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逑》 楔子 “离不逑,你给我站住!回来吃饭。”一妇人拿着勺子追赶着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小男孩。 只见离不逑上窜下跳地在村子里来回穿梭,一会抱着林大娘,一会躲到李大叔后面,一会又揪揪七妹妹的耳朵,把整个村子弄得鸡飞狗跳的。孵蛋的木母鸡“咯咯咯”着给他让路,睡觉的狗也被他吵得直冲他“汪汪汪”,就连憨实的黄牛都他骑在背上,忍不住“哞——哞——”的叫,把脖子摇的铜铃叮叮作响 林不狱跑出村口一个跃身跳进了小河里,顺着小河就往下游。 “哼,还想抓我,没门。整个归无山的人都抓不到我!” 妇人没辙了,只能在岸上骂骂: “当初你娘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怎么说的,咱不逑啊,可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不逑从河中探出脑袋拌嘴道: “是啊是啊,好好的君子在你手中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不逑,你是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哼,姑母你养我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见我掉泪过?” “你你你……你也知道我养你这么多年?” “切……” 接着不逑一个反身继续向下游游去。 他偷偷看过归无阁里的古书,书上说,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顺着潮水涨落就可以离开归无岛。 所以他才故意惹姑母生气,借以下河躲开姑母的责骂为由,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 归无岛其实是漂浮在东海之上的一座孤山成岛的小岛屿,是人间与天上的缺口,当初划分六界的时候这座岛屿被遗忘了,所以通过这座岛屿,其实可以通往六界。 只是,谁也不知道会去到哪个地方,谁也无法估计会遇到怎样的未来。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人离开了这里,再回来时已入魔。此后整个归无山的人都不得与外界往来,并且,第一条族规就是: 没有族长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离开归无山。 “离大娘,不逑怕是回不来了,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这都已经一个星期了,要回来早该回来了。” 离大娘呆呆地站在海边目光呆滞地看着不逑离去的方向,海风吹得脸上生疼,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半死之人,除了至亲的离去,没有什么能再让她的心痛一下。 她微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回到村里的离大娘就下令封锁了所有的出口,天上地下海底全都封住,用一重又一重的结界把族里的人保护得好好的。 话说当天离不逑游到下游之后看见海上一片猩红,远处的落日没入深海,他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游着游着,海水陡然汹涌,掀起千重浪,重重地拍在不逑身上,不逑小小年纪,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浪,一下子就被打入了海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上的呼啸声渐弱,海浪平静下来,不逑睁开双眼,只觉得四周漆黑一片,两眼肿胀得很,周身泡在海里被海草死死缠着。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着,一定要活着。 于是他拼命挣扎着,越挣扎却被缠得越紧。 “不要动,越动陷得越深。”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 “你是谁?我叫离不逑。” “我……我谁也不是。”这声音来自一团漆黑无形的海藻。 “天下竟然还会有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我……不知。” “那你为何在此?” “我……不知。” “那……” “公子不要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团海藻似摇头一样晃了晃,慢慢漂远。 “你别走。” 不逑想伸手抓住它,却让它滑走了,留在手心的只有一个散发着幽光的淡绿色鳞片。 他拿着鳞片呆呆地看着,突然想起归无阁里有书云: “东海有一异兽,名绿鲤,痴傻,纯良无害。” 归无阁里的书囊括了天下万物,对万事万物都有详细的记载,偏偏对这个绿鲤涉及的很少,当初他躲在阁楼上看的时候因为这一句话的介绍少的离奇而格外注意了一下。 这样看来,刚才那团模糊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绿鲤。 可是……它既为兽,何来纯良无害一说,但凡为兽,兽性就是与生俱来的。 不逑想追上去,却被海草缠得脱不开身,只得开口叫住它: “霍水。”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我怎么会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的?” 脑海里又听见有人在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霍水。” “长你这样子也能叫祸水?” “长我这样子怎么了?不好看吗?” “没有没有。我是说……你这么好看,应该叫霍国(祸国)。” “切……” 那团无形的东西停了下来,开始靠近不逑。 不逑微微笑着,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它,柔柔嫩嫩的,好似婴儿嫩滑的肌肤。 在他触到它的瞬间,它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紧接着所有缠住的海藻都一点一点散开。 强烈的光线刺得不逑睁不开眼,透过指缝,他恍惚之间瞥见一条绿色的锦鲤缓缓游出海藻之间。再仔细看时,他才发现,这绿鲤居然一直在流血!顺着它的鳞片不断有血溢出,渐渐把周围水域都染红。 它注视着不逑,眼里澄澈无暇,如一马平川的快意。 不逑盯着它,眼里只有心疼,眼泪莫名就掉了下来。 他轻轻抚着它的背说道: “疼吗?” 手抚过处触到冰冷的锁链紧紧地箍在它的身上。 “是因为这锁链吗?” 它不说话。 “我一定要帮你解开这锁链。” 不逑发了疯似的用手挣着锁链,直到手都破了,血满双手,锁链却纹丝不动,依旧死死地箍着它。不逑又开始用牙齿咬这坚硬如磐石的锁链,直到牙齿都咬出血了,锁链依旧纹丝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 不逑怒吼道。 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为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 “你……让我出来吗?”那绿鲤怯怯地说道,大大小小的泡泡从它嘴里冒出,慢慢浮出海面,一点一点碎掉。 不逑看着它,看着它,看着它,流着泪说道: “我……不知道。” 出于人性的善,他当然是想救它出来的,但不知为什么心底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抗拒: “不能放它出来!不能放它出来!” 不逑重重地敲打着自己的头,拼命想要想起一些什么,偏偏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那绿鲤见了拼命想要挣脱锁链,依旧是越用力锁链捆得越紧,勒得它身上的鱼鳞一片片掉。最后它一个摆尾猛地朝海面游去,一举跃出海面,再一摆尾,伴随着巨大的泡泡爆碎的声音,锁链碎成千百残铁,绿鲤也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那绿鲤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往海底游,慢慢从锦鲤变成人鱼,最后在碰到不逑的时候完全变成了人形。 但是,由于强力挣脱降魔锁,降魔锁勒到的肌肤全都留着鱼鳞的痕迹,就连双眼附近的太阳穴处也清晰可见浅绿色的鳞片在发着幽幽的光。 “值得吗?” 天帝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阿篱,值得吗?” 阿篱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牵着不逑往岸边游,她只知道,如果不逑不能回到岸边他必死无疑。 “阿篱,值得吗?” “天帝,您看到了吗?他是林不狱,他是离不逑。他是我送到归无岛上去的。连名字都是我取的。离是阿篱,不逑是来自他教我的诗。” 那日,不狱教她念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都喜欢美好的女子。。” “什么是美好的女子?长的像我这么漂亮的算吗?” “算。” “切……君子都是色鬼,只看美色。” “没有没有。对我来说,窈窕淑女,君子不逑。” “为何不逑?” “因为……此生有你,别无他求。” “切……” 当日他教她的诗她没能记住原句,偏偏记住了他最后开玩笑的那句“窈窕淑女,君子不逑。” “那又如何?就算他是离不逑,是林不狱,可你却不是霍水了。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六界之外的罪人,这六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天帝,你知道的,我不在乎。” “那他呢?护他的时候你是怎么发誓的?” “永生永世不再相见,以求护他一世周全。” 阿篱低头看着怀中的不逑,和当年的不狱是多么的相似,可是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不狱了。 她把他放在岸边,转身准备游回大海,去完成她那未完的使命。 结果转身的一瞬间被不逑拉住。 “霍水……回来……” 阿篱欣喜地回过头去…… 第一节 异物降世 远古六界混沌的时候,有一异书名《归无录》流落世间,没有人知道此书系何人所做,但皆知书中中收录了天下万事万物,无所不有,记载详尽。甚至……还可以窥测未来。 后来,经过几万年的战乱,天下初定,六界分明,天帝于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此书。 这天,他正在无机池边研读此书,恰读到: “东海有一异兽,名绿鲤,痴傻,纯良无害。” 只此几句,别无他言。。 天帝觉得事有蹊跷,天下异物不少,书中皆有记载,为何偏偏此物一言带过,是无人知,还是不值得人知? 无论何种原因,天帝都打算亲自到东海去看看。 然而东海龙王上报东海并没有此物,天帝不信,日日游到深海,日日守候,把东海游遍,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找到了它。 当时,他正在云海楼观月,突然发现月亮上有鱼的影子,猛地一回首,瞥见一只硕大的绿鲤跃出海面,摆动着鱼尾就变作了一条娇小的人鱼,绿色的鱼尾在月光下发着幽幽荧光,紧接着她再摆摆尾,鱼尾褪去,便化作了一个妙龄少女,在长发的包裹下全身赤裸着沐浴在月光下。 天帝看得呆了,竟忘了避嫌,两眼直勾勾地看着。 他本不是好色之人,只是眼前之人的容貌实在是惊为天人,他活了千百万年也没遇到过,出于惜颜竟直直地看呆了。 后来天帝就把她养在了无机池,把其他锦鲤全都放回了东海,只要它一个。 它说它叫阿篱,它会变作人形陪他玩,会唱歌会跳舞,还会唤来鱼群为他表演。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天帝去人间巡查,几百年后回到天界时才发现阿篱早已不在。 原来,在天帝离开的第二天,帝妃就把阿篱推入了轮回台,打下人界入轮回。 人间一天,天界一年,几百年过去,天帝回到天界时,它已在人间入了轮回,且已经长成了一个二八少女。 隔着云端,天帝日日看着它,看它与初识时并无二样。 “水姐姐,你看这个漂亮吗?”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握着一把野花冲坐在海边修补渔网的霍水问道。 “漂亮。”霍水一边修理着渔网一边说道。只想着这渔网得赶快修好,明天爹爹出海打渔还要用。 “水姐姐要是觉得漂亮,我就把它送给你。”小男孩从一把花里抽出两朵最大最美的插在霍水的耳边。 “这下把水姐姐的胎记遮住了,水姐姐就是天下最漂亮的人啦。” “别瞎说。”霍水害羞得低头微笑。 突然有人从后面一掌拍过来,刚插好的花就掉了地上。 一群调皮的小孩子突然跳到她面前冲她做鬼脸,边做还边骂: “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 霍水强忍住眼里的泪水,一言不发地整着渔网。 “我水姐姐才不丑呢!”小男孩冲过去反驳道,结果被他们按在地上打。 “霍欺愚,回来。”霍水叫到,可是也拦不住了,一群小孩围着欺愚打,霍水跑过去护住欺愚,任凭大大小小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 每打一拳,她都咬紧一下牙关,告诉自己要忍,一定要忍。 那群小孩打累了,气消了也就走了。 “哼!一个大丑女,一个小傻子。” 等他们走了,霍水才把欺愚放出来。 “欺愚你没事吧?”霍水看着他白白嫩嫩的脸蛋哭得红彤彤的,心里一阵心疼。 欺愚一边哭一边呜呜着说没事没事。 “水姐姐……呜呜……人家骂你丑你也不管吗?” “可是……我长得不好看这是事实。”她摸摸自己两鬓凹凸不平的似鱼鳞的胎记,如同真实的鱼鳞一般真真切切。除了脸上这最显眼的胎记外,这样的胎记散布全身。脸的双鬓,手的虎口,肩的锁骨,背的肋骨,都有如鱼鳞般的胎记。因此,她也被全村视为异物,人们忘记了她叫霍水,都只是叫她阿丑,就连父母也是如此。 “阿丑快起来做饭了。” “阿丑把这个网修一下。” “阿丑明天早点去街市上卖鱼。” “阿丑……” 天帝看得心疼了,便跳下人间。 当时霍水正站在礁石上看着远方的海,眼前突然白光一闪,一个白衣男子便出现在海上。 她见过海上生明月,却从未见过海上生男子。 隔着百丈之远,她看不清他的样貌,他却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一如往昔,明亮动人。 他朝她走慢慢过去,一步一生雾,朦胧的雾气笼罩着他,雾起渐浓,因为天帝的样子是不能让凡人看见的。 她听见他的脚步触水生波的声音急着说道: “你别过来,就在那里站在好了。” 他就停了下来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阿丑。” “这名字不好听。” “他们都这么叫我,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我本来就很丑。” “你想不想变漂亮?喝了这杯酒,你跟我走。”他晃晃手中的酒杯。 她犹豫地看着他,酒杯什么的没看到,但是她也没有想过要变美,于是对他坚定地说道: “不想。” 他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 “既然如此,我跟你走。” “我哪也不会去。” “你会到海里去。” 霍水想了想说“ “也是。像我们这种靠海为生的人,不是活着死在海里,死了也是会葬在海底的。” “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那我就走了,谢谢你隔我这么远,谢谢你陪我说话。” 说完霍水就转身往回走。 天帝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蹦蹦跳跳地走着,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走着走着霍水只觉得脚底下越来越软,低头一看脚下竟踩着白云,而自己则身处天上,再抬眼时,眼前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云生结海,这一片云海白得耀眼,美得动人,她越走越欢快,竟突发奇想想在这云海里畅游一番。 她突然转过头来笑着问道: “你是变戏法的吗?”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为什么跟在我身后?” 他无奈地笑笑。 “如果你可怜我没朋友的话你大可不必这样做。”她倔强地说道。 “不是。” “那你是可怜我长得不好看?” “……” 天帝自知无论怎么解释都不能消除她的防备,只好说道: “我以前养过一条锦鲤,但是这条锦鲤不小心被我夫人丢掉了,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直到有一天在河边看到了一条很像很像它的锦鲤,往事突然浮上心头,于是我就变成锦鲤的样子,跟在它身后游啊游,游啊游,游啊游,游了好久好久。终于有一天它发现我了,它问我:“你为什么跟在我身后?”” “切……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锦鲤咯?” “不是,我只是讲故事。” “哦……” 霍水走了很久,还是走不到边,她觉得累了,便趴在云上睡了下来。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天帝,天帝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发鬓的浅绿色的鱼鳞样的痕迹,伸手一拂,鱼鳞印记就消失了一片。 霍水睡得迷迷糊糊问道: “那……那只锦鲤它漂亮吗?” 天帝看着她的脸蛋说道: “漂亮……和你一样漂亮。” 霍水欣喜一笑,然后沉沉睡去。 天帝转身离去,手里握着一枚绿麟。 “若果需要有人来解开你的封印,我愿做那第一人。” 他将这枚绿鳞放在眉间,绿鳞瞬间就融入了他体内。 接着他看到了未来的霍水: 霍水跪在地上,对天发誓道: “……只愿鸾交凤俦,朝齑暮盐,白首相庄,恩爱不疑……” 天帝笑道: “如此,甚好。” ——“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白衣男子。他带我看云生结海,他赋我触水成冰之力,他说我曾美丽动人。” 第二节 是怪是妖? “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是啊,怎么一大早起来整片海都结冰了?” “这可让我们怎么活?朝廷还等着我们进贡鱼,捕不到鱼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可得死。” 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村里的人就准备着下海收网,结果发现海面在一夜之间全都结冰了。这可是夏天,这海怎么能说冻就冻? 待天稍亮,人们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冰面。 “大家听我说,我们分头行动看看有没有水面可以收网的,能捕到多少算多少。”村长带领着大家在海面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村长!村长!我……我……”突然一人急匆匆地喊住村长。 “急什么,慢慢说。” “我发现这冰上躺着一个人。” “谁?” 那人凑在村长的耳边悄悄说:“霍家的阿丑。” 村长诡异一笑,心里早已谋划好了一切。 “乡亲们,听我说。天有异象,必定是人间有妖魔鬼怪惹怒了上天,我们要赶快抓住这妖怪交给上天,刚刚刘秉他爹来报已经找到了那妖怪,我们一同前去看看吧。” “好!听村长的。” 一行人跟在刘秉他爹后面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正躺在冰上熟睡的霍水。 “啊!原来是她!”刘秉他爹率先发了话。 “就说怎么平时霍家捕鱼最多,原来是养了这个妖孽,原来霍家是靠着妖孽为生的。” “刘秉他爹,不可胡说!”村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不要错怪别人。” “村长……” “住口!”村长接着说道:“有人看见阿丑的父母了吗?赶快把他们找来问问。” “村长,阿丑的父母一大早就没人影了。” “看吧看吧,肯定是知道事情败露逃走了。”刘秉他爹添油加醋地说道。人们也由开始的不相信变为半信半疑。 这时霍水醒了过来,看见一大堆人围在她身边吓得抱紧了身子,使劲往后面躲,一边躲一边发抖。 这些人平日里没有少欺负霍水,今天又突然聚集在一起,霍水吓得不知怎么办,逃也没地方逃,躲也没地方躲。 只能怯怯地问道: “你们……要做什么?” “阿丑,村长问你一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村长见她只是警觉地盯着自己不做回答,继续问道: “你是不是妖怪?” 霍水拼命地摇着头,眼里溢满委屈的泪水。 “村长,我只是长得丑,可我不是妖怪。” “是不是妖怪一试便知。”刘秉他爹抱来一只玄猫。 霍水看到那只猫就下意识地往后躲。 “不要……不要……刘大叔不要这样……” 刘秉他爹怎么会听她的,把玄猫往她身上一丢,玄猫就“喵”的一声扑了过去,用尖锐的爪子抓着霍水的脸,一爪子下去脸上就渗出血来。 霍水不停地用手打开玄猫,可是根本没用,玄猫还是一个劲地抓她,抓到她面目全非。玄猫的爪子又极细,每一爪子下去都如发丝般细小,却疼如刀割。 这时刘秉他爹才抱开了玄猫说道: “大家都知道玄猫可驱魔避鬼,阿丑是不是妖怪,今日所见大家心里大概也有个判断了。” “杀死她!” “杀死她!” “杀死她!” 霍水被捆在一个大柱子上,下面堆满了干柴,又有几个村民正在往上面浇油,周围的人都在一个劲地喊: “杀死她!杀死她!” 霍水绝望地看着她们,比面目全非的脸更可怕的是她绝望的眼神。 ——“我从未想过害人,为何人人都想害我。” 昨日,她走在云层之上,转过头来问他: “你是变戏法的吗?”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教我变戏法可好?” “你想学什么?” “我听爹说,每年冬天的时候,冬捕的鱼非常美味,朝廷上给的赏赐也多,爹娘都会非常开心,弟弟也有新衣服穿。我想学那种可以把海水冻成冰的法术,让爹娘和村里的人都可以开开心心的。” 他假意皱眉头思索了一下。 “不行吗?实在不行,就一天也可以,求求你了。” 他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可以可以,你要什么都可以。” 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个符。 “以后你就可以触水成冰,这个法术我永不收回。” 霍水开心地笑着,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这是她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这也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他正在无机池边看一空池水,想到她傻傻地样子突然就笑了。 帝妃突然出现在他后面说道: “开心吗?” “开心。” “那你可知道你的介入让她有多痛苦吗?” “什么?” “她本就是到凡间去受苦受难的,你越是这样她的日子越不好过。不信你看。” 帝妃拨开一池水,水平如镜,将凡间的景象印刻其中。 他看见她被熊熊怒火包裹着,看着她面目全非的脸,看着她绝望的眼神,他想冲下去救她。 “还想插手吗!”帝妃愤怒地说道。“她的今日就是拜你所赐,当日你赋予她触水成冰之力,今日就让她因此成为妖怪。你若一再介入,只会让她一世不得安宁。” 天帝红着眼看着她,这种只能远观其痛却不能上前解救的煎熬说来几人能懂,他只好颓着身子回宫取下白骨笛独自演奏。 其声呜呜然,似泣似怒,似哀似愁,是痛彻心扉的踌躇。 这是唯一一件帝妃送给他他能接受的礼物。 当日,他刚得知阿篱已死的消息,整日整日消颓,帝妃送他此笛以寄相思,他看着白得透明的笛子不知怎的就收了下来,日日吹奏,以遣忧愁。 帝妃也就日日在他身后陪他演奏无骨筝。此筝看似无弦,其实弦弦透明看不见而已,如果不是功底极高之人是很难演奏此筝的。 “阿篱,你会恨我吗?” 霍水被熊熊怒火包围着,每流下一滴泪都浇灭了脚下之火。眼泪越流越多,火势越来越小。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只是更加印证了她是妖怪这个事实。 “大家加把劲,火灭了就继续加柴,看是她的泪先流干还是我们的柴先烧完。” 刘秉他爹招呼着大家拼命往里面加柴。 “哼!烧不死你,呛也要呛死你。” 霍水果真被呛得晕了过去,脚底一点一点变热,再一点一点燃遍全身,仿佛瞬间就要融化一般。 刘秉他爹还不甘心,身披打湿的蓑衣拿着火把走上前去,掐着霍水的人中想把她掐醒,结果在刚触到她的一瞬间被冻成冰人。 “妖怪啊!” 众人吓得唏嘘不已,唯恐自己落得跟刘秉他爹一样的下场,纷纷丢下火把四处逃窜。 这时突然一阵妖风袭来,吹得众人眼睛都睁不开,更是吹得霍水脚底的火全灭了,风停之后,霍水早已不知去向。 ——“如果被妖风救走是不是说我真的就是妖怪?” 第三节 全是妖魔? “哇!小姐姐你好漂亮!”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霍水。 霍水虽然睁着两眼,但其实已经睡着。 “小姐姐你怎么不理我?” 她使劲摇摇霍水。 “荭儿,不要动她,她受伤了,让她好好睡一觉。”一个打扮得华丽精致的看起来约三十岁的女子端着药进来说道。 “可是她明明睁着眼睛的呀。” “你不懂。” 霍水其实在耕荭摇她的时候就已醒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红衣俏丽的女子,这个女子看起来与霍水年纪相仿,只是青春靓丽,美丽无比。大大的眼睛灵动有神,薄嫩的嘴唇鲜艳欲滴,两腮搽了淡淡的梅花胭脂,整个人看起来粉粉嫩嫩的,满满的都是青春的气息。 “无妨。”霍水说。 “小姐姐你醒啦!” 荭儿拉起霍水的手,霍水警觉地缩回手。 “小姐姐你怕我吗?” 霍水摇摇头。 “你不怕我为何要躲我?” “我怕……”她顿了一下,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其实她怕她触到荭儿之后把她也冻成冰人。 “小姐姐我叫耕荭。我把我名字告诉你了,我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应该害怕的。”她笑嘻嘻地说道。 霍水看了旁边的另一个女子一眼。 “我叫红秋娘,是这天涯坊的主人。耕荭是我女儿。” 霍水看着她俩确定她们不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当时在火中迷迷糊糊的失去了知觉,但她知道救她那个人是个武功高强的女子。 “我叫阿丑。”她说。 “小姐姐你这么漂亮为什么要叫阿丑?”耕荭真诚地说道。 霍水心虚地别过头。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长得难看。” “我没有安慰你啊,小姐姐你就是长的好看。娘,你说是不是?” 红秋娘敷衍着说道:“是。荭儿你先出去,我要给她喂药。” “好,小姐姐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天天找你玩。”说完就跑了出去。 “阿丑你不要介意,我这女儿并没有恶意,她只是天生异视,眼里看见的东西和我们看见的不一样。常常很丑的东西她说很美,很美的东西说很丑。”红秋娘一边喂药一边解释道。 “嗯,没事。”霍水失落地说道。 “我不是说你丑的意思……我……”红秋娘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解释。 “没事,我知道。” “好了,你吃了药会好的快些。你躺下我帮你敷药,脸上会好得快些。” 霍水躺下睁着两眼,看红秋娘往她脸上涂抹药膏,只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 “这被猫抓伤了,别看抓得浅,其实可难养了。比不得那些摔一跤之后还可以结疤祛疤,一不注意就会留下很浅的抓痕。”红秋娘一边敷一边说道。 “红秋娘,你知道是谁救我的吗?” “是一个好人。” “她叫什么名字?” “你要做什么?” 霍水从床上爬起来跪倒地上抓着红秋娘的衣角说道: “求红秋娘告诉我恩人是谁,她在哪,我要找到她。”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身体还没好。” “红秋娘,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被村里人视为妖怪,当日他们要烧死我。实在是没有找到我父母和弟弟,他们才逃过一劫。今日我已逃走,他们定会到我家里去问罪。我怕……我家里人不得好过。” “所以你想让恩人去救你父母和弟弟?”红秋娘原本心疼她的心突然冰冷,只觉得人心贪婪,得寸进尺。但转念一想这种话又出自孝心赤诚,又实在是矛盾得很。 霍水摇摇头说道: “不是。” “那……” “我想让我恩人提着我的头去村里救我家人,也许只有我死了,我家人才得好过。” 红秋娘摸摸她的头说道: “可怜的孩子,你先歇着我去问问。” “谢谢红秋娘。” 霍水修养了几日,身子已经好了大半,脸上的抓伤全都没了,皮肤也比以前好很多,水水嫩嫩的。 只是,两鬓的胎记依旧还在。她摸着凹凸不平的胎记,如鱼鳞般真实。窗外阳光照射进来,照的她的胎记隐隐发光。 她愣愣地看着窗外树上的小鸟,鸟儿成双,在枝头婉转鸣蹄,这是个好兆头,可她无心于此。只是想着 ——我到底是不是妖怪?为什么海面一夜结冰?为什么刘大叔一接触我就被动成了冰人?白衣男子明明说这只是一个戏法而已,可我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个妖怪…… 荭儿突然冒出窗口笑嘻嘻地说道: “小姐姐,娘说你身体好了,我们出去玩吧。”接着一个翻身从窗口跃了进来,拉起霍水就往外面跑。 霍水盯着她安然无恙的手。 “走啊,小姐姐。怎么了?” 霍水木木地跟在她身后跑,看她跑得欢快的样子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墨墨姐,这是新来的小姐姐。” “青青姐,这是新来的小姐姐。” “林姐姐,这是新来的小姐姐。” 荭儿拉着霍水到处去一个一个介绍。 “她是我的小姐姐,你们可不能欺负她。” “知道了知道了,小魔王。” “嘿嘿。”荭儿不好意思地笑着。 “小姐姐我不是小魔王,其实我很听话的。” 霍水帮她理好因为奔跑而散落的碎发说道:“是是是。” “话说你这小姐姐叫什么名字?”墨墨一边问着,一边手一伸就把远处桌子上的茶杯拿到了手里,神定自若地喝着茶。 荭儿愣了一下才说道: “对哦,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可不能叫阿丑啊,多难听的名字。” 霍水只顾看着墨墨发神。 “对啊,阿丑这名字可不好听。”青青也附和着说道,接着手一甩手心就握了一把火,然后再一甩,火就消失不见了。 霍水又看着青青出了神。 “阿丑这名字虽然不好听,但是丑名字才会有美人生,你看那些叫狗蛋什么的活得可自在了。”林姐姐也说道,同时一个闪身瞬间移到霍水面前说道: “如果你习惯了这个名字,我们就这样叫你吧。” 她又摸了摸她的胎记说: “疼吗?” 霍水愣住了,说: “你……你们……都是妖怪?” 荭儿没忍住一个噗嗤笑了出来。 “哈哈哈……小姐姐你傻了吗?她们怎么可能是妖怪?这只是变戏法的小把戏,平日里用来招待客人的。” “是啊……我傻了。”霍水含泪笑着说道。“我真傻,我还真以为我们都是妖怪呢?” “瞧你这个傻姐姐,我去玩了,不理你了。” 说着荭儿跑到内堂,红秋娘在内堂等着她。 “怎么样?荭儿都办好了吗?” “嗯!当然!娘说这样做小姐姐会更开心一点,我就照做了。” “她看起来开心吗?” “可开心了。” “不错不错,荭儿你做的很好,拿着这钱去买糖葫芦吧。” “好!” 红秋娘从内堂走过来,看着霍水和那些女子一起聊天干活,打成一片,欣慰地笑了。 