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姐的穿越生活》 第1章 不知道在干嘛 楔子: 刘筱婳的命运,是在她二十岁婚礼上被彻底改变的。 新郎大她十一岁,但很有钱,长得帅,一点也不显老。皮肤比她还好。简直一表人才.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天下掉馅饼似地喜欢上了刚从县城到城里打工的刘筱婳。热恋了一个月之后,两个人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礼完全西式,刘筱婳觉得自已真是出门踩狗屎,赚大了!一生终于当了一回女主角,活得像是在演偶像剧似的。说完了誓词之后,主持人cos的神父,装模作样地问有人反对没有? 结果有人大叫“我反对!”。男人的声音。 刘筱婳正想看看是谁,结果一回头就被突然冲上来的一个男的捅死了。 刘筱婳同学觉得自已死的冤枉。 第一,她不认识这个男的。怀疑这人是不是跑错婚礼现场杀错了人。 第二嘛……她看到最后的一个场景,是一直以来有点过于感性的新郎拽着凶手,哭着质问对方“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杀人要偿命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是你说叫我找个人好好过日子的!” 她突然觉得自已明白了点什么。 第一章 北风正盛,吹得雪花儿乱飞。 刘筱婳经历过一次死亡的过程,立刻就接受了自已变成刘小花的现实——不论怎么样她是绝对不会再死一次了。那种痛苦,光是想起来都让她胆寒。 成了刘小花的刘小姐心甘情愿蹲在屋檐下清洗完黑果子上的泥,费劲地把木盆拖起来,将脏水哐出去。然后一个一个地,把那些果子晾在早就准备好的簸箕里。 几天之前,她连簸箕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大城市的人来说,刘筱婳不能算是城里人。可对家里乡下的亲戚来说,他们一家是‘街上的’又跟一般的农村人不大一样,主要区别在于,他们家是没有田地的。所以刘筱婳从小也没接触过农活。可现在五谷不分的刘筱婳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农活都能干得来了农家丫头刘小花了。 刘小花的便宜娘陈氏,这时候正在堂屋里坐着纺线,扬声对她说:“晒好果子就快去吧,你也别误了时辰。几年才这一次呢。上次你就错过了。” 刘小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年一次。事情要从昨天说起。 昨天村子长挨家挨户地送了信,说“族里人来了,要去的人明天吃了晌午饭去大禾场。” 刘小花听得一头雾水。可陈氏一听,眼睛都发光了。还破天荒地给姐弟两人做了顿肉吃。今天午晌吃了饭,刘小花的便宜弟弟刘二就早早地去了村北,刘小花做完了家事这才被催促要出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刘小花也不敢多问。怕露了马脚。陈氏这样吩咐,她只是应了一声,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厚雪出了院子。经过隔壁的时候,停下步子,亮起嗓门喊“三枝!三枝!走啦!”跟小时候叫好朋友一起上学似的。 不一会儿,头篷得像乞丐一样的小丫头就跑出来了。就是刘小花本尊的好朋友刘三枝。 住在这个村子里的都姓刘,是同族人,相互之间有扯不清白的亲戚关系。 刘小花看三枝半边脸都是肿的,问她“又被叔打了?” 三枝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说“他发疯咧,要打石头。我拦着他让石头跑了。”石头是三枝的弟弟,比她小一岁。 三枝和弟弟挨打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小花也无可奈何。 两个丫头一阵唏嘘,结伴向村子北头去。 眼看快到了,刘小花还是满腹疑虑。仍然不晓得这是去做什么。 从昨天到今天,她身边也没哪个人发扬npc的责任,主动为她解惑。 于是她纠结了一路,要不要向三枝儿打听打听。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开口。 要是她问了,三枝没有多想当然好,但万一呢? 等两个丫头赶到的时候,村子北边已经聚集了好些人。村长家门外多了两个外人。 这两个人守在门口,一看就营养好,头发油光水滑的,脸上有肉,长得壮实。外边穿着纯色的大毛衣裳阻挡风雪。跟脸颊深凹、衣着褴褛像乞丐一样的村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小花观察完了外来人,又看了看村民。 来的村民最小的五六岁了。最大也不超过二三十也有。 村子里的人以往凑在一起,都是很吵闹。但今天站在雪里吹着风即没有怨言,且又不怎么说话,很多人还都心神不宁的样子。搞得刘小花也有点害怕了,总觉得自已就像按板上的猪肉一样。估计着不是什么好事。 刘二和石头也在人群中,刘二看到了刘小花,但假装没看到。跟石头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石头垂头站着也看不清表情。 刘小花觉得自已这个便宜弟弟,长得比电视里的男偶像们要好看,颜值直追大湿轰,但就是脾气似乎不太好。没人的时候一直对刘小花没什么和气的表情。 刘小花就跟三枝站在一起,没有过去找他说话。 这些村民们在外面等了好久,都快变雪人了,屋子里面才突然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挺大的。但是外面风也大,刘小花没听清楚,不过站在门口的人听见了,立刻开始大声吆喝“站好站好。排队。一个一个进去。”看样子是要开始了。 他们赶猪似地把村民们吆成一长条。 这个举动就好像在全是鲤鱼的水池里投下一把鱼粮。人们一下子激动起来,个个都想站在前面,你推我挤还夹乱着骂声。 刘小花本来和三枝是手牵着手的,现在却一下子被挤开了,被挤出了人群站到外边。而刘二本来已经挤到了最前面,回头看到刘小花被挤出去了,立刻就钻了出来,跑过来死死抓住她的衣服,把她住人群里顶。 如果不是刘二,刘小花可能中间的位子都挤不上,要站在最后去。可这样一来,刘小花虽然很勉强挤到了中间,但刘二却只能站到后面来了。 虽然不知道位置的前后会不会产生有利的影响,但是刘小花有点感动。拜国家政策所致,她以前没有兄妹姐妹,也不知道兄弟姐妹之间是种什么样的感情。现在到是有所感悟了。心里暖哄哄的。 可被挤得站在刘家姐弟两个人后面的大麻子很不服气。他不停地用力往前推。一脸要找事的样子。 刘二虽然是弟弟,却比刘小花要高一个头。 他站在刘小花身后护着她,不论大麻子怎么推也不反抗,只是脚就像在原地生了根一样。弄得对方也没办法。到底大麻子也没有主动动手打人——可能是害怕那两个维持秩序的男人。 他只是不停地骂这两姐弟。骂得很难听,器官全飚出来,还有各种生猛的动词和生动的形容词。 刘小花听得脖子脸都红了,觉得这个人的污言秽语简直是对自已和弟弟莫大的羞辱。但她也没有能力拿这个比自已高大的少年怎么样,只是偷偷看了刘二一眼。 刘二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好像没听到一样。 刘小花也只好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默默靠在弟弟并不怎么宽厚的胸前,帮他一起抵抗来自身后的推撞。 其实从穿越以后,刘小花常常为自已现在的处境不满,比如在遇到现在这种情况的时候。可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就只能说服自已暂时忍受、适应了。 这边排好了队,里面又叫了一声,守门的就一个一个放人进去。 进屋的人出来的非常快。 三枝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刘小花本来想打探打探情况,可三枝谁也没理,沉着脸直接就跑走了。石头出来的时候到是神彩飞扬,还对刘二打了好几个眼色。 不一会儿,就快轮到刘小花。 望着那翻破破烂烂的木门,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胡思乱想。第一,她担心挑人是来进行什么迷信祭祀活动的,毕竟现在科学不发达,什么事都用菩萨啊神佛啊妖魔鬼怪来解释。第二,她怕这些人其实是来挑奴隶的。担心自已会被卖给人当牛做马。 直到守在门左边的男人大声催促“进去啊!”刘小花才意识到已经轮到自已了。她慌里慌张地连忙推开门。把之前所有的思维都抛在了脑后。 屋里很奢侈地点了好多灯,很亮堂。屋子中间的大方桌后面坐着的是个女孩子。看上去顶多比刘小花大一两岁,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罗衫,头上戴着宝气氤氲的珠子,外面披着件没半点杂色的白裘,正在跟旁边一个少年说说笑笑。 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恶人。脸白白的肉肉的,一双眼睛笑眯眯的。似乎很好说话。 但等她扭头看向刘小花的时候,态度却变得非常的不好。原本笑眯眯的眼睛,耷拉下来,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她手里玩弄着一只毛笔,对刘小花抬抬下巴“摸。” 啊?刘小花手足无措,不懂她的意思。 “你是不是聋的?叫你摸这个你听不到?”她皱眉。 刘小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放在桌子上有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刘小花连忙走上前,把石头拿起来。刚拿到手里那石头却突然亮了。她吓了一跳,差点把石头丢出去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东西摔坏了她可赔不起。却也不知道石头亮起来是好还是不好,连忙看向那个少女。 那少女虽然没有生气的表情,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高兴的意思,只是看了她一眼,把笔递给少年,然后不冷不热地问“叫什么?” “刘小花。” 少年略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在摊开的一个本子上记下。 他边写着,少女边咯咯地笑,对他说“长得还不错。” 少年也笑。笑得意味深长的。 写完了名字,少女摆摆手。刘小花就被赶出来了。 她一出门下意识就向刘二看过去。有了刚才刘二帮她的事,她对刘二多了一些信任,遇到令人不安的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他。 可刘二跟她擦身而过,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刘小花干巴巴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村民们也都没有要来跟她说话的意思,刘二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马上出来,她脚都站麻了,只能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转身一脚深一脚浅地住家去。 回到家一门进,身上的雪还没拍干净,陈氏就巴巴地跑出来,关切地问“怎么样?”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好这时候刘二竟然大步走了进来。 “记上了?”陈氏调头就问儿子。 “记上了。”刘二表情很平静。 但陈氏一拍大腿,简直要乐疯了的样子“真的记上了?” “恩。” 陈氏一连说了三个好。眼眶发红,激动得要哭出来的样子。竟然还一把将刘二搂在怀里,不停地叫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刘二表情很别扭,显然很讨厌陈氏这么做,但没把陈氏推开。 原来记上了是好事。刘小花松了口气。 但她又想,不知道他们说的‘记上了’是不是指把名字记在本子上的意思。或者还有别的含义?毕竟什么事都有万一呢。于是心又提了起来。 陈氏哭完了才想起刘小花来,问“你呢?”。 刘小花谨慎地说:“我看到那个执笔的把我的名字记在本子上了。” 陈氏愣了一下,说“村子里已经几十年没有选上过人了。我们家这是什么福气啊!!”竟然高兴得大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刘家的祖宗保佑,陈家的先祖显灵什么的。 刘小花心放回肚子里去。心里还有点隐隐地开心。 她本来以为自已这一生,可能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过着苦日子渡过。却没有想到事情好像突然有了转机。 于是对未来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仿佛看到自已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第2章 进学 刘家睡的是通铺,就是全家只有一个炕头,晚上睡觉不分男女一家人全睡一起。 刘小花很不习惯,觉得一点尊严也没有,跟生活在一个猪圈的猪仔畜牲们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每当夜里的时候,她就会特别想家。 但这个夜里她却睡得特别好。 第二天一大早,却看到陈氏的眼圈是黑的,连本来就不明亮的脸庞更加灰暗沧桑了几分。 一家三口早饭吃的是杂粮窝头和稀饭。陈氏才喝了二口稀饶,就心事重重地放下了碗。刘二心没没肺呼啦呼啦地吃喝。刘小花关心地问“阿娘怎么了?” 陈氏却并不觉得她体贴,反而一脸烦躁,一副‘懒得跟她说,反正说了也没用’的表情。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怏怏地开口了,说:“被选上了当然好,可虽然进族学是不要钱,但你们过生活、吃的、穿的,再加上平常若是先生要你们买本什么书,什么物件都是要钱的。可家里一共就十个大钱。供一个人都勉强得很。” 刘小花暗想,原来选上了是去读书的。可听到只能供一个人去读书,有一个必然不能去,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以前她就是吃没有读书的亏——或者应该说,是没有文凭的亏。书她到是没少读,刘爸整面墙的藏书她都看完了,过目不忘那种。但小时候不懂事,读完初中就因故不读了,没读过高中也不是大学生,走到哪里都被人挑剔。连去考文员,人家都嫌弃她,说再不济也得是个中专生吧。所以她深深明白文凭的重要性。既然现在自已被选上了,她绝对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坐在刘小花对面的刘二听到陈氏的话,放下了碗,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眼睫毛浓密,遮掩了很多的情绪。英朗而略带稚气的脸庞,赏心悦目。刘小花到现在仍然觉得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自已的弟弟有点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刘二像是想明白了,抬头问陈氏“阿爹几时回来?” 刘小花不知道刘家的事,所以没出声,只是埋头吃东西。心情却是忐忑。如果陈氏重男轻女,那刘二能去族学,而她呢,以后就得像村子里其它的女孩一样,随便嫁给一个脏兮兮的村汉,像母猪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一生与穷苦贫困为伍,麻木的活着、无声地死去。这简直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这样想着,十分气馁,努力控制着自已的表情,不让自已表现出什么来。竖起耳朵听母子两个讲话。 陈氏听了刘二的话,算了算说:“怕还有几个月。” 刘二说:“不如给阿爹送信去,看能不能先把工钱托人带回来?阿爹做了大半年了,工钱供两个人在族学呆一个月肯定是有富余的。等我们去了族学,一个月时间肯定能在城里谋到生计,也就不需要家里供给了。只要我和阿姐肯做事肯吃苦,说不定还能攒下去宗学的钱呢。也能叫阿爹肩上的担子轻一点。” “说得好像宗学随便就能进一样……”陈氏叹了口气,又怕自已说这个话不吉利,影响儿子的前途,立刻又说:“你有这样的志气当然好。将来肯定是能考得上的。不过宗学那么贵的……家里一分钱都不能随便花,如果你阿姐再去族去的话,岂不是更花钱?”然后盘算了半天。很难以决择的样子。 如果家里只有女儿被选上,陈氏当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一定会供女儿读出来。毕竟这个机会不是谁家都有。可两个人同时被选上,情况就不同了。 “我一定不会偷懒,还会好好照顾阿二。”刘小花连忙对陈氏说“阿二哪怕再懂事,毕竟是个男人,怎么懂得照顾自已呢?我跟他一起也有个照应,约束他不要被外边的人带坏了。再说,阿娘也说宗学贵了,阿二一个人去找工,边进学边做事,赚的钱肯定是不足够去宗学的。可我和阿二两个人加起来,赚的钱肯定比一个人多吧,再加了阿爹赚的,这样的话攒下来的钱,供阿二宗学应该是足够了。” 刘二也说:“正是。阿姐呆在家里洗果子能赚几个钱呢?还是去了族学,顺便找工做赚的钱多一点。” 陈氏想了想说:“那还不如就叫你阿姐去城里做事呢。去什么族学呢?” 刘小花急忙说:“去城里做事,住在东主的家里是要从工钱里要扣钱的。住族学又不要钱。” 刘二又对陈氏说:“再说了。万一我并没有考上宗学的天赋,阿姐有呢?两个人去族学,胜算总是大一些。” 陈氏暗暗想了想,终于说:“那一会儿就托人给你们阿爹去信。全看他怎么说吧。他要是知道咱们家被选了上两个,不知道会高兴得成什么样子呢。别看村子里的人都不出声,心里不知道多羡慕我们。我们家的风水好,是要出大贵人的。等去了族学,你们一定要好好跟先生学。考上了宗学就更加扬眉吐气了。” 刘小花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了刘二一眼。要不是他为自已说话,事情肯定没这么容易。 可刘二也正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她陡然与刘二那双仿佛深谙世事的双眸相对,下意识地全身的汗毛都猛地竖了起来——就好像山里的羚羊面对凝视它的野兽似的一阵胆寒。 难道她有什么举动,引起了少年的怀疑? 可是她左思右想,自已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得暗暗叮嘱自已,以后更要小心谨慎些。 陈氏叫刘小花把碗筷收拾了,立刻就出去找人给自已男人送信。 陈氏一出门,刘二就走到了刘小花身边,低头俯视她,问:“你还蛮识相的。”隔得这么近,刘小花才发现刘二的眼睛并不是黑棕色,而是非常深遂的冰蓝,像深海一样。 “你说什么?”刘小花怕自已被拆穿了,会被当做妖怪杀掉。只觉得心跳加快,全身发僵,连脑子里都是轰隆隆的杂音,像没搜到台的收音机。 刘二盯着她,好像在研究她是不是在假装。 还好刘小花虽然很紧张,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在外面。刘二从她脸上没有找到破绽,又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你头是怎么摔破的?” 刘小花穿越的时候头上有伤,醒来后听陈氏说是她自已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磕到了井沿的垒石上。刘小花本人就是这么摔死了。“不是在井沿上摔的吗?”刘小花镇定地反问。心里却有点怀疑,难道说,这伤是刘二弄的? 刘二笑起来“记得就好。我觉得阿姐摔了一跤,不像以前那么蠢了,人也不大一样了。” 这还是刘小花第一次见到自已这个便宜弟弟笑。明明他不笑的时候,那张脸显得非常冷冰,可一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和俏皮的虎牙,就好像春暖花开了,灿烂得要人命。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杀人!刘小花觉得,可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已才会这么疑神疑鬼。 “可能是摔完我就开窍了吧。就跟僧人悟道一样。”刘小花镇定自若地说。 刘二点点头“这样挺好的。”说完起身,率先搬起那些还没洗完的黑果子,说“柴还够烧今天就不去打柴了。我帮阿姐把这些朱果洗了吧。省得你一个人要弄半天。一会儿阿娘又要心疼了。” 放了下无谓的担心,刘小花跑去和刘二一起把装黑果子的筐子抬到院子里去。刘二肯帮忙洗这个,她简直开心死了。 这里村子里的人,平常家里都是靠打猎或者卖这种黑色的果子生活。这种果子不能吃,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上交给族里的话,一百个可以换一个钱。就是洗起来很麻烦,因为它是从泥巴里挖出来的,表面不平整,坑坑洼洼,却偏又皮薄,太力搓就会烂。所以刘小花很讨厌洗这个。现在刘二主动帮助,她当然高兴。 不过,刘小花和刘二抬着筐子到井边去的时候,刘小花还是下意识地没有走得离井口太近。虽然心里觉得刘二不可能做什么,但本能地却还是有一丝堤防。 刘二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打了水蹲在井边就开始专心致致地洗了。没有多看刘小花一眼。 刘小花偷偷瞄了瞄刘二俊美的侧脸,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自已很虚伪。因为她一方面说做弟弟肯定是不会杀姐姐的啦。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却还是有些芥蒂。 她觉得解决怀疑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用事实说话。只要试一试,即能消除两个人之间的猜忌,又能解决她心中的芥蒂。 于是,她另提了个盆子过来时,犹豫一下之后便向井边走去,这次是背对着刘二站过去的,故意站得离刘二和井口都很近,表面看上去她一点都没有防备,只要刘二一推她就会摔到井里去。 如果刘二真的有杀她的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3章 族里那些事儿 刘小花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感觉随时都会跳出来一样。肾上腺素令得她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全部的感官与注意力,都放在身后的刘二身上。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刺激着刘小花紧张的神经。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洗得专心致致的刘二突然停下来。 刘小花差一点点就直接跳起来向外面跑了。可刘二只是在把洗干净的果子,放到准备好的簸箕里而已。根本没有做任何其它事情的意图。 最后果子都洗完了。刘小花还好好的,一根汗毛也没少。 她觉得自已之前的想法真的太可笑了,可能是疯了吧!才会有刘二要杀自已这么无稽的想推测。不说其它的,只说,如果刘二真的对她有恶意,根本就不会在陈氏不想让她去族学的时候帮她说话。光凭这一点,就已经打消了他所有的嫌疑。 陈氏回来的时候,姐弟两个已经把果子都洗完晾好了。 刘二问“托了谁去送信?” 陈氏笑说:“走到村口的时候遇到了石头,原来他也被选中了。他正要去给他爹送信呢,我就托了他。这也是怪了,要不几十年没一个中的,要不一中就中好几个。”又说“他爹也是,明晓得族里来选人,怎么不等等得了消息再去上工呢。累得这孩子又要再跑一趟。” 刘小花不由得讥讽道“他总巴不得三枝和石头选不上。选上了他打谁呢?”很为三枝不平。 陈氏叹了口气说:“他们阿娘也是命苦,就那样被短阳寿的东西打死了。” 刘小花惊愕地问:“打死了?就没人管管吗?” 陈氏说:“谁管?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哪里管得着。他们外祖家到是说得上话,跑过来闹了一场的,村长出面调解,最后让他们的外祖牵了一头猪回去。这件事便也就算是了结了。” 刘小花听得一阵胆寒“那我以后要是嫁人了,被打死了。阿娘也就去牵头猪?” 陈氏伸手就给了她头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我生养你就是为了那一头猪吗!” 刘二对刘小花说:“你怕什么。他要是敢打死你。我就打死他全家替你偿命。” 陈氏转身,沉下来伸手又给了儿子一下“不要学你阿姐胡说八道!!三枝娘那个下场,是因为她娘家生的女儿多,不把她当人。是她娘家不是东西。寻常人家要是打死了老婆,要是真闹起来,必然要两族人同堂决断。怎么也不会这样便宜凶夫。毕竟是一条人命呢。” 刘小花来这么久,一直在好奇,这世界是不是没有律法。因为她听到的、看到的,一切事情,都是村长族长说了算。 一家人议论着这些闲事,做过晚饭吃完就早早歇息了。这个世界日头短,大概从天亮到天黑,只有六七个小时,并且大家都习惯一天只吃二顿饭。 可刘小花睡了一会儿,就被哭声惊醒的。外面天蒙蒙亮,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哭。哭得怪吓人的。陈氏和刘二睡得沉完全没有被吵着,可刘小花不敢自已去看,忍了一会儿之后,看着天色已经又亮了一些,才把陈氏摇起来“阿娘,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是风吧?”陈氏迷迷糊糊侧耳听了听。突然脸色一变。把刘二也叫了起来:“快,快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还没等刘二下炕,隔壁的三枝就踉跄着跑了进来,哭丧着脸说:“婶子,不好了。我叔他,他死了!”刘小花愣了一下,才明白三枝说的是自已的便宜爹死了。 陈氏一下子就惊呆了,死死盯着三枝,嘴巴微微翕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刘小花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虽然她跟这个家里的人并没有一起生活多久,可这身体多少还残留着一些感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刘二镇定,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三枝哭着说:“石脉那边小饕餮跑出来,把上工的人吃了。族里几个监工也出了事儿,死了二个,伤了三个。” 刘小花不知道‘小淘贴’是什么。估摸着就是一种山里的猛兽吧。 她有一次听陈氏说过,村子里的壮丁都在鸡脖子峰那边做事,挖一种什么石头。每天,每个人,交多少石头,那管事的就按份量给相当的工钱。那些石头要往外运都是靠动物拉,马是拉不动的,用的是更大的兽类。可能就是这种小淘贴。能拉得动成车的石头,那体型可是不得了的。 陈氏听了,惨叫着一下子就瘫坐到了地上,边哭边凄厉地叫:“这个死鬼,怎么狠得下心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 刘小花红着眼眶,抱着一丝希望,问:“兴许有死里逃生的人呢?回来报信的有没有说?” 三枝哭着说:“不知道。咱们村子里有一个逃回来了,于是得了消息。可他光顾着逃命了,哪里敢去瞧其它人呢。我是听了消息就来告诉你们的。” 刘小花连忙安慰陈氏“阿娘,阿爹说不定命大。一会儿肯定会有族里的人过来交待这件事。我们先不要慌乱。” 陈氏连忙抹掉眼泪说:“那你们快去鸡脖子山那边看看呀!!说不定你们阿爹还有救呢!” 刘小花心中焦急,恨不得飞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可是陈氏这么说了,她却没立刻行动,因为她还是能很正常地思考,而是对陈氏说道:“那个小淘贴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制住。如果被制住了,阿爹就已经脱离危险,我们不用去。如果没有被制住,阿爹一定是躲在哪个安全的地方了,这时候如果我们贸然过去也只是送死……”还有一个可能,她没说——如果阿爹没有躲好。那现在也已经被吃掉,不会有救了,去了也白去。 陈氏没有想很多,一听是这样急忙说“不要去不要去。我们在家里等消息吧。”万一她失去了丈夫也不想把子女都搭在里面。 三枝哭着和刘小花一起把陈氏扶回炕上坐着。也不肯喝水,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垂泪,刘小花压低了声音说:“他不在了你们才好咧。”。 三枝拉袖子抹泪说:“他是个没人性的畜生,我哭他干什么。我是担心石头,他昨天说去报信就一直没有回来。万一他有个什么好歹……他才被选中,就出了这样的事……那个老畜牲,自已死就算了还要连累人。”说完哭得更伤心了。 刘小花耐心地说:“你哭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不要把他的运势哭差了。” 三枝想了想,果然就不哭了。 刘二站起身,把反皮靴子套上,说:“我去看看。”就往外边去了。进村的路要经过家门口,现在坐在屋里都能看到院子的矮篱笆外面站满了人。 可到了下午的时候,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陈氏强撑着做了饭,谁也没有心思吃。到了傍晚,突然外边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陈氏一下就跳下了炕向外面跑过去,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 刘小花连忙提着鞋子跟着她跑出去。 原来是村长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异常狼狈的人。几个妇人看到自已家的男人回来,高兴得大哭起来。可是这些人之中并没有刘小花的阿爹。陈氏脸惨白的,伸着脖子向人群后面望着。可那里什么也没有。 许多跟刘小花家一样情况的,都崩溃了。婆娘们哭声震天,当场还晕倒了几个。 刘小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不甘心地挤到村长身边问:“我阿爹有没有事?是不是受伤了不便于行才没一起回来的?” 村长已经一把年纪,村子里遇到这样的事,他身心疲惫,满脸頽废。对刘小花说:“你阿爹?” 陈氏怀着一丝希望,挤过来疑惑地问:“他怎么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村长把背在身上的口袋放在地上,解开摊到所有人面前。那里面装着一些破旧的碗啊,随身物品是什么的。他说“小饕餮是什么你们都是知道的。逝者已逝,尸骨是找不回来的。这些是他们留在工棚里的东西。我全给你们拿回来了,能立个衣冠塚也算是留个念想。” 这时候刘小花才不得不接受自已的便宜爹真的已经遇难过世的事实。 陈氏双眼一闭。就倒在了地上。 村里大半数的壮丁都死在这次的事故,葬身小饕餮肚中。一共死了十四个,再加上别的村也有不少在鸡脖子峰那做事的,一共死了三十几个人。族里派去镇守的死了两个,监工死了四个,重伤残废了三个。 据村长说,事情发生是因为小饕餮的笼子忘了关。要说责任的话,全在看管小饕餮的那个人身上。那个人也是村里的,住在村子西边。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家里一个老娘也上了年纪,不可能给大家什么赔偿,追究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他没有死又怎么样呢?就算是杀了他,也不能让所有遇难的人活过来。 不过是一天之间,坟场那边就多了十四个新坟头。虽然都知道里面并没有亲人的遗体,可是葬礼并没有半点敷衍。纸钱满天,哀歌四起。连山中偶尔传出的猛兽啸声,都显得格外的凄凉。这十四个家庭之中,刘小花这一家还算是好的,起码她家里现在还有个男人。有些去逝的男丁还没有娶亲,家中又无兄弟姐妹,剩下两个孤老,凄苦无依。 安葬了便宜爹,刘小花去了村长那边,问村长:“族中会怎么补偿这些失去亲人的人家。”死去的人逝去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呢。 可村长磕了磕烟袋,说:“这个挖掘石脉的事,并不是族中搞的,而是七叔公自已家弄的。找不着族里什么事。七叔以自已的名义开了这个石脉,当时招工也没打算招族里的人,因为太危险了。是各个村子里的人自已想去,因为七叔给的工钱多嘛。我们村的人也是求了好久的情,七叔才很勉强地答应。不过招工去做事的时候也都说得清楚了,生死自负。还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些做工的,就因为危险工钱才开得这么高,当时村里去上工的人,也都是知道并且同意。” 村长说完,说:“现在出了故事,咱们是不好去找他的。不过,这些人之前赚到的工钱,还是会发补给家人。可石脉上出了这么一档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钱。” 刘小花恼愤地说:“他不想招同族人做事的?这附近除了我们刘家的人,哪里还有别的人家?他不想招刘家的人做事,那是打算招鬼来做吗!分明是故意做态。现在出了事,才不能找他。” “呸呸呸。什么鬼不鬼。”村长立刻吓得跳起来,连声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苦口婆心对刘小花说:“已经是这样,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的。我们的生计都捏在族里,得罪了他怎么得了,怎么能斗得过他呢。” 刘小花不能相信这几十条人命就这样白白地没了。而这些家属们除了该有的工钱之外,得不到任何补偿。 可村长说得这样振振有词,似乎句句在理。她就算心里觉得再憋屈,也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理由。只是不甘心地问“那族里呢?就算这件事不与族里相关,但平常我们村子上交给族里的东西也不少。说来说去,大家都是亲戚呢。现在村里这样了,族长难道不管吗?” 村长只是叹气“虽然是同姓同族,可也有远近之分。四叔公现在又不在族内,族中都是七叔公的人在话事。出了事情之后,我就已经去问过了,我们村子里成了这个样子,很多家都过不下去了,不管是赠是借,口粮方面族中总是要帮帮忙。可七叔公说,虽然族中也很想帮忙,但实在是穷。粮食也只能匀出二三担来,还得过了冬之后才有。他这么说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刘小花十分气愤地说“我们村子里每季交到族里的粮食都不下二十担。再加上别的村子同族人交的,族中聚集了那么多存粮,怎么会没有存粮救急!这分明是七叔公搪塞我们。不说这件事是因他而起,就算不是因为他,他身为族中长辈这样见死不救,也太没有道理了。不行!就算你们不去,我也一定要去讨个公道。我就不信,族长不会管。” 村子只当她年轻不懂事,又同情她刚没有阿爹,并没有太严厉地斥责他,而是说“我们若是有理有据,能证明他见死不救,坑害我们到也就好了。可是我们又没有证据,族中又没有帮我们说话的人。别说你见不到族长,就算见得到,那库房里有没有存粮,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找几个人一搬,有也是没有。你也只会被视为无理取闹。反到是真惹怒了他们,使家法把你逐出了家族。你们一家人要怎么办?” 刘小花气急败坏道:“反正这族既然不能帮我们说话,在族里也没有易处,逐不逐出去也没有什么差别?” “怎么没有差别?现在你们能住在这个村子里,不过因为你们是刘家的人。你要不是家族里的人,是不能在这里住的!!你们能去哪里住呢?别处的人家也都是族群而居,你和你阿娘阿弟要去哪里落脚?况且,你跟你阿弟再有天赋,也得先进族学才进宗学,没有家族,你们去哪里入学?便是你们有骨气不入学了,可总要吃饭吧?想去城里做事若没有族中做证明,你们又要如何越过城门口的盘查,入得城去呢?要请工的人家,怎么能放心地请你们呢?难道你们一家人,准备去山里自给自足地做野人不成?” 刘小花一个也答不出来。这才晓得,原来‘族’这个字,有着这样重要的地位。没有家族的人,竟然就像现代没有身份证一样,寸步难行。恐怕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些村民虽然有些是心有怨言的,可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行为。只能默默承受。 村子还在继续说着:“不说这些吧,就说,人生在世总有与人起纷争的时候,大家有什么事,自有家族出面调停。可你们家若是出了族,就什么也没有,遇到事就算再有道理,也没处去说,只能受人欺凌。那种日子可是没有个尽头的!还不如现在忍了一时不快,呆在族中,只要你和你阿弟以后出息了,村子里有了有本事的人,族里自然就会重视我们。待遇也就不同。要找七叔公讨公道,讨说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还是忍忍吧。” 刘小花被他的说辞弄得恼火不堪,说“就是因为你们都这么想,从来不反抗,他们才会这样欺负你们!我和我阿弟是能入族学的人。这个族里的人既然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我们就去别的家族去!这里能选得上,别处肯定也选得上。我就不信,有天赋的人,人家会不要!到时候,我们也一样能叫七叔公这种坑人命的恶人俯低认错!” 村长见她不听劝,也生气起来,大声说“不知所谓!!你生来就是青川刘家的人,这些都是刻在血脉之中的。如何能说改就改?就是你和你阿弟再有本事,别的家族的人也不会把你们当成自已人,毕竟不同姓,怎么相信你们呢?你们连血亲都能不要,凭什么忠诚于他们家族呢?!这些人更不可能栽培你,万一你们到时候重回刘家,他们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毕竟你们是血亲呢。更甚至,如果你们天赋太好,说不定还要害死你们呢……行了行了,我跟你一个小崽子犯不着多说。你要怎么样我不管了。你要去闹就去族里闹吧。反正事情我都跟你说明白了,再不与我相关!”说着就把刘小花赶了出来。 刘小花心情沉郁地走出了村长家,抬头看着不停落雪的阴沉天空。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沉沉地压在她心上。 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在雪里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垂头丧气地举步家去。 回了家,刘小花才刚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了屋里刘二在跟陈氏说话。 陈氏说:“不是我心狠,是家里已经是这样情况,也不知道七叔公那里能给你阿爹结几个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给我们。我这里一共就十个钱了,哪里还能供得了两个人进族学?” 刘二虽然在变声期,可声音很好听,镇定而沉稳,又十分的富有磁性。他说:“要不然,我去村子里问问,哪家富余的,去借点粮、借点吃的,我跟阿姐去了族学,只要撑得过第一个月,自然就会好起来了。万一不行,到时候再让阿姐回来也可以。总归先试试。” 陈氏生气地说:“我知道你是心疼小花儿的。我也心疼着她呢。可你这法子也就是个说头。万一到时候你们找不到事情做呢?若是专门去做工,要找事情做也不难。可你们白天是要在族学进学的,也不知道一天有几个时辰能去做工,人家请你们便会三思,要找事情做更是难得很。到时候找不到事情做,就算让她回来,可你不还得继续呆在族学吗?那时,钱已经是没有了,你要吃什么喝什么?我们又已经把村里的人都借了个遍,再去找谁借?” 第4章 家里那些事儿 刘二没有出声。 只有陈氏的声音不停传出来“之前你们那么说,我心里其实就早不大赞同。你们想得太容易。可我看着小花儿那模样,巴巴地看着我,我便想着,她以前哪里有这样乖巧懂事?要是放在以前,不能如愿早就吵闹起来,肯定是撒泼打滚要死要活。如今我的女儿这样乖巧了,可我偏又是个没本事的娘……实在不忍心叫她失望。便只好说叫你们阿爹做主。想着,让他去做这个恶人罢。却没想到出了这个事。” 屋里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屋外刘小花失落地想,原来当时陈氏心里是别有想法的。突然生出一股‘人心难测’的感悟。也并不是怨怪什么,只是她上一世家庭情况简单,生活的环境也简单,所以没有经历过什么事。这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知道,原来人表现出来是‘这样’,可心却想法却也能是‘那样’,就算是亲人,也常常会是如此。 顿时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陈氏声音软乎了一点,叹了口气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我的亲儿子呢。你这样为她想,真是让我好生心酸。更觉得有愧于你。” 刘二急忙说:“阿娘于我只有恩,何来有愧呢?要真是计较起来,阿娘跟我也是一样的。都是因为他……” 陈氏打断他的话,说“罢了。我原也以为我心里憎恨他的……可他这一死,我却又心痛得很,像被割了一块肉似的,竟然还难受了这么一大场。想来是因为毕竟已经这许多年了,小花儿也这么大了。他到底也是待你、我都不错的。你也不要再恨他。人死灯灭,什么都没了,恨不着的。只是苦了你自已。” 刘二却没有说话。 陈氏说:“你若是认我这个做娘的,就不要再恨。这世间的事,怎么能说得清楚是非的呢?也许没有他,你已经落在别人手上死了。这样一算,他还是救了你一条命的恩人呢。” 刘二只说:“救我一命的是阿娘。不是他。我只记得他趁火打劫。要不是阿娘慈悲,我早就被他杀了。” 陈氏只是叹气。说:“你这个孩子。” “阿娘。我去村子里问问。谁家有富余的钱粮可以借的。我跟阿姐是去族学的,以后得了出息,一定会加倍地还给他们。他们要是有,一定肯借的。至于一个月后会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吧。现在眼前的日子都过不了,还怎么能顾得那么远呢。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还有转机。”刘二站起身。 “你怎么这么倔!”陈氏到忍不住抽泣起来。 “若是真的只有我去了,她却没去,阿娘就不怕阿姐生怨吗?到时候为了我,却坏了母子情谊,我就是万死也不能补偿。” 陈氏抹泪说:“……罢了,你要去试就试吧。能不能成都是你们的命。你这样真是叫我心酸得很。不过也好,万一我有个好歹,有你照应着小花儿,我到是放心。” “别说什么好不好歹的。阿娘一定长命百岁。阿娘也放心吧。”刘二起誓说“我要对阿姐不好,就不得好死。” 陈氏一听他起这么重的誓,又生气起来“呸。不要胡说。起誓也不能拿这个起。哪怕你不能对小花儿好了,你也是我辛苦养大的儿子,我也想你长命百岁一生平安。你知不知道!” 刘二鼻子塞塞地说:“儿子知道。” 刘小花愣愣地听着,刘二突然出门来都没来得及躲,被撞了个正着。刘二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向门外去。陈氏连忙擦去眼泪。可看刘小花的神色,心中知道,恐怕女儿已经听到了一些,便索性叫刘小花进屋子里来。 “今天你既然听见了,阿娘便与你说个明白,省得你乱想。”陈氏说“你也不必揪心,你是我和你阿爹的亲生女儿,你阿弟不是。他是你阿爹从外边……捡回来的。” 这样交待了一句,又正色说“你们虽然不是亲姐弟,可却胜是亲姐弟,这些年一同长大,情份与人家亲姐弟没有半点不同。你不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就对他生嫌!明不明白!” “明白了。”刘小花明显感觉到陈氏省略了最关键的部份,比如,为什么陈氏恨自已男人,而刘二又为什么说养父趁火打劫。 但刘小花也知道,陈氏有心隐瞒,就算是问了,陈氏肯定也不会告诉她实情。所以并没有开口。 “你以为阿娘不叫你去族学,叫你阿弟去,是不心疼你吗?”陈氏叹道“如果供得起两个人,阿娘是巴不得你去的。可如今,实在是供一个都勉强。你跟他不同,你毕竟是女子,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都不可能孤身到老吧?到时候总要出嫁的。你出嫁能碰到个巴心巴肝对你好的男人当然好。可要是男人不知心,就得靠娘家了。若是没有得力的娘家,夫家里任是个人都可以拿捏住你。就算是你有上天入地的本事,许多事、许多话,你自已也是不能做不能说的,做了说了就是错,被规矩吃得死死的,也被夫家的人吃得死死的。到时候,一身体事给人当苦力是应该的,不出全力要背骂名,可出了全力做低伏小,却还落不到一声好,也是常有的。但要是有了厉害的弟弟,就不同了。你夫家要借你娘家的力,你心里甘愿时就给,不甘愿,就只管住你弟弟身上推。他们心里明白也拿你无可奈何,自然也就得敬着你讨好你了。你明不明白?” 刘小花看着陈氏,全不晓得,一个村妇竟然会讲出这样曲折的道理来哄女儿。不管对不对,都挺别出心裁的。于是刘小花也不由得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陈氏来。 她发现陈氏的面目虽然因为日子艰苦已经苍老了,可细细观察之下,还是能看出几分与村子里其它的妇人细微的不同神韵。她长得很精细,单就眼神而已,就要更清透些。 “问你明白了没有?”陈氏又问。 刘小花点点头“明白。” 陈氏站起来帮刘小花拍掉身上的雪,低声说:“他不是你亲兄长,可他是在我的养育下才长大成人,何况他还是……”停顿一下并不继续说,而是道:“总之,他将来是有大出息的。而他性情刚毅又是个重情之人,以后只有比亲兄长还要待你好的。其实早先阿娘也有过让你跟他成亲的心。可是,再好的人、再重的情谊,只要成了亲,朝夕相对,日久必变,到时候谁又会帮你说话呢?还不如做兄长来得牢靠。阿娘这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你明不明白?” 刘小花心里乱糟糟的,点点头“明白。” “阿二知道你想去族学。所以一定要去想办法,好让你也进学。现在到处求人呢,一会儿他回来了,你便对他说你又不想去族学了。他并非没有心肝的人,自然明白你是为他着想,会记得你的好。这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便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慢慢积累起来的。你以后也要记得,便是再亲的人,也不可肆意挥霍人家的好处。再不要像以前一样对他恶形恶状的。就是他脾气好才肯容让你,不然,你以为有一天阿娘不在了,谁还理你呢?” “阿娘怎么会不在呢?”刘小花立刻安慰道。 “你阿爹还不是一转眼就没了吗?”陈氏怅然说:“这世间的事,哪里说得好。你以为自已一世是那样,结果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却突然又峰回路转。” 刘小花觉得,她话里所指可能并不完全是眼前发生的事。可能也跟她自已和刘二以前的事有关,心中也有几分唏嘘。 可是哪怕陈氏说得再好、再有她的道理,刘小花的心情却是一点也好不起来。她觉得自已胸中像是坠了个称坨似的,沉甸甸。陈氏叹了口气,疼爱地替她把零乱的碎发拨到脑后。 隔壁三枝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恐怕是因为石头还没有回来的缘故。 刘小花想,就算自已什么能力都没有,不能帮她什么,但也不好这样放任她一个人伤心,还是应该去陪陪她。便把自已的事先抛在脑后,跟陈氏说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去三枝家。 三枝家里比刘小花家里还要更破烂,屋顶上有一个大洞也一直都没补,只用块大木板压着,不停地漏风。墙角还有一堆摔破的碗渣,可能是上次三枝爹打人的时候弄碎的。 三枝抱腿蹲在门口,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急忙抬头看过去,可一见到是刘小花,顿时就满脸失望,又继续边咒骂着七叔公边哭了起来。 刘小花蹲到三枝旁边,想了想说:“别哭了。”绞尽了脑汁,也没能想到一字半句话,能让这种情况下的三枝听了会好受些。并且三枝细弱的哭声,也让她心里也更加酸楚。 她默默地看着院子里被踩得脏兮兮的污水发呆。但奇怪的是,她虽然很难过,却并不完全是因为便宜爹死后自已的未来一片黑暗。更多的是因为,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已的渺小。 以前她虽然并不是什么很有钱人家的孩子,可她一生好像并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头,在家里有父母宝贝,去了大城市打工立刻就遇到了条件那么好,还对她百依百顺的男朋友。直到现在,发现了这些事,她才真正明白底层人民生活的困苦,求告无门的无助。 可面对这种情况,她除了愤愤不平的骂几句,竟然是什么也不能做的。而她的命运也完全无法由自已掌控,这种无力感,让她有一种压抑得无法呼吸的感觉。 她知道,除了让自已变得强韧起来,勇敢地承担一切,就再没有别的办法。 “你别哭了。也别害怕。你没有了石头但还有我呢。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刘小花对三枝说“将来我们一定要成有本事、有出息的人!否则就只能像村里这些人一样苟且活着,做最危险的工,赚最少的钱,还得一世受尽屈辱,任人欺凌。” 三枝默默点点头。转身用力地抱住刘小花大哭起来。 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寂雪下的山村上空久久回荡不止。 第5章 刘二 刘二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手上空空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不用说什么,刘小花也知道他什么也没借到。 这也不奇怪,村子里现在这个情况,个个顾自已且还顾不过来呢,哪有多余的精力去帮别人。就算是许诺以后情况好转,会给再多的好处,也没有用,这就好像向沙漠里快渴死的人,借最后一口水,哪怕是答应给他全天下的黄金,也是没用的。 陈氏推了刘小花一把,刘小花明知道自已在被妈的坑呢,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说:“阿二,你别再去求人了。我不想去族学了。” 刘二看看她,又看看陈氏。紧紧抿着嘴唇。垂下头“都怪我没用。” 刘小花看他这深受挫败的样子,也感到心里很难受,到多了几分诚恳,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去族学肯定很辛苦的,我脑子又笨,还是你一个人去好了。只要你学得好,家里有一个人有出息就好了。是谁都一样。”她越说,声音不由自主地有越哽咽。可能是情景使然吧。其实她现在想得明白了,去族学无非是识字,要是有心识字学知识,也不是非要进族学才可以,自已完全不用这样难过。 陈氏一见她哭了,也不由得眼眶含泪,但表情却是十分的欣慰,有一种‘女儿终于懂事了’的情绪。 刘小花看着陈氏这样的表情,却不由得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以前刘小花在家里,是很任性的,爸爸妈妈的话从来不听。家里人不知道为了她生了多少闲气。如果那时候能早一点懂事,多孝顺一点爸母就好了。要是看到女儿这么听话懂事,爸爸妈妈也可能会像陈氏一样这么欣慰。 可现在,已经永远都不能相见了。 说起来陈氏跟她真正的女儿未尝不是天人相隔呢。陈氏事事都在为女儿盘算,可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已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这俱身躯里只是个陌生人。 刘小花这么想,便不由得对陈氏多了几分同命相怜的感情。她决定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自已身为长女,便有义务代替死去的一家之主,把这个家庭的重担抗起来。虽然她没有本事做不成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暂时也不能改变族中的现状讨个公道,可她还是能尽自已一切能力,帮助这个可怜的女人。 相信同样的,在某个时空的现代,此时也会有人这样善待自已的爸爸妈妈。 这个想法让刘小花心中微安。 “阿娘,虽然不去族学了,我还是可以去城里找工的。现在阿爹不在了,家里的生活也没了来源。以后阿二还要去宗学。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我是长姐,去找工也是应该的,以后赚了钱也好支应一二,不让阿娘一个人辛苦。到时候阿二好好进学,我好好上工,只要一家人齐心,没有什么过去的坎。” 陈氏听了,抱着她和刘二痛哭了一场。发泄完了,大家心情都好了一点,陈氏和刘小花一起,开始给刘二准备明天出门要带的东西。刘二明天就要上路去城里刘家族学。从山里去城里,路上要走好几天,不快点上路快赶不上。 收拾好了东西,三个人早早地上炕睡了。 半夜,刘小花却迷迷糊糊地被惊醒。她翻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像是有人偷偷进来了。她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了过来,睁眼向窗户看去,竟然看到有个人影被雪光印在了窗棂上。 她正要起身,就听到旁边的刘二爬了起来。可他并没有叫醒刘小花和陈氏的意思,而是很警觉地看向陈氏,然后又向刘小花看过来。 刘少花下意识地立刻闭上了眼睛。 刘二确定两个都还在沉睡之后,才轻轻地下炕向外边去。 听到刘二出去门外后,刘小花才睁开眼睛。她立刻轻轻爬起来,走到窗边去。刘二和另一个人的影子,都被投在了窗户上。怕吵醒里面的人,刘二声音压得非常低,比虫语高不了多少“你没事啊!那太好了。我还在为你担心呢,你姐姐都哭成什么样了。你怎么没事也不回家,半夜跑到这里来站着,怪吓人的。” 刘小花愣了一下,难道说……果然,稍后就听到了石头的声音“我不敢回去。二哥,那个小饕餮是我放的。把那个小饕餮的门弄开,我就跑了。”他声音又疲惫又慌乱还带着哭腔。“怎么办,我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的。我只是恨我阿爹。就像你说的,要是没了他,我跟我阿姐的日子会好过很多。我只是想他死的。根本没想过害其它的人。” “什么叫像我说的。难道你的意思是我让你去把小饕餮放出来的?”刘二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几分讥讽与不满。如果不是熟悉刘二的声线,刘小花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刘二说出来的话。“我当时只是可怜你,才感叹一句要是没有你阿爹,你跟三枝的日子会轻松一些,没想到你却听到了心里竟然跑去,把那个凶兽放了出来!下这样的狠手!我阿爹也因为你才过世了!” 石头急忙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事是我自已干的,怎么会说是二哥叫我做的呢。我……我是鬼迷心窍……那个老东西,一直折磨我们!可……可没想到……二哥,我该怎么办!……那些人都死了……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恨我!………”说着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算了。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你又不是有心。要怪也只能怪你阿爹太不是东西。我阿爹受到这样的连累,也是命吧。”刘二沉声说“我原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你做的。别人肯定也不知道。都只说是看守小饕餮的人忘了关笼子闹出来的事。要是给人知道是你做的,你跟你姐姐还怎么活?连我忍不住要恨你,更别说其它人。就算你偿了命,你姐姐也要背着一世的骂名,族中也不会给你们好过。” “我我是绝对不会连累姐姐的。可…………那现在怎么办?”石头对刘二即感激又惶恐地问。 “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刘二声音沉稳,有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这个罪名就让那个看守小饕餮的人背吧。反正他已经不在世了。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以后逢年过节,你给他多烧点纸钱,就当了报答他的恩情。” 石头久久不语,只是很小声地在抽泣着。想必是舍不得姐姐。毕竟他们姐弟感情深厚。 刘二低声劝道:“我跟你不是亲兄弟,胜是亲兄弟。你姐姐我们家自然会帮忙照应的。我阿姐说她要去城里做工。她跟你阿姐关系那么好,到时候一定会让你阿姐与她结伴同去。女儿家在城里找事做也不难,做做浆洗什么的。比起山里的生活还要轻松呢。” “可……可我能去哪里呢?”石头茫然。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然我还是回家去吧。只要我小心一点,一定不会被人知道是我做的。” 刘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样子:“既然你是这样想,那你就回去吧。我就是为你和阿姐担心而已。”又问他:“一会儿你回家,要怎么跟你阿姐说?你阿姐肯定会问,既然没有事为什么现在才回来,这么久你去了哪儿?你现在想想清楚,不要到时候刚回去就漏了马脚,要知道是你做的,你阿姐还不得吓死吗!惊惶失措惹出什么事,你就糟糕了。” “可,可我要怎么说?就说我在山里迷了路?”石头紧张地问,一副完全依赖着刘二的口气。 “我们在村子里长大的,附近的山林哪一片不熟?要迷路,得走到深山里去才有人信吧?可在那么远的深山里迷了路,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得来?这可说不通。” 石头急道:“那我要怎么说呢!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你小声点!!”刘二无可奈何地说“这里不好说,一会儿再吵醒我阿姐和阿娘。我们出去说吧。” 刘小花震惊地站在原地。 陈氏在炕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看到窗户那里站在个人,吓得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见是刘小花站在那里发呆,气道:“你干什么呢!不睡觉大半夜站在那里要吓死人了。” 刘小花连忙掩饰道:“我,我起夜!”她虽然痛恨石头,可一方面却又想到三枝抱着自已哭时的样子。 “起夜就起夜,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阿二呢?” 外面已经没了动静,可能刘二拉着石头出去说话了。“去茅房了吧。”刘小花连忙回到炕上,假装不耐烦地说:“还不是因为看他不在,知道他占着茅房,我才只好在屋里等着的。阿娘你一惊一乍,真是吓死我了!再吓得狠一点,我就不用去茅房了!” 陈氏没有再多问,喝了一口放在炕边的茶,躺回炕上一会儿又睡着了。 刘小花在被窝里,睁着眼睛。心里乱七八遭的想着事情。连自已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一大早醒过来,刘二已经在院子里劈柴了。一夜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半夜昨天夜里有人进来过,又与他一起出去的痕迹都没有了。 陈氏在堂屋里,边打把干粮打包,边嘱咐刘二去了外面要小心照顾自已什么的。一会儿刘二就要走了。离开家去城里。她做母亲的各种不放心。 刘二也不嫌她啰嗦,时不时抬头对着陈氏笑,灿烂得叫人眼睛都花了。一派母慈子孝。 刘小花虽然并不是什么火眼晴晴,但也看得出来刘二对陈氏是真孝顺。一个人对人真心还是假意,是很难隐瞒的。那些声称自已被欺骗的,多半都是早有察觉,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肯面对现实。 刘小花现在为难的是,自已应不应该去告诉三枝她弟弟没死,叫她安心不要再难过了。如果告诉她,话要怎么说?她万一要问,自已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为什么石头不回家呢? 三枝和石头一样,都不是能沉住气的性子,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陈氏吓得手一抖,干粮包就掉到了地上,却也顾不上急急地说“快去看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刘二却站着没动。刘小花急急跑出去。一出门便看到有个村子里的人一脸见到鬼的样子从门口跑过去,边向村长家那边跑边叫“死人啦,死人啦。” 刘小花心中一跳,连忙向他来的方向跑去。才跑了一段,就远远地看到进村的山路下边有个小雪堆。有几个早起打算去山里放猎网的村民,正在围在旁边窃窃议论。她走近了才看清,那里哪是什么雪包,是从山坡上摔下来,死了一个人。 可能死的时间久了点,浅雪把人和血都盖住了。只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看不真切。 村长急匆匆地跑过来,喊:“是谁啊?是谁啊?” 有人大着胆子伸手把那雪拂开。露出了石头没有半点生气的脸。 刘小花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刘二跑过来搀了她一把,望着那边问:“谁啊?” 有人说“是石头。” “石头?”刘二一脸不解“怎么摔在这里?他不是去石脉那边探他阿爹时,被小饕餮吃掉了吗?”表情即不解又惋惜,自然得没有半点破绽。 刘小花立刻向他看去,但很快就收回目光,佯装没有任何察觉的样子。 三枝得了消息,从家里冲出来,扑过去抱着石头嚎哭起来。刘二松掉刘小花的手,对她说“阿姐,你去劝劝吧,实在怪可怜的。” 刘小花全身都是僵的,一脚深一脚浅走到三枝身边。怔怔地看着石头还稚气的脸,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死人。那双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嘴唇无助地张开,好像要对她说什么。别说劝人了,刘小花连自已是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她受到的冲击,并不比三枝小。 等她回地神来,已经坐在炕上了。陈氏正在一边不满地念叨着“我看三枝家里真是透着邪性,好好一个人,没被小饕餮吃了,却在眼看快回家的时候摔死了。”又怨怪刘二“你也不拉住你阿姐。她胆子本来就小,哪里见过死人。” 刘二也不辩白,陪着小心说:“我一时忘了。”关切地问刘小花“阿姐,你怎么样?是不是还心慌?”刘小花怔怔看着他。完全不能相信自已这面前这个英俊少年杀了人,并且不止杀了人,还能杀得这么淡定,仿若无事。 刘二看她这样,只以为她是被惨死的石头吓的,对陈氏说:“不然我去采些宁神草来。我瞧着阿姐吓得够呛。要是得了失魂症就糟糕了。” 陈氏一听他这么说又急起来:“采什么采,这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上路。天黑要是赶不到镇子上,这天寒地冻的在路上要怎么过夜?还不得冻死呀?” 刘二看了刘小花好几眼,总归是不太放心的样子。陈氏见他还在这里磋磨,赶他说“去吧去吧。你阿姐皮实着呢,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家里还有宁神花,虽然不如草根好,但也当用了。我昨天夜里醒了,看到你阿姐直愣愣站在门口,没活活吓死,只喝了一口还不就好好地接着睡了。一会儿我就煮给她喝。” 刘小花脑子里轰地一下,猛地扭头向刘二看去。 刘二也正在看着她。那晦暗不明的眼色,像山岭上的野狼,闪耀着迫人心弦的光彩。 第6章 兄妹 刘小花有立刻就移开视线的冲动。 可是她强令自已不要做出任何可疑的动作,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略带娇憨还有些不满的表情来“昨天晚上阿娘才把我吓一跳,我起夜,刚走到门口,她突然坐起来大声问我在干嘛!阿二你也是,去茅房半天不回来。我爬回炕上等得都睡着了。早上硬给憋醒的!……” 刘二一笑,眼中那些锐利也掩去了,很不好意思抓抓头。似乎对她没有半点怀疑,说“突然肚子不舒服我也没法子。” 陈氏担忧地问:“是不是着了凉?着了凉在路上可麻烦。” “没事的。早上就没事了。”刘二又问刘小花“阿姐你没事了?” “我没事。就是被石头吓着了。” 陈氏见女儿不再呆怔怔的,松了口气“我也是吓了一跳。”对刘二说“那你好上路了。快走吧。路上要小心。随身的东西都要放好。”然后把从仅有的十个钱里,拿出八个来,塞到刘二手里。这已经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加上刘二带的粮食,足够他吃用的。 刘二紧紧攥着钱,低着头。陈氏一直安慰他“没事的。我和你阿姐在村子里也用不上钱。其实这三个钱都用不上,是留着给你阿姐上路去城里的时候用的。在村里平常要什么,用果子就能跟人换。再说我们自已还种了菜,怎么都有口饭吃。不比你在外头,没有钱寸步难行。” 刘小花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家里,现在家里还有我呢。我会照应着阿娘。” 陈氏说:“我有手有脚,年纪也没大到动不了,哪还要人照应!!要不是在城里没有着落,我恨不得你们姐弟两个结伴一起去才好。起码路上有个照应。” 刘二笑对陈氏道:“阿姐现在比我明白事理。这是心疼阿娘呢。” 陈氏摸着刘小花的头,露出幸福的笑容。“糊涂了这么久,也该明白事理了。以前我心中不快,才会常常生病。现在你们都这么懂事,我还有什么不快的?身子也只有一天比一天好的。”又欣慰地对刘二说:“等你去安置好,就帮小花儿物色有没有招人做事的地方,能轻省点自然好。她找到了工做,家里也会更加宽裕。就更没什么好忧心的了。你也能安心进学。” 刘二应声,背起了行囊。 陈氏依依不舍,一直把他送到村子外边。 城里离村子那么远,下次见到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刘二不肯让她送,说:“叫阿姐再送送我好了。阿娘回去吧。” 陈氏点点头,嘱咐他“人在外边,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要莽撞,行事要谨慎。不要主动惹事。若是别人欺负你,也暂且忍忍。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论你要做什么,都要先想想,你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除了你,我们家再也指望不上别人。” 刘二连连点头“我记得了。行事一定谨慎不会乱来的。阿娘回去吧。” 刘小花也说:“阿娘回去吧,要是着了风寒就糟糕了。” 陈氏想起来没钱看病,连忙紧了紧大衣裳,对刘小花说:“那你送送阿弟。” 刘小花目送陈氏回去,转身帮刘二提着包裹上路。没了陈氏,刘小花一下子又开始紧张了。 走了不过十几步,她前面的刘二突然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她。 刘二的表情非常泠漠。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完全与自已无关的东西。与之前判若两人。 刘小花被他突然这一盯,弄得心中一颤。直愣愣地定在原地。过了大愣有几秒种,才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来,问“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怪吓人的。” 刘二嘴角微扬,露出一个非常残酷的笑容:“我劝告你,别以为这几天表现得好,手脚勤快装模做样,我就会轻信你全改了。也别指望我一走,你就可以故态复萌,要是给我知道你再犯毛病,我不介意再让你在井台上摔一次。这一次,我怕你就没有这么大的命。” 刘小花看着面前的刘二,心中如惊涛骇浪。也不知道一个家里出了弟弑姐这种事,到底是以前的刘小花太作死,还是要怪刘二太凶残。 “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你劝着阿娘让你去城里,是不是为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要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说着一把揪住刘小花的衣襟,竟然真的把她向路边悬崖推过去。 山路那么窄,刘小花一脚悬空,脸唰一下就白了,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又怕又气,厉声说:“什么男人啊!我不知道!” “什么男人你心里最清楚!”刘二厉声道“还想狡辩!你不要脸,阿娘还要脸呢。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做的事,别说是你要被族里浸笼,就是阿娘也都是没脸活的!” 刘小花恐高吓出一身的冷汗,不敢去看脚下。可她即没有刘小花原主的记忆,哪里能知道刘二说的到底是什么事。难道自已就得死在这儿?! 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 因为她明白,刘二主动提议让自已来送他,就是打定了主意,想在离开家之前把家里‘阿姐’惹出来的破事都解决掉。今天她要么人死在这里,要么交待清楚。不给刘二个满意的答复,是不能善了的。 想明白了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抬头对刘二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男人,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就算以后他面对面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认识。更不会做出什么丑事让自已和阿娘没脸活。你也别动不动就拿要杀我来威胁我。我死了,阿娘难道就好过吗?她这一世就我一个女儿,我现在才将将开始懂事,她的日子眼看要好了,可要是我突然死了,她还有什么指望?你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刘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冷笑:“果然是长进了,以前只知道撒赖打滚要死要活地乱骂,现在知道用阿娘胁迫我。” 刘小花话鏠一转,一脸诚恳,说:“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你都是为我好。” “为你好?”刘二眼眸微微一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注视着她“我是怎么为你好的?” 刘小花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一脸‘我明’的表情,认真地说:“你摔我就是为我好。你难道以为我真相信你会杀我吗。我不像以前那么傻了,我晓得你凶我、摔我都只是想教训我。根本没有害我的心。你也别动不动就说要杀我来吓我了。” 刘二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是不敢。是不会。”刘小花认真地说:“我也想得明白。如果不是把我当亲人,你怎么会恨铁不成钢,怎么会因为我不懂事不成器而痛心发怒教训我呢?天下那么多人,你不去管,为什么偏要管我?还不因为我是你的亲人,我们都是阿娘的子嗣”她稚气的脸上一脸愧疚,清澈的目光看向刘二,仿佛是有一百个真心“有那一次受伤的事之后,我想了很多。明白以前是我不好,总是让阿娘难过,让家里人也受罪,一丁点也不在乎别人,只想着自已。其实认真想想,阿娘那样容让着我,也是太疼惜我的缘故。可我却一点也不懂她的心。还好,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让你、让阿娘为我费心。你以后也不要再生我的气,动不动就做出吓唬我的样子来。有什么事我做得不对,肯定是我不懂才会做错,你讲给我听,教训我几句,我懂了,自然就不会再错。” 她认下这些错,并不是说她有刘小花的记忆,而只是压宝罢了。十几岁的问题少女,说来说去无非都是‘自我为中心’‘过于敏感任性’这些问题,还能有什么别的? 话音落下,她心里紧张,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丝毫。努力表现得非常惭愧的样子。 这一通话听下来,刘二表情似有缓和。看着她的表情多了几分难言的晦暗。就好像深受触动,声音也微微柔和了些:“这些都是你自已想明白的?” 但刘小花却觉得,不论刘二表现出什么,自已都不能轻信。 因为刘二这个人,从石头的事就能看出,他下手狠辣,擅长演戏,行事又非常稳当。 更重要的是,他疑心很重的。 他主动帮忙洗果子那一次。陈氏不在家,他有很多机会质问刘小花,也有完全的时机杀了她。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无非是因为那个时机不是他自已谋划的,就算再好,他也不会轻信。一直忍到今天才突然发难。 这样心机深沉,怎么会这么容易被说服,被触动呢。 但她也只能尽力一试。 “可能是因为躺在炕上动不了,所以有那些时间乱想吧。”刘小花讪讪地扭头看着风雪“阿娘为了照顾我,吃了很多苦。担了很多心。我又不是畜牲,会半点没有心肝。看了当然难过。不免反省自已以往所做所为。有些事,当时我觉得自已对得很,全是别人的错。可这时候再想想,真羞得没脸见人。你也别提什么我撒泼打滚的话了。”她想起了自已还没有穿越,在家里的时候。混帐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少做。这一席话确实是自省,再诚心不过。 风吹动瘦弱少女的乱发,少女回头羞涩地看了刘二一眼,情真意切。 刘小花觉得自已真的尽力了。要是这样他还死咬着她不放,非要她交出那个男人来,那自已真的只有死在这里了。 刘二脸上喜怒难辨,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那昨天起夜,你可看到了什么?”目光灼灼向刘小花看过来。眼神中有难掩的锐利。 刘小花心跳都少了一拍。拿不准自已是要认,还是不认。 认的话,自已可是目击他杀人了! 一脸诚恳地坚决不承认的话,万一刘二早已经确定她看见听见了……自已岂不是自打耳光。刚才一场戏全白演了。 “你刚才信誓旦旦地说你都改了,可别不是实话。”刘二抬眸看她,眼神温和“不过我想你应该是什么也没看见。你要是看见什么,早就该告诉阿娘,质问我了。” 刘小花破斧沉舟回答“我是没看见。” 刘二听了,表情如常,甚至还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他正要说话,刘小花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听见了。” 刘二微微张开的嘴唇,缓缓合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笑容没有了,表情更深沉莫测。但刘小花却有一种,自已赌对了的感觉。她总觉得刘二要是笑了,要么是在演戏,要么就是没好事。 “你听见什么?”刘二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小淘贴是石头放的。我听见你跟石头在外边说话。你帮石头出主意,可石头不肯听你的。” “我看你像没事的人似的,还真不知道你听到了”刘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刚醒来就发生了石头的事,当时看到石头死了,就吓傻了。所以没告诉阿娘,也没告诉别人。我知道,要是给人知道是石头放了小淘贴,并且他回来跟你说过话就死了,肯定会惹麻烦的。我虽然不懂得太多,但是听阿娘说过,这族里的是非不能私下寻仇,都得有族里来断。万一他们冤枉你,说石头死跟你有关,是你想为阿爹报仇杀了他怎么办?!阿爹已经没了,难道要连你也没了吗。阿娘一定会受不了的。” “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是正好。你就可以去族学了。”刘二轻飘飘地说,也看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刘小花愕然“我没想这么多。”。 她这个反应,完全是发自真心。她是真的没想过。随后她立刻又更惊愕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害你!”表情竟然是无比的委屈,眸中水光盈盈,偏扭头一脸恼意“你信不信我随便你!对,我可恨你了,时时想害死你呢。谁叫我以前不懂事,我一辈子都不会懂事了。要做一辈子混帐!你高兴了吧!” 刘二见她这样,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几分窘迫,说:“你看你。脾气也没见得变多好嘛。” 刘小花沉着脸没吱声。一幅自已一腔热情真意全被狗吃了的恼怒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两个身后有声音传来。 刘小花连忙向那边看去。 陈氏在村口的路上,正向这边跑过来。边跑嘴里还边喊着什么。因为跑得急,还摔了一跤,可爬起来,也不先看看自已摔得怎么样,却连忙去看手里的东西。 刘二连忙一脸关切向那边迎过去。 陈氏看到了他,冲着他大声喊:“我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做了几个肉饼给你路上吃的。可收拾东西的时候忘记了,还好你们走得不快,要不然一会儿你路上吃什么!”嘴里一直不停地抱怨,这天气冷得吓人,要是再不吃点抗饿的,身子骨会受不了的。 刘二把东西接过来。立刻就揣在怀里。 刘小花看着在陈氏面前笑吟吟一脸‘乖儿子’样的刘二,觉得自已可能一辈子都看不透他。可能这世间,他唯一对陈氏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陈氏送了东西,又嘱咐了几句,转身就走。她半身边子都是脏兮兮的雪泥,刘小花连忙上去扶着她“阿娘,我陪你一起回。省得你又摔了。”刘二这个人,能躲就躲。 陈氏边摆手边说:“我用你陪什么!你代我送送你阿弟。路上也不要磨蹭!快点走。把你阿弟送到长青峰那里就回来。不要走远了让我担心。”她双手拢在袖子里,因为冷,缩着脖子。这么大年纪跑了这么远的路,吹了寒风,摔得全身是泥,就是为了给孩子送两个肉饼。 刘小花鼻子发酸。目送陈氏走远。 风雪那么大,不一会儿陈氏单薄的身影上就落了薄薄一层雪花。她走了一段,回头看到女儿和儿子还站在原地看着,连忙冲他们摆摆手。叫他们不要耽搁了时候。对着这边挥挥手大声喊“走吧!好好进学。在族学不要与人生事。要好好跟先生学。听先生的话。”说完,拉着袖子擦擦眼睛,又挥了挥手,才转身自已慢悠悠地转身回家去。 刘小花到有几分想看看刘二此时的表情,可刘二却一扭头就走了,跟本没给机会。嘴里说“走吧。再耽搁我真要露宿了。” 不论刘二怎么看待刘小花刚才所说的一切,但明显暂时是不打算再追究之前的事情。刘小花松了口气,觉得自已是暂时过了这一关。 不过她看着刘二的背影情绪很复杂。这样一个人,与人相处基本靠演,人生也完全跟假的一样——他不是刘家老爹的种,不是陈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她阿弟(这体型,年纪说不定比她大。),也不是这里人,甚至连名字,都完全可能不是他的名字——这样的外型叫刘二,就跟陈伟霆取名叫狗蛋一样突兀。 陈氏没把她和刘二兄妹变夫妻是对的。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七巧的心肝也得活活累死。 第7章 天下父母心 村子里常有走方的货郎过来,从城里来的信多半都是货郎捎来的。 陈氏天天去等,过了半个月,刘二终于托货郎带了信回来。说他已经安全到了族学里面,叫家里人不要担心。只是他才到还没能安置好,所以还没找工的消息,让刘小花先在家等一段时间。陈氏把信看完了,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好几遍。刘小花瞧着,心里正不是滋味,便听到三枝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阿花!” 刘小花听得眉头一跳,她老觉得这跟叫狗似的。掀开棉帘,让三枝进来。 虽然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可三枝的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眼角眉梢都透着哀愁。看到陈氏在读信,讶异道“婶子识字啊?”刘小花也才意识到,这村子里的人都是不识字的。 陈氏窘迫地笑笑“识得几个而已。”就把信收起来了。 三枝没有多想,调头说“我来是想问问阿花去不去城里找工。阿泰从城里来了信,让我去城里做工。我想起来阿花上次说也打算去的,所以过来问问。要去的话,就跟我一起去算了。阿泰说他找了落脚的地方。我跟阿花一起还能相互照应,不怕被人欺负。” 这对刘小花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她对刘二实在是畏惧得很,心里一百八十个不情愿去上他给自已找的工。现在能跟三枝一起是再好不过。她琢磨着,去了城里自已可以因地制宜地想些赚钱的法子。她乐观地估计,做为一个现代人,怎么也比这些古人要多些知识吧。慢慢的,小日子就过起来了。 便劝陈氏说“不如我跟三枝去吧。阿二才刚去族学,哪里能抽出空闲来帮我找工呢?等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跟三枝去,两个人一路也有个照应。要不然,等阿二来了信村里也没有人跟我一起上路,我还怪害怕的。就算跟三枝一起找不到工,阿二那边肯定也已经有消息了。” 陈氏到是有几分犹豫。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担忧道“可你们两个人都没有出过村子……” 三枝知道好朋友要跟自已一起去,脸上多了几分喜色。连忙安慰陈氏“没事的。怎么去城里阿泰来信都跟我说清楚了。” 陈氏犹豫再三,第二天才终于点了头。不停地嘱咐路上要小心之类的。 刘小花看着陈氏硕大的黑眼圈,知道她因为担心女儿辗转睡不着觉,也很心酸。耐心地听她叮嘱。 其实‘父母在不远行’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何况现在家里就一个陈氏呢,可如果不走的话,这个家连生存都有问题,就更没有未来可言。 三枝到还轻松一些。她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刘小花却是怎么也放心不下这个一直真心待自已的便宜娘。于是走前又反过来,叮嘱了陈氏好些话。主要是担忧陈氏的身体。叫她万一有个不舒服的,一定要快些送信叫她回来。 要走的前夜,刘小花开始收拾东西,发现好多衣裳都破了,陈氏便坐在油灯下给她缝补破了的衣裳。补着补着,时不时就会怔怔地出神。 刘小花兴奋得很,她觉得自已像是被放逐了很久,现在终于要回到文明之中似的,问陈氏“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呢?阿娘有没有去过城里?” 陈氏手里的针一顿。说“没有去过。” “阿娘活了这么久都没去过?”刘小花不可置信。 陈氏淡淡一笑,说“这村子里面,许多人一辈子活完,都没出过山呢,我没去过城里有什么好奇怪。就是你,能去城里也是运气。若是寻常,长到了年纪自然在附近村子里给你寻门亲事,哪会叫你一个姑娘家,远远跑到城里去呢。除非是自已家里不想要姑娘了,送到城里去卖。” 刘小花听了,只觉得可怕。女儿家的人生就好像浮萍,任由别人主做。“成了亲也可以去城里呀。去上工。” “成了亲便要生育,照应子女,若是家里兄弟姐妹少,还得照应老人,怎么能去城里做工。” 刘小花听得默然。村里的人并没有节育的概念,再加上孩子的死亡率高,所以已婚的妇女除了身体有问题的,不是正怀着孕,就是正在生。能生是福气,福气好的身后总跟着一群孩子要去城里做事也不现实。 “三枝也是个有后福的人。”陈氏低下头边缝补边说“阿泰有情有义。”两个人的亲事还是三枝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定的。 刘小花边把衣服住包裹里放,边说“我就不服气,为什么女人有福就只能靠男人呢。”她了想,忍不住说“阿娘,你觉得让阿二去进学是为我好。可我不觉得。别人再好再可靠,那终归是别人的,就算是关系再亲近,也不如自已靠自已腰杆硬。我就是不入族学,以后也绝对不会依附于人的。” 陈氏一针差点扎在手指上,抬头皱眉对刘小花说:“阿娘知道你想去族学。可那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都说成仙得道是好事,可这世间有几个成仙得道的?里面女子又有几何?数来数去,数千年也只得一个林阿娇,其它那些入了这门槛的女子是何下场!有多少生不如死的!你看着那些人风光,可他们脚下踩了多少枯骨,一个不慎重就是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越说声音越是高亢“阿娘难道会害你吗!成仙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的!” 刘小花完全震惊了。几个字几乎是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成仙?我,我没想过成仙这回事。”她完全不知道这世界还有修仙一说,只以为去族学是上学。 但回想起来,确实那个选人的法子有些古怪。可她当时也没住那方面想。 “不想最好!”陈氏略为缓和了一下语气:“一世平平淡淡未尝不是福气呢?”语气也慈爱起来“阿娘是不想你吃苦。只愿你平安。” 刘小花缓过了神,想到最近经历的种种说:“哪怕是在这偏僻的山村里面,阿爹也没得平安。若他有些本事,就不会葬身小饕餮之腹了。我们家这样普通的人家,过的日子足够平淡了吧,阿爹过世族里明明应该伸以援手,可却没有。可见得,人活一世想要自已过平安平淡的日子,便先得有让别人不平安的本事。”虽然是慢声细语,却语气坚定。 陈氏怔怔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刘小花心中一惊,估计着这些话真正的刘小花是不会说的,正想圆回来。 陈氏却已经生气了,猛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气道:“我是做不了你的主的,随你高兴!”转身上炕睡了。 刘小花看着背对这边连头也不露在被子外面的陈氏,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已是不是话讲得太过了。其实陈氏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爱护子女的心思。自已却凶巴巴地讲了这么大一串。 她坐了一会儿,见陈氏也没有理她的意思,便拿起陈氏放下的针线。试着补了几下,才知道做针线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已连针线都做不好,扎得自已满指头洞,分明手眼严重不协调,可能也不是修仙的材料。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种不相干的事,把陈氏气成这样。默默地收拾好东西,便也上了炕。 可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会儿幻想着自已遗世独立俯视苍生,一会儿又幻想自已走火入魔,自已把自已戳得满身血窟窿。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也不知道。做尽了奇奇怪怪的梦,一会儿梦见自已在深宅豪门里面跟一个长得像福娃里的小娃娃手牵着手玩耍,一会儿梦见自已被人追杀,她跑啊跑啊,眼看就要追上了,她猛地一转身…… 却发现不过是个梦罢了。自已还好好地在炕上。油灯下陈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正在帮她缝衣裳。被她突然坐起来吓了一跳,见她满头是汗,也顾不上再生气,拿了巾子来让她擦汗“又做噩梦了?” 刘小花默默点点头。那梦太真实了! “别怕别怕,都假的。有阿娘在,阿娘护着你。不会有事的。”陈氏心疼。 刘小花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阿娘,你别生我的气。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陈氏让她依在自已怀里。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一开始你们被选上了,我也是高兴啊。可是后来,我越想越害怕。做普通人,还有族法制约,不会遇到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可万一你真入了修门,你一个孤女,身后即没有得力的亲人,又没有实力雄厚的大家族,四六不靠,若遇到有本事的人要害你,你可怎么办呢?想想,我这心便如刀割一般。你想想,那些大世族为什么霸占着灵山福地几百年,难道其它的氏族就没有过天姿不凡的奇才?可为什么这些人最后都不知所踪?便是大世族与大世族之间,也是血雨腥风。几百年的世族,一夜之间便不复存在,其中的恩恩怨怨,便是说一百年都说不清……做普通人,虽然有普通人的难处与劫难,可总比入了修门之后遇到的艰险要小得多。” 刘小花十分想说“虽然我是十分怕死的。但大艰险也好,小艰难也好,不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背负大艰险能看尽人间风光划算呢,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长生不死了。再说了,我没有靠山,那阿二就有了吗?你还不是让他去了。” 但想想,还是安静闭上了嘴。做母亲过于担心儿女是常态。等自已去了城里,就是天高任鸟飞了,何必这时候硬要跟她对着讲,惹人不快呢。至于让阿二去族学,可能是有没对自已说的隐情吧。 “其实,连城里我都不愿意你去。”陈氏说道。 第8章 遇险 说完,陈氏长声叹息“你老发噩梦,你去了谁人照顾你呢……” “那阿娘也不能一世都把我挂在腰带上随身带着吧。”刘小花调皮地说。 陈氏被逗得笑起来“是啊。你长大了。也懂事了。”她伸手,把刘小花掉到外面的项链塞回衣服里去“这个东西到了外面要小心,不要被人看见。万一见财起意呢?就算是再为难,也不能卖不能当。要把它当自已的命根子一样,知不知道?” 刘小花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小珠子,从她醒来就戴着这么个东西,其实只是颗珍珠而已。郑重地说“知道了。” 母女两个说完话,天就开始蒙蒙地亮了。三枝跑过来敲门“阿花。走了。” 陈氏站起身,刘小花立刻将她按得坐下。“我看着阿娘上次送阿二,好令人心酸。我丢下阿娘离开家,已经觉得自已不孝了,阿娘不要再让我难受。就安安份份坐在家里吧。万一出去吹了风,着了寒,这次连我都不在了,谁照顾你呢?” 陈氏连忙说:“什么不孝!你也是为了家里。”但到底没有再坚持,不想让女儿挂心自已的身体。 刘小花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怀里揣着家里最三个钱,跟三枝向村外走去。走了老远,她回头看。陈氏依在家门口,迎着风雪定定地望着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望着单薄的陈氏,突然想起自已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离开家去大城市打工妈妈送自已上高铁的场景,忍不住哭了起来“阿娘!” 陈氏背过身擦擦泪,挤出笑脸来对她挥挥手。 三枝红着眼眶,拉她说“走吧。等我们赚了钱,婶子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刘小花没有出过山。最远的地方不过是走到长青峰,遇出事的鸡脖子峰都还远着。不过走到长青峰的时候,站在高处的山路上,可以看到鸡脖子峰的白色石脉。 雪天的能见度很低,但还是能隐约看到石脉发出的微光。现在那边已经又再次开工了,许多像蚂蚁一样的小人,在石脉上忙碌着。可能连浸入石脉的鲜血还没有被洗净呢,但这些人被生活所迫,只能视而不见。 三枝凝望着那边,说:“都是同族人,有些人可以坐拥石脉,有些人却家破人亡” 刘小花看着三枝愤恨的侧脸,心想,要是给她知道石头是因为刘二死的,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其实不告诉她,刘小花是十分愧疚的,可她也想不到适当的解决方法。 刘小花脸上只做无事,拉了三枝一把说“走吧。”两个人顺着山路继续向山外去。各自心事重重的。 这山比刘小花想得要大得多。 三枝说阿泰在信里讲了,男人只要一天,就能走到山边的小镇上过夜,但按两个女子的脚程起码得走二天,才能出得了山。所以两个人带的东西很足,连老一辈进山狩猎时用的毛毡帐篷都带上了。 这种帐篷不只能撑在地上,还可以挂在树上的。深山老林,有时候在地上扎营很不安全。这种帐篷只要找对了承力的地方,挂一个成年男人起来不成问题。刘小花和三枝都瘦,两个人睡一个帐篷也没事。 第一天到是很顺利。走了一半的路程,眼看着天色暗了,便将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行李绑在树下,挂好了帐篷爬进去吃东西休息。 只是两个女孩从出生就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脚上破了皮,还有很多水泡。双手也被行李带子勒出了深深的印子。 刘小花自生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睡在帐篷里啃着硬得硌牙的饼,听着外面寒风呼啸,不由得心情非常低落。可这个时候三枝哭了起来,她梗咽着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给阿弟上香。” 刘小花一下子便强打起精神,坚强起来,轻声细语安慰她。 因为太累了,第二天两个人醒过来的时候,日头都已经老高。连忙急急收好东西上路。如果浪费太多时间,可能这一夜又要到树上过了。可昨天打出来的水泡今天已经破了,一走路就生疼的。两个人反而比前一天走得更慢。 刘小花走得恨不能就地倒下算了。 三枝的情况比她还要差,因为三枝在村里已经没有了亲人,可能是再也没有打算回村里去,所以能用的东西全都背出来了。现在已经拖都拖不太动。 刘小花只得强撑着,帮她分几件行李过来。两个人相互搀扶,在深雪的林间向前蹒跚而行,那些飘飘扬扬的雪,好像会吸走声音一样,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刘小花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已的呼吸,不去想还有多少路要走,只是麻木地轮换着把腿向前迈。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她蓦地停下步子。 三枝吓了一跳,连忙向四周看了看“怎么的?” “好像听到脚步声。”雪地里走路,是很响的。 刘小花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一声震天的吼叫。那声音,听上去像狼,又不是狼,像虎又不是虎。 “哪儿?”三枝惊恐地四处看。 “嗷——呜——”又是一声。这声音,带着傲视苍生的杀意。 “怎么会有猛兽呢?”三枝声音又尖又细,紧紧抓住刘小花“山中有族里布的法阵。猛兽是进不来的。”所以家里人才放心让两个姑娘一起走山路。 “嘘。”刘小花掩住三枝的嘴。示意她先不要乱动。 三枝却吓坏了,完全不听她的,用力地扭头脱离了她的控制“我们快跑!不然会被吃掉的!”抗着行李就跑。 刘小花抓都没来得及抓住她。就看着她踩得雪地咯咯做响,边叫“快跑啊。”边拖着行李漫无目地向林子深处跑去。 而这个时候,那只猛兽的吼叫声又再次地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快速而有节奏的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近,分明就是向着两个人的方向过来了。 三枝已经引起了猛兽的注意。 刘小花脸色苍白。要跑是跑不掉的,人怎么能跑得过猛兽呢。 油黑的矫健的奇兽已经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 “上树!三枝,不要跑了。上树!”刘小花大喊。 三枝回头,也看到了那只长相凶恶的动物,她完全呆掉了,怔怔地看着这边,即不跑,也不动。站在原地全身发抖。竟然是已经吓傻了。 刘小花骂了一句,大步向她跑过去,把她往最近的那颗树边推。“丢掉!”三枝一下撞在了树上回过神,连忙松开行李,笨拙地向树上爬。 那只猛兽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刘小花托住三枝的p股把她往上顶。等三枝爬上了第一个树杈,她立刻就向另一颗树跑过去。 猛兽见到了猎物,发出兴奋的吼叫,向这边冲了过来。 刘小花扭头不去看它,心中慌乱绝望,动作却十分稳当,学着三枝刚才爬树的动作,拼命向上。可她毕竟从来没有爬过树!虽然已经尽力了,可收效甚微。 三枝骑在树杈上哭着喊“你快点啊!你快啊!” 刘小花被她叫得心慌意乱。最后一次尝试却还是从树杆上掉下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已是不能成功了,一咬牙,索性向树林深处跑去。边跑着边把身上所有的行李都丢掉。 猛兽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没能上树的猎物身上,现在看她想逃跑,更大声地吼叫向那边追过去。 一个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猛兽呢。 它离刘小花已经那么近,近得刘小花已经能闻到它身上腥臭的味道了。可刘小花一点也没有放弃的念头,她想,就算是自已要死了,在没有被它真的咬到之前,都要尽全部的力量来自救,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只能多活一秒钟。她努力过了,死也死得无愧于心。 感觉到脑后又疾风扑来,她猛地向前扑倒,就地一滚,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继续向前跑。直到一道突兀出现的山壁挡住了去路。无路可走的时候她才不得不停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冰冷的石头,恶狠狠地指着向她过来的猛兽,比大声似地,对着它吼叫“滚!滚开!”。 她狠狠盯着这个长得即不像狼又不像虎的恶兽,到是突然想起自已还没穿越的时候,看到的一个微博。 写的是遇到老虎后的应对策略。 那微博说:首先。千万莫慌,直起身子,不要蹲地,老虎不是狗,狗看到人蹲地以为你捡石头扔他,老虎可不行,你一蹲下,老虎认为你是软弱可欺的善类,肯定会扑过来咬喉,甩头。正确处理是直起身子,双手高举,五指向前,脑袋左右摇晃,千万别后退,口中发出尖历的啸声,目光和老虎怒视,用眼光把老虎逼于下风,然后,老虎扑过来,咬住你的气管,这样死也死得有尊严点。 刘小花看看自已手里的石头,想到自已刚才的举动,再环视现在毫无生路的处境,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啦,还有什么比这更滑稽的事,她觉得,自已的人生真的是太讽刺了。简直是个活生生的冷笑话! 猛兽完全不在意她是哭还是笑,也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反抗。张着血盆大口,猛地一跃,向她扑过来。反正对它来说,人类微不足道。大象怎么会在意自已一脚下去的时候蚂蚁是什么反应呢? 而被逼到了角落里的刘小花,这时候,却拿着石头就向猛兽头上抡过去。她根本没打算自已能砸中。只是报着‘就算是死也要打掉它几颗牙’的心情,用力地挥出了手而已。 却只听到‘嘭’地一声。刘小花震惊地发现自已手里的石头竟然砸了个正着。 她可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已为什么没有被吃掉反而还砸了这只大怪兽一下。只是本能地冲上去压在倒地不起的猛兽身上,对准了它的脑袋,拼命地挥舞手里的石块。 “嘭”什么热呼呼的东西飞溅到了她脸上。她连眼睛都没有眯一下。 一下,二下,三下。 她都搞不清楚自已砸了多少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它死,就是自已亡。 最后,她实在是砸不动了,体力耗尽,手酸得连抓起石块的力气都没有。被迫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这只原本威风凛凛的怪兽早就没有了生气。大大的脑袋变成了一滩烂泥。而她的手上,身上,脸上,全部都是血。 得救了。 刘小花怔怔地,脚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我好不容易猎到一头厉兀兽,你却把这厉兀兽头砸成这样,我还怎么用?”有个很不满的声音响起。 刘小花吓了一跳,立刻抓石头如临大敌转过身。 发现自已身后站着的是两个人之后,她才松了口气。但却并没有丢掉石头。只是警惕地打量他们。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子,估计跟她差不多年纪,他穿了一身青布衣裳。腰上挂着葫芦,手里提着一只明晃晃的宝剑。打扮得十分干练。只是脸上却像是被烫伤了似的,凹凸不平的疤痕占据了大半个面颊。这伤痕年月已久,表面粉嫩嫩的肉与黝黑的皮肤对比强烈,那伤也不像是天生的或者意外,到有点像是故意的,因为纹路非常清晰。 而他的身后,则站着一位披着黑裘的青年。 他身材修长,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精致俊美,目光淡然,冷漠中隐藏着淡淡的忧郁。黑裘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红似灼日的繁花锦衣。 鬼面小子说完,便气呼呼地跑过来,从那只猛兽的背上,拔下来一颗满身是刺的小铁珠。他样子小心翼翼,不敢去触碰那些尖刺,直到把这东西放入了华丽的皮袋子里面,才松懈下来。凶猛地瞪了刘小花一眼,转身跑到青年身边去“公子,那厉兀兽已经没用了。头都被她砸坏了。不”又抱怨“早知道便让厉兀兽咬死她再出手的。再要去找一只厉兀兽又不知道要浪费多长时间。”在他口中,一条人命并不比自已的时间重要。 “是我的不是。我觉得这个女子有趣,便多看了一会儿。”青年声音懒洋洋的,十分漫不经心。 小子听了却脸色一白,立刻就跪下道:“请公子恕罪。” 青年没有理会他。任他跪在那里。歪头向刘小花看过来。 刘小花忐忑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们身上干净,鞋子也没有半点泥泞,不像是长途跋涉来的。也不敢怠慢,连忙感激地说“多谢公子。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我早就葬身在这个畜牲的腹中了。” 青年喜怒难辩,打量着她,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是该谢我。” 刘小花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里的二个钱,笑说“是。如此大恩,小女子却无以为报,心中愧疚。下辈子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青年公子嗤地一声“你到是能言善道。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到先怕我找你要东西,拿下辈子来搪塞我。你觉着,你的东西我看得上吗?” “不敢。小女子不敢。”刘小花心中一凛。急忙说“只是小女子出生贫寒,虽然心中感激,却没有什么法子报答公子的大恩,实在是愧疚万分。才有此一说。有生之年,小女子必日日为公子祈福,愿公子平安长寿心想事成。” 青年公子笑了笑,却扭头对恭敬站在一边的小子说:“你有她一半机灵,都有福了。也不至于常常要受罚。”然后向刘小花走了几步,视线从刘小花头上,扫到脚上。目光冷峻锐利“看你的打扮,是这附近的村姑?” “是。”刘小花低下头,不太敢与他相视。 “可我看着却不像。”青年公子虽然没有笑,但他的眼神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再和气不过的人“与世隔绝村落中长大的人,没见过世面,即呆且蠢,怎么会有你这份机敏,句句想到别人前头?再说,别说是一般的村姑,就是普通人,遇到厉兀面临性命不保的情境,吓也吓死了。如何还能对着厉兀笑得出来!第三,要是一般的人见厉兀兽倒地不起,必然是调头就跑,哪会有这样的胆子,拿着一块石头将它活生生砸成这个样子?” 他这样和气,要是放在以前,刘小花可能半点也不怀疑地认为,他是在表扬自已,是对自已有好感呢。可现在的刘小花已经与刘二打过交道,对人有一百二十万分的警觉。连演技都自然纯熟得多,一脸对这种表扬受之有愧的羞涩表情,说:“我,我我笑了吗?可能是这畜牲太吓人了我吓疯了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已方才都在做什么。等回过神来,它就死了……我就住在长青峰再往前的村子里面。今天跟同村的一起打算出山去城里找工。突然遇险,同伴还挂在树上呢。公子去问也是问得到的。”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你到是有点意思,挺别出心裁的。”青年公子想了想扭头对跪着的小子吩咐“给她烙银。问清楚哪里人,叫人拿了钱与她父母送去。” “给我劳银?”刘小花没能反应过来,茫然地问“公子已经救了我,我怎么还能拿公子的东西和钱呢?” 青年公子神色平淡对她说:“你在深山里恐怕也不太知道。买了奴仆自然就得烙个戳。就跟买了家畜,得盖个印记一样。这叫烙印。1来呢,主家没那么多精神去记下人的脸,只要烙上了,远远一看便知道是不是自已的东西,能不能使唤。2来呢,要是弄丢了好找回来。呶,你瞧见他脸上的徽记没有。” 说着,青年指起修长的手指,轻挑挑向那个还跪在雪地里的小子指去。 小子应声抬头向这边看来,满是肉粉色瘢痕的脸,对刘小花露出一个比鬼还可怕笑容。对她说“你真是有福气。多少人想给我们公子做仆人,都不能行呢。” 第9章 与她何干? 刘小花看着他,心往下沉!因为自已有趣,就要买回去?还要在她脸上烙印! 他们这些人,竟然是不把别人当人看的,底层的人在他们眼中与狗没有差别。最可恨的,是像这小子这样的人,自已当了别人的狗,还以当狗为荣。这种狂妄愚蠢的样子,让刘小花有些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她就算是做乞丐,被人欺辱,也绝不让人像对畜牲一样在自已脸上烙下印记,像圈中的牛羊一样,成为一份财产。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她又凭什么跟人家硬刚呢? 刘小花垂眸努力稳住心中的愤然与激动的呼吸。说“谢过公子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家中老母亲还等着我归家,她一生只有我一个子嗣,是不会让我卖做奴仆的。” 青年公子到是没有说话。 那个小子却像看白痴一样看她,仿佛是他自已受了莫大的羞辱,恶声恶气说:“你到是好大的面子,买你还要看你这种贱民愿意不愿意?别说是你,便是本地治官见了我们公子,也是有求必应不敢多话!如今公子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你要是惹得我家公子不悦,只要公子一句话,别说是你,就是全家也是后悔莫及。” 刘小花深深吸了口气,并不跟这小子多话,而是扭头看向那位青年公子。 公子双手拢在大毛衣裳里,神色冷清,眼神并无温度。 刘小花垂眸,做出一脸恭敬的样子,问:“公子。不知道我可不可以与他说几句话?” 青年公子注视着她,片刻才淡淡说:“有何不可。”一副坐壁旁观的模样。 刘小花闻言,沉下心,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头向那个小子说道:“天下有像你这样乐得给人当狗,并洋洋自得的人。也有像我这样死也不愿意的!那又如何?你愿意让别人在你脸上烙字,我不愿意!我虽然只是山里的无知村妇,并没有什么见识,也知道你家公子是我惹不起的人物,可人生在世,就算是再贪生怕死,也有所能为,有所不能为!今天就算你说要杀了我全族,我也绝不会成任何人的狗或奴仆!!你再狗仗人势,你信不信我啐你一脸!” 那小子尖着嗓门骂:“你!……” 话还没说完,刘小花便当真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她前世在家里时,混帐脾气上来连那个带着熊孩子去她家找事的老姑婆都啐过,难道还不敢啐条狗吗! 小子惊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立刻向自家主人看去“公子!” 刘小花视他如无物。调头向那公子说:“公子看得上我,是我的福气。可有一些话,却不得不说,便只当报答公子对我的知遇之恩吧。” 说完向青年公子深深地一礼,这礼行得周不周正,她也管不着。是个意思便行了。正色说:“我看着公子是大善之人,怜悯我这个孤身在外还未找到工做的小女子,才想收做下人。这本是一件大好的事情。哪怕小女子行事笨拙不能胜任,但日后也不会忘记今日幸遇公子的事,更不能忘记公子怜悯苍生的一片赤诚善心。但,恐怕正因为公子宅心仁厚,治下的仆人才会如此张狂。公子不过是临时起意想行善事,这恶仆却做出如此姿态,一副要仗势欺人、强占良家子的派头!竟然还将治官拿出来斥贬。退一万步说,即使是治官敬让公子,做下人的如何能放在口中吹嘘,并宣之以众,一派生怕别人不知道的轻浮之态?这样不止不能宣扬公子威名,反而会惹人诟病。他自已被人看不起,视为仗势欺人的东西也就算了,要是旁人无知,深信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以为公子也是如此轻浮,岂不是败坏公子的名声?况且,他如今还是在公子面前,就敢这样,若是在公子瞧不见的地方,言行如何,可真是想也不敢想……” 话音还没落,那个小子已经吓得以膝代步,爬到青年公子面前“奴,奴,公子,她诬陷奴!奴一心为公子做事,从来没有败坏过公子的名声啊!” 青年公子眸色沉沉,没有理会这小子,而是一步向刘小花走过来。 那小子见了,虽然心急也立刻不敢再多说。只是恶狠狠扫了刘小花一眼,垂头伏在地上。真正跟狗一样。 刘小花垂着头,看着那双坠着宝珠的靴子停在自已脚尖前。 光这颗珠子都足够贫苦人家吃几世的。可他却轻挑挑坠在脚上。呵,有钱就是好,要什么有什么,把人当玩物也没问题。 青年公子站在她面前,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抬起头来。” 刘小花沉了沉心,收敛了愤怒与鄙夷,端正了身子,挺胸抬头。 此刻她脸上还有猛兽的血,那双极有神彩的眼睛从肮脏不堪的脸上投向青年公子。 看着自已咫在近尺的这位公子时,刘小花不由得心中一窒。他五官可以称得上绝美,隔得近了更加震撼。全身上下散发着出尘的孤傲,和令人胆寒的威仪。像是只需要一眼,便能看穿世人最不足与外人道的心事。 她也有想过,自已这样硬给别人戴帽子,如果这位公子发怒,把自已就地杀了的可能。但此时心中却是有破釜沉舟的决心。目光也更坚毅了几分。她虽然怕死,口口声声只要活着什么都不怕。可她到底也有自已的底线,做人要是连自尊心、羞耻心都没有,还不如早死了干净。 “你这一番话,倒也还真是动听。”青年公子脸上,也看不出是何情绪来。平静得什么也没有。像是深海的水面.他说着,抓起一把雪来,一手用力捏住刘小花的下巴,一手将那些雪拍在她脸上用力一蹭。很快,刘小花脸上的血污就被擦了个干净。 他凝视着这张脸,良久,松开手,像是嫌脏似的。然后再将手向旁一伸。 小子连滚带爬地起来,将怀里备着的丝帕拿去,仔细地帮他将手擦拭干净。做完了事,又连忙跪回去。青年公子看也没有多看他一眼,收回了手,重新拢进袖子,语气平淡地对刘小花说:“我所遇女子,要么好看却蠢笨,要么聪明却丑陋。要么两样都占了,却是聪明过了头,连做人的气性都丢了,却还以为自已讨了好处洋洋自得。你这样,懂得厉害却还不怕死人也机灵的,当真是少见。可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停在这里,那尾音一转,端端地与她对视着,突然一言不发了。 刘小花被盯得心跳加速,心慌意乱。他才突然一笑,继续说道:“恐怕这也是你我有缘吧。你说我要收你为奴仆是怜悯你,便当我是怜悯你了。不过,你到底只是不愿意毁了自已这张脸才婉拒,还是真不想跟在我身边呢?若只是不想毁了这张脸,我便准你将烙印在别处。就如你所说,我也做一回好人。”说到最后几句,已几略带讥讽。 刘小花听青年公子后半句的问题,也不敢贸然回答。从穿越以来,种种经历叫她杯弓曲影。别人说一句话,她都恨不得在心里转一百遍再应。 最终,她还是壮着胆子沉声道:“小女子虽然有报答公子的心,但自幼在山野里窜惯了,行事不知道规矩,恐怕没有伺候公子的本事,在公子身上不止帮不上忙,反倒添乱。还请公子收回成命罢。”要她去像这个小子一样当狗,她是绝不肯的。 “那就是不情愿在我身边了。”青年公子笑起来“看来,到是我误会你了。” 刘小花还以为他会再说什么,结果他说完,却一转身便走。 在经过那个小子身边时,停也不停,只是口中凉凉地说“没用的东西,还擎在那儿等着领赏吗?”小子急急忙忙追上去,不知道从哪里任空拿出把油纸伞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撑上。 刘小花这才发现,原来青年公子站在这儿的时候,身上竟然是半片雪花也没有落的。他一走开,半空中就落下来好大一片积雪。 可是……他这就走了?刘小花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能这样不了了之的。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于是也就懒得再去猜想,为什么这个人行事这么奇怪了。就当是神明在保佑自已吧。 确定那两个人走了之后,刘小花立刻就调头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那些被她丢掉的东西,还零乱地散落在雪地上。她一样样捡回来。重新背上身。边顶着风雪向前走着,边大叫三枝的名字。 天空的雪像泼下来的一样,之前她跑过的痕迹,早就被雪掩盖。 很快她就迷失了方向。积雪越来越高,一脚踩下去,没入膝盖。她一生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呢。走不到一会儿,原本被惊吓出来的热汗散尽,被彻骨的凉意所取代。腿冷得没有了知觉却还是没有找到三枝。 她有些怀疑自已不知不觉地走错了方向。或者三枝惊慌失措地跑了,没在原地躲着了。 要是找不到三枝,她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毛毡帐篷在三枝那里。吃的东西她这里也没有了,又并不知道出山的路。 正当她一愁莫展的时候,却突然看到雪林里面有个艳红色的人影。她急忙向那边奔跑过去“三枝!!” 可那站着的,却是个陌生的姑娘。 她峨眉蹙蹙,风姿卓越,穿着一身单薄的襦裙。有一只袖子都被什么刮破了,一派落了难的凄凉模样,扭头看过来时,姿态惊惶得像小兔子似的。刘小花看了都心中一软。生出保护她的念头。 可一见过来的只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丫头,那姑娘神色一变,收了那些楚楚可怜。扭回头继续站在树下。 刘小花看她这模样,虽然有所犹豫却还是问“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我这里还有些……” “我迷不迷路与你何干,要你多事!”那女子,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 刘小花被骂得一怔,也就不再多问,只说道:“那姑娘有没有遇见跟我一般大的山里丫头?” “不知道!” 刘小花默然。这样的人恐怕也是不会对自已施以援手的,于是另选定了一个方向,继续向前走。 她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那个姑娘的叫声“你等等。” 刘小花停下步子,想着风雪太多了,站得远会听不大清楚说话,又向回走了几步。 那女子见她一身污秽向自已走过来,吓了一跳,皱眉一只手掩住口鼻,一手对她挥动,叫刘小花说话就说话,不要站得太近。问:“你身上的血是哪来的?” 刘小花停下步子,低头看看自已身上的血污“遇到了一个凶兽。姑娘还是不要再呆在这里了,万一还有别的凶兽不就要丢了性命。” 那女子却气道:“难道是你引走了厉兀?” 刘小花愕然。“我路过这里,是它追着我,要吃我。” “那厉兀呢!”女子喝斥道。 “……死了……” “你!”那女子气得用葱花似的手指,指着她喝骂:“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它!还敢杀它!你晓不下得它值多少钱!便是你卖了你也赔不起!” 刘小花一听到有些明白原委了。想到自已与三枝的遭遇竟然是全拜这个人所赐,也不由得恼起来。“它要吃我。我才跑的。怎么能说得好像我故意要引走它?!再说,它也不是我杀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得了它。” “不是你杀的!”那女子怔了一下,眼睛发亮,立刻追问:“那你是不是遇见了一位公子,长得异常俊美一看便知并非凡人?” 刘小花心中冷笑,那个人顶多就是长得好看一点,那般喜怒无常,不是凡人还是仙人吗? 那女子却见刘小花没有否认,顿时喜上心头,因为看不起刘小花,也并不在她面前掩饰什么了,还不由自主地喃喃说了一句“果然族中猜得没错!厉兀能引来他……” 刘小花自然明白了。 恐怕那个青年公子之所以那么古怪,是早不知道被别人这样设计了多少回,才会那样警觉。深恐遇到刘小花也是有人心安排要插放到自已身边,才多加试探。说什么要给刘家里人送银子去,不定是想顺藤摸瓜找到后台一锅端呢。 现在刘小花想想都觉得,这些下套的人实在有些不识时务。恐怕是没有搞清楚那位公子的脾性,或者只是把这些派出来的人不当数罢了。同时她也为当时的自已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当时真的顺势答应留在他身边,不正是坐实了那公子的猜想? 他连自已的行踪都不愿望给人知道,怎么会收留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在身边?!万一他宁错勿纵,又会怎么处置了她呢? 恐怕就算后来确定了她不是别人派来的,那公子也有杀了她隐藏自已行踪的心。否则他走后,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万一从她这里探听到什么,恐怕他烦也烦死了。 也难怪最后他说,就当今天做一回好事。 原来是饶了她一命。并不是指毒杀厉兀救了她。 刘小花想明白这个,一阵心惊肉跳。她人还没有走出山,却已经见识了外边世界的险相丛生。原来根本与这些纠纷不相关的人,也可能因为运气不好,而被牵连死于非命。今天的事也警醒了她,以后说话做事更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然后她再不理这女子。转身就走。 那女子却在刘小花身后叫着“你给我站住!”向这边追过来。 她事情没有办成,还死了一只很贵的厉兀,怎么肯这样算了,这样回去,肯定是没有办法交待的。 第10章 长见识 那女子还在她身后叫着“你给我站住!”向这边追过来。 刘小花猛地停下步子,回首用一种异常凶狠的目光看向那女子。仿佛她若真的纠缠不休,便真的有硬起胆子杀了她的心! 如果不是这女子,她跟三枝也就不会遇难。要不是有那个青年公子刚好出现,她刘小花现在已经是一缕幽魂!心里怎么能不恨呢。 再者,刘小花也不怕打不过这女人。她知道,这女人定不会是什么有大本事的。有大的本事就演不了落难美女的戏。两个人要真是打起来,还指不定是谁打死谁呢。 那女子被刘小花身上的血痕与凌厉的眼神所震慑,生生停在了原地。 “那位公子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那只什么兽,也不是我杀的。我不追究你放兽伤人,也就罢了。你若是再跟我废话……哼!”刘小花冷冷地说完,转身就走。果然那个女子虽然气恼不已,但到底惜命,也没有真的敢追上来。 刘小花松了口气,走得飞快,一会儿就再也听不见那女子的声音了,到是听到了三枝的哭嚎声。她边哭边大叫着“阿花!阿花!你在哪边?阿花,你不要死。我来救你了!” 刘小花顺着声音跑过去,便看到三枝行李都不知道丢到哪了,只身一人捡了一只大树棍子,双手将棍子拖在雪地上,边哭着边到处乱走。 一听到身后的声音,三枝立刻便奋力地将棍子举起来。努力不逃跑的样子,可怜又让人心酸。 见到刘小花血人一样,三枝吓得哭都忘记哭,丢下木棍跑过来“你怎么样?伤到哪边?” “不是我的血。”刘小花连忙安抚她“那东西死了。”也并没有将遇到青年公子与那女子的事情告诉她。这种事,知道了也未必有好处。只说厉兀是掉到谁布的陷井里摔死的。 两个人休息了一会儿,刘小花尽量用雪把自已手脸都搓干净,三枝从仅存的包裹里帮她把干净衣服拿出来。虽然这样的天气在户外换衣服很冷,可是这一身血的样子走出去,会招惹麻烦。 “它扑过来时我看得清楚,那个是厉兀。有六条腿,头长得像狼,皮毛像豹子。”三枝边把她换下来的衣服挖雪洞埋了边说“很值钱的,特别是头。村里老人说,它脑袋里面长黄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刘小花说:“我怕雪埋了路找不到你,也没来得及看看它脑子里是不是有黄金。”她看是没看清楚,到是被脑浆子溅了一脸。 三枝十分惋惜,不过立刻反过来安慰刘小花:“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上天眷顾了。” 虽然两个人因为厉兀耽误了一些时间,可是却没想到逃命时乱跑的方向竟然刚好是出山的那个方向,不一会儿,就走出最后一片山林。 俯视山脚下热闹的小镇。刘小花笑起来,说“要是没有它追我们,我们不要命地乱走乱跑,恐怕今天还得在山里过呢。真是因祸得福。”这时候才重新想起脚痛来。 三枝抱怨“你还笑得出来。我们的东西全丢得差不多了。幸好钱是贴身藏着的。” 虽然看到了镇子,但是山路崎岖蜿蜒。 等她们真的走到镇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深沉,可街道上去还十分的热闹。许多店铺在开门做生意,来买东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些人中,什么打扮的都有。 刘小花觉得一个过路的姑娘腰上的吊牌好看,认真看清楚,竟然是个小小的骷髅头,叫人毛骨悚然。那个姑娘恐怕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已,目光不善。刘小花连忙收回视线,不再看过去。相比之下,那些卖东西的人,则是穿得正常很多,只是一般的普通人打扮。 三枝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好奇地打量这些人。看到太古怪的,就跟看稀奇似的拉着刘小花指给她看。刘小花急忙打下她指着别人的手“你这样直愣愣盯着人看,别人会生气的。” 三枝不解地说“看看也生气?不至于吧。” “不礼貌。”刘小花跟她解释。 “什么礼貌?”三枝完全不懂。这个词在她理解之外。 “好比你走路遇到一只野狗,你盯着它看,它以为你是挑衅,不得咬你吗?”刘小花耐心地说“这人呐,就打个比方,如果是你,人家直愣愣直盯着你瞧,还指着你笑,你高兴吗?” 三枝嘀咕“看看怎么了?我才不会不高兴。”但果然就不再那么夸张地盯着人看着笑了。 两个人露过一家铺头,刘小花发现这里在卖朱果,想来,村子里的朱果都是被收到镇上来卖的,便进去想问问价。 铺子里的伙计忙得团团转,一个人得支应着好几个客人。 刘小花看那些客人一挑就是一大袋子,便问一个客人“这朱果是什么价钱?” 那客人头也没回,说“五十个钱一两。我劝你也不用去别家看,这里最便宜。” 刘小花听得心都直颤。她自来还没见过五十个钱长什么样。这些朱果从村子里收上来,那么便宜。放到镇里来,连最便宜的一家都卖的这么贵!村里的人过得那么苦,族里只是一转手,就赚满钵。 三枝也听见了,虽然有些讶异,但却只是一把拉住刘小花说:“走了。”带着刘小□□直向镇子西边走。因为阿泰嘱咐过三枝,到了镇子上不用去投宿,虽然是同姓人开的客栈,但那也是要钱的。得直接去镇子西边的庙里借宿,那边也是刘家的地方,会让她们住并且不收钱,一路上这种族庙很多,都可以住。又特别嘱咐她,不要跟街上不认识的人说话。 刘小花被三枝拉着,想到自已一陈氏洗朱果吃的苦,气道:“真应该给家里报信,别把朱果给族里了,还不如自已带到镇上来卖呢。远是远一点但赚得多。” “镇上不会叫你卖的。”三枝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说“族里有族里的安排。在村里住的,就只管采朱果、洗朱果。镇上住的,就负责卖。各有各的事。这叫各司其职。”她语气非常熟谙,并且很笃定自信,就好像深深知道其中的什么玄机一样:“阿泰跟我讲的。