理,到走投无路的时候,首先冒出的念头,也是如何从富人身上弄到钱。社会上相当大一部分的犯罪,都是这样的悲剧。 他推门进了审讯室,坐到了利丰稻对面。 利丰稻缓缓地离开了桌子,竭力把自己稍微佝偻的身子坐直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因为数天没有清洗的缘故,汗与尘、以及头屑结成了污垢,一块一块的,身上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也失去了原来的本色,脚上一双过时的解放鞋,鞋面破损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他的脸上焦黑古黄,皱纹千沟万壑地蔓延着,眼睛里的枯褐的瞳孔在已经发黄并充满血丝的眼白里混浊而无神。 从他坐下去开始,他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翻着一页又一页关于案子的卷宗,而利丰稻,却不焦急,只静静地等他发问。 按照往常的经验,如果嫌疑人是无罪的,从被拘捕那一刻开始,就会详尽办法解释事由,并竭力说服他人相信自己是无罪的,并对即将发生的审讯迫不及待地积极配合,即使审讯员不说,嫌疑人也会神情激动地滔滔不绝说个不停。而利丰稻的表现,看起来可是相当冷静。他不时地观察着利丰稻,发现利丰稻除了安静,还显得有点不安,眼神里不时流露出恐惧暴露了他的心虚。 “你叫利丰稻?”他终于开口了。 “是,我叫利丰稻。”利丰稻点了一下头。 “你还有一个儿子?” “是,我还有一个儿子。” 典型的机械回答,将问题中的主体照搬,趁这短短的几秒梳理自己的思路与表情,调整出最保险的答案。 狡猾。 “昨天晚上八点左右,就在本市d住宅区的张秀丽女士被害现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利丰稻收回了放在桌子上的手,缩回去,放在左右两边的大腿上来回摩挲着,脸色显得慌张。 “你认识张秀丽吗?”他没有顺着原来的问题问下去,提了另外一个问题。 利丰稻点点头,“有时候,我上门收垃圾的时候,她会把垃圾放到门口,我们见过几次。” “所以,你从门缝里发现了张秀丽家装潢豪华,猜想她家想必会有大量现金跟值钱的东西,于是就闯进她家里意欲行窃,结果却被张秀丽撞破,于是你财迷心窍,把她给杀了,携带钱财逃离现场?” 张秀丽被发现遇害后,勘证人员到达现场,与张秀丽的朋友清查过后发现她的几件首饰,跟钱包不见了。 “我,没,没有。”利丰稻急忙解释,“我是,收垃圾的时候,发现她家的门是,虚,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我,一时好奇,就迈了进去,可,进去的时候,她,她已经死了。我慌了,所以,所以就逃了。” “你撒谎。我们的证人指证,说她亲眼看到你从张秀丽的家跑出来的,当时你身上还带着受害者的血迹,你怎么解释?”他厉声道,“还有,她也提到了,当时你是拿着装满东西的垃圾袋逃走的,那里面装着的不是受害者的钱财是什么?张秀丽家在四楼,那幢住宅楼有十层,还有六层的垃圾你都没有收走,你这么着急离开又是什么原因?” “我——”利丰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我是,忽然想起来了,我要买给儿子的生日礼物,没有准备,所以,就——” “等张秀丽衣服上的指纹,你那套工作服上的血迹以及现场留下的指纹鉴定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狡辩。”他冷哼了一声。 “指纹?啥,啥是指纹?”利丰稻似乎没明白过来,就像他不明白,住宅区的监视器怎么会拍到自己的录像一般困惑。 第八章 孔雀 二 二 “叔叔,你说你是侦探?” 项维站在公车站的站牌前面,看着上面的路线图的时候,一个穿着校服半大的孩子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双手捧着一个金鱼缸,竭力仰起头想要看清楚他。 侦探这个职业,似乎无论在哪个时代,哪种场合下,都会引来旁人的注目。发现候车的人均齐唰唰地把目光投到他身上的时候,项维有点尴尬地搔了搔头。 这个小鬼,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他跟委托人的谈话,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项维不得不点点头:“啊。” “叔叔你真地跟柯南一样能破案吗?”小鬼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其貌不扬的项维。 最近的小鬼头们,是不是看侦探动画片太多了?不爽被拿来跟那个虚拟的永远长不大的小丁点儿比的项维压下心里的一丝气恼,点点头。 “那么,我能请叔叔帮个忙吗?” 小鬼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吃了一惊:“怎么,小,小朋友,你是,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要真是的话,你应该去找,找警察叔叔。” “不,我才不相信警察,就是因为他们我才没有了爸爸。”小鬼头难过地低下头去,盯着手里捧着的两元钱一个的微型鱼缸里慢悠悠地游着的两条热带鱼。 怎么回事?项维的好奇心总算是完全被激发出来了,追问。 没想到小鬼头却精得很,岔开了话题,看着不远处的那间麦当劳,“叔叔,我饿了,你能先请我吃一顿吗?我们边吃边说,可以节省时间。” 项维哭笑不得地把小鬼头带到了麦当劳,叫了个儿童套餐以后,从狼吞虎咽的小鬼头口里知道了个大概。 小孩名字叫利物浦,本市一间学校的四年纪学生。要是不说项维还以为利物浦有个从事物流运输的abc父母给他取了这么一个洋气的名字。就在昨天晚上,在他家出现的两个警察把他的父亲带走了。 “他们说爸爸是杀人嫌疑犯,我才不信。爸爸对我那么好,才不会杀人。”吃饱了舔着嘴角的利物浦愤愤然地说,然后看着项维,“项叔叔你是侦探,所以你要帮我的忙,把我爸爸从坏警察手里抢救回来。” 项维大概知道利物浦的爸爸是谁了,他从做警察的朋友口里听说了这桩命案。 死者是个叫张秀丽的职业女性,二十四岁,未婚,而被拘留的嫌疑犯是受害人所在住宅区的垃圾回收工人利丰稻。看来利丰稻就是利物浦的爸爸了。 负责这件案子的是本市小有名气的警官,据说实力卓群,项维想这案件自己还是别插手的好。 但看到利物浦那双狡黠带着机灵的眼睛里透出的焦虑,他又有点心软了。 似乎看出了项维的犹豫,利物浦把自己一直捧在手里的鱼缸推到了他眼前。 “?”项维一脸困惑地看看那个鱼缸,又看看利物浦。 “费用。电视上说,要请侦探的话,就必须给钱,我现在身上没带钱,所以,我先把鱼缸押给你,你把爸爸救出来了,我再把鱼缸赎回来。”说是这么说,利物浦却死盯着被自己亲手推出去的鱼缸,一脸不舍得地盯着鱼缸里的鱼:一对只有三厘米长的体色艳丽斑斓的观赏鱼,游动的时候像扇子扇动一样一摇一摆地。 项维看利物浦明明不舍得却要忍痛割爱的表情,笑了起来。 “笑,笑什么?”利物浦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给你了给你了,这就算是我给你救爸爸的费用,你快去把爸爸救出来。” “我,我不要你的金鱼,我,我会想办法打听你爸爸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吧。”项维把鱼缸推回给了利物浦,心里计算着自己留在这个城市的时间尚算宽裕,多查一个案子应该不成问题。 第八章 孔雀 三 三 他看着这个传闻中的人物出现在自己面前,显得有点意外,当知道是为张秀丽一案而来的时候,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在所里做了这么多年,破过的大案小案无数,自己接手的案件,还从来没有谁会横插一脚的。 虽然在心里这么不满,他还是把张秀丽一案的资料给了项维,他不信他办的案子,会被人挑出纰漏,“怎么,大侦探怎么有空跑到我们城里来了?” “我,我听说在这里出现了那个制裁之手的线索,所,所以就追查过来了。” 制裁之手,是个连犯几桩命案的穷凶恶极的罪犯,真实姓名不详,根据每次作案,现场都会留下用死者的血沾着塑胶手套的血手印,还有“制裁”两字而有了这个代号。一个被作为一级通缉犯通缉多年却依然逍遥法外的凶手,居然自认为是在实施对死者的制裁,真够狂妄,也够讽刺的。项维一直想找到他的下落,追了几年也没有结果,这次听说这个城市有件杀人案件的手法很像是制裁之手所为,于是跟了过来。 “制裁之手啊。”他也头痛地摇摇头,“这个深藏不露的杀人魔很狡猾,我们也一直想捉拿他归案,可是那案件已经结了,证实了不过是个模仿犯罪,我也为不知道上哪里去找能抓捕制裁之手的线索头疼呢,没想到却跳出这件杀人案,你怎么会注意到这种小案子?不会是信不过我的能力吧?” “当然不,不是,我是,碰,碰巧认识了嫌疑人的儿子,所以来确认一下。” “你想帮利丰稻翻案?” “事情还没最后盖棺,盖棺定论吧?说什么翻案?”项维摇头,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因为可怜那,那小孩,就,就是他儿子没了爸爸,所以来关心一下。” “他儿子本来就没有爸爸。” “啊?” “利丰稻五十六岁的单身老头,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儿子?我查过了,利物浦是他早年在垃圾回收站工作的时候,在垃圾场捡回来的弃婴,三岁以前还是没登记的黑户人口,后来利物浦要上学了,利丰稻才想办法给利物浦报进了户口,如果他是真凶,利物浦会被送回孤儿院,再另找收养他的家庭。” “这么快下结论?愿意收养孤儿,不正说明利丰稻,他,他本人并不像是那种犯下谋杀的穷凶恶极之人吧?”项维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结巴地问。 “我看正是因为收养孤儿,所以才产生了杀人动机吧?一个只领一份微薄薪水度日的单身老人,无亲无故地,靠什么养活一个孩子?穿衣吃饭上学,哪样不花钱?据说利物浦上个学期的学费,还欠着学校的,这个学期的呢,也还没交上去。”他皱着眉毛叹了口气,“你说他也真是的,自己的境况不好,还学什么别人领养儿子?不自量力。这不,一出事,社会上的其他人就遭殃了。” 项维不予置否,淡淡地笑了笑,“哎,张秀丽出事的地点,还,还封闭着吧?我能进去转一圈吗?” 他挥了挥手,表示请便。 张秀丽家一些重要的证物已经被带走了,保留下来的现场也在做了勘验取证后,留下了当初案发现场的标记。 茶几旁边,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的地毯上圈画出的是张秀丽倒下的位置与姿势,项维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资料,据说,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是张秀丽的朋友罗嘉馨,她刚出电梯走出走廊便发现了带着赃物逃跑的利丰稻,眼看张秀丽家大门敞开,惊讶地走进好朋友的家里,发现张秀丽头破血流地倒在了地上,而初步的检验报告证实,张秀丽是在与人发生争执以后,撞在茶几角,撞破脑袋当场死亡的。警方的推测是当晚利丰稻上门收垃圾,碰上张秀丽打开防盗门倒垃圾忘记掩门,以为房中无人的利丰稻突生歹意,破门而入,结果却被留在屋里的张秀丽发现,两人在纠缠中利丰稻蓄意或不小心把张秀丽摔在锋利的茶几角,于是张秀丽毙命。至于真相如何,还得等最后的指纹化验结果出来,以及利丰稻的供认。 在居住管理处拿到的保安室与电梯里的录象带显示,当天张秀丽并没有出门,在利丰稻罗嘉馨之前并没有人拜访过张秀丽,所以,杀害张秀丽的嫌疑人,不是利丰稻便是罗嘉馨。鉴于罗嘉馨是第一报案人,而且是撞见利丰稻逃逸的目击证人,而四楼电梯的录象带里显示,罗嘉馨发现现场报案的那个时段,利丰稻刚好从四楼进电梯下楼,表情慌张,神色异常,再加上,他手里还提了个黑色的鼓涨起来的垃圾塑料袋,至今利丰稻对塑料袋里装着的东西吞吐不清,怀疑他带走的便是从张秀丽家里带走的首饰跟现金,所以在工作中擅离职守处理赃物,最关键的,是在他其中一套工作服上发现了血迹,如果这些血迹检验出是张秀丽的,利丰稻便是真凶无疑。 第八章 孔雀 四 四 项维从厅里转进房间,再从房间走到茶几边蹲下去观察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视线在屋子里的欧派壁橱,宜家转柜,液晶电视,进口音箱等家具电视上一一巡过,最后落在了电视座旁边的一个报纸架上,下面分栏摆放着的几份报纸因为没放好而悬垂着,还有几份杂志掉落到了地上。 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把杂志拣了起来,放进最底下一栏的时候,瞥见里面有一张目的地到伦敦的机票,随后弯腰把那几份报纸塞回去,没过半秒又把塞回去的报纸抽了出来,上面有几处浸湿过的水渍,上面的墨字有些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他站起身,看着报纸架上最上层摆设着的一个精巧的小花樽里插着的凋谢的鲜花,一碰,花瓣跟叶子都掉了下来,花樽前面是个装凉开水的圆形玻璃水瓶,水底沉着水诟,玻璃壁上还粘着黑黑青青的脏东西。项维抓着把手把盛皿提了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他决定先去找罗嘉馨谈谈,才走到门口,便发现有个陌生的男人探进头来东张西望。 “你是?” “你一定就是办理秀丽这个案子的警察官吧?你好,你好,我是秀丽的对象。”男人尴尬地说着,手不停地摸着铁门门边儿。 “王,王显民是吧?”项维一下记起了死者张秀丽的家庭背景与人际关系,她确实是有个未婚夫,案发后便通知了王显民,两人一年前已经订婚,并预计在即将到来的下个月结婚,在婚礼前才失去未婚妻,这对男方来说无疑是个沉痛的打击,所以在所里见到利丰稻的时候,王显民跟他大打出手,“我是个协助办案的侦探。王先生你过来是?” “我没想到,不过是出趟差回来,事情就变成这样子,昨天出事以后就一直惦记着秀丽,所以过来看看,顺便——”王显民在门外眷恋地看着屋子里的事物,一怔,“暴缸了?” “什么?”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显民的眼眶红红的,“秀丽她,这样就走了,丢下我一个,孤零零地还怎么能过日子?” “事情,已,已经发生了,节哀顺便,看开点。”项维关上门,跟恋恋不舍地王显民一起进了电梯,“对了,你跟你未婚妻的朋友,罗嘉馨,熟吗?” “说实话,不太熟。”王显民摇了摇头,感慨,“我跟秀丽,工作的性质不太一样,所以她有她的朋友圈子,我有我的朋友圈子。秀丽是个独立性很强的人,我们约好了,就算是婚后,我们也不能干涉对方的交际跟工作。” “是吗?” “当然了,就比如,她喜欢听爵士音乐,我却喜欢听民乐,她喜欢去西餐厅,我却喜欢下馆子,她喜欢猫,我喜欢狗,她喜欢看鸟,我却喜欢养鱼。”王显民哈哈笑了起来,“了解我们的人,还以为我们喜好性格大相径庭,一定合不来,没想到,我们走在一起八年,今年还准备把婚给结了,好好过日子,谁想到——”王显民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是查清楚了利丰稻真是那个杀害了秀丽的混帐,一定不能轻饶。” 项维同情地点点头,却想到了利物浦。 要利丰稻真是凶手,便意味着利物浦要失去爸爸,他该多难过? 第八章 孔雀 五 五 罗嘉馨看着找上门来的项维,听他说明来历,把案发当天的经过又复述了一遍,跟之前她的口供并无多大出入。 “我说,一定是那家伙干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秀丽家里?要不然他也不会见到我便慌慌张张地逃了。” 罗嘉馨肯定地说,“一定就是那个家伙。” “是吗?”项维搔了搔头,“你先,见见到了冲出来的利丰稻,然后进屋,发现了死去的张秀丽,然后报报警,接着?” “我一看秀丽出事了,就想起那家伙了,于是一边拿我的手机报警,一边追了出去,可是,等我追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已经下到三楼了,我怕他逃走,所以从后面的楼梯间冲了下去,可是我追到一楼的时候,那家伙早溜没影儿了,幸亏管理处的保安说认识他,知道是垃圾回收工人,警察一来,我就把见到他的事情告诉他们了,所以才能马上逮捕到那个家伙。” “楼梯?对了!每座电梯楼都会有备用楼梯。”项维想起什么似地点点头,“张秀丽的那幢住宅楼的楼梯间有装闭路电视吗?” 罗嘉馨摇摇头,“我听秀丽说,他们今年是打算装的,管理处正个各户人家筹集资金呢。” 所以,只按照电梯与保安处的录象,并不能完全确定,案发当天张秀丽的访客,并不止有罗嘉馨跟利丰稻,不能排除还有其他人从楼梯上去找过张秀丽的可能。 “你知道张秀丽,跟她未婚夫王显民,感情好吗?” “王显民?还好吧,他是秀丽的高中同学,他人挺不错的,对秀丽很好,就是太没志气了一点。” 罗嘉馨看项维不太明白,解释,“你知道,两个人的工作性质完全不同,一个是世界排名50强以内的大公司,一个是无名私企的小职员,虽然说除了工作,生活里还有许多其他事物,但对事业心很强的秀丽来说,工作是她的大部分,而王显民这人似乎要求不太高,大男人的成天喜欢跟什么猫啊狗啊鱼为伴,有时候看王显民不思进取,秀丽忍不住会发发牢骚,可他从来没当过一回事儿,秀丽曾经恨铁不成钢地说,要不是看在已经走在多年的情分上,她早决定出国去了。” “出国?张秀丽有出国的打算?”项维问。 “对,秀丽的公司决定派她到英国总公司驻职,好几次都是因为考虑到王显民所以推掉了,今年她似乎还在考虑中。”罗嘉馨惋惜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前天,就是秀丽死前一天才从她口里听说的,总公司那边的经理很欣赏她,年年公司要推荐人员到英国深造的时候,他不管秀丽推辞了多少次,都一定把她列为合适人选的首位。所以,我还担心,要是今年秀丽决定去英国的话,我才不想送那对孔雀给她呢。” “孔雀?”什么有钱人家会养孔雀? “对啊,王显民不是喜欢动物吗?她似乎也想着尝试去理解一下养动物的心情,于是便跟我提到说要学着王显民一样养养宠物。所以她死的前一天我才会送她那对孔雀的。要我说,秀丽对王显民可真是没得说了,要是我啊,早换人了。”罗嘉馨撇了撇嘴。 项维哑然。 第八章 孔雀 六 六 从案发现场收取到的指纹,以及在利丰稻身上发现的血迹的化验报告出来了:张秀丽死亡现场曾经被人清理过,张秀丽的房间虽然狼籍,失窃首饰现金被毁坏的保险箱也没找到任何人的指纹,可是,在张秀丽死去的时候所穿的衣物上,报纸架上还有门把上,都发现了利丰稻的指纹,所以张秀丽死亡的那段时间,利丰稻确实呆在现场,而他身上的血,也证实是属于张秀丽的。 所以,是利丰稻干的确认无疑,接下来,让他招供,找到失窃的财物便证据确凿了。他看项维翻着那份化验报告,心想不信还有其他解释。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假设现场被,被利丰稻处理过,但他为什么却忘了处理报纸架上与门把上的指纹呢?” “因为他忘了,或者是,时间不够了。受害人的好朋友正在赶来,比起在杀人现场抓个正着,还不如先逃为妙。至于屋子里留下的指纹,他大可以找其他借口,比如向受害者讨口水喝的时候留下的,不过他再怎么狡辩,他身上带着受害者的血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他冷哼,“一定是利丰稻把受害人摔在茶几上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所以这可以解释受害人身上有他的指纹,以及他带上的血迹。” “能能给我一点时间吗?”项维请求,“我想见见利丰稻。” 他充满敌意地看着项维,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好吧,姑且看你还能怎么办? 利丰稻看着搬过对面的凳子坐在自己身边的项维,显得惊惶:“你不是那个警察?” “对,我不是,我,可以说,是你儿子委托过来的侦探。”项维示意利丰稻冷静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浦?” 利丰稻眨了眨眼,愈加困惑,“侦探?他哪来的钱请侦探?” “要是我没想错,他大概是想把自己的那对金鱼送给我做谢礼。” “那对鱼,是他的宝贝,他怎么会送给你?” 利丰稻显得有点着急。 “对,看得出,他很宝贝他的鱼,喜欢得不得了。”项维想起那双淘气的眼睛,笑了笑,“说要送给我的时候,很舍不得,所以我没要。” “那就好。” 利丰稻放心地点点头。 “我想,利物浦也很喜欢你这个爸爸吧?否则他不会焦急到想要请侦探帮忙。所以,利先生请你一定要实话实说,现在一切证据都对你不利,这么下去的话,你很有可能会被控诉有杀人罪。若真是这样的话,利物溥想必很伤心吧?利物浦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家,有了爸爸,你也不想他再次失去爸爸吧?”利丰稻眼圈一红,擤了一下鼻子。 “那么,你能告诉我,那天的真实情形吗?” “我,那天,就按往常的时间,上门收垃圾。走到四楼,她家门口提起垃圾袋的时候,看到那门是开的。” 利丰稻放在桌面的手,不停地搓着。 “于是,你进去了?” 利丰稻看了项维一眼,点点头:“我很奇怪,为什么平时紧闭的防盗门怎么会开了,她,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所以就进,进去了。”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看到她躺在茶几边上,头上,还流,流着血,我,我没见过人流这么多血的,一慌就,就走过去,把她,把她扶了起来。” “你把她扶起来了?” “是,扶起来后我叫了她两下,她没应我,于是,我就摸了摸她的鼻子,才知道,原来她,她已经死了。”利丰稻紧张起来,搓着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你害怕吧?要是我看到死人,我也会怕的。”项维在利丰稻握着的手上拍了拍,“接着?” “接着,我就把她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赶紧,赶紧走了。” 利丰稻满头大汗。 “就这样?” “就这样。”利丰稻的头垂了下去,不再开腔。 “你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从屋子里拿走吗?”项维在想,这无法解释为什么报纸架上会出现利丰稻的指纹,以及目击证人所说的他离开的时候手里出现的那个塑料袋,他肯定还隐瞒了什么。 利丰稻摇摇头。 “你想清楚一点,也许你忘了,其实你慌张地时候不小心错手带走了什么东西?” 利丰稻依然摇头,不肯再说什么。 项维无奈,起身离开的时候,利丰稻才问:“阿浦他,还,好好吧?” 项维点头,“现在还好,以后可就难说了,利先生你也是孤儿吧?你尝试过失去亲人无依无靠的滋味吧?” 利丰稻歉疚地低下头去,又开始不停地搓起手来。 第八章 孔雀 七 七 捧着鱼缸的利物浦看到项维找上门,先是一喜,然后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瘪着一张苦瓜脸:“你没把我爸爸带回来?” “哈哈,没这么容易。”项维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那项叔叔你可要快一点,明天是我的生日,爸爸答应会跟我一起过的,要是你不把爸爸带回来,我还怎么过生日呢?”利物浦埋怨。 “是,我努力加油。”项维口里应着,在简陋木椅子上坐下,利物浦则把鱼缸放在了一边,去洗了个缺了口的塑料杯子,从破旧的热水壶里倒了杯茶,递给了他。 “谢谢。”项维看看桌上放着已经凉了的一碗饭,以及一碟炒得又蔫又黄的青菜,跟一碗花生米,问,“你还没吃饭?” 利物浦点点头,在桌子边上坐下,委屈地看着那些饭跟菜:“唉,都没胃口,自己做得又不好,还是爸爸做的好吃。” “你还会做菜啊?厉害。”项维的心酸酸地,问,“那天,警察把你爸爸带走那天,你有见到你爸爸带回来,或者是藏起过什么东西吗?” “才没有,我爸爸才不会藏什么东西。”利物浦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气鼓鼓地,“你怀疑我爸爸?” “不是,不过要洗清你爸爸的嫌疑,就必须弄清楚那天你爸爸都干了些什么。” “爸爸他什么也没干,他不过是给我去买生日礼物去了。”利物浦不满地翘起了嘴,把那鱼缸推到了项维跟前,“看,这是那天爸爸给我带回来的礼物。” “就是这个?” 利物浦点点头,难过:“每年生日爸爸都会做长寿面跟煎蛋给我吃,可就是没有礼物。我的同学都养了小动物,我也想养。爸爸知道了,于是就说今年生日会送个小动物给我做伴的。”利物浦说着,把鱼缸紧紧地抱了起来,“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爸爸那天是给我买生日礼物去了,爸爸才没干坏事。” “是吗?”项维盯着鱼缸里的鱼,想起罗嘉馨说,案发当天她看到利丰稻用黑袋子装着一个什么逃跑的,也许,张秀丽家失窃的东西,确实不是利丰稻偷的,可能是他发现张秀丽死后,怕有嫌疑于是惊慌中逃跑,但却不忘带走自己给儿子买的礼物,才会被人误会了。 只是,鱼缸这么易碎,回收垃圾的工作又繁重,他把这样一份礼物随身带着,似乎也没道理。 他看着那两条斑斓的鱼,其中一条渐渐沉了下去,侧翻着身子。 “啊,糟糕了,那条鱼又这样了。”利物浦焦急地叫了起来,“怎么办,它们不会在爸爸回来之前就死掉吧?”“这个,是生病了吧?” “鱼生病了?那要怎么医好它呢?” 项维点了点太阳穴,他可不擅长养鱼,看利物浦一脸求助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了主意:“这样,我带你去给金鱼专家看看吧?” 利物浦赶紧点头。 项维带着利物浦到了十里河于市的一间观赏鱼专卖店,看着里面大大小小的鱼缸里形形色色斑斓七彩的金鱼,两个人都大开眼界。问明白了两个人的来意,店主热心地接过利物浦手里的鱼缸,看了一眼,“是刚挪缸吧?” 利物浦点点头,骄傲地说,“是我爸刚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难怪,这水质不太合适,这种鱼喜欢的是微碱性水质,我帮你换水吧,然后,再教你回家怎么调配饲养水。” 店主利索地把缸里的水换了,再放进那两条鱼的时候,那两条鱼开始欢快地在水里又游了起来,又问:“你给它们喂什么了?” “饭粒啊,它们那么小,只能吃饭粒吧?” “你偶尔也该买点活饵给它们吃。” “活饵?” “就是水蚯蚓啊,水蚤啊,面包虫啊之类的小虫,再不成人工合成的饵料也成,你要买吗?”店主征询,利物浦则转过头仰望着项维,项维无可奈何,“买吧买吧,这种金鱼喜欢吃什么你就给我们拿点什么。” “放心吧!孔雀适应性很强,是最容易饲养的一种热带淡水鱼了,食性也广,只要多注意水质,很快就能繁殖后代了。”店主边回头拿饲料边答。 孔雀?项维心里一动,那利物浦则松了口气地点着头,“鱼鱼是叫孔雀啊,我才知道。” “这些是活饵,这些是人工饵料,还有这种,把这个贴在鱼缸壁上,可以引诱孔雀过来进食,你可以很好地观赏它们。”店主说着,把一些碎小的片粮放入水中,“孔雀鱼可是繁殖力最旺盛的观赏鱼之一,一个月产仔一次,你很快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孔雀鱼仔了,到时候,把这些片粮这样放下去,就观赏得到它们抢食的场景了,你的鱼缸可是很快就不够用了,而且也没有铺沙,布置水藻跟水草,要不我换个大的鱼缸给你,再帮你设置水景吧?” 项维看着店主把一点黑黑青青的像粉尘的东西贴到了缸壁,看着两条孔雀鱼游过去争食,接过了店主手里的那包饵料,“这是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人工饵料,现在你们的孔雀鱼不多,所以喂这种薄片饵料就行了,投进去一开始会悬浮着,过一会儿能沉下去,到完全吸水后会软化,适合上中下层的鱼进食;到孔雀鱼产下很多的鱼仔以后,想检查鱼群的成长状态,可以用这种贴片饵料,这经常被粘贴到水族箱壁上,这样鱼就会成群聚集到前面来啄食,那你就可以近距离地进行观察了。”店主推销着,“孔雀鱼可是能繁殖很多后代的,你们的鱼缸太小了,现在不换缸,到鱼仔产出来暴缸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暴缸?” “对啊,就是养鱼的时候,因为疾病意外导致鱼缸里的鱼死亡,要是到时候鱼仔产出来了,你们的鱼缸还这么小,一定会因为空间过小而水中缺氧导致暴缸,那你们的孔雀鱼可就没生还的机会了,养鱼就该未雨绸缪,我帮你们选一个又大又实用的鱼缸,怎么样?免费赠送细沙跟沉木,再给个折扣给你们,很优惠的。” 第八章 孔雀 八 八 他看着利丰稻,把案件发生后调查到的所有资料摊开在了桌子上。 “张秀丽真不是你杀的?” 利丰稻点点头。 他对于利丰稻的顽固似乎早有觉悟了,也懒得说,只把化验报告扔到了他面前:“你看看,上面是对你出现在案发现场,跟张秀丽有过身体接触的证据。你的指纹,你身上的血迹,我们通过科学的验证,证明了你就是杀害张秀丽的凶手,你还不认罪?” “我,我看不懂,不会看。”利丰稻看着报告上面的结果,摇头,“我是出现在她家里,可是,我真的没杀她。”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张秀丽家?” “我看到——” “你看到门开了,于是你走进去,看到张秀丽已经死了?别再跟我说这一套,如果你发现死人了,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要逃跑?” “我,怕。” “你怕?我看你是心虚才对,你敢说,你没在张秀丽家拿走了东西?你离开的时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你敢不敢老实交代?那是不是张秀丽放在房间里的首饰现金?是不是从张秀丽身上抢到的钱包?” “不,不是的,我没有拿她的钱,没有拿她的首饰。” “还狡辩,那你说你带走的是什么?你敢说你发誓没动过张秀丽家里的东西吗?” 利丰稻嗫嚅着低下了头。 “果然,你不说,是因为你心虚。所有的证据都在说明你是有罪的,我们有人证,也有物证,你就是那个凶手。”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还不坦白从宽吗?杀人是要枪毙的。” 一听说到要枪毙,利丰稻的眉毛都跳了起来,整个人抖个不停,“不是的,我真的没杀人,你们不能枪毙我,我还有儿子要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应该查清楚——” “你还好意思说你儿子?你要真考虑到你儿子,你当初就不应该去偷盗,更不应该杀人,你是个杀人凶手,根本不配做人家的父亲。”他气,“我们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是你,闯进张秀丽家行窃,被张秀丽发现,发生争执,你杀了张秀丽,然后逃走,被人发现,最后被我们拘捕了。”最后他不耐烦地大手一挥,“你要说我们是冤枉了你,你就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把当天夜里发生过什么,带走了什么,都给我说出来,不得一丝隐瞒。” “我真的不是凶手,我要交代清楚了,你们就,就不会枪毙我吗?”利丰稻肉跳心惊,看着脸色铁青的警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结巴地问,“要是,要是我说出来,我拿走的东西,不,我交,我把我带走的东西交出来,你们会放我回去,见我儿子吧?” “那得看你的交代是不是属实。”他看利丰稻口气软了下来,把二郎腿放了下来,“说吧?你从张秀丽家偷到的东西,藏到哪里了?” “我是,是从她家带走了东西,可是不是钱,也不是什么首饰。” 利丰稻迟疑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那是,鱼缸里的一双金鱼,我想着不值钱,所以就拿走了。” “什么?” “是一双金鱼。我儿子的生日快到了,我答应了会准备一份礼物给他,他自小就喜欢小动物。可是,想来想去,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小动物好,那天,看到她家鱼缸里的金鱼,就想,反正她也死了,那金鱼不就没人养了?于是我就顺手牵羊地把它们拿走了。” “你胡扯什么?” “是真的。我这辈子也没做过这种事情,一想到死人了,我不救人却还去偷死人的东西,就觉得自己很羞耻,而且,那金鱼我已经送给了我儿子了,阿浦他很喜欢,我怕说出来,你们把金鱼要回去,阿浦会失望的。” 利丰稻汗如雨下,“我以为,你们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凶手的,到时候我就会没事了,可是,” 利丰稻慌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警察同志,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做过,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没杀人。” “我看你就是死不悔改。”他暴怒,把现场调查的文件打开,“你看看,现场清点的证物跟资料,有哪一项是说,张秀丽是有养金鱼的?你说你带走了鱼,那鱼缸呢?她家哪来的鱼缸?” “是真的,鱼缸就在她屋子里。” “就为了一双金鱼?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他把记笔录的钢笔气恼地扔到了利丰稻脸上,笔尖戳到利丰稻的脸上在上面留下了墨痕,滚到了地上,“利丰稻,你当我们都是你十岁的养子那么幼稚吗?” “我是真的只偷了一对金鱼,我真的没有杀人啊,我真的没有杀人,警察同志,我不可以坐牢的,更不可以被枪毙,我还有儿子,你可怜可怜我,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杀了她,可是,绝对不是我,你要相信我。” 利丰稻急得简直要嚎了出来。 他叫进笔录员,把桌上的资料文件全部收走了,怒气冲冲地走到了门口,临关门前冷冷地扔了一句,“你啊,没救了,就等着坐牢杀头吧,你儿子有个死不悔改的杀人犯爸爸,我可真替他可怜。” 利丰稻脸色惨白,后悔不迭,看着脚边滚落的钢笔,口中喃喃,“我,我真的没杀人,我,我不是杀人犯爸爸,不是杀人犯爸爸,我,我不能做杀人犯爸爸,阿浦。” 第八章 孔雀 九 九 项维挂了手机,看着猴急地往自己嘴里塞食物的利物浦,呛到般咳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胸膛,“慢点,别急。” 利物浦看着刚换的大鱼缸里在铺着细沙的沉木水草间游弋的孔雀鱼,再看着项维,“项叔叔,我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就,就快了,我想,等,等一会儿我去一趟派出所,把你爸爸带回来。那你就能跟你爸爸过生日了。” “真的?谢谢项叔叔。”利物浦高兴地笑了起来,看看眼前吃光的三四碟菜,不好意思起来,“项叔叔你真好,又请我吃饭,又帮我买鱼缸,还帮我找回爸爸,真的谢谢你。这世界上,除了爸爸,就项叔叔你对我最好了。” “我可,可没你爸爸那么好,你忘记了,我是要收收费的。”项维故意这么说着,看利物浦抓腮挠耳地焦急,好笑,“说笑的,反正我最近不忙,所以,你,你的案子就算是我的兴趣吧。” “是呢,我听说,做侦探的都很穷,因为老是没案子接,又收不到钱。”利物浦松了口气,看项维哭笑不得地,又补充,“项叔叔你放心,我跟我爸也很穷,也没钱,不过,我还是要付钱给你的,否则你也跟我一样,要饿肚子的。”利物浦认真的想了想,看到一旁的餐巾,眼睛一亮,“叔叔你等等。” 说着,利物浦抽出了一张餐巾,摊开,然后从随身带着的书包里掏出了笔,认真地在上面不知道写了什么,然后郑重地交给了项维。 项维接过去一看,原来是张欠条,上面歪歪斜斜一笔一划地写了一行字:利物浦今欠项叔叔救爸爸的钱——利物浦,然后是今天的日期。 利物浦搔着小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没钱,所以先欠着叔叔救爸爸的钱,等我长大工作能挣钱了,项叔叔你就拿着这张欠单来找我吧,你要多少钱,我一定都给你。” 项维笑了,用手在利物浦头上乱摸了一把。 第八章 孔雀 十 十 他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着项维带着一个捧着鱼缸的小孩走了进来,忍不便皱起了眉头:项维把这当成是什么地方了?居然带着凶手的孩子便自由出入。 项维让利物浦坐到休息室的椅子上,这才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怎么,今天是家长日?还带孩子进局子里。” “我想跟你说说他爸爸,就是利丰稻的那件案子。” “你发现了什么,说吧?” “我想利丰稻并没有说谎,张秀丽并不是他杀的,他不过是上门收垃圾的时候凑巧碰上了案发现场,而且,他确实从张秀丽家带走了东西,不过不是金钱或者是什么首饰,那些东西是真正的凶手拿走的,以便伪装成入室盗窃杀人事件。”项维分析起案件,口若悬河地头头是道,完全没有了支支吾吾地口吃的毛病。 “你要跟我说,利丰稻从张秀丽家带走的,是一对金鱼?” “你怎么知道?” “刚才审讯的时候,利丰稻交代的。”他点着烟抽了一口,恼火,“金鱼?你信吗?” “是没错,利丰稻在案发现场带走的,是一对孔雀鱼,那对孔雀鱼现在就在他儿子手上的鱼缸里。” 他一怔,看了一眼专注地看着鱼缸里的孔雀鱼的利物浦:“开什么玩笑?张秀丽她本人可是不喜欢小动物的,我们在现场也没发现养过鱼的迹象,证物里可也没有发现鱼缸。” “是的,张秀丽确实没有养鱼,也没有鱼缸,可是,她的好朋友罗嘉馨,承认在案发前一天送过一对孔雀鱼给张秀丽。而我估计张秀丽恐怕也没想着要长养这对孔雀鱼,所以便暂时只把鱼安置在了那个水瓶里。” “那个,杂志架上的玻璃水瓶?” “是的,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杂志架上会留下利丰稻的指纹,那是他捞走水瓶里的鱼的时候留下的。而我在现场,也发现了从水瓶里溅出来的水弄湿的报纸的水渍融掉的墨字。而且,水瓶里还留下了一些残渣,我把那些残渣送到了专门经营观赏鱼的专卖店,证实了是人工饵料,所以,那个水瓶就是张秀丽拿来养鱼的临时鱼缸无疑。” “那你是说,利丰稻没有杀人的嫌疑?”他冷哼了一声,不太相信,“不是他难道是罗嘉馨吗?当天拜访张秀丽的,可就只有他们两个。” “不,不是他们两个,真正的犯人应该另有其人。虽然留下来的记录只拍到利丰稻与罗嘉馨,但别忘了,每一幢电梯楼都还有备用楼梯,张秀丽住的那幢楼的楼梯间并没有安装监视摄像头,我想,肯定有人利用楼梯,上到张秀丽家里杀了他,然后再从楼梯逃走的。” “这,也有可能。”他发觉自己竟然疏忽了这一点,渐渐不安起来,“可是,会是谁呢?” “我怀疑是张秀丽的未婚夫王显民。昨天我去案发现场的时候,遇到过他,他当时跟我说是惦记着张秀丽的案子于是上去转转,但他却跟我说了一个词,‘暴缸’。” “暴缸?” “是爱好水养观赏鱼的人的专语,意思是鱼缸里的鱼全死,我想那天他真正的用意,是去看看张秀丽家的那对金鱼。他知道张秀丽养金鱼的事,而他本身也是个观赏鱼爱好者,关心在张秀丽死后没人养的鱼所以他回了张秀丽的家。” “那又说明了什么?” “孔雀鱼是案发前一天罗嘉馨送给张秀丽,罗嘉馨也不知道张秀丽是用什么来养鱼的,我们也不知道,所以证物里只记录着有水瓶,而没有鱼缸。我看过王显民留下的口讯记录,他自称在案发前一天出差了,第二天下午才回来的,案发当天也没去见过张秀丽,那他为什么会知道孔雀鱼的事?他说暴缸,就是说,他知道张秀丽用玻璃水瓶养鱼的事情。而你也是在利丰稻说出来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吧?但王显民在那之前就知道了,这说明,案发之前,他上过张秀丽家,见到了养在玻璃水瓶里的孔雀鱼,所以才会以为那玻璃水瓶是鱼缸,在案发后误入现场的利丰稻也发现了张秀丽用水瓶养金鱼,带走了那对孔雀鱼,所以你们到达现场的时候,没有鱼的水瓶只是一般盛凉开水的水瓶,再加上你们了解到张秀丽不喜欢养小动物,所以不会把水瓶跟鱼缸联系起来,如果张秀丽是利丰稻杀害的,在利丰稻逃逸后应该没有人会知道水瓶就是鱼缸的事情,可王显民却知道这件只有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的人才知道、而我们也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所以他说他那天没见过张秀丽是在撒谎。他在利丰稻到现场之前,就已经到过现场了,是他杀了张秀丽。” “动机呢?下个月他跟张秀丽就要结婚了,王显民没有杀人动机。” “有的。张秀丽的公司每一年都推荐她去英国的总公司,因为王显民,张秀丽才没有去。而张秀丽一直以来对王显民的不思进取很不满,我想,今年她终于决定放弃王显民而选择事业。” “空口无凭。” “在杂志架最下面那一层,我看到了张秀丽订的一张机票,是四天后飞往伦敦的,张秀丽大概是毁了婚约,结束八年的感情关系,而王显民不甘心,于是才因爱生恨吧?至于具体的细节,你可以逮捕了王显民再审讯。” “明白了,我就姑且相信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外面却传来了尖叫,他跟项维都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冲了出去,“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审讯室,出事了。” “嫌疑人——” 嫌疑人?他一下想起了利丰稻,脸色大变,而项维早意识到了什么,比他更快一步地跑到了审讯室,扒开那些警员,站在门口,一下震惊得脸都扭曲了。 看到他来,其他警员让了开来,他才看到,审讯室里,利丰稻趴倒在了地上,一张满是皱纹憔悴的脸变成了黑紫色,脖子上的大动脉处戳进去的钢笔竖了起来,血从钢笔与脖子接触的地方汩汩地流了出来,染红了脖子,蔓延到地上。 不!他铁青着脸,心里惊呼。 哐啷一声,后面传来了什么摔得粉碎的破裂声,他回头,看到了利丰稻的儿子,瞪大了恐惧的眼睛,手里的鱼缸掉在了地上,水,沙,玻璃,还有水草水藻,散落了一地,两条小小的孔雀鱼,在碎玻璃间跳动,被割破的身子,溅出点点红红的水滴。 “爸爸——” (未完待续)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一 一 她抓着翻开的一本旅游书,嘴角在微微颤动。 她死死地盯着的,是两张蓝色主调的图片,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把书啪地一下放到了桌面,打开了电脑,找到了收藏照片的地方,飞快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照片。 一模一样。 自己收藏起来的照片,跟书里的确实是一模一样。 她站了起来,转身在书架上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她翻了开来,在其中也照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不会有错的,那些照片,原来都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连上面的日期,时间,也一秒不差。 她嘴唇发白,身体忽然失去力气,一下软了,靠在了书架旁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扒着书架的手颤抖了起来。 她一眼瞥见了书架上一排旅游风景书籍,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相同的署名,怒火一下涌了上来,发疯般把所有书籍从书架上扔了出来,最后抓起书桌上的那本书,撕得零落。 狐狸精。 居然敢欺骗她。 一通发泄后,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坐到书桌前,平抚着自己上下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而后,抓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二 二 咖啡厅里香浓的气味,跟阴暗的灯光,营造出了氤氲的气氛。 她看着对面英气的男朋友,捧着暖暖的一杯咖啡,闻不到其中的苦味般甜蜜。 男朋友在说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沦陷在自己对未来的幻想之中。直到男人在她面前招了招手,才回过神来。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男朋友指着自己腕上的手表说。 “为什么?没见公司找你的电话呀?”她醒了过来,不满地嘟起了嘴巴,看男朋友为难,才一下尝到了咖啡的苦味,“你每次都这样,陪人家陪到一半,就急匆匆地要走,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到心上?” “有,怎么会没有呢?”男朋友抓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可是,你不是希望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吗?为了这个目的,我现在必须处理的事情,多着呢!” “真的?”她看男朋友不像撒谎,终于笑了起来,“你说的,可别说是我逼你的。” “是,我说的。”男朋友抓起外套,优雅地走出了咖啡厅,在窗口看着他坐上了轿车后,她还直冲他摆着手,然后才拿起那杯喝到一半的咖啡,但味道却已经不如刚才好喝了。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三 三 沐浴间传来的花洒下倾泻的水声响个不停,伴随着的还有她轻轻哼着的歌谣。 沐浴间几进的书房里,橘黄色的台灯开着,发着微黄的光线,台灯旁边竖起的书,按出版日期排列着,分别是《欧风盛行》系列的新西兰篇,巴黎篇等等,加拿大篇等几本图文并茂的书,接着是《边走边摄:走遍本土》系列的盘锦篇,盐田篇,三奥篇等等,所有的署名,都是同一个作者,而案头上放着的是一本书,蓝色加白色的背景上书着《希腊采风——完美的蓝色国度》,同样为这个作者所著。窗口过来的风吹开了扉页,翻开的一页露出了一张美丽的照片,是湛蓝的天空下同样湛蓝得明媚的爱琴海,两者浑然一色融为一体,简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而在近景处简洁的白房子,被柔和的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三重颜色,但却让人得到了最丰富的视觉感受——一个蓝与白的国度,那是蘸着阳光和爱琴海的颜色,涂抹而成的一幅图画,纯净,温馨而浪漫。 水声停了,她哼着歌只包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电话的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她扔了浴巾,边往身上套内衣,边把话筒拎了起来:“喂,你好。” “你明天有空吗?”那边是编辑气急败坏的声音。 “怎么了?”她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本新书,据说这本书首印十万册,因为明年奥运的缘故,人们对这个古老的国度相当感兴趣,所以销量出乎意料地好,一上市便销售一空,上个星期编辑还找自己谈加印的事宜,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才对。 “是这样的,还记得那位读者吗?她说要当面跟你谈谈。” “哪位读者?”她口里这么接着,穿衣服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而后很快又继续了,脑海里浮出了一张清秀的脸,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又是她? “还有哪位读者,就是说你恶意盗用了她的图片的那位读者,她说她要当面质问你,否则,她就把你作品里的照片大部分是剽窃的事曝光给媒体。” “明白了,你安排我跟她会面吧?”她放下话筒,穿上了宽松的浴袍,一下倒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果然又是那个女人。 她到底想干什么?剽窃?就凭自己的摄影技术,就凭自己已经做了几年的旅行摄影作家的名声,谁会相信她的话? 她冷笑了一声,爬起来,把那本最近重版的《希腊采风》捧了起来。 这是她半年前,跟男朋友到希腊旅游的时候,拍的相片。 相片出乎意料的好,特别是其中几张的角度,光线,以及取景,让人叫绝——不过,这是一直以来她的水准,她出版的旅游风景丛书,除了她那精辟迷人的解说,更多的,是因为她从采景处摄影的相片,总是那么恰如其分地美丽得引诱人们观光的欲望,或者是弥补人们无法亲临其境的遗憾而靠文字、靠图片来满足的渴望。 这就是为什么她的书会比一般般地只有公文式的干涸解说,以及几张例行的拍滥了却毫无新意的经典景点图片的片摄影旅游著作,更能吸引读者而受众多追捧的原因。 为了做好一本书,她在旅游的时候全身心地体味着异地的风景,极力在摄影中做到尽善尽美,回来后才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描述一个个景点,一张张照片。当然,若是自己情况欠佳而没能得到满意的照片的时候,她也会采用几张不知名的摄影者的图片,可是,能让他们的照片出现在自己出版的书里,那是他们的荣幸,她只是借用而已,并算不上是剽窃。 她翻了几页,又停了下来。 三个月前,书出版以后,不久就收到了那位李太太的投诉,说自己书里的几张照片,是属于她的,自己没经过她的同意擅自使用,非常不满。 她怎么证明,自己书里的照片,是盗用了她的? 要说以前的照片,还会有胶卷留底,现在的数码相机,只要存下了图片,便谁都能解释拥有权,她怎么能证明那些相片的所有权是属于她的? 一想到这里,她便释然。 也好,自己把她晾了那么久,她的心情想必已经糟透了,是时候该面对面好好谈一谈了。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四 四 她走进会客厅的时候,女人早坐在了咖啡桌前,她的编辑在一边候着,神情尴尬而不安,看她出现,马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叮嘱了一句:“交给你了,别把事情弄大了!”便赶紧走了出去,随手掩上了门。 女人抬起头,一双美目盯着她。 “你就是那位旅行摄影作家?” “是我没错。”她不卑不亢地应着,施施然坐到了女人对面。 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本以为女人该是更盛气凌人,更加骄纵无礼,却没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却是温婉得很。大概是保养得好的缘故,三十有多的皮肤依然如二十来岁般娇嫩,粉黛不施却风韵十足,举手投足间均透着成熟与自信。 自信?大概是吧?她端起咖啡杯,慢慢品了一口,把那本书放到了咖啡桌上,“你说,我书里的照片是盗用了你的作品,不知道是哪几张呢?还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呢?” 女人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时候,便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一声不吭地,女人把一个信封掏了出来,把里面的照片倒了出来:那些赫然是在书里最为人称道,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几张风景照。 她一张一张地慢慢把那些照片拿了起来,视线却落在女人的脸上,“看来你对我书里的照片也很熟悉啊。” “确实是的,我跟我丈夫喜欢旅游,所以每次出发之前,都会收集一些国家的地图,书籍,资料先了解一下,而你的作品,无疑,风景摄影出色,文字清透,我和我丈夫都很喜欢,所以一直都有买你的作品。”女人亦缓缓地道。 “原来你居然也是我的忠实读者,真是荣幸。”她自嘲地笑了。 “可是,在半年前,我跟我丈夫去希腊之前,却没找到你关于希腊风情的旅游著作,我还觉得有点失望。回来不到三个月,你的新书上市,我为了重温那段在希腊的美好时光,同时也为了看看你对希腊风光的描述以及拍摄下来的与众不同的照片,却没想到,你的书里,刊出的照片居然跟我和我丈夫在希腊摄下的照片一模一样。” “这并不奇怪吧?希腊是个如童话般美丽的国家,其风光之美,是每个旅游者渴望摄下的,不是说,希腊是个最谋杀相机内存的圣地吗?所以带回来的风景照,多少有点相似的话,并不意外吧?” “可是,如果几张照片,无论角度,光线,取景,甚至是曝光模糊都处理得一模一样,丝毫不差的时候,就十分让人猜忌了,对吧?”一丝愠怒在女人脸上掠过,“你看清楚一点,我的这几张照片,跟你书里的有什么不同?” “你拿着这几张照片,就想证明我书里的相片不是我本人拍的,而是你拍的?”她轻笑了起来,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弯了下去,“我的相片可是上传到我的博客里了,对了,几个旅游爱好者的论坛里也有,你大可以在上面把我的图片下载了,再冲洗出来,于是就谎称是我的,对吧?” “我不会做这么没有道德的事情。”女人脸色一红,很快便消退了下去。 “对啊,我听说你可是大企业家的夫人,有地位有名望,可为什么却偏对我书里的几张小照片如此执着呢?”她意味盎然地翘起了二郎腿,轻轻地晃了起来,“不会是你名太太做腻了,想跟我抢饭碗吧?” “我没那个兴趣,我只是无法容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了还如此目中无人。” “是吗?”她微耸了一下肩,低头去喝捧着的热咖啡。 “我能证明这几张相片不是你拍的,证据就在你的书里。”女人淡淡地说着,把书的几页分别指了出来,“按照我看过的你的书所了解的,你有总会把你自己的行程,包括时间,景点,还有旅馆都列出来给读者参考,而照片上亦会留有摄下的时间,对吧?” “对,你看得真仔细,我该好好谢谢你用心地看过我的书吗?” “你说,你在希腊旅游,到圣托里尼观光之前,是住在罗得斯的,而这几张爱琴海的风光,就是你住在这间旅馆的时候拍的?对吗?” “是的。” “奇怪,以罗得斯旅馆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从这个角度拍摄爱琴海。但是,”女人注意到她变白的脸,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在奥林匹亚酒店却可以。这些照片里的做为前景的转角、墙壁跟椅子,都是奥林匹亚酒店里的陈设,你在书里已经声明了你是住在罗得斯的,所以证明了这些照片根本不是出自你之手。” “我没有住在奥林匹亚酒店,并不代表我就无法进入酒店拍摄吧?”她勉强笑了笑,笑容却苍白无力。 “你居然用这样的话想搪塞过去吗?”女人这个时候神情开始冷漠下来,“去过希腊的人只要回头认真看看你的风景照,还有这些文字,就会知道你在撒谎。如果我告发出去,大名鼎鼎的旅游摄影作家居然在欺瞒读者,你说,事情会变得怎么样?” “恐怕你真正的意图不是想这么做吧?” “你要我试试看吗?” “好吧,是的,这些照片确实不是我亲自照的,是那个时候,住在奥林匹亚酒店的我的朋友,帮我拍的。” “朋友,谁?你书里可没提到你是跟朋友一起去旅游的,也没有说你在希腊遇见了多年不见移居的朋友,就只有,你的,男朋友?” “确实是,男朋友,可以这么说。” “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你们是男女朋友,为什么一起到希腊却要分开旅行呢?竟然还住在不同的酒店,这也太奇怪了吧?” “好了,你从我书里发现了这一点后,不是一直都想找我得到答案吗?”她的脸色由窘迫渐渐恢复了气色,“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住在罗得斯却有只有从奥林匹亚酒店才能拍到的相片?为什么我的书里的风景插图会跟你去希腊的时候晒出来的相片丝毫不差地一模一样?” “你——”女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你这几个月来,一定都在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而饱受煎熬吧?我猜猜,你也许是在猜忌,却又不敢相信,对不对?”她得意地笑着,凑到了女人面前,“所以,我来了,来给你一个标准的答案。” “是的,这些相片不是我拍的,它们就是你手上的这些相片,是你的丈夫拍的。”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五 五 她跟男朋友告别,驾车回到家,把车停到车库,这才走到屋前。 门廊上挂着的风铃响了起来,一位陌生的脸色苍白女人刚好夺门而出,撞在她身上,她险些在楼梯口摔落下去。 “搞什么?”她埋怨地看着女人上了车,疾驰而去,进了门,“姐,刚才那位是你的客人吗?太没礼貌了,撞了人居然还不道歉。” 姐姐跟编辑坐在书房,商量着下一辑书的出版,看到自己的妹妹回来,勉强地笑了笑,“怎么,你不跟你男朋友多坐一会儿,这么快便回来了?” “恩。他公司有事情,所以早点回去了。”她点点头,亦走进了书房,站到了一边,“姐,是不是在安排下个旅游的地方了?国外?国内?” “红树林听说过吗?”编辑问。 “就是那个海上森林吗?” “对,这次打算向读者推出边走边摄系列的最后一本,务必要有一个完美的完结。”编辑说着,然后提醒姐姐,“她的事,你能处理好吗?” “当然可以。”姐姐点点头。 “谁的事?”她奇怪地问,想起刚才那位奇怪的客人,马上明白过来,“就是刚才那个女人吗?” “好了,她的问题不大,还是想想如何做好下一本书吧?”姐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对了,姐姐,你要去红树林的话,可以让我跟我男朋友一起去吗?”她兴致勃勃地问。 “别妄想了,我那是去工作,可不是观光。” “什么嘛,我跟阿杰一起去,到时候你工作你们的,我们玩我们的。”妹妹不屑地撇撇嘴,走出了书房。 看着妹妹与自己相似的背影,姐姐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冷哼了一声。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六 六 她是在一个签名销售书友会上遇见女人的丈夫的。 想来可笑,为了太太而购买她的旅游书籍的一次小小的行动,却促成了她与那个男人再次开始的契机。 两个人很快坠入热恋,甚至公然地,在他带着太太去国外旅行的时候,顺便也稍带上她,在背后毫无顾忌地眉来眼去。 跟男人在一起很快便过了一年了,她厌倦了只能躲藏在背后,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于是,半年前,从希腊回来后,她便故意地把他跟太太住在酒店的时候拍下的照片偷偷用到了自己书里,而女人,果然如她所想地发现了他们的事情。 “不要脸。”她想起了在会客厅的时候,女人知道自己跟男人确有其事的时候,愤怒的咒骂。 “一开始是他先来我的书友会找我的,听说是你让他到我的书友会上的,这也算是你亲自为我们创造的机会,不是吗?” “别颠倒是非,我只是让他买你的书,并没有让他,买你这个婊子。”女人的脸都青了,从手提袋里掏出了支票簿,“开个价吧?你要多少才满意?” 女人的那句“婊子”刺激得她的某根神经直跳,痛得厉害,她的脸嗖地一下也冷了,“不如你也开个价,要多少钱你才会离开你丈夫?” “你觉得你付得起吗?” “每个女人在男人心里都有一个价,你觉得你值多少?” “这你可说错了,男人在每个女人心里也有一个价,这么看起来,你对他的估价倒是够高的。” “对,他对我来说确实价值不菲,否则我就不会向李太太抢人了,是吧?” “你以为你能抢得到吗?要是他愿意跟你在一起,他就不会向我瞒着你的事了,你现在离开他,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跟你计较。” “不可能。”她冷冷地看着女人,“我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不顾一切地也要得到的,你的男人,我要定了。” 是的,那个男人,本来便是属于她的,她一定要把他抢过来。 她冷笑着,看着放在一边电话,毫不犹豫地提了起来,“喂,麻烦给接你们经理。” “嗨,是我。下个月有空吗?我们去海边的红树林怎么样?”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七 七 海上红树林,传说中美人鱼的故乡,确实,作为一个旅游摄影作品,无疑是个很好的题材,看着树干深扎在碧蓝的海水里枝繁叶茂得层次分明的绿树,她坐在沙滩上,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举起相机对着那随着海风的挑动婆娑轻舞的一丛丛形态奇特而秀丽的绿树冠拍了起来。 不远处遮阳伞下沙滩椅上躺着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男人,墨镜下面的嘴角,懒懒地扬着,看起来,似乎相当享受这一刻海边美好的时光。 喀嚓一声,他看着她的相机的镜头从海面转移到这边,对准了自己,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挡住了镜头。 喀嚓,喀嚓。按快门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虽然炎热,但徐徐地海风掠过,带走了人们不少的燥热,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心境,“怎么拍起我来了?别拍了。” “你看,那边,看到那些红树林当中的水道了吗?”她笑了起来,指了指海上树林间波光粼粼的水路。 那是在树冠与树冠之间留出的长条迂回曲折的林间水道,像是神话中通往美人鱼宫殿的幽径。 “我想到那里取景,我们去租辆水上游艇吧?” “现在啊?”男人望了望海那边的渐渐下落的夕阳,“这个时候去吗?” “对啊,夕阳下的海景,从来是摄影家的心头大好呢!”她朝树林里指了指,“据说里面还有万鸟归巢,一定要开开眼界的。” 男人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去租游艇了。 她这个时候才回过头,望着礁石那一边,一直隐身在游人当中的一个穿着保守游衣,戴着墨镜遮遮掩掩的女人,拎着相机走了过去,“怎么这么巧啊?怎么这次来海边度假,是你一个人?” 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红的,还是被羞辱涨红的,女人的脸熟得像是开裂的柿子:“婊子,勾引人家的男人还敢这么嚣张。” “你看不过眼?看不过眼的话大可以走出来抢回你的男人,用不着这么藏着掖着的。”她看女人尴尬地一语不发,讥诮,“怎么,你不敢吗?是害怕你男人知道了你偷偷跟过来的事情,跟你翻脸吗?瞧你这为人妻子做得,真窝囊啊。是我的话可就早把这种男人给扔了,就只有太太你,守着这么个男人还当作是个宝。” “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弃,你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抢走他而已。” “对的,我是想从你这里抢走他,可我没说,我会要他做我的丈夫。我不过当他是一件玩具。” 她眯着眼笑了起来,“我喜欢抢别人的玩具。只配做我的玩具的男人竟然是你的丈夫,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呢!”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掴到了她脸上,女人咬牙切齿地啐了她一口,“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不允许你这么说他,他是我丈夫,他是我丈夫。” “你真是执迷不悟啊,算算,他这是第几次背着你找其他女人了,你还帮着他?”她掏出纸巾,不急不怒地把脸抹干净了,“他不过就是个靠着你的关系爬上高位的软饭白脸,这种男人你也看得这么重要吗?” “我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总之,他是我的丈夫,你们谁也别想抢走他。”女人竭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你不离开他,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耸了耸肩膀,看男人已经开着游艇从海边驶了过来,走了回去,“一会儿我可是要跟你丈夫到红树林里面去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让人期待的事情呢,你要跟着来吗?” “不要脸,不要脸,臭不要脸。”女人喃喃地说着,却不敢冲上去,反而后退几步,惟恐被发现一般隐在看热闹地人们后面,远远地望着她坐在丈夫后面,眼里冒着仇视的凶光。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八 八 臭不要脸的女人。 她心里恨恨地,看着女人跟她丈夫驶进了海上的红树林里,转身慢慢走回了酒店。 丈夫也是,太不争气了。要不是他在外头拈花惹草,处处留情,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狐狸精跑来气她? 不,不对。 不是丈夫的错。都是那些狐狸精在勾引丈夫。 要不是有那些不知廉耻的狐狸精,丈夫才不会做背叛自己的事情。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在酒店的盥洗盆里洗了把脸,抬头,如雾一般的眼睛里瞪着镜子里模糊的影子,仿佛看到了刚才气焰嚣张的女人。 狐狸精。 破坏她家庭的狐狸精,就应该被烧死。 她想起封神演义里,被三味真火烧死的狐狸精始祖。 对,狐狸精,它们都该死。 她冷冷地笑了起来,抽出手提袋里的一张信笺,摊开,看着上面打印好的内容,掏出一个盖章,在上面印了下去。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九 九 越进红树林深处越静谧,也越能发现更多的鸟们。 她手里的摄影机从刚进红树林便快门响个不停,那些胆小、远远地见他们冲过来(比如那些最爱在人迹罕至的红树林栖息的白鹭)便立刻张开翅膀慌慌张张地飞到了空中的鸟的胆小,那些胆子比较大的、就那样站在树上看着他们驶过,而悠闲地在林下水道徜徉觅食、有时腾跃而起,有时左顾右盼观察周边动静的鸟的大胆,还有那些原本一些隐藏在林间、也被他们惊动得鸣叫着冲天而上的鸟的惊惶,均收拢在她的镜头之下。 到她把争先恐后飞起的一滩鸥鹭,在红树林上空盘旋滑翔的姿态摄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编辑介绍我来红树林还真没来错。这里的景色太棒了。” 男人只点了点头,戴着墨镜的脸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她来了?” “谁?”她明知故问。 “我太太。”男人把汽艇停了下来,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我说过,不要让她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你这样做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什么危险?”她吃醋一般地问,“你怕我跟她会打起来?” “你可打不过她。”男人耸了耸肩膀,“她可是个疯子。” “她是疯子,我也是疯子,你何尝不也是疯子?”不知道为什么,听这个男人这么评价他的太太,她本应该高兴才是,但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愠怒,“所以我们真打起来的话,你这个疯子会帮谁?” “你想让我做点什么?能得到你们这些女士的青睐,我很荣幸,可是,那是我妻子,而你是我爱的人,伤害你们其中一个,我都于心不忍。”男人握起她的手,放在手心摩挲着,“我们走到一起的时候就说过,一旦你跟我的关系暴露,那么我们的关系便到此终结的,这是我陪你的最后一次旅行,虽然很舍不得,可是,只能这样了。” “你说什么?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一个不会再碰面,就想跟我分手吗?”她不快,“我看你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暴露,而是有了另一个女人了,对吗?” “你知道还问?那不是自讨没趣吗?”他轻哼了一声。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气愤,“如果我把我们的事情宣扬出去,你以为会怎么样?”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游戏的规则大家都明白,别再来这一套。再说,早在十年前,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这个样子的。”男人说着,把汽艇缓缓地开了出去,“你也考虑一下你的身份地位。换在以前,你这么威胁我也许会奏效,但自从我发现她爱我爱得惟恐会失去我的事实以后,她可是容易对付多了。只要我跟她道个歉,再乖乖地窝回家做一段时间好男人就没事了,你可不一样。” 她忽然在背后把男人抱了起来,脸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你还想像十年前那样,为了她再度抛弃我吗?” 他没有做声。 她忽然啜泣起来,“当年你明明是属于我的,可是你却选了她。现在你有权,也有钱了,难道我们就不能重新在一起了吗?” “不能。”他的脸一阵抽搐,却没再动容,冷酷地说。 “为什么?别告诉我你爱她,你要真爱她的话,就不会屡屡在外面找女人了。”她低吼了一声。 “我跟她的事情,跟你说不明白。”男人居然咧嘴笑了,“若是我跟你结婚,你能保证我能继续拥有现在的这个权力地位吗?你能容忍我在外面继续有女人吗?” “你胡说什么?” “她很爱我,所以她会纵容我,也会将她拥有的所有一切让我任意支使,可是换了个女人就不同了。”男人回了一下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于是又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溅起浪花的海面,“如果你能做到,让我有跟现在相当的社会地位,又能允许我找不同的女人,那么我便考虑一下跟你在一起,怎么样?” “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厚颜无耻。”她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背上。 “谢谢夸奖。”他仿佛不觉得痛一般放肆地笑了起来,“对了,为免会有麻烦,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担心你会出事。”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十 十 混帐。她心里狠狠地咒骂着。 十年前,他跟她还是同一间大学的学生的时候,人人都说,他跟她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一对。可是一毕业,为了事业,他竟然抛弃了自高中时候便在一起的她,娶了现在的太太。 她气,她恼,却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伤心之余的她远走他乡,随手把那些失意的文字,与摄来的美图编缀,借以填充感情的空白,没料到被出版社相中后集结出册而大受好评,于是她就此为业,走遍天南地北,重新回到他居住的城市的时候,才发现他也事业有成,却依然倜傥,而风流韵事不断。 接着,凑巧的,他的妻子竟然也是她的众多读者之一,于是,书友会上,她的心再度骚动起来。 只是,经过岁月洗礼,心灵沧桑,她跟他在一起,也不再如当年学生时期单纯。 心高气傲的她,要的是当年他无情无义抛弃她的补偿,以及感情受伤后的报复。特别是,当她得知他在跟她婚外情的同时,还有其他第二个,第三个女人的时候,她就发誓,一定要把他抢过来,他只能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不管会不会身败名裂,都要逼得她太太跟他离婚,她要他。 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是个可怜的偏执狂,无论她透过什么渠道向她泄露他的多桩绯闻私情,甚至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从幕后走到台前,居然还这么固执地偏袒他。 可恶的女人。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蹲在礁石上,望着放在一边的摄相机,即使眼前碧害蓝天,水清沙澈,却没了半点心情。 崖下传来了随风卷起的大浪,响起了很大的水声,她探出了头去。 崖很高,从上面望到那些拍打在崖上溅起摔成碎沫的海浪的时候,畏高的她竟然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她赶紧缩了回去。 怎么做,才可以把他从那个女人身边抢过来? 她再次探出头去,望了崖下一眼,忽然有了主意。 她掏出了手机,没等她拨号,手机却响了起来。 “姐姐,我快到红树林了呢,你住在哪家酒店?”是妹妹的电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一怔,惊讶。 “啊,本来人家就说要跟你一起去红树林的,姐姐你却一个人飞了,太狡猾了。可是啊,我男朋友也在红树林呢,所以他叫我过去陪他。”妹妹得意,“我已经下机了,姐姐你来接我吗?” “你这丫头真是。”她无奈,脑海里却一亮,有什么在逐渐成行,“你先在机场附近逛着,我马上去接你。” “好啊,快点啊。” 她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即动身回酒店,而是走到沙滩上的一个公用电话,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我想见你,能到海滩来一趟吗?”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十一 十一 她拉着轻便的行李,下了车,然后径直走进了酒店,不忘跟她男朋友打电话报平安,“我到了,你打算在哪里见我啊?” “现在过去?不行,我要给个惊喜给我姐姐,然后再赶到你那边去,行吗?” “好啊,拜拜。” 她问清楚了姐姐的客房,才知道姐姐不在房门,打算给姐姐一个惊喜的她登时便失望了。于是要了一间姐姐房间隔壁的客房,才开门,侍应却拿着一张邀请函走过来了,“请问,客人,这是你的吗?” 妹妹检查了一下上面的收信人与发信人,点点头,接下,抽出一看,居然是男朋友邀请自己参加海滩集会的信函。 “海滩边见,不见不散。” 下面还标着在海滩边租用的换衣间的号码。 他怎么知道我就到了,这人真是。还假装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呢!一定是在路上被他看到了。 她笑了,赶紧收拾一番,装上泳装,连手机也忘了拿,便乐滋滋地走了出去。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十二 十二 那个女人。 她恨恨地咬牙。望着那个女人出现在沙滩上,寻找着那间更衣室,心里冷哼了起来。 居然敢跟自己抢她的男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看着女人找到了那个更衣间,于是举起相机,喀嚓喀嚓地把她从开门到进去之后的一系列动作拍了下来,当门关上的时候,才把相机放了下来,露出残酷的笑容。 竟然还有脸邀请自己谈判,太无耻了,这下,看你还能不能如此嚣张。 她转身,踩上礁石,最后爬上了海崖。 她不是叫自己到海边来吗?我就如她所愿吧?她冷哼着笑了起来,海崖上空无一人。 她慢慢地站到了崖上,远远地望着海滩那边,一阵轰鸣,更衣间有火光冲天而出,像是炫动的烟花开在了墨蓝的海面上。 海滩边的人群炸锅一样乱了起来,尖叫,哭喊着。 她居然笑了起来。 “你的心情很好嘛!”身后传来的一声招呼,让她浑身一僵,她转过身,看真切来人的面容,居然像见鬼一般差点摔了下去,“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是约了你,在这里见面吗?”女人冷笑着,不易察觉地朝她凑了上去。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你,你在这里,那么,那是,谁——”她手上的相机啪嗒一声摔在崖石上裂开来,惊惶恐惧地转过头去,失神地望着海边,浑身颤抖了起来,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股冲力忽然把她撞了出去,她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她的惨叫很快地淹没在嘈杂的叫喊声里。 这下,他该属于自己了吧?女人松了口气,望着火光冲天的海滩边,庆幸有这么一场意外,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换衣间。 女人抬起脚刚要走,瞥到她留下来的相机,于是拣了起来。 不知道,这女人这次又拍到了什么?不会把自己拍进去了吧?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十三 十三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妹妹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有点焦急地,不停地打着妹妹的手机,走进了酒店。 听说,在海滩边烧伤的女人,是酒店的客人,所以酒店里的工作人员正为处理客人的意外忙得焦头烂额。 她走到了自己的客房面前,才发现隔壁的房间乱成一团糟,她没有在意,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铃声。 从隔壁,传来的? 钥匙还插在门上,她便离开了,狐疑着走到了隔壁的客房。 为什么,妹妹的手机铃声会在这个房间响起来? 她的心忽然扑通扑通狂乱地跳得剧烈。 当熟悉的行李袋出现在她视线内的时候,她的腿忽然一下软了,使劲扒着门边,才没让自己摔下去。 怎么可能? 海滩边上的那个冒着烟起火的换衣间的景象,在她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妹妹她,不是应该还在机场的吗?她的瞳孔在看到闪烁个不停的手机的那一瞬放大了。 “这不是真的?”她喃喃地瘫坐在地上。 “是真的,那位女士被烧成重伤送进医院抢救,我们在她随身衣物里发现了我们酒店这个房间的钥匙,现在正要查明这位女士的身份。”酒店经理说着,察觉到她不对劲,有点明白了,“小姐?你认识这位客人吗?” 怎么会这样?妹妹她,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她不是还在机场吗?即使她来了,不也应该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吗?怎么会跑到海滩边来?在换衣间,出意外,被,烧死了? 她捂着嘴巴,艰难地爬起来,踉跄地扑在梳妆台上,看到了那张薄薄的信函。 她机械地抽了起来,展开,看到了里面的某小姐,某先生的抬头与落款。 以及,那个熟悉的印章。 这是?怎么回事? 某小姐是妹妹?而某先生,是他?为什么他要邀请妹妹去海滩边参加聚会?为什么不是妹妹的男朋友? 如遭受过晴天霹雳般的,她停止了呼吸。 她忽然明白过来了,妹妹的男朋友的事。 他的事。 她想笑,眼泪却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抓着信函便要冲出去,她要去找他问个明白,冲出酒店门口的时候,她却想起了海崖上那张苍白惊恐的脸:“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那么,那是,谁?” 是谁?是谁?是谁? 女人的话,像是魔咒,箍得她的头生疼。 原来,这信函,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吗? 某小姐,不是妹妹,而是自己吗? 手里的信函像是片枯萎的叶子,飘落到了地面。 她抱着头,慢慢地蹲了下去。 第九章 剽、窃的战争 十四 十四 她决定把海边红树林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当作是一场已经发生过的噩梦,妹妹的意外,女人的失踪,负心的男人,都一一抹去。 关于蓝天,沙滩,绿水,红树林的风景旅游一书,却卖得火热。 几个月后,几位陌生人敲开了她的家门。 她一点也不诧异。 因为他们手上拿着的正是她关于海边的红树林风景一书,她以为他们是来找自己要签名的,她在家里不止一次地接待过这样的读者。 果然,其中一个男人把书翻开,打开到其中一页,上面有插画,是张有相机自动储存的日期时间的美丽的海边风景图,海,树,人,沙滩,取景虽然简单,却是表现出海边人们惬意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照片,经过处理,还有种淡淡微黄的温馨感觉。 “这张照片是你照的吗?”男人问。 她面不改色地点头,心里却明白,在书里使用了几张从那女人留下的相机里取出的芯片上存储的照片,这是最美丽的那一张照片,不用可惜。 反正她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证明自己是剽窃的,所以那些照片,她用了。 “你确定吗?” 她点点头。 几个陌生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知道,这张照片的时间往后几分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摇摇头,忽然想起了那场意外,心一下不安地悬了起来。 “是这样,我们上一次调查你妹妹的意外的时候,你说事发时你留在酒店并不知道你妹妹在海滩边上,可是,这些照片就在出事的换衣间附近拍的,而且是在意外发生的前一刻拍下来的,所以,在这个时间,你妹妹就在这个换衣间里面,而这证明意外发生的时候你曾经出现在现场的,或者说,你一直在关注着意外的现场,为什么之前找你了解情况的时候你要隐瞒这一点?”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一下白了。 “还有,既然这些照片真是你拍的,那么就是说,你应该是眼看着你妹妹走进换衣间的,为什么你会这么关注你妹妹跟这个换衣间呢?为什么要撒谎?” 她的冷汗涔涔地流了下来。 该说些什么来分辩? 要跟他们说,那些照片,其实不是她自己拍的,而是那个失踪的女人拍的吗? 事到如今,她才说,这些照片是那个女人的,是不是太迟了? 失踪的女人的东西居然出现在自己的手上,是不是,太奇怪了? 她咬着牙,心里乱得什么也想不出来。 “在同一天,除了你妹妹出了意外,还有另一个女人坠海失踪了,我们找到目击证人,说女人坠海之前看到你在海崖上跟那个女人发生了争执,有这回事吗?” 她的身体一动。 “我们随后调查了那个女人、你妹妹、还有你的关系,才发现,你、你妹妹,似乎彼此背着对方跟那女人的丈夫来往。你出现在妹妹的意外现场却否认,同时隐瞒跟那个女人在坠海前发生争执,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 “对了,听说那坠海的女人已经找到了,不日将回来协助调查。” 她的身体忽然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 (未完待续) 第十章 火 一 一 哗地一声,打开阀门后的水管涌出了一股水流,喷到了空中。晶莹的水珠纷纷从半空中降下,打湿了地面。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帽子往后拉了拉,抓着水管对准了刚才清理完还带着灰色泡沫的车身,射了过去。 登时,车身上的灰色泡沫与污垢纷纷洗刷而下,渐渐露出了车子原本漂亮的颜色。 到最后除去一切尘泥,车身湿淋淋却看起来很干净的时候,他把水阀关了,扔了水管,左手抓起一块干布,右手拿着深层清洁剂,走到车身边上,从车头的后视镜开始擦干车身上的水痕。 当他转到侧面,擦干了一边,再擦另一边的车窗的时候,他透过窗口,看到了店里康经理带回客人的身影。 似乎是又一个被招揽的客人。 他勤快的手慢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康经理。 这是间销售各种类型的汽车、汽车配件,兼提供汽车修理清洁,甚至是改装工作的综合公司。 他在这里做车辆清洁工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两个月里,他一直注意着康经理。 是这个人没错。他经过两个月的观察,终于最终确定了,店里的这位康经理,果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他远远地望着康经理脸上可掬的笑容,抓着已经湿润的抹布的手不知不觉间便握紧了,被攥紧的布挤出的污水一直往下滴,重新弄脏了车子,他也没有察觉。 肯定没错。 他记得那个人下巴右边的那颗黑痣,也记得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口腔里镶嵌着的一颗金牙。 一股愤怒忽然便如火山爆发一般涌了出来,燃烧得通红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当年陷落在嚣张火焰里的房子,听到了其间传出的绝望无助的哭泣和哀号。 他的手一阵颤抖,似乎从烫伤里感受到了当初高温的炙烤,热得滚烫,差点没把抹布掉到了地上,于是他把抹布放在了车顶,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里面是一封他写给自己的信,还有自己最亲的人的一张照片,为的是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那件事情——跟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关的一件事情。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他想。 “哎,你过来。”康经理朝他招了招手,他遏制下自己心里的怒气,慢慢地走了过去。 “小伙子,你手头上的活干完了吧?”康经理向客人介绍着他,一直保持着笑容的脸丝毫显露不出僵硬,“你跟这位先生介绍一下店里最新引进的几辆四人座汽车,没问题吧?” 他很艰难地才把注意力从康经理脸上转移到客人脸上,却一点看不清客人的样子,只机械地点点头。 康经理看他脸色不对劲,边说着,“小伙子,专心点啊,王先生可是我们的熟客,要好好招待。”的同时边伸手想在他肩膀上拍拍鼓励一下,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缩,往后退了一大步,看着落空的手,康经理先是愕然,然后是尴尬:“你这人,你看你这人。” 他意识到失态,慌忙补救:“经理,我刚做完清洁,脏,别,别碰。” “你啊,你这小伙。”康经理看着他湿了一半的工作服,释然地笑了起来,“你换另一套工作服再带王先生去看车吧。” 他点点头,心里却窝着一股难以发泄的痛苦。 第十章 火 二 二 康经理看他把客人领进了店里,抽出一支烟,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 平心而论,他对这位从人才市场临时聘用的年轻人,还是很满意的。 工作勤奋,吃苦耐劳。 本来么,做汽配这一行凭的就是耐力跟体力,现在能真正脚踏实地工作的年轻人可不多了,比如说,前几天来面试要做汽车修理工的几个年轻人,一听说实习期半年,学徒期两年便掉头就走。他们以为修理汽车是像修理收音机、电视机那么简单? 这可是考验技术的活。 康经理烦躁地一口气把烟吸完了,坐在门口,看看店里停放着的车,心里叹了口气。 虽说现在买车容易,可养车不容易。自己的店子也不是很有名气,眼下这种经济环境,一个月能卖出一辆他就要偷着乐了。店里更多的收入还是靠汽车修理跟汽车改装。 不过最近也不太景气。 刚好,趁着这段空闲的时期,培养一两个接班人也是好的。 康经理想。 最近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可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老婆儿子也在埋怨自己,干吗不洗脚上岸,干干脆脆地认个徒弟,把修理改装的工作都交出去,自己不做老师傅,舒舒服服地窝在办公室里做老板,动动嘴皮子得了。 说是容易,真正要找个可靠的徒弟,又不会坏了自己辛苦攥下的名声,谈何容易? 康经理回头看看为客人介绍车子的他,又掏出了一支烟。 这小伙子看着还挺行,就是太不机灵,要不还真是块能琢磨的料。 第十章 火 三 三 “请,请坐。” 项维看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却拄着拐杖的男人坐下,翻开了早准备好的资料。 “这是,是,我们这个月的调查结果。” 一个月前,这个拄拐杖的男人找到了项维。 男人是孤儿,在一次孤儿院的意外发生后,被现在的这双父母收养。十五年过去了,养父母把男人培育成人。但在半年前,男人的养父母在一次旅行中失去踪影,至今下落未明。 担心养父母的安危的男人于是向项维求助。 “这,这是我们调查的你的父母在出事之前的行踪,并,并没有可疑的地方,不,不过——”项维停了一会儿,看着男人,“你,你能把当年你父母收养你的情况,说,说一遍吗?” 男人显得很狐疑,但还是慢慢如实道了出来。 大约在男人八九岁的时候,跟他十二岁的哥哥被某个城镇的孤儿院收养,可在一个夏日的夜晚,孤儿院意外失火,还导致了不少孤儿烧死烧伤,他哥哥也烧死在了那场火灾中,那以后孤儿院便衰败了下去,残留在孤儿院的孩子,陆续被家庭分散地领养离开。而男人也就是那个时候,被送到了现在的父母手中。 “就,就是说,当,当年,你的养父母,也是孤儿院那个城镇的居民?” 男人点点头,“爸妈没有儿女,一直把我当作亲生儿子看待。我在那里念完初中以后,才搬到这个城市来的。” “是吗?”项维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 “这跟我要你调查的我爸妈的下落有关系吗?”男人问。 “是,是这样的。”项维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合盘托出,他把另外两个人的相片放到了男人面前:“我们在调查你父母的下落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他们跟我手头上办的两个案子有交集。” “?”男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看到相片的时候,才惊讶地叫了出来,“我认识他们,这是梁伯伯,这是郑阿姨,他们怎么了?” “他们都跟你的父母一样,失踪了。梁先生是三年前失去踪影,而郑女士是两年前蒸发般毫无音训,他们的家人,也都恰好委托我帮忙查找他们的下落,刚好,在调查你父母的过程中,我发现,梁先生,郑女士,也在你住过的那个孤儿院所在的小镇生活过,同时也是孤儿院那场火灾的目击者,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你父母的失踪,跟这两人的失踪,与那个城镇,那个孤儿院,甚至是那场火灾有关系。” 男人瞠目:“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孤儿院的火灾,起火的真实原因并没有查出来,按照警方当时留下来的资料,你父母,梁先生跟郑女士在事发时刚好都在现场,目睹了那场意外的发生,你能跟我详细谈谈当时的情景吗?” “我那时候还小,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男人苦笑,手在瘸了的左腿上不停地摩挲着,极力回忆,“我现在,就只记得,那个时候,火很大,周围的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惨叫,我也害怕地不停地流着眼泪大声哭叫着躲在桌底下。我的左腿,就是那个时候烧坏的,我还以为自己会死了,消防车却来救火了,我被一个消防员救了出去。躺在担架上被送上车的时候,我发现很多大人们原来都在院子外面围观着,我看到了何伯伯跟何婶婶,他们跑到我身边,很大声地安慰我,可是我却很快地昏了过去,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医院里了。”男人伤感地摇摇头,“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为什么你要提起它?这跟我父母的失踪,还有梁叔叔跟郑阿姨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孤儿院失火的真正原因一直查不出来,接着是出现在火灾现场的相关人士接连失踪,这其中是不是有关系,难道不值得怀疑吗?”项维道。 “你是想说,我父母,跟当年的火灾有关系?” “初步是这么怀疑的,不然不会这么巧,你父母,跟这两个人无怨无仇便平白无故地失踪了。”项维语出惊人,“我的想法,就是有人知道孤儿院当年火灾起火的真正原因,于是在多年后把相关人士揪出来,为当时烧死的孤儿们报仇。” “那次意外,是有人故意纵火的?这怎么可能?我父母可是养了我十多年了,他们是好人,怎么可能会跟火灾有关系。”男人连连否认,拒绝相信。 “我也是这么猜而已,没有证据,说明不了什么的。”项维这么说着,心里却一直在揣摩个不停。 按说那些纵火犯,一般男性来说是为了宣泄权力欲望,女性则往往在报复的冲动下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可如果,这失去音讯的四个人,都跟当年孤儿院的火灾有关的话,那么,这些人,为什么会对孤儿院不满?为什么要对孤儿院进行报复? 实在说不通。 第十章 火 四 四 他把一罐罐清洗剂搬进了停置待修车辆的车库里,看着车库前打开车头盖边检查边跟车主介绍着情况的康经理,一个不小心把其中一罐清洗剂摔了出去,没拧好盖子的瓶子汩汩地漏出了里面的化学液体,他慌忙弯腰去把瓶子拣起来,不料刚洗过车的地面,水渍滑腻,他一下错脚摔了下去,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背臀挫伤,痛得一下坐不直腰。 周围的其他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全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看着康经理跟客人一起笑了起来,越想挣起来却越无法从融了清洗液的黏糊糊的水里爬起来,一时羞恼极了。 “哈哈,小伙,瞧你个狼狈样,做事太毛躁了吧?”康经理走了过来,使劲把他拽了起来,拍拍他的后背,“都快下班了,去,再换过衣服下班了。” 他无意争辩,点点头,赶紧一瘸一拐地走进店里的换衣间,留下两套脏兮兮的工作服,走了。 才走出那么二十两米路,却被后面的康经理叫住了:“回来,回来,你落下东西了。” 什么东西?他极其不耐烦地转身,看清楚康经理手上扬着的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的时候,脸色一下发白,不停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才发现信还在,那少的是,照片?是自己刚才换衣服的时候跌出来的?太不小心了。 他暗自懊恼自己的大意,惴惴然地走到康经理面前,伸出了手:“谢,谢谢,康经理。” “这张照片,啊,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康经理却认真地看起了他落下来的照片,困惑地,看看照片上的人,又看看他,“哪个是你啊?” 他捏了一把冷汗,硬着头皮伸出手指点了点。 “啊,这是你啊,小时候跟现在长大了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来。”康经理刚把老照片递到他手里,却又抽了回去,“我,咋看着你这么眼熟呢?” 看康经理挠着头使劲地想,他的冷汗猛地直往外冒:要糟了,被他发现了。 “啊,我,我想起来了。”康经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点着相片,看着他,“你,是你,孤儿院虾头的哥哥大虾是不是?我是康叔叔啊,当年你的康叔叔。” 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 失策。他握着的手攥得死死的,脑袋里飞速地运转,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 “真是你啊,哎呀,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见到你,太不可思议了。”似乎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情,康经理的脸色有一刻的尴尬,随后便掩饰着打着哈哈蒙混过去了,热情得有点造作地拉住了他:“大虾,来来来,今晚去我家,我这些年都在担心你呢,没想到你还活得好好的,这我就放心了,今天逮着你了,一定要去康叔叔家好好地聚一聚。” 第十章 火 五 五 等到饭足人散,看着满桌狼籍,康经理的心里徒生一股无奈。 “怎么了?”康经理的老伴看丈夫叹息,边收拾着桌子,便忍不住地问,“你说你看上的学徒,就是刚才那小伙,我看他还真挺不错的,再加上你跟他都是老熟人了,干嘛不干脆收他入门,车库有个可靠的人心里也踏实。” “踏实,当然踏实。大虾从小就纯良,而现在经过两个月的观察,我肯定他本质确实没变。”康经理还是叹着气。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老伴问。 “你啊,忘了当年孤儿院出事那会儿,发生过什么事情了?我就怕大虾还恨我们——恨我们害死了他的弟弟跟朋友。”康经理摸着头,道,“我就怕他现在还对我们怀恨在心。” “你想太多了吧?大虾那个时候还小啊,这么久的事情了,一定不会还记在心上吧?再说,那事情也不能怨我们,我们也不是故意的。”老伴也担心起来了,忧虑,推了推康经理,“你说,他不会故意地找上门来报复我们的吧?” “咳,你前面还说人家好呢,现在倒说起人家的坏话来了。”康经理瞪了老伴一眼,犯愁,“当年那场火灾,说真的,我们也真的有错,可怜了那些烧死的孩子——所以他恨我们是应该的。当年我们那样对他,现在看他还活着,应该替他高兴才是,也该,做点补偿。” “唉,也是,想想当年的火灾,真替他心酸。”老伴点头,“那你还想什么?是不是要正式收他做学徒了。” “我明天跟他说去。”康经理下了决心,“还有啊,那刘家的电话号码,你还留着吧?” “哎。”老伴露着喜色,“你想?” 康经理点点头,“两个孩子多年没见面罗,联系上虾头,让他们团圆,大虾应该会放下成见吧?” 第十章 火 六 六 项维来到了那个孤儿院的小镇,寻找关于当年那场火灾的真相。 遗憾的是,物是人非,目睹当年火灾发生的人们有许多都迁走了,找不到多少有用的线索,都是些道听途说。直到他打听到,当年在孤儿院的厨师,在火灾后生还的消息的时候,才总算抓住了一根金线。 “当年?火灾?”当年的厨师已经变成了某个居住区的环卫老工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却还是露出了从脖子蔓延到半边脸上被烧得疙瘩鼓肿一片的伤疤,听项维提到当年孤儿院的火灾,就如同揪到了他伤疤上最痛的筋上那般,让他相当气恼,却闭口不谈。 “没什么好说的,走走走。” 项维将自己调查的关于当年的目击者先后行踪不明的事情告诉了厨师,老厨师才呆楞了半晌,半天才骂起娘来,“那些什么复仇者,该找的人不找,却偏偏找上无辜的人了,什么世道?” “你了解当年火灾的真相?” “我怎么不知道?当年我差点葬身火海,我儿子——”老厨师的眼睛一下通红,“偏我那短命的儿子在那天跑孤儿院来看老子,结果,老子拣回一条命,我儿子却——”老厨师说不下去了,半天擤了一把鼻涕,“要说要找人报仇,就该找那个害我没儿子送终的兔崽子们去。” “你知道放火的人是谁?” “还有谁?呸,不就是那些短命鬼们干的好事。”老厨师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原来,当年那场火灾,竟然是因为孤儿们贪玩割破电线,不小心触动开关漏电引起的。得知真相的项维甚是惊奇,“那么,为什么你们,不公布火灾的真正原因呢?” “你以为当年因为这场火灾死去的人们的家属不想讨回公道吗?你以为我不想为我儿子讨个公道吗?可是,存活下来的孩子怎么办?他们还小,即使告了又怎么样?能负责的人也早烧死了,而他们还没有长大,你要老实地告诉孤儿们,是他们害死了这么多人吗?要他们背着杀死了人的罪名在痛苦内疚与恐惧中长大吗?”老厨师抽出烟,点着狠狠地抽了几口,声音随着升起的烟雾颤着,“再说,死的,大部分都是孤儿,他们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活下来的,就算是老天开眼,有条命活,还能怎么样?” 项维默然。 “而且——”老厨师吧嗒吧嗒把烟很快地抽完了,抹了抹老泪,“而且,听说,当年有个孤儿,在火没蔓延之前,就逃出去求救了,可是——” 项维等着老厨师的回答。 “听说,那个孤儿,找了几个大人去救火,没人答应。直到整个孤儿院都被火包围了,惊动了消防局后,他们才赶到了现场,可是已经太迟了。”老厨师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场火灾,一半是孩子们的错,一半是大人们作孽呀。” 第十章 火 七 七 夕阳把人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时间将近五点半,快到下班时间了。 他戴着手套的双手把汽车洗涤液倒进了车库后面放着的一个一米多高的大水桶里。 蔫糊糊的黑水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很好。他看着黑水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残酷地笑了笑。就等请君入瓮了。 不应该这么快动手的,甚至还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可是,已经不能顾虑太多了,要快,赶紧动手,否则,让他们起了疑心,那就难以接近了。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有康经理的说电话的声音,心里冷哼着,慢慢拿起了旁边的扳手。 “哎,我可没说假话,不骗你,你快点过来,保证让你大吃一惊,哈哈哈,就这么说定了。”康经理挂了手机,出现在他面前,“大虾,我可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康经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便觉得眼前一花,而后脑袋生疼,当即便要痛叫出来,他早一个箭步把康经理撂倒在地,首先便把一块脏兮兮的布塞到了康经理嘴里,然后反剪他的双手,用一早准备好的胶布把他的手绑了起来。 康经理恐惧地张大眼睛,呜呜呜地口齿不清地叫着,直到全身五花大绑着,被扔进了放满了洗车液的水桶里,被他压了下去,许久,他才松手,拎起了那颗被洗车液淹湿的脑袋,拿出了口里湿漉漉的破布。 康经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为什么,大虾?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你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吧?”他狠狠把破布塞回康经理嘴巴,举起黑色的拳头,在康经理脸上使劲揍了过去,“要不是你们这些人太冷血,袖手旁观?我就不会失去弟弟,更不会沦落到做乞丐,背井离乡,这些年我吃尽苦头,为的就是找你们这些人渣报仇。” 康经理的脸一下鼻青脸肿的流起血来。 “都是你们害的,要是当年,不是你们见死不救,我就不会没有了弟弟,让我变得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 “你们,还我弟弟来,还我弟弟来。”他打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重新拿出破布的时候,康经理已气如游丝。 “救——命,救命。”微弱的求救声,就如同蚊子一般小。 他却干笑了起来,“救命?你叫人救命?当年,我也是这么跟你们说的,也跟你们说,救命,救救我弟弟,救救我们。可你们呢,一个两个,贪生怕死,谁去救他们了?有谁听了我的话去孤儿院救人扑火了?没有,你们一个也没有听我的哀求,你们都缩在家里,把我挡在门外,直到看到有消防车过去了,才假装英勇,跑到现场去逞无谓的什么英雄。无耻,狐假虎威。” “要不是你们,我弟弟就不会死,虾头就不会死。所以,所以,我要杀了你们,一个一个地杀了你们,为我弟弟报仇,为孤儿院本不应该死的孩子们报仇。”他低吼着,想起了还是年幼的自己,拖着受伤的胳膊,拼命跑到孤儿院附近的人家敲门求救的情景。 第十章 火 八 八 火烧得很快,他跑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看得到里面冒出的火光。 他记得,他忍着巨痛,边跑便拍打着衣服上的火苗,跑到了最近的梁伯伯家:“伯伯、伯伯,孤儿院失火了,求求你,快点开门,救救我们吧?” 那个平时看起来对他们和蔼非常的男人,一开门,听了自己的哀求,再看到孤儿院里的火苗,登时便惨白着脸把自己推开了,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他艰难地走到了另一个平时很关照孤儿的郑阿姨家,郑阿姨当其时正在做饭,注意到孤儿院的火苗,正恐惧地呆在窗边。 “阿姨,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他快要被火烧死了,求求你,他已经被火烧了,救救他,救救他。” “大,大虾。那火,太,太大了,阿姨帮不了你,你去找其他人,找男人,对,他们身强力壮,才可以救你弟弟,快去找他们,快去。”回过神来的郑阿姨忙不迭地把窗户关上了,甚至扯上了帘子。 他绝望而恐惧地哭着,拖着伤再到了第三家,刘氏夫妇家,看到他们出现,话没说已经大声哇地哭着跪在了他们门口,拼命磕头,磕得额头血流不止:“刘叔叔,刘婶婶,救救我弟弟,救救我弟弟吧?求你们了,求你们发发慈悲,去孤儿院救人,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你,大虾,你干什么?快起来。”刘叔叔拼命拉着他,倔强的他却死命不起,“你们不去救我弟弟,我就不起来了,你们就救救我弟弟吧?” 啪的一声,这次不是门关上的声音,而是一耳光拍在他的脸上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停不了的眼泪中,他感觉到,那被火烧伤的痛,远不及这个耳光带来的痛让他感到疼,钻心地疼。 他是爬着到了康经理家门口的。 他被刘叔叔重重地摔了出去,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能爬着前进。 被烧伤的胳膊跟腿,在地上跟硬石刺砾摩擦带来的刺激,已经引不起他丝毫的痛感,他只知道,要一家一家地找下去,也许,可能,但愿,一定,会有谁,答应自己去救救在孤儿院已经被火烧伤了半条腿的弟弟吧? “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 “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 “救救我弟弟。” “救我弟弟。” “救命。” —— 就是在这条路上,几乎留下了他生命里全部的眼泪,跟一条从此烫在他心里永远缝补不上的伤痕。 他出来的路口出发点,孤儿院里的建筑开始陷落在熊熊的火光中,有警鸣声跟消防车呼啸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他那个时候,已经不知道爬到了什么地方,昏死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章 火 九 九 “你是第五个,我会去找他们,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仿佛回到了当年无助而绝望的那条孤单的路上,徘徊,恐惧着。 “这是你车库里的洗涤剂,这些洗涤液可以快速地腐蚀人体,像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下去。你就这样淹死在这里,很快,你的尸体就会被侵蚀,被分解,变成一滩尸水,谁也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他抹了一把脸,汗水跟血水沾了一鼻子,他抓过胶布,刚要把康经理的嘴巴封上,康经理用尽力气才挤出了几个字:“虾,虾头,没,没死。” “你说什么?” “虾头,没,没死。” 他浑身一阵僵硬,仿佛有超大电流在他身上通过。 “很,很多人,死,死了,可,可是,虾,虾头,没死,他,他还活着。” 他一下愣住了。 第十章 火 十 十 不会错的,当年,那个逃出孤儿院求救的男孩,是叫大虾,正是瘸腿男人的哥哥。多方打听得到证实的项维,心里忽然唏嘘不已。 可是,按照瘸腿男人所说的,他以为哥哥在当年的火灾中被烧死了,那么,他是不知道,他哥哥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已经逃出了孤儿院吗?不过,以当时那么混乱的现场,以及他年幼的年龄,不知道也并不奇怪。 他刚想把哥哥或许还在世上的消息告诉给瘸腿男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响了,正是那瘸腿男人。 “项先生,原来,我哥哥还没死,他还活着。”瘸腿男人大声地在电话那头喊着,充满惊喜,“我以前认识的康叔叔联系上我,说他已经找到了哥哥,让我过去跟他见面,太好了。” “是吗?”项维心里对那个叫大虾的男孩充满敬佩,对他还生还着的消息甚感高兴,“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是康叔叔的车库里,项先生不如也过来吧?”瘸腿男人把车库的地址告诉了项维,项维点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上面显示五点三十过五秒,“从我这边过去很近,不塞车的话大约二十分钟上下就到了。” “项先生你赶紧啊,我已经到了。见面再聊吧。”瘸腿男人兴奋地挂了电话。 感染到他高兴的气息,项维也忽然觉得身体轻松起来。 第十章 火 十一 十一 虾头兴奋地一瘸一拐地扑进了车库,大声叫着,“康叔叔,你在哪里?康叔叔,我来了,你们在哪里?” 虾头,弟弟,还活着?他忽然感到呼吸艰难起来,看着水桶里虚弱的脑袋,居然慌了手脚。 弟弟,真的还活着?他的心忽然可怕地动摇起来,从那一天以后,他用愤怒与仇恨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世界,在外面传来弟弟的声音的一刻,开始分崩离析。 “康叔叔,我——哥——”虾头扑进了车库后面,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以及浸在水桶里快没气的康叔叔,惊骇地结巴起来,“你,你是谁?你把,把康叔叔,怎么样了?” “虾,虾头?你,你是虾头?”他也惊惶起来,看着这个陌生的,据说却是自己的弟弟的男人。 不,不会错的,是,是虾头,是弟弟。 他迎上弟弟的眼睛,心就像被掏了一般,空荡荡的。 那双眼睛,跟十五年前一模一样,还是没变。 “你,你是我哥,你真是我哥?”这个陌生的男人怀疑地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自己,“你真的是我哥?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干什么?你对康叔叔做了什么?不能这样对他,快把他救出来。” 看到那条瘸腿,他更确定了,是弟弟没错。 他竟然,还没有死。。 “虾,虾头,救,救命。”水桶里的康经理忽然冒出了低低的一声求救,向瘸腿男人求救。 他看到瘸腿男人的脸忽然白了,仿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然后惊慌地往前面逃去。 这种人,这种人。 他一下把那颗脑袋按进水去,不理会冒出的水泡便盖上了盖子,接着冲那个瘸腿男人,他弟弟,陌生的弟弟扑了过去,把他拽进了车库后面。 “不,你,干什么,住手。” 他一拳打在了弟弟的脸上让他住口,塞进另一块破布,如法炮制地把他绑了起来,然后用胶布把他的嘴巴缠了起来。接着,四处看着,终于找到了另一个水桶,开始把洗车液倒进去。 绑在地上的弟弟像之前那个人,呜呜地求饶。 哈,这种人,这种人。 自己为什么要费心救他?为什么要为他报仇? 明明就活该被烧死的,该死,真该死。他飞快地在水桶里注满液体,怒气冲天地想。 他差点就忘了,当年,孤儿院的那场火灾,是他弟弟,就是他虾头,闯出的弥天大祸。 “虾头,不可以这样做,很危险的,停止。” “切,我才不怕电老虎呢,哥是胆小鬼。” “哈哈哈哈,胆小鬼。胆小鬼。”旁边跟着起哄的孩子们拍起手来。 “我叫虾头你住手,这样会出事的。”十二岁未满的大虾涨红了脸,抓着弟弟的手,“再做,你再做,我要报告老师。” “小气鬼,小气鬼。” “就是,什么都要报告老师的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虾头,不可以,不可以。”他被旁边的孩子们推倒了,看着切开皮的电线冒出火花的那一刻,他扑了上去,但已经迟了,火倏地一下从墙上冒了出来,而虾头尖叫着倒在了地上,鞋子开始冒火,很快地蔓延到裤子上。 他赶紧脱下外套,在弟弟身上扑打着,结果,却引起了更大火,连自己身上的一边也着起火来,他也叫了起来,不得不放弃了,看着闹烘烘的孩子们尖叫呼喊,也不自觉地害怕起来,“快,快去叫老师,快去叫老师。” 屋子门口,早有火光蔓延开来。没有人敢冲出去,燃烧的电线顺着安置线路啪啪啪地在屋梁上纷纷烧了起来,很快蔓延到隔壁,他已经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尖叫。 他咬着牙,闭上眼睛,很快有了决定,把前一刻还洋洋得意,后一刻却只知道惨叫的弟弟推进了桌子底下,“我,我出去,找,找大人来,来救你们,弟,弟弟,你等,等着。” 他咬着牙,闭上眼睛,一口气冲出了门口,头发被烧去了一半,头皮几乎被烫熟,可他拼命咬着牙,没让自己哭出来。 他想找孤儿院的老师的,可前路,已经被火封掉了,他不得不逃出了孤儿院,找附近的人们帮忙,可没想到—— 他咬着牙,把弟弟放进了水桶里,闭上眼睛,把弟弟淹下去,把水桶的盖子盖上了。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他喘着粗气,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样,弟弟就死在那场火灾里了。 弟弟没错,弟弟跟其他孤儿一样,都没错。 错的是那些见死不救的人,自己这一生,就是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杀,杀了他们。 所以,他也没错。 他摸了把汗,看着歪歪地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远远超过下班时间了,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前后不过是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却感觉自己的世界从崩溃中逐渐筑基添瓦,渐渐稳固起来了,他掏出那张随身携带着的照片,打着哆嗦地把它撕得粉碎,然后把碎片塞进了浸着弟弟的水桶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外面,夕阳依然柔和,却好刺眼。 刺得他的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汩汩不停。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邀请函 要做“盐”而不要做“光”。 盐融化后让人体吸收便除去了存在过的痕迹,而光则处处有影子——因为光忘不掉自己。 忘了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我很赞成。 现在想起来,这是我邂逅第一桩凶案的时候,所悟出来的道理:杀人就要无影无形,做到像盐被融化那样悄无声息。 在这样一个泱泱大国,杀人而且成功地隐瞒起来很轻易,困难的是忘记自己曾经杀过人的回忆,那种感觉就像光忘不掉自己。 可这对我可不成问题。因为我杀的都是些该死的人,就像你杀死那些你认为该死的人一样。 不过比起你,我的成绩远比你要辉煌得多了——累计我作为清道夫清理垃圾以来,已经杀了十一个人了。而下个月,很快会增加到十二个。 十二,是我开始杀人的岁数。在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就决定了,这一辈子,要杀十二个该死的人。 这些年来,我渐渐发现,这世上该死的人太多了,对自称清道夫的我来说,十二是远远不够的,真遗憾啊! 可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初衷。 所以下个月,便是清道夫最后一次杀人了。那之后,我打算像冬眠的蛇一样,潜伏着等待蜕皮后获得新面目的时机。 为什么要杀人?我还以为你感兴趣的是我怎么杀人。 毕竟,大家不都是同好吗?你要真想知道,不如你亲自来找这个答案如何? 我把下个月进行清扫工作的地点给你,你会感兴趣的。因为你念念不忘的那个制裁之手也会来。 那家伙把杀人做得很高调,每次杀人都会惹来轩然大波。 而我则相反,喜欢不动声色地杀人无无形,于是成为了无名英雄。 虽然我跟他杀人的手段不同,但我们互敬为英雄知己,惺惺相惜。 如果你愿意到我的清洁场所,我也许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来吧,来吧!大家不都是同类吗? 只要你能在客人当中认出我来,那你就可以跟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好了,我们到时候见吧? 祝你车程顺利。 (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鱼在游 一 她一直在等着变成鱼的那一天。 一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地。 她站在窗边,望着阴霾的天空中不断落下的水链,看得入神。 在昏暗的雨幕中,有车子驶动的声音越开越近,车头灯肆无忌惮的照射让她忍不住伸手挡了挡那过于刺眼的光线。 车开进了旁边的车库,机动声终于消失了,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雨衣,打着伞的男人,经过侧楼的时候,也许是注意到了二楼窗边的她的人影,在院子外面停下来,朝她这里仰视。 她一下把身子埋在了深蓝色的窗帘里面,直到看到他继续往主楼前的大门走过去了,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口去。 地上已经被水淹没,滴落到水面的雨珠,引发了一个个涟漪。 就跟落到海面一样。 想到海,她的呼吸从这一刻艰难起来。 看着地面的水,仿佛看着的是那蔚蓝蔚蓝的海。 海在这个时候,也正下雨吗? 今天在海里面的鱼,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那么寂寞? 第十二章 鱼在游 二 二 他从半掩着的铁门进去,敲开了院子的走廊尽头那扇落漆红木门,一张清秀的脸露了出来,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疑惑。 “这是许嫂子家吧?我是嫂子邀请过来的。”他把自己收到的邀请函递了上去。 “是郑永浩郑先生,请进。”年轻人接过邀请函,看了一眼,恍然地点点头,把他让进了屋里,“张奶奶早吩咐过,下雨天路不好走吧?” “哎,也没什么。许嫂子家是村里的大户,我随便在村里找个人一问,大家都知道许嫂子的这座屋子,好找得很。”郑永浩在门口的垫上踩了踩鞋底,把收起的雨伞放到门口边上的宽口陶瓷瓶肚里,这才走了进去,“许嫂子呢?” “她在三楼房间里,郑先生现在要去见她吗?”年轻人看郑永浩不知道怎么称呼自己,腼腆地笑了笑,“我也是村里的人,每次放假都会到这里做杂工帮忙,杨斌,我叫杨斌,张奶奶平时都叫我阿斌,郑先生也可以叫我阿斌。” 郑永浩跟在杨斌后面,上了三楼。杨斌在前头,把他领到了其中一个房间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张奶奶,我把郑先生带来了。” “进来。”门里头传出了老人家沙哑而带着威严的声音。 杨斌推开门,请郑永浩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口,把门掩上了。 “许嫂子。” 虽然外面下着雨,房间里的窗却依然被打开了一条巴掌大的缝,窗台上放着的是一个收录机,抽出的天线伸到了微微的雨中,发出的音乐声含糊不清地,还夹杂着吱吱咂咂的噪音。被郑永浩称为许嫂子,被杨斌称为张奶奶的老妇人,穿着苏绣的睡袍,缩在被褥里,干瘦得仿佛是解开了缠绕的绷带的木乃伊,唯一露出的脸上没有了血肉,几乎可见的骨头上面只蒙着一层薄薄的老皮,只要有稍微的表情带动皮肤牵缩,那高高的颧骨便显得更突兀了。在她床边,一位穿着朴素的条纹上衣的年轻女人正细心地把放在膝上餐盘里放着的一碗老粥里一根根的鱼骨挑来,还不时轻轻地吹了吹气,然后用汤羹舀上一勺, 用唇凑到边缘探了热后,才递到老妇人嘴边,老妇人张开嘴巴,慢慢地吸了进去,没有牙齿凹陷了下去的嘴巴咂吧了几下,才用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眼镜瞥了郑永浩一眼:“永浩啊,好久没见喽,真的来了?” “是的,许嫂子,我是真来了。”郑永浩有点尴尬地捏了捏鼻子。 “没想到哇,你老是说工作多忙多忙的,有多少年没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老妇人看着喂粥的少女挑着骨头,“今年可就怪了,我说让他们找几个人,到我这村子里来扶扶贫,一帮一,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开发的商业项目,怎么你就屁颠屁颠地来啦?你是口袋里刮多了油水了,想来这村里施舍一下?” “瞧许嫂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郑永浩勉强笑着,脑海里却冒出了一双眼睛,悲愤地叫着爸爸的眼睛,他的心不由得一颤,“你看,我这些年都忙工作去了,也没老婆孩子,手里还有几个余钱,于是响应郑嫂子您的号召,来这村里供养一两个孩子,指不定还能认我做干爸爸。” “哦,是有人,想做爸爸想疯了?”老妇人点了点头,又慢慢地咽下一汤羹的粥,朝那女人挥了挥手,“小菊啊,你,把郑叔叔带下去,给他介绍一下,村子里那几户人家的情况,看看有哪家的孩子他看着顺眼的。” “奶奶,您饱了?” “饱了饱了,人老就不中用了,我要好好歇一会儿才行。”老妇人说着,颤巍巍地用佝偻的手拉了拉被子,小菊赶紧起身把靠在后面的枕头放下,让老妇人躺在了上面。 “那,奶奶您慢慢歇着,我们就出去了。” 第十二章 鱼在游 三 三 张家在这个偏远的渔村算得上是显赫的大户人家,也许是为了彰显这种身份,院落刻意选择了远离村子的位置——偏离村里的不多的建筑群,翻过几个坡谷,依山而建的半腰山田里。 这是旧式的三层洋房,古旧的砖墙青苔班驳,从院子里疯长了有些年月的爬山虎跟叫不出名字的藤萝类绿色植物把一两层的楼壁爬成了密密麻麻结实的绿色绸缎,藤萝之前是几株生长旺盛的美人蕉跟金雀花开得正盛,半空中的无数枝条上簇拥着的三片叶肆意地把天空染成了翠绿,跟院墙那边同样生机勃勃的爬山虎相映衬。屋子坐北朝南,一层临东一边是厨房跟饭厅,而在楼梯下的转角处是间小小的酒窖,毗西则是客厅跟书房,书房一边则是改造的单人间,住着负责饮食的陈师傅陈进峰,第二层邻东是两间客房,靠近楼梯的一间据说已经住进了先到达的一对夫妇,而郑永浩则住他们隔壁那间紧挨着往下的楼梯的房间,房间前面是道墙廊,看得见一楼院子里供休憩用的石桌石椅跟大门,而从房廊走到西边,是对门相立的四个房间,接南这面的两个房间正对着的是院子里的畦畦花田,以及可以通往车库那边的工具房。其中一个房间住着的是老妇人的孙侄女,而最西的那间还空着,与之另一边的两个房间被用作了储藏室。第三层的格局与第二层的格局一样,老妇人住在三楼,照顾了她几年的保姆洪小菊住的房间紧挨着老妇人的房间,就在郑永浩的房间上面。 “孙侄女?”下到二楼,看着那个斜对着楼梯的房间,郑永浩想起了进门之前,看到的窗户上的人影,“是许艳吗?” “对,原来郑叔叔你也知道?”小菊脖子上戴了条银色的项链,下楼的当儿,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挠着银坠子晃啊晃。 “我听说过许嫂子还有个孙侄女。我是客人,按理也该跟她打声招呼吧?”郑永浩说着,便在二楼的走廊上快步地走,“我没记错的话,是,这间房吗?” “哎,别,郑叔叔你虽然听说过许艳姐,可有些事情你一定不知道。”小菊说着,赶紧冲过去堵在了房门口,赔笑,“我们许艳姐不喜欢见陌生人?” “什么,陌生人?我是客人,客人哪有不见主人的道理?” 小菊把耳朵贴近门,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做着嘘的手势拉着郑永浩蹑手蹑脚地走开了好大一段距离才说,“我们的许艳姐,把自己关在房里闭户不出已经将近一年了。” 原来,许艳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在海上遇难死了,那以后许艳得了严重的自闭症,甚少跟人来往,最近因为患了怪病,结果情况严重起来,从城里逃到自己姑婆家,无论谁劝,也再没让她从房里迈出半步。 “那怎么成?她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在房里窝一辈子吧?”郑永浩说着,又要走回去,却被小菊拉住了,他有点不满,“你说,她就这么闷在房里,迟早闷出病来。” “她就是因为病了所以才把自己关起来的,叔叔你要是硬要闯进去的话,许艳姐反而会更加激动,对她的病可不好。”小菊慌着哀求,““要是许艳姐吵了起来,我会被奶奶骂的,叔叔你就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吧?” 郑永浩刚要说什么,从楼下上来了一位有些年纪了但却保养得很好,梳了一个髻挽到脑后的中年女人,“小菊,怎么这么吵?” 女人只抬眉看了郑永浩一眼,便让他安静了下来。她的眼睛有点迷茫,像是黑夜里的雨天,被朦胧的雾遮掩着,似乎里面有什么忧伤的东西,让人一碰便会心疼。郑永浩这么想着,没来由地便心脏狂跳了几下。 “李太太,吵到你真不好意思。”小菊不好意思地解释,“是这样,这位新来的客人,郑叔,不郑先生,不了解许艳姐的情况,说是要进去见个面,打声招呼。” “原来是这样。”李太太优雅地侧过身子,看着郑永浩,“郑先生也是许嫂子请来的客人,一定不知道,我们已经来这里三天了,这三天里,我们一次也没见过许艳小姐,大概是不喜欢我们这些外人吧?既然主人不愿意,我们做客人的就别勉强人家才是礼貌吧?” “啊,不,我只是——”想到刚才自己卤莽的举动,郑永浩尴尬地干咳了几声,退到了楼下,“你,你们慢聊,我先,下去了。” “谢谢你,李太太。”小菊看郑永浩落荒而逃,松了一口气,“要真是他硬要跟许艳姐打招呼,我可就头疼了。” “她还好吧?”李太太问。 “跟之前一样,还是蒙着脸,我送食物进去,她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看她什么时候心情好了,能让我见她一面吗?” “那种人,有什么好见的?”小菊吃惊,看李太太蹙眉盯着张艳的房门,又点点头,“好吧,我试试看。” “不过,李太太,那种莫名其妙想变成鱼的疯子,有什么好见的?” 李太太没说话,身子却微微一颤,差点站不稳便摔下去。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四 四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便把自己塞进了深蓝色有着海浪图案的被子里,听到脚步声停下来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发一声。 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又是客人?又是姑婆请回来的客人吗? 真讨厌。为什么姑婆要请那么多客人?明知道自己不喜欢,明知道自己快要变成鱼了,竟然还请这么多客人回家里。 啊!她,她明白了,一定是,姑婆知道自己快要变成鱼了,自己会变成很大很大一条鱼,所以,她请这么多客人回来,是,是等着自己变成鱼后,他们就可以烹而分食了。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她仿佛看到了变成鱼的自己,躺在一锅热汤里的恐怖景象。 她捂着耳朵,紧紧闭上了眼睛。 门口男人跟女人交谈的声音就像是海底的巫婆的咒语,钻进她的身体里,穿过她的心脏,让她浑身疼痛。 巫婆,姑婆这个巫婆,即使自己变成鱼,也不放过自己吗? 可是,她不会得逞的,自己一定不会让她得逞的。 她听到声音减低了下去,脚步声远了。掀开被子,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走下床,轻轻走到了房门,把耳朵凑上去。 他们,竟然还在吵。 是,是在商量自己变成鱼以后,该怎么烹饪吗? 油煎?热炸?清蒸?红烧? 不不不,她都不喜欢,她喜欢变成鱼,游出这个房间,游出村子,游到沙滩上,然后游进海里,那样谁也找不到自己了。 自己在海里游啊游,就可以见到已经变成了鱼的爸爸跟妈妈了。 她正喜悦地边想着边点头,却发觉外面的声音多了一个。 啊,又来了,那个恶毒的女人。骗自己说也想变成鱼的女人,她听出来了,忿忿然地撇了撇嘴。 她一定在跟他们密谋,自己变成鱼后,该怎么才能捉到自己。 那个女人,还说自己也想变成鱼呢,骗人的。 她才不会变成鱼呢,只有自己才会变成鱼。 她骄傲地顺着门坐了下去,撩开了睡裙的裙摆,露出了一双修长而,诡异的腿。 那双腿上见不到细细的绒毛,取而代之的是一层一层铠甲般鳞片——是鱼鳞,密密麻麻的鳞片从脚踝开始,一直覆盖而上,直到大腿深处。 呵呵,看吧?自己已经开始长出鳞片来了,先是双腿,接着是双手。 她把胳膊上的衣服摞了起来,露出了同样层层叠叠的鱼鳞。 接下来会是身体,然后是脸。最后,腿会变成尾巴,而手会变成鳍,于是自己就彻底地变成鱼了。 很快,自己就可以游到海里去了。 姑婆那个巫婆,再也不能阻挠我跟爸爸妈妈见面了。 她嘻嘻地笑了起来。 第十二章 鱼在游 五 五 郑永浩看着屋子外面瓢泼而下的大雨,一根接一根烟地闷抽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烟头。 当墙壁上古老的西式吊钟敲响了六下以后,杨斌准时地出现在他面前:“郑先生,到晚饭时间了,请到饭厅用餐。” 郑永浩把烟头捻熄了,扔进烟灰缸里,走进饭厅的时候,才发现饭桌上除了小菊跟那位李太太,还多了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一个穿着灰暗的夹克,大腹便便的肚子仿佛是叠放在椅子上的一堆肉,另一个显得儒雅多了,一件淡青色条纹衬衣随意配了件开襟的黑色西装,看他出现,友好地点了点头,以示打过招呼了。 “郑叔叔,这是奶奶邀请回来的客人,李先生。”小菊赶紧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李太太,还有这位,”小菊说着,把手搭靠在了胖男人的肩膀上,难得地笑了,“这是我们的大厨,陈师傅。” 陈师傅笑了起来,胖呼呼的肉手轻轻拍了拍小菊的手,“吃饭,吃饭。阿斌,还不坐过来?吃饭了。” 郑永浩坐在李先生对面,看看神色冷漠的两夫妇,心里诧异是否这两夫妇的感情疏离,而后焦点自觉不自觉地落到了那个女人脸上。 “蕾蕾,最近你肠胃不好,吃点清淡的食物比较好。”仿佛是看穿了郑永浩的奇怪,而挑恤着要推翻它一般,李先生把一匙百合西芹片倒进了李太太的碗里,“这是我着陈师傅特意为你做的,多吃点。” 李太太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挑着百合片送进嘴里。 “哎,李先生真体贴太太啊,羡煞旁人喽。”陈师傅笑了起来。 “陈师傅见笑了。看你这年纪,也是成了家的人吧?来这么多天也不见你太太?”看起来是先到者有优势,在早来的几天时间里,就跟这屋里的人混熟了,反倒把今天刚到的郑永浩晾在了一边。 “哪里哪里。”陈师傅原本还笑着的一张脸渐渐地伤感起来,“我妻子在我还呆在城里的时候,意外去世了,我也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老家,刚好,嫂子这里招做饭的,于是就进来了。” “是吗?”李先生看陈师傅长叹着气,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你是,郑先生?也是嫂子请来的吧?怎么,看了这村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工薪一族,没什么想法,就是看看能不能资助一两个孩子而已,能力有限啊。”郑永浩自嘲,“李先生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开发的项目能有搞头的?” “只是初步预想而已。”李先生把手伸进搭在椅子靠背的外套兜里掏了掏,递了一张名片给他,“嫂子的这个村子,不是临海吗?海鲜,海景,还有后面有个还是自然野林的枫山,都是可利用资源。” 郑永浩双手接过名片,才知道李先生是某知名企业的经理,“幸会幸会。” “我看这雨下得蛮大的,其他人恐怕也有段时间才会出现,你跟我们夫妇都这么早到,算是有缘,要是你有兴趣,不如我们——” 郑永浩哈哈干笑了两声,刚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委婉起来,“我会考虑的。” “哎,要是知道客人们这么快就有了开发意向,奶奶一定会开心的。”小菊托着下巴笑了起来,一只手挽在了陈师傅的胳膊上,“陈师傅,这么开心的事情,是不是该庆祝一下下?” “好,好,庆祝,是该庆祝。”陈师傅说着,手指着杨斌一挥,“阿斌,去,去酒窖把我前几天邮购回来的红酒拿一支出来,我们好好庆祝。” “太好了。”小菊朝郑永浩挤眉弄眼,然后也站了起来,“我去洗杯子。”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六 六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她在二楼也听到了楼下的欢呼,心里的焦急一阵紧过一阵。 不会是,因为刚才他们,悄悄地窥视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自己的双腿跟双手上的鳞片,知道自己即将会变成鱼了,于是,于是就庆贺他们很快会有鱼肉吃吧? 不好,他们想,想动手杀我了。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慌张地从门前跳回了床上,用被子捂得自己死死的,听得到从身体里传出来的恐惧地心跳声。 巫婆,老巫婆。知道一个人对付不了自己,所以请了那么多人来对付自己,太可恶了。 她相当愤怒地想。 他们会怎么杀死自己,用毒药吗?还是,把自己活活开膛? 不,不能够让他们得逞的,绝对不能够让他们杀死自己。 自己死了,就再也游不到海里、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她气愤地啪地把被子扔到了深蓝色的地毯上,扑到了深蓝色的墙上,那上面有许多鱼,在荧荧蓝光的海水里游着。 我会变成鱼,跟你们一样,会游进海里面的。 所以,在那之前,我绝不可以被巫婆杀死的。 她看着其中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鱼,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尾巴。 所以,要在变成鱼之前,保护自己。 她那眼角开始变得浑浊,有如鱼白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寒光。 杀了巫婆。 第十二章 鱼在游 七 七 她睡不着。 听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在床上翻来覆去,耳朵里充斥的都是些雨滴的声音。 淅沥淅沥的,滴答滴答的,哗啦哗啦的,有时候,还会有另一种声音。 是雨逐渐停下来的那段时间,很静谧的一种声音。 被窝里的手把被子紧紧地攥紧了。 那种,一开始是很可怕,然后是很舒心,最后变得很安详的声音。 她想在脑海里找出一个形容这种声音的词,却发现没有合适的——她能感受到这种声音,却无法说出口。 那种声音曾经充斥在她整个身体周围,让她抛弃了所有的烦恼,仇恨,憎恶。 在声音包围下她只觉得让自己窒息的枷锁一刹那破裂了,她从长久以来的不安中解放了出来。 如果可以,她愿意从此便与那种奇妙的声音为伴。 可是,天不遂人愿。她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在这里,再一次,找到了这种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困惑了片刻,望着窗帘上深色的雨滴影儿出神。 那真像是,自己在那种奇妙的声音包围着的时候,见到的白色泡泡。她竭力回想着,记忆里,有一条银色的尾巴随着泡泡浮现了出来。 那是,鱼的尾巴吗?她之所以在这间屋子里听到了那种声音,是因为,她,要变成鱼的缘故?记忆里那条银色的尾巴忽然转了个方向,一个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的鱼头一下张着大嘴朝她游了过来。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手,抓得更紧了。 从第一天来到这里,知道那个房间里,关着一个自称正在变成鱼的女人的时候起,她就注意到了——从那个房间里,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是房间里的那个人发出的。这股气息跟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模一样。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自己跟她一样,也会变成鱼吗?记忆里,银色的尾巴又在泡泡里摇曳了起来。 她听到了房子外面微弱的响动——是擦墙而过的声音。也许是,尾巴?她用胳膊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望着门那边,仿佛看到了一条鱼正在房间外面游动。是那个人,变成了鱼,游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男人,披上厚厚的睡袍,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轻轻拧动把手,一开——一刹那,她看到了外面如深海般昏暗的空间里游弋着许许多多银色的鱼。 —— 她被震吓到地退后两步,揉了揉眼,才看真切屋外除了因为雨天潮湿而发霉有着渗进墙壁水纹的走廊,便什么也看不到了。她松了口气,刚要掩上门,却看到那个人的房间的门,竟然开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着,走了出来,走到那扇半掩着的门,推开了:屋里原来是个,海洋?房里游着的是,鱼? 是的,很多鱼,在泛着幽幽蓝光的房间里游着。她的眼睛充溢着蓝色。 又来了,那个声音。她听到了那个无法形容的声音,确定果然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怔怔地她直到听到楼上有谁开门的声音的时候,才回过了神来。 对了,那个人,那个据说正在变成鱼的人,去哪里了?游上去了吗?她抬头望着传来声响的三楼,抬脚上了楼梯。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八 八 她终于站在了三楼。 三楼的每个房间却都紧紧的闭着门,看不出那个人进了哪一间? 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旁边的房间传来了那个苍老的声音。 是在主人房,许嫂子的声音。 “阿艳,真难得啊,你竟然敢走出那个房间了?” “这大半夜的,你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阿艳,你哑巴了?” “我照顾了你这么久,也不见你上来看过我,现在来了,你就打算一句话不说吗?”许嫂子干咳了几声,不满地提高了嗓子。 “阿艳,阿艳,你你这个死丫头,给我出去!”许嫂子的声音忽然尖叫起来,吓了她一跳。 “这么夜了,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就住在许嫂子隔壁好照顾许嫂子的小菊披着单衣揉着眼睛探出了半个头,看到了她,一愣:“李太太,你——” “啊——”许嫂子的惨叫忽然响了起来,有什么摔落了下去,她跟小菊都一惊,没来得及反应,那许嫂子的房门忽然开了,一个穿得严严实实,还把自己的头用蓝色的围巾包起来的人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小菊眼尖,一下认出了这人的睡袍:“许艳姐,你怎么跑出来了?你,你对奶奶做了什么?”小菊忘了害怕,一下冲进了许嫂子房里。 她死死地看着许艳,许艳低着头,闪闪烁烁地,避着她要下楼梯。 站在楼梯口的她一下把许艳抓住了,“许艳——”她只叫出了名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看到了被自己抓着的许艳的脸上,那双如鱼白的眼睛,以及脸上的鳞片:“你——” 她说,她会变成鱼,这是,真的吗?她倒抽了口冷气。 那许艳早推开她,蹬蹬蹬下了楼,冲进自己的房里就要关上门,却被尾随在后面的她一把撞开了条缝,她也像条鱼一样溜进了许艳的房间,不管后头被惊醒的丈夫跟客人的埋怨,一把反锁了门,喘着粗气地看着许艳。 许艳早跳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捂得实实地。 “许艳,许艳,你出来,见见我,许艳!”她在床边拼命想掀开许艳的被子,但许艳总把被子又拉了回去。 争执中,她不小心地看到了许艳的腿,许艳的手,许艳的胳膊。 都是鱼鳞! 她不知道是该恐惧,还是慌乱,她乱糟糟的脑子里只拼命响着那个奇妙的声音,以及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她要变成鱼了!她真的要变成鱼了! 真的要变成鱼了。 她跟她很接近,闻得到她的气息,听得到她的呼吸,跟自己很像,真的很像。 难道说,自己,也是跟许艳一样,会变成鱼吗? 好奇怪的想法。当明白到自己跟她是一路人的时候,当明白自己也许也会变成鱼的时候,她竟然带着期待,以及,兴奋。 “许艳,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我跟你一样啊!你出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 她极力劝说着。 “许艳,我,我去过海里,见过鱼,很大一条银色的鱼,还有,我还听到过海里的声音,就跟你的房间发出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真的,不骗你,许艳,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可以,可以理解你,理解你想变成鱼,理解你会变成鱼。” “许艳?你出来,看看我,看看我是不是,也会变成鱼?”她边说边伸手进被子里想把许艳拉出来,却摸到了一个瓶子,她诧异着拿了出来:“这是什么?” 许艳哆哆嗦嗦地,从被子里露出了一个头,伸手把那支瓶子一把抓了过去:“这,这是,巫婆,巫婆的毒药。” “巫婆?毒药?” “对,巫婆的毒药,会把变成鱼的人毒死的药。”许艳点着头,用狐疑的鱼眼打量着她,鼻子不停地嗅着:“你,去过海里?” “对啊,我跟你有一样的气味,你闻闻。”她主动地把脸凑了上去,许艳却避开了,怯怯地说,“你在海里,见过我爸爸妈妈吗?” “你的爸爸妈妈?” “对。我的爸爸妈妈。”许艳似乎真地从她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味,放松了下来,“我的爸爸妈妈,好久好久以前变成了鱼,在海里。我很快就会变成鱼,也要游到海里去了。” “他们,怎么会变成鱼的?”她看着许艳从被子里钻出来,自得地向自己炫耀着身上长出的鱼鳞,在特意调制成荧蓝的灯光里,用手模拟着鱼游行的许艳仿佛真的已经成为了一条鱼。 “巫婆,是巫婆。”许艳忽然害怕起来,望了望蓝色海洋的天花板:“是巫婆,把爸爸妈妈变成了鱼,所以爸爸妈妈都游到海里去了。” 许艳看着她,握住了自己的手:“我也会变成鱼了,我也要游到海里去。” 最后,许艳郑重地叮嘱她:“要小心巫婆。” 巫婆,指的是,许嫂子?想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妇人,她浑身结出了一层白霜。 第十二章 鱼在游 九 九 早餐是陈师傅赶晨做出来的白面肉包跟馒头,另外炸了一盘子的油条,跟一锅番薯小米粥。吃过外面赶大货般的蒸包,再来吃*精心配制馅料,细心挑选面粉的馒头包子,那感觉会不同寻常。 小菊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然后便端着粥跟几个馒头送上了三楼,不大一会儿又下来了。 “怎么了?嫂子她,没胃口?”陈师傅看糟蹋了自己的一番劳作可惜,问。 “当然了。都是被许艳姐害的。”小菊没好气地说,“昨天大半夜,奶奶睡得好好的,可谁知平时鬼影也不见一个的许艳姐,居然跑到奶奶房里去了,也不知道她干了些什么好事,把奶奶吓得差点气都没了。” “不会吧?许艳她可是从来不上三楼的,她去三楼干什么?”陈师傅奇怪。 “我怎么知道?你问问她。真是讨厌死了,明知道奶奶身体不好,还特意为难奶奶,什么人啊这是。”小菊气鼓鼓地把撕下来的半根油炸鬼往粥里浸,然后用筷子夹起来,呵了呵气,吃了两口,又埋怨:“奶奶行动不便,眼睛不好,又不让我读报纸给她,平时就只能听听收音做消遣,这下得了,昨天许艳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奶奶最喜欢的那个收录机给摔得接听不到节目了,等奶奶醒过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是吗?我看许艳不是存心的,你也别怪她了,她毕竟是病人嘛!”陈师傅开解。 “我才没怪她,昨天的事明明是她不对。李太太,你也看到了,对吧?白天不敢露面,晚上却穿得像鬼一样到处乱窜,是人都会被她吓个半死。”小菊说着,忿忿不平。 “你昨天晚上出去,就是为这事?”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先生,低声问身边的妻子,“蕾蕾?” 李太太不敢抬头,只点了点头。 “你是说许嫂子的收录机是吧?小菊你拿出来给我看看,兴许我能修好它。”郑永浩看看外面依然沉闷的阴天,不知道该找些什么打发时间,自动请缨,却看到李先生穿上外套掏出了车钥匙,“李先生你要出去?” “对,就离这村子不远,公司有一间分公司,听说最近业务上有点问题,我要过去看看。”李先生说着,在妻子脸上吻了一口,“事情解决了,我尽快赶回来。” “啊啊,真羡慕啊!”小菊把手托在下巴,用手指挠着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银坠子不停地晃,“李太太你可真命好,有这么一个事业有成,又顾家又体贴的丈夫。” “丫头片子,思春了?恩恩,对,现在虽然是夏天,可外面还是有很多发情的野猫在乱叫呢!“陈师傅哈哈笑了起来,郑永浩看了一眼冲陈师傅使劲剜着眼的小菊,也忍不住笑了笑。 李太太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垂下头去,羹在白粥里舀啊舀,却没有了食欲。 李先生开车远去的鸣叫还没远去,门再度被人推开了,原来是住在家里的杨斌过来了。 “郑先生,你昨天不是跟我说,想在村子里找几个孩子资助吗?我今天领了他们过来,你看看属意哪一个?”杨斌说着,把粘在自己背后,衣裳跟头发不同程度地被打湿的三个孩子拉了出来。 “啊,这么大雨的天也出门啊?”陈师傅看孩子们被雨水浸濡而湿漉漉的脸,招手,“这么早,吃饭没有?” “陈伯伯,才没有。爸爸听杨哥哥说了叔叔阿姨们的事以后,一早就赶我出门了。”一个显得比较大胆的男孩率先走到饭桌边爬上了椅子,自来熟地抓起了包子跟油条便往嘴巴里塞。 “哎哟,是二刚你这个调皮鬼。”陈师傅哈哈笑了起来,看郑永浩跟李太太都打量着闻着香味过来的几个小孩,介绍,“这是村里张家的大儿子,二刚,他今年读五年级了,这个是刘老伯的孙子,小虾米,该是上学的年纪了。这个扭忸怩怩的丫头,叫浪花,跟二刚一个班。他们的父母都是渔民,靠天吃饭,靠海穿衣,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所以一听说有人资助他们上学,惟恐机会没了,于是都争着来。二刚跟浪花之前的学费,也是嫂子请人资助的,郑先生,李太太,你们看看,你们打算资助哪个孩子?看中了,我们再领你们去看看孩子家里的大人。”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十 十 郑永浩看着那三个小孩。 二刚跟浪花一听说要让两个陌生人观察自己,知道能否解决学费问题便靠他们了,一下变得乖巧起来,讨好般收敛了儿童心性而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年幼的小虾米却不懂得伪装,依然笨拙地拿起勺子,竭力舀那锅里的粥,却一下打翻了,粥铺了一桌子,小菊不得不赶紧收拾,边敲着小虾米的脑勺边嘟嘟囔囔地埋怨,小虾米生气地撅起了嘴,使劲舔着勺子上的粥。一旁的李太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把将小虾米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膝上:“小虾米,是没有吃早餐,饿坏了?” 小虾米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趴到桌子上抓了一根油条,塞到了自己嘴巴里,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阿姨,小虾米他,跟刘爷爷一样,都不吃早餐的。”一边的浪花注意到李太太眼里流露出的关爱,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们渔民,都很少有吃早餐的习惯,要是起来感觉肚子饿的话,都是随便吃点前天晚上的剩饭就成了。” “是吗?”李太太看着浪花,显得有点意外,放下了小虾米,拉过浪花,“你是在村里的学校上学吗?” 浪花点点头,然后飞快地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学生手册、试卷及几本作业簿:“阿姨,我在学校上五年级,这是我的学生手册,上个学期的语数作业,还有学期末的试卷,您看看?” 浪花利索地把作业簿展开放到李太太眼前,那作业簿每页都整整洁洁的,多是红色的勾,老师的评语大多数是优,而几张考卷上,依然入目都是红色的勾,整百的分数,李太太赞赏地点点头,拿起了学生手册。 浪花看李太太边看自己的学生手册边露出满意的神色,暗自松了一口气,偷眼瞟了一眼二刚,发现他正抓腮搔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得意地一笑,很快地又收敛起来。 “陈师傅,我看,我就资助浪花吧。”李太太很快下了决心,摸了摸浪花的湿漉漉的头。 “真的?谢谢阿姨!”浪花登时便笑了,连连向李太太鞠躬。 “瞧你,浪花。你啊,又懂事,学习又好,不读可惜了。”李太太慈爱地笑了,再看看爬上陈师傅身上的小虾米,“小虾米的学费,也由我出吧?到这两个孩子读完了小学,上完高中读大学的时候,再通知我一声。” “阿姨,你是说,你要资助我,一直到,到上大学吗?”浪花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直楞楞地看着她。 ““对,浪花,要是你够勤奋,能考上大学,阿姨就一直资助你出国留学,直到你学业完成。” “太,太谢谢你了,阿姨,谢谢你,我一定,一定会好好念书的。”浪花笑逐颜开,激动得一个劲儿抓住了李太太的手腕,“我一定,一定会每个学期,都拿班上第一名给阿姨看。” “不过,你每个月可都要跟我汇报生活上跟学习上的情况,能做到吗?” “能。”浪花使劲地点点头,她之前只想着要是有好心人资助到她上完小学就好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大收获,当下对李太太好感倍增。 一旁的二刚看着不是滋味,转头瞥着郑永浩,陈师傅看出二刚的心思,一脑勺敲了下去,“二刚,浪花可是都把自己的成绩单拿过来了,你呢?你有啥准备给郑叔叔看没有?” 二刚窘迫得小脸一红,盯着郑永浩,扯开喉咙说:“叔叔,你看我成不?” “成啥?”郑永浩故意反问。 “就是那,那——”二刚吭哧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叔叔你别看我现在这熊样,学习比不上浪花,勤奋比不上黑子,可我,可我长大以后是要成为大英雄的人。” “什么大英雄?” “人民警察,就是大英雄。”二刚挺直了胸膛,男子汉气概十足地拍了拍,“我长大后要做警察,抓光天底下的坏蛋。” “哟,你看你一脸痞子样,人家会不会收你做警察还难说呢。”陈师傅故意逗着说。 “那,那我去当兵,抗枪,保卫边疆,杀敌人。”二刚说到最后没辙了,泄气地看着郑永浩,“叔叔,成不成你给我一个准话,我好回去给我妈交差。” 郑永浩笑了起来,“好啊,要做警察,有出息。那你学习上怎么样?” “马,马马虎虎。”二刚开始不自在起来,看了一眼浪花,“就比浪花差一点点。” “什么差一点点?你比我可差远了,你——”浪花恃威说到一半,看陈师傅直朝自己打眼色,才收敛了起来,“反正啊,你说比我差,是没错。” “什么跟什么,成绩好就了不起了?你会爬树么?你的风筝被吹到树上的时候,谁帮你拿下来的?你会捕鱼么?你爸你妈不在家的时候,谁抓鱼给你吃的?你会打架么?你被黑子欺负的时候,谁为你出头打跑他的?——”二刚一口气说了几个“你会”,然后喘了口气,忿忿然,“什么女生?小样儿。” 浪花憋红了脸,看大家都看着自己,恨不能在地上挖个地洞钻进去。 “好了好了,二刚,我知道你最有男子汉气概了。”郑永浩打着圆场,“你以后可要把书读好了,书读得太差,也没法子考上警察。” “这么说,叔叔你答应资助我了?”二刚看郑永浩点头,乐了起来,“我就知道,叔叔你不会见死不救。” “浪花可是向李太太保证过了,你的决心呢?”陈师傅问。 “嗨,保证啥啊?我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不用保证也一定做得成的。”二刚又拍了拍胸膛,“男子汉大丈夫的话,一言九鼎,叔叔你就放心好了。” 众人皆大欢喜,小菊看看时候不早了,刚要收拾桌面,却听到楼上传来了许嫂子叫她的声音,“是奶奶醒过来了。” “你先上楼去看看,这要阿斌收拾好了,顺便告诉她,二刚、浪花跟小虾米的事儿,让她安心一点。”陈师傅吩咐,看了看挂钟,“我也得先去准备蔬菜采购了。”说完便跟小菊一齐起身离开了。 看着小菊上了楼,二刚跟浪花不知怎么,一下变得异常地安静起来。 “怎么了?”郑永浩注意到了,不由得问。 “张奶奶,她——”二刚头皮有点发麻,刚想说,被浪花撞了撞手肘,示意他住口了,但嘴快的二刚早脱口而出,“张奶奶她是巫婆。” “巫婆?”郑永浩一怔,察觉到李太太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胡说什么?” “才没有胡说,是艳艳姐说的,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张奶奶就是巫婆。”二刚邀功般地说。 许艳?从二刚嘴里听到许艳的名字,郑永浩发现李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不由得纳闷,“二刚,这是怎么回事呢?你给我老实交代。”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十一 十一 郑永浩称呼的许嫂子,小菊口里的张奶奶,二刚叫的巫婆,这样一个躺在三楼房间里的老妇人,原名张笑芬,年轻的时候,在首都成了家,嫁给了一个身经百战,抗美援朝后退伍从政的许老军人。婚后不到三年,许老军人便因旧伤复发去世,许家除了张笑芬一个寡妇大嫂,还有一个弟弟留下的孤儿。丈夫死后不愿意呆在首都的张笑芬回到了这个海边的小村,原本张家便只有她一个女儿,而张家的其他亲戚,早在建国之前便已经纷纷飘洋过海去了,子嗣后裔如今也成了半个洋人。张笑芬回来以后便继承了家里的这幢房子,一同回来的还有丈夫弟弟的儿子,她的侄子,也就是许艳的父亲。来到海村定居了一段时间,他娶了村里的一户人家的女儿做妻子,许艳出生后便又回到了京城。在一次回渔村探亲的夏天,许艳的双亲在海上遇难,从此张笑芬在村里便被视为是不吉利之人,特别是许艳,听说父母发生意外的时候在场,据说事故发生也是因为张笑芬。