想起那日: “红秋娘,我还要差你办件事。” “请讲。” “她不能只是身体上恢复,你还要想办法让她真正开心起来。” “可……我不知从何入手。” “她被人诬陷说是妖怪,据说能触水成冰,你想办法消除她心里的不快。” “是……对了,她父母的事……” “她父母第二天就被村里人烧死了,我也无能为力,至于她弟弟,消失了,我会尽力去找,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把她身体养好。” “是。” ——“既然命不该死,那就好好活着。” 第四节 青楼梦好 天涯坊是平安城数一数二的青楼,与南方青州城的亭午楼齐名,素来有“北天南亭”之称,是让多少风流浪子流连的烟花之地。天涯坊的姑娘从来就没有让人不满意过,个个水灵灵的,要妖艳的有妖艳的,要清纯的有清纯的,要奔放的有奔放的,无所不有。 霍水每天混迹其中,虽然长的没她们好看,但是为人勤快耿直,再加上红秋娘和荭儿的额外照顾,颇得姑娘们的喜爱,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的,比在小渔村被人欺负的日子好多了。 想起小渔村,不知道爹娘和弟弟在哪?可否安好?她从未出过小渔村,到了平安城后甚至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小姐姐想什么呢?”荭儿捡起被她劈散的柴说道:“劈的柴飞远了都没看见。” 霍水抹抹眼泪说道:“没……没什么。” “小姐姐想嫁人了吧。” “啊?” “在咱们天涯坊啊,全是念姐姐从天涯各处救回来的女子,在她们之中,有的呢,为了报答念姐姐所以自愿留下来成为伶女;有的虽然感激念姐姐,但自己的终身大事更重要,所以在天涯坊做些粗活,等着寻个好夫君离开这里。小姐姐你长这么漂亮不去做伶女而是在这里做粗活,是不是等着良人来娶你呢?” 霍水哭笑不得,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 “对了,那个念姐姐是谁?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啊——”荭儿捂住嘴尖叫着跑开。“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 霍水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宠溺地笑笑:“这孩子……” “或许荭儿口中的念姐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得再找几个人问问。” 霍水一边劈柴一边思索着该怎么从这里的女子口中套话。虽然她在这里也呆了半月有余,但是和她说话最多的只有荭儿,其他姐妹也喜欢在受委屈的时候朝她吐苦水,但是她能感觉到真心待她的朋友只有荭儿一个。 这天刚吃过午饭,霍水从河边挑水回来的路上,恍惚看见一个人躲在菜地里,仔细一听好像还有抽抽搭搭的啜泣声。 她放下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悄悄拨开树叶一看。 果真! 林姐姐坐在菜地旁边银杏树下,不停地用手绢抹着眼泪。 菜地自从霍水来了之后就归霍水管,少有人会来这里,她既然到这里来哭,必然是要找霍水的。 “阿丑你来了。”林姐姐远远看见挑着水的霍水往菜园里走来就略带哭腔地说道。 “嗯。”霍水放下扁担轻轻拍拍林姐姐的肩膀。 林姐姐靠在她身上不停地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们……他们……他们居然……说我……” “没事没事……”霍水继续拍着安慰道:“他们说你什么?” “呜呜……他们说我丑,要求红秋娘换人……” 霍水心里咯噔一下。 青楼女子,以色悦人,却被人说丑,这唯一的骄傲被人践踏该会是多大的耻辱。 再说林姐姐长的是很好看的,虽然比其他女子是要稍逊一筹,但是也不至于被人说丑。怪只怪这天涯坊好看的女子太多了。 如果林姐姐这样也算丑……那她霍水就不能出门了。 “而且……”她继续说道:“不只一个人说丑,就连……” “就连什么……” “就连平日里指名道姓要我的恩客们都突然异口同声地说我丑。” 这事就蹊跷了。 第二天,天涯坊里一如往常热闹非凡,只林姐姐一人在桌前饮闷酒。 霍水站在楼上看到林姐姐郁郁寡欢的样子,回到屋内稍微打扮了一番,再下来时已和青楼女子无甚大区别。 她平日里穿着素雅简单,今日却突然穿得妖艳暴露。虽然别有一番韵味,但站在林姐姐旁边的时候,她双鬓的胎记让她看起来还是显丑。 所以当她牵起林姐姐的手的时候把林姐姐吓了一跳: “我这是喝醉了吗?怎么阿丑也跟我们一样了?” 霍水悄悄对林姐姐说: “林姐姐,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怎么帮?” “你等一下。” “等谁?” “等红秋娘。” “等她?” “嗯。”霍水冲她眨眨眼。 过了一会儿,红秋娘站在台子上喊: “姑娘们,来客人了,有谁来接一下?” “我我我!”霍水一边喊着一边躲在后面把林姐姐推了出去。 昨天的事红秋娘也知道,这时明显很不想让林姐姐接客,但是眼下又好像没有空闲的姑娘,略微思索了一下。 “林姐姐你争取一下啊,机会不等人的。”霍水戳了戳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说道:“红秋娘就让我试试吧。” “好吧,也没其他办法了。” 霍水跟在林姐姐身后一起走上楼,正准备跟着她进屋被她拦下来了。 “阿丑就到这里吧,你不懂进去之后会是怎样的是是非非,你今天帮了我一次我很感激。” “林姐姐,我知道,我到天涯坊这么久了,该懂的我都懂了。我既然要帮你,肯定是要帮到底的。” “这……你怎么帮?” “你让我跟你进去就知道了。” 霍水把林姐姐头冠上的轻纱放下来遮住脸,也把自己头上的轻纱放下来遮住脸。 “走吧。” 霍水牵着林姐姐的手推门而入。 只见一人半卧在床,袒胸露乳一脸猥琐地看着她们。霍水略微抬眼,看见这人右嘴角有一土痣,上面还有一根毛。 她再转头看着林姐姐,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有那么一瞬间想拉着林姐姐离开,不管后果会如何。 林姐姐好像知道她的心事一样,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霍水才定下心来。 那人先是用手撩开了林姐姐的轻纱,看了一眼,那人显然不满意,大骂道:“天涯坊的姑娘都死完了吗?” “公子!”霍水定气吼道。 吓的那人一抖说道:“你吼什么?” “不敢。” 那人又来掀开霍水的轻纱,霍水不待他来掀开,自己就扯下了轻纱。 那人看了之后猛地一后退,怒道:“长这么丑还这么凶,还不快滚出去!” “是。”霍水忍住泪水后退,关门,转身离开。 霍水虽然知道自己这么丑,但是被人这么赤裸裸的骂,心里还是难过的很。 但是,只盼能帮到林姐姐就好。 她又回到菜地里,挑水浇菜。 就在她触到水瓢的一瞬间,整个木桶里的水都结冰了。 “怎么回事?” 她失神地盯着两手,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所为。 她磕了几下木桶,桶里的冰纹丝不动,她又不敢用火烧,万一被别人看到,这大夏天的,她都没法解释。 没办法,霍水只好用绳子系着木桶,然后把结着冰的木桶丢到河里,想让它融化,结果左手不小心碰到河水,河水也开始慢慢结冰。 她吓得往后一退跌到了芦苇荡里,河水才停止了结冰。 “我的水桶……”她看着漂到河里的绳子想冲过去捡,结果被人捂住了嘴往芦苇荡里拖。 ——“清河水深,芦苇荡深,怎及你用情深深。” 第五节 青楼梦好(二) “放开我!放开我!”霍水挣扎着想要掰开那人的手,可那人只是越捂越重,都快要把霍水捂死了。 霍水可不想死,于是悄悄把嘴巴张开,那人并未发觉什么依旧用力捂着她,连自己的中指落入霍水口中了也没发觉。 霍水趁机狠狠地咬着他的中指,他却好像没有知觉一样,只是顾着把她往芦苇荡里拖。 霍水以为是自己咬的不够狠,更加用力地咬着,突然一股恶心的腥味涌入她的喉咙。 她向来茹素,突然闻到这味道,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心想吐,脑袋也晕晕的。 突然那人一把把她拉入怀中让她躺在他肩上,霍水嗅到一股很奇特的味道,那是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味道,让人欣喜,让人激动。 霍水抬头看着他的下巴,未见其容,却先红了脸,心里一阵乱跳。 他低头看着她,笑了一笑说道: “嘘……” 霍水看着他朗俊的脸愣愣地点点头。 他这才把手拿开,看见她嘴上有血,娇艳欲滴,于是伸手把血擦掉。 “这样好看多了。” 霍水脸一红,羞怯地说道: “公子不必如此,我知道我丑。” 他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笑着说道: “丑?谁说你丑?我去揍他!” 霍水愣愣地敲敲他的脑袋说道: “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未等他回答,霍水就自顾自地说道: “哎……多好看的公子啊,可惜是个傻子。” “你……你……你说谁是傻子?” 霍水又摇摇头惋惜地说道: “啧……还是个结巴,真是可惜。” “你……”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远方。 “我怎么……” 霍水刚想接话,又被他捂住了嘴,强行把头扭到一边。 她这才发现原来远处有一个女子在吹箫。 她站在嫩绿的芦苇荡中,一袭红衣,髻下三千青丝随风飘散,玉箫雪白,箫声动人。 芦苇动,人未动;风声止,箫声起;流水逝,群鱼聚,在她脚下欢快地游着。 霍水看着她,听着她吹的箫,心里好像有片森林,林里有溪水哗啦啦地流过,整个人都快乐了起来。 她再看着他,他的眼里全是那个女子,罔顾四周,无暇其他。 心想: “清河水深,芦苇荡深,怎及你用情深深。” 待到那个女子一曲奏闭,离开已久之后,他才缓过神来。 忙不迭地道歉道: “姑娘对不起,刚才只想着看她了,无意冒犯姑娘多次。” 霍水笑笑说道: “没事。” “请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来日定会登门谢罪。” “不必了。” “姑娘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我身处烟花巷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姑娘既然不想让在下知道居所,那芳名可愿告诉在下?” “如此拙样,何来芳名?” 说完霍水就只顾着跑到下游去找木桶去了。 “姑娘——我叫林不狱!”他朝她远去的背影大声地说道。 霍水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林、不、遇。真是个好名字。可惜……不如不相遇。” 她扭扭发梢说道,脚步越发轻快。 林不狱刚回到家中就看见他娘一脸焦急地坐在堂前。 “娘,怎么了?你看起来好焦急的样子。” “不狱,过来。” “怎么了?” “你今天去天涯坊了?” “没有。” “你撒谎,分明有人看见你在天涯坊后山的河边。” “我只是在后山而已,并没有去天涯坊。” “胡说。就算是后山也不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岂是你能去的?你是当朝的大将军,你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国家的安危与荣辱,你居然去那种地方,你让其他人怎么看我们?” “娘!我只是去看看念远而已。” “啪!”林不狱的娘一巴掌就打了上去,气得颤抖地说: “她已经死了,不许你再提她的名字,你忘了你爹是怎么入狱的了?你忘了你的名字从何而来了?” “娘!”不狱突然跪下。“我没忘,娘!” “来人,把少爷关进后院,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出来。” “娘!”不狱抓着娘的衣服求道:“娘,我才刚回来您就要关我吗?” 她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地对下人说:“还不赶快!” “娘!”不狱绝望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决心已定,只好乖乖地到后院去。 这么多年了,娘还是没变,一提到念远的事就来气。 当年不狱的爹因为保护念远不力被关进牢房,不久之后不狱诞生,他父亲的事刚好也沉冤得雪,为了记住这次生死存亡之际,就把他取名不狱。可惜好景不长,他爹还是因为久受牢狱之苦,出来不久就死了。 念远也就算间接害死他爹的人了,免不得他娘一提起她就生气。 这么算来,也有二十年了。 念远就算不死也该老了,然而他刚才看见的人却依旧那么年轻,真让人捉摸不透。 “对了。”他娘说道:“你姐姐就快要找到了。” “姐姐?”他欣喜地说道:“在哪?我要去接她。” “你先乖乖地在后院面壁思过,等她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出来了。” “嗯!好的!” 不狱听说姐姐要找到了高兴极了,乖乖地跑到后院去面壁了。 这时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从天而降,他带着极黑的面具挡住上半张脸,只能看见淡薄的嘴唇,轻佻的下巴,只此都让人见了忍不住想象面具之下会有着怎样的一张脸。他半跪在林夫人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 “夫人,找到了。” 林夫人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把那人扶起来,屏退旁人。 “想不到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你才几年就找到了,真是厉害。我家大女儿从他爹入狱那年就走丢了,那时她才两岁啊。现在应该有二十二岁了,应该有这么高了吧。” 林夫人一脸欣喜地比划着,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快来说说在哪找到的?” “在夫人想不到的地方。” “哦?想不到的地方?” “夫人你想,全天下哪里女人最多?” “不是皇帝的后宫就是……青楼?” 那人点点头。 林夫人见了差点晕了过去,后宫还是青楼,都不是一个好地方。急着问: “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是的。姓林,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但是长相和少爷有几分相似,而且耳朵背后确实有一个豌豆大小的痣。都和您描述的相符。”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女儿冰清玉洁……” “夫人,现在该怎么办?一定是属下找错了,属下马上去接着找。” “不必了,带我去看看吧……” “是!” “还有……此事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少爷。” “是!” 第六节 夏虫语冰 林夫人前脚刚踏出家门,未走几步就晕倒了。 “夫人,夫人……快来人!” 屋外阳光正毒人的很,林夫人估计是中暑了,黑衣人只好搀着林夫人回到林府。 “夫人晕倒了,快去后院把少爷请出来。” “是。” “还有,去把大夫请来。” “是。” 黑衣人一直照顾着林夫人,直到郎中来看过之后才离开。 “夫人这是中暑了,暑气过盛,不宜出门。在家里也尽量呆在凉快的地方,不要动怒,免得怒火伤身。” “哎……怎么能不生气?事事都操心。”一个下人抱怨道。 郎中闻声瞧他一眼,只见这人右嘴角有一土痣,上面还有一根毛。 “嘴角之痣,非富即贵。丑是丑了点,但好歹富贵一生,衣食无忧。” 那下人听了,讪笑着说道:“这哪儿有的事儿?大半辈子都快过去了,还不就是一个下人?” 林夫人瞥了他一眼说道:“林大郎从小就在林家长大,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林大郎赶紧附和道: “是啊,是啊,这些年多亏了林家。今生能在林家服侍林夫人一辈子,也算是富贵一生,衣食无忧了。” 郎中笑笑不语,摇头离去。 林夫人这才想起林不狱还没来,忙问道: “少爷呢?” 林不狱前脚被关进后院,后脚就从狗洞溜走了。 这狗洞是他小时候翻不过墙刨的,当时心狠,刨了老大一个洞,现在身子大了一倍,居然还能穿得过。 他刚露个脑袋出洞就远远望见河边有个姑娘。 青绿衣,鹅黄衫,坐在河边的石桥上,弯着身子拨弄桥底的流水,脚板拍得河水哗啦啦作响,水花溅,湿春衫。 他猜,这么美的背影之后一定有个盛世笑颜。 不会笑的姑娘怎么都不算美。 林不狱悄悄爬出狗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衣衫和发端,大步流星地朝那女子走去。 他轻轻拍了拍那女子的后背。 “姑娘……” “啊?什么事?”那女子回首笑着问道。 原来这姑娘是霍水,因循着下游跑下来找水桶,见阳光晴好,水也凉快,就一时贪玩多玩了一会。 原来天涯坊恰好在清河的上游,而林府恰好在清河的下游。 霍水原本毫无防备地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一句,猛地发现居然是一男子,吓得直接扑下了河水,猛灌了一口凉水。 林不狱也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的幻想破碎了,便也没善待她,没好气地问道: “怎么是你?” 霍水又羞又恼,浮在水里反问道: “怎么不能是我?” “会游泳吗?” “不会。” “不会我也不救你。” 林不狱扭头就打算走,悄悄瞅了一眼,见霍水好像真的不会游泳的样子,便立即跳了下去,抱着霍水就往岸边游。 “你干嘛?你放开我!林不狱!你放开我!” 霍水向来不近男儿身,突然这么被人一抱,羞得两脸通红,只能无力地骂着林不狱。 林不狱只顾着救人,哪里还管的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他看她羞得满脸通红戏谑道: “怎么感觉突然有点……” 他一边说一边逼近她的脸。 霍水鼓着气憋红了脸问道: “有点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想吃苹果了。” “你放开我!” 霍水又害羞又生气,只觉得全身酥软无力,晕了过去,却不知道自身有种无法控制的力量在河中四散开来。 林不狱还未游到岸就发现周围的河水开始以很快的速度冻结,只一眨眼就遍布薄冰,再一眨眼就连河水都冻住了,速度快到根本无法反应,他俩就被活活冻在原地。 “喂!你醒醒!” 林不狱拍拍她的脸,面色还红润,看来目前还死不了。 他再拍拍自己的脸,已经结了一层寒霜了。 “不行,我快要死了。可这游也游不动,跑也跑不掉,这水也是,怎么说结冰就结冰了,这大夏天的难不成被冻死?我堂堂大将军居然在冻死在夏天,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是啊,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会笑死你的。” 应声而来的是柳下一抚扇的翩翩白衣公子。 林不狱见他来了只顾哇哇大叫: “小白脸快救我!哇!小白脸快救我!” 那公子收扇睥睨他一眼,不徐不疾地说道: “你叫我什么?” “白少侠,望你能救在下一命,以后江湖相逢,定好酒好肉伺候着。” “这才乖嘛!” 白衣公子笑道,伸手一挥扇,无形无影中河水就破裂成数块浮冰。 林不狱趁机赶紧带着霍水往岸上游。刚游到岸边,白衣公子便候着伸手想要拉他一把,林不狱看也不看直接把他的手拍掉。 “干嘛不接?” 林不狱赌气似的说道: “酒肉不够了。” “哈哈哈……”白衣公子很是高兴地笑着继续说道: “那你可得好好准备着好酒好肉,我辜鑫白可不是会随便救人的人。” “知道。” 林不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裹着霍水,发现并没有什么用,便瞟了一眼辜鑫白。 辜鑫白裹了裹自己的衣衫警觉地望着林不狱: “你要干嘛?” “不干嘛。”林不狱假意吹吹口哨,趁辜鑫白一个不注意就上去扒他衣服。 一边扒衣服一边劝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白脸你也应该积点德了。” “不要!”辜鑫白死死地裹住衣服却敌不过林不狱双手,生生的被刮下了外衫,只剩白色的内衫了。 林不狱赶紧给霍水裹上调侃道: “小白脸这下是名副其实的上下一白了。” 辜鑫白白了他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便转移话题说道: “你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回来也不和我说,还非得要我来找你吗?” “有好几年吗?我怎么不记得?” “整整七年。你说你就算逃婚也不该逃这么久的吧?”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我无法反驳。” 他看着熟睡中的霍水,被冻了之后脸色却依旧红润,双鬓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拨开了一看,才发现是鱼鳞残片一样的胎记。 他猛然被惊住,赶紧把她头发放下来。 这才想起,当日芦苇荡边初见时,只顾着看她眼睛,只隐约看到她的双鬓是有胎记的。只今日换了打扮,刻意讲胎记藏了去,可惜藏不住,仔细一看,还是很清楚的。 辜鑫白看他脸色不对问道: “怎么了?” 一边问还一边也去撩霍水的头发。 林不狱把他手打掉说: “没什么,丑得吓人,你不要看。” “你一向不在乎美丑的,怎么今日……” “吓着公子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走。”霍水不知何时醒来,把衣服脱下转身就走…… ——“没什么,丑得吓人,你不要看。” 第七节 夏虫语冰(二) 林不狱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一下子呆住不知道怎么办,辜鑫白戳戳他悄悄说道: “还不快道歉?” 林不狱见说错了话,赶紧伸手抓住霍水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水回头瞪他一眼,手上一用力,林不狱的手就开始结冰,冻得他赶紧甩开霍水的手不停地哈着气取暖。 “你是妖怪吗?还会结冰?” “是啊!我不仅长得丑,我还是妖怪,你满意了吧?这下可以让我走了吧。”霍水边哭边向他吼道。 一天下来这个也说她丑,那个也说她丑,本来心情就不好受了,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排遣一下心情,偏偏又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拉着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说,刚醒来就又被说丑。 ——“希望上天能让我遇见一个只看得见我美丽,而看不见我伤痕的男子,哪怕迟一点,晚一点,也没关系。” 林不狱看着霍水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感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看了辜鑫白一眼。 辜鑫白双手一摊表示不关我事。 “好你个辜鑫白,平日里调戏那些女子哄得一愣一愣的,一叫你帮我哄女孩子你就装傻。” 林不狱折下一支柳条就往辜鑫白身上抽,明明不疼,辜鑫白却跟受了多大的疼似的哇哇大叫。 明明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两人还打打闹闹的像小时候一样,就像七年前那件事从未发生,就像两人之间的隔阂早已消除。 “不狱,还不回家吗?”林夫人不知何时也出现在狗洞门口,由大郎扶着向不狱走来。 不狱回头看见年迈的母亲步履蹒跚地朝她走来,飞快地跑过去跪在林夫人面前说道: “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叫我儿子回家。” “娘,是儿子不好,不听你话,惹你生气了。” “瞎说什么?儿子不就是养来气娘的吗,不然娘一天闲着也没事做。快起来,怎么动不动就跪着。” “有娘真好。”林不狱拍拍裤腿起来,冲柳下的辜鑫白眨眨眼。 辜鑫白笑笑,这小子,一个把戏用到烂,惹父母生气了从来就只有先下跪装可怜。他整整衣衫正准备去向林夫人问好,走到林夫人跟前了才想起一件事,立即又折了回去。 “儿子,你看什么呢?走吧,回家。” 林不狱看着柳树下的辜鑫白眼眶微红目不转睛地说道: “走吧。” 辜鑫白冲他挥挥手笑着说道:“走吧。” “儿子,你这是往哪走?还要钻狗洞回去吗?” 林不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狗洞被你发现了?” “你三岁开始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只有老鼠洞那么大,你还说总有一天你要从这狗洞逃出去,你都忘了吗?” “嘿嘿。” 林不狱走后,河边就只剩辜鑫白一人,他躺在柳树上,静静地晒着太阳,轻轻地哼着歌,悄悄地想着一个人。 刚才他走到林夫人面前时,林夫人对他视而不见,他才想起: “哦,我居然忘了,我早已不是尘世之人。” 准备作揖的手无处安放。 虽是已死之身,却仍想着未死之人。 想着那年芦苇深深,一人起舞动人,蒹葭两岸,夏虫细语窣窸。 那翩翩起舞的佳人突然“啊!”的一声冲进辜鑫白的怀里委屈地说道: “有虫!” “不怕不怕……”辜鑫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那我说我要嫁人了,你怕不怕?” “不怕。” 女子别过脸去,生气地说道: “原来你一点都不爱我!” “我不怕,因为你若嫁人,非我不可。” 想到这里,辜鑫白苦笑一声,什么誓言,只不过是年少天真的谎言罢了。 霍水一路颤抖着回到天涯坊,脑海里全是林不狱旁边的那个男子,全是那个男子站在林不狱旁边对她邪魅一笑的样子。 她刚进坊内就急着找荭儿。 “荭儿!” “荭儿!” “你们有谁看到荭儿了吗?” 晚上正是天涯坊热闹的时候,根本没人有空搭理她。 她跑进厨房发现荭儿正弓着背躲在角落偷吃东西。 “荭儿……” 霍水一个扑上去抱住荭儿就开始哭,默不作声地哭。 荭儿以为是有谁来抓她了,吓得赶紧说道: “我没偷吃,我没偷吃。” 转过身来才发现原来是浑身湿透泪流满面的霍水。 “小姐姐,你怎么哭了?” 过了一会儿,荭儿从厨房里端出熬好的姜汤递给霍水。 霍水接过暖暖的姜汤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 “所以说,你觉得那个白衣男子是鬼?” “嗯。” “你觉得自己能看见鬼所以很害怕?” “嗯。而且我从小……” 说道这里霍水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天空,天空繁星点点,想来明天又会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你从小怎样?” 霍水吸了吸鼻子说道: “你看,今晚夜色这么好,明天肯定是个大好的晴天,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驱散。” 荭儿也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于是接着说道: “是啊,月色这么好,我们就好好欣赏欣赏吧。” 两人背靠着背,望着彼此上方的月亮。 ——而且我从小就能听见鱼儿说话,听懂鸟儿唱歌,与虫兽对语,知时节,识天气。 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妖怪,而今天见到了那个白衣男鬼后,又开始害怕自己是一个鬼。 那天烈火焚烧,皮肉似绽,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我怎么会活下来呢? 算了,不想了,喝一口姜汤。 月光下另有两人正在天涯坊的房顶上既看着月亮,又看着她俩。 林不狱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想不到这酒居然这么苦。” 辜鑫白笑笑,敲着酒坛说道: “看见没,专门为你酿的,七年了,苦柳酒苦,望君不苦。” “你怎么就知道我苦了,小爷我活得可自在了!”林不狱得意地看着辜鑫白。 “嗯,是,你最逍遥自在,来来来再喝一杯。”辜鑫白只能由着林不狱的性子去了,因为他深知往往是活着的那个人最痛苦。 “你今天来这里真的不是跟那个姑娘道歉的?” “我做错了什么?我要跟她道歉?”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找姐姐的。” 第八节 因酒生谊 “姐姐?林可熙吗?她不是走丢了吗?” “嗯,现在找到了,我听黑衣叔叔说是在青楼找到的,而且就在天涯坊。当初拐走她的那个下人也真是厉害,居然知道大隐隐于市,把姐姐卖给了天涯坊,让家里的人在全天下兴师动众地找,谁能想到居然被卖到了青楼?而且就在天子脚下,就在林府上游!” 林不狱越想越生气,又猛灌了一口酒,直戳心窝的疼。 酒不小心洒到了手上,中指被酒淋到突然生疼才想起,这是之前被霍水咬破了没怎么注意的,这个时候才突然疼得闹心。 “小白脸,你帮我下去看看,姓林的,长得最好看的就是我姐姐。” “我怎么看?” “反正你现在也不是人,他们也发现不了你,你到处走走,帮我瞅瞅,找到了就来跟我说,我在这里等着你。” “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可是堂堂大将军,我出入青楼影响不好。” “怕什么?当年皇上还不是出入青楼。” “你……” 林不狱说不过了,伸手便把小白推了下去,小白一个趔趄就倒在了霍水面前。 霍水听见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睁眼一看,一个白衣男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那天教我变戏法的那个人?” 霍水记得数天前,有一白衣男子赋予她触水成冰之力,当时雾起没能看见那人长相,只记得是白衣男子,应该和眼前这个白衣公子是同一人吧。 小白愣愣地指着自己说道: “你……能看见我?” 霍水点点头说:“嗯。我现在不想要这个法术了,求你收回去吧,我差点害死好多人。” “可是我不是他,我之前也没有见过你,更没有给过你什么法术。” “就是这个呀……”霍水瞥了一眼荭儿,发现她已睡熟,便起身让她靠在树上,接着用手比划着: 她扯一片树叶,稍一用神,树叶覆冰,端起桌上的茶杯,手指轻触杯沿,茶水也结冰。 “看到了吗?这个法术?触水成冰,我知道怎么用了。第一次呢,是刘秉他爹想掐醒我受火刑;第二次是我陪林姐姐去见客人时受屈辱;第三次是林不狱那个坏人在河里欺负我。所以呢……” 霍水自顾自地说着话,才发现小白根本没有听她的。 “喂喂喂……你怎么不听我说话?” “你刚才说那个林姐姐是谁?” “没有啊,我没有提到林姐姐。”霍水狡辩道。 “既然如此,那我先告退了。”小白刚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霍水赶紧跑着去楼上找林姐姐,要把这个奇怪的人告诉林姐姐,让她注意堤防点。结果上去才发现林姐姐已经休息了,她轻轻敲了敲房门。 “林姐姐,你在吗?” 没有人应声。 霍水又打算从天涯坊外面的窗户爬上去。 小白站在霍水的对面看她急匆匆地下楼得意地笑了,原来林小姐就在这里面。 他一个瞬移到门口,戳了一个孔,看见里面的林姐姐正在对镜梳妆,旁边还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不起来了,先把这事告诉不狱再说。 他刚来到房顶,好巧不巧,刚好看见那对冤家又遇到了。 霍水费劲千辛万苦爬上了房顶,上来就看见林不狱在那里坐着对月饮酒。 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靠近林姐姐的房间,想在不惊动林不狱的情况下成功地爬进林姐姐的窗户。 谁知林不狱久经沙场,早就练就了一身听音辨人的本领。当他听见梯子靠上瓦片的声音时,当他听见她踏上梯子的第一步时,当她不小心弄响一片瓦时,他都知道,是她。 只是不想搭理罢了。 当霍水不小心接二连三地弄响瓦片时,林不狱终于忍不住了。 “喂!” 霍水吓得一激灵差点没站稳。 “干嘛!” “走路小声点!” “关你什么事?” “吵到我灵魂休息了。” 霍水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你说什么?” 林不狱放下酒杯,两眼无神地望着霍水,突然以一个小轻功瞬移到霍水面前,猛地放大双眼瞪着霍水,摇头晃脑着说道: “还……我……命……来……” “啊——”霍水被吓得尖叫一声,摔在房上,顺着房檐往下滚,裹的瓦片一层一层往下掉。 