你不晓得吧?山里头第一批朱果,就是族里洒的种。要不然我们满山采的朱果是从哪里来的?总不是天上掉的吧。为了防着朱果被野兽吃了,族里把野兽赶出去还特别下了禁制,不让它们再回来。为了有人种,就选了族人进山住着。咱们刘家,卖朱果是出了名的。别人想用朱果,第一个就想到刘家。” 刘小花听得默默,试探着问:“你说,别的氏族也跟咱们一样吗?个个都要顺从着族里才能活吗?” 三枝根本不加思考,说:“当然了。” “那咱们族里,有成仙的人吗?怎么也没听村里人提过?”刘小花好奇地问。 “有吧……?”三枝疑惑地说“听说四叔公就挺厉害的。不过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连我家阿祖都还小呢。后来四叔公病了,便不在族里,去很远的地方养伤了。就是那时候,咱们这一支的人才被迁到了山里洗果子的。七叔公把了权,他们那一支的人就起来了,都占着好位子呢。” 说着无比唏嘘的样子“你瞧,上次来村子里选人的,就是七叔公那一支的,你看见了那个女子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哼,她总巴不得我们村里没人选上。” 刘小花想到那天翠衣少女的表情,到是有点明白了。 七叔公那一支的人不想四叔公这边再复起,自然看到有人被选出来不开心。那说起来,翠衣少女身边执笔的少年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也许在选人的过程中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有他在,七叔公那边的人才没有做出更夸张的事情,要不然,恐怕这一村人选都没机会选。 这样一来,刘小花又再想到山里遇到的青年公子和那个仆人,心中一动,问:“我上次听说有叫治官的。阿泰有没有跟你提过治官是干嘛的?” “什么治官?”三枝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得到了城里问阿泰,他什么都知道。对了,你从哪听的?” 刘小花敷衍“听我阿爹提过。” 三枝想到逝去的人,叹了口气,说“你阿爹不在了,你去不了族学。也未必不是好事呢。且看开一点吧。阿泰说了,全族几千、上万人,能挑出来的顶多二十人。这二十个人,还有十五个人活不到最后,剩下五个人里,起码有四个人是不能行的。并且进了族学,也没有回头路可走,这是逆天而行,不成仙不能活,搞不好就是魂飞魄散天打雷劈。你看看四叔公就知道了,都说四叔公厉害,一表人材,天上有,地上无,将来肯定要成仙咧,可最后呢?只剩一口气吊着。你何必去吃那个苦呢。” 刘小花并不与她争辩。只是笑了笑。 三枝又说:“你瞧着,隔壁村里那谁,被选上还不是没去。人家也不是没钱去族学,就是不想吃那个苦头而已。成仙虽好,那是万里挑一,还不如过点好日子呢。” 刘小花淡淡地说“我们村已经成了这样,家里又连能当家的人都没有了,哪还有好日子过呢?” 三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阿弟能去族学就不错,男人不怕摔打。咱们这一支肯定还有希望过好日子的……只可惜石头没有这个命。” 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刘小花一听到石头的名字,也不由得默然。 三枝以为好友是为刘二担心,后悔自已嘴贱,连忙安抚她“你阿弟福大命大,是有大出息的人,不会有事的。” 刘小花虽然跟刘二的关系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如今也不由得为他感到几分悲凉。这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非死即活。这修不修仙的事,在这些普通人心里,也是没那么受追捧的。这就好比福彩奖金池有一个亿,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人不会买。 等快到地方的时候,三枝停了下来,郑重地对刘小花说:“外边的人跟村子里的人是不同的。外面是非多。就是以后到了做工的地方,我们也不要多看多问,只管做工就好了。你问这么多,主家会不高兴,嫌你事多。主家就喜欢闷头干活的人。” 刘小花便不再问什么,口中到是故意逗弄她“又是阿泰跟你说的?” 三枝娇嗔地说“是又怎么了。他是我男人。他是这么嘱咐我,我也是好心转告你。”语气特别自豪。在她心中阿泰是个很有出息的人。能在外面找到工,并且还接她也到城里来找工。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刘小花憋着坏,说:“你看你这得意劲,你们又没怎么样,他还不能算你男人呢。”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三枝羞得边骂“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边追在后面打她。 等到了庙门,两个人手牵手心情都松快了不少。一扫这一路的沉霾。 族庙里面还有很多其它借宿的人。很热闹的样子。刘小花和三枝一进门,立刻便有个和尚迎出来,“上了名录没有?” 三枝不解地问:“什么名录?” 那个和尚很烦的样子,向右边摆摆手,什么都不说就走到旁边继续跟人说话了。刘小花顺着他指的方向,便看到门内左边有个小桌。 桌子后面坐着个老和尚。大约有五六十岁的样子,一条腿是瘸的,右眼是瞎的。见她们过来了,声音嘶哑地问:“哪一支,哪一辈?”像有口痰将出不出,吊在嗓子眼似的,叫人听了混身难受。 刘小花并不知道许多,便没开口。可没想到,三枝却也一脸愕然,她想了想才说“我们是四叔公那一支的。” 那个知客和尚翻是个白眼“四叔公是哪一支?” “难道你不知道四叔公吗?”三枝觉得这个人是故意为难自已。也有几分恼意。 “我当然知道。但我怕你不知道。”和尚一点也不客气“刘家四叔公的名号,谁人不知道呢?就是外族的人都认得他,要称他一声刘四公子呢。可要是随便来个外人,都跟我说是四叔公那一支,就要住在族庙,那庙里还挤得下人吗?” “可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是村里的,刚出山来。不懂外面的规矩。但我们真是刘家的人。大爷你行行好吧。”三枝急道。 “就算是在山里,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已是哪一支,哪一辈。”和尚不耐烦了“你们出山来,家里就没有长辈跟你们说?” “我阿娘阿爹都过世了。”三枝道。 “那你呢,你全家也死光了?”和尚扭头看向刘小花。 三枝有些气愤起来,大声说:“她阿娘阿兄都在世的。” “都在却不给她说清楚?”老和尚讥讽“人生父母养,长到这么大,连自已是哪一支哪一辈都弄不清楚?家里长辈是活死人呐?” 三枝怒道:“你怎么这么说话!”她虽然很听阿泰的叮嘱,心情平静的时候一套一套地讲道理,还能叮嘱刘小花几句,看上去特别懂事。可脾气却素来十分火暴。一但触到了暴点,恼起来敢跟别人拼命的。连她阿爹那么凶恶的人,她都敢对打。现在她最听不得什么家里死人的话。 “那我要怎么讲话?你当你是圣女还是公主,天下人全得好声好气哄着你呢?”老和尚面无表情问。 眼看三枝那句“老不死的”就要骂出来。刘小花去暗暗拉三枝。现在她们两个身后,站了好几个大和尚,本来是在闲聊的,现在正虎视眈眈看着这边。 三枝气愤难耐,被刘小花扯了好几下,十分不满地狠狠瞪了刘小花一眼,还是硬生生憋回那口气。眼睛却湿了,水汪汪地忍着恨。 把三枝拉回来,刘小花看向桌后的和尚,她脸上并不见生气,反倒是心平气和的样子:“我们村里鲜少有人出来。日子久远了,平常过日子又用不到这些个。所以家里长辈也没提过。恐怕早忘记了有这一茬呢。再加之,前面我们山里出了事的,不知道大师知不知道?我们村长叫多录。全村人住在鸡脖子山那里,前一段时间鸡脖子山那边石脉的小饕餮跑出来吃了人,里面干活的就有大半是我们村的人。我阿爹和她阿爹都是那时候过世的。因为阿爹出了事,家里过不下去,我们便想出山找活计做。所以才到这儿来。出门的时候,阿娘尤在为阿爹过世伤心,也没记得嘱咐这件事。所以我们并不知道支辈。” “噢。”老和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们“原来是这样。” “还请大师通融通融。”所谓报支派,不就是为了确定是不是刘家的人吗。她讲的事已经足够证明自已的身份了。 老和尚说“我确实可怜你们。”刘小花谢字还没出口,他话峰一转又说:“可规矩就是规矩。庙里的规矩就是你报得出来,就给住,报不出来不给住。我给你通融,那这名录上要怎么写?我怎么交差?” 刘小花还要求情,老和尚一摆手“别多说了。不能报支辈,那你们就给钱住。一夜四个钱。住不住?不住别挡在这儿。” 三枝不由得叫了起来“四个钱!!我们身上总共才四个钱呢,洗多少果子才能赚到四个钱的,难道要给我们睡一金窝吗?你们不如去抢啊!” “四个钱还嫌贵!”老和尚再不耐烦的样子“出去出去!”闭眼打起瞌睡来。 三枝见他这样,又气又急,已经又要哭了。因为阿泰说过了,外边住店得要六个钱一夜。她们根本没有去住店的钱。现在身上的行李也没了,帐篷也没了,在外边要怎么过夜呢。不得活活冻死吗! 刘小花无助地向旁边看去。 庙里还有些人站屋檐下,现在这些人都看着这边的热闹。不过容貌个个眼生。 当看到有个高大的人影路过回廊,刘小花眼睛一亮,大声叫“麻子!” 那个人停下步子,左右张望。 刘小花又叫了一声。他才发现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回过头。正是村子里那个老欺负人的大麻子。 “麻子你也下山来了?我们出门,忘记问清楚支派。现在他们不让我们住,你晓得的吧?”刘小花做出一脸亲热劲,心情却是十分忐忑。 因为大麻子是个出名的混帐,又一向跟她和刘二不对付。怕他不肯帮忙。 “我们说是四叔公那一只的,他说不能行,说是哪支哪派要说清楚。”她听到自已那腔调,连自已都羞红了脸。那声音可怜巴巴的,无限委屈,好像人家不答应,她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可她要是不示弱,又怕大麻子不帮忙。只好期盼,他能看自已可怜,不计较以前的事。 大麻子看到是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而郎当地向这边走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哭腔起了作用。 刘小花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对大麻子笑“幸好遇见你。要不然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我们行李丢了,又没有钱。” 大麻子没跟她多话,乜着眼,叭嗒叭嗒走过来,对那个老和尚说:“她们跟我是一支的。我们都是刘氏南四支,容字辈。她叫小花,那个叫三枝,因为没有大名,所以名字里没带辈份。你要收录,就记这两个小名。” 老和尚却不拿笔。 三枝急了“你怎么不记?” “我哪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想白宿?”老和尚翘着腿说:“要是这样也能行的话,那以后一个刘家的子孙,就可以带上十个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住在家庙啦,只要说他认得的就行了嘛?” 大麻子可能从来没见过比自已还混帐的人,咧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看着老和尚嘿嘿地笑。 三枝气得直发抖“你就是打定主意不叫我们住!!故意为难我们!” “我可没说不叫你们住。”老和尚翘着小指头,挖挖耳朵说“我说了,规矩就是规矩,不是刘家的人,就给钱。一夜四个钱。” 三枝又气又急,扯着嗓门说:“我们都是同族,每年我们村也没少往族里交粮交钱交果子。出门在外,族里自当照应着我们。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已的来历,又跟你好好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支辈的事。你一个看门的,凭什么这样为难我们!我要去宗祠敲鼓!找族中长辈讨个说法!”因为太生气,声音又尖又细还带着破音,异常的刺耳。 她这一嚷,四周的和尚都围了上来,毫无善意地盯着她。其中一个还推了三枝一把“我看你这小娘们是存心闹事!跟你说了是规矩你听不懂啊?你就是找了玉皇大帝来,这规矩就是规矩!敲鼓?去啊,去敲啊。走!今天你不敲,我还跟你没完的!小娘皮!” 说着就抓住三枝往外面推。 他那么三大五粗,三枝哪里能受得住他一下的。被推得站立不稳一头挤在墙上。 刘小花急忙跑去把三枝扶起来。还好没出血。看看周围,明明全是人,可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冷漠嘴脸。这里是没有给她们打报不平的。只得强忍下愤然说:“我们刚出山,什么都不懂,大师们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 那和尚冷冷笑了一声。但也不散开,全堵在她们两个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死死瞪着她们。 刘小花知道今日这个亏是怎么都要吃了。对三枝使了个眼色,从怀里掏出了二个钱来,又叫三枝把自已那两个拿出来。递给那个老和尚“我们给钱。” 老和尚拿了钱在手里掂一掂。对刘小花说“那你进去吧。” 刘小花也愣了“我一个人进去?” “都跟你说一个人一夜四个钱了。要是两个人就得八个钱嘛。你给四个钱,难道还想两个人住?”老和尚笑嘻嘻地说。 三枝差点当场气晕过去“你明明没有说是一个人一夜四个钱!!” “自已听不懂话,还怪别人?”老和尚脸色变了。 三枝直发抖:“那我们不住了,你把钱还给我们!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收钱了,好私下去分。” “私不私下分,都不关你的事。这钱没得退。你给了钱就是订了铺,订了铺住不住那地方都是给你留着。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给了钱过一会儿又说不住了,耍我们玩呢?”老和尚说完,就叫人来把三枝赶出去“行了,这个不住的,你快点走啊。别堵在这儿。” 第11章 三枝 刘小花从来没有这样不忿过。 她还以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洗礼,在受了刘二的教训之后,自已学了几招,谨慎狡猾多了,把刘二和那个什么公子不都糊弄过去了吗。更是觉得自已连神经都不知道比以前粗壮了多少,打算以后就按着这个套路走——多演戏,少跟人刚正面。 没想到现在,遇到个软硬不吃的,真是将她一巴掌扇回刚穿越来的时候。让她重新又有有了那种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要不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本能地有一种退缩的念头。 可刘小花站在那里,看着这些比两个少女要高出二三个头的和尚们这样仗势欺人,心里却是生生地挤满了无边的恼恨。 这些人,明知道两个女子讲的是实话,也知道两人被赶出去走投无路,却半点没有慈悲的心,还要坑人钱财!比混帐嘛,谁没混帐过?!刘小花眼睛发热,恶向胆边生,一巴掌‘轰’地拍在那破桌子上,怒目而视:“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吧,别得寸进尺!!欺负小姑娘有什么意思!四个钱,你们要么让我们住,要么还给我们!现在可众目睽睽,你们要真是逼死了人,让我们冻死在这庙门口,我就不信这里在场的哪一个和尚脱得了干系。我们虽然是四叔公这一支,如今不得势了,四叔公也不行了,但我们南四支人还没死光呢!南四支再没用,也不会让你们欠了人命还能继续逍遥的道理。” 说着拉着三枝就往外走“我们不怕死!你们可也千万别怕死!!” 三枝气道:“对。死就死。死也拉着你们陪葬!我们在前边等着你们!” 老和尚愣了一下,才扶着桌子猛地站起来“谁逼死你了!!谁逼死你了!”对着那些看热闹的借宿者们喊“我可没有逼她们!” 那些人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一时有些不悦。说起来他无非是想看看这两个小姑娘手里到底还有没有钱,再逼出一点来。却没想到人家不按他的剧本走。 “你喊得再大声也没有用。你逼没逼死人,等我们死了,族中主事的站出来让谁赔命时就知道了。”刘小花猛地停下步子,回首冷冷与他对视“你怕啊?” “你!”老和尚指着她。 眼看是个僵局。 这时候,终于不知道哪里走出来一个中年人,打着圆场说:“好啦好啦。何必闹成这样呢。两个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老和尚气哼哼地找他凭理“我有什么办法?这是规矩嘛。规矩又不是我订的!万一给族里的人知道我不收录却放人住,我得背骂。”语气到是有些缓和。 那中年人笑说刘小花:“你们两个小姑娘也是,年纪小,讲话冲。大和尚是按规矩办事而已,恨不上的。何必赌这种气呢。”说完也不等两个人应声,又对老和尚说:“要我说起来,这才多大的事呀,两个小姑娘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又不是没空铺。反正在场的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会帮你做证的,族里怪不到你。你看,他们不帮你做证,我还在呢。让她们住着吧。就算你做件善事为家里积德了。” 老和尚哼哼了一声。 刘小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那个中年人一眼。只要和尚开始服软,这事就还有得谈。怎么也得先住下再说。 这时候三枝却甩开刘小花的手,冲到老和尚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少把规矩挂在嘴皮子上。这里的人都明着事现得很!人人心里都有杆称。族里的规矩让你收四个钱一个人了吗!明知道我们真是刘家的人,只是说不出支辈而已,就算你为规矩所迫得收钱,也不能这么坑我们吧!你多大年纪,我们多大年纪?连同族晚辈的钱都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得空,多照照镜子!做了多少歹事遭了多少报应,全在你身上呢。” 刘小花拉都没拉住,三枝把这些话已经骂出来了。 庙中顿时一片死寂。 连中年人都不说话了。和尚们站在原地,脸色异常的愤怒。 三枝跳着脚,就要再骂。刘小花一把拽住她,捂住她的嘴。急忙对老和尚说“大师一口一个死全家说过我们,她不懂事骂您一句,也算是扯平,谁也不欠着谁。不如各退一步吧。” 老和尚用昏黄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良久露出一个叫人背后发寒的诡异笑容“行吧。”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四个钱,用一只脚一跳一跳,到刘小花面前。 他虽然是用一只脚过来的,可蹦得比两条腿走路还稳当。把钱递给刘小花,盯着三枝说:“其实说来说去,全是我的不对。我年纪大了身子残疾,难免心情不顺。按理说,是不当收你们钱的。行了,唉,我便服这个软,认这个错。就当是为家里积德了。你们住着吧。这钱呀,你们还是拿回去,我活了大半辈子,也该行行善事了。就是族里怪罪下来……”老和尚停顿了一下,扭头用那只独眼看向做和事佬的中年人“到时候,这位兄弟可记得答应了我,要帮我说几句好话的。别再叫族里连这个工都给我撸下去了。” 中年人愣了一下,连忙笑说“那是当然的。”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 刘小花握着那四个钱,仿佛是握着火热的烙铁。 三枝挣开了了她,抓过那四个钱,狠狠瞪了老和尚,拉着刘小花对那个老和尚说:“本来就是该我们住的。少说得好像还沾了你的光似的。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们也不欠你的好。阿花,走。我们进去!” 刘小花走进了庙,回头看,那些个和尚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目光阴恻恻地叫人寒到心里去。见她看过来也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 刘小花回过头,看中年人就在自已前面几步,连忙就要跑过去。 三枝一把拽住她,在她耳边嘀咕“你干什么呀!一看他们就是一伙的,要不之前他怎么不站出来为我们说话?等那老和尚怕了,才出来和稀泥!” 刘小花皱眉说“他一开始不开口,是怕得惹事上身。后来有了机会,不就站出来说话了吗?光是这样我们就该记他的好。毕竟这世上,只有父母是会不顾自已为着我们出头的,怎么好要求旁边人也为我们舍身取义。”三枝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请留步。”刘小花追到中年身后。 那中年人回头见是她表情十分冷淡。 “我们是南四支的,容字辈,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中年人只是问:“姑娘有什么事?” 刘小花见他不肯自报姓名,也不多问,只是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说:“方才多谢您了。我们两个刚从山里来的,没经过什么事,要是方才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呢。” 中年人见她笑容满面并且又是这么客气,到也没好意思再绷着脸“你要请罪,也找错了人。你们也没得罪我。” 刘小花苦笑“恐怕找对人也没用。” 中年人看她到像是明白点事理的,便招招手,叫她跟自已走到拐角避风避人的地方,才说“瞧着你们年纪跟我家姑娘差不多大,我便多一句嘴。你们再怎么都不该得罪族庙里这些人。别瞧着他们残疾像是不如普通人。可这些人,都是从族学里请出来的。知道什么叫请吗?修为上虽然是无法进益,嘴上说是废人,可对付我们这些普通人还不是手到擒来?族里都不大敢随意得罪他们!这些人啊,数不清的法子叫你们死得无迹可寻呐!小姑娘呀,不是我说你们,为人处事不能太要强。在外边得理不饶人是讨不着好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也别捡着别人痛处骂,做人给别人留一线,也未尝不是给自已留一线?”说完看看她,看看站得远远的三枝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刘小花一开始也只是猜测,现在证实了,心里沉得像有称坨坠着。 三枝见中年人走了,对着他的背景翻了个白眼,一脸不满地走过来,拉着刘小花就住东去“我看到那边还有个空间,刚好我们两个睡。”兴冲冲的。 刘小花被她拉着向东面走,边走边扭头看那些和尚,他们人早就散了,好像都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了。 进了屋刘小花立刻把门关上。跑去把窗户推开,看到外面的高墙,又默默关上。 三枝喜滋滋地把两个钱还给她“我们这一路都可以住族庙,带的干粮也还够吃。这钱就省着了,怕以后有急用。” 刘小花看着她,心中真是五味杂呈,就像看到以前傻呵呵的自已似的。便有心想跟她说说。不只是为以后着想,哪怕今天就死在这儿,也别做个连死都死得稀里糊涂的鬼吧。可刘小花也不知道怎么说得清楚。她自已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听大人讲过多少道理?数都数不清吧,可有哪一个真的听到心里去呢。最后还不是处自已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对错。 正想着,窗户被什么东西磕得响了二下。刘小花警觉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示意三枝不要再讲放话了,问:“谁呀?” “开窗。”对面的声音更低。 竟然是麻子。 刘小花不解地打开了窗户,迎面便被人塞了床被子进来。 “干什么?”三枝凑过来。 麻子一张白净净的脸,被雪光映得像鬼,脸上的麻子都分外显眼。其实细看,他的长相也不算难看。只是他那张脸,过于有棱有角,好像天生就带着一股子痞子味。叫人一看就全身不自在。他只盯了刘小花一眼,就立刻瞥开眼,仿佛多看她一眼就会瞎了自已的眼睛,说:“那老货不是好东西。你们别呆了,再呆肯定没命走。这个给你们路上裹着,暖和一点是一点吧。” 三枝听了气哼哼地说:“我就不信他们敢让我们在这儿出什么事,就像阿花说的,我们死了,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你这个大麻子又想坑人吧!我们傻了才会听你的话,大冬天半夜跑出去吹寒风,这是要死人的。你想害死我们啊!” 麻子嗤笑:“傻娘们!”对刘小花说:“总之我告诉你们,东边有个狗洞子。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说完拢着袖子就走。 刘小花连忙伸手拉住他,问:“你干嘛帮我们?” 这时候的窗户都矮,只在人腰下边一点,她一伸手,刚好拉着麻子的袖口,手擦着手而过。麻子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你别动手动脚的!”耳朵根都是红的。 “我不过想谢你一句,你叫什么!”刘小花被他吓了一跳“等下把人再叫来!” 麻子沉着脸,气乎乎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不用你谢。我可没想帮你们。谁叫你有个有出息的阿弟呢。到时候见了你阿弟,记得给我卖个好。我救你一命,以后他要是有什么好事,记得多多提携我。” 刘小花不由得说:“你到不做亏本的生意。” “对。我就是不做亏本的生意。要不然干嘛跟你们两个傻娘们讲这么多废话。我有病啊!”他说完立刻扭头就走。就像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刘小花关了窗户。三枝不可置信地问“难道你信他?你没疯吧!这大雪的天外面得多冷?你要走你走,我不走!真是脑子不好。” 刘小花问她:“我听说,有修行的人,有千百种叫人死得无痕可循的法子?” “是有啊。我也听人说过。可你没看到刚才你说我们要死在这儿,和尚害怕啊?他根本不敢让我们死在这儿!你别听那个大麻子一忽悠就信他的话。他十句有十一句是坑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忘了他老欺负我们?” “和尚不是不敢让我们死在这儿,是不敢让我们冻死在门口。” “这不一样吗?”三枝不耐烦地说。 “哪里一样了?族庙本来就是供族人借宿的地方,他不让我们住我们死了,这种他是赖都赖不掉。可要是我们病死在了族庙里面,他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又不是医馆。” “他说我们病死的就是病死的?族里会查。” 刘小花说:“是吗?”看着她。 三枝神色间有几分犹豫,说“这可是人命,就算我们南四支没有后台,族里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可怎么也不会让我们白死吧。” “这本就不是后不后台的事。出了人命案,为了维护族规,就算我们没有后台,族中也会查个清楚。” “这不就行了!”三枝瞪眼。 “可你骂他身体残疾,后果就不同了。” “骂他一句怎么了。骂也是他先骂的!”三枝不服道。 刘小花耐心道:“他是族庙的和尚,身体残疾是因何而来?你知不知道,刘氏有多少族庙,族庙之中又有多少像他这样残疾的和尚?你这样骂,骂的是他一个人吗?别说族庙里这些和尚们会怎么想。族学里那些人未尝不是兔死狐悲?往大了说,他们全是为了壮大氏族才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进了族学,要是没有他们前赴后继,我们刘氏有什么本事立足于世,不被其它氏族吃掉?可这些人不止不受到族人尊敬,反而还受侮辱。这件事真要是闹了起来,就算查出来是他杀了我们。族学的人和族庙的人只会觉得,我们是活该,不知感恩罪有应得。族里若是真严惩凶手,置这些人于何地呢?难道就不怕凉了这些人的心!你觉得族里会怎么办?” 三枝愣了一下,说“我就骂了他一句而已。也是他先不对我才骂的。怎么就能扯出这么多事情来?”她嘀咕“这都是你自已猜的,都是你一个人在说,可能你想多了呢?…………你自已说说,我们这一路多累。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好不容易有个暖哄哄的被窝……我不就是骂了他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出什么大事吗!再说了,这前后左右都住着人呢……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希望是我想错了吧。可万一我想对了呢?”刘小花问。见三枝不说话了,又继续说道“赶夜路顶多是冷一点。说不定在路上还能找个地方休息。路祠那么多,总有一二个可暂避风雪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见三枝还是不肯动。刘小花正要继续劝说,这时候,有人敲门。 三枝爬起来就要去开门,刘小花拦住她,问“谁?” “大师兄叫给你们送吃的来。” 菜香味从外面飘进来。 三枝眼睛一亮,立刻又要去开门。 刘小花抓住她的手,狠狠瞪了她一眼。 三枝还从来没有见过刘小花这么凶的时候,怔了一下。不满道:“你干什么呀。” 第12章 有位公子 刘小花示意她不要说话,对外边说“放在门口吧。” “这吃的东西放地上怕虫。你开开门。”那和尚声音也并不大。 “这……可我们衣衫被雪浸湿了,正脱了放在炕上烤呢……”刘小花很不好意思地说。 那和尚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那给你们放地上。你们快些拿进去不要被虫蚁爬了。” “怎么也得衣服烘干了才行。”刘小花说“师父先忙别的事去吧。” “那好。”外边的人说。 刘小花紧紧抓住三枝,自已没动,也不让她动。 外边除了风雪声什么都没有,三枝等得不耐烦要说话,刘小花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心翼翼移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 感觉腿都要站麻了,才听到有人从门口走了。脚步从近到远去了。虽然是十分小心,但必竟地上积雪厚实,一脚下去,难免会咯吱做响。 三枝这时候脸色才有点不好“他干嘛呀?难道一直等在这里,是帮我们看着饭?怕真被虫爬?” “可不是。这些和尚都是天下少有的大善人呢。”刘小花说。 三枝有些不好意思。想想略害怕“要不,咱们还是走吧。你说得也怪吓人的。” 刘小花这还真松了口气。 要是三枝死活不肯走,也不信她的话,那她可真没有别的法子。打晕了三枝拖走到可以,但关键是她拖不动呀。 两个人随便收拾了东西,拖着被子从窗户口爬出去。 这时候风声大,到没有人发现她们。 大麻子这次也没有骗人,东面果然是有个狗洞的。洞很小,成年人肯定是过不去,刘小花和三枝却是勉强。 两个人爬出去,将被子裹在身上系好,包得就剩眼睛在外边,迎着风雪,牵着手快步向镇子外边的大路走。 三枝边走着,边抱怨“早知道就不骂那个老东西了。不就是骂他一句吗。”又问刘小花“你哪能想得到他们要害我们的?” 刘小花感觉自已人都要被风刮走了“我也没料到自已有一天能想得这么周密。” 以前别人说起她,都说她是个‘虽然比较任性但单纯得有点呆’的小姑娘。 她自已也异常玛丽苏地觉得自已真是‘天然呆’。 刚去打工的地方,这个做不好,那个做不好,脾气却还有一点。出了大小事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电话给家里哭,哭完了家里就会请同乡来帮忙。后来有了男朋友,就找男朋友哭,什么都等他来处理。 可见得,人在舒适的环境,是永远不知道自已的极限与本事。等到了指望不上别人的危境,明白继续笨笨的活不下去,才能渐渐知道自已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这世上哪有什么人,是真得笨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呢?图个省事罢了。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强打精神分散注意力,好像就没那么冷了,顺着大路向前走。 天地茫茫一片,美得跟画似的,可惜两个人都没有心情欣赏。不知道走了多久,三枝突然说“你其实是不是还想去做修士的?” 刘小花想了想说:“能不能修得大道还两说,但有一技傍身总是不会错的。你看今天的事儿,如果我们有些本事,他怎么敢这样欺人呢?” “那你跟家里说是去城里找工,其实是不是想自已偷偷进族学?”三枝眼睛大大的,好奇盯着她。 这时候刘小花突然停下步子:“是不是有人追上来了?我像好听到声音了。” 她们现在,刚走到一个三岔路口,似乎她们来的方向有声音传过来。 三枝笨拙地回头看去。 远远的地平线上,确实是有一团光亮正向着这边过来。 但那光亮走得很慢。可能比她们步行也只快了一点点而已。并且长长一条,到不像是追兵,更像是遇到了跟她们两个一样赶夜路的车队。 “我们运气可真不错。”三枝兴奋地说“等车队上来,请他们带我们一路吧。” 刘小花谨慎地说:“如果不是像我们一样情非得已,也不会走夜路了,万一被他们牵连……” 三枝不耐烦道:“是是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最近真奇怪得很。一点小事都要说得比天大。”她走了一路,风吹雪打的,现在又觉得族庙里好了。再仔仔细细一想,越发认为是刘小花那些分析不过是自已吓自已。所以憋着一肚子气,再懒得跟刘小花讲说话。 可两个人正走着,便听到另一条岔路上马蹄急促。 那马风驰电x地就越过两个人,跑到她们前边去了。可冲出去一段又大叫着“吁”拉马转向,退回到她们面前。问:“这条路过去,可是田城?”这人穿得跟熊一样,马背上驼着两大包东西,说话冒着热气。可能是急赶着送什么东西去田城吧。 “是。”三枝应道“我们也是去田城的。就是走这条路。”刘小花这时候方才知道自已要去的地方是叫田城。 骑马的人道了个谢,急急地就策马而去。 三枝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说“马可贵咧。十头猪不知道能不能换一匹马。” 正说着,便听到前面轰然一响,跑得好好的马竟然突然跪地倒了,上边的人也摔出去好远。 刘小花吓了一跳,连忙向那边跑过去大喊:“你没事吧?”可没得到回音。 她又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三枝不解问:“怎么啦?” 刘小花大声对三枝说“你在这里站着。我怕他不是好人。万一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住回跑。去找后面车队的人。” 三枝吓了一跳,捂捂耳朵对她叫:“明明站这么近,你这么大声吼什么?你疯了啊!” 刘小花仍是用不小的声音说:“我说给他听的。万一他要是有不好的念头。就趁早打消了。” “人家摔成那样了都,能打你什么主意!”三枝捂着耳朵嘀咕了一句“一路来就你事多。”已经是十分不满。 刘小花也顾不上她怎么说,见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自已才转身向骑马人的方向过去。 可刘小花越是走近,越是有一种奇怪的危机感。 就好像,前面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她。或者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在黑暗里似的。 她走到马旁边,笨拙地翻开马的眼皮看一看,里面竟然全是黑红的颜色,像是血液突然凝结了似的。在马耳朵上,有一个小小的针眼,针尾被雪光一照,映着寒光,异常显眼。 她下意识地,就向四周的雪地看过去。明明雪地里什么都没有,却让人一阵阵的背后发寒。 “那马怎么啦?”三枝大声在远处问。 “我哪知道。”刘小花用仿若无事的口气大声说“可能是急病死了吧。” “那人不会也死了吧?”三枝震惊。毕竟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 刘小花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到那个人身边。他脖子软软地搭在一边。“啊!”她吓了一跳。 三枝问“怎么啦?”就要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刘小花大声说“这人,被马给摔死啦。”说着自已也往回跑,大声说:“吓死人了。这人怎么这么倒霉啊,骑着骑着马病死了,他摔死了。走夜路可太吓人了,我们还是回头去找个地方歇一夜明天再上路吧。” 三枝一听就上火“刚才我就说在族庙里住着啦。还不是你,说这说那的,现在都走到这儿来了,又说要回头!!” 刘小花也仿佛生起气来,怒道“我怎么知道会遇见马失蹄摔死人啊!”边佯装吵架,却边抓住三枝的手,拉着她就向回走。 三枝气得要死,一直在挣扎“回族庙还要走那么远呢!!!我不回去了!烦死你了!” 刘小花看了一眼那个车队。已经只有差不多三百米的距离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刘小花见三枝死都不肯走,半演半真地说:“你烦不烦,一直怪我。好啦好啦,不走回头路,那就走另一条,我记得另一条路只需要住回走一点点就有歇脚的地方了。走啦。走另一条。” 拉着三枝从三岔路往没有车队的那条路走。 “真是倒霉!”刘小花面上仿佛是在跟同伴吵架,心中却是惶然。也不敢四处乱看,下意识觉得有许多眼睛死死盯着自已呢,只要自已稍有不对,可能就会像刚才那匹马,那个人一样,死于非命。 三枝还在抱怨:“你又没走过这边,怎么知道另一条有歇脚的地方?” 刘小花敷衍“我听阿爹在世的时候说的。”也不管三枝怎么反抗,拖着她往另一条路走。 只要走上另一条路就行了。不论这里是个什么局,总之又不关自已的事。握着三枝的手又紧了几分。 可两个人刚才回岔路口,便远远地看到从车队里出来一个骑马的,向这边过来。 刘小花加快了步子,可她哪有骑马的那个人快。一下子对方就咫在近尺了。高声问她们:“前边怎么啦。” 三枝不耐烦地大声回答:“能怎么了?那人走夜路马病了,一下子把他给摔死了。”又念叨“真是倒霉死了,出门就遇死人。” 那马就停了下来,似乎不打算再去前边查看。调头就打算回车队里复命去了。 刘小花松了口气。 可三枝却叫住那个人,急忙问:“能不能让我们搭个车?这大夜里前边又死了人,我们两个女子,实在是害怕。”刘小花急得狠狠对她使了个眼色,可她根本就不管。 骑马的皱眉,明显是不愿意。 三枝甩开刘小花的手,笑吟吟地对骑马的人说:“劳请您帮忙向主家问问。我们都是本份人。行行好吧。” 骑马的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就转去了。 三枝得意洋洋对刘小花说:“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家里人说外边世道乱,是怕我们不知道深浅,吓吓我们罢了,再乱有多乱呢?说到底,这世上是好人多的,只要好声好气地说话,总有人愿意帮你。你也别看谁都像坏人,人人都想害你似的。无缘无故,别人干嘛害你。” 刘小花这一瞬间真有掐死她的心。可偏偏雪夜寂静,一点人声就会传好远,根本无法私下跟她说什么。不过想想,说了她也是不会信的。 只得一脸恼怒不已,甩开三枝的手“随便你。你爱坐别人的车就去坐好了。”扭头就继续向岔路上走。原想着,三枝怎么也会来追自已。走得远一点,再跟她解释清楚,却没想到走出好远,三枝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刘小花憋着气,一步步重重地踏进雪里。决心再不管三枝死活了。 说到底,她跟三枝有什么关系? 三枝弟弟确实是刘二害死的,可刘二跟自已有什么关系?说来说去,石头还害死了刘父呢!谁欠谁还两说!! 再说,三枝跟刘小花关系再好,就算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又怎么样?自已又不是刘小花!没道理接收了刘小花的娘老子,还得接手一个讲不听的‘好朋友’吧!自已又不欠刘小花什么! 可走着走着,她步子却还是慢慢停了下来。 这时候车队里的马又奔了过来,“我家主人答应了。你们过来吧。” 三枝冷笑,瞥了一眼刘小花说:“只有我去。她是不会去的。她清高得很,瞧不起你家主人的车。不屑于去坐的。” 那骑马的人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冷淡地说“主人既然有命,就不得不请你们移驾。”言下之意,你们现在不想坐,也得坐。 刘小花被他盯着,再看看他按在腰刀上的手,也只能跟三枝一起,在他的看护下向车队过去。 这车队非常大。头尾都是马车。队伍前后左右,都有气死风悬空照亮。 那些根本没有支撑的灯笼,散发着暖洋洋的微黄火光,在天空随着队伍缓缓移动,照亮道路。 之前刘小花只是很抽象地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可是当她现在真实地看到这种场景的时候,强烈的冲击感,让她一度忘记自已所处的形势有多么危险。 直到这时候,她也才真的确实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神奇。 三枝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已与刘小花闹翻,惊异地拉着刘小花,叫她看走在车队最前边的第一辆车。 那车可真正是大得吓人。 拉车的是七匹没有杂色的白马,油光水滑皮色,驾头是金色的,哪怕只是慢慢地踏着步子,这些马也显得威风凛凛。车顶虽然并不高,但足有四匹马并列那么宽,挂在车子四外角的垂铃,随着移动叮当做响。 那个主人,肯定就是在这辆车里了。 因为她们走过去的时候,正有一双玉手拿着什么东西丢出来。车帘的缝隙里,好些美人一闪而过,又有音乐弦曲的声音从里面漏出来,走过近前之后,还有香风阵阵。 除了做主人的,还有谁会这样享受呢。 接她们来的那个人,从马上下来,站在车前,躬身道:“公子。人已带到。”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女的娇柔的声音“公子说,带她们去安置了。”又讥笑“你到真是越来越不会做事了,这点小事都还要公子来交待。” 引路的告罪道:“是属下过失。”带着两个人向后走。 在这辆金壁辉煌的车子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方阵。 方阵里骑着马的人,跟接她们来的人穿着一样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冑甲,金色的剑鞘。 再后面则是青一色单马拉的小篷车。 可能是仆人们坐的。 引路的停下马,对刘小花和三枝说“你们去后面随便找个车坐吧。就说是公子吩咐的。” 三枝连忙礼一礼欢快地说:“多谢了。” 护卫笑了笑,冷冷瞥了刘小花一眼。 护卫走了,刘小花正要跟三枝说话,三枝却直接穿过她,转身就向最近的那辆车走去。刘小花拉住三枝,三枝猛地打开她的手,道:“你少拉我。我们有关系吗?我就是说了你几句,你就至于要发这么大的脾气,还要跟我一刀两断?那时在街上,你让我不要指着别人笑,打掉我的手。我也没有气你吧?!你就这么了不起,说都说不得?我被你打,就是打得的吗?……” 刘小花怔了一下,方知道她为什么火气这么大,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连忙说:“我也不是故意打你……你要是为了这件事生气,那我给你赔个不是。但刚才我跟你吵架并不是真的,那是因为那匹马和人死得不清不楚,恐怕前路问题……” “得吧!”三枝打断她的话,冷笑“有什么问题?这一路,你不是说这个有问题,就是那个有问题。装得好像自已多有见识,多老道似的。可你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有多大本事,我还不清楚吗?” “那族庙里,真的……” 三枝再打打断她的话:“反正现在我们走了,也无法证实。还不都是随便你说。” 刘小花停了停,看着自已面前的三枝,压抑下恼火,平静地说“你要真是为了我打你手那一下生气,我给你陪不是,我当时就是心急,生怕别人回头看见,怕你得罪人惹祸上身。我们又没有根底……” 三枝冷漠地说:“是啊,你都对。”转身上车。 刘小花怔怔站在车下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怪谁呢? 立刻也就打消了报信的念头。她怕自已现在就是跑到那个公子面前说什么,人家也不会信她。就算信了,谁又知道这位公子是个什么样的脑回路,万一叫护卫压送她前去验马伤,那她不是死定了。反正在这些人眼中,她的命也不值钱。她可不敢以身涉险。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插手,最大限度地降低与这些人的瓜葛。 于是,她只对正上车的三枝说了一句“要有什么事,便向车队尾跑。”就调头继续向后面走去。不去管三枝有没有听自已的。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车队长长的。刘小花选了最后的一个车。她到是很想就这样直接走掉,可车队末尾也有护卫看守。 排在最后一辆车是拉货的。上面装着好多东西。可能都是给主家预备路上要用的。架车的是个老头,正喝酒驱寒。刘小花跟他说清楚来意,他很爽快地就让刘小花上车了。不过刘小花没进车棚,就坐在他旁边的车辕子附近。时不时好奇地看向跟在车后边的那些人。 车子后面除了护卫,还有些奇怪的人。 那些人比村子里的人穿得好像褴褛。一个一个地用黄色的粗绳子捆住,排了两排,跟在车队最后边。而护卫则压送在队尾。 这些人脸早就烂得眉眼模糊,鼻子也只剩窟窿而已,陡然见到,让人心中一寒。像是突然遇鬼似的。 刘小花好奇地问车夫“大爷,这些是什么人?” 车夫灌了一口驱寒的烈酒,醉熏熏地说“什么人啊。人牲。你看不见他们脸这样了吗。” 刘小花不明白:“什么人生啊?” “人牲都不知道。人的人,畜牲的牲。仙家拿来炼药用的。跟那些拿去炼药的异兽啊、仙草啊,差不多。不能算人啦~”车夫不以为然地说。 刘小花震惊得无以言喻。好容易克制住,只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仙家?” “仙家都不知道?” 刘小花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从刚山里出来的。打算去城里做工。咱们村子与世不通,并不太知道外边的事。” “哦。那就难怪。”车夫说“你说这个我到想起来,以前我送我们公子去了个地方,那里的人也是与世隔绝。别说不太知道外边的事,连这世上除了自已村子还有别处都不知道呢。公子去了,他们竟然以为是菩萨,全都跪下来磕头,真正是笑死人了。” 刘小花陪笑胡诌说:“公子通身的气派,就是见过世面的人见了,也要敬畏几分。何况是那些人呢?” 车夫高兴起来“你到有眼光。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 刘小花趁他高兴,问:“大爷,仙家是真神仙啦?” “你还真没见识。当然不是。不过是敬称罢,这世道,几千年才得一个成仙的,成了仙便是一去不复返,哪里还要这些俗物?世人只是将那些修为高的,称为仙家罢了。” 刘小花又问:“那这些人牲,是买来的?” “官市买的。多半是前太子的家奴与随扈。太子谋逆案多少年了都没能定下来,连今太子都快登基,所以官家不耐烦再养着他们,便把他们都卖出来。咱们公子运气好一下子便收了这么多。”车夫得意地说。仿佛自已也能因此而得了好处似的。 “原来是这样。”刘小花一脸蠢相问“大爷,您又说官家又说仙家的,这仙家和官家,到底哪个大?” “呵。”车夫一笑“你别看仙家气派,可说到底,现世是圣帝的天下。就是仙家又怎么样?只要没真的成仙得道,也不得不服管呐。你说,这些氏族们有家仙,几个氏族一同供起来的宗族们也有仙宗,可难道皇家就没有吗?天下奇兽、奇物都归于皇室,各种丹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修仙是靠什么?不就靠这些吗。谁胜谁负不是一目了然了。仙家还能不听管教?” 刘小花知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只是一个普通车夫的见解,并不能实信。 但这些话十分中也该有七分真。于是在心里,对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有了些了解。便默默然不再多话。时刻注意着车队前面的动静。 可车夫喝多了酒,到是话多起来“你去城里?进族学吗?” “不是。考是考上了,可家里没钱。阿爹又去逝,为赡养母亲我便出山来找工。” “你们族里不管?能考上族学,那是人才。”车夫瞪大眼睛。 刘小花笑了笑。 车夫立刻一幅了然的模样,想必这种事并不少见。劝说:“唉,你也别气馁。少时不佳怕什么,哪怕不能进学,只要肯吃苦,也能像我们公子一样的。” 也不用刘小花应他的话,自已便往下说:“说起来呀,咱们家公子也是穷苦出生。也没有什么资质。恐怕连你都不如呢。”车夫咋咋嘴压低了声音“你是晓得我们公子的吧?” 刘小花乖乖摇头“不知道。”想到刚才自已夸过人家长得好,又连忙说:“只是方才求助的时候,见了一见。”把这个谎话圆回来。 “姬六公子就是我家公子呀!”车夫瞪她“你坐我家公子的车,怎么能不知道我家公子的名号呢。我跟你讲,这天下没有不知道我家公子的。就是宗派里的人,也对我家公子敬若上宾呢。” 说着,神神秘秘挑眉搭眼,叫刘小花附耳过去“可我家公子,当年却并不是豪门大族出生,不过是一个家奴生的杂种罢了。”说完一脸得意“是不是吓一跳!” 刘小花附和,一脸惊讶问:“竟然是如此?”不着声色地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当面被人抓住讲人家主人的闲话,可不是玩的。 车夫到是酒胆壮着,什么也不怕,大大咧咧继续说:“可不是。谁知道美名扬天下的姬六公子会是这样的出生呢?!!” 刘小花腹诽。你不就知道吗。连一个车夫都知道,恐怕天下也没有不知道的人。 车夫长嘘短叹为自家主人不值“不止相貌是一顶一的,连智慧也是无人能及,只少了天资而已,修不得道。可这又算什么呢?要不是我家公子,今太子能站这么稳?前太子没了又怎么样,皇位轮得到他吗?皇家兄弟多得跟鱼卵似的,他区区一个小皇子要站出来,凭什么呀?!” 正说着,便听到前边一阵大乱。有人高呼“保护公子!”“车陷!车陷!”“雪中有人!” 车夫吓得一下便从车上摔下去了。 第13章 遇险 刘小花立刻站起身,向前望去。 虽然车队长,太远了看不真切,可隐约看到零星的人影,在不停地从路边的深雪中跃起,刀剑相撞,夹杂着女子的尖叫与护卫的呼喝。 车尾却还好,路边也没人跳出来。 刘小花跳下马车,揪着车夫喊“快跑呀。”自已也转身就跑。 她拼命地迈动双腿,几乎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晓得自已的这条小命,实在是脆弱得很,人家哪怕不是冲她来的,顺手一刀她的命也就没了。 跑了好久,确定没有人追来,她才停下来。 回头看去,车队头上早就杀声震天。许多灯笼掉在地上、车上,还有车烧了起来,映红了半边天,人影重重交替,刀剑铿锵。 刘小花趴在雪里喘着气,窥视着远处的修罗场。等均平了气,她便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得快点离开这里才行。 可走着走着,她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最后,完全停住了。 在原地站了半天之后,忿忿骂了一句,转身,向杀声震天的车队跑去。 就算两个人吵架,但她也不能忘记,在山里的时候,三枝提着一只木棍打算从厉兀嘴里救自已的事。 等刘小花跑回车队尾部,发现那些人牲们完全没有逃走,他们蹲在原地,很多人因为受了惊吓捂着头,颤抖不已。再往前走,就是满地的鲜血与残肢断臂。有几辆小型的马车上,扎满了利箭。勉强能看见在更远的地方,许多一身白色的刺客。 他们人数很多,现在都聚集在一处地方,从转瞬即逝的缝隙中,能看到黑色冑甲一闪而过。 这些人几乎是将姬六的护卫们团团围住了。 打斗的声音随风传来。看来姬六的人还在负隅顽抗,只是不知道情形如何。但如果说三枝还活着的话,肯定就在那堆人里面了。 地上的血迹湿滑,刘小花不防摔了好几跤,身上全是血,狼狈不堪。 那种腹浓的味道,跟兽类的血又不同,叫她胃中翻涌。只得拿了巾子敷住鼻口,忍住恶心,从一个死去的白衣人身上捡了一只弓,又将他身上的箭篓解下来,绑在自已胸前。 然后她举弓瞄了瞄,远处背对着这边的白衣刺客,但没敢直接真的射,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小声念叨“不要怕,不要怕!先试试!”转身,对着路边百步之外的青松。 一箭。 射出去偏了一二米,歪歪扭扭落在雪地上。 刘小花怔怔,安慰自已“这有什么。那些人站得那么密,射不到这个,也能射到那个。我只要躲在死人堆里,一通乱箭,他们腹背受敌,又找不见来源,必然会以为姬氏还有后手,只要他们一慌乱,姬六的人就有机会胜了。” 这时候,身后有什么人‘嗤’地笑起来。 刘小花紧张地举弓转身,却原来是一个人牲。他不知道怎么解开了绳子,站在她背后,那张肉都快掉完的鬼脸,看上去十分可怖。这样一个人,看着她的表情,却尽是不屑。他身后有几个跟他一样解开了绳子的人,正在帮助其它的同伴。 刘小花看着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心中却百转千回。收起弓箭对他说:“你笑什么笑?哪怕我只杀了一个刺客,就是有功,到时候六公子必定会重重地赏赐我。” 那个人牲讥讽地看着她,转身就要走。 刘小花心中发急,脸上去一点也不显露,反正露出讥讽的表情“你们这样了还要逃?真是多此一举。你们这些人,脸烂成这样,不论是逃到哪里去都会被人一眼看穿是人牲啦。怎么逃啊?有太平日子过吗?只要人牲的身份不变,迟早被人抓着炼药了。笑死人了,大好的机会不知道用,竟然逃跑,真是惨死命,拦都拦不住。” 听到她这些话,几个人牲眼神都显出几分彷徨。 最先被松开那几个,犹豫地没有走。看着她,又看看最先讥笑刘小花的那个人牲。可能那个人在这些人中,有些威信吧。 果然那个讥笑了刘小花的人牲听到她的话,就开口了,不过语气十分轻蔑“你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看你们可怜,给你们指条路。” “你?看我们可怜?”那个人牲冷笑“这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善人。平水相逢,看到别人可怜,就会出手相助。我到是长这么大都没有遇见过。今天看到你,也算是瞧了个稀奇吧。” 刘小花见被揭穿了,索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好啦。我也并非全是好心,行了吧?跟你说实话吧,前边的形势你们也看见了,姬六跟人打起来了。虽然姬六肯定是能胜,但我也有心想去分一杯羹,得个赏……他的命那么值钱,怎么会薄待这些出力了的人?!你们想想吧……要是你们救了他…………” 那个人牲哈哈大笑,指着刘小花,好像看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我们?救他?你知道我们的脸为何为成这样?还叫我们去救他!如果不是他买下我们做人牲,我们的脸怎么会被侵烂,人不人鬼不鬼!!!他买我们,是来吃的!来吃啊!!你懂不懂?叫我们救他?我们不捅他两刀已经了不得了。” 他这么一说,人牲群中更是沸腾了起来。 “要不是他,我女儿也不会死了。小小年纪,哪里能经得桩去面’的苦。当场就死了!” ………… “就是!我婆娘怀着身孕,眼看临盆。却那样惨死。” …… 为首的人牲冷冷盯着刘小花:“你听到了?” 刘小花心中震撼,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鄙夷到:“没有想到,你们是这样一群蠢人!真是大开眼界。算了,多说无益。”说完转身就走。真不打算再跟他们废话的样子。 “你到底什么意思!”为首的人牲一把抓住她“我们蠢?”他的手非常有力,像铁钳一样,一副她不说清楚就要她命的凶恶模样。 刘小花根无法挣脱,却并不显露出害怕,一脸轻蔑道:“我什么意思?我问你们,既然有如此大仇,你们是愿意杀了他之后,天高地阔继续过自已的逍遥日子。还是愿意从此亡命天涯?任他活在世上逍遥快活?有脑子的人都想得清楚哪个好吧!你们想不清楚吗?” 见为首的人沉默,其它人牲窃窃私语,她才继续说道:“你们现在转身就走。很快也逃不掉被吃的命运。可若是你们现在帮了他,他必然会还你们自由之身,到时候,你们得了自由身,再趁他此时损兵折将无力自保杀了他,还能将他随身的宝贝搜□□净——他身上一颗扣子值多少钱,你们会不会算?他坐拥的可是倾天的富贵。” 刘小花说到这里顿了顿,说:“想想吧,这样一来,你们仇也报了,钱也有了,心里也痛快了。这么好的大路不走,你们却非要逃?真是笑死我了。照说,你们有亲人因为他而死,痛恨他是应该的,但你们行事,也得想想那些还活着,还盼着你们的亲人吧!他们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难道不值得过点好日子?” 听完刘小花的话。人群里有人低声在问:“做了人牲,还有法子做回人?” 有人低声回答“我也不知道。或许吧。” “只是他一句话的事。以前姓赵的不也是人牲吗,后来被家主看中,签了文书出府成了家,过得好好的。” 一个个蠢蠢欲动。 “这小丫头说得也有道理。”有一个低声跟为首的人牲说。 刘小花听到认同的声音,表面平静,心中喜悦。 可这时候,却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走过来“我看这小丫头狡猾得很,该不会是骗我们去卖命,到时候再坑我们一把吧!”说着推了刘小花一把“说,你是姬六的什么人!” 刘小花不满地向后退了一步,不让他再打到自已:“我见姬六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能是他什么人!只是看他有钱罢了。” “未必吧。”人牲群里有一个小声说:“方才我看着你跳上车,跟车夫说姬六许了的。必是姬六的客人,怎么可能不认得他!” 人群一下子再次沸腾起来 “果然是想坑我们的!她当然向着姬六啦。我看着,是不是姬六不敌,要死了,她骗我们去拼命?说什么姬六到时候残兵败将,难道我们那时候就是兵强马壮的吗?我们去救姬六,也难免会有损伤的!真和姬六的人冲突起来,可还不知道谁生谁死。万一被她卖了,那我们不是白死了!” 面对着这些质疑着自已,并且群情沸扬的人,刘小花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已不能应对得当,肯定会死在这里。可她硬生生止住了自已想后退、想逃跑的步子,不止镇定住,还反倒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这些人,沉声说道:“若我真是他的客人,他会让我坐在仆人坐的小车上吗?你们有些脑子好不好!!我不过是个路过的穷苦小儿,因为得罪了族庙的人不得已半夜逃难,遇见了姬六的车队,厚着脸皮带他带我一程。哼,说来也好笑。与你们相比,我年纪小力气也不如你们,更没有什么出众的本事,可我却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这些人,虽然比我年长,却前怕虎后怕狼,给你们指一条路,却还怀疑起我要坑害你们,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说完,拿着弓转身就走“随便你们怎么想吧。好心当成驴干肺……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快享受着吧……” 刘小花一步向前,直直地面向那些正在憨斗的人去。心中却是火急火撩,不知道身后的那些人到底跟上来了没有。 眼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当她绝望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飞奔过来脚步声。 她停下步子回头看去。那些人牲们拿着从死人身上捡来的开口,飞奔过来。很快就越过她,向那些白衣刺客冲过去了。顿时白衣刺客们队形大乱,一时之间血肉横飞,腥热的气息像是有重量似的,压得刘小花喘不过气来。 她踉跄地忍住恶心向前走,快步经过那匹被毒死多时的马,再不过几百步之后,就看到了一个巨坑,队首的大车,半个车身都陷在里面。 也难怪这马匹会被针毒死了,它要是再住前走,就会踩出陷阱,估计这些埋伏的人也没有想到半夜里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赶路。 刘小花回想起当时自已往前走的情况,背后冷汗淋淋。她按下突突乱跳的心,竭力让自已平静下来。然后继续向前。 此时姬氏的围困已经被解,姬六被护卫带着退到更远处去了。近处白衣刺客们正跟人牲与剩下的护卫们交斗在一处。 刘小花不敢上前,毕竟刀剑无情她又手无缚鸡之力。可却不得不去寻找三枝。她在心中愤愤地想,这次找到了她之后,三枝就算是花样作死作到自已面前,也再不去管!!下定了决心,手上搭着弓箭,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缠斗的人向前走。 显然,有了人牲的加入之后,姬六护卫所受到的压力大减,远处有箭队掩护,近处的交战更是如虎添翼,刺客们渐渐呈现出不支之态。 刘小花一直深入,倒是遇上了几个吓得瑟瑟地抖的歌姬。 这些女子一身华服早已零乱脏污不堪,在路边抱成一团,跑都不敢跑,跟受了惊的驼鸟似的捂着头大呼小叫。 可这些人里都没有三枝。 最后不得已,刘小花只能俯身,在地上死尸之中翻找。只要没有找到尸体,那说明三枝肯定是活着,也许逃跑了,也许还在别处躲着。 每次翻过一张脸,刘小花心中都是一滞。越是接近战场,死的人越是密集。她忍着对尸体的恐惧与它带来的恶心,加快翻找的速度。专注得忘记了自已处境。蓦然有什么东西从她身后压顶而至时,她跟本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压了个正着。 刘小花眼睁睁看着扑面而来的那张无比狰狞的鬼脸,条件反射似地吓得大声惊叫起来,胡乱拿着手里的箭,一阵乱插。却发现,那个人,脸上表情凝固,并没有呼吸。 她想从那具尸下挣扎着爬出来,可人死后分外地沉重,而她又瘦小。费尽了力气,才把对方掀开,却发现,那俱尸体背心里插着一只飞箭。 如果这个人没有站在她身后,被射中的人就是她了。可她的心就好像麻木了一般,竟然并没有产生害怕的情绪。只是感到恶心。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去,这场纷乱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人牲们都向姬六呆的地方移动,有一个路过刘小花身边的时候,抓住她的衣领,让她跟着自已。低声恐吓“要是你敢向姬氏报信,我就扭断你的脖子。”声音凶狠冷酷“只要你不生事。到时候钱该给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刘小花被自已的衣领勒得喘不了气,挣扎点头说“知道了”十分恭顺的样子。 那个人略显满意,没有再提她的领子,只是推着她向前走。 刘小花被人牲们围在中间,这些人长得比她高大,她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是被迫随着他们走。这些人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身上带着令人呕吐的恶臭,环绕在刘小花周围。 这种臭味,再加上血的味道,令得刘小花有几次都差点吐出来。只得死死咬着嘴唇,尽力闭气,实在不行,就用嘴巴来呼吸。 这些人夹着她向前走了一段,就停了下来。 隐约地,刘小花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不知道前面的人说了什么,引得人牲们大声欢呼。站在刘小花身后的人牲也在急切地问“怎么的,那人怎么说?” “要写文书放我们!!”站在前边一点的人,回头向其它人传达这个好消息“还要给赏钱。” 所有的人牲都兴奋不已。 刘小花默不出声。 她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这些人完成了心愿,他们与姬六之间的撕杀根本不关她的事了。到时候她找到了三枝,或者找不到三枝,都丝毫不重要了——她已经尽了全力。这样一想,她心中竟然还有些怅惘。 不一会儿刘小花就发现,前面的人越来越少。人群还有节奏的慢慢向前移。有人说“是在分赏钱。没想到姬六身上带着这么多钱。” 另一个小声说“分什么分,哼,一会儿都是咱们的。文书才是要紧的。” “嘘!”立刻有人让他不要再说了。 站在刘小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等到只有几个人的时候,刘小花的身影终于暴露了出来。 正在分发赏银的人看到她,略怔了一下,问:“怎么还有个小娘子?” 有个人牲站在刘小花身后,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像是很亲热的样子,实则控制住她。口中说:“她说她是搭顺路车的。”带着几分试探。若是有不动,恐怕就立刻会暴起伤人。 “噢。那个小娘子啊。竟然还没跑吗?”护卫惊愕。 人牲的手松缓了一点,略为好心地对护卫说:“她也没有少出力气。你们不好因为人家是小娘子就不给赏银吧?她射的箭还是很有些准头的。” 发赏银的人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让刘小花站到一边等着。 发完了所有的人牲之后,人牲中有人大声问:“那文书呢?” 发赏银的人示意刘小花站在这里不要乱走,对那些人牲大声喝令:“稍等片刻。公子自有计较。答应你们的事,不会失信。”又对刘小花说“你也稍等。我要问过公子。”看看她手里那只弓。竖起来,比她还要高一点呢。摇头好笑。转身就向姬六歇息的地方过去了。 人牲们听了护卫的话,兴奋不已。简直要疯了似的,相互拥抱庆祝,又为自已死去的同伴难过。一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可能是在计划怎么动手。 有一个人牲走到刘小花身边。刘小花生怕自已又会被揪住领子,连忙退开一步,捂着领口“我不会乱说的!……那钱,若是你们自已不够分,不给我也没关系,毕竟你们一路还有许多用处。” 那人牲一笑,没有嘴唇的牙齿□□在外,分外可怕。可他的声音却十分温和“你既然聪慧过人,必然早想得到,就算我们如意了,可如此情景可能还是会杀你灭口的吧?” 刘小花沉了沉心,脸上笑说:“我到真没这么想。因为早先就听车夫说起,前太子是个贤明的人,我想你们既然是追随着前太子的,也不会是什么恶人,怎么会为了掩盖形迹来杀害无辜的人呢?其实,只要你们掩饰得当,做出是那些白衣刺客在你们离开之后,去而复返杀了他样子,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以后有了堂堂正正的身份,就能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了。” 那个人牲深以为然,想了想又问:“你即不是为了钱,那方才为什么要鼓动我们?” “其实跟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我跑出去了她却没有,我不得已才回来的。”刘小花说。 “原来是这样。”那个人牲到是一脸意外“你小小年纪,又是女子,竟然有这样的心胸与胆量,实在是有情有义。” 刘小花表情却是十分不以为然,说“我落难的时候,她有冒死救我的心。她落难的时候,我要是转身走了,恐怕一生都良心不安,那样活着跟畜牲有什么差别呢。但说到底,这只是为了我自已的良心舒服,活得像个人样,也不是为了她,所以到也担不起有情有义这四个字。顶多算是仁至义尽吧。我还打算救过她这次,再不跟她往来了呢。” 那个人牲听得仰头大笑起来“你这个小娘子,到是爽快!” 笑罢,说“只要你不乱来,我们不会害你的。我也有像你这么大的女儿,在家乡呢。等完结了这件事,我便回家乡去了。我们不是坏人,以前是太子的亲信与随扈,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只是运势不佳,太子被陷害,我们也就落了狱。沦落成这样。钱嘛,自然会有你的一份,毕竟我们一开始也没想这么多,只想逃命来着,是托你的福。” 刘小花心中稍安。对他说:“万一一会儿打起来,请不要伤了与我一般大的姑娘。” 那人牲点点头“放心吧。我们只杀姬狗。他犯下诸多涛天恶行,死百次都不足以平忿。其它的人,我们是不会动的。” 刘小花便不再言语。 这时候,那个护卫回转了。 人牲们激动地望向那边,等待着姬六还他们自由,个个蠢蠢欲动。 但护卫却并没有带来文书,而是朗声对刘小花这边大声说道:“那小娘子,你过来。” 与刘小花谈话的人牲瞳仁一缩,看向她。 刘小花示意他不用担心,飞快低声安抚道:“放心。可能是要给我赏钱吧。”人牲略为放松。刘小花转身穿过人群向外走。 人牲们分开两边,他们身上全是血,也分不清是他们自已的,还是别人的。每个人的眼睛都落在刘小花身上。即有紧张与焦虑。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不敢轻举妄动。有人高声问:“我们的文书呢!” 护卫被问得嗤了一声,说:“公子就是有十只八只手,也不能这一会儿功夫就把文书全写得完吧!你们且等着吧。” 人牲得了信,这才微微安份了些。 刘小花走到护卫面前。 护卫上下打量她,说:“跟我来。公子有话问你。”转身便走。 刘小花微微垂头只看着护卫的脚跟,跟着向前走。 一直走到离人群很远的树林边上,她眼前的脚才停住。 那个护卫说:“还不上前,见过公子。” 刘小花飞快地抬头瞄了一眼。 树下锦毯下斜躺着一位青年。 可这一眼实在太快,她只看到对方穿了一身十分素净的衣裳。也没能看清别的什么,就连忙重新低下头,很恭敬地礼了一礼“见过公子。” 有女子“扑哧”地笑,娇声说:“这是哪里的礼节。怪模怪样的,难道你连行礼都不会?” 刘小花收回手,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我刚才山里来的,不懂得外面的事。”其实是跟电视里学的。 过了片刻,那个女人又说:“公子令你抬头。”声音如莺啼一般好听。 刘小花暗想,这位公子难道是哑巴? 还是照对方所言,缓缓抬头向前看去 第14章 姬六 刘小花略略抬头,先是垂眸,然后偷偷的挑眉向上看了一眼。 她这一眼,端端地正与看向这边的公子四目相对,心中一惊,却愣住了。 她面前的那位公子,不就是在山里遇到的那个,杀了厉兀的吗。只是现在换了个素色的衣裳,整个人都显得沉静了几分,没有之前漂亮得那么咄咄逼人了。不过,他神色异常的疲惫,脸色十分苍白,嘴唇半点颜色都没有,脸颊却是异常潮红,有一种重病在身的感觉。 原来他就是姬六啊。 姬六看着刘小花,眸色异常的沉静。 “大胆!”他身边的美人喝斥刘小花“你如何敢直视公子!” 刘小花一脸小心地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心中却是一阵阵地乱跳。只期望自已脸上太脏,他没能认得出来。 那个美人却不依不饶地,对姬六娇嗔道:“公子,这个贱民真是无礼,来见公子竟然也不净身净面,那一脸的血污竟然还敢直视冲撞公子!” 姬六却是好脾气,柔声对自已的爱姬说道:“方才一场厮杀,要不是有她,我恐怕都已经遇刺身亡了。”扭头对刘小花问道:“听说,是托了你的福,我今日才能逃过一劫的。” 刘小花连忙说:“小女子不敢居功。” 姬公子淡淡道:“我这个人从来恩怨分明。你救了我,是于我有恩,害怕什么?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这时候,那个美人却开口说道:“公子!我哥哥所带掌管的亲卫,从来悍勇无敌,足可以一挡百,今天对方不过几十人,完全不足为惧!这个贱人,不过是想趁乱邀赏。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给她几个钱,打发了她只当是公子积德行善。可她竟然还因为一已私欲,割断了禁锢人牲的咒绳,白白地让公子欠了这些人情,好不容易买来的这些人牲也不得不放,令得公子损失惨重。若不将她千刀万剐,实在不足以平忿!” 她说到这里,还低声地哭了起来“人牲一放,丹药还从哪里来呢?公子的病恐怕是不能好了。只要想到妾以后都不能陪伴公子身边,腹中小公子亦无福叫公子一声阿爹,妾身便痛心不已……公子——公子!你若不在了,我与小公子要如何自处啊!”哀切地伏在姬六怀中,悲泣起来。 姬六公子听完她这席话,叹着气,淡淡地笑了一声,声音短促。看着刘小花,手轻轻抚在美人的青丝上,说道:“听你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刘小花听得心惊肉跳。这个女的,这不是在指责自已要害死姬六吗。急忙说:“公子,冤枉!我是看着公子的护卫不敌,才请请那些人来助公子。并且,他们的绳子也不是我解的。我去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自行解开了绳索,准备逃离此地。如果不是我劝阻,他们早就走得没影踪了。” 美人立刻厉声说道:“那可是咒绳,他们就算是有些修为在身,但被咒绳压制与常人无异,凭着一已之力,如何能解得开!定然是有你帮忙!” 刘小花丝毫不让,昂首挺胸盯着她质问:“姑娘说得好,那我连修为都没有,又如何能凭着一已之力,解开什么咒绳呢?!” 美人气结:“你!”扭头向姬六公子哭道“公子你看她,牙尖嘴利!好会为自已开脱!在公子面前,半点敬畏都没有,公然藐视公子威仪!” 刘小花立刻向姬六朗声道:“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也从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不知道为何这位姑娘要一再陷害于我?我不过是想救公子,难道这样,就会被姑娘记恨?” 美人一愣,急急向姬六公子说道:“公子……”眼神无比惊惶。 “好了。”姬六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两个,吵得我脑仁痛。” 美人瞥了眼刘小花,转头关切向姬六公子道:“公子,妾身帮公子揉揉吧。全是妾身的不是,因为心疼公子便多了几句嘴。实在该死!” 姬六闭上眼睛,让美人替自已揉着额角。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才略略松开一点。再次睁开眼睛,看着站在原地没动的刘小花,想了想说道“你们一个说我的护卫们可以一敌十,根本不怕这些刺客。一个说,我的护卫们已呈现不敌之态,我有生命之忧。我也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扭头向垂首站在自已身侧的一个护卫说道:“姬安,你来说说。” 那个护卫向前一步,躬身说:“公子的亲卫,自然都是天下最勇猛的。” 刘小花大感不妙。瞟了一眼那个护卫。 那护卫说完‘锵’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配剑。 那剑全是黄如金,又雕有华丽复杂的花纹,看上去好不华贵“我们进入西南之地时,被公子严令不得动用修为术法。后又被迫吃下了禁丹,说是为了确保公子的命令不会被违抗。” 美人听到这里,神色略为不安。连忙偷偷看了姬六公子一眼,见他只是垂眸不语,并没有因为听到禁丹的事而生气发怒,才稍微心安了一些。看着护卫的眼神,多了几分恶毒。 “我们明白,不能使唤用修为术法,是因为怕有人追踪至此,暴露公子行踪。可是,面对此等凶险的危境之时……我们不止修为被禁,手中还只有这样徒俱外表之物!”说着,把那劍据住,用力一掰,剑身竟然就生生地断成了两截!随后,他又扯开衣衫,抓住身上的黑色冑甲一撕,整个胸面的黑甲竟然就崩坏了。“如何能护得公子周全?” 那个美人,口中发出惊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被称做姬安的护卫,冷冷看着她,将手中的断剑和冑甲都摔在她面前,对姬六公高声说道:“公子自宠幸此女以来,其在府中亲眷皆身负要职,然,此女父兄生性愚蠢贪婪,被公子提拔之后奢侈行事,只懂享乐。光是借禁丹一事,就向护卫们收取不斐的钱财,且万事只要求华贵为首,只图外表不重实用,以至于武士护卫胸中修为尽失,手中无利器,身上无厚甲,区区一场混战,便死伤几十人,实在可恨之极!请公子赐死这妇人,平息死者英灵,断了祸主的根源!” 美人脸色发白,嘴唇抖了抖,大声说“你,你胡说八道!那禁药是我阿父为公子着想,怕你们一时忘记了公子的叮嘱,败露了公子的行踪,害了公子。” 姬安看也不看她,只是看着姬六公子高声道:“我们自幼就跟随在公子身边,受公子教导,素来纪律严明。公子说南,我们便不会去北,公子说坐,我们就算是死,也绝不会站着。公子既然令我们不得使用修为术法,只要公子安全,就算是敌人的剑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甘愿赴死,绝不会用。到底为什么高价强卖禁丹给护卫们,又以公子之名强令我们服下,你自已心中清楚!” 姬六公子这时候才将将抬眸,看向那个美人“禁丹之事,是何缘故?” “这……这……”美人掩面痛哭“妾万死,也不敢纵父兄胡做非为呀!妾自从被送给公子之后,一心一意服侍公子,宁可自损性命,也不敢损伤公子分毫。请公子明查。这禁丹之事,纵容是父兄有错也只是思虑不周,绝不会是因为一已私欲。真正是全为公子着想,怕他们泄露公子行踪,才会令他们吃下禁丹……别无他意!” 那娇滴滴的悲切声音,真是让刘小花也心中发软。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女人哭也能哭得这么好听。 坐在锦毯上的姬六公子脸上表情仍是温和的,平静地问:“看来,是姬安误会你们了。” 那美人连忙说“正是!” “原来你跟你父兄,是如此忠诚之士。”姬六公子感叹。 美人跪伏下,感念姬六对自已的宽和,又得意地瞥了姬安一眼,带着哭腔道“正是。” “那解药何在?” “在,在我随身的八宝箱里面!”美人连忙说。 姬氏示意,有个护卫快步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拿了个缀满宝石的小箱子过来。 美人急忙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荷包“全在里面。” 姬氏叫找来东西的护卫吃一颗下去。护卫看了一眼姬安,一口吞下。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发红,全身蒸气腾腾。一挥手,竟然就打断了数十丈远的一颗参天大树。向姬六公子喜道“没有错。” 姬六令他分发下去。 美人松了口气,知道自已的事是无碍的了。 姬六公子却叹了口气“那职位,说来是你与父兄主动相求。当日我问你们,可能够尽忠职守担起重任呀?你与你父兄一同跪在堂下,喜笑颜开满口应承。赌咒发誓一定能不负我望。如今,我亲手训练出来的护卫们,因为你父兄的主张而死伤惨重。这剑,是你父兄所铸,那药,是你父兄令他们服用,这冑甲,也是你父兄所制。这些人追随我多年,就算是麓山之巅时,也没像今天这样死这么多人。却因为你与你父兄满口大话,死于非命。若是我今日不惩处你们,如何能服众?” 他说着,一挥手,立刻就有随侍在身边的护卫上前,将那个美人拖走。 那美人大惊,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挣开护卫向姬六扑过去:“公子!公子!可……可那日我与父兄只是说‘誓死不负公子所托’,这,这句话只是……只是……”她想说,只是一句谢恩时随口带出来的话呀! 可没能再吐一个字,就被护卫冲上架起来,捂住了嘴巴。 她拼命乱蹬腿,挣扎着死死盯着姬六公子。一脸不可置信。不敢相信,如此宠爱自已的公子竟然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无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像丢弃一件没用的东西一样,抛弃了自已。他,他不是说,不枕着她的玉臂就无法入眠吗?还有孩子!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怎么能如此犯心! 不甘心的美人拼尽全力一挣,咬开护卫的手大叫“公子,我可是清明宗的大宗主所赠!!我若是死了,你要如何跟大宗主要交待!如何与清明宗众仙家交待?” 姬六公子摆摆手,护卫便没有再捂住她的嘴。 美人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姬六公子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自已面前的美人,叹了口气,对她说“你担心我无法同大宗主交待,不如替大宗主担心,他要怎么和我交待,怎么同圣帝陛下交待?。我今日险些因为你死在西南地。身边亲卫共三十九人,这三十九人,无一不是圣帝陛下赐给我的,且跟随我多年。今日竟然死了二十人。皆因为你与你父兄,使得我身处险境,损失惨重!大宗主将你们赠予我的时候,是让你们服侍我,不是让你们害死我的!” 美人愣了,随后想到什么,立刻叫道“可,可我腹中有公子的孩子!!公子!你就是恨我,孩子无辜!” 这时候姬安到是有些动容。他抬眸飞快地看了美人一眼,表情十分不忿。又急忙向姬六公子看了一眼。神色却是十分复杂。可能以为自已兄弟的亡魂终将无法得到慰藉,表情略有些怅惘。 却没有想到姬六公子只是摆摆手“带走吧。” 护卫愣了一下,立刻将那美人的嘴巴塞上。恐怕平时受这女子与其家人的气受够了,再不客气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将她向个面拖去。那女子,在地上又是蹋又是打,一身华衣顿时蹭满了脏污的雪泥。 姬六公子注视着拼命挣扎的女子被拖开,喃喃说道:“孩儿么?你啊,谁叫你阿爹没用,就当你替我这个做阿爹的,为这些英灵们陪罪吧。你阿爹对不起他们。” 姬安愣了一下,铁打的汉子眼眶也不由得湿润,高呼“公子……” 姬六公子闭眸摆摆手,叫他不许再说。 姬安咬牙猛地跪下。高呼“为公子死而后矣!”其它所有人,都同他一样。对着姬六公子跪拜了下去。热泪盈眶高呼“为公子死而后矣。” 刘小花默默看着这一切,恨不得自已不存在。 姬六公子十分感伤,让那些人起身。对他们说“去吧。” 那些人鱼贯离开了树下。向远处那些人牲过去。 等他们都走了,姬六公子转头向努力减少自已存在感的刘小花,看过来,问她“你觉得,自已该不该受赏?” 刘小花不敢看他。 “你怕我?”姬六公子笑。 刘小花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口中干涩,咽了咽口水才说“公子深明大义,没有什么可怕的。” 姬六公子听她这么说,却笑起来,说“你这个小丫头,从我见你起,满嘴就没有一句实话。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教出来的。” 刘小花急忙躬身“见过公子。”当然明白,自已早就被他认出来了。只是他没有说破。连忙解释“我记性不太好,公子换了衣裳,就不大认得了。何况只见到公子,没见到那位小哥,所以不敢确定就是公子。” “他啊。”姬六公子拂拂袖子说“初看他挺机灵,后来却越来越不堪用。我不养没用的人。”说完,对刘小花笑说:“这还要多亏了你。” 刘小花心中一凛。那……那个少年不会是,死了吧! 多亏了自已? 她可并没有要害死他的心啊!抱着一丝希望,连忙说“人哪里有天生聪明的呢。公子就算是觉得他不堪用,只要细心调教,必得合心合意。” 姬六公子点点头“你说得到是有些道理。” 刘小花松了口气。 姬六公子却惋惜道:“不过迟了。” 刘小花只觉得自已肩膀发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自已一句话,就这样没了?即震惊,又有些茫然无措。 姬六公子对她招招手。 她忐忑地向前走了三步。 姬六公子又招招手。 她再走了二步。 姬六公子笑起来“你坐到这边来。这样跟你说话,我还得仰头看。我实在有些疲累了,你不要再折腾我好不好。”竟然是十分温和。 刘小花也不由得脸上发红,偷瞄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坐到锦毯的最边上。 姬六公子看了看她坐的地方,笑了笑,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问道:“你是怎么说服那些人牲的?” 刘小花一下警惕起来,斟酌再三说“晓以大义。” 姬六公子仰天大笑“你这一生,有没有一句实话的?” 刘小花十分窘迫。连忙说:“我跟他们说,公子是大善之人,只要他们助公子脱困,公子必会赏给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以利相诱。”这时候,她又想得人牲对姬六公子的形容。 他们说,姬六公子是坏人。姬六到底是不是那样可恨可憎的恶人她是看不出来,可她知道,姬六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到有些替那些人牲担忧了起来。 “我本来也没想买他们。”姬六公子淡淡说“可他们是前太子的人。我便想,发一次善心。毕竟前太子他………是个好孩子。他们就算是没有救我,我也会放他们走的。主子们之间的争斗,与这些下人们有何干系?” 刘小花愣了。这…… 顿时难以决断。如果她告诉姬六,这些人不怀好意,以姬六的个性必定让他们不得好死。可如果她不说,姬六和姬六所带的这些人,就会死在暴乱之下。 她踌躇,偷偷又看了姬六公子一眼。心中实在有些怀疑,姬六说的这一段话是真心实意呢,还是……刘小花知道自已嘴里没有实在话,可难道他嘴巴里面讲出来的话,就能信吗?!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刘小花正在挣扎。却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姬安回来禀道:“这些人牲急着要文书。越闹越凶了。可我们马车上的官纸已经烧尽。” 刘小花立刻站起来说“不如让我去与他们商谈一二。” 这些护卫们已经恢复了修为术法。那些人牲也没有被咒绳禁锢,现在本事可能也恢复了吧?要打起来,还真是胜负不定。可若是姬六公子真有放了他们的心,两边根本就没有打起来的理由。 更何况,他们是憎恨姬六公子买下他们,以至于在‘去面’的时候,害死了自已的亲人。可是,就算不是姬六公子,也会是别人买下来,他们的妻儿不还是会死。姬六公子却是本着想救他们的心才买的。就好比,有人追杀他们,在逃难的路上他们有亲人死了。那个带着他们去逃难的人难道有错吗? 要真论起来,他们恨也只能恨那些将陷害了他们主人,害了他们入罪的人。 若是在这里,与不相干的人消耗,实在是不必要。 姬六公子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对姬安吩咐道:“杀了他们。” 第15章 案板上的鱼肉 姬安急匆匆就得命走了。 刘小花急道:“为什么。你不是说……” 姬六公子不以为然道:“我确实对他们并无恶意,可事已至此,文书写不成,他们肯定是不会放过我。” “我,我去跟他们说。”刘小花转身就走。 “你觉得,他们还会听你的吗?”姬六公子看着她的背影,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了敲。 刘小花的步子僵在原地。 “你之前劝说他们来助我,是一套说辞。如今又要劝他们不要杀我,再一套说辞……”姬六公子淡淡道:“你有没有听过,狼的故事?” 刘小花紧紧咬着嘴唇。 “圣先祖帝的圣后,姓林名阿娇。圣后在位的时候,还并没有女子入族学的先例,后来圣后办了女学,这种风气才渐渐涨了起来。圣后很爱讲故事。流传最广的,就是狼的故事。说,有个放羊的小孩,闲得无事就想捉弄大家……” “我听过!”刘小花打断他的话“可是……” “可是什么?……”姬六公子接着她的话头:“你是不是想说……可是他们是因为你的怂恿才有了那样的念头。确实是。随后他们又发现,我的黑冑们似乎功法全失,更加下定了决心。以为这是难得的杀了我的好机会?” 姬六公子神色平淡,语气却意味深长,就好像他早知道刘小花怎么鼓动那些人牲,拿了什么来利诱他们。 刘小花感觉,自已可能马上就要因为心脏麻痹而昏死过去。她甚至是恨不得,自已真的昏死过去算了。可最终,她还是站在那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张惶的意思,反而笑容满面,说“我就知道公子明白我的心意。为了助公子脱困,我可真是费了好些心思。”仿佛她之所以会那样鼓动人牲,全是为了救他的权益之计。 姬六公子抬眸看向她,眸色幽深如井,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刘小花一派诚挚,与他对视说道:“我还生怕公子误会怪罪我呢,真是好不惭愧。” 姬六公子沉默地看了她半天,才收回目光,戏谑道:“是吗?你就不怕,我真被他们杀了?” 刘小花叹息:“那时候情况紧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其实现在要说服他们离开,也并非难事。我若不是胸有成竹怎么会置公子安危于不顾,行此险招呢?”双手却紧紧在袖子里蜷成拳头。 姬六公子漫不经心道“虽然是如此,可你这样将我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令得我心不悦……实在没有道理放你一条生路……” 刘小花竭力令自已不露出恐惧的表情,朗声对他说:“公子。我虽然有过错,可助公子之心却是再诚挚不过。如果公子就因为我思虑不周,而杀了我的话,事情要是被传了出去,被那些不明事理的人知道了,可怎么办?他们那些世俗蠢人,是不能体会到我的不当之处的,只以为公子恩将仇报,岂不是污了公子的圣名?他日,公子如果再次遇险,又还有什么人敢出手相助呢?公子不止不应该杀我,还应该重重地赏赐于我。不是因为公子觉得我做得好,而是因为,这样才能传出公子大度,且知恩图报的美名。公子您说,对不对?” 姬六听了,伸手拂掉身上的雪絮,注视着她乱蓬蓬像乞丐一样的头发,嘴角缓缓地上扬,扬起一丝意味不明,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点点头“仿佛是这个道理。” 刘小花微微松了口气,想向前走一步,膝上一软,却直接跪在雪地里。正要爬起来。 姬六心情不错的样子,说:“行了。不必行此大礼。你起来吧。”脸上的笑实在刺目。 刘小花忍着羞恼,陪笑:“应该的,让公子受惊,实在是我的不对。”才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何不放那些人牲一条生路呢?公子的护卫也受了伤,公子又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已的行踪,所以也不会让他们动用修为术法。这要是打起来,恐怕是两败俱伤……” “不用担心。姬安自有法子。”姬六公子似乎真心相信她是为自已着想,柔声细语安慰她“他是个会办事的人,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刘小花不敢表现过十分关心,只是略略倾头,用余光向那边看去。原来是护卫在分发热汤。刘小花全身一颤,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几乎就想冲过去,让那些人牲不要喝。可是,她却没有动——姬六公子的护卫就站在她身边。 她只是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护卫们自已喝了几口后,扭头与人牲说说笑笑,将那些汤递过去。人牲们不以为意地地接过来,并不怀疑这汤会有什么问题。 她看着这些本不应该现在死的人,喝下那些汤,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看着护卫们面无表情拿着剑挨个割下他们的头颅。并将他们的头,和其它刺客的头一起,刺在车子的残木上,插在四周的雪地里。 远远看去,像是死人之林。无数死不瞑目的人头,直直地与看过去的人对视。刘小花怔怔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接受无声的质问。 姬六公子笑了笑说:“今天可多亏了姑娘。” 刘小花再也忍不住,转身飞快地逃离大树,有一个护卫跟着她跑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揪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她声音又尖又细。 “放开她。”姬六的声音传过来。 抓着她的手松开,她立刻哇一声,昏天暗地吐了起来。 她全身都在颤抖不已,可是越想制止,越是抖得厉害。低头看着自已的手掌,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色!她蹲下,捧起地上的杂雪,在手上身上拼命的搓着,脑中像是有无数的金钟正在长鸣,又像是那些死去的亡魂在跟她说话。他们在尖啸“是你,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还活着!” 她捂着耳朵,无声地把头埋在膝间。 远处,姬六公子坐在树下,远远看着雪地上那个小小的人影,笑了笑,对办完了事回来复命的姬安说:“让她过来。” 刘小花被带回姬六公子面前。她垂着头,不看锦毯上的那位公子。 “你是不是憎恨我?”姬六公子问。 刘小花看着他这张温和的脸,很想大声对他说,是!何止憎恨! 她心里充斥着,将这张温和的脸整个都扯下来撕得乱碎的*。虽然她现在,可能也说不清自已到底是憎恨姬六什么——她脑子里太乱,乱到一片空白。但是在她心中充满了怨毒与莫明的愤怒,需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 可她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在这里“我怎么会憎恨公子呢?”声音很低,很细弱。有点楚楚可怜。刘小花听到自已的声音竟然不由自主变成这样虚伪的娇弱,心中更加恼怒。觉得自已为了活着,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尊严和做人的立场。 可她只是嘴唇抖了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做。只是乖乖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抬头看向姬六的时候,姬六正浅笑盈盈看着她。 刘小花陡然之间有一种被雷霆击中的感觉。他!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不是信誓旦旦地在他面前说不怕死吗。现在她确实没死,死的是别人。可她有苦说不出,后悔自已所做所为,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是很有骨气吗,不是号称有所为有所不为吗。现在全被他打破了。 而他只是笑着坐在那里,不说穿她的谎言虚言,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逗弄一只小狗那样,看着她为了自保,沉默地站在那里,目睹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死在她面前。 姬六用这些人的血,牢牢地让她记住,在他面前话不可以乱说,人更是不能胡乱得罪。 因为她没有可以依靠的强有力的后盾,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他都有不知道多少法子,让她痛不欲生,有苦说不出。 而她毕竟还太年轻了。要击碎她,对姬六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刘小花想明白这些,整个身心,顿时被深深的愤怒与占据。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恼恨过。她恨自已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我要做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这个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激昂。 在以前,她虽然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那只是一个带着梦想色彩的浅显规划。就像是小时候写作文《我的理想》。 但现在,这个念头被深深地刻画在她的心脏上面,鲜活地充斥在她的血液中,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 第16章 麻子 姬六瞧着自已面前的少女。 她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惨白惨白的,眉眼十分英气,可双眸半垂时,偏偏生出一种叫人怜惜的意味。 “你不憎恨我就好。”姬六温和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小花。” 姬六笑了笑“没有大名吗?” “我们山里人,一世都用不上大名,我阿娘就没给我取。”刘小花声音听上去已经平静了不少。 “你家是哪里的?”姬六像只是在跟她闲谈似的。若是没有远处飘过来的阵阵血腥味道,他这语调与表情,简直会让与他交谈的人感到他为人宽仁和气。 “山里的。在鸡脖子峰附近的村子。姓刘的。”刘小花一点也不想告诉他,但是也明白撒立刻就会被揭穿的谎,只会害了自已害了家人。她对这个看上去一表非凡值得人依赖的美青年十分忌惮。不敢在他面前再说些虚词。 “噢。难怪我在山里遇见你呢。”姬六道“之前你说,你打算去田城找工?” 刘小花眉头跳了一跳,难道他还打着把自已收做仆人的主意吗?口中仿若无事回道:“是。”心里想着,他若是再说要买自已做奴仆可怎么应对? 但姬六却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出神。没有再继续住下问。 刘小花还以为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已还在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我到有一份工,正适合你做。” 刘小花虽然对他即恨又怕,却还是挺直了脊背说:“我是……” “你是就算死不会为奴的吗?”姬六脸上浮起一阵冷笑。完全没有半点温润公子的模样,眼神冷得你是万年寒雪,淡淡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不怕死很了不得?真是无知者无畏!人生在世,并不是不怕死就天下无敌,你还有家人,亲戚,朋友,族人,你那些至亲手足也都不怕死吗?哪怕你没有这些,也会有小小的,不想失去的东西……为了保护这些,人就得屈服。”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哪怕你真的一样都没有,即不在乎亲人,也没有任何珍惜之物,如活死人一般浑浑噩噩地活着,那屈服于否,又有什么差别呢?” 在他眼中,这世上并没有一个人是不屈的。 刘小花心中本被压抑下去的愤忿又重新沸腾起来。她真的很痛恨这个没有法制,是非不分的世界。也从来没有这么想回家过。可她只能站在这里,独自面对这个她无法反抗的男人,哪里都不能去。于是,那些恼怒又慢慢的被压制了下去。“我只是个山村里长大的女子,公子见了我,一时新鲜所有觉得有趣,想要收用在身边为奴仆。可其实像我这样的人,世上数也数不清,对于公子来说并不值得如此费心。既然我不情愿,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更何况,公子这样的智慧,肯定明白,就算我此时出于敬畏而暂时顺从了公子,却总有一天会因为心中不甘,而做出伤害公子的事情来。这也并不是公子想要的吧?可若是公子现在放过我,说不定未来某时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正好能助公子一臂之力的机会,我心中感激公子,会涌泉相报。” 她说完,看向姬六。 姬六听了,只是笑了笑并不生气,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到有几分真心喜欢你了。” 刘小花知道,他说的喜欢,不过就是像喜欢一朵新奇的花,喜欢一颗有趣的树那样。并不是男女之情。但也同样地觉得,被这个喜怒无常心思难测的人喜欢,还不如被一刀捅死来得干脆。这个人,是她见过最危险的人。 面上却是毕恭毕敬礼一礼“谢公子垂爱。” “你是要去田城?”姬六问。 “是的。” “我也是要去田城的。既然你说,日后会有相助于我的一天,那我今天便就先卖你一个人情,前事不再追究。也免了你这一路的风雪折腾。”姬六向远处看了一眼,立刻便有护卫上前。他吩咐“车子可都备好了?” “已经准备妥当。”护卫躬身凛道。 姬六点点头。立刻就有装扮一新的侍女过来,搀扶他起身。 他似乎十分虚弱,步子不太稳当,侍女却把他扶得稳稳的,让旁人不觉得他狼狈,反倒以为他别有一番疲懒的风度。一看这些侍女就是久经训练。 姬六路过了刘小花身边,停下步子,说“好好招呼刘……”他顿了顿,实在不太喜欢那个名字,便改口“好好照应她。” 侍女们连忙称是。 刘小花垂眸站在那里,十分恭顺的样子。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声听不见,有侍女转返来请她上车,她才算是暂时松了口气。 侍女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才敬畏着自家主人。掩嘴娇笑“我家公子素来和气。你别看他处死了丽姬就以为他是十分凶残之人。怪也能怪丽姬迷惑公子还恃宠而骄,犯了那么多大错。要不然,公子断然不会出此下策。诶,公子心中必然是难过之极。耐何公子又是极其刚强的人,不愿意让人见到自已难过。” 言语之间,竟然是十分地厌恶丽姬。仿佛姬六把她杀了,到是她的不对。 可是,姬六这样七巧玲珑的心肝,怎么会是‘识人不清’‘被人蒙蔽’‘受人迷惑’就将一个女人纵容到这种地步的人呢。那美人死前高呼“公子要如何向清明宗大宗主交待”恐怕就是她的死因。姬六是绝对容不得自已身边被人安插眼线的,现在他不止除了这个眼线,还让对方无话可说。 这个女子恐怕至死都不知道,从她被送给姬六开始,从姬六宠爱她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 刘小花看向侍女,很不好意思地说“头一次见到如此神彩逼人的公子。真正像仙人一样。” 侍女咯咯地笑起来。牵着她说“小娘子快随我来。一会儿公子说不定还要见你呢,身上脏成这样可不行。” “多谢姐姐。” “这可不敢。你是公子的客人。”侍女浅笑露出两个酒窝“你叫我阿心便好。” 刘小花顺从地跟着她,问“阿心姐姐有没有见到一个叫三枝的,跟我一般大。”又大概形容了一下三枝的容貌。 阿心蹙眉认真想了想“这我到不太记得。”对刘小花说:“能活下来的,都在车队里呢。一会儿我去帮你问问。” 刘小花连忙谢她。 两个人上了队伍中的一辆小篷车。这待遇可要比之前好得多。 阿心安置她,又叫下仆提了雪水化净,煮热汤来请她梳洗。她很不好意思说“给阿心姐姐添麻烦了。” 阿心摆手“公子不喜欢污浊之人。万一要见你,你脏兮兮的过去,公子要生气的。” 刘小花便不再推托。 水是在后面的车子烧好了送上来。一路车队也没有停。等刘小花洗净换好衣衫,却发现车队的方向似乎不太对,心中一沉。 等去换衣服的阿心回来,连忙问“这不是去田城吗?” 阿心笑道:“去田城起码要走上三天。我们得先回平镇稍做休整。”又对她说“我方才帮你问了,是有个小姑娘跟你一般大,叫三枝。她在后面车子呢。一会儿到了地方,你便好去看她了。” 刘小花心中略安,说:“那可真好。” 阿心小心地打量她,喜道:“小娘子这样一打扮,真好看!” 刘小花也看不见自已是什么模样。脸上的妆容都是阿心收拾的。听她一说低头看看身上的鹅黄色衣袍。这种布料,她从穿越来就没见过。摸上去又轻又软。便赞叹说:“明明看上去也不厚,但穿着暖和极了。就好像所有的风雪,都被阻隔在外面似的。感不到一点冷风。” 阿心笑说:“这是暖衣。由炼器的师傅制成。不是一般的衣裳。公子让我拿给你的。公子说,一看你便不是灵台空空的凡人,一定穿得起暖衣。公子眼光真准。就算是各宗派收徒弟,也都得要用验灵石来试过才知道呢。” 刘小花心想,自已在村子里握过的那个石头,可能就是什么验灵石吧。嘴里好奇地问:“穿得起?”那模样好学得很。对什么都新奇的天真小姑娘似的。 “是。如果是普通人,穿上了,也跟普通的衣裳没有两样。灵台有气,方能催动神通。” 刘小花心中有些悸动。这是不是说明自已有天赋是真的!!面上却淡淡:“原来是这样。” 阿心脾气再好不过“你不懂这些?” “不懂的。我们山里人,成天就晓得老老实实洗果子做事。” “有公子喜欢你,以后你就不用洗果子了。”阿心一脸同情。对她十分殷切周道,又小声神神秘秘同她说:“只要讨得公子欢心,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以前与我一同被公子买来的姐妹,就是因为得了公子的喜欢,才有享用不尽的丹药,养出了那般不得了的灵台,最后还被送到宗学里去了。现在,她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女修了,自建府邸,好不威风。” 刘小花听了,不由得多看她一眼。阿心立刻一笑“你可不要怪我多嘴。我只是羡慕你得公子青眼。怕你好生生地糟蹋了机会。”不再多说。 刚停下话头,车队便停了下来。 “是到了吧?”阿心皱眉掀开车帘向看,抱怨“又小又破。” 刘小花从车帘望出去,却看到了一个才刚见过的老熟人。 他正站在族庙门口,满脸笑容跟一个护卫说话呢。他身边的另一个大和尚却像拖死狗似地,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刘小花心中一颤,急忙伸手将快合上的车帘掀开一点。 那个人倒在雪地里,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全身都是血,也不知道伤在哪里。 可能是感应到什么,无力地睁开眼睛,向这边看过来。看清是她,竟然还笑了笑。然后又昏死了过去。 刘小花如被重锤击倒…… 那边护卫正在高声喝斥:“我要主人要在此借宿一夜。你们还不快打扫干净,这些东西,也丢远一点。不要污了我家主人的眼睛。” 这些东西,指的却是地上半死的人。 大和尚连声称是。再恭敬顺从不过。转身喝斥“还愣着干什么,没有听到吗,姬公子要留宿,见不得这些脏东西,还不快找个地方,把他处置了,省得六公子不快……” 他身后的和尚连忙抓住血人一条腿,便向外走去。想必是要找个荒野埋了。 刘小花猛地掀开车帘,跳下车来“且慢!” 第17章 三枝 车队后面的车上,三枝正怏怏地躺在车中简易小塌上。 她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一只腿被包了一层又一层。坐在她对面的侍女正在收拾多余的绑带,啧啧嘴说:“你也是好福气。要不是你认得那位小娘子,你这条腿可就残废了。” 三枝惊惶地看了她一眼,却并不应声。只当没有听见似的。 她是在害怕,怕这些人是在套她的话呢。自从有个叫阿心的侍女来问有没有一个叫三枝的,又问她认不认得一个刘家的小娘子之后,她就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了。 侍女见她不吱声,也不在意,不再打听她和刘小花的事,而是说:“我瞧着,她到真是个舍得下本钱的。为了在公子面前立功讨赏钱,连命也不要了。贪财到这种地步。” 三枝忍不住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又不认识她。” “也是,你跟她是同伴,肯定是比我要清楚得多……”侍女掩嘴,亲切地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好妹妹,看在我伺候你一场的份上,快跟我讲讲罢……” 三枝却立刻就移开视线不看她,还默默把手抽了出来。 侍女也不以为然,仿佛一点也看不出她冷淡,神神秘秘地同她说:“不怕告诉你,我未来的夫婿是公子的近身铁卫,他说啊,今天若不是你那个同乡,我们恐怕就凶多吉少,连公子都命悬一线。公子看中了她还说,要让她在府中伺候呢。我思量着,你们既然是同乡,关系这样好,只要你跟她说,她也一定会为你向公子救个情面,也让你到府里做工的。” 侍女说着,像是无意拂了拂袖子“想来,公子也不会叫你做什么,你那同伴毕竟是我们府上的救命恩人,他又那么喜欢你的同伴。你以后进了我们公子府上,有着她照应,就是享福的时候啦。” 侍女身上的布料对于外头的人来说并不算好的。可是,三枝这种从山里刚出来的小丫头,见过什么呢?就算是粗布衣裳,在三枝看来都是了不得的好衣裳,何况是这种明晃晃的绸缎。她真不敢相信,会有人家里连下人都穿这么好的衣裳,还戴着金银首饰。看着侍女,一阵阵的眼热。视线在她的镯子和衣料上流连不舍。发现侍女看着自已,连忙心虚地移开视线。 侍女掩嘴笑“你喜欢这个?”立刻就握住她的手,将镯子撸到她手上,爽快地说“我们相识也是场缘份,既然你喜欢,这个便送给你了。你也别不好意思,这点东西我还是送得起的。” 三枝死死盯着那个镯子,这,这是金的吗?!上面的石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宝气氤氲。她连银钱都没有见过,更别说摸一摸金子与宝石了。现在,这样的镯子就在她的手腕上?她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一摸,是真的在她手腕上! 侍女被她这动作逗得笑起来:“噗,我的好妹妹,你现在看着这些东西是大好的。可以后恐怕还要嫌我送礼送得寒酸呢。我送你这个也只是一片心意,礼轻,情谊重。像我这样的,在府里只是下等的奴婢,再拿不出好的来了。不像妹妹时运好,以后进了府,肯定是要做上等的丫头。那时候,我要是再叫你一声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我不理会儿呀。有了好事,也万万记得我几分。” 三枝愣愣地看着着镯子,摸来摸去半天,迷离的目光,仿佛是身在美梦之中。 可是突然,她想到什么神色一变,立刻就将那镯子摘下来,非常强硬地塞回侍女手里,好像人家套在她手上的不是金镯子,而是毒蛇一样。侍女接得不及时,镯子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侍女万万没想到她突然有这个举动,怔了一下,将镯子拾起来,便作态恼道“难道妹妹你看不起我?” 三枝摇头“不是的。”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就立刻目光躲闪地盯着别处,不再看过去。 侍女有些恼羞。但这种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就又重新满面笑容“是不是我突然送你东西,吓着你了?” 三枝不吱声。 “实在对不住。我在下等呆了许多年,太想跟上等的搭上腔才会这样。”侍女一脸羞愧。 “你怎么知道我能做上等。”三枝犹豫地问。 “这……”侍女一怔,随后表情又变得十分自然“都说了,你同乡小姐妹是我们府上公子的救命恩人。做你要做上等,只要好好求求她,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吗?到时候,不说是你了,就是你们村子里的人,都要跟着她沾光。全过上好日子呢。” 三枝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侍女叹息着说:“我们这些做下等奴婢,一个月才一两银子。比不上那些上等的。” 一两银子! 几百个大钱,才是一两银子。在村子里得洗多少果子,少多久,才有十个大钱,更别说几百个了。 而这一两银子还只是下等奴婢的月钱。 三枝咬着嘴唇。垂眸不说话。 侍女装模做样地叹气道“可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顾着你们。万一你去找她,说不定她会故意推托呢。你年纪小心思单纯,不知道这世上许多人心思坏着呢,生怕别人沾了自已的光。” “阿花人最好的!”三枝立刻反驳。 “噗。就说你为人单纯善良了。”侍女掩嘴笑“你就没有听过,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先例?这患难时,人与人啊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可若是其中一个富贵了起来,可真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她以前是好的,但现在不同了啊。”说着,表情十分的同意,看着三枝“说不定,她不肯答应让你进府里做工呢。” “你不要胡说!她为什么不答应?”三枝恼道“你就会胡说八道。” 侍女一笑,却不明说,只是上下打量她:“那谁知道呢。” 三枝紧紧抿着嘴,又不肯说话了。 “其实,不如这样。只要你把这做工的契约签了。她就是不愿意你在府里沾她的光,也不行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来“这人啊,最要脸皮。你若是在都在这里了,她是你的同乡怎么能不照应你呢?” 三枝只是飞快地瞄了一眼那张纸,就再也不看过去了。 “只要在这张纸上画了押,你就算是承接了我家公子府中的工,到时候每个月几十辆银子都还是少的呢。”侍女把契约放到她面前,十分感叹的样子“你实在是运气好极了。”说完随手便将红泥也拿出来,伸到三枝面前“按吧。”一副不甘愿让她占这样的好事,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颓废样。 三枝却不动。 “你这是怎么的?”侍女不悦了。脸一下子便沉了一下“方才我与你好声好气说了半天,你不理会我也就算了,顶多就是看不起我罢了。可现在,你竟然连我家公子的吩咐都不理会?这张契约已经是公子对你的大恩大德了。你如何敢不理不睬!” 可三枝还是不说话。她双手紧紧抓住塌上的被褥,鼻翼微微张动,显得情绪非常不平静,看得出她是十分敬畏侍女口中的‘公子’,可她就是不肯伸手去按指印。 侍女也终于不耐烦了。她是带哄带骗,可竟然一点用都没有“你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吧。你可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 三枝这时候终于开口了“我……我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侍女气道:“我不是跟你讲了吗?就是签了就能进府上做工的。” “我不认识字。”三枝却翻来覆去还是这句话。 “难道公子写这契约会骗你什么吗?!行了,你不用多说。我现在便去回过公子。公子本是好意,你到不领情。”侍女冷笑语气一下子便凌厉起来。 三枝十分惶恐。却紧紧咬着嘴唇。不肯低头。 侍女气得轰一下站起来正要说话,这时候,马车停了。 三枝立刻忍疼从塌上爬起来“我去见阿花。” 侍女愣了一下,连忙拦住她,脸上的怒意不再,反倒陪笑说:“你看看你,我只是与你玩笑,你不会真当我生气了吧。这做不做工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你不愿意还不就算了吗。我就是替你心急,觉得你放弃了大好的机会。行,你不想签,现在就先不签。你腿没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为妙。万一到时候留个残疾,可不好看。” 三枝低着头,固执地说:“我要见阿花。” 侍女脸上已是十分的不耐,忍道:“你的同伴此时说不定在我家公子身边服侍呢,你也见不到她的。你以为她像你啊,连好歹都分不清。我看着以后,你同伴吃香喝辣,你也只有看着的份。”伸手将三枝按回塌上,想强行让她继续躺着。 “我要见阿花。”三枝翻来覆去的话又变成这句。她说着一把就推开侍女,重新坐了起来。自已扶着车壁就向外走。 那侍女哪有她的力气大,被推得一就摔了个屁蹲。厉声道“你!” “阿花。”三枝却突然惊喜地叫道“我听见阿花说话了。”理也不理她,就把车帘子打开。可看到了远远那个陌生的贵女模样女子愣住。 待女把要骂的话咽了下去,皱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一位妙龄少女正端端站在族庙外的雪中,一身暖衣衬得她眉目如画。哪里像是跟三枝这种人一路的,不可置信道:“那个就是你同伴?你们真是一个村的?”侍女也不过是听领头的侍女吩咐做事,没见过刘小花。 三枝也是同样的震惊。她盯着那个远远的身影没说话。 侍女看着转念笑说:“你瞧见了吧。你同伴可比你聪明得多了。不像你,不知好歹。” 族庙门前,刘小花那一声断喝,那么远的三枝都听到了,站在族庙门口的大和尚和护卫自然都听见了,立刻就扭头向刘小花那边看过去。 大和尚完全没能认出刘小花来。 毕竟她一身华服,身后还有侍女相伴,完全是贵女的样子。所以他没能把这位锦衣小娘子,跟之前那个篷头垢面的村姑联系在一起。于是看也不敢多看她一眼,就立刻低头躬身,不敢直视,怕冲撞了贵人。 阿心见刘小花下车了,连忙也跟着下来,但却并没有多话,只是不解地看看刘小花又看看那个和尚。 “这个人犯了什么错?”刘小花问。 大和尚禀道:“他犯了偷窃之罪……”说着说着突然停下,分明是觉得刘小花的声音十分耳熟,抬头向她看过去。 他这样的人,目光毒辣,立刻就分辨清楚自已面前所谓的贵女是那个村姑,虽然惊愕,但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随后若无其事,说:“他与同村人合谋,偷窃了庙里的财物,别人跑了,他却被抓住了。照着族中的规矩,犯了偷窃之罪,是要打断手脚的。所以他才会这副污浊的样子。” 又笑对刘小花说“不知道小娘子与六公子在路上,有没有遇见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如果遇见了,还请告知一二,那两个女子便是他的同谋。就算找不到她们,明日一大早我们也会让族中出面,通报她们的家人。让她们的家人前来替她们受刑。养不教,都是家长的过错。” 阿心并没有多想,她看了看躺在地上全身是血的身影,好奇插口问:“他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然要打断手脚?”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我刘氏从来注重门风。只要是偷窃,便是品性有亏,不分所偷物品贵贱,都得打断手脚。刘家容不得这种龌龊之辈。” 大和尚十分自得。一只浑浊的独眼,盯着刘小花,口中还在说着:“其实打断手脚已经是轻的,先前有人因为偷窃一张饼,而被族人用石头活活砸死的。” 又问刘小花:“不知道小娘子,路上可曾瞧见两个女子呀?”目光如毒蛇。 第18章 老和尚 阿心这时候才回过味来,却不出声,只是默默站在一边。这前言后语一对,也不难知道,老和尚嘴里说的是指谁。 刘小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最前面的那辆车,那是姬六的车。不过车子静静地停着,没有任何动静。 “小娘子?”老和尚笑嘻嘻看着她,露出几颗黄牙“我还等着您回话呢。” 刘小花深吸了一口气,冷眼看向他,正要说话。 这时候突然从后面车子冲出来一个人影,像发疯了一样一头撞在老和尚身上。老和尚防备不及当场被撞翻在地上,他还想爬起来,却被冲出来的人抢占了先机,骑在他身上批头盖脸地一通乱打。 边打还边叫着:“打死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老东西!最该死的人就是你了。我骂了你是个不得好死的残废怎么了。我骂你一句而已,你就要把人往死里整?不做好事的畜牲,就是畜牲都比你有人性。我跟你拼你,你这个短阳寿的老东西,你不是还要找我家里人吗,我现在就送你去找他们!” 老和尚被打得嗷嗷直叫唤。 其它的和尚也愣住了。连忙冲上去想把骑着他的人拉下来。 刘小花看清楚那人是三枝,怕她暗中吃亏,冲上去推开两个和尚大声喝斥“你们几个大男人,要干什么!六公子车驾就在这儿呢,你们还敢乱来!”听着老和尚的惨叫,却是无比快意。两个和尚顾忌着她的身份,不敢跟她硬碰,只能退后。 阿心愣了一下,她到底是被姬六派来照应着刘小花的,此时也不再好站在一边不理事,连忙也过来对刘小花说:“小娘子不要伤着自已。”又对在场其它人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刘小花听了顿时双眸含泪,仿佛是找到了亲人似的,拉着她的手道:“让姐姐见笑了。姐姐方才也听见了这个老和尚的话,他这是要我们的命啊。我们两个实在是被他逼得无路可走……” 阿心讪讪道:“你们是拿了他们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边护卫已经将三枝拉了起来。三枝气道:“谁偷了他的东西了!就因为我骂了他一句,他存心要害死我们呢。” 老和尚被抓得满脸都是血,气得大骂“你们就是偷了东西,你们偷了族庙里的被子。族庙里的东西不论大小贵贱,都是族里出钱买的。岂能随便被你们这些品性不良的贼子拿走!”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三枝又冲了上去。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通乱踩,边踩着边骂“你不得好死!要不是你我们何至于差点死在路上了。现在你还想污蔑我们,好,我就是死拉着你一起死。” 老和尚也是破口大骂。可是口齿到底不如她伶俐。最后竟然被掐住了脖子。眼瞧着就要不行了。 其它的和尚想上前又不敢得罪姬六的人。 刘小花看着老和尚翻了白眼,才过去拉三枝。 三枝眼睛通红的,像是充了血,被拉了一把猛地回头,那目光像是入了魔障似的,恶狠狠。一见是她才缓和下来。嘴唇微微噏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但最终还是喘着气松开老和尚,一瘸一瘸地退让到一边去。 刘小花看着老和尚躺在地上大呼小叫,气愤无比道:“你也少在这里做态。你因为记恨三枝骂你残废,有意要害我们。我们得了同乡的报信,才无奈半夜里上路,只因为外面风雪交加,借用了族庙里三床被褥而已,用完了,终归要还回来的。你恨他给我们报信害不到我们了,就要他的命,现在还要我们死!?这也罢了。我们是贱命的人,北后没有靠山,也没有谁会帮我们出头,你自然能找出千百条的族规来置我们于死地。我们的命不值钱。可你千万不敢来算计姬六公子……姬六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岂容得你来算计!” 老和尚惨叫的声音嘎然而止,扯着嗓门厉声道:“你少胡说八道,谁要害你们了。姬六公子是贵客,我怎么敢算计他。” 刘小花怒指老和尚骂道“好,你不承认,那我就来问你一问。就算是我同村犯了族规,那也要族中审过才算。哪一条族规说你可以用私刑,可以私自将人活埋的!没有吧?可我同村这一身,已经是受过私刑的样子,可就是这样你心中还不解气,见这位护卫大哥说话做事是个直爽的性子,借他便借他的口,打着‘怕六公子不快’的旗号要把我同村找个地方埋了!是与不是!” 老和尚也顾不得脸上全是血,费尽了力气坐起身大声否认:“没有的事!” “你没算计六公子?”刘小花向护卫道:“那这位大哥方才也听见了吧,这大师同和尚是怎么交待的。大哥只是说,不要惊扰六公子。他却说‘还愣着干什么,没有听到吗,姬公子要留宿,见不得这些脏东西,还不快找个地方,把他处置了,省得六公子不快’,是与不是?”刘小花指向地上的血人:“护卫大哥,我问你,你可曾有杀了这个人的意思?” 护卫皱眉“好好的,我杀他干什么。我只是催促这里的人,把这里打扫干净些,不要弄出乱七八遭的事情来。”看向老和尚的目光却是十分不悦,今天他们见的死人太多了,实在够了。 老和尚脸色一变,急忙辩解“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刘小花冷眼看向老和尚“好。既然你说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我且问你。你活埋了我同村之后,打算与族里的人与我同村的家里人怎么交待?你到是说来听听?” 老和尚瞪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小花迎着他的目光,不惊不惧,道“我想着,你能说什么呢?无非是跟族里人说‘姬六公子当时在场,他的护卫说如何如何吧’!到时候,旁人听了只会说,姬六公子太过霸道。说姬六公子这个护卫实在仗势欺人。话要是不小心传到了姬公子耳中,这位护卫大哥又要如何自处?你这样,还不叫算计了六公子?算计了这位护卫大哥?” 护卫听到这里脸色也是不太好。 其实,这里除了刘小花和三枝,没有人在意死不死人。这种事,也天天都有,哪里没有下面的人打着上面旗号做事事情的呢?可现在姬六公子就在车上,这桩事就生生在他面前被戳破了。谁的面子也过不去。 老和尚只恨自已阴沟里翻船,阴恻恻地瞪着她。说“小丫头,凡事不要做绝了。” 刘小花一脸委屈“大师,这件事的起因不过是我们姐妹不懂事罢了。她出口伤人确实不对,但你也不能一步步逼死我们,要我们的命啊。”她一步步走过去,半跪在他身边,仿佛是想向他请罪的。 但她脸上,那种气愤又可怜的情绪,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立刻就如烟雾一样散得无影无踪,这个看上去只是在撑强无助少女,此时用一种冷冷的眼神看着他。令得他不由得心中一凛背后发凉……他一生入过修门,历经生死,什么样的险境没有遇见过。但此时,他面前的少女,那目光中闪耀着震慑人心的杀意,竟然是比‘那个人’也不差的…… 她双唇微启,开口道:“先把我们往死路上逼的,可是大师您。人不犯我,我也不会犯人。你要我死,我难道还能让你活吗?大师这么大年纪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老和尚震惊地看着她,好像看到了鬼一样。 这时候,前面的车子终于有了动静。姬安在前头开道,两个侍女扶着六公子下了车,向这边走过来。 还未走近,姬安便大声喝斥:“这是在干什么?” 第19章 咬人 还未走近,姬安便大声喝斥:“这是在干什么?” 老和尚闻身,全身一凛,这才回过神来。再看自已面前的刘小花,分明只是个小姑娘,方才未必不是他自已吓自已罢了。他全身一松,可凭着自已怎么挣扎都起不来身了——脚还是软的。 其它两个和尚连忙上去把老和尚扶起来。 老和尚起了身,姬六公子一行人已经近了,他客气地躬身正要说话,姬安却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事情不做,全堵在这里。” 又向站在路中间的老和尚喝道:“还不给公子让路!” 姬六目不斜视,根本没有要跟老和尚说话的意思。老和尚愣了一下,连忙陪笑让到旁边。姬六公子余光也没有给他一个,便越过他进庙里去了。 六公子走过去之后,姬安到是回头上下打量他,问他“你是这族庙里管事的人?” 老和尚连忙称是。 “公子休息的地方可曾安排好了?” 老和尚愣了一下,说“不曾,只因为……” 姬安却没功夫听他说“行了。”