从那以后神志就仿佛落在了海里的许艳从此便称呼她是巫婆。原因为何倒没人认真追究,只道是悲愤的孩子想要逃避父母双亡的压力而作出的缓解之举,但因为自从张笑芬嫁入许家,许家便接连发生如此多的命案,让人疑窦迭生,渐渐的,巫婆一说便如同黑寡妇一说般流行起来。 “哪来这么多谣言?要你张奶奶是巫婆,能有这么好心帮你们找资助人吗?”郑永浩曾经听说过张笑芬的丈夫许部长的事情,他跟张笑芬认识也是因为许部长当年那几个结拜兄弟,如今个个是名堂响当当的大人物们介绍的缘故,对老军人的遗孀这么不尊敬的事情,他下意识地便呵斥。 “我爷爷说,那是因为,巫婆要拿小孩子来炼药,才对我们这么好的。爷爷说,要是小虾米不听话,就要送给巫婆炼药。”小虾米忽然插了一句,让郑永浩哭笑不得,“小虾米,你这么小知道什么?乱说话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 “就是,你们不要再说了,好可怕。”浪花捂着耳朵,不想要再听。 “有什么可怕的?要可怕的话,那你们还敢进你们张奶奶的屋子里?”郑永浩看李太太虚弱得简直快从椅子上摔下来,站了起来,准备随时出手扶助她。 “有大人们在她才不敢乱来呢。”二刚不怕,朝浪花做了个鬼脸,继续说了下去,“我妈说,巫婆曾经拿小孩子来炼药,没有成功,结果害死了小孩,于是巫婆很愧疚,后来才帮村子里的小孩子的。” “可是,艳艳姐回来的时候,说她也要变成鱼了,所以,巫婆一定,又开始炼药了。”。鱼?巫婆?药? 李太太似乎再也坐不住了,身体猛然往椅子一便摔了下去,幸亏郑永浩见机得快,一下把她扶住了:“你,没事吧?” “我,不,我没事,没事。”李太太勉强说着,想自己坐起来,没想到反而栽进了郑永浩的怀里。闻到从李太太身上传来的女人香,他的心跳一下加速了几倍,竭力敛定心神:“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事。”李太太摇摇头,挣扎着要站起来,无奈虚弱的双腿直打颤,整个身体却是挂在了郑永浩身上。 “你看你这样,怎么上得了楼?我送你回去好了。”郑永浩看着几乎可以说是投怀送抱的女人,心底不知从哪里涌出了万般柔情,忘了顾忌,不理会当场的孩子们惊讶的眼神跟李太太的推脱,拦腰便轻易地把她抱了起来,大步地迈上楼去,踢开房门,把她放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看到李太太苍白的脸庞上透出的一丝红漾,不由得又是心肠一软,便陷落在了她那双雾一般的眼睛里:“你别听那些孩子们乱说,许嫂子正常得好,哪会是什么巫婆?即使是,许嫂子也是好的巫婆,别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谢谢你。”脸上的绯红渐渐覆盖了原来的苍白,她感觉到被子下面身体里自己那颗死水微澜的心几乎要从胸膛跳了出来,“我只是精神不好,一会儿便没事了。” “是吗?那,我就不妨碍你休息了。”郑永浩捏了一把鼻子,看着她后退着出去,把门掩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望了望三楼,想了想,走了上去。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十二 十二 房里,她也艰难地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似乎方才的呼吸被谁夺了去。 原来,是真的,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巫婆,鱼,药,原来已经有人听说过了。 她眼睛里忽然浮现出了那双正在蜕变成鱼的腿,那双覆盖着鱼鳞的手,以及那张快要变成鱼的脸。 巫婆,药,人真的会,变成鱼吗? 这些天她只隐隐约约地听到的那个声音,忽然清晰无比地在脑海里奏响起来。 就好像是在海里面,那些温和的海水,披覆全身以后,所感觉到的那种颤音,从她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里,钻进了体内。 难受过后是,轻松。 迷蒙的视线里,她看到了眼前蔚蓝的一片,有泡泡冒了起来,无数的泡泡里,她又看到了那条银色的鱼尾。 鱼尾上的鳞片在从上面照射下来的阳光里闪闪发光。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条尾巴。 那尾巴却大力的一拽,消失在了门那边,门仿佛被鱼开动过地,从门缝里冒出了很多的泡泡,等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扑过去的时候,那无数的泡泡变成了一条条又小又细的银色的鱼,哗啦一声从她脸庞边窜了过去。 鱼?哪来的这么多鱼? 她打开门,追溯鱼的来源,却看到那条鱼尾消失在了那个人的门里面。 是她?是她吗? 她慢慢地在走廊上向前移动。 身边陆续地,有许许多多银色的鱼游过。从墙壁外面攀爬上来的水草,在海里飘摇。 她的脚下好沉,每走一步,脚底都会缓缓地冒出一串串水泡。 她终于走到了那个人的房门前,她使劲敲了敲门,如梦魇般喃喃:“是你吗?许艳?那条鱼,是你吗?许艳。” 凑到门上的耳朵听到了动静,门里那个正在变成鱼的人靠近了,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门只开了一条缝,她看到了那双鱼眼,还有那片片鱼鳞。 “许艳?” “巫婆。我用了妈妈的药,毒死了巫婆。”那个人的嘴似乎完全进化成了鱼嘴,一张一翕地这么跟她说着。 她看到了她身体后面,那条银色的鱼尾在晃悠悠地摇摆着,屋里还有不少银色的鱼,游弋在鱼尾左右。 真的,是她吗?她已经,完全变成鱼了? 她困惑着,任由那种绝妙的声音从身体里迸发出来。 是很久以前,那一次在海里的时候,被吸收进身体里的声音,争先恐后地要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再度被抛进海底的那一刻,另一种奇怪的声音却从海面上投掷了下来,刺破了海里的宁静。 那个奇怪的声音,是巫婆的声音。 她的身体忽然一颤,她抬起头,看到有阳光照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 阳光里,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她。 身后有什么啪地一声关上了,她被吓了一跳,眼里的云雾终于消去,才看到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是那个男人关切的脸。 “刚刚是不是许艳跟你说了什么?” “许艳?”她终于清醒过来了,感觉到从男人身体上传过来的温度跟气息,让她的身体一下燥热起来。是的,刚才,她从房里出来,走到这里,门开了,自己看到了已经变成鱼的许艳。可是,她看着眼前真实的男人,一瞬间,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荒谬,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她又困惑了,“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许艳那丫头,刚才趁我们在楼下的时候,不知道溜进许嫂子房间里做了些什么,让嫂子醒来后惊慌地大吼大叫,我刚走到嫂子房门前便听到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进去一看,房里一片狼籍,大概是许艳的恶作剧吧?”郑永浩皱起了眉头,“许艳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所以我正准备下楼揪她出来呢,没想到却看到——,你,也是听到嫂子的惊叫出来看个究竟的吗?” 她点了点。 “李太太——” “我叫沈蕾。” “哦。沈蕾。”郑永浩局促地咳了两声,瞥了一眼楼上,“有小菊在照顾着嫂子,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你身体不好,就别操这些无谓的心了。” “是吗?” “我也会去看着嫂子,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郑永浩察觉到沈蕾稍微回复了红润的脸,很快地枯涸下去,“看看你,有气无力地,等你先生回来,还以为我们嫂子亏待了你呢。” 沈蕾的脸更快速地萎白了下去,郑永浩装做没在意,又转身上了三楼。 沈蕾身后的门又开了,露出了一张一翕的鱼嘴:“巫婆,该死。” 沈蕾打了个冷战。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十三 十三 “嫂子,你没事吧?”郑永浩看着脸色煞白的老人,不明白许艳是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许嫂子这么惊惧的。对自己的发问跟安慰,也半天忘了回答。 “奶奶,您不会被她吓到了吧?要不要紧?”小菊在一旁焦急,摸摸老妇人的额头,紧紧抓住她老得皮包骨的手,“她刚才带来的东西,您千万别碰,交给我好吗?我找村里的医生来看看好吗?” “不,不用了。”张笑芬艰难地摇摇头,看着自己攥得死死的手,“要看医生的话,倒是许艳那孩子真要看病了。看看她,都成什么怪物了,难得她愿意来见我,可是,竟然那副模样,吓了我倒不要紧,要是让村子里的人看到了,那还得了吗?肯定又会闲话我们了。” “什么样子?”郑永浩只听说过有许艳这个人存在,来村子后也还没见过许艳,“许艳她长得不奇怪吧?” “她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以为自己会变成鱼了。”小菊忿忿然说道,“相由心生,所以她才会变得越来越像鱼了。还是一条存心想害死奶奶的坏鱼。” “许艳怎么会以为自己会变成鱼呢?” 小菊无法解答郑永浩的疑问,跟他一样把目光望向张笑芬老人。 张笑芬老人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却避口不谈,“作孽啊,都是我们大人们造的孽。” “奶奶,您别这样说,其实都是许艳姐姐她不好,她竟然想害您——”小菊不理会张笑芬连连摆手让她别说了的示意,气愤地刚要说下去,窗外却传进了车鸣声,刚好打断了屋子里的对话,“哦,是有客人来了,小菊,你下去帮帮陈师傅跟阿斌他们接待客人。” “奶奶——” “快去,我没事。”张笑芬妇人说着,把纂着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另一只手把被子拉了上去,“永浩啊,你也下去吧,让我这个老婆子好好歇息一会儿。” 郑永浩与小菊无奈,只好依言下楼,杨斌早将客人迎了进来:一位是妙龄女郎,过肩的长发染成了漂亮的棕红色,淡淡施过妆的容颜因为雨天的潮气显得比往常更艳丽一点,在特意加深的睫毛下面的一双眼睛不知疲倦般顾盼生辉,另一位是个中年男人,一袭黑色的风衣下是一条穿着牛仔裤的长腿,最后一位是个戴了顶鸭舌冒的恤衣青年,帽沿压得低低的,一见到郑永浩便把头垂得更下了。郑永浩的心思还在楼上的许嫂子身上,看不见了那些孩子,才猛然醒悟:“阿斌,村里的孩子都走了?” “对,我把他们送回家里去了。这几天天气不好,所以还是过些天再带你们到村里去看望他们的父母吧?”杨斌因为自己没有征询客人的意见显得有点抱歉,“而且,今天来了三位客人。怕招呼不过来。” “啊,杨斌,你先安排我的房间吧?这鬼天气,糟透了,我们一进村子就迷路了,幸亏有这位李先生帮了我们,要不然,到晚上22点我也找不到这里。”女郎说着,对那黑色风衣的男人甜甜地笑了笑,说得意味深长,“谢谢你啊,李先生。姓李的男人都很不错喔,我男朋友也是姓李的呢,他人跟李先生一样好。” “没什么,大家的目的地都一样,顺路而已。” “啊,对了,这是我们在渔村瞎逛的时候买的海鱼艺术品,很可爱吧?送给一条做谢礼。”女郎不由分说地把一条银色的鱼饰品塞到了对方手里。 “是吗?那谢谢你了。”这位新来的李先生看也没看一眼便把鱼饰品揣进了口袋,拎着行李轻车熟路地上了楼去,“小菊啊,许久不见了。嫂子还好吗?” “是的,李先生你来了?”小菊热情地笑了笑,“我奶奶她刚把我赶出来了,你自己上去见她吧?” 看起来,似乎这一次的扶贫开发活动,张笑芬老人请的客人也不算少。这天即将用晚饭的时候,看到早上还空空的饭厅一下坐满了人,郑永浩的目光停在了那位新来的李先生脸上,看到他朝自己露出的会心一笑,怔了怔,赶紧把视线掠过女郎,落到了那个戴渔夫帽的青年身上:这个人,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仿佛是有意要避过他的视线一般,郑永浩越是想要看真切渔夫帽帽沿下的脸,那青年的脸便越是避到一边,不给他有正视的机会,这让郑永浩更生疑,刚要问出口,楼上却再次传来了尖叫。 听清楚是小菊的惨叫,郑永浩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那许艳又跑到张笑芬房里捣乱去了,直到跑到二楼,却发现小菊站在许艳的房前,门口敞开着,她端给许艳的食物洒了一地,才猛然醒悟出事的是许艳,心头更是一紧,这个素未谋面的丫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等他冲到了门口,看真切了那屋里的景象,却因为可怖而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这是,鱼吗? 哪来这样的鱼? 难道说,这就是许艳,变的,鱼?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十四 十四 她竖起耳朵,听到了屋子里又多了三个陌生的声音,慌得在屋子里腾来腾去。 怎么会这样?巫婆的帮手,竟然越来越多了。 巫婆,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巫婆没死,她没有吃我送给她的毒药,还活着,于是,叫了更多的人,要来伤害自己了。 怎么办?究竟要怎么办? 她抓着头发,鱼眼一般的眼睛闪着怨恨跟恐慌。 自己不可以死在这里的,我要变成鱼,活下去。 我要变成鱼游到海里去,见爸爸妈妈。 窗户外面的雨哗啦哗啦地下着,她凑到窗户,用长满鱼鳞的手抹去窗上模糊的雨雾:村子外面的海距离太远了,看不真切。可她却仿佛听到了海浪声,远远地从那边卷了过来,涌到了自己房间里。 房间仿佛就在那一刹那变成了海洋的一部分,屋子有鱼,在游。 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鱼在屋子里欢快地畅游,她焦急得咬着自己的手指,我要游出去,我要变成鱼,游到海里去。 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地变成鱼? 自己全身都长出鱼鳞了,连眼睛,嘴巴,都快变成鱼了,可为什么无法变成鱼,游出去? 她坐下去,把睡裙撂开了,露出那双长满层层叠叠的鱼鳞的腿,把两条腿使劲往中间揉。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融合在一起?为什么你们无法变成尾巴? 眼角有混浊的泪,缓缓地流了出来。 门,海洋另一边的门,被人敲响了。 谁?巫婆吗? 她慌乱地把腿藏在了裙子下面,听到了蛊惑的声音:“你不是想要变成鱼吗?开门,我可以帮你变成鱼。” 巫婆,一定是巫婆。她吓了一跳,钻进了被子里。 “你不是说,你要变成鱼游到海里吗?你不想见爸爸妈妈了?”那个声音仿佛有种无法抗拒的魔力,让她蠢蠢欲动。 “如果你没有变成鱼的药,就算你长再多的鳞片也没有,你不会变成鱼的,你只会干死在这里,你想变成鱼,就必须让我帮你。” 巫婆的声音,混合着雨水滴答滴答打在窗口的声音,还有外面海浪的声音,无一不在诱惑着她。 在其中还似乎还能听到了楼下那些越来越多的陌生的嬉笑声,她慢慢地从床上爬下来,挪到了门口,啪一声,打开了一条缝,看到了那个人。 “看,我把药都拿来了,让我进去吧?” 她摇摇头,用力顶着门,不让那人靠近。 “你太多心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可是有着相同气味的人喔,你不信吗?”那人的手指有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以后,把手指递到了她前面,“你闻闻,是不是跟你,跟你爸爸,有一样的味道呢?” 她嗅了嗅,困惑了。好像,真是这样。为什么她跟自己,跟爸爸有一样的味道?是因为,她跟爸爸妈妈,跟自己,都是一样的吗? “所以,把门打开吧?我进来了。” 她掩上门,看着那个人把药放到了被子上,招呼自己坐下。 “你想变成鱼是吧?把这药吃了,就能变成鱼了。” 她使劲摇头,看着那个人:“不可能,我还没有长出尾巴,就算吃药也没用。” “是吗?” “你想要什么样的尾巴?” “银色的,很漂亮的尾巴,像那条鱼一样的尾巴。”她指着在屋子里那条一米来长的鱼,这么说道,“要跟妈妈长出来的尾巴一模一样。” “是吗?要是我帮你把尾巴长出来,那你会把药吃下去吧?”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真的能帮我长出尾巴来吗?” “当然了,可是,你要先把药喝一半。”那个人凑到了她面前,诡异地笑,“而且,不能怕疼。” “疼?会疼吗?” “当然,就像鱼变成人类,尾巴变成腿的时候会疼,人类变成鱼,腿变成尾巴的时候也会一样钻心的疼,你能忍耐住不叫吗?” 她犹豫地缩了缩脖子。 “要是怕疼,就先把药喝了,虽然会很疼,可是,我会让你看到你真的长出尾巴来的。” “喝了药就不疼了?”看那个人点点头,再看看自己长着鱼鳞的双腿,她一口气把药全喝了下去,躺在了床上,等着那个人对自己施展魔法。 痛,真地很痛。 她咬着牙,看着自己的双腿真地在慢慢一点一点地合拢起来,虽然每一次黏合在一起,都疼得她眼泪直在眼眶里转,可是她忍住没叫。也许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所以,疼痛减去了一半。 “好了,好了,很快,你就会有一条银色的尾巴了。” 她在迷糊中,听到了那人温柔地低语,她觉得宽慰了许多,对啊,长出尾巴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变成鱼了。 在作为人的意识,最后残留的一刻,她瞥了一眼身下:果然,真的长出尾巴来了,自己是,即将变成鱼了吗? 她听到了哗哗的海浪声,其中还隐约有谁在呼喊。 爸爸妈妈,我来了。她欣喜地向上望,看到了海里,自己身边,有无数条银色的鱼在游。 第十二章 鱼在游 十五 十五 没有人能解释眼前这样诡异而让人心寒的景象: 屋子里,蓝色的天花板,蓝色的墙壁,蓝色的窗帘,蓝色的床榻跟蓝色的被枕,总之,所有的一切都如海洋般一样的蓝,无论图案还是装饰,都离不开海里的事物:水草,水泡,海浪,更多的是,鱼。 工艺品的鱼,被子上的鱼,地毯上的鱼,还有窗帘上的鱼,特别是天花板吊着的一个缀着许多条银色的小鱼的风铃,在蓝色的灯光照射下仿佛有生命般地在游。 令人吃惊的是床上的那条鱼:鱼的半身跟鱼尾,上身却是人类。一个肌肤已经完全被鱼鳞覆盖住的女人,就连脸上,也长满了鱼鳞,失去生气的眼睛,如死去的鱼的鱼眼一般白,唇上是乌黑的青。 虽然诡异,郑永浩还是从小菊口中证实了,这就是从没有在客人们露面的许艳。 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在震惊中迈进了房里,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具晒干的鱼的模型,一米来长的银色的鱼,只剩下歪歪斜斜的鱼头,却不见了鱼身跟鱼尾。 原来,许艳身上的鱼尾,是这么来的?她怎么这么傻,怎么做这样的蠢事?郑永浩把手探到许艳的鼻子前面,发现她早没了气息,肌肤凉凉的。他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套在许艳身上的鱼掰了下来,鱼身下的景象却更让他震骇:许艳的两条腿,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失去了水分暗淡的鱼鳞,不仅如此,本应该分开的两条腿,竟然用线,从大腿开始,直到大脚趾头,像把两块布缝在一起般缝到了一起,戳破的皮肉被开始凝固发黑的血浸溽得模糊,而脚趾甲缝边,也黑得青紫。 这算是,自残吗?许艳这傻丫头,是自己把自己的腿缝起来的?就为了,变成鱼? 莫名其妙。郑永浩看着许艳腿上的鱼鳞,不忍卒看地,把视线移动到了她脸上,看着爬上了脸庞的鱼鳞,更是悲从心来,继而是愤怒:许艳怎么可以这么糟蹋自己的生命? “郑叔叔,你说,许艳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第一个发现许艳死亡的小菊,退到门口干呕了起来,边哭边喊,“许艳姐她,她出了这样的事,奶奶该怎么办?你让奶奶怎么办?” 闻讯赶来聚集在门口的众人,都僵着一张脸,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了起来,冻结了屋里的空气,让人窒息。 屋外,雨依然哗哗啦啦地下个不停,更浓的雨雾笼罩在了这间古旧的屋子里,久久弥散不去。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一 一 啊,又来了,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怎么自己还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她在被窝里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不胜困扰地辗转难眠。 她仿佛看到了越过每一滴雨,穿透而过的音符,跳进了屋里,落到了自己身上,让她倍感冰凉。 死了,那个人,就那样变成鱼,死了。 那个人应该已经游到海里去了吧?想到海,那阵微微震颤着的声音仿佛回应她的思想一般,从远远的海那边,更奋不顾身地涌进了屋子里。 她闻到自己周围萦绕着的海的味道。 跟那个房间一样的味道,跟那个人,一样的味道。 为什么呢?她眼里又浮现出那条银色的尾巴,在白色的泡泡得意地摇曳着,她一改之前的期盼,忍不住地害怕起来。 “杰!”求救一般地,她轻呼了一声,手下意识地向旁边摸去。 身旁却是空的,徒有冷冰冰的被窝。 她只好把手缩了回去,藏到被子里面,把自己的身体抱紧了。 什么时候,雨才会停呢? 雨停了,这种让人安宁却又显得不祥的声音会消失吗?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二 二 郑永浩把那个刚修好的收录机放到了靠近窗台的梳妆台上,拧动开关,调了音频,到有音乐声飘出的时候,才轻轻拍了拍,走到床边坐下:“嫂子,节哀顺便。” 张笑芬比起他刚来初见的时候,显得更加瘦骨嶙峋了,两个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突起,整张没有血肉的脸,笼罩着一股阴沉沉的死气。她听说了许艳的死讯后,激动得有一刻从床上爬了起来,而后很快又摔倒了下去,昏迷半天后才缓过劲儿来,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一句话也没说。 “嫂子,我看许艳那丫头死得离奇,你还是先叫人去镇上的派出所——” “不,不行。”张笑芬打断了郑永浩的提议,坚决地摇摇头,“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郑永浩以为张笑芬该是通情达理的人,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没想到她竟然跟自己意见相左。 “你知道,村子里的人叫我什么吗?” 巫婆。郑永浩摇着头,心里却蹦出了这个词儿。 “巫婆。”张笑芬很无奈地惨笑一声,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他们把我丈夫的死,许艳她双亲的死,都归咎到我身上,甚至是许艳也一样,所以才叫我巫婆。”张笑芬叹了口气,“我能理解许艳,爸爸妈妈死的时候她还小,接受不了自己父母这个事实,就以为自己的父母其实没死,只是化成鱼,游进海里去了。于是就认定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鱼去找爸爸妈妈的。没想到,这执念过了这么多年,没消退,倒是越变越深,前些年得了怪病以后,就更是当了真了。你说,现在许艳忽然就死了,浑身上下变成了那副模样,传出去以后,镇上的人会怎么想?村子里的人会怎么说呢?人言可畏啊!我想要你帮忙把许艳那丫头赶紧葬了好,免得那怪病传染。” “但这可是条人命。特别是你亲人的活生生的性命。嫂子,你不能让许艳死得不明不白的,我身为刑警,不可能就这么坐视不理的。”郑永浩坚持。 “什么不明不白,那孩子,是患了怪病后,忍受不了折磨自己了断了。”张笑芬摇头。 “是的,许艳她表面看起来是服毒自杀的,可是,她当真是因为想要自己变成鱼才选择自杀的吗?嫂子,你没看到她的那双腿,那叫一个惨。那当真是她自己缝起来后套上模型鱼尾,然后服用毒药以为就能变成鱼吗?这样的无稽之谈,嫂子你也信?” “永浩,你不知道,村子里的人就是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啊,他们也信,信我是巫婆,信我为了炼药,害死过小孩子。”张笑芬顽固地继续摇头,“总之,不能再让许艳那副模样给别人见到了,我不想她死了,还要忍受流言蜚语的侮辱。那样的不尊敬,我已经受够了。” “查不出真正害死了许艳的凶手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尊敬,才是最大的侮辱。嫂子我没想到,原来你竟然是这么轻视一个人的生命的,就为了那些空穴来风的毁谤,你就屈服了?”郑永浩想到许艳惨死的景象,怒火忍不住往上窜,“你对得起许部长,对得起许艳吗?” “郑永浩。”张笑芬气愤地剜着他,“好好,你要查,你就查个明白。我放手让你查,可是,就你一个人,除了那些客人,不能让村子里的人知道许艳的死,等你查清楚了,你再汇报到镇里的派出所。要你这个大刑警也查不出个子丑寅某的话,我看也没必要惊动派出所。” “明白了,嫂子。”郑永浩正有此意,于是同意了张笑芬折衷的提议,“对了,嫂子,你知道,许艳服用的毒药可能是从哪里来的吗?” “你不是刑警吗?不会去查?”张笑芬把头陷落到枕头里面,闭上了眼睛,“我啊,真不该请你这种警察过来的,坏了我的脾气。” “嫂子,我也不只是单单接受了你的邀请便赶到这里来的。” “哦,是吗?我就说,你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怎么会到我家里来,原来还是为了公务?”张笑芬重新张开了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警察,你的公务是查案子,查谁?” “制裁之手,那个连环凶手。” 张笑芬脸色一寒,“你怀疑,许艳丫头,是让那个制裁之手杀害的?” 郑永浩不予置言。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三 三 那间如海洋般一样蓝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一顶米色的渔夫帽飘进了海洋里,似乎是有人,钓鱼来了。 那条只褪变到一半,长着鱼鳞,却没有最后变成鱼的“鱼人”,依然躺在蓝色的被子上,渔夫帽停在了床边,戴着手套的手悄悄地把被子掀开了,露出了被缝到了一起的那双腿。 他蹲了下去,一点没有受腿上长出来的鱼鳞的影响,而是专注地盯着双腿缝合的针孔,与粘着血肉的线。缝合腿的人看起来非常严谨,细心,每一针的尺寸几乎都一般的长短,缝出来的线整整齐齐的,好像是刺绣里的女红一般。他的手顺着从膝盖以上的线,一直指到了脚上的大脚趾结束的地方——两个大脚趾处的缝合,依然跟上面每一处的线,都那样的平整。渔夫帽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低头,细细地在床边的地毯上找了起来,而后,摸进了床底,当一阵刺痛从手指传到大脑神经的时候,他慌忙把手缩了回去,不料又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他一并把它拿了出来。 蓝蓝的灯光里,有一根发着寒光的有普通人食指长的绣针插在了他的中指根处,插口处渗出了丝丝红色的血珠,而手心,躺着的是一条银色的项链。他小心翼翼地把针拔了下来,包起来飞快地放到了口袋里,然后抹去了手指上的血,拿起了那条项链,打开了那个坠子,里面是一张相片:一个眉目慈祥的男人站在一辆玩具车后面,驾驶着玩具车的是一个头发乱蓬蓬穿着打补丁的背带牛仔裤抱着个破烂熊玩具的孩子,看起来似乎是对父子。 门响了,他赶紧把项链揣进了兜里。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四 四 “郑叔叔,你是说,许艳姐她,有可能,是被人杀害的?”小菊的瞳孔放大了,而后害怕地抓紧了脖子上那根项链的坠子,“怎么可能?许艳姐生病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忍心伤害她呢?” 发现许艳死亡后的第一时间,他便首先彻查了一遍房间。窗户完好无缺,栓死了,这就排除了外来的人从窗口爬入作案的可能,而在房里,根据陈师傅以及小菊了解的情况,并没有缺少东西或多了物品。小菊在中午还送过饭给许艳,那个时候许艳还活着,到晚上送饭的时候,小菊发现了一向反锁的门竟然是开着的,于是看到了许艳的死,这表面看起来,似乎是许艳把自己的腿缝上,然后喝下了掺和了毒的药物。不过,许艳如果是被害的,那么遇害的时间便是从中午十二点以后到晚饭六点左右这段时间,但在这个时间段,任何人,包括后来的三位客人,都能够接近许艳的房间,所有人都有嫌疑。可是,即使是自己,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没见过许艳从房间里出来过,所以许艳跟来这里的客人应该甚少交流才对,那么发生矛盾,产生动机的理由也少了很多。而且,在排除外来侵入以后,进入许艳的房门便只有用钥匙从正门,或者是许艳开门,凶手才能进去。但根据嫂子所说,许艳的房门钥匙只有两根,一根留在了张笑芬手上,另一根留在许艳房中某处,除了嫂子跟许艳本人,没有人可以凭钥匙进入那个房间。所以,只剩下最后的两个可能:一是确实许艳是自杀的,二是,是许艳开门把凶手迎进房间的,许艳与杀害她的人,是认识的。他觉得是第二种可能,是有人杀了许艳。 郑永浩在心里迅速地排查了一遍:在案发的时候,许艳认识的人有:嫂子,小菊,陈师傅,跟杨斌,至于客人李先生因为不在屋里,所以可以排除,而李太太,郑永浩脑里不期然地浮现了一双凄然的眼睛,至于沈蕾,她说过,从她到达这里便没见过许艳,跟自己的情况是一样的,所以也不可能认识许艳。剩下那三位客人,自从他们到达后同样没见过许艳,嫂子长年卧病在床,而且也不可能加害自己的亲人,可以排除。所以,有可能犯案的人,只剩下:小菊,陈师傅,杨斌。郑永浩想着,怀疑地看着小菊,只是许艳的死,早不发生,迟不发现,却偏偏在三位客人陆续到达后被小菊揭发出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也不能忽视,也许客人当中,有之前便认识许艳的? 那个人可能是制裁之手吗?想到现场的情形,郑永浩又否定了。案发现场没有那个犹如是制裁之手的名片的手印。 “郑叔叔,你为什么会认定许艳姐是被人下毒杀死的呢?”小菊拿着从张笑芬手里得到的钥匙,边打开许艳房间的房门,便问。 “许艳是先服毒的,还是先把自己的双腿缝起来的?这个问题很重要。”郑永浩解释,“按照许艳中毒后的症状来看,她是服入大量的砒霜死去的。人体吸收了大量的砷化物以后,有两种中毒类型,一是麻痹型,一是胃肠型,尸体没有经过剖检,具体是哪一种不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无论是哪一种,都会麻痹中枢神经,四肢会疼痛性痉挛,意识模糊,最终会脉搏减弱、导致呼吸困难而昏迷致死。如果,许艳是先服毒的,因为毒药能麻痹痛感,这可以解释许艳缝自己双腿的时候减弱了感觉而得以承受那种疼痛,但同时毒药也会让人神智不清,许艳哪来的力气跟意识把自己的腿那么整序的缝起来,然后把腿塞到鱼尾里面呢?如果许艳是后服毒的,那么在她残忍地把自己的腿缝起来的过程中,她是如何克服这种针入肉的钻心的痛而不发出一点动静让我们察觉的?即使她能克服这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在缝合了自己的双腿后,还能保有清醒的意识把腿套进鱼尾,再喝下毒药吗?我很怀疑。” “原来是这样,郑叔叔你想得真细致——”小菊打开了门,一下呀地惊呼了起来,郑永浩反应敏捷地扑了进去,却见到房间里本该关着的窗户被打开了,被风吹得在雨里摇晃着,蓝色的帘子吹出窗外扬了起来,如招魂幡般呼呼飒响,而天花板上的那挂鱼风铃,小鱼儿呼啦啦地碰撞着响了起来。 郑永浩冲到了窗边,窗墙外是密密麻麻旺盛生长着的爬山虎,雨中的院子里亦是碧绿一片,他只来得及看到一顶米色的渔夫帽,仿佛鱼一般在雨中游走了。 是那家伙?他是怎么进来的?郑永浩使劲捶了一下窗台,回过头,看着床上死去的许艳,问:“小菊,找找看,少了什么?” “什么也没少。”小菊亦是又怕又惧地,不敢靠近那张床,而是心慌意乱地打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了一个笔盒,“郑叔叔,许艳姐的房门钥匙,还在呢。” 郑永浩刚要走过去接过来,走了两步,发现了许艳的尸体不对劲,他应该已经把许艳的尸体,包括那双诡异的腿,都用被子盖起来的,现在为什么被人掀开了?那家伙动了什么手脚? 他停了下来,慢慢地蹲下去,把许艳的尸体抱了起来:就在尸体压下的被褥遮盖着的墙边,出现了一个血手印,手印下面,留着两个歪歪斜斜的字:“制裁”。 制裁之手?怎么可能?郑永浩震惊了,看着那个血手印,难以置信。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五 五 “制裁之手?这是制裁之手杀人后的血手印吗?”小菊吓得脸色惨白,跌坐在了椅子上。 确实,自己会接受许嫂子的邀请,到这村子来,原因之一,是因为听说制裁之手可能在这里出现,但却没想到,制裁之手竟然就在这个房子里,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杀了人。郑永浩把许艳的尸体放下去,看着露出来那个血手印,相当不解,脑海里瞬时回顾发现尸体现场的时候看到的一切: 被套着鱼尾的尸体,残留着砒霜成分的药盒子,打翻的针线筒,掉落在地毯上的带血肉的针,紧锁的窗户,完好的桌椅,陈列橱上的照片,以及,全部蓝色系有着各种各样的鱼类图案。 没有血手印。那个时候自己并没有发现血手印。 这个血手印是新的?是刚才闯进房间里的那家伙才留下的?或者是案发当时自己粗心,看走了眼? 郑永浩竭力回想,脑中却空荡荡的。 没有。 没有印象。 当时客人们几乎都涌进了房里,情形很乱,自己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靠床的墙边还留有血手印,更何况,它是被被褥遮住的。 虽然自己知道制裁之手有可能存在,可是,看到许艳这样惨烈的尸体,第一直觉,却并不认为出自制裁之手——真是奇怪,他之前遇到的制裁之手犯下的凶案,几乎是第一眼,便会认定是制裁之手做的。但这一次,出现这样的不协调感,是为什么呢? 郑永浩看着那无数的鱼,胸口一阵气闷,额头渐渐冒出了虚汗,眼里很眩晕,他闻到的,是雨水的味道?还是海水的味道?咸咸的。 雨声忽然大了起来,哗啦哗啦地响,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条鱼落到地上跳动的情景,脸色大变,赶紧走到窗口,朝外面使劲深呼吸了几口,把胸腔中的废气排了出来。 “郑叔叔,你没事吧?”小菊关切地问。 “没有。我怕这个房间关太久了,闷了一股霉气,说不定还有毒气,所以过来透透气。”郑永浩的心情平复了下来,依然不太不敢正视那些鱼,关上窗户,快速地走了出去,“小菊,许艳房门的钥匙呢?” “两条都在这呢。”小菊说着,啪地一声关上了抽屉,把两条钥匙递给了郑永浩。 “给我。”郑永浩把两条钥匙收了起来,“把门锁上了吗?” 小菊点点头,尝试着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 “没有我的许可,以后谁也不能进这个房间。” “可是,郑叔叔,许艳姐就在这么放在房里,会发臭的。”小菊提醒。“我知道,所以你给我找个相机回来,等我记录好现场,就会按你奶奶的吩咐,先把许艳给埋了。” 钥匙都在自己手上,那家伙是怎么破门而入的?看来,杀害许艳的充分条件,是不是配有钥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谁,有办法进入那个房间而不让人察觉,比如,那家伙。 郑永浩仿佛看到了那顶米色的渔夫帽,心里冷哼了一声,如果真是那家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许艳的死,会发生在那三个迟来的客人抵达之后了。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六 六 她听到了有人从那个房间进去了,又出来了,于是走出房间,站在了走廊上,却迟迟不敢走过去。 让她期待,同时又让她害怕的声音,即使那个人走了,依然绵绵不绝地从那个房间里传出来,仿佛那就是声音的起源——虽然她清醒的认识到,声源并不在那里。 那应该起于遥远的海底,或者是,自己深深的心底深处。 所以她呆呆地站在走廊上,看着楼梯口那边,对面的房间。看着他,跟她,把门锁上。 “沈蕾,你不要紧吧?”男人朝自己走了过来,从他身上的热量,很快地驱散了那些萦绕不止的声音,她才稍微清醒了过来。 “李太太,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千万要小心。”女人说,“你知道吗?刚才,郑叔叔在许艳姐房里面发现了制裁之手的血印。” 制裁之手?她眨了眨眼睛,弄不明白地看着低声呵斥了女人一声的男人,他看着自己惊恐的眼神,安慰:“事情还没弄清楚,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制裁之手,你别担心。” “什么是制裁之手?” 郑永浩看着沈蕾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忍心把传说中那位血腥的凶手的暴行详谈,只简约地提了两句:“他是个杀了许多人的凶手,每次行凶,现场都会留下有制裁两个字跟血印,所以被称为制裁之手。” “他,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是制裁?”沈蕾依然不解。 “啊,我听奶奶谈起过,说制裁之手杀的人,都做过伤害过人的事,不可饶恕,所以制裁之手才替天行道杀人的。”小菊说着,嘴唇发白,“许艳姐如果真是被制裁之手杀死的话,是不是说,许艳姐曾经害过人?” 制裁?怎么可能?沈蕾差点摔了下去,再次被郑永浩扶住了,“小菊,没有核实的事情,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看着沈蕾苍白的脸,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气色不好,不会是冷到了吧?” “不,我没事,没事。”沈蕾喃喃地摇着头。屋子外面,又有车鸣声传了上来。 “李太太,也许是你先生回来了,我下去帮你看看。”小菊说着,识趣地赶紧下楼去。 沈蕾一听说可能是自己的丈夫回来了,推开了郑永浩的手,“谢谢你,我也该下去了。” “等等。”郑永浩叫住了她,问,“你就住在许艳对面,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蕾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 “是吗?我记得前一天,许艳偷偷跑到嫂子房间的时候,你曾经见过许艳吧?那个时候,她看起来,有什么异常?也许你发现了?” 沈蕾脖子后面忽然一凉,仿佛是记忆里的那条鱼尾,在自己身后游动,摆动着甩在了自己脖子上。 “没有,我什么也没发现,我,什么也不知道。”沈蕾说着,慌乱得往房里窜。 “沈蕾,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能帮忙想清楚一点吗?”郑永浩抓住了沈蕾的手不放,“一个好好的丫头就这么没了,你不觉得杀害她的人太可恶了吗?换了是你,你也希望有人帮忙替你找出真凶吧?”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我也可能,像,像许艳一样,被那个谁,制裁吗?”沈蕾失去控制的一声尖叫,让刚走上楼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郑叔叔,李太太,你们在说什么,制裁?”是陪刚到的客人上楼来的小菊,她听到两人还在谈论制裁之手的事情,原本好转的脸色又阴霾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客人的胳膊。 “什么制裁?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楼下那些人的气色一个两个都像见过鬼似的?”客人是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比郑永浩还要高半个头,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气度不凡的矜持,“小菊,这两个人,也是嫂子请过来的客人?”语气听起来很友好,但不知怎么地,让郑永浩听出了里面暗含的轻蔑,一下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是的,雨天哥哥,这是郑叔叔,这是李太太。”小菊回过神来,慌忙介绍,“郑叔叔,李太太,这是雨天,你们有没有看出来呢?他就是那个大明星文雨天。” “小菊,真多嘴。”文雨天捏了捏小菊的脸颊,然后打量着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笑得亲切,“我还以为是一对夫妇呢,原来不是啊。” 沈蕾听出了里面的讽刺,当即拉长脸走进房里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留下尴尬的郑永浩在走廊上,看着完全没有了见到许艳尸体时候的害怕,精神奕奕地陪着文雨天上楼去的小菊,苦笑不已。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七 七 制裁之手? 不可能的,许艳怎么可能会被那个制裁之手杀害的呢?她扑到床上,把枕头连同被子一下死死地抱了起来。 许艳明明,是被药,毒死的。 她慢慢坐了起来,呆滞地看着窗口。 雨,该死的雨,依然下着,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下到现在,也依然不见个尽头。 所以,那个声音,也依然从来到的那一天,直到今天,也回响在自己体内。 好像在提醒自己,属于她的地方,是在海里。 那片海。 想起了那片蔚蓝蔚蓝的海,她呀了一声,心情随着看到的从海面上投下来的丝丝金色的阳光平静下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讨厌雨,讨厌阴天,却喜欢海,明媚的海。这也是为什么,当丈夫说要到这个海边的渔村的时候,她欣然同意过来。 她想回到这个温柔、而致命的海里,找到,那天,遗失在海里的那个答案。 现在看不到海,村子外面那片海,沉浸在雨水的肆虐中,但她却闻得到那个味道,听得到那个声音。 她理解许艳想变成鱼的渴望的。 她也曾经,极力地想要变成鱼。 那一天,在海里,她从禁锢丈夫的绝望中释放出来的时候,多么的渴望,自己就此,长存在海底。 在落入海里的一刹那,是气愤,惊恐,跟绝望,她想喊救命,但黑蓝的海里却只听到从自己嘴巴里冒出的无数泡泡的声音。 身子在无力地往下沉的时候,她脑海里回忆起的一幕幕,全都是丈夫跟她的往事,从相遇,相识,到相知,相守,从开心,幸福,到悲裂,憎恶,看着泡泡里自己那一张张越来越扭曲,越来越丑恶的脸,再想起刚才她做下的那样狰狞恐怖的事情,只是一瞬,她便幡然悔悟过来了。 有什么意思?自己的人生,原来都浪费在了无休止地束缚那个男人上。有什么意义?自己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为了挽留一个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无论你怎么憎,怎么爱,怎么绝望,怎么伤痛,到头来,不都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一无所有地离开这个世界吗?那她所做的那些,甜蜜的,曾经有过了幸福的收获,丑恶的,就像现在,有这样悲哀的下场吗? 她忽然安静下来了,不挣扎,不求上去,她累了,好累。 她不要上去再跟什么别的女人争一个男人,她不要了,谁要,就谁拿去吧。 自己真傻,为什么不知道,选择好好地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呢?为什么任由一个男人就糟蹋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行留下来有用吗?还不是更痛更深地让自己受到伤害? 她后悔地自问着,任由薄弱的身子,像秋天里飘扬在风中的树叶,一直往下坠。 很安静。 第一次,她才发现自己的世界里除了无休止的争吵,嘶喊,跟咒骂,还有祥和的安静。 真美妙。自己的世界,是从什么时候起,灭绝了这样美好的宁静的? 就是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那个美妙的声音,而原本昏暗的海里的上空忽然一片澄清,亮得如同放阳日的天空,蓝得简直想要吸收完你嘴里的甜味。 是阳光从海面照射下来了,一丝一丝的。 她其实应该已经没有知觉的,她却凭着皮肤感受到了这一切,她不能开口说话,可是她却能在心里看到这一切。 那些声音接触到了她的皮肤,如细微的音符一般钻进了她的身体里面,让她全身发颤。 很酥软,很贴心。 自己就像是一条鱼,无拘无束地自由地在海底畅游着。 她看到了声音在身体上溅出的无数泡泡,在泡泡中,一条银色的尾巴摇曳着出现了。 是一条鱼,一条银色的大鱼。自己的身体很软,仿佛正要化身成那条银色的大鱼。 更多的声音涌过来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揽住它们。没想到却触到了一张冷冷的东西,是,纸张?她惊讶地张开眼睛,回到了阴天里雨水潮湿的世界。 是一个信封,白色的信封。躺在枕头底下,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谁留下的信?给自己的吗? 她一怔,好奇地把信封拆了,把里面薄薄的一张信纸抽了出来,只瞥到第一行,便慌乱地把信纸扔了,仿佛是接触到了致命的毒药一般。 那上面第一行字,这么写着:我知道你的秘密—— 她惊骇地急促呼吸起来。 谁会知道自己的秘密? 巫婆?是巫婆吗?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八 八 张笑芬的房子里有一个很大的厨房,对着院子而开的窗台前是两个灶炉,一边大锅里烧着一个蒸屉,另一边揭开盖的锅里热气直冒,灶台后面是个蓄水池,池子旁边是两个盥洗池,在靠着处理台的水池边上陈师傅正利索地处理着一条刚剖开肚子的鱼:取出里面带血的内脏,扔了,保留着气瓢,然后放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再把鱼身上残存的小鱼鳞剔除,而另一头,是瓶罐装煤气,接着的唯一一台煤气灶上小火煨着个小煲。盥洗池转角后面是一排壁橱,其中还有一个掉漆的木橱子,橱子隔壁是老得发黄的冰箱。 陈师傅刮着鱼鳞,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郑永浩,“许艳喝下的砒霜?哪来的?”他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嫂子这可是幢古旧的老房子,什么老鼠,虫子啊,房梁上,地板下,全都是。我买回来的杀虫剂,灭鼠药里,可都含有砒霜,更别说严重的时候,按照土法子灭鼠驱虫,那砒霜量用得就更多了。” “这些许艳都能接触到?” “当然,我藏着掖着干嘛呢,谁知道那丫头会拿走这些东西做傻事情?”陈师傅说着,在鱼身上快速地划了三刀,翻过另一边,再三刀,然后放到了碟子里。 “你就没发现这些杀虫剂或者是灭鼠药少了?” “没发现。”陈师傅答,“哎,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做,杨斌他也做,有时候放多了,药就用得快一些,放少了,留下来的就多一点,你说砒霜这玩意儿,一点点也能毒死人,谁能看得出这区别,是不是?许艳那丫头平时也不常出现在大伙面前,就算她哪天夜里偷偷从我们工具房偷了砒霜,谁会注意呢?郑先生,你也来这有几天了,你见过许艳吗?你一定没见过她平时的样子吧?” 陈师傅看郑永浩摇头,继续说了下去,“她平时就一副吸毒过度的样子。” 郑永浩一脸纳闷,陈师傅把手上的活停了下来,“她不是有那个怪病吗?每天都要服用大量的维生素a酸,日子长了,结果就出现中毒症状了。所以,要说许艳是中毒死的,一部分也得归罪那药上去了。” 郑永浩无话可说,“工具房在哪里?” “就在院子外边。你要不去瞅瞅?”陈师傅说着,把自己的手用抹布抹干净了,然后打开厨房那个木橱上面的小屉子,掏出了一串钥匙扔给了郑永浩,“用完了记得把钥匙放回这里,免得我们要找的时候找不着。” 陈师傅看郑永浩要走,临时又叫住了他,“郑先生,我提醒你一句,许艳这丫头的事情,还有她那模样,别让村里的人知道了,否则,嫂子她的日子可更不好过了。” 郑永浩点点头,想了想,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陈师傅,你知道昨天来的那几个客人的事情吗?” “客人?谁?” “就那个戴着一顶渔夫帽的男人。” “哦,你是说黄伟文啊。”陈师傅恍然明白郑永浩说的是谁了,点点头,“阿文这人挺不错的,跟杨斌很投契呢,听说之前是在一间汽配公司做的,知道了我们村子里一帮一的事情,于是就做善事来了。” 善事?郑永浩皱起了眉头,做没做善事不清楚,不过,做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事情却是真的。 “他在哪里?” “是在酒窖吧?杨斌带他去拿今天晚上喝的红酒去了。”陈师傅答。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九 九 郑永浩走到楼梯底下酒窖入口的时候,刚好把揣着两支红酒的杨斌堵在门口,“杨斌,那谁,黄伟文呢?” “还在酒窖里呢!”杨斌往后努了努嘴,刚好瞥到戴着渔夫帽的黄伟文跟到了自己身后,“文哥,郑先生找你呢!” 同时也看到了郑永浩的黄伟文迟疑着,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又退进了酒窖里。 郑永浩拍拍杨斌的肩膀,让他先出去,自己走进酒窖,把门关上了。 摆置了几排酒架的酒窖里,只亮着中央一盏橘黄的灯,柔和的灯光把酒窖映衬得分外暖和,而那些一支支横放着的葡萄酒,静静地泛着红色的光。 黄伟文缩到了最里面的那排酒架旁,退无可退,看着逼近的郑永浩,右手缓缓抬起,按着渔夫帽顶,垂着头,问:“你想干什么?” “刚才是你进入了许艳的房间,又溜走了,是吧?”没得到黄伟文的答案,郑永浩又说,“别否认,我已经看到是你从房间逃出去了。二楼并不是太高,你是攀沿着那些长春藤跟爬山虎下去的吧?”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为什么还问呢?”黄伟文反问。 “那么,你是制裁之手了?” “制裁之手?”渔夫帽下的脑袋惊讶地抬高了,然后很快到又低了下去,“不是,我是到过现场,但我不是制裁之手。” “那你怎么解释你进入许艳的房间?随后便出现了那个血手印?” “我进入她的房间,只是因为好奇。有一个那么奇怪的女人用那样奇怪的死法出现在眼前,事后想想我觉得有点蹊跷,所以不请自到地冒昧打扰了。”黄伟文摇了摇头,“至于那个血手印,我可没见到。” “好奇?还想狡辩?在我们发现许艳死去的时候,并没有出现那个血手印,但你前步刚溜走,我们后一步就看到了多出来的那个血手印,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 “我也不明白,也许,在我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那个血手印在留在了那里,只是我没发现,凑巧被你们发现了而已。” “你这家伙,要不是心虚,为什么在我跟小菊进入房内之前就溜走了?要是没个合理的解释,我可是很难相信你没有捣鬼——”他看着万般抵赖的黄伟文,一把把他的渔夫帽掀开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没提防的黄伟文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倒在酒架上,他勉强稳住身体,一手隔挡着郑永浩,另一手把被摘下的渔夫帽抓住了。 “你——” “我叫黄伟文,只是个普通人,我也知道郑永浩先生你是警官,但请郑警官明白这一点:我绝对不是制裁之手,倒是对制裁之手很感兴趣就是了。”黄伟文把渔夫帽重新戴到了自己的寸板头上,然后把手伸了出去,“初次见面,你好。” 郑永浩狐疑地看着黄伟文,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了他的手,感觉他的手异常的冰凉,“你也是追着制裁之手的踪迹到这里来的?你想抓他?” “不,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跟制裁之手是同一类人,做着同一样的事情。”黄伟文说,“他既然自认是在审判罪人,那么,我来弄清楚,究竟,他杀的那些人,是不是像我毁掉的那些人一样,都是罪有应得?”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黄伟文紧紧握了握郑永浩的手,放开了。 “你是怎么进入许艳的房间的?发现了什么?” “我进去的时候,许艳的房间可是没上锁的。”黄伟文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永浩一眼,“而我在房间里也没呆多久,你就进来了,所以,没发现什么重要的线索。” “文哥,郑先生,开饭了,你们——”杨斌打开酒窖的门,把脑袋探了进来,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在酒窖做什么?” “没什么。”黄伟文朝杨斌扬了扬手,勉强笑了一下,“郑警官,你要没有异议的话,我要先出去吃饭了。” “郑警官?”杨斌避开了迎面走出来要拍拍他肩膀的郑永浩的手,一脸难以置信:“郑先生,你是,警察?” “是的,我是北京来的警察。”郑永浩也略带纳闷地看着杨斌,收回自己落空的手,“嫂子没跟你们介绍我的身份?” “没有,张奶奶只是告诉我们,会来多少位客人而已。”杨斌的眼神忽然变得闪烁起来。 “那客人到齐了吗?” “加上今天到的文雨天先生,一共七位客人,都到齐了。这个时候都在饭厅等着你们呢。”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 十 饭厅的人虽然满了,可是,气氛反而比之前人少的时候来得凝重。 当郑永浩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才发现其他人都朝自己投来异样的眼神,不由一怔:“怎么了,大家都这么看着我,好象我是怪物似的?” 席上一阵尴尬。摆在桌上满满的几个色香俱全热气腾腾的菜,却没有人动箸。 “怎么不吃啊?菜都快凉了。”郑永浩说着,扫视了人们一眼,首先端起碗来舀了一碗汤,把汤端到嘴边喝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啊了一声,看大家依然不动,又催促:“到底怎么回事?陈师傅做的汤跟菜没那么难入口吧?是吧?陈师傅?” 要是往常,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手艺,陈师傅一定会笑得乐不拢口,但现在,却显得很反常,苦着一张脸看着郑永浩。 郑永浩这才发现人们神态的不自然,放下碗,看着人们。 戴着渔夫帽的黄伟文这个时候把帽子摘了下来,用食指顶着不停地旋动,小菊神色不安地看看他,又求救般地看看文雨天,文雨天左边却挽着那个时髦的女郎,两人旁若无人地不时嘀咕着什么,不时用敌意的视线瞟着自己,杨斌坐在小菊跟文雨天中间,闷声不吭,而新来的第二位李先生,则把两条胳膊交*合在胸前,俾睨着他。 “沈蕾呢?”郑永浩发现李氏夫妇的缺席,“李先生还没有回来?” 小菊看没有人回答,又看到郑永浩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赶紧点点头,“李太太说她身体不舒服,就不下来跟大伙吃饭了,我已经把她的晚饭送上去了。” “是么?” “郑先生,听说,你是警察?”那位女郎突兀地问了一句,“是吗?” “确实,我是刑警,很奇怪吗?”郑永浩有点明白众人的反应了,在发生了命案的现场,调查命案的自己,很容易成为敌视的对象,毕竟与怀疑自己有嫌疑的人同一屋檐下,很少有人会觉得舒服,自以为理解了人们的心态的郑永浩放下心来,开始自顾自地开动用餐,埋头下去的他失去了观察众人脸上出现的那种难以言明的微妙表情的机会。 “那么,嫂子委托你调查许艳的死因的事,也是真的罗?”女郎显得有点急切地问,“听说是什么制裁之手干的,是真的吗?” 郑永浩抬起头来,瞪了小菊一眼,这妮子,竟然把没有核实的事情大嘴巴地说了出来,小菊胆怯地伸了下舌头,不满地看着女郎:“丁小姐,郑叔叔说,是不是制裁之手还没查清楚,你就别乱下定论了。”言毕,不甘地看着搭在文雨天的丁小姐的胳膊,醋意十足。“如果说,许艳真是被制裁之手杀害的,那么,不就是说有个很危险的杀人凶手潜伏在这附近吗?”丁小姐打了个寒战,抓得文雨天的胳膊更紧了,“那我们,岂不是都有危险?” “是不是制裁之手干的还没查实,丁小姐你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郑永浩说着,把最后一口饭咽了下去,“而且,制裁之手也不是什么人都杀的。” “是吗?”席上,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郑永浩。 郑永浩不管那些睹目几乎把自己当成焦点烧了起来,又喝了一碗汤,站了起来,“小菊,我让你找部相机,找到了没有?” “啊,有,就放在厅里的桌子上,我把蓄电池充好电了,应该可以用。”小菊慌忙说。 “我吃饱了,你们慢吃。”郑永浩离开了饭厅,抓起那部相机,便上楼去了。留下还没进食半粒的人们面面相觑,那黄伟文把渔夫帽往头上一戴,“郑先生,我来帮忙吧?” “不用,你老老实实在下面吃你的饭就成了。”郑永浩在楼梯转角处,不信任地冲黄伟文说道。 “啊,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没什么胃口了。”丁小姐叹了口气,也离席了,走前当着众人的面,附在文雨天耳朵说了一句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话,“我先到你房间等你。” 文雨天一直矜持地阴沉着的脸绽露了一丝笑意,点点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小菊气鼓鼓地胡乱把碗里的饭扒进了嘴里。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一 十一 门外的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 是谁?她前一刻还眼瞪瞪地看着被子上面散落的信纸碎片,这一刻猛然惊醒,一翻被子,把那些碎片全覆盖到了被子下面,而后,悄悄地凑到了门前,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刚开始是一个稳健的男人的脚步,接着多了一双清脆的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两个声音,都停在了自己的房外不远,就在楼梯口。 他们,想干什么?就是他们,在自己房里放了那封信吗?他们,知道,自己那该死的秘密? 她草木皆兵地瞪大了眼睛,竭力想从门缝里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却看不到,反而是声音飘进来了。 “郑警官,你现在是,要给许艳的死亡现场取证吗?” “丁小姐知道的真多。怎么你这么快便上来了?” “呵呵,被这事情闹得,都没了胃口,所以先上楼去休息一会。” “哦,那,女士先请。” “原来郑警官不仅能查案,还这么有绅士风度,谢谢了。” 警官?他是,警察? 她听着上楼的高跟鞋声哒哒地上了楼,那每一声仿佛都敲打在自己的心上,身体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这里怎么会有警察?她骇然地想,眼神投到自己的被子上,猛然扑了过去,把被子掀开,手忙脚乱地收拢起那些碎片,把它们扔到了垃圾桶,然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胡乱找了一翻,终于找到了一个打火机,颤抖着打着了,点燃了垃圾桶里的碎纸。 看着火苗渐渐冒大了,将一张张碎片烧成了黑色,那让人心惊胆跳地“我知道,你,的,秘密”也逐渐变成了灰烬,她才总算舒了口气。 这下,好了,不会被人发现了。 当垃圾桶开始发出难闻的焦味的时候,她才赶紧拿过开水壶把水一古脑地倒进了桶里。 浇熄后的垃圾桶冒出了一阵浓烟,差点没呛得她低声咳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会这样?”那个男人,不,那个警官的声音忽然气急败坏地在门外面响了起来。 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房门已经被捶得介天响:“沈蕾,你出来,我有话找你,沈蕾?沈蕾?快出来。” 而后,脚步声挪移到了楼梯口,下了一半楼,“小菊,黄伟文,你们给我上来,都统统给我上来。” “郑叔叔,发生什么事了?”小菊怯生生地问。 “我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许艳的房间的,我有没有这么说过?” “是,我——” “那是谁进了许艳的房间的,啊?” “没有啊。我没看到有谁进了许艳姐的房间。”小菊委屈地说。 “没有,还说没有,你上来看看,究竟是不是有人进了许艳的房间。”警官的心情似乎非常恼怒,气愤地又吼了起来,她打开门,站在门口,看到不明所以的客人们纷纷涌上楼来,要去许艳的房间探个究竟,她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过去。 “黄伟文,我问你,是不是你捣的鬼?是不是你背着我又偷偷地进房里去干的好事?” “郑警官,我没有这么做——”另一个委屈的声音争辩到一半,变了声调:“怎么回事?尸体呢?许艳的尸体哪里去了?” 是的,原本应该放在蓝色卧室里的许艳的尸体,这个时候忽然不翼而飞了,蓝色的床上只剩下一条被子,被子下空荡荡的,窗户,再一次被人打开了,蓝色带海浪纹样的帘子在带雨的风里扬着,仿佛是海浪涌到了窗边,冲击得风铃清脆作响,似乎是不停的嘲笑声。 众人的脸上,纳闷过后,是恐慌。 “谁把许艳的尸体藏起来了?” “是凶手干的吗?” “这么说,许艳真的是被人杀死的?” “制裁之手?” 郑永浩死死地盯着墙上暴露出来的血手印,嘴唇蠕动着,却始终没有说出只言片语,直到看到人群里愕然得脸色发白的沈蕾,才想起了什么:“沈蕾,你一直都呆在房间里吗?” 沈蕾发现自己成为了焦点,不自在地点点头。 “那你注意到有人曾经到过许艳的房间没有?” 沈蕾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精神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什么也没注意到。” “真的?”郑永浩第一次用怀疑的眼神重新打量着沈蕾。 沈蕾咬着嘴唇,无法正视郑永浩,移开视线点点头。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二 十二 很明显,是有人,闯进了许艳的房里,把许艳的尸体偷走了。郑永浩羞恼地想着,点燃了一支香烟。事情发生后,他让陈师傅,杨斌与小菊一起彻查整个屋子里的每个房间,每处角落,居然毫无发现。 他检查过门的插销跟锁,发现竟然是完好无缺,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否则不会丝毫无损。打开这间房的钥匙都在自己手里,而离开的时候,自己是把窗户栓死的,而现在,窗户跟门锁一般没有被破坏,房间里只有一个死人,也就是说,偷走尸体的人是拿钥匙开门进来的?是谁还有许艳房间的钥匙?是谁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把许艳的尸体搬走而不惊动他人? 不管怎么样,总之,这个搬走尸体的人,至少用他的行动说明了一点,就是许艳的死,果然是另有文章的。她是被人杀死的,动机呢?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嫂子,许艳房间的钥匙,确实只有两条对不对?”郑永浩问,把放在手心的两条一模一样的钥匙摊开递到张笑芬眼前,“你没记错吧?” “我就只剩下这一条钥匙,加上许艳的,一条?那自然就只有两条钥匙。”张笑芬不确定地点着头。 “是吗?难道就没有备用的?” “以前是有,不过不知道扔那里去了。你知道,我一个老人家行动不便,家里的事不是陈师傅,就是小菊在打理,我要那么多钥匙干嘛?”张笑芬边想,边嘟囔,“这家里的每个房间的钥匙我都有一条,还有一条当然是归住的人了,许艳那条钥匙还是我给她的。哦,对了,还有备用的钥匙,留在书房里那个锡筒子里了。” “你怎么不早说?”郑永浩一拍大腿,埋怨。 “我话没说完,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张笑芬也抱怨起来,“我给艳丫头的房门钥匙,她在这住了不久,就跟我说把钥匙给丢了,于是把最后那条备用的钥匙也拿走了。书房里是有其他客房的钥匙,但没有艳丫头房间的备用钥匙,所以我才跟你说,那钥匙就只剩下两条。” 郑永浩一阵失望,想起了黄伟文说,他之所以能进入许艳的房间,是因为那房门没锁,事情发生后他跟小菊每次离开,都注意关好门窗,却依然有人能把门打开,也就是说,这屋子里还有人,有进入许艳房间的钥匙,或者说,有办法,撬开门锁。是谁呢? 难道真是制裁之手?郑永浩困惑,“嫂子,你说许艳,曾经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或者是卷入什么是非之中的?” “特别的事情?” “比如说,什么意外,伤害事件,或者是凶案现场之类的。”张笑芬的老脸一下黑了下来,“永浩啊永浩,你别以为人们都跟你办的案子里的凶手一样,都那样万恶不赦的。艳丫头从小到大好好地,除了性格内向一点,从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嫂子,我可是为了查清楚许艳的死才这么问的,你别见怪。”郑永浩说,“之前你还不信,现在竟然有人蓄意把许艳的尸体藏起来,很明显是做贼心虚,害怕让我查出点什么,所以,许艳的死,肯定不是自杀这么简单。” “你不是说,是那个制裁之手干的?” “对,但把受害人的尸体藏匿起来,就不像是制裁之手的作案手法。”郑永浩不确定地说。 “那他也有可能改变了犯案手法是吧?我听小菊说,墙上有血手印,那可是制裁之手的标志,改不了的。” “如果嫂子你也相信是制裁之手干的,那更应该把许艳的事情告诉我。”郑永浩没再继续否定张笑芬的话,“制裁之手杀害的,都是一些他认为是有罪的人,而我们调查了那些受害者,发现他们曾经都卷入过无法了结,但却疑窦难解的事件当中,而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嫌疑。如果许艳是符合制裁之手的目标的特征的话,那她一定卷入过类似的事件里。嫂子?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 张笑芬摇摇头,闭着眼睛,假装听不见他的话。 郑永浩拿张笑芬没办法,但却有了个推想:这个许艳的死,肯定还有内幕。但一时半刻,却无法洞悉,也许,应该查查许艳的个人经历,听说,许艳的双亲是在海上遇难死的,这件事情,会不会有所关联?他边想,边回到了许艳房门口,看到了墙壁上映出的一个黑影,心里一惊:“谁?”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三 十三 “我,郑警官。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房间里那盏蓝色的灯亮了起来,一刹那,郑永浩产生了一个错觉,房间犹如是海底昏蓝的世界,有鱼,在纷纷游着。他想起了许艳身上的那些鱼鳞,眼神一暗:“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说过,我只是对制裁之手感兴趣,所以,对案发现场要探个明白,也说得通吧?如果你非要找理由的话。”留在房间里的人是黄伟文,他走到了床边,弯腰凑上前去注视着那个在蓝色的灯光里显得黑漆漆的手印:“这就是制裁之手留下的标志?很隐蔽啊,要是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 “你怎么看?” “什么?” “你对制裁之手感兴趣吧?那你也应该研究过他犯下的案子,你觉得这是制裁之手干的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要杀了许艳?又为什么把许艳的尸体移走了?如果不是,那杀许艳的是谁?动机呢?” “好像你才是警官吧?这些问题,不是应该你自己解答吗?竟然求助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黄伟文轻笑了两声,伸出手去,丈量了下留在墙上的手印,那手印明显比他的手掌要小一圈,“你发现没有,这个手印,是怎么留下的?” “怎么留下的?” “在制裁之手做的案子里面,那个手印据调查是戴着手套沾染上受害者的血留下的,你觉得,这个手印,像是许艳的血吗?”黄伟文说着,摸了摸,然后用手指划过那个印,剔下了一点,舔了舔,“可这,却不是人血,奇怪吧?” 郑永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也学着黄伟文,用指甲剔了剔,闻了闻。 “还有一点无法忽视的是,制裁之手自诩为正义,对受害者进行审判,代表标志无不留在现场最显眼的地方昭示给世人看,惟恐人不知,可这一次,怎么会把手印留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呢?不太像制裁之手的作风吧?” 郑永浩忽然明白自己看到血手印的时候,所产生的不协调感了,没错,这就是为什么在第一眼看到手印的时候,觉得不对劲了。是因为之前遇到的制裁之手留下的作案现场,那血手印跟字显著地首先出现在现场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杰作,而这一次:“所以,是模仿。许艳的死并不是制裁之手干的,最先发现现场的时候我们没发现血手印,并不是我们疏忽了,而是根本就没有这个标志。一开始凶手是想让我们产生许艳是自杀的错觉,但没有奏效,因为你跟我,都看出了许艳的死不可能是自杀,所以在我们离开许艳的房间以后,凶手再度溜进来,留下这个血手印,以此嫁祸给制裁之手,是为了逃脱罪刑。但凶手却没有想到,制裁之手的现场布置,根本与他道听途说得来的情况不太一致,可能他也发现出了这个欲盖弥彰的纰漏,于是,以为转嫁了视线的凶手第三次回到了这个房间,带走了许艳的尸体,恐怕是为了毁尸灭迹。” “有可能。”黄伟文翻看着许艳房间里的书架,抽屉,跟衣橱,最后抽出了一本相簿,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里面却没多少相片,仅有的几张也是残缺不全的,照片被撕去了一半,留下的是许艳跟另一个女人,大概是她母亲吧?照片上的许艳有着一张长满雀斑的脸,本应该憨实得很,但都没有笑容,似乎是固定在同一个表情,僵硬阴沉,“可是,为什么凶手会想到要转嫁给制裁之手呢?还有,郑警官对制裁之手的怀疑,是源于什么?” “我知道制裁之手会出现在这里。”郑永浩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难道说,凶手也知道,制裁之手会在这里露面的事情?” “郑警官怎么知道制裁之手会出现?” “我的一个侦探朋友给我的线报。”郑永浩看着黄伟文,想起什么似地警惕而奇怪,“黄伟文,你又怎么得知制裁之手的踪迹的?” “呵,我,当然有我的消息来源。”黄伟文看郑永浩不相信的眼神,耸了耸肩膀,“对了,刚才,我拣到了一封信,是许艳的,既然郑警官在调查许艳的死,我想这封信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信?给死人还有什么信?郑永浩接了过来,信封没有合口,一打开,里面居然是空的,“信呢?你小子又在搞什么把戏?” “我拣到的时候就是空的。” “在哪里拣到的?” “就在门后面,发现尸体不见的时候,大家都只顾着查看空床跟空窗,丝毫没发现有封信,厄,有个空信封漏在了门后。” “黄伟文,你也知道这案子是我负责的,我不管你现在是谁,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随意进出这个房间,也不能插手调查,听明白了吗?”郑永浩抓着那个空信封,带着懊恼跟自责。 “为什么?现场已经拍照记录下来——” “总之你给我安分一点,许艳死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除了文雨天,每个人都在场,这些人都有嫌疑,你也不例外。” “明白了,不过,要是郑警官需要我帮忙的话,我随时乐意。” 乐意个屁。郑永浩狠狠地摔上门,把那个空信封扔到了一边,这个信封里,装的是封什么样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到底在那小子发现的时候,信到底是不是还在?那家伙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他困扰地抽出一支烟,刚点上,把打火机扔回桌上,坐到床边,猛吸了几口,在烟雾绕缭中望着那封信,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变眼花了,信封,怎么变成两个了? 他走到了桌边,看真切了,果然是有两个信封,一个是写着“许艳”的自己拿回来的信封,另一个写着的,是“郑永浩”。 两个信封上的字都是打印出来的,字体字号一模一样。 是谁寄给自己的信?郑永浩不觉得自己在这个村子里会收到谁的信,一股不好的预感忽然涌上了心头。他叼着烟,把属于自己的那封信拿起来,掂了掂,不是空的。 他飞快地撕开封口,然后把信抽了出来,只匆匆看了两眼,原本正气的脸便扭曲着抽搐起来。 入眼的第一行字,是: “我知道你的秘密——”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四 十四 雨,一直在下。 外面简直成了汪洋大海。 那个人,不见了。 真的变成鱼,游出去了? 她缩在被子里,半靠在枕头上,望着走廊墙上那个窗流下来雨。 那个人走了,那间房子的气息,那个声音,会慢慢地消弭吗? 想到也许那个声音就此消失,她竟然无端的伤感起来。 也许,自己也跟那个人一样,会变成鱼,回到海里吧? 她的视线落到了垃圾桶里那烧成黑色的灰烬里。 也许,自己变成鱼,回到海里,才是最好的。 她打了个寒战。 秘密。自己的秘密。 那是谁?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想干什么? 从收到那封信起,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是想要把自己送进监狱吗?不,没有证据,自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无法证明那件事是自己干的,所以,不可能是这样。 那么,想威胁自己吗?那个知道的人,想胁迫自己做什么?他的意图是什么?金钱?权力?地位?还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感觉如同置身在海里,呼吸困难。 太难受了,守着这样一个秘密,还要害怕从旁边窥视着自己的人,深怕什么时候就如同鱼雷一样,将自己炸出了深海。 果然,那个时候就应该沉到海里的,那样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有这个秘密了。 她听到了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身体一抖。 那个警察? 他,是不是察觉出什么来了? 她害怕,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地,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边,看到了那个男人,用双肘倚靠在廊边,默默地抽着烟,绕缭的烟雾,在深暗的夜色中变成了黛青色。 如果,他察觉到了什么,会怎么做? 她盯着男人魁梧的身体,时间久了,仿佛看到有无数的水泡泡,在他身边冒了出来,泡泡里钻出了无数条银色的小鱼,如繁密的星星般涌了出来,而那条银色的尾巴,就在他脚下摇曳。 他跟自己一样,都有相同的气味吗?他与自己,跟那个人一样,都是,同一类型的人? 他不是,警察吗?她困惑着,也惊讶了,迟疑了许久,终于,决定打开窗户:“郑先——警官?” 他受袭一般跳到了一边,她看到了他脸上惊魂甫定的神色。 自己,吓倒他了? “郑警官,这么晚了,还不睡?有心事吗?” “噢。”她看到男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难看的脸色缓弛下来,“我叫郑永浩,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她点点头。 “你也这么晚还没睡?”郑永浩问,“是在等你先生?” 她的心情又郁卒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发觉了自己跟他是同一种人以后,戒备松懈了,还是因为,今晚的寂寞冷清,以及心头涌上来的羞耻跟难堪,让她极力想找个人倾诉,她居然主动跟这个男人搭话,而且,愿意把苦水倒出来,“他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是工作太忙吧?”郑永浩理解地说,“男人为了事业——” “不,不完全是。”她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他是去见别的女人了。” “你,太多心了吧?”对上那双雾一般的眼睛,他仿佛触到了她的无奈,心中一阵心悸。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她居然还能苦笑出来,太不可思议了,“大概是跟我对了那么多年,腻了,审美疲劳,不得不去外面找女人调节一下吧?” “男人真是——”郑永浩想贬低男人几下,安慰一下她,却想到自己同样身为男人,话刚出口,便尴尬地说不下去。 “我知道,男人真是。”她附和,“可我想,天底下,还有不是这样的男人。” 