林不狱见此条件反射似的扑到霍水身上,紧紧地抱住霍水,把他护在身下,任凭瓦片硌着自己往下滚。 落地的一瞬间林不狱反身一跳,把霍水打横抱起,冲她爽朗一笑说道: “英雄救美这种事,我从来没有失过手。” 霍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紧紧盯着,盯得林不狱瘆得慌,赶紧把霍水放下来。 霍水还是一直盯着他。 “林不狱,请你珍惜生命,也尊重每一个人。我知道你武功高强,这区区几层楼的高度摔不死你,但是我只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胆小如鼠,我贪生怕死,我视财如命。我今天从楼顶摔下来,你接住了就是英雄救美;你接不住,也不过一句抱歉。而我呢,非死即伤,非伤即残。 林不狱,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迟早要败在你手上。”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本正经。 林不狱专专心心地听着,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不狱!”霍水白他一眼,终于忍不住了破涕为笑说道: “我也忘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傻傻地笑了。 “走!陪我喝酒去!”林不狱豪气干云地说道。 “走就走,谁先喝醉谁是狗。”霍水也不示弱。 “哟~不错嘛~口气挺大的。”林不狱飞回房顶取酒,发现酒没有多少了,直接端起坛子往地下摔。 霍水在下面只见坛子从天而降,一声巨响,“哗啦哗啦”碎在她面前。 “你疯了?” “你就是太乖巧了,就该多做点有趣的事。” 林不狱飞下来牵起霍水的手就往后门跑,一直跑到河边,再继续往下游跑,跑到今天他们相遇的那个石桥那里。 他指着旁边那棵柳树说道: “这里的酒,我们一辈子都喝不完。” 林不狱从柳树下挖出几坛酒,递给霍水一坛,自己抱起一坛。 “以前喝过吗?” “没有!” “好!今天让你喝个够!” 霍水小抿一口,觉得有点苦苦辣辣的,冰冰凉凉的,最适合在这夏天喝了。 “对了!给你看个戏法。” 霍水伸出食指在林不狱的酒坛口画了几个圈圈。 “你现在喝一口试试。” 林不狱抱起坛子大喝一口,惊叹道: “啊——冻着老子门牙了!” “哈哈哈……猜到是什么了吗?” “冰!” “对!我之前因为害怕委屈害羞会被动的使用这个小法术,现在呢,我好像可以操控自如了。” “那恭喜了,终于有点用了。” 霍水白他一眼。 林不狱倒也不理会,只是把酒倒到地上,冰块顺着流了出来,在皎洁的月光下发着闪闪亮光。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今日十五月圆,向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样看来看来明天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说完林不狱就低下了头,说道: “世人皆说夏虫不可语冰,今日我看这些夏虫居然有幸能见识到冰,实在有趣。哈哈哈……” “有夏虫吗?”霍水才抿了一小口就开始晕眩了,她仔细盯着冰块看,才发现下面压着一个萤火虫。 “救我!”萤火虫说。 “我这就来救你。”霍水把冰块移开,捡起萤火虫,向它哈了几口气,又吹了吹把它吹干。 过了一会儿,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开始聚集在他们周围,飞上飞下。荧光虽小,但是群众的力量不可小觑,把霍水和林不狱照得绿幽幽的。 “你怎么回来了?”霍水向为首的那个萤火虫问道。 “来乘凉……而且听说这里有好酒,兄弟们都想喝点。” “哈哈哈……有有有……”霍水把自己坛子里的救倒在地上,萤火虫就开始围在边上喝酒。 她又倒了一些在手上,萤火虫开始在她手上停留。 霍水拿着停在手上的萤火虫向林不狱炫耀。 林不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倒些酒在手上,欣喜地和萤火虫玩着。 “真好玩!在我们大漠那边,出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杀不尽的敌人外,什么也没有。” 霍水欣喜地看着它们,听见林不狱这样说突然开始心疼他。 我只顾及着自己的小生小死,却忘了正是有林不狱这样的人在生死边缘与敌人作战才会有百姓的平安,刚才说的话真是太自私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点懊悔,又大喝了一口。 从未喝过酒的霍水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刚喝下这口酒,就立马躺了,躺在河边柳树下,身边一群上下纷飞的萤火虫,上面有细如发丝的垂柳,身边有……和萤火虫玩得不亦乐乎的傻子——林不狱。 “诶?怎么睡了?” ——“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喝醉了酒,变成了一条鱼。后来我知道,这话只对了一半。” 第九节 借刀杀人 第二天,霍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打开被子就被外面的太阳刺得睁不开眼。 “啊——已经这么晚了!”霍水急匆匆地穿好衣服跑下楼,看见荭儿正准备溜到厨房去偷吃东西。 “荭儿!你怎么不叫醒我!等下红秋娘该骂我了。” “还说呢!昨天小姐姐把我放在树下,我半夜醒来差点吓死。等我回到房间时,小姐姐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了。还一直说着梦话,说什么“祸水”、“祸国”之类的,我也没听清楚。” “我吗?我有说梦话?”霍水仔细回想了一下: 昨天晚上,我和荭儿在后院乘凉,看月亮,然后睡着了,然后……然后我就回房间睡觉了。没道理啊,如果我回房睡觉不会不叫荭儿的…… 怎么回事?霍水觉得自己头好疼什么都想不起了,睡了一觉就像被人打了一顿一样。 “对啊,吓死我了。我看你身上也没有酒味也不像喝了酒的样子。”荭儿看了她一眼,把头伸到霍水面前悄声问道: “小姐姐,你该不会是……” “是什么?” 荭儿使了一个眼神,霍水还是没看懂。 “哎呀!是救世主啦!要救国救民的那种。你是不是!” 霍水白她一眼,又立马变正经脸说道: “是的没错,被你发现了。” 荭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姐,你越来越有趣了。” “你小嘴也越来越甜了。”霍水捏捏荭儿的笑脸笑着走开。 霍水本来想跟红秋娘道个歉,走到门口敲了几声发现没人应就推门进去。 “你回来了?” 霍水刚走进去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并不是红秋娘。她探着头向四周看看看发现并没有人,于是壮着胆子往里面走。 红秋娘的房间和她们的房间都是一样的,一床,一桌,一梳妆台以及其他零碎的东西而已。一眼就能望全,并不像能在哪里躲个人的样子。 霍水四处走了几步又听到有稀稀疏疏的筝声传来,不是很清楚,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 “阿丑!” 霍水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回过头去就看见林姐姐站在门口。 林姐姐今天打扮的很素雅,淡紫色的衣衫,绣有粉色的荷花,袖口处又缀有荷叶的暗纹。梳着简单的发髻,脖子上带着一块玉佩,并没有怎么化妆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林姐姐!你好美!”霍水忍不住称赞一番。 “你今天怎么换了一个风格,都不像以前那个风情万种的你了。” 林姐姐羞得捂嘴笑笑问道: “红秋娘呢?”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她就没在。” “哦。”林姐姐失望的应了声。 “怎么了?林姐姐需要帮忙吗?我也可以的。” 林姐姐看了霍水一眼,思考了一番说道: “也好,除了红秋娘,就你对我最好了。跟我去我房间吧。” 霍水一听这话只觉得受宠若惊。 “我看林姐姐有很多朋友啊,天涯坊里面好多人都是林姐姐的朋友,怎么会轮的上我来当林姐姐的朋友。” 林姐姐摸摸霍水的头说: “阿丑,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你记住,好并没有什么用,首先你得长得漂亮。” 霍水点点头说: “我知道,我也希望能像林姐姐那样漂亮,所以那天那些人说林姐姐丑的时候我就特别生气。” “所以你就以自己的丑来衬托林姐姐的美吗?傻孩子……” “林姐姐,我……” “这天涯坊漂亮的姑娘多的是,但是像你这样心思纯良的姑娘只有你一个。” “林姐姐……” “不说了,来帮我梳头吧,用这个梳子。” 霍水接过梳子。 这是一把桃木制的梳子,轻巧无比,在手里握着跟握着空气一样。奇怪的是,这木梳上居然镶有银钉,银钉以一种奇怪的形状排列着。 霍水觉得这把梳子有点吓人,但又说不出哪里吓人。 “林姐姐怎么得的这把梳子?” 林姐姐抿嘴一笑说道: “说来你可能不信,是我娘亲给的。” “你有娘亲?”霍水手停了一下。 “是啊。” 是啊,每个人都有娘亲,林姐姐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娘亲现在在哪呢?说来也奇怪,霍水离开这么些天了,并没有觉得十分想念父母,只是对霍欺愚这个弟弟十分上心,走在街上看见小孩子都忍不住跑上去看一眼。 “我现在才知道我娘亲居然是林府的夫人,我是林家的大小姐,我原来是有名字的,我叫林可熙,可熙,这名字多好听!” “可熙,可惜。” “我还有个弟弟,叫林……林不狱!” 是他!原来你是林不狱的姐姐! “哦,林不狱,这个名字也……挺好的。” “我昨天上街的时候,娘亲送了我这个梳子,说一定要红秋娘帮我梳头,红秋娘梳的头最好看了,梳好了就来接我回家。我想阿丑妹妹梳的头也好看,所以就要你梳了。”林姐姐笑着说道。 “红秋娘?林夫人认识红秋娘?” “对哦……” 霍水觉得事有蹊跷,无心于梳头,只是来回梳理着头发,并不急着挽发髻。 “你说,你这个娘亲会不会是假的?但是她假冒你娘亲有什么目的吗?还是她对红秋娘有什么预谋?” 霍水见她不说话便摇了摇她。 “林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霍水才摇了一下,林姐姐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林姐姐?你怎么了?” 霍水把她脸扳过来一看,吓得往后一坐,不住尖叫: “啊——啊——啊——” 林姐姐躺在地上,不知何时已没了气息,睁着两眼直直地看着,嘴角甚至还带着笑,画面异常诡异。 ——“我记得你上一秒还很幸福。” “林姐姐,林姐姐,林姐姐你醒醒……”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林不狱扶着林夫人站在门口看着霍水,红秋娘站在旁边轻轻地扑扑扇子,看着林不狱和林夫人。 “你们谁姓林?” 霍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根本无力回答林夫人的话。 林夫人不知道,但是林不狱知道。 他径直走进来扶起林可熙。 “她怎么了?”这话显然是在问霍水。 霍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不狱看她失魂落魄的脸,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便给林可熙把了把脉。 他握了良久,眼神突然黯淡,转头绝望地看了霍水一眼,抱着林可熙就往外走。 霍水不明白这眼神什么意思,只是不停地摇头。 不要带走林姐姐,她没死,没死,没死。 “霍姑娘!让开!” 林夫人见此情景也明白了,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林可熙怀里就开始哭。 “我的女儿啊,我的心肝啊……可熙,你看看娘亲,二十年了,我们母女才相见怎么就天人永隔了?你让做娘的好心痛啊!” “可熙,娘在这里,别怕,啊,娘在这里……” 林不狱看到林夫人悲痛欲绝的样子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忍住泪水,颤抖着说: “娘,姐姐,我们回家……” 他回头看了霍水一眼,这一眼在霍水眼里是无底深渊,在林不狱心里是千厌万嫌。 —— “第一次杀人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因为人不是我杀的。” 第十节 无罪审判 “阿丑,本官问你,你为何要杀林可熙?”县官大人坐在堂上看着面无表情的霍水。 “林姐姐,没有死。” “胡说!林可熙已经死了,她被你杀死了。” “林姐姐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霍水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霍水还没有从林姐姐离去的悲恸中恢复过来,结果又被强加杀人犯的罪名,心里压力已经到达能承受的极限了。 “你还我女儿!”林夫人哭着想冲上去打霍水,被林不狱拦住了。 “我姐姐是不是你杀的?”林不狱问道。 霍水看着林不狱,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如果是,就请承认,不要再挣扎了;如果不是,就请说出真相,我才能相信你的清白。” 霍水咬咬牙说道: “清白自在人心,不在你信与不信。” 然后又看了一下周围的人说道: “我天涯坊的姐妹们都可以作证,我是不会杀人的,更不可能杀林姐姐。” 周围来围观的天涯坊的姑娘们们一个二个都不做声,默默往后退。 霍水苦笑一声,终于明白林姐姐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也好,除了红秋娘,就你对我最好了。” 原来大家都是水上的浮萍,因水而聚,因水而散。 原来她们今日看的不是我,是热闹。 这时,红秋娘主动跪在堂前说道: “我作为天涯坊的主人,本是不能帮这孩子做证的。但是我现在以阿丑朋友的身份做证,阿丑这姑娘是个好孩子,是绝对不会杀人的。” “只你一个人,并没有实质上的说服力。而且,你的说辞只能说明她在你们面前时好人,好人也不能保证不杀人。” “阿丑,你再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一遍。” 霍水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县官一拍惊堂木说道: “这就对了!” 霍水一脸雾水地看着县官。 “你可知道林可熙是怎么死的?” 霍水摇摇头。 “来人,把物证传上来。” 县官指着那呈上来的梳子说道: “她正是被这梳子害死的。” “梳子?” 霍水看见那把奇怪的梳子上面的银钉全部都变黑了,问道: “毒死的?” “她正是被毒死的。这把梳子上被涂满了无息香,无色无味,极不易察觉,但是只要接触到一定时间就会让人毒发而死。” “可我也接触了,我为什么没死?” “这就是你是杀人凶手的原因。接触到这把梳子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她死了,你却没死。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你有解药。” “我没有解药,我也没有杀人,你这说辞太牵强。敢问大人,这无息香的发作时间是多久?” “少则两三天,多则一个星期的也有,依量的多少和人的体质不同而有差别。” “林姐姐昨天跟我说她得到这把梳子不过一夜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就毒死。还有一个问题,你就没有想过这把梳子从何而来吗?” “人是你害死的,肯定是你拿给她的。” “县官大人,你错了。小人不过是天涯坊里打杂的下人而已,还买不起这么昂贵的梳子,更孤陋寡闻,在这之前并未听说过什么无息香。” 但这个梳子如果是从红秋娘手里流出去就一切都说得通了,看来是有人想要陷害红秋娘。 “送林姐姐梳子的另有其人。” 说完她瞟了林夫人一眼,林夫人只是低着头轻声啜泣着,看不见什么表情。 她不知道林夫人和红秋娘之间有什么恩怨,竟值得让林夫人牺牲自己的女儿来陷害,也许,林姐姐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也说不定。 “是谁?送她梳子的是谁?” “是……” 霍水正准备说,突然看见辜鑫白撑着伞出现在她身边,他蹲下来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 “嘘……不许说。” 霍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就算你知道也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霍水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对县官说道: “是……林夫人。”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唏嘘,纷纷论道: “林夫人居然要谋害亲生女儿。” “好可怕,简直是恶毒的女人。” 辜鑫白见她不听劝,也没办法只得说道: “看来,你还不够相信我。” 林不狱气得一个起身朝霍水走来,好在辜鑫白拦着他不让他靠近。 “你放开我!她害死我姐姐,现在又诬陷我娘,我要好好问问。” “不狱,你冷静一下,我相信她。” “你凭什么相信她?” “凭我每天都守着她。” 听到这话,霍水和林不狱都愣住了。 “啊?”霍水疑惑地看着辜鑫白。 林不狱也盯着辜鑫白。 辜鑫白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把林不狱往回推。 霍水跪在地上看着怒气冲冲的林不狱,又看着淡定的辜鑫白。 一个性格似火,一个性格似水,霍水好像不小心看见了他们不同的未来。 她甚至有那么一丝怀疑,当年死的应该是林不狱,而不是辜鑫白。 “安静!”县官大拍惊堂木,众人才安静了下来。 “今日就到此为止,先把犯人关回牢房。” 霍水坐在牢房的石凳上看着头顶一方月亮,听见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问道: “你来了?” “你能发现我?” “当然了,你动作那么大我都不能发现我是猪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看你?” “最疼我的荭儿怎么会不来看我,是吧?哪怕白天被红秋娘关在屋里,晚上也会跑来看我,对吧?” “小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说起娘亲就生气,就是因为她把我关起来了,我听说今天天涯坊的女子没有一个人肯为你作证,气死人了,要是我在,我肯定会为姐姐作证的。” 霍水摸摸荭儿的头发说道: “当然啦,我们荭儿最好啦。” 荭儿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牢房又剩霍水孤零零的一个人。 霍水躺在芦杆垫子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突然一只老鼠从她面前跑过。 她灵机一动,叫住了小老鼠。 “小老鼠,你过来一下。” 小老鼠果真乖乖地跑过来。 “帮我办件事好不好?” 第十一节 鬼的宿命 霍水让老鼠偷来了梳子,在月光下细细打量着,但这把梳子除了银钉的排列组合奇怪了点,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无息香真的没有香味吗?”她又使劲嗅嗅,除了桃木的气味还真的闻不到什么味道。 “你就算拿到了鬼梳又能如何?”辜鑫白突然出现在霍水身后说道。 霍水默默收起鬼梳问道: “这把梳子叫鬼梳?” “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用这把梳子梳头的人最后都变成了鬼。” “都?” “嗯。” “我偏不信。”说着霍水就往自己头上梳,结果被辜鑫白一把抓住。 “霍姑娘,不可!” 霍水偏头看他一眼,疑惑地问道: “你知道我姓霍?这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起,你怎么知道的?还有……昨天,林不狱为什么也叫我霍姑娘?” 当时林不狱抱走林可熙的时候说了一句: “霍姑娘!让开!” 虽然她当时失魂落魄的,但是这句话却听得真真切切。 “你们俩为什么知道我的姓,或许,你们是不是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 辜鑫白看着霍水,霍水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一片惨白,双鬓的胎记清晰可见,越发吓人。 可他不怕,只觉得可爱的很,与一般女子不同。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说道: “姑娘还不知道在下的名字吧?在下辜鑫白,辜是无辜的;鑫是很多金的鑫,算命的说我命里缺金,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可是他居然没算到我命里缺命;白是……” “小白脸的白,我知道。别岔开话题!说……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对,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要了解你的一切。” 小白把自己以前挑逗姑娘时屡试不爽的借口用上了。 对所有刨根问底的姑娘,只要一句“我喜欢你”,再加上他那俊美的外表,没有人会拒绝的。 霍水看着小白的小白脸,愣了一秒,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心脏只停止了一下,便立即恢复了正常。 她把脸扭到一边,面不红心不跳地说: “算了,不问你了,鬼人说鬼话,如何信得?” “霍姑娘,我是认真的。”他拉住霍水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 “嗯,我知道了,你是一只认真的鬼。那么,认真的鬼,我问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帮忙。” “你确定不是来帮我忙,而是要我帮你忙?我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帮你?” “这天太热了,林可熙的尸体开始腐烂了,你能不能帮我们把她冻住?” 霍水警觉地盯着小白,小白被她眼神吓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也不敢跟她对视,只能把头偏过去偏过来。 “你为什么知道我能冻人?” 小白一看露馅了焦急之中又赶紧说道: “霍姑娘,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没用了!” 小白急的挠头搔耳,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那天晚上霍水喝醉之后现出了原形——半人半鱼,人身鱼尾。好在林不狱和小白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是让小白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把霍水送回去了。 所谓简单处理,就是消除她的这部分记忆,然后把身上的酒味去掉,把石桥边的所有痕迹都处理掉,把所有与这晚有关的痕迹都消除掉。 小白跳过她变成鱼这一段,把其他的简单讲了一下。 “那林不狱呢?他的记忆也消除了吗?” “嗯。我怕他……” “你们就是怕记忆里有我的存在,我知道。” “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走吧。” “去哪?” “把林姐姐的尸体冻住。” 小白从身后抽出一个白披风给霍水披上。 “这样,所有人都看不见你了。” 霍水白他一眼。 “我还以为这样我就可以瞬间移动了。” 霍水跟着小白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 今晚是农历十六,正是月亮正圆的时候,皎洁的月光打在霍水身上,在霍水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霍水见自己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想着小白人更高影子一定更长。 但她望着小白的背影,那么高一个人,身后却没有影子了,真的一点影子都没有。他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在街道中央,仿佛走在苍寂的枯森林,一个人孤单的赴死,身后的大千世界,身边的熙熙攘攘,都不再与他相关。 “辜鑫白!”她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淡淡地问一句: “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没有好好叫过你的名字。” 辜鑫白走回来一点一点逼近霍水,霍水不知所措。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他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你听说过鬼的宿命吗?” “什么宿命?” “鬼的宿命。” “没有。” “哦。” “哎哎哎……你别走啊,鬼的宿命是什么?” “我喜欢你。” 霍水气得特地跑到小白面前给他一个大白眼。 ——鬼的宿命就是,第一个叫鬼的名字而且鬼应了的人,将会成为这个鬼的主人。 “小白脸,你来了。我已经把所有下人都支开了。冻住了之后我会跟娘说是我连夜去北寒山取得冰,不会让别人生疑的。”林不狱虽然还是叫的小白脸,但是语气比平时正经不少。 他这两日为林可熙的事忙得就没眨过眼,眼袋重重的,黑眼圈也重重的,整个人看起来突然消瘦了一圈。 看来他对这个姐姐很是看重。 霍水正准备把披风解下,小白拦住了她。 “不用解披风,他看不见你,对你们俩都好。” 霍水也知道这个尴尬的处境,一边是急待救急的姐姐,另一边却是害死姐姐的凶手,任谁都不好做取舍。 霍水于是穿着披风,在林不狱的带领下进入了灵堂。 霍水趴在棺材边,静静看着躺在棺材里的林姐姐,昔日动人的容貌已不在,只剩被蚊虫叮咬的尸体。她悄悄对蚊虫说了几句话,蚊虫就全部都爬走了。 “林姐姐……” 她这句呼唤刚喊出口,就流下了一行清泪。 林姐姐,我那天是不是不该给你梳头,我那天是不是不该进红秋娘的房间,或许,我是不是就不该遇见你?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霍水紧紧地握住林可熙的手,一点一点给她传递力量,林可熙的尸体就开始一点一点冻结,直到全身被厚厚的冰块包裹。 “好了,走吧。” 小白看霍水久久不愿离去,就上去拉她,霍水死死地抱着棺材。 “我不走,我要再看林姐姐一眼。” 【“林姐姐,这是新来的小姐姐。”】 【“阿丑这名字虽然不好听,但是丑名字才会有美人生,你看那些叫狗蛋什么的活得可自在了。”林姐姐也说道,同时一个闪身瞬间移到霍水面前说道: “如果你习惯了这个名字,我们就这样叫你吧。” 她又摸了摸她的胎记说: “疼吗?”】 【林姐姐靠在她身上不停地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们……他们……他们居然……说我……” “没事没事……”霍水继续拍着安慰道:“他们说你什么?” “呜呜……他们说我丑,要求红秋娘换人……”】 霍水想起之前的种种,就像林姐姐还未离去。生前并未觉得情深,死后才知情重,在霍水心里,早就把林可熙当做亲姐姐了。 小白看了一眼外面,窗外已经开始露出鱼肚白了,看来天快亮了,不得不走了。 他拉着霍水就往外走,霍水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去。 突然一阵风从林可熙身上吹过,霍水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好像是……鱼鳔。 她从小在小渔村生活,对鱼身上的所有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虽然她不会杀鱼,也不会做鱼。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鱼鳔的味道? 难道是…… 霍水隔着冰看着林可熙的额头,果真,林可熙的额头贴着梅花状的花钿,那正是味道的源头。 渔村的姑娘们爱美喜欢贴花钿,没有呵胶就用鱼鳔制成胶代替,后来这个方法传到城里,人们发现鱼鳔胶更好用,用的人也便多了起来。 林姐姐喜欢贴花钿本来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这胶。 林姐姐素日里就讨厌鱼腥味,所以花钿从来不用鱼鳔胶。 霍水鬼使神差地伸手化开这冰,然后抠掉林可熙头上的花钿。 这花钿之下居然是…… 第十二节 假相大白 霍水鬼使神差地化开这冰,伸手抠掉林可熙头上的花钿。 这花钿之下居然是——一根银针。 霍水惊恐地看着这根插入林可熙额头的银针,银针已经变黑,看来毒已感染林可熙全身。 霍水拉小白过来看,小白瞟了一眼,并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 “你早就知道?”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红秋娘把针刺入她额头的时候就知道的。” “红秋娘?怎么会是她?” 霍水转念一想,当初林姐姐说的是林夫人要红秋娘来给她梳头。也许林夫人并不是要陷害红秋娘,而是——要红秋娘帮她杀林可熙。 不对,不对,这怎么想都有一件事想不通: 林夫人为什么要杀林可熙,她可是她的女儿!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红秋娘不是那样的人。” “那是哪样的人。” “她待我很好……” “然后呢?” 霍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潜意识里觉得红秋娘是个好人,她没那么坏的。至少从荭儿就可以看出,有其女必有其母。但是…… 霍水又仔细想了想在天涯坊的种种,才突然发现,自己对荭儿也不了解,对红秋娘也不了解,对林姐姐也不了解,对所有所有的人都不了解。 就好像……就好像…… 她在开始慢慢忘记很多事…… 她记忆向来不好。 以前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她就觉得自己就像鱼一样,很快的把很多事忘掉。 “霍姑娘,该走了。” 天涯坊并没有因为霍水杀人的事而冷清半分,依旧是热热闹闹的,依旧是全平安城第一的青楼,依旧是和青州城的亭午楼齐名的天涯坊。 “哟!大郎,你来了?” “大郎,快来我这里。” “大郎,林姐姐都死了,你还有心情来这里啊?” 林大郎一一躲开那些姑娘,直奔红秋娘的房间,轻轻敲了几下门。 “进来。” 红秋娘正对镜梳妆,看见镜子里出现的人是林大郎,头也不回地说道: “桌子上是一千两银票,够你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了,拿上银子走得远远的。” 林大郎磕头跪谢道: “谢谢谢谢,是是是是……” 林大郎没想到之前那个算命的算的还挺准的,有了这笔钱,再加上林夫人给的那笔钱,那可真是有一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他才不在乎从他手里递出去梳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不在乎从他嘴里说出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赶紧拿了银子就往城外跑。 出了城门就被小白拦了下来。 小白身披着黑色的披风,这披风让他可以被凡人看到。 “公子留步。” 林大郎警觉地看着小白。 “有什么事吗?” “我见过你,在林夫人身边。” “我是林夫人家的仆人,家里出急事了赶着回去。”林大郎心虚地说道。 “我还在天涯坊见过你,林可熙的身边。” “我与林姑娘素来交好,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还看见你递给她一把梳子。” “梳子不是我的,是林夫人要我递给她的。”林大郎光顾着反驳居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解释道: “我没有递给她梳子。” “哦?是吗?”小白伸手掐住林大郎的脖子把他往上提。“这样呢?你有没有递梳子给林可熙。” 林大郎被掐得几乎晕厥过去,最后卡出几个字:“给了……给了……” 小白又把他放下来,轻轻拍着后背说道: “慢慢说,我都听着。” “林夫人只是要我把梳子递给林可熙,要我告诉她她是林家的大小姐,并且还要她一定要找红秋娘梳头。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那把梳子上有毒。” 小白略微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道: “可是你全程没有提到红秋娘,红秋娘给了你什么,居然让你这么护着她,比护林夫人还要忠心。” “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小的并没有护她。” “那她为什么给你钱?” “那钱……是林姑娘给我的。”说到这里,他几欲掉泪。 “我之前跟她吵架了,便让所有的公子都骂她丑,后来还当着其他姑娘的面骂她,谁知她找了一个特丑的姑娘做陪衬,我才想清楚是我错了,所以许诺他等我攒够了钱就带她走。没想到她居然当了真,居然把每一笔钱都存着给我……” 说到这里,他竟然掉下泪来。 “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真心待我。” “她如此真心待你,你却如此待她?” “公子,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有很多事要做。” “算了,你走吧……” “多谢公子。”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霍水气得恨不得给小白一锤,实在是打不过,不然早动手了。 “不然呢?我又不能干预人间的生死,不然我也想杀了他。” “哎……没事,反正他一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审判,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下半辈子也不会好过的。” “可是……他嘴里的消息并没有什么用。我们还是不能弄清楚林可熙是怎么死的。” “对哦,但我们至少可以确定林夫人是一心想林姐姐死。” 想不到为了所谓的名声,一个母亲可以置自己的女儿于死地。既然不想要她,为何又要认她?不对,不对,还是有很多关系是一团糟的。 霍水无奈地看着窗外,马上又要开审了,要是有什么线索可以从天而降就好了。 牢房外两个狱卒正小声讨论着。 “别看林家大小姐被杀死了就觉得晦气,林家现在可繁荣了,皇上听说林家的遭遇后,送了好多东西到林府,还嘱咐朝中大臣都要好好照顾林家。” “据说,林小姐走丢都是因为皇上冤枉她爹入狱,她哭着出去找爹,下人见林家败落就把她卖了逃走。” “哎……还是人心向背,要是林家待下人好点,也不至于被卖了女儿。” “也是,你不知道,因为林小姐这事,林家好多事都被扒了出来。林夫人是个母老虎,林公子又是傻大个,武功高强,但是愚忠愚孝,这都是出了名的。” 霍水听他们讨论着,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如此吧。 “霍姑娘,你听我说……”小白开始为她出谋划策。 红秋娘细细梳妆完毕,然后拧开了自己的梳妆盒,床边的书架应声打开一道门,门里传来清幽的筝声。 红秋娘拎着扇子,轻轻地扇着,扭着腰肢就走了进去。 先是顺着楼梯走了一段曲折的小路,然后就来到了三岔路口。 红秋娘在路口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还是认不得路,只好学了几声布谷叫,然后一女子慢悠悠地从洞口走出来。 只见这女子一身素白衣衫,抱着古筝,脸上带着面纱,洞里太暗再看不清其他。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到这下面来吗?”她慢悠悠地说道。 “事情太紧急了,不得不来求见。” “哦,是吗?紧急你会化这么精致的妆?” “昨天牢里的人来报,阿丑那姑娘在后半夜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回来了。” “然后呢?” “我怀疑是那只鬼在帮她。” “哪只?” “就是和林不狱一起在房顶偷看天涯坊的那只鬼。” “他?”她轻笑一声。“他不足为威胁。” “但是……如果他看见是我杀了林可熙的话,他会成为威胁吗?” “你让他看见了?” “我觉得可能是,当天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屋里角落里有一片柳叶。” “那也不足为威胁,不过一只小鬼,依附柳树为生,贱命一条而已。” “哦,好吧。” “记住,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尽快帮着林夫人把阿丑治死罪。这样她也痛快,你也痛快,别老因为死人这事把天涯坊的名声坏了。” “是。” “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等一下,我有一件事想不清楚。” “说。” “林夫人想杀她女儿我可以理解,因为她女儿会糟蹋了林家的名声。但是,她明明是要我杀她女儿,为什么你要我把罪名嫁祸给阿丑呢?之前你还不是一直让我保护她吗?” “你相信海面会一直风平浪静吗?” “不信,是海总会起风起浪的。” “看,连你都不信,更何况是他!” “他?” 红秋娘思前想后都不能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刚回到屋里不一会就有人来传话要她到衙门去一趟。 “红秋娘,虽然此事与你无关,但是审的毕竟是你的人,所以还请你在旁边一直旁听,省的到时候怪本官办事不力。” “是,小女子全听大人的。”说完就坐到了林夫人旁边,林夫人看起来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倒是她旁边的林不狱两眼恨恨地看着她。 “林公子,不要这样盯着人家看,人家会害羞的。” “一个下人如果没有主子撑腰,胆子怎么会大到杀人。娘,你说是不是?” “咱们听县官大人的。” “娘!” “哟!林公子,可不能因为和阿丑姑娘关系好,就想把罪名载到我头上。” 林夫人看了林不狱一眼。 “你和那丑姑娘关系好?你要是和她关系好,你就说一声,我会跟县官大人求个全尸。” “娘!” “不说了,要开堂了。” “咳咳,开堂!” “威——武——” “带犯人阿丑。” 霍水被推推搡搡的推到堂前,白色的狱服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的特别整洁,一点都不像一个犯人。 “阿丑,你可知罪?” 霍水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知罪。” 众人都吓了一跳,明明昨日都还那么犟,今天怎么一开审就主动认罪了? 林夫人和红秋娘面面相觑,林不狱也被吓了一跳。 虽然他感觉霍水不是杀人凶手,但姐姐就是在众目睽睽下死在她手里的,而且当时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场,所有的所有都指向霍水,霍水早已成为众矢之的。 县官大人明显也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你怎么认罪了?” “大人难道不想我认罪吗?” “想是想,但你这认得也太快了……” “罪人阿丑甘愿伏诛。”霍水从从容容地跪在地上给县官大人磕了一个头。 “说出你的动机和经过。” “我嫉妒林姐姐的美貌,并在前几天和她争过同一个客人,没争赢她反倒被其羞辱,所以心生怨恨。于一个月前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把带无息香的梳子,终于用了一个月把她害死了。” “嗯……”县官捋了捋胡子,很是满意的笑了。 “既然认了就赶快画押吧。” “多谢大人。” “罪人阿丑,妒火烧身,谋害林家大小姐,今日赐你死罪,三日后处决,你服还是不服?” “多谢大人。” 一审完立马就来了两个衙卫把霍水带回牢房,走过林不狱身边的时候,霍水回头看了一眼林不狱,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谢谢。 林不狱全程没有看霍水,只是在霍水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叫住了她。 “霍姑娘!” 霍水没有回头说道: “林公子,对于你姐姐的事,我很抱歉。” 林不狱也没有回头,紧紧地抠着中指的伤疤,淡淡地说道: “霍姑娘,妒忌是毒药,希望你能认真悔过,下辈子做个好姑娘。” “多谢公子提点。” 林不狱不知为什么听着这对话,心里生疼,是那种隐隐作痛的疼,说不出原因的疼。 难道我……错怪她了? 明明姐姐的事情解决了他心里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心里却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反倒更加沉重了。 他常年在西北大漠征战,平安城里没有什么朋友,只好来到石桥边找辜鑫白解解闷。 “小白脸,你出来。” 辜鑫白正躺在柳树上睡觉,听见林不狱叫他,慵懒地睁开双眼,慵懒地回道:“嗯。” “小白脸,下来陪我喝酒。” “要喝酒自己挖,我今晚有大事要忙,现在要好好睡一觉。” “什么大事?” “不用你管,别打扰老子休息。” “诶嘿!小白脸,脾气见长了,你不怕我叫你名字,你这一辈子都归我管了?” 小白翻了一个身,倒挂在树上,甩着身子说道: “你叫吧,尽情叫,叫个够,我不怕了,我现在已经有主人了。” “你主人是谁?我去杀了他。” “你已经把她杀了。” “什么?” “没什么。记得想我。” 说完小白就隐身了,林不狱也看不见他了。 “小白脸,小白脸,你出来。” 小白看着远处太阳一点一点没入山间,时间快到了。于是跳下树来,冲林不狱挥挥手。 “再见,不狱。” 林不狱还在那里傻傻地举着坛子说道: “小白脸,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这一辈子的老本摔完……” 第十三节 恩恩怨怨 林不狱就那么一直举着酒坛子,迟迟不肯放下,一直僵硬在原地,直到夕阳遍染群山,直到夜幕悄然降临,柳树不停轻拂他的发梢,蛐蛐在草丛里鸣叫,远处传来青蛙的聒噪。 在他举起酒坛子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他再也不能感知小白脸的存在。 好像,突然之间就从他世界里消失一样。 小白脸的这条鬼命可是他捡回来的,怎么能说走就走。 林不狱终于动了,还动的声势浩大,他把举着的酒坛使劲向地面砸去 “哗啦”一声酒坛碎得四散,里面的酒迸射到林不狱身上,林不狱也不管,继续从柳树下挖酒,继续把酒往地上摔。 他就这样摔了一坛又一坛,摔到最后满地都是酒坛子的残骸,摔到最后筋疲力尽。这柳树下的酒还是和从前一样多,也不知道小白脸究竟酿了多久,究竟酿了多少。 以前他就问过这问题,小白脸没有告诉他的是: “你走的这七年,每天每天都在酿,一早醒来在酿,晚上睡不着也在酿,突然想起往事要酿,突然恨你也要酿。柳树是命贱的东西,折了多少又会重新长多少。偏偏对你的思念,折了之后却如燎原之草,越长越深。” 林不狱想起以前说的话: 当时,他指着旁边那棵柳树说道: “这里的酒,我们一辈子都喝不完。” 当时,他旁边坐着那个如今被他视为仇人的女子。 当时,他让小白脸消除他和阿丑的记忆,小白脸说两个人中只能选一个。 他说,那就消除她的吧。 “记住的人会比忘记的人更累,她不应该承担这些。” “就顺其自然让她记住不行吗?” “不行。我是注定不能有朋友的人。” “那我呢?” “你是人吗?”然后他苦笑了一声,说道: “也许也只有鬼才会和我做朋友。” 林不狱见酒砸不完,就坐到地上开始喝酒。 “砸不完,老子喝也要给你喝干。” 酒一喝多脑袋就开始错乱,他一会想起霍水。 想起那个沉醉的夜晚,醉倒的霍水躺在他身边,渐渐露出鱼尾巴。同样醉熏熏的林不狱看到这条鱼尾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这是怎样的鱼尾啊!怎么还能算得上鱼尾! 整个鱼尾一片血肉模糊,旧伤还未结疤,新伤又开始流血,尾鳍甚至还断掉一半。鱼鳞还被被尽数刮去,只残存几片悬在肉身上,要掉不掉的样子。只是脊柱在微微发着幽光,看起来好像是——缝骨珠。缝骨珠,顾名思义,可以将断裂的骨头接合起来,和未断之前一模一样。看来她之前一定受过断骨之痛,看来有一高人在保护她。当年他要救小白脸的时候,就需要这缝骨珠,但是偏偏爬山涉水,斩妖除魔都没能得到。最后只有以柳作骨,这才生就了成鬼之后的小白脸变得柔里柔气的。 原来这缝骨珠是用来救她了。 也好,物尽其用。 林不狱又一次拨开霍水两鬓遮挡胎记的头发,他这次看清楚了这胎记并不是胎记,而是伤痕,看起来和她身上所受的伤是一起的。 他心疼地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霍水迷迷糊糊答道: “霍水。” 他戏谑道: “长你这样子也能叫祸水?” 喝醉的霍水一点都不拘谨,直接怼他: “长我这样子怎么了?不好看吗?” 他赶紧解释道: “没有没有。我是说……你这么好看,应该叫霍国(祸国)。” “切……” 听到霍水这嫌弃的一声“切……”,林不狱突然觉得她有那么一丁点一丁点可爱。 想到这里,林不狱傻傻地笑着,又抱起一坛酒直接豪饮进肚。 七年前,小白脸没有死的时候,他们常常来这棵树下喝酒,这株千年古柳,承载了着他们的年少。 林不狱说: “我爹的死,都没能让我长大,小白脸死了,我却一夜之间长大了。” 小白死的那晚,他坐在石桥上想了一整晚。当晚河灯铺满整条清溪,却没有一盏能够带走小白的灵魂。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石桥上,一个江湖郎中从石桥上走过,瞧见了这个悲伤的少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经过林不狱身边的时候开始自言自语。 “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来去,不失期。天河有一天人,承天之志,可解天下之事,爱恨死生,恩仇慕怨,皆若戏泥。” 林不狱听了便动身前往天河,去寻那天人,这一寻就是七年,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 “起死回生不是难事,但是他死着对你们所有人都好,所以我不会救他,但是允许他以鬼魂的身份游荡人间,陪你死后再入轮回。” “那你还是让小白脸早点入轮回吧,七年了,他因为我游荡得也够久了。” “我没这能力。” “为什么?你不是无所不能吗?” “他在人世飘荡了七年,早就过了六界能管的范围,现在六界之内,没有什么人能管他,或许你能。” “我?” “你可以成为他的主人,叫他入轮回,他就不得不听。” “他的主人?” “这是鬼的宿命,第一个叫鬼的名字而且鬼应了的人,将会成为这个鬼的主人。” “小白脸知道这事吗?” “他成为鬼已经七年了,不是七天。” 此后,虽然林不狱一直想成为小白的主人,奈何小白一直不应他。 现在,他做最坏的打算就是小白脸入轮回了,霍水也死在了刽子手下了。 毕竟他已经躲在这里三天了,小白脸一直没有出现,酒倒是喝了一坛又一坛,醉了醒了又醉,太阳升起月亮升起,有时候太阳月亮同时升起。 此刻的他好孤独,比一个人深入敌营孤立无援时还要孤独,只觉得自己这一步步走来,每步都是错的。 害死小白脸是错,让小白脸鬼魂飘荡七年是错,与霍水相遇是错,在明知霍水不是凶手的情况下还要她背负这污名而死是错…… 是的,林不狱知道凶手不是霍水! 他甚至还知道凶手其实是他娘——林夫人。 可是他气啊,他怨啊,可是他谁也不能说啊,只能继续喝酒。 这时……一只小白鼠咬着一块带血的破布跑到他面前。 第十四节 误入鼠窟 小白离开的那个晚上,他去了牢房。 霍水在石凳上静静地坐着等他,见他来了就立马欣喜地站起来。 “你来了!” “嗯。” “你说了,我要是认罪了就带我去见我弟弟。”霍水一脸信任地看着他。 小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脸色异常苍白,看起来比以往更虚弱。 他轻声地说:“嗯。”然后伸手拂过霍水的额头,霍水就晕倒了。 小白给霍水披上白披风,然后艰难地抱起她,期间腿还不小心闪了一下,险些摔倒。 但是他都强忍着痛抱着霍水一步一步走出牢房。 小白知道,鬼欺骗、背叛主人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但是他不后悔。 小白一直抱着霍水出了城外,本以为可以支撑着把她抱到破庙里休息,结果,才走到城外的乱葬岗就倒下了。 “不行,主人不能呆在这么肮脏的地方。” 小白强撑着站起,结果被憋出一口血,吐在地上都是紫黑色的。 他看着这摊半鬼半人之身才会有的紫黑色的血,若有所思,想起当年,有一个人问他: “现在有人愿以自身半命为代价救你,你可愿活?” “不愿。” “为何?” “你告诉林不狱,我辜鑫白就算与整个阴曹地府作对,我也会护他一世,人如此,鬼亦如此。” “你若执意如此,那我既然受人之托,就得把事办到。这黑白无影披风给你,让你可以护全林不狱;再赐你半人半鬼之身,从此你便游离于六界之外,除了你主人外无人再能耐你何,但日日受风吹日晒,日日受严寒酷暑,日日受刀山火海之刑,且永生永世不可再入轮回。这样可好?” “甚好。”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正欲离去。 “等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小白躺在地上微微一笑,随即晕了过去,留霍水躺在他身上。 霍水趴在他身上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到她被一团水藻困在大海深处,绑住了手脚,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 她不停地挣扎着,挣扎着,睁开两眼就看见脚下有一排削尖了的竹茬,而自己不知何时被捆着吊在了半空中,只要绳子一断,掉下去肯定会被插的千疮百孔。 她看了一眼四周,四周是黑黢黢的石壁,看起来她这是被挂在了山洞里,这里又湿又潮,脚下还有成群结队的老鼠爬过去爬过来。 “小老鼠,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她试探着想小老鼠打听消息。 “你们知道是谁绑我的吗?” 谁知下面的小老鼠听了她的话,突然一下子全都变成了人形,仔细看看还有的没有修炼成型,留着鼠头人身。 为首的那人邪恶地冲霍水笑笑: “哈哈哈……兄弟们,你们说这里是哪里。” 那群半人半鼠的东西齐声回答道: “鼠王窟!鼠王窟!鼠王窟!” 霍水这下明白了,自己应该是被这一群小妖怪抓来了,明明之前还在牢房和小白在一起,怎么一醒来就到了这里? 难道被小白卖到了这里? 不对,他明明答应我要带我去找弟弟的,这算怎么回事? 黄鼠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傻了,说道: “小娘子怕了吗?” 小娘子?天——该不会是要我做鼠夫人吧! 不行,我得镇定,镇定,老鼠向来胆小怕光,我得想个办法。 “鼠王哭?哭泣的哭吗?”霍水轻蔑地问道。 黄鼠王听了不高兴了。 “小娘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哭?” 霍水不理他。 “小娘子怎么又不说话了?想心上人了吗?” 说完,底下一群老鼠笑成一团。 霍水依旧不理他,仔细地观察着地形,这里有无数个洞口,不知哪个才是出口。而自己又被悬挂在半空中,只要绳子一断就会掉到这个插满竹尖的坑里。看来,得骗他们先把自己放下去。 “是啊,想心上人了。”霍水顺水推舟地说道,想看他们玩什么把戏。 那黄鼠王得意一笑,拍拍手,一群老鼠就抬着伤痕累累的人从其中一个洞窟里出来了。 霍水悬在半空中,远远地看见那人一身白衣被血染成黑紫色。人会流红色的血,鬼不会流血,有些小怪物会流绿色、黄色、灰色的血。但是,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黑紫色的血,流得那么诡异,又还流得那么多。 看起来伤得挺重的。 霍水一想到,这群老鼠或许会向对待他一样对待自己就觉得心里一阵发毛。 待那群老鼠把那人抬近了,霍水才发现那人居然是——辜鑫白! 怎么可能是辜鑫白!怎么可以! 她仔细瞧着那人,那如柳细长得让人嫉妒的长发,此刻已悉数散落。那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细长的眉,深邃的眼,略带英气的嘴角染上了紫黑色的血,看起来好像误食了度毒药。这么干干净净的一张小白脸虽然被血蹭脏了,但他的气质是蹭不脏的。 是小白,没错了。 “小白!”霍水挣扎着想下去看看他,可绳子只是晃动了几下,她还是乖乖地挂在半空中。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 黄树王见她心急的样子,甚是得意。 “我就喜欢这种折磨人的感觉!爽啊!” 霍水心里一阵发麻,只觉得想吐。看来还是自己见过的世面太少,只以前见过的那些小虫小怪根本不能和这外面奇奇怪怪的东西相比。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喜欢他吗?” “我不喜欢他妈。” “我问你喜欢他吗?” “我说我不喜欢他妈。” 黄鼠王被气急了说道:“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他妈?”这一急,倒确实把“吗”说成了“妈”。 周围的一群老鼠都偷偷地笑着。 “不许笑!” “小娘子我不跟你废话了,我直接说了吧。我知道你肯定是喜欢你相公的,不然你也不会大白天的趴人家胸膛上,在乱葬岗那种脏兮兮的地方野合。” 霍水听得脑袋一阵懵逼,等等,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他什么时候是我相公了? 我什么时候趴他胸膛上了?还是在乱葬岗? 等等……野合是什么?” 下面的老鼠都不怀好意地放肆地笑着。 “小娘子,我今天要娶你为妻!让你相公做证人。” “我说了他不是我相公。不对,你为什么要娶我为妻?你难道没发现我这么丑吗?” “是啊……”躺在地上的小白突然挣扎着吐出一句话。“知道自己长得丑就赶快离开。” “小白……你……怎么样了?” 小白努力支撑着站起来,擦擦嘴角说道。 “我一点都不好,每天看到你这个丑样子,我心里憋屈的很……咳咳……” 说着又吐出一摊血。 “小白……” “不要叫我小白,今后我们夫妻情分到此为止。” 霍水整个人内心几乎是涣散的,这是什么情况啊,有没有人能告诉她一声。 “小白……你……” 小白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 好吧,弟弟的事先放到一边,再相信你一次。 “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遇到你。”霍水也赌气似的朝他说道。 黄鼠王见画风突然一变,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恩爱的夫妻突然转目成仇。 “不好玩不好玩!” 黄鼠王突然撒气道。 “一点都不好玩!” 平日里他的乐趣就是去拆散人间夫妻,那日见小白和霍水两人躺在乱葬岗就把他们二人捆了回鼠王窟,本想着和霍水结婚可以看看他们被折磨的痛苦,没想到他们之间没有一点情分。 “那好!” 霍水一听心里大喜,估计是要放了吧。 小白听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看着挂在半空中的霍水,用口型说道:“逃出去。” 黄鼠王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兄弟你既然讨厌这小娘子我就替你杀了她,今后你去娶一个漂亮的小娘子记得来找我喝酒。” 说完,黄鼠王一声令下,几个老鼠就咬断了吊着霍水的绳子。 “不要——” 小白纵身一跃就扑到了那排削尖的竹茬里…… 第十五节 守身如玉 “不要——” 小白纵身一跃就扑到了那排削尖的竹茬里,他本来就因欺骗主人受罚已虚弱得现了肉身,再加上被一群老鼠啃啮肉身,身上早就这里一个伤那里一个伤。现在他怕霍水受伤猛地一个扑上去,全身立马被竹尖插过,刺啦刺啦都是扎入肉身的声音。 随即霍水一下子掉下来,又是刺啦刺啦补刀的声音…… 小白只觉得霍水掉在他身上的那刻时,他的心才是安稳的。 霍水被捆着动弹不得,见到小白突然扑到她脚下替她挡住那些尖锐的竹茬,心里说不出的心疼与感激。 但这一瞬间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又掉下去捅他数刀。 “小白……”霍水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却只能看到冰冷脏兮兮的地面,她想翻个身去看看小白的伤势,却又不敢动弹,怕一动又让他伤得更重。 “小白……你怎么样了?” 小白有气无力地说: “死……不……了……你见过那只鬼死了的?” “小白……”霍水依旧是不停地流着泪。 “跟我念……” “什么?” “辜鑫白鬼,我以你主人的身份命令你……” 霍水吸了吸鼻子跟着念道: “辜鑫白鬼,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 “活着……”说完小白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 霍水哭着说出最后两个字: “活着。” 霍水一遍一遍地重复道: “辜鑫白鬼,我以你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活着。” “辜鑫白鬼,我以你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活着。” “辜鑫白鬼……”念到最后霍水哭的泣不成声。只是一直念着: “小白,小白……” 黄鼠王见此场景高兴地不得了,一直啪啪地在一旁鼓着掌。旁边的手下们也跟着鼓着掌,笑着说着如同看戏一样看着霍水和小白。 “这个方法还真是屡试不爽啊!以前那些什么鬼的夫妻,嘴上说的恩恩爱爱的,娘子就在跟前都舍不得扑过去救她,还是今天看的过瘾!” “大王今天既然高兴了,就放这俩人回去吧。”一个白色的小老鼠提议道。 黄鼠王一脚把它踢开。 “你算什么东西,小杂种也配指挥我?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就是就是,大王消消气。”一只黄色的老鼠赶紧凑上前来献殷勤。 “咱鼠王窟从来都是黄鼠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只小白鼠说话了?”说完也跟着踢它一脚。 “来人,去把这两人给我咬干净,一点肉都不能剩。” 听到这个命令的老鼠们纷纷从洞窟里出来,激动地往霍水他们身上爬去,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整个洞窟,还有老鼠不停地各个洞口爬出来,成千上万的老鼠往他们身上爬。 霍水死死地抱着小白。 “不要……不要咬他!求你们……咬我吧,不要咬他!” 老鼠根本不听,见肉就咬,牙齿又小,一咬就像针扎,霍水只觉得有成千上万的针在扎着她,在撕扯着她。 “不要——” 霍水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力量大吼一声,身上突然出现一个水泡一样的屏障,把她和小白包裹在里面,把所有的老鼠都弹开。 身上的绳子刚好也在混乱之中被老鼠咬断了,霍水坐在水泡里,抱着小白,轻轻拍拍他脸。 “小白……小白……” 小白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霍水只能不停地念着: “辜鑫白鬼,我以你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活着。” 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突然一束强光从外界射入,随即整个洞窟被一刀劈成两半,碎石落下,烟雾起处,林不狱正一身战袍拿着长刀威风凛凛地站在光线中央。 “命令他活着没用,你得命令他不要入轮回。”他说,一脸傲气。 霍水看到林不狱的那一刻喜极而泣。 只想到有救了,小白有救了。 群鼠看到突然来一人把家都拆了吓得四处逃窜,有的准备问大王该怎么办才发现黄鼠王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都逃走了,只有那只小白鼠还躺在地上。 林不狱走向那只小白鼠。 “不要杀它!”霍水说道。 “为何?它可是要害你们的人。” “放它走吧。” “先来救小白,放它走吧。” “你为什么要放它走?” “原因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生命不易。” 林不狱听了仍旧只是走向那只小白鼠,他收起长刀,蹲下去把它抱了起来,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然后把它放到怀里休息。 “如果不是这只小白鼠,你们都要死在这里,我怎么会杀它。” 林不狱走过去,从小白身后抽出白披风披在他身上。然后又把他衣服解开,对着他身上被咬掉的**倒药粉。一倒下去,药粉就开始腐蚀他的肉,伤口越变越大,直到把所有被老鼠啃过的肉都腐蚀完只剩自身的肉。林不狱又取出一个匕首,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刀接着一刀把肉割下来,填到小白身上。说来也奇怪,这肉只要到了小白身上就立马融合了,就跟小白自己长的一样。 霍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 “看什么看?再看我就用你的肉去填了。” “就用我的肉吧。”霍水把她的手伸到林不狱跟前。 林不狱一把打掉她的手,嫌弃地说道: “太丑,不要。别破坏了小白脸的盛世美颜。” “切……” 霍水无聊地戳着身上这泡泡。 “小白真厉害,居然能变出这泡泡来保护我们。” “是你的泡泡。”小白突然说道。 “你好了?”霍水一激动就抓着小白问道。 “嘶……” “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 “没事……” 小白醒来就看到林不狱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笑着说道: “怎么这样看着我?” 林不狱不说话。 “怎么了?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爱上了我。” 噗……霍水心中几乎是涣散的,这鬼话。 林不狱乜斜着看他一眼。 小白赶紧说道: “不行,你可不能喜欢我,我喜欢的人是……是霍水霍姑娘。” 噗……霍水内心已经涣散成渣了。 林不狱瞪着两眼看着霍水。 霍水吓的直说:“不不不……不关我事。” 林不狱又扭头审视着小白说道: “说好的为我守身如玉呢?” “不是你该为我守身如玉吗” 林不狱想了一下说道: “对哦,我是该为你守身如玉的,既然你有喜欢的人了,那我就不为你守身如玉了。” 噗……霍水已经没有内心了。 霍水觉得自己还是先离开为好,怕自己的小心脏受不了这种大冲击。 这时,小白鼠从林不狱的怀里跑了出来,跳到霍水肩头。 霍水把它放在手上,冲她打招呼。 “你好啊,小白鼠。” 小白鼠在她手掌上跳跳说道: “你不记得我了吗?” 第十六节 白鼠球球 霍水仔细地打量着手上的小白鼠,才发现它额头上有一抹红。 “哦,是你啊!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那天在牢房帮我偷鬼梳的小白鼠吗?” “嗯嗯,是我。”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霍水蹭蹭小白鼠柔柔的毛说道: “更没想到是你救了我们!好聪明的小白鼠啊!” “嘿嘿,我只是嗅觉比较灵敏,在那个白白的公子身上闻到了这个凶凶的公子的味道,就偷偷从他受伤的衣服上扯下一角带去给他了。” “真聪明!”霍水摸摸小白鼠的头说道。“想不到你居然帮了我两次,我真是爱死你了!” “嘿嘿,水姐姐我看你人那么好还受别人欺负就想帮你……” “你叫我什么?” “水姐姐?”小白鼠试探着问道。“如果水姐姐不喜欢的话,我就换一种叫法。” “没事。”