打断他的话,皱眉扭头,对先前与老和尚交涉的护卫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他既然手脚不便利,就让庙里叫手脚便利的出来做事,公子都下车了,却还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安置好,我看,这里的人都是嫌命长了!” 护卫半句也不敢辩白,低头道:“是。属下这就让族庙里的人去安排。” 姬安冷冷地看了老和尚一眼“你们刘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老和尚飞快地瞟了刘小花一眼。 刘小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点也不害怕被责骂的样子,反倒是打算看他笑话似的。他一时也猜不出刘小花跟姬六公子是个什么关系,便打起一百二十个小心,不敢在姬安面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笑脸,连声说:“还请见谅。”又叫自已身后的一个和尚跟着姬安去听差“他行事可靠,腿脚也好,万事但凭吩咐。” 姬安哼了一声。匆匆地追着姬六公子进去了。 只剩下老和尚和刘小花三枝她们还站在原地,而全身是血的麻子,也还倒在庙外的台阶下的雪地里。 老和尚扭头看看姬六的背影,又看看站在原地没动的刘小花,突然笑了一声,阴恻恻的,不怀好意思。盯着刘小花的目光也毒辣了几分。 这时候,姬六公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站在院中的积雪上,像是想起来什么,回首,对站在族庙外的刘小花说:“你还站在那里?还不快点过来!”语气十分的不耐烦。可是那种不耐烦却是亲昵的。只有对着亲厚的人,才会用的语气。 雪中回首的英俊青年,眉目十分冷清,脸色惨白的,被雪印得好像透明的玉人儿一样,偏偏嘴唇十分艳丽,如同抹了人血,带着几分妖异的神彩。这种神彩,到是让他略为凌厉的眉眼更加柔和了几分。 刘小花脆声声地说:“是。”便向他走去。三枝见刘小花要走,急得想要伸手抓住她,可手伸出去,却僵了一下,立刻又缩了回来。 阿心到是正要跟上,刘小花却回头对她吩咐“还请姐姐帮我安顿好两个同伴。” 说完,便理也不理老和尚,提着裙子越过他,向姬六轻快地跑过去。 刘小花稳稳地扶住姬六向后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冰冷冷的,她握上去像是握着寒冰似的。 姬六笑着对她眨眨眼睛,低声问她“你又打着我的名号去压人,我不止不应该帮你,还该罚你一罚才对。因为你才吃过了教训,却还是不听我的话,不学乖。”那模样再俏皮不过,语气也十分轻快“可我却还是帮了你。你看,我待你是不是极好的?你有没有瞬间意动,很想卖身给我做仆奴了?” 刘小花看着他这无双的容貌,忍不住想,也难怪这些侍女们个个都说他好。他冷起来,视人命如草介,可笑起来,又是这么温柔好看,没有半点架子,十分心疼人。 “难道跟公子做的仆奴,公子就一辈子都会这样护着我吗?”刘小花问。 姬六伸手给她拂掉头上的落雪,温声说“净会说孩子气的话。只要你一日对我有用,我当然就一日将你护在翼下。若是你没用了,我为什么要留着你呢?我即不是你的娘老子,又不是你兄弟,更不是你的夫君。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 世上可能再没有一个人,能把这么无情无义的话说得这么温婉动人。 刘小花听着到笑起来。 “你冷吗?”姬六问。 “没有公子冷。”刘小花说。 “那你陪着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吧。”姬六松开扶着他左手的侍女。毕竟他身边的人死了不少,人手少了做事就快不起来。侍女告退后,就急急忙忙地前后忙碌起来。要姬家的六公子在这里落脚,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姬家的护卫们步伐整齐地鱼贯而入。不到片刻,就分散在了族庙的各处。 和尚们被侍女们支使得团团转,侍女不停地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挪进族庙里。整个族庙都因为一个人,忙得热火朝天。 等姬公子安顿下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刘氏一族里有得了信连忙派人来问安的,都以‘公子疲累’为由,拦在了外边。他们却不走,全挤在族庙外的檐子底下。从院子里,就能看见外面这些刘家的人带来的众多家仆,提着的防风灯笼把外边的雪地都照得灯火通明的。像是白昼一样。 刘小花从姬六安寝的屋子退出来,便看到三枝站在外边。因为姬六的屋檐底下不让人近,所以她只能在院子里等着,也不晓得站了多久,肩膀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她见到刘小花立刻就迎了上来,刘小花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连忙扶住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三枝连忙说。“大麻子吃了药睡着了,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害怕。” 刘小花与她相扶着,往分配给她们落脚的屋子去。 三枝一路都没有主动说话。她眼神有点呆滞。不再像以前那样灵活。刘小花问清楚了麻子的伤,见她还是这样,于心不忍道:“你腿上有伤,就不要乱走,到时候瘸了怎么办呢?” 三枝听着,却突然停下步子。 “怎么了?”刘小花随着她停下来。 三枝低头站在那里,喃喃说:“我只是瘸了,可……” “可什么?”刘小花给她把肩膀上的雪拍掉“你不冷的吗?站在那里也不晓得拍拍雪?” 三枝却顺势一把抱住她,紧紧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她的声音却非常的冷,没有半点感情。“我坐在车里,正跟那位姐姐说着话呢,只是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她的半边脑袋就不见了,一下子就没了。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真的。我往地上看,那掉下来的半边脑袋就在我脚跟前。一只眼睛,盯着我。……我想跑的,但又怕你回来找不着我……就一直坐在车上等着…等着。她只有半边头却一直盯着我看。我不敢到处走,可是我又怕…………” 她以往那么爱哭的。可这次她半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不停地说“她就那样盯着我。”好像着魔了似的。 这些话她不知道是憋了多久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翻来覆去。 刘小花也不打断她,听得几分心酸。想必她也实在是吓怕了吧。张开的双手缓缓搭在三枝背上“好了,都过去了。那个姐姐就算成了鬼,也只会追着那些杀了她的人,你没有做坏事,别害怕。” 三枝死死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害了人。我害了麻子,害得你差点也跟着我倒霉。” 刘小花到不好再说什么,便安慰道:“你也不知道那个老和尚是这样的人,就是活菩萨,也会被他气得发怒。不知者不为罪。” 三枝并没有应声,只是抱着刘小花,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表情到是平静了不少。问她:“你说那个老和尚还会再找我们的事吗?” “应该不会了。”刘小花为了叫她安心,安抚道“他害怕姬家。” “你会进姬府做工吗?”三枝立刻看向她。 刘小花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才低声说“不会。”并不避讳她“你也不要有这样的念头。别看六公子待我似乎不错,但他十分不好相处,喜怒无常。跟在他身边做事,我怕不得平安,赚到的钱没有命用。” 三枝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她一点也不相信那些外人说得天花乱坠,阿花说不好,那肯定就是不好的。 两个人回到了屋里,大麻子还在在昏睡着。他身上的血污都已经清洗干净了,整个房间都是药渣子味。阿心正歪在炉边打瞌睡,见她们进来了,瞧了三枝一眼,笑说“我进来的时候,药炉子的火都要灭了。” 三枝很尴尬,垂着头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或许是为自已辩解的,可声音小的谁也听不见。阿心见她这样,也就没意思再多说什么,看向刘小花问:“小娘子要不要加个炭盆?这间屋子火头足,炕不怎么暖和。” 刘小花方才指使她,其实是为难了她一把。可现在她到并没有生气的兆头,还是照之前那样和颜瑞色,反让刘小花有点不好意思“那个老和尚有没有为难你?” “他怎么敢为难我。”阿心嘻嘻一笑“他这样的人,遍地可见,我可不拿他一回事。他也就是在你们面前摆摆威风罢了。” 说着,她又极认真地同刘小花说“一开始我到不是不想为你出头,可是,我是六公子的人。只是派给小娘子使唤的。小娘子不说话,我就不能开口。我要是打头开口的话,那就是代表姬家为小娘子出头了。我只是一个下人,没有六公子示下,哪里有这样的脸面呢?六公子虽然再好不过,但他最恨别人仗着他耍威风,我们是断不敢犯这个戒的。后来小娘子吩咐我做事,就不同了。只要公子当时没说不行,我就尽可以帮小娘子长脸。” 说完叹了口气,对刘小花说“小娘子可不要多想。” 刘小花万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解释给自已听,到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连忙说“我懂的。绝不会怨怪姐姐。”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还怕姐姐会觉得,我跟姐姐耍威风呢,知道姐姐不是那么想的,才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有三枝的事情再前,刘小花到是有点反省自已的意思在。 如果当时劝阻三枝不要指着别人笑的时候,她不是打三枝的手,而是好好同三枝说,选个不那么冲人的方式,三枝心中也就没有不悦。后来讲道理的时候,再注意点方法,可能就没那么多事了。 说到底,这里面还是有她自已处事不当的原因在。 毕竟她前世没有多少积累,那些处事的本事,都在观察着别人现学现卖,虽然能成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但总有不周道的地方。她也就一点一点学着改着。她想得清楚,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得能学一点是一点,寸土必争。不断地完善自已才更有胜算。 阿心听了刘小花的话,到是不以为然:“话只要说开了就好。我们心里都舒坦些。” 三个人都是一身疲累,倒在炕上的瞬间,刘小花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了,长长地吐了口气,真觉得能一辈子这么舒坦才好了。睡在她旁边的阿心也是吐了好长的一口气,两个人不约而同看了看对方,到是不由相视而笑。 刘小花拱在被子里,问“阿心姐姐在六公子身边见过不少世面吧?快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阿心见她们都睡好了,吹了灯,声音懒洋洋的,说“见识是长了不少,惊吓也不少受。你们想听什么呀?” 三枝突然开口说:“姐姐讲讲修道的事情吧。” 这到正是刘小花想知道的。 三枝伸手过来,在被窝里握了握刘小花的手。仿佛在提醒刘小花,要好好抓住机会。尽量多打探些消息。刘小花心中一暖,也默默地握着她的手。 “修道啊。”阿心笑了笑“人人都说修道是靠天资,其实不然。多少天资好的人无声无息泯然于世呢?数都数不清呀。许多是修炼的时候死于意外,许多是出门历练再也没能回来,还有许多,却是死在同门的手里。” 说着,阿心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跟在公子身边,见得最多的便是同门同宗之间的相互倾轧。有师兄弟为了争宠翻脸的,有徒弟想要师父的功法,不顾师徒情份害死师父的,还有做师父的为了得到徒弟的修为,找了由头生吃了徒弟的。要我说,修仙问道,最最要紧的一件事不是你天资如何,而是要拜个好师门。师父有本事当然好,但更重要的是,一定得有良心,且为人公正严明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师父不是好人处事糊涂,那同门是什么样子还用说吗?别说修仙得道了,与这些人在一起,能有几天活头?” “那些宗门之中,哪些个仙家是又有良心,又公正严明的呢?”刘小花问。 “这个啊”阿心想了想说:“要真说起来的话,只有长青宗的刘有容吧。” 刘小花把那三个字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 “你们可知道林阿娇?”阿心说完问。 “听说她成仙去了。”刘小花听这个名字有好几次了。第一次听到还是在山里,陈氏讲起过。后来姬六又也提过一次。 “她就是拜在刘有容门下。”阿心说“别的宗派也有名声在外的仙尊,可是要我说,单凭那些仙尊门下没有出过能登仙的弟子,就说明,他们是都不能比过刘有容可靠的。” 说着阿心又道:“咿……说起来,他还是你们刘家的人呢。你们不知道他吗?上次有刘家的人来拜见公子的时候,似乎把刘有容叫四叔公的。” “啊。四叔公!”三枝激动地说“认得的认得的,是我们南四支的。原来四叔公叫刘有容啊。”用力地握了握刘小花的手“阿花,要是你能拜四叔公为师就好了!” 阿心笑道:“那可得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了。刘有容以前收徒弟规矩就大得很。现在更甚。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不想带太多徒弟受累。” “四叔公活了很久吗?”三枝问。 “你想啊,那林阿娇是什么时候成的仙?总有千年了吧。那时候刘有容就是仙尊。那他得有多少寿龄了?” 刘小花也不由得咋舌“千年!” “像他这样的,还有几个呢。不少见。”阿心不以为然。 刘小花却在想,自已如果要修道,一定得拜这个人为师才好。 接下来,阿心又细细碎碎地讲了些旁的话。 三枝好奇似地问:“我听说入过修门的人都是很厉害的,不敢得罪。可是今天我看着那个老和尚被我打得趴下,到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阿心正色说:“他们这些族庙里的人,就算厉害,也不是厉害在身手上。他们用起符咒,那才是杀人不见血。以后你们也要小心着,不要去惹这些人。他们要无声无息地杀你们,就跟捏小鸡仔似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本事,各族的人才都设族庙供着他们。” “可要真是这么厉害,就算我们不在眼前,他也有办法害死我们。我们跑出去这么久,怎么也没事呢?” 阿心耐心道:“符咒这种东西,也不是能平白害人的,起码得知道你的一些事,或是拿了你的某样东西,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足以要你们的命了。之前你们没事,多半是因为他没找着机会罢了。” 三枝便不再问了。 接下来,阿心又被刘小花缠着讲了些仙家的事。 等到二个人一个讲得累了,一个听得要睡着了,三枝还睁着眼睛。她盯着屋梁投墙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小花迷迷糊糊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睡啦。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三枝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阿花你怕不怕?” 刘小花实在太困了,喃喃说:“别怕。没事的。睡吧阿” ** “阿花!阿花。” 刘小花睡得浑浑噩噩听到有谁在叫自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三枝站在炕前。外头天还没大亮呢,她不睡觉却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下面。 “你怎么不睡?”刘小花伸手摸摸她的手,冰的。湿湿的。借着外面的雪光,也只能勉强看清是三枝,却不知道她怎么湿着手“你去玩雪了?” “这个给你。”三枝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刘小花手里边。 “什么呀?”刘小花揉揉眼睛。把手里的东西摸了摸,对着雪光看,原来是两个钱。上面不知道糊了什么,有点脏,摸上去像是糖浆似的,有点粘。似乎……还有点腥?………… 刘小花一下子便惊醒过来。 她飞快地爬起来,回头看看阿心和麻子还睡着,拉着三枝走到屋外,连忙拉起她的双手来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心中一颤。 血………… “这是怎么的?”刘小花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在外面乱跑,腿上的伤裂开了?” 三枝脸僵僵的,像是才见过鬼似的,摇摇头“你别管我。”只是把那两个钱塞给她“你是有本事的人,天资又好,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呢。这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虽然我们并不是亲姐妹,可我一直将你当亲妹妹一样的。” 刘小花急道:“你没头没尾的,怎么说这个!” “你别管了。不关你的事。”三枝说着,甩开她的手扭头就走。 刘小花伸手拉了她一把,竟然没拉得住。连忙跑上去双手抓住她怒道“你到底干嘛了!还不快老实说。天下的事,没有能一走了之的道理。” 三枝停下步子看着她,那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我把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杀了。”声音干涩。 刘小花震惊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看着她,喃喃问:“你什么了?” “我杀了那个老东西。”三枝不看她,声音平静得很。“我想得清楚。姬公子护不到我们一生一世。以后他是他,照样是尊贵人,我们还是我们,照样是低贱人。可老东西个性那么毒辣,怎么能忍下这口气,一定会用阴狠的法子,想办法害我们的。” 她说话的时候,即不看刘小花,也不抬头,只是一直看着自已的双手“我死了到没什么,左不过是孤单一个人,世上也没谁想着我。但你还有娘有弟弟要照应,你又有本事又聪明,以后的日子只有更好的。凭什么因为我要被他害死呢?与其我们都被他害死,还不如杀了他。反正这件事,是因为我起的头,我便在这里把它了结了……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他有多了不得呢。还不是几刀就死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进去睡吧,要是明天闹起来,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只管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万分镇定,可那双长满了粗茧子的小手,分明在发抖。 第20章 屈辱 刘小花震惊无比。 三枝表情镇定,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可那双长满粗茧的小手,分明在发抖。 这时候,族庙东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有几个和尚急匆匆地向东面去了。 三枝全身一抖,说“我走了。你自已保重。”转身就要跑。 刘小花立刻一把抓住她,焦急道:“你疯了吗,族庙门口有人看守。姬氏的人不会让人随便进去的。” “那……那我从狗洞子出去。” “不行。现在不比之前了,姬安负责六公子的安全,别说狗洞子,就是鸟也别想从族庙上飞过去。”刘小花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死人!死人了!”有人大叫起来。 不只是和尚们,连姬家的护卫都向东面涌了过去。 三枝全身一抖,转头就要跑。 刘小花一把将她拉回来“你跑不掉。就算是跑掉了,你以后要怎么生活?” 三枝全身一颤,随后破罐子破摔地说“跑不掉就算了。反正我这条命也不值什么钱。拉他一个垫背,半点也不亏。”竟然是打算完全放弃的模样。 “胡说什么!”刘小花拉她站在花廊下的阴影中,避开那些匆匆赶住东面的人,低声说:“你想想你阿弟,如果你不在了,谁每年给他烧钱,难道他死了,你还让他做个穷鬼吗。” 三枝表情倔强,眼睛却发红。“你别管了!都是我闯的祸!” 刘小花茫然抬头看了看雪夜里的星空,咬牙,拉着她转身:“走。” “叫你别管我了!”三枝恼怒起来,一下子甩开她的手。 “不管看着你死吗!”刘小花又气又急。警惕地向四处看了看。还好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你心里肯定恨死我了!别管我不是更好。”三枝眼睛一下子红了,说:“我晓得你生我的气。平时我们吵了架,你总会找我来合好的。这次我们吵了架,我上车了你也没跟上来,我打开车帘一看,你都走得好远了。” 刘小花羞恼道:“我们是吵过架,翻过脸,我生气你不听我的,净惹事,还跟人说过再也不管你。那又怎么了?我那时候就是那么想的,就是那么说了。可就算是吵翻天,嘴上再怎么硬,到了要命的关头,你不会不管我,我也不会不管你。” 说着也不再跟她废话,怒火冲天一把拉着她就向另一条路上拖“走啊!” 三枝拉着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恼道:“去哪儿?!”但并没有再挣扎,跟着她快步向前走。 东面越来越吵,刘小花脑子里跟跑马灯似的,一切都乱糟糟没个头绪。含糊地说“走就是了。” 愈向前,遇上护卫的频率越高。三枝低声问道:“你觉得六公子会帮我们?” “不知道。”刘小花眉头微蹙“总归要试试才行。” 她们在姬六的屋外被拦了下来。 姬安抱剑站在外面,对她到是还算得上和气“小娘子,公子歇息了。” “能不能劳烦通报一声,我有急事。”刘小花硬着头皮问。 “公子若是歇息下,旁人便不可打扰。”姬安看了看三枝。 三枝垂头,不看他。双手收在袖子里,退后一点,站在刘小花身后。 可是分明,从屋中有嘻笑逗乐声传来。 刘小花咬咬嘴唇“是六公子说不见我吗?” 姬安表情略有些尴尬。摸摸鼻子,对刘小花说“小娘子不要叫我为难。公子真的歇息了。” 这时候东面已经吵闹得不像话。灯火通明。有个和尚冲过来了,可被拦在了院子外边,他隔门与站在屋前的刘小花和三枝相望,目光十分凶恶。显然,这些和尚发现老和尚出了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刘小花和三枝。可在房间扑了个空,立刻就向这边来了。但姬安不点头,姬氏的不会放这些人进来。 在姬氏面前,和尚到底是不敢胡闹的。 “小娘子还是回去歇息吧。”姬安瞄了一眼那个和尚,对刘小花说“等公子醒了,或会召见你们。小娘子若是有什么事,那时候告诉公子也使得。”说着,就一派要送客的样子。 从屋子里传来的琴声分外刺目。刘小花觉得,连里面传来的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都像是带着几分讥讽似的。她攥紧了拳头,面上却是一片苦楚,对姬安恳求说“请安叔帮帮忙,代为通传一声,见与不见,全凭六公子定夺。六公子若说不见,我也决不会再纠缠不休。安叔行行好吧……您行行好。”她觉得自已简直像是路边的乞丐似的。 姬安瞄了一眼那门外的和尚,皱了皱眉。 他一直是跟在姬六公子身边的,将刘小花两人与族庙里这些人的瓜葛大概也听了个明白。后来姬六公子还特别叫了人过来问话,前因后果也都清楚。虽然有几分同情两个丫头,但他也不能违抗姬六的命令。“公子已然歇息。小娘子若要见公子,明日请早。” 外边的和尚也已经不耐烦,在大声地说“我们不打扰六公子,我们只是来找那两个小贱人的。就在那儿!”说着向院中的人指过来“她们杀了人!” 刘小花硬着头皮,还要再求姬安。 她身后的三枝大步向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姬安面前“请您帮帮忙吧。求求您了。我要是死了,年年清明就没人给家里人烧钱……您行行好吧。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我活一年就为大爷祈一年的福,活一天,就为大爷祈一天的福,哪怕只有一口气,都念大爷的好……” ………… “……我犯了错,不怕死,可阿花没犯错。现在她被人瞧见跟我在一起了,他们不会放过她的。就是您不救我,也没什么,我杀人偿命。可您救救她吧…………她什么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全是我害的。您叫她进去跟公子说话吧。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下辈子也给您做牛做马……”说着,便向地上伏去。仿佛生怕别人不信自已的诚意,磕得砰砰直响。不几下,额头就全是血了。 刘小花心中涌起无限的悲意。 她一把将三枝拉住“你起来。不要磕了。” 三枝推开她的手,不停地将头向地上撞“行行好,求求您了。行行好!……” 姬安实在看不下去,将目光移向别处。但到底没有再催促两个人出去。他实在也不理解,明明自家主人很在意这个小丫头的事,还特别派了人连夜出去调查,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拿出这种姿态来。可主人就是主人,做为属下并没有质疑的权利。 刘小花看向姬六的屋子。 炉火将人影印在了窗纸上。配合着嘻闹的声音,像一出活色生香的皮影戏。 “你不要磕了。”刘小花对三枝说。 三枝却不理。 刘小花大步走过去,抓住三枝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三枝抬起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早已泪流满面了,血水和眼泪混合在一起。她只是看了刘小花一眼,又继续对着屋子磕起头来。 刘小花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她知道姬六要的是什么。像他这样的人,习惯了人人对自已臣服,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违背他意愿的人。所以他不喜欢。他要看着,这个异数在自已面前低头。这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一种乐趣。 他要让她明白,他的道理是对的。世界上并没有不能屈服的人。 刘小花咬牙,双膝一软,对着屋子跪了下来。 屋子里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就好像有什么人掐断了这些声音的喉咙。 刘小花跪在那里,却仍然将背挺得那么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已好过一点。三枝握住她的手。 她对三枝说:“别难过。我们现在跪得下去,以后也能站得起来。”声音很轻。说出来就随风飘散了。三枝咬着嘴唇,点点头。少女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做人,得要能屈能伸。 这句话刘小花以前听了,只觉得十分豪气,可是,现在才知道,少少四个字所包含的却是难言的屈辱与刚强。 她朗声对着屋子说:“请六公子救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窈窕的宫装美人袅袅地坐屋里出来,娇声道:“公子让你们不要在这里吵闹。” 刘小花脸色更有几分难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三枝愣了一下,正要再磕头。那美人吓了得,跳起来一脚便踢在她肩膀上,气道:“仔细把血溅到我身上。我这一身衣裳,便是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三枝本来就磕得头混脑涨,被她这一脚,踢得摔倒在地上半天也没缓过来。 刘小花连忙去扶她。 那美人厌烦地甩甩袖子“行了行了你们快起来。跟我来吧。公子让你们先在院子里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刘小花的脸色这才缓了过来。这就是说,他肯帮忙了。 三枝也是大松了一口气。简直是欣喜若狂。 那美人嫌她们身上脏,退开几步站着,以长袖掩半面,露出一双勾魂的眼睛,看看刘小花又看看三枝,娇滴滴地讥讽说:“你们这样才是好笑。明明没什么本事,却是一副你要救我,我要救你的样子。真正是笑死人了。我瞧着都嫌恶心。若是一早谁也不管谁,岂会有如今困境?山野之人,果真是蠢得没边。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争不该争的气。” 要是以前,三枝早就要跳起来抓花她的脸,或者破口大骂了。可现在,她却没动。只是垂头恻恻地看着她脚上的鞋子。 刘小花慢条斯理扶三枝站起来,对那美人笑:“畜牲才只一味的趋利避害。可人就不同。有些事,知道不能做,却还是会做。这大概,就是人跟畜牲的差别吧。” 那美人指着她的鼻子,气道:“你!你大胆!” 刘小花甩手狠狠一巴掌,便扇在她脸上。 美人尖叫着捂脸道:“你敢打我!!” 不止是她,姬安也好,三枝也好,俱是愕然。 刘小花收回手,略为厌恶地拉着她的袖子擦了擦,冷笑着收回手“我们跪的是六公子,可不是你!难道你以为,站在六公子身边沾了个便宜,便高谁一等?你身为仆奴,堪比家禽,竟然敢跟公子的客人这样说话,打你一巴掌算是帮你长长记性。省得出去给公子丢人。”见美人震惊地看着自已,问道:“还不带路吗?站在这里等赏呢?” 美人捂着脸,回头看看屋子,哭得比唱得还婉转动听。 “别哭了。公子才懒得搭理你。”刘小花扭头看着屋子歪头俏皮地笑了笑,说:“公子就喜欢我这样的。只要我有用,公子就喜欢我,会护着我。”至于是什么样的用……她眸色一暗。忧心忡忡。算了,且不管这些,先爽一爽再说。这样这样的形势之下,她觉得自已要是不做点什么发泄出心里的那股羞怒,可能会发疯。她这一生,何尝跪过什么人呢?! 反正终有一天,她会比他更厉害,会叫他尝尝给人下跪的滋味!她咬牙切齿地想着,垂下眼眸,怕被人看出心思。口中笑道“不如,我以后就给公子做个管家婆,教教你们这些惹事精怎么知情知趣,让公子开心,又不给公子添麻烦?” 美人听了她的话,却气得伸手就要去扇她。 可刚挥出去,一只手就被三枝架住了。 “你放手!”美人怒道,边挣扎边喝斥:“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是怀着公子孩子的那个贱人,得罪了我,公子都会想尽办法,为了我杀了她。你们这种求着公子办事的人,竟然敢打我!我要砍了你们的头!!” 三枝听得心惊,连忙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却是要笑出声来。 这女人,还真是异想天开。蠢出新境界来了! 而屋里的美人们面面相觑,个个惊魂不定,其中一个与外面的美人交好的,不忿道:“公子!!她……”一双妖娆的眼睛,勾魂似地看向姬六。 屋里坐在窗前的姬六,一张脸被灯火映得暖暖的,之前分明一点表情都没有,可这个时候,却嘴角微微一翘笑了起来。对她们说“好久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皮的话。我还以为林阿娇活过来了。”又笑说:“看到没有,以后可不要得罪她。她厉害着呢。” 那美人撒娇道:“公子真讨厌,为什么向着她不向着我们?难道公子就不喜欢我们吗?” 姬六伸手轻轻抚弄她的面颊,像在抚弄最心爱的美玉“美人如玉,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美人水似的娇柔,双颊飞霞,眼中情深绵绵,娇嗔道:“公子~~~公子最喜欢姐姐的,为了姐姐把那个贱人都杀了。就再帮就她撑一撑腰嘛!要不然,她白白被人打了一耳光,该多没脸呀,回来不得伤心死?!再说,那个臭丫头有什么好的,打公子喜欢的人,不就等于打公子吗?不如,就砍了她的头!不然她怎么知道公子的威风?”丝毫没有察觉跟着姬六最久的那几个美姬,都不再出声。还有几个,悄悄的往后躲了躲。 那双修长的手,缓缓从她脸颊,向下,在耳朵垂上打了个转。美人诱人的低吟:“公子讨厌……公” “咔嚓”猛地一声。 没有说出来的话,永远都被掐断在了弧度优美的脖子里。 姬六松开手淡淡地说:“多嘴。” 平静地看着方才还活色生香的美人,变成一瘫烂泥倒在地上。而她根本还不明白自已做错了什么。 随身的护卫快步上前,无声无息地拖走美人。 在场的其它美姬们,仿若无事地又开始嘻笑玩闹起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有一个年纪最长的性子最沉稳的,一直坐在旁边斟茶,这时候突然打趣说“公子,真的要让那小娘子做管家婆,到还轻省呢。一看便是管得起事的。连张家送来的美人都说打就打了,谁会不怕她呢?浑身都是惹人喜欢的泼辣劲头。” 姬六却玩弄着手里的玉佩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她到真是机灵。” 外边的美人在门口拖拖拉拉的不肯给刘小花和三枝带路。 她知道同伴一定会帮自已说话,她就不信,这个不过是半路上来搭车的少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一定要叫公子砍掉她的头! 可是,看到同自已一起被送来的美人竟然被护卫抬了出来,她脸色顿时惨白,全身一颤,连眼泪都收住了,再不敢恃宠而娇,连忙对刘小花说:“请随妾来。方才真是得罪了。还请小娘子不要跟我不般见识。”连看也没有再多看同伴的方向一眼,生怕被连累。 想必,她是再不敢忘记自已的身份了。 姬六的手段虽然是无情,到也神效。 三个人正要走。 这时候,院子门口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田城刘氏求见六公子!” 三枝惊得全身一跳,回头看去。 刘小花回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曾去过村子里的翠衣少女。 她今天的打扮,要更华贵几分,衬得她眉目楚楚动人,一身火红的狐裘,跟随在几岁个穿黑氅的中老年人身边,格外地显眼。 第21章 田城 三枝紧张地拉了拉刘小花“她该不是为了……” “不是。”刘小花看着那个少女,对三枝说:“六公子既然肯点头帮我们,刘家就不会再多事,他们犯不上为了一个和尚得罪六公子。我们走。”转身对美人道“带路。” 美人对她言听计从。 三枝看着美人的背影,揉了揉肩膀跟在刘小花身后。 三枝和刘小花两个人被安顿在西边的厢房里面。 西边有三间房。 美人站在回廊上犹豫了一下,带着她们向第一间走去。虽然只是暂时落脚,但里面竟然装饰得十分豪华。各种刘小花叫不出名字的奇珍,被随手放在窗边的桌子上,那面宝石环绕的铜镜显然也并不是族庙里的东西。 床塌上铺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摸上去软得叫人肝颤。 三枝完全呆住了。她活这么久,从没有见过这样穷奢极侈的场面。这得要多少钱啊?恐怕足够整个村子的人吃几辈子了。 “这原本是我跟姐妹住的地方。”美人怔怔看着那些珍宝喃喃说:“他待我们是极好的。别人献给他的珍宝,他随手就掷入水中,只为逗我一笑………那个贱人欺负我,他总是那么温柔地安抚于我……我知道,他心疼我的,只是因为丽姬来头大……后来他为我杀了那个贱人……” 刘小花听见,到有些替她们伤感。到不忍心多说什么。 姬六公子的心思,又岂是这些人能猜得透得呢?这就是受制于人的痛处吧——生死由人。上一秒,被宠得像公主,下一秒却………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美人也许还能在假象中快活,可现在,她已经明白了自已的处境,时时都会害怕自已头顶挂着的铡刀落下来,就算姬六还是像以前那样宠爱她,可对她来说,以前的好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美人回过神。声音冷清了几分:“请小娘了安歇。小娘子是公子的贵客,屋中衣衫首饰,尽可享用。” “还请劳烦告知阿心一声,让她带着我们的同伴移到院中来。”刘小花说。 美人看了她一眼,垂眸说“是。” 慢慢地退了出去。 刘小花虽然相信阿心的本事,可还是有些担心麻子会被扣住。 不过一会儿,阿心就带着麻子过来了。三枝连忙迎上去“我还怕你们有事。” 阿心不以为然“区区刘氏。” 院子里屋子不多,能给她们腾出一间来已经是她们的运气,要再找一间安顿麻子是不可能的。也只能像之前一样,全挤在一个炕上。 刘小花看到了姬氏的富贵,这时候才有些感慨,毕竟像阿心这样的人,跟着姬氏早已经过习惯了富贵的日子,昨天夜里她跟她们加一个男人一起,睡在一个炕上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姬六让阿心过来照应她,到还真是有心了。 “我们刘家地位十分低下吗?”三枝小声问。 阿心边和刘小花一起把麻子安顿下来,边说:“到也不是。以前也风光过。”说着又一笑“现在恐怕又要再风光起来了。我方才进来,见到有人正引着刘紫令去见公子。这个刘紫令是七叔公的孙女儿,可不是一般人。你们是同族,应该知道她吧?” 刘小花想,她说的刘紫令应该就是那个翠衣少女了“我们刚从山里出来,刘家在外头行走的人,都还不大认得。” 说白了,刘小花跟三枝这样的,在刘家属于底层。就好比,她们跟刘紫令虽然是同一个国家,但做为劳动人民的普通工薪阶层,怎么知道实权家庭里面的那些事?又怎么会知道下一任最风光的人会是谁?这个时代即没有照片也没有新闻电视,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是她们凑巧才知道的。不然看到了,也不认识。 “据说她是千年以来,天资最接近林阿娇的。”阿心一脸倾慕说“连圣帝陛下都惊动了。以后你们也许会常有机会见到她。如今刘氏正放她历练,许多事情都由她出面。她到也还有些本事。到现在为止,有几件事连公子都说她办得漂亮。她还从来没有栽过跟头呢,修为也是一等一的好。” 三枝立刻说:“阿花比她聪明,也能修炼。说不定以后比她厉害。” “是啊。人嘛,都是看机缘。多少天才出世?可却不过火了一二年,就殒落得无影无踪,最后冒出了头的却是别人。”阿心对刘小花说:“人最要紧,是别选错路就行了。你看我,我幼时浑浑噩噩,除了意中人全都不放在心上,结果到了最后,意中人娶了别人,我也沦落成了下人。一场空。如果那时候,我若是一心想成为了不得的修士,说不定如今早已大成。你可千万要抓紧一切机会,不要走错路。” 阿心说着,语气到有几分诚挚“你或许觉得,我是六公子的人,被派到你身边来,是为了劝服你的。可是我说的又有哪一句不是实话呢?这个世道对穷人,对女子,都不甚公平。而你还年轻呢,为了前程,该低头的时候,就该低头,别跟自已过不去。你跟公子低头半点也不丢人,我们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连朝中重臣见了他,都要礼上一礼。” 刘小花明白阿心是知道了院子里发生的事,特意安慰自已的。其实,自已已经向姬六低了头,阿心的任务也已经能算是结束了,可她还是愿意说这一段话,这就是她的真心意。所以刘小花对她有几分感激“我知道。谢谢姐姐开导。” 阿心见刘小花的心情似乎真的已经缓和了下来,到有些讶异。刘小花才几岁呢,脾性中有几分傲骨的小丫头,被逼得当众下跪,竟然这么快就能缓过来!在刘小花细微的表情之中,虽然透露出她不甘心,但这些不甘心都被掩饰得非常好。 阿心到有些怜惜起她来了:“实话说,我们公子的脾气,是怪了一些。可他不是个坏人。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刘小花腹诽,他这样的还是好人,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三枝却说:“虽然我没有见过六公子,可是他肯帮我们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对他只有感激的,绝不会合以怨报德。” 三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刘小花到是讶异。依她之前的脾气,她肯定会因为对方让自已下跪了而耿耿于怀的。但随后,刘小花又释然,谁不是一步步长成呢,比如自已。吃了苦头,自然就会懂得道理。不管心里是怎么想,起码嘴上服了这个软已经就是进步了。 阿心笑说:“两位小娘子都是明事理的人。我不过是白多一句嘴。” 刘小花向阿心讨了伤药来,帮三枝敷腿。卷起裤腿才看到,她那条腿几乎是断成了两截之后,被人硬生生再重新接在一起的。左腿要比右腿短了一截,她的腿是不可能好得跟以前一样的。 “马惊了,把我颠出去又踩了我一脚,腿骨碎了。后来六公子的人好心,把腿给我接上了,可惜那碎的没办法,只能舍了。”三枝一脸开心对刘小花说:“还好阿心姐姐去得及时,要是不阿心姐姐去找我,怕人家也不会费力气帮我治这条腿。你说怪不怪,就是给了一张符,那么一贴。骨肉就慢慢地合在一起的。你瞧……”说着让刘小花看。 果然接在一起的那圈伤口上,隐隐约约还有带暗光的符文闪动。 刘小花也是十分震惊。符文竟然是这么有用的东西。听说过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一种憾动。 阿心对刘小花笑说:“要不是小娘子你托我,我也不能顺手做了这么件善事。”立刻将功劳到底在谁身上交待得清楚。 刘小花说:“还是要谢你的。” 三枝听了,也立刻认真地说:“我跟阿花是姐妹,不必说什么谢不谢的。再说,她心中就算再记挂着我,可姐姐要是不肯替她跑腿,或者敷衍了事,那我这腿也就完了。”说着做了好大一个揖“多谢阿心姐姐。” 阿心掩嘴笑:“你们两个小丫头,真是客气。” 可心情是好了不少的。 谁不愿意别人记得自已好呢。 三个人说笑着洗漱睡下,又聊了好些小女儿家的心事。才慢慢地睡着了。 果然一夜再没有旁的事,姬六也没有因为刘家将她两个叫去。刘小花一觉睡到大天亮,心里觉着,若是刘紫令真的像阿心说得那样机敏,可能真的是提都不会提和尚的事。这世上,谁是傻子呢。 她揉揉眼睛,掀掉三枝压在自已身上的腿,翻身才发现阿心早就起了。只剩她和三枝还在睡着。连麻子那个被窝都是空的。 刘小花静静侧耳听了听,外边许多的脚步声。她连忙爬起来穿上衣服,推开门一看,姬家的人已经打算上路了。 车子是直接进了族庙,停在院门口。其中有几辆并不是原行车队的车,可样式也是极尽富贵。想必是刘家送给姬六的。 姬六的仆人们正在将东西打包,送到车上去。护卫们也已经排起了阵仗。 眼看着这些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竟然打算就这样走了,没有一个人在意她,刘小花心中除了庆幸之外,还有些愕然。姬六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安排了她的美人急匆匆地过来,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我来收拾东西。要随公子上路了。”刘小花让开了路,她忙手忙脚地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往包里塞,像是无意问:“公子那样中意小娘子,小娘子不跟着走吗,怎么还不收拾?” “公子并无命令。”刘小花说。 “噢……”美人表情就淡了几分,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好了,转身看着刘小花,脸上是虚假的笑意,说:“小娘子看中什么,只管自已用着,不用还给我。”却看着她不动。 刘小花到是气笑了:“我没有拿你什么。” 美人猜疑地看了刘小花一眼,可惜她因为没有时间,也未能清点,便说:“随便你怎么说吧。”她是绝不会相信这种穷鬼看到这么多好东西,会不偷偷拿一两件不起眼的。 但因为昨天的事心有余悸,到没有太过份。提着包裹大步走了出去。差点撞在向回跑来的阿心身上。 刘小花见到阿心回来了,以为她是来传达姬六命令的,心中一紧。 阿心却只是对她急匆匆地说:“我要随公子走了。” 刘小花一愣:“六公子……没有说什么?” 阿心也是皱眉:“并没有。”口里喃喃说:“我还以为……”很不好意思地对刘小花一笑“我们公子是有急事。我想,等过了这件事,公子一定会再想起你来的。就算你在天涯海角,他都找得到你。”在她看来,刘小花实在是太过惜了,明明已经向公子底了头,忍下了气,眼看就是大好的前程,要去跟着公子享福了。却没有想到突然之间出了这件事,令得公子连她都忘记了。 “我到是有心帮你问……可……”既然公子不提带上刘小花,那别人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多嘴的。她为难地笑了笑。 “我明白。”刘小花真是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她有想过,如果姬六要求她做自已的仆人,那她一定会力争,绝不做烙字的那种!因为这种担忧,她前一夜都没有睡好,怕自已不能全身而退,一个接一个的恶梦,全不是什么好兆头。却没有想到,一夜之间,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 人家根本想也没想到她。就带着大部队上路了。 阿心欣慰地点点头,说“你放心,刘家的人不敢为难你们。否则以后传出去,会伤了姬氏的颜面。你以后在外面行事,万万要小心谨慎,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再见的那天。”到有些真心的感伤。 她对刘小花的印象很好,两个人也谈得来。刚刚建立起一点友谊,现在就要分别了。在即没有手机,又没有远程即时通讯系统的这个世界,有时候两个人一分别,可能就是一辈子。 “恩。姐姐也是要小心保重。”刘小花也是十分感怀。 阿心左右看了看,低声对她说:“刘有容在田城。”声音非常小。 刘小花怔了一下,立刻说:“我不会说是从姐姐这里听到的。” 刘小花明白,她告诉自已这个消息,是冒了风险的。可能那种像姬六公子这样有身份的人,都很忌讳自已的行踪被人到处传扬。姬六公子也很厌恶身边的人偷听泄露消息。阿心透露给了她,这也是一种信任。相信她不会惹事连累到自已。 阿心笑意更大了几分:“我知道自已是白说一句,能不能找到他,是你的运气了。你保重。”转身向已经慢慢出发的车队跑去。 看着姬家的车队就这样消失,刘小花觉得自已简直像做了一场大梦似的。 在心底,还有一些莫明的失落。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 麻子扶着墙从恭房里出来,看到刘小花纳闷地问“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三枝听到外边的响动,已经爬了起来。见姬家的人走了,飞快地穿上衣服,跑到外边捧着雪用力搓了几把脸,对刘小花说:“我们快走吧。” 刘小花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反正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个人光了手就打算上路。要说比起之前,有什么不同的,可能只有刘小花赚了一件衣裳。不怕冷了。 麻子一见她们就这样要走,立刻扯着嗓门大声骂道:“你们有没有心肝?我为了你们弄成这样了,你们甩手就走啊?” “我们还救了你一命呢。不是我们,你早死了。”三枝毫不示弱。 “你们救我一命是应该的,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快没命?”大麻子一瘸一瘸地跑进屋子里,抓起自已的衣服快速地全套上,又一瘸一瘸地冲出来,跟在她们后面追。 三枝瘸在左脚,他瘸右脚,三枝气得抓雪丢他脸:“你干嘛学我!” 麻子不甘示弱,抓了雪就对着她的脸摔“天下的瘸子都是学你啊?你属癞□□的?这么大的口气!”动作太大,牵动身上还没完全好的伤,痛得眦牙裂嘴。 三个人你争我架往外边走。 族庙里的人目送这三个人离开,并没有多话。或许其中有一两个忿然的,可到底是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有麻子和三枝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吵的,这一路上到也过得轻快。 就这样走了三天,天黑了就进族庙,天麻亮亮就开始赶路。竟然意外地顺利,没有再遇到什么其它的麻烦事。 等到终于看到了田城的城墙时,刘小花舒了好长一口气。 三枝像做梦似地,说:“这里真的是田城吗?我觉得,从离开了村子,就好像过了一辈子才走到这里似的。” 回想起这一路的事故,她真是感慨良多。她已经从健健康康的山姑,变成了个瘸姑娘。可就算是这样,她心中却还是感到庆幸,庆幸自已还活着,也很为自已感到自豪。 麻子眯着眼看着远远的城池。却突然地,叉着腰大喝一声,唱道:“呔!看前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掩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刘小花心中一动,多看了他一眼。因为他唱的,分明是京剧。 三枝听了,顺手就给麻子一下:“你发什么疯啊。田城是我们刘家的地方。” 麻子冷笑:“你把自已当刘家人,别人把你当是刘家人吗?” 三枝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却并没有像这几天那样,跟他继续叫骂。只是沉默着没出声。 “到这里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了。”麻子拱拱手,像个侠客似的“有缘再会。若是闯出一片天地来,别忘了一同落难的情谊。” 三枝没好气地嘟哝“谁跟你一同落难了。我们经历生死,你瘫在那儿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麻子笑得灿烂得很,露出一口白牙,转身扭着屁股瘸着左腿扭扭捏捏向前走。 三枝气得追着打他“你要死了!又学我!” 麻子哈哈哈地大笑,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等他跑得看不见了三枝也就懒得再骂了,问刘小花:“你打算怎么办?去族学吗?” 刘小花摸摸口袋里的两个钱,说:“先去阿泰那儿吧。他肯定都等急了。” 阿泰是在一家药店做工。 两个进了城,便把阿泰做事的店子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店占了好大一个门面,上下三层楼,里面还有院子。站在外边就看到里面的人十分忙碌。来往的客人也多得要命,还有人是直接带着马车来的。伙计们一袋一袋地住人家车上抗货。 刘小花看到外边做样品的药材里有朱果。不过也有很多其它的东西,那些她都不认识。 三枝和刘小花进店去,也没有伙计理会她们,三枝找了个伙计问:“请问阿泰在不在这里?” 那伙计忙得很,哪有功夫理会她“什么阿泰,我不知道。”转身就一脸殷切地招呼客人去了。三枝便又去问另一个。 这个到是脾气好些。说:“后面做工的有许多,到不知道你问的阿泰是不是在这儿的。不过我可以去问你问问,是谁找阿泰?” 三枝连声称谢,报了自已的名字。 那伙计说:“知道了。”挥挥手:“你们出去等着。” 刘小花看看自已和三枝,才发现真是不大好看。虽然她身上的衣服是好东西,可是这一路弄得又脏又破。看上去像是两个乞丐一样。难怪人家不愿意她们站在店里了。 两个人耐着性子在店外边站了好一会儿,眼看天色都要黑下来了,才有个又黑又干瘦的少年走出来。 刘小花以前也见过阿泰几次。可那时候他要比现在胖不少。并且脸总是笑吟吟地带着喜气。 阿泰见到了刘小花和三枝,也并没有多欣喜,只是说:“你们来了。” 三枝都有点不认得他了。怔怔看了他半天。 阿泰抹了把脸说:“走吧。先带你们回去落脚。还得走快点,我只跟掌柜的请了一会儿的假”说完,就急匆匆地带着三枝和刘小花往她住的地方去。即没有好久不见的亲热寒暄,也没有多说别的话。 三枝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阿泰说,可阿泰神色匆匆一脸倦容,跟本没心情听的样子。三枝便沉着脸闭了上嘴。可是眼睛还是一直在阿泰身上穿的衣服上打转。 阿泰穿的袄子是簇新的,很厚实,看上去非常暖和。虽然还从领子口露出了一点毛。村里人是穿不起这么好的衣裳的。更没皮毛穿。因为山里没什么兽类,要穿毛皮,得出去买。可山里人穷,有钱都紧着买粮食,没钱花在这个上边。 所以她看着阿泰的衣裳十分羡慕。 阿泰说:“这个是店里给的。做工的都有。” 三枝点点头,说:“……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事……” 阿泰立刻说道:“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出门在外哪有人不遇点事。以后遇到的事儿还多呢。” 三枝不由得有几分委屈起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可能她本来是期望,在阿泰这里能得到些理解与安慰的。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这个男人,可是她以后的依靠,却这么冷淡。 刘小花说:“看阿泰的样子也是吃了苦的。都瘦成这样了。” 三枝扭头把眼泪憋了回去。阿泰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边向前走边说:“在外面吃点苦不奇怪。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我们才来城里,你不带着我们转一转?”三枝忍不住一脸生气的样子。 “不行啊。我现在工钱本来就少。你来了以后还有更费钱的地方。”阿泰皱眉说“如果缺了工,要扣很多钱的。田城花销又高。”看到三枝脚一瘸一瘸的,立刻就伸手扶住她。让她差不多完全是依靠在自已身上。 可三枝还是一脸不高兴。觉得自已被怠慢了,身为未婚夫,阿泰没有给她想像中的热情与痛惜,更没有说半句好听的话。 可刘小花看着他们两个这样,其实心里十分羡慕。 三枝之前性子被憋得那么狠,在外边都没有再随便发过火,现在是真的见到了亲人,感觉到自已是完全安全的,才会这么随意放肆。 可她自已,恐怕是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完全让她放下心防的。她就好像背着一个蜡壳子,把真实的自已完全地封闭在里面了。真不知道那个真实的自已会不会有一天无声无息地憋死在里面。 阿泰带着两个人东拐西拐,很快从热门繁华的大路,走进了又脏又乱的小街。 越是向里走,越多杂乱无章搭着的窝棚。许多旧破的小楼,每层都赘生出许多扩出来小屋子,看上去摇摇欲坠,让走在街上的人,时刻都担心头上的建筑会塌下来。 等到阿泰带着刘小花和三枝终于到了落脚的地方,三枝完全傻眼了。 他住的,也是那种赘生的小屋之一。二楼,里面比从外面看起来更窄。 并且打满了地铺,还有几个人正在睡觉。 阿泰把她们领到最里面的那个铺“你们睡这个。”把挂在墙上的一个袋子取下来给三枝“这里有吃的。还有点零钱,你要买什么就去买”又特别叮嘱“胰子什么的就不用买。我有一块,我们三个人够用。” 三枝这时候才回过神,不可置信地说“我们要在这里睡觉?这屋子睡了多少人?” 阿泰不解地说:“十一个。加上你们十三个人怎么了?这还是少的。别的地方人更多。” “这住的比猪还不如!既然是这样,你叫我来干嘛?我还不如在村里呢。”三枝怒火冲天。 她这一路吃了这么多苦头,能忍下来的全部动力,就是阿泰和城里的新生活。可是没有想到,迎接她的是这样的处境。 阿泰到不生气,好声好气地说:“你在村里一个人,有什么事怎么办?谁照应你?再说,家里没有了人,难道你能进山采果子吗?这采果子的事,从来只有男丁能做。你不出来也没饭吃呀。在这里暂时住的不好,以后总会好的。我们两个人赚钱赚得多了,就可以住好点。其实如果你不来,我都不会在外面住。药店里有睡的地方。还能多攒一点钱。” 三枝一脸委屈,张了张嘴,还要继续说什么。 屋子里正在睡觉的一个人已经被吵醒了,冷冷地说:“出门在外,是不比家里的。谁都不是来享福的。你睡就睡,不睡就回家去!” 三枝气得直发抖,看向阿泰,可阿泰却并没有帮她说话。只是对她说:“我今天就不回来了。你们位置能宽敞一点。”又对那个才冷冷地教训过三枝的人说:“一会儿她们要是想买东西,麻烦你带她们去。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那个人“恩”了一声。也并没有跟三枝和刘小花打招呼,把头缩回被子里继续睡了。 阿泰说完,就匆匆地走了。他还得赶回去做工。 三枝几乎要哭出来,阿泰一走,就一屁股坐在属于她和三枝的被子上面,怔怔地望着墙壁上的小缝隙发呆。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没事的。”刘小花小声安慰她“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忍泪说:“我是以为到这里会好起来……这一路我们吃了多少苦头……我都忍着,我的腿都成了这样……他也没有问我……” “可他扶着你呀。也没嫌弃你。” “他要是知道我的腿好不了,可能就会嫌弃我了。” “你又知道?你别这样。别没依据就把人往坏处想。这样一想便没个尽头了,世上再没有一个像好人的。”刘小花替她擦掉眼泪“何况他还是你这么亲的人。他这么累还不是为了多赚一点钱给你花?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三枝抹掉眼泪,表情坚毅了一点“还是先送你去族学吧。你别耽误在这里了。” 第22章 南生 三枝抹了泪,表情坚毅了一点:“还是先送你去族学吧你。别耽误在这里了。” 刘小花想了想,说:“还是先陪你在这里呆一夜吧。等明天再去族学,先找刘二。让他托人带信回去,告诉我阿娘,我已经平安到了。其它的事到时候再说。” 三枝点点头。她也很希望刘小花今天能陪着自已。阿泰不在,叫她一个人跟这么多人睡在一起,她实在是有些害怕。 这时候,屋子里在睡觉的那个人,很大动静地翻身坐起来。 刘小花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个小姑娘。可能十五岁左右的样子,长得还算清秀,脸上是底层人民特有的麻木。她眼皮耷拉着,飞快地套上衣服“你们要去族学的?反正也被你们吵醒睡不着了。我现在带你们去吧。”说完,飞快地瞄了刘小花一眼。 其实三枝和刘小花已经很累了。经过长途的跋涉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身上又脏又臭。两个人都很希望能找个地方梳洗干净。 三枝对这个讲话很冲的小姑娘很没有好感,但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立刻就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只是没什么表情,说:“我们打算明天再去。” 那小姑娘对她很不客气,冷冷地说:“别说我没跟你们讲。明天阿泰是没空陪你们东跑西跑的。我也要去做工,不会在这里。” “没空请假不就好了。”三枝讲话有些冲了起来。 “你别说笑了。”小姑娘讥讽“你们今天来,他也没请假吧。凭什么明天还叫他请假?你晓不晓得请一次假要少赚多少钱?还真当自已是大小姐。” 三枝气得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我是他没过门的媳妇,他让我来找他的,那他就有责任把我安顿好。这是他该做的,我怎么就是大小姐了?到是你,管得还真是宽。我凭什么叫他请假,还要跟你说。人家安顿自已未过门的媳妇儿还要你来过问。” 小姑娘涨红了脸,死死瞪着她,扭头一摔被子,脱了衣服就缩回去继续睡了。再不打算理她们。 三枝白了她一眼,拉着刘小花就住外走说:“不帮忙就不帮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长了嘴巴又不是不会问路。”步子又急又快。 一直走出了楼,三枝猛地停下来,一副恼羞不堪的样子“阿泰跟她肯定有事。不要脸!” 刘小花安慰道:“要真是有事,阿泰干嘛叫你来。只当你们两家说的亲不存在不就好了?” 三枝怒道:“你看见她那样子了吧?她以为她是阿泰什么人!” “那也是她一厢情愿。你要真是怀疑有什么,到时候问阿泰就是了。不用跟她计较。” 三枝表情略为缓和了些。 两个人边向外走边问路。 原来她们住的这个地方,叫大四坊,是全城最脏乱差的地方。住着的全是一些打零工的帮佣和还没有找到事做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但族学离这里并不远。穿过一个小市集就是了。 两个人在小市集买了最便宜的馕饼吃。 这种饼,最便宜的也要二个碎钱一个。刘小花默默盘算了一下。一个钱等于100个碎钱。她身上的两个钱能换200个碎钱,听上去很多,但一天得吃三顿饭,一顿起码也得吃得半饱吧,两个饼是跑不掉的。一个月吃下来两百个钱也就差不多了。 三枝挤进去买了二个馕饼分给刘小花吃。 饼又硬又干。难吃得很。刘小花觉得自已像是在吃塑料块一样。 “难吃死了。要是包裹还没丢就好了。”三枝说“家里做的干粮比这个好吃得多。”见刘小花没出声,又立刻解释“我不是吃不得苦。” 刘小花笑说:“我知道,就是抱怨抱怨。” 三枝叹了口气。 穷人出门在外总是不如在家里如意。 刘小花吃着吃着,突然笑起来。 三枝问她:“这么难吃你还笑得出来?” 刘小花笑说:“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很厚的,比大词典还厚。是我爸爸的。他说,这本书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写的是治病的事。” 三枝不解:“你爸爸是谁?哪个亲戚吗?” 刘小花发现自已失态,立刻掩饰“恩。是个远亲。” “书上的?你也认得字?”三枝愕然“你们一家人都认得字?” 刘小花含糊地说:“认得一些。我阿娘教的。” 三枝十分羡慕“村长都不认得字。”她要是继续追问‘你阿娘怎么认识字’,刘小花可不知道要怎么补救,还好她就被其它的事吸引了“那是本医书啦?” “不是。是瞎编的书。”刘小花说“书上写的病症和药方看上去都真正儿的,其实都是瞎编的。不过里面提到一种面饼,到是跟这种饼很像。书上说,吃起来像脚后跟的茧。”说着笑起来“我当时还说,他怎么知道脚茧是什么味道呢?” 三枝更吃不下去了。哀怨地看着她。 但最终还是没舍得浪费。毕竟这是两个碎钱买的。硬着头皮忍着恶心吃完了。 那些挤在馕饼摊周围的人,个个都跟她们一样衣着褴褛。表情或麻木或愁苦。吃东西的时候就站在路边上,目光茫然而空洞。 一但有一两个穿得好的人从街头走过来,看上去像是雇主的话,他们立刻就蜂拥而上。举着手高声叫着“我有力气”“识字会算帐”“看得懂一点符咒。不要工钱,包吃的就行了。” 这些杂乱的声音之中,被雇主挑中的人才有一丝喜色。 其它人立刻就会四散去,等着下一个主雇的到来。就仿佛是饿鬼道上的孤魂,在等着肯供养自已的主人。 刘小花把最后一口饼塞到嘴里,有些明白陈氏的忧心。在这种世界生存,可没有什么浪漫主义情怀,现实是很残酷的。可是她已经在这里了,除了更强韧些努力生存下去,再没有别的出路。 就在这些‘饿鬼们’背后不远处。就是刘氏的族学。 刘小花抬头,望着几乎是延伸到天上去的玉石台阶,心中震撼不已。 这台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看都看不到尽头,有一半几乎是在云雾里的。台阶旁边竖着一块小碑,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登天”。 三枝绕到了侧面一看,惊叫“阿花你看!!” 刘小花跑过去,也是万分的震惊。原来,这个登天竟然没有基石的。就好像将纸折成了曲折的台阶,让它悬在空中一样。 三枝拉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在台阶上踩了踩,踏实得很,纹丝不动。 “老天爷啊!”三枝惊叫着拉着刘小花就向上跑。明明不过是走了几步,可身边的景物就像像走马灯似的疯狂向后退。三枝吓得连忙停下来。 刘小花回头一看,两个竟然已经上了一百多阶了! 台阶宝气氤氲映得两个人相互都看不真切,面容上有隐隐浮光。三枝又惊又喜说“我们真像是要成仙了一样!!” 刘小花也大笑起来。 她向台阶之下看去,那些贫困潦倒的人,对她们的大呼小叫置若妄闻,正在为自已的下一顿饭奔波劳碌。还有几个坐在街角的臭水沟里,已经奄奄一息,无神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除了疲惫有的只是麻木。 三枝顺着刘小花的目光,看向台阶下的那些人。也沉默了下来。那才是普通人的真实人生,从这些人身上,她看到的是自已。她们走下这些台阶,就会回到这种人生。会回去,跟十几个人人挤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睡觉。每天拼死拼活地做工,只为多赚几个碎钱,只为了不饿死冻死,终生碌碌,营营苟苟。 “走吧。”刘小花紧紧抓住三枝的手,让她不要再向下看。 三枝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看上去高得没有头尾的台阶,不过几步就到了顶。四周白云似海,橙色的太阳从云海中露出一半。碧蓝的天空似海水泛着鳞鳞波光。 台阶的尽头就矗立着一座红墙。布满铜钉的山门大开,能看到门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山门外两个穿着青衫的少年,正挺胸昂首站着。见她们上来,其中一个问“何事?” 三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粗话是说惯了的。 “我来找我阿弟的。刘二。他在族学里进学。”刘小花连忙说。 “刘二?未听闻有叫刘二之人。”那个弟子到是很和气“他大名叫甚么的?” 刘小花愣住“……” 少年忍不住好笑:“你连你阿弟叫什么都不知道?” 刘小花脸一下就红了“在家里不用大名的。就是今年从鸡脖子山附近的村子里被选上的。前一段时间刚进族学来。你能不能帮我们打听打听?” “今年进族学的人可不少。总有百来人呢。”少年为难。 “我们是南四支的。”刘小花急道“容字辈。” “容字辈?……啊。四叔公那一支。”少年眼睛一亮“你是刘南生的姐姐?你们村是不是一次中了三个人,不过来了族学的只有你阿弟?” 刘南生?原来他大名就叫这个。刘小花松了口气“是。” “是你呀。不过你可不像姐姐,到像他阿妹。”少年促狭地上下打量她“不会是冒充的吧?” 三枝怕再生事,急了:“我们干嘛冒充。是真的。她真的是刘二的姐姐。我们骗你不得好死。” 少年‘噗嗤’笑起来:“逗你们的。你别急呀。”他长得好看,穿得齐整。笑起来眼睛亮亮的。 三枝红着脸非常窘迫地不说话了。 “你们以后可不要说自已是容字辈的人。在山野里叫得,可进了城就不行了。”少年好心提醒她们“这个字,与四叔公的名字相冲。要易字为南。其实按辈份,刘二要叫容生的。也是因为四叔公的原因,才改叫南生的。” 刘小花谢他:“我们才从山里出来,不知道这些。” “不奇怪,乡下那些地方是没人管的。也是进了城里和族学才要注意小心。”少年说“我去帮你们通传,找南二来见你们,你们等一会儿。”兴冲冲地,跟同伴说了一声,就进山门去了。看来是跟刘二相识的。 刘小花还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不一会儿就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来。 走在前面的刘二才一段时间不见,竟然长高了不少,青色的道袍被山风吹得烈烈做响的,身后背着寒光凛凛的长剑,头上是巍巍高冠。气派得像从画里出来的仙家。 刘小花看着他,怔怔的。他走到了面前,才回过神。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暗暗骂了自已一句。 刘二把她和三枝带到一边,皱眉“我这边还没有安置好,你怎么就跑来了?”上下打量她,见她跟乞丐也没多大区别,更是不悦“怎么搞成这样?” 三枝怕两姐弟吵起来,连忙解释“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好些事,才会弄成这样的。”起了这个头,她一肚子的委屈可真算是有了宣泄的地方,从出山的事出起,说着说着,眼睛发红,小声抽泣起来。哽咽着无比委屈。到底还是年纪小,总是会流露出些小女儿姿态。 刘小花回想起这一路的艰难,也是默然。 刘二听完了十分惊讶。对刘小花的态度到是好了些“姬六这个人远着些是对的。” 他同刘小花认真道:“姬六以前是卖身给左丞相随重阳做奴仆的。后来,他把他阿姐送给了左相。左相很喜欢他阿姐,就渐渐地开始抬举他。他以前不姓姬,姓什么已经不可考正,这个姬姓,还是左相赐的。” 说着,刘二脸上有些嘲讽的意味“何谓姬?美人也。不是什么好字。谁要被迫拿这个做姓,稍有骨气的人都早一头撞死了。可见他是个没脸皮的小人。前太子对他是有大恩的,他是怎么回报的?”眸中到有几分恨意。 刘小花想到那些人头,不由得一阵胆寒。可是看到刘二眼中的恨意,却是心中一震。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刘二是一个非常掩长掩饰自已的情绪的人。很少有情绪这样外泄的时候。 但她立刻就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到。 刘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发见自已失态了,立刻就向刘小花看去。见刘小花望着远处的云海出神,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对刘小花说:“我会托人带信回去告诉阿娘,你平安到了。” “路上的事就不要说给她听了。”刘小花连忙说。拘谨地缩着脚,想把将鞋顶出洞来的大脚指藏起来。觉得自已这个样子,跟刘二站在一起怪丢人的。他像仙人,自已像乞丐。 “我知道。”刘二觉得刘小花总算是说了一回人话,到对她有了几分信赖。破天荒地关切她一句,问“这下你可吓怕了吧?”一个山村里的姑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多的死人,更没有经历过什么复杂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但刘小花的表现,却已经足够令他另眼相看的。他觉得自已对‘阿姐’的了解可能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深。看向刘小花的目光,深邃了几分。 他面前的刘小花确实与他印象中的样子有了出入。 她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懵懂又势利。反而像冬日山中的泉水似的,清澈里带着几分凛凛的冰意。说话和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小地方出来的人特有的畏缩,反而显得她很坦然,有自已的主见。 可能,是这一路以来的种种经历,让她有了这么些改变吧。 刘二收回目光。像是无意似地问“阿姐,虽然阿娘不许你进族学,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反正在这里阿娘也管不着,你大可以不听阿娘的话?其实,族中早已经把你的名字记在了名册之中,只要你人来了,就随时能进。到时候你已经进了族学,就算阿娘知道了,又能耐奈呢?还不是只能想办法遂了你的心愿。” 三枝眼睛一亮正要说话。 刘小花立刻说:“这到没有。” 三枝愣了一下。但随即假装没事,并不多说什么。 “家里只能供得出一个人,若是我任性而为,说不定连你的学业都要受到影响。我不想再惹阿娘生气了。以前不懂事,惹她气得还不够吗?”刘小花十分羞愧的样子。 刘二叹了口气,自责地说:“其实我很为阿姐惋惜。全怪我,如果我不进族学,阿姐就可以进学了,以后更是有大好的前程……”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呢。要有前程也得看有没有那个福气。我光是瞧见了族庙里的那些人,都吓破了胆。更不必谈其它的事了。”刘小花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两个人又卖力地演了一出姐弟情深的戏码才分别。三枝看得心中酸涩感动不已。 下台阶的时候,刘小花只觉得,跟刘二说这么一会儿话,把她今年的演技都已经透支完了。 她想着,无意回头,却看到刘二还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由得心惊肉跳,却得立刻做出一副‘姐姐好关心你,快回去不要被山风吹着凉’的体贴表情对他挥手。 刘二也对她笑了笑,容貌与表情在云雾后面不甚清晰。然后转身向山门去。 刘南生,果然比刘二更衬他。刘小花看着他清矍的背影消失在云海中,这才真的完全松了口气。 走得远了三枝才不解地说:“我还以为你想进族学呢?” “我是想。但不能让他知道。”刘小花怅惘。关键是不让他知道要怎么进。 刘二这个人,恐怕最关心的是他自已的前程会不会被阻碍。他对刘小花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虽然敬爱着陈氏,可万一发现刘小花可能会影响到自已的前途,到底会不会为了陈氏而容忍可真难说,毕竟他有杀她的心不是第一次了。 三枝并不知道她的心思,想了想,恍然大悟说“你是不是担心你阿弟对你于心有愧,所以才说不想的?” 刘小花违心地说“对。在我赚到足够的钱之前,你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有想进族学的心。别让他不能安心进学。” 三枝点点头感慨地说:“我知道。”她有过弟弟,自以为对刘小花与刘二之间的感情有很深刻的理解。“找工的事阿泰会帮忙的。我也一起帮你攒钱。” 刘小花知道这样困难的日子,三枝自已权且还过不去呢,哪能攒到钱给自已呢,却也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希望能帮上忙,于是不忍打消她的兴致与好意。两个人一路欢天喜地的计划着以后的事。 等到走下台阶的瞬间,却有有一种回到凡世生活的恍惚感。 刘小花看看贫苦的贱民,又回头看看玉阶登天台,心中有几分怅惘。想要的东西明明咫在近尽,可却像远在天边似的。三枝也失去了聊天的兴致,默默地不说话了。“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刘小花安慰她。 “喂!喂!” 这时候突然登天台上响起一个叫声。 刘小花回头。原来是那个守门的少年。他穿得直喘气指着刘小花“你们怎么走得这么快。追死我了!” 三枝说:“没有走得很快啊。三两步就下来了。” 少年恼道:“这登天阶也是烦人得很。寻常人走,只需三两步,弟子们走能累丢半掉命。” “你追我们干什么?”刘小花问他“是我阿弟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他一拍脑门,冲过来拉着刘小花就往回走“快。快。尊上要见你们。” 刘小花讶异,心脏一阵狂跳。 三枝不解地问:“见我们?那个尊上,怎么认识我们呢?” 第23章 姬六 这时候,天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啸。 三枝抬头惊道:“那是什么?” 刘小花抬头看去,也完全震惊了。 从远远的天边,有东西正向这边飞过来。定晴分辨也隐约看到彩光。等近了一点,才能看得清,原来那是一只五彩的奇怪鸟类。鸟身上彩光流转,身子长而细瘦,以它的体型是绝对驼不起一个人的,可它身上就真的坐着一个年青男人,飘飘如仙。 “那,那是神仙吗?”三枝声音在发抖。 “神仙?哈哈哈,成了仙怎么还会回到凡世来呢。这是哪位尊上吧?”少年却十分习以为常。 刘小花一直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 那个身影越过了天空的太阳,渐渐近了,闪电一般地,从三个人头顶上俯冲而过。带起来大风,吹动刘小花的衣衫和头发。她眯了眯眼睛。仿佛看见鸟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 很快,那只鸟的身影就消失在云海之中了。她还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 那就是上层的修士? 少年已经继续向回走了“要见你们的是南生的授业师长。可能是听说南生的家里人来了,想见见。”少年笑道。 三枝留恋地看了一眼天空,拉着刘小花跟上他的步子。嘴里不由得嘀咕“你们这个尊上可真够闲的。连弟子的家人都愿意见。”又问“不知道我们要怎么称呼他呢?” 少年说:“他大号凌宵子。见了面你们要是规矩一点可以称他一声凌仙上。若是马虎一点,就称一声尊上也没有人挑你的刺。” 三枝问:“他也是姓刘吗?族中的叔伯?” “不是刘家的人,只是族学里的师长。在族学里教授学业的师长很多都是从各个宗派里请过来的,哪一家的人都有。凌仙上是清明宗的剑修。今年才刚到族学里来。”少年兴致勃勃“来之后,一眼就看中了南生。”脸上一副余有荣焉的模样。 “你是不是跟刘二交好?”三枝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得到刘二的青眼,跟他做上朋友。因为刘小花的缘故,她也一直不太喜欢刘二。 “不是啊。”少年不可置信“我哪有本事跟南生师弟交好。”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很敬慕南生师弟。你别看我在你面前一口一个南生的,在他面前我可不敢。”少年缩缩脖子,十分害羞的样子。还对刘小花恳求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呀!” 刘小花表情像在神游似的,没有理他。 三枝推了她一把“喂。” 刘小花才回过神,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少年才真松了口气。稚嫩的脸颊红红的。 三枝惊讶地问他:“你是敬慕刘二?” “你不知道吧,南生一来族学就威风得要命。十八颗天珠,他手一碰上去就全亮了。这便是千百年来都没有的奇事。你们看他方才出来时,身上的道袍和背上的剑就知道了,那可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得到仙上们中意的人,才能有资格穿戴取用的。与普通弟子所用的不同。” “十八颗天珠?”刘小花喃喃道。 三个人已经爬上了云台。 少年指着山门上那些铜钉说“那个就是。一共九百九十九颗。能亮十颗,就已经是经世奇材。据说,就算是四叔公最厉害的时候,也只能点亮其中的五十颗而已。除了林仙子,再没有一个能叫九百九十九颗全都亮起来的。” “林仙子是不是指林阿娇?”刘小花立刻问。 少年点点头“你都知道她,可见她的风光了。”无限唏嘘的样子。 刘小花指着门上说“这里好像没有九百九十九颗,掉了一颗。” “你眼睛还怪尖的。”少年说:“那颗不是掉的。是十几年前,四叔公挖走送人了。” 说着压低了声音“从林仙子登仙之后,四叔公就再没回过族里来了,那年突然回来了,族里的弟子都高兴得要死,个个想借机拜四叔公为师。结果,没想到四叔公来族学中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差点把这里夷为平地。那时刘氏一族中,稍有修为的人险些全部折损在他手里。当时圣帝也不管,族中派去治官那里求告的人,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回来了,听说七叔公都快吓死了。还好,后来各派宗主都来了,这件事才算平息下去。那件事了结之后四叔公走的时候,挖走了最上面的那颗天珠。说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刘家的。刘家不配要。” “那谁配?”刘小花问。 “谁知道呢。”少年嘟嚷。想起什么,连忙对刘小花说:“我看你是南生的阿姐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要到处跟人讲。这些事族学里都不让议论。多嘴了,是要被严惩的。” 三枝一挑眼说:“你让我们摸摸天珠,我们就不告诉别人。” 少年愣了一下“我是好心才跟你们讲的!你怎么能这样要挟我呢?”十分受伤的样子。 “我们也没想听。是你自已非要讲的。”三枝一点也不退让。仿佛觉得逗弄他太有趣了。 少年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扁着嘴,一脸不高兴。可能三枝要是再堵他几句,他要就要哭了“那你们摸吧。摸摸也没什么。你们可要说话算话。” “那当然。”三枝兴奋地拉着刘小花向山门走去。 少年还一直在她们身后嘟嘟嚷嚷地抱怨。 刘氏族学所谓的门,并不是真的装在山门之上可以随意开关的那种。山门只有一个框架,更像是牌坊。他们所说的门,是像影壁一样,迎门摆放的一扇假门。 进了山门之后,向前百步,就是这一堵假门。 从外面看,就好像跟山门是一体的。 “我们去试试啊。没事的。”三枝兴冲冲地。 少年也跟上来,虽然还是很不高兴,却又忍不住想跟刘小花说话:“听说,跟南生一起被选中的其它两个人中,就有你?只是因为家里太穷能吃饭都成问题,你才没有进族学来的?说不定,你跟南生一样厉害呢?……你是他阿姐嘛。”表情也有点兴奋起来。“你快试试。” 刘小花看着这面巍峨的木门和上面那些微微突起的‘天珠’。 只要把手放在上面,就能知道资质到底如何?她心中竟然有一丝忐忑。 “对啊。阿花你先试试。”三枝眼睛都在发光“快啊。” 刘小花低头看着自已的双手。 因为长期的劳作,这双手虽然修长但全是厚茧。 三枝见她不动,说:“你怕啊?那我先试!”说着越过她兴冲冲地跑上去,一手就按在了门上。 一颗非常小的珠子,微不可见地亮了亮,但很快就熄灭。可三枝还是高兴得大呼小叫:“亮了亮了!” 激动地问少年“我是不是也有修道的天资?” 少年哈哈地笑:“虽然说是能亮就是有天资,但看你那个光,跟萤辉虫一样的。以后顶多给人做个童子罢了。” 三枝好奇地问:“童子是干什么的?” “稍有点修为的修士,都会带个童子在身边。”少年说“童子就是修士最贴身的人,内里要端茶倒水做饭洒扫洗衣,外面要支应杂事,不让修士被琐事所扰。因为需要看得懂符录,分得清仙丹,所以要有些修为。” 三枝听了,却还是很开心“做童子也好。太好了,我可以做童子!!” 少年从来没有见过做下人也这么开心的。不敢相信地问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下人啊?修士就等于是你的主人了,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可他这种出生良好的人哪里知道,对于三枝来说,哪怕是童子,也意味着她离登天台下那种恐怖的生活远了一些。 有些人怕死,所以有资质也不会入族学。 可有些人真正怕的不是断头、残疾、或丧失性命。而是怕自已被贫困与艰难的生活无声消磨,在绝望之中变得麻木,甚至自已都不会为自已感到难过,只是在苦难中苟活偷生。 三枝不理少年,激动地对刘小花说:“你快试试。” 刘小花点点头,正要把手按上去,这时候,突然山门中一阵大乱,许多尖啸声响起来,像是群兽齐鸣,又像是金戈铁马在交战,天空雷声轰隆。 “怎么了?”刘小花收回手连忙问。 少年听了脸色一变“不好了!苍天悲鸣。这是有谁陨落了!”转身就向山门中冲过去。 刘小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向前跑。 山门之内亭台楼阁如仙境一般,可她们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跟在少年身后越过一重又一重的门廊,越是向内,遇到的人越多,每个人都在向前跑。 有人在大声呼叫:“是谁出了事?” 刘小花听到她身边的某个人说“不会是哪位师长吧?天有悲鸣,死的一定不是普通修士。” 刘小花挤在人流里向前跑,她也不知道自已的心在慌什么。 人流跑到一面玄色的大门外就停了下来,前面挤得严严实实的,谁也过不去。有会术法的弟子,轻易就飞身越过了墙头。 刘小花大声问一个坐在墙上的人“里面怎么了?什么人受伤了吗?” 那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并不认得她,却还是大声回答:“看不清,尊上们全挤在一起,挡住了。” “是弟子受伤了,还是哪位尊上?”刘小花大声冲他喊。 可那个人没再回头,一心一意盯着院子里面,也没有再理她。 刘小花惦起脚,只看到前面黑鸦鸦一片,全堵在门口,到是墙边上人还少一点。她便调头向墙边挤过去。三枝跟在她身后大叫:“怎么啦?到底怎么啦?” 两个人挤到了墙边,才发现这墙高得很,就算是两个人搭着,也够不到顶,还差一点呢。 刘小花对三枝使了个眼色,三枝一脸茫然。刘小花却不理她懂了没有,转身一脚就铲在一个独自站在墙边的弟子膝盖弯上。 那弟子陡然遇袭一下子便跪下了。 三枝这时候反应过来,跑过去踩在他背上,大声说“多谢你!”。 那弟子大叫:“干嘛干嘛!”企图站起来,他一动,正住三枝身上爬的刘小花就大声尖叫起来“不要动,不要动,要摔死人啦。要死人啦。” 那弟子听她叫得好不吓人,怕真的会出人命,也就不动了,趴在地上拼命扭脖子,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边问:“是不是有人从墙上摔下来了?” 三枝说“对呀。你别动啊。我正扶着她呢!!你一动人就要摔下来了。摔死了算你的。” 那弟子连忙不敢乱动,口中嚷着“怎么能算我的呢?你扶好一点。” 刘小花爬上的墙,向院子中间望去。 原来这里是个像演武场一样的地方。里面的人并不多,是有人拦在门口不让人进去,外面才会堵成那样。 现在许多人站在演武台上,围着什么人。 刘小花瞧着从人缝里露出来的衣角,心跳得像是要发狂似的。她觉得自已是疯了吧,就算死的是刘二,她才不会难过。口中却在大声问“刘二,刘二,是不是刘二?!” 她这样一叫,台上的人都向她看过来。 好像还有人对她在说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的,可却不懂人家的意思。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已得去看看出事的是谁。 院子里的人见她要向下跳,离得近的弟子惊呼着跑过来接住她。被撞翻了好几个,她爬起来挣脱了这些人向台上跑去。 有弟子拦住她问“你干什么的?出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但台上有个中年人说“让她过来。” 刘小花推开了拦路的弟子,跑上台子。 围着的人让开一条路。 她看到那张脸,一下子便跪在地上。也许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刘二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胸膛还在起伏着,可是每起伏一下,便有血从胸膛里冒出来。刘小花连滚带爬跑过去,伸手想帮他堵住那个洞。可是血还是不停地从她指缝里冒出来。 “你们快救他啊!”刘小花对着那些人大叫“你们站着干什么!” 有个陌生的老头说“姑娘,他伤了心脉,灵台也碎了。” “那就看着他死吗?”刘小花觉得自已从来没有这样冷静过,连她的语气也是冰冷得没有丝毫情感“你们试也不试,就站在这里看着他死!?” 刘二歪了歪头,顺着声音挣扎着看过来,失去焦点的眼睛慢慢凝到她脸上,似乎认出她来了“阿姐……” 声音虚弱得要命。气若游丝。 “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刘小花不知道是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安慰他:“你不会死的。阿娘还等你光宗耀祖呢,以后我嫁了人,你还要帮我撑腰的。” “阿姐,不要生……我……我的气……我……我错了……别……别……别恨我……我我都是……吓你的……”刘二喃喃说着,头缓缓地歪向一边。 “刘二!”刘小花双手按在他胸口,徒劳地想将他叫醒来。 不知道是什么人过来“这个是他那个家里的人?” 有人回话说:“他在那个老家还有个老娘。住在鸡脖子山附近。” 刘小花还没回过神,他们便将她抓住,她非常用力地挣扎。但是对方比她更有力气。“放开我!放开!你们干什么?” 但是这些人半点也没有停留地就把她往旁边的屋子拖过去。 刘小花这时候才发现似乎不对劲。拉她的人,穿的跟族学里那些人不同。这两个人铁甲红袍,腰上挂着一色的双鱼佩。外袍上绣着一模一样的飞鱼纹。 她听到外边三枝在尖叫“阿花?阿花?你们让我过去!你们干什么!你们把她带到哪儿去?放开她!” 有个厉声说:“她家图谋造反!你这么帮着她,是不是跟她一伙的!要不是一伙的,我劝你不要多事。” 三枝的声音只是停了一下,又大叫起来“造反!她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造的什么反?你少含血喷人!” 造反?什么造反?! 刘小花挣扎不开那几双架着她的手,只能扭头拼命向外看。 这一扭头,却看到几个人影正从演武场正面的殿中走出来。为首的那个笑语晏晏,一身碧袍衬得他神清气爽。眉眼弯弯,双颊微醉。 她大叫:“姬六!救我!” 可那人只是轻飘飘地向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跟自已身边的人说笑着一行人向外去了。 刘小花第一次有自已死定了的感觉。 不只是她死定了,连村里的陈氏也死定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知道这下真的没有能帮得到自已。 她心里一阵阵地发慌,汹涌澎湃的只有无边的绝望。眼睛死死盯着那翩翩公子的背影。在被拖进屋子的瞬间,拼尽了全身力气大叫:“你不是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我喜欢你觉得我有用,喜欢你喜欢我!可是现在,我恨你!我恨你!!!” 刘小花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只是脱口而出。像是中了魔障似的。自已有没有喜欢过这个人?不知道。 她哪有时间去想喜欢不喜欢! 要真论起来,更多的是害怕这个男人才对。 刘小花之所以突然喊出这一段话。可能跟她还没有穿越之前,在微博上看到过的一段话有关。某位鸡汤导师说,男人不管喜欢不喜欢一个女人,只要那个女人真心爱着他,他就不会对那个女人太坏。 刘小花不觉得自已这种行为有用。这只是绝境之中的拼死挣扎,哪怕是根芦苇都想死死抓住。 说出口之后她甚至觉得自已傻透了。 可这个时候,姬六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回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有些茫然,像是在睡梦中惊醒之后发现自已面前有一张人脸,想努力分辨出这是谁。 然后他一步步向这边走过来。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看着他一步步,向全身是血的少女走过去。 刘小花感觉到了这种异样的沉默,努力想再回头看看。可两个抓住她的人,非常用力地把她按在地上。她一脸撞在地面凸起的石子上,可半点也感觉不到疼。 这两个人压死了她,抬头愕然看着姬六,朗声对他说“六公子,我们可是替太子陛下办事,您也是知道的。” 姬六却没理他们。他一步步走到被拖在地上的刘小花面前,俯视着她。“你喜欢我?”他冷笑:“你喜欢我什么?”那目光由最初的茫然,变得异常凶狠。 这种令人恐惧的表情,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脸上过。这使得他的脸显得异常扭曲。好像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喜欢他的小姑娘,而是什么杀了他全家全族的仇人。 刘小花被两个人用力压在地上,谁的手按住了她的头,她脑子里一团乱,声嘶力竭地胡乱大叫:“我不知道!!!你这个人,除了长得好看,实在没什么优点。你这一辈子恐怕也都并没有做过什么能让别人喜欢你的事。你可以不要姐姐,不要自已的孩子。只要自已平安、富贵。你对我一点也不好!!!我恨你叫我对你下跪,恨你恨得要死。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说着,她崩溃着大哭起来。这是她永远也圆不回来的一个谎。 她觉得自已这次死定了。做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穿越过来再活一次,毕竟也只有十几岁的阅历,能镇定地谋划着活到现在,已经是她的极限,她不知道自已现在除了眼睁睁地去死,还能做什么。 第24章 拜师 可姬六的表情却反而略有缓和。 “你到对我知道得透彻。”他垂眸看着地上的少女。随后对两个铁甲士说道:“松开她。” 两个中的一个急道:“可是……” 姬六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自有主张!” 两个人立刻松开了手。 刘小花惊喜之情淤于言表,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现在她半边脸都是血污,身上手上也都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好在这些血多半都是刘二的,她没受什么伤。 刘小花脸上还挂着眼泪,抽噎了几声,眼神惊恐大步走到姬六身后,深怕那两个人再来抓自已。 这一瞬间,她简直对姬六感激不已。 她想着,不论姬六在别人眼中是一个怎么样的坏人,她一世都会记得他的好,用尽一切办法报答他的大恩。 她甚至对这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生出些旖旎的心思。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坏的人。以住对他的种种厌恶都淡化得不知所踪了。 姬六慢条斯理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方帕子,一手拂着袖子,一手拿着帕子,试去粘在她眼皮子上的血块。“你就是他阿姐?” “是。”刘小花十分不适应这种过于亲近的行为,可也不敢反抗,只是没有半点掩饰地,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气看着姬六。 她不敢相信自已之前说出了那样的话,他这样性格的人,竟然还会帮助自已“你不生我的气?” 姬六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吓怕了吧?我在你这样的年纪,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是怕得要死。可后来见得多了就好了。” 他的表情到是十分平淡,完全没有之前的狰狞。但还好,也没有那种一惯造作的虚假温和。这种平淡到显得他现在的表情多了几分真心。 “恩。”刘小花老实点点头,万分感激他的样子。 “人也是十分奇怪。别人说我的好话,我一句也都不信,你这么说,我到有些相信你的话都是真心了……”姬六专注地擦拭着,说话的语气显得十分心不在焉。 他每每抬手,带起来的风便会将他身上的淡淡香味吹到刘小花鼻端。这种过于甜腻的香味和青年男人身上独有的好闻味道混合在一起。 刘小花脸一下子臊热起来。她到觉得自已骗他是有些对不起他了。 她还飞快地瞄了那两个铁甲士一眼。他们双眉紧锁,目光正如鹰一般盯在她身上,立刻收回了目光,再不敢看过去。刘小花只希望现在的一切都快点结束,这两个人快点离开这里。 姬六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只是不慌不慢地继续手上的动作。问:“你跟刘二是亲姐弟吗?” 刘小花一脸惶然“我阿爹阿娘早想要个儿子,可我阿娘没了生育。后来阿爹不知道在哪里捡回了阿弟。他那时候也还小呢,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便只以为是哪家走丢的,当成自已家的儿子养了起来。但我们当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编得一脸诚恳。 “原来如此”姬六点点头,道:“可是,我也帮不到你什么。” 刘小花心中猛地一沉,连遮掩都忘记了,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铁甲卫的影子,就落在刘小花脚前,看上去分外怪异强壮,像是会吃人的鬼怪一样。她心中几分茫然,难道他是还想拿捏自已?咬牙带着几分恳切说“六公子……我愿意一” 姬六把冰冷的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将她一腔剖心剖肝的热诚都堵在了肚子里“你愿意?你我都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受人摆布的人。你愿意自荐枕席,还是愿意给我为奴为婢供我驱使?” 姬六的表情那样温和,讲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情谊“我要放过你再容易不过,不论是对陛下或者太子而言,你们家都不算什么。更惶论,两位圣人仁慈,也不是能痛下杀手的人。杀你们一家全是我的主意。” 刘小花惊愕“可……” 姬六语调平和:“你阿弟的事是我通报了殿下。且不论他其实是什么人。毕竟在你和你家人而言他是你们亲人。他因为我而死了,你们难道半点也不憎恨我?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哪里能容得下你们呢?就凭你说你喜欢我,难道我就要为了这一份‘知遇之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置自已的性命于不顾?”说着,到笑起来。 刘小花全身都是冷冰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能吐出一个字。 姬六把弄脏的帕子随手丢弃在地上和气地说:“但怎么说我们也相识了一场。我对你也有几分喜欢。”说着乜了那两个铁甲士一眼“你们稍候”转身招招手,立刻便有几个随身的女奴碎步上前来“替刘娘子梳洗。” 就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 相识一场,所以让你死得漂亮一点? 刘小花呆站在原地,觉得自已方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简直要笑出声来了。向身后扭头看去,所有人都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但因为站得远听不清这边在说什么,一个个一脸茫然。墙上坐满了族学的人,三五个成群,细声议论着什么。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的。 女奴快步过来,扶住刘小花。 刘小花突然回头,猛地拂开她们的手。咬牙调头,看向两个铁甲卫大声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抓刘二。想必是他犯了什么恶事。可抓住了他的两位已经有了天大的功劳,我与我阿娘无知村妇懂得什么,为何要受他连累?还请两位大人三思。” 那些议论声一下子便静了下来。都注意倾听着这边的事。 其中一个铁甲士嗤笑,却不说话。 刘小花知道,他们连跟她说话都不屑的。 他们只是看向姬六,等着他的吩咐。 刘小花无视着他们的轻蔑,朗声继续说道:“这里的人都晓得。我家原是被选上了两个人入族学。可因为家中贫寒,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才只送一个来。两们大人却说,我们一家谋反当杀?我却要请问一句,家里连饭都吃不上我们怎么谋反?” 说着,指向周围那些刘氏族学的人“今天在场的人可不少。他们都在看着呢。看着我家这样的情况,却要被冤枉成缉犯的余党。看着你们口口声声,是奉圣太子之令,不放过一家连饭都吃不上的人。” 铁甲士坐不住,打断她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圣太子仁德!我们是奉命来抓捕逃犯,你家窝藏犯人,理应同罪。” 刘小花厉声道:“我阿爹已经不在世了,我和我阿娘什么也不知道。从把他捡回来,就只当他是亲儿子一样养着呢。却没有想到,他那么小也是受通缉之人。若我们真是知情故意窝藏,怎么还会让他跑出山到族学里来的出风头?难道我们不怕被他被抓,我们受连累吗?” 两个铁甲士无言对。 族学里其它人到是开始窃窃私语了。“就是说啊,再蠢也不至于如此……” 刘小花大声说:“我听闻圣太子仁德。可今日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你们奉命而来信口开河草芥人命。这难道也是圣太子让你们做的吗?” 铁甲士再坐不住,急斥:“你胡说什么!” “在场这么多人都眼睁睁看着听见呢。今日的事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说?圣太子是个十分仁厚的人,天下人都在传扬着圣太子的仁慈与功德,连我在深山之中也略有耳闻。圣帝陛下最爱重圣太子的恐怕也正是这一点。圣太子怎么会是指鹿为马,是非不分的人?到时候真要论起对错,难道不是两个大人的过失?我想,圣太子素来公正严明,也断不会因为两位大人是自已属下而有所顾念,到时候两个大人该如何自处?” 这两个到是有些犹豫起来。看了姬六一眼,凑在一起低声耳语。商议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对姬六说“我们两个粗人,想不到如此周详。从来只晓得听命行事。六公子聪慧过人,还请六公子定夺。”把事情又推到了姬六头上。 姬六瞥了刘小花一眼,淡淡垂眸拍拍肯袖上的灰尘,说道:“我们此行是为圣太子殿下分忧,若是放走了余党,深恐其再掀波澜,于天下苍生不利。两位想宁枉勿纵也是常情……” 另一个铁甲卫忍不住道:“怎么是我们想……” 其中一个横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多嘴,他才愤愤地闭上嘴。这个才虚心求教问道:“那公子以为……?”毕竟圣帝越来越多疑,喜怒难测,常为一些小事责罚圣太子。这件事又关系到圣太子的声誉,况且如今正在紧要的关头,眼看圣太子即位在即,哪怕只是一丁点他们也不敢不小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如何能担当得起呢。 “我以为?”姬六笑了笑轻飘飘看了刘小花一眼,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当然觉得杀了她们全家才稳妥。区区贱民算得了什么。可你们到底是听令于圣太子殿下,这件事,还当由你们自已决断。” 刘小花不看他,垂上眸盯着自已的脚尖。鞋子早就破了,大拇指露在外面,冻得发青。 听了姬六的话,那个铁卫只恨他滑不溜手,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扭头将同伴拉到一边。低声再次商议起来。过一会儿才回来,这次却是同刘小花说:“我们是不想惹麻烦,可也害怕你们万一真是余党,到时候你们人跑了我们怎么交待?要么你能找族人做保或也可行。” 刘小花立刻回头向看比武台上的人。她想找到一个人为自已做保。 比武台上面站的多是刘家的人,那些人见她看过去,纷纷避开她的视线。只有一个少女站在台边,不避不让地看着她。那便是当日在族庙之中求见过姬六的刘紫令。 两个人视线交汇,刘紫令一脸冷淡,还带着几分蔑视。可刘小花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渐渐的,她便有了些局促不安,略带恼怒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与身边的人说话。 刘小花向旁边望去。要说起来,现在这里可算是人山人海,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她的。她望着这天大地大,心中却是满心的无助。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我愿意收她为弟子。他日圣太子殿下若有存疑,便来我处找寻便可。”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顿时一阵哗然。 第25章 师父 刘小花急急回头望去。远远的有个人站在殿内。 因为殿中光线昏暗,只能看得见一团黑影。可是虽然他没有露面,在场所有人都分明知道他的身份。再次看向刘小花的目光中,即有惊讶还有羡慕。 甚至有人低声说“她到值了。” 还有人嘲笑“让你死个兄长换得拜他为师,你也愿意呀?” 又有人说:“难道四叔公是看中出了她有什么超凡的天资?四叔公可好久没有收过徒弟了。” 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个看向刘小花的目光兴奋异常,仿佛她真是什么旷世奇才。 ……“到底是跟刘南生一起长大的。要是跟那个小怪物一样出众,恐怕小师妹都要被她牢牢地压下去。”…… …… 有个女子在揶揄:“紫令师妹先前多风光,成天鼻孔朝天,只因为刘南生来了,被压了一头,气得脸都歪了,成天没个好面色。现在好不容易去掉一个刘南生,却多了一个刘什么的……还不得活活气死她。” ………… 在这些声音之中,殿中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终于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光亮之中。 刘小花看着那张倾世的容颜,心中‘咯噔’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高阶之上,碧空之下,他穿着一身雪袍子,重重纱衣被风吹得飘然飞舞,一头乌黑的青丝简简单单挽了一个簪。整个人,似乎会发光似的,让人屏息凝神。仿佛天地之间万物俱寂,惟有他是鲜活的。 刘小花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男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只觉得,就算是把世上所有的赞美一个人容貌美丽的词拿出来,都不足以媲美他的十分之一。 这个人就是四叔公?! 可他一点也不老。分明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方才似乎骑着怪鸟的,也是他。她记得这双眼睛。好看,温柔。云雾那么多,鸟飞得那么快,可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双眼睛。这种温柔,不是姬六那种作做的虚情假意。 这种温柔,让你一看到他,就明白他的心。 先前刘小花还想着,叫有容的会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看到他却是恍然大悟。连这两个字都更加意义深远起来。 她连忙向那边跑过去,一直跑到台阶底下,噗嗵一声跪下“四叔公。我是南四支的。”仿佛是终于见到了会为自已主持公道的亲人。 刘有容垂眸看她“你叫什么?”声调和煦,就如同最温良的师长,谦谦有礼又让人不敢不对他恭敬。 “刘……小花”她脸一下就红了。头一次觉得自已名字实在是难听。不配入人家的耳朵,连忙解释“这是随便叫的小名。因为一直在乡下,所以还没有大名。” 刘有容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来,温和地宽慰她“我还没有大名的时候,名字也不大好听,叫阿彘。后来我进了学,跟了师父才正式取了名字。我们刘氏子孙,生于困苦,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境遇。” 刘小花自穿越来,还从来没有见到这样好的人。别人连她的命都不放在眼里,哪会管她是不是难堪呢,更不会像他这样细心地安慰人。 她心里暖暖的,脸上却像火烧似的地烫。却不知道要怎么应答,只是激动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刘有容。深觉,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堪称得上是‘仙上’。 也晓得自已肯定是有救了。 姬六冷冷看着刘小花的侧影,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回首对刘有容笑道:“原来是玄言仙上。仙上这恐怕是有几百年没有收过弟子了吧?” 刘有容认真地算了算说“三百余年。自我有疾时起,到如今。” 姬六一笑,双手拢在袖子里,眯眼说:“这里谁都可以收她做徒弟,可偏偏玄言仙上你不行。” 刘有容问道:“为何?” 姬六垂眸淡淡说:“仙上虽然修为受损,灵台无力,但到底有法宝无数,功法要诀更是天下无敌。万一仙上把她教得太厉害可怎么办?我们如何能拿得住她?” 刘有容不解道:“皇家的人也不是废物,手眼通天者不计其数,你们何惧之有呢?” 在场的人听到他说这句话,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刘有容并没有否定会把这个小姑娘‘教得太厉害’的话。听了他的话,众人更加坚信,他们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可能真的是有着其它人看不透的过人之处。 看向刘小花的目光更是不同了。 比武台那些人,更是反应强烈。相互交换着眼色。姬六看在眼中,脸上的笑意愈发深,对刘有容说:“此话虽不差。可小小一件事却要捅到圣帝陛下与圣太子殿下面前,还惊动宗室。这些跑腿的大人们到时候,必难逃责罚。……我也是为两个大人想,防范于未然。两位大人说呢?” 那两个铁甲卫连忙道“正是这个道理。她身份未辨,还是谨慎为妙。” 刘有容想了想,反问道:“是他们怕责罚,还是你怕她厉害起来将来于你不利?” 姬六负手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说:“若她是恶党余孽,你教得她上天入地,岂不是为圣帝陛下为敌?于我利不利都只是小事。我算得了什么呢?于圣帝陛下不利才是大事。” 说完并不再与他辩解,而是调头向台上一个白须老人说:“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既然七叔公身为一族之长,这里又是刘家的地方,不如请七叔公决断?” 刘小花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老人家就是族中的七叔公。 方才听闻刘有容要收她做弟子,反应最大的就是这个老人。 七叔公上下打量刘小花,轻拂美须,笑对姬六说:“既然六公子不放心舍弟不想把人交给他,不如把这小丫头交给老朽看管。”仿佛只是个慈祥的长辈。 刘小花急忙看向刘有容。 七叔公这一派,数百年来将南四支压得死死的,她去了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姬六之所以能安心把她交出去,并且非要交给七叔公这边的人,恐怕也是因为他知道,只要点明了她可能身负绝世的资质,再交给了七叔公这边,不需要他自已做说什么说什么,刘小花都活不久。借此,轻轻松松更可除去心腹大患。 数百年来,刘有容头次开口要的人。七叔公这边的人怎么敢放过她。必然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漏。否则给了南四支出头的机会,再出一个刘有容或者刘南生的话,南四支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刘有容皱眉“不行。” 七叔公一派诚挚道:“我们的恩怨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难道你还怕我用心不公,故意为难她吗?” 刘有容冷笑:“你还敢说出这一番话来。当初,阿娇是怎么死的?” 在场的人听到他提这一段秘闻,无不愕然。刘小花也十分不解,林阿娇不是登仙去了吗,为什么又说她死了呢? 七叔公气得胡子直抖“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怎么就死了?上有圣帝陛下,下有刘氏全族,哪个不知道阿娇只是大病一场。后来病好了,好生生地入了宫,还助圣帝陛下打下这大片江山,成了将四湖归合统一的壮举。” 刘有容表情看似毫无波澜,眼眸之中去流露出些许惨淡悲意“她是刘氏子孙,如果后来的林阿娇就是当初的刘阿娇一点也没错的话。那兄长到是说说看,她后来为何改姓林不姓刘?” 七叔公怒道:“那是为了祭奠她的亡母!她生父刘丹处,乃是偏支庶子,英年早逝,生母林思妙,是大宗族林家的女儿,寡妇一个拉扯她长大,供她入学,其中艰辛自不必提。阿娇想要报答生母一生不嫁的养育之恩,改姓林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刘家,自愧于对她们母女照应不周,又教出了你这样一个不肖子孙,才使得她母亲早逝,自然只得应允,全了她的心意,我们不是那种冥顽不灵,不讲道义之人。再者,她当年与你情投意合是不假,可那个时候你们到底是师徒,又是同族!这是犯天下之大不讳的。她母亲身死,难道就没有你的缘故?她没了母亲,大病一场便醒悟,决意与你断绝关系重新做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后与圣帝相识,结为夫妻。更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直至升仙得道,传为佳话!你怎么能这样冥顽不灵!都已经过了几百年,还纠缠不清。胡说八道!” 他说罢,对着身边一个中年人怒道“还站着?怕别人看不完热闹吗?” 那中年人连忙跑出去,双手一挥也不知道使了个什么法术,便将整个院子与外面隔绝开来了。连着山中的鸟虫鸣叫风雪呼啸声,都再听不见。 在场只剩下大殿到比武台这一块地方的人。 刘小花因为站得离刘有容近,也被留在了原地。 可她没想到,传说中的林阿娇竟然有这样一段故事。 刘有容被七叔公那一段说说得站立不稳,脸色惨白的模样,却也叫人好不心酸。 “我纠缠不休?明明是你们害死了她。”刘有容竭力平心静气:“林氏嫡长女元寿已尽,你们为了与林氏搭上关系,想出了‘易命’的主意。只有阿娇与她的八字相合。她回山之时我便知道,她已经不是她了。若不因为她就是林氏嫡长女,圣帝陛下怎么会娶她!我刘家那时不过是个不足百人的小族,有何德何能得皇家青眼?!若不是因为她就是林氏嫡长女,为何林氏后来对她倾力相助!?若不是这样,刘氏一族又怎么换来百年繁兴盛……可是,易命之术岂是能随便用的?你们要权势的得了权势,要富贵的得了富贵,只有她……最后只是害了她…………”他厉声说道。全身颤抖,身形不稳。眼看踉跄站立不住了,刘小花急忙上去扶住他,才发现他这样高大的一个男子,却瘦得那么厉害。刘小花觉得自已就算是把他背起来,都是不费什么事的。 那边七叔公怒道:“最后她怎么了?最后她登仙去了!这还不好吗?你还要胡说八道到什么时候!!你不怕死,我们全族人还想多活几年呢!”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们很快就知道了。”刘有容闭上眼睛,平缓了气息。 七叔公怔了一下,急忙道:“你干什么了?” 刘有容不理会他。 “你今日过来,找我们要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七叔公急得直跺脚“你,你不要再连累我们了!” 刘有容说:“走吧。” 刘小花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对自已说的。连忙扶着他向台阶下去。 七叔公站在台上吹胡子瞪眼睛指着刘有容的背影骂“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值得陪上全族人吗?你身为刘氏子孙,日后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家祖?!” 刘有容充耳不闻。只是一步步向外走。 不近身刘小花还真不知道刘有容这样虚弱。半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是靠在她身上。好像他自已已经没有站力的力气了,而他的呼吸也相当急促,要比平常的人快不少。脚下步子虚浮,每一步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好像每一步,都可能倒下去。 原来这个男人,完全只是表面上看风采依然了。恐怕若真有人跟他翻脸的话,一碰就倒了。 可因为余威仍在,两个人往外走时,竟然也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拦。连姬六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拢袖站在一边。不过看向两个人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晦暗难明。 刘有容经过姬六身边的时候,突然示意刘小花停下。 刘小花生怕再生风波,恨不得架着他快点离开这里,可又不敢忤逆,只得停了下来。却一直垂着头,只是盯着地上。 姬六的脚就在不远处。 他穿的是一双绣百花的锦靴。单是一朵花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工夫。而她穿的是一双烂反皮靴,大脚指都露在外面。 人与人,真是天差地别。 刘小花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姬六正看着她与刘有容握在一起的手,并没有察觉她在看着自已。 姬六那目光,十分怪异。不过他也只是一瞥眼,很快便面无表情收回了目光。向刘有容看去,问:“仙上有何指教?” 刘有容说:“听闻圣帝陛下十多年前请了七十七位仙尊做法,要召回圣后英灵,重朔为人?”问的是姬六。 姬六移开目光,对刘有容笑了笑:“确有其事。可惜功败垂成。” “是吗?”刘有容呆站了一会儿,才对刘小花说:“我们走吧。” 刘小花称“是。”扶着他一步一步向院外去。 随着两个人的走近,那些将人们隔开的东西渐渐变淡变稀薄。仿佛在刘有容身上有着什么魔力。刘有小先是隐约能看到外边的人影听到喧哗的声音,后来‘叭’地一声,两个被隔开的世界又完全融合了起来。 外边的人见到出来的是他们,立刻全都闭上了嘴。 顿时全场一片寂静。 人群仿佛是摩西面前的红海,自动分开两边,目送两个人离开。 刘小花回头,看到两个铁甲护卫正在把刘二抬起来。血水顺着他的衣襟滴落在地上。一只手无力地垂落,拖在血污之中。 他真的死了。 可分明,不久之前他还那样鲜活地跟她说话呢? 于其说他是死在姬六手中,到不如说他是死在刘家人手里。他生前,刘小花是那样地厌恶他防备他,可他现在突然离世,刘小花却有了些兔死狐悲。因为他还那么年轻,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姬六站在原地,望着这边。刘小花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面无表情收回了视线。 总一天,她会杀了他。 这样想着,刘小花扶着刘有容的姿势又小心了几分,扬起一脸谨小慎微的讨好笑容“师父,一会儿没人看得见了,我背着你走吧。”带着几分孩子气。如果不背,他这样还能走得了几步呢。 刘有容听了,愣了一下,停下步子扭头看着她,但那眼神却并不聚焦就好像透着她在看着别处一样。 刘小花面他面面相觑着,心猛然静止了,又骤然地狂跳起来。她听见自已说:“以后我会好好孝顺师父的。”小小的姑娘,声音细嫩稚气,语调是那样小心翼翼带着讨好与敬仰。仿佛在她面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第26章 刘紫令 刘有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确实答应收你做徒弟,可真的要拜师,又岂是你称我一声师父就能算的事?” 刘小花忐忑道:“那我还要做什么?” “你要去三清殿向我行了拜师之礼才能做数。” 刘小花隐隐不安“三清殿在哪里?” “如今是在滨洲西南的绘奉山。”刘有容看着她,说:“以前住得更偏僻,你的师兄师姐们,都是一步步爬到山顶,拜入师门的。” “那个地方很远吗?” “不近。” “那我能跟师父一起去吗?” 刘有容摇头“你得自已去。” 刘小花急道:“可是,我不想跟师父分别!”一脸紧张急切之色,伸出小手来紧紧抓住刘有空的长袖“师父若不在我身边,就不怕我跑了吗?到时候陛下要人,您去哪儿找我呢?” 刘有容不由得一晒。 刘小花赧然,知道他恐怕是有法子能轻易就找到自已的,又急道:“那,那师父就不怕我被人杀了吗?” 刘有容半蹲在她面前,平视她说道:“世间一切,皆是命数。起程拜师之前,三敬天地万物,告知浮游众生你的志向,这一桩是为‘明志’。若是你有那个命数,自然能受万物苍天庇佑平平安安走进三清殿,若是你没能去,便是没有那个运势与福气。” “师父……”刘小花乞求道:“师父,就不能破例一次吗?求求师父了。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她光是从山中走到田城,便已历经生死了。从这里去到所谓的滨洲西南,想也不用想必然会是无尽的坎坷艰险。她不知道自已是否能走得到。如果只要拉下脸求上一求就能省去,何乐而不为呢。 “不行。拜师需得先向苍生明志,这是元祖定下的规矩。”刘有容虽然略为不忍,却还是表情认真道:“元祖既然定下这样的规矩,自然有其深意。万事顺应天命不可强求,方是人间正道。你既然想入门修道,便不能胆小怯弱,不能为恶做怅,更不能贪图捷径。明白了吗?” 刘小花不再乞求,用力地抿着嘴,微微仰头看着他,眼中是盈盈水光,分明是要哭的样子。却强做勇敢坚强“那好吧。师父。我知道了。” 她巴巴地望着刘有容,很勉强地在小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委屈地说:“我这一辈子都听师父的话。”生怕自已会惹得他被抛弃的样子。话语虽然粗白,却是难得的赤诚。 那姿态实在是叫人心酸。刘有容到有些于心不忍。安慰她道:“为师是为你好。若不得苍天眷顾,就算是身负绝世天资将来也必定是难得善终。” 说着用帕子拭去她眼角的眼泪,道:“你看你脸脏得。跟花猫一样。” 刘小花很不好意思地伸手在脸上擦了几把,可是不擦还好,越擦越脏。刘有容嘴角微微上翘,眼神也带着笑意“你不要动。”双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葫芦,仔细地帮刘小花先把双手洗干净。 刘小花乖乖伸着手,看着面前认真为自已洗手的男人。 几缕青丝从他脸侧垂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他的手指修长,骨节略大但并不显得粗鲁。 刘小花离他这么近,连他眼角一颗小小的浅褐色雀斑都看得分明。她觉得自已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拼命屏住呼吸,怕他察觉自已的羞涩与激动。 她强令自已谨记,她只是个从山村出来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在这个神仙一样的师父面前,不可过于聪明、不能太过机智,更不要让这个唯一的依靠觉得她心思太重。凡是与身份不符的事,她统统不能做。凡是一个天真可怜的小丫头不该说的话,便一个字也不能说。 因为刘有容是这么心软又温柔的一个人。在这样的人身边,只有懂得示弱,晓得撒娇,才能得到他更多的怜惜。 她太喜欢刘有容这样温柔地对待自已了,贪恋从他身上得到的这种久违的关怀与悯,更不想令得这个神仙一样的人物以为她心思深沉讨厌她。 刘小花飞快地垂下眼眸,掩盖自已的情绪。即开心,又心虚,生怕他会看穿自已。 “向来各氏族子弟都是先入族学再择拜师门,也是因为明志这一项。各位尊上所居之处路途遥远,危险重重。没有一些本事,是到不了的。”刘有容并不知道她心中那些翻腾的小心思,洗净了手,又用帕子沾水替她擦试脸颊,口中继续说着“以前我住在魍魉山,要进去真是难于上青天。可现在我住在滨洲,虽然你没有入过族学,要去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见刘小花明明惴惴不安,却又不想令他失望不敢再为自已求情的样子,刘有容到是有些犹豫起来。 毕竟他面前这个小丫头年纪还小呢。又只是刚从山里出来的什么都不懂。恐怕连东南西北都还弄不清楚,一下子就要她自已走那么远的路,也实在太过严苛了一些。 “师父,每个师兄师姐都是自已走着去的?”刘小花喃喃道。 刘有容似乎被她问住了,愣了一下才说“也不是……可后来为师后悔得很……”说着他眸色微变总算是狠下了心“为师在三清殿等你。” 说着站起身。顺手要将帕子放回袖子里。 刘小花急忙道:“师父,脏!”生怕帕子会弄脏他一身雪白的袍子,将帕子从他手里抽过来“我帮师父洗干净。到时候去了三清殿再还给师父。” 刘有容宽厚地点点头“你记好了。只要心正便会得苍天庇佑。”说完,转身站在台阶边上,从袖子里拿出个东西来一吹,便见得天空中华光闪过,远远的有道五彩的光向这边急行而来。 刘小花目送刘有容的背影在五彩的神光之中悠然远去。直到天空中再没有半点彩光残影,她才收回目光,顺手把手里的帕子展开来看。 原本素净的白帕子,沾满了血水和泥污。 她飞快地偷偷闻了闻,上面还是有师父的味道。回想刘有容帮自已洗手擦脸,她忍不住窃笑。小心翼翼地把帕子放在贴身的地方。 “到了三清殿你才能算是他的弟子,别高兴得太早了。”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呢。” 刘小花回头,原来是刘紫令。 刘紫令一脸不忿,恼恨地盯着刘小花冷笑说:“真不知道四叔公看上你什么!或者只是看你可怜吧。”她并不将刘小花放在眼里的样子,想必在她心中山里出来的野丫头即没有见识,又没有本事。走到了刘小花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笑道:“你长得是不错。就算入不了四叔公的天清殿,只要资质大好要寻别的出路也不是难事。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有一种叫炉鼎的东西?” 刘小花不说话,也不看她,转身站在台阶边来,看着脚下云海。 刘紫令也站过去,扭头看着刘小花说道:“所谓炉鼎呢,便是双修之术中,用于装纳修为灵气的人。常有师尊为了增进修为,养几个长得不错的女子,教她们修习术法,等着她们长成了,便纳入床塌之上,两人三不五时便交合一番,将女子身上的修为全吸纳到自已灵台中。” 刘小花看了一眼。这里除了两个人再无旁人。“其它人呢?” 刘紫令以为她是害怕,想要找人求助,更是轻蔑“我阿爹令他们做功课去了。你别做指望了,这个时辰,族学里正是做功课的时候,不会有人来。