郑永浩正愁没台阶下,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我想过,离婚,可是,他不肯。” “他怎么一边不肯放手,一边却又不知悔改呢?”他怒。 “大概是,怕失去一切吧?”她毫无自信的心忽然坚强起来,“所以,才极力邀请我到这个村子散心,缝补感情,可现在看来,不修也罢。” 是的,一直以来,自己真蠢,为了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跟感情,眼中只局限在那一个男人身上,而看不到,这个世界,其实还有那么多的男人。 不可能每个男人,跟他一样都那样刻薄寡情吧? 她心里涌出了一股冲动,就如眼前的这个男人,跟自己一样,有着一样的气味,所以——,一定跟他不一样。 她大胆地想着,带点解脱,带点报复的意味。 就许他找女人,不许她找男人?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五 十五 男人。在她忽然生出了这种渴求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身边,还有这么多男人。 有所追求的心境让她忽然轻松起来,看到外面的雨声,也再不觉得如想象中那般可恶。只是,她看着就站在自己房外,站在楼梯口仿佛在等着自己的男人,还是一怔。 她认得这个男人。从这个男人到来的那一天她就认出来了。他是那个大明星,她看过他的影片,许多部,也不时地从报纸周刊上读到过他的新闻消息。认真敬业的演艺圈楷模,风评甚好,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有关他的负面消息却逐渐多了起来,大概是人红为嫉的缘故吗?这样的一个大名人,居然能被许嫂子请动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村子扶贫,至少,看起来本性不坏。 原本基于男人出色的外表便对他抱有好感的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居然,也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那是,跟她,还有他一样的,气味? 怎么回事?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欲求不满,把什么男人的气味都混为一谈了? 她发现这个男人的脸色很不好,一张帅气的脸看起来毫无血色,看到自己,却强挤出了那个风靡的笑容,让她不由地觉得惨淡,“早,李太太。” “早。”她诧异地看着他,往楼上望了一眼。 他是专门在等自己吗?不是那个丁曼红?昨天小菊送晚饭的时候,在自己面前一直埋怨着那个丁曼红,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便把刚认识的,不,该说是初次见面的文雨天迷得团团转,这让自称是文雨天的头号粉丝,喜欢着文雨天的小菊相当不满,仿佛是自己最亲的人被抢走了一般。但现在,他身边怎么不见她? “文先生,怎么不见丁小姐?” “咳,叫我rain,或者是直接叫我雨天好了。她,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李太太别多心。”文雨天神色尴尬地让过一边,让她先下了楼梯,“李太太,我可以直接叫你,沈蕾吗?” 她身体一僵,奇怪地回头看着文雨天。 “要是李太太不喜欢,就算了。” “不,请叫我沈蕾。正好,我刚想要抛弃那个称谓。” 她与文雨天来到饭厅,才发现里面也坐满了男人。这是,一样的气味? 她骇然地愣住了,眨巴着眼,翕动着鼻子,极力想弄明白这里的空气是不是出问题了。 为什么,本来就只应该属于自己的气味,今天,居然在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 “李太太今天精神好点了吧?”正往厅里指挥着杨斌端进食物的陈师傅打了声招呼,她低声哎了一声,那文雨天便把一张椅子拉了出来,“沈蕾,坐这吧?” 她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那个男人,最初嗅到同一股气味的男人身边,坐下,“文先生,我坐这就好了。” 似乎是第一次被女人拒绝,也似乎是第一次因为女人而下不了台的,文雨天英俊的脸刹时变得难看起来,在男人们耐人寻味的眼光中悻悻然坐下来。 “你们在说什么新闻?”沈蕾不以为然,娱乐圈的男人,对她来说,只适合于远远观赏,若真要找男人,她还是喜欢可靠一点的。现任的丈夫,不就是只靠一张脸,在把外头的女人玩得团团转的同时,让自己深受伤害?所以,相信自己的直觉,至少,警察不会那么无情无义吧?而且,也许,他可以为自己,找到那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我们在说许艳的死。”戴着渔夫帽的年轻男人说着,戏谑地打趣,“李太太,我可以也叫你沈蕾吗?” “当然可以,可是,按辈分来看,你应该叫我沈大姐才对。”一大早提到许艳,让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望着身边的他,“对了,许艳的死,你还没查出点什么吗?” 郑永浩摇摇头。 “我不明白,郑警官推断许艳的死是他杀,当然是靠他的破案经验,可是你,黄伟文,你怎么也认定许艳她不是自杀的。”跟她丈夫一个姓,似乎叫做李捷飞的男人,这么问那个渔夫帽,她专注地听着,视线落到了那个年轻人脸上。 察觉到大家的关注,渔夫帽局促起来,“是,是这样,我们都看到许艳的腿,是被缝起来了吧?” 众人回忆着点了点头。 “你们没发现吗?许艳腿上缝起来的针脚跟针距都很整齐划一,甚至连两只脚的大脚趾处的线距都很紧密,恰恰是这一点让我产生了怀疑。”渔夫帽,即是黄伟文如是说。 “我没明白过来。”李捷飞摇头,郑永浩也抬起头看着他,“就只凭那一点?为什么?” “你,不是看出这一点来了吗?”黄伟文奇怪,“那郑警官是怎么判断的?” 郑永浩避而不答,反问,“那是为什么?大脚趾处的线距整齐紧密能说明什么——”郑永浩的话没说完,却已然明白过来了,一拍脑袋,苦笑,“确实,这么明显的地方,我居然没有想到。” “到底是什么?”沈蕾跟李捷飞催促道,那文雨天却心不守舍地望望屋外的大雨,又望望沈蕾,显得忐忑难安得很。 “一个人是无法把自己的两个大脚趾缝起来的,即使能做到,也无法将线缝得如此平整,而是松垮或是零落的。”黄伟文说着,拉过一把椅子,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双腿搁了上去,绷直了,然后拉长上身,伸手去接触自己的鞋头,“看,我是无法触摸到自己的鞋子前面的。当然可以触到大脚趾,却是很勉强的,要让我把自己的大脚趾缝起来,更是做不到。考虑到女性的身体比男人柔软,比如那些能张开双腿成一字的人,她们的双手当然可以摸到自己的大脚趾,也许也可以在自己大脚趾上扎针,但同样无法缝得整密,忽略痛感不说,就只能留下七零八落的针线。可见许艳大脚趾之间缝起来的线,不是许艳自己干的。”黄伟文把脚从椅子上拿了下来,缩起又放直悬在空中,“或者是,许艳先把脚收回来,缝好后再放直的,可是,那样也无法做到完全平整的缝线,更关键的是,缝起许艳的双腿的线尾,是结束在大脚趾上,也就是说,缝这双腿的时候,是从大腿开始起针,再到脚上的脚趾收针的,这种情况下,无论许艳怎么缝,都无法缝得平整紧密,只能是第二个人干的。” 这样,就完全没有到底许艳做这一切的时候,承不承受得了苦痛,能不能保留着清醒的意识的问题了,毫无疑问,许艳是他杀的不错。郑永浩在心里暗想。 “你是,阿文?”她同样钦佩渔夫帽的观察细致,同时却产生了疑惑,“阿文你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吗?”黄伟文放好自己的双腿,再放好椅子,小心翼翼地看看郑永浩,再看看她,搔了搔头,“我,我没固定职业,平时是替人家打打散工,最近才刚失去一份汽车清洁工的工作,好倒霉。” “就只凭打散工的钱,也能资助村子里的特困户的孩子上学,黄伟文你也很有本事啊!”李捷飞忽然冒出一句话,让他尴尬得附和不是,不附和也不是,幸好这个时候,小菊跟杨斌过来了,适时地为他解了围。 那小菊一看文雨天身边没人,欢呼一声便扑了过去,惹来众人侧目。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六 十六 院子里的工具房是连着车库的,因为阴天,工具房里的光线很暗,郑永浩摸索着找到了电源开关,打开,那个瓦数不高却用了许久的灯泡却一闪一闪的,看来是寿命将尽,借着模糊的光线,他看到偌大的一个工具房里,一边放着普通的维修工具,如梯子,工具箱,铁线,备用水管,还有几笤帚跟铁楸,锄头,凿子等农具,渔网,叉子跟钓竿等渔具,下面还有几个瘪了气却没充好的篮球跟足球。开了个通往车库的门的另一边,几个铁架子上放着洗车液,刷子,密封胶,蜡烛等等,还有型号从大到小都有的几把精密动力钻跟气泵等等工具。 郑永浩踢开那几个破皮球,蹲下,看到了放在一个纸箱子里的杀虫剂跟老鼠药:分量似乎都只剩下不多了。他随手掏出纸巾,覆盖着手指把杀虫剂跟老鼠药拿了出来。杀虫剂几乎见底了,而老鼠药,只剩些毫粉末。看来陈师傅最近都没对房子做过护理工作,所以才忘了添购。 如果许艳服用下去的毒药,是从这个工具房里得到的,那么害死她的人,一定就是熟悉这个屋子的人。就如他一开始推想的一样,有嫌疑的人要符合的条件:一是知道这里放有毒药的人,二是有机会把毒药放进许艳的药盒子里的人,三是,可以进入许艳房间的人。知道这里有毒药的人,包括了原本便住在这里,熟悉屋子环境的人,还包括从屋子里任何一个人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除了文雨天,几乎所有人都有可能,而有机会把毒药放进许艳的药盒子的人,范围则小多了。许艳的那些药盒都是嫂子托人从城市的药店买回来的,一直服用也没出过事,所以,蓄意把毒放进药盒子的人,要能接触到这些药。平时药同样是放在一楼书房的,那么,知道是谁在出事前进过书房,亦能排除几位没有嫌疑的客人,最后一点,可以进入许艳房间的人。只有能进入房间的人,才有机会做把腿缝起来那样荒唐的事情。就他看来,可以进入许艳房间的人有两个人,一个是小菊,因为许艳平时的饮食都是她负责的,虽然他来这里后没见过小菊进入许艳的房间,小菊也否认在那天送了午饭后直到发现出事,再没打扰过许艳,而平时也是敲开门后许艳把食物拿进去后便马上把门锁上,但依然有可能在许艳开门后强行进入,另一个人,当然是张笑芬了,她是唯一有许艳房门钥匙的人。可是张笑芬是许艳唯一的亲人,而且行走不便。两个人论起动机,似乎都找不到。而且,随后许艳的尸体不翼而飞,至今没有在屋子里的哪里找到,也许是被转移出去了,考虑到要搬动许艳的尸体,凭娇小的小菊跟弱不禁风的老人根本做不到,这样推论又进入了死胡同。 那么,把陈师傅跟杨斌考虑进去,两人分别是张笑芬的厨师跟杂工,许艳甚少跟他们来往,听杨斌说他甚至从没能跟许艳见上一面,没有杀害许艳的理由,至于那一天到达的其他客人,丁曼红,黄伟文,李捷飞都是第一次来这里,更谈不上什么动机了。 郑永浩想起许嫂子谈论许艳过去的事情的时候的遮遮掩掩,似乎顾虑重重,也许,现在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都有些事情瞒起来了。郑永浩想起了昨天夜晚收到的那封信,眼皮直跳: 我知道你的秘密—— 那个送信的家伙,知道我的秘密? 为什么?是客人中的谁吗? 郑永浩焦躁起来,随手把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去,关上工具房的门,撑开伞,然后经过屋前,打算绕到厨房后门,把工具房的钥匙放回了柜子里。才走出去,经过侧楼,不经意地望了上去,想起刚来的那一天,自己就是这样望到许艳的身影的。可没想到,今日—— 他才瞥了一眼,脸色便一变,他辨认出就是在楼梯口的另一边,许艳房间对面,有条人影晃了过去。身材很高大,不像是女人?沈蕾的丈夫回来了? 他想起了那双雾一般的眼睛,似乎听到了钥匙转动,房门打开的声音,心里一阵惘然。 在来这村子以前,自己整天埋头于案子,遇上的女人,除了局里的同事,便是嫌疑人,犯案者,或者是受害者的尸体,那是个血腥而冷酷的世界,所以极力隐藏自己的软弱,而不知道如何跟女人正常的交流。放下所有的公务后,第一次想要有认识女人的欲望,便遇到了沈蕾。不同于女同事的铁骨铮铮,不同于嫌疑人的狡诈油滑,不同于犯案者的欺瞒丑陋,更不同于女尸的冰冷苍白,这是个有着正常女人的温度,有着正常女人的软弱的身体,他嗅到她的呼吸的时候就明白了,她是自己喜欢的那种女人类型。他可以想见,在家的时候,她作为主妇有多么的贤惠体贴,可惜,却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即使是对感情破裂的夫妇,那也还是别人的女人。 她说,她想跟她丈夫离婚,也许——,不,他摇了摇头,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听某人曾经说过什么“宁教人打崽,莫教人分妻”,这么不道德的事情,怎么可以这么想? 他走到厨房后门,刚好看到采购回来的陈师傅,于是把那串钥匙扔过去给他:“工具房的灯有点问题,要换了。” “是吗?我下次去看看。”陈师傅接过钥匙,放回原位。 “怎么,李先生回来了?”郑永浩随口问道。 “谁?啊,李先生,你说的李先生,是哪位?”陈师傅看看郑永浩不太自在的脸,明白过来了,“你是说李太太的男人?不,他还没回来,至少我没见到他。” 对呢,那位李先生是驾车出去的,他在工具房的时候,可没见到他们的车回来了。那么,到沈蕾屋里的男人是谁?郑永浩闻到了从喉咙上来的醋意,随后意识到了不妙:跟许艳一样,他从没发现在客人当中,沈蕾是跟谁特别亲近的,特别是男人,那么,沈蕾怎么会允许除了丈夫以外的谁进入自己的房间呢?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七 十七 她浑身懒洋洋的,一阵困意止不住地涌了上来,是惯常的习惯:身体告诉自己,午休的时间到了。 她把电话放回去,躺到床上,把被子轻轻拉到身上。在这幢房子里,每个客房里都有一部电话分机,刚才,她用自己房间里的分机给自己的男人挂了个电话,很快便被他结束了话题:“蕾蕾,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再说好吗?我快把公司的事情忙完了。” “我不想再拖下去了,你这样做,根本没用,我知道,你又去见你的女人了。”她疲惫的声音里,透出一阵坚定的冷静,“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还是离婚吧?” “我没有。这一次真的是工作。我跟你发过誓的,我以后一定悬崖勒马,蕾蕾,你不信我吗?”这个渔村太偏远,连电话里的讯号也不太多,声音听起来咔哒咔哒一截一截的,平白地削弱了对方那头焦急跟悔恨交杂的情绪。 “我有哪一次不相信你的,可是,到头来,事实是什么?你我都清楚。” “蕾蕾,你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呢?你可以现在就过分公司来,你问问公司里的职员就知道,我这几天,都呆在公司里没出去过,忙得连气都歇不上——” “你别说了。我明白的,爸爸的公司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不会剥夺你在公司的权力跟职务的。爸爸交给我的股份,我会分一半给你——” “所以?难道你我夫妻情分二十多年,那些股份跟金钱就能抵消吗?”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呢?你不停地找女人,却不肯跟我离婚,我知道的,你只是害怕失去你的金钱,地位,跟权力,可现在,你要的,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初遇他的时候,一见倾情的那个阳光男孩,“你,已经拥有了你想要的一切,你还想要什么?” “蕾蕾,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 她凄然一笑,两行热泪从脸上流了下来。 “你忘了,你说过的。你不想要一个残破的家庭,你想要有儿子,想要有女儿,可是这些,我都无法给你的。” 是的,所以爸爸死后,没有亲人的自己,知道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才那么地紧张他,因为他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一棵可以依靠的树,可是,没想到,他却只是一根遇水即湿的稻草,靠不了,更要不得。 “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的,或者,就在嫂子的村子里,领养一个孤儿也行。” “我害怕,领养回来的孩子,其实原来是你的私生子,那我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蕾蕾!”手机那头气得咆哮起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在外头没有孩子。” “电话讯号太差了,我听不太清楚你说什么,就这样吧。我会安排律师办理好手续的,挂了。” 她知道现在有句名言,无病呻吟的俗语:人生若只如初见。 其实,初见的人生,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便不会深有体会:在茫茫人海中,刹那邂逅的那一刻,在经过了时间海涛磨砺之后,剩下的不过是一腔说不出的意会,无法言传。是甜,是苦,是酸,是辣,冷、暖,自知,更没昭告天下的那个必要。矫情的,大概只不过是想宣泄自己的无奈,无助,博得几分同情的眼泪或喈叹罢了,那却是懦弱的另一种表现。过去的,尽管过去。若在这一刻,还拘泥于初见的惋惜,那么几年后,是不是又感慨当初浪费感情与精力在这种拘泥上的何必? 所以,就让他,连同那个秘密,一起锁到箱子里,沉到海里去吧?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朦胧中,听到了门锁的响动。 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一听说自己要离婚,他就总是这么着急起来,恨不能马上用三寸不烂之舌里的甜言蜜语说服自己,可这一次,她再也不想妥协了,无论是二十多年的情感,还是他真的真心悔过也罢,她没有力气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她感觉到他站到了床边,俯身下来。 怎么办?要视而不见吗?还是,起来跟他说个明白吧? 当她半醒半睡,极力要摆脱困意的时候,他的手伸出来了。 他要扶她起来吗? 她感觉到了他的手的温度。她以为是很熟悉的,没想到却是冰冷的,而且恶毒。 她的思绪一下清明过来,睁开眼,才发现那是个陌生人,戴着帽子,蒙着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上居然戴着手套。 他是谁?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杀她? 为什么? 脖子被掐得骨头跟神经挤迫得简直要碎裂一样,她喘不过气来,才清醒过来的意识又渐渐模糊了过去。 她抓着他戴着的皮手套,无力地渐渐往下沉。 听不到雨声,很安静,自己回到海里了吗?她困惑地想,看到了泡泡中的那条银色的尾巴。 好安静。 就在她觉得享受的一刻,嘈杂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有清脆的破裂声,也有沉重的崩裂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八 十八 他在门外使劲敲着,并大喊:“沈蕾,沈蕾,你没事吧?” 门内没有动静,他一慌,退后几步用尽全身力气朝那扇木门撞了过去,就在木门发出破裂的呻吟的时候,屋子里有另一个清脆的迸裂声同时响了起来,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条人影,从满是玻璃碎片的窗户掠了出去。 “沈蕾!”他一眼看到了在地板上的那个血色的手印。 制裁之手? 他紧张地发现了躺在床上脸色发青的沈蕾,慌张地冲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发现她还有呼吸,心中石头落下的同时跑出了房间,却只听到位于自己房间那边尽头的楼梯口,最后消失的脚步声。 他就是制裁之手?为什么要杀沈蕾?他站在走廊,却始终没见到有谁从屋子里出来离开这里,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袭击沈蕾的人,制裁之手就在客人,不,是就在屋子里的这些人当中,而且,看身形,一定是男人。 他有股冲动要下楼去,马上想要查清楚到底是谁?但是沈蕾——他折回房间,沈蕾依然处于半昏迷状态,他看着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留下的又红又青的指痕,心里又气又疼。闻听到楼上动静的人纷纷上楼下楼来探个究竟,看到被破坏的门,都诧异地往房里看。他看到了小菊跟杨斌,“小菊,你给我进屋守着她。” 边说,便边快步挤出门去,下楼去直奔书房。 许嫂子说,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都在书房,刚才那个男人,很明显是自己开门进入沈蕾房门的,他手里有沈蕾房间的钥匙,是在书房拿的吗?要是他逃了下来,那么,为了逃脱嫌疑,或者是假装不知情,一定会先把钥匙放回去。 他冲过空荡荡的客厅,像风一样刮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人乍见到他风风火火的模样,也是一惊。 “郑警官,我刚才听到你在楼上使劲喊李太太的名字,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的李捷飞从书里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什么也没说,望了望书房:“这里除了你,没别的人吗?” “本来应该有的,可是听到你的叫喊,也许他们都出去了。” 李捷飞淡淡地说,看着他走到门边的那个书柜,找到了一个锡筒,打开盖子,看到了里面贴着房门标签的一串钥匙,发现沈蕾房间的备用钥匙赫然就在其中。自己果然还是来晚了,那家伙很快地便把钥匙物归原主了。他暴躁地把钥匙扔了回去,刚要合上,又把钥匙掏了出来,揣到了自己兜里,然后才怀疑地看着一直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李捷飞。会是这家伙吗?他是制裁之手?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呼喊吸引了过去,但这家伙,却还呆在书房。是趁人不在的时候,好把钥匙放回去,再假装没事发生一般? “我说,郑警官,那应该是大家的备用钥匙吧?为什么你要拿了它们?”李捷飞不满地问。 “这些钥匙,暂时先由我保管。”郑永浩心中疑窦重重,“李先生,在他们离开之前,书房里有哪些人?或者是,进来书房又很快离开的?” “我不清楚。”李捷飞摇了摇头,“我看书的时候会很专注的,要不是像郑警官刚才那样大的动静,一定不会吸引我的注意力。所以书房进来哪些人,走了哪些人,我一点也没在意。” “那你最好给我回忆一下,想清楚一点。”想到还躺在床上差点没命的沈蕾,郑永浩一下气恼地抓住了李捷飞的胳膊,没想到李捷飞飞快地摔开了郑永浩的手,站起来腿后几步跟他保持着距离,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胳膊,面带愠色。 “你——”郑永浩看着自己的手上,竟然带上了点点血斑,还有,刚才抓住他的衣服的时候,很明显,他的衣服是被什么划破了。郑永浩马上想起了沈蕾房里那扇被撞破的窗。 玻璃碎了,所以制裁之手才能从房间里逃出去,所以,他的身体某些部位,应该是受伤了才对。那么,李捷飞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你的胳膊,受伤了?” “很奇怪吗?”李捷飞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看的书塞回到书架上,“男人受伤是家常便饭。” “是怎么弄的?”郑永浩追问,“我说你的胳膊是在哪里弄伤的?” “郑警官,你是在审犯人吗?” 李捷飞不满,“你以为我干过些什么?”说着便走向门口。 “我不以为你干过些什么?你倒是说给我听听。”郑永浩堵在了门口,厉声问:“我在问你的伤是在哪弄的,老实交代。” “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李先生你是客人,需要做什么事情会弄伤自己的手的?”郑永浩不由分说地,把李捷飞的右胳膊再度抓了起来,一下把他的袖子撸了起来:露出来的胳膊上,横七竖八地贴着几张创可贴,郑永浩毫不客气地把那些创可贴一下撕了几张下来,疼得李捷飞叫了起来,“你轻点行不行?” 创可贴下是有短有长有深有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物割过戳过一般。玻璃碎片?郑永浩眼睛一亮,抓得更紧了:“刚才袭击沈蕾的人,是你这家伙对吧?你就是那个制裁之手?” “这,怎么可能?”李捷飞听郑永浩提起制裁之手,脸色一变,“我不是制裁之手,你别乱说话。” “我乱说话?我刚才就是从沈蕾房里出来的,亲眼看到你把房门的玻璃窗击碎逃了出来,而现场还留有那个印记,你还想狡辩吗?” “一派胡言,我从来没去过李太太的房间,若不是现在你说,我还不知道她是安排住在二楼的,你别以为你是警察就可以血口喷人。”李捷飞亦气愤地吼了起来。 “郑警官。”回到客厅的人多了起来,围过了这边,黄伟文走到郑永浩后面,拉了拉自己的渔夫帽,“那个,确实有人袭击沈大姐是没错,但是不是制裁之手,还不能确定。” “什么意思?你没看到现场的那个标志吗?” “确实,那个标志很显眼,可是——”黄伟文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可是,那个手印也不是血染的。” “什么?” “回到同一个问题,你忘了吗?许警官。” 黄伟文提示。 郑永浩一怔,看着手上沾上的血,明白过来:制裁之手留在作案现场的手印,是用受害人的血沾染的。沈蕾被人袭击,并没有流血,按道理不应该出现血手印才是,而且也没有留下“制裁”两个字,所以那个血印,也是假的。 不是制裁之手,又一个模仿犯吗?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十九 十九 这个房间的门已经坏了,窗户也已经破了,杨斌冒雨在村里的木匠家背回了一扇新的门,而陈师傅,在工具房里找到了之前修理窗口留下的备用玻璃,装了上去,看起来似乎陈师傅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杂务了,他看看装上新玻璃的窗口,觉得还不放心,于是让杨斌拿来了焊枪,一手持枪,一手戴着手套点开上面三个按纽中靠近接管处的乙炔旋钮,然后点火,再适度调节了一下氧气旋钮开始焊接,麻利地将原来残旧的铁窗框架焊接加固了一番。随后让杨斌把电焊工具放回了工具房。 最后二楼的这个房间,从外表上看,除了门变崭新了,没有人发现房间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除了,沈蕾脖子上的那几个指印,以及地上那个鲜艳的红手印。 她轻轻摸着脖子上的伤,盯着地上的那个手印,心里一阵后怕。 那个男人,是谁? 为什么他会在自己房里留下这个手印?为什么他想杀自己?因为他是制裁之手吗? 他就是那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制裁之手就是那个送信人吗? 制裁。 所以,他要杀自己。 她的身体哆嗦着颤抖起来,缩到了被子里。 那个男人,因为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才想要杀自己的。 制裁之手,杀的都是有罪的人。 那个男人,一定的,一定是制裁之手。 怎么办?原来,那封信的意思,并不是要挟自己,只是宣告,预言制裁之手的到来吗? 透过滴滴答答的雨声,她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几乎要像外面的雨珠掉落在地上后溅得粉碎。 “沈蕾?我进来了!”她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才稍微大着胆子坐正了身子,看着那个男人把门打开,冲口而出:“请你把门关上,把门关上。” 男人有点为难,看着她惊魂未定而害怕的脸,最后还是轻轻把门带上了,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到了床边:“沈蕾,好点没有?” 她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摇着头,“不好,一点不好。是制裁之手,他想杀我。” 男人的视线落到了地上的那个红手印上,很快地又收了回去,“不是他,那不是制裁之手的血手印。” “不是?” “不是。根据我们追缉制裁之手的经验,每次制裁之手都会使用暴力血腥的手段,让受害者血溅当场,那些现场的手印,都是沾着受害者的血留下的。其中一起我们还发现了印下手印后丢弃在现场的胶手套,那上面都是受害人的血,所以这一次,也不是制裁之手干的。” “你的意思是说,被人掐住脖子,就不暴力血腥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知道了,这里有人意图要杀你,只是不是制裁之手。” “不是制裁之手?那会是谁?” “所以我才来调查,沈蕾,你看见了袭击你的人的样子吗?” 她摇摇头,那个男人蒙着脸,更何况自己那个时候正睡得迷糊,慌乱中根本没顾得上看真切他的样子:“他是个男人。”是的,能确定的,就只有这一点。 袭击沈蕾的是个男人。他也能肯定,而且还是就在这个屋子里的男人,只是,这些男人,包括自己,可不少。 事发的时候,陈师傅是跟自己在厨房的,所以可以排除,杨斌的身形,与自己看到的身影偏瘦了一点,个头也不大符合,他的嫌疑也不大,剩下的,就只有黄伟文,文雨天,跟那个李捷飞。根据黄伟文所说,事发的时候他跟杨斌正在工具房收拾,杨斌证实了这一点,而文雨天,也由小菊证实了,那个时间段是留在许嫂子房间里的,所以,剩下有最大嫌疑的人,果然是那个受伤的李捷飞。他说自己一直在书房,没有人能证明这一点,而为什么手会受伤,他更是支吾不清,如果不是他,那为什么要掩盖自己受伤的原因呢? “沈蕾,你认识李先生吗?”他看她一脸不解,又说,“不是你先生,是那个客人,李捷飞。你们之前有联系吗?” 她想了想,极力回忆那个李捷飞的样貌,并把他与自己回忆里记得的面孔想比较,最后放弃了:“不,我不记得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问?他,他就是那个人?他,就是他掐住我的脖子的?” 那么,他就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那个人吗?她几乎想从被子里跳出来。 “只是怀疑而已。”他不懂,如果她不认识李捷飞,那李捷飞基于什么理由要袭击她?他硬着头皮问,“或者,你先生,认识李捷飞?” “啊——,也许,有可能。”她不太确定地点着头,“他们似乎是同一个姓,也许,是有关系的人,可是,他从不告诉我他家人或工作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清楚。” 他的大脑却快速地转动起来,如果,像沈蕾说的,李捷飞是认识她丈夫的,有没有可能李捷飞袭击沈蕾,是受人指使的? “沈蕾,你跟你丈夫,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我们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一直以来,冲突就都存在。”她苦笑,嘴里涩涩的,“一开始是为了防备他在外面有女人,接着是防备他为了外面的女人离开我,现在,则是防备他的陷阱害怕再掉进去。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经历了一些事,我看开了,于是坚决地要跟他离了,可是他却一直不肯。所以,冲突从没有停止过。”她顿了顿,“就在今天下午,我已经跟他摊明了,不管他愿不愿意,这婚我是非离不可了。” 那位李先生,怎么那么巧?沈蕾出事的时候他刚好就不得不外出公务了?是为了逃避嫌疑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让郑永浩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管如何,似乎有必要先查清楚李捷飞跟沈蕾的丈夫,李易杰的关系。他站了起来,却没想到被沈蕾一下拉住了后衣衿,他一愣。 “别走,我怕。”她怯生生地哀求。 第十三章 颤音之惑 二十 二十 怎么开始的,他忘了。 也许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两人之间便已经点起了一星点的火苗,很微弱,却足以在今天,猛然发展成燎原炙火。 在无法抑制的激情中,他只记得自己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陪着她,像是在呵护一个容易破裂的瓷娃娃。 她跟他遇到的女人都不同,没有干练,不刚强,也没有诡计,不阴险。她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缩在一个壳里面,在安全的地方防守自己,但其实那外壳,却一样是软软的,刀子一进,就能戳出血来。可她从不把忍受的苦跟痛在人前宣泄出来,只是无声地承受着,也许哪一天就崩溃了,也不会有人奇怪。 他这么想着,手在光滑的曲线上游移,身下律动得很轻,很柔,他深怕自己一用力,便把她撞碎了。但火却不可抑制地,从深处烧了起来,蔓延出来了,他费了好大劲,才压抑得住自己粗暴的原始冲动,把她像一尾鱼般滑动的身体抱得紧紧地,看到那脖子上的青紫的伤痕,忍不住地凑上前,舔了下去。 她轻呼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 身体,很热。 可是,依然看得见有无数的泡泡,像是沸腾的水里冒出来的泡泡,将自己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她甚至还听到了水泡冒出,跟水泡破灭的扑哧声。 鱼,银色的鱼,陆续地从冒出的水泡里出生,从破裂的水泡里游了出来,很多,很多。 她感觉到那些鱼,在身体上擦过的触感,还有身体里,那些声音,纷纷从里面释放出来。 她又闻到了那种气味,还有,那样怀念的声音。 自己仿佛正在变成鱼,急遽变化的身体在声音里颤抖着。 听真切了,那声音,正源源不绝地从海底冒上来了。 似乎是首很美妙的歌,是谁在唱歌? 她看到了一片蔚蓝蔚蓝安静的海,海里有丝丝金色的阳光,无数银色的鱼在阳光里闪闪发亮,起了又灭的泡泡泛着彩虹的颜色。 彩虹当中,那条银色的尾巴,浮了上来,摇曳着,慢慢地,转过身来。 一条美丽得难以形容的银色的海鱼,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一翕的嘴巴,一串串泡泡从嘴边流了出来。 是,许艳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就是许艳? 因为她见过她的那张鱼嘴,所以认出来了。 可是,她为什么会见到许艳?是许艳想要告诉自己,她已经,变成鱼,游入海里了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才发觉自己赫然也成为了一条银色的鱼,游在海里,那条尾巴一摇一摆地晃动。 周围很安静。 很安静。 她一下张开了眼,看到了躺在身边的男人。 丈夫以外的男人,这是第一次。 她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温情跟关爱,以及云雨过后残留的激情,脸一下红了,刚想挣扎着起来,想想不太对劲,于是安静地躺着,头不由自主地凑到了他的胸膛。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味道,知道他有点乱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蕾蕾,我——” “我明白的。”害怕从他口里听到任何拒绝的语言,她说,“我会先跟他了结一切的,然后——” 还有然后吗?她黯然地垂下了头,没曾想他却把自己的手牵了起来,“蕾蕾,你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住下,不要去找他,也不要回家,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会去找你的。” 她一怔。 离开这里? 她想到了那封信,害怕地把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可是——” “蕾蕾,你不知道,虽然许艳的死,还有你被袭击,都不是制裁之手干的,但制裁之手就在这里,而且,留你在有个想杀你的凶手的地方,我放心不下。” 制裁之手?真的,在这里?她心里惊呼了一声,身体一僵,幸亏没被他发现。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能离开吗?他们会不会有意见?” “你是受害者,谁会有意见?”他抱得她更紧了,“我怕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所以,你驾我的车离开吧?我会跟他们解释的。”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他摇了摇头,“我来这里本来就为了制裁之手,抓住他之前我不离开。” “你那么确定?” “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消息很确切。”他看她不信,补充,“是个业余侦探,叫项维的,如果我出事了,你记得去找他。” 她从他身上闻到了那股气味,身体里,包含着音符的细胞似乎都在颤颤地涌动,她抬起头,托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我等你。” 他站在走廊上,在灰蒙蒙的黎明中看着她撑着伞走出了院子,走出大门,走到了车库那头,不一会儿,自己的那部吉普开动的引擎响了起来。很快地,车开过了房前,他还看到她透过车窗朝他摆手告别,他也扬起了手,当车开出了泥泞的山道上的时候,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也同时舒了一口气。 在那间房子里,真的好不舒服,特别是,有那样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可以离开,真是太好了。 她似乎闻到了那种让人愉悦的气味,身体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的身体一颤。 这样,就能逃离一切了吗? 她还没最后下定决心,那声音忽然颤抖着变大了,仿佛是尖锐的刀片划过玻璃的刺耳,而气味,转瞬变得浓烈地让人窒息。 怎么回事? 她看到了火花闪烁起来的光亮,不是海里的泡泡,但却依然耀眼地,无数银色的鱼迸跳着冒了出来。 鱼? 她只觉得一股热浪袭卷了自己,海里,有鱼,诞生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尾巴。 就是那条银色的尾巴。 声音,又过来了。可世界却彻底地安静了。 也许,这样,也好。她看着自己,游在海里,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中闪着银光。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稻草人 一 一 他一夜没有睡好,在冰冷的被子下面一动不动,眼睛充红,布满血丝,脑子里却快速地转个不停。 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真是可恶。 他没想过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竟然掌握着自己那个可怕的秘密。 太可怕了! 如果,那个女人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自己这一生就全毁了。怎么办? 他想了无数次,如何把那个该死的女人除去的方法,可是,不敢轻举妄动。 一,自己对这里的环境根本不熟悉,二,是让他最忌惮的,这里竟然还有位警察。 该死,早知道,就不来这个穷渔村了。 他气恼兼后悔地,把身子转到左边,却一下弹坐了起来,用右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左边胳膊,却又很快地放开了。 他掀开被子,把睡衣脱了下来,露出了从手腕开始缠绕着包扎到肩膀的绷带,绷带上面还留有暗色的血迹,有几处,因为刚才的碰撞渗出了新鲜的血。 该死,要不是那个女人,自己怎么可能受这样的伤呢? 他拉开抽屉,找到了一卷绷带跟剪刀,口手并用,把渗出血来的地方再加固了一次,这才松了口气。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新的一天又来临了,可对于他来说,是另一个地狱的开始。 他焦躁地捶了一下床板,却听到了外面车子开动的声音。 谁? 他一下扑到了窗边,看到了那辆吉普里坐着的女人。 看着车驶上村路,他有股冲动马上追上去。 可是,不行。自己就这么走了,后果很严重。 而且,她居然想离开这里?可能吗?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车子在冲天的火光中炸了开来。 她死了,果然死了,这下,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了。他松了口气,笑着,退回到床边,躺下去,什么都不再想地睡死了过去。 第十四章 稻草人 二 二 “蕾蕾?!” 听到砰地一声,自己的那辆吉普车被炸开,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腾起到半空,映红了即将黎明的天空,郑永浩失控地吼了出来,手紧紧抓住了扶廊,听得到陈旧的木材被攥得咯咯响的声音。他想冲出去,腿却不听使唤地,软得很,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说不,抗拒着接受眼前刚发生的这一幕,就连在走廊对面,李捷飞走出来了也没注意到。李捷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望见外面燃烧起来的车,脸色一变后便冲下楼去。而被吵醒从三楼下来的黄伟文,才走下楼梯便看到了外面的火光,先是一愣,然后冲下去站在他身边 “郑警官,发生什么——”看真切后惊恐:“那是谁的车子,出事了?”他注意到郑永浩苍白惊慌的脸,“郑警官,谁出事了?”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郑永浩却仿佛失去了意识,平时身为警察的干练沉稳消失殆尽,黄伟文没再说什么,自己冲下楼去。 “郑叔叔?” “郑警官?” 楼上,小菊跟丁曼红在睡衣外面套上件外套便也急匆匆地冲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郑永浩一张脸血色全无,当看到两个女人脸上均露出恐惧的表情的时候,才猛然醒悟过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天色渐渐全白,雨却依然细细毛毛地下着,被刚才的爆炸与大火惊动出来的渔村里的人们,亦第一次,这么多天来,打着伞,披着雨衣或斗笠,从山下,坡那边,纷纷露面,围在了那辆烧得只剩下残骸的车子旁,发出的恶臭跟焦味,混合着汽油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 首先冲出来赶到现场的几个人,救火后留下了一脸一手的油渍跟黑尘。郑永浩看着车子里被烧得不成人形的尸骸,心头一堵,痛的同时几乎便要干呕出来。 “郑警官,这是你的车子?”似乎是怕火一般,站得远远地黄伟文这么冲他喊。 是的,这是他的车子,可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爆炸了?自己开进来,停在车库的时候,明明好好的,为什么沈蕾今天一开,就出事了? 有人,在自己车子里动过手脚吗?他看到了正扒在碎裂的空窗前,往里面检查着车子的李捷飞,骤然朝他扑了过去,把他摔倒在地上,冲着那张惊讶的脸便是一拳:“是你干的对不对?是你想杀死沈蕾,于是便在我的车子里做了手脚,是不是?” “郑警官——”李捷飞的辩解没来得及说出口,郑永浩的拳头便继续落了下去,痛得李捷飞嗷嗷直叫,那边黄伟文跟陈师傅眼见不妙,赶紧上前把郑永浩从李捷飞身上拉开了,那李捷飞才有了解释的机会,“郑警官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别以为警察就了不起了,这是你的车子,我为什么要在你的车子上动手脚?我要想害沈蕾,也应该在她的车里做工夫才对。” “你——” “郑警官,他说得没错,而且,”黄伟文的脸色难看极了,“我想,我发现不得了的事情了。” “还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比死人更严重,你说,蕾蕾她——”郑永浩的歉疚跟悲伤一起涌上心头,语不成声,是他,让沈蕾驾驶自己的车离开的,所以,是他,害死沈蕾的。 “不,郑警官,你先冷静,再看看,就在车子旁边——”黄伟文没有说下去,只是指着车子旁边,从门边渗出血来滴到地上的泥地上,有一个鲜红的手印,因为雨水滴下来的缘故,手印边缘变得湿溽而成锯齿状,手掌的血融着雨水,向下蔓延出一滩红红的血水,流出一丝一丝的血线,再也辨认不出手印下面留下的“制裁”两个字。 那是,制裁之手? “天!”撑着伞站在一边的小菊跟丁曼红,都缩成了一团,盯着那个血手印打了个寒噤。 第十四章 稻草人 三 三 雨,倾盆地下了起来。 尚存着爆炸后的温度的车子,以及残骸,都冒出了浓浓的烟气,焦臭异常。明白了有人出事死去以后,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村民们纷纷避雨散去,只有另一个人,今天同样也要赶到张笑芬家的杨斌,亦撑着黑色的雨伞慢慢接近呆在雨中的他们。 车下那触目的手印,模糊了,融化在地上积起的雨水里,红得异常。 最先到达现场的是睡在一楼的陈师傅。可是,他却记不起来,接近这辆烧起来的车子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这个手印。 “我记得,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是没见到这个血手印的。”李捷飞是到达现场的住在张家的第二个人,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几个村人,现在,村人们知道出事的,是张笑芬请回来的客人,都纷纷惟恐躲避不及地散走了,而他却不顾脸上的伤,冒雨再次走到了被大雨浇熄了火的车子旁边,拆了门,把那具焦尸搬了出去,钻进车去检查了一番:“是引擎出问题了,油缸的导油管也被弄破了,机油漏了很多。” 原来是这么烧起来的。郑永浩黑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李捷飞。 为什么自己的车子的导油管会破裂?是谁干的?如果目标不是沈蕾,难道说,是自己? 制裁之手。 他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真的,是制裁之手干的?如果,这一次的肇事者,真的是制裁之手,那么,他是冲自己来的。为什么? 他想起了那封信。 我知道你的秘密—— 制裁之手杀的,都是他认为有罪的人,自己的秘密,不就是自己的罪过吗? 原来,制裁之手的目标是自己,不是沈蕾。 郑永浩握紧了拳头。雨水打湿的身体,衣服贴在了身上,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郑警官,死的人是沈蕾?”黄伟文撑着一把伞站了过来。 郑永浩很艰难地点点头。 “为什么李太太今天会驾你的车子出来呢?” 众人朝他们辆围了过来,陈师傅责怪地问。 “因为沈蕾她受到袭击,我害怕袭击她的人再下毒手,所以让她用我的车子离开。”可没想到,这却反而害死了她。 “离开?”李捷飞摸了摸被郑永浩揍得青红肿痛的脸,冷笑,“郑警官你可是正在调查许艳的死因,按照常识,在许艳死的那天,出现在现场的人都有嫌疑,现在你却让沈蕾擅自离开,是不是太徇私了一点?” “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认定我就是袭击沈蕾的人,却没有证据,就凭你一面之辞,在大家面前给我烙上了嫌疑人的印,现在,你的车子被炸了,很明显,那人是冲着你来的,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我先揍了一顿,我可是一肚子火的。”李捷飞说着,逼近郑永浩,眼看要动手,被杨斌挡了下来,“原来你就是这么做警察的,猪脑袋?我要是想杀害沈蕾,烧也应该是烧她的房间,我能未卜先知,预见她今天早上会用你的车子离开吗?或者说,我洞察先知,明白你跟沈蕾有奸情,你这铁面无私的警察会让出自己的车,让她先逃命吗?” “好了,李先生。别说了,这里有很多误会暂时查不清楚,大家都先冷静。”陈师傅劝阻,拉开了怒气冲冲的李捷飞,“出了这样的事情,郑警官心里也不好受,李先生你就体谅一下。” “体谅?我没这样的好良心。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警察了,何况他还是这么一个熊样的警察。”李捷飞摔开陈师傅的手,抹了一把被雨水淋得湿漉漉,且伤口不停地渗血的脸,“告诉你,郑永浩,我信不过你,你最好把我房间的备用钥匙拿出来。” “什么备用钥匙?”其他人一愣,陈师傅跟杨斌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也疑惑地看着郑永浩,“郑警官,你拿了书房的备用钥匙?为什么?” “是许艳。我怀疑进入许艳房间的人,有她的房门钥匙,而沈蕾被袭击,也是有人用钥匙开门——” “所以,你就把我们的钥匙也收了起来?”丁曼红不满地尖叫了起来,“那怎么可以?郑警官,你拿他们的钥匙就好了,为什么还把我们女士房门钥匙拿走呢?不可以。要是你担心我们的备用钥匙放在书房不安全的话,那也应该还给我们本人才是。拿回来,我自己房门的钥匙我自己保管。”说着,丁曼红朝郑永浩伸出了手。 “丁小姐你居然还要那钥匙吗?”李捷飞冷眼看着郑永浩,“既然郑警官想要我的房门钥匙,我也没意见,反正我没打算继续呆在这里。” “李先生?” “现在可是连续出了两条人命了,那个制裁之手也真真假假地出没在这里,这么凶险的地方,我可没信心安然无恙地活着离开这里,雨一停我就离开。”李捷飞说着,大步走回了屋子。 剩下的众人一下沉默起来。 “我觉得李先生说得没错,我看我也赶紧离开吧?”丁曼红脸色苍白地,喃喃说道。 “这,这个,我也觉得,住在这里,太危险了,只是,现在离开的话,是不是也不太好?”黄伟文小心翼翼地看看郑永浩,又看看丁曼红。 “怎么不太好了?” “首先其一,现在出了两条人命,不管事实如何,至少在洗清嫌疑之前不太好离开,其二,无论是制裁之手是针对郑警官,还是沈蕾,总之是在车子里动过手脚,如果他这么做的意图是阻止我们当中的谁离开的话,那任何人要离开,也许只会得到同样的下场。”黄伟文说着,又瞥了那辆车一眼,显得有点疑惑。 “阿文,你是说,这一次,真的是制裁之手干的?”陈师傅讶异,看黄伟文点头,望向郑永浩,“郑警官,你确定吗?” 郑永浩缓缓恩了一声。 “这,那么制裁之手要把你们留下?是为什么?”小菊浑身打了个寒战。 黄伟文搔了搔头,戒备地看了一眼郑永浩,然后望着灰蒙蒙的天,轻叹了一口气。 丁曼红脸色凝重地,看着地上聚集的水洼里雨滴激起的涟漪发呆。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四 四 难得睡了这么一个质量好的回笼觉,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慢慢把双手放了下来,缓缓动了动自己的左手,套上恤衣,走进了盥洗房,关上门,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再过了一会儿,他抹着明显清爽很多的脸走了出来,右手拍了拍,啊地大口呼吸一声,换上衣服走出了房门。 本来心情应该很好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雨居然停了,难得的天放晴了,一向笼盖着的阴云转眼变得洁白,整个世界一下变得明朗起来,太阳,虽然还只是惨灰的,可已经能预见未来的好天气。他的心在一刹便如放下了重担一般的轻盈。 本该如此的,只是—— 他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房门的女人,皱起了眉头。 “雨天哥哥,你现在才起来啊,出大事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大事?不就是那女人死了吗?正好,她死了,他就没必要伤脑筋了。心里他是这么偷笑着,可表面上,却演得一无所知。 “李太太驾车离开的时候,被烧死了,还有,李先生要离开,丁小姐也打算走了。” 什么?他看着那张天真的脸,心里嘀咕:女人,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可是,郑警官说,现在出了两条人命,谁也不允许擅自离开。雨天哥哥,他们还发现了,原来制裁之手真的在这里——”女人说着,伸手去挽他的胳膊,他却一下把身子缩退到一边,女人疑惑的一怔,然后恍然:“雨天哥哥,我忘了,你的手——” “知道就好。”他那张漂亮的脸一暗,刚要说什么,却看到爬上楼来的丁曼红,于是赶紧住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丁小姐。” “恩哼?怎么,文先生现在才起啊,睡得可够死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丁曼红瞟了他一眼,“现在村公所的人正在屋里盘问那件交通意外呢。” “交通意外?” “对,无凭无据的,总不能说是连环杀手干的吧?况且我们这儿不是还有郑警官吗?他们似乎打算把事情交给郑警官就不管了。”丁曼红说着,把一串钥匙拎了出来,“对了,郑警官把我们的备用钥匙还回来了,小菊,你的,还有嫂子的,这是,文先生的。”丁曼红把一条钥匙递给了文雨天,等文雨天要接过去的时候又收了起来,一手搭在文雨天的左边肩膀上,凑到他的耳朵边,低语:“文先生,要是你的钥匙是我保管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文雨天瞥了一眼鼓起两腮瞪着自己的小菊,一阵尴尬,却没有忤逆丁曼红的意思:“丁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恩哼,你是担心小菊反对吧?小菊,这样可不行哦,你虽然身为雨天的忠实拥趸,可是没权干涉他的私人事务,即使是主人家也不行。”丁曼红说着,在两人注视下把钥匙收了起来,“今天太早起了,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拜了一声,便顾自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雨天哥哥,你怎么可以把钥匙给那种女人?” “好了,小菊,一条钥匙而已,你要的话,我把自己的钥匙交给你保管怎么样?” “不行,你一定要把那女人的钥匙要回来,我不喜欢她有你的房门钥匙。”小菊气愤地嚷了起来,“不然的话,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小菊?”文雨天一下厉声地制止她说出去。 “你怕吗?雨天哥哥?”小菊看着那张转瞬变得狰狞的脸,一脸狡诘,“你要是害怕的话,就跟那女人划清界限,不要理她。” 文雨天死死地看着她。 “小菊,你在外头吗?外面出什么事情了,快来告诉我。”从张笑芬的房间里,传出了苍老的声音,“小菊?小菊?” “哎,奶奶,我就来。”小菊甜甜地应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放到了文雨天的左边胳膊上,“雨天哥哥,别忘了,我可是知道你的秘密的,你要想我保守秘密,就把你的钥匙拿回来,否则——”小菊踮起了脚尖,像刚才丁曼红做过的事情一样,凑到了文雨天的耳朵边低声地说:“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文雨天脸色铁青,冷汗直冒。 该死,该死的女人。 文雨天看着她走到房门口,抬起下巴,冲里头丁曼红的房间点了点,把手里的钥匙悬着晃了晃。他一脸不情愿地,走到了丁曼红的房门口,敲了敲门,直到里面的人开了门,惊喜地要把他迎进去时,他才回头瞥了一眼那个房门的女人,看她露出了满意的笑脸,这才走了进去,掩上了门。 第十四章 稻草人 五 五 “我就知道,你会来。”丁曼红晃着手里的钥匙,半躺在床上,看着进退两难的男人,一笑,“怎么,呆站在门口干什么呢?快过来,怕我吃了你吗?” 他原以为今天是个好的开始,可没想到,刚出房门,就陷入了两个女人的纠缠,心里很是恼火,却不敢发作,聒着笑脸,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丁小姐,现在你可是达到目的了,把钥匙还给我吧?” “恩哼,是呢,确实是这样。”丁曼红点点头,把钥匙递到他眼前,等他要抢过去的时候,马上又缩了回去,笑:“呵呵,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文雨天,居然对一个小丫头言听计从,很意外呢。要是被那些狂热的粉丝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丁曼红眼带诱惑地说着,随手抓起一个放在桌子上的鱼饰品,串到了钥匙上。 他把右手撑到了床上,半拥着丁曼红:“他们不会知道的,在这样偏僻的渔村,除了这屋子里的人,没人知道我是谁。”他看着女人毫不怯怕的脸,叹了口气,“对于你,我也很听话,对吧?” “是,我知道,我才知道,你真听话。”丁曼红赞赏地说着,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然后捧着他那双脸,痴迷:“你的这张脸,真的很不错,难怪会吸引这么多人喜欢你。” “我的身材也很不错,你想试试吗?”他讨好地问着,手尝试着从她开着的袖口,探了进去。 她轻舒了一口气,坐起来,双手抱着他,环到他左手的右手使劲用力,他便蔫了下来,“瞧,明明不在状态,还不老实?” 他一阵羞恼,却没发作,嗅着由她的发际传来的气味,许久才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恩,本来我想当作什么事情也发生过离开这里的,可是,那个郑警官跟黄伟文却不这么想,李捷飞也被他们强行留下来了,我再提出要走,似乎也太不合情理了。”丁曼红困扰地蹙起了眉头,“我担心继续呆下去,可能真会发生点什么事情,那就太迟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担心也没用吧?”他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么急着离开,我可不愿意。” “呵呵,雨天你这说的是反话对不对?”丁曼红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恨不得马上离开我,恨不得从没见过我,对不对?” 他没作声。 “我就知道,是这样。”丁曼红咬了一口他的耳垂,“可是,很可惜呢,我就是缠上你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过我呢?”他无可奈何。 “恩哼,再说吧!”她放开他,站了起来,唰地一声,把窗帘拉开了,外面明晃晃的阳光一下照了进来,“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要去走走吗?错过太可惜了。” “不用了。”他没拿落在床上的钥匙,站了起来,视线穿过丁曼红的肩膀,看到了窗外的阳光里,有个女孩牵着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而身后,有个大一点的男孩子,扛着个稻草人,边走,边使劲过肩地甩着那个稻草人,这些天吸收太多雨水的稻草人身上,洒溅出了许多水珠,在闪光中没入了空气里:“他们就是嫂子要我们资助的孩子吗?” “好像是吧?我听陈师傅说,李太太,”丁曼红说到一半,改了口,“那个沈蕾,已经答应资助两个孩子的学费了,可她现在死了,所以,那两个小孩应该又要找其他出资人了。” “是吗?” “我说,雨天,不如你代替沈蕾资助那两个孩子吧?”丁曼红提议,“你是来做善事的吧?大明星抚养两个贫困儿童上学,是可以炒作的头条新闻呢。你最近风评不怎么好,借这个机会,改善一下形象怎么样?”看他犹豫,讥诮,“反正,害他们失去了赞助人,你可是有责任的喔。” “哼,我看,责任最大的应该是你才对。还不如你承接那两个孩子的事来得合适。”文雨天说着,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恩呵,养孩子可是麻烦的事情,我才不要。”丁曼红摇头,把帘子拉上了,“而且,要说责任,最大的应该是制裁之手才对。” “制裁之手?” “恩呵,不是吗?沈蕾出事的现场,留下了血手印,郑警官说,确定是那个制裁之手留下的。”丁曼红说着,轻轻撞了一下文雨天:“干得真不赖啊!” “确实不赖。我还有点怀疑,做这件事情的人,说不定就是制裁之手本人,你说是吗?”文雨天瞪着丁曼红,意有所指地说。 丁曼红望着窗外墙下冒上来的绿色叶片,笑而不语。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六 六 楼下屋子里,陈师傅正极力安慰着得知沈蕾的死讯后,马上赶过来的浪花跟小虾米。 “陈伯伯,那个阿姨,真的死了吗?”浪花不敢相信地,焦急地问,“他们骗人的是不是?阿姨怎么会死呢?阿姨要是死了,那浪花,浪花的学费怎么办?” “别急,嫂子请来的客人还有呢,阿姨是遭遇不幸,可她还有个丈夫,她答应的事情,我找她丈夫谈谈,应该没事的。”陈师傅不确定地说,为难。 “要是他不肯呢?他不肯资助我上学了那该怎么办?我要再找其他叔叔阿姨吗?”浪花抿着嘴,不安地说。 “怎么回事?”黄伟文跟李捷飞看着那个扒着一个稻草人的小男孩走进来,打量着陈师傅跟前的浪花跟小虾米,奇怪,“这是村里的孩子?” “对,就是嫂子想让你们一帮一的孩子们。”陈师傅介绍完了,指着浪花跟小虾米,“李太太原来已经答应资助浪花跟小虾米了,她一死,这事情就黄了。” “哦,是嘛!”黄伟文毫无主意地拉了拉头上的渔夫帽,看着李捷飞,“李先生,你看,想不想资助一个?” “我可是制裁之手的最大嫌疑人,黄伟文你让我资助小孩,不怕我把他们做了?”李捷飞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怒意,气冲冲地说。浪花跟小虾米感觉到他的敌意,一下躲到了陈师傅背后,倒是二刚把稻草人往门口一扔,大咧咧地走了上前,一双老虎眼瞪着他:“你吓唬人是不是?坏人,小心我的郑叔叔毙了你。” “他要敢再冤枉人,谁毙谁还不清楚呢。”李捷飞没好气地说着,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口,“看看,你见过乱打人的警察吗?” 二刚张大了眼睛,看了李捷飞的脸许久,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活该。” “你——”趁李捷飞发作之前,黄伟文哈哈干笑着打着圆场,“算了算了,就这么一点伤,李先生你就别计较了,归根到底都是那个制裁之手害的,等抓到人了,你再跟他发泄也不迟。” “这可是黄伟文你说的,你跟我抓到制裁之手以后,一定要跟他算这笔糊涂帐。” “我的郑叔叔呢?”二刚没理两个大男人,仰起头问陈师傅,“他在哪?” “二楼,上去就见到了。” 二刚兴冲冲地跑上楼,差点没跟下楼来的文雨天撞个正着。 “那孩子是谁?”文雨天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左手,望着二刚消失在楼梯转角,问。 “是郑警官资助的孩子。”陈师傅说着,把浪花跟小虾米从身子后面推了出来,看着客人们,“你们说,李太太死了,可孩子还是得资助的,你们看——” “要是李太太的丈夫不愿意的话,那就我来吧?”文雨天说着,走到沙发上坐下,“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这事吗?” “谢,谢谢叔叔。”浪花看文雨天冲自己笑了笑,小脸涨得通红,牵着小虾米的手给他鞠了个躬。 “别急啊,也许李先生愿意做你们的资助人,那小妹妹现在就谢我可是太早了。”文雨天笑着摆摆手。 “对吧?浪花,我都说了,会找到人的,你发什么愁啊,先回去吧!” “好,陈伯伯。”浪花瞅了一眼文雨天,脸依然红红的,“我,我们等二刚下来一起走。” “也成,那你跟小虾米先在这呆着,渴了饿了自己找东西吃,都放屋里了。我就先忙活去了。”陈师傅说着,钻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儿便见他离开了院子,从车库开着辆小面包车载着杨斌离开了。 “今天出了这么大件事,陈师傅该忙的活计都没开始做吧?这下可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吃上午饭呢!”黄伟文说着,也伸着懒腰坐到了文雨天身边,“文先生你今天睡得真迟啊,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文雨天点点头,“我听小菊说了,真遗憾。” “亏文先生还能睡得着呢,我一听那个声音,又听到郑警官大喊,就马上惊醒过来了。”黄伟文回想着今天早上的经过,叹了口气,“可李先生你比我更快呢,我一出大门就看到你跑在我前面。” “可谁也没陈师傅快,我赶到那里的时候,陈师傅跟几个村里人都开始救火了。”李捷飞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 “哎,怎么你那个时候会没发现有那个血手印呢?就在那么显眼的地方。”黄伟文不解地摇着头。 “我怎么知道?当时天可还是暗着的,又下着雨,大家心情都很慌乱,忙着救火,于是就都没在意吧?但陈师傅说了,当时他记得是没有那个血手印的。”李捷飞不以为然,“要是我发现了是谁留下手印,我当场就能把他给逮着了。特别是留手印在沈蕾房里的人,非教训教训不可。” 文雨天额头的神经不自觉地一跳,也开腔,“可是,不管怎么说,沈蕾最终还是被制裁之手杀死了,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在她房里留下手印的人,其实原来就是制裁之手呢?” “那怎么解释前后两个不同的手印呢?” “也许在房中留下手印的时候,制裁之手并没想要真的杀了沈蕾,只是个警告,而后来,第二次车子失事,才是真正的杀着。” “但是,车子可不是沈蕾的。这样说不通。”黄伟文摇头,“出事之后,血手印的出现太蹊跷了。也许是之前袭击沈蕾的人看到沈蕾死了,于是像第一次一样,嫁祸给制裁之手。” “你的意思是说,在混乱中,有谁趁机留下了血手印,会是谁呢?”文雨天警惕地问。 “不知道,不过可能是我们里面的某个人吧?毕竟,郑警官不是说了么?袭击沈蕾的人当时并没有离开屋子,所以,只能是呆在屋子里的人了,郑警官之所以坚持不让我们当中的人离开,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他可是打好了如意算盘的,让自己的情人脱离危险,可没想到自己也成了目标,结果呢,救人却变成了害人。” 李捷飞说着,又是冷哼,“这就是警察作风啊!” 第十四章 稻草人 七 七 是他害死了她的。 他坐在空荡荡的床上,盯着地上的那个红手印,失魂落魄。 留在现场的那个手印,是制裁之手没错。 他是想审判自己吧?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他抱着头,手指插进了凌乱的头发里,垂着头,心中又气又怒。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车子,所以想以那种方式杀了自己。 可是,沈蕾却阴差阳错地,代替了自己开动了那辆吉普,于是,沈蕾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自己明明是想要救她的。他抹了一把脸,想起了在死前一刻,在自己怀中的缠绵,直到现在,他还闻得到她的体香,可她,却已经不在了。 天杀的。他竭力控制着情绪,要自己冷静。 他能确定制裁之手在自己的车子里动了手脚,目标是他也没错。但死的是沈蕾,不是目标的他,那为什么血手印还是出现了? 那个血手印真的是制裁之手留下的?为什么?难道制裁之手没发现自己杀错了目标,于是错误地留下了手印?还是像黄伟文说的那样,跟之前出现的手印一样,也是之前那个模仿犯留下的?制裁之手杀害自己的陷阱,误杀了沈蕾,刚好让袭击沈蕾的人达成了目的,为了混淆视线,于是干脆地加上了血手印? 陈师傅说,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没发现血手印,但大家却都看到了那个血手印,虽然被雨水淋湿了,模糊得看不出了,但那确实是血手印无疑。这当中,哪个地方不对劲呢? 郑永浩竭力回想着,当时大家都忙于救火,即使血手印一开始就出现在现场,在混乱中也有可能被脚履踩掉,被泼洒出来的水融掉,再加上细雨,没可能会留下尚分辨得出来的血印才对,所以,应该是火熄灭以后,有人偷偷沾了沈蕾的血,把手印留下来的。 是谁?当时留下来的人,都有谁?一张一张脸,在郑永浩脑海里掠过:陈师傅,李捷飞,黄伟文,小菊,丁曼红,还有杨斌,再加上自己,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嫂子跟文雨天,这屋子里的人都到齐了。是谁?这些人当中,谁是袭击沈蕾的人?或者,还隐藏着制裁之手吗? “郑叔叔!”门口,一个男孩的身影掠了进来,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郑叔叔,你的脸真难看,没问题吗?” “什么?”他不明白那个男孩在说什么。 “他们都说,郑叔叔你是警察啊,所以在抓坏人,你现在看起来一点力气也没有,能抓得住坏蛋吗?”男孩关心地说着,伸手摸他的脸,他却触电一样逃离开了,男孩显得有点失望,嘟着嘴,看了他许久,终于转身离开了,临了,特别嘱咐了一句:“郑叔叔,你可千万别死啊!” 死?不会死的,要是没有抓住害死沈蕾的人,要是没有抓住制裁之手,自己绝对不能死。 他强打精神站了起来,开始巡视着沈蕾的房间,期翼着能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眼光一路在衣橱,床上,被单,书桌看过去,而后落到了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上。垃圾桶里有很黑的灰烬,似乎是烧过什么留下的,他弯下腰,桶里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些烧焦零散的尘灰,他把手伸进那些灰烬里,摸了一番,终于摸到了点什么,抓了起来,一看,被灰弄黑的巴掌里,捏着的是一个被弄黑钥匙扣,扣上是条银色小鱼,常见的渔村特产,还有是一张拇指大小的碎片,纸张吗?他一下疑惑起来,捏起来,碎片比普通的纸要厚,他把桌面的杯子打开盖子,把碎片扔进去,倒了些冷开水,等浞去表面的黑尘后,露出了碎片原来的真面目,是什么东西的一角? 他从水里捞起它,忽然觉得它很熟悉,想起什么似的,从外衣内兜里掏出了两个信封,一个写着许艳的名字,一个写着自己的名字的信封,他把信封摊在桌上,然后把那一角放到了信封角上,刚刚好。 沈蕾,曾经烧过一个这样的信封吗?那信封里的信—— 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信封里那封信上的那句话: 我知道你的秘密—— 他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八 八 “哼,真没劲。”二刚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地从楼梯逐级挪下来,在客人们眼前站定了。 “见过你郑叔叔了?他还好吧?”坐在沙发里正逗着小虾米的黄伟文,看他一脸丧气,问。 “好,反正死不了。”二刚闷声闷气地应着,无精打采地走到门口,看着自己扔在院子里的稻草人,飞起一脚踢到了一边。 “哎,小子,撒什么野呢?”坐在院子里李捷飞,看着几乎要散架的稻草人,站起来把稻草人拣了起来,检查着扎好,“好好一个稻草人,倒是被你糟蹋了。” “你喜欢,送给你。”二刚翻了翻白眼,冲站在一边的浪花喊,“走了!” “这小子,牛个什么劲儿?”李捷飞愤然。 “哈,他心情不好吧?”黄伟文牵着小虾米出了院子,递给了浪花。 “心情不好也不能拿稻草人撒气啊。”李捷飞似乎对二刚印象不好,几乎是用吓唬的口吻严厉地说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蛮横,长大还得了。” 二刚瞪着李捷飞,气鼓鼓地,“什么什么,那是我的稻草人,我要打他就打他,要踢他就踢他,怎么样怎么样?稻草人又不是人,不怕疼,大不了散了再做过。” “这小子,牛个什么劲儿?”李捷飞愤然。 “哈,他心情不好吧?”黄伟文牵着小虾米出了院子,递给了浪花。 “心情不好也不能拿稻草人撒气啊。”李捷飞似乎对二刚印象不好,几乎是用吓唬的口吻严厉地说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蛮横,长大还得了。” 二刚瞪着李捷飞,气鼓鼓地,“什么什么,那是我的稻草人,我要打他就打他,要踢他就踢他,怎么样怎么样?稻草人又不是人,不怕疼,大不了散了再做过。” “才不是呢,老师讲的童话里,稻草人都是人,会动的。”一直憋着没做声的浪花小声地说。 “小女生,小样儿,闭嘴。”二刚冲浪花喊了一声,看每个大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气冲冲地撒着脚丫跑了出去。浪花看小虾米见二刚一跑,自己也趔趄地追了上去,赶紧牵着他告别离开了。 看着三个孩子陆续离开,李捷飞皱起了眉头,“真是,嫂子这次让我们资助的孩子,要都是这样,我可不喜欢。” “李先生是喜欢乖巧的小孩吧?”黄伟文呵呵笑了起来,“我觉得二刚那样也不错,很有活力。” “不管是乖巧还是有活力,最重要的是有上进心才对,要是花了工夫结果培养得一事无成,那就浪费了我们的心血了。”同样坐在院子里的文雨天说着,站了起来,“陈师傅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今天没吃早餐,现在都能把一头牛给吞了。” “厨房里还剩有一些蛋糕甜点吧?今天早上陈师傅留下的,我看李先生只吃了碗热粥,都没动过。”黄伟文说。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又被人冤枉,当然没胃口了。”李捷飞的脸难得地尴尬起来,还没说什么,远远地,一阵汽车疾驰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快地接近,经过院子门口,过去了车库,众人正纳闷,早有急促的脚步朝门口过来了,那人冲进门口,才发现原来是个陌生的男人,穿着西装,领带却歪到了一边,本该整齐的头发也凌乱地往脑后飞起,看男人的脸色却是焦虑非常,李捷飞跟文雨天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黄伟文是把身子缩了缩,将那顶渔夫帽又往下拉了拉。 “蕾蕾呢?蕾蕾在哪?”男人抓着前头的李捷飞,追问。 “蕾蕾?”李捷飞一怔,然后明白过来,“你是说沈蕾?你是,沈蕾的丈夫?” 沈蕾的丈夫?文雨天脸色一变,不易察觉地退后了几步,跟他们拉开了距离。 “是的,我听说蕾蕾出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蕾的丈夫,李易杰没等到李捷飞的回答,一眼瞥见了从屋里出来的郑永浩,急步走了过去,“郑先生,我妻子她出事了?什么事?” 郑永浩看着李易杰,痛苦与内疚同时涌了上来,他该怎么跟他说呢?郑永浩看看其他低头无语的三个男人,把李易杰领进了书房。 第十四章 稻草人 九 九 “真是有趣,同一个女人的丈夫跟情夫,你们觉得他们会谈些什么呢?”李捷飞恶意地笑了笑,问文雨天跟黄伟文。 黄伟文摇摇头,文雨天则摸了摸脊梁,“这我们哪会知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文先生你似乎也曾经表露过对沈蕾感兴趣呢,现在她死了,有点可惜吧?”李捷飞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存心的,“啊,我想起来了,文先生第一次爆出特大绯闻,就是跟做邻居的有夫之妇搞外遇啊,看来你是对别人的女人有种特别的嗜好吧?” “李先生你想到哪里去了?就凭我文雨天的名号,怎么会看上那个有夫之妇呢?”文雨天在两人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起来。 “看你最近的娱乐新闻,确实是这样。跟你文雨天扯上关系的,不是娱乐圈的美女,就是时装界的模特,个个熠熠星辉啊!”李捷飞站起来,把刚才扎好的稻草人提了起来,在院子里的花圃里,选着位置,“做男人能做到你这种地步,真是值了。” “李先生就爱说笑。”文雨天不知道这是恭维,还是讽刺,亦含含糊糊地说道。 “可是,一向表现得不近女色的文雨天忽然绯闻满天飞,是你的炒作手段,还是真有其事?”黄伟文奇怪地问,文雨天不予置答,“不管是出于哪一种目的,现在看来,你的不利传闻已经是传开了,都是负面影响啊!” “所以,我暂时避避风头来了。” “哎,我看过你的很多作品,还记得,当年好像是跟一个什么新人一起出道的,那家伙已经泯然众人矣了,可文先生你还是娱乐圈的长青树,当年挖掘你的人,真是慧眼独到。”李捷飞已经把稻草人插到了靠近院子门口左边围墙的花田旁,回头冲文雨天竖起了拇指。 “李先生你怎么把稻草人插门口去了?那稻草人可是保护农田的,你没把它插到农田里,也该插进花田里。” “黄伟文你不知道,我老家那可有个说法,像这些做出来像人形的东西,比如泥人,木偶,纸人之类的,不能把它们放到有生灵的地方,太久了,可是会吸收灵气,容易招来妖孽。”李捷飞半真半假地说,“我们扎的稻草人,都不许让孩子们对它们乱来,特别是像刚才那男孩那样的行为,肯定会被家长们骂上一顿。稻草人可是农田的保护人,到秋收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很敬重地把稻草人拿起来,给它们举行葬礼。” “葬礼?” “对,就是把全村的稻草人都聚集到一个地方,然后一起烧了。”李捷飞点点头,“就怕它们在农田里吸收了地气跟人气,成精了。小时候我妈就跟我说过,插在高粱地的稻草人,会变成红脸大汉,插在油菜田里的稻草人,会变成黄衣女人,插在棉花地里的稻草人,会变成胖呼呼的婴儿,要是不小心插在坟头——”李捷飞忽然不说了。 “啊,坟头,我想起来了,插在坟头的稻草人的故事。”