霍水淡淡地说。“我只是想到了我弟弟,他也是喜欢叫我“水姐姐”。我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他了,我好怕他又被人欺负……算了,不说了。对了,你哪点看出来我受别人欺负!哼!我命可硬了,谁还能欺负我呐!” “就是这两个男人,一个要替别人你背锅,另一个知道真相也不帮你。” 小白鼠一提到这个就生气,气呼呼地说道,好像被欺负的人是它而不是霍水。 要霍水替别人背锅的是小白,那么,另一个……知道真相……也不帮的…… 是—— 空气突然安静,小白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顾着梳理着自己的毛发,突然发现三个人六只眼都齐齐朝它看来。 一人想要吃它。 一人幸灾乐祸。 一人半知半解。 半知半解那人便是霍水,她在林不狱一掌拍下小白鼠之前立马带着小白鼠跑出洞窟想把这一切问明白,她总觉得,小白鼠知道的都比她知道的多。 “小白鼠,你要感谢我救了你一命。像林不狱那种一刀能把山都给劈开的人,你都不配他动刀。” 小白鼠立即乖巧地给霍水作揖。 “谢谢水姐姐。” “哈哈哈……小白鼠你真可爱。” “人家不叫小白鼠啦!”小白鼠气鼓鼓的说道。 “那你叫什么?” 小白鼠思索了一会儿,失落地说道: “我没有名字。” “诶?你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我父亲本来是仙界的鼠威大将,可是因为守护阿篱上仙不力被贬下凡,就被天帝剥夺了我们家的姓氏,此后便无名无姓。所以这些劣黄鼠才敢欺负我,我爹做上仙那阵咱家可威风了。都怪这破阿篱!” 霍水看她气得跺脚的样子甚是可爱,于是也跟着说道: “就是,这阿篱真坏,破阿篱。但是你爹为什么要保护阿篱啊?阿篱不是上仙吗?上仙还要人保护吗?不是下仙才容易被人欺负的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为帝妃一直嫉妒阿篱,当时我还小,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哦,没事,什么都不记得才好呢。”霍水一不注意就趁机摸摸小白鼠的脑袋。 “那名字都不记得呢?那也好吗?” “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没用的。” “为什么?” “会忘记的。” “你记性那么差?不会吧?” “当然不是,我记性可好了。是因为,天帝说过,没有阿篱的原谅,我们永远不能有名字。即便取了,也会隔夜就忘,所有知道的人都忘。只会记得给我取过名字,却不记得取了什么。” “啊……这样啊,小白鼠你好惨啊。” 霍水想了一会儿,突然欣喜地说道: “叫球球怎么样?你看你胖呼呼得跟个球一样,可爱极了。” 小白鼠瞪她一眼,立即跑掉。 “哎……球球你回来,这名字不好听咱重新取一个也好啊,球球你别跑啊,我还有正事要问你呢。” 小白鼠跑开了就剩霍水一人在草地上呆呆地坐着,自言自语道: “球球这名字不好听吗?挺好的呀。我就要记住它,记住了记住了,小白鼠叫球球,球球,球球……” 过了一会儿,霍水一拍脑袋说道: “小白鼠叫啥来着?什么……球……球球!对球球!我想起来了!” 球球躲在树后看着霍水自言自语,连声哀叹道: “哎……哎……哎……令人操心的水姐姐啊……哎……” 球球又跑到林不狱和小白那边去蹭会儿,顺便偷听他们的谈话。 “你现在的主人是霍水?” “嗯。” “怎么回事?” “她叫我名字了,然后我应了。” “那你可还记得,她若成了你主人,她让你去死就不得不死?” “我知道。” “你不怕?” “死人还怕什么?倒是你。” “我怎么了?” “你到现在都不肯相信霍水吗?她成为我的主人和你成为我的主人有什么区别?” 林不狱涨红了脸说道: “干嘛把我和她提到一起?我们根本没关系!”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都不会害我,干嘛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我没有!” “看看看……” 球球听到“那你可还记得,她成了你主人,她让你去死就不得不死?”这句话,吓得两腿僵直,心想: 被林姐姐叫了名字就要成为她的仆人,怪不得这两个人都要拼了命来救她。怪不得她一心想给我起名字,还一直叫我,这林姐姐,太坏了! 我要找水姐姐算账去! 球球跑到草地上去的时候,霍水还在一直自言自语。 “球球球球,小白鼠的名字叫球球。霍水啊霍水,求你一定要记住,一定要记住。你一定要帮小白鼠找到名字,一定!” 看到这里,小白鼠心也软了,想着,成为水姐姐的仆人就成为吧,水姐姐看起来也不是坏人。 球球抹了抹额头,帅气地朝霍水走去,又准备开始找霍水卖萌。 “水姐姐!球球来了!”它嗲声嗲气地叫着朝霍水跑去。 “呀!球球快来。”霍水抱起球球就是一阵蹭脸。“我们球球真可爱。” “我跟你讲,球球,水姐姐明天一定会记得你名字的,你相信水姐姐。” 霍水信誓旦旦地说。 “之前的无数个夜晚我都曾这样对自己说过,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我的任何一个名字。” “说不定,你之前也取过霍水这名字呢!” “哈哈哈……说不定哦。” 球球笑着笑着才发现霍水身上原来也有伤。 “水姐姐你也受伤了!怎么不治一下?” “啊?是吗?” 当时霍水和小白都被群鼠围着咬着,怎么会没伤。 只是林不狱顾着救小白,球球顾着蹭人气。而霍水自己,看到林不狱救小白的样子,想到自己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好意思袒胸露乳的给人家上药所以就跑到草地上来了,后来又一心忙着给球球取名字记名字的事,把正事都忘了。 这才想起来自己也受了伤,真是忙起来把痛都忘了。球球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得真是疼,像鼠群又一次向她袭来,一口一口咬着她,真是煎熬。 她撩起衣袖,看到手臂被咬的地方已经溃烂得比小白的伤口都还大了,这才开始心急。 怎么办?怎么办? 霍水看了一眼天色,夜幕马上就要降临,等天黑了就自己找个地方悄悄上点药,好的慢是慢了点,但应该不至于死吧。 “没事的球球,我不疼,到时候找林不狱拿药擦擦就好了。” “怎么会没事!这些黄鼠是吃人尸长大的,身上毒性强着呢,不赶快换肉,你活不久了!” “人尸!”听到这,霍水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心犯吐。但还是强忍着,自我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我福大命大,我命硬的很,没事的没事的……” “把衣服脱了。”林不狱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拿着药站在她背后命令道。 霍水吓得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没事没事,我不会死的……” “脱了!” 霍水回过头去看着林不狱,眼泪汪汪地看着林不狱,紧紧地咬着嘴唇,用眼神乞求他:不要! 林不狱摇着手里的药,回以坚定的眼神:不行! 第十七节 此心悦君 霍水死死攥着衣角往后退,林不狱拿着药看着她不咸不淡地说道: “我好像有点……” “有点什么?” “想吃苹果。” 霍水想起那日在清水河中,被他抱住,他也是这么说的,突然感觉大事不好,“腾”的一下脸上一阵绯红。球球不知道怎么回事,傻傻地说道: “水姐姐,我也想吃苹果了。” “额……你去找小白,他有苹果。” “水姐姐你骗人,小白是鬼,鬼才不会吃东西呢,他哪来的苹果?” “我说他有他就有,你只管去。” “那我去了。” “快去快去。” 霍水一心想把球球支开,球球一走,心里就舒了一口气,不然让它看见少儿不宜的东西,小心带坏了它。 等等……我这是……准备从了他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球球一走,林不狱就迫不及待地走上来把霍水打横抱起,凑到她脸前问道: “你是要自己脱呢,还是手疼得要我帮你脱呢?” 霍水觉得自己渐渐不能呼吸了,心跳得极快。 醒醒啊,霍水。他可是一心想陷害你的人,在他心中,是你杀了他姐姐,可不能屈服在他的武力之下。 林不狱见霍水不说话便问道: “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我我我……我不是!” “可惜了,到底还还是个结巴。” 林不狱,你到底想干什么?用我的方法整我你很开心吗?当日初次见面,霍水便用这法子小小的戏谑了一番林不狱。 想不到林不狱统统都记在心里,就等着机会反击。 霍水在心里碎碎念了无数遍,把林不狱也凌迟处死了无数遍,可这并没有什么用,林不狱还是开始解她的衣服…… 这时,小白躲在一边默默捂住了球球的眼,悄悄地说: “够了,我们走,接下来的事只能靠想象了。” 球球表示抗议,可是没法,被小白拎着尾巴拎走了。 “小白脸,我要跟水姐姐告你,让你入轮回,看你怎么欺负我。” “嘿——你这小臭老鼠,知道的事还挺多的。说,你跟霍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小白脸是个大坏蛋,很坏很坏。” “这不用说,她知道。” “我还说,你和林不狱合起伙来欺负她。还说,你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就是不告诉她。还说……” 小白把球球拎到篝火堆上,轻轻的把它从火焰上晃过去晃过来,一会被火烤一会被风吹,这滋味! 球球被吓得赶紧求饶: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她还没来得及问我就光顾着帮我想名字了,然后现在又被林不狱拉走了。” “这才乖嘛!”小白听到这话,把球球捧在手里揉揉它的脑袋,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以后呢,霍姑娘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不然,小心我把你尾巴烤来吃了。” 球球好汉不吃眼前亏,委委屈屈地憋出一句:“嗯。”心里却想着,哪有仆人能大得过主人的,等霍水一回来,它就打算把所有的事都告诉霍水。 让霍水收了你,哼! “霍姑娘是我的主人没错,她让我死我不得不死,但我至少还是可以找一个陪葬的。球球,我看你就很不错。” 心事被看穿的球球彻底偃旗息鼓了,垂头丧脑地坐在火边看鬼烤火。 只三五根柴在静静燃着,从里向外散发着热与光,灼的人生疼。 “霍水,你不热吗?坐那么近。”林不狱在霍水身后慵懒地靠着树说道。 “不热不热。”霍水擦擦头上的汗说道。这大热天的不热才有鬼咧!早知道刚才就不该用这个借口了。 刚才林不狱正准备解她衣服,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淡定地说道: “别动,我冷。” 然后林不狱这个缺心眼的给她烧了红红旺旺的一堆火让她烤,烤舒服了再上药。 “哦。”林不狱于是捣鼓着柴火,把柴架过去架过来,火越烧越旺。 “我虽然不热,你也不用烧那么大。” “没有,我只是想着火快点烧完给你上药。” “额……要不明天吧!明天天气好,风景好,人也好,我才会……” 霍水瞎编乱说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林不狱从后面,按着手腕,压倒了…… 林不狱抓着霍水的手腕,跪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的霍水,很认真地说道: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救你?如果是,那我去叫小白来。只是他是重伤初愈,再加上本是半人半鬼之身,不知道他的肉不知和你的肉能不能相合……” 霍水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近在一鼻之隔的林不狱,眉眼动人,鼻腮动人,唇齿动人,喉发动人,哪哪都动人,一一拨乱她的着心弦。她只看到了他喉结在来回滑动,却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我只问你一句话。”霍水说,认认真真地看着林不狱。 “什么话?” “那天,在石桥边你说过“没什么,丑得吓人,你不要看。”你可还记得?” “记得。这是我说过的最愚蠢的一句话。” “好了。” “这就好了?问题呢。” “没有问题。” 霍水其实想问他:“这句话可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霍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 “我自己来,我手不疼。” 林不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松开,把霍水扶起来。 霍水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她咬着嘴唇,轻轻解开外衫,锁骨上鱼鳞一样的胎记也慢慢露出来。 林不狱听到外衫轻轻落到地上,压弯小草的声音,然后就一把把霍水揽到臂弯。 当他五指碰到霍水嫩滑的肌肤时,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竟然差点没抓住。 他大致看了一眼伤口的地方,然后右手扯掉一段衣料把自己眼睛蒙住。 “霍水你现在可以脱了。” 霍水睁开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深情地看着蒙了眼的林不狱。她永远无法知道她自己与林不狱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纠葛,竟在今日让她心甘情愿地在他面前脱衣。 就像小白轻描淡写地说过遗忘记忆的那晚上,她无法知道小白让她遗忘多少记忆,她也无法知道在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她,砰然心动。 “霍水,你在吗?” 霍水抹了抹眼泪,抓起林不狱的手把他手放到自己的肩上,她能感觉到林不狱手放上去的时候明显抖了一下。 林不狱往伤口上抖药粉,然后又从身上割肉填到霍水身上,最后用内力轻轻地揉揉,让其能够更好的融合。 霍水静静地在地上躺着,看着林不狱冷峻的下巴。草地上青草很香,带着入夜的暑气,蒸腾氤氲;萤火虫在纷飞,有时落在霍水脸上,有时落在林不狱脸上;旁边的火不急不慢地烧着,偶尔传来轻轻的啪啦柴裂的声响。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上药。霍水为眼给他指伤口,林不狱洒药割肉疗伤。 到了后半夜,篝火燃尽,只剩零零碎碎的残火。霍水突然醒来,看见天上的下弦月,又翻身睡过去。不小心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她轻轻地捏了捏,碎碎念道: “球球,球球,球球,相信我,我会记住的,一定会。” 第十八节 心有默契 “球球,快起来!球球!”霍水一醒来就使劲摇醒球球把它放在手里晃过去晃过来。 球球揉揉眼睛看着霍水: “咋了,水姐姐?” 霍水只顾着把球球抛到半空中,笑着说道: “你叫球球!球球!你看我没忘吧。” “啊啊啊!真的没忘啊,我也记得啊,我叫球球啊——我有名字啦!” 球球高兴地搂着霍水往脖子上蹭。 “看吧,我说什么,你要相信我。” “谢谢水姐姐!” “哈哈哈……真乖,要谢就谢阿篱吧,肯定是她原谅你了。看来我昨晚一直祈祷还真的有用诶……” 林不狱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俩,自顾自地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开始喝酒。 这个酒不离身的林不狱啊!霍水也嫌弃地看他一眼。 小白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诶?小白呢?去哪了?” 林不狱喝下一口酒说: “还能去哪?报仇呗。他这人可记仇了。” “黄鼠王?” “嗯。” 说到小白小白这时就回来了,经过一夜的调息,他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 “走吧。”他走过来就跟霍水说。“那只臭老鼠已经被我解决了。” 霍水坐在地上问道: “去哪?” “找你弟弟,我答应你的。” “你不跟林不狱回去吗?人家都来接你了……” 小白不管林不狱,直接半跪在霍水面前,把霍水吓了一跳。 “对不起,之前骗你弟弟在我手里让你顶罪。” “没事。” “对不起,没有安全地把你救出去害你受毒鼠的欺负。” 霍水开始慌了,小白怎么突然这么正经地向她道歉,她有点承受不住。 “额……没事,我命硬,死不了。” “对不起。” “如果你真的要道歉,就陪林不狱回去吧。弟弟我自己找,谢谢你们救了我一命。” “你知道?” “当然啊,我不是傻子,你不是傻子,林不狱也不是傻子。虽然不是很确定你们会救我,但是我相信如果你们知道真相肯定不会冤枉我,除非我死了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霍水一脸平静地说。 从小白在堂前失望地说那句“看来,你还是不够相信我。”时起,她就很相信小白了。后来帮她逃走,虽然不知道小白怎么受伤,不知道怎么落入鼠窟,但是,从小白拼命救她,认真道歉,她就知道,他们不是坏人。 “看来你还不是很傻。你走之后,我安排了一个人代替你去赴死。虽然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你还是不能出现在平安城。因为真正的幕后使者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感觉事情好复杂的样子。” “鬼梳上面根本没有无息香,林可熙也不被无息香害死的,无息香只是林不狱想的一个托词而已,鬼梳在她手里也只是证明她是下一个被攻击的对象。鬼梳的主人养了一批杀手,豢养在天下各处,只要他们见到了这鬼梳的持有之人就必须要杀掉他。本来第一个是林可熙,可偏偏她死的时候,梳子在你手里,所以你就是下一个目标。当时在场的,只有你,林不狱,林夫人,红秋娘和我。所以,林夫人和红秋娘中,必有一人是杀手。甚至,还有一种可能,两个人都是杀手,只不过一人在护你,一人在害你。最可怕的假设是,她们俩人都不是杀手,杀手隐藏在暗处。不然事情不会这么复杂。” “可是林夫人为什么要送她女儿这把鬼梳?难道真的是为了林家的名誉害死她女儿?” “你觉得她会吗?” “我……我觉得不会。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会狠心到杀自己的女儿?可是林姐姐确实是说鬼梳是她母亲给的。” “你相信林可熙的话?” “你是说她在撒谎?” “我不确定,但是鬼梳确确实实是林大郎递给她的,我亲眼看见他递给她的。他自己承认了是林夫人要他递给林可熙,并一在强调要红秋娘给她梳头。而且,不狱也说了,他和她娘第一次见林可熙就是她死在你怀里的时候。” “所以,他们二者,必有一人在说谎。” “嗯。” “天……好乱。我想不通了,不想了。我现在只想着怎么保命。平安城是回不去了,只要我现在出现在平安城,就会被一直追杀到死。” 小白摇摇头说道: “不是,就算你在天涯海角,只要你一天是霍水,一天没有死,都会面临着被杀的危险。” “啧……”霍水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我霍水以后将过上亡命天涯的生活了。但想了想,不对啊,旁边这两个东西怎么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就霍水一人在那里唏嘘不已。 “你们都知道这事了?” 林不狱和球球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所以明明我是最危险的那个,你们还要我最后一个知道?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霍水生气地说道。 “球球,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你叫我去偷梳子的时候,我就认出了那是鬼梳。以前跟着黄鼠王的时候,他最喜欢去死人的地方,经常都能在死人的地方看见这把梳子。” “那你还帮我去偷梳子,你不怕死啊?” “嘿嘿,不怕。不知为什么,你叫我做的事我无法拒绝。” “哈哈哈……肯定是你上辈子欠我的啦!” “然后我偷回来之后,就偷听你和小白讲话,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霍水又瞪着林不狱问道: “你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林不狱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说道: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一进门看到地上的鬼梳就知道凶手不是你,但是既然有人要我姐姐,我就陪他演这场戏。本想把凶手揪出来的,可是并没有抓到。” “你就那么相信那把鬼梳的诅咒?” “相信,没理由不相信。因为……” “因为什么?” “小白脸就是死在这把梳子的诅咒下的。” 霍水心疼地看着小白,小白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含着柳条吹着口哨,坐在树荫下躲刚升起的太阳。 “我还有个问题。” “说。” “你就不怕我真的被当做替罪羊给杀死?你为了抓你姐姐的凶手,就一点不关心其他人的生死?”其实,她想问的是,林不狱关不关心她的生死。 林不狱看了一眼小白说道: “我相信小白脸会救你。” “为什么?” “因为道士施法的前一天,你和他一起来给我姐姐冻冰棺。你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们在一旁商量着对策。” “那天你看得见我?”早知道那天就哭得收敛一点了。 “嗯。除了小白他自己不想出现,他披风下藏得任何一人我都看得见。” 该死,又被小白给骗了。霍水愤愤地看小白一眼,小白得意地朝她眨眼。 “那后来呢?后来法师做法了,你不能联系小白了,你又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假死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听了你的证词我就知道是时候了。” “我的证词?” “你很聪明,说的证词处处是漏洞,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这不暗示了你自己是被冤枉的吗?” “哦?有趣有趣说来听听。” “第一,你的名字就是假的,你不叫阿丑而是霍水。第二,你不会嫉妒人。第三,你不会接客,何来和她抢客之说。第四,如果你前几天打算杀人会一个月前买毒药吗?最重要的是,这毒药并不是你能买到的,因为这毒本就是我杜撰的。” “哈哈哈……知我者莫过林不狱也。”霍水高兴着伸出手掌,和林不狱拍了一个合掌,两个人默契十足。 霍水这话一说出,瞬间脸就红了,又想起昨晚和林不狱擦药的事了,顿时就觉得好尴尬好尴尬,揪着自己的衣角不停地捻着。 林不狱好像跟个没事人一样,抠抠手指,喝喝酒。 “走吧。” “去哪?” “找你弟弟。” “咦~你居然要为了小白陪我找弟弟?” “才不是,我是为了你!” “啥?” “我看了你身子,不得对你负责吗?” 霍水气得涨红了脸,之前看他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还以为他把这事忘了,现在他又突然提起,她伸手冲着他胸膛就是一拳。 “林不狱——滚——” 这一声震得球球从地上打了一个滚揉揉眼睛问道: “怎么?地震了吗?” 小白悠哉悠哉地撑着伞从树下走过来坐在球球身边看好戏。 “啊——疼——你个疯婆子!”林不狱疼得到处乱跑,霍水在后面紧追不舍。 小白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还不忘提醒霍水: “用点力,朝伤口上打,最好吐个圈圈捂死他!” 球球爬到林不狱身上,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干嘛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球球乖巧地说道: “白公子,你在吃什么?” “吃东西。” “吃什么东西。” “苹果。” “我要。” “不给。” “水姐姐说的。” “得得得……你全拿去。”说着,小白气得不停从怀中掏出苹果,一个接着一个,在地上堆成小山,直接把球球埋在下面了。 小白努力探出个头,憋着脸说道: “谢……谢……够了。” 【 “去就去,谁怕了?”霍水一赌气,就一个人壮着胆子往前走。 入夜之后的竹林看起来恐怖至极,立着的每一根竹子在霍水看来都像一个纤瘦的鬼,一不注意就会朝她扑来。可是话都放出口,可不能打退堂鼓。她探着步子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林不狱还在后面挑衅道: “要是不敢就快点回来啊!” “切……”霍水心想,我才不会认输呢。 她越走越到里面,越走月光也越来越浅,眼前只剩漆黑一片,连竹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只听得见耳畔有阵阵阴风吹过,吹得人毛骨悚然,吓得霍水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突然—— “啊——啊——啊——” 霍水只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一直把她往地下拉…… 】 第十九节 雁有春洲 “林不狱,你可是堂堂大将军,怎么能跟我们一起鬼混?快回去吧,回去回去。” 霍水一路上都在赶林不狱回平安城,林不狱偏偏跟铁了心似的不走,死皮赖脸地扒着小白。 “我不走不走,我走了,你要是欺负小白怎么办?小白这条鬼命可是我救来的,不能让你糟蹋了。” 霍水又想赶小白走,但是想到如果把小白赶走了,自己就不安全了,就一个球球陪着是没用的,怕欺愚还没有找到自己就先死了。 “你放着你的国家,你的子民不管吗?就为了小白?” “你的母亲,你的林府,还有那天在芦苇边吹箫的人呢?你统统不要了?” 林不狱鼓着气说道: “不要了不要了。” 其实,在他来之前,是有任在身的。 林不狱把鬼梳一事上报了皇上。皇上命他一定要查出这鬼梳背后的主人。而这鬼梳现在已经下落不明,唯一的线索只有霍水,他当然是怎么都不会离开霍水的。 “切……你这人啊。啧啧啧……小白你过来,别跟林不狱学坏了。” 小白果真嫌弃的把林不狱丢到一边,站到霍水身后。 林不狱撅着嘴说道: “小白脸,你不要我了,你在外面有人了。” 霍水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呐,这林不狱吃错药了吗?啧啧啧……可怕! 小白淡定地说: “没有。” 林不狱笑着说道: “我就知道。” “我从来就没要过你,何来外面有人之说?” “哈哈哈哈哈哈……”霍水笑得合不拢嘴。 林不狱一脸黑线,想冲上去揍小白,小白等他拳头过来的时候直接玩起了消失。 “小白脸你出来,今天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小白就是不出来,一直站在霍水身边看着林不狱张牙舞爪地想把他打出来。 “小白脸,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霍水炖了。” 霍水白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球球站在她肩膀上说: “你是小白的主人,你要是有危险了小白肯定会现身。” “啊?我什么时候成为他主人了?” “反正你记住你要他死就死,千万要记得叮嘱一句,不能让球球我陪葬啊。” “什么?球球你在说什么?” 球球看见小白正盯着它看,吓得赶紧捂住嘴巴:“没什么没什么……” 霍水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小白不知何时又现身了,正和林不狱打成一团。 霍水仰天长叹一声:“哎……苍天啊……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天上正有一群大雁乘着晚霞向南飞去,天上雁成行,地上人作双,可惜她霍水依旧是孤身一人。已入秋,冬一过,她就十七了,至今还没有人上门提过亲,村里的姑娘们十三十四就已嫁作人妇,只她一人因为丑一直留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双鬓的胎记,依旧是凹凸不平,依旧如此清晰,依旧如此……丑陋。 她看到队伍后面有一只落单的大雁,努力地朝队伍飞去却无论如何都赶不上队伍,顿时心疼不已,好像看到了曾经孤单的自己。也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融入大集体,在渔村时是,在天涯坊时也是,可偏偏天生异物,容不得世。 “哎……” “怎么了?”小白走在他身边问道。 “没什么,你不懂。”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 小白也抬头向天上看去,天上除了火红的晚霞就是一群人字形的大雁,大雁后面还是大雁,是一只独翅的大雁,依靠一只翅膀努力地想往大部队飞去,却依旧追赶不上。 他想到自己,半人半鬼之身,想要和红尘中之人相处,却知道只是痴心妄想而已。七年来只有林不狱一个在远方的朋友,如今又多了一个主人。当然,他没有把这个小球球放在眼里,哪怕它有仙籍也能看见他。 不对—— 小白突然飞上天把那只独翅的大雁抓了下来。 “小白你干嘛?快把它放回去!别欺负它。” 霍水看见小白把那只落单的大雁抓下来了就急的赶紧让它放回去。 小白不理她,只是掐着大雁的喉咙,拿出匕首在自己手腕割了一条口子,让他的血流到大雁的喙里。大雁也不挣扎,只顾着喝小白的血。 “小白!你干吗逼它喝你的血?”霍水急的一个劲在旁边念念叨叨,想伸手打掉小白的手。 林不狱伸手拦住了霍水:“别……小白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球球躲在霍水头发下面一直念叨:“残暴的小白,残暴的小白。” 过了一会儿,小白放开了大雁,林不狱过去给他包扎伤口。 大雁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渐渐化作人形,把霍水和小白鼠都惊呆了。 霍水赶紧跑过去扶起他,结果碰到他右手的时候,发现右臂空荡荡的,一直在流血。看来他化作大雁的时候就没有右翅膀,怪不得飞得那么慢。 她心疼地抱着他问道: “疼吗?” 他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看起来憨气十足,只是苍白的嘴角还带着小白割给他的紫黑色的血,让人看了有点害怕。 霍水就帮它擦掉嘴角的血。“怎么,疼得说不出话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是……谢谢……” 然后就晕过去了。 额……霍水看看小白:“你救的人,你自己负责。” 小白走过去把那人的左手挽到肩上,搀着他往前走去。 “唔……看不出小白还挺乐于助人的嘛!” 霍水此话一说,林不狱赶紧跟着说道: “唔……看不出小白还挺乐于助人的嘛!” 球球也跟着起哄说道: “唔……看不出小白还挺乐于助人的嘛!” 霍水见小白不理他们就向林不狱说道: “小白挺厉害的嘛!居然这样也能救一个人下来!啧啧啧……不容易。” “哼!多大回事。”林不狱不屑地说道。“单翅还能飞的鸟,非怪即仙。但飞那么慢,肯定是有伤呗。多大回事嘛!” “那是大雁,朋友!” “噢,大雁。”林不狱敷衍道。 林不狱当时看到天上南飞的大雁,想起自己在北方作战的时候,黄沙漫天迷眼,河边饮马风寒,长刀直入敌人,都没有眨一下眼。只是那时不小心抬头看眼大雁,就红了眼。 一朝人北去,几度雁南归。 小白搀着大雁走了一会就不行了,刚才流的血太多,自己本来也需要休养。林不狱见他走路打颤的样子,二话不说就过去把大雁抢过来背在身上。 几人走到晚霞散去,月亮静挂,才走到了一个集市,但是大多数人家都是关门闭户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的客栈,可房间偏偏只剩一间了。 额……这就尴尬了。 “我有办法!”球球自告奋勇地说道。 于是,第二天,大雁一醒来就看见桌子的四方分别坐着林不狱,霍水,小白,和球球,四个人都整整齐齐地用右手支着下巴睡了一晚。 尤其是球球,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土权,坚持不去霍水身上睡觉,而是学着他们的样子在桌子上支着睡了一觉。 “在下晏春洲,多谢各位的救命之人。”他跪在地上,铿锵有力地向他们几人磕了几个头。 这一声十分响亮,把几人都叫醒了。 “你醒啦,好点了吗?”霍水最先蹲下去把他扶起来。 “嗯。” “这就好。” “不好!” “为何不好?” “因为我要杀你!”晏春洲眼里杀意一起,从怀里抽出匕首就往霍水刺去…… 第二十节 我要你死 “因为我要你死!” 只见晏春洲握紧匕首朝霍水刺去,霍水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刺进了——小白的胸口? 小白不知何时突然冲到霍水面前,替她挡住了这一刀。同时霍水身上突然出现一个泡泡屏障把她包裹在里面,把晏春洲一下子弹开。 “小……小白……” “没事!”小白把匕首直接拔了出来,冷冷地瞪着晏春洲。他此刻被林不狱死死地擒住,趴在地上盯着霍水。 “这也是你预料到的吗?”霍水问怀里的小白。 “不是。” “那你……” 小白捂着胸口支着手站起来,拿着匕首就朝晏春洲走去。 “不狱,放开他。” 林不狱于是把他放开,不知是知道逃不走还是怎的,他也不逃走,就趴在地上看着小白。 小白转了一下匕首,狠狠地朝晏春洲的后背刺去。 一刀下去,血喷涌而出,汩汩地向外流着,一瞬间把小白给他的血全都还了回来。 “不好意思,我这人向来记仇。”小白淡淡地说道,“尤其是恩将仇报之仇。”然后再把匕首拔出来,“哐当”一声丢在地上。 “残暴的小白,残暴的小白。”球球躲在霍水肩上自言自语道。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霍水有点好奇小白是怎么找黄鼠王报的仇。好奇归好奇,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解决晏春洲的事才是要紧的。 “怎么处理他?” 霍水把视线从晏春洲身上转移到小白身上。 然而…… 小白正袒胸露乳地躺在床上,一只手半支着身子,林不狱正坐在床边给他上药包扎伤口。 天—— 这上药上的是不是……太肆无忌惮了?坏人都还没处置,怎么就放心大胆的上药?不怕别人再给你一刀吗??? 霍水感觉自己像养了几个让人操碎心的小孩。 “能怎么办?”林不狱不咸不淡地说,“听听他要说什么。自我介绍都给了,能没话说吗?” 霍水转念一想,是哦。如果诚心来杀她霍水的话,怎么会告诉她他的名字。 这人不是太傻就是太聪明。 果真,他有话要说。 晏春洲跪到小白面前抱拳作揖。 “多谢救命之恩,多谢不杀之恩。” 小白慵懒地瞟他一眼说道: “说吧,什么事?”这语气颇像两人认识一样。 “在下晏春洲,本来是平安城清河河畔的大雁。” “哦?这么说你们俩还有可能认识。”林不狱颇有兴趣地说道,“这小白脸是清河河畔的柳树。”小白白他一眼,怎么一上来就给敌人扒自己的老底? “柳树?”晏春洲明显不相信,柳树怎么会离开树根生活……柳树还怎么会……这么强大? “这中间的缘由有点复杂,你继续说。” “公子应该不会认识我,因为我是三世之前的大雁。” “三世!!!”霍水他们四人听了都惊叹不已。 “怎么会活了那么久?那可是三百年呐!”霍水感叹道。 “还好,不过一眨眼而已。” “啧啧啧……说出你的故事,朋友!”霍水倒了一杯水给他。霍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把水递给前一秒还要杀她的人。只是觉得小白做事向来理智,有理有据,除了和林不狱在一起的时候有点无脑外。 “谢谢!”晏春洲接过水稍微抿了一口说道:“我没有故事。” 霍水耸耸肩表示没所谓,反正她也不是特别想听一个想杀她的人讲故事。 “在下晏春洲,你们只要记住有一个叫晏春洲的人打伤了你们其中一人就可以了。告辞!” “哎哎哎……你才把故事打开,怎么就要走。”球球蹦下来拽着晏春洲的裤腿说道,“球球最喜欢听故事了,你别走啊……” 晏春洲回头看了球球和林不狱他们一眼,冷冷地说道: “于你们而言是故事,但这却是我的人生。” 然后就径直走出门去,背上的伤口还一直流着血,右边空空荡荡的袖子看着分外显眼。 霍水意识到是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追出去,伸手一抓就抓到了他空荡荡的袖子,吓得又赶紧放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晏春洲不理她,一直往前走,霍水就一直在后面跟着,心想,也许他走一会儿气就消了吧。 哎……自己也真是的,那么严肃的一件事,我怎么能如同儿戏一般对待!一点都不尊重人。 霍水一边揪着狗尾巴草一边跟在后面,看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想上去扶他一下,他又不让。 “不狱,出去跟着霍水,看看她。”小白吩咐道。 “不去。她既然喜欢跟着那个男的,就让她去吧,我去了多碍事啊。” “不狱,你再不去,不怕她有危险吗?” “不怕,那男的那么好看,还会害她吗?如果真的害她,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干嘛冲上去道歉?再说了,那人杀她的时候怎么没跟她道歉?” 小白笑笑,拍拍林不狱的肩说道:“别孩子气了,快去保护她。” 林不狱还是执意不去,只是把小白的纱布拆了又重新上药,说道: “该换药了。” “不是刚上完吗?” “我喜欢。”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你上吧,就可着劲折腾我吧。” 小白看着林不狱心里想着: “不狱虽然心细,但终究是久经沙场的热血男儿,不懂女人心。霍水道歉,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不是因为自卑,还不是因为要保护球球。只有那种道歉惯了的人,才会下意识把所有的错把自己的身上揽。”他又看了一眼在床边呼呼睡觉的球球,轻轻抚摸它的后背无奈地说道: “傻人有傻福。” 霍水看着晏春洲走到一片平原上,想着他应该走不远,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休息,远远地看着他,自己则把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啊狗尾巴草,我今天到底有没有做错?如果没错,我为什么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明明就是晏春洲太小心眼了对不对?唉……” 霍水无奈地看着手中的狗尾巴草,想起以前在小渔村的时候,无论是谁做错了什么,只要来欺负霍水,到最后都会变成霍水的错。然后父母就会领着她去登门道歉。有的时候父母知道霍水是被别人欺负的,会安慰几句:“阿丑,你别跟他们计较,作为女孩子要大度一些。”有的时候,父母就连敷衍的安慰都没有了,只是一味的让霍水道歉。 唉…… 霍水才突然想起晏春洲,回头一看,人呢! 偌大的一个平原,一马平川,却不见半点人影。明明刚才还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她看着平原上正盛开着各色花朵,就兴冲冲地跑进花海去,刚准备摘下一朵红色的花,就听见这朵花说话了: “不要碰我。” 第二十一节 真假霍水 林不狱把小白的伤口上了药又拆,拆了又上,折腾许久。小白也就由着他的性子来,不管他,半眯着眼躺在床上养神。 肉体毁坏了没什么,只要鬼这个魂还在,任他林不狱也折腾不出什么。 球球躺在床上,伸伸腿,撑撑腰,打个哈欠,跑到林不狱身上。 “不狱哥哥,我饿了。” 林不狱瞪了它一眼,说道:“走开!” 球球被吓得一抖,差点没回过神。 “凶什么凶啊,残暴的林不狱。” 它又扑到小白身上,刚好抓到小白的伤口,小白轻轻的一声。 “嘶……” “公子小白,我饿了。” 小白挥挥手示意它走开。 “自己去叫,楼下有小二。” 球球眨巴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 “可是我是小老鼠啊,我怎么叫小二?” 小白也眨巴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 “可是我是鬼啊,我怎么叫小二?” “唉……” 它又厚着脸皮去求林不狱。 “不狱哥哥,你们饿吗?你忘了我们没吃早饭吗?” “不饿,走开!” “哼,林不狱,你不饿就不想想我饿不饿,不想想小白饿不饿?” 小白支着头幽幽地飘过来一句:“不饿。” 球球摸摸自己已经瘪下去的肚子,心疼得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水姐姐,我好想你啊!水姐姐,你在哪?林不狱,水姐姐去哪了?你快去把她找回来吧!她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这样放任她一人在外,万一那些人又来杀她怎么办?林不狱,你良心呢?”球球揪着林不狱一个劲儿地说道。 林不狱拍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说道: “在这儿,我的良心在这儿,活蹦乱跳的!” 这下球球不敢乱说话了,被林不狱着阵势吓的失了魂,一下子就溜到楼下去了。 它打算去厨房偷点吃的。 它在厨房翻过去翻过来也没翻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这家店怎么回事?一点存粮都没有!就连米都没有!米没有,水总有吧。” 球球爬到水缸边,小心翼翼地站在水缸沿上,刚俯下头准备喝水,突然在水里的倒影里看到一个恐怖的人。 “吱吱吱……”它吓得牙齿直打颤,浑身颤抖着,低下的头僵在半空中,起身也不是,俯身也不是。 这时,那人突然抱住了它,它一缩身子就从那人手里滑走了,只是用力过猛掉进了水缸里。 “救命啊……救命……”它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却只是越扑腾越下沉。 这时,那人伸手把它从水缸里捞了起来,并帮它拍拍身上的积水,甚至还把自己衣衫褴褛的衣服扯掉一块来帮它擦身子。 球球只看了一眼眼前之人,就吓得不敢再多看一眼。 只是一个劲儿地大呼:“水姐姐救我,水姐姐救我……” 那人摇摇它说道,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就是水姐姐啊!球球,你看看我。” 球球只是一直挣扎着想要摆脱此人,什么话也听不见。叫水姐姐没用,又开始叫其他人。 “小白救我!小白救我!林不狱救我!林不狱!林不狱……” 林不狱突然一下踢开门,慵懒地靠在门上一脸嫌弃地看着球球。 球球还是一直在叫着:“林不狱救我!林不狱……” 林不狱揪着球球的尾巴把它放在水缸里狠狠地灌了几下,提起又放下,提起又放下。 “请你以后不要屁大点事就吼着要老子来救你!说不定老子下次就是来杀你的!” 球球被猛灌了几下之后被林不狱倒拎着问道: “说,这次又怎么了?是那只老鹰看上你了,还是有只猫在墙角蹲你?每次这种屁大的事都叫老子来,很烦人诶!” “不……不是,是一个人要杀我!” 林不狱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你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老鼠,谁见了你不想杀你?如果不是霍水护着你,老子早就丢你去喂我的隼了。” 说起他的隼,他好久都没有见到他的隼了,自从他回到平安城,他的隼就被留在了北方大漠,和留在北方的兄弟们一起奋战。 他的隼名唤乌云血,全身漆黑如乌云,只有眼睛红如血。有人说它是前世有着极深的罪孽,投胎为牲畜后才仍旧凶恶,因此也极难驯服。林不狱也是用了好几年才把它驯服。 本来林不狱也很舍不得离开它,但是为了弟兄们,它必须留在那里。 上可观天识相,下可漠里寻踪。迎风便知风,逆雨便晓雨。是他们出门作战,派兵部署的好帮手。 一想到乌云血,林不狱就想回北方大漠了,在那里除了杀敌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烦心事了。但是又回不去,身负使命,一想到自己回不去就想打球球。 球球被吊着也想清楚了,自己的确是老鼠,这些日子和林不狱他们呆久了,还以为自己也是人了,看来以后还是逃不掉战战兢兢的日子。 “走吧!”林不狱气也消了,就把球球放在肩头准备离去。 刚走一两步,他瞥到墙角有一个人。 这人背对着他躲在墙角一动不动。林不狱见他衣衫褴褛还以为是个乞丐,于是从兜里摸出一个馒头,在球球愤怒的眼神中递给了那人。 “哎……这里……有馒头。”他说道。 那人只是瑟瑟发抖,死死地躲在墙角不做声,也不伸出手来接。 球球气愤地说:“他不理你,你直接丢在地上就好了。” 林不狱白它一眼,不理它,只是说道: “别怕,你拿着这馒头快走,别让主人发现你偷东西,不然当时候我可帮不了你。” 那人还是不理他,也不回头,一直躲在墙里,林不狱越靠近他就越把自己往墙里塞。 林不狱轻轻拍拍他的肩,把他转过来,看到他的第一眼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手上一颤,差点拔剑。球球直接吓得躺在林不狱肩上装死。还好她水汪汪的眼睛只是让林不狱觉得可怜,并没多少敌意。 林不狱磕磕绊绊地说: “馒……馒头,姑娘,你吃。” “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吗?”林不狱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向小白讲述自己的见闻。 “那真的是丑到吓人,丑到我差点拔剑。” 小白不咸不淡的说: “有霍水丑吗?” “比她丑多了。”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霍水丑喽,等她上来我就告诉她。” 小白踌躇满志地说道。 “哎……小白脸你这人,变着方的整我呢!我什么时候说霍水丑了?” “就说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她丑。” “丑?丑……是有那么一点丑,但是跟刚才那人根本没得比。你不知道,我刚才一看到她……”林不狱端起一杯水刚喝下肚就喷了出来。 “看到了吧,我一想到她的样子,吓得水都喷出来了。”林不狱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白擦擦自己被喷到的脸,淡淡地说:“看到了。” “她弓着背,看起来是个驼背。驼背已经算丑了,关键是她的脸,天啊——怪不得我叫她她一直不理我,是我我也不敢见人啊。” “那脸怎么了?”小白问道。 这时霍水从门口进来了,若无其事地端着几碟小菜。 “小白,吃饭了。对啊,刚刚谢谢你。” “没事儿。”小白走下床去桌上吃饭,球球早就自觉地上桌了,砸吧砸吧嘴说: “还是水姐姐好,一回来就知道帮我弄吃的。”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忽视了林不狱,林不狱尴地站在中间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吼道: “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说你说。”霍水不耐烦地说道。 “我刚才在下面看见一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林不狱指着霍水说道。 第二十二节 真假霍水(二) 霍水愣住了,站在原地紧紧地盯着林不狱,紧张得手心的汗都攥出来了,不知做何回答。 倒是球球一边吃饭,一边淡淡地说: “水姐姐,你别听林不狱瞎说,他在骗你呢!那人可比你丑多了。” 霍水这才舒了口气,尴尬地笑笑说道: “吃饭吃饭。” 她把饭递给林不狱,林不狱瞟她一眼,并不打算接过来,任凭霍水的手僵在半空中。 球球见此就把饭抢过来自己扒着吃了,吃的有滋有味的。 林不狱不屑地看着它说道: “看到那么恶心的东西你也吃的下去,我真是佩服。” 球球也不理他,自己吃自己的。 林不狱就跑到安静的小白身边,给他讲那个可怕的乞丐,还故意说得特别大声,整个桌子的人都听得到。 只见他说:“那个人满脸的麻子,满脸的疹子,还有满脸都是肿胀灌脓的泡。两只眼睛鼓成灯笼只剩一条缝,整个鼻子被削去一半,嘴巴也是歪上天了。” 小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林不狱,林不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自顾自地说着。 “还有。她说话声音跟锯木头一样,咔嚓咔嚓,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呀——好可怕!”霍水听了林不狱的描述吓得尖叫着躲到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脉脉含情地看着林不狱说道: “不狱,我怕……” 林不狱背上突然传来霍水的温度,让他身子一僵,愣愣的杵在原地,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扭头看她也不是,安慰她也不是,只能两眼直直地盯着正前方,脸颊涨得通红。 “不狱,过来吃饭。”小白招呼着他让他过去, 林不狱跟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准备吃饭。 霍水先他一步走上前去,给林不狱盛了一碗饭递给他。 林不狱看了一眼饭,又看了一眼霍水。只见霍水的脸也是红扑扑,双眼一股子祸人的妖媚劲,一想到她刚才那温柔的一扑,林不狱的脸又无法抑制地红了。 “不……不用了……我其实不饿……” 刚说完这话,林不狱的肚子就“咕咕”叫了。他尴尬地笑笑接过饭扒了几口就先出去了。 林不狱走到街上,没走几步就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跟踪他。他拐进一个小巷,坐在房顶上等着那人跟过来。 那人刚露出半个身子林不狱就知道她是谁了。 衣衫褴褛,驼背佝偻,面目狰狞,除了在厨房遇到的那个小乞丐还能有谁? 但他仍不做声,悠闲地坐在房顶看着她傻傻地在巷子里转来转去。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着飞到她面前问道: “为什么跟踪我?” 小乞丐见事情暴露就赶紧往回跑,林不狱又到另一边堵她。 “你是不是晏春洲?”他指着她右边残缺的袖子问道。“我们遇到的没有右手还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人就只有你了。” 小乞丐攥了攥自己藏在衣内的右手点了点头。因为衣不蔽体,右边的衣袖残缺,所以她只好把胳膊藏到衣内,想不到竟让他以为是晏春洲。 “你跟踪我做什么?” 小乞丐摇摇头。 “如果是因为霍水说话惹你生气,那也是因为你太小心眼了。” 小乞丐点点头。 “你这般费劲心机的伪装到底为了什么?” 林不狱突然拔出长刀架到小乞丐的脖子上,冷冷地问道。 小乞丐脖子一横,也冷着两眼看着他。 这神情让他想起一个人。 那日他说:“没什么,你不要看,丑得吓人。” 那日那人两眼冷冷地看着他,让他如置冰窟。 面前之人莫名和霍水重叠起来。 林不狱冷冷一笑说道: “哦……我知道了。原来你那日躲在墙角,是不想让我看到你断掉的右手,不想让我看到你是在假扮霍水。” 林不狱觉得小乞丐没有威胁了就把长刀收了起来说道: “如果你是那人派来的,尽管回去告诉他,我不答应。” 这世间,会各种稀奇古怪戏法的人,除了天河的那人外,再无别人。 知万事,晓万物,上通天,下入海,无所不能之人,却终年乘一小筏漂于天河之上,一身雪白素衫,无纹无饰;手持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亦是无纹无饰。身边跟着一个约六七岁的小女孩。 林不狱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但也够多了。 因为当日天河之人说:“你是上万年以来,第一个踏上天河的人。” 林不狱看小乞丐没什么反应,又一下子把刀拔出来架在小乞丐脖子上。 “你别以为是那人派来的,我就不敢杀你!” 小乞丐死死地瞪着着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她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扭头就走。 突然,在她扭头的一瞬间,一阵风吹来。 她嗅到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花香,这花香和她晕倒的时候闻到的是同一种香。 她警觉地看着林不狱,说道: “你身上有毒。” 林不狱只看到她张了张嘴,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然后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恶心,头一晕就倒在了地上。 林不狱倒下的瞬间,小乞丐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霍水。 霍水斜着两眼睥睨着正跪在地上妄想摇醒林不狱的小乞丐,冷冷地说: “让开!你也配碰他!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小乞丐毫不示弱狠狠地问道: “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下了和你一样的药,变得跟你一样丑罢了。哈哈哈……” 霍水猖狂地笑着,笑声在整个小巷里回荡,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解药呢?” “哈哈哈……我既然要下药,就没有救他的打算。” “解药!”小乞丐突然红着眼瞪着霍水,伸出雪白的右手,手肘处淡绿色的鳞片一样的胎记若隐若现。 小乞丐转转手指,掌中生出一团无形的水球,水球猛的朝霍水打去,把霍水吞噬其中。霍水在水球中不停地挣扎着,直到手脚发软,在窒息的前一秒摇着手里的药瓶说道: “解药在我这里!” 小乞丐一收手,水球消失,霍水猛的跌到地上,手里的药瓶也掉到了地上。 小乞丐再一伸手,手中长出数根细如发丝的水线,把药瓶裹紧了送到小乞丐手上。 霍水得意地看着小乞丐,诡异地笑着: “哈哈哈……你拿了解药也没用!” 小乞丐回头瞪她一眼,她继续说道: “解药只有一粒,救你自己,还是救林不狱,你自己看着办吧!哈哈哈……” 小乞丐抖了抖药瓶,一粒黑色的药落入掌中,随即,小乞丐就把药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粉碎成渣。然后她用小指甲抠了点药放在舌尖上试试,确定无毒了后,想也没想就把解药喂给了林不狱。 “哈哈哈……还真是感人呀!”霍水在一旁嘲讽道。“想不到霍水你不仅长得这么丑,人还这么缺心眼。” 小乞丐摸摸自己的脸喃喃道:“霍水……我才是霍水!” “若罗,把我的脸还我!”小乞丐义正言辞地说道。 “哟~知道我是谁了?还不是很傻嘛!” 小乞丐白她一眼,一字一字地说道: “晏—春—洲告诉我的。” 若罗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第二十三节 人皮客栈 当日霍水跟着晏春洲来到一片繁花盛开之地,被一朵奇异的花吸引,当她低下头来嗅它的香气时。 它说:“别碰我。” 霍水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它一下就被那花朵吸走了皮囊。再醒来时,脸就变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 霍水回到客栈时才发现,客栈的名字已经换成了“人皮客栈”,一个诡异的大字牌匾在门口高高挂着。走进内堂时,她发现所有的客人,小二以及掌柜自己都跟她一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都盯着霍水看,都心领神会知道他们又有一个同类。 “姑娘,欢迎来到人皮客栈,我是掌柜皮万三。我们这人皮客栈可有全天下最好看的皮囊,只要你有等价的东西做交换,就是天王老子的脸,我们也给你扒下来。” 一个胖胖的挺着大肚子的男人说道。他胖得跟怀孕了一样,如果不是他嘴角的胡茬,霍水差点都叫他大婶了。喊到一半改成了: “大……大爷,我要我自己的脸就好。” 皮万三打量她一眼说道: “本来就不是很好看的脸,要回来做什么?我这里多的是好看的脸,任姑娘挑选。” 霍水轻轻作了一揖说道: “此脸虽拙,悦己足矣;悦他人不足,悦他一人足矣。” “啧啧啧……小姑娘嘴皮子挺厉害。” 霍水乖乖地笑道: “那么把我的脸给我吧。” 她本以为他会干脆地给她,结果他干脆地说: “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呢?” “有也不给你。” “掌柜的,你欺负人!”霍水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问问在座的,哪一个不想要回自己的脸?” 在座的每个人都在等着自己的脸——当初被自己抛弃的脸。等着被别人抛弃时再捡回来。有的人运气好等到了,有的人运气差点,到死到轮回之后都没能找回来。”皮万三亦是义正言辞地说道。“既然自己当初选择了不要脸,就休怪现在要不回脸!” 霍水眼睛瞪得老大,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什么时候不要脸了?掌柜的,你怎么可以骂人?” 霍水看着坐着的客人,全都在耐心地等着,喝茶,聊天,斗酒,不徐不疾。霍水有点懵,一眼扫过去,她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特别的面孔。 这人是有人脸的,只是低着头用斗笠遮住了脸,只留一个下巴,光滑可鉴——是人脸没错了。 霍水走到那人身边,恭恭敬敬递上一杯茶,看见他右手空荡荡的袖子,会心一笑,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晏春洲。” 那人取下斗笠,果真是浓眉大眼的晏春洲,这种憨直的长相最易骗人上当,最易笑里藏刀。 晏春洲朝她笑笑,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说道: “我来把刚收的脸卖给皮万三。” 原来,传说古时有人以卖人皮为生,有人靠换人皮为生。如果有谁不满于自己的皮,便可以唤来人皮客栈的接引人,带他进入人皮客栈,找到皮万三,挑选自己满意的皮,然后付出等值的代价。 只是……有的人是自愿的,有的人是被其他瞧上了点名要的。 霍水很不幸属于第二种。 “你为什么看上我这张皮?” 晏春洲笑笑说道: “看上你这张皮的不是我,我眼神好的很。” “那是谁?” “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霍水呶呶嘴说道: “那个人一定是个瞎子!” 晏春洲意味深长地说:“是啊,一个瞎子,不见眼前,只念过往。” “什么?” “没什么。” 霍水觉得晏春洲心里一定藏有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甚至有可能与她也有关系,不然平白无故谁会看上她这张皮。 晏春洲心里怎么会没心事? 不然这春满山洲的数里花海怎么会常年盛开,只因一人曾说,漫山花开,十年不谢,且待吾归。 于是他就种了这漫山遍野的花,种了一年又一年,花开了一年又谢了一年,无数个十年过去,这漫山遍野的花都成了精,可以百年不谢了,等的那人却不会回来了。 再归来时,已不是故人。 “跟我来!”晏春洲想到动情处,伸手抓住霍水就往外跑,霍水倒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于是任由他拉着跑。 晏春洲带她来到花海,霍水看着漫山遍野的花,这是比之前看到的更为壮观的花海。各色的花开得茂密繁盛,挤挤杂杂的一片,花海一直连上了天,与天相接,似乎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可以到达天上。 天上映着地下的花海,一片璀璨烂漫,想必在天上也有片一望无际的花海。 霍水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和天上的花海,微笑着伸手佯装想要摘花。正在天上赏花的天帝见她想要摘花,便挑了一朵白地莲递给她。 霍水接过白地莲,睁开眼睛,仿佛看见有人在云端对她微笑。 他说:“保重。” 霍水接过白地莲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觉得好像有种特殊的力量在注入身体……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来回拨动手指,手中就出现了一个小水珠,随着她慢慢集中力量,水珠越变越大,最后又散成无数条水丝水线在霍水身上来回穿插把霍水保护在里面。 霍水笑的开心极了,甚至忘了自己刚刚失去了自己的脸,忘了身边还站着一个随时可能杀她的人,忘了世间的一切一切,所有所有,就是那么简单纯粹地笑着。 天帝在云端看着她笑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着她容貌一如往昔,明亮动人。 原来世间所有的美貌都敌不过你的一个笑。 天帝心情一好,就拿起手中的白骨笛轻轻吹奏,乐声一改以前的悲哀凄凉,变得轻快愉悦。 “怪不得她会要你的脸。”晏春洲在一旁看她笑着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笑得很好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晏春洲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一朵花上,见花没有反应,他就拉着霍水一朵一朵地试,直到—— 一朵鲜红的荭草花被霍水碰到时低下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晏春洲无奈地笑笑:“我早就该料到会如此的……” 第二十四节 斯人已逝 霍水也没想到这花居然会低头。 “做错了事,觉得羞愧当然低头。我养的这百亩花海靠吸食人的嫉妒之心而活,人越嫉妒,花开的越盛,脸皮也吸得越厉害。那日,我失血过多倒在了花海里,被花海掩盖,它们便以为主人没了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吸食无嫉妒之心的人皮!” 晏春洲愤愤地说道。 霍水听着怎么有点……别扭。 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生气我的皮被人扒了?不对吧…… “那个……我被扒皮了你怎么那么生气?” “我不想你被扒皮……” “啊?”霍水愣愣地看着他。 “我只想你死。”他不咸不淡地说道。 “啊!” 霍水吓得扭头就跑,生怕又像上次那样被他突然一刀杀死。 晏春洲迅速拉住她说道: “你跑什么?现在只有我能救你。” 若罗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依旧盯着霍水说道: “晏春洲,你这个叛徒迟早是要被主人杀死的。还说爱我,就是这么串通别的女人来骗我的吗?” 若罗一边说一边向四周打量着,就好像晏春洲此刻正躲在某处看着她一样,又好像在跟晏春洲传递什么信息一样。 霍水直勾勾地看着若罗,心里一直想着一件事。 晏春洲说的话。 人皮客栈的人不是没有找到自己的脸,而是夺不回来,即使见到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长在别人身上。 但是,你可以。 这药粉给你,你握在手中,发功时药粉混入水中,一剑刺过夺你脸皮之人的胸口,你就能把脸夺回来。 霍水手里紧紧握着药粉,掌心紧张得都渗出汗了。 此刻,小白和球球正焦急地在街上寻找着林不狱和霍水。 鬼梳再次出现,霍水生命岌岌可危。 当时他们吃完霍水端来的饭就趴在桌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鬼梳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似乎在耀武扬威地炫耀着什么。 小白觉得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是隐藏的杀手,每一个人都想夺走霍水的生命。 如果霍水死了,根据鬼的宿命,杀死鬼主的那人将会成为鬼新的主人,如此循环,直到入轮回。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下一个主人是谁。 这时,巷陌深处传来打斗的声音,小白正准备进去看看情况,结果被一人拦住了路。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晏春洲,他独臂握着利剑,一脸平静地看着小白,看来他在此处已静待许久。 “公子小白。”他叫住他,不徐不疾地说道:“辜家山庄大公子,七年前因不满皇上赐婚一事,自沉清河。于七年前就该入轮回的孤魂野鬼,只因执念未了,便附身于一棵千年古柳,在尘世飘荡此久。” 小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是不是很好奇我很了解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以后是要为主人做事的人,怎么也不能马虎了。” 晏春洲诡异一笑。 小白亦诡异一笑。 原来,从一开始,鬼梳的主人盯上的就不是霍水,而是他辜鑫白。 原来,鬼梳的杀手就是这样来的。 原来,只有辜鑫白这样强大的人才能做鬼梳主人的手下。 一想到鬼梳主人手下的人能力皆不会在他之下,小白此刻就更加担忧巷陌深处的霍水,无暇其他。他只是一直往前走,无视挡在面前的晏春洲。 晏春洲抽剑直指小白的胸口。 “不要以为主人要你我就不敢杀你!” “呵……”小白瞟了一眼他的剑,轻蔑一笑。 “晏-春-洲。念家山庄豢养的大雁,三百年前在南飞途中被猎人射中,后被念家大小姐念安所救,留在北方,死在北方。之后念安因思念过度也于同年冬天逝去。” 晏春洲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白。 小白诡异地笑着说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以后是要为主人做事的人,怎么也不能马虎了。” “你是……” “怎么?只准你是主人的人,不准我是主人的人?” “主人……主人不相信我吗?” 小白顺水推舟地说道: “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小白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把心提到嗓子眼,一步一步走进巷陌深处。 霍水攥紧了手里的药粉,只要一运功心里就会隐隐作痛,最后只好作罢。 她扬手一扔,让药粉随风飘散,药粉散了一地,像春谢时花落满地。 杀人这种事,我到底还是做不来。 霍水不杀若罗,并不代表若罗不杀她。 若罗张开双手,身后便长出无数条又长又黑的带刺荆棘,像无数条触手来回蠕动,她一伸手,一条荆棘就飞出去打霍水。 霍水也于掌中生出无数条水丝,如蚕丝般晶莹细腻,水丝上又生出无数如针尖大小的冰菱,一一向若罗打回去。 “想不到鬼的主人还有点厉害,但差我还是差得远。” 若罗稍一用力就把霍水卷到荆棘里,霍水身上登时被荆棘刺得千疮百孔,荆棘越捆越紧,刺也越扎越深。 眼看就要把霍水骨头扎到了,若罗突然暼到球球正在拐角处向她们跑来。 说时迟那时快,若罗立马把荆棘撤走,扑到霍水身上,用荆棘往自己胸口猛扎一下。 “啊!”伴随着她惨痛的叫声,她无力地趴在了林不狱身上,看着刚好拐进来的小白无力的说道: “小白……救我……” 小白见此立马一个闪身过来,一掌打到小乞丐霍水身上,霍水本就被荆棘刺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这下又突然被小白全力一掌拍中,胸口顿时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全身普通散架。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看见自己背后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珠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就觉得自己的肉体在一点一点消失,自己渐渐变得轻盈透亮,好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她伸手想要抓一抓躺在地上的林不狱,可是任凭她怎么抓都抓不到…… 突然一阵风过穿巷而过就这么带走了霍水…… 第二十五节 颜有若罗 话说小白一掌拍到霍水的瞬间,自己亦被反噬同样力度的一掌。半人半鬼之身被这一掌打得灵魂出窍,肉身瞬间粉碎成渣。 他飘浮在地上看着随风而逝只剩一颗珠子的霍水无奈地笑笑。 原来,鬼最后的宿命是杀死自己的主人,成为自己的主人。 霍水一去,若罗的脸就立马变成了她本来的样子。 小白看着她只觉得有点面孔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你是谁?为什么冒充霍水?” 小白虽然为自己杀死霍水感到内疚,但他本就不是一个多情之人,只觉得没有主人的束缚,此刻整个人连呼吸都是自由的。所以此刻亦能以平静的语气相问。 “我……”若罗也没有真的想要霍水死,这时被吓得喃喃道:“我叫颜若罗。”若罗只是一脸心疼地看着地上的林不狱。 “颜-若-罗。”小白念道。这名字也不熟悉,只是觉得这面孔熟悉。 突然天上一群大雁嗷鸣着飞过,晏春洲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的缝骨珠说道。 “安安,快走,任务完成,主人在召唤了。” 若罗只是狠狠地瞪他一眼说道: “都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安安,不是安安,我是颜若罗,我今生只爱林不狱一个人。” “安安……”小白终于知道她像谁了——三百年前念家山庄的大小姐念安。 仔细一看,眉眼皆相似,甚至就像是同一个人,只是嘴唇略显单薄,看来与念安同样不是命好之人。 当年他正值年少的时候随父亲去念家山庄做客,偶然见到了念安的画像,一时惊为天人,年少时还幻想过无数次与其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场景。 念安因雁而逝的故事他也知晓一二。 所以当他看到晏春洲手里握着的剑乃非凡之物,定是念家所铸,又联想到他之前说的三世,立即断定他就是那只大雁。 “你是念安的转世?” 你好,想不到居然以这种方式相遇。 若罗亦瞪小白一眼,不言不语。 “她不是安安的转世,她就是安安。” “晏春洲,你要是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另一只手也砍下来!”若罗狠狠地说道,不带一点情感。 她只是一心摇着林不狱想让林不狱醒来,可林不狱如同死去一般醒不过来。 “小白,求你救救不狱吧!” 她抓着小白的衣角说道。 小白看着她抓着他衣角的手说道: “你能抓住我?你也是鬼吗?所以……你就是念安?” 小白的语气终于有一点变化,字句里都在轻轻颤动。 “你再不救他他就死了!”她哀求道。 “不狱怎么了?” “中毒了。我先前只是迷住了林不狱,但是骗霍水他中了跟她一样的毒,然后给了她一粒解药。我以为她会自己吃的,就把解药换成了毒药。结果……她喂给了林不狱。” “什么毒?” “无息香。” “世间真有比毒?” “是的,只是此毒极难炼制。需萃取百花之蕊,集百香,再祛百香,此为无香,非万亩花海不能成;再杀五毒,取毒液,精炼一滴剧毒,此为毒性之精华,非上万蛇蝎不能成。服即立亡。” “既然如此,那要解药何用?” 若罗无奈地摇摇头说道: “无用。” 说着一滴泪就落了下来。 这时,一人低下身子帮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抬眼一看,日思夜想的林不狱就近在眼前,她再看着地上躺着的林不狱的肉身,又是一滴泪落下。 “不狱……”她哭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没关系的。”林不狱温柔地说。 “不狱,你记得我吗?我是七年前的耕荭啊!那年马车疾驰,我于大街上险些被马蹄踏死,是你在危急时刻舍身救下了我。” 七年前,小白死去,皇上为了安抚女方,就把女子又赐给了林不狱。林不狱以战守边疆为由谢绝了皇帝的赐婚,出发当天的确曾从大街上救下过一女子。 当日他也不过十三四岁,也是拼了全力才将她救下。 “妹妹下次小心点,不要再被马欺负了。” 她嘟着嘴气着说道: “我是故意的。” “为何?” “我娘要我接客,可是我才十三岁啊。” “这事好办,你装傻就行了。” “装傻没人要。” “谁说没人要的,我就喜欢傻姑娘。” “真的?” “嗯。骗人是蛤蟆。等我战完就回来娶你。骗人是蛤蟆。” “嗯。” “姑娘,好好活着。” “我不叫姑娘,我叫……” 她还没说完自己的名字林不狱就走了,她不知道的是,林不狱转身的一瞬间就在心里默念一声: “姑娘,对不起,我是蛤蟆,好好活着。” 他不知道的是,她转身就问旁边之人: “这人是谁啊?” “林家的公子林不狱。” “林-不-遇。来日再遇。” 原来她就是当日马蹄下之人。 “耕荭!”小白有点懵。“耕荭不是代霍水去死了吗?” 当日林不狱和小白觉得既然人是红秋娘杀的,红秋娘他们杀不死,母债子还,杀她的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就把耕荭打扮成霍水的样子赴了刑场。 当日,他只看到她点头同意的那一刻含情脉脉地看着林不狱,并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这其中竟有这样的曲折。 “你叫我装傻,我这一装就是七年。七年后,你叫我去死,我这一死便是无期。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听。今日我想只问你一句话。” “请讲。” “之前耕荭的只是我寄存的肉身罢了,现在才是我灵魂真正的样子。我……漂亮吗?” 她紧张地抿着嘴唇,一脸期待地看着林不狱。灵动的大眼睛如同泉水般清耀,只这一双眼睛就已是绝代无双了,再加上小巧的鼻子,嫩薄艳红的唇,更气风华绝代,任谁看了都会动心。 如果当年她没有死,一定会成为某个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 林不狱诚恳地点点头。 她又接着问道: “那你喜欢我吗?” 林不狱突然想起一个人。 想起她日日在清河边挑水浇菜。 想起和她一起在芦苇荡里偷看别人吹箫。 想起艳阳高照的中午和她一起被冻成冰人。 想起夜色如水的晚上饮酒谈笑,赏月逗萤。 想起她一袭受伤的鱼尾曾让谁的心阵疼。 想起篝火旁她雪白的胴体曾让谁心动脸红。 想起……她在他伸手的一瞬间她随风散去……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他喜不喜欢她。想到这里,林不狱突然一滴泪落下。 他看着身边的晏春洲说道: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晏春洲很喜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去哪?” “你去哪?” 小白和若罗不约而同地问道。 “黄泉路。” “我陪你。” “我陪你。”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说道。 “不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 “好听好听!这个故事好听!”一个约十六岁的姑娘坐在无机池边开心地鼓掌,专心地听着月老讲故事。她身着素净的绿衣黄裳,如荷亭亭玉立于水中央。长长的双辫如同紫藤垂下,上面插着细碎的花朵与花瓣,虽无繁饰,但这样看起来已是甚好,清新灵动。 “阿篱。” 随着一人的呼唤,这绿衣姑娘回过头来,笑着答应道: “哎!怎么了?” 只见她略带婴儿肥的脸白白嫩嫩的,眼睛如同夏日萤虫般闪烁着嫩绿的柔光,看起来让人觉得如清风徐来般爽净,又如满月清晖耀而不炫,实在波动人心。 “故事听完了吗?” “嗯!听完了!月老讲了这么多天终于讲完了!”她仍坐在无机池边笑着说道,倒是月老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冲来人作了一揖说道: “参见天帝。” “免礼。” “你给她讲多少遍了?” “无数遍。” “她可曾想起什么?” “不曾。” “哦。” “接下来该怎么做?” “遗忘她的记忆,从新再讲。” “是。只是……她如今只靠一截残骨支撑着,实在不知道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怕,残骨若没了,我把我这帝骨折给她便是。” “天帝……这不行,您可是天界的主人。怎么可以随意折骨呢?” “无妨。” “我听说有一方法不知可否一试?” “说来听听。” 第二十六节 孟婆好帅 “黄泉路上的孟婆汤喝了可以遗忘前世的记忆,我觉得会不会是因为她的记忆太深刻,而我们这种用法术遗忘的程度有限,不如去要碗孟婆汤喝?” “可以一试。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帝妃那边糟心事很难处理。” “是,遵命。” 月老于是就带着阿篱赶往黄泉路。 这黄泉路足足有从北边的平安城到了南边的青州城那么远。这么漫长的路边种满了桃树,树上开满了桃花,花未谢又还结着水嫩的桃果。 阿篱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出门,早就想出去玩了,这不,刚到黄泉路,看到这两边的桃林就激动地跑进去到处玩。 “阿篱,快回来,跟我走。”月老拖着一袋子鱼粮跟在阿篱后面。 阿篱的存在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她这么一跑进去要是遇到其他人就遭了。 阿篱只顾着瞎跑,根本不管在后面累得气喘吁吁的月老。 “月老!” “月老!” “月老!” 阿篱一会儿在月老面前,一会儿又在月老身后,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悄悄绊他一跤,一会儿又倒挂在树上扮鬼脸吓他一跳。 “阿篱,我有一天死了的话,一定是被你累死的。” “哦?是吗?”说这话时,阿篱已用桃花枝和桃花瓣做了一个面具带在脸上。 “月老好看吗?” “月老没有阿篱好看。戴着面具也好,戴上了就别取下来。这边人还挺多的,认识你的人也挺多的……” 月老说了半天,除了夸阿篱好看的,其他的一个字她都没听进去。 “嘿嘿,月老真的觉得阿篱好看吗?比霍水好看吗?比若罗好看吗?对了,关键是比念安好看吗?我记得公子小白只看了她的画像就把她夸到天上去了。要是我是霍水啊,我就喜欢公子小白……” 阿篱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月老搔搔脑袋,想着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她别和自己比美,想想还是算了,像阿篱这种听不懂人话的,所有解释都是多余的。只好附和道: “阿篱最好看。” 阿篱想了想呶呶嘴说道: “那阿篱和帝妃比谁更漂亮?” 月老一听到“帝妃”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不要瞎说。” “哼!”阿篱一生气就彻底跑远了,阿篱若诚心跑,月老又怎么追得上,还好她戴着一个面具,希望遇到的人不要勉强她。 月老找不到阿篱于是就出桃林找了些黑白鬼兵让他们帮忙着找。 嘱咐道: “戴着桃花面具,看起来傻傻愣愣的那个就是。” 月老自己也四处找着,可是这黄泉路实在太长,他走不了多久就坐在旁边休息。 他刚坐下就听到桃林里面传来嬉戏打闹的声音,听起来甚是粗俗不堪。 如此轮回圣地,怎么能容如此人物存在? 他进去一看,原来是赶着去投胎的鬼魂在路上无聊居然男男女女成群在里面嬉戏游玩,把轮回一事当作儿戏。 月老气得老脸一红,气愤地说道: “这黄泉路也太长了吧,下次一定要禀告天帝,把这路好好修修。还有这满路的桃花林又是怎么回事?如此庄重严肃之地,居然种如此浮夸的东西!回去禀告天帝刚好也把这孟婆给换了,把阎王批一顿。看看这冥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这冥界怎么了!”这时,刚好一个紫衣男子从旁过路便问道。 “没没没……”月老看这人锦衣华服,脸上带着半黑半白的面具仍挡不住气宇轩昂之质,便料到应不是简单之人,于是立马点头哈腰地说道:“这黄泉路秩序井然,实乃冥界楷模。” “哈哈哈……当然,我孟婆管理的黄泉路怎么着也是差不了的。” “…………你是孟婆?” “你居然是孟婆!”阿篱其实一直在暗处跟着月老,天帝嘱咐过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月老虽然她想吓唬月老,但天帝的话她可不得不听。现在听说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居然是孟婆,也忍不住跳出来叫道: “你是孟婆?真的孟婆?” 那人暼她一眼不说话,点点头。 “我的天帝爷爷,这孟婆好帅啊!”阿篱慨叹道。 孟婆一脸黑线地看着她。 “我带着面具你是怎么看出我帅的?” “眼睛看出来的。”阿篱一脸憧憬地说道,然后对着孟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道: “孟婆啊孟婆,我想看看你摘下面具的样子。” 孟婆表示对她十分无语。 “你当我是许愿树吗?” “才没,你比许愿树灵多了。许愿树许愿你不一定听得到,但对着你许愿你肯定听得到。嘿嘿。”阿篱一脸狡黠地笑着。 孟婆不理她自己走着。 阿篱伸手拽住他衣服。 “你怎么走了?” “赶着去投胎。” “孟婆也要投胎?” “孟婆不投胎,但是孟婆要赶着帮别人投胎。” “哦。那你投胎之前能不能先把面具摘了?” “不行。” “为什么?” “怕遇故人。” “我是故人吗?” “不是。” “那你可以让我看看吗?” “不行。” “为何还是不行?” “怕你遇故人。” 孟婆知道自己是红尘之颜,虽然早已忘却红尘,但怕红尘之人有人认识他,所以一直带着面具。 说完孟婆不管愣住的阿篱继续走着。 “帝妃驾到——”伴随着响亮的声音,一个女子从天而降。只见她挽着高耸华丽的发髻,走路极稳,金钗凤戏珠步摇纹丝不动,薏珠耳环也不晃动一下,她睥睨着看着阿篱,像拍晦气一样拍了拍身上绣着缠枝莲纹的袖口。 “见了本妃为何不拜见。” 月老被帝妃吓傻了这才反应过来,拉着阿篱赶紧跪在地上说道: “拜见帝妃,帝妃千愿合。” 阿篱也学着月老的样子跪在地上说道: “拜见帝妃,帝妃千愿合。” 孟婆却对她不理不睬,随心所欲地继续往前走。 帝妃也容忍了他这个样子,早就听闻黄泉路上来了个男孟婆,性格孤僻怪异,为人不按常理出牌,天帝来视察过几次就厌了,这不就让帝妃来代为视察了嘛。 “起来吧。月老,好多天都不见你了,今天一见你,你怎么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帝妃上下打量着阿篱,身段不错,头发不错,脸型——虽然面具挡住了脸,但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你是谁?把面具摘下来看看。” 阿篱看了月老一眼,月老示意她不可以摘下。阿篱突然想起故事里那日小白想看霍水时,林不狱一句话就打发了,于是有模有样地学着说道: “帝妃娘娘,你不要看,我丑得吓人,所以才用这面具挡住的。” 帝妃鄙夷地看她一眼,跟沾了多大晦气似的用手推推鼻子。 “若我执意要看呢?” 帝妃逼问道。 “这样吧,帝妃娘娘若是信不过我,您大可随便叫一人来看看便是。不然,要是吓着娘娘,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帝妃随意瞟了一眼四周,发现刚走过的孟婆就不错。 “孟婆你过来,给我瞧瞧这女子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吓人。” 孟婆听了又折了回来,伸手折了一枝桃枝,待他一步一步走近阿篱只离一步之远时,他用桃枝轻轻挑开她的面具。 阿篱见他离得一定距离而不走过来,于是手上略施法术,一条冰菱丝就把孟婆牵了过来。 孟婆被这冰菱丝一牵引就重心不稳扑向了阿篱,一把把阿篱推到了地上,自己也扑在了她身上,他刚想起来,就被阿篱抓住悄悄附在耳边说: “跟娘娘说我很丑。” “我向来只会实话实说。” 阿篱心想这下完了,我这倾国倾城的容貌怕是要遭殃了,一直听月老说帝妃的嫉妒心吓人。这世上就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因为凡是比她漂亮的最后都死了,而且死的时候身边都有一把鬼梳。 阿篱瞅了瞅身边,也没有鬼梳,刚舒坦的心就被清脆的声音打破了—— 只听见孟婆字字清晰地说: “没什么,丑的吓人,你不要看。” 阿篱: “……………………” 第二十七节 弃之黄泉 帝妃听了也懒得说些什么就转身离去了。 阿篱听到孟婆这话气得直跺脚。 “哎哟……阿篱,别跺了,再跺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葬在这黄泉路上了。” 阿篱这才发现她正坐在月老背上,原来刚才月老见阿篱摔倒怕她受伤就舍身当了人肉垫子。 “月老,对不起,快起来快起来。”阿篱赶紧把月老扶起来。 “阿篱,快跟孟婆道个谢。” “为什么啊?他骂我丑我还要感谢他吗?” “阿篱,人卑命贱。今日若不是孟婆救你,一条欺君罔上都能治你死罪。” “是。”阿篱一下子瘪了下来,扭扭捏捏地说: “谢谢你。” “月老言重了,身为孟婆,我是看不见人脸的。我也不过是听到这凶厉的声音便觉得这面具下的人不会很漂亮。” “是吗?”月老装作不知的样子。 其实月老记得之前和天帝聊天时,听天帝说过,孟婆要在黄泉路上,奈何桥边,给每一个入轮回的人送孟婆汤。为了防止孟婆徇私,所以每一届的孟婆都要被夺去识人之眼,不能辨人;亦被夺去闻声之耳,不能听音。 所以每一个人在孟婆眼里都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每个人的声音在孟婆听来都是同一音色。 而他说阿篱声厉也不过是句玩笑罢了。 “对了!”月老一拍大腿说道:“我把正事忘了!孟婆,我是来找你要汤喝的。” “怎么?月老牵线把自己牵进去了?” “不是我,是阿篱。” “阿篱?你把阿篱牵进去了?” “不是。” “那没用的,喝汤如饮水。” “谁说我没有记忆了?我记得的事可多了。”阿篱不服气地说道。 孟婆不屑地暼她一眼,带她来到奈何桥边。桥边有一个小店,小店沿着河边摆了数里的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墨绿色的小瓷杯。阿篱看见小店上面的招牌写着“奈何茶”。 孟婆汤,奈何茶。情浅啜汤,情深饮茶。黄泉路上排队饮孟婆汤的人都是情浅者,而茶馆里坐着的都是忘不了前尘的人,都是情深不能自拔者,都要到奈何茶馆喝奈何茶,日复一日喝到忘却前尘为止。 有的人喝两三天,有的人喝十天半月,有人喝两三五年,最多的也不过十年就把所有前尘都忘得一干二净。 也有的人喝到孟婆老去死去还没忘记,然后就让他做了孟婆。 孟婆把她按在凳子上说:“喝!” 阿篱看了一眼小瓷杯,二话不说端起杯子就喝,一饮而尽。 “啊——”刚喝完阿篱就痛苦地叫着,按着喉咙,吐着舌头,双脚突然变成了绿色的鱼尾。 “怎么了?怎么样了?阿篱你还好吗?”月老关心地问着:“感觉怎么样?还记得我吗?” 阿篱吐吐舌头说道:“我的天帝爷爷!” 月老一脸可惜地说道:“哎……这孩子居然把我忘了。” “我的天帝爷爷!这酒好辣——”阿篱接着说道,然后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尾巴,尾巴就乖乖地变回了双腿。 月老:…… “酒?哪里来的酒?”孟婆惊诧地看着杯子,拿起来闻了闻的确是酒。孟婆很久都没有喝过酒了,突然闻到便觉得心里甚是怀念,但是,孟婆不能喝酒,所以他得把杯子放下。 这时,一人突然从忘川河下跳上来,拿着杯子惋惜地说道: “哎呀!我的酒!好不容易去尘世偷了两株柳树,千酿万酿才酿出这浓缩精华的一小杯,本来还想着奈何茶喝多了想换换口味,结果竟然被你喝了。” “苦柳酿酒,你可是辜鑫白?”阿篱看着来人说道。 那人警觉地看着阿篱说道:“你怎么知道?” 阿篱故作高深地说道:“掐指一算。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好朋友叫林不狱,他人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小白端起桌上的小瓷杯,瓷杯里的茶立马就满了,小白一饮而尽,把瓷杯反过来倒扣在桌子上,只见杯子白底黑字写着:“辜鑫白。” 待他把杯子翻回来,杯子里的茶立马又满了,小白又如饮水一般一饮而尽。 “忘了,喝太多的奈何茶,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怎么还会记得他人。你那么会算,不如帮我算算?” “我那么会算,可是你有报酬吗?” 阿篱一脸算定他没报酬的表情看着他。 只见小白从身后一抽就抽出了一个黑色和棕色相间的大氅。 只见那氅毛色柔亮,似是由某种鸟类的羽毛编织而成,摸上如发丝般顺滑,没有一点突兀的地方。看来,这件大氅不仅取材的羽毛好,连缝制之人也必是能巧夺天工的。 小白轻轻把大氅披在阿篱的身上,脑子里突然有个模糊画面一闪而过,画面里,一个人在为另一个人披上披风。他仔细想一想画面又突然消失了。 大氅披在阿篱身上刚好没及脚踝,不多一点不少一点。 小白帮她系好之后又轻轻拍了拍两边把大氅拍得顺滑。 “这件忆水氅送你,现在可以了吧。”他说。 “忆水氅?可以可以……对了,你这大氅哪来的?好厉害的样子。”阿篱轻轻抚摸着这上好的大氅,忆水氅,回忆霍水吗?想到这里她就觉得美滋滋的。有了这大氅在冰冷的无机池里就再也不怕冷了。 “自己算。” “算命还要生辰八字呢,给个提示呗。” “我不记得。好像是一个人……我从一个人身上扒下来的,他……好像是一只大雁……”小白也不是很确定。在黄泉路上喝了太久的奈何茶,很多事情都忘了。 阿篱轻轻抚摸身上的大氅。 “晏春洲吧,是晏春洲吧。”她说。 把灵魂卖给鬼梳主人求得在人世为奴残喘,只为求得遇见念安的转世。怎奈念安亦将灵魂卖给鬼梳主人为其效力,只为能守护来世的晏春洲。 只是一个还记得前尘往事,一个成了颜若罗忘却过往,以致两人相见竟不相识。 对此,阿篱心里还是心疼多过怨恨。如果不是她出现在颜若罗和林不狱中间,若罗就可以完成命缘早入轮回的。 也不至于如今阴间生死簿上只有晏春洲一人,而若罗不知所终。 “月老,晏春洲走得可还好?” 月老捻捻胡须说道: “当日你死后,他就被小白扒皮抽筋做了这件忆水氅,到黄泉路上饮了上百年的奈何茶,把茶饮尽之后走的。” 上百年。 阴间苦深情重,为了减轻轮回路上的痛苦,所以这黄泉路上的时间过得比其他地方的都要快。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阴界十年。这么算来,人间也是数十年已过,恐怕晏春洲早入轮回已成好汉了吧。 晏春洲如此,那林不狱呢? 阿篱没有问。 她牵过小白的手,在他手上画了个圈,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乱念叨。 “小白,你命可好了。” 小白不理她,她继续说道: “你可以活到死啊!” “…………” “孟婆,要不我也帮你算算吧。”说着阿篱就拉过孟婆的手,谁知孟婆的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她正准备把他手套脱掉,结果被孟婆无情地打掉。 “不用了,我命很好。” “啊?”阿篱尴尬地应道。 “我还可以死去活来。” “…………”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月老偷偷戳戳阿篱悄声说道: “不要在阴间讨论什么生生死死的。” “啊?” 月老见有点尴尬就对孟婆说: “阿篱我交给你了,记得让她喝汤喝茶啥的,我没事我就先走了。” “…………” 阿篱见唯一的依靠月老走了,一副生无可恋地样子趴在桌子上,直到—— “咣——”一声,一个足足有脸盆那么大的墨绿瓷碗落到阿篱面前,把阿篱震得头昏脑涨,眯着两眼问道: “孟婆,你这是干啥?” “请你喝茶,喝舒服了好上路。” “…………” 阿篱用尽全力把盆翻过来,只见盆底赫然写着“阿篱”二字。 小白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然而……又是“咣——”的一声,一个脸盆大小的墨绿瓷碗也落在他面前。 他难以置信地翻开瓷杯,只见瓷杯底下亦是赫然写着“辜鑫白”三字。 然后孟婆得意的扬长而去,剩下小白和阿篱两人面面相觑,或许后来小白和阿篱深厚的革命友谊就是从一起鄙视孟婆开始的吧。 第二十八节 银桥未渡 阿篱在黄泉待了数日之后,月老忧心忡忡地向天帝禀告: “天帝,我看问题恐怕不是出在记忆上的,这孟婆汤都喝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你想要什么效果?” “我想让她记忆全部消失然后再唤起她的三魂七魄,只有这样才能救她。” “我却想着让孟婆汤以毒攻毒,看她能不能反倒记起些什么事。” “比如?” “比如我是天帝哥哥,不是天帝爷爷。”天帝幽幽地说。 月老忍俊不禁地说道: “谁让你当日救她的时候是以一个算命老头的身份。” 当日阿篱灰飞烟灭之日,天帝算到她会遭此变数,所以特地赶来相救,却始终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到的时候,阿篱已经不留一点痕迹地从人间消失了。 天帝没法,只能就地寻找阿篱的痕迹,通灵之后,发现林不狱中指上的伤疤是阿篱咬的,而且他的肉身也因为曾救过阿篱,所以也带有阿篱的痕迹。 于是天帝就地抽了林不狱的指骨和心头肉这才救活了阿篱,可是活过来的阿篱只存在了一会儿就变成了现在的阿篱。 她醒来的时候看着面前算命的老头装傻问道: “老爷爷你是谁?” “我是天帝。” “喔……我的天帝爷爷,你手弄疼我了。” 天帝立马把她放开问道: “阿篱,你不记得我了吗?” 阿篱会心一笑说道: “怎么会?亦祜,化成渣渣我都认得。” 天帝见她能叫出他的名字欣喜若狂地喃喃道: “就好,就好,这样就很好,走,我们回去。” 阿篱看见地上躺着的林不狱的尸体,旁边飘荡的小白的鬼魂,还有两个大活人——若罗和晏春洲,便问道: “他们是谁?” “过客。” “喔。” 结果没想到带回来之后的阿篱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喊“天帝爷爷”,哪怕天帝恢复了自己的容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地站在她面前,她依旧执着地叫一句:“天帝爷爷。” 天帝:……月老这事是你引起的,你给我负责到底。 月老:怎么是我引起的了? “当日你说阿篱在人间有烂桃花,所以自告奋勇要帮她剪了,然而你却剪断了林不狱和颜若罗的红线。这才事情陡生变数,让她心存报复,伤害阿篱,不然她本可以平平安安地在人间轮回再回天界。都是你!” 月老涨红了脸说道: “那颜若罗本来就是死魂,我怎么会想到她居然会附身人上,陡生姻缘。而且,她三百年前就死了,没按时入轮回是阎王办事不力,怎么能怪我?” “…………” 阿篱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着苹果看他俩吵架。 一个天帝,一个上仙,吵架起来好有趣喔。阿篱忍不住给他们鼓掌助威。 见他们吵累了再出来当和事佬劝架: “哎呀,人生这种事变数常在,谁都算不准的,也不能怪谁。你俩先消消气,休息好了再继续吵,我都听着呢啊。” 末了又央着月老给她讲故事,就讲他们争吵中的故事。 讲完了之后,阿篱连声感慨道: “啧啧啧……这阿篱好惨啊!走到哪里都被欺负,有天帝爷爷你这么帮她,给她赋水成冰,给她引水为线,抽水为刀的法术,她还是护不住自己,啧啧啧……这不是废物吗?对了……不是说她被救活了,她在哪里啊?我去会会她。” 天帝和月老直直地盯着阿篱,阿篱觉得怵得慌。 “干嘛这么看着我?对了,我叫什么名字啊?” “你叫阿篱。” “…………” 哦豁—— 阿篱尴尬地伸出左手握住右手,一人装作两个人的样子说道: “阿篱你好,我叫……阿不离。” “不离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好的,那下次再见喽。” 说完阿篱灰溜溜地跳下无机池,化作一条绿鲤在池里欢快地游着。 “哎……”月老叹了口气说道:“帝妃那边又什么都不说,每次我问她就说她是为了阿篱好。说阿篱一个小妖怪根本不能留在天界,所以把她打入轮回去修炼成仙。说让阿篱修炼的是她,打断阿篱修炼的也是她。” “怎么?你觉得鬼梳的主人是她?” 月老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 “不敢。” “鬼梳是阿篱的。” “…………” 见月老不信,天帝又说道: “还是我亲手给她的。” “…………” “怎么?还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天帝是否太过相信帝妃了?” “是你太怀疑她了。”说完天帝气得拂袖而去。 一提到帝妃,月老就有意无意说她坏话,即使全天界的人都知道天帝完全信任帝妃,他也照提不误。 天帝虽然不喜欢帝妃,但是对帝妃还是相当的信任。当年,帝妃不征求他的意见擅做主张把阿篱打入轮入台,他回来之后都只是一个人郁郁寡欢,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帝妃。 