再说了,我只是找你说说话,你怕什么呢?” 刘小花便默不做声地回头,继续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了。 刘紫令娇笑道:“你……” 一个字刚说出口,却觉得自已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便向台阶之下扑去,眼看就要坠入云海之中。不由得容颜失色大声尖叫,还好在下坠之时,抓到了一块突出的石角,可惜只有一只手借得到力,另一只手怎么挣扎也攀不上来。 刘紫令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脸上,全是惊惧,想要拿法器出来,却又够不到腰上的荷包。看着下边翻滚的云海,连求救都忘记了,只一味地尖叫。过了一会儿才会说一句囫囵话“快,快拉我上来,你你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刘小花不解道:“你不是有修为的吗?不会飞上来?” “我,我修为不够!”刘紫令气得尖叫“叫你拉我上来,你就快拉,哪里那么多废话!” 可之前在刘有容面前可怜巴巴的小丫头,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台阶边上冷冷俯视她“原来,你不会飞啊。我还担心你能飞得上来呢。”一脸惊讶地说道。 “你!你!”刘紫令震惊。 “若不是你,刘二就不会死了。虽然说我也不喜欢他,可他到底是我阿娘的养子。”刘小花的声音一点感情起伏也没有,她走到台阶边上,掂起脚尖踩在刘紫令的小指上,用力一捻。刘紫令痛得大叫,不由自主地便松开了,身体立刻便向下滑了一滑。其它三个手指头都因为太用力变成了青白色。 刘小花将脚又移到无名指上头。道:“你因为嫉恨,不止害死了刘二,还差点害我和我阿娘。如今我被师父收为弟子,你定然也是不甘心的。说不定以后还想继续害我呢。你便是不找上门来,我也不能放过你……” 说着,她对吓得乱叫的刘紫令一笑“幸你告诉我这里没人来。要不然我要找个杀你的机会可真难。” 刘紫令吓得大叫:“我没有杀你的心。不是我跟姬六通风报信的!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刘紫令终于撑不住,吼叫道:“我喜欢他怎么会害他!!我没有想害他的!!!我听闻他有个姐姐要来族学,他得了家里的信想去接迎,可是师尊不让他去,我才去了族庙。但是我怕别人笑话我。才假装是为了别的事。哪知道遇见了姬六,不拜会他也于理不合吧。但我可什么也没说………我哪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带了圣太子殿下的人来!我哪知道南生就这样死了……明明他说,一生一世都要与我在一起的……他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过几天一起去看灯节的…………明明说好了……”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第27章 找工 刘小花听得冷笑“你果真没报信?” “我报什么信!”刘紫令死死抓紧石阶“我阿爹要知道他是大殿下,死也会护着他的!若能助他重得皇位我们要什么没有?他那样喜欢我,只要我愿意,一定会立我做圣后呢,这样大好的机会,为什么要去告发?” 竟然还会发这样春秋大梦。刘二那个人长着什么样的心肝?中意她?给她当圣后?刘小花讥讽地笑了笑,口中说:“这到也是……刘家一心向上爬,怎么会舍了这么好的一颗大树。但……” 可就在这个时候,刘紫令突然一声惨叫,不知道为什么松开了手。 不过瞬间,身影就消失在云海之中。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刘小花愣了一下才回头看去。姬六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里正玩弄着一把金豆子。 他看着刘小花,眼神淡淡的,对身后的人说:“告诉刘家的人,刘紫令失足从登天台摔下去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经过刘小花身边向登天台下去。仿佛并不认识她一样。 三枝站在这群人身后,可能是跟着他们一起出山门来的,现在已经呆掉了。 一直等到姬六那些人走得不见了,刘小花拉着三枝就走。 两个人急匆匆一路下了登天台,双脚落在地上才停下来。三枝才魂不守舍地说“那,那个女的可是七叔公的嫡长女!就,就这样被他打下去了!” “对他来说,刘家算得了什么。”因为事发突然,刘小花也是心有余悸。 三枝猛地瞪大眼睛:“不会连累到你吧?” “不会。他说是失足,刘家就算是再不相信,也不会找他对质。更不敢在这件事上节外生支。”刘小花安慰她。 “他无缘无故的,怎么要把她打下去?”三枝不解。 “这些事都不与我们相干。别人问起来,你便说自已站得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其它的都不要多说。”刘小花嘱咐了她。 三枝连声说:“我听你的。不会多事的。” 两个人顺着来时的方向,穿过了那些穿着褴褛的人流,回到住的地方。 进楼的时候,三枝停下来,回望着身后臭气冲天的街道,对刘小花感慨地说:“我初上登天台的时候,真恨不得自已也能成仙去。可是,现在我却觉得,能平平安安回来站在这里,已经是祖宗保佑了。活着比什么都好。便是难一点,苦一点,至少太太平平的。” 刘小花本来想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已一起上路去三清殿的。 毕竟刘有容为人宽仁,就算是不会收三枝做弟子,也肯定会把她留下来。在那边做杂事也比在城中做工要好,如果有什么奇遇也未可知呢。 可现在,看到三枝这样,她便知道方才的事已经把三枝吓破了胆了。初上登天阶时所看到一切令得三枝所生出的志向,现在已经被惊得无处可寻。三枝是不会情愿再进修门的。 刘小花虽然明白这是人之常情,可却还是有些莫明失落。 三枝见好友神色低落,想到身亡的刘二,安慰刘小花:“我听那些人说,他是圣帝的儿子,因为密谋轼父篡位才被处刑,却不知道他是想了什么法子跑掉了,未能受刑。说起来,他也并非你家里的人,又把你们害得不轻,差点连性命都因为他丢了。你也不必为了他太过于难过。” 刘小花怅惘道:“却不知道要怎么跟阿娘说呢?” 刘二跟陈氏的关系向来是很不错的,陈氏对他没有不尽力的地方,处处关心体贴,跟亲生的都没有不同。 三枝也是无话可说。默默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族学的人把他的东西拿来给我了,让我转交给你的。” 刘小花打开来,里面放着五六个钱,还有一根破破烂烂的发带。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所剩下的不过是这几样不起眼的东西而已。 说着话三枝跟她手拉手上了楼,屋子里之前睡着人的几个铺位现在都空了,其它铺位又有几个人在休息。可能是换了班回来的。 阿泰已经回来了,正很大声地跟那个三枝讨厌的女孩说着什么。 听到声音回头,见到三枝和刘小花回来了,气得大声责备“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三枝在阿泰面前半点也不掩饰自已的脾气,更大声不满地说:“你没有时间照应我们,我们当然要自已想办法。难道还能指望你吗!”见阿泰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怒火冲天,便又故意撅着嘴说:“我来了你一点也不高兴,我怎么敢再麻烦你。” 阿泰果然就不再发脾气,而是解释说:“我不是不高兴。只是药店那边的事情实在是多。又怕你会走丢。” 他身边那女孩冷笑了一声,扭头就缩回自已被窝里继续睡了。 阿泰也不理会她,让开路,叫三枝和刘小花过去铺位上。 三枝得意地瞥了一眼那女孩的铺位,大声说:“幸好我们今天去了,阿花拜到了四叔公为师父。” 这句话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 连那几个在休息的陌生人都醒了向这边看过来。 阿泰惊讶得差点跳起来“真的吗?” 那个女孩也把头从被窝里伸了出来,不可置信地问:“她连族学都没有进过,怎么能拜宗派的仙家为师?再说,四叔公是什么人!怎么会肯收她?” 三枝知道她一直对族学的事很感兴趣,十分得意,说:“四叔公一眼就看中了她。在场的人都知道。你要不信,自已去族学问呀。有些人,别以为自已没资质,别人就不行。”那女孩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躺下再不说话了。 三枝简直神清气爽。 刘小花无右奈何地瞪了她一眼,她只是吐吐舌头笑。 阿泰急忙问刘小花:“那你现在就已经是四叔公的弟子了?” 刘小花并不托大,说:“到也还没有。四叔公说叫我三拜苍生万物上路明志,走到三清殿向他行拜师礼。” 三枝掩着嘴喜滋滋的。 阿泰追问:“他是说只要你去了,就一定收你为弟子吗?” 三枝大声地说:“你听不懂人话吗?都说是四叔公让她去的了,当然去了就一定会收她做弟子!” 阿泰也不生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对三枝憨厚地笑了笑。 刘小花却十分谨慎,问:“还有去了之后师父会不肯收的吗?” 阿泰点头说:“这些从族学出去的弟子,都是自已看中了哪个宗派,便去投奔。人家当然也有不要的时候。可既然是四叔公让你去,自然就一定会收你。” 刘小花这才松了口气。她虽然再相信刘南生不过,可还是有些紧张,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像做梦似的,怕会节外生枝。 三枝好奇地问:“上路明志又是怎么回事的?” “要说起来,每个氏族的弟子都是先入族学,学个几年略有所成,再转投宗派。所以,每年各个族学都‘明志式’的典仪。族学在每年三月十七会在登天台上开祭,祭奠各路神明苍生万物,祭奠完了之后,自族学学成的弟子们,便从登天台出发下山,各自向各个宗派去。” “可现在离三月十七还有好久呢。阿花要怎么去!!”三枝急道。 阿泰耐心解释:“并不是非要族学开祭,也并不是非要三月十七。这些只是我们氏族里自已定的。各个氏族的时间都不同,全都是自已订。宗派一年四季都在开门收纳弟子,并没有特定的时间。阿花既然并不是族学的学生,也就不必守族学的规矩。她想什么时候去,便可以什么时候去。不过上路之前,我们得自已买点钱纸,祭拜满天神佛,这一道却是非要做的。不禀告苍生万物她的志向以及此去的意图与决心,便也就不能称为‘明志’了。去了也不能拜师。” 刘小花说:“原来是这样” 三枝笑问阿泰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十分钦佩的样子。 阿泰很不好意思,说:“以前我也想去族学,所以四处打听过。还去看了几场祭祀大典的。”问刘小花:“四叔公的三清殿现在滨洲西南,你要去走也要走好几个月。你这就打算上路去吗?” “我想先找人送信回家,把这里的事告诉给阿娘知道。再看看要怎么安置她。”刘小花说“等这些事都弄好了,再上路去。” 阿泰很赞同:“你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呢。一般不学成是不能下山的。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得来。一定得安顿好了家里人才行。” “我还想在这里做一段时间的工。尽量多赚一些钱留给阿娘。”刘小花说。 三枝急道:“这怎么行呢!四叔公等得不耐烦不要你怎么办!你上路都要走好几个月,若还在这里耽误,恐怕去到三清殿都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可我一走阿娘就没有了依靠,如果不能给她留一点钱,也不安顿好她,我怎么能安心?如今刘二也不在了。她能依靠的只有我这个女儿。”刘小花说着想到刘有容,脸上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依赖的笑容来:“师父知道我是为这件事才耽搁的,一定不会怪我。反而会说我做得好呢。更何况师父也说,凡事不能图快。不能走捷径。我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不论是什么事,该做的就得一步步地做好。不能因为急于达成目地,便什么也不顾。想必,修道也是这个道理。” 三枝若有所思说:“这到也是。修道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急于一时也没什么用。” 说着,感叹地说道:“人活着可真是不容易的。总有许多牵绊。以前小时候,我们在山里,想到什么就去做,想说什么就说。现在却是不行了。要想着别人。”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实在感慨万千。说完,她又安慰刘小花:“你不要担心,你阿娘就是我阿娘一样的。你不在这里,我还在这里呢。”说完立刻对阿泰说:“这句话也是说给你听的。从小我阿娘不在,都是伯娘照应我和石头姐弟两个。我不会做没有良心的人。现在我再没有亲人了,那阿花就跟我亲姐妹一样的,伯娘就是我的亲阿娘。她们就是我的娘家。你要是不愿意,现在就说。你要是现在不说,以后就不得报怨了。” 阿泰只是,说:“我省得。我有什么报怨的呢,你又有了家是好事。” 刘小花心里一阵阵发暖。 平常刘小花的假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现在反到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好像有什么或者堵住了她的喉咙,令得她心里发胀鼻头发酸却讲不出话来。前路虽然坎坷,但是她却好像并不怎么害怕了。 三枝用力地握握她的手促狭地说:“你比我胆子大,心思也周密。将来一定能闯出名堂来。到时候我和伯娘要买大房子,买漂亮衣服首饰,你可不能小气。” 刘小花被三枝逗得笑起来,也用力地握了握三枝的手“若真有那个时候,把整条街也买给你总行了吧。” 可她们虽然都在笑闹,眼底深处却是有着深深的担忧,毕竟这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三枝好几次想对刘小花说什么,犹豫不决之后最终都没有开口。而是问阿泰:“你们那个药店现在我们能进去做事了吧?” 阿泰面露难色说:“管事的说,这几天已经不要人了。” 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三枝生气地质问他:“你给我去信不是说,来了就可以去做工的吗?现在我人都来了,你又说不行?” 阿泰讷讷说:“那时候确实是在雇人。可这二天却突然不要了。我有什么办法呢?”又说:“你们放心,这里做不成,还能做别处。我们刘家本业就是靠做丹药,也是因为这个起家的,许多外边的人都会过来买。还有些是商户倒卖生意做得大。田城这边,做丹药的店有很多,你们是女子又年轻,想要找工并不是很难。” 三枝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一点。 但刘小花和她两个人,心里却也不得不开始为赚钱生活的事忧虑起来。刘小花身上几个钱,无数如何也是没办法支撑她走到滨洲去的,更何况还要为陈氏做打算。她虽然嘴上说不着急,事情得一步步来,心里却是忍不住的焦虑。希望快点能找到赚钱的事做。快点去到三清殿。心里也到是默默地思考,自已在现代的那些生活经验和在学校学到的知识,有没有能帮助她赚钱的。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来。她大部份的时间,都用来看闲书、读小说了。因为家里书柜里多半都是些奇幻故事,以至于她神鬼故事到是能讲不少,能有用的是半点也没有。 阿泰并没有休息多久。只是小睡了一会儿之后,就匆匆地爬起来跟那个女孩一起去做事了。说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来。因为他们做事的药店有一百来盒清心丸要连夜熬好。 刘小花和三枝两个缩在被窝里,各怀心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小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货郎。 这些四处跑的货郎,都住在叫行馆的地方。寻常要是有人想请人帮忙带东西、带信的差事,都是直接去那里找他们。 请他们送信,要三十个碎钱。买纸要五个碎钱。早上吃饼又花了几个碎钱。刘小花捏着越来越少的钱,心情燥郁。伙计拿了她的钱,却不急着把纸给她,回头问站在柜台里的中年人:“代写书信,读信的那个跛子来了没有?这个小娘子要送信。” 中年人摇头“没有。恐怕是不会来了。” 伙计便把刘小花的钱退给她“你买了纸也写不成。全城就这里有一个行馆,我们行馆懂得写信的人走了。” 刘小花连忙说“不妨事,我自已能写。只要借你们的笔用用就行了”行馆的伙计将信将疑把笔借给她“你识字的?” 村里出来的人哪有识字的! 刘小花点点头,拿了笔,站在柜台旁边细细斟酌着事情要怎么说。 柜台里的中年人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开始是百无聊赖站在一边,后来被她写的字吸引了,站在一边看了半天,哈着白气问她:“你这笔字写得不错,是跟什么人学的?” 刘小花停下笔细细吹干“跟我阿娘学的。” 柜台里的中年人好奇地问:“你阿娘是哪里的人竟然识字的?怎么会嫁到南四支村里去?” 刘小花含糊地说:“就是附近的人。” 同姓是不能通婚的。刘氏的人娶的差不多都是附近的人。她这句话答了,跟没有回答一样。 所谓附近,就是指散居在刘氏一族地界的其它姓氏的人。毕竟氏族地界不是那么分明。 虽然氏族们都是逐群而居,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其它姓氏的人在这块地方居住生活。刘氏附近以陈姓和李姓居多。这两个氏族所盘踞的城镇就在田城附近。 中年人也没有再追问这个,而是问:“你这是临帖写的?” 刘小花也不太清楚“跟阿娘学的。” 中年人感叹“这个字很有风骨。你阿娘可是了不得呀。你看我们这些做事的,认识的字不多,写出来的字也只是能看得清而矣,丑得没脸见人。少有写得这么有‘气’的。” 他说着,跟旁边站着喝茶的货郎说:“这得是富贵人家的,才能这么有闲情与时间,把字练成这个样子。我四叔娶的老婆的表弟弟的小女儿是在李半城家里做下人。李半城的大儿子是做官的,那一手的字龙飞凤舞,真是好看。她这个写得差一点,没有那么飞舞。不过还算是规规矩矩的,有根骨。” 货郎问:“这字还有根骨的?” “啧。你不懂了吧。这字如其人、字如其人的。人有根骨,字当然也有。可你要是没钱,肯定就写不出根骨来。没有钱的人啊,成日里想法子糊口生怕饿死,哪有时间琢磨写字?写不出这样的。” 那个人便促狭地问“可这个小娘子也不富贵,怎么能写得这样呢?” 中年人窘迫地说“说不定是落魂人家的小姐呢。” 别人就哄笑起来。只当是笑话听。 刘小花在他们的谈话声中写好了信。 中年人问清楚是要送到哪个地方哪个村哪一户的,才大声叫了个坐在角落里喝酒的货郎过来。 刘小花见过这个货郎几次,鸡脖子峰那边的村子,全是他在跑货的。他也见过刘小花几次所以认得她。 刘小花向他打听陈氏,他收好了信,说“你阿娘身子骨壮实得很。只是一个人难免孤寂。” 中年人见刘小花神色寂寥,叹气安慰说:“那能有什么办法呢。在外讨生活就是这样,像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离了娘老子出来闯,要是不出来讨生活,一家人就要饿死。老娘过世我也不在身边。” 在场的人不无默然。 另一个货郎长叹了一口气说:“人穷起来,便连人也做不成了,更何谈孝道呢。你们年纪轻,只要肯吃苦以后你阿娘尽有享福的时候呢。”来宽慰她的心。 刘小花点头称是,说“只是不放心她。那村子里,生活艰难又与外面不通音讯。便是在田城,也要好一点。” 中年人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说:“你阿娘懂写字,不如到我们这里来做工。事情到是便宜,不需得她做什么重活,别人要写信或来拿信的时候,她帮着写,帮着读便是。只不过没有钱的,只管住,还管三顿饭。饭嘛,都是在后厨吃,住就住在行馆里头,看个门什么的。” 刘小花想,这也是个法子。到底这里离三枝近,两个人相互也有照应。总比一个人在深山里要好。连连感谢中年人,问清楚,老板也是姓刘的,人家都叫他小关爷,便感激地说:“小关爷,我这与阿娘商议商议。却恐怕还要些时间。” 中年人也不以为然,摆手说:“尽管商议。那个跛子来不成啦,懂写字的一般也不情愿做这种事。所以人难找得很。你阿娘要是愿意做,我也省得。” 刘小花把信写好了,又向货郎问“这一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货郎算了算说“起码得一个月。”他并不是只走一个地方,背着货进村里去,还有以货易货的,得把这些货全卖光了才会回到城里来。 那刘小花最起码也要得一个月后得到了陈氏的回音才出发。 她问清楚了离开行馆。三枝正好拿着饼过来找她。两人决定,不能干等着阿泰那么边的消息,自已也行动起来。 所以两个人一同去药店最多的街上寻工。 三枝兴奋地说“我问过了,有些好的地方一个月都能赚好几个钱。你这一个月也不算虚度。不论是这几个钱用在哪里,都早有大益的。到时候我这一个月的钱也先紧着你路上用。反正我还有阿泰呢。” 刘小花深深明白钱的可贵,自然懂得她这样做的不易。一时不禁默然。 三枝立刻说:“你不要说感谢我的话。你要是说了,我可真觉得你是在跟我见外的。以后若我有什么事,也不敢麻烦你。” 她便不再多说。 两个人去那一条街全是药店。 有些药店看上去大得很,又装饰得漂亮,门口却没什么人。有些只有一块门板那么宽,却生意好得很。买东西的队伍都不知道排到哪里去。 如果有店要招工的,便会在门上挂一束枯草。 刘小花和三枝一家家问过去。 人家先问她们,以前做过药没有。只要没有,便直接叫她们走人。一句话也没得多说。 终于看到一家不是熟工也要的,不过门口排了长长的一队。 最头上有一个中年人在一个个问话,基本上问一个,就给进去一个。没有被赶走的。刘小花也多了点信心。觉得自已四肢健全,没可能别人都能过,自已不行。 轮到她们两个的时候,那中年男人问了她们的岁数,又问了是哪里的人,哪个支派的就放行了,叫她们进去后边的院子里等着。 三枝开心得很,拉着刘小花向里去,说“找工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可这时候,中年男人突然叫住她“你不行,你不要去了。” 三枝愣住“我怎么了?” 第28章 穷人 三枝一下子愣住了,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个中年人真的是在跟自已说话,问:“我怎么了?” 中年人不耐烦走过来,一把将她从门内推出去“你不行。” 刘小花连忙扶着三枝“我们很能吃苦的。” 中年人冷冷地说:“残疾的请来做什么?我们找的是捻药的人,要用脚上的力气。” 两个人这才知道,是因为三枝腿还没有好利索,走路有一点瘸被他看出来了。 三枝还想辩解“我不是残疾,我是腿受了伤,已经快好了。” 可两个人还是被看护药店的人推了出来。连刘小花也一并不录用了。让她们快点走开不要挡着路。 三枝虽然感到委屈,可是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大吵大闹。 只是现在两个人前景却是堪忧。“要不然我们去找洗衣服做杂事的活吧?”三枝说。 找这些杂事,要比进药店做事更容易些。并且没有很多要求。 刘小花安慰她“做药工比洗衣服要好。做药的里面恐怕分工很多,工序也复杂,必定是有些要技术的地方。若是做得熟了,便算是个本事,以后说不定人家都争着要你,工钱也能涨。可洗衣服就算洗得再好再有经验,也没什么用。以后随便一个比你年轻手脚更便利的人,也能取你而代之。” 三枝点点头“那我们就找做药的活。再试试别的不要用脚的店,找总会找得到的。” 两个人顺着街一家家向前问,走到街尾也没有收获。刘小花回头看着街上热闹人流,感到特别的孤单和无助。 两个人奔波了一天,却是无功而返。 回到小楼里时,阿泰已经回来休息了,那个女孩却没回来。 三枝走过去坐到阿泰身边,他也没有醒,那一脸疲倦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怜。三枝小声对刘小花说:“以前他的脸是圆的。”刘小花也是默然。 三枝轻手轻脚下去买了饼上来。等阿泰醒来就可以吃。 过了一会儿阿泰就惊醒了,原来他回来只是休息几个时辰,马上还要去做事的。 刘小花算了算,他这二天加起来,睡了统共不到六个小时。完全是在透支着自已的身体。而看他习以为常的样子,这种生活恐怕就是常态。这完全是在用自已的健康换钱,并且还只是微薄的工钱。 “我听说多宝斋在请人。”阿泰边把饼住嘴里塞边说“我本来今天也不能回来的,得了这个消息便找人代了工,赶回来告诉你们。” 三枝高兴得不得了。 阿泰却心事重重,说:“阿椿的手臂废了。” 三枝不解问:“哪个阿椿?” 稍后才明白,原来就是那个她不喜欢的女孩。前一天还好好的呢,今天就变成了废人。就算是不喜欢她,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怎么会废了?”刘小花惊讶地问。 “丹炉炸了。”阿泰表情十分苦涩。 “那怎么办?”三枝震惊地问。 “能怎么办。已经叫她家里人来接了。可能会赔些钱。”阿泰叹了口气。 “那能赔多少钱呢?她可是没了手臂。” “是她们家要赔钱给药铺。”阿泰说“大先生说,是因为她看火的时候睡着了,才把丹炉都弄坏了的,炉里的药也全都废了。怎么能不找她赔呢。” 刘小花已经无言以对了。三个人坐在那里,都没有说话,气氛异常沉重。一个丹炉要多少钱,炉里的药又值多少钱,想也知道对贫困的人家来说,是天文数字了。以后阿椿会怎么样,她家又会怎么处理,真是想也不敢想。 同时也庆幸着,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已身上。 过了一会儿三枝突然说:“她的手臂一定得治。起码治好了,以后还能再做事赚钱。不至于是废人。我的腿也是断过的,可是被治好了。” 阿泰这才留意起她的腿。之前实在是太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关心这个。现在问清楚事情经过,阿泰震惊地说“你这真是天大的好运气。那种可以接上断肢治好这种伤的符,是非常珍贵的。要炼制起来需要很多道秘法,便是寻常的官家,也是舍不得用的。” 三枝听了心有余悸,立刻对刘小花说:“六公子真是好人!”关切地问阿泰“那阿椿以后怎么办?” 阿泰含糊地说:“谁知道呢。她的事我们是管不到的。别问了。你们不要忘记去多宝斋找工。早点去。”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就算是他对那个女孩有着些不寻常的好感,恐怕很快也就会将那个人忘却了。 刘小花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真不知道是要怪人间无情,还是要怪世道艰难。 留下的三枝为阿椿的事一阵唏嘘。好好一个人,转瞬之间,人生就这样毁掉了。三枝郁闷地说“我还咒骂过她呢。到像是被我咒坏的。”十分后悔。 “各人有各人的命。”刘小花也只好这样安慰她“她运气不好怎么能怪得到你呢。如果说一句话真的就那么有用,我们现在也不是这样了。” 刘小花和三枝即不知道多宝斋是什么地方,也不晓得在哪里,但是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便出发了。一路问到地方,却发现多宝斋就在昨天看到的那个窄门里。 这门面,统共没有一米宽,像是有人在两边楼宇中间的夹缝里安了个门似的。 外面虽然挂了枯草,可一个去找工的人也没有。不知道是因为位置不起眼没人看见,还是因为那些找工的人不大看得起这种小地方。 刘小花跟三枝等抗着货的人都走出来了,才进门去。 一进门就是一个狭长的冗道。大约有五六十米的样子。人来人往。等走过了冗道,竟然就开阔了起来。直接便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推着很多袋药材,还有许多人在一边结算。 她们一进来,便有个小丫头过来“你们是找工的?”因为她们的打扮一眼就看出不可能是客人来。 刘小花说是。那小丫头上下打量两个人,叫两人跟自已走。 进了院子里面,再穿过一个人流如梳的大厅才是后院。后院一排排屋舍,每间屋子里都有人在忙碌。 小丫头把她们带到后院的空场上,那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人。有个打扮得十分清丽的女子正在跟他们说话。 “四娘,又来了两个。”小丫头把刘小花和三枝引过去。 四娘懒懒得看了她们一眼。问“几时可以做事?” 三枝本来很忐忑的,走过来的时候一直忍着痛,想走得正常一点,见四娘看见自已有些跛却并不在意,真是松了口气。 刘小花回答说:“现在就可以的。只需要回去报个信,让同乡知道我们的去向就行了。” 四娘有些不耐烦地说“报信?随便你们好了。” 三枝连忙道“不要一个时辰就回得来。” 那四娘不以为然,还是说“随便。”但随后就叫她们跟那十几个人站在一起,她对那个传信的小丫头说“把门上的枯草拿掉。”扭头就开始交待起以后在这里做事的规矩来。 刘小花到是庆幸,还好自已和三枝动作快。也有些明白,为什么阿泰会特别跑回来通知她们了。 四娘对所有人说:“你们既然来这里,肯定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我们这里管吃管住,一个月结一次钱。会发给你们衣裳换。换下来旧的交给我们,不许带任何东西进药房。在后院不可以乱走。不论做什么,起码得两人成行。在工房中做事,不可私自与外人传递消息。如果有什么事要跟外边的人接触,先要向管你们的人说清楚。”她声音有些沙哑,讲起话来绝不拖带水,非常的果断。一听就是常常发号司令的人。 刘小花连忙问:“一个月是多少工钱呢?” 她看了刘小花一眼“一个月两个钱。” 三枝对刘小花眨了眨眼,几乎要欢呼起来。两个钱虽然不多,但是还管吃管住就省掉了一大笔的开销了。也难怪这里一招工就满。 等四娘交待完了规矩,就叫这些人在院子中间排成一队发衣裳。 在场每个人都得先登记了姓名、支辈与住的地方,才能领到衣裳。 问到其中一个妇人时,她把支派和辈份讲得没能对上,再问其它的事,也都支支唔唔,被查出不是刘家的人,立刻就赶了出去。 还有些讲得不是那么利索的,四娘就会多问些问题。 比如家里有些什么人,村长叫什么,如果是住在城里的,便问清楚同支中的话事人是哪一个。 这边正在忙碌着写名录的时候,突然有几个人从前厅向后院来。四娘立刻站起身,笑道:“厉先生好。”再殷勤不过。 走在最前面的老头停下步子向这边看了一眼,只是“嗯”了一声,就进南边的工房去了。刘小花只看清他胡子头发都是白的。看上去有几分仙气,表情很冷酷。高不可攀的样子。 四娘一直目送那个老先生走了,才沉下脸,向所有人说“那是店里的大先生。他配的丹药是于有名气不过的,连宫里的人服用的丹药都是出自他的手里。我们多宝斋做的药,也全是大先生开的方。以后他要是叫你们做什么,你们不论是在干什么,都先放下手里的事。要是得罪了他,丢了工。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大家纷纷表示知道了。便继续登录名册。 录写刘小花的名字时,四娘把花字写成了华。刘小花连忙小心翼翼说“是花朵的花。” 四娘看了她一眼。 三枝怕她惹怒人,紧张地拉拉刘小花的衣袖“没事的,华就华。一样的一样的。” 刘小花谨慎地说“名字不一样,怕会惹出麻烦来。一个字不同,就可能是别人”她只知道在现代,自已身份证上的字有一次跟所填表格上的字不同,就给她带去了意想不到的困扰。要是这个名字关系到领工钱的事,出了什么麻烦怎么办呢。 有些事可以不计较,但有些事一定不能将就。 好在四娘也并没有因此而烦她,划掉了她的名字,重新写了一个。边写边问“还有没有谁的名字不对的?到时候名录要被前院拿过去,按名字一个支派一个支派去核对你们的身份。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能怪我了。” 有个人小声说“这要怎么核实?难道去问吗?” 四娘皱眉“便以村为例,一个村里有多少人,今年有几个人出生,分别叫什么。便是小名,也有报至族中入籍。有什么不好核实的?你是哪里的?你这个人能不能查得到的?不能的话趁早走人!” 那个人嚅嚅地说“当然查得到。我就是好奇,白问一句罢。” 四娘便不再理会她了。 那些写过名字的,一听四娘说得这样严重,连忙跑过来。把自已是哪个字都对上。 三枝也恍然大悟,对刘小花说“还好你想得多。要不然名字不对,谁知道会不会故意为难我们呢?” 片刻之后,大家都领到了衣裳,虽然料子不好,但衣裳很厚实,保暖不差。胸前与背后都写着大大的字。 四娘把她们全赶到一个屋子里,让她们脱光了将衣服换下来。 可这屋子没有隔挡的东西,谁把谁都能看得精光。而四娘就站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严肃地盯着每个脱衣服的人。 三枝气得小声说“她怎么能这样呢?身体发肤,怎么能这样在大厅广众之下被别人看!” 她旁边的一个女人,边换衣服,边冷冷地说:“规矩是这样,我们在这里做事,就要按规矩来。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做呀。” 三枝恼道“要是可以不做,我才不会在这里受这样的屈辱!” 那女人便冷哼“那你还多说什么?” 刘小花安抚三枝:“忍耐些。动作快一点就没事了。” 其实这时候,刘小花自已的脸也红得能滴出血来。她看看自已周围的人,这些人都在四娘的审视之中脱得精光。那种强烈的羞耻感,令得她真想丢下衣服走出去。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在四娘的审视中把衣服都脱下来。 这个时候,她是深刻地明白了,在行馆的时候,那个货郎的意思。穷人真的是有时候,连人也做不成的。 没有了做人的尊严,怎么能称为人呢? 她急切地想要多赚一点钱,快点离开这种生活。 第29章 地狱 等换好了衣服,刘小花发现,自已衣服上写着‘捡’字。 她看别人的。有些人与她一样,有些人跟她的不同。三枝后面写着“烘”。 四娘把穿着衣服的人,按衣服上的字分队。然后再叫了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把这些人分别带走。 刘小花跟三枝分开了。 刘小花这一队有四个人。她们被带到一个推满了药材的库房里。那里面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做事了,这些人胡乱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把那些药材按大小于颜色分类,放在不同的篓子里。 管这些人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叫舀娘的。 她脸沉着,显得非常不好打交道。用尖锐的声音让这几个新来的,随便找个地方蹲下做事。 刘小花想起来还没能回去给阿泰送信,连忙对舀娘说:“我跟四娘说好要回去报个信再来的。” 舀娘看也不看她一眼,翘腿坐在门边的椅子上,说“那你走啊。谁不让你走了?”冷笑了一声。 刘小花犹豫了一下,只好不再提这件事,蹲下学着旁边的人把药材分类。 她还没拿起第一个果子,跟她一同进来一个女的突然尖叫起来。 原来这女人伸手去拿最近的那个果子时,长得像白萝卜一样的果子突然蹦起来咬了她一口。她惊呼连忙向后退,想把果子甩开,结果倒在了药材堆里。顿时那一片的果子都乱蹦起来,咬得她全身都挂满了,怎么也不松口。 新来的人全部呆在原地。 原先就在这里做事的女工们到是习以为常,不紧不慢地上去,拿着大扫把一样的东西对着她一阵批头盖脸地乱打,很快就把那些果子都打下来。 可那个女人吓得不清了,虽然被救出来了,身上还是被咬了不少印子,特别是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她忍不住哭起来。 其它人也是惊骇不已。她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东西。 刘小花看着那些小东西,更是骇然。 舀娘大笑。晃荡着脚说:“问也不问清楚,伸手就去抓,不咬你咬谁?”又骂她“做事没有半点脑子。” 那个女人哭着说:“能不能给我点药,脸上破了相可怎么办?” 舀娘冷哼了一声:“破了相那也是你自已弄的。给药?做完这些再说。”便不再理会她了,对其它几个新来的责备“你们做事都警醒着一点。这长生果牙尖嘴利,哪能伸手乱抓的?不懂就不晓得问吗?到时候要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怪我?!” 刘小花却知道,舀娘这是在给她们下马威。连忙一派虚心问:“那我们可要怎么做才行?还请示下。” 舀娘果然得意。‘示下’这两个字叫她十分受用。“这长生果虽然喜欢咬人,可只要揪头上的穗子便没事。若是被咬着了,就用盛草去打它。它不喜欢盛草的味道,立刻就会松开了。可别抓着它下死力扯,能活活扯下你一块肉来。另外,长生果有白色、粉色、黑色之分。药性又各不相同。白色可入药救人,粉色差一点,但也堪用。可黑色却是有毒的不能用。如果你们分错了一个,可是要出人命的。到时候,也别怪没人提醒你们。” 刘小花一派恭敬听完了,谢过舀娘的教导。 舀娘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对这些人说“以后你们就归我管。什么事不懂的,尽管问我。” 刘小花笑说:“四娘说,便是要与外面的亲人通信,也要先告诉您的。你准了才行。” 舀娘不可一世地说:“那是必定的。别说这个,就是你们有做得不好的,我都可以赶你们走不必跟谁说的。” 新来的这些一听,更加老实了,连忙蹲回去埋头做事。 舀娘只坐了一会儿,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站在外面院子里在跟人闲聊?时不时能听到她的声音传来。 她走了,屋子里的气氛便松快了下来。有好几个人立刻就丢下东西,坐在地上休息起来。 刘小花一问才知道,原来她们这几天都在赶着捡药,没有睡够二个时辰。现在抓住一点机会,都要打打瞌睡。 新来的四个人中,一个还在哭着。另外两个却是一脸猜疑,跑到刘小花身边嘀咕“舀娘说把这些捡完才能休息。她们这样,这什么时候才能分得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啊?”这是因为刘小花之前提醒了四娘名字的事,她们才比较愿意跟她商量事情。 刘小花也无可奈何。 想了想,便将那几个盛草做的把子拿过来,一人分一把,说:“用手一个个揪得慢,我们用这个,把颜色相同的扫成一堆。到时候直接成堆地住筐子里扫就行了。” 那几个人一听,似乎不错,也省去了被咬的危险。便立刻照她说的忙碌起来。分二个人负责大概地扫出三个颜色堆,刘小花和其它一个人拿了两根盛草杆子做成长筷子,将那些分漏了的长生果捡到对的堆里去。 等舀娘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么多人都就地睡觉,气得破口大骂。可也并没有像她所说的那样,辞退这些人。只是气得拿着盛草做的扫把打了她们几下。 那些睡觉被抓住的人夸张地叫了几声,连忙爬起来。 舀娘打完了一转头,发现长生果竟然都已经分得差不多了,不禁愕然。知道是刘小花想出的主意,便对她脸色好了一些。毕竟这些人做事太慢的话,连她也要一直在这里看守,不能休息。问清楚后便把那些熟练工都叫起来,照刘小花说的做。 为了表示对刘小花的好感,还主动跟她聊天。气愤地对刘小花说“起先还好一些,现在这么多躲懒的人,管也管不过来!要是都像你一样勤快,日子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刘小花心中有了计较,连忙做出同情的样子,感叹说:“不管做不做事,都拿一样的钱,那些勤快的心有不甘,自然时间久了也不肯尽力。”又不以为然道:“要人人都尽心,也不是难事。” “不难?”舀娘嗤了一声“你要是想出法子来,大先生都要拜谢你呢。如今别人等着拿丹药,我们却交不出来。他已经快急死了。还不都是受这些懒人的拖累!”见刘小花只是笑,将信将疑道:“你有什么法子,不如说给我听。我看能不能行。” 刘小花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不如以后不再固定每月给少钱。改做计数给钱。一人发一个篓子,每捡十斤便给她多少钱。一个月下来,做事勤快的自然赚得钱多。大家都是来赚钱的,哪一个会不想赚多钱呢?不光是捡药,就是别处做其它的,也都可以如此效仿。” 舀娘听了大喜,说“原来是这样。”立刻又说:“像这么简单的法子,其实我早就想过。”对她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去做事吧,别一直在这里躲懒。” 刘小花回去分捡果子。过了一会儿便看到舀娘急匆匆地走了。 在繁重的体力劳动后,夜色很快便入幕,刘小花做完了一天的事回到住的屋子,倒在床上,觉得自已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 晚回来的三枝也是一通抱怨。首先是因为两个人根本没时间住外送信,怕阿泰担心。又因为烘药的屋子里太燥热,让人喘不过气而恼火。“我今天一去,还不到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倒下了。竟然也不用看诊,他们直接就把那个人抬出去,丢在工房门口。好在是后来转醒了,万一要是死了呢?” 可是也只能抱怨而已。人在屋檐下,能怎么样? 吃饭的时候,更加让人恼火。 说是管吃管住,可原来吃了多少饭、多少菜,都是要记在帐上的。每个月会从工钱里扣出来。所以刘小花和三枝根本不敢多吃,只能猛吃最便宜的杂粮饭。 虽然两个人都心中不满,积了一肚子的话要相互倾诉,可因为太过疲累,吃完饭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根本没有想事情或者聊天的精神。 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所有人又被叫了起来,在后院的空地上集合。全部做工的,足有一百多人吧。后院挤得满满的。每个人都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刘小花想到了以前自已读书的时候,每每熬夜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为了读更好的学校,她的未来是有希望的。可这里的,他们过这种生活,只是为了不饿死。 她站在这其中,觉得自已就好像是在阿鼻地狱里面,与她站在一起的不是人,而是关在‘苦狱’里面的鬼魂,一生一世都要在这里过这种没有尽头、没有希望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由小变老,从生到死。 她紧紧抓着三枝的手,特别希望两个人都能快点离开这里。 四娘叉腰站在这些人的最前面。大声宣布从今天开始,不再固定每人每月发多少钱了。详细的规矩虽然与刘小花说的有些出入,但大至上是一个方向。 这件事一宣布,便是有人高兴有人愁。三枝到是很高兴,兴奋地对刘小花说:“只要吃得苦,我们便可以赚更多钱了。” 刘小花也因为事情发展的顺利,而十分开心。 她急于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到最多的钱。 等交待完新的制度之后,四娘就叫各人都回去自已的工房了。 刘小花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舀娘很得意站在四娘身后,跟位那大先生欢喜地说着什么。 等到刘小花她们去到工房,发现管这边的人已经换了一个生面孔。问起舀娘,那个人说“舀娘立了大功劳,被分派去干别的事情了,哪还会做这种苦活。” 与刘小花同时来的几个女孩,便看向刘小花。 昨天的事她们都是知道的。 有一个叫多喜的,立刻移到刘小花身边,一脸忿然道:“分明是她抢了你的功劳。真是不要脸。你要不要去找四娘诉告?我可以帮你做证的!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在这里捡药了。”声音可不小。 新来的管事立刻皱眉看向两人。 刘小花摇头:“没有的事。” 多喜愣了下,立刻关切而不满地道:“你不要傻了!难道你是怕她?不用怕的!不要脸的是她嘛!就算是告到大先生那里也有我帮你做证,你怕什么呢?难道你就甘心吗?” 四娘正带着舀娘陪着客人跟在大先生身后从门口经过,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便停下步子,似笑非似地望着那边。 大先生皱眉问:“这是怎么的?” 舀娘恼怒地辩解“这个小蹄子,净胡说八道!”偷偷拉了拉四娘的袖口。 四娘眉头皱了一下,但随后便笑说:“也不奇怪,人都是想向上爬的。”又对舀娘说:“你行得正坐得端,哪里能被人空口无凭的诬赖呢。就算她们窜谋来害你,也没什么好怕。她们这些山野村姑智慧未开,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寻常人一听就知道其中的曲折了,大先生也不是糊涂人。” 老先生皱眉,说:“贫山贱水生刁民。”对身后的客人说“见笑了。我们去前头丹房吧。公子要的药就在那边。” 客人轻轻的笑,摆摆手说“哪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做事的人多了,还是得严加管束,否则尽生口舌是非。”便跟着大先生走。 舀娘一见是这样,便有了底气,对四娘恼道:“可不能叫她们胡说坏了我的名声。非得教训教训她们不可!”气呼呼地说着,就要去抓刘小花。 可这个时候,背对这边的刘小花一把甩开多喜拉自已的手,愤怒地道:“我好好地做着事,你一直拉着我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到底要干什么?” 多喜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不甘心地松开她的手,急道“你叫什么啊!我还不是为你好吗?” “我不知道你为我好什么。你要是不愿意在这里捡果子,自已去找管事说,扯着我讲些我听不懂的话,还说是为我好?你到底有什么目地?” 多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立刻就灰溜溜地走掉了。 她不过是想巴结上刘小花,从这件事中落点好处罢了。如果刘小花能争到好处,那也有她的功劳,如果不行,她便耍滑头脱身,不会有什么大事。 现在知道刘小花不听唆使,也是无可奈何。对着刘小花骂了一句“面憨心奸”,蹲回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捡着长生果。 客人步子较慢,这些话全落在耳朵里,虽然没有回头看,但嘴角向上翘了翘。 见到刘小花这样打发了三喜,舀娘脸色才好看些。 恭送大先生和客人走了之后。四娘皱眉对舀娘说:“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既然她们不寻事端,就不用理会。要不然耽误了大先生的事,我们也要吃罪。以后若再有生事的人,全部赶走就是!” 舀娘连忙笑嘻嘻地称是。把袖子里的东西塞到她手里。 四娘在手里捏了捏便知道轻重,笑了笑收起来。说“你且少惹祸吧。忙你的去。”舀娘便打了千走了。 四娘等她走远了,站在原地想了想,对管事的说“把刘小花叫出来。” 刘小花放下手里的果子,敛眉垂眸走出去,知道自已的机会来了。 第一笔钱 四娘叫刘小花过来,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刘小花知道四娘是故意这样的。以前姬六见她的时候,也常这样沉默。这种行为,会给人异样的压力。可能这是那些久居上位的人养成奇特习惯。 可是四娘这样的人,没有姬六那种天生的贵气,学得形似神不似,刘小花根本就不害怕,却还是做出十分敬畏的样子,只是她看着自已面前不可一世的四娘,却还是忍不住想:自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呢? 以前她是那样爽朗,朋友都说她是个‘虽然娇气脾气大,但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直肠子’。高兴就笑,生气就恼,难过就哭。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已简直像是只变色龙。竟然要对这样愚蠢又贪婪的人卑躬屈膝。 这个想法令得她心情十分低落,但是立刻她就警醒过来——现在只有生存下去才是正经事。自已绝不能被这些莫明的伤感牵绊了脚步! 所有的示弱都是为了变得更强。所有的退让都是为了走得更远。她做的一切改变都是有意义的。 刘小花看向四娘,收敛眼中最后一丁点真实的感情,露出忐忑而恭敬的表情。 四娘对她的表现很满意,觉得火候已经到了,相信这个山野里的小丫头已经被自已震住,才开口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刘小花连忙说:“不知道四娘子指的是什么?” 四娘笑起来:“你也不用这么小心。舀娘有什么本事,我们这些跟她认识了这么久的人还不知道吗?她要是能想出那个主意来,猪也能上树了。” 刘小花一幅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惶恐样子。喃喃地说:“舀娘子是管我们的人,我们做得好,都是舀娘子管得好。” 这马屁拍得生硬得让人要笑出来了,四娘却更满意了,觉得这正说明她虽然心思灵动,但为人实诚,还搞不惯虚伪奉迎那一套。“你别害怕。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得到那么好的法子的?” “那法子好吗?”刘小花受宠若惊:“我也不知道,就是灵光一闪。我就想着,我想赚钱,那别人一定也想赚钱。为什么不做事的人也能赚钱呢?就想出来了。” “是挺机灵的。”四娘挺直了脊背,做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踱着步子围着她转了一圈,说:“真不能相信,你是这样想出来的。不如我考考你。看看你是不是真机灵。” “考?怎么考?”刘小花茫然。 “这批丹药里头,长生果用量最大,可是分捡起来却最是麻烦。因为害怕错把不能用的,混到能用的里头,捡完了还得叫人再三检查,所以更加费时。你说,会不会有什么法子,叫分捡长生果的速度快一些,又稳一些的?” 刘小花沉默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四娘一直盯着她,见她一言不发,便十分失望。本来她把刘小花叫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现在便觉得自已做了件蠢事,脸也沉了下来。 这时候刘小花却开口说道:“四娘子,如果我有法子一次便将整库的长生果都捡完,那些长生果都会算在我工钱里吗?” “什么?”四娘完全不可置信“一次便将整库的长生果都分捡完?”她只是想着速度快一点,却没有想过一次完成全部!! 刘小花点点头。 四娘狂喜。她根本不在意钱的事,重要的是想在大先生面前立功。只要大先生中意,她以后好处尽有。所以立刻说道:“只要你真的能做得到,自然会算在你的工钱里头。我难道还会跟你抢那点小钱吗?!” 刘小花算过了,那一库的长生果,按新规矩,每捡出十斤便得二十个碎钱。可因为果子爱咬人,一个人手脚若是一般的速度,一天捡出一斤都不错了。 要是她一次,能把这些全捡完就不同了。按一斤二个碎钱算。一百斤便有二百个碎钱,也就是二个大钱。那库房里的长生果算少了,也有四百公斤也就是八百多斤,足足便能得到十六个钱!! 小小的铜刀钱握在手里也许轻飘飘,可她现在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充满着从来没有过的激动——这是她将挣到的第一笔钱。这十六个多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了。 “难道你真有法子?你说说看,是什么法子?”四娘也好奇得很。 “我能用水池吗?”刘小花指指后院池塘旁边那个用青石块垒起来的水池子。那里专门是洗药材用的。 刘小花观察过了。长生果在库房里头分捡过后,就会被抬走,由另一班人按颜色放在水池里清洗干净,顺便把错漏的都捡出来。再送到烘药材的工房里去。 “尽管用。”四娘立刻说道,说完又催促她:“你有什么法子?说说看。” 刘小花却十分扭捏地站着没动,也不肯说话。 四娘愣了一下,才明白,原来这小丫头是怕拿不到钱。所以不肯先讲明。不由得有些恼火“你难道还怕我赖你的吗?” 刘小花却对她的愤怒充耳不闻,只是垂头站着。一副就算再害怕,也要坚持到底的倔强样子。 四娘作势要发火,却发现,自已这种姿态,也没有从刘小花那里得到任何想要的回应,想了想,到底还惦记分捡的法子,不想闹得太僵。于是便气得笑起来,用手戳着刘小花的额头说:“你这个丫头,怎么这样认死理?” 说完,便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钱来数了数“我先垫给你成了吧?多了不用你退,少了还会再补给你”她说着一把将钱塞到刘小花手里,然后沉下脸来,半真半假地说:“要是你做不到,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刘小花在这里,怎么也逃不过她的五指山,所以她也不怕刘小花能坑她的钱。 刘小花收了钱,数了二次,才连忙把钱收到怀里。伸着小脑袋四处张望的样子,像小老鼠似的。 四娘又好气又好笑道:“人家还敢偷你的吗?” 刘小花认真地说:“法子是四娘子想出来的。万一给人瞧见了四娘子给我钱,生出闲话来怎么办?”一派老实诚信的样子。 四娘真说不清自已面前这个小丫头到底是蠢呢还是聪明。心情实在复杂,到底还是高兴的,说“行了。你说吧。” 刘小花仰头一笑:“四娘子,您就站在这里瞧着吧。”说完扭头便向工房里跑过去。边跑边兴奋地大喊“四娘子想到分捡的好法子了!!” 工房里在做事的人都停下来,有人问:“什么法子?” 刘小花叉腰大声说:“四娘子让你们将库房里这些果子都倒到水池子里头。快点。快点。” 管事完全不解,这果子都没分捡好,怎么就要先洗呢?可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四娘子,四娘子虽然被刘小花的自做主张吓了一跳,但还是对她抱着一定的信心的,所以也并没有否认刘小花的话。 管事一看,四娘是真的首肯,便立刻转身吩咐那些茫然的女工“快点。把果子都倒过去。” “全部?”女工惊愕。这是要干什么啊? “全部。”刘小花大声说。 女工看向管事,管事向看四娘。四娘不耐烦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心里有点隐隐不安,可却像赌徒一样,想要赌一把。 女工们孤疑地看了刘小花一眼,便一起将那些一筐筐堆放在库房里的果子,向水池那边抬去。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其它工房的人。管事们都跑出来站在门口,想看看这边是要干什么。 刘小花提着几把盛草丢到了水池里,大声对管事们说“四娘子想到好法子了。不用费太多时候,一下子便能将果子分捡干净。” 管事们一阵哗然。 谁都知道分捡长生果不是件简单的事。首先,它是会蹦的,其次,它爱咬人。 四娘子受到瞩目,脸上虽然还在笑,心情却更忐忑起来,她害怕要是刘小花做不成,不是丢自已的脸吗?看向刘小花的眼神便晦涩了几分。如果这个小丫头害她丢脸的话……真是杀了她都不足以泄愤!!可她现在已经被架上了梁山。 刘小花发现四娘在看自已,立刻回头对她笑。笑得半点心肝也没有,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转身不停地催促那些搬长生果的速度快一点。 有好事的管事起了兴致,叫了自已工房的人来帮忙搬。人流如梳,不一会儿库房里的长生果就全被倒在了水池里面。 舀娘跑过来,奇怪地问四娘子“这是做什么?这还没捡呢,怎么全倒在洗池里了?” 四娘子心里烦躁,怪刘小花没交待清楚就把事情闹得太大,害自已下不了台。可现在事已至此,人家问到她面前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没好气地说:“你管我呢?我做什么还要跟你交待吗?” 舀娘闹了个没脸。到底不岂跟她犟嘴。讪讪地走到一边去,跟其它的管事们都站在一起坐壁观花。 这时候,走廊里一阵喧闹,原来连大先生都被惊动了。他在几个中年人的簇拥下,向这边走过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大先生声音底气十足。他看向那些围在外面看热闹的粗工,又看向那些瞧新鲜不怕事大的管事们,斥责道:“都疯了吗?事情不做,全在这里胡闹!” “是四娘子想到了一次便将这些长生果全分拣干净的法子。”有个多嘴的管事立刻高声回答。 大先生皱眉看向四娘,不等她说话,便气怒道:“我活了数十年,还从未听闻分捡这个东西有什么捷径的。你能有什么法子!!”那毛发皆张的狂怒模样,跟庙里的鬼将似的! 四娘顿时便慌了神,吓得腿一软,差点当场就跪下。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已可能真是上当了。 毕竟是连大先生都没办法的事,刘小花一个山野里的村姑连长生果都没有见过,能知道什么?! 想到自已众目睽睽被她耍弄,一时之间只恨不能把刘小花剥皮食肉。立刻便指着刘小花,硬着头皮对大先生说:“我没有什么法子!不是我。是她!我都叫她不要乱来,她不听。竟然还打着我的名号生事。我正要拿了她赶走呢。” 第31章 黄金万两 四娘都这么说了,旁的人断然没有拆她台的道理。就是与她不那么和气的几个管事,也不出声,只是坐壁观花。 刘小花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愕然,嚅嚅说:“可是……” “可是什么?”四娘怒道“我当时就不想收你来着,是看着你跟你同伴可怜,年轻轻的就是个残废,我们家大先生又是再慈悲不过的!却没想到,你是这样作怪!竟然敢打着我的旗号来生事!”心里却是恼得很,怎么会知道今天大先生没有出去办事。若是早知道,她先就给了钱直接叫刘小花讲清楚,不会让刘小花自做主张做起来。 刘小花理直气壮说:“可我就是有分捡的法子!” 大先生不耐烦地摆手,对四娘道:“你自已处置!”转身就走了。他哪里有闲空来跟一个作工的多说。 “大先生!”刘小花急道。可四娘过来一把抓住她,对几个护院的喝斥“还不快把她拖走!” 刘小花挣扎着大声说道:“大先生,便是读万卷书,活上千年的仙人,也不敢打保票说,这天底下的事他没有不知道的。要知道我是不是撒谎,也再简单不过。您看着我能不能做得成便是!又能费多大的事呢?可若您求证也不愿意,以后才更是费事。” 四娘见大先生脚步不停,对两个护院骂:“还等什么?!给我拖到柴房去!!” 刘小花个子小力气单薄,哪里能敌得过两个成年男人,被架住了两只胳膊便向久拖走。眼看就要离开后院了,她厉声道:“若我分不出来,便甘为鼎灵!” 这时候,大先生猛地停下步子回头看来。 “你说什么?” 四娘却是茫然。但见大先生改了主意,只好让护院的放开刘小花。 小小的丫头,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院子中间,昂首挺胸说:“若我做不成,便甘为鼎灵。”风吹拂开她蓬松的乱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星眸。 四娘还以为大先生要骂刘小花,却没有想到大先生听到这句话,却一下子变了态度。神色间虽然还是有几分疑惑,可却并没有大声斥责,而是盯着刘小花,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恨不得把她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看个清楚明白。 最后他还向刘小花走了几步,似乎是有什么话想问她,可抬头看看周围的人,又止住了步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做给我看。”声音并不和气,但至少没有之前那股了凶神恶煞的劲头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稀奇。在场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分外震惊。 谁都知道,大先生的脾气是再坏不过的。稍有事情不合他的意,他便会大发雷霆,还曾有炉工因为太过疲累睡着了,竟然被他活活打死的。 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件事,便不听任何解释。正因为他是这样顽固霸道,四娘才因为他突然出现后一句话就吓了腿软,不敢为自已辩解,只想着快点把事情推托到刘小花身上。 四娘这时候也不由得多看了刘小花几眼。 可谁没有想到,大先生已经服软的情况下,刘小花不止没有受宠若惊,反而歪头看向大先生,问道:“大先生您说我做不成,可万一是您冤枉了我,我做成了,大先生当如何?” 四娘立刻喝斥道:“你疯了吗?!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大先生叫你做,你就做!” 刘小花却不理她。只是盯着大先生。 大先生吹胡子瞪眼睛,没好气地道:“你要做得成,我给你做孙子!”跟在他身后几个中年人,表情难看得要死。有一个小声说“师父……” “你闭嘴!不闭嘴就给我滚!收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做徒弟,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大先生头也不回打断了那个中年人的话。果然那人就不敢多说了。 一见他都不敢开口,其它人更不敢出头,纷纷一脸畏缩的表情。 四娘见是这样的情景,也退开一步默默地站到一边。 刘小花到有点哭笑不得“您这不是耍赖吗?” 大先生皱眉“我怎么耍赖?” “虽然您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我要您叫我奶奶有什么用?再说,便是我赢了,我也不能真叫您做孙子吧!我还怕折寿呢……” 大先生不耐烦地问:“那你要如何?你说吧!要黄金万两?” 在场的人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金万两?! 刘小花肝颤。她自生来这里,还没有摸过真的黄金呢。顶多也就只是看过别人的。她连黄金换算成铜刀钱是多少都搞不清楚。 三枝从工房里走出来,看到的正是这个场景。她没听到前面的事,一直埋头做事,只想多赚一点钱。做到一半才发现,烘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外面十分吵闹才出来的。 可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人问:“我没听错吧?黄金万两?” 她身边那个人也傻眼了“是真的。” 三枝表情跟撞鬼似的。又青又白,她一跛一跛地向前挤,叫着“让开,让开!”好容易挤出了人群,立刻就向刘小花跑过去,拉着刘小花,紧张地看看四娘又看看大先生,焦急对刘小花说道“咱们不要钱!他凭什么无缘无故要给你这么多钱,肯定没安好心!你别冲昏了头脑!钱咱们可以慢慢赚!要是被他坑害了,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万一是要人命的事,就算是到时候用黄金给你铸金身,你也活不过来啊!” 刘小花连忙安抚她:“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怕。” 三枝半点也不相信,可是她却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这话是刘小花说的。她的理智告诉她,刘小花既然这么说,肯定她的道理。于是,她跟刘小花并排站在那里,一脸紧张瞪着大先生,仿佛只要有什么不对,就要跟他拼命一样。 “你怎么说?!”大先生催促。 “我不要黄金万两……” 这话音还没落,院子里就炸开了锅。有做工的人忍不住大声对她喊“你疯了啊,你晓不晓得黄金万两是多少钱!!” “小姑娘,这不是赌气的时候!” “要啊要啊!!!为什么不要!!” “就是啊,拿命换也值啊!!” ………… 三枝忍不住,气得大骂“黄金万两那么好,那你们自已来要啊!她不要就是不要,管你们什么事?要你们在这里扇风点火!” 人群里有人跟她对骂“有病啊,给钱不要!” 现在所有关注的焦点已经不在于怎么捡药,而是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小丫头,在有可能得到黄金的情况下,竟然说她不要黄金!!! 大先生也是万分意外,深深地看了刘小花一眼“那你要什么?” 第32章 联系 大先生也是万分意外,深深地看了刘小花一眼“那你要什么?” 刘小花扬声说:“我想要大先生教我么……”她顿了一下改口“教我做丹药。” 后院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暴发了。 …… “什么?!” “做丹药?” “就凭她们?!” “是疯了吧!” “大先生绝对不会答应这种痴心妄想的!” …… 大先生眉头跳了跳,厉声道:“我厉平潮在药师中也算是排得上名号,多少资质大好的人想拜我为师,我都看不上。就凭你知道怎么分捡,我就会答应吗?” “我可没有说我要拜你为师。”刘小花一点也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自豪地说“我有师父的。我只是说,若我能分捡得出来,你就教给我制丹的手艺。” 后院的人已经惊呆了。 这。这。这个人疯了吧!! 哪里有不拜师人家会愿意把手艺传给你的呢! 刘小花丝毫不受那些喧闹与白眼的影响,朗声说:“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你懂得我不知道的。我教你我知道的,你教我你知道的。再公平不过。” 人人都以为大先生肯定要翻脸,把这两个不知道深浅高低的丫头打出去。 却没想到大先生收起了怒容,到笑了起来“你到是不肯吃亏。你还晓得怎么分捡其它的药材?” 刘小花却不回答,只是问:“你答应不答应?我教给你一样,你就教给我一样。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这时候四娘的脸色到是异常精彩。听到刘小花说这句话,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已真的是被刘小花骗了。 如果刘小花真的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乡下丫头,丝毫不知晓内情,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四娘跟着大先生很久。 她知道在一个药铺子里头,要做成一味极品丹药得费多少药材多少时间。可也只有外行才觉得,一味极品的丹药中,最麻烦的是找到最珍贵的那味材料。 内行们却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是在那些基本药材里。 平常的丹药还好。越是顶级的丹药,需要的基础材料越多越杂,数量也越大,比率也更需要精准。 一味奇品丹之中,真正珍贵的仙草也许难得,但更难的,是要将那一库房一库房的普通药材炼成小小的一颗基丹。这个过程漫长繁杂,一不小心就全部得重来。 甚至炼制奇品丹时,有许多时候是已经把珍品材料找到了,可基础的药材却还没有能够准备好。常常一拖就是一二年。 而在准备基础药材这个过程中,工作量最大的就是分捡。不同药效的基丹,分捡的要求也各不相同,她见过最奇怪的一味药里,竟然要三味草上晒过太阳的叶子,并且还要几百斤才能炼成二滴精华之液。 天知道怎么才能把满满一屋子的多味草上向阳的叶子找出来。最后被逼得没办法,只得每天出太阳的时候,带着人上山去采。因为天气总不好,足足采了四个月——这草生长在全是大树的林子里,不出太阳哪里能知道哪片叶子晒到了,哪片没晒到。 相比较之下,最容易的,反而是将珍贵的材料融入的过程。 毕竟珍贵的材料,通常只是起到特别的激化药性作用。只要基丹炼制得当,一般在加入珍贵药材时都很少出问题。 并且刘小花的话明里暗里,分明是在向大先生暗示,她知道分捡的,可不止这一样药材。 四娘怎么能不震惊。 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四娘忍不住对大先生说:“她也许什么都不懂,只是唬人的。” 大先生冷笑,翻白眼问她:“你知道鼎灵吗?” “什么?”四娘茫然。 大先生嗤道:“这不就得了。” 四娘讪讪地退到一边去。 大先生说着便向刘小花说“我答应你。若是你捡不成,便给我做鼎灵,若是你捡成了,我教你们做丹药。” 刘小花立刻说:“一言为定。” 三枝到现在为止,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了事情愿委,可是却更加焦急忐忑,她一听那个什么‘定铃’就不是好事,紧紧拽着刘小花的袖子,低声问“你真的会吗?” 刘小花背对着人,对她小声道:“我知道怎么做,可从来也没做过,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做成。” 三枝急得要哭了“你!你疯了啊!!你不怕死啊!” “我怕啊。”刘小花看向那些个被招来做工的人,他们穿着一色的衣裳,远远看去也分不清谁是谁,也看不出男女老幼。仿佛这些人并不是真实存在,而只是一个个的符号,或者是一群没有差别的傀儡人偶,它们一生历经困苦磨难,只是为了给人当牛做马,让别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看着这君面目模糊的人,刘小花说“但我更怕跟他们一样。也怕看见你跟他们一样。只要我学会了,就能教你。你也不用毁在这里……我看着这些人,光是想想她们未来的一生,都觉得寒毛倒竖。你看看她们,生老病死是为什么呢?就算有了子孙,也不过是继续困在同样生活里面……我虽然想要平安的生活,可绝对不是这样的平安……人一生总是要对得起自已……” 三枝愣愣看着那些人,紧紧抿着嘴角。神色间有几分茫然“什么对得起自已?” “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才叫对得起自已,总之不是这样的。” 三枝怔了怔,气道:“你讲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胡来!” 可刘小花说完,就向水池边走去。 这次她没有拉着三枝一起。就像之前她在向大先生提条件的时候,并没有说“教我们制丹药。”而是改口说“教我”。 她想要的、她觉的好的,三枝并不能理解。就算她觉得再好,也不能用自已的意愿去勉强别人。如果要让三枝为了自已根本不想要的东西,跟着一起冒险,对三枝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要将三种长生果分捡开再容易不过了。”刘小花站在水池边来,看着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的池面。现在那些长生果全都沉在水池底了,溢出来的水漫得到处都是。 “长生果,跟别的果子不同。长得点像猕猴桃,不过是不是绿色的,分为白、粉、黑三色。它表面有绒毛,头顶长呆毛,腹中有胃毛。一张大嘴,说是植物其实是动物。”刘小花说完,看向大先生“是不是这样?” 大先生皱眉:“什么呆毛?猕猴桃又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等药材” 刘小花只是笑,也不解释,不过望着池水说“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些东西是不存在的。”可是,不论是饼还是长生果,都让她不得不把这里的东西,跟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那本手札上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只要她能成功地分捡,那么就说明那本书,原来并不是胡说八道的。 她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完全的意外了。 第33章 决择 刘小花将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絮按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给我奔日的血。” 刘小花没有见过奔日。 但是她记得手札上说过,奔日是一种鸟,从出生起便一直追逐着太阳,直到飞不动了,黑暗降临的时候就会泯灭成飞烟。 虽然听上去十分神奇,可是要抓捕它们据札上说是十分容易的。只需要在它们行经的路线布上网,一抓就是一大片,再在天黑之前将它们杀了,便万事大吉。并且这种鸟因为飞行速度快,没有什么天敌,所以数量非常多。 算是最最低廉的材料。 四娘看了一眼大先生,见大先生未予置否,便抬抬下巴示意一个管事去拿。 不一会儿管事就提了好大一桶过来,桶上还冒着森森的寒气。 刘小花将水里的盛草把子拿起来,指着水池“倒。” 奔日无色的血尽数被倾倒在水中。但因为与水相比密度较小,全部浮在了水面上。 然后呢?后院中的所有人都看着刘小花。 可刘小花却一言不发了。 过了约有二三分钟,水面都恢复了平静,刘小花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有人忍不住大声问“干什么呢?” “你到底能不能行?” “就是啊!” …… 三枝也紧张起来。 …… 刘小花就好像没有听到众人的催促与言论,站在水池边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水面。 可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水面上并没有任何变化。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四娘见大先生皱了皱眉,便对刘小花问:“你可知道,若你方才是信口开河戏耍人,将会有什么下场?”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叫道:“呀!!” “看!” 水底下那些长生果,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水面来。 刘小花轻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几个管事走近了水池边看。 有一个惊喜地对大先生道:“大先生,全是粉的。全是粉的呀!” 又叫人“快,快,快拿网兜来!舀,给我舀……筐子!” 粗工们忙成一团。 那些粉色的果子不停地向上冒着,像是被食物吸引的鱼群。 四娘已经惊呆了。 大先生豪迈地抚掌大笑对刘小花说“你怎么想出来的?” 刘小花的表情像梦游一样,与其说是讲解,到不如说是背诵“长生果食日光者为粉色。食月光者为黑色。不见日月者是为白。要将这三者分开,只需浸于深水之中,先用奔日的血,再用夜魅之涎。”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无聊时看过几遍的所谓‘祖宗遗物’‘传家之物’现在回想起来,却能记得这样清清楚楚。以前觉得可笑的胡说八道,现在却成了救命的稻草。 那么,手札上写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那么就意味着,真的有一位刘家的祖先,曾经来到过这个地方。 粗工们舀的舀,抬筐的抬,干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就不再有粉色的果子冒出来了。粗工们拿着长篙在水下搅了半天,也没有一个浮上来的。 四娘连忙吩咐“去拿夜魅之涎来!” 有管事为难地问“这奔日血怎么办?能加在一起吗?” 四娘想也不想,便不悦说:“这么多人,不会舀出来吗?这还要我教你?” 管事下意识地看向刘小花,刘小花吩咐:“加水,把奔日血全漫出来。漫干净了再倒夜魅之涎。”既省事又省时。 四娘几分尴尬,瞟了刘小花一眼,沉着脸站到一边。 大先生却是十分赞赏。 刘小花见到大先生看着自已眼睛发亮,又看到四娘复杂的表情,突然心中滋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与自豪。 但这并不是因为捡果子的法子得到了肯定。她不觉得,自已在这件事上有什么自豪的。毕竟她所用的法子,只是从别人那里看来的。又不是她想出来的。 这种心理上的成就感,只是因为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她知道,自已并不比别人聪明多少,但她胜在什么事都肯多费思量,并且敢于冒险尝试。只要她以后也保持着这种事无巨细,多用心思的态度,一定不会比别人混得差。 既然总是有人站在别人上头,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大先生不再关注水池那边的事了,对刘小花说:“你过来。” 刘小花大步走到他身边。 他上下打量刘小花,问:“你如何知道这种法子?” 刘小花含糊地说:“幼年时书上看的。” “书?哪里来的书?”大先生眼睛跟狼似的,亮噌噌。 “捡的。” 大先生激动道:“那本书呢?难道是被你捡到有字天书!” 刘小花不晓得他说的有字天书是什么,便不回答,只是说:“以为是不值钱的东西,没有多加看管,放羊的时候拿着书睡着了,被羊吃了。” 大先生痛心疾首:“糊涂啊!!”又紧张地问“那书上的东西你记得多少?” 刘小花谨慎地想了想,才说:“有一些吧。我也不晓得还能记得多少。不过是看着长生果,觉得这奇怪的果子跟书上讲得很像,就灵机一动试了试。您现在若是让我从头把书背出来,我也是没法子的。” 大先生又是兴奋又是惋惜。一大把年纪,却是一点也不稳重了。一会儿笑得喜滋滋,一会儿又唉声叹气直跺脚。 最后一把拉着刘小花说“你有这样的际遇,真是天生要做药师的命。你快,快拜我为师,我收你做徒弟。” 刘小花不卑不亢地说:“我方才就说了,我有师父的。” “哪个是你师父?”大先生不满地问。 刘小花并不因为他高看自已而喜笑颜开,也没有因为他脸色突变而畏缩害怕“我师父是玄言仙上刘有容。” 大先生怔了一下,脸上的不忿少了几分,疑惑道:“你竟然是他的弟子?那你为何在这里做粗工?” “玄言仙上让我拜他为师,可我因为没有钱,未能明志,所以打算先赚了钱再上路去三清殿。” 大先生听着却笑起来“拜我也未必比拜他差。他修的是仙骨。我修的是富贵。小丫头,可想清楚了。这成仙得道之路,古来有几个人走通过?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且不说那么远,只说,你只身一个人上路明志,可有一技傍身?遇险之时又该如何保得自已平安?就算是玄言仙上已经答应你,要收你做徒弟。可那九死一生的路,你能活着走完吗?” 说着,他看了一眼一脸焦急的三枝,对刘小花说:“我看你,心性是不错的。”随后歪头道:“可要修仙骨,走的是杀戮之道。你瞧着他们一个个道骨仙风,可脚下少不得尸山血海。” 刘小花忍不住道“修仙不应当是慈悲为怀、遵循天道?” “人生为人,却不甘心为人,偏偏要逆天而行,又何来遵循天道一说?”大先生嗤之以鼻“也就是哄哄你们这些不知道深浅的小东西。” 刘小花沉默不语。 大先生招招手,将一边的三枝叫过来,指着刘小花对三枝说:“若她能继承我的衣钵,以后富贵尽有。说不定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风光。她却不情愿。你说,她现有身边大好的师父不拜,却要去自寻死路是不是蠢到了家?” 三枝早就听得憋不住了,此刻连忙对刘小花说“你可不要糊涂了。你就算去了三清殿,又如何呢?你心中想的,我虽然都不懂,但无非是再不愿意受人欺负,想翻身嘛。跟着大先生不也是一样的?不仅以后不必过心惊胆颤的日子,还能就近照应你阿娘。我们也不用分开。做一场人,不就图个衣食无忧、家人平安的安生日子吗? 第34章 厉天行 大先生见刘小花不出声。摆摆手说:“我也不逼你。反正你已经答应一样换一样。于我而言,多一个徒弟少一个徒弟有何差别?对你来说,这才是不得了的大事。你自已可要想想清楚了。人生一世,没有回头路可走。” 说着便叫四娘过来“把她安排到东院去。” 四娘惊道:“那可是您的……” “哪里那么多废话?!”大先生不悦。 刘小花见机便道“我们进了医铺还没有告诉给同乡知道,现在不定他怎么着急呢。能让我们去个人告知一声吗?” 大先生想也不想便抬手一指三枝“去去去去。” 三枝喜不胜喜,连忙找四娘拿了进出的牌子,转身就跑。 刘小花跟着四娘去了东院,才晓得原来大先生书房和丹炉都在这边。这边竟然是比后院那边还要热闹,花厅里坐着许多衣着华贵的人,仆人穿梭其中好身照应着。院子中跟着主人来的下仆低眉敛眸安静站着,活像一院子人俑。 见到四娘带着个小丫头进来,那些贵人们一涌而上“你家大先生呢?……” “……家母的老毛病又犯了……” 其中有一个最大声,嚷着“七皇子突然认得人了。” 这下,这里的人全部都安静了。还有人低声说“那傻子竟然好了?” 那个人一脸怒意把挤在自已前面的人全推开,走到四娘面前“大先生在哪里?七皇子府想请大先生过去瞧瞧。” 四娘见惯了这种场面,听到七皇子的名号也并没有多激动。只是说:“大先生在制今春的贡丹。诸位留下名贴,稍后大先生自然看得到。”神色平常,语气虽然谦卑但是却十分坚定。然后带着刘小花继续向里面去。 过了花厅,里面便是个安静的小院子。 四娘将刘小花带到西面的厢房。刘小花进门一看,那厢房完全就是个杂物间,里面乱七八遭地堆着好些东西,连缺了只腿的大鼎都塞在里面。 “东面是大先生的书房,北面是丹房。这些地方大先生不叫你自已是不能进去的。万一丢了什么少了什么或弄坏了什么,便是大先生看的书被翻错了页,你都脱不了干系。”四娘没好气地吩咐。 刘小花连忙道:“多谢四娘教诲。” 四娘不理她转身就走。 到是从书房跑出来一个小子,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好奇地问“她是干什么的?洒扫打杂吗?” 四娘对他到是和气,停下步子还微微躬了躬身,说道:“大先生说要收她做徒弟,看样子把衣钵都恨不能传给她呢。”说完,还瞄了刘小花一眼。眼里有一丝得意。 那小子道:“原来是个狗腿子。”眼珠儿一转,说“把衣钵传给你?” 刘小花正要解释,四娘立刻抢着回答“可不是!”但她没能往下说,那小子便高兴得一拍掌“好啊好啊!我就说今天喜鹊对我叫呢,原来是有这样的好事!” 四娘傻了眼。她一向知道孙少爷是个混世魔王,但是没料到竟然脑子这样不好。亲爷爷的衣钵都要被人抢了,还说好! 那小子也不理她,顺手就把手里拿着的一卷书塞到刘小花手中“好好学。爷爷就靠你了!!”又上下打量,生气地说:“怎么穿成这样?给爷爷丢人!快去给她找身好衣裳来。” 四娘愣了,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嚅嚅问“好衣裳?” 那小子去已经不理会她了,双手叉腰不可一世的样子对刘小花说“不过你也别以为继承了我爷爷的衣钵就有什么了不起。你既然是我爷爷的狗腿子,便也是我的狗腿子。更是我们厉家的狗腿子。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譬如扫院子,洗衣裳,自然从今往后全都是你的事儿了。现在你跟我来,本少爷有一件事要嘱咐你去办。” 说着一转身,却不防撞在了四娘身上,他吓得向后跳了一大步,尖叫:“你还站在这里!叫你去找衣裳呢?没用的狗东西!你是想吓死谁?!” 四娘脸涨得通红,连声说“我这就去拿。”转身就出去。出去前,恼羞地看了刘小花一眼,恐怕是以为自已要被她嘲笑。 可刘小花虽然对她没有好感,却也并没有嘲笑她的心思。只是恭敬有礼地站在一边,见她要走了,还躬了躬身。 四娘便有些讶异。满腹心事地出去了。走到外间,平常跟在她身边跑腿的小丫头立刻就迎上来,愤慨地说“我瞧着那丫头就没安好心。这下娘子被她害死了!这功劳原本该是娘子的!却被她讨了个巧。” 四娘却恼道:“别说了!”到底是她自已胆小,一时怯场。再提有什么光彩的?!可她有什么办法?身家都寄托在大先生身上,大先生一句话便叫她的日子翻天覆地,要是丢了这里的事被赶出去,她可真是没法子活的。怎么能不胆小呢。 小丫头委屈地说:“我也是为娘子抱屈,娘子干嘛帮着她说话?” “得了。”四娘叹了口气,说:“你以后不要惹她。她若有什么要你帮忙的,你帮得到的尽管帮她一把。” “这又是为什么?”小丫头忿然不解。 “照我说的包准你吃不亏。”四娘子皱眉低声斥责道:“她得了大先生青眼,若是性子浮一点,我们到也不必敬着她,登高跌重,自有她倒霉的时候。可她又偏是这样沉得住气……” 四娘能在这药铺里做个大管事的,自然还是有些眼色。她先是瞧着刘小花才几岁的样子,所以轻看她。 现在却是不同,毕竟在刘小花这样的年纪应当是稚气的时候,就算是再老成,也少能做到不将任何情绪外露,可刘小花却能在她受骂的时候不表露出半点幸灾乐祸,还能对她以礼相待。怎么还能轻视呢?这小丫头的性子这样,若非智大宽仁,必是狠辣毒妇。她也不再想生事了。 四娘子叹了口气:“…总之,你别学那些没眼色的东西。到时候吃了亏来我面前哭。” 小丫头嚅嚅地说“知道了。我听娘子的话。” 院子里刘小花跟在那小子身后去了北面厢房。只道这个小子要她做什么叫,却原来是让她把丹房里倒掉的架子扶起来,再把掉在地上的丹药盒子,全按架子上的标注的名字摆回去。 那小子起先还坐在一边,把腿翘在桌上哼小曲,盯着她做事,后来见她做得认真,索性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一走,刘小花便起身打量这屋子。 屋子中间放着的鼎是碧色的,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缝,像是整块玉雕成。上面也没有任何花纹,只是玉质通透玉中还有隐隐红色游动。不过下面的炉火是熄的,可见得这鼎并没有在用。 屋子的三面墙都摆着架子。一面多是丹药,一面是竹简,还有一面是百格柜。密密麻麻全是巴掌大的抽屉,这种柜子到跟以前她去中药店看到的很像。 至于那些丹药盒子,都是一色的木头做的,只是木头的质地有所不同。上面用黄纸写了丹药的名称,贴在盒上头。 她一个个将这些盒子拿起来摆回去,心中却是起伏如潮。 这些药,她都是知道的。不只知道这些药材怎么做,更知道药性如何。 可她不知道,自已的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那时候,也只不过无聊随手拿起来翻过一遍手札,怎么会现在还记得这么牢呢?而写下那本手札的人,又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最后又是怎么回去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砰砰地乱跳。 是不是她也能有办法回去? 等她满怀心事摆完了那些药,出门一看,那个小子大喇喇地在躺在树下头,摆了个‘大’字流着口水打着呼噜睡着了。 大约是因为她步子太响,小子听到响动,一下就醒过来,睁开了眼睛突然大声说:“你过来快!快!” “什么事?”刘小花走到那小子身边。她对这个小子并没有什么好感。 那小子突然伸手一拉,刘小花猝防不及,一下子失去平平衡直直地摔在了他身上,小子惨叫道“啊!” 刘小花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慌乱之中两个人四目相对,那小子的脸唰一下便红了,奋力想坐起来把刘小花推开。可刘小花的头发挂在了他领口的盘扣上面。 左解解不开,右解解不开。 最后刘小花听到‘嗤啦’一声,便感觉到自已的头终于不用伏在他胸膛上了,立刻爬起来。这才看到原来是那个小子将那颗被缠住的扣子扯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东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迎面走进来的一个中年人,他本来正笑吟吟地跟身边的大先生讲着什么话,回头向这边扫了一眼,突然僵站在门口不动了。愣愣看着她。 那小子疼得大骂“你要杀人啊?!小爷差点被你给一屁-股坐死!”顺手把一个东西向刘小花砸过来。刘小花转身条件反射似地伸手接住,原来是贴身挂在脖子上的珠子不知道怎么的被扯掉了。 “你又在这里躲懒!”大先生看到这小子坐在地上,气得直跺脚,也不管还有别人,转身拿起门边的一根短杆就打过去。 小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围着院子边跑边惨叫“别打了,打死人了。来人啊!救命啊!!” 大先生拿着长篙跟在后面追“你这个畜牲,叫你还躲懒,叫你还躲懒!” 小子被追得没路可逃,竟然手脚并用跟猴似的爬到墙头上去了。 “你给我下来!”大先生气得怒火冲天。 “有本事你上来!”小子骑在墙上喘着气,笑哈哈“再打呀,再打呀,不是打得起劲嘛?够不着了吧!我爬上来也是为你好,你打死我,可就断子绝孙了!” “好好好!”大先生额上青筋直爆。 刘小花真怕他活活被气死在当场,连忙过去扶着他,给他拍背。大先生喘过了气,指着墙上嬉皮笑脸的小子骂:“有本事你一辈子别下来。” 说着便把手里的短杆塞到刘小花手里“你守着,他要下来就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也没事,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要来何用!我只当没有过这个孙子。” 转身忍着怒火,对那个中年人说“这边请。” 中年人又看了刘小花一眼,才跟着他一起进了书房里去。 他们一走,那小子便要下来。 刘小花伸手就是一杆子打在他小腿上,竟然半点也没有留情面。 小子尖叫着缩回腿,惊怒“你反了天了!你敢这样对我,以后没你的好果子吃!” 刘小花仰头一笑“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药,叫赤丹,是治心悸之症的。” 小子骂道:“老子知道个屁。你等着死吧小贱蹄子!” 刘小花却不理,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短杆指着他,娇声道:“这药虽然能治心悸,药到病除,可吃了之后,吃一颗却会令人自腰而下麻痹如沉石足足三个月,别说爬墙或跑动了,就是想翘翘小脚指都不能够。连出恭都要人帮忙。”说着,她冲着墙上的小子眨眨眼睛“不过虽然人动不了,可又不妨碍读书写字。你说,大先生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小子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指着她道:“你,你,你这个毒妇!” 刘小花脸色一变娇笑不再,面如寒霜道:“你叫我毒妇?”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那小子连滚带爬从墙上跳下来,一把拉住她“我错了!我错了!我叫你祖宗成了吧?你别告诉我阿爷。我阿爷没人性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要我不告诉你阿爷也容易。”刘小花忍笑板脸,把手里的短杆塞到他手里,说“举着,在墙下跪着。” “……你别得理不饶人!!”小子怒道“大丈夫宁死不屈!” “成。有志气!”刘小花也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小子站在墙下,看着刘小花小小一个人背上背着个硕大的捡字真的就向书房去了。想到以后自已落到阿爷手里,动也不能动的苦楚。哭丧着脸道:“好好好好!女大王!我服气了。你别去。我跪,我跪还不成吗?!” 不多时大先生跟中年人一路出来,就看到自已孙子双手举着短杆子跪在墙下,刘小花拢着袖子站在旁边盯着他。 中年人一见就笑了,对大先生说:“你这个药童了不得。连贵公子都制得住。”看来这个小子早就恶名在外的。 刘小花恭敬地说:“您见怪了。这哪里是我的功劳。是孙少爷见把大先生听得不轻,自已醒悟了。说要给大先生陪罪的。” 大先生脸色好了不少,看刘小花的眼神温和了些,不过却说“你不用帮他说话。他什么样子田城没有人不知道的。我也不怕丢脸了。”说完,对中年人解释:“她哪里是我的药童呢,我是想带她在身边,将来或收做关门弟子的。” 中年人意外道“那可好呀。”问刘小花:“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刘小花看了大先生一眼,见大先生示意,便老实回答:“我是鸡脖子峰那边村里的。叫刘小花儿。” 中年人“哦”了一声,又问“你父母安在?” “前面石脉出了事故,阿爹不在世了。阿娘健在。” 中年人十分为她惋惜的样子“原来如此。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 “十三?”中年人点点头。上下打量她重复到“十三。” 然后对大先生笑道:“厉先生再得佳徒,可是件大喜的事情,我回去就告诉治官大人,要是大人得空,一定会来为厉先生主事,这药铺子里头也静了好些年,正好借着这件事,好好热闹热闹。” 大先生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中年人这样殷勤。连忙说“这,这这怎么敢当!老朽可当不起啊。林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能屈尊劳动他来主持这种事情。” “当得起,当得起。你若是不答应,那可就是瞧不起咱们林大人了。”中年人爽朗地笑便与他相携出门去了临出六,又看了刘小花一眼,还对她笑了笑。 跪在地上的小子‘嘚’了一声说“阿爷不收你做徒弟都不行了。你说这人……” 刘小花踢了他一脚,他怨气冲天小声嘟噜道“毒妇!”刘小花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他缩缩脖子,一脸倒霉相垂头不吱声了,嘴巴却还在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不外乎是咒骂刘小花的那些话。 刘小花不理他,看着院门也是奇怪。那中年人这是哪一出? 未必是有什么事要求着大先生办?盖因以为她是大先生中意的弟子,所以特别殷勤也未可知。 大先生回来,满面春风。也不理小子,对刘小花说:“你过来。” 刘小花跟在大先生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正看着那小子正缩着脖子、哈着腰打算偷偷溜。 被她抓了个正着,小子一脸丧气。 刘小花对他做了个异常凶狠的威胁表情,那小子便怒气冲天无声骂道“毒妇!!”又忿忿跪了回去。 刘小花跟着大先生进了书房,见大先生这样高兴,好奇地问“我方才跟四娘子一起进来的时候,在花厅遇见了七皇子府的人来求医,想来连皇子们都经常来求先生。可为什么先生却因为林大人肯做收徒式的主事而高兴呢?” 大先生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皇子们手无实权,只是血统高贵些。可林大人是西北治官。这全天下,统共也就只分为八块治地,他就管着一块。若是得了他的青眼,以后我们在西北拿药材也顺利些。那些老家伙,再不敢跟我抢了。” 原来到不是趋炎附势,一心都扎在药材里头。 大先生坐着想了想,又皱眉说“那程谷子今日这么说,恐怕也只是句应酬话。我们也不必太当真。反正你也没想好。”刘小花也莫明松了口气。想想也好笑,她都不知道自已在担心什么。 说完了这些闲话,大先生嘱咐刘小花“我已经同四娘与几个管事吩咐过,凡有药材上不懂的,尽管来找你。做为报酬,从明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我做药制丹,都不会避着你。可你也不能多问我,看得懂多少,全是你自已的本事。毕竟你不是我的弟子。” 刘小花称是。走出了书房顿住步子,抬头看着满天星空长长舒了口气。 从第二天起,刘小花果然就依言跟在大先生身边。 大先生每天鸡鸣便起塌,吃过早饭会先去库房查看要用的药材成色如何。然后去各各工房巡视,在丹炉那边呆的时间略久一些,最后才去花厅,把那些递来的贴子滤一遍,但很少接诊。下午开始给他孙子说药经。 因为刘小花在,工房那边的事都顺畅了不少,连那个要翻天的小子都听话了些。 可大先生所讲的药经,讲几遍孙子都不懂,讲一遍刘小花就懂了。也让他不由得有了些爱才之心。只是到底不是自已的弟子,少不得有几分保留。 其实老人迟暮,总归是希望自已一生所钻研的东西后继有人。可他其它的弟子个个平庸,儿子不在身边,孙子又这样顽皮,所以以前难免颓废失落,脾气也大。可现在有了刘小花,他性格到是越来越和蔼了。 有时候跟孙子讲得烦了,便把手一丢,指着刘小花说“你去给这个蠢货讲!”自已跑到一边晒太阳喝茶。 大先生孙子名字好听,叫厉天行。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泼皮无赖。叫他向东他不向西,但向北!让他坐着他不站着,但他躺着。 刘小花真不晓得,大先生是怎么活到现在没给他气死的。连她这样性格的人都还是会时不时被这个小泼皮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好在有赤丹顶着。不到半个月,厉天虽然磕磕绊绊但也勉强能背出些初级的药理了。 大先生把厉天行带在身边这么多年,连吃饭都不能叫他好好吃,今番头一次听厉天行背完整本书。愣了半天,对厉天行说了一句“你做得好。阿爷深感欣慰。” 厉天行大约自生就没有得到过他的夸赞,也是愣了愣。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出了屋子。 刘小花跟出去,便看到大先生背影萧条,站在院中的树下。听见她来了,叹了气说“我真是为了他愁白了头。我这一把年纪,再风光还有什么用?难道能带到地下去吗?他做什么都做不好,现在还能依靠我当混世魔王,哪天我不在了,还有哪个人会多看他一眼?是靠他那个不醒事的老子,还是靠他那个万事不管的继娘?” 刘小花听得也是几分伤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安慰他:“我幼时在家也十分不省事,后事经的事多了,自然就好了。少爷自有长大的时候。大先生又何必忧心?” “我就怕,他糊涂混帐一世。”大先生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去吧。明日同我去一趟林府。” 瞧着刘小花走了。大先生回到书房子。厉天行正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干什么。大先生走过去一看,原来他正拿了一把天珠子,想用针把它们串到绳子上去,又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怪。见大先生过来,立刻藏到身后。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十几岁的人了,却还跟几岁的顽童一样不醒事。 大先生目光黯淡了一下,又打起了精神来,问“你觉得刘小花好不好?” 厉天行立刻跳脚“阿爷,我跟您说吧,这家里有她没我!你要是再不赶她走,我,我,我就死给你看!!!”说完又立刻紧张地说“你可不能跟她说是我说的!!就说你不喜欢她了,自已要赶她走的!” 大先生叹气摇头,自已问他能问出什么好话来?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你去歇息吧。” 等厉天行走了,大先生将四娘叫过来,问“跟刘小花一起的同乡是哪一个?” 四娘不明所以,说:“是叫三枝的?先生可是有什么事?” 大先生想了想说:“你去把她找过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第35章 做妾 刘小花从东院出来就去了库房。 库房的人看她来了,都殷勤得很。“今日里前面掌柜又收了一批新药材。大先生还不得空来瞧呢,花姐儿先来掌掌眼。”又小心翼翼问“大先生什么时候过来?”他们还急着去吃饭呢。去迟了没得吃,可要现在去了,大先生来见库房关着难免会生气的。 刘小花便说“你们去吃饭。我在这里照看着。” 她做事从来有交待,库房的人没有不放心的。 “若是看到三枝,便告诉她不用等我吃。”这一段时间她跟三枝虽然在不同的地方做事,可一直是结伴吃饭。借着吃饭的机会,她一点点的教三枝熟悉药材药性,顺便也能聊聊天,交流一下各自遇到的事情。让药铺子里的人知道两个人关系不浅,三枝的日子也好过一些,这样也算是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了。 库房子的人知道她跟三枝的关系,点头称是,道了谢就结伴走了。 刘小花拿了帕子蒙住口鼻,把那些成包的药材打开,随着她的动作,灰尘四溢。 她眯着眼睛,一样样把药材往库房里搬。 边搬,边把这些药材和手札上的东西一样样对上号。 虽然手札上的东西她记得清楚,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正形,用字描写的和亲眼见到的有时候差不只一星半点。 比如什么叫胭脂红?什么叫长不过半臂?非得见到了东西,才晓得在写手札的人心里所谓的胭脂红是什么颜色,半臂又到底有多长。所以她有事没事都爱在库房里,把记忆里的东西,跟实物对比对比。 搬到一半,刘小花看到一只半长的东山参却停下了。那参上面还盘着一棵绿油油的幼藤。 东山参她是知道的。手札上也有记载,可是这棵幼藤她却是没有见过,更没有在记忆中找到相近的东西,所以奇怪得很。 她拿着那棵参细细地打量这颗小藤。不由得有点好奇。是什么东西连她家的祖宗都不知道的? 细细查看之下才发现,小藤虽然绿油油看上去很有生气,可却枯得皮都皱了。似乎快要死了的样子。 她一时心动,便转身去找了个巴掌大的碗过来,装了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揪住了小藤一点一点从东山参上扯下来。 却不防,手被小碗的破损处划了一条口子,就在这个时候,那颗原本死气沉沉的枯藤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而之势,飞快地向她手上的口子扎了过去。 她立刻伸手抓向藤身,可是那只藤的动作非快常,被她抓住的时候,原本是藤尖的那一端已经扎进了伤口,而本来扎在东山参上的根部却放开了参向手蜷过去。 刘小花吓出了一身冷汗,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藤留在皮肤外的未端。生怕一松手,就整个钻到肉里去。 但她又不敢用力拔,怕如果扯断了藤身的话,已经扎进肉里那一段更加自如地钻到深处去。 暂时控制住了形势之后,她连忙四处张望,想要找个人帮忙,把这棵藤弄出来。可是库房的人都被她打发去吃饭了。 她立刻站起来,打算去东院,可是走到库房门口,她又停下了步子。 这种藤,连她祖上写下手札的那个人都不知道。更别提大先生了。如果只是无害的到还好,可如果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这些人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会不会连同她穿上寄主一起除掉? 想到自已有可能会受到牵连,刘小花立刻又走回了药材堆前,将手伸在太阳光下,仔细地观察那颗幼藤,想看看有没有把它弄出来的办法。 一看之下,却发现,原本还流着血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幼藤像是扎根在了她手上,边缘与皮肤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可幼藤并不像她先前所认为的那样是植物,因为它的外皮正在慢慢变得光滑,藤身也渐渐地圆润饱满了起来。于其说是植物,到不如说它更像蛇。只不过摸上去没有冰冷的感觉,而是人体的温度。 刘小花犹豫了一会儿,试着轻轻把它向外拔,可只要她一用力,这截藤子就更用力地向里钻。 她连忙停下来。 对方也就不再挣扎。 这时候,留在外面的只剩半个小指头那么长了。刘小花想感觉一下钻进身体中的那一段,看它是到了哪里。可是她身体并没有任何导常的感觉。 也不排除,是因为这种奇怪的东西有麻痹人体感觉的功能。 而同时,刘小花感觉到自已似乎并没有过份的害怕,反而渐渐有一种‘无所谓’‘不是什么大事’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震惊。 被奇怪的东西钻到了身体里面,自已还拿它没有什么办法,只要是个正常人,害怕早就吓得尖叫起来,可她呢,除了一开始吓了一跳,之后却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遇到这种事自已怎么可能这样平静呢?要是更过激的人,甚至可能会立刻把整只手臂都砍下来。 想来想去,她的平静只有一个可能。这种东西只要扎进了人的身体之中,就会改变人的想法给人虚假的安全感,来避免人类伤感它,保护它自已。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植物。 那么,是某种幼虫? 手札上也有记载一些看上去像植物的动物。其实不止是这个世界,在原行的世界也有类似的情况。比如冬虫夏草。 刘小花想得太入神,有人在叫她,她也完全没有意识到。 直到那个人提高了声音“那小娘子!!” 刘小花立刻将手缩回袖子里,转身看去。原来是个男人。她立刻仿若无事问“什么事?” “我们是七皇子府的,来找大先生。” 刘小花这才发现,那个人有些眼熟。他不就是那天她跟着四娘去东院的时候,那个老大声音在花厅里喊“七皇子突然认得人了”的人吗。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个人戴着帷帽掩住了面容。瘦高的身材。衣裳上还绣了花样。 一般人家是不会在衣裳上面绣花样的。因为这个世界的衣裳都不怎么经穿。绣花样又太费神了。家境不好的受不起这样的折腾。顶多在袖口或者在裙角绣个什么。 刘小花只在姬六、刘紫令或者族中掌权的那些人身上才看到花样。 那人站在库房外面,用脚踢开地上那些药材,一只手掩住口鼻,十分嫌弃的样子。并不肯走近,远远地站在门边。可能是嫌弃这里太脏。 刘小花低头看看,自已身上也沾了泥灰,取下了口罩问“大先生可知晓你们要来?” “是知道的。”前面的男人说“我以为大先生在库房这边。怎么却不在?” 戴着帷帽的人原本要走出去的脚步,在看到刘小花拿下系在脸上的帕子之后又停了下来,甚至还打量了她一下。 虽然那双眼睛掩藏在帷帽后面,但是刘小花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已的判断没有错,那个人确实是在看她。 “大先生现在书房那边。”刘小花拍拍身上的灰“我带你们去吧?” 可那个男人一听转身走了,还示意问话的人跟上,理也没有理她。 刘小花等他们一走,连忙去看手心。那个东西滑不溜手,她刚才缩回袖子里时根本没能抓住,现在只剩一个尾巴尖在外面,不认真看,到像是手心里长了个绿色的痦子似的。 她心中顿时凉了一截。 库房的人吃完饭回来,跟她打招呼她也魂不守舍的。旁敲侧击一下,这些见惯了药材的老工们中都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寄生在人身上的东西。于是她也没了心思,立刻就向工房那边跑去,她要马上去找三枝。 跑了一半,与正从东院出来的三枝撞了个满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到是三枝一见她,先喜笑颜开。说“你可有福气了!!你猜刚才大先生叫我去问什么?他问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又问了你的一些事情。还问你阿娘现在何处。我当时还害怕得很呢,都紧着好话说。出来了便向四娘打听,万万没想到,大先生竟然是要给他孙子说亲!要叫你给厉天行做妾呢。” 四娘跟在她身后,笑道“可不是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刘小花愣住不可置信道“我给他做妾?!” 四娘暗忖着,以刘小花的出生,能给个像厉天行这样家境的做妾,已经是烧高香积八辈子德的运势,若厉天行不是这样扶不上墙,大先生又怎么会看得上她呢。到底是她自已心高。毕竟是年纪轻,还不知道外面的行情呢。又有一点本事,难免自视甚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四娘笑着正要说话。厉天行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推开三枝对着刘小花冷笑“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也不知道是给我阿爷灌了什么*汤,想给我做妾?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是不会同意的!你这个毒妇,祸害我一时就够了,还想祸害我一世!!” 三枝连忙说“这结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将来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呢。”想要劝和。 在她看来,刘小花能给厉家做妾真是走了八辈子的运气了,以后只管吃香的喝辣的,再好不过。 厉天行气得脸都红了,指着刘小花的鼻子说“我光听你的名字都嫌着恶心。阿花阿花,这是人叫的名字吗?我家狗都不会叫这种名字。我就道,我当时只拉了你一把,你也不至于站不稳,怎么就趴到我身上了!原来是要勾引我!!淫-妇!” 这下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连路过的粗工,都停下步子,看向这边。 那个戴帷帽的人竟然也站在不远的地方,似乎在看着这边的热闹似的。 刘小花一把打开厉天行的手,冷笑道“我即没瞎又没傻,还不至于看得上你。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别说做妾了,就是你娶我做正房,我也不愿意,哪怕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厉天行愣住。死死瞪着她半天。挤出一句“你凭什么看不上我!” 刘小花拉着他袖子就向东院去“正好。你不情愿,我也不情愿。不如今日就把这件事找大先生说个清楚。” 厉天行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 两个人一转身,刘小花就看到那个戴帷帽的人站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刘小花理也不理他,扯着厉天行越过他,进东院去。 大先生正在跟那个比七皇子府来的人说话,见到几个人大步冲进来,皱眉问“这是怎么的?” 刘小花松开厉天行,高声说“却不知道孙少爷在哪里听信了谣言,说我给先生灌了*汤,非要给他做妾。仿佛我花尽了心思要勾引他一样,我再清白不过的人,却背上淫-贱的恶名,今日我便在这里起个誓,若我刘小花有半点想给厉天行做妾的心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先生气得指着厉天行“你!你!你这个畜牲!怎么能这么说别人呢!” 厉天行已经萎了,硬撑着大吼说“我又没说什么。我就是吓吓她的!不吓住她,难道抬她进了门,让她骑在我背子上拉屎拉尿吗!” 刘小花不理他,眼眶一红对大先生道:“我女孩子家最在意不过名声。孙少爷说了这样的话,我断不敢再在药铺子里头呆了。我还有什么脸在这里呆,别人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呢。到时候我还活得成吗!?先生要是不答应,我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全了自已的清白!” 大先生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做丹药是有一套办法,可处事俗事却并没有多少天分。气狠狠地瞪了厉天行一样,安慰道:“你不要这么说,这件事是我……” “先生别再说了。再说羞也要羞死我。以后还请大先生自已保重。”说完刘小花转身就走。 三枝也是愣了。全然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到是站在一边的四娘子反应快,立刻一把抓住刘小花,说“你也不要意气用事,现在你出了药铺又能去哪里呢?” 刘小花只是掩面抽泣,哽咽着说“我,我就是在外面饿死也不能在这里呆。你们再拉我,我便撞死在这里!” 三枝急道“你身无分文,要怎么过活呢?” 大先生又羞又怒,揪着厉天行耳朵就是几下。厉天行这才觉得自已是说了不得了的话,缩着脑子,偷偷看了刘小花好几眼,不敢吱声。 刘小花凄惨一笑,转身,对着大先生拜道“我这一走,并不与同乡相关。还请大先生施恩照应同乡一二,她是个老实人,做事没有不尽心的。以后但凡药铺里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只管叫她来问我。哪怕我以后不在田城,与她的书信也是不会断的。大先生收留我的大恩,我不敢忘记。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先生听了连忙过来扶她,恼道:“这件事愿是那个小畜牲不对。我怎么会迁怒旁人。” “多谢大先生。”刘小花也不等他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大先生一个男人,也不好拉她,站在她身后,眼睁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脸上还是一派茫然。 这件事发生得太快了。 若给他一点时间缓和,结果定然是不同的。 他呆站了一会下,想到这件事全是自已孙子造出来的,气得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厉天行背上。 刘小花跑出了药铺,三枝也追了上来。拉住她急道“你去哪儿!!现在可怎么好!” 刘小花却一抹泪,不哭也不气了。 三枝看得愣住“你……你…………” “我现在有了一桩急事,须得尽快去三清殿见我师父。”刘小花自已想来想去,身上被扎了个这么奇怪的东西,一个不好可能就是危在旦夕。这世上如果说有一个人她能相信的,有一个人是肯全心救她的,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刘有容了,如果连刘有容都不帮她,其它人更不用指望。 照说她应该观察一下这个东西对自已的身体有没有负作用再做打算。可是这里离滨洲那么远,她不晓得等到身体出现征兆的时候,自已还能不能赶得及。也不知道,手上扎进的这个东西到什么程度才会对她产生影响,万一等她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岂不是更糟糕。 所以一刻也不敢多停留。快一分,也许就多一分生机。 “什么急事?”三枝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的,也担忧起来。 刘小花摇头,没有跟她多解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跟你一起?”三枝愣了“去三清殿?” “恩。一起去。”刘小花坚定地说。 三枝嚅嚅说:“可是,我去干什么呢?” “我师父是一个很好的人。也许他会愿意收你做弟子呢?就算不收你做弟子,也会让你留下。离仙上们近了,自有别的机缘也说不定。” “可……可是……”三枝犹豫道“可在田城其实也不错啊。再说,修道之路那么难,你忘记了族庙那些人吗?” “可人生在世,便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是不用担风险的。”便是坐在家里,还有被车撞死的呢。 “可,可你不会害怕吗?” “会吧。”刘小花记得,自已小时候没有写完作业,便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那时候是害怕的。稍大了,因为考试不及格,连死的心都有过,不敢让家长知道成绩时也是害怕的。再大一点,因为被人伤了心,觉得活着毫无意义,更是害怕未来自已无法生活下去。 这些痛苦与害怕,人成长之后再回头去看,也许觉得即蠢且呆,一笑了之。 可在当时。 作业没写完的惊恐与害怕,却并不比成熟之后遇到所谓大事时的惊恐与害怕少半分。所遭受的心理上的煎熬,也并不比之后的轻半点。人只要活着,不论是活在哪里,有什么样的身份,便逃不脱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幼时有着幼时的恐惧与艰难,成年有成年的恐惧与艰难。做普通人有做普通人的恐惧与艰难。做修道之人也自有做修道之人的恐惧与艰难。这些恐惧与艰难,并不因为身份不同,而轻半分,少半分。就算不做人,野兽灵物又何尝没有自已的恐惧与艰难?更何况,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若是因为,想避开那些害怕与危险,所以畏缩不前,岂不可笑?那我们先时还出山来做什么?便在山村里做个小村姑,嫁个有力气的汉子,了此一生,岂不是省事?” 这一通话,刘小花说得心舒气畅。一并连她心中存着的些许迟疑都烟消云散了,她郑重地说:“就算是呆在田城,过普通人的一生,也没有人敢说这样便能安全顺心一世,不用经受任何艰难的。毕竟人有旦夕祸福,不论做什么都是同样,我想看看,没有看过的风景。” 可三枝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她听不太懂。 刘小花知道,自已是无法说服她的。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好了。你既然不去,那,我阿娘就托付给你了。” 三枝松了口气应声说:“好”想了想又急道:“可你没有钱啊!!你要去三清殿,又不是一二天的事情。你在路上怎么过!” “总会有办法的。”刘小花小意识地摸摸手心那个东西,现在她哪里能顾虑到这么多。只能先上路再说了“你放心在药铺里做事,大先生理亏,又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肯定不想与我交恶。我一路会想法子给你来信,铺子里有什么问你,你要不知道的只管叫阿娘写了问我。” 三枝见她这样焦急,也知道必然真的是有了不得的事情。便不再多说,连忙从怀里掏出几个钱来塞给她。 刘小花这次没有推辞,拿着钱,立刻便向城门去。 三枝看着她的身影在风雪里越来越小,心中一片怅惘。就这样分别了吗?到底为什么阿花一定要去三清殿呢?!在这里不好吗?!她的想法,三枝一点也不能懂。只是眼睛发热,鼻尖也酸酸的,挥着手大声叫“你要保重啊!我会好好照应着伯娘的!” 那个小小的身影停下来,回头也奋力对她挥了挥手。 第36章 奇才 大先生见刘小花一气之下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工钱都没打算要,也是十分意外,等回过了神,觉得自已不能叫人就这么走了,立刻叫了几个粗工出去追,可不一会儿粗工回头臊眉搭眼地说,没拦到人,人家已经跑得不见影踪了。 大先生不由得一阵气怒,他原本越想越觉得自已这个打算好,刘小花在药材方面很有些天份,只要让刘小花儿给自已不成器的孙子做了妾,就算孙子不成器,自已还能先把一身的本事传给她,之后厉天行娶了正房有了子嗣,再让她教授给重孙,岂不是圆满? 虽然大先生也晓得,刘小花是不大情愿的。 可说到底,情不情愿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说的算,只要找到她家里,说堂堂厉家要纳她为妾,哪会有不成的呢。等下了聘钱,这便是铁板上锭钉子的了。她一个小姑娘,便是有再多的主意,也无可奈何。 可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个岔子。 他几十岁的人,为了子孙伤透了心,怒从胸起,一伸手就给了厉天行一耳光“孽畜!!” 厉天行也呆住了,他虽然被打习惯了,可从来没打过脸。捂着脸一时竟然没能反应过来,莫约过了二三秒,才‘嗷’地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着滚撒起泼来“你打啊,打死我好啦。我不活啦!打我,打我啊!”边叫着,边往大先生脚下滚过去。 大先生气得捂着胸口,半天没能缓过来。七皇子府上的人还站在一边看着热闹呢,他一张老脸住哪里放! 四娘连忙去劝“少爷,孙少爷,您先起来。这。这还有客人呢。” 厉天行嚎着“有人才好呢,快叫人都来看看,他是怎么打我的!叫我阿爹阿娘看看,他这个做阿爷的是怎么虐待亲孙子的。没人性啊!” 大先生对四娘怒道“跟他这个混帐说得清什么?!还不把他弄走!!” 四娘连忙去扶。 可厉天行不肯起来。一味在地上打滚,根本不让她近身。 四娘不得已叫了几个粗工来,一拥而上,抓住了厉天行,连抬带拖似地弄了出去。 大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好像老了好几岁似的一派萎靡之相,对七皇子府来的人说:“徐总管,见笑了。” 徐张在皇子府呆了那么些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识过?不以为然地笑说“老先生也不用太过伤心。孙少爷只要能吃能喝,健健康康,以后尽有懂事的时候。可要是成了我们七皇子那样,才真是叫家里长辈心焦。” 大先生只是摇头,寒喧完了,问:“今天您过来,是有什么事?” 徐张这只是一笑,说“前番递了贴子来,想必大先生贵人事忙,并未拿到?” 大先生说“惭愧惭愧。”问“可是七皇子又有什么不适?”可脸上并没有多少歉意。 徐张这是跑第二趟了,这次他怕自已又白跑一趟,没带贴子也没去花厅,直接单枪匹马找到后院里来,把大先生堵在这儿。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位厉大先生向来架子大,一般人不大情得动呢。自然也晓得,现在大先生这么说,只是当面客气,其实敷衍他而已,未必是真没看到贴子。多半是不想过去。 可他也并不说破,只是说“七皇子日前懂得叫人了。前几日想请大先生过来瞧瞧,看是不是这疯症终于要好了。到底是皇嗣,我们哪怕是不抱着什么期望,也得要尽尽人事不是?要不然到时候圣帝问起来,晓得是有治愈的机会只因为我们而耽误了,我们又有谁吃罪得起呢?”说着用意深长地盯了大先生一眼。 大先生心情不佳精神头也不太好,被他这话一堵,情绪更是不好,可到底徐张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只得说“那我稍后便去府上。” 徐张一拍掌喜道说“有大先生出马,没有不成的。您肯去就好了。不过,何需稍后呢?我就是带着马车来的,大先生就乘我们府上的马车也是一样。” 大先生满脸不高兴,对四娘叫“叫老大把我的药箱子提来。” 徐张走了几步,却停下来,又说“到还有一件事。今日林大人也正在七皇子那边,听闻我们要来请大先生特别嘱咐了一句。” 大先生神色一凛,免不得在心里骂这个徐张狡猾,见他肯去了才提到林大人,要是他刚才没有答应去,徐张直接回去后还不知道怎么编呢。虽然不悦,还是连忙问“林大人有什么吩咐?” 徐张看他这殷勤劲放在眼里,呵呵笑了一声,说“林大人听闻大先生这里得了个不得了的奇才,听说竟然是什么药材都辨别得出来,晓得各种奇法。所以好奇得很,程大人又说,原来这个就是上次大先生与程大人提过,要收做关门弟子的。林大人问了这奇才的籍贯,知道原来是住在魍魉山鸡脖子那边的,便有意见上一见。” 大先生呆了呆:“这样?” “也是你的福气来了。林大人说他最近这段时间老了做梦,梦里东边有红光,天呈祥云,那祥云中有一只金色的雀鸟飞出来,哪里也不去,偏偏落在他肩膀上。这可是大吉的兆头啊。正好魍魉山不就在田城东面吗?林大人一听,当然高兴。所以还请大先生,一定要将这贵人带过去。”他把‘一定’两个字咬得那么重。 大先生就算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惊道“可,可她不在这儿了呀。” 徐张夸张地瞪大眼睛,问道“怎么的?去了外面办事吗?快叫回来吧。林大人可是再三交待的。” 大先生不答,只是直跺脚“这。这……这真是阴差阳错!” “啊?”徐张震惊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不会是…………刚才那个女娃子吧?!你啊你啊,你家这孙子可是闯了大祸了。你晓不晓得林家老太太近日身子骨不好,林大人说,这贵人说不定就是来助老太太过难关的,要不然怎么老太太刚一病,他就做这么个梦,城里就出现这么个奇人呢。这可好了,林家的贵人被你孙子给骂走了!到时候老太太出了什么事,你们厉家可真脱不了干系。” 大先生一身冷汗,急道“这可怎么好,她已经走了呀。”指着徐张气道“你,你方才就在,怎么也不说!这,这不是坑我吗!” 徐张不阴不阳地笑了笑,说:“我还只道是个男娃娃儿呢,不知道你要收做关门弟子的是个小丫头,哪能往她身上想?这怎么能是坑您呢,我们七皇子府这么小的庙,断然不敢得罪大先生这样的高人。七皇子的小命,还捏在您手里呢。到时候您要是不肯出诊,七皇子薨,圣帝怪罪下来,我找谁哭去?” 大先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怒气冲冲瞪着他。 徐张笑道:“大先生也别看着我了,林大人还在等咱们呢。” - 刘小花走出了一段路,才想起今天还没吃饭。再三犹豫之后,只得拿了钱出来,在路边上买穣饼吃。 她拿着饼站在风雪中,边吃着边是一脸忧思。 卖饼的老头见她小姑娘家一个人,又是这样满脸愁苦,便问“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安慰她“这家里的人啊虽然有磕磕绊绊的,但都是血亲呐。不会有害你的心。有时候事情做得出格一点,话说得出份了一点,那也都是怕你吃亏,为你着想。” 虽然一段话说得风马牛不相及,可刘小花心里暖了暖,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说“老爹,我不是跟家里人吵架,是想不起哪里有卖香卖纸的铺子。”要上路,还得先祭拜。 “哦~~”老头到是更加同情了几分。可能是以为刘小花家里人过世了“这边过去三个街口就有一家了。” 刘小花谢过了老头,又冒着风雪向香纸铺子去。她一开始把那只异样的手拢在袖子里,可想到那东西也许是某种卵,怕太暖和会孵化出来,连忙又伸出来。 心事重重的,边走着,边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掌有没有变化。转拐有轿子都没看到,一头撞在人家轿夫身上。轿夫到是站得稳,她自已摔了个狗吃屎。 轿夫大身喝骂了几句,刘小花爬起来,闷闷地连声赔不是,急匆匆地避开他们继续向前走。 站在轿边的姬安看到刘小花直着眼睛擦身而过,到是一脸惊奇。 姬六在轿子里面,被外面的小骚乱惊动,懒懒地问“怎么回事?” 姬安连忙说“是那个小娘子。” 轿帘子立刻就被掀开了。姬六穿着白裘,半张脸都陷在茸茸的白裘里面。 姬安没料到自家主人动作这样迅猛,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家主人突然这是怎么的。他还没说清是哪个小娘子呢。 “人呢?” “走……走了……”姬安指指街头,补充道“是刘家那个小娘子。” 姬六皱眉垂眸,寒风把雪花吹得落在他睫毛上,不一会儿就结起了霜花。然后他突然笑了笑,说“走了?只要是对她有益处的人,要甩开她比甩开狗皮膏药还难。我先番甩开了她,她还不是阴魂不散吗?” 姬安连忙顺着他的话道:“以后她找也找不见公子了。这一别,还去哪里找公子?公子也不必再为她烦心。”话才说完,便觉得落在自已身上的目光发寒,却也不知道自已说错了什么,立刻跪伏道“属下多嘴,请公子恕罪。” 姬六冷冷看着他半天“我几时为她烦心?你也敢猜度起我的心思来。” 姬安脸色一变,连声道:“属下不敢。属下多嘴。