黄伟文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似地,一下变得神秘兮兮地,看看李捷飞,又看看文雨天,“我也听说过稻草人的这个传说,是说一个人要是不小心把稻草人插在坟头,就会变成地下埋的那个人吧?” “哈,原来你也听说过啊。” 李捷飞因为葫芦里卖的关子被人看穿而显得有点尴尬,“邪门吧?我们村子里有个人不小心把稻草人插在他死去的爷爷坟前,当天晚上农忙回来弄走那稻草人的时候就发觉稻草人居然长得跟他爷爷一模一样了。” “是吗?还说得跟真的似的。”黄伟文哈哈笑了起来,盯着文雨天,即使察觉到他表现得不安而惶恐也没移开半寸,直到大门外面传来了车开近的声音,才转头看着陈师傅出去的那辆面包车开了回来,在院门口停了下来,车门开了,陈师傅跟杨斌都跳下车来,陈师傅朝他们扬起了戴着手套的手,“哎,阿文,李先生,文先生,能帮忙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厨房么?” “好啊!”黄伟文看着杨斌抬下的一袋大米,下意识地卷起了衣袖,刚要走过去,却见李捷飞也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了右手胳膊上的创可贴,“李先生,你手受伤了,就别搬了吧。有我跟文先生就够了。是吧?文雨天?” 文雨天窘迫地一笑,站着没动。 “黄伟文,你也不想想文雨天是何许人也,哪干得惯粗重活呢。”李捷飞灵活地抡了抡自己的右胳膊,再活动了一下肘关节,“没事,我身体硬着呢。” “真的?”黄伟文似乎不太相信。 “你不信?来来来,我用这伤手跟你扳手腕比比,看看谁的劲儿大?”李捷飞把右手手肘竖到了石桌上,看黄伟文犹豫,怂恿,“哎,年轻小伙子,别这么婆妈,像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干劲冲天的,一听说要比谁力气大,马上赤膀子就上,来啊!” 黄伟文笑了,把渔夫帽摘了下来,走到石桌边,把左手放了上去:“这可是你要比的,弄伤你了可别怪我。” “谁怕谁?来。一,二,好咧。” 陈师傅跟杨斌搬着东西从两人身边经过,摇着头无可奈何,“要真等你们比完了,我跟阿斌可都搬完了,还要你们帮忙干嘛呢!”说着,把一袋子荸荠往旁边的文雨天手上一放,“文先生,你帮我把这荸荠先拿进去吧!” 文雨天没有提防,双手一接,眉头一皱,便撤开了左手,那袋子没扎稳口的荸荠便一个一个滚落到了地上,看得陈师傅直叫:“哎,文先生,你怎么,怎么没抓稳啊,快快,把它们都拣起来,今天中午煲汤要用呢!” 文雨天脸色一白,看旁边掰着手关的黄伟文跟李捷飞都注意到自己,弯下腰去赶紧把荸荠一个一个拣了起来,然后单用右手提进了厨房,再没有出来。 “哎?”黄伟文看文雨天看得愣了神,一时忘了手上用力,被李捷飞啪地一声压在了桌上,“哎,不算不算,我分心了。” “什么分心不分心的,愿赌服输啊!阿文。”李捷飞得意地拍了拍黄伟文光滑的胳膊,“看看,养得白白净净的,却是个孱弱书生,没劲儿,我去搬东西了。” 黄伟文揉着自己酸麻的手,晃了晃腕关节,小跑到车边的时候,李捷飞早抱着一袋子面粉下来了,于是爬上车去,走到最里面,抱起了一箱子跳下车,途中遇到陈师傅冲他叫:“阿文,你把那箱提子拿进厨房,跟其他水果都洗了,拿出去给大伙吃吧?” “好。”他进了厨房,把箱子里的青提子都拿了出来,瞥到角落里压扁叠起来的纸箱,于是,如法炮制地把那装提子的箱子也压扁了,底朝上地抓着放到了那叠纸箱上,看到那个箱子底下原来粘着一条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又黑又细的线,他顺手把那线扯了起来,才发现那条线居然黏糊糊地,不知道被什么染过,他下意识地拿到鼻子下嗅了嗅,腥腥地臭。 “阿文,阿文。黄伟文。”外头有人大声叫了起来,又急又气。 “来了来了。”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 十 找他的居然是郑永浩。看着郑永号明显被人揍了一拳的嘴角,黄伟文不知道要替他痛还是替他哭。 “郑警官,你找我?什么事?” “少废话,跟我过来。” 黄伟文跟着郑永浩一进书房,郑永浩便把门给锁上了,然后一屁股坐到桌上,抽出一支烟,吧嗒吧嗒地猛抽几口,才抬头用瞪圆的眼睛看着他:“老实交代,你到这里后,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什么奇怪的东西?”黄伟文的脸渐渐地发青,手慢慢地便握了起来。 “比如说,信什么的?”郑永浩看黄伟文慌乱起来,眼神闪烁,忍不住喝了一声,“黄伟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玩意儿,快说,你是不是收过一封信?信里面说了些什么?” “郑警官,你怎么知道我收过一封信?难道说,写那封信给我的,是你——” “什么屁话,谁有那个闲工夫给你写告密信。你的信在哪里?拿过来。” “既然不是郑警官你写的,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收到过告密信?”黄伟文的语调充满了惊奇,“难道说,郑警官也收到了那样的信?” 郑永浩没吭声,吧嗒吧嗒把烟抽到烟屁股,拧熄在书桌上的烟灰缸里。 “郑警官你可是警察,你居然,也收到那样的信?”黄伟文难以置信,摇头,“怎么可能,郑警官怎么会有——”他没说完,郑永浩便朝他低吼了一声“闭嘴”打断了他的话,但黄伟文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郑警官,你的秘密是什么?” “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屁。”郑永浩狠狠地咬牙,把黄伟文提了起来,“你的信,拿给我看看。” “凭什么?” “别以为我稀罕看你的信。我对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黄伟文是谁啊?”郑永浩放了黄伟文,转身对着书桌后的那副孔子图又点了一支烟,“三个月前。花城某汽配公司的车库发现两具尸体,死者一为公司经理,死者二为经理朋友之子,据查两名死者生前均遭受殴打,捆绑后浸入汽车有机洗涤液中被残忍杀害,疑为当时就职的清洁工所为,直到案发到现在,清洁工仍行踪不明,要是我没记错,那位清洁工的名字就是黄伟文,报纸上还有张照片,我可是清楚认得是你这样子的。所以,”郑永浩回过头来,看着似乎在瑟瑟发抖的黄伟文,“所以不用看,我也猜得到信里面说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黄伟文苦笑。 “我想证明一个事实,需要你的那封信来做肯定。”郑永浩的眼光狠不能把黄伟文整个儿吞下去,“你还记得许艳死的时候,你发现的那个信封吗?” 黄伟文点点头,“我当然记得,在我收到那封信以后,我马上就想起了许艳收的那个空信封,于是怀疑会不会许艳生前也看到了里面的内容,然后把信处理掉了。”黄伟文说着,从兜里掏出了对折起来的信封,把里面的信抽了出来,递给了郑永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跟许艳,不,现在加上你,都有这么一个共通点了。” “还有沈蕾——” “真的?” 没理会黄伟文的惊讶,郑永浩展开了那封信,当看到第一行的时候,脸色一下凝重得可怕。 我知道你的秘密—— 果然,一样的文头。 “如果,沈蕾也收到这么一封信的话——”黄伟文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往上嗖嗖地冒,“假设许艳确实地收到过这封信,而沈蕾也收到了这封信,我也收到了,郑警官也是。事情有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就不简单了。现在许艳死了,沈蕾也死了,接下来——”黄伟文的声调都变了,望着终于把自己的信读完的郑永浩,“郑警官,事情要坏了。” “是的,要坏了。”郑永浩说着,把黄伟文的信收了起来,“你的信,先交给我保管。” “郑警官你要抓我吗?” “哼。”郑永浩冷眼看了黄伟文一下,把信揣进上衣兜,“这个迟点再说,现在制裁之手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收到过信的两个人都死了,那么,同样收到信的你跟我,都会是制裁之手的目标。即使我不捉你,制裁之手应该也会杀了你的。” “是吗?我可不怕制裁之手。”黄伟文显然松了口气,笑了笑,“要知道,我虽然不知道郑警官的秘密,但知道如果郑警官跟黄伟文一样,都被制裁之手知道了什么,那你背后一定有个什么阴谋,所以,大家彼此彼此,不是吗?” 郑永浩身体一僵。 “我呢,不怕制裁之手,可是怕死,也许我跟郑警官可以合作,先把制裁之手抓了,再来考虑处理我们的事情怎么样?”黄伟文提议。 “那么,这个你怎么看?” “先说沈蕾,一开始便有人袭击过她,那么巧的现场也出现了假的手印,可接着真的手印便出现在她死亡现场了,车子是你的,制裁之手的目标原本是你,只是沈蕾做了替死鬼,不,也不能说是替死鬼,因为现在看来其实她也是制裁之手的目标,也许制裁之手将错就错,反正是自己要杀的人,死的人是沈蕾还是你,对他来说并无区别,而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所以,血手印,也可能是真的制裁之手留下的。”“之前的那个假手印怎么解释?” “这里除了制裁之手,还有其他人把沈蕾当成是目标了,于是想杀了她后嫁祸给制裁之手。” “那么死亡现场的血手印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其他人干的?” “也有可能,也就是说沈蕾死亡现场的血手印可能是制裁之手的,也可能是袭击她的人干的,但按照现场来看,不管哪一方,都可能是我们当中的人。” “说了一通废话,还是回到了原点。”郑永浩摆了摆手,“那么许艳的死呢?” “许艳的死太诡异了。不仅投毒,甚至还把她的腿故意缝成那样,很明显,杀她的人不是跟她有很大的冤仇,就是心理变态。”黄伟文对发现许艳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擦了擦冷汗,“更离奇的是,随后她的尸体就不翼而飞了。现场同样也留下了与沈蕾受袭现场类似的红手印,恐怕杀许艳的人,也想把罪行嫁祸到制裁之手身上。” “有可能袭击沈蕾的人,与杀许艳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黄伟文一愣,然后摇头,“这,我倒没想过。只是两人都收到了那样的信——”说到这里,黄伟文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凛,“郑警官,你说,死去的许艳,沈蕾收到过这样的信,我跟你也收到了这样的信,其他人,会不会同样收到了这么一封信呢?” 郑永浩夹着烟,忘了吸。 “制裁之手是根据他对目标的审判,认为他们是有罪的,才处以私刑杀害目标,如果,收到这些信的人,都是他的目标,那么——”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是制裁之手审判有罪的对象。”郑永浩被燃到手指的烟烧痛,赶紧把烟头扔了。 “所以,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制裁之手杀戮的目标?”黄伟文惊出了一身冷汗,“是谁?居然想到把我们聚集到一块儿?打算把这里当成是屠杀场吗?” 郑永浩眼皮急遽地跳动起来:如果,制裁之手是故意把他们引诱到这里来的,那么,有能力这么做的人,是——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一 十一 张笑芬看着郑永浩跟黄伟文走进房间,从被子里挪了挪身体,想要挣起来,一旁的小菊慌忙扶着她坐稳了。 “嫂子,我们有点事找你谈谈。”郑永浩说着,随手拉过两张椅子,一张递给了黄伟文,自己则坐到了床边。 “什么事?”张笑芬虽然人老眼花,也看出了两个男人脸上事关重大的神色,把放在床头的老花镜戴上,冲小菊点点头,“小菊,你先出去。” “哎,奶奶。”小菊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太妙的气息,乖乖地点着头,经过窗台的时候把那台沙沙作响的收录机拿了起来,“奶奶,我拿下去给陈师傅修修看吧?” “怎么,我上次没能修好吗?”郑永浩问。 “恩,郑叔——警官,还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收不清节目,放磁带的时候,经常跳键,播音老是漏掉到录音那一档,很麻烦。”小菊应着,提着录音机走出去,带上了门。 “是沈蕾的事情吧?我都听小菊说了,唉,你说,她怎么就——”张笑芬可惜地摇着头,老花镜下的眼睑垂了下去,然后又抬了上去,“我说,永浩,她坐的不是你的车子吗?你一个公安的车,怎么就出事了呢?你平时怎么检修保养车子的?” “嫂子,我们,这事情咱先放一边,我们还有其他事情。” “什么事情比死人还急还重要的?”张笑芬不满地生气了,“亏你还是警察,居然连这样的事情也查不出来。” “嫂子,我们不废话,就直说了,这一次,你请过来给村子扶贫的客人,都是哪找来的?” “客人?你是说,你,还有那位,那位——”张笑芬叫不上黄伟文的名字,直到黄伟文赔笑着介绍了自己,“对,这位黄小伙子,都哪来的?我怎么知道呢?” “人不是你请回来的?” “是啊,我跟那谁,就是我家老许当年的弟兄他们说,村子太穷了,能不能为村子招揽一两个好心人,愿意出资赞助村子里的孩子上学就好了,要是能发发善心,看看这里有什么搞头的,开发一下,也能帮到村子里的这些人家,是吧?于是,他们就介绍你们来了。每年我都这么跟他们说说,每年也都会来几位客人,你啊,不是最清楚吗?” 郑永浩点点头。 他知道张笑芬搞扶贫,是因为听到局里的领导说上面的老许部长的遗孀希望有能力的人可以帮帮她村子里的贫困儿童,前几次局里都有其他同事来了,今年这个时候他正休假,又从项维那边知道这个村子正是制裁之手可能出现的地方,于是马上请缨来了。也就是说,来这个村子的人是随机,自愿的,根本不会针对谁,或者是强制性地必须当场,那制裁之手怎么会请到这些客人? “嫂子,那你给我的邀请函?” “嗳,你们来之前不是打电话过来确定嘛,那个时候,小菊就帮忙接你们的电话,记下你们的姓名,地址,再做了邀请函给你们寄过去了。好歹你们也是来做善心的事情,这样做也体面一点,也算尊敬你们,是不?” 郑永浩转头看着旁边的人:“黄伟文,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我吗?”黄伟文挠了挠鼻子,“是,恩,也是刚好听说了张奶奶找人到村子里资助的事情,于是打电话给小菊,问明白了情况,决定为这个村子的孩子做点事情,于是就答应过来了,在那以后收到了邀请函,于是就过来了。” “是吗?”郑永浩明显不信任黄伟文,“嫂子,能把当时小菊记下的客人资料给我看看吗?” “哦,当然可以,就看小菊有没有留下来,你找她问问吧?”张笑芬一脸纳闷,“怎么要客人的资料?是出什么篓子了?” “没有,嫂子,只是打算看看,有点事情不太明白。”郑永浩不想跟张笑芬透露太多,叫上黄伟文去找小菊,黄伟文刚掩上门,就问,“郑警官,你说,那个张笑芬有没有可能?” “什么可能?” “制裁之手啊。” “怎么可能?”郑永浩摇摇头,“嫂子她长年卧病在床,几乎失去了行走能力,你觉得她一个老人家能像制裁之手那么身轻如燕体壮如牛地到处乱窜做案吗?” “如果,她是有帮手又另当别论吧?” 郑永浩一愣。 “凭张笑芬的身份,有渠道知道那些制裁之手认为有罪的那些人的背景跟资料吧?也许她早看透了我的秘密,还有你的秘密,只是不说而已。这家里住了四个人,陈师傅,杨斌,跟小菊。客人们打电话过来,不是小菊接的吗?她在一边知道了客人的姓名身份,于是便通过关系确定了像我们这样有不得了的秘密的客人,借此制定邀请函,否则的话,有老部长那几位重量级的弟兄说了话,为能巴结上他们的人可不会就区区我们这几个人吧?你看我,一个清洁工人,怎么也会有这么荣幸呢?”黄伟文看郑永浩的脸难看起来,也没打住话头,“所以,张笑芬负责选定目标,小菊负责邀请客人,而陈师傅跟杨斌便负责下手,制裁之手也许是个团体。是吧?” “真是大胆的设想,你有证据吗?”郑永浩问,看黄伟文摇头,使劲给他后头来了一脑勺,“就会漫无边际的乱推,设想也要有点证据才是。如果张笑芬他们真是制裁之手,那我问你,许艳的死是怎么回事?嫂子能把她唯一相依为命的孙侄女杀了吗?动机呢?” “没找到。” 黄伟文尴尬地搔了搔头。 “那就别编得这么不靠谱。”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二 十二 他把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了缠着绷带的胳膊,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坐到了床上,没有受伤的手拉开抽屉,把药箱拿了出来,然后把缠上的绷带松开,扯下一半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他警惕地停了下来,谁? “雨天哥哥,是我,小菊,开门。” 他松了一半的气,恼怒地把绷带扔到了地上,呆着没动。 “雨天哥哥,别不理我啊,开门,雨天哥哥。” ———— “雨天哥哥,我知道你在房里,你再不出来,我就——” “你就什么?” 门猛然开了,小菊生气的脸变得灿烂,进门便把门锁上了,“雨天哥哥,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哪敢呢!”他继续坐回到床上,把没有换下的绷带拉了下来,露出了一手的割伤。 “你要换绷带吗?我帮你。”小菊不由分说地把药箱的药酒拿了出来,用棉棒细细地在伤口上涂抹,看他皱起了眉头,心疼,“雨天哥哥你就不应该乱来的,看,这么多伤口,要是你的影迷知道了,一定死缠着问你是怎么弄伤的。” “恩。”他没有跟这女人说话的欲望。 “可是,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你受伤的,所以雨天哥哥你放心。” 他想起了今天倒泻了那袋子荸荠的事,眼神一暗。 小菊绷带拿了出来,抽起,小心翼翼地给他缠上,“今天那个郑警官查李太太的事情查得可紧了,都找奶奶去了解你们的情况了。” “我们?” “对,就是请过来的客人们的情况,我才把记录下来的客人资料交给了他,看样子,他是铁心要找出是谁杀害了李太太的。”小菊看文雨天紧张起来,笑了,“不过雨天哥哥你放心,他们查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 “客人的资料是我记录的呀,所以我把雨天哥哥你的资料抽走了。” “为什么?”他脸色大变。 “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你的资料,于是就不会知道——” “你记录的我的资料里,有什么会让人怀疑的?” 小菊看着他变得可怕的脸,一下束手无策起来。 “你说,我的资料里,有什么可疑的?” 小菊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他抓着她的肩膀,使劲地晃,“既然什么也没有,那就是说我没什么可引人怀疑的,但你居然把我的资料抽了出来,每个人的资料都在,独有我的却不见了,那你是不是会觉得奇怪?” 小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慌张起来:“我,我不知道,雨天哥哥,我,没想到这点——” “你。”他凑到她的耳边,恶狠狠地一字一句地说,“你他妈地给我放回去,把我的资料放回去,听到没有?” “是,对,对不起,雨天哥哥,我,我现在就去。”小菊顾不上肩膀被他抓得疼痛,急匆匆地马上跑了出去。 该死,女人。 真该死。 他一脚踢翻了刚才她坐的椅子,心里咒骂着。 是的,都是因为这些混帐的女人,所以才害得自己接连几日寝食难安的,来这么个鬼村子度个假也不得安宁。 他把房门锁死了,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 管他的,无论那女人威胁什么,明天,一定想个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能离开这里,她就对自己无可奈何了。 他心里谋划着,把床头的手机拿了起来,关了手机扔回去,一边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是谁? 经纪人,还是—— 他迟疑了一下,抓起了听筒:“这是文雨天,哪位?” “我。”电话里一阵沙沙响,咔哒哒后停顿了一会儿后,传出的是个陌生的沙哑的声音。 “你是谁?”他心里恼火,大半夜的,谁知道电话那头的“我”是谁? “你忘了,我。” “开什么玩笑?”他心情本来就不好,一听对方这么推搪不清,一下把电话挂了,没想到刚放下话筒不到三秒,铃声又响了,他就任由它这么响着,以为对方最终会挂掉,没想到铃声却一直持续着,他憋着一肚子火地对着话筒低吼起来,“你到底是谁?” “是我。”咔哒咔哒的讯号声里,那个沙哑的陌生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 “我就在窗外,你看到我,就知道我是谁了!”声音嘿嘿地笑了起来,让他寒毛竖起。 “你在窗外,你也是这里的客人?难道你是——”文雨天一下想起了今天回来的那位李先生,心虚地边说,边走到窗口边,朝外面望出去:窗外是前门的院子,并没什么人。“我没看到你,你——”文雨天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院子里,正对着自己窗户的那堵由长青藤编制成的外墙前面,那片蔷薇花地边,原来站着一个人,在昏暗的屋外灯光下,看不清面容,“那是你吗?我见到你了。” “对,那是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怎么记得你是谁呢?”文雨天觉得好笑,又觉得那人无聊,大半夜来电就为了跟自己猜“我是谁”的游戏吗?是哪个影迷的恶作剧?“我是——” 听到那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他一瞬如掉入冰窖般冰僵了,他看着花地旁边的那个人缓缓地动了,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话筒猛然掉了下去,他一下踉跄退后着摔在了地上,那是谁?那是谁? 不可能的,那家伙怎么可能在这里? 自己,是不是被那女人吓得意识不清了? 他以为自己犯糊涂了,电话里却传来了阴森森地笑声:“我爬上来了,我爬上来了,文雨天,我爬上来找你来了!” 他竭力让自己的心脏控制速度,吞了几口唾沫,颤着手,大着胆子把耳朵凑到了听筒旁边:“你是谁?别吓人了,我们这里可是有个警察,你要敢再乱来,我让郑警官抓你。” “警察,好啊,文雨天,叫警察来吧?我们一起,去见警察。”听筒里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着,文雨天噤言。 “你不敢吗?文雨天,那么,我自己去找警察,去找警察。”嘿嘿地,又一串阴笑冒了出来。 他恐惧着爬到了窗边,看到花地边的那个人,朝屋子前门走了过去,手脚僵硬得,机械地一抬一举。 那家伙是要去找警察?去找郑永浩吗? 不行,那家伙。不能让那家伙找警察。他瞬间把恐惧与畏缩扔到了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下了楼梯,扑到了二楼郑永浩的房间门口,不顾后果地敲起了门:“郑警官,郑警官。” 门很快地打开了,露出一张睡眠不足憔悴的脸:“是你,什么事?” “郑警官,刚刚有没有——”他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有没有人找过他?如果他问起是谁找,自己怎么答。 “对,对了,我刚才,看到有人,在院子里。觉得有点可疑——”看到活人的脸,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是的,那家伙,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求证似地把手伸出走廊,指向院子里。 “院子里有人?” 他看着他警惕地快步走到了廊前,探出身子,自己却不敢望过去。“哪里有人?是谁?”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他分辨着,壮着胆子走到他身边,只瞥了院中一眼,便飞快地挪开了视线:“就是刚才——”那家伙居然还在院子里?怎么可能?他看着那个人影,一下傻了眼。 “文雨天你是不是看错了,那是个稻草人吧!” 稻草人?他一怔,极力睁大自己的眼睛,朝下面望过去,虽然从郑永浩房间前的走廊望不全院子另一边,但还是勉强看清了,那花地边上插着的是个稻草人,也许是自己住在三楼,在阴暗中看起来十足是个活人,但在二楼,看得真切,是个稻草人没错。 怎么会?这是今天那个孩子留下的稻草人?他记得是被人插到了门口边上的,什么时候被搬到那里去了?不对,为什么自己会看到稻草人动了?如果真是稻草人,应该不会动才对。还有那个电话。 黄伟文说,稻草人要不小心插在坟头,会变成地下埋的那个人。汗流浃背地,他眼前掠过远方的家中,院子里那丛花卉的影子,忍不住擦了擦汗。不,不对,是自己胡思乱想而已,那家伙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是,有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借此威胁恐吓自己。 那个女人。他咬牙切齿地,眼睛冒出了火花。 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相应的,自己不也知道她的秘密吗?害怕自己说出她的秘密,于是才想用这样的方法恐吓自己? 郑永浩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疑窦重生:“文雨天,你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没有。”他看着郑永浩惊奇的眼神看到了自己不整的衣裳一边露出的扎着绷带的肩膀,猛然拉好了睡袍,匆匆离开。 该死,这下,又一次出纰露了。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三 十三 从小菊手上拿到的当初客人们来电征询村子情况的资料,不过是放在书房电话旁边的一迭便笺纸,大没有巴掌宽,一张一个客人的记录,郑永浩跟黄伟文都查阅完了,无法说明什么内容。因为无非是客人们的姓名,地址,联络电话号码,甚至连职业与来电日期也没缺少记录,比如说,在里面黄伟文的致电,小菊只记录下了姓名,以及一个电话号码,而郑永浩自己的,因为跟张笑芬认识,更是写了个潦草的郑叔叔,其他什么也没了。 反而是小菊本人的行为更让他们觉得有点意外,他们还没查完那迭便笺纸,小菊便又过来了,神情慌张地,说自己把某个客人的便笺纸给拉下了,给他们送过来,是文雨天的。上面有文雨天详细的家庭地址,固定电话跟移动手机号码,还有来电时间,考虑到小菊非常喜欢文雨天,对于在之前偷偷藏起文雨天的资料,或许在他来之前两人还有了不少的交流,他们都不会感到奇怪,奇怪的是文雨天的资料是便笺纸上的第一张,他们拿到的时候便发现被人撕去了一页,看留下来痕迹很新,刚开始也没在意,而小菊先隐瞒便笺纸的去向,接着又忽然拿了出来,小菊当时那让人放心不下的表情,仿佛有什么秘密,深怕被他们识穿似的。 郑永浩想到小菊躲躲闪闪的神情,不由得便想起了昨天半夜,文雨天叫醒自己的情形,“阿文,你有没有发觉,那个大明星的手来的时候是已经受伤的?” 黄伟文正把一张一张便笺纸撕下,挑选出出现在这里的客人们的原始资料,听到郑永浩这么一说,也想起什么,抬起头来:“没太察觉,也许是吧?你什么时候注意到了?” “昨天大半夜的,他好像在院子里发现了什么人似的,于是找过我。” “人?有人在院子里?是制裁之手吗?”黄伟文马上警觉地问。 “不太像,是他看错了吧?我看院子里可就只有个稻草人,鬼影也没见着。”郑永浩摇摇头,“你说,我怎么总觉得这大明星的举动透着一股子诡异。该不会是在想转移我们的视线吧?” “怎么个转移法?” “他的手受伤了,我们似乎都不知道这回事情吧,他也没说,而在蕾——沈蕾意外的那天早上,除了行动不便的嫂子,这屋子的所有人都出现在现场,就只有他,竟然还浑然不知地睡得踏实,是不是特悬乎?”郑永浩继续说着,“然后呢,我们要客人的资料,他的那张却被小菊例外地收起来了,当天夜里,他就跟我说他在院子里见着别人了,这些事情连在一起,我昨天夜里想过了,直觉得他是在设计什么。” 黄伟文皱了皱眉毛:“设计什么?” “不在场证明。在沈蕾现场出现的血手印,最不可能留下手印的就是他了,这个证明好像是他故意设计出来的一样,否则,为什么他不跟大伙儿一样,出现在那里?”郑永浩最终下了结论,“我想,袭击沈蕾的是不是不是李捷飞,而是他?沈蕾受袭的时候他有小菊佐证的不在场证明,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小菊在帮他圆谎,他见袭击不成,于是就在我车子上动了手脚,烧死了沈蕾?” “说不通,第一,他怎么知道你在那天早上让沈蕾离开?” “也许他那天早上又去找沈蕾麻烦了,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于是事先做了手脚。” “他那个时候去房间找沈蕾,怎么会偷听到你——”黄伟文看郑永浩难看的脸色,恍然大悟,“咳,所以他在你车上动了手脚后,又偷偷回到房间,闭门不出,于是便没了嫌疑。可是,现场的血手印,又是谁留下的?” “我怀疑,也许是小菊。” “小菊?你居然怀疑她?” “因为小菊喜欢文雨天,昨天晚上你也看到了,她竟然偷偷藏起了他的资料,虽然后来归还了,但还是让我很在意,我觉得这丫头有什么是瞒着我的。要是她为了偏袒文雨天,帮了一次让他脱离了袭击沈蕾的嫌疑,那么偷偷在现场留下那个血手印混淆我们的视线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文雨天为什么要杀沈蕾?动机是什么?” “也许——”郑永浩很不情愿地说,“也许,跟沈蕾的秘密有关。” 黄伟文半信半疑,“沈蕾的秘密是什么?你有尝试跟她丈夫问过吗?” 郑永浩下意识地摸了摸还淤红的嘴角,闷闷地摇了摇头。从书房走出来,他一眼瞥到了李捷飞正在客厅坐着,把他那条受伤的胳膊露了出来。 听到门响,李捷飞回头,看了一眼郑永浩,别有用意地抬高了下巴,用受伤的胳膊挥了挥,“怎么,在大家面前还没争够,要再来一次?” 郑永浩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上了楼去。 李捷飞看着郑永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拍了拍自己受伤的胳膊,轻松释然地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四 十四 现场的那个血手印,当真是小菊留下的?黄伟文离开书房的时候,依然还是不大相信。他听张笑芬提起过,小菊全名洪小菊,原来是村子里的一名孤儿,据说刚出生便父母双亡,后来被送到外地一户洪姓夫妇收养,在张笑芬还走得动的时候,在外地偶然遇见了她,那个时候洪姓夫妇已经离婚,丈夫带着他们大女儿去了大城市闯荡,而妻子则一直抚养着领养回来的洪小菊,没有血缘关系的两母女过得甚为艰苦,于是张笑芬便又把洪小菊带回了她的出生地,就是这个渔村,一住就到现在。 小菊举目无亲,可以说最亲的就是张笑芬了,所以对张笑芬是好得没话说,反过来,张笑芬一个人住在这条村子里,亲戚朋友都在外地,在许艳搬回来之前,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两个年龄悬殊毫无关系的女人,反而成为了最亲的人,张笑芬对小菊简直就如同是对自己的亲孙女一般。 小菊对文雨天有意思,瞎子都看得出,可是,这么一个纯朴的女人,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还真让他难以相信。不管是杀人,还是帮凶,毕竟都是罪责难逃的恶行。 黄伟文看到客厅里坐着的李易杰,把自己的渔夫帽戴上了,拉低了帽沿,匆忙往后院闪了出去。 那个人,果然就是那个人没错。没想到,他居然也出现在这里,他居然就是那个死去的沈蕾的丈夫。 制裁之手,也把他的情况摸清楚了?那个人也是他的目标吗?那个人的秘密,制裁之手也知道?他那个人,果然也是该死的? 自己没错。黄伟文一阵激动,还没走进后院,便听工具房前面传来了低低地咆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你如果再敢乱来,我就不客气了!” “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啊?我干了什么?” “装吧,你就装,别忘了,我是知道你的秘密的。” “你知道我的秘密?”声音惊奇地变得尖锐,然后像唱不上高音的歌唱家,骤然断了声。 “你才意识到吗?所以,别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否则,你知道后果。” 黄伟文才把耳朵伸前一点,那从客厅通到院子里的门口又走出了一个人,看到他鬼鬼祟祟的,大声喝了起来,“阿文,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黄伟文赶紧站直了身体,绷紧了,前面正在争吵的两个人一下敛声下去,李捷飞看看工具房那边,再看看黄伟文,“阿文,你在搞什么鬼?” “没有,我听到他们在吵架,所以,不好意思走出去。”黄伟文尴尬地说。“是吗?”李捷飞走到工具房前,再冲黄伟文喊,“哪里有人呢?阿文你自己过来看看。” 黄伟文惊讶地走过去,才发现果然没人,李捷飞推了推工具房的门,发现没锁上,于是推开了,开了灯,见灯忽忽闪闪地,又熄了,“没人是吧?这灯怎么坏了,该找陈师傅来修修了。” 黄伟文低着头,抓了抓自己的渔夫帽,他没听错的,刚才那个声音,一个是文雨天的,至于另一个女人,是—— 黄伟文低下头去望着地上的目光一下停滞了,就在工具房前的水洼里,有一张被泥水染黄的纸,他慢慢蹲了下去,看清楚那是一张对半折起的信纸,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但没被水染没却即将浸下去的开头一行,还是有几个正在融去的字,辨认得出来: 我知道你的秘密—— 那个秘密的秘字,已经去掉了一半,剩下“禾”一边。 这是,谁的信? “阿文,你在看什么?”李捷飞也注意到了那个水洼,那封信,黄伟文看到他的脸上,明显地抽搐了一下,眼睛里露出了跟自己相似的惊奇跟恐慌。 看他的反应,也许,自己的推测是对的,来这里的客人们,都收到了那样一封有威胁意识的信。 我知道你的秘密—— 黄伟文想起了自己那封,已经被郑永浩收缴上去的信,忍不住擦了擦冷汗直冒的额头。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五 十五 他从窗口看着自己刚才从院子里,正对着自己窗口的花地搬动回原来院子门口边上的稻草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回好了,再不会有什么午夜惊魂了。 他关上了窗口,拉上了帘子,转过身,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顶渔夫帽飘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才放下的石头猛然又提到了喉咙:“你——” “因为门没锁,所以我就进来了,你不会介意吧?”渔夫帽笑着,把帽子摘下,放到了一边。 “你找我有事吗?”他想起了不久才发生的一场争执,知道他亦是在场者之一,脑海里警铃声大作。 “有。”渔夫帽笑了,竖起耳朵听了听房间里的动静,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的秘密。” “什么?”他几乎要失控地想撕喊起来,秘密,自己的秘密,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秘密? “是的,我知道你的秘密。”渔夫帽点头。 一刹那,他几乎有从窗台撞出去,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念头。恐吓,要挟,这些知道自己秘密的人,给自己带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与灾祸,他已经深陷泥潭了,若再这么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万劫不复。不,自己已经万劫不复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想让我干什么?” “哈,哈,果然是你。”渔夫帽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已经把你认出来了,你是清道夫,对不对?” “清道夫?” “对,清道夫。你这次的目标是谁?让我猜猜,一定是那个沈蕾,对吧?”渔夫帽侃侃而谈,“你在沈蕾房间本来可以杀了她的,可惜,郑警官在你杀死她之前赶到,你不得不破窗而逃,于是才弄伤了你的胳膊。随后在郑警官召集我们验证事发时的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你让小菊做了假证明。第二次找沈蕾的时候,刚好撞破她跟郑警官鸾凤和鸣,于是知道了沈蕾会离开的消息,先一步在郑警官的车子上做了手脚,接着,砰的一声,车烧了起来,你的第十二个目标,也完成了。哈哈,为了转移视线,你的好朋友于是在现场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盖上了他的公章,对吧?真是很好的掩护,他在哪里?你说过,只要认出你来了,你便会让我见他的。” “我不明白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好朋友,谁?他是谁?” “制裁之手。他在哪里?就藏在你的房间里吗?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渔夫帽说着,在房间里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 “制裁之手?你在胡说什么?”他没有想到这个渔夫帽识破了自己的秘密,还清楚刚做过的事,脸色大变。 “你忘了?是你邀请我过来的,大家不都是同行吗?”渔夫帽嘿嘿笑了起来,“还有制裁之手也是。我就是那个阿文,黄伟文,我们之前已经在聊天室交谈过了吧?我真没想过清道夫居然是你这个大明星文雨天,初次见面,你好,清道夫。能让我见见制裁之手吗?” “疯了,简直是疯了。我不是什么清道夫,也不认识什么制裁之手。” 文雨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随手把柜子上的台灯操了起来,“你,黄伟文,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见制裁之手?清道夫又是谁?” “文雨天,开诚布公吧?我只向你说过我的秘密,所以,你才会给那么一封信给我吧?不,是你,还是制裁之手?来这里的客人们,都是你与制裁之手的目标吗?”渔夫帽显得暴躁起来,“所以,客人们都收到了跟我一样的信。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我也是你跟制裁之手的目标?或者是考验我的手段?” “你——” “你们要想杀我?”渔夫帽忽然杀气腾腾地,“没那么容易。别忘了,我,你,还有制裁之手都是一丘之貉。要是你们胆敢对我下手的话,我也不会客气的。你们敢做的事情,我也敢做。” “我——你是不是误会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张张嘴,却口干舌燥,“我——”他该说些什么?原来,眼前这个人,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恐怖角色,平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演技也实在太好了。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现在发现了他的秘密,会怎么样? “还有,我也有我的目标,所以,你们下手之前,最好看清楚一点,别杀错人了。否则——”渔夫帽重新回到了寸板头上,“我不会放过你,或者是制裁之手的。”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六 十六 “陈师傅!” 一楼紧挨书房旁边的房间,被小菊打开了。 “陈师傅,你在吗?我来拿奶奶的收录机了,你修好了吗?”小菊朝厨房那边叫了几声,没有回答,刚要关上门,却看到了放在桌面的那台收录机,于是快步走进去,拿起来,拉出天线,调了几个频道,发现收听得很清晰,于是拿了出去。小跑着上楼,在三楼的楼梯口停了下来,习惯地便朝一边他的房间望了一眼,刚好见到一个男人从他房间出来:“阿文?” “小菊。”黄伟文压了压自己的渔夫帽,笑了,“怎么,陈师傅把嫂子的收录机修好了?” “对。奶奶吵着要听收音,我只好赶快把它拿回来了。”小菊看着黄伟大文走到最里头,正对着丁曼红的房间的另一边一扇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心里奇怪,这个阿文,找文雨天有什么事?疑惑着,她轻轻走到了文雨天的房间门前,尝试着推了推,没栓上的门露出了一条缝:里面那个文雨天,浑身的生气像被人抽走了一般,无力地依靠在椅子上犹如散架的尸体。一点不像那个在人们面前永远焕发神彩的明星。 黄伟文对文雨天做过什么?她担心地想着,不知不觉地便走了进去,“雨天哥哥。” 文雨天猛然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却没站稳,腿一软便跌回到椅子上,向后的重心让他连同椅子一起向后栽了下去,摔在了硬邦邦冷冰冰的地上,疼得他裂嘴大呼。 “雨天哥哥,你没事吧?”小菊赶紧把收录机扔了,扑过去趴在文雨天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我——”文雨天看到小菊,气不打一处来,“我没事,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说着粗暴地推开了小菊。 小菊委屈地坐在地上,看着文雨天支起身子,赶紧了爬起来把椅子扶起来,推到了他身后,“雨天哥哥,是不是那个阿文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你,你怎么知道?”文雨天刚要坐下,马上又惶恐地站了起来。 “我刚才看着他离开的。”小菊小心翼翼地问,“雨天哥哥,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什么发现什么?我有什么好被他发现的?”文雨天如冻馁的白菜,又寒又蔫。 “是他跟我一样,知道了雨天哥哥的秘密吗?” ———— “别怕,雨天哥哥,我会帮你对付他的,我不会让他把雨天哥哥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小菊看着文雨天没半点血色的脸,心疼的安慰,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手,反而被他抓住了,握在了手心。 “小菊。”一刹那,他的心动摇起来了。这个女人,可靠吗?他渐渐冷静了下来,梳理着凌乱的思绪,将小菊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脸上,用那双眼睛深情地看着她:“小菊,告诉我,如果我出事了,你会替我报仇吗?” “雨天哥哥,你不会出事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小菊慌张地说着,却被文雨天用竖起的一个食指压在了唇上。 “不要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也不要把你答应我的事告诉别人,明白吗?” 小菊看文雨天郑重其事,点点头。 “沈蕾不是我杀的,绝对不是。”他顿了顿,才道,“她是那个制裁之手干掉的。”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七 十七 他依然睡不着。 他以为那个女人死了,自己就有好日子过了,可谁料,原来灾难还在后头。 他张大无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脑海里一片茫然。 杀死沈蕾的,真的是制裁之手吗? 是因为他没能成功,于是制裁之手亲自动手了,如果是这样—— 他越发觉得被窝里发寒。电话铃声这个时候却不识趣地响了起来。 他猛然想起了昨天的那通电话。 只有制裁之手才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这个电话,也是他打来的? 窗外的那个家伙,是他的同伙,叫什么,清道夫的? 他掀了被子,慢慢站起来,抓起话筒的同时,探出身子,把帘子拉开一条缝,望向窗外:果然,那个被他移走的稻草人,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那一定是个人,是人假扮的,就是那个清道夫装的。 “嘿嘿嘿,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想起来了吗?”似乎是配合着电话里的阴笑,窗外,那个人影,慢慢动了起来,头缓缓地望向他这边,他看到了那张仰起的脸,却原来是个白森森的骷髅。 他一下拉上了帘子,啪地一声盖了电话,又惊又惧地跌坐在椅子上,而后,又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合上帘子的窗口。 怎么办?这样下去,也许,自己的下场,就跟那个女人一样了。 不,不能够让他们得逞。自己还有大好的前景,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毁了自己。两年前的那件事情没有暴露自己,这一次也一样,自己会想出办法来的。度过了这一劫,自己还是那个风光的大明星。 当机立断地,他抓起了听筒。 “我要见你。”他没有理会电话那头戏谑地讥讽,毫无商量口吻地道:“你过来见我,就在我房间里。你胆敢不来,我就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说完,他不等电话那头的人有什么回答的机会,把电话挂了。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他一下把听筒晾了起来,然后,轻轻走到窗口,拉开一角,看到外面那个稻草人,不动了,静静地站在花地边。 哼。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随手把窗台上的一部收录机打开了,听到有磁带沙沙地滚动,传出走调的乐曲的时候,把它放到了听筒边上。接着从抽屉里掏出了那把剪刀,抽出了长长的一截绷带,剪了下来,然后抓在手里绷紧了拉了拉,走到了门边。 该来了。 张家的这幢屋子静悄悄地,久雨放晴后却没有驱散走浓浓的水雾,烟气湿湿地萦绕在屋顶上面,围聚在窗口。她看了一眼拉开帘子,望得到外面黑深深的夜幕的窗户,咳了一声:“小菊,怎么还没好吗?” “是,奶奶,我这就去。”小菊怔怔地,把听筒缓缓地放下来,“奶奶,那,我出去一下,您先等等。” “快去快回啊!” “好的,奶奶。” 第十四章 稻草人 十八 十八 清晨,第一缕阳光投射到了屋顶,雾气散了,凝聚在树上的叶子上的露珠,闪着太阳的光辉,透视着清晰的脉络缓缓动着,在一阵急促地叫声中受惊般滴答落到了地上。 “小菊,小菊。” 屋子里,楼梯上传来了苍老的叫唤身。 “小菊,小菊,你去哪儿了?” “什么事情啊,怎么今天也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安生觉了?”同一层楼的丁曼红,第一个打开了门,梳理着凌乱的头发,只披着睡袍便走到了张笑芬的房间,敲敲门,进去了,“嫂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哎,阿红啊,那个小菊,平时我醒来的时候她都在这候着。可昨天晚上,我让她去拿让老陈修好的录音机给我,我可是等了好久,人都睡过去了,今天早上,早过了帮我涑洗的时间了,她还没来,我打电话给她也没人接,她是不是不在她房间了?” “是这样,嫂子,你别叫了,我现在帮你去看看。”丁曼红退了出来,走到隔壁小菊的房间,敲了敲门,叫了两声,没见屋子里有动静,于是推开门,房里的床上却是空的。她一下愣住了,复把门关上,看到走廊那头的黄伟文也起来了,经过那个文雨天门前,停了一下,然后走进了张笑芬的房间,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小菊不在房里吗?” 她摇摇头。 “我下去把小菊找上来。”黄伟文打着呵欠,转身下了楼。 住在二楼的三个客人,也被张笑芬的叫喊吵醒了,郑永浩黑着眼圈,抓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站在楼梯口往肚子里灌,看着黄伟文从楼梯上下来:“怎么了?嫂子是找小菊吗?” 黄伟文点点头,“她不在房里,是下楼去帮陈师傅了吧?”两人边说边走下了一楼,却看到陈师傅早站在楼梯口,仰面看着他们,“没有啊,我今天一大早都没见过小菊,平时的话她应该帮我准备早点才是。” “那她跑哪儿去了?”郑永浩跟黄伟文对视了一眼,敏感得直觉不对劲。 这个屋子里的人,已经发生太多的事情了,该不会是,小菊也出事了吧? “斌哥哥,阿姨的丈夫,我们要叫叔叔吗?”屋子外头,传来了浪花二刚他们的谈话声。 “对。李先生说他会按沈阿姨的意思资助你们两个,所以,你们今天也要好好表现。”杨斌昨天把沈蕾答应资助浪花跟小虾米的事情告诉了李易杰,李易杰愿意遵从妻子的意思,让杨斌安排今天跟两个小孩见面。 “啊,看,阿斌,那是我的稻草人——”二刚的声音嘎然而止,骇然,“我的妈啊,怎么稻草人流出血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郑永浩,黄伟文与陈师傅一起冲出了屋子,首先看到的却不是那个稻草人,而是稻草人禾杆的身上那个鲜红的血手印,以及地上那血红的“制裁”。 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都被攫取般停止了,许久,才把视线转到了稻草人身上:枯萎干黄的禾杆扎成的人形,不,应该说是遵照着藏在不多的稻杆里的人的形体,在用稻杆一束一束围着扎了起来,姿势是跪在地上的,手被固定着伸了出来,沾血的手指在稻叶里若隐若现,看不见稻草人里的那张脸,因为那人的头,被浓密的稻禾密密地编织在里面。只有一个银色的东西,在稻草人身边散落的稻草间泛着寒光。 是条项链。 “小菊?不会是小菊吧?”陈师傅忽然颤抖着叫了起来,丧失了走上前去的勇气。 一边的杨斌,紧紧地抱着小虾米,让他偏过头去,浪花则躲在了他身后,紧紧扒着他的身体,而二刚,大胆地慢慢走了过去,被黄伟文拦了下来。屋子里,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李捷飞,丁曼红跟李易杰,亦远远地在门口望向了这边。大家,都看着郑永浩,走到了那个稻草人身边,动手,把那个人脸上的稻草扒了下来。 “小菊?小菊?”站在郑永浩身后的陈师傅失色地喊,“是小菊?小菊?” 花地附近的泥土已经染成了深色,稻草人旁边的几株植物的花跟叶子上,都溅上了鲜艳的红色,就连露珠,也旋转着一丝一丝的红彩。郑永浩死死地盯着稻草下面那张苍白的脸,咬得嘴唇渗出了血也不自知。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野菊花 一 一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 每个夏季,最炎热的天气之前,总会经历一截一段不期而至连绵不绝的雨。 海边的村子,下雨的时候,总会有顽皮的孩子穿着雨衣,撑着小伞,在农田边玩水嬉戏。她还记得,小时候,她也喜欢跟村子里同龄的伙伴一样,穿着奶奶买给自己的小花裙,打着漂亮的小花伞,在院子里疯一般地跑,还会含糊不清地哼着从奶奶古旧的收录机的磁带里悠长的歌儿: 大雨大雨一直下,地上有个大水洼—— 这个时候,她便会故意地,把漂亮的水鞋狠狠地踩进水洼里,溅出的泥浆沾上了鞋子,衣服,花伞,还有自己漂亮的脸蛋上。而在屋子里的奶奶总会气急败坏地嚷嚷,她则哈哈笑得更开心了,一直在花地旁边来回地跑,头发,衣服打湿了也不理会。 随波逐流轻摇曳,菊花变成水中花—— 她迷糊地哼着,在奶奶最喜欢的菊花丛中停下,在泥水中跪了下去,仿佛自己真的成了那朵水中的菊花。透过菊花叶片上晶莹的水珠,她看到了自己那张精巧的小脸,吸了吸鼻子。 她知道小菊的名字是奶奶替自己取的,洪爸爸洪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听说的。很疼她的洪爸爸洪妈妈去了以后,奶奶便把她带回了这个据说是她出生的村子。她对这个渔村一点印象也没有,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年龄太小,什么也记不清楚,除了朦胧中已经记忆不清的一个姐姐,唯一记住的,剩下的就是奶奶对她的好。奶奶供养自己长大,上学,自己就仿佛是她的亲生孙女,不,比亲生孙女还要好,奶奶跟她简直就是母女一样。 可是,不管是干女儿还是亲女儿,不一样都是亲人吗?她跟奶奶,都是住在一个家里,比亲人还亲的亲人。 她已经不记得有洪爸爸洪妈妈在的那个家是什么样子了,也没去努力记住姐姐的样子,但却记得跟奶奶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来的一点一滴,所以奶奶已经是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奶奶的家,就是自己的家。 她哼着“野菊花啊野菊花”地站了起来,吸吸鼻子,仿佛听到了身后奶奶又气愤又心疼的叫唤:“小菊!小菊!” 她看看弄脏的裙子跟手掌,撑着伞回头,想给奶奶一个调皮的笑容,可是却不行,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地痛。 奶奶!她无声地喊了一句,全身被魇住一般动弹不得,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张男人的脸。 是,雨天哥哥。 文雨天,是她最喜欢的影星。就像奶奶,最喜欢那个唱野菊花的人一样。影迷都希望可以亲眼见到自己的偶像,她当然也不例外。奶奶知道她想见他一面,正因为这样,所以邀请客人的时候,才会通过关系,联络上了他。 她终于拿到了他的联络电话,如获至宝,第一个便拨通了他的电话,交谈中,渐渐为他的谈吐所折服,为了亲近他,她甚至冒认是奶奶的亲孙女——奶奶的丈夫,就是自己应该叫爷爷的人,生前据说是位小有权力的人,而死后,凭借着当初跟他出生入死的几位姥爷的关照,奶奶其实还是很有威望的。 不知道是忌惮于站在她背后的奶奶的背景,还是有诚意的善心,他跟她相遇恨晚,很爽快地答应过来村子,而自己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两人一见如故,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不,不是,如果,没有那个秘密—— 太可怕了。她浑身冒出了一身冷汗,神丝在一片混沌中飘移着。 “小菊!小菊!” 她听到了越来越多人在叫着自己,想应,却无法开口,身体,很沉重。 只有尚存一丝的意识,在黑暗中极力想要弄清楚点什么。 那是,稻草人?那是,雨天哥哥?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意识在惊恐中慢慢变得清醒,站在自己后面的,是谁?她回头,看到了一张白森森的骷髅脸,尖叫了起来。 这一次,终于叫出声来了。 她张开了眼,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地,躺在杂物堆里,旁边是一群陌生的人。 “小菊,吓死人了,你没事吧?”一个男人担心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菊?小菊?” “雨天,雨天哥哥呢?雨天哥哥在哪里?”她抓住了那个男人,害怕地问。 众人却一下都沉默了。 “发,发生了什么事了?雨天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尖叫着爬了出去,却踉跄地退了回来,她看到了那个浑身带血的稻草人,露出一张让她心寒而胆怯的脸:“那是谁?” “文雨天。” 第十五章 野菊花 二 二 当天发现的被伪装在稻草人里的尸体,是文雨天无疑。 尸体被众人从稻杆里拿了出来,躺在了泥地上,死因很明显,是流血过多致死:文雨天的左右两手的动脉都被人划破了,还有淤紫的勒痕——用绷带与稻杆绑在了一起,另一处有勒痕的地方是脖子,是用睡袍带子缠绕过,被血染得通红的袍带拿下来后,露出了脖劲下的利刃划过的切口,刺穿了脖子上的大动脉,这就解释了文雨天身上,稻草上,以及地上的血是怎么来的。双膝跪地的姿势,因为在死后保持了有一段时间,刚搬动尸体的时候,那双腿已经僵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将两腿勉强拗得伸直。 这是第三个遇害者了。又是制裁之手吗? 可奇怪的是,现场出现了小菊的那条链子。郑永浩一看便发觉了,那正是小菊平时戴在手上,不时喜欢绕着手指晃的坠子。为什么文雨天的受害现场会出现小菊的坠子,小菊呢?郑永浩联想到今天一大早,张笑芬喊了小菊老半天不见人影,心里忍不住地担心:小菊怎么不见人影?文雨天是她喜欢的人,她的东西落在死去的尸身上,不会是巧合吧? “这是小菊的项链没错,可小菊人呢?小菊哪去了?”陈师傅抓过那条血迹斑斑的项链焦心,除了杨斌忙着把几个小孩拉进屋子里,其他人开始慌张地帮忙寻找小菊的踪影。 “陈师傅,你确定这是小菊的东西?”黄伟文接过了陈师傅手里的项链,打开了坠子,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一双般配的夫妻:慈目的父亲跟娟美的母亲,拥着一个灿烂笑着的四五岁的女孩,“这就是小菊过世的爸爸妈妈吗?” “对,是小菊的生——父母。”陈师傅看着里面的相片,脸上流露出惶恐不安,迟疑地点着头,“小菊她,该不会跟文雨天一样,出事了吧?” 黄伟文眉头一扬,惊奇不已:这照片上小菊的生母,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找到了,在这里。”就在院子的工具房里,李易杰走进去后匆匆又跑了出来,“小菊在里面,还活着。” 众人慌忙涌进了工具房,在那堆杂物里找到了昏迷的小菊,她身上的衣物却沾满了血迹,但本人全身上下却没有找到一个伤口,除了她醒来后,觉得头裂开般地疼,似乎是昏迷之前头部曾经遭过重击,特别是见到了文雨天的尸体,悲痛大哭不止,到她回到房里冷静下来后,时间已近中午,才终于从她口中断断续续地了解到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我,奶奶让我把给陈师傅修理的收录机拿回来,于是,我给陈师傅挂了电话后,便出门了,下到楼后听到院子里有谁在争吵,于是我就走出了院子,才看到是雨天哥哥,却看不到跟雨天哥哥吵架的人,于是我就想走出去,可是这个时候有谁却悄悄接近了,我一回头——”头上绑着绷带的小菊显得特别的虚弱,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哭了起来。 “你回头,怎么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只看到一个白色的骷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再醒过来,就看到你们,头还痛得要裂开似的。”小菊抓着床单,浑身不停地抖,“我没想到,雨天哥哥,居然,居然死了,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骷髅?小菊,你有没有看错呢?”郑永浩不明白,追问。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就真的只看到一个白色的骷髅头,眼睛,嘴巴都是黑森森的,好可怕。”小菊摇摇头,啜泣,“接着我的头便痛了起来,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骷髅?这世上不可能出现骷髅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借骷髅装神弄鬼,或者是想掩盖自己的真面目不想让小菊发现,那这个骷髅,是小菊认识的人吗?有必要掩盖自己面目的人,在这里,极有可能就是制裁之手。也许小菊见到的,就是制裁之手?制裁之手并没有杀害小菊,所以小菊应该不是制裁之手的目标,但为什么会在现场留下小菊的项链呢?文雨天在跟谁吵什么?会就是制裁之手吗? “郑警官,还记得文雨天曾经说过,他在院子里发现有可疑人物,会不会是昨天夜里,他去找那个神秘人,结果遭到了杀害?” 不用黄伟文提醒,郑永浩也想起来了,那么说,文雨天说他在院子里见到人的事,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有其人吗? 这个人,会是制裁之手吗? 第十五章 野菊花 三 三 等围在房间里的人都离开了,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慢慢躺下去,反身抱着枕头,死死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却依然看得到从他身上溅出来的血,那红色只在一瞬便染红了她的瞳孔。 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背着她去见别的女人?为什么? 他那件睡袍左手的袖口,连同那些扎上的稻杆,开始被红色染上了,仿佛是背叛的烈火,烧了起来。 锐利的冷锋在右手腕上利落地划过,又是一道带着鲜艳颜色的痕迹,像是地上被戳破出口的地下泉,有温温热热的水涌出来了,只是,在他身上流出来的水,虽然亦带着温度,却是,红的。 她抓紧了手,看着他紧紧闭上的眼睛,与红色的水形成鲜明对比的苍白的嘴唇,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吻下去了,她真的吻下去了。 她忽然害怕地颤动了起来。看着手,朝他那张英俊的脸下伸了过去,把下巴抬了起来。 不,快停下来。她在心底害怕地叫了起来。 锋芒却毫不迟疑地逼近了,以一个漂亮的弧道,在脖子上一划,红色的血,如瀑布一般唰唰流了下来,顷刻浸透了他的衣服,流到膝上,渗进了花泥里。 事情,不可以变成这样的,她不想的,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看着那张僵硬得如同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塑像一般的脸,身体发冷。 手,还在缓缓地动着,从他的睡袍上抽出了带子,将刚才流出红色瀑布的地方,一圈一圈地包缠起来,然后,一束一束地,把掉在地上的稻草人的头拆开了,再一束一束地,扎在了他的脸上。那张脸,很快地被稻草遮盖起来,眼睛,鼻子,嘴巴,都没入到了稻草里去了。 她红色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稻草人。 不,他不可以变成稻草人的。 她摇头,要动手,要把那张脸重新从稻草中解放出来。 身后却响起了一声幽幽地长叹,像是从地底飘上来的一般。 她才恍然惊悟,原来,这里还有别的人。 是谁?她缓缓转过了身子,带血的瞳孔却一下变得煞白,映出了一张白森森的骷髅。 这是谁? 好像是从深不见底的黑渊,漂浮上来的,在不吉祥的黑雾里悬着的一张没有皮跟肉的脸。 是,骷髅?还是,无常? 带他走的?还是,带她走的? 她来不及想,头脑嗡地一声,见到白森森的骷髅扭曲着,扩大,那张黑森森的大口,把自己吞没了进去。 太可怕了。 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把枕头抱得死死的,然后再松开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原来,自己还活着。用这种方法察知自己的存在后,她痛苦而后悔地想。 “小菊。”门口,一张脸探了进来,“好点了吗?” —— “要是好点了,过去见见你奶奶吧?她很担心你。” 她点点头,把枕头拍了拍,刚要放下去,却看到了一个写着自己姓名的信封:洪小菊。 什么时候自己把信收在枕头下了?她拿了起来,感觉信封里面薄薄的,打开,把里面的信纸展了开来,映入眼帘的,不是红色,也不是白色,而是黑色: 我知道你的秘密——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四 四 楼下的客人们被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吓懵了,杨斌慌忙把那几个孩子送回家去了,其他人坐在客厅里各怀心事,惟独黄伟文一个人坐在书房,在一排排书架上一本书一本书地找过去,然后抽出了一本精装的书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另一条银色的项链。他把刚才偷偷收起的项链掏了出来,打开了坠子,然后,又把另一个坠子打开,并排放到了一起:一张是个父亲跟一个孩子的合照,另一张是小菊跟她父母的照片,两张照片背景摆设均不同,唯一相同,是出现在两张照片上的同一个男人。 黄伟文看着两张不同照片上的同一个男人,饶有趣味地笑了几声。然后,凑上前,专注地看着那据说是小菊的生母的女人。确实没错,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她是,许艳的母亲?对了,自己曾经在许艳的相片簿上见到过这女人,如果,这女人,真是许艳的母亲—— 黄伟文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琢磨的诡异,拿起两条项链一边口袋放了一个,然后找到了陈师傅,让他帮忙找来了许艳房间的钥匙,再度走进了那个不可思议的房间,拿出了许艳的相簿:果然没错,这女人,真的就是许艳的母亲,可是,她同时却也是小菊的母亲,难道说,许艳跟小菊,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但另一个坠子上的照片,小菊的父亲跟另一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那是许艳遇害后,他在许艳床底下找到的,不会是,凶手留下的吧?如果,那个凶手,是小菊认识的话—— 黄伟文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陈师傅看黄伟文脸色不大好,忍不住问出了声,“阿文,你没什么吧?许艳的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黄伟文摇着头,心里却是震惊不已,如果,自己的推想是正确的,那么,事情可变得棘手了。 按照郑永浩的吩咐,文雨天的房间还保留着最初的情形:裹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凌乱的书桌,打开的抽屉里散开的绷带,歪放在一边的椅子,没来得及折叠的被褥,没有熄掉的台灯,话筒放在一边的电话机,跟一台收音机。郑永浩细细地把房间每一处角落,包括衣橱里的衣服,文雨天的行李,都一件一件拿出来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他把帘子拉了开来,房间里的光线登时一亮。 文雨天是被人叫到院子后遇害的,郑永浩想。他进去的时候文雨天的房间是锁着的,小菊说,文雨天出现在院子里,跟人争吵,很明显,他是被人叫下去的,并没有打算在院子里停留多久,所以才没把台灯熄灭,而身上缠着的绷带——郑永浩把抽屉里的所剩不多的绷带拿了出来,文雨天的手受了伤,有绷带并不奇怪。只是,一开始发现是用绷带把文雨天缚到稻杆上去的时候,他以为制裁之手是用了文雨天包扎伤手的绷带,但却不是这么回事,他伤口的绷带还好好地缠着,那么,多出来的这些绷带,是从哪里来的?不会就是文雨天随身带着的吧? 而且,是什么人把他叫出去的?郑永浩望着窗外,是那个深夜在院子里徘徊的人吗?他是怎么让文雨天下楼去的?用电话?那他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人,才知道文雨天房间的电话号码——他望了一眼电话,眉头却一皱。 那应该是张笑芬的收音机,怎么会出现在文雨天房间里?他站在床头柜边,缓缓弯下腰去,定定地看着那台收音机。 小菊说,她昨天去找陈师傅要回收音机,所以才下楼去的,可是,张笑芬的收音机却出现在文雨天的房间里了?这是怎么回事?文雨天擅自从陈师傅那里拿走了收音机吗?不,文雨天没理由这么做。那么,是小菊,在撒谎? 郑永浩想起了在现场发现的那条项链。小菊的项链是怎么遗漏在现场的?制裁之手不小心落下的吗?不,像制裁之手那样小心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那么,怎么解释项链的事? 郑永浩走出去,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黄伟文撞个正着:“郑警官,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我找陈师傅,知道他在哪里吗?” “陈师傅?他刚下一楼去了,你找他——”黄伟文的话没说完,郑永浩便已经冲下了楼,在厨房找到陈师傅的时候,他正用给一个炉子升火,用竹蔑木片还有撕成条的报纸,跟巴掌大的纸片慢慢往炉膛里塞,看郑永浩冷不丁地出现,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燃起火的纸片便掉到了地上,火蔓延到一半便熄了,纸片似乎是张图象,图象上的人烧得只剩下半边身子,陈师傅不顾烫地赶紧把纸片抓了起来,扔进了炉子里,然后把其他几张残破的纸片一股脑地塞进去,才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郑,郑警官,你找我?” “陈师傅,嫂子的录音机你修好了吗?” “没呢,还在我房间里——”陈师傅说到一半,停下来了,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要嫂子的收音机干嘛呢?” “昨晚小菊不是找你要收音机吗?” 陈师傅眯起了眼,仔细观察着郑永浩的表情,认真地想了想,“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吧?可当时我告诉她了,收音机还没修好,得迟点再还给嫂子。” “你能把收音机拿给我吗?我急用。” “哎,好。现在就要吗?” “当然,越快越好。”郑永浩看着陈师傅出去,站在炉子边半天没动,看炉子里的火快熄灭了,用钳子擀了擀,那火苗窜得老高,瞬间将炉子里的木片纸片烧成了灰烬。 陈师傅不知道张笑芬的收音机已经被拿走了吗? 第十五章 野菊花 五 五 张笑芬倒再没惦记着她的收音机了,看着头缠绷带的小菊,心疼得不得了:“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小菊你没事吧?小菊,你,很疼吗?” “我没事了,奶奶。”小菊靠到张笑芬的身边,俯下去,让张笑芬摸着自己的头,“一开始是很疼,现在好多了。” “是就好。”张笑芬抓住了小菊的手,紧张,“哪个天杀的,竟然对我的小菊下手,要让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放过他。” “奶奶,都说我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了。”小菊撒着娇,头放在了张笑芬胸前,黯然,“奶奶你知道吗?雨天哥哥他,死了。”说着,眼圈一红,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啊,啊,那个文雨天啊,真是。”张笑芬叹着气,拍了拍小菊的头,“最近怎么净发生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啊。先是许艳那丫头,接着是沈蕾,现在是文雨天,这屋子到底是怎么了?小菊啊,你可千万别出事,要你出事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撑不下去了。” “奶奶,我不会有事的。”小菊擦了擦眼角,勉强笑着坐了起来,“我还要陪着奶奶呢。” “你那郑永浩叔叔也真是的,还说什么警察呢。那个制裁之手,可已经连害了三条人命了,他怎么就还找不出是谁呢?”张笑芬慈爱地抹去小菊脸上的泪,埋怨,“我看他要再不把他找出来,吓坏了我们的客人不打紧,害我们成天提心吊胆地,连睡个安稳觉也不行。” “制裁之手?”小菊想起了被烧得不成人样的沈蕾,再想到那封信,心里猛然一跳,“奶奶,制裁之手真的在这里吗?他,他真的会杀了那些有罪的人吗?” “有没有罪,可不是他说了算的。他那叫滥杀无辜,迟早要进监狱的。”不知道为什么,张笑芬的脸也抽搐了一下,抓着小菊的手更紧了,“我不管他是谁,是不是真在这,总之,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丫头。” 小菊点着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抓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却落了空,她一怔,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平时一直带在身上的项链不见了,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怎么了,小菊?” “奶奶,我的项链,不见了。” 张笑芬的脸色也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怎,怎么会不见呢?你平时不都是好好戴在身上的吗?” “是啊,可是——”小菊想了想,结巴起来,“是,是昨天晚上,是昨天晚上,被那个白骷髅拿走了吗?” “他拿你的项链做什么呀,是你落在什么地方了,赶紧找找。”张笑芬猛地一下把被子掀了起来,想想不对,又把被子盖上了,“你去问问他们,是不是有谁见到你的项链了。” “嫂子,小菊,你们在说什么呢?”丁曼红笑着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的是热汤跟饭菜,“因为今天小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陈师傅让我把嫂子的午饭带上来,嫂子你不介意吧?” “啊,是阿红啊,你,你知道谁有拣到项链吗?” “项链?” “对,小菊这丫头的项链不见了。”张笑芬看看垂下头去不敢正视丁曼红的小菊,又急又怒,“是谁把小菊的项链藏起来了?” “没藏没藏,大家都没藏。”丁曼红把饭菜放到了一边,看了一眼小菊,才对张笑芬说,“郑警官他们在文雨天死去的地方,发现了她的项链,应该被他们暂时保管起来了。” “保管?小菊的东西,干嘛要让他们保管?”张笑芬气愤地嚷。 “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死人现场发现的东西,按理来说可都是证据,小菊的项链怎么会掉到哪去,他们也要先搞清楚对不对?” “你这什么意思?你,你这语气,好像小菊干什么坏事似的。你看小菊,她人都被害成这样了——” “嫂子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我这就去让他们把小菊的项链还回来。”丁曼红看主人家生气了,自己也慌了,赶紧自告奋勇,却被叫住了,“阿红,你等等,带上小菊。”张笑芬再道,“小菊,你自个儿的东西,快把它拿回来。再说,折腾半天了,你也饿了,下去,找老陈做些好吃的。” 小菊拗不过,跟在丁曼红后头下去了。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六 六 因为接连发生了几桩凶案,让这座原本便笼罩着陈旧味道的屋子里的气息,一下变得异常凝重。 饭桌上的李捷飞跟李易杰,各坐一边,脸色都是黑黑的,黄伟文则还是老样子,戴着渔夫帽一个人坐得远远地在角落里,才跟陈师傅从他屋子里出来的郑永浩,亦显得有点急噪不安,特别是找不到那太收音机的陈师傅,忐忑明显地写在了脸上,惴惴地说:“我明明记得,我是把收音机就放房间里的。” “你昨天是怎么跟小菊说的?” “我就跟她说——”陈师傅嗫嚅着,一眼看到丁曼红身后的小菊,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去,“小菊,你告诉郑警官,你昨天是不是找我要过收音机,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菊注意到郑永浩怀疑的眼光,眼圈又是一红,咬了咬嘴唇说道,“昨天,奶奶要我问陈师傅,看收音机是不是修好了,所以我就找陈师傅问了,陈师傅说还没修好,所以,我就没再要了,让陈师傅修好后赶紧送还给奶奶。” “对,就是这样,我不是跟郑警官你说过了吗?”陈师傅松了一口气,转头拍了拍郑警官的肩膀,“郑警官,你忙大半天,不累吗?” “累也得把那个杀人凶手找出来。”郑永浩心里的那个疑团依然没有消弭,这么看来,是文雨天不问自取,把张笑芬的收音机拿走了,可他要张笑芬的收音机做什么?解闷吗? “说到杀人凶手,我倒是有话要说了。”在一边早坐不住地李捷飞,忍不住冲口而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们?我们是来资助小孩上学的,可不是送上门来让人要命的。” “李先生你怎么这么说呢?”黄伟文也作声了。 “那要怎么说?阿文你也看到了,先是许艳,接着是李太太,现在是文雨天,你们说的那个制裁之手,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再不让我们离开,恐怕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们了。” 李捷飞后悔不迭地道,“我当初就不该来这什么村子凑热闹的,现在可好了,走走不了,留嘛又有危险,郑警官,什么时候你才能把案子结了啊?” “李先生你以为我们不想走吗?可现在不是走不走的问题,你看看沈——李太太,她要走吧?结果还不是死了,我就怕,离开这里的半路上就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更惨了。”丁曼红说着,走到李易杰身边坐下,“你说是吧?李先生?” “我不走。”李易杰摇了摇头,合拢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停地弹动,“我要找到杀死我太太的凶手,不管他是谁,我都要把他揪出来。”说着,死死地看着郑永浩,眼睛里掺和的复杂,没人看得透。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份上了,很明显,那个制裁之手的目标,是我们吧?对不对?郑警官,一个沈蕾,一个文雨天,都是客人,都是被制裁之手杀害的,就连小菊,也差点遭了他的毒手。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捷飞摇着头,越想越后怕,“我想想,太不对劲儿了,那制裁之手,该不会就是冲我们这些客人来的吧?” “这话怎么说?”