他就是这么信任她。 反倒是帝妃问他: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把阿篱打下轮入台?” “不值得。” “不值得?” “一个玩物而已,可有可无。成仙了是她的造化,不成仙是她的命数。” “…………想不到天帝竟是如此薄情之人。” 话说阿篱来到黄泉后,每天就和小白在奈何茶馆里饮茶,饮久了再苦的茶都喝习惯了。 每天都是: “五魁首啊六六六……你输了你喝!” “五魁首啊六六六……你又输了你再喝!” “五魁首啊六六六……你咋又输了?快喝快喝!” 数日下来,阿篱连胜不败,竟一口茶都没喝,全用来泡脚了,倒是小白差点喝到撑死。哦不,他已经死了,应该是撑活过来。 俩人玩累了就去桃林里玩,摘桃花,吃桃子,玩的不亦乐乎,比阿篱在无机池边的日子有趣多了。 孟婆呢,则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熬汤,熬好了就苦逼地站在奈何桥边给鬼魂一个一个递孟婆汤。还时不时听到阿篱和小白在一边的奈何茶馆里嘻嘻哈哈的声音。 有的时候阿篱和小白心疼他就把摘来的吃不完的桃子送给他。阿篱本来还想让小白把桃花酿酒的,但是小白说桃花娇弱妖艳他不喜欢,就此作罢。 三人也就这么和睦的相处了一段日子。 直到一天晚上,孟婆站在忘川河边的巨石上看着黑黢黢的河水慨叹道: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阿篱和小白躲在石头后面,悄悄观察着孟婆。 “小白,孟婆该不是傻了吧。” “他不一直都是傻的吗?” “是哦。” “他在看啥呢?” “看……黑?” “……” “看月亮?” “阴间没有月亮。” “谁说没有的?”说着霍水就从忘川河边站起来拍拍裙子,信誓旦旦地说: “阴间肯定有月亮,阴间没有,黄泉路上一定有。” 她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口哨?天太黑了,只借着路上昏黄的灯笼,小白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看见阿篱把那口哨放在唇边轻轻吹着,吹出很细很细,像春雨润物般似有若无的声音。 然后她把口哨收回袖子里,伸出双手略微做法,便于手中生出无数冰菱丝,丝皆散发着幽微的银白光芒,缠绕一起在阿篱的控制下向忘川河的另一边飞过去,河上便架起了一座银桥。 阿篱先把小白推到桥上去,接着又把孟婆推到上去。 两人站在桥上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阿篱,看她到底要搞什么鬼? 阿篱在手中画着算着。 “既望之日,月出于东。是这边!” 阿篱聚集全身的法力,对着东边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一击,成千上万条冰菱丝拧成一股对准一个点飞去,“轰隆轰隆”之间就把阴间的天打了个大洞,一个如银盘的月亮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然而天破石落,大小不一的石头瞬间从天而降,坠入忘川河里,激起数千层浪。小白和孟婆见此下意识往后一跳,阿篱还傻傻愣愣地看着那个洞口的月亮,没想到一块巨石突然从它面前落下,荡起的忘川河水几欲将她吞噬。 她眼睁睁看着河水向她袭来,一瞬间竟忘了躲开,若是被河水溅上一点,那必会腐肤蚀骨。 她唯一的反应就是紧紧闭上眼睛,咬牙准备承受这一切…… 第二十九节 没入忘川 阿篱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在忘川河里,然而忘川河水袭来的那一刻,她忘了保护自己,却有人没有忘记保护她。 孟婆拂袖伸手揽过阿篱把她护在怀里,而他自己则背对着飞溅的忘川河水,任凭忘川河水如烈鬼一般撕扯着自己,如烈日灼肤,如寒风刺骨,如百鬼食心,他都一一替她承受了。 阿篱被他护在怀里,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念安变成若罗之后不再认识晏春洲。 天帝爷爷和月老说我是霍水,但我只记得我是阿篱。 林不狱,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你了,会不会,也不认识你? 那时候。 你会记得我,还是忘记我,或者是忘了记得我? ——你光顾着给小白上药,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也受伤了。 ——我记性是不好,但不会什么都忘了,譬如…… ——譬如什么? ——譬如你是个傻子。 孟婆也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的记忆,只是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楚。 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阿篱,或许是他的于心不忍,或许是过去的纠葛,或许什么都不是。 或许只是因当日一句: “怕你遇故人。” 她默默低头轻言了一句:“我没有故人。”声音细去蚊鸣,可他还是听到了,且记住了。 小白怎么也没想到孟婆会突然不顾一切冲上去,赶忙跟上去问道: “怎么样?” “我没事。”孟婆强忍着痛说道。 怎么会没事?如果是他被咬了也还好,鬼咬鬼咬回去就是了。可偏偏孟婆被咬了,孟婆与鬼相生相克,孟婆的血克鬼,而鬼的牙齿也克孟婆,被鬼咬了之后一定要把鬼杀死才行,可刚才河水滔天覆身,谁知那里究竟藏了多少只鬼?谁知究竟要杀多少鬼才能活命? 小白本来也不知道这个的,只因当年他亲眼看见前孟婆异叟不小心被忘川河底的孤魂野鬼咬了一口,然后那鬼又逃到河中,异叟自知将死,遂以身祭河,跳入河中,守得此后忘川河百年风平浪静。 孟婆看见小白担忧地看着自己忙说: “……真的没事。你们俩带些黑白鬼兵去把这黄泉路上的桃树全砍了。” “砍桃树做什么?”阿篱不解。 “他要让砍,我们砍了便是。”小白拉着阿篱就去砍树。 孟婆则在忘川河边打坐,通过阿篱打开的洞口观赏着月亮。他当孟婆的日子也不知有多久了,久到连月亮的样子都忘了,今日见了竟如初见般欣喜,面具下的他笑得像个小孩子。 这时,从天外飞来许多萤火虫,在他身边上下纷飞,淡绿的幽光把他包围着。 原来,刚才阿篱吹口哨就是为了唤来萤火虫。 只是来的迟了些。 阿篱看到萤火虫来了在她身边上下纷飞也没空搭理,只顾着和小白砍桃树,不一会儿就把桃树砍完了,整个黄泉路堆满了桃木残枝…… “打我,抽我,使劲。” 他说,坐在地上,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开玩笑。 “为什么?”阿篱很不理解。她看着他后背,如同被火烧一般,整个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红色的是肉与血,白色的……是被烧掉肉之后露出的骨头。 “你已经伤得这么重了,为什么还要打你?我不……” “打!”阿篱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婆凶狠打断,被吓得颤抖一下,乖乖地拿起桃枝抽孟婆。 她每抽一下就在孟婆的背上留下一道凹陷的血痕,也在她心上抽一下,每一下都是她对他的歉意。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任性的。” 孟婆不理她,只是骂道: “用力打!务必要每一枝桃枝都染上我的血。” 小白本身就是鬼,这么多的桃枝聚在一起,他根本没法动弹,只能陪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阿篱痛苦地抽打着孟婆,看着看着居然不知不觉流下一滴泪。 真怕……再次永别。 阿篱打到最后是哭着打完的,桃枝一夜之间全被鲜血染红,散落沿岸数百里,满地的桃花与血渍交织出一副诡异又凄美的画面,而孟婆则独自躺在中央,血染百里忘川河岸。 阿篱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如婴儿般熟睡的他。 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阿篱按照孟婆的指示,使出法术用无数条冰菱丝牵引着所有染血的桃枝连同着孟婆—— 一起推入忘川河里。 “住手——” 天帝突然出现在黄泉路上想拦住阿篱。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阿篱已经把孟婆推入了忘川河。 她赶紧飞过去伸手想要抓住孟婆,可是只抓住了孟婆的一只手套。 她看见手套之下,他右手中指处有一个牙印一样的伤疤,看起来并不是刚被残鬼咬的伤口,反倒像…… 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伤口,久到那个时候阿篱还是霍水,孟婆还是林不狱。 阿篱看着没入河中的孟婆,突然泪流满面,想也没想跟着就跳进了忘川河里。 “不要——” 天帝和小白同时飞过去想要抓住阿篱,可是阿篱早已随孟婆没入了河中不见踪影。 小白无力地跪在忘川河边,看着忘川河水滚滚流过。 “天帝!为何如此狠心?” 天帝不语。 “两世了,为何还是不放过他们?” 天帝依旧不语。 “好,你既然执意如此,我既然可以救他一次两次,也可以救他无数次,反正我多的是命。” 说着,小白也跳下了忘川河。 第三十节 梦中梦醒 “水姐姐,水姐姐……”球球使劲用它的小爪子拍着霍水。“水姐姐你怎么睁着眼就睡着了呢?” “她死了,拍不醒的。”林不狱在一旁冷言冷语地说道。 “怎么会?明明还睁着眼睛呢?” “死不瞑目呗。” “臭林不狱,就诅咒我水姐姐去死。哼!”球球看着霍水,突然霍水脸上的胎记就消失了一点,一块鱼鳞从脸上脱落。 它捡起鱼鳞在阳光下打量着,太阳通过几近透明的鳞片照到霍水脸上。 霍水只觉得眼睛生疼,就伸手揉了揉眼睛。 “水姐姐,你醒了!”球球高兴得手舞足蹈就把鳞片丢到了一边。 “嗯。”霍水呆呆地看看四周,只觉得脑袋很疼,全身累得跟散架了一样。 林不狱过来捏捏霍水说道: “小白脸快过来,你看她还没死呢。” 霍水一脸黑线,你就那么想我死吗? 小白也赶紧过来看看霍水,见她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就放宽了心。 “没事就好。” “嗯嗯,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走了,梦都醒了,还做什么梦。”林不狱过来拉着小白脸就往外面走。 “去哪?”霍水问道。 “下一站,鬼域镇。” “这一站是哪?” “梦尘镇。” “哦。”霍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梦尘镇,梦成真?”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歪鼻子丑不拉几的,还好回来了。 林不狱走到门口看看太阳,又看看屋内的霍水,抠了抠中指的牙印,迈着步子朝远处走去。 小白从身后抽出忆水氅,抖了几下,再折叠妥帖,双手呈上。 忆水氅如羽毛般轻飘飘地飞到了天上。 天帝右手接过忆水氅,左手托着打开的《归无录·异志述》,然后把忆水氅放到书里,忆水氅就融到书里变成了一副画。 下面开始有字出现。 “雁出春洲,人始有梦。 晏春洲,乃平安城清河芦苇荡孤雁一只,因伤偶遇念氏安女,念甚爱之,求其滞北。奈何雁不南飞,卒。其冬,念女思之,亦卒。 帝感其诚,赐梦一场,梦醒两亡。 其梦如何,不详。 此忆水氅,主六界之梦,可织梦,救人,迷心,惑魂。善者得之救人,恶者得之祸世。” 天帝看着《归无录》里的忆水氅,就想起了芦苇荡边的晏春洲。 三月春洲绿,十月雁南归。 天帝往后翻了一页,上面画的是一把剑,其剑貌平,无过人之处。只见下面写着: “念女剑,念家铸剑山庄念安之剑,其剑拙不足以杀人。念死,其魂不灭,附身剑中,被xx掳去。控之,剑插百里花海。三百年后被晏春洲唤醒,后杀晏春洲于百里花海,血溅梦醒,痛而自杀。 此乃不详之剑,宜毁之。” 下面还有很多详细的记载,天帝懒得看了,就合上了书,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只想知道缺失的那部分藏着怎样的秘密。 可是,即使是记载天下万事万物的《归无录》也有它不知道的事。 —— 我叫霍水,仙名阿篱,乃九重天上的绿鲤上仙,专门负责收集整理《归无录》。因帝妃嫉妒我的美貌,在天帝去人间巡查的第二天就被她推入了轮入台,美名其曰:修炼成仙。 好吧,我认了,谁让我是天帝直接提拔成仙的呢? 可是她推我就算了,她还要先把我丢在忘川河里,让残鬼食心;抽了我的筋做了无骨筝,用鳞片弹拨;剥了我的皮做了凤鸣鼓,用寒槌敲打;剔了我的骨做了白骨笛,对,就是天帝老儿天天在嘴里吹啊吹啊的,那是我的老骨头。 其实,我死了不打紧,可是我身上有《归无录》残页。 吓的本想害死我的帝妃亲自到忘川河里把我尸体捞起来。 然后,她哭哭啼啼地让天帝给她收拾烂摊子,用我身上仅存的一片完整的残页——春洲若罗织了一个梦把我救了回来。 我说,帝妃,你这又是何苦呢? 让我直接死了不好吗? 反正……你不救我,天帝老儿也会救我,天帝老儿不救我,天下苍生嗯……嗯……都会救我。 然而,她把我救起来就不一样了。 残页被毁在忘川河里,我还得帮她找回来。 “找不回来就别回天界了。”她说。 “天帝老儿,你就这么任凭她这么欺负我?” 天帝吸吸鼻子说道: “我相信她。” “…………”我无言以对。 “这把鬼梳送给你,凡是它出现的地方,都会有残页。你把残页找回来,我和帝妃一定会率领全天界的仙列队欢迎你。” 我看到鬼梳就觉得毛骨悚然,一想到自己差点死在鬼梳的诅咒下就觉得心有余悸。 原来,我才是鬼梳的主人。 原来,是我自己要杀我自己。 原来,只有我死了才能从梦中醒来。 所以…… 灰飞烟灭之前是梦,之后不是梦,而是的的确确的存在。 我的确是阿篱,霍水于我是梦一样的存在。 林不狱本来就是奈何桥边的孟婆,而小白则是黄泉路上迟迟不去投胎的孤魂野鬼,球球……自己就是鼠威大将。 这三个挨千刀的,为了欺负我主动请缨要去梦境里助我早死早超生。 尤其是该死的林不狱,他说: “人是死在我家门口的小河沟里的,我得去把尸体找回来。” 而那个小白更是气人。 “好久没喝酒了,想去人间逛一逛。” 球球还好点。 “人是我看着帝妃推下轮入台的。她本来想推入人界轮回,结果因我的阻拦,打偏了,入了鬼界。” 我谢谢你啊,真不知道你是来保护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我知道梦是假的,可人却是真的。 我抚摸着书上的“忆水氅”和“念女剑”,偷偷抹掉眼角的泪。 这一场梦里,痛是真的,笑是真的,情也是真的。 动了真情,你却告诉我这是一场假梦。 或许,这忆水氅本来的名字不是叫忆水氅,只因我的介入,改变了它原本的记忆。 就像…… 这场梦,如果没有我的介入,没有林不狱的介入,没有小白的介入,晏春洲和颜若罗会不会有一场美梦呢? 可是,梦中人,身不由己。 我无法得知,我只知道,命运的轨迹一旦改变,是任何人都无法预知的。 或许之前在梦里,天帝他们还可以帮我,但是,这一入了红尘,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产生怎样的后果,我都不得而知。 春洲有梦,名曰若罗(番外) 我叫颜若罗,我不知道我是何时醒来,也不知我是为何睡去,我只知道我是我主人的一把剑。 按照主人的意愿,我这把剑最后是要插到晏春洲身上的。 这是主人从收养我的那一天就告诉我的事。 另外,那天她还带我去月老庙偷看我的姻缘。指着一根短而浅的红线告诉我说,我命中人叫林不狱。我会在他十三岁那年附身到一个叫耕荭的女子身上,杀了他最好的朋友辜鑫白。 他不是自沉的,而是被我拉下水淹死的。 他以为我是念安,心甘情愿跟我走的,他活该。 我从来不问为什么。 直到林不狱出征的时候在马蹄下救出我,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会救我。 但是我忍住了。 但他这一去就是七年。 后来,他回来了。 主人说红秋娘老了,要我假扮念远于芦苇荡中吹箫。 我知道,他那个时候迷上我了。 可是我偷瞄他的时候看见他怀里有一女子,两人看起来甚是恩爱。 我很生气。 于是我第一次主动向主人请求杀一个人。 主人说,先杀了林可熙,林夫人与她做了交易。 我不关心是什么交易,我不关心林可熙死没死。 我只知道,后来那个叫霍水的姑娘一直没有死,我耿耿于怀。 林不狱让耕荭代她去死,我亦耿耿于怀。 我附身在耕荭身上对林不狱说,这是我欠你的命。 后来,晏春洲终于出现了,主人要我杀的晏春洲出现了,我杀手生涯的终点晏春洲出现了。 我不认识晏春洲,可是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 我砍了他一只手,而且还是右手。 我回去跟主人说我不想杀他,我砍了他的右手,这和他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我向主人隐瞒了晏春洲看到我时欣喜若狂,似癫似魔,一直念着安安,安安……的情况。 也隐瞒了我和他坐在花海听他讲他和念安的故事这件事。 更没有告诉她,我要晏春洲帮我把霍水的皮扒下来。虽然他怕我披了霍水的皮就迷失心智,抢先一步去杀霍水,但是我还是如愿得到了霍水的皮。 主人没有生气,只是一直在弹着她的无骨筝。 她说:“我养你三百年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你长得漂亮。只为你这漂亮能够让人心动。” 我不语。其实只为我能为她杀人。 我知道,每次主人夸我漂亮我就得在自己脸上划一刀,然后接受她的任务。 我拿起剑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但是脸又立即愈合如初。 她满意地笑了,捏着我的脸说:“上次假扮念远在芦苇荡边吹箫,七分因为念家的血统,三分因你骨子里的媚,所以才一时蒙住了林不狱的心子。到尽管如此,林不狱那小子后来还是认出你是假的。” “对不起,属下办事不力。” “后来,让你假扮霍水,你还是不够狠啊,不是要你杀掉霍水,命令辜鑫白永远不要醒来吗?他们怎么还是回了黄泉路?黄泉路是梦开始的地方,亦是梦结束的地方。至此,我也无力了。” “对不起,主人。” “你老实对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林不狱了?” 我不置可否。 “哈哈哈哈……”主人突然癫狂一般笑了起来。“月老果真厉害,什么三世不忘,什么情牵四海,都敌不过月老一根小小的红线。”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想林不狱死,他去哪我就要跟着去哪。 主人接着又说: “去杀了晏春洲,你就解脱了,就可以去黄泉路陪林不狱。” 我信以为真,在鬼梳的指引下找到了花海里的晏春洲。 他冲我傻傻地笑着,看起来真的好傻,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傻笑着,他笑着笑着…… 突然被我一剑赐中也还是傻傻笑着。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的鬼梳向我飞过来,我看着我手里的另一把鬼梳。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的任务是杀我。 原来,他亦是主人身边的一把剑,而他这把剑,最后是要插在我胸口的。 他手中的剑突然向我飞来,猛地刺进我胸口,像灵魂重归肉体一般注入我的身体。 我突然也傻傻地笑了。 终于明白主人说的解脱是什么意思。 是灵魂重归肉体,是我又记起你。 我根本不叫颜若罗,我是念安。 我今生今世,三生三世,爱的人都只有晏春洲一人。 而林不狱,只是月老签错的一根红线。 我死的时候,曾向上天许愿,借梦一场,只是没想到一梦三世,三世错过。 没想到坚信的生死不渝敌不过月老手中牵错的一根红线…… 第三十一节 小女采采 话说霍水一行人从梦尘镇出来后,在鬼梳的指引下继续往东边的鬼域镇前进。 “去就去,谁怕了?”霍水一赌气,就一个人壮着胆子往竹林深处走。 据说这一片苍苍竹林就是鬼域镇的入口,因其虚无缥缈,若有若无,有时出现有时又消失,若非有缘人,是进不去的。 就算有缘进了竹林,隐藏在竹林中千百机关,千百真假入口,千百守护士兵,若非命大之人,也是进不去的。 霍水刚才和林不狱划拳,输了的人要去前面探路。想不到她以前在黄泉路上赢小白那么多次,居然连续三次输给了林不狱。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输给你?我明明赢了小白那么多次。” 小白淡淡地说: “那是在你梦里。” “……” 没法霍水只能硬着头皮上。 入夜之后的竹林看起来恐怖至极,立着的每一根竹子在霍水看来都像一个纤瘦的鬼,一不注意就会朝她扑来。可是话都放出口了,可不能打退堂鼓。她探着步子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林不狱还在后面挑衅道: “要是不敢就快点回来,叫我一声大爷,我来帮你探路。” “切……”霍水心想,我才不会认输呢。 她越走越到里面,越走月光也越来越浅,眼前只剩漆黑一片,连竹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只听得见耳畔有阵阵阴风吹过,吹得人毛骨悚然,吓得霍水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她正准备掏出口哨唤来萤火虫为她照路。 突然—— 霍水只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一直把她往地下拉…… “啊啊啊——” 霍水立即用冰菱丝缠住竹子把她往上拉。 林不狱嘴上说着让她来探路,其实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听见霍水尖叫就立马飞过来。只是黑暗中一时找不到她。 这时,霍水银白色的冰菱丝如网一般把自己绷住免于陷落地下,林不狱立马飞过来牵住霍水的手。 “抓紧!” 霍水紧紧抓着林不狱的手,林不狱一用力就把她拉了出来,随即地面立马合上,林不狱若是再晚一步,霍水说不定就埋土里护花了。 林不狱拍拍手说道:“叫大爷。” 霍水心有余悸地看着地面,也不忘白他一眼:“凭什么?” “我救了你,没让你以身相许都算好的了,让你叫声大爷怎么了?” “那我宁愿以身相许。”霍水话刚一说出来就发现进了林不狱的圈套。 林不狱装作很嫌弃地样子说道: “不好意思我不要。” “啧啧啧……”小白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这年头,女人怎么都这么主动了?” “辜—鑫—白!林不狱是蔚永上神我打不过,但是欺负你这个小鬼我还是可以。” 对了,林不狱是神界的蔚永上神。 神界是什么概念呢? 神界是比仙界更强大的存在,用霍水的话来说,就算林不狱是在神界扫地的,他一笤帚也能把霍水戳死,更何况他还是个上神。 神界一向低调隐世,不常有人与其他五界往来,一直给霍水一种世间只有五界的错觉。 蔚永来鬼界只是一个意外。 他一心在黄泉路上的忘川河里找一块叫三生石的破石头,据说这破石头上有六界所有人的前世今生。 孟婆见他勤勤恳恳地在忘川河里收拾那些孤魂野鬼,就在临死前把孟婆的职位交给他了。 有一天,当他坐在奈何茶馆里和小白喝茶时,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忘川河水溅了他俩一脸。 “此乃不详之兆。”小白说。 “嗯。我掐指一算,定有东西从天而降。” “…………” “你不信我?” “信信信,当然信你。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东西?” 蔚永掐着手指说道: “丑东西。” 话刚说完,帝妃就从天而降。 “看吧,我没说错吧。”蔚永得意地说道。 至于蔚永怎么惹怒了帝妃,被帝妃陷入梦中,又是另一回事了,择日再谈。 霍水专门挑软的柿子捏,见打不过林不狱就跑着去打小白,小白不跑反而抓住霍水的手一脸真诚地说: “我喜欢你。” “滚!” “我真的喜欢你!我要娶你为妻!” “辜鑫白,你知道你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牡丹花下死的,才有了你这只风流鬼。” “…………” “咳咳!”林不狱尴尬地咳嗽几下说道: “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先想想怎么进鬼域镇吧。” 霍水弹了个响指,鬼梳就出现在她面前,那些奇怪组合排列着的银钉散发着幽幽白光,像日出的鱼肚白。 “鬼梳鬼梳,天下归无。”她轻轻地念着,鬼梳开始轻轻颤动,然后突然向远处飞出去。 “走!跟上!” 几人在鬼梳的指引下在竹林中来回穿梭找路,绕了一圈之后鬼梳最后在原地停下了,静静地躺在霍水手中。 “怎么回事?这鬼梳也无能为了吗?” “不是吧,这天帝老儿给我的什么破东西啊?” “还是先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找路吧。”说完,小白就靠在竹子上睡着了。 “死鬼懒鬼风流鬼。” 霍水和林不狱互相嫌弃了一眼就各自睡去。 霍水用冰菱丝在他们身边缠了一圈栅栏,防止野兽异物之类的入侵,然后又取竹叶之水做了冰枕,枕在冰枕上沉沉睡去。 林不狱躺了一会儿,见霍水睡去,又起身在中间生起一堆火,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霍水只觉得有人在挠她的脸,痒痒的。 “别闹~” 她撒着气说道。 可是那人反倒越挠越痒。 她懒懒地睁眼一看: 一个约三四岁的小丫头,正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冲她痴痴地笑着。 霍水猛的一看,吓得她回笼觉都没了。 “你是哪家的丫头?长得这么好看。”霍水还没来得及让她回答就顾着说道: “林不狱,小白,你们快来,快来看这个小丫头。” 话刚说完,她才发现这两人哪用她提醒,一直在盯着人家看。 “噫……打死你们两个为老不尊的大色鬼!”霍水给他们一人一掌盖在脑袋上,然后把那个小丫头拉到怀里来。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采釆,鬼域容氏。” 是鬼域的人? 霍水迟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 鬼梳突然跑了出来,在采釆身边漂浮着,闪烁着幽幽白光…… 第三十二节 爱不爱我 鬼梳在采釆身边有了反应,难道采釆就是他们在鬼域要带走的人? 霍水心疼地摸摸采釆的头发,云鬟雾髻,两边的双丫髻看起来十分可爱,水红色的丝绸发带妥帖地垂落,发带下是如流水般繁密顺滑的散发,不着多余的饰品,却真是让人一眼见了觉得分外舒服。再搭上杏黄色的轻衫,净白的纱衣,衣裳上有淡淡碎花做衬,简单绣几笔的宝相花点睛。整个人看起来灵动稚嫩,不失天真。 如果,要带走的人真的是采釆,霍水是第一跳出来说反对的。 林不狱则是第二个。 “好可爱。”他捏着采釆白白嫩嫩的小脸说道。 小白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个人跟看一家三口一样。 “哎呀!不要捏人家啦!”采釆嘟着小嘴说道,一把把林不狱推开。 林不狱愣了一下,说道: “小丫头还挺厉害的。” “哼!我师兄说了,让我见到两男一女三人行就要躲得远远的,尤其是那个长得特凶的。” 两男一女,不就是林不狱,小白和霍水吗? “那你见到我们怎么不躲啊?” “我又不瞎,这里只一男一女,又不是要来抓我的人。” “…………”霍水瞟了一眼小白,很好,小白被华丽丽的忽视了。 小白在她面前扮鬼脸她也好像真的看不见一样。 “看来她还真的看不见你,看不见也好,你这个风流鬼离我们采釆远点。” 霍水把小白推开,牵起采釆的小手。 “采釆知道怎么去鬼域吗?” 采釆鼓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霍水。 “我们……我们不是要害你,其实我们也是鬼域的人,只是忘了回去的路。”霍水见她有点怀疑忙解释道。 “你们回不去了。“出来了就不用回去了。”我师兄就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出了这片南竹林就不再是我们鬼域的人。”她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师兄就是这样跟那些出去了又跑回来的人说的。” “你师兄?” “对啊。” “你师兄是谁?” “我师兄啊,是鬼域的主人,是全鬼域最聪明最好干最最最……最……反正就是很好很好的人,我说不出来啦!反正在我眼里,整个鬼域就只有我师兄一个人!” 她得意洋洋地说道,一提到她师兄就两眼放光,神气十足。 霍水默默她的脑袋宠溺地说道: “想不到鬼域这么可怕的地方居然有你这么可爱的丫头。采釆,我真是爱死你啦!” 跟采釆话说多了,霍水都开始嗲起来。 林不狱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悄悄戳了霍水一下 “丢不丢人?学小孩子说话?” 霍水没理他,倒是采釆直接怼了回去: “你丢不丢人?学大人说话?” “…………” 霍水对采釆刮目相看,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还亲了采釆脸颊一下。 “谢谢采釆!” 采釆听到有人夸奖她就咯咯咯地笑着。 “对了,你师兄不是说出来了就不能回去吗?你怎么还跑出来了?不怕他生气吗?” “不会的,师兄才不会生采釆的气,师兄可疼我了。再说,我悄悄跑出来还不是为了帮他挖马草。” 这孩子,还真是恃宠而骄,无所畏惧。 “这样,我们帮你挖马草,你到时候带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行!” 见她生气的样子,霍水还以为采釆很好哄,结果失策了。 “带你们回去可以,但是不能跟我抢马草,师兄只能吃我挖的马草。” 霍水哭笑不得地说道: “行行行,不抢不抢。但是……你师兄是马吗?他为什么要吃马草?” “是我师兄的马啦!他以前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马上作战可厉害了,从来没有输过一次。可是,后来有人在他马饲料里下药,师兄就输了那场比赛。之后,师兄的马就由我专门负责了。它叫醉宇飞,可好看啦,等我们回去了我就带你们去看它。” “嗯!那你快挖吧。” 于是,霍水他们就跟在采釆后面,看她采了一天的马草。采釆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走着,霍水和林不狱马不停蹄地在后面跟着。一个帮她挡太阳,一个用冰菱丝围绕在她身上降温。 这秋老虎也真是厉害,都季秋了天气还这么热。 小白的避尘伞好像也挡不住这炎炎烈日,他的身子被阳气逼得几近透明,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霍水拉过来。 “干嘛?” “我喜欢你。” 说完小白没等霍水反应就朝她吻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吻直接把霍水吓愣在原地。以前小白喜欢开玩笑说喜欢霍水,那也只限于玩笑啊!现在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霍水想要逃开,却被小白紧紧抓着,如魔障了一般拼命吻着。 小白本想蜻蜓点水般吻一下,吸点霍水的阴气挨过正午的烈日,不然怕突然灰飞烟灭。他没想到的是,鬼魂求生的本能不是他能控制的。 小白想要撬开霍水的唇,霍水偏偏死死地闭着。小白直接点了她的穴道,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打开,任凭小白吻着。 霍水冷冷地看着小白,眼睛如一潭泛不起波澜的死水。 两行清泪流下,直流入小白嘴里,小白吮到一丝苦涩,这才把霍水放开。 “啪!” 霍水一巴掌拍到小白脸上,自己也吓得不停地颤抖,蹲到地上低声抽噎着。 “对不起……”小白低着头轻轻地说道,然后就隐身退去。 “不狱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欢水姐姐?” 采釆抱着一捆马草走在回去的路上,和林不狱并肩走着问道,霍水在他们身后失魂落魄地跟着。 她现在拒绝接近任何人。 “没有,不喜欢。”林不狱果断地说。 “说谎可是要被千刀万剐的哦。” “没有撒谎,就是不喜欢。” “骗人,你刚才看水姐姐的眼神和师兄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你要继续撒谎说不喜欢水姐姐的话,你会跟师兄一样被千刀万剐的。” 林不狱轻笑一声。 嘴上说着不爱,眼神却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