属下的意思是,她如此趋炎附势只遇上公子二次就用尽心思利用公子,实在是令人愤慨,公子不遇上她才好,省得被她这样的贱民惊扰。” “你觉得她是利用我的?”姬六皱眉。表情中也瞧不出什么来。 姬安不晓得他是真问,还是反问。可却不能不答,只得忐忑道:“我们遇伏之时,她怎么恰巧就在那里呢?就算是巧合,如果不是有所求,她区区一个小姑娘,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说得了人牲去救公子?她分明跟各氏族宗派进想进办法都要塞进来的美人一样,是想要从公子这里得到什么。来意不善。” 姬六手指轻轻在车门上敲了敲。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积雪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可就算是这样,姬安也不敢懈怠,将头深深地埋在雪地中。 不过见姬六久不语言,便又冒着胆子道“要不要现在除掉她?刘氏族学中那场事故之后,公子不也说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公子素来小心,何必留个祸端!” “杀了她到也轻省。”姬六喃喃说。 第37章 林于治 过了好一会儿,姬六终于发了话:“调头跟上她” 姬安懵懂道:“要杀她何必废这个事……公子身体单薄,也受不得颠簸,在这里稍等片刻属下去解决了她便是。” 姬六皱眉“多事!”放下了车帘。 姬安讪讪地站起来,连忙指挥轿子调头。向刘小花走的方向追过去。 眼看着快追到了,轿中姬六突然道“走这么快做什么?” 姬安愕然,不走这么快,怎么能追得上呢。刘小花走得路来带着小跑,可半点也不慢。可自已主人既然说快,他也只好叫轿夫慢下来。 刘小花在前边走,他们跟在后面缀了一路。 姬六掀开了车帘,一手撑着下巴,懒散地盯着刘小花的背景,脸上冷冰冰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雪花被寒风吹得落了他一身,也一点不在乎。 姬安琢磨了半天,小声道“公子是不是怕她有什么事,玄言仙上那边不好交待?”毕竟是刘有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订下的徒弟。别的人不能不能他几分薄面。 要不然,前面刘紫令出了事,刘氏族中固然是不敢追究姬六公子,可也不会放过刘小花,毕竟不把谋害的罪名推到她头上,就真的只能承认刘紫令是自已失足摔下了登天台的。 从登天台上摔下来,可不是有脸的事。 刘家族学存世千万年,这登天台自有祖宗庇佑,除非大奸大恶不然无故怎么可能跌下去。 要不是忌讳着刘有容,刘小花就算是不与这件事相关,也得背上谋害族人的恶名处死。这样才能给刘紫令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找到了尸首,偷偷摸摸地埋了。 前途似锦的小姑娘,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掩在黄土之下。 可想到这小姑娘是无缘无故死在了自家公子手上,还是不由得背后发寒。 姬六听了姬安的话,却只是笑了笑,讥讽道:“刘有容算什么东西。”轻飘飘地眯着眼乜向姬安。 姬安一凛,便再也不敢多嘴了。 前面刘小花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身侧轰轰的马蹄声,似乎有人从另一条路上过来。她连忙让开一边。可马蹄身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人高声叫“刘娘子,刘娘子!” 回头望去是个眼生的人。只是穿得衣裳不错,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长得不算是十分英俊,也称得上是英武。刚才叫喊的人,是个下人,跟在这个人身后。 刘小花下意识便觉得肯定没好事,她自出了山,所见过家底不错的没有一个好人,富贵的善缘一个没结上,恶缘到是结了不少。自然想远远的避开,不想再在田城跟这些人纠缠不休。 可人家是骑马的,她就算是要跑应该也跑不掉。只得停下步子。木讷地看了对方一眼,默默地转头,像只是个路人一样,仿若无事继续向前走。 骑马的愣了一下,立刻驱马过去,拦到她面前,上下打量觉着她这身打扮是没跑了,问:“小娘子,是不是姓刘的?” 刘小花茫然看看他,张嘴却发出‘啊?啊?’的声音。 “哑巴?”骑马的抓抓头,四处张望,看向自家主人,主人要找的可不是个哑吧呀。 刘小花暗暗庆幸,便像没事的人一样,绕开了马继续向前去了。 可走不了几步,却见另一条跑上又有快马过来。这次却是跑不掉,只因马上还多了个四娘。远远一看到她,就又惊又喜大声嚷“花姐儿,可算是找到你了。” 刘小花看着身边骑在马上的那个青年,那个人脸色平静也在看着她。 然后刘小花立刻就笑了笑,被当场揭穿了,似乎半点也不报赧,扭头对跳下马向这边过来的四娘讶异道:“原来是四娘子。” 四娘看到她身边那个骑马的,愣了一下,连忙行礼“林大人。”立刻对刘小花说:“还不快见过治官大人。” 刘小花心中一滞神色自如转身,十分恭敬地对着骑马的青年行了个礼“大人万安。” 青年还以为她会跟自已解释解释,可刘小花行完礼,就老神在在地垂头站到一边,再恭敬不过的样子,头都没有再抬一下,更没有要多说话的意思。仿佛刚才她什么也没做过一样。一派敬畏地等着,看他这个治官大人有什么重要的事示下。 四娘见治官大人看着刘小花不开口,以为他是令自已来说,连忙对刘小花道:“还好人找着了。治官大人家的老夫人身体违和,请了大先生去瞧,大先生不敢怠慢,生怕有所闪失才想带着你一同出诊,这才令我追出来的。” 刘小花却觉得四娘这不是实话。自已在药铺子里头就算表现出什么出众的地方,也只是在药材那一块,又没有看诊的天份。大先生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带着自已去看诊。 而病的人又是这么了不得的身份。 可就算知道对方不是实话又能怎么样,堂堂治官大人是个孝子,亲自追到这里来了,她还能跑吗。她偷偷抬眸看向治官大人,正与青年四目相对。 原来对方也是默默打量她。 刘小花立刻一派诚恳道:“其实我不懂医术更不会制丹,顶多就是会做些粗活,洗洗药材,分分药。大人的家眷身体违和,我虽然为大人忧心,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其实我家中有急事,赶着回家呢。” 四娘万万没想到刘小花有这样的胆子。急道“大人,她,她乡下来的,不懂得什么礼数还请大人恕罪。”转身对着刘小花使了个眼色,口中说“老夫人正在七皇子府里等着呢,能陪着大先生同去看诊是你天大的福气,你怎么能让那么多人等着你!你家中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比不过老夫人的安危要紧的!” 青年原以为刘小花怎么都会再辩白几句。看她这样子,摆明了是怀疑这些人的动机,所以找尽了借口,既然觉得不是好事怎么也会再挣扎一下。 可接下来刘小花却一脸憨厚地点点头,说“娘子说得也是。”对青年行礼道:“请大人恕罪,我什么也不懂。” 轿子里的姬六双手拢在袖子里,听着风雪中传来刘小花轻声细语不由得浅浅地笑了笑。说“就数她机灵。” 姬安犹豫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自已该不该接这个话。 跟在主子身边,该接话的时候不接话,不该接话的时候瞎接话,是最要命的。他一介武夫,这段时间实在是过得水深水热。总觉得这日子,比打打杀杀的时候还要难熬。 最后还是一咬牙,道:“属下不明白。”小心翼翼地打量姬六。 姬六这次到并没有恼,笑得温和,极有耐心的样子对他说“她怕被药铺子的人坑,先给林于治露个底。”歪头看着风雪中小小的身影半天,不知道想到什么事一派怅惘的样子,喃喃道:“我跟她一般大的时候,也没有她这样机警慎密。” 姬安见他不恼,就知道自已是接对了,松了口气,又顺着他的话道“这女子实在狡诈。” 姬六回过神,脸上的笑容就浅了一分,淡淡地说“可不是。巧肝多思奸诈无比,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半句也不能信。听上去越像真的,便越是假的……现在还是她没权没势的时候,若等有一天她借到了东风,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妖来。她若是真倾心于我还值得一用……”说着声音渐渐冷下来。随后放下了车帘,冷冷道:“杀了她。” 将将才温声和气,陡然之间却下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命令,姬安都停了一停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道“是。”转身就要走。 可轿帘突然又被掀开:“等等。” 姬六眯着眼一笑“我们过去。” 第38章 七皇子 “前方何人?” 刘小花听到这个声音,步子一僵。本来打算带她上路的林于治也停了下来,回首向身后看去。 不起眼的轿子端端停在几丈之外,一个带刀的黑甲护卫站在轿边。见他看过去,又高声道:“前方可是林大人?” 林于治跟姬六打过交道,认得这身衣服。转头令自已带来的人跟刘小花一起留在原地,孤身一个上前去。停在离轿子五六步远的地方便停下来,礼了一礼笑道:“六公子。” 四娘小声嘀咕:“是什么大人物?竟然叫治官大人行礼?” 刘小花紧张地看着远处的轿子。 林于治在说着什么,她听不见,可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也是无用功。这些在官场中翻滚的人都有一套情绪内敛的本事。 虽然知道自已的紧张与担心都只是徒劳,但刘小花却还是不肯放弃,死死盯着那边。 她害怕姬六是来斩草除根的。 她先前一直在想着,姬六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已的。 但如果再次相遇,她再也不会对姬六卑躬屈膝,就算他要杀自已也好,死也死得有骨气些。反正他那个人心思难测,求他也不会有用,还不如走得漂亮些,别让人看不起,也别让自已看不起自已。 可现在,事到临头,她竟然发现自已的身体因为害怕在隐隐发抖。脑子里忍不住想:姬六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成了这样,一定有原因。既然生为人,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恻隐之心?也许求他是有用的呢。只要低一次头,就能换回自已一条命,其实是再值得不过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简直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已两耳光。一个人在一个地方跌到一次,是倒霉,跌倒两次就是愚蠢。姬六这样的人,看上去温润如玉,其实一颗心已经冷如万年的寒冰,刀枪不入。自已是神经病加智障,才会再对他报有什么期望。 如果他要杀自已。就来杀好了。 刘小花目光渐渐刚毅。心中弥漫着悲壮而无畏的情绪。 这时候,林于治好像已经说完了话。那轿子的帘子抖了抖,接着一只手从车帘后面伸了出来。那手白净如玉,纤细而匀称。它轻轻地招了招。 林于治看看那双,顺着它指的方向,向身后看。刘小花脸色苍白,站在它指的方向。 先前唯唯诺诺的小姑娘,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脸色虽然不好,但面容肃冷目光笃定坚毅,笔直地挺着背,带着几分轻蔑看着这边。 先前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村妇,可现在却带着睥睨天下的高傲,仿佛不论她面前有什么,她都不放在眼中。可这种无所畏惧之中,还有一丝凄凉的绝望之美。 林于治虽然识人万千,可也从来没有在一个年轻这么小的姑娘身上,看到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就好像只是一瞬间就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哪怕是高门世族中好声教养的大家族娘子,多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流之态,恐怕也养不出这样独特的气韵。 刘小花看着那只手,有转身就逃跑的冲动,甚至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已没有征兆地转身撒腿就跑,他们可能跟本反应不过来呢?管它什么面不面子,骨不骨气的。但最后,她深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向轿子。十几步之后,停在林于治身后,可那只手又招了招。 她向前走了二步。 那只手再招了招。 刘小花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几步。 最后,刘小花一直走到了轿子面前。这次她没有像平常那样敛眉垂眸,而是挺胸昂首站在那里,目光平视着前方。虽然不知道姬六的头在哪儿,可她假定自已看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不想让自已看上去太怂。 两个人只隔着一重车帘。那只手才轻轻一翻,收回了帘中去。 可里面的人却一直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似乎也影响到了其它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被大雪覆盖的街道,也显得格外的静谧了。 刘小花发现,走到了轿子边上后自已的心到是宁静了下来。那些惊惶都消失得无隐无踪了。不知道是真的不害怕死了,还是身体意识到自已死定了,所以自暴自弃。 她又后悔,自已身上没有藏着什么武器。这么近的距离如果自已突然对姬六发难,说不定能拼个同归于尽呢。像姬六这么高傲的人肯定无法接受这种死法,表情一定会相当精彩。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林于治突然开口道:“这位是多宝斋厉大先生的人,六公子认得?” 轿中姬六终于开了口,却没有回答,而是问“药童?区区药童也值得林大人亲自来请,看来,这药童在大人心中非同一般。” 这声音听上去温和,可刘小花却觉得十分不善。阴阳怪气。 林于治叹了口气道:“哪里,是七皇子不大好,家母过府探望时,正逢七皇子府的人说想去请厉大先生看诊,我便想着最近正好家母也略有抱恙,省得厉大先生跑两趟。顺路便过来请人。” “原来如此。厉首书架子越来越大了,竟然还劳动你。”姬六声音懒散了起来“林大人也真正是个孝子。”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林姬两家还是拐弯抹角的亲戚,老夫人身体不适,我既然身在田城不去探探似乎于礼不合。”说着便高声道:“姬安。”示意轿子调转头。 姬安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打算一剑取了刘小花的性命,可却没等到自家主人的命令,反而得到这样的指示。他真是满腹不解,看了刘小花一眼。 刘小花眼睁睁看着轿子从自已身边绕走,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不晓得姬六是在玩什么花样。 但想想又认为自已实在太看得起自已了。姬六要她死,用得上玩什么花样吗?可能是真的不把她放在眼里。人家根本不是冲她来的,只是巧好遇上了她。 七皇子府里头。 林家老夫人坐在厅中正位上,闭目假寐,表情沉静似乎睡着了,可手上的佛珠子却被拔得飞快。 她身边的婆子坐立不安,一会儿跑出去向外张望,一会儿不停地在门口踱步。 “你消停些!”老夫人皱眉。 婆子到也不怎么害怕她,应声回到了厅中,口中却在说“不知道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回来!”目光一直盯着大厅外的青石长道。 说罢,又作势自打嘴巴,对老夫人道“奴婢再担心,也没有老夫人您担心。看奴婢这沉不住气的性子!”问:“您说,那程谷子说的是真的吗?” 老夫人睁开眼睛“他还能撒这种转眼就被戳破的谎?他说是,自然就真觉得是了。” 婆子讪讪笑“到也是。” “你一把年纪,也该稳重些。”老夫人皱眉还说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小丫头飞快地跑进厅来通报“大人回来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脚步声就近来了。 可来的人中并没有林于治,领路的是个随从,刘小花跟在他身后。 随从进了厅,便向高座上的老夫人禀道“大人路上遇到了六公子,六公子要来探望您,现大人带着六公子回了府中招待着。” 老夫人一脸疑惑“姬六?他还在田城?凌付之都死了,他还在这里干什么?” 随从是林于治身边得力的人,有些事情知道得清楚,听老夫人问便毫不隐瞒道:“听说是前几日,本来是要护送凌付之尸骇上路的,可在驿馆里面出了事故,那尸骇竟然被人抢走了。六公子说,必定是其余党做祟。要留在田城查清楚这件事所以还未离开。” 刘小花听着她们的对话,一脸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心里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他们说的凌付之,是不是就是刘二? 原来他的真名叫这个。 同时又觉得自已格外好笑,姬六突然出现,果真不是因为她。肯定是为了找治官处理尸骸丢失的事。 可回味着,又警觉起来。 姬六不会还想把‘余党’这个罪名往她头上扣吧。 暗导自已运气真不好。兜兜转转又遇上他。 老夫人问清楚了话,便摆摆手“行了,你去吧。”等他走了,这才看向刘小花。上上下下地打量完,慈眉善目道:“真是个整齐的丫头。” 婆子连忙招手“走近些。” 刘小花走到老夫人面前,并不像村里出来的人那样畏畏缩缩。反而十分大方。不因为自已面前是堂堂治官的家眷而有任何异态。 老夫人到高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和气地问:“多大了?” “十三。” “十三。”老夫人点头“好。好。十三好,正是一朵花的年纪呢。”笑眯眯地问:“家里可有入道修仙的?” 刘小花摇头“家里没有人懂这个。” 婆子在一边陪笑,问:“听说你家里阿爹过世了,只有个老娘还在?” “是。” “你阿娘是哪里人氏?” 刘小花有几分狐疑,却并不表现出来“到也不知道。阿娘鲜少讲这些事。” “小娘子长得这么好,阿娘想必也是个美人。”婆子讨趣地说。 刘小花谨慎起来,说“只是乡野之人,成日劳作称不上美貌。” 婆子还要再说,老夫人作势白了她一眼,嗔道“你问东问西做什么,当自已是高堂上的大人审案呢?仔细吓着她。” 婆子连忙自打嘴巴“哎呀,我就是看着这样清奇的人品,就喜欢得紧,多问了几句。小娘子可不要见怪。” 老夫人亲昵地伸手摸了摸刘小花的脸“别怕。” “哎?”婆子看着刘小花,一瞬间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刘小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摸自已的脸。 老夫人不悦,看向婆子“怎么的?” 那婆子讪讪道:“想起来后头炉子上还温着补药,我忙得昏了头,放在上面就过来了,也没有叫人去照看。” “这点事都还要吩咐的话,那些人也不用再在七皇子这里呆了。”老夫人皱眉“你就是瞎咋呼。看看,吓着别人!” “没有吓到。我胆子大着呢”刘小花一派娇憨,看了一眼老夫人的手。她手上戴着的戒指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黑黑的,里面有浮光游走一闪而过。 这样人家的夫人,一点事情也没有做过,哪怕有了年纪可手又白又嫩,没有半点粗糙感。可刘小花十分不适应被人这样亲切地对待。不自在的样子,问:“林大人说,大先生叫我来跑腿的,不知道大先生现在哪里?我怕去迟了大先生会骂。” 老夫人恍然道:“看我,只因一看见你就喜欢,竟然把这茬给忘记了。厉大先生在七皇子那边。”说着到也不留她,招手叫个下人来“把小娘子带过去七皇子处。” 刘小花走出了大厅,又摸了摸自已的脸,问引路的小丫头“我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 小丫头回头看她,‘扑哧’一声笑起来,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给她看“你这是蹭了锅灰吗?竟然这样去见林老夫人,也太失礼了。还好是老夫人,要是别人看不治你个冒犯之罪。” 刘小花连忙伸手摸了摸,果然有黑灰,可能是在药铺的库房里头就蹭到了,松了口气,也不由得赧然“我是做粗活的,难免脏一点。” 七皇子府到也并没有像刘小花所想的那种‘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奢华,反而异常的简朴。 刘小花边走着,边好奇地问丫头“姐姐,七皇子得的是什么病啊?”还怕小丫头不肯多说。 小丫头却一点都不忌讳,大声说“傻病呗。” 刘小花连忙拉她,小心四处打量,对她说“仔细给人听见,他可是皇子呢。” 小丫头掩嘴笑,分外俏皮“得了吧。你别怕,别人听见也没什么。七皇子这病啊,全天下恐怕也没有人不知道的。他从出生就是个傻子。圣帝陛下先也找了许多圣手给他瞧,可都说他这个是天残,缺魂少魄,药石无治。这辈子是好不了的。圣帝陛下先也是十分怜惜他的,可时间久了,看着他难免难受,就把他迁到田城来了。” 又感叹说:“你说吧,也是奇怪。为什么会生就是个这样的人呢?有人说,是因为雼妃本来是生不了孩子的,她为了产子丹药吃太多,吃坏了身子,才害了七皇子。可大皇子不也是雼妃生的吗,怎么就生龙活虎的?” 说到这里,她到是突然停了下来,连忙捂着嘴,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四处转,跟偷了东西的贼似的,伸头脖子四处看。声怕有人听见一样。 见真的没有人才松了口气,小声对刘小花说“圣帝下了令,不许提大皇子。宫里许多人因为没守好口禁,被砍头的。管事虽然不管别的事,可对这个却看得严,要是被人听见,我少不得要挨板子。你可不要跟别人讲我给你说这个。” 刘小花郑重点点头,答应不告诉别人,小丫头才放心。不过之后却不肯多说什么,步子也快了起来。 刘小花却是有些遐思,原来,刘二还有个兄弟。 觉得人生真是奇异。人死了,自已对他的了解却越来越多。 两个去到大皇子住所,正要进门就遇上了往外走的厉大先生,七皇子府那个管事陪同他,从里面出来,像是已经看完了诊要走了一样。 厉大先生一见到刘小花,立刻问:“瞧过林老夫人了吗?” 刘小花点头“见是见了,可我不懂得看病。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过来了。” 厉大先生松了口气,说:“那就行了。”也不提给老夫人看诊的事,而是对管事的道:“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徐张还是笑吟吟“不送。” 厉大先生也不跟他计较,对刘小花说:“走吧。”调头就急匆匆向外去。 刘小花一头雾水,她来了一趟什么也没干。 可是现在能快点离开这里,到是让她心中轻省了一些。也不再多问什么。她这样没根没底像飘萍一样的人,在这种大门户里实在是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半路上厉大先生好几次停下步子,想跟她说什么,但看看四周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步子更快了些。 两个人走到了府门口,刘小花心情也渐渐轻松了起来,正要迈过门坎的时候,突然后面传来声嘶立竭的大叫“大先生,大先生留步!不好了,不好了,七皇子七窍流血恐怕是不行了!” 连同刘小花心中都‘咯噔’一下。 不过她想到自已连七皇子的面都没有见到,这件事应当是怪不到自已头上,才松了口气。 厉先生脸色简直像鬼一样,质问:“怎么能七窍流血呢?他方才还好好的,我药也没给他开一份,难道是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那个下人已经快哭出来了“没有啊!真的没有!” 刘小花连忙解围“还是先去瞧瞧。” 厉先生提着袍角就向内跑。两个人一路畅通无阻,可还没跑到七皇子往的地方,便听到前面一阵喧哗。许多人大叫“殿下,殿下,你快下来!” 又有人喊“来人啊。快,快在下面接着。” 厉先生的步子又急促了几分,刘小花跟着绕过了回廊,便看到面前一片花海,花海中间有碧色的湖水若隐若现,湖边一座不矮的假山,一大群皇子府的下人围在假山下面,仰头望着假山上,个个急得上窜下跳。 刘小花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假山上看去,山顶上站着一个人。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让他整个人都度了一道金边。刘小花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那个人站在上面呆呆的,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山下的人,但目光并不聚焦,似乎沉浸在自已的世界当中,对他们的叫喊与规劝都无动于衷。 然后,他不知道是听见了什么,突然转了个身,向刘小花这边看过来,转身蹒跚地下了假山。 下人们一拥而上,想去抓住他。厉大先生却一脸紧张,拦着管事和下人,大声道:“不要乱来。不要惊到他。” 那个人对身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缓慢走向刘小花。随着他的走近,刘小花这才看清,他身上全是血,眼耳口鼻之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而他的每一步都很慢,好像随时会倒下一样。脸上的表情也一会儿迷惑一会儿平静,可一下秒又变得异常狂暴。这些情绪变幻得太快,使得他面容更加扭曲而可怕。 最后他停在了刘小花面前,看着刘小花好半天,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刘小花看着这张脸,震惊得无已复加。强迫自已镇定心神,却也不敢乱动,小心翼翼道:“殿下?” 第39章 林老夫人 七皇子‘咚’地一声,昏厥栽倒在地。 厉先生急道:“快,快抬回去。”下人们一拥而上,将七皇七抬回住所。刘小花被他抓着衣角,扯也扯不出来,走也走不掉,只能呆在他塌前。 徐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沉着脸对厉先生道:“七皇子是怎么的?先前还只是傻,从日前认了一次人之后,这痴症就开始反复了起来,时好时坏的。今天竟然闹成这样,要是再不得缓解,必得要上禀圣帝了。我们这些服侍的人死路一条,你也未必能脱了干系。” 厉先生没空跟他废话,皱眉试了七皇子脉象,又看了他眼耳口鼻,沉思了半天。问徐张:“我出了门之后,你们做了什么?” 徐张立刻把屋里伺候了几个下仆揪了出来。 那几个仆人在地上跪着,吓得瑟瑟发抖。哭得鼻涕眼泪一脸“奴可什么也没干,七皇子本来好好的呀。奴问七皇子吃不吃米糖,七皇子还开心呢。可奴把米糖拿了来殿下却突然不知道怎么的,不动也不说话,叫他也没反应,然后突然就发疯了。拦也拦不住,还把奴咬了一口。”说着,便大呼小叫地喊起冤来。 厉先生头痛挥着手沉声道:“行了行了,出去说。再吵醒了他出了什么事,谁担得起。” 徐张也不再跟他做对,连忙挥挥手,把一群下人像赶鸭了一样赶了出去。 人群人如潮水一样退走,只剩刘小花和昏迷的七皇子两人。 刘小花等他们一走,立刻想把衣角拽出来,可七皇子抓得太用力了,手指都泛青,怎么扯都扯不出来。她手里又没有能把衣角绞掉的工具。用牙齿咬了半天,只磨破一小个洞,想像电视电影里那样‘嗤啦’一声撕下来,却怎么也扯不动。 她只好放弃了。开始打量七皇子的寝室。 这一看这下,到是哑然。这里竟然比厉先生的那边也华贵不了多少。没有半点堂堂皇子的气派。不过空悬在屋子四周的灯,到是有几分仙气。 然后她又看向塌上的七皇子。 七皇子跟刘二是亲兄弟,长得像是必然的,没什么奇怪,可长得这么像却实在让人震惊。如果不是他鼻翼有一颗俏皮的雀斑,刘小花几乎就要以为这个人是刘二了。 刘小花盯着那颗小雀斑看了半天,左右无人,偷偷摸摸伸手去抠了抠,抠不掉。又伸过头,凑到他脸上细细地打量。确实好像是长在皮肤纹理之中的。 她也不知道自已在怀疑什么,不由得觉得好笑。 不过这个七皇子,皮肤可真好。比刘二好。整个人像玉石雕的假人似的。五官虽然相同,但要比刘二更加英气,脸部的轮廓完美得像精心雕琢出来的。因为正在沉睡,脸上没有那种恐怖的癫狂或痴傻,到显得俊美无比。 可是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玉块,刘小花却不由得怔住。 这块玉是全紫色的,玉身长满了鱼鳞一样的波纹层次分明。 但如果刘小花没有看错的话,这根本不是玉,应该是一块守丹。 手札上有记载。这种东西有七种颜色,其中紫色为贵。但不是佩戴在身上的,是用来镇宅的。只要在家里放一块这种东西,邪祟便不得靠近。 刘小花看了一眼七皇子,见他还在昏沉,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把丹拿起来看。这种东西用材珍贵,程序复杂,极为少见。她不想放过这个接触实物的机会。 可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已经是一颗死丹了。里面的紫色已经凝固,没有半点生气。背面有一条长长的裂缝,陨纹遍布整个表面。有一些还深入内里。 就在她观察得认真的时候,七皇子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刘小花连忙缩回手。仿若无事地关切道:“殿下,要喝水吗?” 七皇子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刘小花警惕起来,怕他会突然蹦起来又发疯。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万一他发疯撞到哪里伤到哪里,岂不全是她的责任。 “殿下?”她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七皇子殿下?” 七皇子怔怔地盯着她,还是没有回应。 刘小花被他盯得有点发悚。想但到他只是个傻子,自已四肢健全精神健康还能怕他吗,又多了些底气。语气尽量缓和地说:“殿下饿不饿?您松开手,我去给您拿吃的。” 可七皇子丝毫不为所动。 “米糖,吃吗?”刘小花细声哄他“七皇子最乖了,你松开手,我就给你米糖吃。” 这时候七皇子仿佛有点明白了,重复道“糖?”看来他果然喜欢这个东西。 “对。对。糖。甜的。好吃的。”刘小花连忙说。 她话音还没落下,七皇子就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完全像是个不懂事的婴儿似的,哭得那么响亮而伤心。刘小花吓了一跳,想劝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拿这个巨婴毫无办法。 到是外面的仆人急匆匆冲了进来。又是哄又是逗。一群人围着他团团转。 “殿下,看风车!呼呼呼~~” “殿下要听小曲儿吗?” “殿下”……牵猴的牵猴,抱狗的抱狗。呼拉拉挤了一屋子。 不知道谁说“殿下是要吃糖吗?” 他的哭声突然就小了。满屋子人都松了口气,连忙跑去拿了糖来。 七皇子把糖吃到嘴里就不哭了,但立刻一口吐在那仆人脸上。 仆人欢天喜地“殿下吐得真准!”立刻又拿了一颗“再吃一颗。” 他却不肯吃了,看着刘小花。 仆人连忙把糖盒子住刘小花手里塞“殿下要你喂。” 刘小花这下真是长了见识,皇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熊出新境界来。她硬着头皮接过盒子。真有把这些糖糊他一脸的冲动。可是拿起糖,她心中却是‘咯噔’一沉。 立刻看向七皇子。 七皇子懵懵懂懂,冲着她咧开嘴笑。傻乎乎地张开嘴。叫她快给自已吃。 徐张在一边催促“快喂殿下啊,等下殿下要生气了。” 刘小花扭头看,厉先生也进来了。她仿若无事,把糖拿起来捧给厉大先生道:“大先生瞧,这能不能吃?” 屋里的气氛瞬间一变。人人都看着她。徐张阴阳怪气地说“你这是何意?难道我们给殿下投毒?” 刘小花扑哧一声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因为疯病起因不明,自然饮食起居之上会有许多忌讳,不能再与以前一样了……所以白问一句大先生。” 徐张这才脸色好看些。嘴里嘟嚷道:“七皇子殿下吃的用的,无一不是从宫里送到田城来。身边服侍的也都是圣帝亲自安排的人手,旁人可不好乱说。” 刘小花连声说“不敢。不敢。” 厉大先生看不惯徐张,对刘小花说:“没事。你遇事谨慎是好的。人生了病,五脏不合,平常能吃的,这时候就不一定还能吃了。别说是在这里了,就是有人冤枉你,官司打到了圣帝陛下面前,我也会为你说话。” 徐张哼了一声,一脸笑“哪一个又说要与她打官司呢,只是话不说不明。为她着想,嘱咐她几句让她知道其中厉害。” 厉大先生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接过刘小花手里的糖,闻了闻,又尝了尝。 刘小花偷偷打量屋子里人。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厉大先生,脸上俱是不安。可这些不安,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这些糖他们给七皇子吃了不知道多久了,万一真是什么不好的真有冲撞,他们怎么脱得了干系。 厉大先生啧啧嘴,沉思了半天,说:“无妨。” 这样还叫无妨?! 可刘小花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不晓得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早知内情故意包庇。 徐张哼哼地说:“无妨就好。既然大先生说得这样严重,那还请大先生一会儿写张方,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都交待周详。” 厉大先生也不推辞,果然出去拿了纸笔沉吟着写了起来。 刘小花看着一脸傻笑的七皇子。 这傻子还不知道自已活不久了,冲着她傻乐呢。 可谁又知道是他即将登位的兄长容不下他,还是他那个身处权利巅峰的亲生父亲容不下他呢。 就像刘二的死,谁知道是他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过,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刘小花心中一片怅惘。 原来出生在最贵重的人家,也是没有办法过半点安生的日子的。想想,这天底下竟然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干净净清清静静。也难怪道,人生七苦第一苦便是‘生’。之前种种,如今种种,哪一件不苦呢。不管是渺小低贱如她,还是高贵如皇子。就好像有一张大网,牢牢地捕住所有人,让每个人都浸在自已的百样姿态的苦海之中。 各人有各人的可恶与丑陋,各人又有各人的可怜和可悲。但这些人却不自知,喜怒哀乐嗔痴怨怒,一世世沉浮在轮回之中。永远不得解脱。 刘小花打了个冷颤,从心底里泛出寒意来,格外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想到了刘有容正在三清殿等着自已,她的心中才又重新燃起了一些暖意与希望。 这时候,林老夫人在一群仆人的簇拥之下急匆进来,关切地问“殿下可还好?” 刘小花收敛心神,笑道:“殿下暂时没事了。” 林老夫人轻轻拍着自已的胸前,说:“可吓坏了老身。万一七皇子有什么不好,圣帝陛下该是何等难过伤心!” 刘小花却不以为然。不说别的,只说把一个傻儿子丢在这儿偏远的地方,实在难以想像一个做父亲的会对这个儿子有多少关爱。 “既然殿下无事,就让殿下好生歇息着。”林老夫人十分伤怀。令人去叫了几个服侍的下人进来,对一脸呆滞的七皇子道“殿下乖乖地,睡吧。” 七皇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眼神空洞坐在塌上,一点也不关心身边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林老夫人似乎早习惯了他这幅模样,并不以为然。 刘小花在一边,等她吩咐完了下人们。便打算告辞“其实我离开药铺是因为家中有急事。现在殿下既然没事,我也没有什么能出力的地方。就先归家去了。” 一直静静立在林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立刻道“这可不行!”这四个字脱口而出,才觉得自已反应太大了。有些讪讪的。 林老夫人也不理她,对刘小花说“我一见你,就喜欢。实在是想多留你几天。不如这样,你家中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到不是我老婆子吹牛皮,不说整个治区的,便是田城境内也没有我老婆子办不下来的事。” 目光十分慈爱。伸手替她将碎发拨在脑后,柔声道:“我也打听过了,你以前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想到你小小一个人儿,在外面受那些风吹雨打的,我心尖儿都是酸的。这天下,哪一个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竟然要受这样的罪?看你的年纪,叫我一声祖母也叫得。以后有老婆子护着你,谁敢再欺负你,有他好看的!” 第40章 身世 刘小花连忙推辞“家里的事情不安置好,我怎么能安心。万一在老夫人身边露出忧虑之色,不也让老夫人搁心吗?更何况,要是家中没有什么大事还好,万一有大事我却因为老夫人的缘故不在,老夫人这样慈爱,彼时岂不是要愧疚?到时候,我却如何能安心呢?” 林老夫人也没有料到,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小丫头竟然说出这么一段道理来。饶是她这样的人,也因为始料不及而一时接不上话了。 而那婆子虽然竭力镇定,但不时瞄向刘小花的目光还是出卖了她。 她一个做下人的都这样心焦,更何况林老夫人呢?只是林老夫人比她能沉得住气,所以没有表现出半点急切。 刘小花现在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林老夫人为什么非得留下自已不可?自已一个山村里的小丫头片子,再寻常不过一个人。哪里就能落得了林氏的青眼,不惜百般示好要留她下来呢。越是不寻常,她越是不想留在这里。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大步走进来,说道:“其实家母请小娘子留下,还别有隐情。” 刘小花顺声望去,原来是治官大人林于治。 林老夫人听到林于治的话,不由得脸色一变,急道:“你不要胡说!” 林于治叹了口气,对老夫人道:“她已经对咱们有了戒备之心,如果我们再不据实相告,恐怕反而不美。” 林老夫人欲说还休看了刘小花一眼。 林于治便再不理她,扭头向刘小花说道:“其实你可能是我们林家的女儿。家母不让你离开,只是想确认一二。” 刘小花完全呆住“什么?” 林于治叹了口气“十几年前,我四哥四嫂新婚燕尔结伴四处游玩。有某日家里收到报喜的信,原来是四嫂有孕,两个人已经启程准备归家。阖家人高兴得不得了,母亲早对四哥四嫂日思夜想,得了这个消息更是喜笑颜开。可我们却万万没想到,到了日子却没有见到人。等了几日,不得已便派了人出去找寻,这才听闻不久之前有一个车队在断头崖遇劫。当时,我亲自前往,才知道四哥已经遇害,而其它的仆人们概已身亡。唯一的希望,就是没能找到四嫂的遗骸。” 刘小花觉得自已瞬间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欣喜如狂,若是真成了林家的血脉,就再不必害怕吃不饱穿不暖,一个则冷静无比,总觉得天底下不会有这样的好事,这种可置信的感觉,就好像坐在家里虽然收到短信说‘你中奖了’。 可是如果照林于治的说法,刘小花以为是阿爹的人,可能根本就是当时参与了劫案的罪人了。他趁机带走了颜色尚好的陈氏,两个人移居在山村里面,把陈氏所生的女儿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死了之后,陈氏对刘二说那一番话。 而刘二之所以沦落到那里,跟陈氏估计是差不多的原因。 林老夫人看到刘小花沉思不语,但神色似有意动,松了口气。对林于治微微点点头。 林于治继续道:“你应当也察觉到,你阿娘并不似村妇。自程谷子发现你之后,我一直叫人暗中观察,光凭识字这一点,你就不可能是个村妇养出来的。更何况,你聪慧过人,样貌与我四哥也是一般无二,若没有血缘关系,又哪里能长得如此相像呢?之后,我又找人去村子里打听,查了你那阿爹的底。他是十几年前搬到村子里去的,虽然确实是刘家的人,可却没有半个亲人在世了,没到鸡脖子峰那边去之前是做什么的,已不可考证,但他的本籍却正是在断魂涯附近。我当时知道之后,立刻就想接你回家来。可到底又怕,万一错了岂不是伤心?所以犹豫再三,想等着你阿娘来到田城之后,再来确认此事。可是家母知道了,日夜心焦不得安寝。整日念叨着,你在外面要是有什么事该如何是好?我想也是,便借了七皇子这件事,让厉大先生带你进府。我们原想着,找个时机将你留在这里,等你阿娘来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可哪知道你是这样机敏的性子,并不信任我们……” 林老夫人听着,不由得眼中莹光闪闪,声音也有了几分哽咽“在厅里,我一看便晓得是你。老四在的时候,就是兄弟们里最聪慧的一个。没想到你也颇有你阿爹的风采。” 婆子也跟着抹泪“老夫人,这是喜事。” 林老夫人连忙拭去眼泪,含泪光笑道:“对对对。我年纪大了糊涂了。这是大喜的事情呐。我哭什么呢。” 说着,拉着刘小花的手,感概道“你母亲,原是江洲陈家的嫡女。说江洲陈家你恐怕是不晓得,可要换一个称号,说重月宫,恐怕你能知道一二?” 刘小花摇头。 林老夫人见她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更是怜惜。循循道“我们林家走的是仕途,陈家不同,他们家的人个个修仙问道,胸中别有丘壑,子孙天赋过人又志向远大。而重月宫宗主便是陈姓。那一处宫殿,处在忘川之上,宫中门徒千万,桃李满天下,便是见了圣帝,也不须得跪。我们两家原是世交,只因为你母亲一去不返,陈家怪罪我们看顾不力,才渐渐断了往来。” 说着脸上也是怅惘“我老婆子心中又何尝不难过呢,一直想着,不让他们出门就好了。要不是我许他们出门,怎么会有这样祸。说句不公道的话,几个媳妇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母亲了。你母亲行事从容大度又至情至孝……若不是因为我……” 婆子连忙在旁边劝“老夫人才说是喜事,怎么又难过起来?既然是找到了,四夫人以后尽有陪伴您的时候。该高兴呀。” 林老夫人又是流泪又是笑。 刘小花到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要她现在就立刻与这些人亲近起来,是不能的。可她又觉得自已若是什么也不做,有些不近人情。隔了一会儿,才喃喃说:“现在却还不定呢,万一不是,老夫人恐怕又要难过。” 林老夫人连声说:“先前程谷子说,你与老四长得和模一样,我到是还有些存疑,可我看到了你便知道了,一定是你,再没有错的!”斩钉截铁“我早就说该与你交待清楚的,你十四叔偏不肯。”说着横了林于治一眼。 “我不稳妥的时候,母亲怪我浮躁,我如果行事稳舀些,母亲又要怪我?”林于治笑起来,对刘小花说:“算起来你要叫我一声十四叔。你便是不信我,也该信你祖母。”主动对林老夫人道:“不知道母亲身上还有没有四哥的画像?” 林老夫人连忙说:“有有有。” 立刻叫婆子去取。不多会儿,婆子就急匆匆跑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半臂宽的画卷对刘小花亲热地说:“这是老夫人一直带在身边的。”又伤感道“老夫人想四公子想得苦啊。”在刘小花面前展开画卷。 画可能是在比较年轻的时候画的,卷上的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过于精致,容貌神似林于治,但要比他更柔和些。气质虽然完全不同,但别人一眼也看得出确实是有血缘关系。 可是,这张脸跟刘小花却是完全不一样! 刘小花的五官娇俏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眼耳鼻嘴没有一个与他像的。 一丁点能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的地方都没有。 刘小花摸摸自已的脸,表情有些讪讪的道:“这,却看不大出来哪里一样。莫不是老夫人过于思子心切眼花了罢?………”心中却是警觉,这不是‘被强行像’吗。 第41章 七皇子 林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却是愕然“你不晓得你身上有易相的法器?” 刘小花心中一震,做出一脸不解的模样“什么易相?” “能改变人容貌的东西。”林于治惊讶道“原来你虽然有这样东西自已却是不知道的?厉大先生说,你读过有字天书,对炼丹颇有见解,怎么会不知道易相是什么呢?” “我却也不知道那个是不是什么有字天书。捡到的时候我识的字也不多,虽然翻了一遍,只是粗粗一看,后来就丢失了。别说上面有没有写易相的东西了,便是有写,但时隔这么久我能记得的东西也有限。”刘小花十分惭愧“是以我知道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多。顶多对常见的药材药性有些了解。” 林于治有些遗憾,但也并不十分在意那本书,只是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也不知道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有易相的效果了?” 刘小花想到自已第一次见到程谷子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因为与厉天行摔在一起,扯掉了陈氏再三交代要贴身佩戴的珠子。然后一回头就与程谷子打了个照面。所谓有易相作用的,就是这颗珠子?下意识地便想摸衣领。可是她立刻就克制住了。并不肯表现出什么来,只是茫然摇头“不知道呀。应当是什么呢?” 婆子连忙说:“会不会是打小就随身带着的什么东西?你快仔细想想,有什么是你四夫人一直叫你家佩戴在身上的?程先生说,可能是个珠子。当时他看得清楚,你接到那个珠子相貌就变了。” 刘小花只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便爽快地解开衣领,将那颗珠子掏了出来。问“这个吗?”看向婆子。 婆子连连点头“怕就是这个。不信小娘子拿下来看看。” 刘小花怎么看这颗小珠子都不起眼到了极点。听到婆子这么说立刻顺从无比地将珠子取了下来。 顺着她的动作,林老夫人和林于治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脸上。面容中的惊喜不似做假。 “小娘子请这边来。”婆子连忙道。 刘小花答应了一声,顺手就将珠子随便放在桌上,只身跟婆子走到铜镜前。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镜子里的人时,她还是感到了无比震撼惊艳。 镜中人虽然一身寻常的衣裙,可面容艳丽,眼波流转间神彩飞扬,狭长的丹凤眼,不点自朱的红唇,眉眼间扬溢着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神气。 如果说,刘小花已经习惯的那个面容是清丽出尘。那现在这个,完全就是妖媚惑人。 这张脸,果然与那个画像上的男人十分相像。如果给她换了一个装扮,再长上几年去除了脸上的微微稚气,恐怕就真的成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老夫人他们说长得像,是实话,并没有骗她。 可是,也许因为太过突然,当她看到这张脸的时候,有一种恐怖的错觉,仿佛是镜子里面那个人是俱有独立生命与思想的,并不受她控制。 她失声短促地叫了一声,就想往后退。林老夫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扶住她慈祥地说:“这才是你的样子。你怕也是应当的。毕竟你从未见过自已真正的模样,用另一幅面貌长了十几年。可只要看得多了,便也就会习惯了。” 刘小花看着镜子里的林老夫人,没有掩饰自已的害怕,惶恐无比,恨不得立刻就逃走的样子,却还是点点头“是。”之后忍不住道“可,可我阿娘为什么要给我戴着这易相的珠子呢?” 林老夫人叹气说:“恐是怕容貌太过出色,惹事吧?这些年你们母女吃的苦也不少。想想我心中便难过得很。”侧过脸十分神伤。 刘小花连忙安慰她:“老夫人不要太过伤怀。现在不是好了吗?” 林老夫人笑道“也是。你们母女回了家,再没有人敢给你们不痛快。” 婆子在旁边笑道:“小娘子就不要再叫老夫人了,要叫祖母呀。” 刘小花又喜又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久之前我还在忧心怎么填饱肚子,转眼之间,我就成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以后再也不用挨饿受冻?还能穿漂亮的衣服,戴漂亮的首饰?”一副万万没有想到自已就要飞黄腾达的样子,直接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欢快地叫道“祖母!您是我祖母吗?” 林老夫人应了一声,不由得抱着她痛哭“我等着这一声等了许久。还以为有生之年都不能与你相见了……上苍庇佑,上苍庇佑我林氏啊。苍天有眼。” 婆子也陪着流泪。 林于治细声安慰了好一会儿,林老夫人才渐渐平静些。拉着刘小花坐下,细细地询问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在山里又是靠什么营生过活。 刘小花眼眶也是红红的,有问必答。 以前的苦日子,听得几个人十分唏嘘。林老夫人又免不了哭了一场。红着眼眶抚着刘小花的头发说:“稍后我们便回家,以后别说人家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就是人家没有的,只要你想要,祖母都能给你找来。只要你开心,祖母就开心。谁要敢欺负你,祖母就是拼了这条老命,都不会叫他好过。” 刘小花眸中莹光闪闪。叫道:“祖母”扑在她怀里哭道“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我真是害怕……现在我阿娘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万一阿娘来了,却证实我并不是…………” “不会不会不会。”林老夫人看她如此害怕的样子,连忙安抚她“绝不会有错。用我这条老命担保也使得的。你不要听你十四叔说什么要等你阿娘来证实。他啊,就是那个性子,是跟我置气。怪我以前嫌他办事不稳重。” 刘小花用泪蒙蒙的眼睛看了一眼林于治,又看了一眼林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可,可万一真的不是………” 林于治看在眼中,仍一派诚恳地说:“就算不是,也断不会叫你过以前的日子。你长得跟我四哥那么像,收做干孙女儿母亲怕也愿意的?”这样安抚于她。 林老夫人连连点头“就是。好丫头,不要再哭了,哭得我的心都痛。” 刘小花这才完全放下心,喜不胜喜。那兴高彩烈的样子,就好像走在路上捡了金元宝一样。问林老婆人“那以后每个月会给我月例银子花吗?” 婆子飞快看了她一眼。 她仿若不知,两眼发光盯着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不以为杵笑得眼弯弯:“自然有。不止有,还要比你同辈的姐妹们高呢。祖母自已补贴你,不叫她们知道!” 刘小花窃喜地笑,又问了些林府中日常的生活。比如每顿吃什么,每天吃几顿。每年有多少新衣裳穿。 她天真有好奇地问:“听说高门大户里的娘子们,衣裳都只穿一次?穿过就不要了?我以后是不是也这样?”说完,又连忙故做清高辩解“其实我到是觉得,这样实在浪费。我们在村里,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多年呢,短了就接,小了就改。就是好奇,所以问问。” 林老夫人没有半点不耐烦“那是自然。见客的衣裳多只穿一二次,穿得多了人家要笑话的。这些琐事,你回了家与家中姐妹们相处几日,便自然会知道了。” 刘小花连忙一脸难过:“我这模样,如此穷酸。不知道回了家里别人会不会笑话我,看不起我?姐姐妹妹们肯不肯跟我说话?” 林老夫人许了一堆的好处给她,应承绝不叫她丢了颜面。真是有求必应的活菩萨似的。一心只想哄得她开心如愿。 刘小花果然就越发开心起来。恨不得现在就立刻跟着一起去林府去过富贵日子的样子。 不过当与林于治的目光相遇,刘小花就会十分心上虚地冲他讨好地笑,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这种种表现,怎么看刘小花都不过是个穷怕了的小丫头。一心只想过好日子。在她与林于治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到让人觉得她是有点心机的,可现在这样,却也不过尔尔。 林老夫人不一会儿就显露出疲惫的神色,刘小花连忙说:“我们快回家去吧。祖母累了。”伸手扶她。 “乖。”林老夫人站起来,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就打算走了。林于治跟在她们身后,满脸都是淡淡地笑意,倾听着两人说话。不时插上一句嘴。 刘小花走出了门,却突然停下步子“哎呀!” “怎么?”林老夫人立刻问。 刘小花一笑“那个珠子忘在桌子上了。” 林老夫人松了口气,连忙叫婆子去拿。 刘小花摆手,道:“无妨我自已拿吧,婆婆快过来扶着祖母些。” 林夫人还要说什么,刘小花已经松开手跑回屋子里去了。她也就只好做罢。但目光去一直跟随着刘小花,半步也不想让她离开自已视线的样子。 林于治上前一步,扶着她,两个人一直望着刘小花消失的方向。 刘小花进了屋,脸上那些笑意与兴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到桌边,那颗珠子果然还孤伶伶地放在桌上,可见得是她想多了,林家的人目标并不是这颗珠子了。要不然怎么会忘了这件东西,就让它丢在这里呢。 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可找着呢?” 刘小花回头打算应声,目光扫过铜镜被那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连忙将珠子拿起来。这才心里自在一些,笑着应声“找着了。” 说完,却并不像外走,直直地向一直坐在床上发呆的七皇子走过去,冷冷地盯着他,道:“你是谁?” 七皇子木然坐着,对她的问话没有半点反应。 刘小花跟林家的人在说话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坐着。一动也没有动过。好像听不懂别人的话,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林家的人也并不把他当成一个活人来对。 刘小花一把扯下他脖子上的那颗守丹,道:“守丹裂,说明家主不保,已有邪祟入侵。你不是七皇子!” 七皇子眸光似乎一闪。可也许只是摇曳的烛光让人产生了幻觉。 “其实你是不是七皇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的。” 七皇子却仍然半点反应也没有。 “你刚才为了装疯卖傻把糖吐了,真是万幸。要是没吐,现在你已经真傻了……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也好,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是把我留下来,或许还有一丝生机,你要是放任我跟林家的人走了,恐怕你自已也没有几天好活。” 说完,刘小花再不多看他一眼,把珠子拿着,转身一脸兴冲冲的笑意向外面跑去。 林老夫人见她这样出来,连忙劝道:“还是不要碰珠子的好,这东西放在身上,对人没有好处。再说你也得习惯自已的模样才行。” 刘小花乖巧道:“是。孙女儿听祖母的话。不过,这怎么看都只是颗珍珠而已。”一脸天真不解“竟然会有改变人容貌的本事……” 林老夫人笑:“通常最好的灵器法器神丹,都是不大起眼的。只有那些低阶的东西才光芒四射。这就如同有学问的人通常自谦,只有那些没有什么学问的人,才成日吹嘘自已。” “祖母懂的道理真多!”刘小花惊讶,一派孺慕之情“祖母一定读过很多书吧?” “以后你进了学,懂得比祖母懂得还会多。”林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催促她:“先把珠子收起来吧。只要不贴身就没事。” 刘小花听话地把珠子放进荷包里面。 婆子连忙说:“其实还不如把这珠子丢掉好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人无益。奴婢瞧着小娘子的身子骨这么单薄,实在不好。估摸着也有珠子的原因。” 林老夫人皱眉“就不要叫小娘子的。论起排行,她比丽娘小,就称十一娘吧。” 婆子和林于治俱是怔了一下,然后婆子才连忙称是。 林老夫人表情方才和气起来,对刘小花说:“她说得也有道理。这珠子还是不要为妙。你说好不好?” 刘小花不以为然说:“好。”果然随手就要丢掉。 “等等。这个东西不能乱丢。”林老夫人见她听话,十分高兴,按住她的手,对婆子说:“把我的花锤拿来给十一娘。” 婆子立刻奉了个巴掌大的金色小锤子上来。那锤子上面雕花描鸟,鸟眼上还坠着一颗宝石。 “为什么要砸了呢?”刘小花不解。 婆子立刻说:“高门大户的小娘子,贴身戴的东西若是不要了,是不能留的。若是落到了男人手里,像什么样子呢?” “原来是这样。”刘小花接过了锤子笑道:“祖母怎么随身还带这个东西?” 婆子这下却说不出来,只看向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笑道:“哪里是随身带,是看这个玩意儿小巧做得又精致,想拿来逗七皇子欢心,给他拿着玩的。只是事情多了便忘记了。你要是喜欢就给你用。这个是附了咒法的。能碎灵。想砸毁寻常的小件灵器法宝不在话下。就是用不上这个,还可以砸果子吃。虽然是不值什么钱,也不稀奇,但也可以做个玩意儿。” 刘小花喜不盛喜。连忙谢她,把那小锤子拿在手里摸了又摸问:“这是金的吗?” “是。”婆子笑吟吟地说。 “全是金的??实心的?” “是。”婆子都被她这财迷的样子逗的笑起来。 “祖母对我真好!”刘小花眉飞色舞。 林于治在一边笑着说:“行了行了,你快砸了这东西,我们也好早些回去了。” “噢。”刘小花蹲下来,把珠子放在地上,锤子举起来,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七皇子住处,那屋子沉静静的,没有半点响动,几个下人在外边凑在一起闲聊。 她把锤子举起来,咬牙向珠子砸去。 可在离珠子还有一咪咪的地方锤子突然停了下来。 林于治立刻道:“怎么?”目光也锐利起来。 刘小花怯生生道:“可阿娘再三叮嘱我,不要弄丢了,要小心保管。要是我现在砸掉了,到时候阿娘生气怎么办?” “你阿娘不会生气的。她让你戴着这个,也是为你安危着想,现在你回了家,还要这个有什么用处呢?”婆子宽慰她“你想呀,你戴着这珠子,老夫人看了该多伤心。好好的孙女儿,明明在自已身边,却是另一个面容。” 刘小花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是有些畏缩的样子,把锤子给婆子,说:“你来锤吧。到时候我阿娘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你锤的,叫她别骂我。你是祖母的人,阿娘肯定不能生你的气。” 婆子愣了一下,接过锤子讪讪地说:“奴……奴……奴婢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刘小花问。 “奴,奴婢一个下人。怎么敢砸主家的东西呢?” 刘小花为难地看向林老夫人:“要不然,祖母,你来锤吧。我可真怕我阿娘。就是祖母因此生我的气,我也不敢坏了母亲给的东西。她打我打得可凶了,祖母疼我不要让我为难。” 林老夫人看了一眼那珠子,并不去接,而是说:“既然如此,其实也不急。你拿着别贴身就行。到时候你母亲来了再说。省得现在叫你砸了倒坏了你们母女的情份。成我老婆子的不是。”话中已经有些意气用事,虽然口中宽恕,可却还有些耿耿于怀。脸上笑容也淡了几分。 刘小花听林老夫人这么说,脸上却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样子“噢。”了一声,似乎半点也不懂得察言观色。随后把珠子放在荷包里。小锤子也顺手想收起来,可左找找,右找找,还真没有地方能放下来。 婆子说:“奴婢帮您收着。” 刘小花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已拿着就好了。”喜滋滋的。得意忘形。并不像心机有多深沉的样子。 林于治眸色沉了沉。看了林老夫人一眼。刘小花给他的第一印象,可不是个没眼色的蠢人。明显她真的是不想毁掉这颗珠子,所以才诸多借口。 这时候刘小花无心喃喃道:“这珠子恐怕也应该是很值钱的……”说完又惊觉自已太大声,飞快地瞄了婆子和林老夫人一眼,见她们似乎并没有听清,神色才自如。并不知道林于治一直看着她的样子。 原来并不是因为别的,还是因为一个贪字,舍不得钱罢了。林于治脸色微缓。心中一晒,小丫头罢了。 刘小花拿着金锤子陪同林老夫人边闲聊着,边向外走。眼看就要从七皇子呆的院子走出去了,可那屋子里还是一片宁静。 刘小花心中惴惴不安,难道她想错了吗? 如果七皇子什么也不做。她是必定要跟着林家的人回去了。到时候一入林府深似海,也不知道这些人还会不会像在七皇子府这里时这么好说话。 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别人叫她往东,她恐怕就不能住西。叫她站着,她也不敢坐着了。叫她砸什么,就得砸什么,任人摆布。 刘小花不知道自已是不是太过多疑,所以才会不信任林家的人真的是自已的亲人。 可能她的猜疑只是杯弓蛇影。 毕竟林家的一些说法还是很合理的。 也可能陈氏真的是林府的儿媳妇,自已真的是那个林四郎的女儿。 可是,为什么陈氏没有想过回到林府呢? 那个男的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制锢她。她为什么还是呆在那个小村子里面? 这样回想起来,刘小花觉得陈氏当初不肯让她进族学,恐怕更多的考虑是,不想让她来到田城。 但为什么呢? 是因为与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陈氏害怕林家找到了母女两个人之后,为了保全名声对她不利? 这个世界女子的名誉与贞洁,大约是十分重要的。陈氏害怕也不奇怪。 这样一来,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并没有什么其它的阴谋诡计,只是因为陈氏不想成为保全名誉的牺牲品。 刘小花觉得,可能自已是因为经过了太多坎坷,才对什么事都异样的警惕,有了前例,更是不敢相信别人。哪怕是一点点细微之处,都会前思后想觉得对方居心不良。 林家人说不定是真的为她好,才想把这珠子砸了呢? 毕竟她也试探过了,人家不是冲着珠子,也不是冲着什么有字天书来的。 她一个山村孤女要钱没钱,要物没物,有什么值得别人这样大动干戈骗的呢? 可是,她每跟着林家的人向外走一步,心中那种反抗的情绪就越发地强烈。 第42章 再见 “殿下!” 随着这一声尖叫,刘小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冲着这边扑过来。她被撞了个正着,滚了两个圈,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缓过来一睁眼就是七皇子那张傻呼呼的脸。 他趴在刘小花身上,双腿盘着她的腰,双手搂住她的的脖子。 林老夫人吓了一跳,立刻怒道:“你们这些奴才,还呆着干什么,快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婆子也跑过来帮忙,劝着七皇子“殿下,快松手。一会儿呀,想吃什么婆婆都给你吃。”伸手就要去拉开他。 七皇子一把推开她,气得大吼大叫:“我的!我的!!” 林于治皱眉,正要上前。徐张一溜小跑冲过来,警惕地看了林家的人一眼,林于治停下步子他才调头,蹲到七皇子旁边陪着笑脸劝“殿下,您快把人松开。您瞧,她被您压得脸都变色了。再搂,就死啦。不会说话不会动,死啦。” 说着对气喘吁吁跟过来的下人人使使眼色,一群人一拥有而上。 七皇子哪里能敌得过他们的力气,手指很快就被扳开,整个人都被架了起来。 他又哭又叫拼命的扭动,嗷嗷地喊着什么,间隙伸着头乱咬一气。可这些下个人久经战斗,并不害怕他这一套了,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合力抬着就往院子去。 婆子连忙过来把刘小花扶起来,林老夫人关切地问:“可伤到哪里?” 刘小花摇摇头,眼见着七皇子就这样要被抬走了,高声对徐张问:“可千万不要伤着殿下,怎么说也是圣帝的儿子,到时候见了圣帝告状可怎么办。瞧着他这模样,也并不是万事不醒,万一哪天好了,有什么追究起来,连我也脱不了干系。” 她话音才落下,就听到七皇子尖叫:“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我要给阿爹写信!杀了你们,你们都欺负我!”他虽然被抓着却还是拼命地挥手,指着那些抓自已的下人。指着徐张。 徐张怔了一下,怎么觉得七皇子是清醒了些,眼珠儿一转便欢天喜地,大叫着:“快,快放下来,殿下,殿下,您瞧瞧我,认不认得我?” 下人们连忙将七皇子放下来,七皇子一咕噜就从地上爬起来,当面给了徐张一脚,踢在他头上“滚!” 徐张哎哟一声翻倒在地,七皇子也不管,绕开了跑到林家的人面前,一手指着林于治,一手指着林老太太尖叫“你们不得好死,你们抢我的东西。我要你们死!!” 说着在原地一阵乱跳脚,却站立不稳倒了下去,他也不站起来,就地开始打滚,嘴里嚎着“阿爹,阿爹,我要死啦!他们要害死我。” 徐张忍痛爬起来,连忙跑过来,急得在旁边打转,可又不敢再叫人去抬他了,谄媚地哄着“殿下,您别生气,仔细气着自已。你先起来好不好?您起来,起来了咱们这就给陛下去信,好不好?” “现在写!现!在!”七皇子滚得一脸一身都是灰泥。 “好好好。现在。现在。”徐张连忙叫个下人去拿纸笔。又叫几个人小心翼翼在七皇子周围围了个圈,谨防他不小心滚到池子里去。自已就走到了林家的人面前,一脸苦相对林于治道:“这七皇子的病,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他又渐渐的似乎有了些智慧。殿下竟然喜欢这个姑娘,不如就把她留在这儿,说不定咱们殿下的病就好了呢……” 他话音未落林老夫人便怒道:“这怎么能行!!不怕实话告诉你,这是我们家老四走丢的女儿。” 徐张噎了一下,脸色就不太好了,嘿嘿地笑了一声,腰也不恭了,背也挺直了,双手拢在袖子里,老神在在“我晓得,你们林家是袭了千年的世家,不说别的,光说林家的大祖姑姑吧,她老人家就是登过圣后之位的,后来仙游而去,如今圣帝陛下还挂着心呢。可是,别人不知道,你们自已总知道吧?当年林阿娇为何仙游?……” 他话顿在这里。林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厉声道:“风言风语,不足为凭。” “是不是真的,自然有人心知肚明。”徐张笑了一声,继续说:“我这个做奴才的,冒着胆子说够不该说的话,如果不是你们这位大祖姑姑容不得人、行事狠辣,搅得后宫不得安宁,我们七皇子又怎么会生下来是这个样呢?他是还没死呢,要是现在真出个好歹,人没了,又是因你们林家而起的。我看,圣帝对你们的眷顾也就到了头,到底大祖姑姑不在了。……这人呀你们是留,还是带走,都随意。要倒霉也不是我倒霉。” 说着也不理他们了,跑到七皇子旁边苦着脸求爷爷告奶奶。 林老夫人又气又急,对林于治厉声说“我们走!我就不信了。” 林于治乜向刘小花。 刘小花脸上一派震惊还在地上坐着呢。 林老夫人对她伸手“十一娘,过来。我们走,回家。” 刘小花半点也不迟疑,连忙跑到林老夫人身边,好像急不可待要离开这里一样。仿佛是真怕自已被丢在这什么七皇子府,不能回去林家做千金大小姐了。 林于治收回目光,伸手拦住林老夫人,低声说:“若是平常还好,可如今正当是圣太子即将即位的紧要关头,我们林家一开始就站错了队,如今也一直被视为前太子那边的人。此次若我们就这样走了,万一有人借机生事,害死了七皇子嫁祸到我们头上,岂不是横生波折?就算是不害死他,只要他的病以后没个进展,不是我们的错也要变成我们的错了。到时候,七皇子府这边的人提起来,必要说本来病是能好的,全怪我们不近人情,把人带走了。” 林老夫人脸色也是一沉。 林于治见林老夫人皱眉不语,又道:“儿子知道母亲是舍不得十一娘,可这里离林府也不远,以后咱们每天都过来也使得。断不会有什么意外。”后面几个字,便说得有些音重。有心的人听了,到会领悟出些别的意味来。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点头。扭头对刘小花愧疚道:“七皇子这般疯癫模样,我老婆子看了心中也是酸楚,既然他非要你在这里陪着他玩儿,也不不妨。你陪着他过几天,他有了新鲜的玩意儿,自然就肯叫你回家了。你要是害怕,祖母把越婆留在你这儿,照应你。” 刘小花顿时失落无比,喃喃道:“婆婆想必是祖母得用的人,孙女儿怎么能……” “不妨,不妨。”林老夫人温柔地拂拂她的头发“林府离这儿也近得很。你只管安心。他虽然是疯的,可却也从来没有伤过什么人。大抵只是觉得你有趣。这便跟小孩子看到了合意的玩意儿一样。你哄着他开心也算是结了善缘。到底他是皇子呢。” 刘小花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林老夫人叹气“祖母也舍不得你。可有什么办法……”说着走到一边,叫越婆过去,嘱咐了半天。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刘小花留在了七皇子府邸。 刘小花看着林老夫人一步三回头的背影,突然有些真心酸楚。 到底也是个老人家了,步子不像年轻人那么矫健,背也佝偻了些。她思念去世的儿子,想念走失的孙女儿其实情有可原。可能是自已多疑,毕竟这世上哪有一件事,是能经得起细心推敲的呢。就算是父母子女之间,要住深了去想,别不防有些别有意味。 可这样想着一回头,猛不丁地看到越婆没来得及掩饰的别有用意的眼神,顿时如冰水淋头,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于是再不给半点好脸色,用尖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已面前的婆子,冷言冷语道:“你也瞧见了吧,祖母有多欢喜我回来。你别以为我是个乡下的丫头便不把我看在眼里,说到底你只是个下人,跟林家养的狗没有什么差别。你要是仗着祖母的势以后敢给我脸色看,给我使绊子,别怪我翻脸无情。” 越婆子完全呆住了。万万没有想刘小花之前又乖巧又可怜,现在突然之间,竟然脸变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可到底自已还是林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她这还没站稳脚呢,就敢这样给自已脸色看,转身甩这么大个下马威,真不晓得说她蠢好,还是说她蠢好。噎着一口气在胸中,脸都有点发僵“十四娘……” “行了。”刘小花打断她的话,皱眉轻蔑地看她“我祖母叫我十四娘,自然是叫得的。可你算什么东西?也跟着祖母叫。我瞧着,祖母怕是看你年纪大了,给你几分脸面。可你这顺着杆子爬的干脆劲也太碍眼了些。等过两天我回了家,定要跟祖母好好说说。” 越婆气手直抖,到底忍下来,陪着笑说“那不知道,婆子我该如何称呼小娘子?”到像是要刻意为难她的样子。一个山野丫头哪里知道什么规矩。 刘小花皱眉,问:“你在家里都是怎么称呼与我同辈的那些主子?” 越婆不情不愿地说:“是叫小姐的。” 这时候徐张忍不住跑过来,插断她们的话,对刘小花皱眉催促“你先过去,把咱们殿下哄起来。” 刘小花却只当是没有看到他一样,仍然慢悠悠,对越婆子说“那你叫我小姐不就行了吗?难道说,你觉着我阿爹过世了,阿娘又流落在外,所以看不起我,觉着我当不得你的主子?” 越婆子忍着气,说:“却不敢!”语气是不甚恭敬。 刘小花冷哼了一声,乜着她,说:“不敢就好。你晓得,你要是对我不恭敬,做事不遂我的心,我会怎么样吗?” 越婆子心中到底不忿,只暗道,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她到底是林老夫人身边的人,自幼就是伺候着林老夫人的,后来陪嫁到了林家。儿子和孙子都在林府当事,最小的那个儿子已经去考了官。 这么一想,婆子底气也足了些。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冷面道:“奴婢不晓得。别怪奴婢多嘴,您固然是回了家,可……” 却不料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就是一耳光。婆子猝防不及尖叫了一声,摔在地上,被打得半边脸都麻了,脑子里嗡嗡做响,愣愣看着不紧不慢收回手的刘小花,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跟着林老夫人这年些,她早养尊处优,哪里被人打过脸!!! 刘小花笑道:“呶,你现在晓得了吧?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没瞧见我是孤身进府,当用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吗?还不快去给我置办?!我告诉你,能用金的,我不爱用银的。能用贵的,不能给我便宜的。要是让我晓得你给我用的不是最好的,你仔细着你的这张老皮!!” 姬安站在不远处的花墙后面,透过缕空的花窗看到这一巴掌真的打下去了,都替那婆子脸疼得慌。低声道:“她这样行事,也太……那婆子多半是去找林家的老太婆告状了。哪怕告不倒她,但也于名声有碍吧。又贪财,又…………”他是想说又蠢又沉不住气的。可见到姬六神色淡淡地,还是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姬安觉着,自已家的主子,在关于刘小花的事情上,态度格外奇怪。比如方才被请到了林府里面,林于治声称要请林老夫人回来,请他稍坐,人家前脚走,他后脚就跟到七皇子府来了。说到底,还是冲着这个刘小花来的。 姬安既然拿不准,自家主子对这个小丫头是个什么态度,觉得自已还是不要太多嘴的好。 姬六站在花窗前望着雪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听到姬安的话只是淡淡道:“又贪财又蠢,这样林家的人才放心。” 说着一笑,便向那边走过去。 那边被打了一耳光的婆子气得全身直抖,捂着脸转身就跑了。多一句话都没有的。 刘小花拍拍手上的灰,看着婆子走了,心满意足转身对徐张笑:“您方才说什么?” 徐张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退完十分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说:“还请十一娘帮着把殿下劝起来。”客气了许多。 有了刘小花,果然七皇子便乖巧了许多,让他起来他就起来,让他回屋去,他颠颠地就跑了。徐张看得心酸,他跟在七皇子身边这么些年,也没哪一个的话有这么好使的,便是圣帝在面前,七皇子也不卖帐。 徐张叹了口气,对刘小花说:“小娘子到底有什么秘法,竟然能叫殿下这么服帖!” 刘小花能编出什么道理来,只得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话音才落下,身后便传来一声轻笑。 第43章 姬六 徐张见了姬六,‘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再没有这么干脆的,谄媚道:“见过六公子。” 姬六步子半点也不停,越过了他,笑吟吟围着刘小花踱步转了好几圈。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花来似的。 刘小花见了姬六,本来如同见到了狼的兔子般又恨又怕,可现在被他绕得脑袋发昏,也就不怎么畏惧了。 姬六终于停下步子,歪头看着刘小花笑:“这模样确实好看。乍然一眼,我还差点认不出来呢。”说着,顿了一顿,突然认真地问:“你说倾心于我,是不是真话?” “啊?”刘小花万万没料到他突然毫无预兆地重提这个话题。 姬六却仿佛认为自已会这么问是天经地义的一般,分外温和地伸手去拂刘小花头上和领子上的落雪。 他站得离刘小花近,个子也比她高,微微躬身,刘小花整个人便陷在他的身影里,鼻端全是他身上特别的淡香味——干燥的、带着好闻的木头清香。 刘小花下意识地扭开头。 太讨厌一个人,便是连这种招人喜欢的香味都变得令人厌恶起来。 姬六手上一顿,收敛了笑意,俯眸看她。 刘小花立刻又把头转了回来,咯咯地笑着,缩脖子道“你把雪落掉我领子里了。好冷呀。” 姬六敛目,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那你别动,你再动更多雪掉进去。” “噢。”刘小花便乖乖地果然不动了。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姬六,眼睛亮晶晶的,叫人心里发软。 姬六淡淡看了她一眼,垂眸伸手仔细地拍去她领子上的雪,接下来,即不看她,也没有笑容,仿佛把雪拂掉是天下最要紧的一件事,表情认真得叫刘小花心里发虚。 有那么一瞬间,刘小花误以为自已面前站着的并不是那个令她恨之入骨的六公子。 看他,虚伪的笑意不知所踪,露出一张没甚么表情的脸,可就是这么一张脸,却反倒让人觉得可以想信与依靠起来。 六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毫不做伪的表情呢。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可怕之处吧。怎么会有一个人,做到无时不刻都在演戏?哪怕是在她这种丝毫也不重要的小角色面前…… 莫明的,刘小花也有些害怕了。 她害怕,自已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明明不需要伪装也能存活了,却已经忘记自已本来是什么样子,被压抑下去的真实性情已经不见影踪,从头至尾彻彻底底地变成令人厌恶的人。 如果刘有容发现了她的真面目,又会如何呢? 说不定那时候,在刘有容眼中,她跟姬六是一样的人。 想到这可能是必然的结果,刘小花心中涌上来一种难言的酸涩与不忿。 但是很快,她就警觉了起来,在姬六面前不把皮绷紧,竟然还能走神想到这些不知道多久以后的事,真的是太松懈了。 姬六拂完雪,熟稔地给她紧了紧领子,才收回手。叹了口气,扭头望着天上的飘雪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刘小花趁着他后脑勺对着自已,偷偷揉了揉脸,活动一下脸部肌肉。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才好。边想着,边茫然伸着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雪上乱划。 可等她想好了词,姬六也没开口的意思。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刘小花站得厌烦了,抬头却看到徐张一脸倒霉相还跪在地上了,不由得笑起来。 姬六这时候才回过神,扭头看了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恍然道:“你怎么还在这儿?”皱眉摆摆手“退下。照应你主子去。” 徐张感激地看了刘小花一眼,忙不叠地就退下去了。 刘小花还当打发走了徐张,这下姬六就要开口了吧。 可姬六却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再看雪了,却又看着池面静如镜。 刘小花不太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只好扭头去看跟着姬六的人。 却发现姬安带着那些人不动声色地退出去好远。虽然都还在视线之内,可要说点什么肯定是相互听不见的。 刘小花思量姬六到底有什么企图的时候。姬六不负所望开口悠悠道:“好久没看到这么安静的雪了啊。” 听着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刘小花莫明觉得背后地寒,他这是干什么呢?难道是在抒情?堂堂姬六公子………… 莫不是几天不见,他被人药成傻子了? 刘小花再没有认得一个人,是比姬六更小心眼,更狠辣,更麻烦的。之前种种相交,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简直有一种轻生的念头,想揪着他的衣领对着他咆哮‘你一刀砍死我算了吧!’就是这样一个人,打死她,她都不会想信,他会毫无目地的感叹风雪宁静。 她忍着不耐烦,警觉地陪着笑顺着姬六的话说:“可不是。” 姬六又站了一会儿,才终于不看雪不看水了,扭头向她道:“方才我问你的,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他眸中似乎流动的像妖孽一样的异彩格外地蛊惑人心。 刘小花蓦然与他四目相对,不由呆住。像脑子短路了似的呆了几秒才回神问:“你说什么?”十分茫然。不等姬六回答,她脑子重新开始运转,已经想起来他的问话了。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便还是一脸茫然站在那里,似乎被他的美貌所震慑了一般,心安理得一脸痴呆样。 姬六看着她,表情平淡问:“你愿不愿意嫁我为妻?” 如平地惊雷。 刘小花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道他刚才半天,就是在想这个?可见得真是突发奇想。干笑着正要说话。姬六摆摆手,令她闭嘴,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之前我们在刘氏族庙里面,我说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刘小花看习惯了他笑吟吟却一肚子恶意的样子,猛不丁见到他这样面无余色、冷意昂然,心里顿时没底。乖乖闭着嘴,不多说一个字。心中却是愕然,难道那个时候,他本意是想娶自已,并不是要她做奴才的?现在他口中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姬六眸如深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似地说道:“我不跟你虚言,你也把虚情假意那一套全收起来。这里只有你和我。不论你怎么回答,我都不会追究。”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沉下气,正色对他说:“若是在族庙之中,你问我,我肯定欢天喜地地愿意。你长得好看,又有钱,又有权,笑起来那样好看,又和气。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的人呢?我虽然早先是怀着一肚子的算盘离开家,可那点奋发的意气,已经在明白人世险恶之后在那血雨腥风里消磨得一干二净,彼时孤女子一个,无处可回,无处可去,看似坚强却彷徨无依。若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对我说他能免我疾苦不受风吹雨打、护我周全保我平安的话,我因为害怕外边的风吹雨打,必定恨不能把双手双脚都举起来同意嫁给他。” 说着她顿了顿,有些怅惘。 那时候的她,跟穿越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虽然是遇到一些事情,可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做不好工,就想走捷径,干脆找个条件差不多的人嫁掉算了的刘筱婳。 “可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晓得外面的风雨有多大,也晓得世道是多么的难。人心有多恶。前路有多么艰险。但我也晓得了,依靠别人、指望别人的庇护是不行的。没有谁无缘无故地会让我依靠,为我付出。如果想要堂堂正正做人,再不受人欺负,就得自已有本事。说来,这件事,还正是托了六公子的福,我才懂得的。六公子难道忘记了吗?” 她的声音虽然纤弱,可却丝毫也没有被北风吹得模糊,反而异常的清晰:“六公子可不要觉得,我是跟您堵气才这么说。虽然我口中说,最恨六公子了。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些道理就算六公子不教我,迟早也会有别的人狠狠地给我上一课。所以我对您是没有恨的。可是您要问我,有没有爱慕过您,倾心过您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说到底,有没有倾心又有什么重要?我已经清醒过来,明白自已的身份不堪与六公子相配。既然不相配,就不会再奢望自已求不到的东西,即便是有什么,也是没有。而六公子您,又怎么会是在意儿女情长的人,有没有又有什么重要?” 刘小花正视着姬六说:“这天底下真正有智慧、有才学的女子多不胜数,六公子总有一天能得偿所愿。彼时再想到今日,说不定还要庆幸呢。” 姬六看着她,听着她说完,点点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原来如此。那你去吧。” 刘小花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才转身向七皇子的院子去,走过了转角地偷偷用余光向后看,姬六还站在原地,不晓得是什么表情。 不过漫天飞雪下伶仃的身影,难免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寂寥。 然后刘小花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大步跑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等她走了,姬安才上前去。 姬六公子正怔怔地望着池面发呆,他不打扰。 过了一会儿,姬六才突然看到他,反常地被他吓了一跳似地退开几步,厉声道:“你手脚也太轻巧了些!!” 姬安不敢辩白,连忙称罪。 姬六皱眉说“行了。起来吧。”扭头看着地上两个深深的小脚印子,呆了呆,说:“我这辈子,是听不到她的实话了。不过有一句到是没错…………这些都是我教她的。”他说完这句,觉得自已胸中有一团东西胀鼓鼓的,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冷风吹多了,身体吃不消。 姬安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刘小花。犹豫不决地问:“那公子,这人还杀不杀?” 姬六向前走了几步,皱眉用力锤了锤胸口,漫不经心说:“还是杀了吧。”有什么道理不杀? 姬安得了令便回头要去交待手下的人,可他才刚刚转头,姬六突然又叫住他说:“还是先不要杀。你派个人去跟着她。” 姬安应声称是,又问:“跟着她是…………?” “事无巨细一一回报。” 这次姬安等了一会儿,确认自家主子不会再改主意之后,才打算去安排。 可姬六又突然生气,道:“罢了。任她自生自灭去。” 那边刘小花到了七皇子住所时,七皇子正盘腿坐在塌上跟一个小丫头闲聊。 他问小丫头:“如今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小丫头茫然“几几年几月几号?” 七皇子皱眉“我就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丫头这下听懂了,连忙说:“奴婢去给殿下搬日圭来。”转身就要跑。 “别去了!”七皇子一把扯住她袖子,捂着头唉声叹气“成了成了,我换一个问题,我叫什么名字,你总知道吧?” 小丫头吓了一跳为难地说:“可,可殿下的名字岂是下奴能口言的?” “我赐你无罪了。你说吧。” “我……我……”小丫头要哭了:“奴婢真的不敢直呼殿下的名字。殿下就是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敢呀。” 七皇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道:“哎?哎?你别哭啊!!行了行了,我不问了行了吧!真是的。这就哭了。” 小丫头抽抽噎噎,一听殿下不叫自已哭了,也不敢再哭,吸着鼻涕,提心吊胆地偷偷用眼睛瞄他。 “怎么了?”七皇子上下打量自已“你看什么?” 因为七皇子一直是傻的,七皇子府里的这些下奴们并不十分规矩,小丫头年纪小,更觉得他和气,于是不怎么害怕了“殿下不是傻的吗?为什么懂事了?” 七皇子纳闷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到问起我来了。我吃的喝的,不都是你们喂的吗。如今把我病吃好了,反倒来问我?我告诉你,你去跟那个徐什么的说清楚,这事儿他不给我交待清楚,我明儿就跟我爸……阿玛?…亲爹说!看你们把我给弄得,好好的傻子当不成了。现在脑袋里涨疼涨疼的。全赖你们!” 小丫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问“那,那不是傻子了,还不是好事啊?” 七皇子满面愁容:“当傻子多好啊,爱干嘛干嘛。谁也说不着我。我就是不穿裤子满地跑,你们也得在一边拍着巴掌叫好。” 小丫头乐得扑哧一声笑起来。小脸红彤彤的。笑完一扭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刘小花,吓得连忙道“我,我去瞧瞧厨房的东西煮好了没有。”就急忙急忙跑了。 七皇子在塌上翘着腿一抖一抖的,斜视着刘小花说“我也不跟你来虚的,实话实话,我醒来有一段了……迫于压力,没敢让人知道。主要是担心有人想害死我。你也别把这功劳住自已身上揽,你不说我自已心里也清楚着呢……我瞧着,今天这事儿你还得谢我。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情愿跟她们走。要不是我,你就被那老妖婆抓走啦。你欠我这么大的人情,想还清,除非帮我把要杀我的人抓出来。你听见没有?哎?我说,你跟我说话,怎么不跪啊?” 刘小花没说话,站在塌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半天,实在难以置信。 七皇子见她神色不对,一溜地就立刻爬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裤腰带“你要干嘛?有话好好说!” 刘小花简直哭笑不得,问:“你是不是缺心眼?” 七皇子梗着脖子说:“对啊,我傻子来的嘛。现在没好利索。怎么的?”有几分痞气。 “你跟那小丫头片子讲话我都听见了。你到是什么都敢问。” 七皇子表情滞了一下,立刻就道:“那又怎么了?我傻了这么久,清醒过来不兴打听打听现在什么情况啊?” “本来我不想说。可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是走投无路的人,我就大发慈悲多一句嘴。你一个傻子突然就好了,已经够奇怪的了,还缺心眼地找了个更缺心眼的来打听消息。你打听了什么,一会儿别人都不用费口舌,她就能吧嗒吧嗒全说出去。到时候,人家拉了你来一试,你夺七皇子的肉身的事发,你有多少个魂魄可以灭?” “还一试?怎么试啊?这身躯会讲话啊?”七皇子嗤笑。 刘小花笑了笑,从袖子里把收起来的珠子拿出来,重新戴回脖子上。 七皇子看着她的脸,表情从呆滞到震惊。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刘小花站起来,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向后退,直到靠在了墙上无路可逃。伸出一只手挡在自已面前对着刘小花说:“到底怎么回事?!这儿是不是修仙?你别说话!!让我缓缓!我得顺顺,让我从头到尾捋捋……” 窝在塌角,揪着自已的头发喃喃自语。 “星期一我干什么来着?……早上起床吃了碗热干面……突然一下踩空了?麻的,肯定是井盖被偷了……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他突然不动了,然后猛然抬头,直愣愣地仿佛又像之前那样魔怔了一下,一双不太聚焦的眼睛,向刘小花看过来,喃喃说:“我死的时候见过你这张脸!” 刘小花也愣了“见过我?” 难道还是认识的人吗?她的心脏简直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但她不记得自已出现在别人的死亡现场过,也不觉得婚礼上除了自已还有谁死了。 她还没想得清楚呢,突然地,七皇子却好像饱受着什么痛苦一样,突然捂着头狂叫着在塌上打起滚来。 刘小花卒防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从上面摔下来,实实在在地一头撞在地上,瞬间满脸都血淋淋的。摔成这样仿佛都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他尖嚎的声音像是来自最底层地狱的怨灵。又像是被抛上岸的鱼,不停地翻腾。 “来人!”刘小花立刻扑过去搂住他的头,不让他伤害到自已,大叫“快来人。” 第44章 陈氏 刘小花看看塌上终于安静下来陷入昏睡的七皇子,擦掉额头上的汗。 徐张也吓得够呛,余魂未定一屁股坐下直喘气。对刘小花说:“不成呀,还是得把你们厉大先生请过来。没得到陛下的回音之前,都得叫他在这里守着。不然,再这么折腾两回,我这条老命都要没了。” 刘小花却坐着没动。 “小娘子?”徐张又叫了一声。 刘小花突然回头问:“他这样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张被她这突然一回头吓了一跳“就那天,我头一次去找厉大先生。在花厅还见过你。那天之前的一二天就这样了。”疑惑地问:“怎么的?” 刘小花却说:“没什么。” 徐张想从刘小花脸上瞧出点兆头来,但一无所获,也就只好相信她说的是实话了。 刘小花说:“你们去吧。这里有我守着就足够了,等他醒了自然会叫你们。” “那怎么好意思。”可徐张其实是巴不得。 他也怕万一自已守在这儿的时候七皇子有个好歹,到时候他怎么说得清?现在刘小花自已愿意就再好不过,到底刘小花是林府的小姐,留她一个是她自已要求的,哪怕有事,也怪不到他头上来。留了个下仆听刘小花使唤之后,就带着人都走了。 留下来的这个奴仆正是之前被七皇子套话的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愣头愣脑一点也不晓得怕,呵呵地对着刘小花乐。 “你去外面守着吧,要是我那个婆子来了,就带她去下人呆的地方歇着。别叫她来烦我。” 小丫头点头“噢。”转身就跑了出去。过一会儿又蹬蹬蹬地跑进来问“哪个婆子啊?” 刘小花说:“姓越的。林府来的婆子。” 她又蹬蹬蹬地跑了。 来去一阵风似的。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刘小花终于得闲,伸手正要倒茶,却突然僵住。把伸出去的手猛地缩回来。 她正看着的是一只再正常不过的手,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异样。 可问题就在这里。 那个寄生物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伸手摸了摸,皮肤下面一点异物都没有。她连忙撸起袖子一寸寸顺着向上按压。 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那个东西是植物还是动物,是一种寄生体还是什么其它的东西。现在这个东西已经不知所踪了。她回想起来,似乎身体并没有任何异样和不适。 也就只能往最好的方向设想了,也许那个东西扎进人体内之后,才发现自已无法适应人体,最后死亡消散了。现在她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这时候塌上的人痛苦地□□了几声,突然好像是从恶梦中惊醒一样突然坐起来,皱眉捂头问“我怎么睡着了?我头好痛啊”对刘小花惊道:“你,你不会是趁我睡觉打了我一顿吧!” 刘小花把手缩回去,没理他,正色问:“我先前在这屋子跟林家的人说话包括取下珠子的时候,你也都在明明听见了,看见了。但为什么之后却副完全不晓得我容貌会变的样子?”方才她听到消息太过震惊,所以很多细节都忽略了。 少年抓头,叹了口气愁眉苦脸说:“反正你都知道了。我就实话实说吧。我虽然来了一段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老断片。有时候,我明明是早上正吃着东西散着步,突然眼前一变,已经是晚上睡在炕上了。你说,我是不是什么穿越后遗症,精神分裂啊!!” 说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蹦起来一拍大腿“糟糕了。我神经病了!” 说完,又想到什么一屁股坐回去,喃喃说“会不会我是真的神经病?现在我根本没穿越,其实是在精神病院,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呢?” 说着磨梭着下巴,便看向刘小花,像是想从她这个得到答案似的,可一看到她那身衣服,他就蔫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唉,算了,就这样吧,爱咋咋的。” 随后又兴致勃□□来,跑到刘小花身边谄媚地问:“我说,你给我说说这的事儿吧。唉,你不知道我多倒霉啊,在这儿吃吃喝喝好一段时间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听着。” 正说着,外面一阵吵闹声。他立刻闭上嘴,摄手摄脚地跑到窗户边上向外偷看。还对刘小花招手,用气音小声道:“快来,你家的人来了。” 刘小花走过去趴在他旁边,从窗缝里向外看,越婆子带着一群仆人抱着东西浩浩荡荡站在院子里。 七皇子啧啧嘴“这大阵仗,是要给你在我府里造新屋还是怎么的?怎么不干脆连房子也搬来。” 刘小花反驳“这是你的府吗?” 七皇子嘿嘿乐“先前不是,以后不就是了吗。”十分仗义地拍拍刘小花的肩膀“小爷我一瞧你就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以后有我一口干的,就不会让你喝稀的。咱们同舟共济,保准你有好日子过。老子可是皇子!你要不喜欢的人,我分分钟叫人把他砍了!” 刘小花盯着外面漫不经心地说“你不用收买我,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往外说的。你还是别跟我太亲热的好。” “是不是觉得自已高攀不上?”七皇子唉声叹气地:“别看你年纪小小的,等级观念还挺严重。虽然我这身份,是高了那么一点点,可我不嫌弃你们这种下层阶级的人呀。” “我是瞧着你脑子不好,怕你哪天事发了连累我。你少跟我套近乎。”刘小花说着向旁边移了一步。 “嘿,你长得这么好看,嘴巴怎么这么毒。我偏跟你站一起。”七皇子一步过来,紧紧挨着她站着,得意洋洋看着她。 幼稚。 刘小花再移就看不着外面了,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院子里那小丫头拦在越婆子面前,底气十足地重复着那句话:“那小姐说了,你们别进去。把东西交给我就行了。你们自去下人呆的地子歇息着。” 越婆已经跟她扯了半天,但她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怎么也不让进门。越婆警觉起来“我们家小姐是在里头吗?” 小丫头不解道:“自然是在的。在照顾着殿下呢。” 越婆改口道:“其实老夫人还交待了一些事,让我务必要告诉小姐的。还请通报一声。” 小丫头不可置信地说“我瞧着你是编的吧。先前说了半天,你也没提有话要送啊。现在突然就非进去不可了。你家小姐都说了,不叫你进去,你为什么非要进去?!你这不是给主子添堵吗?” 越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但越见她油盐不进便越是不安,索性就住里冲。 小丫头一个人,哪里抵得过她带来的人。一下就被推开了。 越婆子进了外室,一看空荡荡,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怎么想都觉得自已中了那丫头的计,分明是调虎离山,故意把她气走了。转头冲进内室。 转过了屏风,就瞧见刘小花正坐在塌前守着的七皇子,那一颗心才算放下来。觉得自已真是高看了刘小花几分,果然就像老夫人说的,这小丫头看似精明其实贪财蠢得很。连忙挤出一脸的笑来礼一礼“小姐。我把东西都带过来了。” 刘小花讥讽地笑了一声,道:“你这个婆子真是好大的威风,在七皇子府中也这样百无禁忌。连七皇子寝室都敢说闯就闯。可真给林府长脸。” 越婆不知道回去受了什么教,被这样没情面地批头盖脸骂了也不恼,陪着笑说:“奴婢是担心小姐。七皇子心智不全,万一冲撞了小姐呢?那个小丫头到底是七皇子府的人,自是维护她家的主子,我不见着您全须全尾好生生,怎么能安心。可奴婢莽撞也是实情,奴婢错了,还请小姐责罚。”说着,就真跪下了。 刘小花扫了她一眼,也不理她了,指着一个捧着首饰匣子的下人让他过来。打开了盒子略略看了一眼。 她不太晓得这个世界什么东西才是值钱的,也不懂得分辨宝石。但那些首饰果然像她要求的,全是金的。 她问那下人“是真金吗?” 下人连忙点头“是真金。” 她拿起来用力地咬了一口。上面堪堪被咬出一排牙印来。然后她意兴阑珊的样子,摆摆手,对越婆子说:“算了。我却懒得跟你计较,你到底是祖母身边的人。可你若是你再在这里闯祸,自有别人教训你,我也是管不了的。你既然办好了事情回来了,便先去找了徐管事,问问他打算怎么安置我。” 越婆还以为自已必然要被她为难,却没想到她脾气好像突然之间又变好了。起身称是,示意下人们都跟着自已退出去。 那个奉手饰盒的下人,见刘小花并没有要把这盒子还给他的意思,也只能空着手走了。 刘小花又叫住越婆子“你晓不晓得,我阿娘什么时候到?” 越婆子摇头“却不知道。” 刘小花皱眉说:“那我祖母怎么也不派个人去接呢?” 越婆子并不防备,说:“我们找到村子里去的时候,村子里的人说四夫人已经往田城来了。想必是路上走岔了。府里已经派了人,在药铺子里头守着,防着四夫人找过来。” “这样就好。”刘小花十分满意,又嘱咐她:“你也好开始给我母亲置办东西了。我母亲从林府出去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你只管给她用好的贵的才叫对得起她。” 越婆子笑说:“正是正是。” 刘小花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说:“明天你叫店家把东西送到府里来,我亲自给她挑。” 越婆连连点头奉承说:“知母莫若女。还是小姐挑的更叫四夫人喜欢些。老奴明日就叫了那些全城最好的店家来。” 转身带着人又浩浩荡荡地外去。 出了屋子,仆人堆里有个少女连忙问越婆“阿娘,要不要多留几个人在这儿守着她?” 越婆子不以为然:“一会儿问过徐管事分派了住的地方,我们还要收整好才行。这天色又不早了。人手多了做事也快些。不然今日怎么睡。多留了几个人,事情谁来做?” 少女疑惑“那万一……” “老夫人说了,她这个性子,到不怕她别的了。”越婆子讥讽“你没瞧见吗。她一脑子都是要过富贵日子的美梦。就是赶恐怕也是赶不走的了。想当年,那陈氏是什么样的人物?被陈家寄予了厚望,教养再没有更好的。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只识俗物的女儿。到底是穷怕了吧。” 刘小花等她一走,立刻从首饰盒里挑出几样了塞到身上。 七皇子睁开眼睛翻身撑着下巴问:“你干嘛?” 刘小花眼珠儿一转,说:“打听消息不要钱吗?” “你要去打听什么消息?”七皇子大手一挥“打听消息有什么好着急的,你先给我讲讲这儿的事嘛。” “既然你都不急,那我也没什么好急的。”刘小花果然就不打算去了“反正要被害死的又不是我。” 七皇子立刻挤出一脸笑:“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现在知道的这里的情况,反正都呆了这么久了,早一时晚一时也没差。还是打听消息要紧些。你去你去。加油!小心着点啊。” 刘小花却不去了,坐下说:“想来想去不对啊。没道理打听你的事,却要我出钱的。不如你瞧瞧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我吧。” “你怎么这么小气?说好要肝胆相照的呢?”七皇子不情不愿,东摸摸西找找,没有一样舍得。最后从腰上扯了块玉佩,摸了又摸瞧了又瞧,对玉深情款款说“心肝啊,小爷我实在是情非得已。”才依依不舍地递给刘小花“你可省着点。” 刘小花好笑“统共就给我一块玉佩,我可怎么省?” 他眼珠儿一转,说:“那你记着是赏了谁,到时候我再借故要回来。”再三嘱咐“你可记清楚是哪个。这玉可值钱得很。” 刘小花把玉塞坏里,转身出了门,看也不看越婆子留下来的那个仆人,而是对小丫头说“殿下叫我给他拿糖。你晓得在哪儿?” 小丫头连忙点头“在小厨房那边。” “带路。” 小丫头颠颠地提着裙子就跑。刘小花走了几步,发现林府的仆人一步不离地跟在自已身后,皱眉道:“我拿了个糖你也要跟着?这里没有人守着,一会儿七皇子殿下再疯了出了什么事故,你就等着受赏吧!” 说着转身就走。 那仆人跟着她跑了几步,又怕七皇子真的出什么事自已人头不保,犹豫不决,想到刘小花手上似乎什么也没带转身进屋里去了。 走出了院子刘小花见仆人果然没有跟来,才一脸气恼的样子对小丫头说:“对了,七皇子还叫我帮他买糖人儿。” “啊?”小丫头停下步子愣头愣脑问:“殿下怎么晓得有糖人这个东西的?徐管事都说了,不好 叫殿下知道外面有什么,怕殿下贪玩儿贪吃,成天想住外跑。我们都不在殿下面前说外面的事儿。” 刘小花意外,转念说道:“那就难怪,他一直缠着我讲外面的事呢。这可怎么好,他已经知道了,我总不能说没有吧。一会儿他再疯起来。” 小丫头为难抓抓头“一会儿管事还得骂我。”有些哀怨地看了刘小花一眼。 刘小花很不好意思:“不然这样吧。你带我从偏僻的小门出去,我偷偷去买回来。不让别人知道。你也不会挨骂了。” 小丫头犹豫一会儿说:“那也行。我们从西边出去吧,那里有个小角门,都是下人进出。” 莫约过了半刻钟,刘小花终于一脚从七皇子府里迈出去。 她深深了吸了口气,觉着外面的空气都要比里面新鲜些。 小丫头在她身后叮嘱“正街就有糖人买。我在这儿替你把着门。你可赶紧回来。一会儿殿下等急了。” “恩。”刘小花走在僻静的雪巷子里,对她挥挥手。大步走出了巷子,飞快地挤到人流里调头就往行馆的方向跑。林家的人不知道陈氏是得了她的信才来田城的,当时说好了陈氏若是来了先在行馆里做事,她得了空,自然就去行馆找陈氏。 刘小花跑到行馆的时候,行馆正是热闹的时候,货郎们把担子放在一边,喝着小酒谈笑风声。掌柜的站在柜台子后面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嘻嘻地跟人聊着天。 刘小花看了一圈,没见到陈氏的身影,掌柜的到是先瞧见她,冲她招手。 “我阿娘没来吗?”刘小花挤过去问。 “来了可走了呀。”掌柜的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要找人代写书信可真难。” 刘小花愕然“走了?”立刻问:“是不是被人接走了?” “不是啊。在这儿做了几天事,突然有一天说要走。就走了。” “没有留什么话吗?” 掌柜的抓抓脑袋“似乎是有留话的。你等等。”伸着脖子冲行馆角落里的一个醉汉叫“大脖子,大脖子过来。问你话。” 大脖子喝得满脸通红的,歪歪扭扭走过来问“什么?” 掌柜的问“这个是陈大娘的女儿。问她走了有没有留话的。我仿佛听你说是留了?” 大脖子醉眼朦胧看向刘小花打了个酒呃,说话却还是很清楚,并不太糊涂:“噢。你阿娘说,她给你算了命,说有命里有劫,见不得富贵,见不得姓林的。叫你要听话,要保重自已。” “没有别的?”林小花追问“没有说她去哪儿了?” 大脖子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自已回家去了嘛。不然她一个妇道人家去哪里?”转头又往酒桌那边去了。 掌柜的见小丫头一脸茫然,关切地问她:“怎么的?你阿娘走得急匆匆。前一天她坐在店里听人闲聊,不知道的就哭起来了,眼睛红红的,像是有什么事。我问她,她也不说。第二天她请了假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说要走。我说让她见了你再走,她都不肯。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故?” 刘小花心沉沉的说:“可能是因为我阿弟过世的事,她心里难受。” “啧!”掌柜的瞪大眼睛“我就说。人家好好的聊着族学里死了个年轻小子,你阿娘哭什么呢?原来是想到自已儿子所以感伤。” 刘小花从行馆出来,望着如梭的人流呆呆站了一会儿。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虽然并不是自已的亲妈只是‘刘小花’的阿娘,可是陡然之间知道她抛下自已走了,心中却还是难免感到难受。 阿娘去了哪里呢? 如果有不可回林家的理由,那会不会是回陈家去了? “重月宫,在忘川之上。”刘小花调头冲回行馆里。 掌柜的见她去而复反,好奇地看她。 她急匆匆地问“您晓不晓得忘川在哪里?要住哪边走?” 掌柜的愕然“那可不是我们普通人去得了的地方。路远就算了,有些地方鬼怪妖不吃你,也能吓死你了,这边的人要去忘川,得要叫忘川的人过来接,他们不接,外人根本过不去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吗?”刘小花呆呆站了一会儿,阿娘有办法回去吗?可为什么不带上自已呢?她为刘二难过,难道却不为自已担心吗?怎么能把自已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已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鼻头酸涩,令得她开不了口。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问:“那你晓不晓得滨洲怎么走?” 掌柜的笑:“你从南门出去,一路向前路经平德,穿过桓山西脉,再北上,经过幸都之后就到了。” 刘小花谢过他,找了家最大的当铺,把最小的那只指环当了。换一颗金豆子,二颗银角子,二串大钱。然后无视当铺旁边的香纸铺,去城东找了一间。 看铺的老头问清楚她是要做什么的之后,提了个小包裹出来给她“你要是啥都没有,买这个是最划算的。” 刘小花打开看,里面有三柱香,还有一小壶酒,一叠黄纸,还有一个奇怪的三角符包。 看来上明志之路的人多。连店家都有了经验。 刘小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却向北门去。 出了城找了个落单的乞丐,出五个大钱买了他身上的衣裳。 那乞丐以为自已时来运转发大财了,没有不肯的。生怕脱慢了她不要。拿了钱就跑。 她找个避静的地方,把这破破烂烂衣裳穿在面上,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头发解开挽了个男人的发髻,抓得乱蓬蓬的。仔细检查没有露馅,确定怎么动里面的衣裳都不会露出来之后,才重新从北门进去。向南门走。 排队出城的时候,她心情又忐忑起来。害怕林家的人已经发现她不见了。要是他们把守了城门,一个一个查,那就跑也跑不掉了。 可似乎老天爷终于开始眷顾她,守门的人多一眼都没有看她。 出了城她还在琢磨着这祭奠之礼要怎么行,就看到有几个人在别离亭点香。她拢着袖子跑过去看。原来也是要打算拜入宗门的人。 看完了,她也学他们的样子,先敬天地,再烧香纸给路神。 那些人瞧着一个乞丐也学得有板有眼,不免讥讽。仿佛她是存心让他们难堪似的。没有一句好话。 她也不争辩。把三柱香点上,礼一礼,插在地上。 礼成便越过这些出言不逊的人向大路去。 最后。 她回望了一眼田城。 不久之前,她什么都不晓得,以为自已有阿娘有阿弟有阿爹只是个普通人。可现在,阿爹遇难,阿弟死了,阿娘不知所踪。而她也知道了,这些人是不是她的家人还两说。 在这世上,没有人关心她的疾苦,没有人在意她的安危,没有人爱她,她也不爱任何人。 她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这个想法,令得她的心异常酸涩。 仿佛这天大地上,可是她却与这个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似的。 她努力地想找出一些能令自已振奋起来的理由。 或者自已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她还有仙人一样的师父在等着她呢。 刘小花回头,一步一步地在雪泥路上向前走。远处白雪皑皑,像是没有尽头。但她却觉得,自已并不怎么害怕也并不再伤感了。 她还有师父呢。师父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七皇子府里。 七皇子盘腿坐在锦缎面的褥子上,把玩盒子那里些金光耀眼的首饰,抖着脚,抓抓脖子,一脸坏笑对垂眸敛首的下人招招手“你过来。本殿下跟你唠唠。” 第45章 死了 刘小花不知道自已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记得一开始从城里出来时,因为害怕被追上还走得非常快。可是后来,渐渐的腿步越来越沉重,速度就慢了下来。遇到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然后她实在没办法再多迈动一步了,就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不小心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似乎有什么人在拍打她的脸。有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另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说:“没气了。心窝子都冷了。” “走开。”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咯吱咯吱地走过来。 突然刘小花感觉到脸上一阵剧痛。就好像被人狠狠甩了两耳光一样。 她想叫痛,想醒过来看看是谁,可她完全动不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感到惊恐,难道自已真的是死了吗? 没有呀。我还活着。她想大声回答,可是就像被禁锢住了她,就算再挣扎也无法让这俱身体做出任何反应。 “真的死了。”那个人似乎感到惊愕。不敢相信她会死得这么容易。 另一个声音说:“她到是动作够快,再慢一步就迟了。可外边实在太冷了。她就是能有时间去买辆车也好呀。凭自已走到这么远才倒下,已经十分了不得。” 我只是在睡觉! 刘小花在无声地大喊。 可是没有人听见她。 那两个人似乎已经离开了?因为接下来好一会儿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然后突然的,她感觉到了一阵暖意,什么暖暖的东西挨着她的脸。 可能对方在试图将她搬起来? 她失去了身体的知觉,只能从自已头部耷拉的方向来判断自已大概的姿势。那蹭在她脸上的,应该是另一个人的脸了。所以她判断对方可能是搂住她的腰,正把她从地上拔起来。她觉得自已像颗萝卜。 “真的已经死了。”一个较远的声音说“没有脉搏了。不信你自已摸。你认得她?” 是啊?这个人,认识我吗?刘小花从呼呼的风声中努力分辨对方的声音。 可把她抱起来的人没有回答。她只听到对方激烈的呼吸声,似乎要将她从地上搂起来都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这个人想干什么?不会埋了她吧?! 随后她感觉到自已的头一下子从高处摔落下来。撞在什么东西上面。 痛。 尖锐的痛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感觉自已眼皮似乎跳了跳,急忙想借着这个机会把眼睛睁开。可是她还是没能成功,只差一点点。 她能感觉到自已就快要做到了。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 自已要被活埋了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 我还没死啊!她拼命地挣扎。 可这一切都只是无用功。 刘小花几乎有些绝望了,可是过了很久,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把她的脸覆盖住。 那个人又把她扶了起来——因为她感觉到,自已的头垂直向上升了一段,过程虽然十分颠簸,令她感到脑子里的一切都在乱晃,但这是好事,起码这说明,那个人好像并没有打算把她埋在这里。 她简直要欢呼。 “抬到车上去。”那个熟悉的声音说。 “长春你是疯了吗?一俱尸体,你要来还有什么用处?此时又哪里是为这些无关紧经的小事浪费时间的时候?你现在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另一个声音尖锐得要命,它喋喋不休地“你忘记了当年你是怎么对小姐许诺的?如今却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要是小姐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讥讽说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告诉她?我竟然胆敢不听你的命令。” 另一个声音一下子便消失了。过了很久才说“我并非此意。” 刘小花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自已的脸颊,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就像喜欢一幅中意的画、喜欢一件极品的玉器、喜欢一样少见的奇兽一样,喜欢一个有些不同的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值得你这样失态?” “你买一幅画买一样玉器买一只奇兽买一个人,并不算什么,可她死了,她……” “死了才好!”可这个人的话立刻被打断,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说:“这么爱作怪,总不合我的心意,死了才安静!死了才知道自已错!” 另一个声音沉默了好久,才道:“那你要如何?把她带到哪里去?我们现在可是要去……” “我的事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滚回去,叫她安安静静地等着做圣后。不要再多管闲事。” “那大殿下…………” “滚!” 刘小花提心吊胆地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知道自已不会被埋掉,松了口气。可是却怎么也无法想起来,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她在哪里听过?那个名字好像就在喉咙里面,只要她一张嘴就能叫出来。 可是她的脑子就好像是装满了装得稀烂的馄饨。想要清晰的思考,就好像要把煮化的碎皮子重新拼成馄饨那么难。 接下来刘小花感到自已又摔了几次,还有一次,头重重地撞在什么地方‘嘭’地一声巨响,就好像在她脑子里敲响了大钟,震得她差点晕厥过去。 她觉得自已差一点就要骂出来了。 可想到至少因为这个人,自已没有被遗弃在雪地里被野兽叼走半条胳膊一条腿什么的。好像应该感谢对方了。 终于一切震动都过去了,她脸向上呆着,似乎是躺在哪里。头随着什么节奏摇摇晃晃。 是马车吗? 我是要去平德的。 她大声喊。 可最终,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为什么会这样? 是不是跟那棵从手里钻进来的东西有关? 现在她又该怎么重新清醒过来? 刘小花一点头绪也没有,像是被困在黑暗迷宫里的老鼠。她的世界除了声音,和脸上轻微的感受,其它什么都感应不到。 因为看不见光亮,她渐渐地失去了时间感。 有时候,她甚至失去了信心,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已的幻觉。 可是,突然的,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第46章 变异 可是突然地,刘小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能感觉到光线和温度了。 她能偶尔感觉到明亮的光线从自已眼前晃过去。虽然并不明显,但是除了这个,她还能感觉到自已的身体正在慢慢地醒过来。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复苏”。 这个发现,让刘小花对自已将要面临的处境乐观起来。觉得自已可能之前只是被冻得太厉害,身体机能处在最虚弱的时候,所以才会无法控制身体。 这跟重病虚弱的人连坐起来这个动作都无法办法是一样的道理。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在温暖的地方呆得足够久,缓过来就行了。 虽然暂时还是没有办法动,可是刘小花心情轻松了不少。 觉得之前自已似乎把一切都想得太严重。 接下来的日子,随着感觉的缓慢回复,她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比如她渐渐的已经能感觉到自已的手脚。 再次感觉到了心跳。 能闻到味道。 比起刚醒来那一会儿,大脑地反应也更快,思维也更加清晰了。 虽然偶尔还是会失去意识——在刚开始的时候,她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得到外界信息的途径也比较少,所以根本都没有意识到自已曾经失去过意识。可是慢慢的随着身体的复苏,她能从外界收集到的信息越多,就会越明显地发现,自已常常会失去很长一段时间。但这种情况也越来越短暂,越来越少。 可能就好像人要睡觉一样?她虽然身体不受控制,可是精神上还是需要休息的。于是这种情况,被刘小花归纳为正常范围内。 何况这种情况也已经越来越少。到后期,可能平均三四天才会发生一次。 不过,就算是这样,刘小花却还是无法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在她探索着自已身体机能的这一段时间,车子一直沉默地前行,有时候,能听到车夫甩鞭子的声音,但是车夫一直没有说过话。 包括那个叫长春的人,也没有。如果不是他时不时地,会在刘小花被颠簸得快要掉到地上的时候,扶她一把,她几乎会以为自已是独自一个人呆在这辆马车上。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 刘小花发现,自已的恢复情况似乎到了一个瓶颈。 她的身体机能应该是已经完全恢复了,可她还是动不了。 这时候,刘小花又再次地感到恐惧。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像自已想的那么简单。她的身体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她所不了解的转变。并且她有了一个非常坏的预感——也许一开始,她的设想就是错误的。情况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这种感觉虽然很强烈。 但是她却无法确切地说出自已到底错在哪里。 她没有死是事实。 她的身体正在好转也是事实。 那种奇怪违和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终于有一天,同乘一辆马车的人似乎突然改变了想法。不再一直沉默,有时候会跟她说一两句话。 不过,于其说他是在跟刘小花说话,不如说他是在喃喃自语。 这些话大多闲碎,并没有清晰的逻辑可言。有时候,甚至只是简单地描述一下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过了几天之后,对方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他把她按在她胸口,又试了试她的鼻息,然后……毫无悬念地再次给了她两个耳光“刘小花!?醒醒。” 这次她的感觉更加清晰。 痛! 对方实在是太用力了。 够了!我要是能醒的话,早就醒了!她怒气冲冲。可是却毫无办法。 对方没有从她身上得到任何回应,却似乎并没有发弃的打算。 “真的不醒过来?” 是我根本醒不来!!刘小花简单恨不得剖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的。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立刻找医生吧!怎么会甩病人耳光!难道这是在怀疑她是故意装死的吗?她又没疯,好好的装什么死! “既然这样。那我只好试试别的办法了。” 别的办法?终于想到去找医生了吗?刘小花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锵’地一声。 金属在空气中发出短的‘嗡鸣’。 “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砍断你一只脚。砍掉这只脚后,你再不醒来,我就砍掉你一只手。” 疯子! 真的是疯子! 刘小花又气又急。 “一” ………… 我醒不来!!真的醒不来!刘小花想要叫,想要阻止这个人。可她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做不了任何动作。 ………… “二” 可能。他只是在吓我的。刘小花安慰自已。怎么会有一个人真的去砍掉病人的腿脚。这就跟家属对长期昏迷的植物人讲一些刺激对方醒来的话是一样的。 “三!” 腿上传来的巨痛令得刘小花差点再次昏死过去。 怎么会?!!! 他真的砍了!!! “还不醒?这次我只数一声。如果我数完一声,你还不醒来,我可就要砍掉一只手了。”那声音慢条斯理一点也不着急“失去一条腿走路虽然不便,但勉强还能行动,万一没了一只手,你可就真是完完全全的废人了。就算是刘有容,恐怕也不会收一个残废做弟子吧?” 不要。不要!!! “一” 刘小花猛地抱住头。 可是,预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她从指缝里向外瞄,一张熟悉的脸就在她面前。