丁曼红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笑了一声,“一开始死的可是嫂子的亲人许艳呢,许艳可不是客人。” “但许艳的死不是制裁之手干的吧?郑警官不说了吗?”李捷飞的手不住地抖了起来,“可沈蕾跟文雨天却是制裁之手干的,现场可都是出现了那个血手印了,你们说说,我们,到底是不是成了他的目标了?” 在场的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郑永浩想起的是那封有着可怕字句的信,他看到黄伟文的眼睛也掠过了害怕,大概跟自己一样也想起了收到的那封信了,至于其他的客人,每张脸上表现出来的,竟然无一例外地,都是害怕? 这么说,他跟黄伟文都说中了,来这里的客人们,都收到了那封如定时炸弹般的信吗?是屋子里的所有人?还只是客人们?他的视线落在了小菊脸上,可是,制裁之手却没有杀害小菊,换句话说,这里,还有不是他目标的人?比如,嫂子?小菊?那陈师傅跟杨斌呢? “郑叔叔,我,你是不是见到了我的那条项链了?”小菊注意到郑永浩的视线,趁机问。 “对呢,我都忘了,嫂子说,让我们把小菊的项链还给她,你们谁拿了?”丁曼红帮腔道。 郑永浩看着陈师傅,陈师傅看到郑永浩询问地目光,把视线投给了黄伟文,小菊也看明白过来了,“阿文,我的项链在你那吗?” 黄伟文看众人的视线忽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抓了抓渔夫帽,尴尬地咳了两声,一只手掏进袋子里,把一条链子拿了出来,“是这条吗?” 小菊看这那条链子点着头,珍重地接了过来,挂在了脖子上,把坠子紧紧地攥在了手心,“是的,谢谢你。” “不,不用,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黄伟文抬起头冲小菊笑了笑,不小心碰上了李易杰的眼神,赶紧又低下了头去。 坐在李易杰身边的丁曼红看看他,又看看黄伟文,“怎么了?” “没什么。” 李易杰弹动的手指一下停滞了,奇怪地盯着黄伟文,“黄伟文?你叫黄伟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糟了。黄伟文心里翻江倒海地慌乱,勉强笑了笑,“不,我来这村子之前,跟这里的两位李先生可都素未谋面过。” 千万不要被他认出来了。 “是吗?” 李易杰的手指慢慢地,又弹动起来,一脸的若有所思。 第十五章 野菊花 七 七 雨天哥哥。 她回到了那个房间,看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金子般的阳光,慢慢走过去,坐在窗台边上。凭窗而眺,楼下,院子里,被血染过的地方依然是一片深色。 你不该背叛我的,你不应该再去找别的女人的。腹腔里的痛,像是从肋骨弹出来的音乐,一直在她体内回响。 看,现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定很寂寞吧? 她的眼前浮现了那一片血雾,瞳孔,又被记忆里那鲜艳的红色浸透了。 看得清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看得清血是如何从口子里冒出,看得清每一滴,溅落到花上的血珠。 颤颤地花动了,连带着花上的血珠也在动,滚动着掉到了泥里,渗进去,流到更深的地方,埋下去,谁也发现不了,就像是秘密地—— 秘密?她心里尖叫了一声。 秘密! 我知道你的秘密—— 瞳孔仿佛是只有三种颜色的万花筒,从红色的血,看到了白色的骷髅,再看到了黑色的字。 血,很触目,骷髅,很恐怖,字,却很危险。 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身上的每一根毛,仿佛都感应到了这股危险,直直地如刺般竖了起来。 谁知道我的秘密?是那个白骷髅吗?还是那个,制裁之手? 是谁?是谁?她的心口忽然痛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啊,是小菊啊!”那个女人走了进来,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不要这么看着我,好像我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她的心在喊,人却木头一般,什么都没做。 “真可惜,文雨天是个好男人,这样就走了。小菊你这么喜欢他,难怪这么伤心。”女人走进来了,眷恋地看着他的床,随手把那床被子掀了掀。 别动雨天哥哥的东西。 她冷眼看着,一股怒气在脚底盘聚,而后缓缓如云般升了起来。 是这个女人,都是这个女人害的。要不是她,雨天哥哥就不会背叛自己,那他也根本不会死。 “小菊,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帮奶奶拿收音机。”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空洞洞的。 这个女人,雨天哥哥竟然会喜欢上这个女人? “啊,是嫂子的收音机。真的,现在还有这么古老的玩意儿啊?”她看着女人把那台收音机拿了起来,打开了,却什么也放不出来,“似乎没电了,小菊,拿过去给嫂子吧?” “好。”她木然地答,接过了收音机,站起来,刚要往门口走,却被那个女人揽住了肩膀。 “小菊,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记得吗?” “不,我不清楚。”她摇摇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眼睛里冒出了昨天夜里的血。 “是吗?太可惜了。”女人叹息着,声音仿佛是条毒蛇,紧紧缠住了她的心。 虚情假意。无法抑制的怒气跟杀气一下在体内炸了开来,直到看到了慈祥的奶奶,望向自己时眼睛深处的浓浓爱意,那找不到出口无以释放的痛苦才减缓了下来。 奶奶! “哦,小菊把收音机拿回来了?” 她点点头,找到了电线,把电源插上,然后拉长了天线,调了调频,直到有声音伴随着沙沙声飘了出来。 “来,看你气色还是不怎么好呀,是还没好吧?我已经叫老陈出去买点补品回来,给你压压惊,补补身子。” “谢谢奶奶。”她就只剩下奶奶了,就只有奶奶。只有奶奶才会永远对自己这么好,只有奶奶什么也不会欺骗自己,更不会像他一样,背叛自己。 “嫂子,小菊。”那个女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鬼魅般地跟过来了,笑吟吟的一张脸,令她看着特别恶心。 “怎么了,阿红?” “是这样,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个人呆着有点害怕,嫂子你不介意我打扰你们吧?” “介意什么?你是客人啊,我一个老婆子,哪也去不了,能多个人陪我说说话也好啊。不过,就不能带你们去村子里了。你要想去,让小菊带你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有心情啊!我知道嫂子你关心村子里的孩子,可,还是等郑警官抓住了那个凶手再说吧?” 凶手?谁是凶手?她说什么?哪个凶手? “在那以前,我陪嫂子聊聊天,说说话就好了。” “好好。” 不好,奶奶。她嘴巴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太好了,小菊。”女人笑,“以后请多关照。” 不好,一点也不好。她看着女人的笑脸,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该死的女人,抢走了雨天哥哥,现在又来跟我抢奶奶了。 可恶。奶奶是她的,才不会让给这个女人。 谁也抢不走她的奶奶,谁也不行。 以前那个女人不行,现在这个女人也不行。 雨天哥哥,你在地下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 你喜欢这个女人吗?我把她送下去给你好不好? 雨天哥哥你要她,我要奶奶,这样就好了。 对吧?雨天哥哥?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八 八 郑永浩被叫到了许艳的房间门口。 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愿意想起在这个房间里看到的那一幕。带血被缝在一起的长腿,长满了鱼鳞,让他忍不住搔搔自己的手,生怕自己一夜之间,也长出了那样诡异的鱼鳞。而房间里如海洋般的灯光,以及那些,鱼的图纹,鱼的艺术品,更让他眉毛直跳。他不是不喜欢鱼,只是,看到鱼,总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譬如—— 我知道你的秘密! 郑永浩阻止自己深想下去,一回头,看到黄伟文才从楼下上来:“你怎么这么迟?” “杨斌出去了,所以我帮陈师傅干点散活。”黄伟文指指门锁,“开门吧?” “你找我到许艳的房里,究竟是发现了什么?” “是这样的,你见过许艳的父亲母亲吗?” “没有。” “照片也没有?” “我跟许家并不太熟。认识嫂子也只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不得已地认识了几个人物,知道了许部长的事。”郑永浩开了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这跟她的死有关系吗?” “也许有。”黄伟文说着,把书桌上的抽屉拉开,把之前看过的相簿抽了起来,“今天小菊的项链是在文雨天的死亡现场发现的吧?我发现——”黄伟文忽然愣住了。 “发现什么了?”看黄伟文突兀地停了下来,郑永浩奇怪。 “相片呢?这里放着的许艳的相片哪里去了?”黄伟文一页一页地把相簿翻到最后,却是空空如也,一张相片也不见影儿,“刚才我跟陈师傅来过这房间,还看到有相片的。郑警官,你有见过这里的相片吗?” 郑永浩摇摇头,“相片怎么了?这跟你的发现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了。我今天拿到小菊的坠子,看到了里面的相片,你知道我发现什么吗?小菊的母亲跟许艳的母亲,竟然是同一个人,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我才干脆让你到许艳房里来看证据的,可是,相片怎么可能会不见了呢?”黄伟文急得把渔夫帽摘了下来,搔了搔头,“谁把许艳的照片拿走了?” “是不是有谁像你一样闯进这屋子里把照片都拿走了?”郑永浩说着,走到窗边,窗户栓得死死的,他一把窗户打开了,一股清新的风夹带着活力一下灌了进来,他却一怔,沉默的片刻,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随即他便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猛然受阻的风吹得帘子在屋子里飞扬起帘角,“等等,等等,你说,你跟陈师傅,曾经进过许艳的房间?”黄伟文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呢?许艳死后,两条钥匙都在我手里,陈师傅怎么能打开陈艳的房间门呢?他也有一条钥匙?” “是有一大串钥匙。陈师傅从他厨房里那个壁橱拿出来的。” 是那串钥匙!郑永浩想起来了,确实,陈师傅告诉过自己,厨房那个小屉子里有一串钥匙,可没有说,里面的那串钥匙里,有一条是许艳的房门钥匙。 “郑警官,你找陈师傅?他出去采购了,晚上才回来,你要出去找他吗?” 郑永浩瞪了一眼黄伟文,抓过他的渔夫帽盖在了他头上,“那现在该怎么办?” “相片没了,可我们还有知情人。” “你说嫂子?” “要小菊也知道的话,就有两个人。你觉得她们会说实话吗?”黄伟文还没上楼,已经开始担心了。 第十五章 野菊花 九 九 当看到张笑芬房里的是丁曼红而不是小菊,这让郑永浩意外了一把,不过想到小菊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心里亦能释然。 “郑警官,阿文,你们找嫂子有事啊,那我就先出去了。”丁曼红察言观色,一看郑永浩跟黄伟文满脸凝重,便马上识趣地退了门口,下到二楼,回头望了一眼,想了想,才轻轻地走下楼去。 “每个人都称呼你叫警官了呀,永浩。”张笑芬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看着两人坐下,“什么事?” 郑永浩注意到张笑芬的房间里飘出的音乐,看到那部收音机的时候脸色一变,“嫂子,收音机是谁拿回来的?” “小菊啊。那丫头怕我闷,带伤也把收音机拿上来了,真是有心。”张笑芬叹了口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我这辈子,不干活的时候,都听着收音过来的,一天不听,就浑身都不自在。” “小菊刚从文雨天房间里拿过来的?”她怎么知道不在陈师傅房里的收音机是在文雨天房间里? “文雨天房间里?小菊昨天不是已经把收音机拿回来了吗?”黄伟文忽然想起昨天从文雨天房间离开的时候,撞见小菊捧着收音机站在张笑芬房门的一幕,纳闷。 “阿文,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收音机是昨天小菊拿走的?”郑永浩亦惊奇。 “你们瞎说什么呀,我是昨天夜里闷得慌,于是就让小菊打个电话给老陈,看他修好没,于是小菊才上他那去拿的,谁料就出事了!”张笑芬摇摇头,然后是不满,“怎么,小菊拿个收音机也碍着你了?这也是证据吗?就像小菊的项链,也是证据就不打算还给她了?” “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收音机忽然发出了啪的一声,然后,声音停了,转而是哒哒声,接着沙沙地什么也听不到了。 “唉,老陈修东西就是半桶水的程度,就这么听两下,又坏了。” “嫂子,我帮你看看。”黄伟文把收音机拿了起来,发觉收音机的按键自动地跳了过去,“哟,这收音机,是摔坏的吧?” “可不是,就是许艳那丫头——”似乎是察觉到埋怨死人不怎么好,张笑芬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记得,这收音机还是许艳弄坏的吧?”郑永浩回忆起来,在许艳生前,曾经有两次深夜到过张笑芬的房间,“嫂子,我没问过你,许艳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见个人也不愿意,她不是两次上来你房间吗?她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做,她就是,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就只是看看的话,不会把大家都吵醒吧?嫂子,到底许艳找你是因为什么?” “还不就是,你知道,就是婆孙之间聊聊家常而已。”张笑芬被子下的身体不停地挪动了几下,似乎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嫂子,已经出了三条人命了,你还是说实话吧?”郑永浩看了一眼黄伟文,“我们已经知道了,许艳跟小菊的关系。” “你,你说什么?”张笑芬的身体像过电一样抖了起来,“你们知道,许艳跟小菊的什么关系?” “其实,许艳跟小菊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对吧?这就是你不辞辛苦地收养洪小菊抚养她长大的原因?” “这——”张笑芬的那张老脸一下扭曲了起来,狰狞非常,而后却像松了一口气般瘫了下去,好像是秘密被人揭露后的如释重负,又像是逃过一劫后的庆幸,“你们,打哪听来的?这么荒谬的事情,你们也,相信吗?” “嫂子,你要不跟我们实话实说,那我们直接找洪小菊问个明白。” “别——”张笑芬终于慌张了起来,“你们,别找那丫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 “是的,小菊跟许艳,是姐妹,是姐妹没错。”张笑芬承认这个事实,似乎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黯然伤神。 “小菊的父亲是谁?他还有其他子女吗?”黄伟文抢在郑永浩前面,插嘴问。 “小菊的父亲,我,我不能说,不能说。他没有其他孩子了,就小菊。”张笑芬摇头。 “你能确定吗?”黄伟文想起了那个男人跟另一个孩子的合照。 “能确定,他,他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孩子,他不会对我撒谎的。”张笑芬拒绝再对他们的深究做出回答,目送他们出去,示意他们掩上门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却如罹危的病人一样,浑身颤个不停,一双枯木般的手,从被子下伸了出来,手里抓着的,赫然是一个写有她姓名的白色信封。 “天啊,天啊!”老妇人白发苍苍的头垂了下去,充满惶恐的眼睛落在信封上自己的名字上,“小菊,你不会有事的,小菊。天啊!不会有事的,不应该会有事的。”低喃中,老妇人缓缓地把身子躺了下去,混浊的眼睛里冒出了泪光,干涸的嘴唇却依然嗫嚅不止:“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十 十 “就我所了解到的事实,我想,小菊的父亲,无疑是对张笑芬撒谎了。”一离开张笑芬的房间门,黄伟文便说道。 “小菊她也在撒谎。”郑永浩亦道。 关于录音机的事情,黄伟文既然证明了是小菊从陈师傅房里拿走的,那么,昨天夜里张笑芬让她打电话给陈师傅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完全没这个必要,可以直接到文雨天房里拿回去,但她却隐瞒了这一点。那么,假设她要把收音机拿回去,就应该曾经到过文雨天的房间里,小菊却编造自己下楼找陈师傅拿收音机的假话。难道说,在文雨天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考虑到文雨天昨天夜里遇害,而现场遗留下小菊的项链,以及小菊对去过文雨天的房间避若讳深,她的嫌疑不可谓不大。不,还有一个有嫌疑的人。陈师傅,陈进峰。小菊早就把收音机拿走了,不可能再打电话给他,即使是真打了,他也应该马上知道收音机已经不在他那里了。可是他却一直以为收音机还在自己手上,难道说小菊在张笑芬面前打的那个电话,并没有拨给他?那小菊拨出的那个电话是谁的?更奇怪的是,在察觉到收音机不见了以后,陈进峰便主动配合小菊,为她圆谎。为什么?更重要的是,陈进峰原来一直知道另一条许艳的房门钥匙的,他可以自由出入许艳的房间,在许艳出事之后,他为什么不说? 谎言,都是谎言。 郑永浩在院子前跺来跺去,一根接一根的烟抽着,听到车鸣声的时候才站定了,没等车停,便跑了上去,“陈进峰。” “郑警官?是来帮忙的吗?”陈进峰哈哈地笑着开了车门,不提防被郑永浩一下揪了出来,对于如此粗鲁的举动,他不由气恼,“郑警官,你客气一点。” “陈进峰,我问你,你是不是有许艳的房门钥匙?” “对啊,怎么了?”陈进峰一头雾水的样子让郑永浩忍不住有股揍人的冲动。 “许艳出事以后,你为什么不说?” “郑警官你没问啊,所以我以为没什么,那串钥匙一直就放厨房屉子里的,没什么大不了吧?”陈进峰轻松地说,“而且,郑警官你也曾经用过那串钥匙进工具房,不是么?” “可我不知道,那里面有许艳的房门钥匙。”郑永浩想到自己拿着那串钥匙却对这一事实浑然不知,忍不住气恼地吼了起来,“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的?” “住屋里的几个人应该都知道,那些客人我就不清楚了。” “那我换个问法,有谁曾经向你拿过那串钥匙?” “不用找我拿啊,你们来了以后,都知道,工具房的钥匙是在厨房那屉子里的,谁知道你们当中会有人知道里面也有那条钥匙的。” “那条钥匙是怎么来的?” “许艳刚来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掉了自己的钥匙,后来我在工具房里找到了,于是就把它拿到一块去了。”陈进峰说到, “这事儿就你知道?没跟其他人说过?” “这个,我跟许艳提过,可她没怎么表示,时间久了就忘了,于是钥匙一直放在厨房了,要不是昨天阿文找我要备用钥匙开门,我在书房没找着,也不会记起来这还有她的钥匙。”陈进峰无辜地说道,“郑警官你要觉得那钥匙重要,现在就跟我去厨房里把它拿回去吧?” 看起来又不像在撒谎。要真是陈进峰利用那条钥匙杀了许艳,他不会蠢到在事后肆无忌惮地把有钥匙的事情透露出来吧?除非,这是他在故布迷阵?小菊电话的事情又怎么说? “昨天小菊是怎么找你要收音机的?” “那丫头,嘿,别说了,我昨天真告诉过她了,那收音机还没修好。后来嫂子不是让她打电话给我么,她一提起电话,就马上想到原来自己把还没修好的收音机早拿走了,所以就没跟我说了。”陈进峰答得滴水不漏,“至于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十一 十一 她开着水龙头,任由哗哗的水流进池子里,再由出口流泻出去而无动于衷,手里择着菜,却几乎把一棵好好的菜择没了,只因为她的视线,一直透过窗口望着院子里争执的两个男人。 他们在谈什么? 今天的事情?昨天的事情?还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会谈到自己吗?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自己真笨,为什么要撒谎?一开始老实地说出来不就好了? 可是,那样,雨天哥哥的秘密,就守不住了,而且,那个女人,竟然要跟我抢奶奶。告诉他们也没用,自己已经做了那样的事情了,他们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看到院子里的争吵结束了,那个警察气冲冲地回到了屋子里,而他,冲自己这边来了。 她回过神来,赶紧关了水,把择没了的菜扔进了垃圾袋。 “小菊,你不是受伤了吗?受伤了的人就该上楼去歇着,活总是干不完的,你放着,我让阿斌过来帮忙,他就快回来了。” “没事,陈伯伯。”她笑了笑,帮忙把他搬进来的蔬菜放到了一边。 “你啊,跟我一样,就是穷骨头,一天不干活就浑身不舒服。”陈进峰摇着头,继续回到门口车子里,把东西逐一搬回来,把车泊好后才又回到了厨房,洗手,换上白袍跟围裙,利索地挑出了买回来的鱼肉处理起来。 “陈伯伯?” “什么?” “刚刚郑叔叔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啊?郑警官是问我收音机的事了,说你昨天是怎么问我要的?” “那你,你怎么说?” “我是实话实说。就说你问我要过收音机了,可是没给我打过电话,因为你想起来自己把没修好的收音机拿走了。”陈进峰瞟了她一眼,“没事儿,你后来把收音机放哪了,我不清楚,就一个字儿都没提。” “谢谢陈伯伯。” “我说小菊,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摇了摇头。 “你呀,你就少惹点事儿,让你奶奶操心,多不好。”陈进峰埋怨,“还有,那郑警官今天还问我这厨房的屉子怎么会有许艳房门钥匙的事儿了。” “他怎么又问起你这件事情了?”她警觉。 “还不就是昨晚发生了那件事情,那阿文不知道为什么跟我提起说要到许艳房间看看,问我拿钥匙,我被文先生的事情吓得慌了手脚,一个不小心就把钥匙拿出来了。”陈进峰说着,一拍脑袋,“我这才想起来的,真该打。” “郑叔叔他,怀疑你吗?” “不至于吧?他可没说我有许艳房门的钥匙犯法了。”陈进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脖子上的项链一眼,“倒是你,小心点。” “我知道,谢谢陈伯伯。”她感激地点点头。 他们一定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吧?可是,她并没有做错,她只是在保自己跟奶奶而已。 她没错。 要不是她那样做,她就无法守护奶奶了。 所以,现在,也要守护奶奶。 把那个女人,送到雨天哥哥那里去。 她眼睛里弥漫着掩饰不住的杀气,让原本清澈的眼睛变得鲜红。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十二 十二 客厅里坐着的三位客人,一直注意着郑永浩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见郑永浩与陈进峰交谈后沮丧着一张脸进来了,若无其事地闲聊了起来。 “李先生,你说要抓到杀你太太的凶手,打算怎么做呢?”丁曼红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心地,瞟了郑永浩一眼,才对李易杰问道,“难不成你打算跟郑警官一起,抓住那个制裁之手吗?要说我们住这也有段日子了,他竟然害了两条人命,可却连影儿都没见着,要抓他,谈何容易?” 李易杰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手指轻轻地敲着,看了丁曼红一眼,什么也没说,反而问:“郑警官,现在制裁之手又害死一个人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把他揪出来?别忘了,是因为你蕾蕾才被制裁之手杀害的,你该不会等他再害多几条人命吧?” 郑永浩不知道为什么黄伟文在李易杰来了以后就一直避着他,但自己为什么畏忌面对李易杰,他可是心知肚明,而且,每次见到他,他都会有股心虚做崇。在沈蕾死后,他每个夜晚,都会想起沈蕾那张脸,想起沈蕾在离开的时候,那样深情款款对他留下的一句话:“我等你。”噩梦里,是烧得不成人样的沈蕾,长着可怖伤痕的脸,耷拉下右边的眼球,露出空洞的眼窝,朝自己伸出了手:“我等你。” 他已经不知道被惊醒了多少次了,每一次大汗淋漓地醒来,他便会担心,下一个,死在制裁之手手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等不了多久的,李先生。郑警官他本人可也是制裁之手的目标,所以,恐怕在郑警官抓到制裁之手之前,他本人就被制裁掉了。”一边的李捷飞揶揄。 “他死不死,跟我没关系。但只要他活着,就必须给我把杀害蕾蕾的凶手抓住。”李易杰说着,完全没了之前初见时的儒雅,而是浑身笼罩着一股杀意,“若不是他唆使,蕾蕾便会乖乖呆在这里,现在还好好的。让蕾蕾离开就是为了她好?什么鬼话,我看你就是别有居心。” “李先生火气这么大做什么呢?郑警官可也是为你太太好,再说,人都死了,再抱怨也没什么用,还不如——” 郑永浩看着李易杰把如水蛇一样缠在自己肩膀上的丁曼红的手摔开了,说了句“不如什么?死的是我妻子,不是你什么人,你当然不会心痛。”然后瞪了自己一眼,气冲冲地爬上了楼。 “啪,啪,啪”地三声,李捷飞似笑非笑地拍起掌来,“丁小姐,文大明星刚死,你就把眼光放到李易杰身上了?夜里太寂寞了吧?” 丁曼红俏脸一白,而后很快地恢复过来,娇笑着朝李捷飞靠了过去,“怎么,李先生,你眼红了,那要不要——” “不,不了。”李捷飞快速地站了起来,干咳了两声,“我可算是有家室的人了。” “看不出来呢!”丁曼红笑了起来,“李先生还是妻管严啊?” “这倒不是,世上的猫,总会偷那么一次两次腥才能解解谗,只是很可惜,你不是对我胃口的那杯茶而已。”李捷飞睨视着丁曼红,似乎是别有用意。 “呵呵,是吗?那还真是有点可惜了!”丁曼红不以为忤,也呵呵笑了起来。 郑永浩摇摇头,他没有心情知道这些客人们之间是针锋相对还是打情骂俏,他现在想弄清楚的,是小菊,为什么要撒谎?根据黄伟文所说的,她是不是跟制裁之手有关系?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十三 十三 当天夜里晚饭过后,自称是到村上去采集民风的黄伟文才露面,看上去颇为得意,似乎是查到了些什么。 “嫂子的事?” “对,张笑芬的事。”黄伟文面对郑永浩的疑惑,点点头。 “你不觉得奇怪吗?张笑芬收养的洪小菊,竟然就是她孙侄女同母异父的姐妹,这么大件事情,为什么在许艳死了以后她也不曾向我们提起过?是故意包庇洪小菊,还是另有隐情?这点很耐人寻味吧?” “黄伟文,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张笑芬做了很多努力,可这个村子里的人,对于张笑芬的风评可不大好。知道为什么吗?” 巫婆。郑永浩想起了二刚几个孩子过来的时候,曾经提到过的字眼,而根据张笑芬自己无可奈何地提到过的,村子里把她丈夫与小叔儿子夫妇的死归咎于她的误会。 “不就是因为许部长跟他侄子夫妇的死吗?人哪会没个意外凶祸的?” “是呢,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可是,你听说过炼婴吗?” “怎么可能?” “对,也不可能。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谣传张笑芬拿婴儿炼药的流言吗?” 无风不起浪,郑永浩不知道这股风是从哪里吹起的。 “张笑芬身为许部长的遗孀退居到这种村子,而因为她的军属身份,组织上一直对她是很照顾的,而张笑芬也以这种身份活到现在,至今没有再嫁。按道理说,张笑芬可不会跟婴儿扯上关系吧?” “什么意思?” “以前曾经有人在这宅子里听见过有婴儿的啼叫声传出来,据说当时除了张笑芬,便只有一个单身女工生活在宅里,这样两个女人的屋子,竟然会有婴儿的哭喊声,太不寻常了吧?这件事在村子传开以后,大家诧异地都想打探个究竟,可张笑芬矢口否认。但是,那以后几天在张宅晃悠的好事者,无一没听到屋子里的婴儿啼叫的,村子里的人便猜,那婴儿是不是这两个单身女人的其中之一偷偷生下来的?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寡妇偷汉生子,还是姑娘未婚先育,都是道德上不被接受的事情,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落后的渔村,一般作法可都是把女人抓到海边‘浸猪笼’,但碍于张笑芬的身份,村子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关于张笑芬不贞的流言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传出来。这以后不到一个月,婴儿的哭声忽然从张家消失了。大家都没见过谁从那里抱走婴儿,现在平白无故冒出的婴儿又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于是都认定是张笑芬在恼羞成怒下处理掉了那个婴儿。事情发生后过了两年,就在这屋子后院的那座山上,有人真的挖出了婴儿的骸骨。这就是炼婴原本的真实原貌。” “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郑永浩听得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嫂子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简直荒谬。” “那郑警官你怎么看?”黄伟文问,“你不相信张笑芬会做这种事情,那么,那婴儿是另一个女人的吗?她又是谁?现在在哪里?” “够了,黄伟文,我是来调查制裁之手的,不是来听你讲这什么民间逸闻的。”郑永浩生气地喊了起来,“我们重要的是抓住制裁之手,别让他再杀害人了,你纠缠在嫂子的往事上做什么?就是要告诉我,她其实生活不检点吗?这凶杀案跟个人作风比起来,哪点重要?” “都重要。”黄伟文忍不住搔了搔头,“别忘了,能聚集我们在一起的人,最大可能的,就是张笑芬。” “也就是说,你还是觉得嫂子有嫌疑?” “我觉得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你也不例外,郑警官,也许你表面上是个正直的警察,其实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呢。”黄伟文咧嘴笑了起来,“就连我自己,我也怀疑。” “那么,文雨天死之前,曾经说过在院子里见过的可疑人物,你又怎么看?” “这现场并不是封闭的,也有可能有外来者作案。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家的宅子距离村里最近的人家,也要三百多米,而村子里的人,对于张家几乎是孤立敌对的,平时便老死不相往来,即使张笑芬鼓动来客开发从商,甚至是资助他们的孩子,大人们对于张笑芬心理上还是抗拒的,但又不想失去孩子得到资助的机会,而接受张笑芬的好意,也是令他们觉得窘迫的一件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只派孩子过来,而大人们不露面的原因。而最近,到这个村子来的外来人,也就只有我们这一行人,所以,文雨天说在院子里见到的可疑人物,也许就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 “要是嫂子养狗就方便多了,是吧?”郑永浩讥诮道,“起码能帮你辨别文雨天见到的人是不是外来者。” “说到这个,外来者,”黄伟文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怔怔地看着郑永浩,“是了,文雨天是不是,跟之前的死者,有点不同的地方?” “被你这么一闹,我还真差点忘了——”郑永浩也一拍脑袋,“那封信——” “那封信——” 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我们并没有发现文雨天身上有那封信。” 是的,在死亡现场,并没有信封与信纸的痕迹,而郑永浩在调查文雨天房间遗物的时候,也特意找了个遍,没有信跟信封的影子。 怎么回事?难道说,文雨天并不是制裁之手的目标?可是,若他不是制裁之手的目标的话,那为什么死亡现场会出现那个血手印?如果他是制裁之手的目标,那么是不是说,收到信的许艳跟沈蕾,其实与制裁之手并无半点关系?那样一来,又如何解释沈蕾现场的血手印? “我,我想起来了。”黄伟文轻敲着脑袋,“我曾经在工具房前,见到过一封信,现在看来,那封信是文雨天不小心落下的,因为那之前我曾经听到过他跟另一个人在争吵什么秘密之类的。” “谁?” “听声音,是那个丁曼红。”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十四 十四 她端着给奶奶的饭菜,刚要折到楼梯口,却听到屋外,饭厅的窗口那边,传来了哒哒的高跟鞋的响声。 那女人。她迟疑着,慢慢朝窗口凑了过去,掩身在窗帘后面。 “你还想要我在大家面前演戏演多久?” “你觉得把事情泄露出去,会对你有好处吗?” —— “没有。” “那我们就应该一直隐瞒下去。” “那要到什么时候?” “直到我们离开这里。” “可现在,我们也可以马上离开这里。” “不行,事情没有了结之前,我不会离开的。” “你,还想报仇吗?” “对。” “你觉得这样冒险值吗?别忘了,这里还有个警察。” “警察又怎么了?做得手脚干净,谁也不会发觉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哼了起来,“我不会让他猖狂下去的。” “明白了,既然,你决定要这么做了,那我支持你。”女人幽怨地叹了口气,“可是,事情解决以后,别忘了你承诺过的事情。” 这对狗男女。她心里恍然大悟,心里谋算着,慢慢离开了窗口。 女人,一定要你向雨天哥哥谢罪。 “小菊,怎么这么久啊?”奶奶见到她便心疼地喊着,“你要还不舒服,这些事儿让老陈做去,杨斌那孩子也成呐。” “没事,奶奶。”她勉强笑着,看着奶奶床边坐着的那个男人。 “对了,小菊啊,你郑叔叔说,他有点事,想找你谈谈,你要没事的话,就配合一下你郑叔叔吧?”奶奶的眼神流露着不安跟担忧,“毕竟,这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奶奶不希望,小菊你也,你也会发生什么不测,要,要真是你出事了,奶奶活着,也没盼头了。” “奶奶,您别担心,我会没事的。”她脸色惨白,瞥了那个郑叔叔一眼,“郑警官,等我把事情,想清楚了,我会找你谈的。” “是就最好,小菊,这事可不能拖,我希望你清清楚楚把事情发生经过一五一十毫无隐瞒地连同细节一并告诉我。” “好的。”她点点头,看着他走了出去,这才把饭菜放下。 奶奶却一把把她的双手抓得紧紧地。 “奶奶?” “小,小菊,你,逃出去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她看着奶奶眼里闪着的泪花,心里一阵感动。 “这里太危险了,一开始,我就应该让你早早地离开的,现在还不迟,小菊,你走吧?啊?” “奶奶,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你,你现在不要再说这句话安慰我了,奶奶已经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了,乖孩子,你就听奶奶的话,走吧!” “奶奶,小菊不走,小菊说了要照顾奶奶一辈子的。”她握着奶奶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要是小菊走了,谁来照顾奶奶呢?” “奶奶不要紧的,家里不是还有你陈伯伯,杨斌吗?还有那些客人,那个阿红也能照顾我的。”奶奶哀求,“小菊,等你避过风头了,再回来照顾奶奶,好吗?” 不好。我不要那个女人照顾奶奶。她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小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呀?”奶奶快被气哭了。 “奶奶,我答应您,我走,我会走的。”她使了缓兵之计,“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就算我要离开也要等明天再说对吧?奶奶?明天吧?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好吧,你明天一早就得走,我让你陈伯伯给你准备车子。”她点点头,刚要站起来,却被奶奶一把抱住了,“小菊,你要走的事,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懂吗?” “懂,奶奶。”她把奶奶佝偻瘦弱的身子紧紧抱着,鼻子一酸。 奶奶。 奶奶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啊。离开了奶奶,自己的家在何方呢?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十五 十五 “洪小菊,打,打算招供了?”黄伟文把背倚靠在书架上,手上捧着一本书,随意地翻到一页,视线却落在郑永浩脸上。 坐在椅子上的郑永浩把一双腿架在书桌上,头枕着双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一阵默然。 从文雨天的死,不,应该说是在文雨天死之前,追溯到沈蕾事件发生的时候,洪小菊的举动便有点反常了。掩护文雨天,藏起文雨天的资料,再到,对出现在文雨天房间里的收音机撒谎一事。嫂子说,她确实看到洪小菊打电话了,可那个电话不是打给陈进峰的。而文雨天房间里的电话话筒是被拿起来的,洪小菊的电话,是不是打给文雨天的?把文雨天叫出去的也是她? 是洪小菊把文雨天叫了出去,发生争执,于是动了杀机?事后不小心把自己的项链遗落在了现场——,不对,洪小菊喜欢文雨天,她怎么可能会杀他?而且,如果洪小菊是凶手,为什么自己还会昏迷在工具房呢? 洪小菊对昨天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说谎,她确实见到了文雨天跟人吵架了,那么,会不会是洪小菊打电话给文雨天的过程当中,文雨天被什么人叫了出去?于是暂且搁置了电话?结果,文雨天却跟那个人直接到了院子里,在那里遇害?而打电话给文雨天的洪小菊,久不见回音,于是去找文雨天,却刚好发现文雨天房里不见人影,于是下楼探个究竟?结果,正如她所说的一样,听到了文雨天跟另一个人争吵,又遇见了戴着面具的白骷髅? 有可能。只是,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洪小菊是被谁打晕,又是怎么到了工具房里去的?还有她的项链,怎么会落在杀人现场的?会是那个白骷髅干的吗?她为什么要对收音机的事情撒谎呢?是不想被人知道,她曾经在文雨天死之前找过他?她与文雨天的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也许,等一会儿找她谈的时候,她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吧? 郑永浩把腿放了下来,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了,他站了起来。 “我去找她。” “刚好,我也上去吧?”黄伟文说着,把书合起来塞到书架上,跟着郑永浩上了三楼,经过张笑芬的房间,走到了洪小菊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小菊,开门,是我,郑叔叔。” “小菊?” “小菊。” 敲门无果,郑永浩与黄伟文心里一下惊了个咯楞,没多想地,便一左一右把门给撞开了,里面却没有人。 “小菊?”郑永浩急匆匆撞进盥洗房,却扑了个空,脸色一变,折身便过了隔壁张笑芬的房间。黄伟文站着没动,打量着这个贴满了死去的大明星、文雨天的海报的房间,就在海报上许多双文雨天的眼睛的注视下,翻找起书桌,柜子,抽屉,衣架上的衣服口袋,却什么也没发现。洪小菊的房间与其他的客房并无二致,除了角落里放着一台掉漆的缝纫机,他走过去,翻了翻针线筒,里面除了五彩斑斓的线圈,便是粗细不一的绣针,以及一只银色的小鱼饰品。最后,他看着床上折叠好的被子,刚要把它搬开,那郑永浩早又冒出个眼睛焦急得冒烟的脑袋:“黄伟文,还不快过来帮忙找人,洪小菊人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可能呢?”黄伟文诧异,“是她在房里哪个地儿你不知道吧?”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十六 十六 她把打湿的头发用夹子盘在了头上,把浴巾挂到一边,这才在梳妆台前坐下,抹了点醒肤液到手心,对着镜子细细地抹到了脸上,然后,再拿起一瓶修护乳霜的时候,手滞了一下。原来压在乳霜的瓶子下,是一张整齐折起来的便笺纸。 谁会给自己这种东西?她一下警觉地站了起来,离开梳妆台保持开一段距离,脸上的表情扑朔不定,许久,她才终于伸出手去,把那张便笺纸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看了一眼,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转而是得意的微笑。接下来的动作,便轻快多了,心情愉快地,把便笺纸塞进了浴袍的口袋里,然后打开衣橱,挑了挑,套上一条长裙,这才重新坐在梳妆台前,快速地擦上粉底,抹上腮红,打上眼影,涂上唇膏,将头发散了下来,梳理一番后,急匆匆地穿上鞋子,打开了门,走了两步,脚下传来了哒哒的高跟鞋的声音,她一迟疑,于是弯腰把鞋子脱了下来,拎在手里悄悄地溜下楼去。 她一直躲在工具房里,死死地盯着三楼那个漏出灯光的窗户,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在了窗上。 她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木棒。 窗口的灯忽然黑了的那一刻,她的心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要来了吗? 果然,她听到了那熟悉的哒哒的声音,比起白天,声音小多了,可她的耳朵此刻比狗的鼻子还要灵,只要是一丝些微的响动,便如放大两倍地传进了耳膜,脚步声一直朝这边、她的藏身之所来了。 雨天哥哥。 在脚步声停在房门外的一刻,她的心里喊了出来,眼睛刹那间变得通红,瞳孔里,从劲脖上流下来的血瀑布,清晰地浮了起来,当中,是那双手,冷酷地划过的寒光。 一双手,举着重重的木棒,抬了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女人的头探进了黑暗当中,她的手在墙上摸索着,咯嚓一声,灯亮了。 就在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木棒,朝着女人的头狠狠地挥了过去。 没有预期的痛哼跟呻吟,棒子落空,她愣了。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她看到了那个女人惊奇却带着得意的脸色,在忽闪忽灭的灯光里显得格外诡异。 她反而束手无策了。这个女人,她,知道? “我就猜,你已经知道了,对吧?”女人步步欺近的脸上,随着灯光一明一暗地,忽然让她的心莫名地揪了起来。 “你——知道,我知道?” “对,我知道。”女人呵呵笑了起来,那一抹鲜红的唇闪着不知名的危险。 “那你——”她咽下了一口唾沫,视线瞥到了一旁的动力钻。 不,不能慌,雨天哥哥。 她鼓起勇气,猛然将一把沉甸甸的动力钻拿了起来,便朝那女人砸去。 女人却眼明手快地躲开了:“你别冲动,我们,不都是一样的人吗?” “什么一样?”她羞恼,耻与之为伍。 “有秘密的人。” “你——”她眼前看到了那封信,害怕地往后缩退了一步,难以置信,“你,知道,我的秘密?你是送信人?” “你,以为呢?”女人笑了起来,用食指放在鲜红的唇中间,摇着头,另一只手却没入了黑暗中。 “你是那个,制裁之手?” 冷不防地,女人的另一只手忽然出现了,拿着半截浇花的水龙带。虽然短,可却已经足够了。女人又狠又准地,把它缠到了她的脖子上,她惊慌地拉扯着,勒住的脖子上却越来越紧,缺氧让她脑袋一阵窒息,头一晕,便摔在了地上。 女人坐在了她的身上,双手依然紧紧地抓着那截致命的水龙带。 “——”她想喊救命,却已经太迟了。 奶奶。她看着女人眼睛里闪着的残忍,想起了奶奶。 当初,要是听奶奶的话就好了。她后悔地想。 “太遗憾了,原本我不想杀你的,你只要乖乖地就好了,对吧?洪小菊?” 她感觉到体内乱窜的气,直往眼睛的两个孔钻了出来,瞳孔,映着女人鲜红的唇,渐渐地又红了,而后是一片漆黑,朦胧中,却掠过了一片白。 恐怖的白。 那是—— “骷——骷——髅。” 她听到了女人的尖叫,脖子上一松,终于,刚才濒临死亡的难受一下全消失殆尽。在混乱的哒哒的高跟鞋声中,她艰难而努力地极力呼吸着,泪水一下全涌了出来,如抹布一般的身体不停地抖着。 太好了,太—— 她才庆幸着,脑中的不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身体某处喊不出来的噩痛,痛得她一下弓起了身子,眼睛慌乱地寻找着让她痛苦的根源:是刚才的动力钻,没有袭击成功,本该躺在地上的那把动力钻,此刻却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腹腔。 她的眼神一下茫然了,她无力的手,碰触到了那个又冷又硬的利物,而后便颓然地摔到了地上,身体随之也重重地躺回到冰冷的地上。久未合拢的眼睛,看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液体,渐渐地,染上了触目的鲜红。 刚才在拉扯中,断了的链子这个时候忽然从脖子上滚落到了地上,啪地一声,受到冲击的坠子掉开了,露出了里面的那张照片。鲜红的瞳孔聚焦在照片上那张男人的脸上,再也不会动了。 奶奶,对不起,我要去见爸爸了。 第十五章 野菊花 十七 十七 当郑永浩跟黄伟文下楼寻找洪小菊的时候,恰好是工具房里,传出惨叫的时候。 “那是,丁曼红的声音?” 郑永浩与黄伟文急速下楼,住在二楼的听到叫声的李易杰也扑了出来,二话没说地,便跟着冲了下去,下到一楼的时候听到楼上急促的脚步声,既而响起了李捷飞疑惑而惶恐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然后便见他飞快地追上来跟在后头,跑在最前面的郑永浩与黄伟文把工具房半掩着的门全开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 工具房里的那盏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 在亮起的瞬间,他们看清楚了再次出现在工具房里的洪小菊,只是这一次,不管他们再怎么呼唤,她也不会醒过来了。 一地的鲜血,跟那深陷入她身体的动力钻,已经无情地宣告了她的死亡。 在逆着血流的另一边,出现的那个血色的手印,以及“制裁”两个字,刺痛了众人的眼睛。 所有的人均说不出话来,死灰颜色的脸,盯在洪小菊无法闭上的眼睛,涌出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 “救,救命。”工具房里,却传来了另一个微弱的求救声,这才让郑永浩回过神来,“谁?” “是,是我,救我。”随着带着哭腔凄然地声音,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缓缓从工具房堆得老高的杂物后捂着流血的胳膊蹒跚地走了出来,没走两步,便踉跄着差点摔到了地上,站在前面的李易杰,一下把她扶了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会这个样子?还有她,她怎么死了?” “是骷髅,白色的骷髅。”女人放声哭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白骷髅干的,都是他。是他杀了小菊,他还想杀我。” 白骷髅?洪小菊曾经说过的,见过的那个白骷髅? 他,杀了洪小菊,袭击丁曼红,为什么? (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巫婆 一 一 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 她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外迷蒙的黑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听到了外面经过的脚步声,是两个匆匆而过,却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是找小菊的? 她缩了缩被子下面的身子,心里又是担心,又是侥幸。 他们找不到她了,老陈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把小菊带走了吧? 果然,不大一会儿,脚步声急促地闯了进来:“嫂子,小菊呢?你看到小菊没有?” 她摇摇头,“我今天晚上就没见过她了。” “嫂子?”男人一脸怀疑地却又无可奈何地冲了出去。 她才放先心来,却听到了屋子外面的惨叫。 那是,那个丁曼红的声音?又出事了? 幸亏不是小菊,看来,让老陈早点把她带走是对的。 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便又放松了下去,门这个时候却又开了。 “你,老陈?你还在这干什么?不是让你把小菊那丫头连夜——,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看到了老陈脸上的不知所以然,一下意识到了不妙,“怎么了?” “嫂子,小菊不是让我上楼来找你吗?” “我哪有?”她马上明白了什么,气急败坏,“那丫头,那丫头真是太不像话了。老陈,你赶紧把她给找出来带出去,那个警察可四处在找她,要是被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情,那还得了?”她催促着老陈赶紧行动,却看到他僵在了门口。 “怎么了?老陈?” “嫂子。”她看到那个警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脸色严峻,“小菊出事了。” “什么?” 第十六章 巫婆 二 二 他们听到的是丁曼红的求救声,赶到现场,发现的却是洪小菊的尸体。丁曼红跟洪小菊,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工具房? 被带回屋子里包扎的丁曼红,依然惊魂未定,“是小菊把我叫到工具房的。”丁曼红说完,看出众人眼里明显的不信任,争辩,“是真的,小菊她,说,她有话跟我说?” “什么话必须在深夜到那种工具房说的?” “是,其实——”丁曼红忽然吞吐了起来,“我,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是什么?” “其实,昨天夜里,我,我看到了。”丁曼红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牙一咬,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昨天夜里,我看到小菊把文雨天给杀了。” “你别乱说。”黄伟文刚把绷带放进急救箱,听丁曼红这么说吓了一跳,“要,要有证据。” “证据就是,小菊今天夜里她想杀我灭口。” —— 丁曼红看众人都不说话,竹筒子倒豆子地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了:“小菊让我到工具房,我才刚到工具房,她便想打晕我,可是因为我早有防备,于是她便改用那个动力钻想致我于死地,可是,那个时候,白骷髅却出来了。白骷髅用动力钻捅死了小菊后,还用草剪刺穿了我的胳膊,我才,才叫了起来。”丁曼红说着,浑身直打颤,“他,他知道我惊动了你们,害怕你们救我的时候发现了他,于是才在你们赶过来的时候逃走了,而我,才躲在工具房里逃过了一难。” 黄伟文跟其他两个男人一时都语塞了。看现场的情形,好像是这样没错。 “可是,如果,你知道小菊是杀文雨天的凶手的话,为什么不早跟我们说?”黄伟文搔了搔头,看李易杰的的视线一直疑惑地停留在自己脸上,慌忙抓起忘记戴上的渔夫帽往头上套了下去。 “因为昨天夜里,我是睡不着的时候,在窗口远远地看到院子里的小菊的,当时文雨天也在,我以为他们是情人幽会,所以也没多想,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虽然我心里有所怀疑,可是,阿文你也说,我没有证据不能乱说,对不对?所以我才不确定。”丁曼红后悔莫及,“可今天夜里,小菊找我到工具房,想要杀我灭口的时候,我就确定了,是她没错,文雨天是她杀死的。” “这,可能吗?”黄伟文半信半疑。 “不可能。”楼上传来了尖叫,是张笑芬听说了小菊的死讯后,无法压抑的悲恸。 “不可能,不可能,小菊不会死的,小菊怎么可能会死呢?”张笑芬失去了冷静,拉扯着干哑的喉咙大喊大叫了起来,“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绝对不会发生的。” “嫂子,嫂子。”陈师傅亦是悲痛无言,扶住了病床上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的张笑芬老人。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明明说不会对小菊下手的,他不应该对小菊下手的,他,他——该死的,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小菊,为什么为什么?”张笑芬死死抓住了陈师傅的胳膊,“小菊,小菊,你为什么不带走她,为什么?” “我答应了小菊他爸,要好好照顾小菊的,可现在,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小菊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呀?” 郑永浩的神经,突突地跳了起来,门口,聚集了从楼下上来的黄伟文,李易杰跟李捷飞,他们,都听进了耳朵里。李捷飞第一个便按捺不住了,开口欲言,却被郑永浩用眼神阻止了。直到张笑芬终于慢慢平息下来,抹着老泪,“你们,你们都给我出去,我,我要去见小菊,老陈,带我去见小菊。” “嫂子,当然可以。但是,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还想问什么问题?你这个警察真是没用,一个凶手也抓不到,还害死了我的小菊,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郑永浩碰了一鼻子灰,面子一下挂不住掉了,黄伟文反而开口了:“对啊,嫂子,你也知道这里有一个凶手,我想知道,嫂子你知道是谁吗?” “什么?” “不会对小菊下手的‘他’,是谁?” 张笑芬的脸一下煞白煞白地,惊恐地看着黄伟文。 “嫂子,你知道,是谁害死了小菊,对吗?他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张笑芬。”郑永浩亦吼了出来,“你也知道,小菊死了,除了他,还有其他三个人也死了,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你在包庇谁?” “是,制裁之手吗?”黄伟文一说出口,众人眼前仿佛都见到了那连续出现的血手印,惴然难安。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还问我?” “那制裁之手,到底是谁?” 张笑芬红肿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掠过,恶狠狠地,“我不知道制裁之手是谁,他说过,不会伤害我的小菊的,可是,现在小菊死了,要是我知道你们当中的谁是他,我一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你不知道制裁之手是谁,可制裁之手却对你承诺不会伤害小菊,这不是很矛盾吗?”黄伟文不解。 “是的,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保证过不会伤害小菊的,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把你们这些有秘密的人,都聚集到这个村子,我的家里。” 秘密?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看得到额头暴胀的青筋。 “你们,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是什么我不知道,可制裁之手他都知道。” 第十六章 巫婆 三 三 原来,这间宅子的主人,张笑芬,一直知道制裁之手就在这里,甚至还受其胁迫把他们这一干人等全都引到了这个渔村里。 太出人意料了。得知这个事实的客人们,一直坐在楼下客厅里,沉默不语。 黄伟文看了一眼拉下一张脸的郑永浩,偷偷转过头去,飞快地打量着每个客人的脸。李捷飞的脸色是最难看的,额头上的皱纹似乎都纠结到了一块去,而丁曼红的脸色是最苍白的,也许是刚才失血的缘故,而脸色最从容的,无疑是李易杰了,他只是静静地翘起二郎腿,合拢的手指在大腿上轻轻地弹着,老习惯似乎一点没变。自己的脸色,应当也很难看吧?黄伟文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都是油腻汗渍。 张笑芬请来的客人,原来都是制裁之手在暗地里设计好的,而现在,七个客人,已经死了两个,原本在这间宅子的人,也死了两个了。如果说,这死去的四个人,都是制裁之手干的,那么,不仅是客人,连这个家里的人,都是他的目标吗?可制裁之手本人,躲到哪里去了? 楼上响起了脚步声,是陈师傅,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师傅,嫂子她,没事吧?”黄伟文站了起来。他不想坐在这么窒息的客厅里,让人既难受,又悲哀。 “她执意要看小菊,可是,都那么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所以,我想还是别让她看的好。”陈师傅说着,叹了口气,瞟着客厅里不为所动的几位客人,眼睛里说不清的五味掺杂,“我也是今天,才听嫂子她说到制裁之手,真是,吓了我一跳。阿文,你——”也许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顾忌,陈进峰没敢追问下去,马上转移了话题,“我,我先把小菊的尸身收殓起来。” “陈师傅,我跟你去。”黄伟文拖着沉重的脚步,又回到了事发现场。 把动力钻从小菊身上搬开后,陈进峰一下跌坐在地上,垂下了头去。 “陈师傅?” “那个制裁之手,真是混帐。”陈进峰握紧了拳头,在地上狠狠地捶了下去,黄伟文似乎听得到他骨头破碎的声音,“嫂子,跟小菊,还有我平时就像一家人,我早把小菊当做是妹妹一般看待,可是……那个畜生,要让我查出了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黄伟文拍了拍陈师傅的肩膀,脑中却升起了一个疑问:按理说,文雨天是制裁之手的目标,他的死应该是制裁之手干的才是,可为什么丁曼红会说是洪小菊杀的?难道她误会了?小菊在前天夜里是见了文雨天,但杀文雨天的不是她,而是制裁之手,那之后制裁之手无意杀小菊,所以才把小菊抬到了工具房?可这样依然说不通。丁曼红被叫到工具房,洪小菊袭击她又是为了什么?既然昨天在凶杀现场制裁之手不杀洪小菊,怎么只过了一天的时间,便改变主意了? 黄伟文想起了洪小菊房间里那无处不在的文雨天的海报,摇了摇头,在外面的天色渐渐发白了,有微微的光透了进来,开着闪烁不停的灯的工具房里可视的范围渐渐扩大,他一眼看到了掉落在一边的坠子。 那是?黄伟文身体一僵,才刚要伸出手,身边的陈师傅早一步把那坠子拾了起来:“这是小菊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我看,就把它交给嫂子,阿文,你看行吗?” 黄伟文装着平静的样子点了点头,内心的惊奇却如涟漪,滴答一声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在天色大白的时候,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房间,一下倒在床上,却没睡过去,躺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的抽屉整个拉了出来,在抽屉后背,有个用报纸包着用胶带固定着的小包,他把小包取了下来,然后拆开,打开了包装:里面是那条银色的项链,几乎与洪小菊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把坠子打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那张照片:是小时候的洪小菊,跟父亲母亲的合照。 他盯着照片上的三张脸,像要把他们烙在心上一般认真地记下来。随后,才又把项链包了起来,用胶带固定在抽屉后面,把抽屉推了进去,才用被子一蒙脸,睡了过去。 第十六章 巫婆 四 四 她不该这么快走的,她不该这么快去了。 她握着那个还残留着血迹的坠子,看着上面的两张脸,本来浑浊的眼睛再蒙上了一层黑雾。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的手指在男人的脸上轻轻地抹了抹,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不应该让你的女儿发生这种事情的,我应该好好守护着她的。 她把坠子抓在手心,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 她记得,把他的女儿接回来的时候,她不过五岁,邋遢破烂的,像极了外面流浪街头的小乞丐。 女儿很像他,尤其是那双眼睛。 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就像看着他在一天天长大一般,失去他的遗憾与心痛,才在这些年来慢慢减淡。 他跟她,是她最亲最爱的两个人,他跟她,都比自己年轻,都比自己有更长的路要走下去,可谁知道——,他走了,今天,她也走了。 是为什么?这是天在惩罚她吗?就因为,那桩秘密? 巫婆,老巫婆。充满他跟她的记忆里,忽然跳出了一张胖墩墩却气愤的脸,凶恶地诅咒着她。 她心里一颤,猛地把眼张开了。 啊,一定是,一定是自己犯下的罪孽,所以才害了他,所以才害了她。 天,我都干过些什么来了? 她听到外面压得低低的乌云,有响雷炸了起来,闪电劈下,撕裂了天空,露出了那对母女的两张脸,不,是三张脸,她清清楚楚地记起了那张男人的脸,瘦弱的身子在一丝一丝落下来的雨中发寒。 她想起了她的丈夫。很早的时候,就因为枪伤死去的丈夫,他们口中的许部长。 自己不仅害死了他,还害死了他,还有她,跟她。 由于岁月的侵蚀,已经变得麻木的脑袋,似乎被雨水浸润般,一下充溢起来。 她想起来了,都是,她的错。 她张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雨丝变成了雨滴,一滴一滴掉落到她苍老的心田,唤醒了往事的萌芽,迅速抽叶成长。 丈夫死后,她遇上了她生命中的男人。 很优秀的一个男人。 可惜,生不逢时,他跟她是不可能的。 再后来,他成了有妇之夫,而自己是丧夫之妇,如果跟她在一起便是犯了大忌。 但事实,最终的结果是,她,这个寡妇,有了他的孩子。 她的手颤抖着,紧紧握住了链子。 他因为守护她死了,而她却保护不了他留下来的东西。 孩子。她看着照片上男人清秀的眉目,泪水比外面的雨来得更猛,更烈。 我,真该死,真该死。 第十六章 巫婆 五 五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轻轻推开了。 “嫂子。” 她赶紧把链子收了起来,把脸上的泪抹去了,“什么事?” “对于小菊的事,我很抱歉。”郑永浩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了下来,“我想尽快抓到杀害她的制裁之手,好为她讨回公道,所以嫂子,请你尽力配合我们。” 张笑芬没有理会郑永浩的问话,而是把视线抛到了窗外,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又下雨了呀?” “是,海边的夏天,雷阵雨就是多啊!” “小菊的爸爸,也是夏天出生的。”张笑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黯然,“那个孩子,跟小菊一样,下雨的时候都喜欢在雨里疯跑。” “洪小菊的生父?” “对。”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体贴,很温柔。”张笑芬如干涸的老树皮般的脸上,忽然绽放着温和的笑容,“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他是谁?” 张笑芬脸上难得的笑容,慢慢地消退了下去,“你知道也没用,他已经死了。” “死了?” “是,死在海里了。”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既然,洪小菊是许艳同母异父的姐妹,也就是说,他应该也认识许艳的母亲,对吧?他跟许艳的母亲认识也是在你这里吗?” —— 一阵沉默以后,张笑芬难堪地点点头。 “那么——” “不要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了,人都死了,还会有什么问题吗?你是想问什么?直说吧?”张笑芬难以忍受地摇着头,“我不想再谈小菊跟他爸爸的事情。” “制裁之手呢?”郑永浩理解地点点头,问,“制裁之手是什么时候接触你的?” “是在三个月前。”张笑芬把链子收了起来,藏到了被子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收集到你们这些人的资料的,总之,他那个时候给了我一张名单,要我把你们当做资助方的客人请过来。所以,在我公布了要请客人到这村子来的消息以后,让小菊主动联系了他指定的那些人。” “我也在制裁之手的名单上?” 张笑芬看了郑永浩一眼,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郑永号的脸很快地抽搐了一下,“为什么嫂子你不报警?” “因为——” 张笑芬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因为,他握有我的秘密。” “嫂子,你也——”也有秘密?郑永浩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他以为,制裁之手知道的秘密只限于那些客人,可没想到,连张笑芬的秘密也掌握了,不过认真想想,这也是当然的,若不是制裁之手知道张笑芬的秘密,他也不会找上门来了吧? “是的,我也有秘密,哪个人会没有秘密呢?就连你郑永浩,不是也有秘密吗?”张笑芬苦涩地说,“再说,他答应我了,不会伤害小菊。我怕,要是拒绝他的话,大概小菊也会出事吧?所以我答应了,可没想到——” “你见过制裁之手了?” “不,没有,只是收到一封信,还有几个电话,制裁之手是谁,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可是,”张笑芬怀疑而警惕地看着郑永浩,“可是,我想,他应该就在你们当中才是。” “你认不出他的声音吗?” 张笑芬想了想,摇摇头,“有时候像是男人,有时候又像是女人,我听不出来。” 第十六章 巫婆 六 六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是因为俯睡的缘故,醒来的时候觉得心口被挤压得疼痛不已,呼吸缓滞,他用胳膊撑起了身体,刚要转身,却被一双戴着手套的手强压着定在了床上。 睡意一下全消弭了。他感觉到有什么又硬又利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脑后,冷得大脑神经发痛。 哈。哈。他的额头慢慢地渗出了冷汗。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下完的雷阵雨余留的水珠滴下来的声音。 这家伙,在自己房间里呆多久了? “你,是谁?”他的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初次见面,黄伟文。还记得,我说过,只要你在客人当中认出我来,大家就是朋友吗?”声音很低沉,有点怪怪地,似乎是刻意改变声腔以后才发出来的,“可是,直到现在,你居然也没任何进展,我觉得有点不耐烦了。” “清,清道夫,你是清道夫?”黄伟文心里又惊又怒,身体才一动,便被身后那双手大力地捶了下去,胳膊没撑住,胸口一下重重地压在硬硬的床板上,闷痛连连,“你,你轻点,想杀了我吗?是不是杀上瘾了?” “嘿,当然。杀人,可真的会上瘾的。尤其是,看着血,冒着热气从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一刻,才是最吸引人的。你没试过吗?”脑袋上那个东西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他的神经一阵比一阵紧张,“黄伟文,你是怎么杀人的?” “我——”黄伟文忽然吞吞吐吐地,冷不防被人重敲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我,第一个是让我捆着扔进鱼塘喂鱼了,第二个是把她活埋在一座古坟里了,第三个跟第四个是对夫妇,让我在山林打猎的时候干掉了,第五个,跟第六个,我用洗车液把他们溺死了。” “喔,手法还真多样嘛。你喜欢哪一个方法?” “什么?” “我说,你杀了他们以后,觉得哪个方法最让你觉得痛快?” “——,是,第二个,活埋。” “为什么?” “看那婊子在泥土里嚎得死去活来的,再想象一下她在坟头里的难受劲,老子解恨多了。” “嘿嘿嘿嘿,是吗?这个方法真不错。” “清道夫,你的方法也不赖么?都已经死了四个人了。” “恩,是呢,死了四个人了。真是看得我血沸脑涨,跃跃欲试啊。” “那四个人,你没动手?都是制裁之手干的?” “嘿嘿,制裁之手动没动手,可轮不到我来判断,至于我,恩,算是没动手吧。” “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把一群有秘密的人召集到一块儿,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可千万别死啊。在你认出我之前就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把话说清楚再——” “别动,就这么趴着别动,否则,不用其他人动手,我现在就割你的头下来。” —— 黄伟文僵着身子,等着,直到听到门趴的一声关上了,这才敢挪动了下身体,翻个身后,赶紧扑到门口,冲出了走廊。 走廊上没有人,只有楼梯口探出了半个头的郑永浩,他探上半个身子的时候叫了一声,“黄伟文,我正要找你。” 怎么回事?清道夫呢?黄伟文疑惑地看着郑永浩,刚要说什么,正对着他的房门的另一个房间门喀哒一声开了,露出的是丁曼红那张疑虑的脸:“郑警官,上来找我们有事吗?” “没,我找阿文。”郑警官说着,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话对你说。” 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清道夫会藏到哪里去? 他一下焦躁起来,折身到隔壁的空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于是扑到对面原来文雨天的房间前面,用力撞开了门,依然不见人的踪迹。 “怎么回事?黄伟文,你在找什么?”郑永浩跟丁曼红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搔了搔头,“郑警官,你刚才上楼的时候,有看到谁下楼了吗?” “没有啊。”郑永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黄伟文,你到底在找谁?” 第十六章 巫婆 七 七 收音机依然缓缓地转着,沙沙声中,飘出了变了调的曲儿: 大雨大雨一直下,地上有个大水洼—— 她忍不住地悲从心来,颤巍巍地,把放在被子下面,紧握着那条坠子的手放了上来。 野菊花啊野菊花,哪儿才是你的家—— 另一只手,也慢慢地拿了上来,紧紧抓着的,是那个白色的信封。 山高云深不知处,我的家在天之涯—— 小菊。她喃喃地低低地唤了起来。 只有梦里,去寻—— 收音机里的歌词,忽然模糊地辨别不清起来,有杂音混了进去,在音符后面,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嗒哒哒哒的声音,咯的一声,键跳了,房间里一下变得安静,只有沙沙录音带转动的声音。 一个黑影忽然掠了进来,而后,轻轻地掩上了门。 “你?”她看着来人。 “嫂子,还好吧?”来人走到了她身边,却没有坐下,半坐在椅背上,正对着窗口,把背部留给了自己,而后,慢慢地把收音机提了起来,喀哒一声关上了,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慢慢地脱下了手上的手套。 “还好。”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可是,却说不上来,“你找我有事?” “对,嫂子,你见过制裁之手吗?” “没有。”她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是吗?难道,你就认不出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嫂子,你把我们引过来,就是为了成为制裁之手的猎物,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我一个老婆子,会有什么办法?” “是吗?所以,即使是你最亲的人死了,你也不后悔?” “你——”她的手猛然抓紧了那条项链。 “你牺牲我们是为了保护你最亲的人,可现在她却还是被杀害了,你说制裁之手答应了不会对她动手了,可为什么他会出尔反尔呢?” 她的心脏一下收缩起来。 “一定是因为,她也有个秘密,是吧?她的秘密是什么?跟你的秘密,有关系吗?” 她受惊一般地把拿出来的信封一下塞回了被子底下。 “嫂子,小菊的秘密是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忽然知道不对劲的地方是在哪里了,一个危险的预警在心里响了起来。 “嫂子,我有一个了不得的秘密,要是你知道了,一定会吓一跳的,你想知道吗?” 她茫然地看着他 “我把那个不得了的秘密告诉你,作为交换,你把小菊的秘密告诉我,好吗?” 不,不。那个秘密,自己的秘密,小菊的秘密,还有,他的秘密,藏起来,埋藏起来就好了,谁也没必要知道。 那个秘密,不能曝光的,绝对,不能曝光。 她看着那人转过身,把手,伸了出来,拉住了她手里的链子,她想把链子扯回来,那人却死死地攥着不放。 “秘密,就在这里吗?” “你,放手。” “你以为你逃避得了吗?小菊死了,警察一定会追查制裁之手杀她的原因,他会来问你的,迟早,你的秘密,还有小菊的秘密,都会揭露出来的,你考虑一下跟我交易这个秘密,或许还能得到有用的情报,不是吗?” “不,我,死也不会把小菊的秘密说出去的。小菊是清白的,制裁之手根本不应该杀她的。”她悲愤。 “是吗?那太遗憾了。知道吗?我提供给你的秘密,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我也许该找别的人做这个交易去。”那人把项链放开了,走到门口,顿了顿,才卡嚓把门拧开了,闪了出去。 是吗?郑永浩会逼供吗?小菊的秘密,自己的秘密,都会泄露出去吗? 不,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绝对不可以。 她颤巍巍地,拖着身体俯到床头柜,抓起了电话。 第十六章 巫婆 八 八 “清道夫?”郑永浩忽然一拳把黄伟文揍跌在床上,“黄伟文,你小子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郑警官,你,你别,别动粗。”黄伟文看郑永浩把自己拎了起来,不顾嘴角渗出的血丝,慌忙阻止,“我,我一开始,也很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清道夫的存在,所以才没有告诉你的。” “清道夫跟制裁之手合谋杀了四个人了,你才确定?” “我——”黄伟文哑然,随后才惴惴然地说,“清道夫曾经说过他的目标是第十二个,以清道夫的名义他是不会杀超过十二个人的,而且,他要杀人便是悄无声息不易被人察觉到的,这死去的四个人里面,没有一个符合这种死法,所以,清道夫还没动手,这也是有可能的。” “那又有什么好庆幸的?除了制裁之手,还有个清道夫,迟早还是会死人的。”郑永浩恼火,“多了个杀人凶手,事情可更棘手了。” “说到是杀人凶手,在这里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吧?”黄伟文舔了舔受伤的嘴角,“张笑芬说了,请来的所有的客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其他人的秘密我不知道,可是我自己的秘密还是很清楚的,按照这点来推,这里所有的人是不是都跟凶杀有关联呢?” 郑永浩心一颤,差点没摔在地上。 “你那个许嫂子,不也是很奇怪吗?孙侄女死的时候,没看过她流一滴眼泪,甚至连不见了尸身,也没表现得多悲伤,收养的洪小菊死了,反而表现得痛彻心扉,虽然说是同母异父姐妹,但毕竟是侄子妻子的私生女,这态度,也反差太大了吧?莫非,洪小菊的生父,跟她有什么关系?”黄伟文看着郑永浩,“你就没问她?” “洪小菊的生父早就死了。” “是谁?” “她不肯说。” “是吗?真是耐人寻味啊。这个张家跟许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死去的许艳,也收到过一封信吧?你想,她的信里的秘密是什么?张笑芬知道吗?” 郑永浩摇头。 “如果许艳也收到了那封信,我想,小菊应该也收到这样的信了才是,可我在她房间里却找不到,难道说,跟文雨天的那封信一样,弄丢了?或者,张笑芬早我们一步把它处理掉了?” “如果,制裁之手的目标是收到信的人,而你说的清道夫是帮凶,那剩下会被杀的人,还有六个。” “不,还有五个。”黄伟文咧嘴一笑,得意,“如果,郑警官不杀我,我不应该会在制裁之手的黑名单里的。” “那倒要走着瞧了。”郑永浩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再去找嫂子问清楚。” “是要问个清楚。”黄伟文想起了那条项链上的三张脸,“我总是怀疑,洪小菊跟制裁之手是不是有关系?” “你凭什么认为洪小菊与制裁之手有关系?如果是真的话,制裁之手为什么要杀她?” “对了,就是这点,为什么在文雨天的死亡现场,制裁之手没有将洪小菊一并杀了?事隔一天后,才在打晕她的工具房再次布置了一个杀人现场呢?如果一开始就打算要杀她的话,怎么还会拘泥于这一天两天的时间先后吗?”黄伟文也困惑,“制裁之手也不是没有连杀两人的先例吧?更让我在意的是,如果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为什么制裁之手会答应张笑芬,不伤害洪小菊的请求?” “也许制裁之手本就没打算履行对嫂子的承诺。” “或者是,制裁之手在一开始确实没打算杀洪小菊,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改变了主意。” 是洪小菊后来做了什么事情,让制裁之手认为洪小菊有罪吗?郑永浩与黄伟文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第一桩死亡事件。死去的四个人,只有许艳的死亡现场,是拙劣的模仿现场,而洪小菊,是现场的第一发现者。 难道说,是洪小菊杀害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 第十六章 巫婆 九 九 两个人推开了张笑芬的门,才发现陈进峰跟杨斌都在。 “嫂子?” “你们找我有事?先等会儿,先等会儿。”张笑芬疲惫地扬了扬手,郑永浩看了看陈进峰跟杨斌,跟黄伟文退到一边。 “老陈,我交代你的事情,都记住了?” “嫂子你放心,我会一一照办的。”陈进峰油光的胖脸严肃的绷着,点点头。 “阿斌,你也帮帮你陈伯伯。” “我会的奶奶。” “郑警官你有什么事情要找嫂子?”陈进峰手上捧着个用黑色的袋子装着的看形状像是文件簿的东西,露出的一角似乎是报纸,“发生了这么多事,嫂子身体不好,需要休息,你别让嫂子太操劳了。” “老陈,不碍事,你跟杨斌先出去吧。折腾得都快一宿了,也该吃早饭了,弄丰盛,别怠慢了客人。” “好的嫂子。那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陈进峰把袋子拎了起来,问。 “老婆子还能有什么想吃的,就弄些粥水送上来吧?”张笑芬顿了顿,迟疑着,“嗳,已经,好多年没吃过松花蛋瘦肉粥了,老陈你今晨,就给我弄一碗吧?”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熬得稠稠细细地给你送上来。”陈进峰看了一眼郑永浩,跟杨斌离开了。 黄伟文站在门边,看到他们两人下到楼梯,担心地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这才把门关上了,心里一直在嘀咕:刚才那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嫂子。” “我知道,你又要来问小菊的事,对吗?”没等郑永浩问出口,张笑芬早凄惨地笑了一下,唉了一声,回头望着慢慢暗下来的天空,喃喃,“又是一天开始了啊。” “嫂子?” “许艳那丫头,说得没错,我,真的是个巫婆,害死了这么多人。”听张笑芬主动提起许艳,郑永浩跟黄伟文都打醒了精神。 “许艳的妈妈,是我介绍给许艳的爸爸认识的。那个时候为他们做媒,撮合了那两口子,还以为,大家都会幸福的,可是——” “小菊的爸爸呢?” “小菊的爸爸——”张笑芬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小菊的爸爸,也是在我这里认识许艳的妈妈的。” “他是这个村子的人吗?” “不,他不属于这里的,不该属于这里的。”张笑芬握着那个坠子的手收拢了起来,另一只手偷偷地捂住了心口。 “那他——” “是我,害死他的。”张笑芬瘁然地说,“是我,害死了许艳的爸爸跟妈妈,许艳说得没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我是,巫婆。” “嫂子?” “永,永浩,你,你知道吗?我,我有个孩子。” “嫂子?”郑永浩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老许的,是,是跟别的男人的孩子。”张笑芬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捂着胸口说了出来,“我,有个孩子,可是,却没有办法抚养那孩子,更不敢认那孩子,所以,所以,不管做什么,只要可以保护那孩子,我就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去做。” “嫂子?” “他死了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他留下来的孩子,所以——”张笑芬哽咽了起来,然后毅然地看着郑永浩:“所以,我才杀了许艳。” “你,你在说什么?嫂子?” “我说,是我杀了许艳。”张笑芬肯定地说。 “嫂子,许艳是你杀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郑永浩跟黄伟文都惊讶地叫了起来。 “因为,我怕她伤害小菊,小菊是他留下来的孩子,我要保护她。”张笑芬无奈,“许艳她知道,是我破坏了她的家庭,害死了她的父亲跟母亲的,所以一直都很憎恨我。她有了那种怪病以后,性情便越来越古怪。你们来了以后,有几次,她都偷偷地跑到我的房间里来,想杀我。” “你是说,小菊的生父是——,这怎么可能?”郑永浩忽然想起了黄伟文打听回来的,关于这个宅子里,曾经传出的婴儿啼声,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那个婴儿,难道就是,张笑芬的孩子? 简直,荒谬。 “许艳,她想毒死我,这,这是,她拿上来的毒药。”张笑芬颤巍巍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支药盒子,“这就是许艳想害我的证据,我,实在受不了她这三天两头的折磨,而且也怕,她要是哪天,知道了小菊跟她的关系会乱来,就在小菊拿给她的药剂里,偷偷地下了毒。” “难道说,许艳的双腿,也是你缝起来的?” “是,是我缝起来的,不关其他人的事情,都是我干的。” “尸体呢?许艳的尸体哪里去了?” “我——”张笑芬一下词穷了。 “嫂子,你说你杀了许艳,那你总该知道许艳的尸体哪里去了吧?” “尸体,被我处理掉了。” “怎么个处理法?把许艳分尸了?搬走了?嫂子,你一个老人家,连床都下不了,走不动,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件事?” “怎么会走不动,我,我马上走给你们看——” 张笑芬说着,掀开被子,露出了两条干瘦如骨的腿,拖着就要爬下床,却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郑永浩连忙把她扶稳,“嫂子,你别撒谎了,你这个样子,别说搬东西了,就是下楼也做不到,何苦呢?” “我,你们,你们别不信,是我杀了许艳,真是我杀了许艳。”张笑芬说着,哭了起来,“你们怎么不信我呢?下毒的人,明明是我啊!” 郑永浩还没遇到过恨不能得到承认的杀人凶手,一时候手足无策,跟黄伟文面面相觑。 第十六章 巫婆 十 十 厨房里,炉膛里的火红艳艳的。 炉灶面上,放着的是从张笑芬房里带下来的黑色袋子,袋子里的东西被拿了出来,赫然是几本撕烂的相簿,而杨斌,正把一迭迭的照片塞进炉膛里。他看着或残缺不齐或完好无缺的照片,在火中化为灰烬,沉默不语,但映着火苗的眼睛,却掩盖不住泄露出来的惊奇与惶恐。 而站在他身边的陈进峰,亦是一脸高深莫测,他把一个银鱼钥匙扣放到一边,抓起了两个信封,一个写着“张笑芬”,另一个写着“洪小菊”,从有“张笑芬”的信封里倒出来的信纸,已经支离破碎了,而他在洪小菊房间里找到的信,还平整地躺在信封里,他此刻正在看的,便是洪小菊的那封信。 我知道你的秘密—— 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拢了起来。 “陈师傅。”厨房的窗口,忽然出现了李捷飞的身影,“我把工具房清理了一下,那灯泡也该换了吧?可我没见着备用的灯泡,陈师傅你放在哪——”李捷飞的视线,落到了陈进峰手里的两个信封上,诧异,“这——” “哦,那备用的灯泡我应该放在工具房的架子上第三层,应该还剩最后一个,你去找找看?”陈进峰慌乱地把两个信封,连带信,跟那些碎片,全一下扫进了灶膛,火呼地一下便把它们吞噬得一干二净,“李先生麻烦你再去看一下,要还是没有,我再过去,好吧?” 李捷飞看着放在一旁的相片簿跟袋子,再看看紧张地一起看着自己的陈进峰跟杨斌,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应了一声,满腹疑窦地离开了。 “阿斌,我说你快点。” “奶奶给我们的东西,都烧没了。”杨斌把最后一张相片扔进了火里,看着照片中的人头慢慢变焦,“陈伯伯,为什么奶奶要烧光许艳姐跟小菊的照片?” “这是你奶奶的东西,她爱烧就烧,你回村子去以后,可记得千万别饶舌。”陈进峰警告。 “我不饶舌,可是,自从奶奶请的客人接连出事以后,村里已经传开了,说奶奶是巫婆,又在害人了。我爸跟我妈还极力让我别来这儿。”杨斌说着,站了起来,把撕坏的相簿装到袋子里扔到了垃圾桶。 “对了,我说杨斌,你收到过一个,写着你自己的姓名的信封吗?”陈进峰问。 杨斌摇摇头,“我班上女同学的信就收到过一封。” “是吗?” “是,是我们班上副班长的信。”杨斌转身,从橱柜里搬出碗碟。 “女同学?女班长?嘿,你小子行啊,是情信吧?她长得漂亮不?”陈进峰一拍杨斌的脑袋瓜,问。 “恩,比小菊漂亮多了。” “是嘛。”陈进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才正色,“我说,杨斌,你可别忘了,谈谈情是可以,说爱可就不行了,我资助你上学,可是指望你将来有出息的。” “知道,陈伯伯,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杨斌转过身,不知道是因为心慌,还是其他别的,一下把手里的碗碟都摔到了地上。 “你看你,想起小姑娘就心猿意马了吗?快收拾干净。” “嗳,对不起,陈伯伯。” 第十六章 巫婆 十一 十一 黄伟文看着郑永浩把张笑芬交出来的药盒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一小瓶药剂,“那是什么?” “维生素a,治疗许艳皮肤病的药。”郑永浩拧开盖子,闻了闻,把鼻子挪开了。 “真有毒吗?” “也许。”郑永浩点点头。 “你说,张笑芬有可能对许艳下毒吗?” “张笑芬说,是许艳先想向她动手的,因为许艳恨她拆散了自己的家庭,在自己患上那样的怪病以后,性格变得越来越偏激古怪,而且她住在张家,眼看张笑芬跟洪小菊感情和睦,而洪小菊又是抢走她母亲的男人的孩子,要说仇恨,也说得过去。再加上,许艳跟张笑芬的那个秘密。如果她们也是被制裁之手盯上的对象,那么她们曾经也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再为了泄愤杀人,也是有可能再犯的。”郑永浩从来没想到,一直以为洁身自好的张笑芬,竟然跟丈夫以外的男人,偷偷有了孩子,情感上一时半会接受不来,“假设毒是张笑芬下的,那一定还有人替她处理了现场。单凭她一个人是无法设置那个模仿现场跟转移尸体的。她还有同谋。” “我不这么想。”黄伟文摇了摇头,“张笑芬如果要杀许艳,大可借制裁之手这把刀杀人。制裁之手找上她的时候,许艳便住在这里吧?既然许艳收到了那封信,证明制裁之手迟早会对她下毒手的。那张笑芬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地自己动手呢?许艳的药并没有锁起来,谁都能接触到,所以,是谁下毒的,我想还是不能断定就是张笑芬。” “不是张笑芬,那会是谁?” “最大可能的,也许是洪小菊。” “怎么说?” “张笑芬最在意的人是谁?除了张笑芬,许艳最针对的人是谁?”黄伟文说,“自然是张笑芬儿子的女儿,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洪小菊了。许艳对破坏了自己家庭的男人的母亲尚怀恨在心,更不用说是这个可恶的男人的女儿了。所以,如果许艳是知道洪小菊的真实身份的话,她也许也会加害她,那么张笑芬的顾虑便成立了,而反过来,洪小菊若是也知道许艳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是不上也会有这个动机呢?失去双亲,自小流离失所,现在亲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而张笑芬承认自己杀害了许艳,是出于对洪小菊的爱护,别忘了,她为了保护小菊,宁愿答应与制裁之手妥协。” “可是许艳跟洪小菊都已经死了,到底她们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无从得知了。”郑永浩毫无办法地摇着头,“假设,如果真是洪小菊杀了许艳,那么这会是制裁之手杀死洪小菊的理由吗?” “丁曼红还说,是洪小菊杀了文雨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场为什么会遗留下她的项链便说得通了。” “但洪小菊本人却被人打晕在工具房——” “如果洪小菊其实制造的是假像呢?” “不太像——” “洪小菊若是杀文雨天的凶手,那么伪造现场的也是她了,再伪造多一个自己是受害人的现场又何妨?”黄伟文搔着头,“而且,她也许也知道制裁之手在这里,所以杀许艳以后,也有可能伪造血手印的现场。第一次出了纰漏,再杀人的时候就考虑得周全多了。” “动机,洪小菊杀文雨天的动机呢?” “因爱成嫉?洪小菊倾慕文雨天,但文雨天一来便和丁曼红掺合到一块去了。会不会是,眼红丁曼红跟文雨天的关系,于是冲动之下起了杀机?” “可文雨天又是袭击沈蕾的嫌疑犯——” “对,也许沈蕾的现场也是洪小菊伪造的,文雨天要杀沈蕾,所以在你的车上动了手脚,随后为撇清关系故意不出现在现场,而与我们刚到现场的洪小菊趁机为文雨天的凶杀现场添上了血手印,这就能解释得通了,洪小菊为文雨天做伪证,并蓄意藏起他的资料,她自认为文雨天牺牲那么多,文雨天却没把她放在眼里,于是——” “那么文雨天杀沈蕾的动机?” “跟她的秘密有关?文雨天杀沈蕾是因为沈蕾的那个秘密与他有关系,所以起了动机——”黄伟文滔滔而谈,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滞了,“等等,秘密如果是杀人动机的话,还有一个人,有杀文雨天的嫌疑。” “谁?” “丁曼红。我听到过她与文雨天发生争执,而且,就在现场我发现了文雨天的那封信,那个时候,文雨天很气愤地对丁曼红说,他知道丁曼红的秘密。”黄伟文惊奇,“如果文雨天因为秘密而杀了沈蕾的话,那是不是丁曼红也有可能因为秘密而杀了文雨天?” “但她却说文雨天是洪小菊杀的,而且洪小菊还想杀她灭口?” “随后洪小菊却死了,现场就如同制裁之手出现过一般。” “她本人也受伤了,而且,别忘了洪小菊跟她都提到了另外一个人,白骷髅。”郑永浩补充,“文雨天也说过,他在院子里曾经见到过可疑的人。” “所以,也许洪小菊真是被白骷髅,也就是制裁之手杀死的?”黄伟文恼得不停地搔了搔头,苦笑,“看来还是说不通啊!” 第十六章 巫婆 十二 十二 天依然灰蒙蒙的,雨后从外面吹来了海那边的风,带着咸涩的味道。 她看到了那片下过雨的海,轻泛碧波。近滩的海水里,有一只渔船,晃悠悠地荡着,船上传出了呜呜地哭泣声。是她,那个少女!自己还记得那张胖墩墩的脸。 “妈妈,别死,不要死,妈妈,不要丢下我。”船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双唇乌黑,绝望的眼睛悲悯地盯着她,手轻轻地按在了少女的脸上。 “小艳——” “妈妈,妈妈。”胖胖的脸急切地凑到了女人面前,恨不能把她说的一字一句咽进肚子里去。 “小艳,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太没用,太懦弱,原谅妈妈。”女人的眼睛里滚落出来的泪,一滴一滴融进了少女的心里。 “妈妈,不是妈妈的错,是爸爸,是爸爸他不好,都是爸爸混帐。” “小艳。妈妈死了以后,把妈妈放进海里,好吗?” “不,我不要,妈妈,为什么啊?我要怎么做,妈妈才不会死?告诉我妈妈,我要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 “没用的,小艳。”女人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渐渐渗出了污血,“你,不要再做傻事了,是妈妈,自己想走的,把妈妈放进海里,妈妈死后会变成鱼,一直守护着小艳的,好吗?” “人都死了,我还要来干嘛呀?”少女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妈妈变成鱼,我只要妈妈。” “小艳,拜托你了。妈妈最后,就只有这一个愿望,成全妈妈好吗?”女人忽然痛苦地吐出了一个血痰,“妈妈这辈子,想要实现的愿望一个也没有变成真的,只要这一次就好了,小艳,你能答应妈妈吗?” 少女没有做声,只抹着眼泪哭个不停。 “对不起,小艳,是妈妈太自私了。”女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谢谢你,小艳。” 杂糅在海风里的呜咽不知道过了多久,哭累了的少女呆呆地看着死去的女人许久,终于站起来,双脚没入了海水里,一步一步缓慢地把渔船推了出去,荡漾的海水,没到了她的裤腿,膝盖,最后到了大腿根部。 扑通一声,有什么,重重地沉进了海里。碧蓝的海水悲哀地响起了哗啦的水声,随后复又平静。 少女轻轻摇着渔船,回到了海边,扔在滩边,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船弦边,定定地盯着船上落下的一个小盒子,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拧开了船上的水壶,抓起刚才女人用过的碗,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进去,蹲下去,跪下了左腿,接着,是右腿,跪下去后眺望着蓝蓝的大海,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把碗凑到了嘴边。 别。她心里忽然惊叫了起来。 “小艳,小艳。”滩那边,有个男人跑了过来,她松了口气,看着那个男人,心飞快地跳了起来。 “小艳,妈妈呢?” 少女仇恨地看了一眼男人,垂下头,看着碗里的水。 “小艳?” “妈妈,不在这。” “是吗?担心死我了,我听村里的人说了,就害怕你妈妈做出什么傻事情来——” “爸爸。”少女忽然叫了一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什么?” “你真的要离开妈妈跟我吗?” “小艳,大人们的事情,你还小,不懂,等你长——” “懂,我都懂,你们别把我当傻瓜。”少女忽然气愤地叫了起来,“我知道那个女人的事,我知道她是谁?妈妈根本没错,错的都是你跟她。妈妈好可怜。” “小艳,你——知道?”男人忽然惶恐起来,害怕得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点点头。 “小艳,你,别撒谎,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就知道,妈妈——”少女哽咽了起来,“妈妈,也知道。” “什么?”男人失色叫了起来。 “爸爸,如果我不说出去,你会回到我跟妈妈身边吗?”少女问。 “不,这是不可能的。小艳你不懂。”男人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了下来,抱歉地摇着头,“我跟你妈妈,已经不可能了,原谅爸爸。” 少女咬着牙,默默地看着那碗水,又叫了一声,“爸爸。” ? “你渴吗?”说着,把那碗水送到了男人面前。 不。她想要尖叫,却喊不出声,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接过那碗女儿递给自己的水,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渐渐脸色变青,倒在了少女面前。 天。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出了体内,却只能徒然地看着那个拿着空碗的少女,冷漠地扬起了头,望着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巫婆。” 她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那个海滩上,前面,站着的是那个少女,以及倒下去的那个男人。 空空的渔船,在波浪中轻轻地摇着,远处有个浪卷了过来,一下把它跟少女,跟男人吞没了,正朝自己这边袭了过来。 巫婆。 “嫂子。”门咔地一声开了,进来的是一张笑吟吟的脸,“陈师傅让我把您要的皮蛋瘦肉粥拿上来,趁热吃了吧?” 她一下从噩梦中醒了过来。“要我喂你吗?” “不,不了,阿红,我自己来,你放在这,去吃你的吧。” “哎,好。” 她看着门最后被关上,才颤巍巍的把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捧过那碗粥,看着里面一粒一粒深青色带纹的蛋粒,眼圈一红,浑浊的几滴泪水便落到了碗里。 真是,作孽啊。 第十六章 巫婆 十三 十三 自从死人的事情频频发生,特别是从主人张笑芬口中证实了他们一干人等是为制裁之手变相邀请而来以后,每个人都寝室难安,更别提有好胃口,虽然已经大半夜过去了,但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睡意,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惊骇,如临大敌般警惕着彼此,生怕下一个遇害的牺牲者会是自己。唯一例外的,便是戴着渔夫帽的黄伟文,相较于其他人的惴惴难安,他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镇定多了。而他神态自若的表情落入郑永浩眼里,让郑永浩没来由地觉得一股怒火直往上蹿,但碍于那么多人在场,郑永浩不好发作,只好使劲瞪了黄伟文一眼,按捺下阴沉着脸。 “哎,你们怎么不吃啊?粥粉面点都快凉了。”陈进峰看看自己做出来的糕点无人受落,受到极大的侮辱似地一个一个劝说着,“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着也不能饿坏了肚子是不?” “陈师傅,你说,都死这么多人了,谁还有这个心思?”黄伟文挪正了自己歪歪的帽子,“陈师傅我还真佩服你,都这环境了还能泰然下厨,丝毫不失大师傅的水准。”黄伟文说着,用筷子把装点盘面的一朵雕刻得精致的雕花夹了起来,“陈师傅,你就不怕制裁之手吗?” “哈哈,要发生的事情,就是你再怎么担心,也始终会发生的,是吧?”陈进峰勉强笑了笑,“天塌下来当被盖,能活几天就多活几天吧!” “那叫什么话?” 丁曼红烦躁地抓起了筷子,又放下了,“我可不会让那什么制裁之手杀到我头上来。那个疯子,凭什么他有权利杀人啊?”顿了顿,才看着郑永浩,“郑警官,你想想办法,把那个制裁之手找出来才好啊!” “说得轻巧。那制裁之手行凶那么多年了,可是没听说谁能抓住过他的,连脸都没能看真切,就凭郑警官单枪匹马,能抓得了他?”李捷飞摇摇头,厌恶地看着桌子上的甜品,“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 “你们难道都没听许嫂子说吗?那个制裁之手就在我们这些客人当中的,所以,我们大家可都是有嫌疑的,谁能离开这里?”李易杰冷冷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视,目光落在了黄伟文身上,那黄伟文碰上李易杰的视线,垂下头去,再把渔夫帽压得低低的。 “抓制裁之手的事情当然要交给你们了,我呀,就是担心嫂子她的身体。”陈进峰忧心忡忡,“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先出了许艳那档子事,现在连小菊也——”陈进峰说着,看着丁曼红,“丁小姐,你送粥给嫂子的时候,她气色还好吧?” “放心吧,我看她蛮有胃口的。”丁曼红望了一眼楼上,想了想,站了起来,“平时嫂子吃饭都让小菊伺候着,我还是先上去看看她吧?” “嫂子从昨天开始就没睡好,我记得还有些嫂子喜欢的甜品剩下,你和杨斌一起拿上去吧?”陈进峰说着,推了推坐在一边楞声不吭的杨斌,杨斌赶紧站了起来,领着丁曼红进了厨房,两人捧着甜品上了楼去。 “张奶奶,我们给您送甜品来了。”杨斌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让丁曼红先进了去,看到张笑芬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一边柜子上的碗空着,那台老式的收音机沙沙地响,传出变调的音乐。 “嫂子,陈师傅为你准备了——”丁曼红把甜品放到空碗边,刚俯下身去要扶起张笑芬,手却停滞了,脸色大变。 “奶奶?”杨斌看丁曼红忽然停止了动作,觉得诧异,也走前了几步,当下便傻眼了:“奶奶你——” 张笑芬紧闭双眼的脸上苍白得碜人,嘴唇冰冷得青紫,放在被子上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一条链子,而十个手指上的指甲,森森的发黑, 丁曼红伸出手指,放在了张笑芬的鼻子前,然后受惊般缩了回去,回头怔怔地看着杨斌:“她,死了。”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 一 一 张笑芬毫无征兆地死了。这是个让屋子里所有的人心寒的消息。 郑永浩第一个反应,便是因为张笑芬把这次邀请的幕后真相说了出来,于是制裁之手杀人灭口。但到了张笑芬的房间,看着没有任何有人闯入的迹象,亦没有鲜血涂成的手印,跟血字,于是这个想法有有点动摇。 黄伟文走上前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尸体,边说,边掏出一张纸巾覆在碗缘把那个柜子上的空碗抓了起来,嗅了嗅:“看样子,跟许艳一样,都是中毒而死的。”然后回头看看丁曼红,再盯着陈进峰,“这碗里的粥,被人动过手脚了。” “嫂——嫂子?”陈进峰脸色大变,看着那残留着粥水的碗,“我,我的粥里,有毒?不可能的,你们也喝了我做的粥了,如果是我干的,那么你们也会中毒的,所以——” “所以,你要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吗?”负责送粥上来的丁曼红俏脸变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笑话,我跟嫂子无怨无仇的,为什么要毒死她?再说,那送粥上来的人根本就是我,我要还下毒主动惹来嫌疑,不是自己找麻烦吗?”丁曼红冷笑,“我看陈师傅,说不准就是你在 给嫂子这碗粥里下了毒,然后想嫁祸给我。” “血口喷人,我绝对不会加害嫂子的。”陈进峰指着丁曼红的手直打颤,“你——” “如果,你们都没做,那就是另有其人了,郑警官,你说会不会是制裁之手?”李易杰制止了两人继续争吵下去,问。 郑永浩却把眼光望到了黄伟文身上,黄伟文明白他的意思,搔了搔头,从遇害现场来看,一点不符合制裁之手的杀人手法,排除制裁之手犯案的可能,那么还有另一个嫌疑人——清道夫。 张笑芬可能是清道夫的第十二个目标吗?清道夫说,他杀人于无形,干净利落,从这一点上看,倒是有点符合。 “陈师傅,你盛粥的时候,还有什么人在厨房?”黄伟文看陈进峰想也不想地摇摇头,再问丁曼红,“丁小姐,你送粥上来的时候,有遇到其他人吗?” 丁曼红认真地想了想,亦摇摇头。 郑永浩跟黄伟文再次交换了个神色。丁曼红送粥到张笑芬房里后便离开了,所以,也许是有人在丁曼红走后溜进了张笑芬房里下毒吗?但也不大可能,其一,那个时间段,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留在了饭厅,其二,若是有人闯进张笑芬房里行不轨,张笑芬为什么不求救?她认识下毒的人吗? “就我看来,陈师傅的嫌疑恐怕比较大吧?”一直冷眼旁观的李捷飞忽然插了一句,“毕竟那粥是陈师傅你熬的,而且,确实像丁小姐说的那样,她才跟嫂子认识没两天,也没杀害她的动机吧?陈师傅可不同了,你在张家做了这么久厨师,跟嫂子暗地里结了多少怨恨,我们可都不清楚的。” “李捷飞,你别歪曲事实。我从来是最尊敬嫂子的,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她这么狼心狗肺?”陈进峰似乎受了极大的侮辱,一下把李捷飞撞到门上用手臂压在了他的脖子上,“当初多亏了嫂子收留了我,所以我才能留在村子里,现在嫂子死了,我也没地方可去了,我为什么要杀嫂子?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她?” “好了。”郑永浩吼了一声,让所有人都噤了声,“先别吵,都先下去。” 所有人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挪动身子退出了房外,黄伟文最后一个离开的,看着郑永浩拿出相机掀开了镜头的盖子,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转身离开,反手掩上门,才发现门外那李捷飞正等着自己。 “你有事找我?”黄伟文诧异。 李捷飞一把揽过黄伟文的肩膀,把他拽下了楼去。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二 二 黄伟文对李捷飞突如其来的举动百般疑惑,直到坐到书房里的椅子上,看着李捷飞把门栓上的时候,才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李捷飞回过头,在书桌前面踱了两圈,才俯身在桌上,看着黄伟文,“阿文,你说,在这些人当中,谁最可能是制裁之手呢?” 黄伟文看到了李捷飞眼里闪过的一丝惊慌,忽然明白过来了:制裁之手。此刻出现在张家客人,都是制裁之手的目标,所以,不管是沈蕾,还是文雨天,不管是洪小菊,还是张笑芬,以及,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也许都难逃一死,之所以大家顾忌着既怕且惧地留下来,是因为各人的秘密,把柄,都被制裁之手捏在手里,比如那封信,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毫无疑问,也有那封信,也确实包藏着那封信上所说的那个秘密,所以,才这么急切地想知道,谁是制裁之手。 “如果你还没有嫌疑的目标,我建议你去跟郑警官提醒一下,那个陈进峰,绝对是最大嫌疑人。” 李捷飞的话让黄伟文吃惊不小,“李先生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还用说吗?现在发生的事情,嫂子被他粥毒死了,已经是一件非常值得怀疑的事情了,另外就是,在晚饭之前,我在厨房看到他在烧什么东西,非常顾忌,很害怕让旁人发现似的,我怀疑他是在消灭证据。” “是吗?”黄伟文想起了陈进峰从张笑芬房里带走的那包东西,那应该是张笑芬让他处理的东西,原来,是被他烧了?为什么要这么做?被烧掉的是什么东西? 看黄伟文半信半疑,李捷飞加重了语气,“你还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死去的许艳吧?她的尸体不是不见了吗?我们整间屋子都找过了,竟然不见她的尸体,很有可能会被人运出了这个屋子,对吧?你说,那个时候,有谁能把尸体搬出去而可以不引起人怀疑的?” 黄伟文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每隔那么两天,陈进峰就要出去采购食物对吧?在那个时候把一具尸体运走,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谁也不会察觉到。”李捷飞笑了笑,“我说得对吗?” 黄伟文想起了那条,自己在陈进峰采购的面包车上发现的那条奇怪的腥臭的黑线,一个激灵,忽然想起的,是案发现场,许艳那腿上齐整的线。 那是?黄伟文看着在一旁下着结论的李捷飞,“很有可能,陈进峰就是杀许艳的凶手。” 如果,那条线上黏糊的东西,是凝固变色的人血的话,很有可能,就是缝合许艳那双腿的线。那么,许艳的死,陈进峰就脱不了干系了。可这么一来就说不通了,如果许艳不是洪小菊杀的,而是陈进峰杀的,那为什么张笑芬要袒护陈进峰? 就在书房旁边的一个单人房里,陈进峰坐在了门后布置得庄穆的灵龛前。龛里贴着的黑白照片上,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陈进峰用打火机点燃了几根香,插在了香炉上,登时,香烟袅袅地在女人面前升腾起来,慢慢弥漫,不一会儿便充斥了整间房子,萦绕不散。陈进峰的脸色显得有点阴沉,定定地看着龛里的女人,鼓鼓的肚腩随着呼吸急剧地一起一伏着,许久,他才眨了眨眼睛,哆嗦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纸片,不,是张小小的照片,他重新抓起了火机,打着了,把那张照片点燃起来,看着照片上那个抱着破烂熊玩具的瘦小孩子的身影被烧掉,那张慈祥的脸变得焦黄,直到只剩下一个边角的时候,他才不知道痛地,慢慢把灰烬连带最后一点火苗,放进了香炉里,很快地,照片的残烬跟香燃尽的细尘融到了一起,再不分彼此。 他第三次打着了火机,这次点燃的是一支烟。 浓浓的烟味很快地盖过了原本燃香的味道,使空气浑浊起来。 他猛吸了几口,在香炉边掸了掸烟灰,望着照片上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眼角都要流出眼泪的时候,才掏出了一个信封,打印着“陈进峰”三个名字的白信封。 他恭敬地把信封大大方方地放在了照片下的龛台上,望着那个女人,又笑了起来,边笑,边不忘吸两口浓烟。 屋子里,雾,更浓了。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三 三 郑永浩刚把相机放下,门却被人推开了,回头,看到的是显得有点嘻皮笑脸的黄伟文,“郑警官,我有点线索,想找你帮忙。” “什么线索?”郑永浩不太相信地走到了窗边,把那台收录机拿下来,把窗子关上了。 黄伟文没有回答,看着床上躺着的死人,“嫂子她真是中毒死的?” “对,死状跟许艳一模一样,应该同样是服了砒霜,砷化物中毒。”郑永浩边把窗帘子拉上,边这么答。 “就是说,有人用毒死许艳的砒霜,又毒死了嫂子?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你怀疑谁?” 黄伟文搔了搔头发,“陈进峰。” “为什么这么说?”郑永浩转过身,靠在了窗边,盯着黄伟文。 “那是因为,”黄伟文看着死去的张笑芬,挠了挠鼻子,“还记得,我们一直找不到许艳的尸体吧?那个时候我们就讨论过了,洪小菊跟张笑芬都不具备转移尸体的能力。” “陈进峰有吗?” 黄伟文点点头,“陈进峰需要为张家进购食物,不时地开车离开屋子,可以说,在这里行动最自由的就是他了。凭他的体力,可以轻易把一个女人的尸体搬动到我们注意不到的地方,这其中就包括了他的那辆面包车,然后再把尸体运出去的话,想怎么处理就不是困难的一件事情了。” “证据呢?” “我偶然在那辆车上发现了一条奇怪的线,上面沾着的应该是许艳的血,只要把它送回警局检验一下就真相大白了。”黄伟文说着,把用小袋子装着的线递给了郑永浩。 郑永浩接过去,掂着看了看,“这还是待鉴定的,只能说陈进峰有嫌疑,但未必就是他干的。” “那么,张笑芬的死又怎么解释?”黄伟文走到了床边,眼光落到了张笑芬手里握着的链子上,“熬粥给张笑芬的是陈进峰,毒死她的跟毒死许艳的都是砒霜,手法可以说都是一样的,除了张笑芬的现场,没那个伪劣制造的制裁之手的血手印。” “我会把这个寄回警局检验的,还有,张笑芬的死,也必须通知当地的执法机关。”郑永浩刚要离开,却发现黄伟文弯下腰,伸手去扯张笑芬手里的链子,一下快步走过去要把黄伟文揪起来,“干什么呢你?破坏现场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因为死亡的关系,张笑芬的手僵硬了,黄伟文好不容易才把链子的坠子拉了出来,打开一看,却怔了。 “怎么了?” “这个坠子里,原本应该有张照片的,现在却不见了。”黄伟文惊讶。 “是谁拿走了吗?”郑永浩松开手,看着里面空空的坠子,纳闷,“从发现张笑芬死后到现在,除了我,可没有人接近过她。里面的照片,在她生前就被人拿走了?” “这么说来,在我到许艳的房间后,许艳房里的相片全都不翼而飞了,现在,却轮到张笑芬了吗?”黄伟文话才出口,两人似乎是有所 触动一般,在张笑芬房里找起了相册,相簿,结果却让他们失望:张笑芬从年轻到年老的照片:跟许老部长的,跟家人的,跟朋友的,都安然无恙地放在该放的地方。 “只有张笑芬那个链子里的照片被人拿走了吗?那是张什么样的照片?”郑永浩问。 “那是洪小菊的坠子——不,不对,那是许艳的坠子,厄,也不对,也有可能,不是许艳的——”黄伟文翻着张笑芬的相片簿,看着隔几个空位才放一张两张的相片,再翻开下一页,却是只有可怜的一张 ,再下一页,又出现了两三张照片,而后档位全空,他边疑惑边漫不经心地答。 “到底是谁的?”郑永浩气恼地一把将相片簿抢了过去。 “我,也不清楚是谁的。”黄伟文支支吾吾地说,“不过,我记得没错,那张照片是一个男人跟一个男孩的合影。” “认得出来是谁吗?”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但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洪小菊的父亲。” “洪小菊的父亲?那就是,张笑芬的,儿子?”郑永浩吃惊不小。 黄伟文不予置否。 “到底是谁把那张照片拿走了?为什么要拿走那张照片?”黄伟文回答不上来,心里却隐隐有点猜测:会不会就是陈进峰拿走的?细细想起来,当初让自己进许艳房间的,是陈进峰,他知道自己看过了许艳房里的照片,于是转头便把他们处理掉了?而在洪小菊的遇害现场,也是他把那条项链拣起来交到张笑芬手里的。如果真是他拿走的,他跟张笑芬,甚至跟洪小菊与许艳,有什么关系吗?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四 四 他满腹疑窦地回到了房间,刚要把门关上,一只手猛地抵住了门边,吓了他一跳,才要回过头,却被来人硬推了一把,摔了进去,啪嗒一声,门被关上了。 “你——”他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这才想起了那顶渔夫帽,瞥到放在床头的帽子,刚要抓过来,想想已经迟了,于是作罢。 “黄伟文?” “你想做什么?”他戒备地站了起来,看着满脸怒气地男人。 “这可是我要问你的吧?”男人冷冷地看着他,“原来真是你啊,难怪你总要躲着我,怕被我认出来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的解释,总之,这一切,都跟那个制裁之手有关系,对吧?你知道制裁之手是谁吗?”男人走到他面前,忽然把他的头按倒在了床边,厉声问:“说,你是不是就是制裁之手?” “你——”他的嘴撞到了又硬又冷的床板边上,差点没把牙齿磕掉了,痛得冷汗直冒,“李先生,你先冷静,我,我不是制裁之手,真的不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在这里的人,就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这封信,是你给我的?”一个白色的信封,递到了他眼前,让他看清楚了,然后摔在了床上,“你还想狡辩吗?” “我,李先生,不是我干的,我也不是制裁之手。”他的视线落到了那个信封上的名字上,没半点意外。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知道我是谁,对吧?你真的以为,我就是制裁之手吗?” 男人盯着他,许久,才松开了他。 他松了一口气,坐起来,看着那个危险的男人,再看看那封信,“李先生,你什么时候收到那封信的?” “在我知道我妻子的死讯后,赶回来的那天晚上,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的。”男人依然没有消除对他的怀疑,“我也是制裁之手的目标,黄伟文,你也是吗?” 他点点头。 “那么,你的那封信呢?” “被郑警官拿走了。” 男人闻言,那手又伸了过来,他及时地弹开了,“你还想做什么?” “还想狡辩?其实你并没有收到过那封信,对吧?”男人的脸抽搐起来,“你就是制裁之手,就是你,杀了蕾蕾,你知道蕾蕾跟我一样,害死了人,于是把我们夫妻俩引到这里,制裁我们?” “不,李先生,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他心里凛然一冷,果然,那个死去的沈蕾,确实涉嫌凶案,也就是说,她确实地,也收到过那封信了。 “不是?那么,证明给我看吧?”男人恨恨地咬牙,“把真正的制裁之手找出来,告诉大家,你不是那个杀人凶手,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宣扬出去。” “李先生?”他看着男人走出去,啪地一声关上门,气恼地抓起了他留下的那个白色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展开: 我知道你的秘密—— 看来,制裁之手,对这里每个人的过去,似乎都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盯着那张信纸,怔怔地,好一会儿,才抹了抹额头,却发现,满手的,都是冷汗。 已经可以确定了,制裁之手就在活着的人们当中,那么,他是谁?那个清道夫呢?制裁之手跟清道夫,会不会已经沆瀣一气联合起来了?自己,还有没有胜算?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五 五 天色依然迷蒙暗淡,就像此刻人们的心情。丁曼红看看外面依然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晨雾,一颗心却跳个不停。她望望空无一人的楼梯,迟疑了一下,再听着从厨房那边传过来哗哗的水声,终于忍不住地,走了过去:“阿斌?” “是,红姐,什么事?”杨斌正垂下头去在一个不锈钢盆里擀着加入面粉的蛋液,一丝一丝地还有澄黄的蛋丝,旁边是残留着蛋液的大碗,用去一半的砂糖,一支家用奶油,还有杏仁,干果跟巧克力等配料,而炉灶里,火烧得正旺,而蒸炉里又浓又白的水气袅袅地冒了出来,看样子似乎是在准备今天早上的早餐,听到丁曼红叫自己,抬起头,露出一双泛红的黑眼圈眼睛,眼角还隐隐有残留的泪痕。 “那个,阿斌,节哀顺便。”丁曼红拍了拍杨斌的肩膀,才问,“阿斌,这村子,有到镇上的公车吗?” “只有一路车,每天早中晚各一趟,红姐,你问这个干嘛?”杨斌擦了擦眼角,问。 “没,没什么。”丁曼红尴尬地笑了笑,看杨斌猛然醒悟过来后,狐疑地看着自己,不得不压低了声音解释,“阿斌啊,我看你最好不要再到这个屋子来了,你也听到了,那个魔鬼就藏在这些人里头,都死这么多人了,你不怕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红姐可害怕。” “所以,红姐你就打算离开这里?” “这最近的一趟车是什么时候?”丁曼红避而不答,追问。 “早上十点有一趟公车,”杨斌看了看自己腕上显示着已经差不必多五点的塑料手表,“中午那趟在一点钟左右。” “是吗?就是十点跟十三点左右吧?明白了。”丁曼红刚要走,又不放心地叮嘱,“阿斌,你,先别跟其他人说我要走的事,明白么?” 杨斌点点头,继续低头默默擀着湿得微黄的面团,闷声地问了一句,“红姐,上一次,李太太要走的时候被烧死了,你不怕么?” 丁曼红像被当头淋了一瓢冷水,寒到心里去了,却什么也没说地哒哒哒地冲上了三楼,刚好跟迎面而来的李易杰撞个正着。 “你疯了是不是?什么事这么急?”李易杰闪到一边,让开过道给丁曼红,丁曼红喘着粗气,涨红着脸看了李易杰一眼,想说什么,终于是什么也没说地,走进自己房间,啪地一声关上了。 她站在门背后,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楼梯下面,才终于松了口气,精疲力尽地一下软软地瘫在了床上。 她牵动着嘴角,没发出任何声音,失神地望着天花板许久,才慢慢坐了起来,站在窗口边,一下扯开了帘子,外面的可视度还低,看不清院子里的景象,只有工具房那边,坏了的灯泡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地闪烁个不停,空气阴森森的,冷得逼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慌乱地退回来,从手提袋里掏出了钱包,手机,缀着几条银色鱼饰的钥匙,以及一些基本的证件,胡乱地放在身上后,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呆呆地等着天亮。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六 六 看着丁曼红慌张地离开,杨斌停下动作,沾满了干粉粒湿面条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而后,从口袋里慢慢地抽出了一个折成两半的纸张,纸张里夹着条银色的鱼饰品,拿走银鱼,展开,才发现纸张原来是个白色的信封。 他展开,看着上面打印着的自己的名字,手忍不住便哆嗦地抖了抖,把手里的那条银鱼摔到了地上。 这就是,陈伯伯说的信?制裁之手给自己的信?他是什么时候偷偷塞到我口袋里的?里面写了些什么?他知道,我的什么秘密? 杨斌看着封口,迟迟不敢把它打开。 如果没有记错,今天早些时候,凌晨以后,陈伯伯手里,也有两封这样一模一样的信封,是许艳跟张奶奶的,信虽然烧了,可她们两个人,也死了。 自己如果看了这封信的话,也会像她们一样,被制裁之手杀死吗? 他犹豫着,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终于,他鼓起勇气,撕开了封口,把里面薄薄地那张纸笺抽了出来,展开: 我知道你的秘密—— 恐惧在刹那爬上了他的面庞,即使是映着的火光,也没能掩饰住他如纸般的苍白:这,这——,不应该有人知道的,不应该—— “杨斌——”他正惊骇着,却听到厨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回过神来慌乱中做的第一个决定,是把那张可怕的信纸连同信封,一股脑塞进了炉火里,看着冒出的火苗瞬间吞灭了那个可怕的秘密,他才回过头,看到的是站在了厨房门口的 李捷飞,“李先生?” “杨斌——”李捷飞的话没说完,却看到杨斌手忙脚乱中,把几个碗碟摔了下来,他蹲下去帮着收拾,注意到了杨斌因为缺少睡眠而疲惫的脸,“杨斌你是没睡够吗?” “不是——” “不是?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是疲累了,你在准备早餐?” “陈伯伯交代的,他处理许艳跟张奶奶的事情太累了,所以今天让我来做。” “看你累得,要不你先去睡个回笼觉,让我来帮你吧?”李捷飞说着,撸起了袖子。 “李先生,哪能呢,这是陈伯伯交给我的事情,而且,你也不会做吧?”杨斌感激地摇摇头,“李先生你也是一夜没睡吧?” “哪还睡得着呢?在不知道谁是制裁之手之前,我可是怕在睡梦里就被杀死了。”李捷飞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勉强笑了笑,“虽说,我是做过不少坏事,但要被个坏人制裁,还真有点不甘心啊。所以我才说,一开始死人的时候就应该远走高飞,逃得远远的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对吧?” 杨斌看着蹿起的火苗,想着刚刚被吞噬掉的秘密,也生出一股逃得越远越好的冲动。 “不过杨斌,你,应该是无辜的吧?” “什么?”杨斌怔了一下,而后醒悟过来,连连点头。 “我已经告诉郑警官了,你那位陈伯伯,看起来嫌疑最大,如果找到证据证明他就是那个制裁之手的话,我们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李捷飞的语气显得有点抱歉。 “怎么可能?陈伯伯他才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人,李先生你一定弄错了。”杨斌下意识地望向客厅那边,使劲摇头,“李先生你一定在哪个地方弄错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事情可难说,别忘了,在这里的人,都是制裁之手的目标,也许——”李捷飞猛然住口,盯着杨斌,“也许,你其实也成了制裁之手的目标,有可能吧?你,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也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不是的,我——”杨斌慌乱地退到了门边,“李先生,你,我——” “说笑而已。”李捷飞看杨斌吓得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起来,大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端起了那个匀好的蛋液,问,“这个,要怎么做?” “是这样,把它们分量放进这里,”杨斌得救般赶紧转移话题,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冷汗,拿出了一个三格两排的蛋糕烤具拿了出来,在每格烤模的内壁和底面用融化的黄油刷了一次,让李捷飞赶紧把蛋液均匀地倒进烤模,不让他再有插话的余地而说个不停,“中间这排空着,这样烤出来的蛋糕膨胀起来的时候,蛋液就不会溢出来影响外观。”说着,把放在一边的配料拿了过来,“按照客人的口味,放一些干果,一些水果片,或者是巧克力,然后放进那边的烤箱,调成十分钟就行了。” “是吗?明白了。”李捷飞把烤具搬到烤箱前,打开烤箱,放进去,关上,回头看杨斌不停打着呵欠,边插上电源边说,“我说,杨斌你要真累了,就先到饭厅里打个小盹,等我把蛋糕焙好了马上叫你,行吗?” “好。”杨斌深怕李捷飞继续刚才的话题,解脱般点点头,出了厨房来到饭厅,在看得见厨房里的情形的椅子上坐着,看李捷飞认真地擀起蛋液,又悄悄地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客厅,站在书房隔壁的单人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陈伯伯,是我,开门。”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七 七 天微微地终于有点亮光了,郑永浩洗了把脸,然后抓上外套,噔噔噔地下了楼,想想不放心,又回头朝楼上喊,“黄伟文?黄伟文?” “什么事?郑警官?”三楼传来了黄伟文的回应,脚步声慢慢往下边来了,楼梯上出现了黄伟文那张明显睡眠不足地脸,“我出去一趟,你帮我看着他们。” “看着谁呢,我们?”厨房那边,李捷飞跟杨斌端着早点走到了饭厅的桌子边,看郑永浩一副要出远行的样子,马上不满起来,“郑警官,你可是警察吧?你现在就这样,把我们扔给杀人凶手就离开?” “谁说我要离开了?我是先去报案。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离开这里。”郑永浩忙活了一夜,饥肠辘辘,走到饭厅抓起了杯牛奶一口气下肚,这才往门口走去。 “报案?”书房旁边的单人房开了门,陈进峰走了出来,楼上的李易杰跟丁曼红也闻讯走了下来,“是制裁之手的事情吗?” “当然。” “嫂子不是不赞成你在查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让警察插手的吗?”陈进峰神色慌张地质问。 “这可不仅仅是许艳的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了,陈师傅你也看到了。”郑永浩坚持,却被李捷飞拦了下来。“那你也用不着特意跑这一趟吧?再说,你要报案,你不会没有手机吧?要是没有,书房里有电话,而每个客房都有分机,打个电话到派出所不就得了?” “因为我还有点事情,希望拜托派出所查清楚的。”郑永浩显得有点气恼,瞪着李捷飞,“让开。” “郑警官,不是我挡着你,而是这里的人,应该都希望,这件事情最好不要让警察知道。” “为什么?”郑永浩看着把自己围起来的每个人,很快便明白了,“你们即使冒着被制裁之手杀死的危险,也不想通报警察吗?” “对。郑警官你也有秘密握在制裁之手的手里吧?郑警官就不怕那个秘密,被警方察觉吗?” 郑永浩一惊,想起了一双清澈而悲哀的眼睛。 “郑警官居然一点也没理解到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吗?难道说,郑警官其实并没有像我们一样,收到过那封信?”李捷飞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这么说,郑警官跟我们不一样,制裁之手,并没有把你列为目标?不是目标的人,制裁之手为什么要把你邀请到这里?可能性只有一个,郑警官,其实你就是制裁之手吗?” “李捷飞,你胡说什么?”郑永浩怒,一把将李捷飞揪了起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反过来质疑我?我没心情再陪你继续玩捉迷藏,不管你是谁,都给我闪开?” 李捷飞脸上闪过一阵惊慌,看清楚郑永浩眼里的深意,却很快冷静下来,“哼恩,又想打架吗?郑警官?其实想想看,当时谁也不知道沈蕾会开你的车走的,只有你本人才会预料到这一点,是吧?所以在自己的车上做手脚害死沈蕾,谁也不会怀疑到车主身上的,因为车主既然成为了意外幸存下来的受害者,那么还会有谁认为他是加害者呢?” 李易杰听着李捷飞的一番话,慢慢地逼了上来。 “对了,之前许艳的死也是。一开始,如果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制裁之手会出现在这里,是吧?可是自从你有意还是无意地告诉我们那家伙会出现在这里以后,许艳的现场就出现了那个拙劣的血手印,然后接二连三地,就出现了制裁之手杀人的事件,这不是太巧合了吗?”李捷飞说着,摔开了郑永浩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冷冷地看着他,“我真有点怀疑,其实制裁之手并不存在的,有的不过是个自以为正义感十足,却打着制裁之手的幌子杀人的警察败类。” “这么说来,似乎真是这个样子。”丁曼红想了想,也慌张起来,畏忌地退后两步,与郑永浩保持着距离,“郑警官,你不会就是制裁之手吧?” “你们——”看着在现场的所有人,怀疑地看着自己,郑永浩又气又急,“嫂子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制裁之手,这并不是我在造谣生事吧?” “确实,如果张笑芬说的是实话,那么从我们来到这里那一刻开始,应该是没有人知道制裁之手的存在的,那么郑警官是怎么知道制裁之手的事情的?” 郑永浩一下语塞了。他能把是项维透露给自己的这个消息,告诉在场这些,每一个都有杀人嫌疑的凶手吗?他死死地盯着李捷飞,恨不能把他的真面目一下子从那层表象中剥露出来,可是,无可奈何,他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在这个时候,煽动大家敌对的情绪。 用意何在? “郑警官,是一开始,你就跟张笑芬芳,联合起来欺骗我们?还是,你就是胁迫张笑芬的杀人凶手?”黄伟文忽然问。 “荒谬,我怎么可能是制裁之手?”郑永浩看黄伟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里窝火,青筋暴跳,“我说要让警察参与查案,也只是为了尽快找出制裁之手而已,早日破案,我们便不会落得像沈蕾,像文雨天那样的下场,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没错,但既然制裁之手的目标是大家,那么怎么处理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通知警察也好,不通知警察也罢,都要大家同意才行,对吧?”李捷飞看着表情都同一般阴晴不定的五张脸,“大家说,同不同意郑警官通知警方?” 没有人回答。 “没有表态吗?那么我先说了,我是反对的,不过,如果你们不反对,那郑警官,请。”李捷飞说着,让出了一条道给郑永浩。 “不,我,也反对。”丁曼红站得远远地,喊了一句,看大家的视线齐唰唰地望向自己,耸了耸肩膀。 “我想也是,郑警官,你还是先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再通知警方吧?”陈进峰搓了搓手,看看饭厅那边的早点,“先过去,坐下再说。” 黄伟文凑到了郑永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制裁之手邀请的人,都知道自己干的一些事情是不可以被暴露出来的,一旦警方插手,每个人也许都要重新接受调查,很多不好的、已经被遗忘的事情,就会浮上水面,那个时候,即使制裁之手没有杀我们,我们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那种结局是谁也不希望看见的,郑警官,请你体谅一下好吗?” 郑永浩看着黄伟文,恨不得能把他整个人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去。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八 八 “你说,那个李捷飞是怎么回事?那小子可是一直以来都针对我的。”回到房间的郑永浩,这么冲黄伟文咆哮,“他什么玩意儿?敢怀疑我是制裁之手?一帮亡命之徒。” “郑警官,你别这么说,亡命之徒,你不也是其中一份子吗?”黄伟文搔了搔头,也是不明所以,“可是,真是制裁之手请你来的?” “你也怀疑我?” “不,但确实奇怪。郑警官,你的秘密是什么?” 郑永浩的脸色一暗。 “我已经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作为等价交换,郑警官理应把你收到的那封信,给我看一下吧?”黄伟文说着,伸出了手,“还是,郑警官信不过我?” “我一个警察的事情,凭什么要你一个逃犯来管呢?”郑永浩拒绝。 “就你这态度,还真别怪他们怀疑你。”黄伟文亦没逼问,倚在门边,望着像是蒙上了一层纱的院子,敲了敲额头,“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了。郑警官,我先上楼去了,要是有什么发现,麻烦马上通知我。” 郑永浩看黄伟文上了楼,冷哼一声,刚要把门关上,却看到院子的晨雾里有个隐隐绰绰的身影,朝黑漆漆的工具房那边走去,一愣,那是谁?该不会是,想趁机逃走的人吧? 晨雾里,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楼上的郑永浩,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楼这边。 郑永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个身份不明的人,脸上赫然戴着—— 一张白色的骷髅面具。。 是白骷髅? 来不及从楼梯下去,郑永浩当即翻过廊墙跳了下去,落在地上的时候差点没把脚崴了,天色不明的院子里雾很大,他只看到一个深色的黑影朝前面逃蹿。他顾不上脚疼,一颠一跛地追了上去。 “站住,喂,给我停下。”仿佛是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了一般,那个白骷髅,竟然很快地就在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怎么可能?郑永浩睁大了眼睛,在开始褪散的湿雾里寻找着那个白骷髅的身影。 原来,文雨天,洪小菊跟丁曼红,都没有撒谎,真的有白骷髅,那么,他是制裁之手?还是清道夫? 郑永浩漫无目的的眼光,终于锁住了一处——那间半掩着门的工具房。 这里,没有藏身之所,唯一能隐去踪迹的,只有工具房。 借着晨光,他似乎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影闪进了漆黑的工具房里。 他迟疑着,拖着受伤的左腿,挪到了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门里是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景物。他在墙上摸索着,很快地便找到了开关,按了下去。 啪嗒一声,房里的空间骤放白光,而后是轰地一声,有什么从房子中间炸裂开来,他没来得及做任何行动,便被炙热的气浪吞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在他没来得及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世界便变得一片白茫茫了。 眼里最后的余光,在看到迸裂出来的强光里,跳出了几条耀眼得刺眼的银色小鱼的时候,倏忽而灭。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九 九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谁也没有料到。 不到两天的时间,已经死了两个人了,相隔没多久,却又马上出现了第三位受害者,而且,还是主张报案而被人怀疑的警察,这好像是制裁之手对他们的嘲讽:既然你们怀疑他不是我的客人,那么,我证明给你们看。 而证明的手段,就是,杀了他。 可是,真的是制裁之手干的吗? 塌摇摇欲坠的工具房里,郑永浩的尸体被压在倒下的铁架与砖板之下失去了原来的形状,肢体扭曲着填充在杂物当中。工具房的房顶几处破裂,泥砖崩碎,阳光一缕一缕地从外面漏了进来,看得见数不清的粉尘在阳光里肆虐地飞舞着。 众人站在边上,默然中夹带着无法掩饰的惊心胆跳,男人们把倒下的铁架,工具以及其他物体,露出了早没有了气息的郑永浩的那张脸。黄伟文拉了拉渔夫帽,铁青着脸蹲了下去。郑永浩的脸上被塌落下来的砖块,金属丝戳破,特别是被铁架转角处砸在颧骨,露出了皮肉下面的骨头,而胳膊跟手上,留下了爆炸后的灼伤。 黄伟文抬头,望了望工具房屋顶,再扫视着一片狼籍的地面,他始终没明白,工具房爆炸的起因是什么?在与郑永浩离开后,他直接上了三楼,刚走进房间,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巨响,随后便知道是工具房里又有谁出事了,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受害者,竟然会是郑永浩。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工具房?黄伟文心里自问着,却无法自答,从分开到出事,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呆在楼下的人都没有看到他出现,他是直接从楼上跳下赶到工具房的?难道是因为发现了制裁之手,还是清道夫? “阿文,我们找过了,没有找到爆炸的原因。”李捷飞细细搜索了整个工具房后,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工具房里,本来就没有放什么易燃易爆物体。”陈进峰看着郑永浩的尸体,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所以,这次的爆炸,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是制裁之手吗?可是这一次,现场却没有留下制裁之手的印记,不是他,难道是清道夫?郑永浩是清道夫的第十二个目标?但一开始,误杀沈蕾那一次,明明是制裁之手针对郑永浩而来的,难道说,上一次他们推测错误了? 黄伟文让人们退了出去,重新将出事现场的情况拍摄了一遍,记录下具体情形。断裂的梯子,翻倒的工具箱,散落的几把电动锯,乱作一团的铁线,发出焦臭味的胶管,融化的蜡烛剩下的几滴蜡点,蒙上砖尘的铁楸,锄头等等,破成碎片的皮球,一截熔了口子的气囊,漏泻光了液体的汽车清洁剂,以及烧毁的箱子里洒得到处都是的粉末,几条银色的鱼饰品,可怜地散落到四处,或破损,或分裂开来。没有发现起爆装置,也没有找到一处貌似爆炸起源而受冲击破坏严重的地方,爆炸是什么引起的? 黄伟文在屋子的四处继续拍摄着,破裂的窗户,磨损的墙壁,照射进阳光的屋顶,翻皮烧焦的灯线,最后,是躺在一边的郑永浩的尸体。到最后,黄伟文伏身看着郑永浩的尸体,看了一眼脚踝又红又肿的左脚,迟疑着,在他身上的口袋里逐个掏了起来。却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把东西放到哪里去了?黄伟文显得有点不安,他没把那东西随身带上吗?他在内衣口袋里找到了郑永浩的证件,打开,抽出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信纸,这才松了口气。飞快地展开,却又是一愣。 我知道你的秘密—— 每封信的开头,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封信,不过,黄伟文还是认真地把信看完了,而脸色渐渐又变得阴沉起来。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十 十 很好,那个警察死了。 屋子里,袅袅的熏香在烛火里缓缓地升了起来,他盘脚坐着,猛抽了几口香烟,张嘴,吐出了一个一个的烟圈,在香炉前掸了掸烟灰,再放到嘴里叼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手,朝龛里女人的照片拜了拜,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后放在了膝上,盯着那张漂亮的脸,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很久没听过你的声音,我又开始想你了。 他喃喃地,半是对照片上的女人,半是对空气,这么自言自语开来。 现在想想,才知道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才是最幸福的。不管多苦,多累,只要一想到,你在等着我,那就什么都是值得的。 当初我怎么就那么傻呢?只要人还在,就一切都还有可能,可是人不在了,做什么挽留、补救,都是徒然了。 他吧嗒吧嗒地抽完了手里的香烟,又抽出了第二根,边打着火机边瞥了那女人一眼。 我可是孤苦伶仃地过了三年了,你在那边,是不是也寂寞地过了三年呢? 不过——他把打火机扔到了一边,吸了一口烟,不过,现在,你应该遇见她们了吧?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过的,嫂子,小菊,跟许艳。 这些年,多亏嫂子收留了我。跟她们生活在一起,也多少减轻了一下我的忧伤,只是现在,她们全都过去陪你了。 那你应该也能缓解一下孤苦了吧? 他单手抱着臂膀,眯起眼,看着烟雾袅袅中变得有点模糊的女人的脸。 只是我这边,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啊,不,还有一个—— 喔,应该说是,还有几个。 他们跟我,跟嫂子,跟小菊,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人,是既可悲又可怜的人。 他们都会过去陪你的。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把烟放进口里。 你那边一定会热闹起来的。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十一 十一 黄伟文离开工具房,上到二楼的时候,才发现郑永浩的房间门是开着的,李捷飞正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手里玩弄着一个银色的鱼型艺术品,见他进来,笑了笑:“啊,现场勘验完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黄伟文避而不答,视线反而落到了李捷飞手上:那赫然是一个白信封跟一小包装着奇怪的黑线的透明袋子,还有张笑芬交出的药瓶子,他心里一个咯噔,知道事情不好了。 “我觉得有点奇怪,郑警官那头才说要报案,这头紧接着就出事了,我想应该是有人不愿意冒险让他再活下去才对他动手的。也许房间里能找到什么线索,结果——”李捷飞把那个信封,那个袋子,连同那个艺术品递到了黄伟文面前,“结果发现了这些东西。”他的目光锁在了他的脸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制裁之手给你的信,会在郑警官的房间里?还有这个,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信是郑警官发现了我的身份后硬逼着我收缴上去的,既然他死了,理应物归原主。”黄伟文说着,伸手去接属于他的那封信,却落了空。 “难怪,我就说,怎么你对郑警官的话言听计从啊?原来是因为把柄捏在了他手上啊。”李捷飞把信拿回来,弹了弹,“不过,你也很了不起嘛,黄伟文,一个逃犯,还敢跑来这里做什么慈善事业?是说你良心未泯呢,还是,胆大包天?”李捷飞不信任地看着黄伟文,“怎么说也解释不通啊,你不会就是那个制裁之手吧?” “先是陈进峰,接着是郑警官,现在轮到我受怀疑了吗?”黄伟文摸了摸寸板头,丝毫不示弱,“我也觉得李捷飞你很可疑啊,从袭击沈蕾,到文雨天的死,你表现异常的地方可不少,当听说可能是制裁之手的杰作的时候,你可是惊慌失措的,我记得首先提出要离开这里的就是你吧?可现在呢,为什么反而不急着逃命了?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 “因为确定制裁之手果然就藏在我们这些人里了,与其像沈蕾一样在离开的时候被人放冷枪死得不明不白,还不如优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揪出制裁之手,那才叫万全之策。”李捷飞脸上一阵白一阵青,“而且,那个制裁之手将我们的秘密分别用信寄回给我们本人,本身就是为了制约我们,把我们强留下来吧?他这个计谋不是做到了吗?你看看,每个收到信的人,有谁放心任由一个知道自己的秘密人留在这里,而坦然离开的?” “看不出李先生是这么会省时度势的人。” “所以,既然你跟郑警官合作过了,不如现在便跟我合作,找到制裁之手怎么样?”李捷飞说着,把信封举了起来,“想办法在惊动警察之前,抓住制裁之手全身以退?” “可以,你先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 李捷飞看看黄伟文,再看看手里的东西,想了想,把信跟袋子以及药瓶子抛给了他,“说到底,你还是得先感谢制裁之手,若不是他杀了郑永浩,那么也许你的这封信,现在就躺在派出所的办公桌上了。” 黄伟文没有理会这番话,接住信封后首先便看了看信封,发现那信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把信连同小袋子跟药瓶子装了起来,“你想怎么查?” “工具房怎么会突然爆炸的?” “暂时不清楚,洪小菊死在工具房的时候我们已经查过了,工具房里并没有可疑的地方,也许是在那以后的某个时间里,就是后来发现张笑芬死亡的那段时间,有人进入过工具房,才放置了那个引起爆炸的机关。最有可能的,还是隐藏在我们当中的制裁之手。” “问题是,谁进入过那个工具房?”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十二 十二 所有人,包括正要离开的杨斌,都被集合到了饭厅里。一来要弄清楚在洪小菊死后进入过工具房的人,二来,大家均一夜不眠不休,如今已是日上三竿,每个人都充分体验到了极度的疲惫感与饥饿感——当然,还有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恐惧感,所以每个人,即使又饿又累,却只呆坐在盛满冷却下来的食物的饭桌前,没人动手,没人动口,直到黄伟文发问,陈进峰第一个扯着喉咙瞪着李捷飞:“你们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了,洪小菊死后,李捷飞先生不是找我问过要灯泡的吗,你是去过工具房的对吧?” 李捷飞看着大家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坦然地点头,“是的,洪小菊死后我确实是想把工具房的那盏灯泡换下来,那灯早坏了。不过,因为我最后还是找不到备用的灯泡,于是就没换了,回到屋子里直到陈师傅拿东西出来充饥之前,一直跟李易杰先生呆在客厅,至于那以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是发现张笑芬死了,大家都可以做证。” “我的话,从遇见了白骷髅,上楼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工具房,除了下来拿过粥就一直呆在三楼,因为一直都在照顾嫂子,你们都知道的,对吧?”丁曼红说道,不放心地察言观色。 “我,小菊死后便一直跟在陈伯伯身边,陈伯伯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了。”杨斌早把自己的背包背上了,惶恐不安地问,“我,我跟制裁之手一点关系也没有,陈伯伯说我可以回村里的,对吧?” “不行,现在的话,谁也不能离开,阿斌你就暂时留下来吧?”黄伟文不赞成地摇摇头。 “这里没阿斌的事,你留他下来做什么?要是他出事了,你负责吗?”陈进峰质问。 “不会的,既然阿斌是清白的,那么他留下来,制裁之手也不会对他怎么样。”黄伟文看大家都不相信,搔了搔头,“我从郑警官那里听说了,他们调查过的制裁之手犯下的案子,没有一件的受害人是完全清白的,至少,在遇害者卷进的事件里,他们都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所以,阿斌你只要问心无愧,不会出事的。” 杨斌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陈进峰无奈地按了按他的肩膀,适意他稍安勿躁:“我,也是在小菊死后,就一直在处理她的尸体,这一点阿文你也知道吧?那段时间我跟你是在一起的,你跟郑警官审讯嫂子的时候,我一直呆在厨房,直到嫂子把我叫上去,我跟杨斌拿到嫂子让我们处理的东西又回到了厨房,之后就是熬粥,下面之类的,丁小姐拿走嫂子的粥以后,我就忙着给你们送吃的,一直没停过,直到,直到嫂子出事。”“而我,在洪小菊出事以后跟陈师傅一直在现场,接着协助郑永浩讯问嫂子制裁之手的事,还有小菊的事情。”黄伟文忽然想起了在张笑芬死之前,自己在房间里打盹的时候,曾经遇到过清道夫,眼神不由得便凌厉起来,“对了,在陈师傅叫我们到饭厅充饥之前,除了丁小姐跟郑警官,你们还有谁去过三楼?” 四个男人想了想,均摇了摇头。 “那就,只剩下李易杰先生了。”黄伟文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李易杰,“你当时都干过些什么?” “你们审讯张笑芬的时候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后来就下楼在客厅里。” “也是一个人?”黄伟文不太敢跟李易杰有眼神接触,躲躲闪闪地,这一幕落入了三个人眼里,三个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没听李捷飞说吗?他跟我在张笑芬出事之前都呆在客厅里。” 黄伟文看李捷飞点头,继续问下去,“那么,在发现张笑芬死了,郑警官出事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干什么?” “嫂子死了以后,我一直呆在客厅里,大约是五点左右吧?我曾经到过厨房,跟,跟阿斌聊了两句,就直接上楼了,那以后就一直呆在房间里,没去过工具房,只在三楼远远地望见那里的灯还一闪一灭的亮着。”丁曼红第一个说。 “嫂子出事,我心理上有点承受不住,吩咐阿斌准备大家的早餐就回了自己房里,那以后就一直呆到郑警官说要报案才出来。中间阿斌曾经找过我,阿斌可以做证。” “是的,陈伯伯让我准备早点,我就一直待在厨房擀蛋粉,红姐来过厨房,李先生也来帮我的忙,我教李先生做蛋糕后,去找过陈伯伯,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厨房。” “而我的话,自然是先去了书房,而后再到了厨房帮阿斌的忙,焙好蛋糕后回房里小睡了一会,然后帮忙准备早点,到郑警官冲下来要走,我就拦下他了。”李捷飞俨然以功臣自居,“不然恐怕大家的事情都闹到派出所里了。” “我呢,上过三楼找过黄先生你以后,就一直呆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也是一个人。” 李易杰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让黄伟文频频点头,“而我自己,是——”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刹了车,看看李捷飞,再看看李易杰,哈哈笑了起来,“总之,我也是一直呆在楼上,没下来过。” “不对吧?阿文。我明明看到你进了书房,怎么就忘了?”陈进峰冷冷地看着黄伟文,“你可是跟其中一个李先生呆在书房一段时间的,为什么要隐瞒?” “那是因为,并没什么——”“是因为李捷飞先生跟郑警官说我是杀死许艳,害死小菊,还毒死嫂子的嫌疑人是吧?”陈进峰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你们把我当成是那个制裁之手的嫌疑犯了对不对?” “陈师傅你别计较,我这人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据实说话。”李捷飞瞟了一眼垂下头去的杨斌,恼火地答。 “那我也要说了,依我看,郑警官被炸死,最有动机的就是你。”陈进峰指着李捷飞冷笑,“郑警官从调查事件开始就怀疑你了,甚至还跟你大打出手,你心里怨恨郑警官吧?一死人你就急着撇清关系,要不是郑警官三番两次阻挠你,你一定早已逃之夭夭了,是吧?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陈师傅,你别把矛头只对着我,如果说杀人动机的话,这里有谁不忌惮郑警官的警察身份的?要是不忌惮,那就不会被制裁之手请来喝茶了吧?我说了不是针对你的,比起我这种动机,还有一个人的动机应该更强烈才是。” “谁?” “李易杰李先生。” 