他露出一个非常温柔欣慰的表情,说:“你醒了?”似乎为她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虽然看上去脸疲倦风尘仆仆,可眼睛却像往常一样神采奕奕。 姬,姬六? 是他?他排行六,名字叫长春吗? 原来是他!!! “是你这个疯子!你是疯子吗!!”刘小花终于失控“你疯了吗?”想到这个人就因为这样无稽的理由,毁掉自已的人生,她的恨到达了极致。 杀了他! 这个念头汹涌地扑卷过来。这里没有他的侍卫,体力也正是他的弱项。 她能杀了他——只要拼尽全力,抓住弱点。死死地掐住他的命脉。 在做下这个决定的瞬间,刘小花猛地跃起,向那张可恶的令人恶心的笑脸扑去。 可是这个动作只是起了一个头,她就全身发软,再次倒了回去。她拼命挣扎,可是虽然她重新获得了控制权限,但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了。 她怔怔对着那张笑吟吟的脸,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哭泣。 她伤心与绝望,是那么生动真实。姬六愣住。 他看惯了她惺惺做态虚情假意,视她深埋于皮肉这下的隐约傲骨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是突然之间,目睹她完全被击垮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丝毫的开心与愉悦。 刘小花一开始只是无声地流泪,渐渐地,她开始小声地抽泣,最后,失声痛哭起来。 什么骨气,什么面子,统统都不要了。腿都没有了,她成了一个废人,还要那些做什么呢? 她想,自已以前真的是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的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不要示弱。起码还有尊严。 一步步的低头,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这一次,她甚至有一些恨起刘有容来。 他明明知道自已手无缚鸡之力,他明明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危机四伏,可是他却一面做出慈悲的姿态,一面弃她于不顾。而她却一再自欺欺人地,用一个虚假的美好未来激励自已向前走。 她把自已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根本只见过一面的人身上,骗自已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只要走到他身边,自已就能得到庇护与安宁。 如果他真是那么好的人,就不会因为所谓的规矩,将她置于水火之中,自已坐壁观花了。所谓明志之路,在向那些所谓仙上们展现世人意志的坚定与执著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向世人展现修道之路的无情与冷酷? 难道天道就是这样冷血的存在吗? 又或者根本没有所谓的天道。 什么遵循天道,不过是那些人编出来的瞎话。 也许厉大先生说的没有错。 他说‘要修仙骨,走的是杀戮之道,你瞧着他们一个个道骨仙风,可脚下却少不得尸山血海。’ 他还说:‘人生为人,却不甘为人,逆天而行,又何来遵循天道一说呢?\ 天地为炉。众生煎熬。 根本没有出路一说。 她以前一切的想法不过是自我欺骗,她这么弱小,根本没有办法在这样残酷的世界存活下去。就算是再努力,再挣扎,再拼命,也没有用。 可她心中如此不甘。 姬六看着面前的刘小花半天,垂眸,克制住自已心中奇怪的情绪,冷淡地问:“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我倒霉,遇到了你,有什么好说的呢?”刘小花抬头看着他,她鼻尖和脸颊都是通红的。表情却是木然。 “你是不是很想杀我?”姬六重复这句话。 “我?我凭什么杀你?”刘小花茫然地问,眼泪滚滚落下“我凭什么?凭什么?!!” 姬六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塞到她手里。 她没有接,任由那块手帕掉在地上。 姬六皱眉说:“你真以为我砍掉你的腿?” 刘小花低下头,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到自已的双腿都好好地长在身上。可她却并没有像姬六所设想的那样,转怒为喜,眉开眼笑。她只是在短暂地愕然之后,失神地坐在那里。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对这个世界再无半点眷恋一样。 姬六弯腰将那方帕子捡起来,拿着在她脸上的乱抹一气。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恼怒起来,将那帕子丢在地上,冷冷地说:“杀不了我竟然如此伤心难过吗?!” 见刘小花只是怔怔不语。冷冷道:“既然恨我,又明知道自已还杀不了我,就更应当更加发奋进取才对。不思进取只会如此做态实在令人厌恶。你要真恨我,就去好好地学了本事来杀我。” 说着转身便从车上下去。厉声道:“把她送到三清殿去!我等着她学了天大的本事来杀了我!” 赶车的惊道:“可,可公子,咱们就一辆车。送了她,您怎么办呢?” 姬六不理会他,转身就向前走。因为走得太急,被长袍绊住脚还摔了一跤。 刘小花呆了一会儿,才蹒跚从车上下来。 来路茫茫、去路茫茫,天地间只有一辆小小的马车。 可刘小花不放心,不相信他真的就这样走了。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又觉得他不可能只带这一个人,一辆车,必定还有什么人马藏在哪里。扭头对车夫说:“没有听见他的话吗?还不上路。” 刘小花就算对刘有容有再多不满,她也还是想要见到他,想要去三清殿。 她不是被姬六骂醒。 她只是突然明白,天道如何,与自已何关呢?刘有容是什么样的人,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她只需要牢牢记住,那是一个能让她获得力量的人就行了。她要对得起自已所吃的这些苦头,和所经历的这些坎坷曲折。如果走到这里却放弃了,就等于之前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她的热诚也许被浇灭了,可执著仍在。 车夫听了刘小花的话又急又气,对刘小花厉声道:“你要害死我家公子吗?!怎么能把他丢在这里呢?” 刘小花向车夫看过去,记得他仿佛是叫姬安的。 “我家公子嘴巴虽然是坏一点,行事深浅难测,可你做事要摸良心的。不说在族庙里是公子救你,就是在你们刘氏族学之中,如果不是公子一言点醒,你又哪里能想出那一套说辞来脱身?!” 刘小花一派茫然,族学之中?他说了什么吗?他说“两位圣人仁慈,不是能痛下杀手的人,这都是我的主意。”她也确实是因为这句话,而意动有了主意。 姬安指着刘小花气急败坏“在田城,如果不是我家公子拖住林家的人,他们早就追过来了。你能跑多远?在那雪道上,如果不是我家公子顺着道一路清雪到处找你,你早就死在雪地里了!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我家公子明知道你没气了,却还是不惜为你与小姐翻脸,一路带着你往三清殿去,有安稳适应的大马车不坐,不顾身子坐这癫死人的小车,只为了赶去让刘有容用回转丹救你。你到好!……你这颗心,是不是肉长的?!” 刘小花抓住车门,勉强支撑着自已,怔怔站了半天。才面无表情说“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吧。不过,猎户为了抓一只七彩锦鸡,不止翻山越岭,还要与山中猛兽斗力斗勇,为了抓到被猛兽追赶困在山悬崖中间的猎物,更是置自已的性命于不顾,终于,七彩锦鸡被他从山中安全地带了出来。照你的说法,这只鸡是不是应当感谢他呢?可第二天猎人就会将杀鸡取毛剥皮……如果这只鸡有机会,难道不应该逃走,走得越远越好?” 姬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固然知道自已解释得有些牵强,姬六几次三番确实都有杀了刘小花的打算,做了许多自相矛盾的事,可是…………最后一切不都是对这个小娘子有利的吗?他不也没杀她吗?! 要探究一个人的真心,岂能只听他说的话,不看他做的事? 第47章 三清殿 刘小花抓住车门,勉强支撑着自已,站了半天。才面无表情说“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吧。不过,猎户为了抓一只七彩锦鸡,不止翻山越岭,还要与山中猛兽斗力斗勇,为了抓到被猛兽追赶困在山悬崖中间的猎物,更是置自已的性命于不顾,终于,七彩锦鸡被他从山中安全地带了出来。照你的说法,这只鸡是不是应当感谢他呢?可第二天猎人就会将杀鸡取毛剥皮。他为刀俎我为鱼肉尔。” 姬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固然知道自已解释得有些牵强,姬六几次三番确实都有杀了刘小花的打算,做了许多自相矛盾的事。谁能晓得他的真心如何。 “公子既然有令,小娘子先上车吧。”姬安叹了口气。 刘小花急于离开这里,立刻转身回到车上去。 姬安拿了一件暖衣,向前方跑去。奉给姬六后,两人说了几句什么。 刘小花忐忑地望着那边,不确定姬六是不是真的会让自已离开。 姬六侧身站在雪中,并不看这边。身上玄色的大毛氅子被风雪吹得胡乱舞。披散的青丝衬得他面目冷清像是冰雕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姬安才快步跑回来。对刘小花道:“小娘子坐稳了。” 转身撕掉了车身贴的一纸黄符。朗声道:“三清殿!” 刘小花不知道他是同谁在说话,才刚要掀起车帘向外看,突然车子动了起来,她坐立不稳一头摔在地上,从飞舞的车帘看到地上的一切正在迅速变小。 姬六仰视着这边目光冷淡。不过瞬间他的身影就变成了茫茫大雪上的一个黑点,离开了她的视野。 刘小花意识到,车子真的离开地面了! 在一开始刘小花还能俯视风雪大地。但很快,车子就被云雾团团包裹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刘小花把手伸到车外去,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生痛。可只要把手缩回来就感觉不到半点。车子比在路上的时候还要平稳。 前面姬安还坐在车架之上,手里拿着鞭子,可是那匹拉车的马已经变了模样。它四蹄踏火,双脊生出四对飞翼,从脖子住下,还能勉强分辨出马的体型,可头却分明是人的样子。 它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已,扭头就要向后看。 可是姬安飞快地一鞭子抽过去,它嗷地叫了一声,专心致志地赶起路来。 刘小花不知道它怎么能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之中找到方向。而姬安也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它会走错路。 “它是什么?”刘小花惊讶地问。 姬安虽然对她不满,却还是闷声答道:“肥遗。公子从英山得来。一直没有用过。” “从这里去三清殿要多久?”刘小花问。 “你要是用走了,几个月半年也未必能到。有炼了生风符的肥遗,几个时辰也就到了。”姬安渐渐不耐烦。看不惯刘小花半点不知道感恩,也并不因为自已令公子吹风受寒而愧疚。 刘小花默默把这些陌生的字眼在心里转了一几遍。 这个时候,这只肥遗突然停了下来,不再向前走了。 刘小花向前看去,前面云雾被分开,有四个粗汉抬着轿子站在云中。轿中人笑问:“我还想着,这天大地大的,我车架坏在此处,该如何是好呢?没有想到竟然遇上了贵人。不知道能否劳驾将我带到桓山去?” 刘小花看向那四个粗汉,他们目光呆滞,脚下不知道是踩在什么地方能在空中站得住,她好奇地向下看,发现他们膝盖以下被云雾挡住看不清楚。 姬安立刻说道:“我们不去桓山的。” 那轿中人一点也不惊讶,笑问:“不知道你们是打算去到何处?” 姬安正想开口,那人又补充道:“不论是去哪里,也请带我一段吧。不然我孤女一个,停在这袤袤天宇之间,可如何是好呢?” 姬安被她把话都堵了个干净,不知道要怎么推托。要他杀个人容易得很,可要他与人委于虚实,却是难于上青天的。 这时候刘小花掀开车帘道:“那可不行。我急着赶路。带不着你。也不乐意带你。”向姬安斥道:“还不走!” 姬安松了口气,连忙应声“是。”就要调头绕过这奇怪的轿子。 “且慢!”轿子里的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掀开轿帘,好奇地在帘后向车中看来。大约因为车中光线昏暗不能看清楚,便试探着问:“这是哪家小娘子,孤身一人是要去到哪里呢?” 刘小花朗声道:“我是玄言仙上的弟子。正要去三清殿。” “原来是玄言仙上的弟子。真是失敬。”那个人到底有些不甘心,笑道:“你真是孤身一人?我看这辆车分明是六公子的吧?难道六公子不在车中?” 不等刘小花回答,又可怜楚楚道:“就请小娘子稍带我一段吧。听闻玄言仙上为人最是慈仁,小娘子既然是玄言仙上的弟子,自当也尊奉师训,慈悲待人。其实我与玄言仙上也曾有一面之缘。”似乎今天非上车不可。 姬安有些着急,想对刘小花说什么,又顾忌人家离得近会听见。 那女子还在絮絮请求“遇到下一个过路的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若我困死在此处,皆因小娘子狠心不理。你师父知道了,恐怕也不会高兴。” “行了!你别再说了。”刘小花打断她的话,问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车驾会坏在这里?” 那女子面有得色。深以为对面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大义在前、师嘱在上,这样重重压下去,还怕自已不能如愿?“我是清明宗弟子。只因出门的时候车夫大意,未能更换新符。这旧符走到一半便了效力,不肯再动了。是以困在此处。” “哦~原来如此。”刘小花问完一派天真不解问:“那你不晓得叫你同门来救你?”不等那女子辨解,她便恍然大悟道“难道是你平常不做好事,连同门都没有一个肯伸以援手?” 说着,刘小花哼了一声,对姬安道:“我瞧着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尖嘴猴腮蛇精下巴,一脸刻薄相。一看便知道没安好心。那清明宗是何等宗门,其中弟子没有千万?却连一个肯帮她的人都没有。我可不敢与这样的人同车,便是说到师父那里我也不惧。” 姬安脸色缓和,连声道:“小娘子说得是。”见到那轿子里面的女子似乎面色不善,他警觉地将手按在刀柄上,怕她会突然发难。 刘小花仿佛没有看见那女子要对自已意图不轨,十分骄横地对姬安道:“既然我说对,那你还不走?让我在这里听了这么许多废话。耽误了时候,师父马上要找过来了。” 那女子一听玄言要过来,似乎有些忌讳。没有再有动作。只是气得脸青,对刘小花怒道:“你等着!” 刘小花娇蛮地蹦起来指着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丑八怪才给我等着!!我回去就告诉师父,你们清明宗人欺负我!叫他杀光你们!” 那女子到底对玄言有几分忌讳。他虽然脾气好,可也有脾气恶的时候。当年刘家族学死了那么多人,可不是玩笑。 但想来想去,他的徒弟个个深明大意为人宽厚,却没有一个是这样蛮横不讲道理,开口就要杀光人家满门。 照玄言仙上在外的名声,怎么也不会教出这样的弟子来——除非是他不舍得管教。 那女子想到这里眉头跳跳,毕竟有林阿娇子例子在前,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日前也听闻,玄言仙上去了一趟田城,破例收了个小徒弟,未必就是这个? 到也不敢再多话。 姬安见她让开路,松了口气,连忙甩开鞭子。走得远了,回头看,果然没有再追上来。抹了一把虚汗。偷偷看了刘小花一眼,见得这个小娘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实在瞧不出她是个什么品性。 到也难怪公子对她不同。 刘小花不在乎他偷偷打量自已,问他“你家公子不能用这个车,是不是怕泄露行踪,被这些送上门的美人生吞活剥了?” 姬安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说:“这些人来意不善。哪怕公子不在,只要上了车,便能跟着公子气息追过去。六公子虽然受圣帝陛下庇护宠爱,他们不能明刀明枪,可要无声无息害死一个人的方法没有一千也有一万。防不胜防又无迹可寻。偏偏一个个来头大,公子除了躲,也没有别的办法。”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讥讽说“我还以为全天下就数他能耐呢。”在她面前,他不是挺厉害的吗。原来也只是欺软怕硬。 姬安提到自家主子那一颗忠心又砰砰乱跳活跃起来,对刘小花说:“我家主子也苦。许多时候,迫于形势,言不由衷。” 刘小花见他开始为姬六洗地,便不免意兴阑珊。 姬安虽然见刘小花不想听,便一路没有再多说什么,等到几个时辰之后,车子终于快要到达三清殿。他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忍住,说:“您若是因为大殿下的事记恨公子,公子才是真冤枉!” 刘小花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了。 她望着车外绿如泼墨一般的巍峨青山。这里就是三清殿所在。似乎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现在就在她面前。刘有容就在那里等着她。 刘小花揉了揉脸,挤出一脸天真活泼的欢喜。 但当她的双脚真实地踩在了地上,感受到山中清新的空气,闻到淡淡的花香,她心中的苦郁好像也真的消失不见了。 这里没有风雪,也没有寒冬。她对这个世界生出由衷的喜欢。伸出双手,闭上眼睛,感觉到阳光的温暖,脸上虚伪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挚的喜悦。 第48章 师父 虽然站在山脚下,但是抬头就能看到山巅之上白色的屋宇飞檐。 山下也不只有刘小花一个,还有许多服色各异的的人。这些人风尘仆仆,衣着褴褛。一看便知道是历经千山万水长途跋涉而来。 见到刘小花这种乘坐肥遗来的,难免不忿,眼神之中也是轻蔑不已。 还有个小姑娘大声说“呵,修道之路没有不吃苦的。有些人连明志之路都不能自已走完,要行捷径。那还不如早早回家去算了。” 她虽然是假装跟朋友在说话,可分明是故意说给刘小花听的。 刘小花并不理会,转头向姬安道谢。 姬安摆手道:“我只不过听从公子吩咐。”欲言又止地看着刘小花,见刘小花并没有会意不多问自已什么,便也只得叹了口告辞道:“公子还在等我。”一甩鞭子,肥遗便腾空而去。 目送车子在天空消失不见,刘小花才怅然地吐了口浊气,扭头兴冲冲地向山门得挤过去。 三清殿这边的山门,与刘家族学的却不同。刘家族学极尽威严仙气十足,三清殿这里却只是几块木头搭起来的,上面写了三个字‘小蓬莱’。 门口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的是玄色的衣裳,腰上围赤色的腰封,背后没有背剑,身上也没有拿别的法器。昂首挺胸站在那里。 刘小花挤过去,兴冲冲地向他行礼,道:“我是刘小花,玄言仙上新收的弟子。” 人群一阵骚乱。 “哇。” “她已经是小蓬莱的弟子了?” 还有多事的人,对先前多嘴的小丫头说:“瞧吧,人家难免是坐着妖怪车来的。是玄言仙上的弟子呢。你还没进门,就得罪了人。你可完了!” 那小丫头眼神惊惶,却不肯丢了颜面,硬着头皮说“我哪知道!她脸上又没写她是谁的弟子。” “啊”守门的少年打量刘小花一脸新奇“□□师收的弟子就是你吗?”又想起来刘小花是对自已行了礼的,连忙跳开来摆手“小师叔祖!我,我,我可当不起您的礼。”说完转身就跑“我去给师父报信。” “哇,那个守门的弟子叫她师叔祖!” “她这么小,凭什么做师叔祖啊?” “你傻吗?她辈份高就能做得师叔祖!玄言仙上是谁你不知道吗?不知道还来拜师?”多话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教育他们说“就好比,你阿爷晚来得子,虽然得下来比你还小呢,但你也要叫她一声姑妈。她是辈份很高的仙上的弟子。” 这边吵吵嚷嚷地惊动了一直窝在旁边草堆里晒太阳打瞌睡的乞丐。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看看天色,抠着眼屎问身边的人:“什么事这么吵?” 那人说:“来了个小娘子,才十几岁,便做小蓬莱的师叔祖了。” “哦。”他抓抓腰抓抓背,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蹦而起,便向前挤“闪开闪开,全给小爷闪开!” 他身上又臭又脏,连这些本就不干脆的人都嫌弃他,急忙避开,嘴里骂他“要死了!” 刘小花听到了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正在想着是谁,便看到人海一下子分开了,从人群里冲出个蓬头垢面的人影。 那人看到她,先是一怔,随后哇一声嚎叫着扑过来,像看到了亲妈似地,抱住她的大腿叫“可算是找着你了!小爷我为了找你,差点死在路了你知不知道?!” 随着他这一扑,一股子臭风差点把刘小花熏得厥过去“你谁啊!!” 那人很风骚地一甩头发,抬头向她道:“是本殿下啊!” 刘小花差点绝倒:“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 “你先松开!!” 七皇子委屈地松开手,正要说话。 “退后退后!”刘小花捏着鼻子。 七皇子不情不愿地向后蹭了两步,说“我可是皇子!有你这么嫌弃的吗?我这么臭还不是被你害的!” 刘小花站到了上风,才松开鼻子,不可置信地问:“你好好的不呆在田城,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七皇子别说多委屈了:“你也太不仗义了,前面骗我说是去打听消息,一转身就溜了。要不是我机灵,就被你坑那儿了。你说,我黄花小闺男一个,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还能在那儿呆吗?被人害死了我找谁说冤去?” “你不会去找你爹?” “我爹?我爹十万八千里,等他来,我都凉了!”七皇子嗷一声叫着又扑上来“我不管。你不能见死不救。” 说着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说“你说我容易吗我?我死死活活的就算了,还得了神经病,时好时坏。我这一路,我容易吗?明明向前走着呢,走着走着一睁眼,不知道自已在哪儿了。先前分明是在河边上坐着休息,再一睁眼,已经在山顶上了!你说吓人不吓人?这心里素质差一点的就被自已活活吓死了!!!!还好我心宽,我想吧,得,不管了,就顺着路向前走呗。结果走了二个月才走到这儿!” 竟然有两个月了吗?刘小花原以为自已只是病了一段时间,却没有想到竟然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旁边有一个听热闹的人笑着骂“你才走两个月,我都走了一年半才走得到!” 七皇子愣了一下“是吗?”有些自得道“那我脚程还挺快的。”又对那些人恶声恶气骂“去去去,看什么看?没见过抱大腿啊?不要脸,还看?你再看我脱裤子了!” 小姑娘气得骂“臭不要脸。”又白了刘小花一眼,大约觉得跟这样的臭流氓认识的必定不是好人。然后扭头走了。 刘小花被七皇子抱着腿,抽也抽不出来,踢也踢不动,忍着恶心道:“你怎么知道我到这儿来?” 七皇子眼珠儿一转“我聪慧过人智慧之高世间无人可比……” 刘小花自生就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人,打断他说冷冷地说:“我生平最讨厌不说人话的人!” 七皇子立马说:“厉天行说的。” “你还去找他了?”刘小花震惊。 “林家的人想来抓你来着,刚好那个什么公子来了,扯东扯西,我借着机会连忙就跑了。遇到那怂蛋,他鬼头鬼脑地在我家门口转,小爷我火眼金睛,还能看不出他心里有鬼来,立刻就把他逮着了。他说他来找媳妇儿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刘小花冷冷看着他,七皇子讪讪收敛了笑意,立刻面色一正,义正言辞道“我眼睛又没瞎,刘小姐您……呸,小娘子您眼睛也没瞎能看上他什么?看上他贱啊?再说了,就您这样的人,岂是贪慕富贵荣华的人物?何况他家那算什么?就那点小钱,够您贪的吗?呸。还不够我一根腿毛的,您要贪也得贪我的,您说是不是?!刘小……小娘子您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能瞧上他?我一看他就是没安好心。不过为了追随小娘子的脚步,为了叫他告诉我小娘子您在哪儿去了,只好骗他说带他来找小娘子了。” “那他人呢?”刘小花伸头四处看。 “……不……不知道……”七皇子很不好意思,解释“你也知道,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有神经病啊!我连自已都走丢,何况是他呢?一闭眼一睁眼,我自已就不见了。” 刘小花简直无言以对。 这时候,那守门的小弟子已经又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不过那中年人长得尖嘴猴腮,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老远地就热情地招呼“师叔总算是到了!早先听师父说起,我还想着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引得师祖破例。今日一瞧见师叔,我算是明白了……”说着,就越过了刘小花直直地向她身后那个小姑娘迎过去。 小弟子很不好意思,跑过去拉住他,向后拽,涨红了脸看了刘小花一眼,小声对他说:“错了,错了。这个。这个。” 那中年人行动敏捷,转了一个圈笑吟吟对着刘小花道:“今日一瞧见师叔,我算是明白了……”可上上下下打量刘小花,实在找不出个适当的溢美之词来说,最后憋了半天道:“若不是师祖独俱慧眼,怎么能挑到师叔如此………如此……如此特别的人呢。” 七皇子麻利地松开刘小花的腿,跳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你怎么不夸她资质过人?不夸资质过人,也可以夸天人之姿什么的。长得这么不漂亮你不懂得夸还是瞎?我说你这个人,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特别?她是长得二个鼻子七只脚还是怎么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听着像是夸奖,其实骂人呢!” 表情特别义愤,对刘小花说“你看吧,还好我来了,我就是不放心你,你这个人啊,单纯。天真!没我你可怎么活!!” 说着对中年人摆手“好了好了,你也不用说了。先给我们把住的地方安排好,再准备好吃的。等我家阿花拜完了师父,也就能好好歇歇了。这一路,可不容易啊。” 说着拉着刘小花就向山上去“我们走。不理他。他坏死了。” 中年人已经呆住了,小弟子还活着,立刻跑过去拦住他,看了刘小花一眼,很不好意思地说:“这,若不是本门弟子,不得尊上准许,是不能进去的。” 七皇子立刻就要跳脚。刘小花横了他一眼,他立刻就表示顺服乖乖闭嘴。刘小花真觉得自已拿这个人无可奈何,可到底是同乡。赶他走不是叫他送死吗?回身对中年人客气地说道:“全怪我不懂规矩。”指着七皇子说“这一位是七皇子殿下。他疯病没好不知事理,疯疯癫癫,老觉得有人要害他,不知道怎么的就从七皇子府偷跑出来到了这里。我见他孤身一个,又怕他到处乱跑被人所害。便想带他暂住在小蓬莱。等圣帝陛下得了信,自然会来接他回去的。” 中年人有些为难,虽然刘小花比他辈份高,按身份上来讲,跟如今掌理俗事的几个尊上是同等地位,可到底是新入门的。想了想,对刘小花说:“可师祖定了规矩,不理俗事。” 这意思便再清楚不过。 说到底,七皇子是皇子,可那都是俗世的身份。在这里皇子与一般人无异。 刘小花一听,便一脸歉疚,不再坚持了,笑道:“那就算了。我也是想着,万一七皇子在这里出了事故,小蓬莱必定是脱不了干系,害怕万一到时候问责起来……虽然小蓬莱是宗门,可皇家若是真动怒…………”说到这里便不再住下说了。 中年人也有些松动起来。 刘小花道听途说也知道一些事情。知道口头上皇家虽然只理俗事,可王室之中也自有修道宗门,也自有仙尊仙上,论起道行修为,比起资源有限的修士们,只有高不会低。所以说来说去,不论宗门也好,普通人也好,这天下的权势,还是在王室手中。 刘小花见他犹豫起来,便问:“如果你拿不定主意,那不如就请七皇子先上山,见过掌事的人再做计较?” 中年人一听便点头:“这也好。”松了口气。便笑着上前引路。 刘小花扭头便瞧见七皇子眼神莫明深邃盯着自已。 见她看过来,七皇子连忙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这一笑,那点莫明的深意就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她错看了的幻觉。 刘小花扫了七皇子一眼,吓唬他说:“你在这里,就得听我的,你若给我找事,我可懒得管你死活了。” 在她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惶恐还没有忘记,也懂得四面楚歌要求一线生机时是多么无助。她吃这样的苦,深深明白其中艰辛,所以不想有人重步自已后尘,能力范围之内,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也算是对得起自已的良心了。 七皇子听她这么说,立刻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明亮得晃眼“放心。” 一行人走上山巅。 刘小花一抬头,就看到白色的殿宇之上,那一抹苍翠的身影。他换了一身衣服,站得远远的,连面容也看不清楚。身前还站了许多弟子。 可人海之中,刘小花只需要那一眼,就看到了他。 “师父。”她喃喃地叫了一声,刹时之间眼睛就明亮了起来,她开心地叫着“师父?”站在原地蹦起来,冲着那个飘渺如仙的身影招手,然后推开七皇子,飞一样的向那边跑过去。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其它人全不能入她的眼。 七皇子被她推得退开一步,低头看看被她牵过的手,一言不发,抬起头眯眼望着高台之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第49章 刘有容 七皇子被刘小花推得退开一步,低头看看被她牵过的手,抬起头眯眼望着向高台之上跑去的小小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刘小花的脚步一滞,整个停在原地,然后像是被拔掉了电池的娃娃,突然倒了下去。 七皇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向那边冲了过去。 而刘小花也不晓得自已是怎么回事,她隐约觉得自已可能是不好了,只来得及向高台上的人看了眼,什么也不能说,就直直地向地面摔下去。 她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刘有容飞身而来的身影。 等到刘小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入目之处是一片翠色。翠色的帐子上绣着翠竹。 塌前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楚是刘有容。 他身上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随便在腰间打了个结,头发披着也没束起来,一手拿着书,一手撑着下巴,坐在灯前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烛火把他的脸映得暖暖的。 屋外的风声鹤唳越发衬得屋内安稳祥和。 刘小花的心一下子就安宁了,在暖哄哄的被子里,满心欢喜偷偷看着刘有容。觉得这么漂亮的人,又这么温柔可亲,恐怕全天下也没有一个男人再能与他媲美的。 她又觉得自已特别好笑。 明明跟刘有容也并没有多少深入的接触。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他,看到他,就觉得开心了。 可能是因为刘有容是在她最绝望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人? 再说,他这么好,刘小花真想不出来他有什么地方能让人不喜欢。 这人啊,比较起来真是不公平。有些人,长得好、性子好、样样好。一看就晓得是天之骄子,叫周围的人都喜欢他。 现在这样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竟然成了自已师父!! 刘小花觉得自已做梦都要笑醒来了。也头一次真正的觉得,自已头上的阴霾都消散得一干二净,就算没有也没关系,有师父在嘛。她恨不得自已能立刻变成最能讨他欢心的人,让他喜欢。 正想着,不防刘有容突然回头。 刘小花吓了一跳,连忙把头缩回被子里去。 可心里却是恨不得给自已两下,已经被他瞧见了,还缩回来干嘛!多小家子气。师父肯定不喜欢! 听到脚步声过来,刘小花急忙在被子里整整仪容。 好不容易把一头乱发都拔弄好了,等了半天,却并没有听到刘有容的声音,她到一时也拿不准现在要怎么办了。 方才自已就不应该缩回来的!!!!多奇怪多失态!! 一会儿师父要问她躲什么,她可怎么说! “里面不憋吗?”刘有容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刘小花鬼使神差脱口而出道:“不妨。”说完她就给了自已嘴巴一下。 被子里哪有不憋的!什么叫无妨?连忙又道:“仿佛是有一点。” 说完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已可能真是疯了吧。脑子摔坏了。 刘小花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些许自暴自弃的心态,把被子掀开。 刘有容站在床塌边上,神色到是平常。这到叫她心中松了口气,想来也对,刘有容活了千年什么事没见过,必然不会因为她这一点丁失态,而笑话她的。 她便仿若无事,只问:“师父,我突然晕了是怎么了?”说起这件事她心中隐隐不安,神色也急躁起来“师父,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快死了?” 刘小花已经隐隐地感觉,那个钻进自已体内的东西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这数次的昏迷,也并不像她所以为的那么正常。 刘有容长长的眼睛微微弯起,淡淡说:“不是什么病。你是饿的。” “啊?”刘小花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有容的意思。‘轰’地一下,从头红到脚。 回想起来,她从倒在雪地里就没有吃过东西,一直到现在,几个月了。没饿死只是饿得晕过去了还真是奇怪。 刘有容伸手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说:“真是傻孩子。”向外面道:“空同?” 便有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应声端着盘子进来。香喷喷的米饭和新鲜翠绿的菜,勾得人馋虫都钻出来。先前不说还不觉得,现在刘小花闻到了味,才感到胃里饿得难受。 她虽然很想做出很有教养的模样,可实在是太饿了。只装模做样地小口吃了几下,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刘有容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胡吃海塞,缓声说“山上多年不收弟子,你师兄师弟们辟谷多年,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好在我记得山上有野稻子野菜。” 刘小花连忙把嘴里涨鼓鼓的饭咽下很,狗腿地说:“好吃,师父真厉害。野稻子野菜也做得这么好吃。” “这不是我做的,是你五师兄做的。”刘有容说。 刘小花立刻说:“还是师父教得好。要不然五师兄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饭菜呢。” 刘有容认真地道:“也不是我教的。他未入道门之前是厨子。” “那也是师父慧眼,才能挑到做菜这么好吃的徒弟。”刘小花坚定地说“总之师父是世上最好的师父。” 刘有容听了嘴角微微上翘,一双丹凤眼半隐在光影暗处微微低垂,却是带着几分笑意“哪里学来这样油嘴滑舌?”伸手帮刘小花摘掉粘在脸上的饭粒,对她说“这个叫空同的,是你五师兄。以后你的课业便由你五师兄教授。以后你可要听他的管教。” 刘小花一下便愣住了。看看白发苍苍的老翁,看看刘有容,“徒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放下碗筷嚅嚅道“师父,徒儿不懂事,不是故意犯错的。”紧紧抓住刘有容的长袖求道:“徒儿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师父你别不管我。我以后都会听话的。” 刘有容怔了一下,安慰她“你五师兄虽然入门最晚,可修为是几个师兄里最好的,为人公正严明,座下几个弟子也是宗里最出众的,他比为师会教徒弟你……” “为什么师父不管我?我拜师父做师父,又不是拜他做师父。他会不会教关我什么事!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师父!我要跟师父在一起!”刘小花鼻尖儿发红,眼睛湿润,紧紧注视着他,仿佛要被遗弃的小动物似的:“我真的会乖的。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师父就打我,别不要我。如果不是师父救我,我早就死了,我没了阿爹,没有了阿兄,没有了阿娘,只有师父了。如果师父都不管我了,那我……那我…………” 她说着,便顺势大哭起来。却也不肯松开刘有容,偏头将脸埋在胳膊上擦眼泪,那双手还是紧紧地抓紧刘有容的袖子,生怕他会走了一样,嘴里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已错在哪里,茫然道:“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师父才不要我的。我做错了什么?…………”是什么事呢? 她试着哭道“我我,我不该吓唬那个漂亮姐姐的!!!” 白头翁空同立刻应声:“可不是!你瞧瞧你,人还没到就惹事!” 原来真是为了这件事 刘小花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对刘有容道:“可我是看她不像好人,才不肯让她坐我的车。我怕她会吃我,才说谎话吓她的。她长得像妖精一样,抬着轿子的人又可怕得很,就像阿娘讲的会吃人的妖怪……我真的错了。如果知道师父会为这个生气,我,我,我就是被她吃了,也不会用师父的名号去吓唬她。” 空同忍不住道:“小师妹,不是我说你,那个到底是清明宗的人,她怎么会吃人呢……你是不是还说要杀光他们清明宗的人!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事吗?你病这几天,人家都找上门来凭理了!就算咱们不怕他们,但咱们不占理!传出去该多难听。” “我哪知道清明宗是干嘛的!”刘小花一脸委屈地抽泣“我就看着她不怀好意。她说,她车子烂了,走不动了。可天宇那么浩大,她这里不坏,那里不坏,怎么就偏偏坏在我要经过的地方?……我看,她就是想吃我。因为……因为…………说不定她有什么妖法,吃了我能变更年轻,更美貌!不是说,以形补形吗?” 老翁忍不得,‘嗤’一声笑出来。 刘有容扫了他一眼,他连忙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自已再严明不过的样子。 “那你也不能说为师要去杀光他们。”刘有容循循善诱。 “那我要怎么说?”刘小花艰难地把头伸到胳膊上擦了擦,但到底没有用手擦得干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巴巴地望着刘有容“我就是因为不懂说话才胡说的,以后有了师父,我就不胡说了,师父叫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刘有容叹了口气,到底心软了。想来也是,一个小丫头吓坏了,说出那样的话来也不奇怪。拿出帕子来给她擦干净,说:“罢了。那四尸轿也确实吓人。只是以后,你跟着为师可不能这么信口开河。” 刘小花一听他不气了,立刻喜笑颜开。再欢喜不过,只差没有跳起来的,说“我就知道师父最疼我了。” 老翁无奈,在一边嘀咕“人家是清明宗的,又不是魔妖,不会吃人!你这没道理呀。” 刘小花认真地说:“可她美则美矣可太吓人了,一看就像是会吃人的。”偏同严肃地对刘有容说:“师父你说是不是。” 刘有容并没有立刻回答,手上停了一下,认真想了想,说“她长得是有些像话本里的妖怪。” 刘小花得意起来,立刻对老翁吐舌头。 刘有容伸出一个指头,将她的头按下来,皱眉对她道:“你以后也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书看得乱了,便生杂思。你有时间便多背心经。鸡鸣起,子时眠。修道之路,唯勤勉方能有所成。” “是。”刘小花再乖巧不过。 嘱咐完这些,他便安顿刘小花睡下。 等安顿完了刘小花两人走出了院子,那老翁才急急地向刘有容怨道:“师父,日前才说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又改主意呢。她这样顽劣就当严加管教才是!那要杀人满门的话,岂是随便能说的!您这样心软,就不怕再教出一个小师妹来!” 刘有容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老翁不由有些后悔,自已嘴太快,有些讪讪的。 过了好半天,刘有容才说:“我自有计较。” “可是……” “好了。”刘有容叹了口气,回头对他道:“她年纪还小。以后慢慢教就是了。你入门时也没有少惹事。” 老翁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她行事说话固然没有轻重一点,却并非恶意为之。还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刘有容道“你们几个做师兄的,平日里也多容让她几分。她才几岁?哪里懂得许多呢?人之初生如白纸一般,想要她学好,你们便要先身正,给她竖起榜样来,别叫她跟着你们学坏了才是。近来我瞧着,你们练功也不大勤勉……” 空同被念得头都要低到脚背上去了。 刘小花趴在窗口,直到刘有容训完了空同,两个人走远了才喜滋滋地爬回床上去。师父还是向着她的。 可那个五师兄口中的‘小师妹’分明是指林阿娇,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刘小花听了许多关于林阿娇的传闻,人人都说她得了大道,成神仙了。可听这些零零碎碎的话,林阿娇分明是死了。为什么会死呢? 她又想到自已,自已跟林府到底是什么关系?林老夫人的话可信吗?阿娘去了哪儿? 林家会追到小蓬莱来吗? 还有自已会昏迷的事。 真的只是饿的? 可是,为什么一个人,会饿了几个月都不死? 无数的问号盘旋在她脑海中。 将梦将醒之际,突然有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蹦出来。 也许,她不是饿不死。 第50章 空同 这一夜刘小花都没睡着。 被这些萦绕的疑惑缠得像茧一样,逃不掉,又剥不开。 一直等到将要天明的时候,她推开窗子看到天边正出现的第一道光亮。 那些光,从云海上升起,从温和的红色,渐渐变成刺目的白光让人无法直视。 刘小花站在阳光下,胸中被一种奇怪的安宁涨得满满的,随后,这些安宁又变成了蓬勃的希望之心,她在这一瞬间,突然不再为那些事情所烦恼了。 有人说过,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刘小花觉得,自已也是一样。 从这一天起,她已经是新的自已了。以前必须要做很多事说很多话来保护自已,因为那是她唯一的生存方式。可是现在却不同了。没有外力会再迫使她低头。 她所面对的世界是崭新的。她可以重新选择,自已要做什么样的人。她站在新生的太阳光下,觉得自已全身的充满了新的力量,甚至觉得,就算是林府真的跟自已有什么关系,关于自已阿娘的旧事也好,林府的隐情也好就算是统统找上门来,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种充斥在刘小花全身的奇异的冲劲,令得她感觉到以前的日子是多么委屈求全苟且偷生。仿佛直到看见了天地万物从沉睡中在阳光中苏醒的这一刻,她也才真正的活过来了似的。 她用不同的目光,看着这个被阳光普照下的世界。 穿越后的种种遭遇扑面而来,但她心中的委屈酸涩之内,夹杂着更多的是喜悦与如释重负。 可她也不由得想到,姬长春每天是怎么活的呢?他戴着面具,说着假话,累不累。 她曾经非常害怕,自已最后会成为姬长春那种人。步步路都算计,句句话难辨真假,身陷在危机之中,不知道可以相信谁。走错一步,说说一句,可能就永无翻身之日。 可现在她有机会重新做真实的自已,而姬长春可能一辈子到死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这样一想,刘小花甚至有些为他感到伤感起来。 然后她又觉得好笑。人家活得高高在上,哪里需要她这种人来可怜。 空同从院子外面一进来,就看到自已新得的小师妹迎着阳光站在窗前,表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释然,一会儿伤感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老头惊道,这未必是摔坏了脑袋?摔的那天到底只是看了脉,却没看看头。 又想,这事情传出去可要笑死人了,小蓬莱许多年不收弟子,好不容易开山门,弟子才入门就疯了…… 走过去小心翼翼问:“小师妹这是在干什么呢?” 刘小花回头对着他灿烂一笑,说:“五师兄。我在想,我以后要做一个了不起的修士,为师父长脸争光。” 空同松了口气,原来没傻,便顺势教导她:“师父素来心软,你以后切不可太过顽皮……” “我知道了。”刘小花眼睛清澈明亮认真地对他说:“清明宗那件事,是我不对。五师兄也不要再气我了。” 空同愣了一下,不晓得这个小丫头怎么突然转了性。又觉得她鬼精灵的也不知道在打什么新主意。略带怀疑问:“那再遇见别的宗派弟子,一言不合,你打算如何应对?” 刘小花挺胸昂首说:“我就跟她讲道理。以!德!服!人!” 空同想笑,问她:“那你要讲不过别人呢?” “我有道理,我就讲得过。”刘小花理所当然道“要是我讲不过,说明我没道理,那就认错呗。” 空同拈须笑:“你是真心这么想的?” 刘小花一本正经对他说:“五师兄。你说,为什么同样是人,有些人,活得天真可爱心无尘埃,有一些人却狡诈算计步步为赢,这难道却是天生的吗?” 空同起了兴致,便佯问:“小师妹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刘小花正色道:“因为,有些人,生来事事被维护,处处受看顾,无须多做什么,便活得万事不愁平平安安。可有些人,风吹雨打步步艰险,若是自已也不能为自已谋算,便连一条命也都是保不住的。我是这样的命运,到也不能怨怪天地,只是自已运气不好罢了。可如今我有了师父,我知道师父心里是向着我的,师兄师弟及至你们那些徒子徒孙以后都是我的亲人了,我信任师父和你们,自然就不必再为了生存做出种种丑态来。你们待我好,我也要待你们好,不叫你们失望,不叫你们为了我觉得丢脸。” 这一通话,说得空同怔了半天。一时感慨万端,对刘小花那些不满便也消散了,又觉得自已先前对她太过苛责了些,人家小姑娘也不容易。道:“我入山门之时,也没有像小师妹这么通透的。”神色十分宽慰说“你能这么想,师父也不算白疼你了。” 又正色对她道“人生在世,行端方能影正。心正才成正道。” 刘小花对他夸张地行了个大礼,说:“听从师兄教诲” 把空同逗得笑起来,对她招招手“山上来了客人,师父正在待客不得空见你,师兄带你去瞧瞧咱们小蓬莱。” 小蓬莱虽然说并不算太大,可也有五殿十一峰。 五殿是刘有容的五个弟子住处。十一峰中有五个是归这五个弟子的,等于是他们自已的地方,要种菜也好养异兽也好,各自为政。其它六峰是徒孙们呆的地方。 “这些弟子也都是往年收的。自师父不收徒弟以后,我们也渐渐了息了心思,山门之中人口到是萧条了不少。清静是清静……”空同提到这个十分感概。哪一个人不想要自已的宗门昌盛呢。 “我在山下的时候,遇到了很多来拜师的人。”刘小花好奇地问“明知道小蓬莱不收弟子,每年还是有人来吗?” “是啊。不过今年因为师父破例收你做弟子,掌事师兄瞧着山下那些人难免心生怜悯,便也起了心思大开山门。”空同对刘小花正色说:“有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们这不就如愿了吗?所以说,做人还是做事或是修炼,都须得明白这个道理。万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了。或者并不是每个坚守到底的人都如愿,可那些没有坚守的人,却是万万不可能成事的。” 刘小花仰头对他笑:“是。我记住了。多谢师兄教诲。” 空同见她受教,十分高兴,步子也轻快起来,不过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表情十分怪异,问:“你现在听得好好的,不会回头去师父那里告状吧?”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 刘小花扑嗤一声笑起来:“五师兄遇到过这样刁钻的人?” 空同讪讪笑笑:“没有没有。” “我又不是傻子。我晓得师兄是为了我好才会说的。若是不相干的人,师兄才懒得去说她。” 空同盯着她半天,确定她是说真的这才松了口气,不由得抱怨到:“师父心最软。耳根子也软。近年到是好些了,以前啊,真叫我们操碎了心。”说完又觉得在刘小花面前说这些不大适当。便又调转了话头,说起别的事。 “二师兄带着十个弟子去了多禄山历炼,并不在山中。三师兄和四师兄闭关了你也见不着。掌事师兄到是在,可今日在甄选新弟子,不得空见你,等明日新弟子入门了,你就能见到他。自此以后,你每日要同新弟子们一起早课。早课是鸡鸣时起,两个时辰。本来照旧例,下午也有课业,可现在不比以前,比你们早入门的弟子都已经僻谷,山里没吃的。所以自晌午过后,你们就得去垦荒了。晚课的时候,你到不必与他们在一起。师父得空,你便得待奉在师父身边,你学什么做什么师父自有安排。师父若有时清修闭关,你就跟着我。” 说完,他郑重道:“另还有两桩事要特别嘱咐你,第一件,入门不足五年,不得私自出山,违者算叛出师门。第二桩,炼狱峰不能去,那边关着的,是数千年来我小蓬莱收伏的妖兽魔怪,是为禁地。这两条你可要记牢了。” 刘小花不免好奇:“私入禁地会怎么样?没处罚吗?” “没处罚。”空同说:“进去了就回不来了,还罚什么。” 刘小花又问:“那魔怪长什么样子?师兄一定见过很多吧?” 空同吓唬她:“魔怪吃人!你这样的,一口一个!” 刘小花不满地怨道:“师兄能别这样吓唬我吗?我是小孩子吗?” 空同大笑起来:“活了十几年而已,不是小孩子还是大人吗?山上就是一只蚂蚁,岁数都比你大。我在几个师兄中是年纪最小的,你瞧瞧我这胡子头发。” “那师兄一定见过许多魔怪奇兽,你多讲讲嘛。我自来,还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见过一次厉兀。还见过一次肥遗。那只鸟可真吓人,头长得跟人一样的。”刘小花讲起这个兴致勃勃。她记得,自已小时候第一次去动物园就是这种心情。 空同双手拢着袖子,说:“魔、怪、兽、精。都是不同的东西。你突然让我讲,我能从哪里讲起呢。” 刘小花嫌弃地说:“五师兄,你这都讲不好,那你教徒弟怎么教的?亏得师父还说你最会教徒弟。” “啧!”空同吹胡子瞪眼睛,伸出一个手指头,一下一下戳她的额头,戳一下说一句:“没!大!没!小!” 刘小花痛得捂住额头:“我一会儿就告诉师父,你打我!” 空同气得好笑“谁说不告状的!”伸手就来揪她的耳朵。 刘小花立刻捂住耳朵跑开了,边跑边叫“我这就告诉师父!”。 空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乐。 刘小花一路跑到大殿。 才到殿外就看到了几个仆人站在阶下。身边还停着两架轿子。 她捂着额头往殿里跑。边跑边嚷:“师父师父,你看看五师兄给我戳得!万一把我给戳傻了可怎么办呀?” “戳到哪里?”刘有容坐在高阶上的黑木椅上,俯身把她手拨开。看到小小一点红的给她揉了一下。 空同跟在后面进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谁说不告状的?!谁说不告状的!” 刘小花扭头挤在刘有容身边坐下,对空同眦牙。 刘有容皱眉道:“不许胡闹。”却也并不是真的生气。 刘小花便小声说:“噢。”乖乖坐在他旁边,好奇地看着殿下的人。 发现这些人,她却是认得的。 第51章 刘阿娇 虽然并不是全认得,可打头的这个却是再熟悉不过。 治官林于治。 刘有容淡淡对林于治说:“刘氏一族再如何,都是林大人的治民,并不与我相关。他们犯错,自当由他们自已受着,我想该怎么惩治他们,治官大人自有决断。论不到我这个世外之人质疑” 他这么一说,林于治身后那些人顿时脸色就不好了,想要跪求,可却不大敢在刘有容面前造次,个个面有哀色。 至于林于治神色到是如常,被刘有容噎了一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事,只是对刘有容道:“仙上这么说,在下也就落心了。”又看向刘小花道:“这一位……” 刘有容似乎嫌他管得多,微微皱眉,却到也还和气“是我新收的弟子。年幼尚不懂事,叫林大人见笑了。”却也没有要叫刘小花见礼的意思。 林于治喜道:“不瞒仙上,她正是月前我林家走失的十一娘!” 刘有容原来和气的面容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透出从没有过的怒意。不过他到底是个和气的人,还是扭头看向刘小花问:“你认不认得他?” 刘小花坦然道:“是认得的。他和林家的老夫人说我是林家走丢的小姐。” 林于治听她说到这儿,眉头微微地跳。 刘小花又继续道“可我心想着,我有阿爹有阿娘的,怎么会是林家的人呢?再说,若我真是林家的小姐,我阿娘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家世,那自当带我回家去,为什么要让我在村子里吃苦呢?所以并不大相信这件事。只以为是林家的人太过思念亲人,所以认错了。可林老夫人思子心切,一看便难以说服。我又急着来找师父,就偷偷地走了,并没有与林家的人做别。”说着便向林于治道:“还请林大人见谅。” 刘有容听了点头,便向林于治问:“你说她是你们林家的,可有证据?” 林于治竟然答不出来。 刘小花在刘有容面前没有不坦白的,见刘有容这么说,便道:“我记得他们有一副林四公子的画像。说有那个为证。”转而问林于治“林大人带来了吗?” 林于治原是一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这个时候竟然有些焦急起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已估错了刘有小花。 他以为刘小花这种,有些小心计并且还有些小聪明的丫头,既然觉得有危险,自然对什么人都是话只说三分。 再者在她既然逃跑了,也没有回去林家的打算,那么在她看来,那幅画像可以证实她是林家的人,应该是对她不利的东西,所以一定也不会说出来。 却没有想到刘小花竟然如此坦诚。什么都说出来了。还找他要那幅画像看。 “林大人?”刘小花又叫了他一声。 林于治忍下一口气,惋惜道:“只因是为了刘家的事来小蓬莱,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来得匆忙一时也没顾得上带画像什么的。” 空同却是对林家的人十分不喜欢,一听林于治这么说,便沉着脸道:“你们林家既然丢人了,肯定得要到处打听,到处找,我师父收她做弟子的事,难道不曾打听到吗?却说什么‘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听着到不像实话。我瞧着,你就是借了刘家的事,到我们小蓬莱来要人的。” 又说“如果她真是你家的人,你便名正言顺地来找,我们还能不给你?却为什么又要打了其它的名号来?难道你以为,我师父会为了刘家的人求情,为免除他们的死罪,将小师妹将还给你们家,做人情吗?” 林于治被问得一时无言以对,便惭愧道:“在下只是想着,十一娘并不相信自已的生世,想必是不肯跟着我回去的。所以才出此下策。却也并不是想要挟仙上,只是想送仙上一个人情,叫仙上也可怜可怜我们家中老太太思念之苦。到底十一娘是我们林家的骨血也是实情。林家当年发生的事,小蓬莱想必也是知道的。我四哥命苦,丧生在外才让十一娘蒙尘,家里老太太心中难受,我做晚辈子怎么能安心?再者,我四哥逝世多年,我却一直未能找到他的遗孤,实在是心中焦急。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因为处事不当,让十一娘竟然疑心我们,更是难过得很。” 说完一副难堪的样子,十分后悔道“当时也是我们不对,只想着要好好补偿十一娘这些年吃的苦,却没有想过,这天降的富贵到叫她心中不安,竟然就这样跑了。” 这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 连空同也有些相信了,看向刘小花。却有些奇怪地问:“你们家四公子,是长这样的吗?我怎么记得不是这样的?他男生女相,早年便以美貌扬名。我这个小师妹也就是长得够看而已。” 刘小花瞪向空同。他摸着胡子嘿嘿笑。 林于治表情却是一滞。 刘小花扭头对刘有容说:“其实我长得很好看的。并不长这样。” 她话一出口,林于治的脸彻底难看了起来。连样子也装不下去了。道:“既然十一娘在这里尚好,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请仙上好好照应她,等到我们找到了她阿娘,自有对证。再来接十一娘归家。”就打算告辞了。 可刘有容却并不看他,问刘小花:“那你长什么样子?” 刘小花将胸口的珠子掏出来给他看:“瞧。我要是把这个拿掉了,就变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说着,就要把那珠子取下来。 林于治失态叫道:“且慢!” 但珠子已经拿下来了。 刘小花仰头伸着脸给刘有容看:“师父师父,你看。是不是神奇得很?” 刘有容看着那颗珠子好半天,又看看刘小花的脸。 空同也好奇得不得了,连忙跑上去,将刘小花的头扳过来,一看却笑:“你发梦呢。哪里有变好看!小鼻子小眼睛。” 刘小花愣了一下,却不信“没变吗?”扭头又问刘有容:“师父师父,没变吗?没变好看吗?林家的人说,我戴这颗珠子是易相的东西。拿掉了方是我的真面貌。” 说着,把头伸到黑椅旁边可做镜子用的光面。 可倒影里的她,竟然真的没有变。 她还是她!! 连林于治也呆住了,失态地大步过来看她,喃喃道:“竟然会这样呢?” 竟然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震惊不已。不停地重复:“怎么会这样呢?” 所有人中,刘小花一心想搞清楚事实,现在也只是意外。而却只有他最失态。甚至完全忘记了尊卑礼仪,不可置信地瞪着刘小花,都忘记了掩饰。那表情,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怎么会?” 紧紧抓住刘小花厉声:“你做了什么!!陈思沉做了什么!!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们害死她!你们害死她!” 仿佛要发狂了一样。 刘有容却愣了一下,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胸色异常难看。 刘小花用力挣扎,都动不了,大声说:“我什么也没做。” 却听到‘嘭’地一声,紧紧抓住她的手松开了,林于治被一掌推飞摔到阶下。 刘有容收加袖子,沉沉道:“难道林家又有什么资质大好的娘子死了,又要向人借命?你们可还记得,我当年是怎么说的?!我们小蓬莱自来不理俗事多年,可你们林家也到底得顾些天理伦常,连国宗也没有为王室的人生出借命的打算,林家却一而再,再而三,未必是自以为天下无敌了?你们害了一个刘阿娇,还不够!!” 他的声音沉重得压人心弦,一声声一步步向倒在地上的林于治走过去,身上的衣衫与长发无风自动,全身洋溢着炽烈的凶煞之气。 刘小花惊呆了。她从想不到,和蔼可亲再温柔不过的师父,竟然也有这样凶恶令人感到害怕的一面。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林于治被这一摔完全清醒过来,见刘有容这副姿态,顿时三魂丢了七魄,哪里还有之前的镇定,躺在地上,慌手慌脚地飞快往外移,嘴里结结巴巴地解释:“上仙,上仙误会了。千年前林家犯下大错,怎么敢再犯。我们,我们没有……我个当年,也没有害阿阿娇啊……当当当年,刘,刘阿娇,刘阿娇真的没死。那换命之术,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成了。可,可真的没成啊!” 他这话一出,刘有容的步子猛地止住,怔道:“你胡说!若还是她,她为什么处处不同了。” “真的,是真的!”林于治急道:“当时祖上林尚芝虽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材,可她却有个致使的毛病治不好,眼看灵台溢满,肉身不保,祖上为保住林家的地位,才出下策,谋划帮她夺舍。与她最为契合的,就是仙上当时的小徒弟刘阿娇。可那次夺舍,我们自已也不知道成没成,因为仙上急着召刘阿娇回山,我们也不能不放人。只得让拂雪那个丫头跟着她回山上来,时刻注意她的动向。却不想,她是骗我们的。她假意被仙上识破,骗过了拂雪,骗得得我们好苦!!后来她借我林氏之力扶植了圣帝陛下登基,让自已登上圣后之位,我们全被她骗了!” 林于治一脸愤慨道:“祖上一直以为,是仙上与她同谋,才能保她平安。难道仙上一直都不知道吗?”说着,他见刘有容突然表情难看,又大笑起来,声音凄凉“我们都被她骗了。全都被她骗了。她骗了林家为她赴汤蹈火,骗了仙上千年修行助她登仙。为了她,林家如今一厥不振,仙上残身破体生不如死。” 刘有容身形摇晃,仿佛站立不稳,怔怔站在那里,突然一口血喷出来,向地上倒去。 刘小花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可他实在太沉了,两个人到在了血泊之中。刘小花尖叫“五师兄,五师兄。” 空同这才醒过神,急忙冲过来与她合力将刘有容翻过来一看,却是面如金纸般。 空同吓得到退了一下,才急急向外面跑去,边跑边喊:“大师兄!大师兄。来人啊!来人!” 刘小花用颤抖的手摸摸刘有容脖子,那里血脉还在跳动着,没死。她叫道:“师父!师父,师父醒醒,别吓我。” 刘有容眼珠儿在眼皮上乱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来,可那一双眼睛,颜色却正急速地变幻着,时而黑如噬人深渊,时而红如残阳。眼白也完全消失了,瞳仁又窄又细。 “师父。师父你别死。”刘小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师父你别不要我。我以后再不惹事了。如果不是我,林家的人就不会来了。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给你惹事了。” 刘有容努力分辨,缓缓看向她,也不知道认没认出她来,只是喃喃道:“别……别怕,师父……师父没事。”声音虚弱如蚊“阿娇,别怕。师父对……对不起你……师父……师父……错了。师父害了你。”说完终于无力在支撑,头猛然向一边歪过去。 刘小花连忙去摸摸命脉,竟然真的不跳了,顿时心中一空,呆呆看着血泊里苍白的容颜。 师父。 死了。 这时候,空同带着人匆匆过来,见刘小花如此,再看看地上的刘有容,顿时脚下一软。放声嚎哭起来。“师父!师父啊!师父!” 刘小花一时泪如雨下。 最后进来的中年胖子绕开他们,赶到刘有容身边,沉着脸试完鼻息,转身就给了空同一脚,厉声道:“人还没死你就急着哭丧!” 空同愣了一下,连忙抽着袖子抹泪“没死吗?” 刘小花这才觉得自已的心又重新跳了起来,急忙抹了眼泪,问:“师父怎么样了?” 那个中年胖子沉着脸说“这是伤了心脉,只需时日,自然就能好了。师父身子近年一直不大好。但毕竟还有护体之力,又不是凡人。他若是自已不想死,这些伤是不会死的。” 转头又骂空同“小师妹不懂,你也不懂吗?你一把年纪,还这样不稳重,有事就一惊一乍!这些年你修道修道,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空同被他骂得直缩头。却不声不响,不敢反驳。闷声瞪了一眼刘小花。 刘小花也十分赧然。试着问那中年人“大师兄?”见他默认,连忙道:“那现在怎么办?师父都没心跳了!” 大师兄沉吟了一会儿,便有条不紊地喂了刘有空好几颗药丸,才对刘小花道:“师父一时也不会有大碍。我说药,你记下。去丹房里找。有要现制的,自有丹房弟子可用。他们懂得做。”又特别叮嘱“不要因急生乱,制好了再拿来。师父不碍事的。这是老毛病了。” 刘小花点点头,站起来便向外跑,走得太急,被门槛绊出去摔好远,抬头便看到殿外的台阶下熙熙攘攘站得满满了人。 跑过来扶她的却是七皇子。 刘小花爬起来,也不顾自已还在流血,急匆匆向丹房跑。 七皇子看着地上磕出来的血迹,眼色晦涩,转身大步跟在她后面。笑嘻嘻地说:“小师叔祖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今日我过了入门试,也是小蓬莱的弟子了。” 第52章 寄生 刘小花急匆匆地跑到丹房,站在门外,深深吸了口气,令得自已心静一些才进去. 这边是有弟子在看守的,虽然没有见过她,但都知道自已师父多了个小师妹的事。所以待她十分恭敬。 刘小花把药单拿出来看。 上面的东西她都是知道的。到也并没有几样是治大病,都是些保养的丹药。可见得大师兄也没有说假话。 丹房的弟子一见这张单子,便好奇地问“太师父又发病了?”看神色并不太当一回事,反而觉得年纪小小的师叔可亲,劝慰小脸凝重的刘小花,道:“这千年,太师父也不是头一回了。看着吓人,其实没有大妨的。到了太师父这样的境界,只要灵台不枯竭便不会有性命之碍。小师叔也不要太过忧心。” 刘小花问:“师父为什么身体这样虚弱?” 有多嘴的弟子立刻怨道:“还不是因为林阿娇!”被同门瞪了一眼,便讪讪地不敢多嘴了。 刘小花见他们不愿意说,便也不再追问。盯着他们备好药。 等药间隙便做无意似地打听:“你们跟着大师兄做了许多年的丹药?” 打头的那个想了想说:“我拜师的时候,还是乾德元年的时候呢,那时候林师叔还未登仙,太师父身体尚好,算起来确实是有些年头了。” 他说的林师叔想必是林阿娇。刘小花问:“那你晓不晓得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它先附生在草木之上,遇到人就钻附于肉骨之中。” 那弟子想了好半天,说:“这个到为难。只会寄生于人吗?” 刘小花想想,说:“我也不大清楚。或也会寄生于走兽飞禽?” 那弟子问:“不知道小师叔是在哪里看到的?” 刘小花没有回答,只是问:“是不是不好的东西?” 那弟子沉思好半天,才说:“这却也难知道。要是小师叔能把那东西带来给我瞧瞧,说不能还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光凭小师叔转述却是说不好的。像这样类似的到是有一些,比如魔心草,转生虫,差不多都是先附于草木,再转而寄生于走兽人怪。这些却也没有什么害处,用些丹药也能从身上催出。但有一些却是极其吓人的。比如涅槃。” 他先前说的刘小花都知道。可最后说的这个却是没有听过,手札上也没有写过“涅槃?” 那弟子严肃道:“听上去像是好东西。其实是一种灵。生于凶煞之气,本身有剧毒。性邪。从百年前才有的。” 刘小花听得心中砰砰乱跳。 “不过被寄生者不出半个月必得暴毙而亡。它借死气便可孵化成形,盘踞人心之中,便可驱尸成活。是为魔怪。” 刘小花这才松了口气。她没死不就说明不是这种东西吗。 七皇子呆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得认真得很。 等药好了,刘小花调头拿着药颠颠地又往大殿回去。 一直沉默呆在一边的七皇子一把拉住她,说:“你摔伤了走路不疼吗。我拿过去吧。” 刘小花不以为然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伤。你便是代我送过去,我还是要去瞧瞧师父怎么样了。” 等她去到,刘有容已经换了衣裳,被抬到后间的塌上安顿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那些药丸的功效好,他色脸已经好了不少,胸前也微微有了起伏。只是还没有醒过来,仍在沉睡之中。 但看来真的是没有大碍。 刘小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她轻手轻脚地在塌边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安然睡着的刘有容,心里酸酸的。觉得自已师父真可怜。不知道造什么孽喜欢上自已的弟子,已经不伦,却又被这弟子摆了一道,弄成这个样子,他心里该是多么难过。以后她一定好好对师父,不叫他伤心。 大师兄过来查看,嫌她碍事,皱眉挥手叫她出去,她只得默默退出来。 外头空同正在跟七皇子说话。见刘小花出来了,安慰她说:“师父身体向来是不大好的。” 刘小花不忿地问:“那个刘阿娇那么坏,师父为什么还说对不起她!” 空同摸摸鼻尖,说:“小师妹的事……”看了一眼刘小花又换了个称呼“刘阿娇的事,师父不让我们提。你以后也不要多嘴。这些都是往事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道:“林家的人狡猾得很,林于治的话也未必都是真的。你看,他不就趁乱跑了吗。说不定就是故意气师父的。” 刘小花这才想起林于治来。 殿前早没了那些仆人和轿子的影子。果然是跑了。没想到那么有官腔的一个人,也能做出这么狼狈的事来。 空同想到之前林家非要认刘小花的事,又正色对她说:“不论林家是为了什么,他们是从没安过好心的!以前的事是过去了。你从此是小蓬莱的人,即入修门,便断尘缘。你乐意搭理那些人,便是亲人。你不乐意搭理的,便是陌路。是以你也不必忧心,就算他们真是你亲戚,只要你不情愿,他们也不能耐何你。你以后好好修炼才是正事。” 刘小花想想,到也是的。但是却免不得问:“难道说我便是不认我阿娘也是行的?”语气到底有些不可置信。 空同叹了口气,说:“等你多活几年,便会明白了。这世间的恩情,是解不完得。尘缘牵绊有一件就会有二件,一件跟着一件,一桩跟着一桩,将人缠得动弹不得。你要照应亲人,不肯跃然世外也使得,那是你的心意。可那亲人,在你的看顾之下,自然因有圣丹仙药能免了许多死伤,可因此不过几十年,这些亲人就会从一个,变了二个、变成三四个、五六个、几十个,直到数也数不清楚。累积下来,你成日为了他们奔波都奔波不过来,这道也就不用修了。原本没有元寿的,也因为你能活个一百来年,该过世的还残喘于世,你这样何尝又不是乱了天道呢?” 刘小花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这样的道理,又问:“天道不是以仁慈为本?” 空同正色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刘小花十分赧然,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七皇子连忙在一边凑话:“你白痴啊?就是天地不仁不义,把天下万物都当成草狗子呗。” 空同啧嘴,伸手就给他一下。七皇子‘嗷’地叫了一声跳开,哀怨地叫:“又打头!这里到底还有没有人权了!” “我是你尊长,打你两下你还要谢我的教导之恩呢。” 七皇子一脸委屈捂着嘴。空同见他闭嘴了,才又对刘小花道:“天地不与人同类。又何来仁不仁慈一说呢?” 见刘小花听得懵懵懂懂。 空同笑道:“行了,你现在也不用想这许多,随心而动便足够。好好修习,等到有一天,你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刘小花不再去想那些大道理,却还是对自已的生活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结。 不论怎么样,那一张令她感到害怕的脸没了,林家也不足以威胁到她了。去了一块心病。至于身世什么的,她也不想再去追查。不论她是谁家的人,父母是什么人,都只是个名头,她始终还是她自已就足够了。 再者,陈氏只丢下一句话,便将她弃之不顾这件事,在刘小花心中始终打了个心结。恐怕就算再见,也难亲近得起来。 自此这一切旧事,都已经告已段落。她既然进了小蓬莱,到了师父身边,她姑且就兴冲冲地继续自已的新生活。暂时也不用顾虑其它。 又说到修习的事,空同突然一拍脑袋问:“说来说去,你测过灵台没有?” 刘小花茫然:“什么?” 第53章 魔障 空同这么一问,刘小花到是想起在村子里摸石头的事。便把这桩事讲给空同听,问“师兄说的是不是这个?” 空同点头又摇头说:“差不多,却不同。所谓灵台,就是身体之中聚集灵气的所在。” “身体里?在哪里?”刘小花惊奇地问。她却想不出来,人身上内脏挤得满满的,哪里还有地方放那个什么灵台的呢? 空同笑起来:“傻,自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七皇子凑在一边惊奇地问:“那到奇了,既然是看不见摸不着,起先修道的始祖却又是怎么知道,自已身上有这么个地方,懂得修习之术的呢?” “元祖入梦得来。散播于世。”空同见他们好学,到也欢喜“不过虽然都是从同一个源头来的,可世间各人对初始道法的理解各异,这修习的法子也是大有不同。所以才有各宗派百花齐放。” 七皇子兴冲冲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有一种把身体修炼得金刚不坏劲力过人的!还有专门会念咒的。” 空同说:“却实是有的。剑修,体修,灵修,各有千秋。御兽,御鬼,御妖自有神通。每百年国宗办的天门宴中,各宗派都要决以高低。”说着看向刘小花问:“你想修习什么样的术法?” 刘小花犹豫了一下,问:“师兄,修习术道的目地,是为了出世成仙吧?” “是。” “可,到底要怎么才能成仙?”刘小花不解地问“我想修习能成仙的术法。” 空同笑起来:“九九归一。随便哪一种术法,勤于修炼。自有志成之日。” “那些登上仙道的先辈们,是因为修为无人能比,才能得大道的吗?”刘小花问。 空同怔了怔说:“却也不是。比如几千年前的惊鸿君,论起修为,并不如他师兄。” “那,是因为他修炼了某种特别的功法,才能得道的?” “也不算。”空同脸色有些不太好,说“他是修习剑术的,百年大比之中,输给了清明宗的十三公子。” “那他为什么会得道呢?” 空同愣了一会儿才说:“他有那份机缘,能悟道。他悟道之时,大笑三声,说,我明白了。便化做七色彩光冲天而去,从此仙踪无痕……” “什么叫悟道?”刘小花不明白。 “笨,悟嘛,悟,就是他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七皇子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自已能显摆的,特别来劲“就好比吧,你做个算数题,不知道要怎解,想不通。可突然的,你看着那道题开窍了,想明白要怎么做了,知道要怎么解了,这题就通了。” 说完,特别自得地问空同“五师叔祖,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空同虽然不知道算数题是什么,可从也能大概明白他意思,点点头说“就是如此。”可不知道为什么,脸色不太好。 刘小花更不解了:“那惊鸿君的师兄和十三公子两人辛苦修炼却是为了什么呢?能不能得道,并不以修为高低、术法高低为准。比他厉害的人,却反到不如他。卖力修炼也并不能在登仙路上比别人更进一步。那如今上百宗门,上千万修士,大家勤奋苦炼,又有什么用?天天坐在那里想,不就行了………” 空同站在那里,脸色青青白白,喃喃说:“再辛苦却不如他,这却是为了什么?我们辛苦百年千年,有什么用?” 不过瞬间,额头上便冷汗淋淋,脸色青白,神色呆滞,说:“到也是的。我辛苦这些年,是为了什么?能得道的自有机缘。不能得道的,碌碌一生不过一场空。”说着,不停地喃喃自语,那身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黑气来。原本饱满的皮肤像失去了水份似的,渐渐干涸。 不过在瞬间,竟然就快变成一俱皮包骨的僵尸一般。 可他却自已半点也不知道,还在沉思着,口中不停地说着什么。 刘小花已经惊呆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 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无缘无故就变成了这副恐怖的样子,那黑气向四周蔓延,眼看着就要沾到她的身上,却她脑中一片空白。 这时候,大殿中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斥喝:“空同!!” 空同突然全身一震,眼中稍稍有了些活气,那些黑色的雾气也猛然向后缩了回去,重新潜伏于他的身体之上,可却并没有完全消失。 大师兄急步从殿中走出来,对着空同厉声道:“修行之路,就好比要逆流而上,去进入立于瀑布之巅的巨门。可你若没有可乘的舟和划水的桨,又如何能去到门边?更惶论参破门上的奥秘走进那扇门了。” 空同略为呆滞地向后转了转身,叫了一声:“大师兄。”眼神却是一派迷茫。 大师兄继续厉声道:“能否得道,确实全凭悟性,看你能不能开得了那扇门。可修为就如同舟,术法就如同桨。你不勤于苦修,如何能有寿命活到悟道那一天?你若是术法不高,又如何能在世间自保?命短如蜉蝣,人羸弱如飘萍,连门都摸不到,更妄谈参悟天道了。” 听完他的话,空同突然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他身上的黑气也猛然之间化为柔和的白光,敛于身体之中。连眼神也灵动了起来,急道:“师兄教训得是。”跟虚脱了似地,竟然瘫坐在地上。身上的汗水不一会儿就浸湿了那几块青砖。 大师兄沉着脸喝斥道:“你入门也有千年,却因为几句疑问而差点魔障!叫你好好修习参悟,你总不当一回事!还不给我跪到宗祠去!” 空同颓然道:“是。”可他自已却站不起来了。 刘小花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自已多问了几句的缘故,急忙跪下:“大师兄我错了。别叫五师兄跪宗祠。”心中惊惧不已。 七皇子见她跪下,不情不愿地也跪了下来。 大师兄看看她,又看看七皇子,肃声说:“他自已糊涂,跟你们有什么相关。今日的事,你们见了也当谨记。但凡修习之中,有何疑虑与心结,断不能弃之不理。天长日久,必成大患。若是一个不防突入魔障,就会心性尽失,沦为妖邪之物,如行尸走肉一般,若被诛杀,便会魂飞散魄烟飞灰灭,连轮回也入不得。” “我知道错了。”刘小花吓得口不择言。 她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几个疑问,就会弄成这个样子。 大师兄见她确实是吓怕了,伸手把她扶起来,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修道之人能活那么久,不老不死?”面目仍然冷厉。 刘小花摇头“请大师兄指教。” “修道之人与常人并无差别,多的只是一腔灵气。这一腔灵气令得我们肉身不老不灭。可若是心志不坚,动摇了对天道的信念,那灵气便会倾泄,修为低的人却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修为越高的,反噬就越大。是以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失了根本,意志动摇心神失守。你可记住了?” 刘小花连忙道:“记得了。” 大师兄这才甩袖对空同骂了一句“滚到宗祠去!”转身就回殿中去。 刘小花和七皇子连忙去扶空同。 空同脸色好不吓人,白得没有人色。扶起来时,全身尤在微微发颤。可他的眼神却十分明亮。精神似乎还不错。 反到安慰刘小花:“我这些年埋下心结却不自知,今日你们不挑破,他日我也逃不掉。那我到还情愿是今日。有大师兄在不会有事的。若是在别处,可就完了。这到也算是去了我一桩心病。我还要谢你呢。” 见刘小花面无人色,又说:“你别怕。你才入门,便是质疑天道也好,都算不得是心结的。哪怕是灵气散乱,重聚便是,反正没有多少,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比不得我,我修道多年整个人是靠灵气支撑着,一散便是万劫不复。” 刘小花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却到底对空同还是十分愧疚,觉得自已差点害死了他似的。 七皇子在一边逗趣:“那些修为高的岂不是随随便便问他几句就会死?” 空同想打他,又没力气,便气哼哼地瞪他几眼道:“修为高的活了几千年,还有什么道法上的道理是想不通的?便是有魔障在身,也不会叫别人知道是什么,再有意志坚定者,若有所防备,自会守住本心,顶多被问个气息大乱。哪里那么容易会被问死。” 说着,又叹了口气,说:“我自已也不晓得自已竟然一直在介怀这一桩事。早年听闻惊鸿君的事,只是感叹一句,略为十三公子和他师兄不值罢了。却没有想到,只因为自已入门后始终不得进益而自郁郁,再与这桩事相合,便成心魔,竟然动摇了根本。你们可不要学我。” 方才刘小花问他,他半点没有心防,又恰恰问住了他的心结所在,才会如此被一击即溃。 刘小花被吓了这一遭,便立刻在心里牢牢记得魔障是如何可怕的一件事。 送完空同天色已晚,与七皇子分别之后,刘小花回到住所心中却是久久难以平静。 次日就得测灵台了。 第54章 痒 万一,自已测出来的结果不好…… 刘小花被这个念头折腾了大半夜都不能睡着。 就好像回到了读书的时候,第二天就要考试了,心里没底。 她躺在床上,东想西想,渐渐意识迷糊。觉得额头上像被什么东西拂过,有点痒,便伸手抓了一下。 可过了一会儿,又痒起来。伸手摸了摸,似乎肿起来一个包。 要是以往,她一定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可现在她却有些懒散。 算了,不去管它。 她昏昏沉沉地想。可能是被山里的飞虫咬了一口吧。 第二天刘小花早早地起了床,并没有看到额头上有什么咬了的痕迹。但也没有多想,就往刘有容那边跑。她打算在测灵台之前看看师父。 进了大殿,她便轻手轻脚的,跟做小偷一样。却没料穿过大殿到了□□一推内室的门,就撞在人身上。 大师兄挺着肚子,一脸冷肃低头看她。 刘小花捂着头很不好意思道:“我来看师父的。”心里嘀咕,真是越不想遇到什么人,就越会遇到。 她也说不清自已为什么不喜欢大师兄。昨天还不觉得什么,但现在,站得离他近了,全身都不自在。特别想快点离开这里。 “师父正在更衣。”大师兄皱眉说。 刘小花高兴地问:“已经没事了吗?” 大师兄冷淡道:“就好比一个罐子原本就是碎的,再被摔了一次。” 刘小花怔道:“那就是更严重了?” “本来就是碎得乱七八遭了,还能怎么碎?”大师兄却又说。 刘小花仰头看着他,他冷冷看着刘小花。 刘小花丝毫没有准备地与他四目相对,顿时感到尴尬,可大师兄却好像没有知觉一样,目不转睛,面无表情,像是要看到她眼底里去似的。 刘小花忍不住想,大师兄大概是她见过最不好相处的胖子。 到也不是说他脾气有多差,只是说话行事,都透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整个人十分俱有侵略性。光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都会令得别人想要避开他。 “我进去看看师父。”刘小花十分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进去吧。”大师兄向旁边退开一步。 刘小花进了门,便听到里面在说话。 不过先起头的是个陌生的声音“虽然圣帝骤然离世,但有圣太子殿下在,帝都到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只是跟随圣帝多年的老臣子们,告老的告老,辞官的辞官了。日前圣太子已经去国宗上表。” “上表礼可顺利?”这个声音是刘有容的。 另一个声音迟疑了一下,才说:“想来是顺利了。不然国宗也不能给他赐冠。” 顿了一顿才又说:“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奇怪得很……圣太子登基,姬长春照理说是大功臣,若不是他了结前太子的事,圣太子登基也不会这么顺利。可分封加爵的时候,他人却不在。您说,会不会是圣太子……” 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自在地笑道:“不过他们狗咬狗自都不与我们相关。我就是白说些新鲜事叫师父宽宽心罢了。” 刘小花却是莫明心里一沉。姬长春,发生什么事了呢?不过像他那样的人,应该在哪里都会活得很好吧。 刘有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想到,他就这样死了。”又问:“是真的死了吗?” “圣帝陛下近年来性情越来越古怪。从上次想让林阿……想行逆天之事却受挫之后,就不大见人了。平常政务只跟圣太子两人商议,稍有不顺心便胡乱杀人。宫中人心惶惶。师父您也知道,人之将死,天必先扰其心智,使其浑噩癫狂,那么些个修为高的尊上,不都是因此逝世吗……这样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刘有容闻言,长久沉默不语。 刘小花站在百花屏风后面,看着他微微失神的侧脸,不由得心中生出些伤感来。 林阿娇为了助圣帝登基,可谓是费尽心机,坑了林家不说,还害了一心对她的师父。如今这些涉事之人,一个仙游,一个离世。天地渺渺,只剩他还困在往事的爱情仇之中,不得解脱。 刘小花站了一会儿,伸手将头上的发髻扯得歪歪的,又把扣子扣差了几个。才脚步轻快地跑出去,扑到刘有容身上兴高彩烈地叫:“师父,你不难受了吧?徒弟可担心师父了。” 刘有容低头看她,神色便柔和了几分。说:“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晓得照顾自已?”附身帮她把扣子解开,一个个扣好。 再一看,她头发也是歪的,一个包包扎在左边脑袋上,一个却顶在脑门上。自已却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兴冲冲地拉着他的袖子噼哩叭啦地讲闲话。 什么山上的树长得真好,十个她也抱不住。什么她这么小却能做长辈好得意的。什么大师兄骂五师兄了。什么五师兄冒黑气吓死人。上到天气,下到自已半夜被蚊子咬了个包,事无巨细都要跟他汇报。 不过是些小事,却讲得眉色舞,神彩飞扬。叫旁人看着她,也不由得跟着她心情轻快起来。他便也就无暇去想旁的事,边有一声没一声地应合她,边琢磨她这头发要怎么办。她到底是个丫头,总不好像他一样,披散着就出去了。 拿着梳子按着这个活蹦乱跳的陀螺,不时还得要嘱咐她:“你不要乱动。师父帮你梳头。” 她偏又半点也坐不住。 扭头在他屋子里乱看。觉着什么都新奇。 回头看着站在堂中的青年问:“这个是谁?” “这是你二师兄。青鸣。” 刘小花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自已面前的人。不是说去哪里大历练了吗? 青鸣看上去比大师兄年纪小,但比五师兄要年轻。长相平庸,眼睛却十分有神。从头到脚有一种与山上的人都不大相同的气质。跟林于治到是有些像。刘小花分辨得出来,做官的人与普通人是不同的。他们一言一行,眼神动作都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青鸣看到刘小花,怔了一下,才笑说:“却不知道师父收了新弟子,没有给小师妹准备什么好东西做见面礼。” 刘小花便觉得,他确实要比大师兄和五师兄都世俗些,那两个是想都没有想到,要给新入门的小师妹见面礼这个东西的。 跟他见过礼,刘小花又兴冲冲地催促抓着一把头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刘有容道:“师父你快点呀,我还要去测灵台呢。” 青鸣头一次从自已师父脸上看到这种无措的表情。师父哪会梳什么头。 见刘有容一手拿着梳子,一头抓着头发,向自已看过来,连忙干咳了一声道:“大师兄说有人上山来求事,我去看看是为了什么。”便立刻逃似地退出去了。 片刻之后,刘小花坦然顶着根冲天辫,站在问心石前,面对那十多号要叫自已一声师叔祖的新弟子们。大师兄到是比那些弟子要镇定。仿佛没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一样,对刘小花吩咐:“把手按在石上。” 所有的新弟子都在等着看,这个跟自已一同入门的小师叔祖有多么厉害。 刘小花那颗心又快速地乱跳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向石头上按去。 那石头出人意料地冰凉。就像把手伸到了冰水里似的。那刺骨的寒冷像蛇一样,顺着她的手飞速地向她身体里窜,她几乎以为自已会冻死,可突然的,那股子凉气就好像受到了什么威胁,停下了,随后,蓦地退缩回了石中,如潮水一般,退了个一干二净。 她收回手。 在场一片寂静。回头看去,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那表情仿佛被这个结果所震惊。 连大师兄都显得十分惊愕。 第55章 枯茏草 刘小花也不晓得这种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问:“大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下面有个清脆的声音道:“这石头,要么亮要么暗。亮就是灵台大好的,暗便是灵台不太好的。可你摸上去,即没有亮,也没有暗。” 大师兄向那边看了一眼。 刘小花也看过去。 原来是那天山下的小姑娘。 她应该是鼓起勇气才开口说话的。脸红得要命,却还是声音很大。别人看她,她就把下巴昂得高高的。 “不错。”大师兄点点头。 那小姑娘听到自已受到肯定,眼睛便更是亮晶晶了。 可刘小花却茫然了“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一点天份也没有,所以石头才没有反应吗?”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紧张地看着大师兄。 明明之前在村子里,她拿起那块小石头的时候,石头亮了呀。为什么现在结果却不同了? 大师兄皱眉想了想,才说:“这世间万物想要有智慧,必得聚天地之灵气,还要有机缘,才能成精成妖。人却不同,人是万物之灵长,在胎中便受惠于天地。所以,这世间除了死了和行尸走肉,并没有无灵台无灵根的人,只是天赋有差罢了。” 刘小花松了口气“难道是石头坏了吗?” 大师兄想了想,叫弟子拿了一把弓来,指指场地尽头的靶子说:“你射射看。” “可是没有箭”刘小花愕然。 “对。你射射看。” 刘小花把弓拿起来。看了看过处的靶子。 场地这么大,靶子小的连红心都看不清楚了。这怎么可能射得准呢? “什么都不要想,只想怎么才能射得准。” 刘小花努力地调整自已的呼吸,双手稳稳的,一手握住弓一手拉起弦。尽力摈除脑袋里面的一切杂念。眼睛紧紧地盯着靶子。 大师兄在一边说:“能看见红心吗?集中全部注意力,找到红心。你天赋异禀一定能行的。” 刘小花却心中一喜,大师兄难道看出自已有什么独特之处吗?便听他的话,立刻专注于靶子上面。 一开始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突然的,就好像脑中灵光一闪,谁把靶子放大了一样,她连靶子上的纹理与小小的裂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她惊喜异常,连忙松手射去。因为太专注去找红心,找到之后又太过惊喜,所以弓弦弹开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已是没有箭的。 可是,出人意料的,却有一团小小的白光,从她手中弹出来。 虽然只是弹出去在空中荡了荡,就摔在地上消散了,可那刺目的光亮,却像太阳一样耀眼。 刘小花喜不盛喜放下弓,立刻就呆住了,原来根本不是因为她眼睛有什么异能,才能把远得恨不得在天边的靶子看清楚的。 而是因为靶子自已向这边飞过来了…… 因为在同一条直线上,它飞得又快速又稳当,就好像是她凭自已的力量创造了奇迹一样,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大师兄却非常满意,点点头“你灵台并不空荡。”一弹指,那靶子又快速地飞了回去。 刘小花陡然经过了‘狂喜’和‘失望’,明白自已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功能,真有打他一顿的心!!可想到自已到底是弹出白光来了,又高兴起来。要不是他这样,恐怕她的注意力也难从‘手里有没有箭’转移走。 “灵台有物,问心石却试不出来?”大师兄皱眉道:“我见识浅薄,也无法明白这件事的缘故。得要问过师父才行。不过”扭头对刘小花说:“你也不必忧心。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刘小花闷声道:“知道了”得到些许安慰,到底也心宽了些,再想到以前在族庙里,那姬六身边的侍女同自已说的话,更是释然了。灵台再烂的人都能用药堆起来,自已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是真的天赋不好,顶多以后多吃药就行了。她觉得,自已更应该讨好大师兄才是,毕竟丹药这一块,都在大师兄手里。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始终对大师兄怀有一种厌恶的感觉,站在他身边都不舒服。 这时候,空同急匆匆跑过来,大叫“师兄,师兄,出了件奇事!”神采飞扬的。 大师兄走过去,空同附耳说了半天。 大师兄听完点点头,对一个伺候在旁边的弟子道:“把衣裳、心经都分派下去,再给他们每人分一块昨天划出来的荒地。有什么杂事今日一并都安排妥当。明日起可就没那闲功夫了。” 那个听令的弟子正是一开始守在山门下的小弟子。刘小花与他见过一面的。 他听了吩咐,立刻称是。 大师兄安排好,便急匆匆地走了,像是有什么事。 空同却没走,跑到刘小花身边神神秘秘说:“快,你快把东西都领了,我带你去看个稀奇。”可见刘小花心事重重,又不免问她:“怎么你第一天就做错了事,大师兄训你了?” 刘小花摇摇头。她本来是想快点去找师父,问清楚灵台的好有个定论的,可想想,师父身体不好恐怕正在休息,不如晚点再去,便打起精神来问空同:“去看什么稀奇?” “你不是问我魔精兽怪是什么,还怪我讲不清楚吗?今天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叫你长长眼。”空同兴致勃勃催促她:“你快点去把东西领了啊。” 刘小花到有了些兴致,连忙说:“那你等着我。”转身就跑过去,跟新弟子们挤在一起去领心经,衣裳什么的。 那些新弟子们不知道是敬畏她的身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都绕着她走。 唯一一个站得离她近的,是那个在山脚下打过几个照面的小姑娘。 她看了刘小花一眼。犹豫一下,过来对刘小花说:“小师叔祖如果有事,便先去吧。心经和衣裳我会帮小师叔祖领的。田在哪里,也帮你记下。” 说完这些话,脸已经涨得通红了,连忙补充道:“想来小师叔祖是不用种田的。但要是那位师兄分了你的田,我再帮你记着在哪里。”到底是年纪小,有心想要与人攀交情,可脸皮很薄。后面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边上的人见了,只是用讥讽的目光看她。小姑娘脸红得要滴出血的,却十分倔强坚强的样子,还狠狠地瞪了那些人几眼。 刘小花问她:“你叫什么?” 她见自已的法子似乎管用了,很高兴,连忙恭敬说:“我叫徐四九。是四月初九生的。就叫四九。” “那多谢你。”刘小花没有推辞,她想跟这些新弟子打成一片。若是别人的好意统统拒绝,人家虽然觉得你很客气,到底会有疏远的感觉。受了这个小丫头的人情,以后再还她就是了。人跟人之间,不就是你帮我一下,我帮你一下才关系日渐亲近吗。 徐四九慌连摆手:“不用不用。不值得一谢。你,你是师叔祖”她解释道“我是四师叔祖系下鲁平的弟子。要叫你小师叔祖的。孝敬尊上是我们小辈子应该做的。”她对着跟自已一般大的刘小花,要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很难的,扭头看着自已的脚尖,十分局促不安,大约是觉得自已做得太狗腿了,很羞愧。 可还是硬着头皮忐忑地道:“如果以前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师叔祖,你不要怪我就行了。我并不是有心的。不晓得你的身份,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七皇子。” 说完又急忙抬头为自已辩解:“以后你要做什么,只管叫我做。不要赶我走。我家里人想把我卖做奴仆。要是小蓬莱不收我,我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他们一定会把我抓回去的。我家里把我养到这么大,费了那么些口粮,断不会肯做赔本的买卖。” 说着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来。嘴唇紧紧地抿着,很勉强才没有哭出来。大约还是想维持最后的面子吧。小姑娘有些自尊心,觉得在别人面前哭出来是很丢脸的。 刘小花抬头,便看到七皇子站在队伍最后面,抱臂露出一脸坏笑,见她看过去,还对她吊而郎当地行了个绅士礼,滑稽得很。刘小花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七皇子晓不晓得他爹已经不在世了?她扭头问徐四九:“是不是七皇子怎么你了?” “没有没有。”徐四九立刻就摆手,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是我自已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以后别理他。他脑子有病。吓唬你玩的。讲的话都当不得真。他自已还寄人篱下呢,不能拿你怎么样。而我么,虽然辈份比你高一点,可跟你一样也是新弟子,哪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报复你呢?”刘小花安慰她。 徐四九眼睛红彤彤看她:“真的吗?” 刘小花正色说:“你也说了我是师叔祖,这小蓬莱里面,大过我的也就只有几位师兄和师父了。我即然是长辈,自然要有长辈的胸怀,怎么会因为小事就跟你们小辈一般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 “到也是。”徐四九到底是孩子,听她这么一说,便真是松了好大的一口气,连声道:“多谢!多谢你!”又发誓自已一定帮她挑最好的衣服最新的书。就乐颠颠地跑了。 刘小花本想跟七皇子说说圣帝的事,可想了想,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难道走过去说“喂,你知不知道你爹死了?” 她想着,七皇子既然是不知道,就先别说了,让他过几天轻省的日子吧。以后知道了,尽有他伤心的时候呢。虽然他是穿越来了,但到底是血亲,难过伤感是难免的,就像陈氏与自已一样。不论是身不由已也好,发自真心也罢,到底是这俱身子的亲人。 于是刘小花便就停下步子,回去空同身边。 空同兴冲冲带着刘小花向西边的山峰去。 两座峰相隔得远,可走上去却能一步几十米。想必这里跟刘家族学的登天台是相似的,不过并不做任何限制,便是空同这样有修为的人,也不受影响。 路上刘小花好奇地问:“方才你把大师兄叫走,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空同点头,喜气洋洋说:“小蓬莱既然落坐在滨洲,这边村子也好城镇也好,但凡有什么异事,都会上门来求。二师兄今日在主持,热闹得要死。可我一看,其中竟然有这么稀奇的事情,连忙揽过来。但我对药材并不了解,所以便请大师兄出头。” 刘小花不解“方才又说是魔怪兽妖,现在又说是药材,难道是取那些东西身上的材料做药吗?” 空同只是笑,神秘兮兮的不回答她。不过想起来什么,反问刘小花道:“我听丹房的人说,你对药村很有些见识?昨天我过去,正听到丹房的人,在大师兄面前说你的好呢。说炼药的时候,有一样药材因为外形相像,放混了,你却一眼就辨别出来?如果不是你要出大乱子。” 刘小花回想了一下,却不记得有没有这回事。昨天她心情太紧张了,哪里在意这些小事。 空同正色问:“可那两样药材却是极其少见,别说两样能分得清楚,就是见过一样的人都少之又少。寻常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你怎么能认识那么稀罕的药材,还能分辨得这样清楚呢?” “我在田城的时候,跟在厉大先生身边学的。”刘小花不慌不乱地回话“不知道五师兄知不知道他?” “噢。他啊。那就难怪。他手里很有些好东西的。你见过也就不奇怪了。”空同释然“那你可要同大师兄说清楚。要不然,以他的性格,必得怀疑你的来历。” 刘小花心中一凛。 今天早上大师兄看到她的时候,就是对她心存疑虑的?难怪她站在大师兄身边就感到不自在。可是,大师兄分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多看了她一眼罢了。她怎么就能感受到威胁。并且强烈到,不想呆在他身边? 就好像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感受到了危险就想逃跑一样。她并不以为自已有这样厉害的本能。可刘小花虽然对自已的反应感到疑惑,但很快,这个疑惑便淡化了。 这没有什么重要的。她这么想:可能只是自已测灵台的事不太顺利,神经太紧张了,所以疑神疑鬼的。 所以她立刻非常轻率地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不愿意再去深想,可她自已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就好比昨天晚上,她明明一夜都感觉到额头上痒痒的,却一直懒得起来看,今天早上,也并不因为找不到那个包而多心一样。 注意力都被放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上。 一开始,刘小花以为空同会带自已去什么戒备森严的地方。 可空同却把她带到了很普通的一座大院子。这个峰最低,离山脚也最近,院子就跟普通人居住的地方没有两样,不过挤满了人,有人提着鸡,有人拖着羊。看打扮,农人也有,带仆人的富人也有。 长队一直排到山路上去。吵吵闹闹的比集市还热闹。 守在门边的弟子一见空同和刘小花来了,便立刻大声喝斥他们“不要吵了!” 那些人立刻便安静下来。显出什么恭敬的样子。 可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说话,从低声絮语变成了相互喊话。 弟子们也无可奈何。 好在空同也习惯得很,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刘小花进去之后,绕过这些人,到了后面。停在一个较为安静的厢房前面对刘小花说:“我就不去了。一会儿大师兄又要说我不务正业。你去吧,大师兄不会怪你的。有师父在呢。他要叫你出来,你就把师父抬出来,最顶用了。再说他心中对你有怀疑,你这时候跟他说清楚最好不过了。” 刘小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这个机会,作好了准备进屋去。 一进去,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大大出手的场面。大师兄坐在迎门的正位上像是在待客一样。 有个姑娘坐在东面。她全身发抖,脸色发白。不知道在跟大师兄说什么,说着说着,就会扭头向屋外看。见到刘小花进来,吓了一跳。立刻就站起来,警觉地向后退。问刘小花“你是什么人?”又问大师兄:“你认得她?” 不等回答,又问刘小花:“你认得我吗?” 刘小花以为她精神上有什么问题了,连忙看向大师兄。神经病人的思维与别人不同,她怕自已回答不当,会有严重的下场。 大师兄却不看她。 那姑娘盯着刘小花看,又顺着她的目光瞪着大师兄半天,猛地跳起来,厉声问:“你们追来了!我认出你们来了!别装了!”说着,不知道从哪里猛地拔出一把剑来。 刘小花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不小心撞在门上。 明晃晃的阳光洒到屋里来,照在刘小花身上。 那姑娘看了,突然松了口气,好像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见刘小花奇怪地看着自已,连忙致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是吓怕了。他们吓人得很。你不要怪我。” 刘小花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只是说:“不妨事。” 这时候大师兄问:“要不要把窗户都打开?” 可那姑娘却猛地摇头:“不要不要!就这样。就这样。”不肯到阳光里去。也不让人把门关上。 刘小花琢磨,这个大约便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异事,前来求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你已在小蓬莱了。不用再担心。就算是有人追你,也追不到你的。你继续说吧。”大师兄看了刘小花一眼,示意她坐下。别杵在别人面前。 刘小花想坐得离那个姑娘近一点,可却下意识地选了一个离大师兄最远的地方坐下。 那姑娘受到安慰,点点头。好像心中安宁了不少。 却并不继续说,还是挤出带着几分惊惶的笑脸来,问刘小花:“你是谁?认不认得我?我仿佛觉得你眼熟得很。” 刘小花怕再刺激她,再不敢去看大师兄,认真打量她摇头道:“我不认得你。我是小蓬莱的弟子。” 那姑娘反而安心了。松了口气,便继续跟大师兄讲起事情经过来“起先,我也并不觉得那村子有什么不同。只是天气不好,一直是阴天。再就是觉得,那里的风俗也有些奇怪。村子里的人,每天聚集在最大的禾场上,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是客,自然不好多凑热闹,只是远远地看过几回。 村子里也还有一些在这里歇脚的路人,大家凑在一起,好奇地议论过村里这些奇怪的习惯。 不过许多地方都有自已的习俗,最忌讳外人乱来。再说村子里也没有做出什么更奇怪的举动来。我师兄和师父都不在,我更不敢闯祸。所以我谨言慎行。” 刘小花这才明白,原来她也是修士。看来她是有什么事没有办事来找小蓬莱帮忙的。 那姑娘讲着,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这话要怎么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可一天,村民们抓来一个人。那个人被抬进村来的时候,好不吓人,一直在尖叫着,说什么‘我不是我,我不是我’。” 她说着,向大师兄道:“你说,这句话是不是听上去很寻常?只是个疯子罢了。” 大师兄点头。她才继续说:“我也以为寻常。问一个村民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这个人是村子里的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我既然是跟着师父师兄一起去的,自然知道这村子里确实常发生奇怪的事。毕竟正是因为这些事,村子里的人才去了我师门求告的。所以当然也不觉得奇怪。后来,村民把那个人搬到村子的祖庙里面去,不一会儿,他的尖叫声就不再传来了。我们这些外乡人不好过多地插手人家的人事,便各自散了。第二天,我却看到那个疯子跟正常人一样,与一个村民有说有笑地坐在路边上下棋。” 那姑娘神色跟见了鬼一样,向大师兄说“他谈笑风声,好像半点事也没有。并不像疯子。我当时便想,一个人,疯病怎么能好得这么快?” 又对刘小花问道:“你说。是不是奇怪得很!” 那神色即兴奋又带着恐惧。 刘小花顺着她说:“是啊。怎么好得这么快?” 她立刻道:“所以等村民进屋去了,我便过去问他,我问你昨天是怎么了?你猜他怎么着?他却一脸茫然,看着我反问:昨天?昨天什么事?。好像一点也不记得昨天他是怎么发疯发狂的。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我。看得我心里在发慌。这时候,我见村民回来了,立刻就做无事走开了。 我走远了回头,看到那个人还站在那里,正跟村民看着我。那目光,平白就叫我起了一身冷汗。 回了客所,再想到师父师兄离开得突然,就更加怀疑了。 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跟本没有与我交待一声,还是后来我问起来,村民才说,他们去办事了。我当时,却不曾疑心。这个时候再想起来,却觉得哪里不对。那时候便是我睡着了,师父也应该叫我起来才是。我在山里呆了百年,都没有出来,现在出来,自然是历练来了,又不是享福来的。怎么能办正事不带我呢?要睡觉什么时候不好睡?非得那个时候让我睡吗? 可到了第二天,村子里的村长便来找我们,说既然在这里要住一段时间,便要照他们的规矩行事,所谓入乡随俗嘛。叫我们每天也去禾场上。 既然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也不好反对。以为只要自已警觉一定便行。 可我虽然很警觉了,去到禾场上之后,不知道怎么的,还是着了道。 好像只是一个晃神,我就整个人都动不了。直挺挺站在那里,像脚下生了根。与我同来那些人也全都动不了。站在那里,却好像睡过去了一样。 我眼睁睁看着村民们向那些人围过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些人被村民挡住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也有几个人向我走过来。” 这姑娘说到这里,便又急又怒说:“我当时真是后悔死了,觉得自已不应该来的。又生气,为什么师父和师兄趁我睡着的时候,丢下我一个人在在这里呢?可事已至此,生气害怕也于事无补。 所以我也只好假装自已失去知觉,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可那些人向我过来之后,我竟然就真的昏了过去。” 那姑娘说着,站起来向刘小花走了几步,好像生怕小蓬莱的人不相信自已似的:“没有任何异味,也就不是迷药了。可我身上也没有受任何伤。他们也没有念任何咒法,到底是有什么法子能叫我昏过去呢?我一点也想不明白。虽然我修为尚浅,可到底是有一百来年。他们又只是普通人而已。” 一步步,竟然问到刘小花面前去了。 仿佛是在质问她一样。 刘小花见她这样神经质,便小心退让,说:“想必是有什么不为人知道的奇法。后来如何了?” “也是。”那姑娘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了,我发现自已被安置在一个独屋里面,这屋子里什么都有。一看就是居家常住的。我一醒,便有个老翁叫我去吃饭。我并不认识他,可他的语气和行为却好像我们是很熟识的关系。我察觉不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事,便顺着他的话说。等走了出去却我发现……” 那姑娘停下来,脸上显露出痛苦与呕心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开口:“饭桌上的碗里装的水红红的粘粘的,带着腥味。那老翁拿起来,喝得咕咕做响,见我不喝,却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那目光冷冷的,带着怀疑。 我只得假装无事,把碗端起来。一口下去,我便知道那是人血!! 我喝了人血!! 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大概是求生之心占了上乘,竟然真的把那碗人血喝完了。那老翁见我喝了,才松了口气,我就趁着他松这口气的时候,一剑杀了他!! 然后我在屋里呆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发现这里出了事,才出门。 可也不敢表现出害怕或者想逃跑的样子,只假装是没事到处转转一样。 一路上我又遇到了好几个跟我一样的外村人,可他们似乎一下子都变成了这村子里的人。” 她全身都开始发抖了“前一天我们才在一起说这个村子有多奇怪,现在他们却变成了村里的人。见到了我,还跟我说话。不过都是用熟稔的语气,说的是村子里的闲事,就好像他从出生就呆在这个村子里,而我也是从小在村里长大似的。其中一个,还好笑似地提到村子里某个人,早上发疯被抓到祖庙里去了。 可我一听便知道,肯定那个外乡人是醒过来却还清醒,被村民发现了所以处置掉。我心里害怕,却不敢表现出半点事,勉强跟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发现其中有几个人可能也同我一样,还是清醒的。因为他们虽然假装在闲聊,偷偷对我打手势。” 刘小花听得紧张起来:“你杀了那个老头被发现了没有?你们结伴逃跑出来了?那他们人呢?” 那姑娘摇头,呆呆坐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们是计划逃跑。可没有想到泄露了行迹。跑得慢的几个被抓住了,不知道村民对那几人做了什么,不一会儿那个人竟然就乖乖同他们回去了。” 刘小花问大师兄:“是不是什么*的法术?” 大师兄只是对她摇头,也不知道摇头的意思是说‘不是*术’还是叫她不要多嘴打断别人说话。转而对那个姑娘说:“后来呢?” “后来,还剩下几个人,我们先是想逃到隔壁村子去,可往那边才走了几步,打头的那一个突然之间,就烧了起来!” “烧了起来?”刘小花惊道“人?” “对。‘砰!’一声”那姑娘脸色白得吓人,目光像针一样刺着人,叫人碜得慌“活生生一个人,就好像一把枯草似的,突然变成了一团火。他身后的那个人连忙把我们都拦住。叫我们不要再往前了。我们这才注意到,虽然只是一线之隔,可烧起来的那个站的地方已经是另外一个村子的地界了,那里有太阳的,而我们站的地方却没有阳光。”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那姑娘全身都在发抖:“在村子里不知不觉地,我们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改变。不能呆在阳光底下。我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了,也没时间去想,既然去不得隔壁村子,只好到处乱躲。 后来我们这些人,当然被村民找到了,那才多大的地方,怎么可能躲得过呢。 最后我们被他们追到了河边,面前只有一艘小篷舟在水面上,除了这个村子的地界,外面都是艳阳高照。 前面那个人被烧死的事,还记忆犹新,谁也没有胆子敢站到太阳下头,所以也不敢上船向外划。 眼看走投无路,这时候,便有一个人说‘这船吃水深,我们扶着船闭气躲在水下,就不会起火了。’ 其它人纷纷赞同。可我一时害怕,鬼使神差地没有上去。” 她说着,便捂脸哭了起来。 刘小花见她哭得可怜,难免心生同情。她在山里与世隔绝呆了那么多年,头一次出山就遇到这种事,还亲手杀了人,又在生死一线之间打滚,怎么能不害怕呢。于是轻声安慰她。 她哭了一会儿,心情平复了些才继续说:“没料到,那船驶出了湖,船上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没能躲好,还是躲在水下根本没有用?总之有一个人,一下子便化成一篷火光,把船篷都烧掉了。失去了遮蔽,其它人一个也没能活得成。 瞬间啊,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连着船一起,加上几个人,烧得一干二净。白灰随着水流消失,很快水面就什么都不剩了。” 那姑娘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吓呆了。没注意村民已经追了上来。我也知道,如果他们抓住了我,我必然会跟那个发疯的人一样,很快就失去这一段记忆。真变成他们村子里的人。永远也走不掉。或者因为杀了他们的人,会被拉去偿命。 当时我想,反正都是一条命死在哪里都是死,调头就住隔壁村子跑。 到也是奇怪,明明看上去很远的村子,我才向着路上跑了几步就到了。 并且我冲了出去,竟然没有着火。还差点撞在一个村妇身上。 那村妇穿着蓑衣,牵着孩子,被我吓了一跳。 我这才发现,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大概元祖保佑。 我看到村妇才又明白,为什么一开始觉得前面那个村子怪怪的。” 说着,那姑娘用一种非常渗人的目光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提心吊胆问:“为什么?” “那村子里,一个孩子都没有。” 刘小花明白她的意思。这就意味着,村子里的人并不是靠生孩子来繁衍的。他们自有自已繁衍的手段。他们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将外人变成自已村子的人——这就是村子没有孩子却不绝户的原因——他们将那些人,转化成为自已的种类。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诡异得吓人的存在。刘小花想想都不寒而悚。 那姑娘呆呆坐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村妇见我惊惶,问我是怎么的。我回头看,身后并没有什么路,也没有另一个村子只有一片参天大树林。我明白自已是逃出来了,吓得大哭起来。村妇把我带到她家里,村子里的人全被惊动了,由村长带着人过来问我,问清楚事情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来托我师门办事的正是这个村子的人。可他们也不知道我师父师兄去了哪里。还以为我师门中并没有派人来呢。 我想,既然是这样,那师父和师兄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那村子里却是好人,跟我说叫我安心呆着,他们去给我师门送信,叫师门来接我。 我们正商量这件事,却看到有人影从雨幕中来” 刘小花问:“是那个奇怪村子的人追来了?” “不是。是师父和师兄来了。原来我们去了那个村子之后,他们当时便察觉出那村子有问题,可已经去了,我又睡了,如果突然把我叫起来说要走,恐怕一个人都走不掉。所以师父便把我留在那里,假装说去办事。跟师兄先出来。原想来,出来之后再想办法把我救出来,可没想到就怎么也找不回去了。他们在林子里折腾了几天,都没有结果。便想着到这个村子来歇歇脚再想办法。却没料到我自已就跑出来了。” 说到这里,那姑娘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也只有高兴的。虽然受了惊吓,可到底人都还在。师父师兄和我一样,一刻也不想在那个地方呆,便立刻冒雨上路回师门去。” 刘小花听她讲到师父师兄不见了,还以为她是来来求救的,叫小蓬莱帮她去救师父和师兄。却没想到现在全都回来了。难道她是想让小蓬莱出面,去那个村子里头? 刘小花看了一眼大师兄。毕竟小蓬莱一向是他在理事的。 大师兄正慢悠悠地喝着茶,虽然在听着,可并不经心的样子。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一点也没有察觉,又继续说:“可我跟在师兄后面走着走着,便觉得有些不对。” 她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刘小花的手,急道:“你懂吗?就是那种,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可偏偏感觉到不对劲。师父还是师父,师兄还是师兄。可我知道不对劲了。” 刘小花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这姑娘的手凉得吓人,好像没有温度一样。摸上去又粗糙又硌手。让她感觉很怪。可抽又抽不出手来。 好在大师兄伸手拉了她一把。那姑娘的力气好像就被化解了。刘小花急忙站到大师兄身边去。 那姑娘一点也不察觉自已多吓人,继续说:“我便像开玩笑一样,突然对师兄说‘把衣服脱光’。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要骂我的。怎么能叫男人脱光衣服?可他竟然问也不问我为什么,就照办。一下子,便脱得赤条条,半点也不觉得羞耻!我问他,师兄,你记不记得日前在山上跳的摊舞?师兄跳得可好看了,再给我跳一个吧。” 这姑娘学着当时的语气说话的时候,跟真的一样。刘小花莫明打了个寒颤。 那姑娘半点也不觉得,还在继续说:“师兄一听,就赤条条地走在前面,当真欢天喜地跳起来。 我回头看师父,师父也不以为然,反而跟着笑。笑得还是那样和蔼。可我骨头缝里都是冰冷的。冷得牙齿直打颤,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对着我笑,却叫我觉得可怕。我强装镇定,继续跟他们说话,慢慢地,想落到后面趁机逃跑。 谁知道,他们警觉得很。 我慢,他们也慢。脸上仍然在与我笑谈,脚上却是一点也不大意。我快他们也快。 我向前看,竟然隐约又能看到村子的影子。原来他们又要把我骗到村子里去了!!! 我是死也不会回去那个地方!!我也顾不得其它的,拔了剑出来,一转身,向师父腿上砍去。好运气地砍了个正着。 我撞开他就跑,也不敢回头去看,也不晓得自已是在往哪里跑。一直跑,跑到又遇上了那个村妇,才能喘口气,回头看,身后什么也没有。 那村妇还好奇地问我:‘姑娘,你手里怎么抓着把草?不是说要回师门去,你师父师兄呢?”要带我回村子里去。可我吓怕了,也不敢停下来,怕这个村妇也是假的,是那村子里的人。是合起伙来骗我的。我便停也不停调头向往出村的路跑。这几天,我风雨兼程避着太阳,一直跑到这里来。” 那姑娘表情十分悲怆,似乎是想哭,可是却一点眼泪也没有流出来“我师父和师兄,想必是不在了。我是师父抚养长大的,这还是我头一次跟师父师兄出门。却没料到是这样的。请尊上一定要帮我们报仇。” 大师兄听完了,慢悠悠地喝了一盏茶,才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样。不过是小事一桩。” 那姑娘惊喜道:“难道尊上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怪了吗?” 大师兄却不答,只是反问:“你一个人来的?可还记得那个村子在哪里?” “记得,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信村子就是滨洲城往南十里,那里有个废弃的路祠,顺着路祠的方向左转,就能到张周村。村妇就是那个村子的人。那个害人的村子肯定就在那附近。我从害人的村子跑出来,只走了几步就到了张周村。不过从张周走回去,却是要略远一点。恐怖是什么障眼的法子。”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急急地问:“尊上以为,那群居的会是什么东西?” 大师兄扭头看向刘小花,说:“你以为呢?” 刘小花想起空同的提醒,连忙说:“我只跟着厉先生学了一些药材上的事,却并不太懂得妖异奇精方面的东西。师兄要问我,我也不太懂呀。” 大师兄虽然并没有表态,可能看得出来,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对刘小花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因为刘小花自已明显地感觉到,对大师兄的退避之意少了。 “也不是问你妖兽精怪的事,就是问你药材。”大师兄说:“昨天听说你在这方面有造诣,却没想到是从厉大先生那里学的。这到是你的福气。他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本事到是有的。” 那个姑娘见两个人说起旁的话,有些焦急,说:“请尊上快一些。我怕他们这段时间又会害什么人。” 大师兄并不理会她,而是继续对刘小花说:“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枯茏草。” 刘小花想了想,问:“是不是食肉的那种?” 大师兄眼中多了一分兴趣“你知道?那说来听听,枯茏草有什么习性?” “喜食人血。惧怕日照,以人残骸为养料,一般生长在战场僻阳之处,与一般的植物不同,它们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失去了能维持生存的养份,就会拔出根来,成群迁徙到别的地方去。”刘小花想不出来,一群植物大半夜里把自已的根□□像动物一样,结队出行是什么样的场景。可再想到手札上接下来说的话,心中却是一凛。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空同会那样形容这件事。 “难道他们就是这枯茏草成的精怪?”那个姑娘惊道。 “想必是了。不过你既然跑出来,它们怕泄露行踪,肯定早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大师兄见刘小花一直盯着那姑娘不放,便道:“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刘小花犹豫了一下,便向那个姑娘问:“你既然有百年修行,为什么遇到危险的时候,却没有使用术法呢?不管打不打得过,生死一线起码要试一试。再说,有百年修行,很多术法都用得,你为什么不用术法来赶路呢?想必千里之远,也能很快就到了。也就不必日夜兼程,搞成这样了。” 那姑娘呆呆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吓坏了,没想得起来。”又喃喃说“是啊,我怎么忘记了。大概是吓坏了吧。” “你以前喝过人血吗?”刘小花问。 “我……我以前并没有……” “那你却怎么一喝就知道,那就是人血?这世间,许多东西都看上去红而粘稠。比如我记得,有一种大补的汤,看上去就是那样,喝起来腥腥臭臭的。这种汤,却是修士们常喝的,虽然味道不好,但便宜,功效也不错。你即是修士,自然也喝过不少。如果有一天,遇上别人突然给一碗形似的东西,照理说,应该会第一个反应就是大补汤才对,为什么却一口咬定是人血?” 那姑娘回过神来,气愤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吗?我受了这么多罪,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骗着你们玩的?”她脚上的鞋子都磨破了,身上风尘破破,头发乱蓬蓬的。