李易杰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脸一动,看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的李捷飞,“你想说什么?” “李先生,沈蕾趁你不在的时候红杏出墙,驾驶情夫的车子出事,你大老远地赶回这间凶杀接连不断的屋子是为了什么?”李捷飞咄咄追问,“你真是制裁之手的客人吗?还是其实你就是制裁之手,回来是为了审判我们?” “胡说什么?”李易杰有点动怒了,“我说了,我妻子是被制裁之手杀死的,我只是要为她报仇而已。” “你这个丈夫真是大方啊,妻子跟情夫偷情死了,你还能容忍奸夫在你眼前晃来晃去?若你肚量不如我想象中大的话,我想你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你妻子报仇,而是报复这个给你戴上绿帽的警察,一直在寻找杀他的机会,而今天,看看,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李捷飞嘲讽,“你一个人独自呆在二楼,谁知道你在那段时间做了什么?” “随便你怎么说,清者自清。”李易杰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看得出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持住冷静,“在那段时间里,你,还有其他人大多数时间也都是一个人呆着的吧?就连黄伟文你也不例外,那谁又清楚谁在那段时间做过什么呢?谁能保证谁会没有嫌疑?查出来了,证据确凿,那才叫真相。” 第十七章 谁是清道夫?十三 十三 真相要查出来,谈何容易? 聚集在饭厅的人,一下都陷入了沉默。自从昨天夜里所有人知道制裁之手的存在以后,那位不知道真实身份为何的凶手,便残性大兴地连害了两条人命。下一个目标,他把死神的镰刀悬在了谁的脖子上?每个人都带着惮意互相在心里默默审检着自己身边的其他人,气氛异常地凝滞。 谁是制裁之手?黄伟文用笔搔着鼻梁,心里冒出来的疑问还有另一个:谁是清道夫? 在剩下的六个人当中,如果一个是制裁之手,一个是清道夫,那么将会死的人便还有一半,三个人。哪三个,还会死在这里?那个清道夫接触自己的时候是在洪小菊死后,那个时候他说,他并没有动手,而随后死去的是张笑芬与郑永浩,这其中的哪一个,都不会像是清道夫所杀的——不,不对,张笑芬的死,并不是制裁之手杀人后的作案现场,那么,是清道夫干的?如果不是,这三个人中的哪一个,会是清道夫的第十二个目标呢? 黄伟文的笔杆不自觉地在桌子上轻敲了起来。 这六个人当中,杨斌是嫌疑最小的,但考虑到连许艳,洪小菊都收到了那封如同死亡预告的信,就不能凭他的一面之辞判定他是与整件事情无关了。而且,随意出入张家的而不会引起注意的人,除了陈进峰,接下来就是他了,他每天早晨过来帮忙,中午偶尔也会回村里,到傍晚回来帮忙后直到晚餐后才离开,若是做了什么难以引起怀疑也不奇怪。但也因此,沈蕾与文雨天的死,他的不在场证明是最确定的,如果这一系列凶杀都是制裁之手做的,那他的嫌疑便可以排除了。毕竟,怎么看,凶残的制裁之手也不可能是个学生。 而丁曼红,让人生疑的是文雨天生前,与她发生的那一次争执。文雨天威胁说知道了她的秘密,那丁曼红会不会因为这一点先杀了文雨天?但她本人声称目睹了文雨天的死那一晚,洪小菊是与受害者在一起的,而判断洪小菊是凶手的根据,是因为洪小菊遇害当晚把她叫到了工具房意图谋杀,结果遇上了白骷髅而得救,只是洪小菊惨遭毒手。具体在工具房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但随后的张笑芬中毒事件,丁曼红亦是嫌疑人之一。她也有可能是制裁之手,假设是她杀了文雨天,随后陷害洪小菊,毒死了张笑芬,然后在她声称从厨房离开回到房间的那段时间,溜到工具房动手脚炸死了郑永浩也是可能做到的。只是,制裁之手会是女人吗? 接着是陈进峰,张家的厨子,同时又是本村人,对张家以及对周围的环境都很熟悉,因此,作案最为便利,首先便是许艳的死。他手里有进入许艳房间的钥匙,也知道毒死许艳与张笑芬的毒药可以在工具房找到,在许艳死后,能随意处理许艳的尸体让其消失而不让人发觉,可他杀许艳的动机是什么?找不到原因。而且,许艳的现场很明显不属于制裁之手的风格,只有排除了他杀许艳的可能,他才是制裁之手的嫌疑人。所以,如果说他就是杀死许艳的凶手,那他就不是制裁之手,那么可以假设也是他在自己熬的粥里下毒害死了张笑芬,所以死亡现场才会没出现那个标志性的血手印,而也有可能是他在工具房设置机关炸死郑永浩。反过来假设,如果他不是杀许艳的凶手,张笑芬跟郑永浩的死与他确实无关,作为制裁之手的嫌疑人,他是怎么杀死洪小菊的?在丁曼红发出尖叫到大家赶到工具房发现洪小菊的死,不过短短几分钟,他怎么能从工具房回到三楼张笑芬的房间呢? 接着是李易杰。这才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男人。就如其本人所声明的,他的妻子出轨后被杀,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但他却偏偏不顾危险地折回来留到现在,结果是收到了那封威胁意味的信,跟其他人一样成为了死亡目标,而从文雨天的死到今天,他的一举一行,让人找不出多少破绽,许艳与沈蕾的死他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文雨天的死,洪小菊的死,张笑芬的死,都找不出跟他有任何关联,只有郑永浩的死。郑永浩是妻子的情夫,他的情敌,从一开始的挥拳相向,便可以看出他对郑警官的敌意,可他却一直忍耐着,是真如他所说,要让郑永浩找到制裁之手赎罪,还是另有所图?比如,像李捷飞所说,等到今天郑永浩说要报案、触动所有人的逆鳞这个好时机下手呢?若他是制裁之手,所以将每件杀人事件跟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破绽是在哪里? 最后是李捷飞。从一开始郑永浩怀疑袭击沈蕾的人,他便出现在最引人注意的嫌疑人位置。虽然后来发现了文雨天同样的嫌疑,但却始终没弄明白他的伤口究竟是怎么来的?而且也无法将他排除在杀害沈蕾的凶手之外。而令人生疑的,同样是文雨天的死。如果记得没错,在文雨天死那天,他曾经提到过他的家乡稻草人的传说,结果文雨天便以稻草人的姿态遇害了,这是巧合吗?同样,文雨天,张笑芬与洪小菊的死,看起来亦似乎跟他毫无关系,唯一有联系的,还是郑永浩的死。他对郑永浩的不满大家都看在眼里,若他是制裁之手,自然可以假借自己之手杀了他,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怎么能安排郑永浩在这个时候进入工具房呢? 对了,郑永浩是怎么到那个工具房的?有什么原因促使他在自己离开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跑到了工具房?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是谁把他叫过去的——若是客人当中的谁请求的话,他使用楼梯走下去,所有在客厅的人都应该看得见他,但现在,所有人都没看到他从厅里走出去,而郑永浩尸体的左脚是崴了的,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在楼上发现了什么,于是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了,这样便能说得通了,那么,他是被谁引过去的吧?他见到谁?会这么急切的,用楼梯也不用而直接跳下楼去? 白骷髅。 忽然,一个一直隐藏在凶杀现场的人浮现在他的脑海。 如果,郑永浩发现院子里忽然出现了文雨天,洪小菊,甚至是丁曼红口中所说的那个戴着白色骷髅面具的人,一定会因为害怕迟了而让这家伙逃走的,所以,这就是他不得不选择直接从楼上跳下去的原因吧?而白骷髅,则利用这一点,把他引到了工具房? 可问题,又来了,白骷髅是谁?制裁之手?清道夫?是清道夫?毕竟郑永浩的谋杀现场没有制裁之手的印记,所以,郑永浩才是清道夫的第十二个目标?但这跟清道夫无声息杀人的宗旨,是不是相悖了? 还是,清道夫杀得性起,改变了作案手法? (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留言 一 一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那些人是怎么死的,那个什么制裁之手,就是我们当中的其中一个,这话没假吧?” 好一会儿,饭桌上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了,首先发问的是那个陈进峰。他一直关注着黄伟文的一举一动,眼睛由刚开始浮现的怀疑到惊奇:“所以,大家都看看,还活着坐在这里的人,是谁有这个嫌疑?” 杨斌的肩膀仿佛被谁注射了一针,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而丁曼红抿着红唇,一言不发。李捷飞跟李易杰两位李先生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审视起来,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地撞到一起的时候,立刻分别偏过头去。黄伟文抬头,看着陈进峰:“陈师傅,难道说,你心里有这个嫌疑人选了?” 陈进峰点点头。 “谁?” “你。” “我?”黄伟文一怔,而后苦笑,“是吗?这倒也是,既然在座的人都有嫌疑,那么我是制裁之手的可能性,也不小,可是,根据呢?” “别以为你整天帮着那个警察查这查那的,就证明你是清白的了。在这里的人,要不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制裁之手怎么会看上你呢?那个警察不清白,你也一个样。”陈进峰冷哼了一声,“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总是看着你眼熟了。而那个警察,你一来他就找你麻烦,我就奇怪了。”他说着,从角落的茶几旁的报纸架上抽出了几份报纸,抽出其中一张,把它摊在了桌子上,指着其中一则新闻,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家来看看,看看这个黄伟文究竟是什么来历?”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到了那则新闻上:上面是关于花城市某汽配公司车库发现两具死尸的凶杀案,凶手在逃。而通讯旁边特别附上的照片,照得清清楚楚,确确实实是黄伟文无疑。 丁曼红跟杨斌的脸首先便一下唰地白了,“这,你,真的就是这个凶手?” “很奇怪吗?就像陈师傅说的,我们这里哪个人,没有这么一件两件秘密的?”黄伟文竭力控制着自己脸上即将崩溃的神情,勉强沙哑着喉咙笑着说,“是吧?” “哼,查我们的人本身就是个连环杀手,你们不觉得这事情太严重了吗?”陈进峰道,“一开始,那个警察便已经认出你的真面目了,之所以让你帮他查案,也是因为想要制约着你吧?还有谁比杀过六个人的凶手更危险的?要不是警察牵肘着你,若是你一下野性大发,我们这里的人可都不够你杀的。大家说说看,还有谁比这个黄伟文更有嫌疑的?” “陈师傅,你要说这一点的话,我可不认同。”黄伟文从恐慌中冷静了下来,“确实,我就是黄伟文,那又如何呢?我杀过人,难道你们当中就没有谁没杀过人的吗?你说我凶残,因为我不止杀过一个人,但你能保证,在座的人都只杀过一个人吗?比如说,陈师傅你本人,”黄伟文看着陈进峰,“陈师傅,制裁之手邀请你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你的秘密是什么?你没杀过人吗?” 陈进峰大概没料到一下子,那棘手的锋头又对回了自己,脸色铁青着,嘴巴闭得死死的。 “你不愿意说吗?照陈师傅的说法,我杀过六个人,我的危险性是最大的,那么你们若是比我杀得少,理应不会顾忌自己比我更凶残吧?”黄伟文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所以,即使你们的秘密说出来,应该也不会增加自己是制裁之手的嫌疑吧?为什么不说呢?我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了,公平起见,大家都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吧?开诚布公,说不定在大家说出来的秘密里头,还隐藏着谁是制裁之手的线索,对吧?” 众人再一次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李先生?”黄伟文率先把问题抛给了李捷飞,“不知道,制裁之手寄给你的信里头,写的秘密是什么?” “哼。”自以为跟黄伟文走得很近,却没料到关键时刻反而第一个被诘难的李捷飞,又羞又恼,“我没杀过人,要说我会杀人,我也只会杀那些该杀的人。” “详细来说?”黄伟文示意李捷飞继续说下去,那李捷飞却一下把话头打住了,“总之,你的秘密被人知道了是你的事,至于我的秘密,我爱说不说,你管不着。” “无趣。”另一位李先生,李易杰却冷冷地站了起来,看着陈进峰,“黄伟文是谁根本不重要,我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无论是他也好是你也罢,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真正的制裁之手找出来。” “不,错了,还有另一个人。”黄伟文被揭露了身份,眼看什么也隐藏不了了,似乎有点不计后果,“那个人,怎么说,应该是制裁之手的帮凶,也在我们当中。” “你说什么?” “制裁之手还有帮凶?”众人瞠目结舌,不知道黄伟文现在唱的戏又是哪一出。 “他也是个杀人惯犯,他说他认识制裁之手,他的名字叫清道夫,他也是杀害我们这些人的凶手之一。”黄伟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抛出了这个对人们来说宛如是晴天霹雳的消息,玩味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陈进峰是当场呆滞了,杨斌似乎还没弄清楚状况,双眼迷茫,丁曼红是恐惧,五官几乎走了样,李捷飞是震惊难以相信,而李易杰,则僵硬着拉长了下巴。 “他说,在我们当中,也有他要杀的目标,第十二个。我不知道死去的人当中,是否包括了他那个第十二个目标,但很确定,他还留在我们当中。”黄伟文看着李易杰,“而其实,我来这里,也因为这里有我的目标。” “你——”陈进峰死剜着黄伟文,想说什么,终于什么都没敢问,颓然地低下头去。 处于制裁之手残酷的杀戮中,接着再被告知有可能是清道夫的目标,本来便已经处于双重恐惧中,却最后听说,就连这个从头到尾积极调查的杀人凶手,竟然也有自己要杀害的对象。他的目标是谁?清道夫的目标是谁?制裁之手下一个要杀的,又是谁?众人的精神,几乎处在了崩溃失常的边缘。 第十八章 留言 二 三 二 事情,在什么时候发展得像现在这样失去控制的? 太糟糕了,实在是太糟糕了,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困境。 她回到房里,焦躁得跺来跺去,时不时地,偷瞄一眼外面那间冒着死亡气息的破落房子。 太意外了,那个爆炸,完全出乎自己的想象。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真太绝情了。 怎么办? 事情拖得越久,便越麻烦,当然也更难脱身了。 在真相揭露之前,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里?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犹豫着,终于咬咬牙,坐下来,拨通了电话。 三 房间里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同样在看着那间工具房。 那个警察,就这么死了,真是活该。他这么想着,抓起了电话。 “喂——” 电话里的声音,在一阵杂音中显得依然冷静。 —— “明白了,就那个时候见吧。” 第十八章 留言 四 四 李捷飞倚靠在院子门口,看着伊人盯着他,犹豫而迟疑,忍不住先扬了扬手,“丁曼红。” 丁曼红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院子里,像是生怕有人发现了自己此刻就在院子里一般。 李捷飞走回到了院子里那些石桌旁的石凳子上坐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另一张石凳子,“坐吧。” 丁曼红站着没动。 “为什么?你急着离开又有什么用呢?”李捷飞说着,耸了耸肩膀,压低了声音,“就算你离开了,可万一我们的秘密暴露了,传得人尽皆知,那也得不偿失吧?这跟我们不希望郑警官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上去的道理一样。” “我没有什么秘密。”丁曼红的手微微抖了起来,看看四处无人的院子,终于还是在李捷飞身边坐了下来。 “要说,我也不信。”李捷飞看着丁曼红那张惨白憔悴的脸,“从一开始初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到过你居然会有这样的秘密。可是,你跟我,居然都出现在这里,对于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我们现在都再清楚不过了,你还要跟我说,你什么秘密也没有吗?你自己相信吗?” 丁曼红幽怨地瞪了他一眼,许久,才吁了一口气,“不,我没有想过要伤害谁,我只是为我姐姐报仇而已,这也有错吗?” “如果你没错,那么我也没错。”李捷飞的神情也木然起来,“我也没想过伤害谁,我也只是,碰巧遇上了那么一些事,而碰巧死去的人,却不是清白的。” 丁曼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望着院门口蜿蜒的山道,戒备而紧张地望了一眼院子里,微蹙着眉轻吁了一声,然后往李捷飞那边靠了过去,“我能相信你吗?” “什么?”李捷飞不明白。 丁曼红的手搭在了李捷飞放在桌子上的手背上,柔软的身体几乎要陷进李捷飞的怀里去,“相信你不是制裁之手?也不是清道夫?” 李捷飞笑了起来,反手把丁曼红的手握进了手心,“只要你想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那么,你愿意带我离开这里吗?”丁曼红娇艳的红唇附在李捷飞的耳朵旁边,几乎要咬着他的耳垂,吹气般哀求,“只要你带我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你要我怎么报答你都可以。”边说,边用耸起的胸脯在李捷飞手臂上轻轻地摩挲,“你要钱,我给钱,你要人,我给人。” “哦——”李捷飞相当受用地笑了起来,放开了丁曼红的手,“丁小姐,我也想带你离开这里,只是,不好办呐。” “为什么?” “我们都相信,对于我们做过的事情,我们都没错,可其他人不这么想,最起码,把我们引诱进这个圈套的制裁之手不这么想,他完全摸清楚了我们的底细,即使能安全地离开这里又能怎么样?按照制裁之手的作风,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激怒了他,也许他会追杀我们,甚至让我们身败名裂,这样好吗?把我们隐藏起来的事情都曝光出来,我们会有好日子过吗?” 丁曼红默默地想了想,摇了摇头。 “留下是死,离开还是死,还不如就地把这件棘手的事情解决了一了百了。”李捷飞摸了摸下巴,回头看了丁曼红一眼,“反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要在他对我们动手之前,先杀了他,你同意吗?” 丁曼红眼里凶光不易察觉地一闪,点了点头。 “那么,谁最有嫌疑?” 第十八章 留言 五 五 黄伟文站在三楼墙廊前,向下望着院子里坐着的丁曼红跟李捷飞,满眼疑惑,却没说什么,后退着离开了墙廊,推开了张笑芬的房门。 死去的张笑芬依然僵硬地躺在床上,保持着临死前的那个姿态。 黄伟文的视线重新审视了一遍这幢房屋的主人房,视线最后落在了那些曾经与郑永浩翻找过的相册上,随后在那条缺少了相片的链坠上定住了。 太奇怪了。黄伟文依然不惑地,把那个坠子拿了起来,啪嗒一下打开了。 如果,大家都是制裁之手的目标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几位,不像是他所为的命案现场出现? 许艳的死,张笑芬的死,以及郑永浩的死。 许艳死后的凶杀现场是次拙劣的模仿,张笑芬的现场倒是干净利落了,而郑永浩的现场则显得有点莫名难料。 如果这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个是清道夫的目标的话,那么,此外便还存在着至少一个凶手。 跟这三个人有仇的人,是谁? 自己仿佛招供般把一切,包括清道夫,跟自己的目的当众说出来,会触动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吗? 若是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制裁之手,还有清道夫的存在,制裁之手跟清道夫本人,会不会自乱阵脚?这样能逼得他们出现破绽吗? 剩下的这些人当中,陈进峰,李易杰,李捷飞,杨斌,丁曼红,谁是制裁之手?谁是清道夫?谁是隐藏的那个凶手? 但愿,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黄伟文担心地搔了搔头,才看到门口忽然出现了个身影,竟然是李易杰,他下意识地把手往头上摸,发现已经不戴渔夫帽有好阵子了,于是抓了抓短得像针的头发,“李先生?” “你说清道夫是什么意思?”李易杰虽然没有吼,可浑身散发着汹汹而来的气势,让黄伟文头皮一麻。 “别耍花招了,黄伟文。”李易杰一把将黄伟文揪了起来,压在了窗台上。 “别,李先生,我发誓,我什么也没隐瞒了,再也没有了。”黄伟文的头敲在硬硬的窗台上生生的痛,龇着牙告饶。 “我凭什么相信你?”李易杰一巴掌拍在了黄伟文脸上,“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黄伟文的脸受到极大的侮辱般红了起来,额头上青筋凸现,他一用力把李易杰摔了出去,看着打了个趔趄的李易杰抓着床沿慢慢站起来,极力压下了自己肚子里的怒火,“李易杰,你心里明白,比起你这个无耻的凶手,我的人格要清白百倍。你爱信不信,随便你。” “嘿,连环杀手还有什么资格谈人格?”李易杰阴沉地看着黄伟文,“你们这些人,都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废物,我要靠自己找出制裁之手,跟那个什么清道夫。”李易杰说着,缓缓走了出去,“若是当中,有什么人被误杀了,可别怪我,反正,留下来的都是些该死的人,对吧?黄伟文?” 该死。黄伟文垂头丧气地狠狠一拳捶在了墙壁上:没错,留下来的人,都是些该死的人。 他李易杰也是其中之一。 要让制裁之手杀了他吗?抬起头,黄伟文的脸变得凶狠起来。 第十八章 留言 六 六 陈进峰把几乎没动过的食物搬进厨房,刚把食物放进壁橱,转头看着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走到煤气炉闻了闻,赶紧偏过头,使劲把栓拧紧了,然后冲外边吼了起来,“阿斌?阿斌?” “陈伯伯,什么事?”杨斌从离开饭厅之后神经便一直处于惶恐不安当中,这个时候被陈进峰一吼,慌张地跑进厨房,却差点没摔在了地上,看得陈进峰直摇头,“你说,你今天怎么都这么失魂落魄的?昨天的碗没洗,地没拖,煤气也没关上?你想被制裁之手杀死之前就被毒死吗?” “是,对,对不起。我,我可能,一时忘了。”张着早吓得煞白的一张脸,可怜兮兮的杨斌沮丧地说,“陈伯伯,我,我想先回家去。” “回家——”陈进峰刚要训斥两句,想起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一桩接一桩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事情,再看看毫无血色的杨斌,把话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无奈地挥了挥手,“去去去,趁你小命还在,赶紧回去。” 杨斌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大步迈出厨房门,在门口却停住了,回头,看陈进峰依然埋头忙碌,迟疑了一下,“陈伯伯,你,不离开吗?” “大人的事,你小子少操心。”陈进峰正眼没看他一眼。 “他们,都要走了,陈伯伯你不怕吗?” “谁要走?你说谁要走?”陈进峰惊讶地抬起头。 “是,红姐他们吧?就是今天早上,郑警官出事之前,红姐还找我问过出镇上的车。” “那些家伙。”陈进峰盯着杨斌,“那你告诉她了?” 杨斌把脑袋垂了下去,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走?谁也不许走,杀死小菊跟嫂子的凶手一天没找出来,他们谁也别想走。”陈进峰气得摔下了手里的碟子,就想去阻止丁曼红。 “陈伯伯,她没走,还在院子里,跟李先生在一起呢。”杨斌指了指院子里。 陈进峰从厨房侧门探出去的时候,刚好丁曼红跟李捷飞两个人都站起来走进厅去,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杨斌,杨斌眼神闪烁着,欲言又止,看陈进峰转过身了,才问出了口:“陈伯伯,那个,阿文——黄伟文,说的,都是真的吗?” “哪部分?制裁之手?清道夫?” “就是,陈伯伯你,你,你也,也杀过人?所以,你,也,也收到那封信了?”终于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的杨斌似乎把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卸下来一般轻松,看着陈进峰瞬间扭曲的脸,又马上后悔了,“陈伯伯?” “你说‘也’,是什么意思?”陈进峰眼睛里闪动着难以置信,“‘你也’,是什么意思?” “我,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杨斌,躲避着陈进峰想跑,却被陈进峰拎进了厨房,“陈伯伯,你——” “你——”陈进峰气得嘴都歪了,“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收到那封信了?” 杨斌不敢回答,陈进峰一个炸雷吼了起来,“说。”震得他浑身一抖,再看陈进峰几乎暴走的狰狞,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 “你,你小子——”陈进峰恨铁不成钢地把杨斌摔在了地上,“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杀人了?你去上学,就学的这些?” “不,不是的,陈伯伯,我,我根本没想要杀人的,是他太欺负人了,他,是他太过分,太过分,所以我才——”杨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我不想的,我根本就没想过杀人的,陈伯伯,我真的只是一心想着好好念书报答你的。” “混帐。”暴跳如雷的陈进峰压根儿听不进解释,在杨斌身上狠狠地踹了起来,“还狡辩?杀人就是杀人,你说什么根本没想过?去学校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倒都学上了,混崽子。” 杨斌巨痛得惨叫了起来,到最后陈进峰的脚踹进心窝的时候,杨斌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了,“陈,陈伯伯,你,你说我,可你,你自己,不也杀过人吗?你不就是跟我一样,都是杀人凶手?” 杨斌的话如惊雷一般把陈进峰镇住了。趁陈进峰停下的当儿,杨斌抱着肚子哆嗦着爬了起来,抹了一把余泪未干,又添新伤的脸,“陈伯伯,你跟我一样,都是杀人凶手,还有许艳姐,小菊,张奶奶,她们跟留在这里的人一样,都是杀人凶手。谁,谁也不比谁好。” “可我不是为了让你杀人,才让你去上学的。”陈进峰一把掐住了杨斌的脖子,掐得杨斌翻白眼了也没放手,“崽子,你这是把我的一番心血都给废了,你这混帐。” “陈——伯——伯——”杨斌看到了陈进峰眼睛里闪出不吉祥的光,脑袋嗡地一声懵了。 第十八章 留言 七 七 这天夏日午后的太阳晒在张家的这幢院子里,显得格外苍白。日渐西斜,当太阳的温度开始降下去的时候,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悄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是西装革履的李易杰。 他走出院门口,看着山那边挂起的太阳,用手遮挡了一下依然刺眼的阳光,然后回头,看着光影班驳的屋子,再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楼梯,而后盯着刚出过事的工具房,迟疑了一下,终于迅速地朝那边大步跨了过去,一弯腰溜了进去,不大一会儿,朝向晒谷场那边的工具房侧门便开了,李易杰闪身出来,快步走到了自己的车子旁边,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手抖了一下,终于还是毅然地将钥匙塞进了钥匙孔,一旋,车门开了,他悄无声息地上了车,坐在驾驶位上,扣上安全带,掏出几乎没有讯号的手机,看了一眼,又把手机小心翼翼放进衣袋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双手放在方向盘,手指不停地弹动着。 在车上的那一段时间,不过仅仅十来分钟,对他而言却简直如一年那么漫长。就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这样不安而惶恐的煎熬的时候,他猛然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女人的尖叫。 他愕然,随后慌张地想要钻出桥车,却忘了解开安全带,带子的弹力把他几乎掼倒在皮椅上。他又气又急地手忙脚乱地要解开扣子,却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打着哆嗦的手却怎么也解不开,那边女人的尖叫却再次响了起来,他一咬着牙,鬼使神差地发动了车子,将车子开了出去,绕出去将要经过院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发出尖叫的女人,李捷飞还有黄伟文,都站在车道处挡住了去路,冷冷地看着车子里的他。 他心一慌,车子差点打滑陷进了田里,好不容易稳住停了下来,坐在驾驶主座上冷汗直冒,心里却暗叫糟糕。直到他冷静了下来,盘算着对策之后,这才利索地解下了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第十八章 留言 八 八 丁曼红看着眼前跳下车的男人,脸上还没消去惊吓的脸上平添了几层狐疑。 就在刚才,当她下楼找陈进峰的时候,才发现陈进峰已经不见了人影,连同陈进峰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杨斌。 “他们,不会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闻讯从楼上赶下来的黄伟文与李捷飞,与丁曼红一起最后找到了陈进峰的那个单人间,敲了许久也不见声响,有了前车之鉴的他们已然在心里知道也许,什么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两个大男人合力把门撞开了。 逼仄的屋子里焚香袅袅,在浓浓的烟雾当中,隐约辨认出了单人床上躺着一个人,却不是陈进峰,而是杨斌。 “杨斌?你怎么在这?陈师傅呢?” 黄伟文快步走了进去,只看了床上的杨斌一眼,便变了脸色,当他弯腰下去把杨斌扶起来的时候,发觉杨斌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杨斌也,死了?”李捷飞看着杨斌发青的脸,问。 黄伟文点点头,杨斌死了,跟许艳、还有张笑芬的死状一模一样。 丁曼红失色尖叫起来。 黄伟文心情沉重地把杨斌放回去的时候,看到了杨斌脖子上一道明显的勒痕,刚要看仔细一点,因为刚才的翻动,从被子下露出了白色的衣褶,黄伟文一愣,把它抽了起来,才发现居然是个白色的塑胶面具,图案却是,白骷髅。 黄伟文整个人如遭电击般僵住了,李捷飞一脸难以相信,而丁曼红,显然是认出了袭击自己的人戴着的面具,再次尖叫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外面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 “那是,谁在开车?” 所有人下意识地,都第一个疑问:是肇事者要逃离现场吗?顾不上杨斌的死亡现场,所有人都冲出了院门口——那里是进出的车子必经之道。 是谁?会是陈进峰吗?亦或是,清道夫?制裁之手? 等车子一映入眼帘,看清楚了车窗后坐着的男人,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竟然会是这个李易杰。 “李易杰,前头你刚说你会把制裁之手揪出来,这头你就急着驾车离开了,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黄伟文满眼怀疑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走到他的车头前,大力地拍了拍,“你就不怕跟你妻子一样,开不出多远,砰的一声,就被烧焦了?” 李易杰铁青着脸,什么话也没说,看了看李捷飞,再盯着丁曼红,“你没出事?” “我没出事?我当然没出事了,李先生,你这么说好像是很想看我出事似的?太过分了吧?”被李易杰的话气得脸完全变了样的丁曼红像泼妇一样嘶喊了起来,“你这种人,这种人,竟然想趁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私自逃走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说什么,你们不是没出事吗?”李易杰不知道是因为离开的事情被揭穿很尴尬,还是被丁曼红像疯女人一样当面叫嚣相当恼火,在大家面前左右不是人。 “确实,我们没事,可是其他人出事了。”李捷飞冷眼看着他说。 “其他人——”李易杰似乎这才发觉少了两个人,“是陈师傅?还是杨斌?”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许久,黄伟文才边走回院子,边警告李易杰,“李先生,请你把车开回去,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许离开。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第十八章 留言 九 九 片刻之后,四个人重新回到了陈进峰的房间里,看着屋子里死去多时的杨斌,所有人均是黯然。 不过是短短一天,这间屋子便已经接连死去了这么多人,每个人似乎都闻到了屋里的空气中隐藏的死亡气息。 “你说,杨斌为什么会死在陈师傅的屋子里?是谁对他下的毒?还有,那个,面具,意味着什么?”丁曼红看着黄伟文拿在手里的骷髅面具,她只觉得一股阴气来袭,颤栗着摸了摸冰凉的胳膊。 黄伟文看着这个骷髅面具,想起的却是文雨天,洪小菊说过的,在院子里出现的白骷髅。 难道说,他们见到的白骷髅,就是戴着这个面具的人吗?他是谁?是杨斌?还是陈进峰? 如果是杨斌,为什么他会被人杀死了,而面具竟然就收藏在身上?是陈进峰杀了他吗?陈进峰为什么要杀杨斌?是因为发现了杨斌就是白骷髅?他本人现在哪里? 黄伟文脑袋盘旋着一连串的问题,蹲下去,把杨斌的头按到一边,看了看脖子上的勒痕。 勒痕又青又紫的,隐隐还有划破的细小的伤口,渗出了点点已经凝固的痂斑。 “你们来看,这个——”丁曼红又一次惊呼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 丁曼红就站在门后燃着袅袅熏香的灵龛前,发现新大陆一般把手伸了出去,而后又缩了回去,对着灵龛里的照片拜了拜,先拿起了用做镇堂木的一条银色的鱼饰品,然后才拿起了放在龛台上的一个白信封,“你们看,这好像是,制裁之手寄的信?” 三个男人几乎同一时间,站到了丁曼红身后,死死地盯着白色信封上打印的名字:“陈进峰” “我们,要打开它?”丁曼红问。 三个男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做了决定,“拆。” 于是,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丁曼红小心翼翼的拆着显得有点破皱的封口,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信纸,所有人,在信纸展开那一刻,都睁圆了眼睛: 信封上却没有那令人心惊胆跳的,“我知道你的秘密——”以及密密麻麻的秘密,却是故意手写得潦草而扭扭歪歪的廖廖几个字: “黄伟文,我很失望” !!!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到那行字的时候,后退着与黄伟文拉开距离,除了震惊,便是恐惧。 “黄伟文,这是什么意思?”李捷飞第一个质问,声音里竟然有掩饰不住地颤抖。 “你,这,这是制裁之手给陈进峰的信,对吧?为什么信里面的内容跟我们收到的不一样?为什么会有你的名字?”丁曼红惊恐万状地说完的时候,三个男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丁曼红“啊”地一声掩住了嘴巴。 “看起来,这信纸跟我收到的信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上面的文字。”暂时还带逃跑嫌疑的李易杰这个时候格外冷静,从丁曼红手里把信连同信封抽了过去,看了看,同样怀疑地看着黄伟文,“如果陈进峰的这封信同样也是制裁之手发出的,为什么他会把你的名字写上去放到陈进峰的信封里?而且,为什么信封居然是没开的?难道陈进峰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吗?‘黄伟文,我很失望’,这看起来,就像是特意给你的留言一样。” 黄伟文的脑袋里已经转了几个圈,思绪却依然有点晕乎乎的。 “你的意思是说,写这东西的人就是制裁之手,已经预料到黄伟文会发现陈进峰的这个信封,所以借用制裁之手的信封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吗?”李捷飞仗着身强力壮,抓住了黄伟文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黄伟文,我很失望’,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制裁之手的帮凶?你没有杀光我们,所以制裁之手很失望?” “不,你们误会了,我根本不认识制裁之手,我跟制裁之手一点关系也没有。”黄伟文使劲摇着头,从而希望把脑袋里的恐惧跟不惑甩出去,从而理清头绪。 真是制裁之手写给自己的留言吗?这个信封,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大家面前? 黄伟文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狰狞的白色面具上。 “黄伟文,我很失望。” 那是什么意思? 倏地,之前有人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如烟火般烧过他的脑海: “初次见面,黄伟文。还记得,我说过,只要你在客人当中认出我来,大家就是朋友吗?” “可是,直到现在,你居然也没任何进展,我觉得有点不耐烦了。” 是,是清道夫。。 那是,清道夫给自己的留言,而且,白骷髅也是清道夫? 清道夫会给自己那个留言,是因为自己到现在也没有认出他、或者是制裁之手吗?所以,他才留下那样的讯息,目的是告诉自己,他很失望,然后呢?黄伟文的视线落到了死去的杨斌身上,心脏一阵收缩,然后,杀了杨斌,不辞而别? 杨斌是清道夫的第十二个目标?他杀了杨斌,把自己留给了制裁之手,意思是说,自己,也成了制裁之手的目标了? 黄伟文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恐惧,朝李捷飞吼了起来,“你放手,我知道是谁给我留言了。” “谁?” “清道夫。” 第十八章 留言 十 十 “清道夫是谁?” 黄伟文没有回答,默默地接过那封信,看着上面的留言,恨不能撕碎它,但最终他还是遏止住了自己心里的这股狂怒,重新走到床边,愧疚地看了杨斌一眼,而后把那个白色的骷髅面具拿了起来,“清道夫也就是白骷髅,他也是这个房间的主人,陈进峰。” “陈进峰是清道夫?”其余三个人半信半疑,依然戒备万分地看着黄伟文。 “是的,李捷飞,你不是怀疑我区区一个车库的清洁工人,为什么会有钱来这个村子资助孩子吗?”黄伟文说着,把信跟信封放到了一边,搓着不小心沾上了胶水的手指,“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你不也觉得我不像是那种良心未泯的人吗?就算我会这么说,你们也不会相信一个背着几条性命的逃犯,会做这么有情有义的事情吧?”黄伟文表情轻松了不少,咧嘴笑了起来,“其实,是清道夫邀请我来的,他说,只要我认出了他,他就会让我跟制裁之手见面,而我的目标,也在你们当中,所以,我并不是来做善事的,我只是来杀人的。” “你——”其他三个人再后退了几步,几乎怒呵出来,“混帐。” “别这么假惺惺的了,你们当中,谁没杀过人呢?”黄伟文一改常态,走到床边,坐在了杨斌的尸体旁边,把那个白骷髅扬了起来,“不过,太可惜了,我居然没早点认出来,清道夫就是陈进峰。是因为我告诉了你们,他跟制裁之手都在我们当中,而他还是制裁之手的帮凶,于是害怕被我们揪出来后知道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吗?这个老狐狸,一直说自己喜欢杀人于无形,原来就是这样畏手畏脚藏头隐身的呀。” “你解释得太勉强了,如果陈进峰就是清道夫的话,他杀了杨斌,还留这么明显昭示了自己的身份的留言,那他的身份不用隐瞒也被我们知道了吧?”李易杰不赞同。 “我们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黄伟文嘿嘿一笑,剜着他,“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个制裁之手,我们都是制裁之手的目标,你以为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吗?陈进峰能这么大胆地暴露身份,很明显,就是因为到最后,制裁之手会把知道他的身份的人一个不留地除掉的。现在看来,我们收到的那些信,都是他发给我们的,他也给他自己发了同样一封信,伪装是制裁之手给他的,所以他才没有拆自己的信,因为信是他准备的,他当然知道信里面的内容,所以不用看也知道。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把我列进了制裁之手的目标之列,他已经预料到我会猜不出他的身份,以及制裁之手的身份,对吧?制裁之手,你是谁?你也要来杀我吗?” 黄伟文说最后那几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凶残显而易见,李捷飞,李易杰跟丁曼红脸色均是一变。 “清道夫走了,我们只剩下四个人,谁是制裁之手的几率,每个人都是二十五个百分点,猜猜看,我们当中,谁是那个制裁之手?”黄伟文恢复常态,笑得灿烂。 第十八章 留言 十一 十一 “我跟丁小姐大约在一点左右的时候在院子里,听到厨房里陈进峰跟杨斌的争吵声是在我们回到屋里的时候,于是我跟她便一道进了厨房,但那个时候,陈进峰已经拉着杨斌出来了,也没理会我们,他俩便进了陈进峰的那个房间,关上了门,至于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便不得而知了。”李捷飞事后说,看着黄伟文,“你说陈进峰就是清道夫?我可不太相信,看得出他一直都很关照杨斌,他怎么可能会狠心杀了他呢?” “那么,你们当时看到他们俩的时候,没觉得反常吗?”黄伟文问。 “当时,似乎陈进峰动手打过杨斌,杨斌是一脸惊恐,看得出他还哭过,而陈进峰则显得有点羞恼,还因为被我们撞破了他动粗而觉得尴尬,所以才把杨斌拉进自己的房间吧?”丁曼红也回忆道,而后是后悔,“我们当时也觉得奇怪,但是听说陈进峰是杨斌的资助人,也许他们俩沟通上出现了什么问题,或者是杨斌做了什么错事,权以为是大人教训后辈,再说那个时候,被谁是制裁之手,谁是清道夫的问题纠缠的心惶惶然的,于是就没在意,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陈进峰居然,居然就把杨斌给杀了。” “也就是说,杨斌出事应该在一点以后,到现在已经四点多了,在这段时间,难道就没有人见过陈进峰吗?”黄伟文问。 “我,跟李先生分手后就上楼了,此后一直呆在房间,后来下楼去厨房找他们,是因为按照往常的习惯,下午茶时间到了,结果没见人影儿,于是想起中午发生的事情,找到了陈进峰的房间,以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丁曼红第一个回答。 “我么,也跟丁小姐一样,分手后就回到了房间,直到她在楼下喊陈师傅的时候,我才赶下去的。”李捷飞说道,“倒是黄伟文你,可是一直都在一楼,难道你什么都没察觉到吗?” “发现杨斌出事的时候我是在一楼书房,可并没有料到那个陈进峰居然会偷偷离开,在那之前我也是在楼上几个受害人的房间里调查的。” “是吗?” 黄伟文不理会众人怀疑的眼光,把视线落在了李易杰身上,“我倒想知道,李易杰先生你怎么在那个时候出现在车库里?” 而且,还意图开车离开?三个人的目光,都带着这股疑惑,静静地看着李易杰,等着他的解释。 “我——”李易杰虽然早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却竭力掩饰着泄露出来的狼狈不堪,“我需要向你们交代吗?” “这是当然的。”李捷飞惊奇地看着他,“现在我们四个人,谁都可能是制裁之手。每个人的行踪都要一清二楚,每个人的疑点都要问个明白,现在看来,李易杰你也是?” “凭什么?” “看你就不是什么善茬。不对,应该说,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李易杰你嘴里口口声声说要为你的妻子报仇,可现在背地里却是第一个想离开的人,心口不一也太明显了吧?” “胡说,我根本就没想着要离开的。”李易杰瞪了李捷飞一眼。 “那开出来的车是怎么回事?你在车里又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没想着离开,为什么你会去车库呢?” “那是因为,我在等人。” “等谁?” “你管不着,反正,那人没出现。”李易杰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等人?我可不太相信,谁等人需要到车库去的?我看你像是事后逃逸,说不准你是看清道夫逃了,于是你也趁机溜之大吉。”李捷飞冷哼了一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拐弯抹角说我是制裁之手了?”李易杰似乎被激怒了,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说你像你就是像又怎么着?这屋子里有人出事了,我们都在,就只有你是一心撇下我们想逃的,你这很明显看起来就是心虚,不是吗?”李捷飞丝毫不示弱地也站了起来。 “好了,别吵了。”黄伟文制止了两人,“李易杰,你说,你到车库究竟是见什么人?” 李易杰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是等清道夫对吧?可惜清道夫没有按时出现,他扔下你一个人逃了,于是你就被我们逮着——”李捷飞还没有说完,便被李易杰一个左勾拳掀翻在地,他恼羞成怒地爬起来,刚挥起拳头,却看到了一双烧得通红的眼睛。 “你给我闭嘴,如果你要怀疑我,最好找出证据再说。”李易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冷酷起来,他睨视了在场的人一眼,有点愤然地朝向黄伟文,“黄伟文,你跟我到书房,我有事情单独跟你说。” “什么事情非要跟他单独说的?我们就不能听吗?”李捷飞嗤笑。 “因为我不信任你们。” “那你就信任这个连环凶手吗?”李捷飞大笑了起来,“李易杰,你这种说法真好笑。” “最起码,我对他的身份知根知底,你们两个,敢把你们的来历坦白告诉我吗?” 李捷飞跟丁曼红的脸一下阴沉了下来,黄伟文迟疑了一下,跟在李易杰身后进了书房。 “你说,他们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李捷飞担心地盯着合上的书房门,“李易杰他会跟黄伟文说些什么?” 丁曼红美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阴霾的眼睛里尽是说不清的复杂,手却握得紧紧地,“不知道。” 第十八章 留言 十二 十二 “告诉你黄伟文,我要相信你,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李易杰坐在书后面的椅子上,死死地盯着黄伟文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无奈地说,“但是,在剩下的这些人中,就如我说的那样,因为你的身份比我们都清楚,权衡之下,我不得不信任你。” “很好,难得听到你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想告诉我什么?” 黄伟文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虽然他很快地掩饰过去,但却没有逃过李易杰的眼睛:“你不信任我?” “你应该明白,留下来的人,都有制裁之手的嫌疑,我当然会怀疑你。” 李易杰苦笑了一声,斟酌着字词怎么开口,“我不是说,我其实,到车库是去见一个人吗?” “谁?” 李易杰给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黄伟文一怔,随后是一惊,“你,是说?” 李易杰点点头。 “你跟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接到电话,是这个人约我出去的。” “这个人为什么要约你?” “这个人说自己想离开这里,希望我能帮个忙。” “也就是说,这个人想让你开车带自己离开?” “大概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个人说下午三点这个时候村子里有出镇上的公车,所以只要我开车到村子里唯一的公交车站就好了。” “这个人看起来很着急离开啊,为什么?” “是害怕了吧?” “也许是心虚了?”黄伟文想了想,却依然怀疑,“为什么那个人不找其他人,却单单挑上你呢?” “也许是看起来,我是这些人当中最可靠的?”李易杰这么自嘲着,用手点了点鼻子。 他可靠?黄伟文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心里却已经有个想法在渐渐成形。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致命一夜 一 一 “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坐在客厅里的李捷飞与丁曼红,魂不守舍的,不时地瞟了瞟书房的门。 “谁知道呢?”丁曼红明显有点急噪,一双涂满丹蔻的手不停地交换着姿势。李捷飞看在眼里,没点破,望了望被暮风吹起的帘子,“其实,对于黄伟文说的话,你相信吗?” “什么话?” “他说陈进峰就是清道夫,你相信他?” 丁曼红沉默。 “怎么说?一开始,我们谁也不知道原来有个制裁之手,是郑警官说出来了,那以后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命案,于是,我们当然都相信这个制裁之手是确实存在的。可清道夫呢?清道夫是黄伟文说的,到底存不存在,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我们要怎么证明这个清道夫不是他随口杜撰的?”李捷飞忧心忡忡,“如果其实并没有清道夫,其实这不过是黄伟文在混淆大家的视线,那我们怎么办?” “可是,死去的人里面,确实有不是制裁之手杀的,所以,可能是清道夫干的吧?” 丁曼红不敢确定,“清道夫也许,真的存在呢?” “按照黄伟文的说法,清道夫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是他杀的?”李捷飞搔了搔头,“我怀疑,根本没清道夫这回事,陈进峰压根儿不是清道夫,其实他——”李捷飞顿了顿,望了一眼书房门,凑到丁曼红耳边压低了声音,“其实,陈进峰跟杨斌一样都被杀死了,只是有人在制造假相迷惑我们。” “你是说——”丁曼红身体一僵。 “对,我怀疑,黄伟文跟李易杰,其中一个杀了杨斌跟陈进峰。”李捷飞说完,刚要坐回去,想起什么,又补充,“还有可能,是他们两个联手干的。” 丁曼红怔怔地,显然没有消化李捷飞说的话,良久,她才看着李捷飞,“你,为什么这么说?” “很明显啊,我们发现杨斌出事的时候,陈进峰失踪的时候,我们都呆在楼上是吧?而他们,一个在书房,一个甚至在车库,只有他们才有这个可能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丁曼红苍白的脸渐渐变得铁青,无力地摇着头,“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就剩下我们四个人了,想想都可疑,他们两人,绝对其中一个就是制裁之手。”李捷飞看丁曼红依然不敢相信,开始狐疑起来,“我也不可能是制裁之手,所以,如果不是他们之一,那么,你——,是制裁之手?”说着,把身子慢慢后躺,警惕地看着丁曼红,“你是吗?” 丁曼红似乎还处在无神状态,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意识到李捷飞在问什么,马上摇头,“不,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制裁之手。” “我说,你可别骗我。” 李捷飞满眼的不信任,边威胁地说着,边站起来抓住了丁曼红的手,还没等他有下一个举动,书房的门在这个时候啪地一声开了,出来的黄伟文跟李易杰看两人这个姿态,均是一愣,在他们惊愕的眼光中丁曼红又羞又气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李捷飞也尴尬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谈完了?” “谈完了。”黄伟文面色变幻,而李易杰则蔑视地瞟了两人一眼,目不斜视地上了楼去。 第十九章 致命一夜 二 二 推开那间客房,当地上那鲜红的手掌印又一次跃入眼帘的时候,他的脸如往常般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一直维持着的从容镇定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崩溃,踉跄着跌落到了椅子上,双手抚脸,胡乱地搓了搓。 放在书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身体一僵,而后慢慢伸出手,触到电话的时候,一下把听筒抓了起来,似哭非哭地低吼了一声,“为什么还给我电话?” 随着电话那头的解释,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你让我载你到村子里去的吗?什么下午三点?我问过黄伟文了,村子里三点钟根本就没有到镇上去的公车,我看你是存心要引我到车库那边去的。为什么?就为了加深我的嫌疑是吗?让大家都怀疑我?” 他听着对方急促的解释,冷哼起来,“那么,后来呢?那件事情又怎么解释?” 他停顿了一会儿,嘲讽地挖苦,“是,制裁之手。我可告诉你,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那个黄伟文。在这里留下来的人,我谁也信不过。” “对,连你也信不过。”他加重语气道,“总之,这件事情解决以后,大家各走各路,我跟你再没半点关系。” 话筒里传出了愤怒地尖叫声,哭骂起来。 “对,我混蛋,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他听着另一头的哭泣,心里的怒火生了起来,“你别跟我提钱,提女人。我不喜欢你的臭钱,我也不想再乱搞女人了,我现在只想跟蕾蕾安生地过日子,你就别再烦我行吗?”他粗暴地把听筒摔了。 跟蕾蕾安生地过日子?他抬头,望着地上鲜红的手掌,闷闷地低吼了一声。可是,那个自己想携手白头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荒唐事,低着头,啜泣起来,“蕾蕾。” 而电话那一头,抓着听筒的人,愣怔地呆了半天,良久,才把话筒放回原位,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十九章 致命一夜 三 三 站在自己房间对面的门前,她心里一阵紧张。 如此冒昧的打扰,他心里,会怎么想?会觉得自己轻浮吗? 不,不对。原本自己的本性多多少少地就暴露出来了,这个时候再来伪装温柔娴熟,反而适得其反吧?还是用本来的面目对他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伸出去敲门,张口刚要叫,却没叫出声来。 门本来便没有锁上,她轻轻一推,那虚掩着的门便开了,露出了房里的光景,而盥洗间的水声,也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一愣,然后踮起高根鞋跟悄悄地走了进去。 与其他客房无多少二致的摆设,除了,由客房的主人随身带来的一些行李。她打量了屋子一番,眼光落到了盥洗间旁边的桌椅上。 看起来像是刚脱下来的男人的衣服胡乱地放在椅子背上,而书桌上是凌乱的书籍,台灯,跟,奇怪的一些物体。 她迟疑了一下,走到了书桌前,看真切了,是个装着黑线的透明袋子,以及一个药瓶子压在了一个洁白的信封上。 刹那间,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个信封上。 那是他的那封信? 哼。她心里冷哼着,嘴角不经意地便扬了起来,伸手刚把信封上的东西拿起来,那盥洗间的水声却停了。 她的动作同时也停了下来,放下刚拿起来的东西,死死地看着信封,不甘心地慢慢后退了几步,与书桌拉开了距离。 男人穿着浴袍出来了,用毛巾揉着湿漉漉的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房间的女人吓了一跳:“丁小姐,你到我房间里来做什么?” “没有,有点事,想问问你而已。” “是吗?”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椅子上的衣服扔到了床上,拉过椅子递给了她,“坐吧?什么事?” 她看了看那张椅子,最终还是摇摇头,站着,抬头,直直地看着男人的脸,直到男人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丁小姐?” “啊。”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她赶紧回神,“那个,没事了。打扰了。” “什么?”男人看着女人什么也没问,却一下慌张地退出房门,显得莫名其妙,“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他把衣服重新放回椅子上,侧头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信封的时候,身体一下僵硬了,回过头,盯着房门,仿佛能透视般地越过两道墙,看到了对面房间里的女人。 而此刻,僵滞在门背后的女人,抚着的胸口里,心脏一直在跳个不停。 那个男人。 太可怕了。 她恐惧地扑回到书桌前,绝望地看着楼下那间工具房,生出一股想要腾跃飞走的冲动,可是,伸出去的双手,却只抓到了空气,跟几片冒上来的爬山虎腾尖的叶子。 当从远处的夜风吹到脸上,吹乱了发丝,她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不可以坐以待毙,必须想个办法,处理掉那个男人,否则,自己一直以来做的掩饰,都徒然无功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墙上毫不体谅她的心情的绽放得快乐自在的那片放肆的绿,手使劲用力,碾碎的几片绿色叶子,打着旋儿在夜风中悄然飘落到了院子里的地上,无人察觉。 第十九章 致命一夜 四 四 天幕下的时间,再次被浓浓的黑暗笼罩。不过仅仅是一天的时间,张家的几位客人,却仿佛是过了几个世纪,时间难熬。 坐在客厅的李捷飞,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苗条身影,一会儿把双手放在桌面不急不慢地打着拍子,一会儿则把双手放到了脑后,眼睛炯炯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听到厨房里传来了碗蝶摔碎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往厨房里望,“阿红,你真的会做菜吗?” “恩呵,你别小看我。”厨房里传来了丁曼红的声音,“我从小可就是个孤儿,不到十二岁就能做孤儿院的老厨师的助手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呢?”李捷飞没想到丁曼红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你跟你姐姐,都是孤儿院长大的?” “不是,我跟我姐姐失散了,是后来才重新找回相遇的。”厨房里的声音显得有点迟疑,“可是,我姐姐对我很好,她死了以后,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是吗?真为你遗憾。”李捷飞看着楼梯那边,黄伟文换过衣服走了下来,却没停止询问,“你是不是说过,你姐姐是被人害死的?” “可以这么说。”丁曼红端着菜走了出来,看到黄伟文,脸色有一瞬间不自在,可很快地便恢复了常态,“我用陈师傅留下的那点肉做的,再说我也很久没下厨了,你们将就一下吧?” 黄伟文对于之前丁曼红的举动还很是不惑,但同样也没表现出来,坐到了李捷飞旁边,“麻烦丁小姐为我们做晚饭了。” “哪里,这里就剩下我们几个,只有我是女人,吃你们男人做的菜我可不放心,所以只好自己亲自来了。”丁曼红勉强笑了笑。 “怎么会不放心呢?我今天还跟杨斌学会了焙蛋糕,明天的早点就我来做吧?”李捷飞似乎是饿得急不可待了,直接用手就拣了块肉放进了嘴巴里,“味道还不错嘛。” “比你那什么没人吃的糕点当然好吃了。我呀,可是专门去上过烹饪班的,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自己最喜欢的人天天吃到美味的菜肴——”丁曼红不自觉地笑了出来,眼角露出幸福的意味,可一霎,这种光芒便灭了下去,“我先把每个人的饭前汤端出来吧。” “当然,吃饭前喝点热汤暖胃是王道。”李捷飞忙不迭地附和。 丁曼红很快地便从厨房端出了个垫盘,盘上是四碗热呼呼地清汤,她在李捷飞,黄伟文面前都放上了一碗汤,然后在一个空席上也放了一碗,这才把最后一碗留给了自己,接着把垫盘拿进了厨房。 “李易杰呢?”黄伟文看李易杰不在,担心地问,“不会出事了吧?” “谁出事了?”李捷飞明白黄伟文在说李易杰,不确定地摇摇头,“应该没事吧?” “我上楼去看看。”黄伟文站了起来,才走到楼梯口,便看到李易杰出现在楼梯上,一下松了口气,“你没事啊?” “你很想我出事?”李易杰恢复了冷漠,淡淡地从黄伟文前面走了过去。 “李先生,你别这么不近人情,阿文也是关心你。”李捷飞刚把一口汤咽下去,用手擦擦嘴,便朝李易杰招了招手,“你不是很信任他的么?” “那只是不得已的。”李易杰在李捷飞身边坐下,给了个冷眼给黄伟文。 黄伟文站在两位李先生面前,僵硬着身子尴尬不已,心里却羞恼得恨不能痛骂李易杰两句,口头上才说相信自己,转头却给自己难堪来了,这是什么人呢? 果然该死。他下意识地便握紧了拳头。 从厨房出来的丁曼红似乎是察觉出他的凶狠,脸色异常地冰寒,腿却不由自主地软了,几乎站不住地想摔下去,却被李捷飞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阿红,你小心点啊。” 丁曼红抓着桌子,坐了下去,轻轻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却发现并不奏效。 “黄伟文,你还站着干嘛,坐过来,大家吃饭,吃饭。”李捷飞也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诡异气息,打着哈哈招呼着每个人极力缓解僵硬的气氛,强装没事的同时,额头上亦渗出了丝丝冷汗。 一顿饭吃得干焦无味,丁曼红木然地把碗里的汤一口一口倒进自己口里,什么滋味也没辨别出来。 “阿红,你怎么了?你看你,这么下去,制裁之手没动手,你就自个儿倒下去了。” 随着李捷飞这关切的一问,其他两个男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丁曼红身上,丁曼红这才缓过神来,慌忙搪塞,“没事,我没事。” “你的脸色可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是,你发现什么了?”李易杰的话,让屋子里的空气以下凝滞起来,有一刻,大家眼前似乎都看到了凝固成片的空气。 “你,发现谁是制裁之手了吗?”李捷飞试探地问。 “不,我怎么可能会发现什么呢?”意识到由于自己的失态带来的危险,丁曼红在心里给自己敲醒了警钟:沉住气,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知道的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我隐瞒的事情,否则的话,一切就完了。 虽然是这么宽慰着自己,丁曼红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男人们看着她颤抖的手,沉默地盯着她。 她的眼泪从心底涌了上来,她用颤抖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对,对不起,我是想到,也许明天自己就看不到日出了,还有,这么多死去的人,制裁之手——”丁曼红哽咽不成声,“我,我害怕,所以——” 男人们不再质疑什么。 第十九章 致命一夜 五 五 “丁曼红不太对劲。”在书房的时候,李捷飞这么对黄伟文说。 “终于轮到丁小姐了,是吧?”黄伟文嗤笑。 对于制裁之手的嫌疑人,李捷飞从来没停过对所有人的猜忌。先是陈进峰,接着是李易杰,然后是自己,现在是丁曼红,果然多疑。 “什么时候,你会跟我说,李捷飞你不对劲呢?”黄伟文脑子里回想的也是丁曼红的举动,先是贸然闯进自己的房间,什么也不说便离开,接着是在饭桌上大反常态,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要跟我说,‘黄伟文,你来帮我看看,我发觉自己可能就是制裁之手’,那我就认真考虑一下。” “我是认真的。”李捷飞正色道。 “我也是认真的,老实说,我一直把你视为头号嫌疑人,可是你满身破绽,却又毫无破绽。”黄伟文无奈地摇摇头。 “是吗?那么,像给我的建议,你不妨也自我揭露一番:也许,你黄伟文就是制裁之手?”李捷飞亦在试探。 “确实是这样,我也在怀疑自己,说不好那个制裁之手真的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黄伟文苦笑,“他做的事情,都是我恨不得做却不敢做的。” “连环凶杀案的真凶也有不敢做的事情?天下奇闻。” “我是说真的,我可不敢像制裁之手一样,杀人也这么大肆嚣张的,我可是打一枪换一个地儿的游记战能手,不像他。”黄伟文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杀人,逃亡,潜伏,这日子可不好受,制裁之手却堂而皇之地打着审判的旗号杀人,还能安稳地隐匿,实在了不起。” “好了,别说你跟我了,现在是确定制裁之手是谁才是关键吧?”李捷飞把话题转回到丁曼红身上,“我跟你,还有那女人是一起来的。从路上我就觉得这女人不简单了。即使发生了这么多的凶案,也没见她惊慌失措过,这不是说明这女人心机重城府深,就是她掩饰得好,可今天她的神情,完全把她的情绪暴露出来了,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黄伟文一愣,想到了放在自己房里书桌上的那封信。 该不会是? 第十九章 致命一夜 六 六 房门的锁眼插上吊着银晃晃的小鱼的钥匙,被人偷偷地拧开了。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反手无声地掩上了门。 床上,那张俊朗的脸,浸在月色里冷冷的。 来人站在了床头,盯着那张紧闭眼睛的脸,久久地,慢慢地弯下腰去,一双洁白纤细的手,颤颤地伸出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被掐住脖子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的,依然静静地躺着。 手松开了,依然颤颤地,摸上了那张如雕刻般冰冷的脸上。 泪水在悲哀的面容上流了下来,淌在下巴,一滴,两滴,湿溽了冰冷的脸,却起不了任何生机。 事情会变成这样,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不要怨我。 都是那个男人害的,如果没有那个男人,我也不会掌控不了事情的发展,你也根本不会死。 我会为你报仇的。来人低低地吼了出来,用手擦拭干了眼角的泪,俯下身去,闭上眼睛在男人的额头上轻轻地留下一吻,随后张开的眼睛里露出了阴阴的凶光,左手缓缓地掏出了一双手套,默默地戴在双手上,而后,展开了一把水果刀,掀开被单,抓起男人的手腕,使劲地割了下去。 尚未凝固的血,冲破皮肤缓缓流了出来,染红的床单,流下床缘,滴到了地上。 等地上的血汇集成一滩的时候,来人蹲了下去,用戴着手套的手一下按了下去,再拿起来的时候,手套早被鲜血染得通红,在黑暗中覆盖上了一个黑色的手印上面,随后,用手指蘸上了鲜血,龙飞凤舞地在血手印下写下了两个血淋淋的字:“制裁”。 闷雷忽然从天边响了起来,很快地传过了这边,一道闪电劈了下来,亮在了“制裁”两个字的中间。 夏天的雷阵雨,总也下不完地哗啦一声又开始了。 第十九章 致命一夜 七 七 当炸雷再度响起来的时候,那道才刚装上去的门似乎在一刹那便被天边落下的雷劈开了,咔啦一声便骤然敞开,在闪电亮起的瞬间,露出了两张白如血色惊愕的脸。 她尚还半蹲在地上那滩血污前,刚写完字沾得鲜红的手,离“制裁”不过半寸,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撞开,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破门而入的她亦是愕然,而后却是全身僵硬。 床上躺着的没有气息的死人,死人腕上被割开的伤口,伤口上流淌得一片狼籍的血污,血污腥臭的地面,地面那尚未干透的手印,手印下面那个湿淋淋的“制裁”,“制裁”上面悬着的沾满血液的双手,双手的主人——她,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 “你——”两个男人,在初时的惊讶跟愕然过后,涌上脑海的是恐惧跟愤怒,“丁曼红,你就是制裁之手?” 只是一刹那的惶恐,随着额头上的冷汗滴落,那惊惶跟事败后的绝望便如融入血污里的汗不见了影儿,她慢慢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朝自己发问的男人,再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缓缓地望向床上的男人,许久,才回过头,盯着那个把她逼进了绝境的男人,开口,“你们不都看在眼里了吗?” “丁——曼——红。”得到确定答案的另一个男人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向前作势便要扑向她,看着她扬起了手里带血闪着寒光的刀,又退后了一步,嘴巴上却没有停止咒骂,“你这,贱,贱货,杀人凶手,恶棍,竟然敢骗我?” 她完全没理会那个男人,却是依旧剜着仇人,“黄伟文,你过来。” “我为什么要过去?”黄伟文从震惊中冷静下来,盯着她手里的刀,沉着地问。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丁曼红怨恨得浑身颤抖着,抓着刀的手在不停地颤,一步一踉跄地直直走向黄伟文,鞋子的高跟踏过地上的血渍,将“制裁”两个字踩花,“黄伟文,你去死。”失去冷静的丁曼红猛地冲到了黄伟文面前,举刀便朝他的胸口要扎下去,眼看她神色不对一直戒备着的黄伟文退后几步想要避开,却被丁曼红的左手一把抓住了胳膊,沾着血的手套从他脸上掠过,留下鲜红的几道血迹,而另一边厢,李捷飞早抓住了丁曼红持刀的手,死命把她挡了下来,“丁曼红,你个疯子,杀的人还不够吗?快给我住手。” “杀了你杀了你。”丁曼红尖叫着咆哮起来,一直朝黄伟文撞过去,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深深地陷进了肉里,疼得黄伟文直裂嘴。 三个人揪打在一起,丁曼红毕竟是个女人,不敌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很快落了下风,负隅抵抗地,她一头扑到黄伟文肩膀,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就在黄伟文痛叫起来的时候,丁曼红的眼瞳充血般地亦睁大了,而李捷飞,亦受到惊吓般地猛然退后了几步,呆愣愣地张大了嘴巴。 发觉压在自己身上的丁曼红的身体猛然一沉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事情不好。丁曼红慢慢地退走了几步的时候,黄伟文才看到,丁曼红的胸口,心脏处,深深地插进了那把水果刀,而自己的手,正搭在了水果刀的刀柄上。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把她的刀抢过来了?还——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事情,并没有按自己预想的发展下去。 黄伟文看着血从丁曼红身上快速地流失,很快地染红了裙子、腿、脚,直到地上。 “你,好狠。”丁曼红颓然说着,向后倒了下去,刚好躺在了血手印跟“制裁”两个字旁边,双唇发白发紫,逐渐涣散的眼睛却依然死死地看着黄伟文,无力的手最后指着黄伟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 话还没说囫囵,她的手便猛地摔了下去,再没有半点动静,但那双眼睛,却张开着,不甘心地一直盯着天花板。 在她失去的视界里,出现了两张惊恐后怕的脸。 “丁曼红?丁曼红?”李捷飞斗胆叫了两句,看躺在血泊中的人再无响动,半是放心半是担忧地看了脸色发青的黄伟文一眼,眼里尽是疑惑跟警戒,“她,死了?制裁之手,死了?” 黄伟文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只木然地看着丁曼红点了点头。 “这——,这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死了这么多人了,现在连制裁之手也死了,报警,一定要报警。”李捷飞语无伦次地说着,到后来走到了书桌前,抓起了电话,“黄伟文,现在可以报警了吧?死了这么多人,都是制裁之手搞的鬼,现在既然知道制裁之手是丁曼红,报警的话,警察应该——” 被李捷飞拿起的话筒,被黄伟文一下压了回去,李捷飞惊惧地看着他,“黄伟文,你,什么意思?” “不能报警。” “为什么?” 黄伟文没有回答,直直地看着丁曼红胸口的那把刀。 “黄伟文,那,那算是自卫,不是杀人。她可是制裁之手,杀人不眨眼的,你不杀她,她反过来也会杀死你的。”李捷飞理解地宽慰,看黄伟文没有动作,继续说,“再说,刚才这女人就是一副不杀了你绝不罢休的狠样,这么混乱,出这档子事也是我们想不到的,而,而且,这刀,刀,说不定,说不定是我扎进去的,一开始是我挡着她的,对吧?所以,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扎了自己一刀,你只是混乱中抵抗,抓住了刀柄。” “不管你怎么说,总之,就是不能报警。” 黄伟文的眼睛忽然绽放狠光,看得李捷飞心里直发寒,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再不敢说什么,慢慢退了几步,平时冲天的豪气不知道扔到了哪里,“黄伟文,我跟你说,你不让报警就不让,我可在这个房子里再呆不下去了,我要离开这里。” “随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黄伟文的注意力一直在丁曼红身上,对于李捷飞的话不予置理。 李捷飞看出黄伟文的异常,没多问,只快步走出了房门,哒哒地踏在古旧的楼梯上的声音,很快由近及远而去了。 房里的黄伟文一直保持着李捷飞离开时的姿势,当听到隔壁晒谷场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的时候,黄伟文忽然嘴角一扬,眼里有不祥的光倏忽一闪,很快地便又熄灭了。 床上的死人,地上的尸体,鲜血染成的血手印跟触目的两个大字,以及,姿势古怪地站立在中间的男人,构成了一副诡异的图画,让人喘不过气来。 窗外,闷雷再度响了起来,闪电,照亮了这个房间的窒息。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渔夫帽,展开,戴在了头上。亮起来的光线中,尚插在门上的钥匙扣上,银色的鱼明晃晃地亮着,诡异的光射到的那张带血的脸庞上,露出了一抹残酷的笑意。 窗外,雨,一直在下。 第十九章 致命一夜 八 故事到这里,应该就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是揭露真相。 在这之前,有兴趣推理的txs,可以试着回答以下三个问题: 问题1:从十二章开始,请将曾经出现在前面十个故事的相关涉案人物与所有篇名列出; 问题2:请尽可能详细说明故事中每个受害者是如何致死的?凶手是谁? 问题3:谁是清道夫?谁是白骷髅?谁是制裁之手? 线索的话,应该都在包含在故事里了。当然故事肯定会有不够严谨不够合理的地方,也会有不少缺陷,也会跟大家的猜想有所出入,但只要你有信心你的回答与作者的后面的构想最吻合,便有机会得到千元奖金和样书。 具体详情请移步到天涯社区/莲蓬鬼话,打开煮糖抽丝“十二个”的帖子,只要将答案跟贴给出即可。 http://。tianya/techforum/content/16/17/64447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