嘴巴和脸上都起了皮。 刘小花却不理会她的质问,而是继续问道:“你哭的时候,为什么不流泪?” “什么?”那姑娘怔怔的,随后气道:“我不流泪又有什么要紧的,也许我是吓怕了。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却流不出泪来?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却还问我这些不相干的话。是不是有那个村子,你们一去就知道了!难道你以为我是要坑害你们?你们堂堂小蓬莱,要坑你们,合众宗派之力才能行吧。再说我们无怨无仇!!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 她又急又气,忿然站起来。即是委屈,又愤慨。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刘小花说。 “那我们快走啊。也许顺着痕迹还能找到那些精怪搬到哪里去了。也好一举铲除,免得害到别人。”说着又想到了自已的师兄和师父,难过得大哭起来。可凭她怎么难过痛苦,却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刘小花飞快地避开她的手。站到大师兄身边,才觉得安全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怔了一下。站在那里却不动了。 刘小花到觉得她有些可怜,犹豫了一下才说:“它们是杀了人。可没有杀你师兄,没有杀你师父。” 那姑娘一听,表情就凶狠起来:“你为什么要帮它们说话?你怎么知道它们没有!!那些跟我同去的人,都已经……都已经不再是人了…………” “那些人根本不是跟你同去的!” “你胡说什么?胡说八道什么?!明明就是一起的,他们是路过那个村子的!结果被村子里的精怪害了!我们住在一个屋子,我能不知道吗?那个屋子,村子里的人还派了人看守,我早该知道村子里的人心怀不轨的!”那姑娘声音又尖又细,刺得人耳膜都要穿了。连面容都扭曲得挤在一起,异样可怖“我会帮我师兄师父报仇的!你们不想帮忙,就算了!你们不想帮忙,恶!大恶人!你们助纣为孽!”手里提出剑来,剑身光亮如秋水。发出轻吟。 刘小花又退了一步。 大师兄皱眉:“你怕什么?你既然想明白了,就说给她听。” 刘小花深吸了一口气,便又挺直胸来。道:“路那个村子的人,确实是被精怪所害。这是实话。但我只是说,你看到的那些,不是跟你同去的。” “你说什么鬼话!!”奸姑娘尖啸着想冲过来。可是不知道被什么阻挡,不能前行一步,只是怒目而视。 “枯茏草,生于死地,长于骸骨之上,吸食死灵怨气而生。天长日久有道行高深者,吞食活人之生灵。所以别名又叫疯草。”这是手札上记的。 刘小花对那姑娘道:“知道为什么叫疯草吗?因为吞食活人魂魄是很危险的,毕竟活人不像死灵,死灵只有怨气存世,顶多吸食之后煞气大一点。可活着的人,有七情六欲有记忆。所以我说,那些路人确实是被枯茏所害,可跟你一起的那一些并没有被害。你的师父和师兄,也根本被葳茏草害死,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师父,不是你师兄。你根本不是你,又哪来的大仇要报?” 那姑娘愣愣站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道:“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我不是我,我是谁?” 第56章 异样 刘小花对那姑娘道:“知道为什么叫疯草吗?因为吞食活人魂魄是很危险的,毕竟活人不像死灵,死灵只有怨气存世,顶多吸食之后煞气大一点。可活着的人,有七情六欲有记忆。” “那又怎么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那姑娘尖厉地冲着她咆哮“你不用跟我讲这么多。只说你们肯不肯为我师兄师父报仇便行了。” 刘小花看着她这样癫狂,真不知道她是可恨,还是可怜。 她竟然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已是什么人。 “那些村民站在禾场上不动,是因为枯茏草毕竟是植物,得要扎根吸取天地灵气。” “它们是精怪,该死!杀了那么多人!该死!!”那姑娘厉声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说路人,为什么会走到阳光下就灰飞烟灭?” “是因为那些精怪害了我们!”那姑娘立刻尖声道“它们把我们变成了他们那样的东西!枯茏草是怕光的,你自已说的。” “可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变成枯茏草?” 那姑娘表情停滞,过了几秒才摇头“它们身为精怪,自有许多我们人不知道的妖法。草木既然能成人,人为什么不能成精怪?”越说,她的表情越是紧定。看着刘小花与大师兄的眼神,也诡异起来。 似乎怀疑着,两个人有什么阴谋。想要骗她,害她。 “你们既然是过路的人,为什么村民要把你们关在一处?如果是想害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们,却要圈你们在那里,顺着你们的话,欺骗你们,还要防着你们逃跑,却不做半点伤害你们的事呢?” “他们他们心虚。害怕。自已会被揭穿!” “只要他们把你们绑起来、关起来。就算被揭穿,你们区区几个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那姑娘捂着头发出无意义的尖叫,并不是想表达什么,只是为了阻止刘小花再说下去。 刘小花觉得,她也许并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在她即有的记忆之中,她自已是人。她记得关于人的所有的一些爱恨情愁、悲欢喜乐。 可是突然的,却有人告诉她,她不是人。就等于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那些枯茏草精怪把像她这样吸食了生人魂魄,却还没有完全消化的放在一处看管,不过是在等着这些人本体的记忆,在融合完全部魂魄的能量之后,再重新回到主宰的地位。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中间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她死活也回不来,越陷越深。竟然真的以为自已就是那个女修士。觉得族人想害死自已,不怕艰苦,跑到小蓬莱来求助。想要为‘自已的师兄师父报仇’。 可她要是重新恢复了神智,又要怎么面对自已的族人。 她一剑杀了的,是她的什么人……… ………… 这大约就是不走正道的精怪们自找的报应。 可刘小花心中却不免异常沉重。 大师兄冷淡地对刘小花说:“你出去吧。” 刘小花知道,他这是要处置了这个自动送上门的精怪。刘小花不由得看向那个少女。 这少女看上去,完全是人的样子。从容貌与外形上,没有半点异样。她的悲伤与绝望和痛苦,都是真实的。可越是真实,再联想到她并不是人只是一株草,便越发觉得可怕。 刘小花收回目光急步走出去。 才一出门,身后的门,便无风自动地摔上了。 里面似乎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啸。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刘小花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全身一抖。不由自主地撒腿就跑。她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尖叫,让她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非常危险!会死的! 刘小花在这个声音的驱使之下,顶着乱哄哄的脑子,闷头狂奔了一气。 直到一头撞到了一座肉山上面,才停下来,发现自已被大师兄拦住了去路。 而她刚才跑了半天,都只是在围在院子转圈而已。 门口那些来求告的普通人,都惊恐地看着她,以为她是什么疯子。 守门的弟子目光也怪怪的。 “你怎么了?”大师兄皱眉。他手里多了一个遮光的黑布袋子。想必是装了那株枯茏草,这种草是不能见光的。 刘小花脑子猛然一下清醒过来,立刻退开一步。仿佛大师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大师兄见到她这个动作,微微皱眉。 她连忙掩饰“我没事。就是觉得那个枯茏草可怜。”心里却在狂跳,因为她终于发现了自已有些异样,可却不知道自已到底是怎么了。要说是更年期情绪不稳定,也太早了点。她才几岁。 “被它们吃掉的人又未尝不可怜?”大师兄教训道。 “师兄说的是。”她勉强笑了笑。 大师兄便不再多想,把黑袋子提着,招呼她“随我去师父处。” 刘小花也想快去师父那里。 她觉得自已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不是似乎。 是真的不对劲。 应该是从在药铺子里,被那个奇怪的东西钻进身上之后,才开始的。 在刚来到小蓬莱的那天晚上,她就有一个非常惊人的设想,可是第二天,她不知道怎么的,把那个想法就抛在脑后了。再也没有想起来。 可以前她并不是记忆这么差的人。也从来都不会,对发生在自已身上的奇怪事情视而不见。 而且,明明在最初,她急着来小蓬莱,就是因为被那个奇怪的东西钻到手掌中之后,想让师父帮自已看看是怎么回事的。 可是到了这里,她却一直提也没有提这件事。 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已来的最重要的目地。 一个人,怎么会随便忘记性命攸关的事情呢? 刘小花感到毛骨悚然。 可快到大殿的时候,她心情又已经慢慢平复下来。觉得方才自已的想法太夸张了。自已不过是一时被那个精怪吓住了,所以有一点点的反常。哪就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应该不有必要跟师父说吧? 刘小花心神不定,一头撞在大师兄背上。 大师兄停下步子,转回头看她。 在四目相对的这个瞬间,她有一种兔子遇到了猛兽的感觉。心中在尖叫,在告诉她快走!快走! 可她这次,硬生生地挺住了,将脚重重地按在地上,恨不得用脚指头抓到地里去。她不走! 她想要看看,不走又会怎么样。 第57章 复生 大师兄很胖,但是五官细看起来却非常的深邃。特别是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他扭头看过来时,刘小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慢动作了,她的心脏砰砰地发出巨大的回响,血脉之中的血液沸腾着奔涌着,像要挤爆她的头似的,疯狂地向上涌。 她几乎以为自已要爆炸了。 可是突然之间。 一切反抗与恐惧的情绪又消失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刚才只不过是她的幻觉。 “你怎么了?”大师兄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刘小花猛地松了口气,摇头:“没什么。”却不敢再耽误一秒钟,生怕下一个瞬间,她又失去了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意志,立刻开口问题:“大师兄,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会附身的东西?” “什么东西?”大师兄对于她并不严谨的用词感到非常不满“鬼怪妖兽,还是树木花草?” “我说不清是什么。”刘小花看着他的脸,又有些犹豫起来。真的要告诉他吗?可是万一……如果万一…… “你说不清是什么,那我要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见过?”大师兄大概觉得她这个话说得太蠢,再不耐烦跟她多讲,转身就向大殿去了。 刘小花大步跟在他身后。决定自已还是去问师父的好。 这次一定要顶住,不论怎么样都要讲!不能忘记!不被分散注意力!进门就说! 师兄妹两个进门,便看到大殿外的台阶上停了一辆青篷车。看上去十分简朴,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刘小花看到那辆车,立刻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走到侧面,看到驾车的是个陌生的男人才慢下来。 大师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表情到是深沉了一些,似乎是认出那辆车来了。 刘小花便立刻问他:“师兄?这是什么人?” 大师兄没答,反道斥责:“多事。” 刘小花说:“噢~”。便不问了。可是经过那匹马身边的时候,原本乖乖呆着不动的马,突然扭头向刘小花鸣叫起来。 刘小花吓了一跳。立刻向后退。才发现马并不是要咬她,只是伸头在她身上蹭了蹭。 车夫眼神带着探究看着刘小花,从头打量到脚,然后转身拿起鞭子来狠狠地抽了它两下。马嗷地叫了几声,乖乖退回去了。眼睛大而温润,很是可怜。 刘小花往车上看了看,笑问车夫:“这是什么马呀?” 车夫冷声冷气敷衍她:“沧洲的宛马。” 这一会儿大师兄已经走到台阶上去了,回头冷冷瞥了车夫一声,皱眉对刘小花:“还不过来!” “噢。”刘小花对车夫笑笑,转头乖乖跑向大师兄去,低声问他:“师兄,那个是不是肥遗?” “多事!”大师兄还是那两个字。 “我觉得是肥遗。不过我方才在车上也没看到符纸,它怎么能看上去跟普通的马一样呢?难道是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大师兄懒得理会。只管匆匆迈步。 刘小花仿佛不懂看人脸色,迈着短腿,小跑跟在他身边问:“师兄,你说这世上有多少肥遗?”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进了穿过大殿向后去,才进到院子大师兄就突然停下来,拦住了刘小花。 院子里有人声传来。 刘小花把头从大师兄胳膊底下钻过去,伸长脖子看,刘有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歪在美人靠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对面站着个青衣打扮的人。从背影看不出年纪来。那声音,尖细尖细的,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奴婢此次前来,是奉圣帝之令,想请问仙上几件事。” 原来是新圣帝派来的人。 那外面的车子就是他的坐驾了?如果拉车的真是那只肥遗,姬长春岂不是已经沦落到了连马车都没有的地步?他要是逃跑了,一定跑得很匆忙。刘小花不由自主地想,他那病歪歪的样子,怎么过得了寻常人过的日子,吃得了什么苦头呢? 可她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之前姬安说的是对的。不论过程如何,结果上来讲姬长春确实是帮助了自已,可自已也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两不相欠了,干嘛还替他担心。说不定他根本现在没有苦头可吃,早就被圣帝卸磨杀驴了呢,只是不肯往外说,怕别人骂自已无情罢了。 想到这里,刘小花却是不自觉地心情有些烦躁起来。 院中美人靠上刘有容把书合上,和气地问:“什么事?” “陛下问仙上,这天下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法子。” 刘小花听到这句话,注意力便全被吸引过去,急忙向刘有容看去。 刘有容表情淡淡地,说:“在下虽然痴活了些年,但见识浅薄,到也不敢断言。不过先帝在位,也曾痴迷于禁术秘法。却一事无成,以帝王之势,尚得到如此结果,可见是没有的了。”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奴婢去了国宗,宗上也是这么说。” 见刘有容有送客之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刘有容说:“奴婢也晓得宗门不理俗事的规矩,可圣命在身,却还得请仙上担待几分。陛下还有一句话,想问仙上。” “什么话?” 那人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问仙上,假若这复生之术确有其事,要怎么才能把这个人找出来呢?” 刘有容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等得有一些不耐烦了,正要开口,刘有容才突然说道:“其实复生之术………”说了这几个字却突然顿住,反问:“难道圣帝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怀疑先帝未死?” 那人怔了一下,连忙说:“不是不是。是……是……是为了别的事。” “那就是为了大皇子的事了。” 这次那人到没有立刻否决。只是苦笑:“新帝登基,行事难免稳当一些。当时的事仙上也在场,自然也是知道的。大皇子被追捕的人失手杀了,陛下是痛心不已,原想奉遗体回都城好生安葬,却没料到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先帝一病不起竟然崩了。如今,主理这件事的姬长春又……又下落不明。陛下唯恐肖小借机生事……如今多事之秋,万一天下乱起来,苦的还不是黎民百姓?也只有得了准信,才能心安啊。” 刘小花听到这话,却是胸中汹涌如潮。 刘二可能没死吗?!! 却察觉大师兄回头看了自已一眼,连忙镇定心神。 院子里刘有容淡淡地说:“圣帝还有国宗为依靠,怕什么呢?” 那人却避而不谈,只道:“仙上复生之术,不知道还什么说法?” 刘有容抬眸看着他,却又改了主意似的,不肯再提。只说:“陛下即为正统,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何必再问这么多?这种有违背天道的术法,便是有,也在禁术之列。说不得,学不得,用不得。国宗再三申令,我等宗门莫不敢从。” 那人一脸急切,还要再说。 这时候,一直不动的大师兄突然大步向院中去。刘小花连忙跟上。 那人见有人来了,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讪讪告辞了。 等他走了,刘小花连忙问:“师父,人死真的可以复生吗?” 刘有容一脸疲倦,见到她到是露出些笑颜来,问:“今日测灵台如何?” 刘小花见他不想说,便按下心中的迫切,不再提这件事。毕竟林阿娇的事在前,恐怕师父也不爱讲这些。以后再慢慢打听就行了。便只是叽叽喳喳地,把今天遇到的事一股脑子说给师父听。手舞足蹈绘声绘色,讲大师兄怎么骗自已的。 最后一脸不情愿道:“我还以为我有天大的本事呢。”十分幽怨地看了面无表情的大师兄一眼。 刘有容听得笑起来,刚才的沉郁一扫而空,对大师兄说:“你到机灵,也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来。” 大师兄对师弟师妹很是严厉,可在刘有容面前却是十分恭敬:“小师妹测灵台却是这样的结果,弟子学艺不精,不得其所,带她来请教师父。” 刘小花听着他们说话,又觉得自已额头痒起来。正要伸手去抓,刘有容却伸手过来,在她头上抚了抚,温和笑道:“不妨事的。问心石偶尔也有不灵的时候。不必多心。” 刘小花只觉得,师父的手又大又暖。只是轻轻摸一摸都叫她全身跟充了电似的特别精神起来。连头脑都清楚不少,这时候才又想起,自已竟然又险些忘记了那件最重要的事!!顿时起了一身冷汗,连忙将旁的事都放到一边。 定了定心神,肃然道:“师父,我在田城遇见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第58章 魔相 可是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猛然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意念汹涌而来。 那一瞬间‘绝对不要说’的念头,扑面而来。它就是从刘小花心中冒出来的,带着同归于尽的绝然。没有任何语言,只是一种坚定的意志在表达畏惧和害怕,那个强烈的感觉仿佛在告诉她‘不能说,不然我会死’。 可刘小花却能从这个念头中明白,里面的‘我’字,并不是单方面的指她、或者指那个奇怪的东西,而是指两方面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但是刘小花并没有在这个意识之中,感受到任何蓄意的恶意威胁。 仿佛它只是在表达一个事实。 可是对方在告诉她,两个人同时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却选择用‘我’这个一字来表达。 难道它认为,自已是归属于它的附生物?已经不算是独立的个体吗? 刘少花心中才冒出这个恐怖念头,就有另一个念头否定了她这个说法。 既然不是这样,那是怎么样呢?她在心中问。 这次却没有再得到简单的想法,而是各种往昔的回忆。这些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狂转,可它们是不连惯的,就像是有人想要从一段录音中扣出字眼来表达一个新的意思。 可这巨量的信息刘小花根本无法接纳,她所感到的只有‘喧闹’和快速转动的画面所带来的生理上的恶心。而当她感到不适的时候,那些信息立刻就停止消失了。 刘小花能感觉到惶恐与茫然。可这两种感情显然并不是她自已的,对方似乎不知道自已做了什么,会令她有不适的情绪。所以立刻停止了一切活动。就像之前,刘小花抵抗它的意念不肯逃跑时,它做出妥协时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它似乎是——不想或者是不能伤害她。 刘小花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每当她失控的时候,几乎都是它误认为它的/她的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时候。它认为自已在保护两个人的生命安全。 刘小花内心如此的挣扎。 可是在外人看来,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甚至都没有半点不适的表情。 “怎么了?”刘有容放下手里的书。 刘小花被打断了思绪,回过神脑子却还没有转过来,反问:“什么?” 刘有容笑起来:“问你,发现什么奇怪的事?” 刘小花仿佛听到自已心中的哀鸣——为了两个人的哀鸣。 它在感到害怕,觉得自已和刘小花都要死了。可是这次却并没有再像之前那两次一样,让刘小花失控狂奔,它似乎从之前的事中,得到了反馈,明白那个举动是不可以的——它在学习。 刘小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看到一种奇怪的种子。”说着,便把那天看到的东西详细地描绘了一遍给刘有容听。 “它会附身于活物。入体之后便化于无形。附于宿主。师父,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刘有容认真想了想,看向大师兄。 刘小花连忙向大师兄看去。 大师兄皱眉沉思了很久,才对刘小花说:“若是有尸首到还简单,只需看残骸便知道是哪一种。你可知道那个被附身的人后来死于什么症状?” 刘小花怔了一下,谨慎地说:“没死吧……” 大师兄摇头“听你起先那么说,那一个如果不是幼株,便是幼虫。可是,但凡有附身之能的幼株幼虫,必都是凶悍无比的,成长起来得需要非常巨大的养份,不过一月宿主必定身亡。这个东西便会从尸骸出脱出,再另寻主宿,直至它可以独立存活为止。” “若是没有死呢?” “没有死。”大师兄表情严厉起来“若是没死,便说明那个东西即不是幼株,也不是什么幼虫,而是祟。幼株幼虫是附生于身躯,而邪祟是附生于精魂。虽然所谓的祟,种类繁多。但左右都是妖邪残魂化形为物,苟存于世间,被这种东西入体,初时还能驱逐,可若是最初不察,拖延四十九日之后,它便会食尽宿主魂魄。” “就不能拔除?那中了祟的人怎么办?”刘小花连忙问。 “被附者四十九日便失去心智,有痛苦也不晓得的,活着的那个已经不是他了,还何来拔除之说?为免除邪祟长成为祸,家人一般会请族法,活焚被附者。若是修士,便会由宗派出面,引导天火除之。无一能免除。” “可是……可是怎么会没法治呢?”刘小花从来都以为只要修为够了,这些修士们是无所不能的,上天下海点石成金,都不在话下,除掉一个虫子会有什么难的“师父也不能治吗?” 刘小花看向刘有容。 刘有容摇头。 “一点办法也没有?”刘小花忍不住追问。 大师兄反问她:“你认得的人中了邪祟?”厉声道:“可真是邪祟,那必得交给其族人处置。万不能因为是相识的人,便为他隐瞒。就是亲人也不能偏袒。若不趁着还未长成处置掉,将来定会为祸一方。你可知道魔妖重九初时是因何而来?一个小小牧童,邪祟入体便可以掀起那么大的风浪,那么多宗门几乎就因为他,毁于一夕之间。此事当引以为戒。万不可姑息。” 死?!刘小花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刘有容对大师兄淡淡说:“你不要吓着她。” 大师兄虽然不以为然,却还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刘有容便向刘小花问:“你所说的中了邪祟的那个人是谁?给他一个了结,其实也是为他好。”语气虽然是和缓,但却不容质疑。 刘小花怔怔看着刘有容,师父他如果知道是自已,会处死自已吗? 她的理智在告诉她不要说,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害她,她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可是她的心却是偏向师父的。 她担心,如果她不说,万一这个东西现在无害的表象是在蒙蔽她的话,那将来她自已变成什么跟那个重九一样的恶魔,岂不是要连师父、连小蓬莱里无辜的人都被自已害死。师父对她这么好,她不能害师父,不能害其它人。 刘小花紧紧盯着师父的脸,仿佛是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可以泄漏情绪的细微表情,终于开口说道:“师父,你快引天火来烧死徒儿吧。” 刘有容听了脸色骤然一变,嘴唇微微抖了抖却没有说话。 刘小花这句话一出口,不由得悲从中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好不容易才跟师父在一起的,我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来!都怪我,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如果当时离得远远的,就没事了。都怪我!都怪我!” “怎么就要死了,不要胡说八道!”大师兄大步过来喝止她,扭头轻声道:“师父您缓缓气。” 刘小花抽噎着抬头,却看到刘有容脸色青白的嘴唇一点人色都没有,那些如毛细血管一样的红丝,飞快地从他衣领子里钻出来,顷刻之间,便将脖子上的皮肤覆盖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要变成赤红的颜色。 他却不管自已如何了,而是急声对刘小花道:“阿娇,你过来,师父不是有心的。师父错了。师父最疼爱你,怎么会杀你呢。”他那双玉葱似的手上长满了铿锵的利甲,像魔爪似的,锐利的指尖散发着幽暗的冷光。 刘小花呆住。不晓得要怎么办。 大师兄立刻大步走过去,安慰他“师父,您没有伤到小师妹。您不要着急,她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小小的事情也会以为是天塌下来了。其实有师父在,哪里有什么事伤得了她呢?” 刘有容听到这些话,慢慢地缓过气来,那些红丝也渐渐地沉入皮肤中去,不见踪影。原来有些迷茫的眼神也重新清澈起来,只是疲惫不已。 大师兄连忙扶他躺下。 刘小花不敢不过去,自以为闯了大祸,呆呆站在角落里面。大师兄轻手轻脚地过来了,刘小花连忙向美人靠上的刘有容看去,他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大师兄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走出了院子,才停步扭头厉声斥道:“平白地,在师父面前说什么‘引天火来烧死徒儿’!有林家的事在前,如今师父灵台不稳,气息紊乱。勉强出来见客已经是迫不得已,再有你这么一遭,嫌师父活得长了吗!” 刘小花半句也不敢辩驳。惶恐不已低头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大师兄情绪平复些,才道:“别看着师父像没事似的。可他现在心结不解,便易生魔相。数年前在刘家族学里出事,血流成河。之后我们便小心防范,师父也多年不曾出山去。今次师父带了你回来,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可你既然来了,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多加小心,不要勾起他心中的旧事来。” “我知道错了。”刘小花愧疚之久溢于言表。 “你知道什么错。”大师兄半点也不客气地说“你是不知道,才会错。你可知道以后当如何?” 刘小花连忙抹泪说:“我以后都只跟师父说高兴的事儿。”可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大师兄,我在田城里,好似被邪祟附身了。” 大师兄冷哼一声,不耐烦地道:“你从田城来,已经几个月前的事,若真是邪祟,你还会好生生站在这里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个东 第59章 时局 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个东西,我也拿不准是什么。你如今既然并无大碍,那大抵就不是什么坏事了。邪祟脾性残暴,不会这样安然无事。” 刘小花见大师兄也这么说,便松了口气,但到底不安,说:“我怕,它是隐瞒本性……” 大师兄却摆头:“幼体多不谙世事,学不会那么狡猾的招式。不过这件事既然还不明就里,就不要声张。人心可畏。”大师兄正色道。 “是。”刘小花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笑颜。大师兄是怕别人知道了,会对她不利。若是被人误以为她是邪祟就不好了。人真正害怕起来,理智不存,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大师兄瞥了她一眼,见她眼泪还没干,又笑起来,皱眉说:“跟你五师兄一个德性。” 刘小花一惊。 是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自认为个性算得上谨慎,脾性也称得上刚毅,勉勉强强的话,也能厚着脸皮说自已能屈能伸。可是从田城出来后,她的性格却不知不觉地发生了改变。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会还没有搞清楚事情是怎么样,就自暴自弃地哭诉起来。 刘小花很勉强才沉下心里惧怕的情绪“大师兄,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自已却不知道?” “意志坚定者,邪祟不侵。你以为只是玩笑?就算是邪祟,只要意志坚定,便心智稳固,不会轻易被动摇。它压不倒你,自然也拿你无可奈何。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却也并不是没人能做到。”大师兄的声音厚重有力。顿了顿,扭头向后看了一眼,确实没有人,才说:“当年你师姐……”可说了这几个字,却又禁声不语了。好像有些犹豫,不确定该不该提这件事。 刘小花小心问:“林师姐是不是因为被邪祟附身,师父才会引天火烧她的?”所以刘有容才不能提这件事。 这是他的心结。不论那个女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都觉得自已做错了。痴情人最可怜。 刘小花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人怎么能心甘情愿地被另一个人坑,落得如此下场,却一点也不恨对方。 刘小花想,自已这辈子都不会这样为了另一个人无怨无悔。她怕痛,怕死,怕穷,怕这怕那,所以才想向上走,走到更好的地方去,可万一有一个人令得她不能如意,一生的追求都泡了汤,她一定恨死对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人。 但如果那个人是师父呢……如果是师父做了什么她不能原谅的事…… 刘小花立刻摇头,把那些莫明其妙的想法甩开。师父才不会做不能被原谅的事。肯定是因为身上有那个东西,自已才会乱想。 她试着问大师兄:“林师姐是不是被林家那个附了身……”话虽然说得糊涂,意思却是清楚的。 大师兄冷声说:“你师姐她姓刘不姓林。”却是未予置否。想来夺舍重生和附生也是差不多的道理了。 “上次林家的人来,我在大殿上。我不喜欢他。看着就觉得讨厌。”刘小花冷声说“大师兄,下次他再来别叫他进山门。只会惹师父不高兴,还叫师父这样生气。” 如果有机会,我就杀了他。刘小花愤愤地想。可这个念头刚起来,她便惊觉,将它按了下去。 刘小花觉得,那个东西在她身体中,仿佛能把她隐藏得最深的,最微小的情绪放大无数倍,些许的厌恶,她就会起杀心,些许的害怕,她就会逃跑,些许的恐惧,她就会大哭。 可是,她到说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来……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不过是上辈子的事……那时候的她,虽然蠢一点,到是过得开心……傻乎乎的,可真羡慕自已…… 她傻笑了一下,回过神,有些懊恼,立刻掩饰住情绪。 大师兄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是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大概是因为同仇敌慨,到是对刘小花和气起来“你这样的身体,自应当更加勤奋。只要你压得住它,便不会有事。若是压不住它,被它反客为主……” “若是压不住,大师兄又救不了我,便给我个痛快的算了。”刘小花立刻说。她虽然怕死,可也不想变成行尸走肉。真到了那个时候,死得痛快到是慈悲。 大师兄这时才略有动容。他看向面前的刘小花。 她长得可人,五官还带着稚气,头上顶个辫子格外滑稽,眼睛亮亮的,语气坚定。寻常人也难有这样的勇气,可到底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却能这种的决断。他犹豫了一下,吩咐道:“今次宗门共收了十二个弟子。我打算带六个出门。你去问问有谁愿意,全凭他们自已主张。” “出门?”刘小花惊讶“……不是说不到年限不得出山吗?” 大师兄冷冷说“如今哪里还有闲心让他们慢慢在山上折腾。” 刘小花立刻追问:“是不是圣帝死得有问题,师兄担心时局不稳,对宗门也会有所影响。” 大师兄怔了一下,异常意外,便问:“你为何有此一说?” 刘小花并不隐瞒,说:“要不是有问题,新帝心虚什么?既然已经坐上帝位,若真是正统,自便有国宗撑腰,何俱于人呢?可他却生怕自已的兄弟还活着。何况,师父方才问那个人‘圣帝有国宗为依靠,有什么好怕的’他避而不答就已经是答案了。再者,我虽然见识少,可听师父的口气,天下宗门大事上皆要听令于国宗,可见得国宗实力非同一般。他身为新帝,有什么事自当去国宗请教才是正理,为什么却反而找到师父这里来?可见得国宗并不完全站在新圣那边了,必定是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因为暂时没人可以取代他的位子,所以只是态度暧昧隐而不发。” 大师兄深深看着她,问:“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可以是别的事,为什么一定是先帝的事?” “若是先帝逝世之前,新帝还是太子,若是做了什么事是国宗所不能忍的,那早就被除去太子之位了。彼时,国宗的人要想找回被冤枉的大皇子替代他,想必是举手之劳。可直到他继位之后,国宗才态度模糊起来。要可见得这件事一定是跟他继位有关。再者,那时候他杀了大皇子都没事,足以见得,若非是更大的事,国宗是不会在意的。比大皇子的死更大的事……岂不是显而易见。” 大师兄看着她好半天,正要说话,这时候身后却传来几声掌声“小师妹真是聪慧过人啊。” 刘小花回头,便看到青鸣。他两眼放光,跟看到了骨头的狼似的,大步过来热情地握住刘小花的手“师父在哪里找到小师妹这样的人才!竟然仅凭这一点苗头,便能猜得这样精准。见微知著,实大才也。” 刘小花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干笑说:“二师兄过奖了。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师兄你看吧。我就说了,这正是我们小蓬莱的好机会。”青鸣跟打了鸡血似的,语调上扬,非常兴奋“若是我们能助大皇子一臂之力,那便是连国宗都……” “大皇子已死,你要去助鬼吗?”大师兄厌烦地说:“明日我要带弟子出山。你从明白起,便留在山中支应杂事,照应师父。” 青鸣立刻急道:“那可不行。” “怎么个不行法?”大师兄胖呼呼的脸异常严厉。 青鸣说不出来,只是敷衍道:“我带着那些弟子也得历练不是?” “你前番也说是带着弟子出山历练,结果却历练到了神都去。修习的事情不在行,旁的事凑热闹到是凑得快。若是不情愿修习,何不自请出师!想必师父也不会强留你。” 青鸣立刻叫冤:“我实在是听闻先圣帝崩了,才连忙过去打探的。这不是为了师父吗……” “你为了什么,你自已心里知道。”大师兄打断他的话“你若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大师兄,不配吩咐你做事,你再不愿意为师门所用了,便尽管随心所欲去。也不必再见师父,我自会告知师父你心有所向,这里容不下你了。” “师兄,你可不要冤枉我。师父这样的情形我怎么会离师父而去。天下的良心也不全是长在你一个人身上。”青鸣不满道“呆在山上就呆在山上,我也没说我不肯。到也值得你这么训我一顿?”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 刘小花急忙做和事佬:“大师兄也是关心二师兄你。怕牵到帝位争夺之中,你会受到连累。毕竟人家国宗也好,大皇子也好,新帝也好,到底是一家人。不论你选哪一边,就好比是陪皇子读书,皇子犯了错,最后获罪的还不是跟着做事的人?” 这次青鸣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冷道:“随便了。小师妹你也不用说这些好听的,我晓得他担心的是小蓬莱。难道我四处钻营只是为了我自已吗?小蓬莱沉寂多年,师父虽然余威仍在,但…………”他顿了顿才说“我们师兄弟资质一般,宗门弟子之中,又没有出众的人材,长此以往,我们要如何立足?”说完扭头就走了。 他走得远了,刘小花见大师兄仍站在原地,一脸怒容,半天也不动,便劝道:“大师兄不要生气了。二师兄也是为了宗门好。便是有理念不合,慢慢疏导就是了。”这些天她也看得出来,师父这个样子,宗门里面便全靠着大师兄一力支撑。 大师兄方长叹一口气,说:“他看着聪明,却是个糊涂人。”头一次伸手,摸了摸刘小花的头:“你是好的。”动作十分不自然,很快就把手收回去了。 刘小花到也能倒是能明白了,为什么大师兄急着把这些新鸭子都赶到湖里去。小蓬莱如今境地,哪里还能像养猪养鸡一样,将这些新弟子圈养着呢。要想养出能支应门庭的弟子来,就得用养狼的法子。 她想要做狼。 第60章 大师兄 大师兄站着沉吟了一会儿。便叫道:“素义!” 立刻就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上前来,恭敬道:“师父。” 大师兄对他说:“带你师叔去新云峰。新弟子住所。”又对刘小花说:“我要挑六个人出山。这件事你去告诉给他们知道。只有少,不能多。”却也不说明要怎么挑,挑些什么样的人。 刘小花愣了一下。才笑道:“是。师兄。我就这去。”也不追问了。 那个叫素义的中年人看了大师兄一眼,便恭敬对刘小花礼道:“师叔这边请。” 素义有些年纪了,看上去非常沉稳。行事说话有度,对刘小花十分恭敬,却也并不显得过份谄媚。领路的时候,走在刘小花前面,不过半侧着身子站在右手边一点,并不用后脑勺对她。 路上,刘小花不开口,他也不会多话。 刘小花问起,他才说一些,到也并不隐瞒。 刘小花才知道,原来大师兄是前朝遗贵,原姓章,叫章凤年。前朝覆灭后,拜在刘有容座下时起,就开始替刘有容打理俗杂事宜。修得仙体的时候,其实并不老,才二十出头,只是生得越来越肥,平常又老成,所以看上去到像是个中年人。可以说,小蓬莱就是这位胖胖的大师兄一手造就的。 “师父很重伦理。”那弟子异常认真说:“常说世间便是因为有了伦理规矩才有秩序。” 刘小花心想,那当年师父与刘阿娇的事,他想必是十分看不过眼的。只做随意的样子问:“为什么大师兄今天却叫我去传这个信呢?其实你是是大师兄得力和弟子,你去就也足够了。” 那弟子看了刘小花一眼,恭敬地说:“回师叔话。这弟子到不知道。” 刘小花歪头看着他笑,到没有再多说什么。 进了新弟子住所,素义果然进了门就站到门边,明显是要置身事外了。刘小花收回目光,神色如常,把正在垦荒的新弟子们召集起来,将要挑六个人的消息告诉他们。 那十二个新弟子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炸了锅。 有个黑乎乎的壮小子粗声粗气说:“可我们才刚入宗门,连心法都还不会背,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我师父说了,得先把根基打牢。光是心经都要练上五六十年呢。” 他瞧着刘小花的样子可不恭敬,毕竟刘小花的年纪比起他们来没有大的,站在那里也就只是个寻常的小丫头而已。 黑小子这么一说,便也有人应喝“就是说啊。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懂。跟着大师伯祖出去又有什么益处呢?外面若是遇到了什么事,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不是白白去送死吗?反正我是不去的。我听我师父的话,在山上练好心经。” 他的话引来了大片的附和。 只有徐四九大声说:“大师伯祖是师父的师父的师兄。入门最早,修为最高,见识也最广。咱们大师伯祖,是出了名的修士,你们不会连‘抱朴子’的名号都不知道吧!”一脸神气“就因为最擅长的是丹药,才有这个外号。可虽然主修丹药,但在修为上,也是丹药师中少有的不输于人的。” 有新弟子嗤笑道:“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你知道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提这个,是因为,只要听说过他的人就应该知道,他不是傻子。他比咱们师父不只辈份高,修为也更高。他说让咱们去,自当定有他的理由和谋算。怎么会白白地,让徒子徒孙们去送死呢?”徐四九扬声说:“你们不去才好了,我去。有大师伯祖亲自教导,没有再好的了。” 这下,那些新弟子们都沉默了,跟她关系好的,有些拿不准主意。 七皇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说:“我也去。”笑嘻嘻地站到刘小花旁边,说:“我去保护小师叔祖。” 徐四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七皇子也不恼火,只是笑咪咪跟她一起,站到刘小花身后。 “已经两个了,还差四个。”刘小花对剩下的人道:“大师兄说了,只要六个。能少,不能多。若是再没有人想去的,我便去回禀了大师兄。还有没有?” 这些新弟子犹豫不决。 有一个女弟子向刘小花问道:“你去吗?” 她这一问,所有人都看刘小花看过来。 刘小花点头:“我去的。” 那个问话的弟子,立刻就站出来说:“那我也去。” 还有人想跟她一样表态。纷纷有了想去的念头,可黑壮的小子却在这个时候说:“她肯定去啦。她怕什么?就算遇到什么事,大师伯祖自然会护着她的。要是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只是下阶弟子,不足轻重。要是死了再招新弟子便是。反正我是不会去的。我又不傻。在山上修炼有什么不好的?” 这下,便彻底没有人说话了。 加上刘小花自已,一共也才四个人而已。 “既然如此,我便就此回禀了师兄去。”刘小花转身便要走,黑壮小子却蹬蹬蹬地跑过来,抓住她。 刘小花垂眸看着他抓住自已手臂的那只大手,没有任何表情。 小子粗着嗓门说:“大师伯祖说如果去了,要教我们什么特别的术法吗?” 刘小花道:“并没有这么说。” 黑小子就不解了:“那我们跟着去,冒着那样大的风险,有什么益处呢?” “不知道,大师兄没有说。” “那你就去?”黑小子讥讽“你不会是骗我们去送死?其实你自已根本不去。”。那些新弟子一片附和声。 刘小花认真地说:“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去送死呢?我相信大师兄。他既然有这个打算,必然是有值得让我们冒险的益处。其它的事,他想必也会计划好的。只要我们一路听他的话,肯定不会出什么大事。” 黑小子有些不高兴,说:“你竟然是这么想的,便应当与我们都说清楚。说不定会多几个人去。为什么埋在心里,见大家都不敢去,却一句话都不说呢?”其它的人也不太高兴。 本来大家就都对刘小花没有多少好感。 明明是同样的人,可刘小花却偏偏成了宗主的弟子,而他们这些却拜在下层弟子门下,凭什么呢?现在她又这样自私自利,好像明知道是没有危险的,却生怕去多了人会于她不利似的。说不定她是知道好处或者坏处的,只是不肯告诉大家罢了。 “既然没有危险,那我们都要去!你快去告诉大师伯祖。”有一个新弟子大声命令道。 刘小花停下步子,回头看着他们,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从我过来,到我要走。你们这些人,有几个自已认真思考利弊?只一心想着自已的安危,别人说这样,你们就这样决定,别人说那样了,你们又跟着起哄要那样决定。你们自已难道没有长脑子吗?” “你,你怎么说话的!”有个小弟子气得大骂起来,手恨不能指到她脸上来。 刘小花回头对素义道:“宗法之中,不尊上师,是什么下场?” 素义一直沉默呆在一边,现在立刻恭敬道:“回师叔的话,即入宗门,便得识伦理,懂规矩,知道上下尊卑。不听从教诲、不尊上位者,重可逐出宗门,轻可请宗法惩治,轻重有度,打死不计。” ……那些弟子们顿时全沉默了下来。 “他这样目无尊上的,出言不逊,本该重罚,可看在是新弟子份下,略做惩戒便可。” “最轻的刑量,也有二十板子。”素义说完,见刘小花并没有否决,提高声音叫了两个弟子来,那个惊呆的小弟子立刻就被架了出去。 这下,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下去。便是落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二十板子,对于还是*凡身的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轻省的事。 虽然是不会出人命,可那痛啊……! 刘小花回头看着这些弟子:“我年纪与你们相仿,可我辈份在这里,别说我只是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了。就是我跋扈一点,叫你们跪着听我说,你们也得乖乖跪着。这便是宗门里的规矩!你们先前对我不恭敬,出言无状,我不计较实在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了。”她表情还是十分平淡,语气也没有更严厉,可却叫这些弟子,个个都正色以待了。 说着,她扭头看向黑小子:“光凭你们先前那样跟我说话,我都能以大不敬之罪把你们逐出师门!就像你们方才说的,新弟子,我小蓬莱从来是不缺的。你们不喜欢这里,能找得到一个没有尊卑的宗门,我小蓬莱也不挽留。” 黑小子飞快地看了一眼素义,见对方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打算插话,就避开她的目光,很不自然地移开一步。 见他们都不敢再乱叫,刘小花揉了揉手臂,才冷淡地问那个黑小子:“你叫什么?” 黑小子以为她要处置自已,拳头微微握紧,沉声道:“秦共” 刘小花说:“先前,我不向他们说明我是怎么想的,是因为这些事只是在我自已推算而已。大师兄并没有说直接告诉我说,跟着他出去就一定会得到比呆在山中更有益的。也并没有说过,不会遇到危险。” 说着,她看向其它人:“若是我用那段自已推算的话劝你们去了,万一推算失误,一路不只没有多少特别的益处,还当真遇到险境命悬一线,你们要如何?” 她扫视着那些人道:“想也知道,现在你们受人挑拨几句,便觉得你们不肯去,成了我的责任是我的错,跟你们自已不肯动脑子没有半点关系。那到了那个时候,岂不是会因为遇到了危险,便认为是我与大师兄害了你们?像你们这样光会把责任往别人头上推,自已有脑子却不晓得动,只会盲目听信别人的煽动,却没有半点判断与承担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就算是去了也是白去的,哪怕以后练出一身的修为来,也只是不明事理的混帐,恐怕不能给小蓬莱争光就算了,还要到处去丢人现眼。就算你们现在想去,我也不能答应。如今大师兄既然打算亲自教授,让我在你们这些人中挑几个,可见得你们资质其实是差不多的。既然资质无差,那要带出去的起码要头脑清楚些的人,断不可能是毫无主见浑浑噩噩的蠢人。” 那些弟子们俱是愕然。或有不忿,却也无话可说,有话也不敢说。 刘小花便也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对黑小子说:“你去不去的?” 黑小子愣了一下,不想自已还能有机会,喜上眉梢,恭敬地行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礼,立刻说:“回小师叔祖的话,弟子愿意前往。弟子先前言语,只是想多知道些情况再做断定,并不是有意对小师叔祖不敬。” 刘小花“恩”了一声。转身便向外去。 徐四九立刻道:“恭送小师叔祖。”其它弟子再不敢不恭敬。恭送声此起彼伏的。 等刘小花走得远了,徐四九才抬起头。新弟子中有两个与她交好的女孩子连忙跑过来,对她说:“你不是说她挺和软的吗?怎么今天这样?” 徐四九皱眉嘀咕道:“谁知道呢。先前她还装得挺和气的。没想到今天就耍起威风来,下手这么狠,一下子就要打掉别人半条命。真是心肠毒辣。” “真是的。有这样的尊长,想不卑躬屈膝都不行。我看你刚才给她行礼,我都要哭出来了。人怎么活得这么难啊。”有一个女孩抱怨。仿佛她原来是多么了高洁,被逼得只能向人屈服一样。 徐四九怏怏道:“可不正是如此。她自已有什么本事能叫我们对她这样恭敬?谁叫我们没有门路呢,要是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成宗主的弟子,就不会受尽屈辱还要笑脸对人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来:“原来不对她奉迎就活不下去了呀。那她怎么让大黑子去了呢?大黑子也逢迎她了吗?” 黑壮的新弟子听到有人说自已回头看了一眼,但也只是看一眼。并不跟他们掺和,很快就回屋去了。 徐四九顺着声音回头,发现说话的原来是七皇子,便脸色不悦:“你又知道她不是想让大黑子跟着去了好报复他的?谁叫他一直顶着问。” “报复?人家且没那么多闲心呢。先前她不过是不愿意让你们排挤她,毕竟日子漫长。做个亲切的尊长使得你们不怕她、愿意亲近她,没什么不好的。所以才对你和气。可现在么,大概是想明白了,不想在不重要的事上浪费时间——简单了说,人家事多,忙得很没眼顾你们,难道还有眼睛对一个下阶弟子使这些曲折的手段来报复?直接打一顿不是更解气………”七皇子揶揄。 徐四九恼羞起来:“你帮她说话?她可跟我说了,你不过寄人篱下,让我不要理你,不用怕你。说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你现在到给她打抱不平?你为她出头,也要看看人家是怎么说你的吧。还真是缺心眼不成?拿热脸贴人家的冷p股。” “是吗?”七皇子别有意味地看着刘小花的身影,神色比起平常嘻笑无状时,要沉稳很多。 等刘小花的身影从山路上消失不见,他才回头看了徐四九一眼,蓦然又露出一个痞气的笑脸来,把头凑到她耳边,用仅两个可闻的声音道:“你知道吗?像你这么小的姑娘,又还没有修为,很容易就会死了。比如说,哪天在山路上,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站立不稳,摔了下去。又或者,跟同伴笑闹着,自已一个不注意撞到了刀剑上面,还恰恰就被斩断了脖子。” 七皇子露出异样怜悯的表情来“啧啧,年纪轻轻就死了,真是可怜啊。要是师长们向我问起,当时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可怕的意外?我想必全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吧?毕竟我实在是太伤心了。你说,花似的一个姑娘,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你要是早知道,自已会死得这么年轻,活着的时候,想必就会好好说话,好好做人,不学别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恶习了。” 好像她已经死了一样。 徐四九吓得脸都白了,怔怔看着他半天。 那张嘻嘻笑的脸,看上去竟然像带着别样的意味似的,生出一种诡异的恐怖出来,好像他是真的打算对她下手一样。她尖叫了一声,吓得转身就跑。 有跟她相熟的好友关切地大声冲着她的背影问:“你怎么啦?”孤疑地回头看向七皇子。 “女人就是没劲,连小虫子都怕啊?”七皇子站在她身后,哈哈地大笑,好像自已真的只是开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女孩子们一哄而散,其它人都不以为然了。谁能相信,他能用这种表情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刘小花回了主峰,让素义把名单用纸写了,给章凤年拿去。自已先去刘有容那边。 素义把名字写好,拿到丹房去,章凤年正在看炉火。 他便把刘小花去了新云峰之后是怎么做的,怎么说的,统统讲了一遍给章凤年听。 章凤年听了,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欣慰,说:“她是个头脑清楚的。我跟她提过如今局势不好,她又听了老二的说法,自然就晓得我带弟子出去的用意。也就知道,挑什么样的人才合适。要是撑起宗门,不光要有资质,脑子不清楚也是不行的。你瞧瞧老二就知道了。以后我们宗门再挑新弟子,也是如此。资质不好可以进补,总有补得上去的时候,可要是脑子不好,便奈何不得了。” 又感叹“要是能多出几个这样的弟子,小蓬莱也不怕后继无人。将来我们也能乐得轻闲,能专心参研天机。” 见素义沉默不话,问素义:“你有话要说?” 素义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在她这样的年幼,还是个混帐呢。史上,即便是有聪慧过人的天才,也大多聪明在修习或者读书上面,能一点就通是因为才智过人,但让这些天才来打理实务,恐怕也是不行的。可她却聪明在人情世故上,才多大的年纪,却有这样的思量。弟子怕,事有反常,即为妖…… 第61章 异状 章凤年眯眼睛看着炉火,说:“她经历坎坷,比寻常的孩子机灵一些也不奇怪。” 素义便点头道:“这到也是。弟子失言。” 刘小花飞奔穿过大殿,进了后院的时候,才停下来轻手轻脚地向里走。 这时候刘有容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守在刘有容门外的弟子见刘小花过来,小声对她说:“师尊才吃了药睡了。” 刘小花在门外转悠了好一会儿,她想向师父汇报一下自已今天的壮举。再说,明天可能就要跟大师兄一起出山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等了好久,师父也没有醒,她才转身依依不舍离开。 刘小花住的地方,离大殿并不远,就在同一个山峰,走一会儿就到了。回到了往所,刘小花本来想着,既然要跟大师兄出山,今天就收拾一下东西好了,却发现自已除了有点钱,其它的到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只是这钱,她实在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带在身上似乎也不用带这么多,放在屋里吧,这屋子连个锁都没有。想来想去,便钻在床底下挖了个洞。 把带来的钱都埋进去后,她又有些不放心。 毕竟这是她全部的身家了,要是有什么意外,可就只能靠这一笔钱。 于是她又把坑刨开,拿出一部份来,跑到院子里找了几个隐蔽的地方,重新挖了好几个洞,一个洞里放一点。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挖得满头大汗。 藏好了,又移了几株杂草或小树苗在上头。 这样才觉得安心了不少。 挖完了,刘小花坐在门槛上喘着气,又不由得怀疑,自已这种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举动,会不会也是受到体内那个东西的影响呢? 天啦,埋完了再想想,觉得自已简直神经病。她虽然是有点担心钱会丢,但也不至于跟松鼠藏粮食似的,把这些东西到处埋吧。 刘小花平静了一下心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鼓起勇气决定,试着与自已身体里的东西进行对话。 即然从大师兄那里也不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那她就只能靠自已,尽量地多了解这个东西。知道得越多,就越有可能找到将它剥离的办法。 可是,好一会儿过去了,她却并没有得到回应。头脑里一片寂静,除了她自已的意识,并没有别的声音。 刘小花回想起这一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感觉到,似乎她身体里那个东西,只有在安危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主动来影响她,并企图参与她的决策。其它时间,它基本来都处在蛰伏的状态,于是她便走出院子,向西边的悬崖走去。 山巅之上,云雾缭绕,越是靠近悬崖,视线就越会被云雾所阻扰,脚下的路就越看不清楚,她向前走了一段,可那个意识仍然没有出现。 她只得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一段。 其实这时候,刘小花已经走得有点远了,回头看去,能看到院子和远处的大殿,可别人看她,就像是在云海上游泳。 但直到刘小花发现自已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看到脚下的路,连伸手云驱打那些雾气,也完全起不到什么做用的时候,她才有点真的害怕起来。 可为了把那个东西吓出来,她开始刻意地想了一些很可怕的场景。 比如说,她的记忆可能出现失误,以为远处的松树长的地方,才是真正的边缘。其实那个松树是长在对面的悬崖上,她现在再往前一边就会踩空摔死。 可这样也没有用。对方不上当。 刘小花抱头。算了,这个主意实在太蠢了。现在那个东西就在她体内,怎么会不能分辨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呢? 她决定,如果再向前走十步,一直走到了悬崖边上那棵老松树旁边,还没有把那个东西吓出来的话,就真的算了。这种事也急不来,等下次再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它自然就会出来了。 而就在她快要走到老松树旁边,只差几步的时候,突然身后专来一声惊震似的吼声:“刘小花!” 刘小花被这一声震得脚一绊,直直地就向前扑去。 天旋地转地痛! 她感觉到自已心中不属于自已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危险!】 这个念头强列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刘小花被这猛烈而汹涌的意头刺得脑海中一片空白。等能反应过来,发现自已已经倒在地上了。而前面的老松树已经不见了! 地面上的能见度很低,眼睛睁开到处都是雾,她连自已的手都看不见。伸手在身下摸了摸,能摸到断裂的树桩,看来松树可能是早就老朽,现在被她一扑,断了。可再向前一点,她就摸了个空,那里已经没有地面了! 她半个身子都悬空了! 刘小花第一个反应,是向后缩。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动就钻心的痛,一身冷汗都痛出来了。只能就这样趴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摔断了哪里的骨头。 “刘小花?!刘小花!” 那个怒吼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趴在地上,能听到急促的步子正向这边来。 这个人,是不是傻啊! 他竟然往这边跑! 失去了老松树,来的人根本无法断定悬崖边缘在哪里,她又是趴在云雾里头,不能做路标,那个人可能会错身而过,直接跑出去摔死的。 “别!跑!”她费尽力气才叫出这一句。 那个人听到她的声音,果然就恢复了理智,立刻停了下来。 “你在哪儿?”对方焦急地问。 刘小花想回答,可是一动就痛得直吸冷气。 对方急起来“刘小花?!” 刘小花缓了缓,才应声“这。”虽然只是一个字,可一开口她就跟扯着筋似的痛,差点眼前一黑昏过去。 那个人很快就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终于,一双手摸到了她的脚,两个人离得很近之后,可却还是完全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那个人没有立刻搬动她,而是先问:“你伤到哪里了?” 刘小花积蓄了半天的力,才一鼓气飞快地说“可能摔断了哪块骨头。” 她还没有多说什么,来人就道:“有什么事值得一死的!” 刘小花听到这句话,简直怒火冲天。 她什么时候想死了!如果不是他突然蹦出来狂叫一声,把吓她得分了神,怎么会成这样! 可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只得闭上眼睛,尽量放缓了呼吸,不让自已动怒。 并在心中暗暗劝慰自已。如果是以前的她,根本不会为这种事情大发雷霆,因为现在发脾气不止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浪费她仅有的精力,让她更加痛苦。 她必须得冷静,要明白自已之所以会有这种无法抑制的愤怒,有一定程度是被那个东西影响的原因。她得努力控制情绪,控制好了,心跳就会缓下来,心跳缓下来痛楚就不会那么多了。 这是有利的。 一定要记得,做对自已有利的事,而不是做发泄情绪的选择。 等心情平缓了一些,她又才有些自省。认识到自已一开始就不应该那么鲁莽。太不慎重了,想到一出是一出,完全没有思考更多,就草率地企图用这种最不靠谱的办法来唤醒身体中的那个东西,连知道了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后,都还抱着愚蠢侥幸的心理向前走。 这可是悬崖! 就算是有老松树为标记,可还是十分危险的,毕竟边缘并不是规矩的图形,她完全有可能真的会失足摔死。 而经过了这件事,也让她醒悟到,可能伤害她并不是那个东西的本意,但这东西的存在比她想像的要危险得多。 对方懂了刘小花的意思,试着要把她扶起来。 可是尝试了几次,刘小花已经痛想死了,他却还是没能成功。刘小花脸向下趴在地上,看不到他到底怎么搞的,怎么会扶个人也扶不起来! “你等等。我看看你伤到哪里。”对方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什么东西来。 立刻刘小花便发现,围绕在身边的云雾淡薄了不少。 可是那个人,久久的都没有再说话。 刘小花强撑着问:“怎样?” 这个地方很危险,她头伸在悬崖外面,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削壁,再往下虽然又被白雾包围看不远,可想也想得到摔下去会怎么样了。 对方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她的心顿时忐忑起来,立刻追问:“你还在吗?” 那个人问:“你感觉怎么样?” 刘小花心火一飚:“我说我感觉好得很,你信吗?” 对方说:“你等等。我把这个弄下来。” “什么弄下来?” 但对方没有回答。 刘小花感觉到,他似乎在忙碌着什么,过一会儿,听到锯木头的声音。她立刻又开始害怕起来“你在干什么?” 她听到自已的声音,那么可怜巴巴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顿时有些恼差成怒。真是恨死了自已情绪起伏得这样厉害,可是就算是这种恨也是不可阻止地被夸大了。 似乎越是在危险的时候,她的情绪就越是容易失控。 刘小花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得要学着控制自已的情绪。 “我要把你向后拉一点。”那个人说。 “恩。”她做好准备。 那个人抓住她的腰,把她向后移。动作小心的过份。 在头终于离开悬崖,退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刘小花立刻想要翻身坐起来。 那个人急道:“不要乱动!” 刘小花动作僵做,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了?骨头错位了吗?”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还要跟大师兄出山呢! “不是。”那个人说。他向这边俯身。刘小花很勉强地扭头看去,七皇子拿着一颗发光的珠子,蹲在她面前,他手上全是血,身上也是,目光异常呆滞看着她。 “你怎么了?”刘小花被他吓了一跳,想伸手把他拉过来,看他伤在哪里。 七皇子立刻按住她:“不要动。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刘小花惊道:“山上出了什么事吗?师父呢?” “山上没事。” 刘小花松了口气,问:“那这谁的血?”随即想到什么,又惊又气道:“你就算是跟同门弟子不合,也不能杀人啊!!”这血量,对方肯定是活不成了。 七皇子没理她,只是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方才还痛得厉害,现在好像不怎么痛了。刚才可以是硌在哪里撞得太厉害了才会有那么剧痛感吧,刘小花想。 第62章 魔妖 “我帮你翻身,你别用力。”七皇子嘱咐。见刘小花没吭声,又说“你听见没有?” 刘小花觉得他完全是大惊小怪。明明自已能爬起来,现在也不太觉得痛了,为什么还这样小题大作。 可七皇子脸上,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凝重,在她印象中,七皇子完全是个不着调的人,能叫他变脸恐怕真不是什么小事,便心情也忐忑起来,答应:“恩。” 七皇子深吸了一口气,躬身小心翼翼将她翻了个面。只是简单一个动作,却好像耗费了他全部力气似的,额头上全是汗。等刘小花翻过了身,他的脸色简直是铁青了。茫然呆了呆,才说“你别怕。我去找你师父。不会有事的。” 刘小花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到了自已的身躯。 然后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七皇子会这样如临大敌了——一长截木头深深扎在她胸口上。 想必是在她摔下去的时候,正好倒在松树旁边,那里有半截断口参差的老树桩子。 那不知道是什么树,现在已经侵满了鲜血,也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刚才就是因为被戳在这个木桩子上,她才会半悬空挂在悬崖上面,没有摔下去,却也向后退不动。 刘小花看着从胸口戳出来的树桩尖子,以为到了这样危及生命的境地,在身体中有那个东西影响下,自已必然要发疯了。 可是没想到,她的心情却是异常的冷静。 冷静得她都有点怀疑,自已到底有没有搞明白,现在是她自已要死了。 不是别人,是她自已呀!为什么不害怕。 “不要去。穿心而过。找师父也没用。”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慌乱。反而平静得可怕“修士只要灵气尚存,便可续命。凡人若是穿心而过,必死无疑。”这是手札上写的。一字一句,她记得这么清楚。 “那怎么办?”七皇子踉跄了一步,坐在地上,盯着自已全是血的手。一副万万没法接受,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在自已面前死去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刘小花想移动一下,想躺得舒服一点。但是她发现,自已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可身体却是完全动不了。 七皇子连忙过来,让她枕在自已腿上。 两个人呆呆在云雾之中,沉默了许久。 刘小花望着茫茫云海上的碧蓝天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七皇子也是一脸茫然。这恐怕是他第一直这么近地接触到‘死亡’这个词。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问“刘小花你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到快死了?”挺害怕的语气。 刘小花不由得轻声笑了,回答:“好像还没有。” “那你疼吗?” “不怎么疼。”躺了这么久,但她暂时还没有任何濒死的痛苦。 “就不能抢救一下吗?做手术什么的是不行,但你他们既然被尊为一声仙上,总会有救人的仙法吧?”七皇子抱着一丝希望。 “哪怕是头被砍了,只要救得及时,都可以接回来,却独独不能伤了心。”刘小花看着自已的胸口上那截露出来的木桩,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照说,应该是头被砍了,才救不回来了吧?”七皇子说“人的思想不是存在脑袋里面吗?各种神经元什么的。” 说着,他突然激动地问:“你说,我们能不能找个什么动物,把它的心挖了贴个什么符,给你装上!什么猪啊狗啊的。” 他说完立刻觉得自已这个主意不错,马上就要站起来“你千万别死啊。我这就去给你找!” 刘小花突然道:“等等。” “怎么了?”他紧张起来“是不是感觉到快死了?你别怕,我现在立刻就去找你师父。给你弄个什么心,先将就着!” “不是!”刘小花示意他闭嘴,问他“你说,一个正常人,被扎中了心脏,是不是当场就死了?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死?” 七皇子焦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你说,现在这样我要给你做个什么急救都不行,按都没地方按!”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又过了一会儿,七皇子颤颤巍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刘小花哭笑不得:“你干嘛!” “我看你不动,以为你死了。”七皇子松了口气。 “我不是不动,是动不了。”刘小花发现自已眼皮都盖不上了。连眼睛珠子都无法移动,连看向别的地方都不行。说话也渐渐有些含糊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可能很快,她就要完全失去对这个身体的控制了。这令得她回想到自已在出田城之后发生的事。 刘小花想到最初自已的设想。 也许,她那时候的想法是对的。 那时候她不解,为什么会有一个人,那么久不吃饭,却不饿死呢?为什么会有一个人,那么长时间困在冰雪之中,却没有冻死了? 后来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并不是不死。 她是已经死过很多回了。只是她自已不知道。 她在雪地里就死了。可姬六把她救上了马车,她离开了致命的环境,又活了过来。可是以为身体太过虚弱,得不到维持生命的养份,她才会再次死掉。所以才会有时不时的昏迷。因为姬六根本没有想到,她没死,自然也就不会给她喂吃的,也不会想到用别的办法来给她营养。 在一开始,她昏迷的时间持续得很长。可能是因为她身体里面的东西并不成熟,或者那个东西根本还不理解什么叫死,不理解人类生理的情况,也还不能熟练地掌握自已的力量。直到它发现这种状态是坏的,对自已不利的,对宿主也是不利的,才开始用自已的力量来维持她的生命。 甚至可能说,在她死去的过程之中,那个东西也受到了某种伤害,所以它后来才会那么害怕死亡。杯弓蛇影到不惜暴露自已的存在,遇到一点点它觉得可怕的事情,就会开始在她脑子里发疯尖叫。 刘小花按下狂跳的心脏,决定试一试,反正现在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把心一沉,说:“帮我把木刺□□!” 可七皇子看着那截扎在她胸口的木桩子,有点不敢下手“这,这拔了,你胸口就是个大洞。要不然,咱们还是去找师尊吧。” “我撑不了那么久。”刘小花急道。万一死了还好说,可如果再像上次那样沉睡过去,山上的人以为她死了,把她埋了就完了。毕竟胸口那么大个洞,谁也不会以为她还能活。 “你拔呀!”她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含糊了。 七皇子手直颤,一脸痛苦把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伸出去又再缩回来。完全不能下得去手。 “拔了我不会死的。快拔!!”刘小花气道:“你别像个小娘们行不行!” “这么大个窟窿还不会死?”七皇子脸跟苦瓜一样“你别骗我了。我又不傻!” “是。你是不傻。你顶聪明!”刘小花简直要被他急死“都这个时候了,我骗你好玩吗?不拔我真的要被坑死了!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七皇子咬牙“那我真拔了。”他双手抓住那截露出来的木桩,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猛地向外一抽。 刘小花只觉得胸口一空,在短暂的麻木之后,痛楚排山倒海似地涌向全身。可她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只能生生地,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承受着这种不可阻挡的肆虐。随着入骨的疼痛而来的,还有汹涌的求生*。这种不想死的念头,几乎要化成尖啸,震荡在她脑海之中。随后刘小花发现自已又能动了。 她剧烈地喘气,眼睁睁看着自已胸口喷涌的血缓缓自动止住,翻开的血肉也开始,以非常迟钝缓慢的方式,渐渐愈合。这个过程带来的痛苦,几乎令得她晕死过去。脑海里那个念头不停地冒出来——睡过去就不疼了。这个想法令得她晕晕欲睡。 “你,你怎么样?”七皇子跑过来,想扶她,可是无处下手。她在地上像垂死挣扎的鱼那样翻腾。 “我去找师尊!”七皇子看到她伤口,那些骨肉像是有意识似的,正在缓缓地长合。 “这……你……你……你是妖魔之物……”七皇子愣了一下,立刻惊慌地转身就想跑。 刘小花立刻就以超于常人的速度,一把抓住了七皇子的脚“不要!” 七皇子声音都变得高亢起来,脸上全是恐惧:“…你,你放开我!…”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是人。你,你别怕。”刘小花挣扎着说。 手不肯松开。 她拼命睁着眼睛,控制自已不要睡过去,因为她知道,自已不能失去意识。 一但她失去意识,惊慌失措的七皇子可能就会立刻跑到大殿去告诉其它人。 那样的话就会完全失控了。 大师兄说,她只是被某种还没有被人发现的东西附生了而已,这个东西并不一定是恶的,所以他不放在心上。他认为,这个东西在没有成熟之前,不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就算是失控,也是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可是,如果被大师兄知道,她不死的话…… 手札上也有说过。人不可能不死。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仙尊,也有灵台崩塌的一天,受到了重创,也是必死无疑。世上术法与修为再高强的人,也无法将重创到关健器官的人治好。 可以见得,要维护一个活生生的人重创之下不死,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可这个东西却做到了。连手札上都说,伤心者无法可治。它却让她活着。 这说明,它还没有成熟,力量就已经大到令人恐惧。 刘小花无法想像,如果大师兄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也认为她是妖魔? 小小一个邪祟,就能灭掉许多宗门,这个东西出世的话…………就算是相信她,可大师兄和师父,真的会把所有人的命,都压在‘相信她’上吗? 小小一个刘小花,与天下相比较,谁轻谁重?! 师父要是被逼着,又要向一个弟子下手,还能活吗?! 不能让人知道! 谁也不能知道!! 她要活着。 她不想死。 这个念头疯狂地叫嚣。 刘小花死死地盯着七皇子笑着说:“我只是被东西咬了一下,我是人。我是人。真的。” 手紧紧地抓住他,想把他拖回来。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告诉别人。 七皇子猛地一脚甩开。 毕竟他是男孩子,紧急的时候比女孩力气大得多。一下子就把刘小花踢开了,调头便跑。 刘小花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云海中。却还是枉然地拼命向那边伸手“我,我是人!我是人!” 她觉得自已可能是哭了,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流出来,暖暖的,身体里的痛楚令得她几乎要死,可她还是在叫“我是人!” 她的心,又慌,又怕,除了这一句,好像已经不懂得说别的话。她茫然地叫着,得不到回应,便想着,这样不行,她得离开这里。 【快跑】 【快跑!】 可是她爬不动。她身体挂没有完全恢复,胸口的洞还在哧哧地漏着风。 这时候,七皇子离开的方向,又有脚步声过来。刘小花猛地回头。 原本离去的七皇子又跑了回来。他脸上惶恐的表情消失了,瞪着不远的刘小花半天,不知道想到什么,强行让自已镇定了下来,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不怕,我不去了。我不告诉任何人。” 他鼓起勇气,走回到刘小花身边。 刘小花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来紧紧抓住他。力气大得像是要勒进他肉里去。 “你别怕。我谁也不告诉,我会保护你的。你知道吗,那圣帝死了——就是我爹。他死了。如果不是你让我留在这里,我恐怕也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到不了这里,死在七皇子府里了。就像你保护了我一样。你没让他们害死我,我也不会让别人害你的。我是大老爷们,说话算话……”七皇子双手在颤抖。 他吸了口气,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安抚笑容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像在安慰一只发狂的小猫“别怕。嘘——没事的。没事的。我刚才是吓你的,本大爷胆子大得很,个把妖怪算什么。” 刘小花那双眼睛充满了质疑与恐惧,就如同安全受到了威胁的动物,警惕而凶残。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随时都会扑上去,不管是掐也好,咬也好,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他,保护自已。 “不管你是人也好,妖怪也好……小爷都会保护你的。”七皇子大声说。可声音分明在发抖。他蹲下来,但不敢擅自去碰她,伸手到刘小花面前“来。你能动吗?我们先回屋里去。” 刘小花盯着他,盯着他的手。 好半天,才把自已的手慢慢放在他手上。然后,飞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好容易才从紧紧咬着的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别走。我害怕。”然后忍不住,大哭起来“我是人。我真的是人。我不会害别人的。” 第63章 杀意 七皇子粗着嗓门说:“你哭什么?哭得丑死了。别哭了。有我呢!” 仿佛自已有多大的本事。 刘小花听见七皇子这么说,无名之火就冒了出来。 是我想哭的吗?!有你?有你个不着调的2b有什么用!!要不是你突然叫一声,我能摔成这样! 心中陡然生出些戾气来。 七皇这样的性格,做事又不靠谱,恐怕很容易就会把她的事泄露出去了。 刘小花心里想着,面上只做无事。 七皇子让她躺好,紧张地看着她胸前那个伤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小花没有再隐瞒,将自已怎么受了伤,怎么成了这样,她又是怎么猜想的,都慢条斯理讲给七皇子听。十分信任他的样子。 边说着,边像是不经意,将一只手放在身侧,从地上捡了根又长又细的树枝。在地上随手乱画。 那树枝,可能跟扎在她胸口的树桩是一个种类的,非常坚硬,她用力掰了一下,也没断。 七皇子听得异常认真,似乎并点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见她心情还是不爽利,便一拍大腿说:“哎呀,我说,其实你也不要太悲观。你想,这件事对你是好事儿啊。” “是吗?”刘小花好像心情真的好一点,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浅得很。 七皇子一脸正经,说:“你说,这修道之路该多艰险啊,不死当然是好事,你哭什么呀?刚才我是被吓着了,但我那是以为你是什么妖怪,才会跑的。现在话说清楚了,不就没事了吗。” “恩。”刘小花把余泪抹了“我就是觉得,自已挺可怕的。我怕自已会变成妖怪。” 七皇子抓抓头,也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说:“既然咱们宗派里的人不知道,但别的宗派肯定知道呀。比如国宗什么的。” 刘小花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这件事,只装模做样地问:“你方才说现代,什么是现代?” 七皇子大大咧咧说:“就是我家乡呗。” “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是在哪儿的?” 七皇子兴致勃勃说“我们那里偏僻得很,估计都不在这世上。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我住的地方,叫武汉。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热得要死。” 别人一问,他便一点不防备,噼里啪啦地全往外说了。一点也不顾忌后果。 刘小花随后只是问了几个侧面的问题,不一会儿就把他祖宗八辈都问了个清楚。 刘小花看着七皇子,想到了自已的家乡。武汉也她去过,那里的人讲话声音大,对南方人来讲,有点火辣辣的蛮横,但人很好,直爽,似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她强令自已不要心软,问:“那其实,你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七皇子?” 七皇子皱眉想了想,捂着额头不说话,表情有些怔怔的“我也不记得了。” 刘小花看着心不在焉的七皇子,将手中的树枝紧了一紧。 她知道,现在是杀死他的最好机会。 杀一个人能有多难呢?瞄准了眼睛猛地刺进去,直入脑内,然后顺势就把他推下悬崖。 就算不被刺死,也铁定会摔死。 她告诫自已,不要心软。 他不是坏人,顶多就是没心眼,单纯一点,话多一点罢了。可坏就坏在这里。这种人,就是想保守什么秘密,也是守不住的,别人只需要婉转一些,就能套出话来。就好比像她这样。 到时候七皇子要是泄露出去,事情的发展一旦失控,她也就完了。 不死。就意味着无上的力量。人在贪婪与恐惧的驱使之下能做出什么事,谁也无法预计。 如果是泄漏给了小蓬莱内部,到时候大师兄会怎么处理?就算大师兄和师父都向着她,觉得她不会利用种力量害人,也不会异变成魔头。可万一七皇子一张嘴巴泄漏给了外面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小蓬莱要怎么应对?要保她,能保得住吗?师父现在这副样子…… 到时候,又岂是死一个人的事。 如果光嘱咐他不要告诉别人有用吗?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多少秘密传播出去,就是从这句话起的头。 可只要没有了源头,没有七皇子这种没心肝的大嘴巴,这世上就再没有人知道她不死的事,不知道她身上的这种力量。她安全了。小蓬莱能过段安宁日子。 杀了他,是合情合理的。她这么对自已说。 七皇子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已命在旦夕,一脸怅然地说:“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到这儿来了之后,挺害怕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要什么没什么的。看着是个皇子,我爸是皇帝啊,牛吧。可到处都是想杀我的人。连我兄弟都要杀我。他都做了皇帝了,为什么还要杀我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我就想,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家了。可我又害怕,万一死了没回去呢?” 他低头,踹了一脚地上的碎石,怏怏说:“你一定觉得我特别丢人,不要脸,不像个爷们儿。爷们哪有死皮赖脸缠着不放,抱着大腿哭的。可我也没办法,我独生子女,家里一共就三口人,人口关系简单。长这么大,我爸我妈也没让我吃过苦。工作嘛,家里安排了闲职,每天按时去就行了。生活上呢,有我妈照应第二天穿什么都不用想。什么政治斗争,家庭斗争,电视上到是看过。可现在真身在其中,就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了。我当时真招架不住。时刻担心被害死就算了,还是一精神分裂,动不动就失忆,每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这说起来,是够惨的吧?可我还不是死皮赖脸,乐呵呵活到现在了吗?” 说着他抬头冲着刘小花一笑:“我想得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既然来了,就得拼命活,不懂的事,慢慢学呗。将来攒钱了,买块地,起幢楼,娶房媳妇,生一娃孩子。啧,想想以后的好日子,就特别有滋味,觉着自已一天天活得特别有希望。” 他认真地对刘小花说:“我跟你讲,你遇到这种事儿,也别太害怕了,觉得天要塌了,自已不是人了。我琢磨着,你就算是要变妖怪,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总得先起个鳞,长个角什么的吧?你现在,还要嘛没嘛呢别先把自已吓死了。只要还有时间就还有希望,我们边修行着边四处打听打听,总能找到办法的。这人吧,没有过不去的坎。” 七皇子说着,看向刘小花,吓了一跳:“你怎么又哭了!?” 刘小花连忙伸手摸了摸脸,湿的。 七皇子豪气道:“你没家了,没亲人了,可没关系,你有我呀。说不定我兄弟哪天就挂了,我就走了狗屎运登基了。到时候我就立你做长公主,谁敢bb你,说你是妖怪,就砍谁的头!怎么样,感动吧。别哭了啊。” 他伸出一只手,非常粗鲁地擦掉刘小花的眼泪。 刘小花看着他。手里的刺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自已真的要杀人吗!? 杀了他? 可他的眼睛坦诚得没有半点杂质。一心想要帮助她的样子。这段话,大约是她自来到这里,听到最窝心的话。而他说得这样真挚诚恳。他是真心这样想的。 刘小花不明白,到底是她身体里那个东西求生欲太盛,影响了她的心,还是她本身就已经是这么辣手无情的人,能因为别人还没有做,只是可能会做的事,就痛下杀手。 如果今天,她能因为一个人还根本没做的事,而杀了对方。那改天,她是不是会因为更无稽的理由,而再起杀意? 难道只因为一个人心思太过单纯,行事不顾首尾,说话不做思量,他就该死吗? 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只在这一念之间。刘小花不知道要怎么选。 第64章 它 刘小花知道怎么选才是最有利的。 杀了七皇的念头是那么强烈。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却还有别的声音。 不能杀无辜的人,刘小花想。这才是属于她自已的声音。不能为了自已的安危,杀掉什么事也没有做错的无辜的人。 可她心中那个念头,还在膨胀。 【危险的!杀掉!】 它显得非常笨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似乎对于用简单的词语描绘自已的意图并不拿手。 刘小花平静了一下心绪。试着跟它交流【杀人是错的。】 【?】 刘小花不懂它不明白的是哪一点。在刘小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不解,立刻就传达给了对方【?】 它立刻回应:【????】 刘小花努力控制自已的思绪,不让自已对它的疑问,再次传递过去。她努力集中注意力【错的!你懂吗?】 【杀掉!开心!】 几个乱七八糟的画面从刘小花脑海中蹦出来。形状奇怪的参天巨花一口吞掉接近的采药人后,轻盈地随风舞动,表达自已欢愉的心情。 它很努力地表达【杀掉!活!安全!开心!】 见刘小花并没有因为画面感到痛苦,接下又有几个画面从她脑海里冒出来。 年幼的某种幼兽在森林之中走丢了,被长相模糊的人抓走杀死的场景。 满目的鲜血,凄惨的死状栩栩如生,仿佛就在她面前。 它向刘小花表达:【被杀掉!危险!不开心!】 刘小花立刻阻止它【确实应该保证自已的安全,自卫可以,但随便杀人,不可以!】 对方沉默了很久。 刘小花不知道它听懂了没有,继续表达【他只是个路过的人,没有要采花杀掉花,也没有要抓异兽杀掉异兽。他愿意给这株花浇水,愿意给这只找不到家的异兽喂吃的。那这株花也要杀掉他?这只异兽也应该攻击他吗?】 等了一会儿。 它也一直没有再出声。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带。人来。杀掉!】 【他不会带人来。他是好人。】 【会!我说!他蠢!我。知道。我看、我听、我说、他、蠢。】随后,它用异常固执的情绪表达【杀掉!】 表达得非常混乱,但杀意不减,刘小花恼【我说不准杀人就是不准杀人!】 【我、为、什么、不、杀?!】 ………… 【?】 ………… 刘小花简单而坚定地表达:【以后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杀他。只要你不变坏,不做坏事,不做让我生气的事。我就会保护我们两个、保护你。就算我们被发现了,我们逃走就行了,跑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会努力修炼,保护我们,谁也没办法伤害我们。我们!安全!懂吗?不用杀人也安全。】 接下来,脑海中寂静一片。 刘小花没有接受到任何来自于它的信息。 看来它是听懂了。 正当刘小花要松口气的时候,它突然冒出来【为什么、等你、长大,我、会、明白?我们?谁?你?谁?】 它用非常强烈的情绪表达【他们,不,认识!不管!我,重要!安全!】 刘小花怔了一下,突然明白,刚才它的表达里,那些不通畅的话是什么意思。 它的本意不是‘我为什么不杀’是‘你为什么不肯杀’。 不是‘我看、我听、我说他蠢’是‘我看到了,我听到了,你说他蠢’。它的意思是,它从刘小花的想法里知道,七皇子好骗,会告诉别人它的存在,危害到两个人的生命。所以它执意要保护两个人的安全。要杀掉他。 它根本分不清‘你我’,唯一能懂的人称是‘他’‘他们’,知道那是指自已之外的人或者东西。 刘小花说的那么长一串话中,它以为里面所提到的‘你’‘我们’是特指某个人。 刘小花觉得,自已的推断是正确的。它还很幼小,不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连思维都不是很通畅,否则也不会在害怕的时候,却让她围着院子乱窜,连跑到别的地方去都还不大懂了。 她顿时觉得,自已跟一个‘你’‘我’都不分的东西讲做人的道理实在太蠢。 如果说,它是从田城出来之后才拥有意识的,那它现在也只有几个月大,是个幼儿,对世界的认知有限,不懂什么叫对错,能理解的事情也非常少。凭着求生的本能和感知她的想法态度,来做决定。 有对着幼儿讲人生哲理的吗? 意识到这一点,刘小花的心情到是平缓了一下来。 它既然什么都不懂,那就是说,还有机会教导它,让它拥有正确的善恶观。这对刘小花来说,虽然是个艰巨的任务,可也让她的担心少了许多。 刘小花停顿了一下,用它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它:【只要我不让我生气,不做坏事。我会好好保护我。如果被人发现,我就逃跑,逃到不会被抓住的地方。我和我都很安全。不死。不用杀人。】 它这下懂了。 立刻向刘小花表达自已感到舒适与安逸的情绪。 刘小花严肃道【不准动不动就要杀人。我!生气!!】 【?!!】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以后我会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会懂了。】 它没有再吱声。在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刘小花松了口气,她其实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很是紧张的,怕它会奋起反抗。 而现在,它这种行为也就是说明,它虽然会表达自已的意见,在紧急时刻对刘小花的情绪产生一定的影响,可还是承认刘小花有决定权。 这也证明刘小花一开始的判断是对的。 它的意识确实会影响到她,放大她的一切情绪,可是最终的控制权还是在她自已手上,它不强制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但这也就意味着,她要更加注意控制自已的情绪,不然任何负面的想法,随时都可能会被放大很多倍。 她害怕的时候,它可能会更害怕,她生气的时候,它也会被影响,她的想法,会成为它判断事情的标准。 而这些情绪与想法,从她身上传到它身上,然后又会从它身上反馈回来,再次影响到她。这重重的增长之下,本来很小的担忧,可能最后会变成巨大的恐慌,让她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后悔莫及的事情,同时她做的错事也会成为坏的榜样。对正在成长中的它,造成难以纠正的影响。 在走错了路的情况下,两方继续这样你影响我我影响你下去,最终就会错上加错,万劫不覆。 刘小花这一瞬间,即因为它并不是什么邪恶的东西而如释重负,又感到不安。毕竟如果她做得不够好,以后它做了任何坏的事情都将是她的过失,她得承担起一切责任来。 她镇定了一下情绪,看向自已面前的七皇子。 “你怎么了?”七皇子一脸担忧看着她。从刚才起,刘小花就不说话也不动。他差点又想伸手去试试她还有没有气。现在突然她回过神了,就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他有些发毛。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第65章 程正治 刘小花正色道:“我的事,希望你替我保密不要告诉别人。有一句话,叫怀璧其罪,你应该知道吧?修道之人,就算有再高的修为,也非不死之身。若是这件事会所出去,谁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波澜?到时候不止是我,恐怕连小蓬莱都会惹上麻烦。师门不存,弟子们也势必会被其它宗门所觊觎。我在田城的时候就见过,有买有修为的人做丹药的。” 七皇子惊道:“真的假的?!” “姬六公子你知道吧?他就在市上买过大皇子的下属人牲,原本是打算带回去炼丹药的,后来路上遇袭,未能如愿。”说到这件事,刘小花面色黯然。她一直觉得,那些人的死跟自已有很大的关系。 七皇子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人牲?” 刘小花认为他可能是被吓到了,毕竟一个生活在文明社会的现代人,陡然之间是很难接受这么野蛮血腥的事情。就像以前的她一样。 其实与七皇子比较起来,在很多事情上,她自认为可以说是过来人。 七皇子现在正在走着她走过的路。 一个人如果在一条路上吃过苦头,明白其艰难,就不会忍心看到别人走弯路。她诚恳地说:“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要残酷得多。既然你说,你想明白了,接受自已成为这个世界人的事实,并且想要在这个世界好好生存下去,以后就一定要坚强自立起来。小心做事,谨慎说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的来历,不要露出破绽被人抓住把柄。不要轻信于人。” 七皇子神色缓和了一些,撑强拍拍胸口说:“放心啦,在外头我机灵着呢。因为是你,有些话我才说的。” 刘小花正色说:“我要是有什么秘密,可不会告诉你。虽然我们现在是同门,可岁月苦长,谁知道以后我们会是什么立场,会不会变成敌对的人呢?到时候现在所坦言的一切,都会变成相互的把柄也未可知。到时候若是你我对立,两间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时候,你以为我若是能用你的身世做文章来害你,我会手下留情吗?” 七皇子愣了一下,立刻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不是坏人,我们怎么会对立呢。不至于不死不休吧!?” “会不会有那天,谁也说不准。世事无常。我只是本着良心,白提醒你一句罢了。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我还会为今天所说的话后悔呢。你也别说我是好人,我不是什么好人。我那时候在田城,明知道你身陷囹圄,却还是把你丢下走了。我这么做,算得上好人吗?我一步步,从鸡脖子山里面,走到这里来,做的许多事情连我自已都不能坦然面对,怎么能称得上是个好人呢?” 七皇子表情也认真起来:“你当时完全可以不要提醒我,不告诉我有人想害死我的事。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可你还是说了。若是没有你当时的善念,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俱死尸。只凭着这一点,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不能不感念你的恩情。后来你自身难保,一走了之,也是为形势所迫。如果当时你的安全并没有受到胁迫,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做到这样,对我而言已经是一个好人。” 刘小花怔住。看着自已面前的少年。人天真到这样,她到觉得自已惭愧。如果没有受到胁迫,她知道自已确实不会不管他,毕竟是同乡。可是他做为一个隔着肚皮的外人,却是这样相信她…… 七皇子没有半点嘻皮笑脸,一本正经道“后来我追到了小蓬莱,你也没有嫌我。若是别人,自已的事都还没有个定数,断然不会肯淌我这混水的,可你推脱了吗?你对我态度是不太好,你嫌弃我,我知道。你那小眼神,看着我跟看臭狗屎似的,我不瞎,我懂我有时候说话做事是惹人嫌。可你办实事儿了对不对?你转身不就把我带上来了吗?你要不是好人,你管我死活呢?” 七皇子大大咧咧道:“我这个人,平常撩鸡追狗,没有什么大本事,上一世凡事靠父母,人生失败。这一世窝窝囊囊,在你的提点下才没有丧命。可我并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我发誓,以后就算是我们有什么分歧,也绝对不会闹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不然我就不得好死。这里既然有修道,想必也是有神仙的。起誓必定灵验。” “你就这么信任我?” 他无比认真地对刘小花说:“大道理我是不会讲。但我跟你说,这人呀,就像万花筒。万花筒知道吗?好多个面,好多个花色,一转,眼前花就换了。不同的人,看到的花色也不同了。可哪怕别人觉得你这朵花难看,可你转给我看的那面花顶好看啊,那你在我心中自然就是好的。别人看到什么花,我管得着吗?你说你不是好人也好,别人说你不是好人也好,关我什么事情呢?跟在你身后上山的时候,我就在想着,如果没有你,早就没有我了。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可对我来说,却改变了我的命运。我想啊,我这一辈子,能不能报你这个恩可真说不准,毕竟我只有这么大的本事。可将来若有我一天好的,必然就有你一天好的。也决不会与你不死不休的。” 说完,他很窘迫道:“是不是有点肉麻?其实我觉得吧,说谁是好人,挺幼稚的。”又连忙补充“不过我是真心的觉得你是好人,才忍着恶心说的。我对你,用你们这里的话说,叫‘此生定不相负’。你听明白没有?” 刘小花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她看得出来,七皇子是真心的。他的眼睛,没有半点杂质,那么恳切。可是她不知道,自已要如何对待这份真心。 他见刘小花不说话,又解释“我可不是喜欢你啊。你别误会我。我们是革命同志间的友情。纯洁的男女关系!”脸涨得红彤彤的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跟娘们儿似的。你懂我的意思就行了。你也别觉得有心理负担,这也不是你要求的,是我自已单方面的意愿。你也别说什么,你有秘密也不会告诉我这种话,我总不能因为我自已愿意怎么对你,就强制要求你非要怎么对我吧。你才见了我几面,我又没为你做什么,嘴巴一张就要求你什么都告诉我,那不傻咧吧?长城也不是一天垒起来的,日久见人心,以后你自然就知道我,了解我。呐,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程正治。男。二十岁。汉族……其它的嘛,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呶——” 他转身把丢在一边的包裹给她“我是给你送心经和衣裳来了,师父还在等我呢,明天就要走了,他有好多事情要交待我,生怕我在几位师祖面前给他丢人。我现在出来这么久还不回去,他要骂的。” 说完,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爬起来就跑,跑出去几步才又想起来,调头又跑回来,问刘小花:“你现在没事了吧?伤口还疼吗?” 刘小花低头,她胸口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只剩略为狰狞的几道蜿蜒伤痕。 “没事了。” 七皇子松了口气,点点头,强调:“你放心。你不让我说的话。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就一溜烟地跑。跑了一半,还回过头来跟刘小花挥挥手,原本是想耍个帅,却不料没看脚下摔了个狗□□,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窜走了,踉跄的样子特别笨拙可笑。 刘小花‘嗤’地笑了一声。 这笑容很快就沉寂了。但她的心是暖的。把他的名字念了一遍。 “程正治” 虽然她很早就知道现在的七皇子跟自已有同样际遇。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生出自已并不孤单的感触。 程正治要学着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刘筱婳何偿不是呢?她心中顿时生出些,天地浩大,有个人结伴而行也不错的想法。 自已实在太孤单了些,就像飘在天空中的蒲公英似的。 刘小花坐了一会儿,确定身体真的没有异状之后才拿着包裹摸索着走出悬崖边沿,回到屋子她换了衣裳,包裹放在一边,找了纸笔来,给三枝写信。提起笔,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跟对方说,可是落下笔,却只是简单地告诉她,自已安全到了。 把信写好了。她才又把包裹里的东西拿起来。 小蓬莱的弟子服她已经穿上了,里面还剩一本心经。 拿起心经,刘小花心情有些激昂。这里面写的,就是修习的口诀了,翻开这页书,修道之路才算是正式地在她脚下展开。 这一时刻往昔种种,都涌上心头,以前陈氏一直希望她能安安份份地嫁人生子,做为一个普通人过完一生,可能也没有想到,她还是走上了修仙这条路。 而她自已,也有些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已真的做到了。 她第一次听到四叔公这三个字时,也万万想不到,自已能成为他的弟子。有好多次,她都以为自已死定了,更是万万想不到,自已能有一天,安然地坐在这里,研习心法经文。 有以前种种,如今她才格外地明白,这一切的来之不易,不可荒废不可轻慢,否则她就是对不起自已。 她希望自已有一天,能不再惊惶,不再害怕,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已想说的话,堂堂正正做自已想做的事,保护自已想保护的人。 刘小花双手在发黄的书页上缓缓地抚过,郑重地翻开第一页。 心经并不厚,一共有四十九页。每页却只有差不多七个字。不过却并不显得空荡。因为这本书,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纸张已经很旧了,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各种字体的批注,大概是先辈们留下的笔记。这些笔记把页面挤得满满的。 可是虽然如此,它却一点也没有破损。 刘小花研读第一页的七个字,立刻就发现,上面的字她虽然是都认识,可是这些字串在一起,却是没有意义的。不论怎么排列,都是同样的结果。她不得不研究起批注。想从上面得到一些信息。 批注中,有先辈写下了简短的话,来表达自已对这些句子的理解,可是这些理解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有人认为它并不是字,而是用笔画教导人按照什么样的路线将自已灵台中的灵气引导在全身运行。 有人认为要把这句话,分成一个字一个字来理解。 这种论调的支持者比较多,但每一个字,又蕴含着无尽的释意。又产生了很多的分歧。单单一个禅字,就有十几种解释之多。 有人悟出慈悲有人悟到杀机。 有人认为这是在教人自省,从何悟出做人的道理,对苍生要有怜悯之心,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有人则坐禅化意,醒悟过来,对于处境凄凉的人就该杀之而快,解苍生之苦,助他人早入轮回,大恶即大善。 各种各样的释义,五花八门。 刘小花翻看了一下后页,发现这些先辈们最终大多数都坚持了自已的看法,并且按照这个理解修习整本经书。在尾页,都纷纷表示自已学有所成,自已的理解才是对的。 第66章 情劫 也就是说。对心法的参悟到了最后也没有对错之分。 刘小花拿着心法,便去了大师兄处。 章凤年正在挑捡药材,几个弟子在一边帮手。见刘小花来了,章凤年手上不停,问:“认不认得这个?” 刘小花走过去拿起一株来,认真看了看,说:“这个是祝余草。形似韭菜,开出来的花是青色的。人吃了它,就不会觉得饿。是做辟谷丹用的。” 章凤年心情不错,问:“明日要出山,你不好好收拾东西,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我就是觉得奇怪。”刘小花把心法拿出来,不解地问:“大师兄,这上面的笔迹都是什么人,可有记载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最后都还在不在世,身体怎么样。修为如何。”刘小花赧然“我对修习之事,一无所知,也无法分辨哪些人说的是对的,哪些人说的是错的。便想着,能从他们现在的际遇中,来一探究竟。” 章凤年略为赞赏,教导她说:“心法修习,从来没有对错之分。” 刘小花连忙问:“这心经如何修习,难道就没有个定数吗?” 章凤年把手中的药材放下,道:“心经却不比剑术武功,有招式,有套路。学起来能一板一眼照着比划就对了。我初入修门,也曾疑虑。不过后来就释然了。想必,上天到底是怜悯众生的,不论你怎么理解,只要抱着希望自已能越来越强大的心,按照理解的方式刻苦修习,便一定会学有所成。” 刘小花不由得感叹上天神奇。完全跳脱在她的认知之外。 可是在感叹的同时,却又还是隐隐有些疑惑。好奇地问:“上天是怎么做到的呢?” “什么怎么做到的?”章凤年反问。 “怎么做到,让这些修习的方法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人,最终却都能成功?” 章凤年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弟子,问自已这样的问题。 也许在一开始,他也有过这样的疑惑,可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也就接受了上天是无所不能的定义,原本不解的东西变成了人人都接受的常识,便也没有人再去思考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现在刘小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这些在别人眼中只是常识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无比的新奇而神秘。她提出来,到让他无法回答“天道之玄妙,大约也不是我们凡人能领会的。” 刘小花觉得,这一句话跟她以前听过的‘你长大了就会懂了’没有区别。小孩子问家长‘太阳为什么是圆的?’也会得到这样敷衍的答案。可太阳是圆的,是有原因的。虽然两个世界不同,但是,都存在着各自的法则,世上的万物都是依据着法则存在、生长、消亡。是什么样的法则,让所有人都是对的呢? 刘小花想,这些人的理解与修习心经的方法背后,肯定有一个共通之处。 这一点上,大家都遵循了法则的规律,所以虽然每个人表面上看上去各有所异,但结果都是对的。 可是,杀人和救人之间,哪有什么共通之处呢?主张以宽阔灵脉使其遍布全身为上,与那些主张灵气团结在灵台为好的,更是没有半点相似。 这就好比,两个人,一个人说太阳是圆的,一个人说太阳是方的。两个人竟然都是对的。 刘小花知道自已在章凤年这里是得不到答案的,便告退出来,去了大殿。 她想,师父一定有答案的。 可她走到院中,想到师父的身体,又停下了步子。师父一定还在休息吧。他身体那么不好,不能再劳累了。 守在门口的弟子见到刘小花来,笑着压低声音说:“方才师尊醒了,问起师叔呢。不过这一会子就睡了。不如师叔明天再来。” “师父身子好些了吗?”刘小花连忙问。 那弟子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见刘小花也忧心忡忡的,便立刻说:“小师叔以后好好修习,有了本事,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治好师尊的病症。”像哄小孩子似的。 刘小花却十分认真:“师父是什么病?” 那弟子大概觉得她有趣,说:“师尊是失心之症。其实修为高的尊上们,大多有这个毛病。大约人寿数长了,存世久了,难免会这样的。只是师尊因为刘师叔的事伤了根基,所以格外严重一些。世上传言说:‘入了修门便是走上了不归路,不能成仙,便只有死路一条灰飞烟灭’倒并非是空穴来风。小师叔怕不怕?” “非死即活吗?”刘小花想起,很久以前阿心也这么说过。 那时候,她还什么也不懂。 她抬头对那弟子笑:“我不怕。我见识过世人之苦,个个生如蝼蚁只是有口气苟延残喘地活着而已。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大概也只有转世重新做人,投个好胎,期望有个好命数。但我可不愿意把自已的命运全放在天意上头,谁知道它会怎么安排呢?靠自已反到稳当。只当是,把那些转世的寿数,这一生都活完了吧。成不成仙,都不亏。” 就跟玩游戏一样。一些人开局太差,便想着快点结束了,再来一盘。却不知道下一盘,随机的属性会是什么样的。 可有些人,情愿慢慢地扭转局势。在修道漫长的岁月里,凭自已的力量过上想过的生活。 那弟子愣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应答。 里面到是刘有容的声音传出来“是小六来了吗?” “是。”刘小花喜上心头,大步向室内去。那弟子看着她的背影,到不由得想,这不魁是师尊挑出来的弟子,看上去没有什么出众的,心境上却有不同。 刘有容从塌上坐起来,看上去还不错,与健康的人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心情似乎不太好,郁郁寡欢。 看来圣帝的死,和刘阿娇可能并没有被林尚芝夺舍的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再加上刘小花之前那一句话,直戳到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便有了生无可恋的心境。 “我去向大师兄请教修习上的事情,回来路过这里,便想看看师父您怎么样了,您还难受吗?”刘小花关切地问。 刘有容露出个浅淡的笑容:“老毛病而已。你去问他什么?可解惑了?” 刘小花转念,不想让他劳神,说:“也没什么。就是想多学些丹药上的学问。”又提起大师兄要带着新弟子出门历炼的事。她说完了,见刘有容面容颓败,怏怏没有精神,认真道:“师父不要担心,等以后我变厉害了,一定会治好师父的病。师父就不用这么难受了。师父好好的,等我长大吧?” 刘有容伸手摸摸她的头,略带怅惘道:“小六最乖巧不过。”到底精神不济,说完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道:“修道之事,连我也不敢托大自称什么都懂,更惶论你大师兄?答不上来的时候也是有的。我书房那边有许多典籍,是我长年收集而来。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去翻翻看。或能有收益也不一定。”想是明白刘小花体恤他。可对刘小花的问话,却避而不答。只是盯着一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小花心中有些发慌,总觉得他这样子是不大好了,勉强笑笑,做出好奇的样子:“师父,你知道我是南四支的吗?其实我要管您叫一声四叔公的。” “是吗?”刘有容表情鲜活了一些“南四支的人都怎么样了?” “七叔公叫南四支的人守山去了。他自已那一支,在鸡脖子峰开了石脉。我阿爹也在那里做事,后来被小饕餮吃了。那时候可死了不少人呢,却也没得族里半点帮衬。因为在村子里活不下去,我才跟村子里的人结伴出山来讨生活的。”又把自已一路上的事,讲给他听。 “是吗。”刘有容顿了顿,却也并没有过多关切。 刘小花又连忙说:“师父不如帮帮他们吧。”让他为了某些事奔波,有个牵挂也是好的。 要整治刘家的人,对刘有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能建立起新的、对每个人都公平的制度来,也是一件好事。省却了族民还去吃她吃过的苦头。 “世人各有天命。生死轮回不止。救一时,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辈,救不了辈辈。”刘有容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的样子。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真是孩子气。” 他入修门多年,想必对俗世的亲情已经是看得很淡了。刘小花注视着自已面前年轻的容貌,刘有容全身上下都露出厌倦与疲惫,没有半点生气。好像虽然还活着,可是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多看一眼的人,多问一句的事。就算是现在他要死了,也不会再多做挣扎似的。 刘小花看着他,感到一阵无力,不知道怎么才能挽回,才能令他重新振作起来。喜欢一个人,再失去她,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事,比世上穿肠的毒药还要凶狠,毕竟毒药有解药,这个却是没有解药的。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很牵强地说:“师父。以前,我看到路边有流浪的猫狗,都会尽自已的力量去照应它们,不能养,可以随身带些吃的。可是,身边的人却笑我,说,你假好心,喂这一二顿,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最后还不是饿死冻死。我起初,也觉得他们说得对。可是后来我想,也许它们没有那一顿,就要饿死了,幸亏我喂了,它们才活得久一点,找到了愿意收养它们的人家呢?我做的只是小事,却改变了它们的命运。让它们活了下来,还能活得更容易些。” 刘有容歪在靠枕上闭眼假寐。没有说话,只是手一下下拍在刘小花的手背上。 刘小花想了想,又说:“师父,你一定要好好养病。师兄们要是没了师父,可该怎么办呢?我要是没了师父,又该怎么办呢?这小蓬莱也就名存实亡了。” 可刘有容也并没有回应。 刘小花知道,自已是没有办法用这种事劝服他的。他活了那么些年,静看世间人生生死死,事物兴起消亡,可能在他心中,小蓬莱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甚至连这个曾令他喜欢的小徒弟,也是可有可无的。 刘小花怔了一下,立刻把这个想法按下去。毕竟人伤了心,受到了太大的挫折之后,确实会对任何人与事都提不起兴趣。并不是说他有多么冷酷无情。 可刘小花也想不出别的事,能令师父振作起来。她掂起脚,用小手帮他理理零乱的发丝说:“师父。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师父虽然比我见识广,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还有连师父都没有见识过的事物。” 刘有容睁开看她,大概是到底有些不忍,淡淡说:“好。”又说:“你向来是乖巧的。” 刘小花松了口气,出了院子,站在门外好一会儿。 刘有容修道千年,可还是没能跳脱,被一个情字困得死死的。情生而人活,情死而人死。那个刘阿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何德何能,凭什么有这样的运气,让刘有容这样的人物,为她生死。她又做了什么值得得别人这样为她的事呢?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刘小花简直恨透了这个女人。她也恨不得自已一瞬间就能通晓万事万物,修为深不可测,一挥手便治好师父的病,再令得他忘记这些前尘住事。天下浩瀚的术法之中,肯定有一样,是有这种功效的吧? 快点变得更强大的心情那么澎湃,刘小花觉得自已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直接去了书房。毕竟明天就要走了,她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书房里有没有能解开自已疑惑的书。 刘有容的书房大而整洁,外面也没有人看守,门一推,就应声而开。里面大得吓人,三面满满当当全是书,按丹药、符禄、杂记、手札分类。还有一些随便推放在案头。 要从这些书中找到答案,恐怕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 刘小花令自已沉下心来。走到桌边,随手翻开案上的几本书。是讲灵脉的和静坐的,十分浅显。想必是刘有容一开始为了她找出来的,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就没顾得上给她。那几本中,还有一本是品阶粗通。讲的是修士品阶之间的差别。 刘小花立刻就被吸引。坐下认真地翻看起来。 书上说,修士被分为三品,上中下,但这三品之中,最好的与最差的又有天壤之别。称得上至尊的顶尖修士,大约只有十二个。里面也有刘有容,不过名字后面标注的并不是小蓬莱,而是长青宗。 刘小花想,大约小蓬莱是归属于长青宗的一个支派。 继续住下看,长青宗除了刘有容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列。其它十个人中,有六个是国宗的。并且名字排在最上面。剩下的四个名额,分别属于四个宗派。 国宗在这个排名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实力便可见一斑了。 刘小花叹了口气,任何时候,权贵总是得到更好的资源,也不难怪人家出的人才多。 然后她拿起静坐的书,与手上的心经对照。心经上的笔记,和这本书上都说,灵台是藏在丹田之内。修习的第一步,就是要感应灵台。 这一点几乎是心经的所有笔记之中,唯一共认的的事。还有人特别把这一句圈点出来,上面画的圈有好几个,墨色深浅不一,看来是不同的人。 刘小花沉下心,安排书上所说的姿势坐下,试着去感应灵台。 可却没有想,她并没有像书里所描述的那样,看到白茫茫一片,或者什么别的异景。 她坐那里,就真的是坐那里,没有半点特别的感觉。丹田之处也空荡荡的,没有像别人说的有一股暖融融的力量。 她试了一次,又一次。 越试心越凉。 她担忧,有没有可能,大师兄的判断是错的,那个石头根本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人是她,她根本没有修行的资质? 可是,那团从她手里出来的白光又是怎么回事呢? 刘小花强令自已不要慌乱。可是她的心还是砰砰的乱跳。修道可以说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发现自已丹田内没有灵台,怎么能不急。 她闭上眼睛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这次她没有再急着静坐,而是重新拿起心经来,仔细研究那些先辈们的笔记,想找到一个先辈是跟自已同样情况的。 可是虽然她把心经从头翻到尾,连旮旯里的小字也没有放过,但却并没有人提到这种情况。 不过回想起来,她似乎确实听说过,即生为人,就生来都是有灵台的。只不过灵台好坏不同,就好像三枝那样,她没能让石头亮起来,但是也有灵台,只是太过弱小,那种石头探不出来。最后在族学门口,她不也让门上的珠子亮了吗? 既然人不可能没有灵台,那她刘小花怎么会没有? 想到这点,刘小花情绪稍微镇定了些。 她相信,一定是自已哪里的步骤错了,才会找不到灵台的。她决定再试一次,这次,她更加小心每个步骤,都按到书上所说的那样来。 她盘好脚,双手分别放在膝盖上。气沉丹田,有节奏地放缓呼吸…… 第67章 灵台 可是,还是什么也没有。 刘小花满头大汗,不知道到底哪里出问题。她无意识地翻动案上的书,到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一个人如果东西不见了,别人告诉他,那样东西应该是在哪里,那他一定会在那里找。 可如果在那里找不到呢?这个人,自然就会去别的地方找找看了。毕竟那个东西是确实存在的,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只有是别人记错了地方,或者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在那个地方。 如果把找东西的事,和灵台联系在一起,初时一看似乎有点无稽,可是认真推敲的话,又是符合情理的。 刘小花的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她坐好,静下心,用同样的方法一个一个地,去试探别处。小心翼翼地,去感应身体之中的特别温暖与明亮之处。四肢、内腑,一个地方也不放过,做到不妄下判断,按一定的规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排除,不漏掉任何一处。 终于,在探索腹部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点麻麻的,酥酥的。像是有一股什么力量在涌动,但是这种感觉非常的微小,一不集中注意力,就消失了,也根本没有书上说的温暖与光亮。 如果把别人的灵台比喻成一个太阳,那她的,可能是燃烧后的炭,还有余温,可是非常微弱。 刘小花在找到了灵台之后,按奈下兴奋与激动,立刻摒除杂念,又继续向其它的地方搜寻。 确定了,除了这个并没有别的,才转回头专心志志地去感应它。 在刘小花与灵台接触的同时,灵台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意图,产生了一些波动。在这种长时间的专注之中,刘小花有一种幻觉,自已仿佛是站在水镜之前。 水面垂直竖立,无边无际,镜面微有波澜,颤动着,似乎在告诉她,在它身后有着另一个世界。 渐渐的,这个画面更加清晰起来,她仿佛真的是身在另一个空间之中。她身边的世界也更加完善起来。 刘小花不只能看到,还能闻到,感觉到,所有感觉都鲜活了。 她回头,就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旷野,天空是灰暗的,没有生气,地面是贫瘠的,没有任何生命,连风也没有,死气沉沉。 而她和这面镜子,就在这个荒芜世界的中心。 刘小花第一个反应,是用力地跺了跺脚,地面很结实。起码反馈给她的,是结实的感觉。她捡起两颗碎石,上面的纹路完全相同,石头的质感有点不真实。 然后她有用力地掐了自已一把。痛。但她还在这里。幻觉并没有被打破。 刘小花有点质疑起自已的判断,这真的是幻觉吗?还是自已整个人都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脑中还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自已不会是找错了地方吧? 也许这里跟本不是灵台,而是因为她没有按照书上说的做,而是自做主张,结果被困在奇怪的地方了!! 可是当刘小花想出去的时候,立刻就惊醒了过来。 发现自已仍然在书房内。身边的烛火已经被点亮了。 可她进来的时候,是暗的。 刘小花蹦起来就往外跑。 守门的弟子在外面打瞌睡,见她冲出来,连忙手忙脚乱爬起来。笑问:“小师叔要什么吗?” 方才他不是在这里的。 “是你点了灯吗?”刘小花问。 守门弟子说:“师尊知道小师叔在书房这边用功,便叫弟子过来照看,怕是小师叔半夜里饿了,也好有个人使唤。我过来见小师叔正在静修,就没有打扰,只帮小师叔把灯点上了。”迟疑问:“弟子是不是不该点灯?” “不是。”刘小花摇头。转身又跑回书房去。 守门弟子孤疑地抓抓头。 刘小花却十分兴奋。 她一度以为,自已整个人都进入了某个玄妙的地方,可既然守门的弟子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在静坐,那就说明,她的身体并没有离开书房。 可是她暂时还无法确定,刚才的经历,是她自已的幻觉,还是她的意识真的去到了某个空间。 刘小花决定再试试。认真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平静了心神,闭上眼睛,再次驾轻就熟地向那个所在而去。 这次,她很容易就再次来到了这个世界。 她看看自已的双手,虽然能确定这是自已的手,可是皮肤上没有纹路。身上的衣服也还是那身衣服,可是布料光滑得没有半点走线的痕迹。就好像劣制的游戏人物那样粗糙。 然后她开始观察那面镜子。 它也非常的粗糙。好像就只是水面悬挂在那里。水的波纹与质感,都很不真实。 不过刘小花发现,水后面似乎有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向里面张望。 可是水波折射得厉害,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片深色。偶尔会有光。 而当她在注意着水面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走进去的想法。好像对方在召唤她,告诉她后面的东西能给她带来无边的力量,叫她快点过去。 这个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灵台吧? 笔记中虽然每个人都提到了灵台,可是没有哪一个详细的描述,灵台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刘小花并不十分肯敢定这是什么。所以她的本意是想先离开这里,等弄明白了再说。 可是那面水光粼粼,就好像有着无边的吸引力,诱惑着她。使得她产生了一种立刻想要接触它的*。 其实,去看看也不错。除了是灵台还能是什么呢? 最终,刘小花却到底还是止住了步子。她觉得轻易去接触不了解的东西不安全。 不过她到是发现,自已从跟附生的那个东西相处过之后,在控制方面,已经更加得心应手了。 刘小花再次出那个空间出来之后,立刻开始在书房里翻找关于灵台的书。 可是不论是手札那一堆,还是在其它的书籍之上,都没有人提到自已的灵台是什么样的。到是有一个人写到‘蒙其感召,吐纳天地’什么的。然后刘小花又找到了一本《西山居士杂记》里面也说‘得诱,受惠于星辰’。 不过,翻到这本书的时候,到是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上面有提到,在初时,西山居士这个人也无法感应到灵台,可是测灵台的时候,结果却是好的。他不肯放弃,长年静坐,终于有一天,在丹田出现了灵台。事后他‘喜极’立刻向宗门里的其它人讲述了这件事,有许多与他相同处境的人深受其益。 不过宗派之间,攀比严重,宗主知道了之后,严令他不得外传,否则会被处罚。所以直到他离开宗门之后,才写在这一本手札里面,希望对后世的人有所助益。 刘小花放下书,兴冲冲地又跑了出去。 守门的弟子正偷懒睡了没一会儿,又再被她冲出来的师长给吓得站了起来。 “小师叔要什么东西吗?” “灵台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那守门弟子为难地说:“这可不好说。” “为什么不好说?是不是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刘小花问。 “到也不是。别人知道也无碍的。”守门的弟子立刻摇头:“只是我告诉小师叔你我的灵台如何,我如何修习,也对小师叔没有助益。毕竟每个人的灵台都是不同的。” “不同?” 守望门弟子耐心道:“比如说,我呢灵台就是在我心中有一块大石头而已。我每天,抱着那块大石头,就能感应到飘忽的灵气,把这些灵气收到石头上,就能采为已用,便能增长修为。我师弟呢,灵台却是个□□。”说着,他忍不住哧地笑了一声“他得采集灵气,喂那□□吃。师尊有说,世间有多少人,恐怕就有多少种灵台。所以我才说,讲给小师叔听也是没有用,我抱石头的经验也不能给小师叔带来什么益处。” “原来是这样。”刘小花惊叹。她还以为灵台就是一个放灵气的地方。原来是这么千变万化。 “那我们身上,除了灵台,应该不会感应到其它的东西吧?” “还能有什么?”那弟子不解地问“我师父平常,是照着师尊以前教授的东西,来教授我们,可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身上还会有别的东西。” “那你知道,有些人一开始找不着灵台的吗?” “知道啊。”没想到守门的弟子立刻点头“我们师兄弟间,就有花费了好多时候才让灵台显现的。师父说,这也常见。还说我们生的时候好,要是早个千年,西山居士还没出世,这种人就要被当成废物了。” “你知道西山居士啊?”刘小花惊奇。 “是啊。师父讲过他的事。以前好些测灵台时强盛,却因为灵台不显,被当成废物的。现在么,灵台不显,就勤奋点,至多二十三十年,灵台就会出现的。听师父说,当初我们五师叔,就是吃了这个苦头,好久灵台都不肯现身,搞得明明入门晚,却显得年纪这么大。” 五师兄确实有点老了。比起大师兄老多了。刘小花觉得,自已之前惊都白担了。原来是这么普遍的事。只是她修习的时候没有师父教导,所以冤枉受了这些波折。 看来那个山西居士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就是因为他开始传播这种思想,才使和后来的人都少走了弯路,许多人才也有了新的机会。他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多谢你!”刘小花又跑回书房里去了。 可她没有立刻继续进入灵台,而是又把那本手札拿起来,因为她心中有些疑惑。 她是那种一但有疑惑,就会非常想要搞清楚的性格。所以她把山西居士写的那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 到是有了些自已的思量。 有很多其它的人跟她一样,一开始找不到灵台的。根据西山居士的说法,他的静修可能与灵台产生了某种感应,灵台才出现的。但是他又说,那些跟他一样的人,花费在让灵台出显上的时间或长或短。 灵台在丹山出现时间的长短跟什么有关系呢?跟个人意志力的强弱有关?还是跟灵台的强弱有关? 或者——跟灵台原本所在之处,与丹田之间的距离有关?!! 因为距离远,灵台过于弱小,所有才会有一些人让灵台出现在丹田的速度,相对比较慢。 第一个修道的人可能灵台就是在丹田之上,所以他向外传播的时候,也让自已的学生在丹田上寻找,时间久了,再加上古人特有的遵循先嘱的习惯,就形成了这种固定的认知。 后来那些在丹田上找不见灵台的人,因为机缘,发现了破解的办法,可仍然习惯性地认为,灵台一直就是在这个地方的,只是不肯显形罢了。从来也没有人在别处找寻过。 也或者,是有的,只是他们没有告诉别人。 刘小花又激动,又兴奋,觉得自已发现了新大陆,恨不得立刻就要告诉大师兄,告诉师父。 可是她跑出去才发现时候真的很晚了。只得在一跃而起假装自已没有打瞌睡的守门弟子注意下,又急匆匆走了回来。 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已的发现传播出去,让修士们不要再花费那么长的时间,去移动灵台。不要把几十年的青春,都浪费在这件事上,以至于等到能修得仙体的时候,已经外形没那么鲜亮了。以后几千年,都要对着一张老脸,而别人却能青春逼人,想必也不是多开心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刘小花这种兴奋的情况才略为缓解。 她思考了一会儿,从案上找出一本空白的本子来,拿起笔。她决定,把自已修习的过程中,遇到的所有的问题,和解决的办法,以及她的想法,都记录下来。 刘小花想,就像西山居士为她解除了疑惑一样,也能让后来的人,从她身上有所收益。正是因为那些先辈修士经验的积累与公开,才会让所有的修士在修习的过程中,少走很多弯路,每一代都要比之前的人得到更好的资源。她也想成为有用的人。能帮助别人的人。 就算她以后修道不能成功,也算是在这人世间留下了一点有益的东西吧。就算最后证实她的想法是错误的,至于也能给人警示‘别这么做,这是错的。’ 刘小花认认真真地把自已的历经,和对于‘灵台不肯显露’的看法记录下来。 然后,吹干了墨,又检查了一遍,才安下心。再次开始静坐,重新进入了那一片空间之中。 她要去搞清楚,她的灵台到底是什么。 第68章 光芒 吹干了墨,又检查了一遍,刘小花才安下心。再次开始静坐,重新进入了那一片空间之中。 她要去搞清楚,她的灵台到底是什么 那幕水镜看上去并不太厚,水幕后面的东西是深色的,但是她在水幕上面并看不到自已的倒影。她想,这也许说明水镜并不遵循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它是特别的。 毕竟这个空间里,并不是一切都不遵循现实世界的规则,这里有重力,她维持人的形状,有大地,有天空。只有它是不同的。 很可能,这个水镜就是她的灵台本身。 刘小花走近了水镜。她仍然能够感受它的呼唤。她试着,慢慢地,把手向水镜伸过去,在还差几厘米就接触到水镜的时候,水面突然向手指的方向凸起,在接触到手指的瞬间,将她整手都包裹起来。 刘小花的第一个感觉,是凉。瞬间,她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她所看到的景象,不再是空间之内,而是书房。 刘小花以为自已是从那个世界出来了,可是,她看到有个女孩,静静坐在她面前。 女孩看上去身形有点单薄。好像有点营养不良一样。手臂细瘦伶仃,面貌长得即陌生又熟悉。似乎是某个她认识的人。 然后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别人,而是自已!! 全部的,整个的她自已! 她能看到自已的头,自已的后脑勺,自已的眼睛,自已的胸膛在微微起伏,眼睛闭着,眼珠在眼皮底下时不时动一下。 刘小花被自已吓了一跳。 因为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已实在是太诡异了。而且,从不同的角度看自已,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她’和镜子里的自已,并不完全相同。折射的光线会对人的相貌产生一些改变。 原来别人看到的自已,是这样的啊,刘小花感到很新奇,现在自已算是一种什么存在呢?是鬼魂吗? 她低头,想要看到现在自已的身体,可是她看到的,只是地面,她能从各个方向去观察别的东西,但是她无法看到自已。看来水镜并不是把她传送了出来,她的一部份还留在灵台中,而另一部份以一种新的形式回到了现实世界。 当刘小花想要去书房里的铜镜边上,看看自已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她身边的景物立刻就发生改变,好像只是一瞬间,她就出现在了那里。可是镜子里什么也没有。 她试着向前移动,在离开身体有一段距离之后,她所看到的景物失去了色彩。 刘小花立刻退回去,退到能看到色彩的时候停下来,然后小心地保持方向,在这个边缘,移动。 这花费了她不少时间,因为没有了腿,她无法精确地控制自已移动的距离,有时候,她会突然冲出去很远,远过了头,有时候,又只是移动了一点点。花了很长时间,她才终于回到自已最初出发的那个点。 她发现自已围着自已的身躯画了一个圆。 但是她无法精确地知道,这个圆的直径数值。目测,大概是五步之内。 然后她继续向前,走到圈范围外一点点就停住,呆了好半天,没有发现自已有任何异样,才试着穿过了门,站到了门廊上。 她站在门廊向远处眺望,院子之外的地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向上看,也是同样的,她能看到的距离有限,也跟本看不到星空和月亮。 全是黑的。 但是她能看到院里的空气之中,有零星的光芒。 这些光芒不知道是什么,有一些非常亮,有一些很黯淡,它们的数量非常稀少,整个院子里大约只有二十个左右。像是夜色中的萤火虫。 刘小花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现实的世界。 因为她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一切都静默的。她能看见的东西,似乎也与平常不大一样。给人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只是一种投影,没有一点存在感,也没有应有了气息。 比如,回廊上的灯笼,它有光,但并不让她感觉到温暖。 但也许这里就是现实的世界,只是她自已的形态发生了变化,无法感受到其它。 水镜让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呢?让她变成这种形态,又能做什么? 她转身,发现有一颗很微弱的光芒,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也许她到这里来,是为了这些光团?她所见到了唯一特别的东西,好像也就只有这些光了。 这些光一直在闪烁着,也许有色彩,但是刘小花看不见。 她想去触摸它,但是她什么也没有,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 之前在她穿过门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感觉。她控制自已,向那团光移动过去,让自已视线的中间穿过那团光,认为这样可能会与那团光接触,也许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那团光非常的小,她瞄不准。 不是左偏了一点,与它擦身而过,就是右偏了一点。有一次,好不容易眼看就要正面撞上了,可它却突然受力,向旁边移动了一下。它好像是有感觉的,但并不是什么十分聪明的生物,因为它移开之后,仍然呆在那里,并没有逃走。 在试了几百次之后,刘小花觉得自已可能要疯了。她停下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也许自已应该先回去,研究清楚再说。 这时候,她看到有一团很大的光,向这边移动过来。 那团光看上去,边缘很没有规则,移动的速度没有很快。 她决定放弃这颗小的光芒,用那团大的光芒试试。 这次应该会容易很多。毕竟目标比较大,就算偏一点也不会完全错过。 可是当她接近那团大的光芒的时候,突然那团大的光向她这边冲了过来。 它的速度变得非常快,目地明确,直直的向她的方向,毫不犹豫。 刘小花感觉到危险,立刻想闪开,可是那团光像是有什么力量,某种吸引力。所有的光都在向它的方向聚集。 刘小花感觉自已也被迫向着对方移动。就像她只是一颗灰尘,而对方是吸尘器。 【回来!】 一个念头冒出来。它出现了。但是这个念头并不十分强烈,能感觉到,它有些虚弱。可能因为之前治过她的伤,对它产生了一些影响。 “怎么回来?!”那团光越来越近。明亮得她无法直视。但是她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因为她现在跟本没有眼睛。 【回来!回来!回来!!回来!!!】最后几乎变成了尖啸。震得她意识模糊。 “闭!!嘴!”刘小花怒道“闭嘴!” 它终于沉寂了。刘小花强令自已不要慌乱,集中注意力去想‘回去’这两个字。 可是没有用。 为什么没有用? 也许让手离开水镜就行了。 可她根本控制不到那个世界的自已。但是,它也许能帮到忙。她能以意识的形态进入灵台,它也拥有意识。它也许能进去,帮她把手□□,切断了联系,她就能回到灵台中去了。 “你知道我的灵台在哪儿吗?” 那个念头立刻蹦了出来【?】 刘小花看了一眼面前的白光,越是接近她,它的速度好像就会越慢,但是它并没有停滞,而是一点一点的,继续向这边过来。 它没有得到回应,立刻更强烈地表达了疑问【??????????!!!!】 它很慌张。 这种情绪也在影响着刘小花。 她努力克制着情绪,集中注意力去回想灵台的样子。 刘小花想,即然它能用这种方式向自已表达意图,自已应该也能行。 可是没有用,它还在惊慌地无声啸叫【??????????】跟疯了一样。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努力想要听清指令,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又急又害怕。 刘小花只能换一种方式“还有一个我,在哪儿?” 它立刻回应【里子!里子!这里】并且在刘小花脑海弹出一个画面。她在屋子里面打坐。 刘小花立刻明白,它说的是屋子里那个静坐的身躯。 “还有一个。另一个。在哪里找得到吗?” 它立刻表达【我!这里!我】它仍然认为自已跟刘小花是同一个。 刘小花急道【还有一个!】 它沉默了。 没有说找得到,也没有表示疑问。 这就意味着,它正在寻找。 而院子的情况更加危险起来。刘小花看见,那些小小的光芒,在接触到了大的光斑之后,立刻就消融在其中,就好像一滴水融合在另一滴水里。 刘小花虽然不知道,这种大的光斑是什么,但是她明白,这个东西是在捕食。 她如果不能回去,就会被这个光斑吃掉。 刘小花感觉到时间突然变得非常长,就好像扭曲了,那个光斑就在她面前,可是它的动作变得非常非常的慢。 就像她没有办法逃开一样,它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抗拒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没能阻止它的接近,只是让它前进的速度变得非常缓慢。 现在,光斑距离刘小花只有不到半步的距离。 刘小花在适应了光线之后,能看清楚这并不是一个光斑,可以说,它是一团。它的表面凹凸不平,那些被它吸引的光芒,在接触到它之后,立刻会被它包裹住,形成一个新的凸起,变成它的一部份。 它可能一开始,也是非常小的。能变成这么大一个,不知道吞掉了多少小的光芒。 随着这个团光的接近,刘小花的视线全被它挡住了,有一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刘小花让自已的视线转移到另一个方向,门就在那里,不远,只需要二步。透过门窗缕空雕花的地方,能隐约看到灯下她自已的身影。 可是她动不了。 不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努力。 她甚至已经能感觉到那团光冰冷的气息。明明已经没有了身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已狂跳的心脏在急剧地扩张。“你找到了吗?”她问。 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那个意识沉寂了。无隐无踪,不知道去了哪儿。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附生物会不会是因为感受到了危险,所以离开了她这个没用的宿主,去寻找新的生命依附? 刘小花不甘心地拼命挣扎。 可是她感觉到,那种冰凉的东西正在浸透她。她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窄小。首先,她失去了周围的视觉,然后无边的黑色,从四周缓缓地向视线的中心点蔓延。 她正在被包裹融合。 === 可就当最后一个针眼大小的光亮也将要消失的时候,突然,一切被束缚的感觉都没有了。她猛地睁开眼睛,自已已经不在院子里,而是在水镜的世界里面。 可是,这世界却与她离开的时候不同了。以前的地面虽然荒芜,至于还是平整的,可现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刨得乱七八糟。 有一块被刨出来的石头上,全是牙印子,被啃得湿湿的。 然后刘小花听到了一些响动,她回头,看到一个身影撅着p股,趴在水镜上,用力地撕咬,时不时还发出异常凶猛的威胁吼叫。 这个身影,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大约只是一个人形的东西,它像某个著名漫画里的反派角色全身都是黑色的,没有任何细节。像是画家偷懒,用黑色的马克笔,随便涂了个人的形状出来。 刘小花向后退了一步,立刻那个人的动作就停下来,仿佛在倾听。 停顿了一秒钟,那个人才突然地回过头。 人嘴里还衔着一块水镜。那块水镜软软的,像是布丁,但是比布丁更有粘性。它的眼睛是闭着的,却好像能看到刘小花,可是,在看到刘小花之后,它又向别处看了看。发现没有别的东西,立刻又转身,拼命撕咬起剩下的水镜来。 原来很大的一块水镜,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你是谁?”刘小花的声音打断了它的动作。 它回过头。手脚并用地向刘小花爬过来。仰头看她。 被闭着眼睛的人‘看’,让刘小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你吗?”她问。 但是对方好像不能明白她的话,只是看着她。 刘小花感到不妙。 如果是那个附生物,它应该听得懂她的话才对。 难道自已已经被那团光吃掉了?这只是某种幻觉?她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到一块尖锐的石块旁边,但没有立刻弯腰去捡,怕自已的动作全惹怒对方。 对方一直死死盯着她,她退一步,它就向前一步。 过了一会儿,它原本闭着的眼睛,以非常扭曲的方式慢慢地睁开。里面也有眼珠,但是黑色的。全是黑色的。同样没有更多细节。 在它发现刘小花的时候,刘小花是闭着眼睛的。所以它认为,人应该是这样。可现在,它又发现,刘小花的脸部似乎之前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主动地模仿她的改变。 刘小花突然意识到,自已一开始没有想错。这个就是那个附生物。 以前,双方的交流都是通过意识,并不是语言。而到了灵台之中,两个意识独立的,它无法再通过意识直接地与她交流。 “这都是你干的?”刘小花指指旁边那些坑。 它也许能从刘小花的动作上明白了她的意图。 可是它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看那些刨出来的坑,又看看她。然后慢慢的,试着自已也直立起来。它手上全是泥巴,嘴巴边上还有很多石粉。站立的过程并不顺利,东摇西晃了半天,一屁股摔在地上,它就放弃了,还是手脚并用趴着,可能觉得这样比较稳当。仍然看着刘小花不动。 刘小花想,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她怕自已的身躯有什么危险。于是连比带划地对它说:“我们走。” 可它没动,只是看着她。 “你不想走吗?你想呆在这里?”她比划了半天。 它仍然没有反应。 刘小花不明白它的意思。但是它既然不动,她也不能先离开。她怕自已一走,它会把水镜全咬掉。水镜没了,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灵台也会没有。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刘小花盘腿坐在它对面。 坐了一会儿之后,它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烦躁,有时候会突然在原地打转,转完了,仍然看着刘小花不动。 刘小花完全不能明白它的意图,只能借机认真地观察它的样子。 终于发现它哪里奇怪了。它把自已弄成人的形状,可是大概一点也不清楚衣服并不是人的一部份,所以它的样子是有衣服的,刘小花穿的是裙子,所以它认为刘小花身躯非常长,脚就是腿。所以它的身体躯干长得吓人,直到脚脖子的地方才分岔。 它连人是什么样子的都不清楚。那足以见得,它虽然是与刘小花共用一个身边,两个意识是相连接的,可是它不能使用刘小花的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也并不能得到她全部的人生经验。 刘小花的身体有多大,它的整个世界就有多大。 以前刘小花认为,它能听到别人说话,知道别人做的事,其实它根本不能,它只是感觉到危险之后,摄取一部份刘小花脑海中的影像。通过意识来与刘小花交流。 可能它现在,根本不清楚自已的意识不能传达给别人。还在用脑内的想法与她交流。所以看上去它什么也没做,其实它已经不知道跟她说了多少话了。得不到回应,自然就烦躁起来。 “说话。用嘴巴。”刘小花指指自已的嘴巴对它说:“用这里讲话。你想的我听不见。” 它瞪着她半天也没动。 刘小花觉得自已是不可能在这里让它明白什么是用嘴巴说话。它也许通过刘小花,看到了,很多人类相互说话的画面。 可是在它的意识之中,交流是用思维,那么它就认为,两个人站在一起交流也是用思维的,至于他们张嘴发出的声音,可能就像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会做很多其它的事一样——比如喝水,比如抓痒,比如表情,只是不相关的举动。 刘小花没办法,伸手牵住它的胳膊。想试试能不能带着它离开这里。 第69章 水镜 躬身的时候,刘小花突然停住,看着它的耳朵,她终于明白,它不能理解自已讲话的动作还有别的原因。 它没有耳朵。 它头上只有两个突起的耳朵的形状,但是,是实心的! 实心! 这样怎么可能听得到声音?! 根本不俱备耳朵的功能!! 刘小花突然想到,它从她的思维之中,明白‘听’是一种获得信息的方式,但是它跟本没有‘声音’这个概念,因为它从来没有听到过声音,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获取声音。 不知道它是怎么理解人身上的这些外在的器官,可能认为是装饰也说不定。 刘小花甚至不确定,它脸上那双眼睛,是不是真的能看见。因为那双眼睛看上去就是一对珠子而已。可能它根本是通过别的办法来‘看’到她。 刘小花有一会没动,它不懂刘小花在干什么,趴在地上,歪头用没有生气的眼睛‘看’着她。也许在用思维传送自已的想法,并不知道刘小花不能接收到。 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让它又有些烦躁起来。手和脚不停地小幅摆动。泥巴不停地从它身上掉下来。 刘小花看看一片狼籍的世界,再看看它身上那些灰和泥。心情很复杂。 她并没有告诉它,在找到自已之后要怎么做。它一定是在到了这里之后,发现它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才不得不靠自已的力量,尝试着把刘小花救回来。 它的意识之中,没有活物和死物之分,也许能理解人跟这个荒芜世界的形态不大一样,但不一定能理解大地是没有生命的,它认为是这个‘奇怪的东西’对刘小花做了什么,所以它出于自卫攻击了这个这里,想让对方放开刘小花。 它一定是最后才去攻击水镜的。在它攻击了水镜之后,刘小花失去了保持那种状态的媒介,才意外地被带了回来。 “我们先出去。”虽然知道它听不懂,刘小花还是用夸张的口型对它说。 蹲下,握住它的手,然后集中精神想着离开这里。 瞬间,她感觉到了自已的身体。睁开眼睛,果然回到了书房里,她摸了摸自已的手和脸确认是在身体里之后,立刻爬起来向外面跑去。 外面星空依旧,院子里静悄悄的,宁静得跟本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空气中也没有漂浮着任何光亮的东西。 她走到自已差点被吞噬的地方,伸手在空气中胡乱抓了几把,什么都没有。 【!!】 【???】 一连串属于它的念头弹了出来。 “安静。一会再说!” 刘小花急匆匆回到书房,她得先去看看灵台怎么样了。 回到那个世界,里面仍然是一片狼籍。水镜只有巴掌大的一块,悬挂在原处。但是它的形状并不像之前那样残缺不全,而是恢复了一开始的形状,只是变成了非常小的迷你型而已。 除了变小了之外,它似乎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改变。 但刘小花没有勇气去接触它,也不敢证实它是不是还有那种能力。因为如果它的功能还在,她立刻就会变成另外一种形式,也许那个大光球还没有走。 刘小花费了好半天力气,把所有的坑都填上了。勉强把这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之后,看了一眼小小的水镜,然后离开了灵台。她得先去弄明白,那些光球是什么。 书案上的书被刘小花翻得乱响,《静思录》里,到是有提到灵气是白色的。可是,书中描述的那种白色的东西,要平和得多。并没有提到对方会那么凶残地攻击人。 据描述说,她变成的那种状态,称之为‘神形’,‘神’意指意识精神。如果有第三方观察者的话,就会发现,一个人神形的样子就是其本人灵台的样子,而人成为神形之后,便可以‘吞食’被称为‘灵’的白色东西。随着吞食的灵越多,人的灵台就会越强大‘其范围’也就越广。 但是刘小花完全没懂,‘其范围’的其是指什么。指灵台所处的那个荒芜空间会越变越大?它变大有什么用呢? 不过在看到最后一段话的时候,她的疑惑立刻就得到了解释。书上写:‘不可擅自脱离其范围,离之必失色,失察’。 失色失察不就是她离开了有色彩的环境,走到黑白的世间中之后的感觉吗? 也就是说,那段话说的‘其’字,确实指的是灵台,可是‘其范围’指的并不是灵台那个空间的范围,而是指她成为神形之后,环绕在她实体身躯边的那个无形圆圈。她得保证自已站在可以看到颜色的范围之内。在这个圈里,她才是安全的。 而这个圆圈的范围,就示意着灵台强弱有关。 以前她所听到别人说的灵台大小,指的并不是水镜所在的那个空间的大小,而是成为神形之后,她身边那个圈的大小。在这个范围内,她可以自由地捕食。不会有被攻击的危险。 所以灵台太不好的人,无法修炼。太小的地方连自已的神形都装不下,没有保护自已的能力,很容易就会被灵吞掉。那个时候,人也许还活着,可是却也只是行尸走肉了。 但刘小花从《静思录》上找到答案之后,没有立刻就回去灵台,而是继续,把这本书一字不漏地全看完。她需要了解更多的东西,搞明白自已在静坐修习之中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可是看完了整本书合上之后,她却感到更加迷惑。因为除去了她亲自体验到了那一部份之外,书上描述的其它东西,她根本无法理解。只有一个大致的概念,明白了心经是用来参悟天道的,而静思录是指导修士们怎么修习、怎么获得更多的灵、怎么让自已的灵台变得更强大的。 看得头昏脑涨的刘小花觉得,现在她的这种迷惑,大概就是修炼的难处吧? 修士们可以从师父的讲述,或者书籍的描述中,得到一些信息,但是在修士们自已亲身没有经历过之前,根本不会明白那些信息的真正意思。 就像她,她在没有成为神形之前,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灵台大小’和‘灵台范围’的意思。在没有失去彩色和对外在世界的体察之前,也无法明白‘失色失察’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定有很多修士跟她一样,等到他们走出那个圈,明白了其含意的时候,可能已经来不及逃走,直接被守在外面的灵吃掉了。 整个修炼的过程,大家都只能靠自已摸索。一个不对,就会殒命——这一点刘小花有了深刻的认识。想想刚才自已的处境,她就感到不寒而悚。 如果没有附生的它在,刘小花已经变成了失去意识的植物人,跟死了也没有区别了。到了那个地步,它也没有办法再救活她,失去了灵魂,还怎么能救得回来呢? 算起来,到现在为止,它已经不知道救了她多少次了。如果说前几次,身体受损的时候它救人只是出于自保的目地,但这次,它完全可以不理会她的求助,只要她的意识不存在,它就能反客为主了。可是它也没有这么做。 刘小花打消了心底深处那个把它消灭掉的念头。这个想法现在让她很有罪恶感。好像农夫救了蛇,蛇却想咬死对方一样。 虽然不同形式的生命,乍然见到必然会因为两者之间的差异感到畏惧,可是在有一定的了解之后,她反倒从一定程度上,能接受它了。她觉得以后的总能想到其它的办法,在对自已没有影响的情况让,让它生存下去。 刘小花看完整本书,它也没有再出现。 不知道它是怎么理解刘小花的‘一会儿再说’这句话的。可能它所理解的‘一会儿’,与刘小花理解的‘一会儿’有很大的差别。 刘小花合上书之后找不到它,也没有耽误,而是立刻就回到了灵台内,怀着忐忑的心情,把手伸向水镜。 她不知道水镜被咬成这样还有没有用。 好在,水面在颤抖了一下之后,立刻向她的手指包裹过来。虽然非常稀薄,但她再次成功地以神形的方式回到了书房内。她观察自已所出现的地方,正是在她身躯的的上方一点。可能在额头处。 从这个视角向远处看,看到的景象却与之前不同了。 之前她几乎能看到全部书房,这次她只能看到一部份,精确地说,是身躯半径一步之内的东西。 一步之外,雾蒙蒙一片。 她的灵台虽然还能正常使用,但是范围变小了很多。变小之后,可以活动的地方和不能超过的地方之间的界线,也变得肉眼可见,非常明显。 刘小花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已触碰到那些雾气,想找到比较稀薄的地方,看看外面的情景。 可是尝试了很久,都没能成功。 她无法知道那个光球还在不在。更加不敢擅自离开这里。 可是要想让灵台恢复过来,她又必须去捕食。范围这么小的情况下,如果只是守株待兔地等着那些光芒自已撞进来,可能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得到一星半点的灵。修习之路更加渺茫。 刘小花在短暂地气馁之后,立刻有了一个主意。 但是,她立刻就发现,要实施这个计划,她将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凭自已的力量,回到水镜所处的空间之中去。 她试了试,想用意念表达自已想回去。可是没有任何动静。折腾了半天之后,她终于在一头扎进自已身体的瞬间,回到了灵台所在的空间之内。 然后她立刻从水镜的空间出去,回到躯体,大步跑到院子里坐下。随后再次静坐,辗转进入神形状态,察看范围内有没有灵。 她用这种笨拙的地毯搜索式的法子,查看一块地方挪一个位子,从一个点开始,慢慢地向整个院子探索。在第十几次的时候,刘小花却震惊地发现水镜更加单薄了,神形之后可移动范围也变得更加狭小。 如果她不能找到灵,而只是这样一直单方面地消耗下去,很可能灵台会枯竭。 她需要更有效率的法子。 从水镜所在的空间里出来后,刘小花陷入了深思。 她翻看书房里很多手札,但是除了书案上这些之外,大多的记录深奥难懂。也没有一本给她什么有用的启发。她记忆中,关于药材丹丸的所有知识里,到是有一些是可以补足灵台的,可是这种丹药,多是以非常奇特的材料入药而成,得之不易,一药难求。 再加上,就算是这么珍贵的材料,起到的效果也是非常有限,需要大量服用,才能有些许改善。 而刘小花先前在小蓬莱的丹房,没有看到任何一样可以做为材料的药。小蓬莱根本没有制出那种丹药的能力。 刘小花到是想起姬六曾经用丹药堆出一个女修来,送入宗门去。现在回想,到真是大手笔,得吃掉成山的丹药才能达到那种效果吧? 不愧是为皇家办事的人,资源上也比一般的人与宗派都要优渥一些。 【!】 它突然冒出来,打断了刘小花的思绪。急不可待【??】。 对它来说,已经习惯了在需要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刘小花,能与她交流。 它认为自已与刘小花是一个共同体,可是刚才经历的一切却颠覆了它的认识,它失去了与刘小花的联系。 这让它不安,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得通过嘴巴交流。”刘小花告诉它。 【!?】它停顿了好一会儿【看?】 “声音。” …………【看?】它能观察到嘴巴的形状发生变化。 刘小花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让一个天生就聋的对象知道声音是什么?她真希望自已的记忆里有关于人体的科学知识,能详细地向它描述人的构造,以及耳朵怎么接收到声音什么的。 这时候刘小花到是深切地感受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最后她只好放弃让它懂得‘声音’这个概念的想法。“你也可以用看的。不过无法使用思维交流。” 【?】它有强烈的不解的情绪,飞快地弹出了许多的图像【感觉!不、要、关闭!不!不!不!不!不看!】 它认为用思维来直接交流,比用看嘴巴乱动,更方便、更有用。用思维它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完全表达自已的情绪与看法。 它认为刘小花不回应自已,是因为她关闭了感应,它从拥有意识起,就跟刘小花在一起,不喜欢也不能适应那种奇怪的感觉。不明白刘小花为什么要把自已切断。 排山倒海的孤独感,汹涌而来。刘小花离开田城时的图画被它弹出来。【不!不!】它非常的感伤与绝望。 “我,没有关闭!在这里,做得到。在那里,做不到。感觉不到。”刘小花尽力安抚它。 【…………?】 刘小花让它跟着自已。 她进入了水镜的空间之中。 等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影缓缓地显现,它在原地爬了一会儿,立刻向刘小花狂奔过来,然后用眼睛瞪着她不放。显然来到这里让它感到不安。因为失去联系的感觉又出现了。 可是当刘小花带着它离开水镜的空间时,所有的联系又都回来了。 【!】 进出几次之后。 一种释然与强烈的愉悦感向刘小花传递过来。它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并且感到非常的惊奇。【再去!】它觉得很有意思。 而刘小花,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她想到怎么捕食了!! “以后再玩,现在,等着。”刘小花尽量集中注意力,把自已的计划告诉它。 刘小花要求它在‘听’到她叫‘黑皮’,或者感应到危险的时候,冲进水镜空间去,把她推倒、拖开,断开她与水镜的连接。“但不可破坏。不咬,不刨。不许再撕水镜,明白?”还恐吓它“不然我会死掉。” ……………… …… 它回应【明白。】又询问【完成,可以玩?】 “可以。我们先试试。你不要动,在这里等着。” 刘小花得到肯定的答案,进入水镜空间。 水镜已经变得有点稀薄,透过水面,已经能看到后面荒芜的地面。水镜现在还能支撑,但是支撑不了太多次了。 她将手放上去,成为神形,挤在狭小的灵台范围中,再次确认“真的明白要怎么做吗?” 【明白。】它很肯定地表示。 “没事的。”刘小花对自已说,然后鼓起勇气穿过界线,向全是雾气的地方飘去。 第70章 雾(一) 在脱离圈内的瞬间。世界变成了没有生气的黑白色。但所能见的范围并没有变小。 院子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立刻刘小花就再次看到了那个光球。它在院子的另一头,静静地呆在着。可能是距离得太远,没有感觉到刘小花的存在。院子里除了它已经再没有别的灵了。 在看到那个白斑的瞬间,刘小花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已眼前的场景一变,已经被拉回了水镜的空间之内。 而它正四脚着地,坐在她胸前,俯视躺在地上的她。 刘小花带着它出来。走到院子里凭记忆找到光球的所在地。特别叮嘱“我叫黑皮!才推我。我没有叫,不许推。” 【光。吃掉。我。】 “我知道。但我不叫,就不许推。” 【我叫了。】 …………刘小花心情非常的复杂。“这个我叫,才推。别的我叫,不推。” 它没再出声。 刘小花做好了准备,最后调整了一下位子,再次进入水镜空间中去。 在化为神形的瞬间,她感觉到视线像被蒙上了一层白雾。 很快,她就发现,这些白雾弥漫把灵台范围内挤得满满的。 在她出现之后,离她最近的白雾渐渐消失,而远处的白雾,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向她的方向涌动过来。 不一会儿,这些雾气就完全失去了踪影。 刘小花感到一种奇妙的舒畅感。然后注意到,灵台的范围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外扩张。 随着这种的扩大,更多的白雾从左面的边界线上出现。 她能看到,有一个圆形的截面在边界处。它像是被边界切成了两半似的。 随着边界的外扩,它紧挨着边界的截面越来越小,像是放在锅里的黄油,快速地融化,而随着它的融化,灵台范围内的白雾越来越多。 它也许想挣扎,刘小花能感觉到它的颤动,边界线也因为它的反抗而微微发抖,有那么几个瞬间,刘小花有一种灵边界线不过是个肥皂泡,很快就会破裂,被它撕碎的感觉。 但是最终,它还是失败了。 直到整个球体完全消失,所有的白雾全部被吞噬掉,灵台的扩张才停止。 “黑皮!”刘小花立刻就回到了水镜空间之内。她惊喜地发现,水镜变大了。一开始只有小巴掌大,现在已经向外扩了一圈。并且看上去非常淳厚,并不再像之前那样稀薄。 她成功了。只要再这样继续采集灵,她相信自已的灵台很快就能恢复原样。这让她松了口气。刘小花决定再接再励。 不过院子里已经没有灵了。她得去其它的地方找灵。 可回到身体里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大亮。 弟子正在外边叫:“小师叔!小师叔!在不在这边?” 守门的弟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道:“在呀。” 那弟子气道:“小师叔在这里,你刚才怎么不说?师父找了小师叔半天了。我都跑过来两趟了。叫门没人应,还以为没有人在这边呢!师父知道了,还不得骂我这么大个人都找不见?你这不是害我吗!” 守门的弟子急道:“我,我日前捻了一夜的药,连着二天没睡了。实在困得慌,就跑到小厨房歇了一会儿,真没听见你叫……” “行了行了。快叫小师叔去前殿。再不去师父真要发火了。” 守门的弟子急忙跑到书房来,刘小花已经把那几本书塞到怀里,收好了东西,不用他说就住大殿跑,连跟师父告别都没来得及。等她慌慌张张跑到大殿前面,发现人已经到齐了。只等她一个。 可章凤年并没有多生气,他站在马车前头,心情似乎好得不得了。脸上笑吟吟的。肥肉把眼睛都快挤没了。 见人到齐了,立刻道:“这一趟,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我不开口,你们就什么都不许做。”交代完这一句,就立刻招呼大家上车。也没得空来训刘小花。 上了车刘小花才发现,多了两个人。 名单上一共是四个人,徐四九、程正治、周青、何文儿,再加上她,五个。可现在车里坐了七个人。有两个人是眼生的,不在单名上,日前在新云峰那边也没见过。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相貌出众,坐在这堆人里,特别打眼。 男的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女的笑吟吟不知道在跟七皇子说什么。七皇子时不时回应两句,她立刻就被逗得花枝乱颤。 何文儿坐在刘小花的旁边,看在眼里,哼了一声,冷着脸小声骂:“不要脸。” 徐四九也听见了,看了那少女一眼,好声好气劝何文儿说:“别这样说人家。给人听见不好。” 何文儿也不看她,只是抱臂面无表情说:“狗拿耗子。” 徐四九脸涨得通红的,委屈地说:“我也是为你好。” “是为了我好,你用得着这么大声说?生怕别人听不见呀?”何文儿嗤笑“你当别人都傻呢?” 到是那少女察觉了这边的动静,便笑吟吟地转过头,对车中的其它人道:“我叫玲珑。是新拜在小蓬莱门下的。你们要叫我一声珑师叔。我是你们二师伯祖座下新弟子,论辈份是大过你们的。”原来她是青鸣的弟子。 一句话,便把徐四九和何文儿噎得没话说,连着周青也得不情不愿地对着她行礼。到是七皇子没理她,翘着腿,歪坐在那里对着刘小花挤眉弄眼的。 刘小花也没动。她还在想灵台的事。 玲珑一扭头,对刘小花灿烂一笑,道:“还请大家以后多照应我呀。我辈份比你们大,可什么都不懂。不像你们,已经学过小蓬莱的规矩了。” 刘小花觉得,自已这一路都不得安生了。 徐四九立刻说:“这位是师叔祖,也是新入门的弟子。入门就拜在了宗主座下。” “是吗?”玲珑多打量了刘小花几眼,说:“原来是小师叔呀。”便不再理她,回头不知道小声跟程正治说什么。两个人在那里偷笑。 何文儿便问刘小花:“师伯祖有没有说我们这一趟是去哪里,做什么?” 这下连玲珑也向这边看过来。显然她也好奇得很。 刘小花摇头:“没有说。师兄自有安排。” 她掀开了车窗帘子向外看。发现车子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不在小蓬莱了。外面一马平川,边说山了,就是土包都没一个。前路是什么样的,也看不清楚,雾茫茫的,来路也是这样。 道路上十分泥泞。偶尔遇上几个路人,都穿得十分破烂,步伐僵硬。 周青皱眉问:“这是什么地方啊?鬼里鬼气的。” 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前面传来一声“停车。”是章凤年的声音。随后车子就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停,雾气就更重了,向外面看,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马屁股。连马头都看不见。 一开始玲珑和程正治还在笑闹,后来程正治都不说话了。 这一安静,使得车子里几个人的呼吸声,显得特别大。周青警觉地僵坐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姿势,嘴巴微微张着,一看就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听觉上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发现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何文儿咧嘴:“还用你说。” “不是。连虫子叫都没有。”周青正色说“一个地方就算是再荒芜,没鸟兽,也不可能没有虫子吧。” 这下大家都紧张起来。 “师伯怎么还不来?”玲珑问“师伯的车子还在不在前面?”她掀起了车帘向外看,雾已经更重了。也跟本看不到前面。 “师伯!”她叫了一声。 前面的雾里一片死寂。那些白色的雾不停地翻涌,就好像是有生命似的,已经把全世界都吞没了,只剩下这一辆车。 徐四九被这诡异的气息吓得脸都白了,抓住刘小花的手臂:“师伯祖不会把我们丢在这儿了吧?我们可怎么办啊?你说我们可怎么办啊。” “师伯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何文儿不耐烦地说:“你不要鬼叫好不好。烦死了。” 周青说:“师伯祖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话峰一转“可要是出了什么事,师伯祖自身难保就说不定了。” 原本情绪稍稳定了些的徐四九脸更白了。万一连尊上都出了事那这些人不是死定了吗?…… 何文儿拍了拍赶车的肩膀:“大爷?大爷?您知道这是哪儿吗?我们尊上车子在前面,您能去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可对方根本没理她,仍然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 确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跟任何人交流过。 何文儿小心翼翼地伸头去看,却看到一张木头脸,额头上顶了个黄符。 “是傀儡人。”玲珑很有见识的样子。“要不然我们下去看看前面的车还在不在吧。”她说。 “好啊好啊。”徐四九连忙赞同。 玲珑对她一笑,说:“那就你去吧。” 徐四九愣了一下,看了看其它人,结结巴巴说:“可,可……” “可什么?难道尊上叫你都叫不动吗?”玲珑不耐烦地冷声道“就是雾浓一些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徐四九求助地看向其它人。 程正治根本懒得理她,专心地玩手指。周青么,本来就不是帮别人出头的性格,反而点头说:“还说要修仙呢,这么点雾你就怕?跑去跑来,很快的。” 到是何文儿不满道:“既然这么轻松,那你怎么不去啊?” 眼看就要闹腾起来。刘小花道:“不要下去。”让徐四九重坐回来。徐四九如释重负,连忙坐回到她身边。 “为什么?”玲珑立刻讥讽道:“难道刘师叔看出什么门道来了?没想到了刘师叔才入门没几天呢,就有了这样的见识,可真了不得。” 这时候,程正治笑了一声,说:“你这是狗脾气啊,逮谁咬谁。瞧瞧你说话阴阳怪气的。信不信小师叔祖回了山,分分钟叫你滚出小蓬莱。” 玲珑万万没料到他会帮着刘小花说话,愣了一下,死死瞪了刘小花一眼,气得快哭了回头看着程正治说:“你欺负我!?” 程正治一拍腿说:“哎哟,我这怎么是欺负你呢,我这是在帮你啊。你说你这么不知道尊敬师长,犯了规矩,回去得不得被罚?你问问他们,先前有人不敬尊上,后来是不是p股都打烂了??你师父了不得,宠着你,容着你。但他还能大得过规矩,大得过尊上吗?” 玲珑被他堵得没话说。但是到底不服气,重重地坐了回去,一直瞪着刘小花不放。过一会儿想到什么,心情又好起来,笑着说:“不如刘师叔去前边瞧瞧师伯是怎么了。刘师叔在这里辈份最大。想来不让别人去,也是本着疼惜晚辈的心了。” 第71章 雾(二) 车中众目睽睽都看向刘小花。 连那个从上了车起,就一直在睡觉的少年,也睁开了眼睛。 “怎么?小师叔害怕呀?”玲珑一脸惊讶。 刘小花不以为然笑了笑。开口反问:“你不怕?”好奇地看着她。 “我……我……”玲珑眼珠儿一转,也不敢嘴硬,怕她接下来会说‘你不怕你去’。咬唇恼道“我怕不怕关你什么事。”气呼呼地坐回程正治旁边。 刘小花不理会他,向一直没说话的少年看过去,他已经闭上眼睛,又开始睡觉了。 徐四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心翼翼地问刘小花:“小师叔祖,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何文儿很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问这话,什么样意思啊?小师叔祖就该知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吗?你记性不好还是怎么着?小师叔祖是跟我们一道进的小蓬莱,我们不懂的,小师叔祖就活该懂?她打娘胎里学的呀?你少分不清里外。”说着瞥了玲珑那边一眼。 徐四九红着眼睛弱声道:“我,我,我就是害怕。我也没别的意思呀。我们固然是一起进的小蓬莱,本事没有上下之分,可这里到底是小师叔祖辈份高。现在出了事,不问小师叔祖,可要问谁呢?” 说着,就轻声抽噎起来,泪眼朦胧可怜巴巴地对刘小花说“我真的不是故意让小师叔祖难堪的。我就是害怕……我好不容易才来了小蓬莱……可现在……” 她这么一说,车里的人脸色都不大好起来。 “呵。你害怕,你害怕别人不害怕呀?你看我哭了吗?周青哭了吗?七皇子比你娇生惯养吧,他哭了吗?赶情就你金贵,娇弱!” “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我也不是有用的,你怎么老针对我。”徐四九终于忍不住了。一泡的委屈全在莹晶的眼花里。谁看了也不忍心。 “我说几句大实话,就叫针对你了?你要这么怕死,趁早回家去。修个什么仙呐?”何文儿冷笑。 “你不怕死,你不怕死你去呀!”徐四九哭着说“你去啊!” “去就去!”何文儿被激得腾一下就站起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不就是车子在雾城停了一会儿吗,也值当吓成这个样子的?”说着就往车门去。 刘小花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下去。” 玲珑看到刘小花这举动,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周青到是也说话了:“我觉着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可说不准。要是在寻常的地方还好,起雾嘛,能有什么呢。可万一要是在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这雾可就不能小瞧。就算真得下去,也先找个东西去试试。不能这么莽撞。” 玲珑讥讽道:“噢,原来是这样才不叫人下去。想来小师叔不下去,也并不是懦弱无能,只是与你不谋而合,心有灵犀呀?小师叔是不是呀?”仿佛要给她台阶下一样。 可不论刘小花答是,还是不是,都比较跌份。 要说是,就有点像她为了维护自已的面子,借晚辈托词,德性有亏。 要说不是,她就真是无能。这里想必以后也没谁能听她的话。反而真是要看不起她。 一车人都在看着她。 可刘小花却规规矩矩地答:“不是。”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已丢脸。 何文儿看她的目光也有点不悦了。 玲珑只是笑。 而刘小花抬头看了看玲珑,不紧不慢地说:“这雾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我不下去,也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下去。因为我们出山的时候,大师兄说了。我们这一路都要听他的话。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他没叫我们做的事,我们就不能做。大师兄让我们上车,可没叫我们下车。” 玲珑皱眉“你也太死板了吧。现在说不准是出事儿了。” 何文儿到是坐了回来。 连徐四九的哭声都小了。程正治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在一边嘻嘻笑着玩弄自已腰上的玉牌。 周青也问:“万一要真是大师伯祖出了事呢?我们什么也不做……” 刘小花认真道:“大师伯祖带着我们,不会去对他来说都很危险的地方。” 周青点点头,便坐回自已的位子去了。 玲珑却不满道:“既然没事,那为什么停在这儿半天不动?”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刘小花歪头看着她。 “难道是为了试我们?”何文儿立刻追问。 刘小花没再说话。 徐四九的表情到是难看起来。连忙抹了眼泪,坐在一边不声不响了。忐忑不安得很。 玲珑这时到犹豫不决了,扯了扯嘴角,白了刘小花一眼,坐回去。然后,飞快地瞟了程正治一眼,见他看着刘小花。便十分不悦,冷笑了一声,转身正要对刘小花说什么。 刘小花却率先道:“行了,你给我闭嘴!你师叔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玲珑简直要气得笑出来:“你也配做我的师叔?” 刘小花不气也不恼,平平淡淡说:“你觉得我身为师尊的弟子,当不起你一声师叔?既然如此,想来,也觉得二师兄身为师尊的弟子,是受不起你一声师父的,那为何还呆在小蓬莱?为何还如此委屈求全?难不成,是哪里来的探子?我师父最!恨!探!子!了!要晓得你是探子,可不知道会怎么处置呢。”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玲珑愣了一下,到底有所顾忌,忿忿道:“你少含血喷人,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污蔑我。” “是吗?我还当你假意拜师,实则看不起小蓬莱,所以不肯尊敬我呢。。” 玲珑被绕了回来,气愤地瞪着她半天。到底不再说话了。 见玲珑吃了鳖,程正治缩着脖子鬼笑,跑到刘小花这儿,一屁股把徐四九挤开,附耳对刘小花说:“你说实话,出门前章凤年是不是跟透露什么了?要不然你怎么知道他这是试我们呢。一会儿,要是他想问起我们的反应来,你可要帮我说好话。给我形容得威武雄壮一点。” 刘小花挑开帘子看着外面如鬼影一样翻腾的雾气,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试我们啊。” 程正治脸一僵,可立刻又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逗我呢,你不知道为什么说得头头是道?” “嫌吵呗。看,现在大家是不是都安静了。” “什么?!”程正治腾一下就站起来。急眼了:“有你这样的吗!!!” 一车子人都向他看过来。连闭着眼睛睡觉的少年都醒过来了,一双眼睛冷冷落在他身上。 刘小花回头笑吟吟问:“你怎么啦?坐到针了?” 程正治反应敏捷,立刻干笑“哈哈哈哈。没什么。脚抽搐了。”坐下来才咬牙切齿小声说:“这要真是出事了……” “要真是连大师兄都出事了,我们这一车人能顶什么用?”刘小花打断他的话“能稳得住不添乱,就是万幸了。”她心里也害怕,可是不能表现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雾里突然传出一声沉沉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体贴庞大的东西,走路的声音。 那步子很慢,但是一声比一声重。听上去就好像是,正一步步向这边过来。 车厢里面一下子炸开了锅。 第72章 雾(三) “吵什么!”刘小花制止车里的骚乱“就算雾里有什么,说不定还没察觉到我们呢。你们这么叫,是怕它不来吗?” 车里果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刘小花转身,向车门那边走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来,向外面看去。 其它人见她胆子这么大,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刘小花也没说话。可地面的轰轰的震动还没有停,并且震源好像还更加接近了。 玲珑急问:“你看到什么了?” “看不太清楚。”刘小花小声说。 她所见之处,全是白雾。这雾气已经浓稠得像凝胶似的。贴在车子周围,时不时的,她会觉得,有什么在雾里一闪而过。似乎是人影。 不知道是人太紧张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东西。 她勉强让自已镇定下来。心里到是有了点想法,关上车门,对车上的人说:“你们带了什么武器法器的?懂不懂得用?” 全车人都傻眼了。 玲珑先叫起来:“到底怎么了?大师伯是不是出事了?你说啊,你说啊!”冲过去抓住刘小花“你方才是不是骗人的!根本不是大师伯试我们的,是真的出事了。” 周青也阵脚大乱“我们哪有什么法器武器,我们才入山门,根本什么也没学!” “不如我们跑吧。”徐四九怯生生地说“我听着,就一个脚步声,我们要是分开来跑,说不定还有活跑呢。” “大师兄不让我们下去,就不许下去。”刘小花厉声道“你们疯了吗?竟然敢违抗尊上之令。这可是叛出师门的大罪。” 周青沉声说:“你跟我们一样,什么都不懂,你说的话我们不能相信!你叫我们不要下去,我们就不要下去?死了怎么办?!我们并不是要叛出师门,只是想求生。”说着,就住车门挤过去。 程正治笑嘻嘻地伸出去拦周青,正要劝说,被他一把推得挤在了车壁上。 程正治半天站不起来,捂着胸口,垂头坐在车角,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师叔祖,你明明什么也不懂,就不要刚愎自用。别为了竖立自已的威信,害死了我们才好!”周青对其它人说:“你们走不走随便你们。眼看那个东西就来了。我是不会在这里等死的。” 徐四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可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在了周青身后。 玲珑跑到程正治身边,大声叫“七皇子?七皇子,你有没有事,你醒醒啊!”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犹豫了一下,便把七皇子住自已背上拖,看样子,是想把他背起来一起走。可怜她一个小姑娘,勉强背得起一个男人,可是必定是跑不快的。可她还在把七皇子住身上搬。 刘小花沉声道:“南沼有异兽,称为时霾,幼时群居,以声音为食。远看似雾气。若有旅人误入,便呼救不能,永世迷失其中。我们现在,正是在时霾之中,如果下车,一定会被它们所困,再沦为成年时霾的食物。师兄如果真想让我们跑,就算声音会被吃掉,也会有千百种办法,通知我们。他没让我们下车,便是不许我们下车。你们若真是急赶着送死,冥顽不灵,那就尽管去吧。反正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就算只有我一个能跟大师伯回山,师父也不会追究我的不是了。” 说着跑过去一把推开玲珑,将程正治从她背上拉下来“害自已的性命不要紧,别害了别人。七皇子是不会跟你走的。” 一直坐在原处的少年,抬头看了紧紧搂住程正治的刘小花一眼,又看看被她搀扶的程正治。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神色不明。只是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徐四九一听刘小花这说,略为迟疑。 周青一时也拿不准了。道:“这些话谁知道是不是你乱编的!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刚才拿不准。等弄清楚了,便觉得,现在大师兄必然在与它纠斗,它是后来才开始乱跑还发出声音的,说明不敌。我想让你们拿出法器来,是为了防备成年时霾被大师兄赶过来。” “谁叫你不解释清楚!”玲珑怨道。 “你们给时间让我解释了吗?”刘小花也是有脾气的。她心里的恼怒一波一波的。觉得这些很烦。虽然‘黑皮’没有出来,她的情绪却起伏得非常厉害。充满着戾气。那一张原本稚气的脸,此时满是凶狠的杀气,可她的声音却非常缓慢,脸上竟然还浮现出点笑意来。 这点笑意,叫人看着,便觉得冷入骨髓:“我虽然本事不比你们高,可谁叫我辈份高呢?要训一训你们,你们也只有听着的份。现在我有话要说,你们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 徐四九此时有心讨好,连忙道:“小师叔祖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师叔祖的吩咐,我们是一定听的。” 刘小花看也不看她:“大师兄既然是有心要试我们,我们就自当持重,遇事镇定自若,不叫他小看。你们就算是再害怕,也得忍着。装也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来。谁要是再有事没事,一惊一乍,吓着自已也吓着别人,还惹我讨厌,到时候大师叔责罚起来,别怪我在一边火上浇油小事化大。” 玲珑气道:“你就会狗仗人势。” “对呀。可那又怎么样?有用就行了。”刘小花冷冷地“我没功夫想别的法子收伏你们。也不乐意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车外的震动那么近,好像随时都会冲过来一样。可是她却还面对着一群完全不听人话的。她的心,又急又躁。可她死死压着这种恼火。强令自已不要意气用事。越是着急的时候,越要一步步来。 看着玲珑脸都气紫了,刘小花乜着她问:“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玲珑怒道:“你以为这里谁喜欢你呀。哼,我昨天晚上到了小蓬莱,在新云峰也只呆了一会儿而已,你知道有多少人讨厌你吗?!” 她这么说,徐四九十分不自在。默默呆在一边,假装自已不存在。 刘小花却不恼不怒,一脸无动于衷道:“讨厌我,就讨厌着吧!就算是再讨厌,哪怕就是恨我了,你们不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恨吗?当着我的面,就给我乖乖地把嘴巴闭上。至于也要分清楚,什么时候是不能夹杂私怨说话做事的时候。” 玲珑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吓唬谁啊?” “想必好多人觉得我没什么了不起,就是运气好,被师尊看上了而已。”刘小花慢悠悠地在车厢里看了一圈,说:“这人呢,生来本就是不公平的。为什么你们只是平民,七皇子却是皇室生来锦衣玉食?为什么我能成师尊的弟子,你们只能是不入流的下阶弟子?明知道自已运气和命都不如别人,却还不知道勤奋上进,把心思都花在歪路上,也就是活该一世做蜉蝣的命!!” 说完,她十分轻蔑地笑了笑,说:“你们哪天要是修为惊人,成了宗门之光耀,受了师父的重视,我还不得点头哈腰,屁颠颠地上赶着拍马屁吗?彼时,自有你们解气的时候。现在你们觉得,我是狐假虎威也好,狗仗人势也好,就当忍辱负重了吧,乖乖顺着我的意,少给我找不自在!我有不懂的,自然不会乱说话。可我若是叫你们向东,就自然有向东的道理!要有人再找事,我可不知道自已会做出什么事来,也不知道回了山,会在师父面前说出什么话来。有一句话,我再提醒你们一遍:小蓬莱规矩严明,从来不差下阶弟子,有不服尊上,或叛出者,打死了,再招就是。” 说完,刘小花玩弄着一丝垂发,看向在场的每个人,冷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诫你们。你们听懂了吗?” 玲珑翻了个白脸,正要说话。 刘小花伸手便是一巴掌。 她被打得连身体都向旁边歪了一歪。捂着脸半天没回过神。不可置信地瞪着刘小花,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你敢哭,就滚下去。”刘小花冷声说“不是要走吗?正合了你的意。”又对其它人道:“谁还要走的,尽管跟着她一起走。” 可是谁都没动。他们不知道有几分相信刘小花。可是却敬畏小蓬莱。 见其它人都不动。刘小花松了口气,连忙说:“你们认真想想,自已身上有什么可以自卫的东西。术法口诀也好,法器也好,护身符也好。快点!!哪怕是有一丝可能用得上的,全拿出来。” 周青他们都坐了回去,认真地翻起自已包裹来。 玲珑看其它人,竟然没有一个来理她的。一个人捂着脸,咬着嘴唇,僵站在原地。 她觉得不走没面子。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样打骂过。 可要走呢?外面的雾实在太吓人了。活像是有生命一样,翻涌的速度时慢,时快。好像她一下去,就要吞吐了她一样。她的那点勇气,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没有人留她呢? 要是在家里她被姐姐骂了,早就有仆人们过来劝她,给她台阶下了。可现在,姐姐没了,家没了,她却要受这样的气。 算了。走就走!! 她一把推开门。 那门‘嘭’地一声,摔在门框上,又弹回来。 可还是没有人来劝她。 没有人管她死活! 她猛地一跺脚,就打算要跳下去。 可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倒一边。 刘小花‘嘭’地一声,关上门,厉声说“不走就乖乖听话。还不去找找包裹里有什么能自保的东西?!杵在这里不动,等着人拜你吗?” 玲珑看着那刘小花张不耐烦的脸,心里猛地松了口气,摔疼了又想哭,但怕真的被赶下去到底是忍住了。一脸并不服气的怒意,故意把步子踩得重重的,走到自已位置上去。仿佛这样,就能表达出她的不服,和傲骨来。 这时候,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 刘小花觉得自已胸中,有什么东西翻涌着,让她怒憋闷又莫明恼怒难忍。好容易才强行压制下来,倾听外面的动静,发现,那个东西,已经很近了。不过它的路线很乱,一会在偏左边,一会偏右边。好像真的在被什么驱赶一样。 何文儿突然惊喜地叫道:“我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师父给了我一个玉牌的,说可以阻挡妖邪。。” “快拿来!”刘小花急道。 何文儿愣了一下,可,可这个东西只有一个呀。给了刘小花,其它人怎么自保?她又怎么办? 刘小花冲过来,一把就抢过去。 周青一脸的怒容。徐四九也是十分震惊。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走开。”刘小花拿起玉牌。把坐在接近门的少年和一脸不可置信的玲珑赶起来。转身,孤单一个站在门口,挡在他们身前,伸手把玉牌举在最前面。 这时候,那个声音已经直直地向这边冲过来了。 刘小花希望在追着那个东西的,真的是大师兄。 第73章 雾(四) ‘轰’刘小花感到一阵疾风迎面而来。那些原来浓稠的时霾被吹得向车子的方向扑过来。 就在还差一丝丝,便要冲进车门的时候,像是被什么力量阻止似的弹了回去。 可那阵风没有停。 刘小花迎风睁开眼睛,想看清前面是怎么回事。 可是风实在太大了。她头发乱飞,有一些贴在脸上,卡在眼睛附近,脸皮都被吹得发紧,为了防止嘴巴张开就合不上,她不得不死死地抿嘴唇。 好在车轮并没有被这风吹动一分一毫。仍然稳稳地扎在原地。 可是车厢却被吹得颤抖得像狂风里的鸡蛋壳,好像随时都会无法支撑而解体一样。 车厢里的东西早就被吹得乱成一团。 可这次,一个人都没有叫。周青和程正治把几个女孩抓得紧紧的。生怕车顶被吹翻的话,大家会被软散,掉到时霾里去。 程正治几次想向刘小花爬过来,可是他被其它人抓得太紧了。挣扎不开。一张口嘴巴里面就灌满了风,说不出一个字。 刘小花看不到身后的情况,闭着眼睛,顶着风,一手奋力把玉佩举在前面,一手死死扒住门框。 那些正向车子冲过来的风,和已经越过了玉佩的风,用肉眼看不出任何差别。 好像都只是寻常的气流而已。可那些风在经过玉佩的时候,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好像在燃烧着。风中还带着一股异味,有点像烧头发时的味道。 有看不见的白色灰烬,从风中洒落,一开始只是细小的粉尘,渐渐,变成一块块像鹅毛大雪一样的东西。可这些东西,也越不过玉佩的范围,被堵在了车门口,很快就在玉佩附近积累了厚厚的一层。 这些‘大片的雪花’好像一点也不受到风的干扰,静静地落在地上。 而狂风却还在吹着。 刘小花迎着狂风,拼尽全力将自已固定在原处。可风力实在太大了,她的体重和力气都有限。脚下一点力都用不上,被吹得直向后飘。她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唯一的那只抓住门框的手上。 刘小花用尽全力,指甲抠在门框里,抓出深深的血痕,她整个人却还是一点一点地向后滑。 终于,她抓不住了,手上一松。 就在她以为,自已要被吹飞的时候。突然脚下一重。好像是有什么人抱住了她的脚,她一下子就稳住了。连忙伸出手,重新够到车框。 车子里有人叫了一句什么。被风吹得听不清楚。刘小花能感觉到,那声音是从自已脚下的人发出来的。 周青几个人,好像明白了。陆续地向车门的方向爬过来,多了几个人之后,刘小花站得更稳了。 她松了口气。 就这样一群人在风里大约挺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风慢慢地小了,然后归于平静。虽然车外的时霾还在,可是时霾里轰轰的声音消失了。 大家惊魂不定。瘫在地上喘着气。 刘小花才发现,抱着她腿的是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 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满手都是血。但是好像不怎么知道痛,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程正治看到着那一层白色的灰,心有余悸地问:“那是什么?” 刘小花摇头。手札里对时霾的记载有限,也只有她念过的那几句而已。不过,这个东西显然是风里带来的。它消失之后,那轰轰的声音也不见了。可见得,虽然肉眼看不见它,可它是有形体有重量的。 也许是成年时霾。 时霾幼时,是雾状的。成年了就会变成看不见的形态。这也说得通。只是她也不能十分肯定。 “行了,不管是什么它也死了。”程正治长长吐了口气,嘻皮笑脸地对少年道:“喂,哥们儿,你叫什么?挺厉害的啊。一刀下去就把自已手钉在地上,眼都不带眨的。” 刘小花连忙看向少年,果然他正在将一把钝口的匕首收起来。 当时他可能怕两个人都被吹走,将自已一只手钉上,用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刘小花的腿。 “你没事吧?”刘小花想去看他的伤。 少年的手指白而修长,好像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事的富家公子那么细嫩。见刘小花向自已伸手,他缩了一下,不过在刘小花抓住了他的手腕之后,没有再抗拒。只是飞快地看了刘小花一眼。 他手心上有一个大血窟窿。不过血并没有流得太凶。 刘小花问了一圈,车上竟然谁都没有带治伤的药来。 只得安慰他“大师兄那里肯定有药的。”想了想,说“我给你吹吹吧?”这个举动能不能减轻痛楚,当然是没有科学根据,可至少能起到一个心理安慰的做用。让受伤的人好过一点。就像外国人给遇难的人披毯子一样。 “没事。”少年表情平淡,把手缩回来,撕下一条衣角。 刘小花看他一只手不方便,连忙说:“我来吧。”想去接过布条,少年没有理她,拿着布条站起身走到原来坐的地方,用嘴咬着布条一头,熟悉地给自已包上。 热脸贴冷p股。 程正治想笑,刘小花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做出求饶的样子,不笑了。转身就屁颠颠地跟着少年过去,坐到他旁边,咂嘴“这样都没事。你是金刚啊!?” 就在这个时候,雾气中又有声音传来! 这次是铃声。 刘小花转身就要抓起玉佩站起来。 程正治一把抢过去,说:“这件事,怎么让你一个女孩子来做。也让我威风威风。”说着对其它还在喘气的人喊“你们是死人呐,还不快过来搂着小爷!!一会儿小爷被吹没了,看你们跟哪儿哭去。” 玲珑脸一下就红了,没好气地啐道:“好没羞!”但还是跟大家一起过去了。 徐四九也出人意料地手脚敏捷,不输何文儿的。想必也是意识到,这样的时刻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也顾不上别的小心思了。 “玲——” 雾中又传来一声。 车上的人都屏住呼吸,没有一个再说话的。 只听着那铃声,一下,一下,慢悠悠,直直地,向这边过来。最后一声,仿佛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刘小花紧张地盯着车门外的那一团时霾之海。 等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却已经是与车子擦身而过了。它要去哪儿? 听着铃音继续向前走,周青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是说时霾是吃声音的吗,为什么那个铃可以传得出来?” “世间万物不论是法器还是精兽妖异,都是相生相克的。有时霾能叫人迷失,自然就有使人不迷失的路铃。”刘小花耐心解释“不过我虽然知道,却也是没见过的。你要是再问得详细一些,我也答不出来了。” 周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 这时候玲珑突然说:“铃停了。” 铃停的距离,正好应该是章凤年所乘坐的车子所在之处。 车上七个人,顿时都紧张起来。铃停在那里是什么意思?拿铃的也不知道是善是恶。 铃声停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又响了起来。 随着铃声,一直耷拉着像是散架了的赶车傀儡,突然坐直了,甩开鞭子,车子吱吱呀呀地开动起来。 “是大伯师的路铃吗?”何文儿高兴起来“没事了?!” 周青皱眉说:“如果是大师伯拿着路铃,方才经过我们车子,怎么不上来看看我们?哪怕是跟我们说上一句话也是应该的吧。” 原本有些放松的气氛又重新凝重了。 让车子重新动起来的,也不知道是敌还是友。只怕才出了时霾,又入了虎口。 徐四九立刻看向刘小花,问:“小……小师叔祖,您怎么说?”眼睛里的期盼半点也不做假。 其它人也一齐看向刘小花。 他们或许不喜欢她,可是,刘小花已经证明了她自已,也向她们证明,她能正确地应对危机。 这些人,表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心里,却难免没有一些惊讶与佩服。他们虽然年纪上,未必比刘小花小,可这件事要是放在他们身上,一定不会比刘小花做得更好。 所以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意见是值得依赖的,有价值的于是信任与依赖起她来。 刘小花却突然感受到了自已肩膀上的重担,与压力。竟然还有些莫明地心慌了。 她从小学起,就是个边缘学生,没有做过任何小集团的中心点,也没有做过任何领导工作。在被迫需要与别人抗争的时候,她还能非常自若地,用最快速的手段,达到自已的目地。 可一旦,许多人都信任她,在紧要的关头竟然全部都肯听从她的意见,以她马首是瞻的时候,她却突然有些胆怯起来,害怕自已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辜负了所有的信任,令得大家失望,并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已的微妙忐忑。努力做出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 因为大家需要一个能让他们有安全感的主心骨。她不能让这些人看出她心里没底,到时候又乱起来,情况一定会变得更糟糕。 “现在情况不明,我觉得应该不变应万变。等出了时霾再说。你们有没有更好的想法?” 其它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看得出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最后却纷纷摇头。 刘小花即忐忑,又有一种新奇的孤独感。她自已都还会常常感到害怕,可是却要负担起别人的安危来了?! 是不是所有做决策的人,在一开始,都会有这种无依无靠的忐忑?害怕自已的决定是错的,可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 刘小花尽力让自已的声音听上去镇定可信:“把车上还能用的都收起来。找一样能自卫的东西。” 大家在一片狼籍之中翻找着。 刘小花只找到一瓶不知道从哪个人包裹里摔出来的无根水。还有的,都是些不顶用的东西了。 刘小花把怀里没写几页的手札拿出来撕一叶,将那些落在车沿上的白色粉未都包起来。 最后,车里蓬头垢面的几个人,有拿着桌腿,有拿着带尖角的发钗,还有拿着个碎茶壶嘴,把锋利的一面向外,充当武器的。他们手里紧紧拽着这些东西,面面相觑,顿时倍觉讥讽。明明知道是出来历炼,可到了现在才发现,都净带了些没用的东西。除了何文儿那块师父给的玉佩。其它的东西,遇到危机的时候,不能给他们半点帮助。 于是,个个表情沉重。如果还有下面次,他们一定会带些有用的东西。 “出来了。”徐四九这时候突然说。她趴在车窗缝里向外看着,声音即高兴,又忐忑“没有时霾了。” 这时候,车子也突然停了下来。 有什么人向这边走过来。 徐四九吓得立刻把车窗帘掩上。大家把手里的‘武器’又紧了紧。 随后,车门‘嘭’地一下被推开。有一个人影逆光出现在门外。 第74章 历练 刘小花看清楚来人,猛然松了口气,惊喜叫道:“大师兄!” 章凤年站在车下,没事的人一样,看到了车里一团糟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轮番打量每个新弟子,示意所有人都下车来。 徐四九一看到章凤年,眼睛里泪光就冒了出来,跳下车关切地问:“大师伯祖没事吧?弟子吓坏了。” 章凤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身为修士,自当遇事不慌。你怕什么?” 徐四九脸一下子便红了,咬着嘴唇没有再说话,只垂首站到一边。 其它人都不大敢再多嘴了,只有程正治腆着脸问:“大师伯祖,你是不是故意的?” 章凤年扭头看看车里。 地上一堆包裹,里面的东西都掉了出来,乱七八糟的。一片狼籍。他看到刘小花手里的玉佩,问:“这是谁带的?” 刘小花连忙说:“是何文儿。” 章凤年点点头。转头问何文儿:“这是你找你师父讨的吗?” 何文儿一阵扭捏,到底是害怕章凤年,不敢说假话老实回答:“是师父偷偷塞给我的。”又硬着头皮求道:“能不能别跟我师父说我告诉您了。我师父不让说。” “你师父到是护犊子。”章凤年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情绪也不大显。但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明的压力。 只有程正治仿佛不懂看人脸色,还在追问:“您真是故意吓唬我们的啊?干嘛这样啊!您有话好好说!这差点出人命!” “有什么能比亲自经历过更加印象深刻?”章凤年上下打量着这些狼狈的新弟子,眉头微皱。十分不满意的样子。 刘小花觉得,自已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今天的事。如果没有何文儿师父塞的玉佩,如果这件事并不是师兄的考验,结果会是怎么样,她想都不敢想。 她以后,可再不敢没有任何准备就出山了。哪怕是再急,也一定要尽所能地做好万全地准备。 她的这种反应,可能就是章凤年想要的吧。 这些新弟子们被章凤年打量得个个抬不起头来。 “浮生,你的手怎么了?”章凤年向前走了一步,停在一直沉默的少年身边。 刘小花偷偷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叫浮生。 少年站在那里的侧影,略为伶仃。那么单薄的身体,也不知道刚才是哪里来的力气,把刘小花抓得那么紧。 刘小花也难以想像,这么清秀的面容,那么瘦弱身体,怎么是一个行事那么果断刚毅的人。 少年见章凤年问自已,答说:“回师父的话。没什么。”语气并不十分恭敬,可也不让人觉得失礼。 章凤年也不追问,不过给了他一瓶药。好像对他到是格外地宽仁一些。 少年也不推辞,倒了几颗吞下去,原本难看的脸色,好看多了。 “都无大碍,那就走吧。”章凤年说完,转身就向前走。 原本停得好好的两辆马车,径自回转,便离开了。 程正治望着车子背影,大叫:“等等!等等!我们的东西还在车上呢!” “你们带的那些东西里面,有干粮吗?”章凤年反问。 程正治摇头:“没有啊。”莫明道“路上应该有吃的吧。” “有护身的兵器法器吗?” “没有。” “那就都是没用的东西了。没用的东西还带在身上做什么?”章凤年给他一顿好训。 程正治抓抓头,嘻皮笑脸说:“您也太为难我们了。我们才刚入门,哪有什么兵器法器呢,就算是想带,也要有得带呀。” “既然知道要出门,就算是自已没有,也应该向师长讨。这种事,关于性命,既然不得不来,就得想心一切办法,让自已多一层保障。”章凤年负手淡淡问道“你们这些人中,有哪一个向师长师兄们求问过出门历炼的事?有哪一个向自已师父求教了保命的法子?” 这一下竟然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玲珑被骂得一脸不服气,见章凤年现在的表情并不十分厉害,说话还算和气,便大着胆子说:“可是大师伯,我们来得那么急,哪有时候去找本系的师兄师长呢?” 章凤年也并不拿出威严来,只是反问她:“我是白日里就告诉了你们几时出行。从告诉你们到第二天出行,统共七八个时辰,都不够你们从新弟子所在的新云峰走到各系师长处求教?便是不问本系师长,可有一个来问问我,出门历练要准备些什么?!你们一个个,身为低阶弟子,自当勤学好问,难道你们还指望着,师长们主动来找你们献殷勤?” 几个新弟子被训得垂头。 他们出发之前,虽然是十分的担忧出山的事,却也只是在新云峰的新弟子间讨论。再加上,个个都觉得,有大师伯祖带着,所有一切他自然会打点照应,所以自已就没有任何准备。 章凤年扫视完他们,又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一阵皮紧,不等他开口,连忙从怀里拿了那包着白沫的纸出来“这是那东西死后留下的。师兄,这个是不是时霾?我记得时霾可以入药的,就存下来了。” 章凤年的表情这才缓和一些,转身边向前走边说:“时霾是可以入药。不过它死在了法器之上,被灼成灰烬,便不堪用了。” 刘小花见他果然被转移了话题不骂自已,便松了口气,连忙跟上他的步子。仔细听他讲解。 其它人相互交换眼色,自觉这一路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讪讪地跟上。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很快就会倒达目的地,毕竟车子把人送到这里就停了,肯定是因为快到了嘛。 可一行人走到了半夜,也没有任何要到的迹象。 大家又冷,又饿。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界,天空无星无月,要不是章凤年有一颗珠子,他们能借点光,恐怕是伸手一摸黑,连路在哪里都看不见。 可大家虽然又累又饿,却没有一个敢多嘴的。生怕再被章凤年训斥。徐四九偷偷地拉了刘小花袖子好几回。示意她帮大家开口。 刘小花听章凤年讲药材听得入神,被她打断了,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连忙对章凤年说:“我看他们也饿了,不如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章凤年到是答应得爽快。说:“就在这里休息一夜。等天明再上路。” 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帐篷来,支好了对刘小花他们说:“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很长的路要赶。”说完,自已爬进帐篷就睡。 剩下刘小花和其它的人面面相觑。 刘小花,心里已经要炸了。 她可真没想到,大师兄看上去老成持重,竟然是一样这个……出人意料的人。教育起弟子来,手法这么粗暴。 他真的去睡了!!完全不管其它人。 刘小花鼓起勇气,隔着帐篷叫了一声:“大师兄?” 对方根本没有回应。 这也睡得太快了吧! 程正治探头问:“大师伯祖这样的修为,还要睡觉啊?” 在场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那我们怎么办?”周青问刘小花。 刘小花心情复杂。呆站了一会儿,转身打量周围的环境。 远处虽然有山,可是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平原。目之所及,并没有任何人烟灯火。 “不如练功吧?”刘小花不得已道“我昨天夜里静坐一夜,早上也并不觉得困倦。”把怀里塞着的一叠书拿出来。 程正治笑她:“我就说你胸前是什么。那么大一包。” 何文儿不高兴地白了程正治一眼。对刘小花说:“我师父到也给了我静坐的书和心经的。可我想着,出门在外哪有时间看书,还以为跟着大师伯祖走一趟就回去了,便没有带。” 一问之下,一群人中竟然只有刘小花和周青带了。玲珑到不是没带,而是根本没有。 便只好几个人共一本来看。 章凤年的帐篷是亮的,呆在帐篷附近到也勉强能看清楚字。几个人分成两团,围在他帐篷附近,感受着凛冽的夜风,抖抖索索地研究书上写的东西。刘小花的进程要比他们都快一点。有她的讲解,其它人到是也体悟得非常神速,很快就开始各自寻找灵台去了。连一直表现得非常任性傲气的玲珑,也十分认真。并不喊冷喊累。 刘小花却没有修炼,她背对着人群,面向外,抱膝坐着。手里抓着一块石头,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夜越深,风越冷。她肚子饿得厉害。只好胡乱想些事情,来分散注意。 当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她差点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可是刘小花立刻就发现,是浮生向她这边走过来了。 “你怎么不修炼?”刘小花好奇地问“仔细大师兄要骂你的。”刘小花起了兴,学着大师兄方才骂人的语气说:“别人都修习,你为什么不修习?身为入门弟子,就理当勤奋。”鬼精灵的样子。 浮生竟然笑了笑。在她旁边坐下。 刘小花觉得,他笑起来有点怪,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并且坐得近了,能看得出他气色其实很不好。白得不健康,有些碜人。嘴唇的颜色也很淡。眉眼像水墨画似的,别有一番神韵,可却透着些頽相。 要用一个词形容,大概是‘林妹妹’。 “我不能修行。”浮生说。 刘小花怔了。 浮生的表情非常平淡,就好像说的只是很寻常的一句话“我要睡一会儿。”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只匕首来给刘小花。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听上去很疲惫。手也很凉。可能是因为受了伤? 把武器给了刘小花,便就地躺下睡了。 刘小花摸到匕首上的残血,感觉非常愧疚。同时心中,也有些许异样的感触。如果不是浮生,自已可以那时候就被吹飞了。那时候,谁都不知道只是测试,他是真的不顾一切冲上去想救她的。 用匕首把手钉在地上,那该有多疼啊。他却扎得下去! 不能修习,应该是很惨的吧? 这个世界,除了修习,好像再没有什么能改变命运的事。如果自已不能修习,一定是很大的打击。可这少年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淡然。好像早就看穿了世事,并不把这当一回事。 可是既然不能修习,为什么是大师兄的弟子呢?大师兄收一个不能修行的人做弟子有什么用? 刘小花静静坐在浮生旁边,听着他的呼吸渐渐规律而缓慢,偷偷摸摸地挪了挪位置,替他挡着风。然后借着帐篷的光,认真开始研读那些手札。 地上的浮生,缓缓睁眼睛看看她的侧影。 刘小花看上去又瘦,又小,领到的衣裳不怎么合身,穿在身上松挎挎的,一脸认真的表情,眉头时而皱起来,时而舒缓。 她自已都还需要别人保护的样子,却在努力替他挡风。 “在车上,遇到时霾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害怕。”浮生突然问。 刘小花被打断了思维,回头看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问,在车上,所有人都指望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害怕?”帐篷的微光洒在浮生脸上,显得他的面容异样的温柔。 刘小花顿了顿,才仿若无事说:“没有呀。我一点也不害怕。”要变得很强大,所以一定不能害怕。 说完,她对浮生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就继续去看自已的书了。 第75章 打架 浮生听了,脸上的笑容却大了些。 刘小花余光看到他这笑容,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扭头问“你看出我害怕来了?”琢磨着,自已当时也没表现得很明显吧?不想被误解,认真对他说:“我并不是要面子。才说不害怕的。” 却没想到浮生并不追问,只是点点头:“我知道。” 她准备的一通解释,反到被硬生生堵回去。心里怪憋闷的。虽然并不觉得浮生真的懂,可考虑到要是强行解释,反倒更加可疑,便也只好不甘愿地把要说的话咽下去。 而浮生闭上眼睛,像是打算要睡觉了,口中却说:“我幼时。越是害怕的时候,也越说不怕。也不是要面子。只是觉得,怕是不能说的。越说就会越害怕。越害怕就会越没用。我不想成没用的人。只有成了有用的人,遇到了想保护的人,才能对她说,害怕也没关系,有我呢。世上便少了一个生活在恐惧之中的人。”他声音很低,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 可刘小花却听得异常明晰。 她想,浮生这种想法,大概是某种移情吧? 在他感到恐惧的时候,没有等到救他的人。所以他只能自已来扮演这个角色。听上去是想要保护别人,又何尝不是想补偿他自已呢。仿佛通过保护别人,他自已也能得到些许安慰。 “那后来,你遇到了想保护的人?” 浮生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刘小花还以为他睡着了。 可他却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刘小花。 夜风迎面而来,把他的碎发吹散了,青丝猎猎后扬,狭长的眼眸如司粼粼秋水“也许吧。” “那……” 浮生平静地说:“可是,遇到的时候,我心境已经不同了。我想要的,不再是和美平淡的生活,也不再想要一个依靠我保护才能活下去的菟丝子。” 刘小花也听得有些怅惘起来。 人一生,从小到大,有那么多的理想,可最终真的有能力实现的时候,却又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好像永远都不能达成所愿。 浮生累了闭上眼睛道:“你要记得,世间情爱都是不可依靠的。一开始他当然喜欢你,到了后来,他未必是不喜欢你了,不过是想要更多其它的东西罢。如果能拿你去换,纵然有不舍或些许迟疑,却是不会拒绝的。毕竟情爱如云烟。但凡是看不开的人,多是断送在一个情字上,费尽心机,却一无所获,到底不过是徒劳无功。你我这样的人,必然是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利,何必重蹈前人覆辙” 刘小花反道:“我你我是什么样的人?” 浮生只是喃喃说:“聪明人吧。”说完,却好像真的是睡着了。没有再说话, 刘小花却想,浮生也只是因为他自已是这样,便以为天下人都跟他一样罢了。却不知道在一些事上,并不能以已度人。毕竟世上的人,万万千千,自有不同,怎么能个个都如此无情呢?就比如师父。 在师父心里就没有一样是比得过他的小徒弟。 刘小花想到这个,心里莫明有些感伤。 可是再想到现在师父的小徒弟是自已了。又踌躇满志起来。至于为什么,却不深想。扭头专心地研究起手札。 熬过了这一夜。 第二天,天只是微微亮的时候一伙人又要出发了。 章凤年自然是精神抖擞。 其它人也不累,发现新大陆的激情还没有消退,一路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灵台的事。时不时跑上来的问刘小花一些静坐的问题。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很大的进行益,但起码个个都找得到灵台,知道一些基本的静坐技巧,经过一夜的静坐,精神并没有像熬夜的人那么萎靡不振。 只有刘小花比较疲累。原本并不饱满的脸颊又凹了一些。 徐四九走在她后面,心疼道:“这一夜可辛苦了小师叔祖。” 何文儿不阴不阳地说:“既然心疼小师叔祖,也没见你自愿守夜呀。这时候到来卖乖。” 徐四九委屈道:“那你也没自愿说要守夜呀。”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 何文儿厌恶她这一身作派:“这也没戏台子,谁不知道谁?做给谁看。” 玲珑听得直翻白眼,不耐烦地说:“这也值得吵的?瞧瞧你们的德性,跟斗鸡似的。”因为找寻灵台的时候受了刘小花的指点,她跟刘小花在一起,心里有几万分的不自在。却因为受人恩惠,自觉得没立场再给刘小花脸色看。便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走了一路,三个人便吵了一路。 不是你看不顺眼我,就是我看不顺眼你。玲珑是看谁都不顺眼。 周青听得心烦气躁,插嘴说“从今天起我们轮流守夜不就好了,也值得你们吵这么久的。” 玲珑轻蔑地笑,傲然道:“谁跟你说话了吗?” 让他闹了个没趣。 刘小花也懒得管她们。随她们吵去。白天就是吵翻了脸,到了晚上,还是凑在一起研究修习的事。不过走了好久都没听到程正治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程正治和浮生走在最后面,不知道在说什么。程正治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异样的认真,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刘小花看着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浮生听着程正治说话,双眸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偶尔回应一句。程正治不甚高兴。 刘小花不由得好奇这两个人能聊什么,正要过去,便听到何文儿惊叫“兔子!” 原本吵翻了天的三个少女,便疯了一样地向野地里跑过去。一路挽袖子扯裙角,大呼小叫。高兴得像过年一样。 章凤年看着她们的背影,停下步子,脸上却少有地带着笑,感叹,说“年轻啊。”也并没有要管教他们的意思。虽然修道能得不老仙体,可心态到底是与真正的年轻人不同。 那三个少女再加上周青,一群人追了半天,没追着。 在眼看兔子要跑掉的时候,章凤年突然手在空中一抓,那只兔子便像被什么掐住了一样,倒地不起了。 弟子们欢呼着正要去捡,章凤年一收手,他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兔子逃进深草中去,再不见踪影。 大家哀怨不到一会儿,又遇上新兔子,便又前呼后拥地追去了。可因为没有狩猎的经验,一个也追不着。到头来只是白忙活一场,肚子还更加饿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天。走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大家都有点顶不住了。一路也连说话的声音都少了。更别说追兔子——谁也不想浪费体力。 章凤年根本不用吃,也不关心其它人饿不饿。 大家也不敢烦他。只好自立更生,边走着,边在路边上找野菜。可连火石也没有。刘小花到是有意试试钻木取火,可怜她不懂得诀窍,试半天也没试出火来。 最后几个人面面相觑,只能吃生草的,连热汤都没有一口。 这些难民坐成一堆,嚼着草根,眼瞧着章凤年虚点一下便在他帐篷里点起火来,说不出的羡慕。 刘小花一嘴的草汁苦,巴巴地跑去问章凤年“大师兄,我们知道错了,不该什么事都指望别人。以后都不敢了。我们几时可以学些术法?就是能抓兔子也好呀。” 章凤年只说:“还未到时候。若你们每个灵台都有四步,我便教你们术法。让你们抓兔子吃肉去。” 要是有别的修士在,听到他这么说,简直要把大牙笑掉。哪里有刚入门的弟子就能把灵台扩到四步的呢,到天也就三步半。可不要小看着半步,许多人在山中呆一年,也进不了半步的。 可这群新鲜的少年修士,却是什么也不懂的。他们只知道自已已经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现在大家人生唯一的、最大的梦想,就是吃口油滋滋香喷喷的兔子肉。至于其它的事,全都靠后,再没有一件放在心上的。所以有了章凤年这句话,个个幻想着兔子一抓一个准,修习起来心无旁骛,再没有更专心的了。 白天在路上,也一直在讨论着为什么吸收那些灵时,速度有快有慢。有时候,快起来没得说,可慢起来半天只得一丁点也是有的。 刘小花把带来的那几本手札都要翻烂了,不得其解。几个人还因为各执一词差点没吵翻天。最后还是刘小花颠颠地跟在章凤年身后求教。 这方面的事,章凤年到是有问必答。可要问到他怎么修习才最快,他却只面无表情反问:“要不要我把灵传给你好了,省得你还要自已去吸纳?” 大家也就不敢再问了。只凭自已去摸索。 就这样,这群人一路白天赶路争论,夜里轮流放哨修习。 刘小花也有了不少进益。 现在她灵台的范围半径已经有了五步。 这里灵的数量直接惊人。比小蓬莱不知道多多少。 想来也是,小蓬莱那么多弟子,又是长年那么多人同在山中修习,就算是灵再多的地方,也会渐渐变得稀薄。 可这里就不同了。 这里没有什么人烟,灵的数量充沛。灵台范围内的灵足够她坐一夜都不用换地方的。 还有一点不同。小蓬莱的灵反应比较慢,通常都静静呆在一个地方。而这些灵,则非常的活跃,常常会自已撞进来。可不好的是,这些灵反应非常敏捷,行动跳脱。竟然还会有一些特别的灵,并不雾化,能从灵台的范围挣扎出去。 刘小花努力了好几次,想把这种逃走的灵抓住,看看它跟其它的灵有什么不同。 可是对方的动作太快,而她相对笨拙,几次都是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机敏的灵逃走之后,刘小花立刻就想到了黑皮。 可是,它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点回应也没有。 回想起来。从出了小蓬莱之后,它就没有再出现。既然找不到黑皮,刘小花也就不敢追到范围外去。 黑皮的失踪,到让刘小花有些不安,不知道它出了什么事,还是产生了什么变故? 但她从来不让自已困在不能起到任何正面做用的负情绪里。所以很快就把这种不安压制下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怎么吃到兔肉上。 这全部的人中,只要有一个人拖后腿,就会连累所有人。为了早点吃到肉,每天大家都会相互询问进度如何,凡有快一点的,必然兴奋不已,有低一点的,便坐立不安。 但因为每个人都怕吃不到肉,进度快的人在抱怨之余,也会尽可能地帮忙拖后腿的,把自已的心得分享给其它人。 很快,在新弟子之间就形成了这种良性的修习模式。为了共同的目标,大家相互施压,可是又在相互帮助。 走到第七天的时候,大家已经是面有菜色,两腿无力了。因为野菜又老又粗味道简直逆天。饿得受不了时,每每回想起出山不带干粮的行为,都恨不得自扇耳光。 干粮再难吃,总比野草好吃吧。 这种高压之下,第一个超过四步的当然是刘小花。 第二个是程正治。 第三个是周青。 第四个是何文儿。 到了第八天,还剩徐四九和玲珑各差一步。 第九天,两个人仍然毫无动静。 第十天,徐四九进了半步。玲珑却没有任何进益,灵台停滞。 第十一天,十二天,十三天。徐四九都已经过了四步,玲珑却始终没有动静。 何文儿有些坐不住了,大家都饿,可眼看着到处都是肉,却吃不到嘴里。急得成天围着玲珑转“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哪一步做错了?” 玲珑跟谁也不说话,也不理她。沉着脸急步走。 徐四九跑过去拦住她,说:“前面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呢?你是不是后面做错了什么?” 玲珑自生来,处处高人一等,从来没有试过这种人人都行就只有自已不行的滋味,脸涨得通红气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步不是按步就班,可就是不行!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这世上就你们知道着急,我自已不知道吗?却要你们没完没了地跟着我念个不停?!” 周青他们几个男的,见这边吵起来,都沉默了。 章凤年也不理会这边的事,只当是听不见。 先有受了时霾惊吓的事,后来又饿了这么久,怨气只有多没有少的。以到于三个少女越吵越凶。连徐四九一惯爱装腔惹人怜的,都发起狠来。 从头到尾,相互数落个没完。 从修习没进益,发展到你说我说话不过脑子,我说你活生生的戏子,再一起说另一个不知道在高贵什么劲头,既然看不起同门,就别在这儿呆呀。来也来了还摆什么贵女的脾气。 吵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你扯我的头发,我咬你的胳膊,在地上尖叫着滚成一团。 程正治看得目瞪口呆。周青看不过眼,想要过去,刘小花拦住他“让她们打!” 三个人打了好一会,头发扯得乱七八糟,滚了一身的泥,个个觉得自已受了欺负,哭成一片。 哭到累了,也没有人去劝架。以至于哭声到是还中气十足,可心早不免都有些讪讪的。 刘小花见她们消停了些,揉揉脸,走过去说“脾气发过了,愤也泄了,不如我们再帮玲珑顺一顺。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玲珑眼睛已经肿了,脸上不知道被谁打了个巴掌印子,坐在地上气道:“我都说了,没有哪里错。就是不行!!我又不是傻子!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人长了脑子吗?”气得恨了也不去管是不是犯上,会不会受犯。完全是豁出去了。 刘小花却并不恼火,只是平心静气说:“你就是站在这里,把眼睛哭瞎,把肺都气炸,也没有益处。只是白白浪费了自已的精力。既然出了问题,就一定是哪里错了。一遍找不出来,就找第二遍,第二遍找不出来,还有第三遍呢。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顺着捋下去,总是能找得到的。你要是被它气倒了,岂不是它羸了吗?”说着便把周青他们都叫过来。 玲珑气已发完了,但这日子还是得地,道还是得修吧,再想想刘小花说得也有道理。紧紧抿着嘴唇,抹了一把眼泪,便就地坐下。从静坐开始,一点点讲给大家听。 她从静坐到化形,没有一个步骤是错的,吸食灵的速度也并不慢,可问题就在于,她吸食完了灵,灵台半点也不小长。 刘小花把她每一步,都画在地上,凡是做得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就画个圈。 可是,从头到尾全是圈。竟然真的没有一个是错的。 每个人都知道,这几个圈中,有一个有问题。可是,谁也找不出来到底是哪一个。 玲珑手握着拳头,几乎要哭了,可却一直昂着下巴,一副谁也不想理的样子“我说了吧。根本没有地方错了。” 周青小声说:“是不是灵台出了问题?要不然去问问大师伯祖吧!” 程正治嚼着草根瞥了那么一眼说:“我看,他早知道听出是哪里有问题。只是不想说。估摸着,是想瞧瞧我们有多蠢吧。” “将来修习之中许多问题是无处可问的。他大约是想看看我们怎么解决遇到的难题。”周青看着五大三粗,可从来心思都比较多。早先刘小花去挑人的时候,他问的问题最多,也最刁钻。 “怎么解决,死办法,一步一步解决。”刘小花说。 “可我们已经试了呀。根本不行。”何文儿气道。 “那我们就把这每一步再细化。具体到每个细节。”刘小花沉声说。她就不信这个邪了。便是第一个,静坐,就从先盘腿开始讲起,哪一条腿在上面,都不放过。 一项一项画起圈来,一直讲到最后的归位。玲珑突然不说话了。 何文儿也立刻就反应过来,气道:“你收集完了灵,怎么就直接回到身躯了。你得回灵台啊!!你还说你没问题!” 竟然问题是出在这里!刘小花真是松了好大的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一种非常有成就的满足感。当人真正沉浸在一件事中,并且最终解决了问题,这种愉悦是无比伦比的。 玲珑耳朵根都是红的,嚅嚅着不说话。 徐四九却忍不桩噗哧’一声,哈哈哈大笑起来“吸完了灵,竟然不回灵台!” 她自已眼圈都被□□了,鼻子下面还有血,却还一点不知道,指着玲珑学她说话的样子在那里狂叫“我真的一步也没有错!我又不是傻子!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人长脑子吗!” 玲珑一开始,绷着脸万分恼火的样子,可回想起刚才自已发怒大吼大叫,再看徐四九不自知的丑样子,实在滑稽,指着她的脸忍不住跟何文儿一起大笑起来。 原来凝重烦躁的气氛,瞬间便一扫而空了。三个少女虽然打了一架,一副相互不理睬的样子,可 心情却一点都不差,大家都沉浸在马上就可以吃肉的喜悦中。 可等到章凤年验收的时候,刘小花进入灵台却完全呆住了。 第76章 黄金城(一) 章凤年验收灵台的方式十分简单。 他让这些弟子,以他为圆心,二步少一毫为距离,围成一个圈,然后各自静坐化形。这样就确保了,只要这些人灵台真的达到了直径四步,那么他就一定是站在所有人的灵台范围之内。 修为高的人如果站在它人灵台范围之内,便会感应到对方的神形。 可刘小花却发现,自已的灵台,空了。 原本变得丰厚起来的水镜,现在又薄又小。并且水面弥漫着一层奇怪的颜色。像昆虫甲壳上的油光浮彩。 刘小花试着把手伸向水镜。 水镜的水面,非常艰难地想向她的方向突起,可是那层浮油仿佛很有力量,死死地束缚住了水镜,以至于水镜跟本无法突破它的屏障去接触刘小花。水镜遇到这种阻碍,出于本能激烈挣扎,液体在扭曲、颤抖。 可那层浮油根本无动于衷。 刘小花退了一步,仔细地观察那层浮油。 除了色彩,它看上去与洗碗时水面的浮油没有任何差别。 可好像是凭空就出现了,刘小花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对于一个灵台的实体来说,发生这种转变,是不是正常的。 她无法分辨水镜是受到了某种袭击,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它进阶的过程。 毕竟千千万万个人,就有千千万万种灵台。谁也没有定数。 现在水镜变成这个样子,她一时也不敢强行接触来转化神形。只得暂时退出了水镜的空间。 这时候,其它弟子已经完成了静坐,都在等着章凤年的答复。他们并不以为有谁是没有达到要求的,急切地追问:“大师伯祖,这下能教我们术法了吧!!”说到术法两个字,面有菜色的几个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现在他们的脑子里,术法跟肉是一体的。 章凤年却不答,而是眉头微皱,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在他的注视之下,犹如芒刺在背窘迫不安。先前,刘小花是很能确定自已灵台范围是绝对达到了要求的。 可现在却不是那么肯定了。 她虽然不想让一群人都因为自已而不能如愿,可也不愿意说假话。当她硬着头皮正要开口时,程正治突然抢先说:“难道小师叔祖的灵台又没被感应到吗?” 先前测灵台的时候,那块石头也是毫无动静。这件事,在这里除了玲珑其它人都是知道的。所以大家都不觉得奇怪。测不到是事实,可刘小花能弹出白球也是事实。并不怀疑她的灵台有什么问题。 “我们修习上的事,全是小师叔祖指点,小师叔祖不可能比我们进程慢!!可不能因为大师伯祖您探不见,就不让咱们吃肉啊!”何文儿急道“大师伯祖,你就快教吧!求求您了。” 果然,章凤年便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教授起术法来。 可刘小花一面听着他的讲解,一面却如坐针毡便地心虚。 章凤年教的是最基础的控灵。 简单地就,就是把已经归属于自已的灵当成幻肢,驱使它去完成自已指令。 这个术法,是一切术法的基础。 对于修为高的修士来说,只是一个念头就能完成。可这并不意味着很容易,因为他们觉得简单,是无数次练习的结果,而在初学的时候,过程就相当复杂。 首先,需要摒除杂念与灵台沟通,从灵台中获得了灵,再把这些灵释放到空气之中,让它们结成一个整体,然后指挥这些灵来完成指令。 整个过程都需要相当的注意力。 并且得时刻维持着,从灵台到自已再到灵之间的联系,否则,只要一个走神,这些辛苦收集来的灵失去了约束,瞬间就会消散,变成野生的跑得没影没踪。 而相反的,这些灵被成功使用得越多,它们的凝聚之力就越大,越不会消散,使用起来也越得心应手。甚至有些修为高深的修士,还能让灵随时结成实体,成为灵兽。 章凤年讲解完,周青不解问:“没有口诀什么的吗?” “什么口诀?”章凤年皱眉。 玲珑连忙说:“大师伯,我看着有些修士,先得叽叽咕咕一通便使出术法来了。比如要变朵云,比如要唤灵剑,各有各的口诀。大师伯为何只说方法,却不教授口诀?” “噢。”章凤年这才想起来,随意地说:“下阶修士们都有这个习惯,我长久不用,一时忘记了。那你们记得给自已编个口诀好了。” “啊?!”程正治惊呆了,苦着脸说:“尊上!!口诀哪有自已编的呀!您这不是消遣我们吗?” “修为低下控灵生疏的时候,自然是需要一句话来与相应的控灵手法相关联。练习某种术法的时候一直念同一句口诀,这样日久月累下来,练习得多了,你说出这段口诀时,灵便会立刻明白你的意图。所以切记,不可以用常说的话来做口诀。一定要是独特的,不会与任何其它事物混淆的。灵台与人一体,却灵智不足,若是困惑便会不明白你的意图。”他说完摆摆手“随便编一个练习去吧。”懒得再管他们的样子,回头便打算回帐篷去。 刘小花犹豫了一下,连忙追上去“大师兄!” 章凤年停下步子,回头。 “我灵台,似乎出了些问题。”刘小花把自已水镜的异样,讲给章凤年听。讲完了,心里真是仿佛搬走了一块大石头好么轻松。 章凤年听了,沉思了一会儿,说:“灵台成长,多为体形从小到大、从粗而精的变化。却没有听说哪一个是性状有变的。” 说完,长长了叹了口气,又道:“这世间,大道万千,灵台种数更是如浩瀚星空。我们人,在天地玄灵面前,小得跟蝼蚁一般。就算是修为再高深的修士,也不是什么都懂。而在灵台这件事上,便是各路仙尊们也都只能凭着自已摸索过来。师长们能向弟子教授的,也只是修习的方法和仅有的些许经验罢了。” 刘小花不由得一阵失望。也更加觉得,修道之路的艰难之处。 很多时候不在于修行的辛苦,而是大家都各自摸黑走在自已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脚踩空。 想必,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那么多修士命殒。 她也不由得思考,为什么大家的灵台会各有不同呢?是什么决定了灵台的样子? 但要是用章凤年的话说,想必又是天道的力量。 可是她觉得,这也一定是有原因的。在她心中,世间万物都应该是有原因的。所有的答案都在某个地方,只是还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这些疑问与对答案的渴求,到让刘小花小小的心里,又重新充满了动力。因为总有一天,她会一个个解开这些疑惑。 章凤年伸手拍了拍刘小花的头,安抚她说:“你身为他们的尊长,可到底年纪还小,但却已经懂得要为小辈解惑,已经叫师兄欣慰了。近日发生的事,我回报给了师父知道,师父也高兴得很。师父说,你是个好孩子。你写了信放在桌上没有寄,师父也帮你寄去了。” “真的吗!!”刘小花眼睛发亮,觉得师父对自已好!抓住章凤年的袖子,热切地询问师父的近况。 师父近来好些了?师父用药用得好不好?师父有没有觉得孤单寂寞?她说要给师父带好玩的好吃的有趣的东西回去,师父有没有忘记?一件件,一桩桩。 章凤年也没有不耐烦。 等到刘小花终于问够了,心中的躁郁也少了。觉得自已小小的身体里全都是力气,不论面对什么困难都能所向披靡。她回到了弟子们中间,正打算再去探究一下灵台的事,突然夜空中有铃声传来。 铃音来的方向,正是他们白天过来的方向。声音渐渐近了之后,还能听到阵阵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刘小花立刻把浮生给她的匕首拿在手里。 其它人被她惊动,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声音。 “是路过的人吧。”玲珑不以为然说“你紧张什么?” 其它人还在低声讨论着控灵的事,没有人把这铃声放在心上。 “我们走这么久,都没有遇到过一个路人。出门在外,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就是”徐四九立刻表示赞同。 玲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但还是跟其它人一样警惕了些。虽然遇到什么事他们打是打不过别人,但往章凤年那里跑还是跑得动的。 不一会儿,远远的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团光。 近了便看清,是辆五匹马拉的车。那车没有人驶却自行其路,外形华贵异常,雕刻着复杂华丽的图案,镶嵌着宝石黄金,四角挂着琉璃灯。车边跟着许多穿黑袍的人。目不斜视,步伐缓慢,却能紧紧地跟在急驰的马车旁边。 当车子经过营地边上,风吹起了车窗上的垂纱,里面一张人脸一闪而过。 刘小花只觉得耳中轰鸣如鼓,心跳如雷霆。 那是……阿娘!? 是阿娘!! 第77章 黄金城(二) 刘小花觉得,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车里的人是看到了自已的。她似乎还微微侧了侧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停车。 也许因为阿娘跟她一样,也以为自已看错了吧大家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不期而然地重逢了。 “阿娘!”她想也不想,就大声叫着,向车子追过去。 可车子跑得那么快,夜风那么大。离开了驻地帐篷发出的光,她只能依靠车子发出的光来视物,但是车子的速度又岂是她这样的腿脚能追得上的。 她跌跌撞撞地摔了好几跤,眼看着车子已经越来越远,可她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想法。执著地在漆黑的夜色里,跟着车子去的方向跑。 因为她不知道,错过了这一次,下次能与陈氏相遇是什么时候。 可能这一生,都只有这一切机会也说不定。 这天大地大的,又没个即时通信的工具,天底下的事,谁能说个准呢? “阿娘!阿娘!” 她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也不知道有几声能落到陈氏耳中。 可总有那么几声吧? 但车子并没有停下来。 有什么人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她“别追了。追不上的。” 刘小花焦急地盯着车子的方向。想推开这个阻碍。 怎么追不上!一定追得上! 可对方抓得太死了。她手脚并用,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对方死死地从后面制住了她。好像在对待一个失去神智的疯子一样。 “那是我阿娘!你快放开我!”她冷静地说。想让他知道自已并不是无故乱跑。 “不管是不是你阿娘,车子已经走了,你追不上了。再往前跑,到处都是黑的,你连路都看不到,遇到危险怎么办!”对方厉声说。 这时候,车子已经完全消失在夜幕之中,连半点光芒都看不见了。 可刘小花总觉得,那车子应该是并没有走远的。也许只是车角的灯光被什么阻隔了呢? 她觉得自已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连咬带抓地对着制住自已的人一通乱打。 两个人在黑暗之中无声地激烈纠斗。谁也不发出声音来。只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像是在搏命的动物似的,纠缠成一团。 到最后,他也没有松开。 终于,连铃声与马蹄声都再听不见。刘小花知道,自已真的追不上了!! 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没有机会问她,为什么会把自已丢在田城,没有机会听她解释,也没有机会跟她说一句话。分明也并不是自已真正的亲妈,可是莫明的,她感到一种痛彻心扉的疼楚,从心脏,到四肢百骸。 她心中涌起无边的、无法抑制的怒火与戾气,拳头更用力地落在那个人身上“我!杀!了!你!” 全是他的错! 如果她能再追一段,能叫得更大声,或者多叫一句,阿娘一定会听见的。 可就是因为他!!他明明什么也不懂,却跑出来假好心,自已才会与阿娘错失。他跟本不知道,他做了一件后果多以严重的事情。因为他什么也不懂! 对方怒道:“你清醒一点。她听得到你。她只是不停车!你追得到,追不到,有什么差别?”声音听上去是程正治。也许是因为太焦急,语气却一点不像他。 “你怎么知道她听得到?你以为距离得近就一定听得到吗?你什么都不懂!!你怎么确定那马车上有没有什么密法,能让车里的人听不见外面声音的?”刘小花的声音中透着森冷的凶恶,全身都在发抖,语调却又慢又坚定“你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这样说我阿娘?凭什么说她抛弃我!?你凭什么这么说?” 程正治顿了顿,说:“我没有说她抛弃你……我只是说……” 刘小花打断他的话:“你没有说?那你说,她听到了只是不停车,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不如你讲给我听!?”刘小花反问“你讲啊!” 程正治没有再说话。 刘小花冷冷地说:“也是。一个被兄弟追杀,被父母弃之不顾的人,怎么会懂得父母与子女之间血缘的牵绊与感情呢。你什么也不懂。”说着一把推开他。 这次程正治没有再做任何抵抗,只是脸色微变,怔站在原地。 来路上,有小小的微光正在向这边移动。还有周青他们的声音传过来。 刘小花满腔郁愤迎着那点光往回走。 她在心中坚定地对自已说,阿娘一定是没见听。阿娘一定回去田城找过自已的,可阿娘也没有想到,自已会那么快就离开田城。想必阿娘现在也正是四处找寻自已呢,不知道找不到自已时,阿娘该会多么悔恨。后悔着,就算有再多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该在田城就那样离开了。哪个母亲,会舍得下孩子呢。阿娘的心,不知道比她要苦多少,痛多少呢。 她回走了几步,就看到浮生站在路边。想必是跟着程正治一起追出来的。 可她没有心情说话,沉郁着脸越过浮生,向举着珠子过来的章凤年走去。 章凤年过来,反常地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对刘小花说:“这一条路有小黄泉的别名。无月无星,常有旅人迷失于黑夜之中莫明而死。下次便是有天大的原由,也不可擅自离开驻地。” 刘小花压抑下心中的失落愤怒的情绪,沉声称是。 其它人都略带同情地看着她。 任何听到一个比自已年纪小的女子那么惨烈地叫着阿娘,却摔成这个样子,却铩羽而归,都难免会感到心酸。虽然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触这个霉头来问她的。 一行人默默回到驻地。 程正治跟在刘小花身后,脸上有一道鲜明的血印子,手腕上被咬得血淋淋的。一脸小媳妇受了委屈的样子,捂着伤大叫“我也是为你好,你看你把我给咬的,你是狗啊!!!要死了要死了!不知道会不会得狂犬病!我还不是为怕你跑丢了,才来追你的。你却待我这样凶!!我心都碎得稀烂了!” 浮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双手拢在袖子里,一点表情也没有。 刘小花在前面走着,心情稍稍平复一些后,虽然还是对程正治阻拦自已的行为不满,却也觉得,自已话说得太重了一些。 见程正治嘻皮笑脸地凑过来,便也没有再使他难堪。 再看到他血淋淋的伤口,到有些内疚起来。到底他也是好心,而她自已下手真的很重。程正治半边脸都被打肿了。她自已除了手腕发红,根本没有受任何伤。程正治拦她的时候,很注意控制自已的力道,怕弄伤她。 回了驻地,刘小花便找章凤年讨了药粉给程正治包伤。 见他还在那里鬼叫,不由得没好气地骂他:“谁叫你拦我了?被打成这样也是你活该!” 程正治大叫冤枉:“你真跑丢了不得哭死?你说那天黑地冻的,你怎么找得回来?我们又怎么找得到你?”又神神秘地说:“大师伯祖也说了,这里,叫小黄泉,肯定有鬼啊!!到时候你被鬼抓走了,有你哭的呢!还能在这里底气十足骂我吗?你看我待你是不是极好的!” 刘小花一脸郁愤,心到底是还在想着自已阿娘。可看程正治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只忿忿道:“以后我的事,你少掺和。要不是你,说不定我就追上了!”这句话,她莫明有些心虚,可是——也不一定完全追不上,不是吗?!也许再多叫一句,车子就会停。这么一想,胸膛又挺了起来。觉得自已很有道理的样子。 程正治瞪着她,委屈地说:“我觉着你对谁都好,就是对我不好!跟别人讲话那么和气,一副以德服人的样子!跟我讲话就大呼小叫!!我跟你有冤?!我跟你什么仇啊?” 刘小花心里烦得很,懒得理会他。她之所以这么对他,还不是因为他是那种竖个杆子就住上爬的性格?不把他薅下来,他能一口气翻到天上去。 程正治被无视了,便小声嘀咕:“不管你不管你,那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也不管你吗?” 刘小花听到这句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在你府上的时候,你说,你死前见过我?” 当时她太多事情在身上,没有在意,也没有时间多想。可现在,再回想起来,突然觉得,既然他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那有没有可能两个人本来就是认识的呢? 一开始,她认为,程正治可能是她婚礼的宾客。 可是后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程正治说的是他自已死前,而不是她死前。 她看着程正治,突然被自已脑子了里冒出来的一个新想法所震惊。 她知道他可能是谁了。 第78章 黄金城(三) 刘小花忍不住想:难道说,程正治就是新郎! 奸夫杀了她,知道自已不能逃脱所以把新郎也捅死了?双双殉情? 可想起新郎当时那个娇嗔的小模样,刘小花就一阵恶寒,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程正治的种种行为举止,与那个差点与她相伴一生的事,完全是两个人。 程正治被刘小花这种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摸了摸自已的脸问:“我说过这句话吗?” “你说了。”刘小花肯定地说。但实在想不起来,死前能看到自已的人会是谁。 谁在死的时候,她刚好在身边的? 她那一世活到二十岁,从来没遇见一例死在她身边。心中实在茫然。 “我真不记得了。”程正治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我有病的。” 刘小花看着他,觉得自已问什么都是无用功。可能这件事将会永远成为一个不解之谜吧。 不过以前的关系也不重要了,现在回想起现代的生活,简直像是过了几辈子似的。 “你最近有没有再犯病?”刘小花问。 “好多了。”程正治说“可能是穿越后遗症。” 然后,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却突然僵在那里,怔怔看着她,又看看自已的伤,扯着嗓门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谁打的!谁打我了!谁啊!谁啊!!!!”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已面前还拿着沾血绷带的刘小花“不会是你打的吧!!” 他哭丧着脸说“我说小姑奶奶,我干嘛了你就打我!我神经病的嘛。你跟我计较什么!你把堂堂皇子打成这样,你要造反啊!!” 刘小花看着他,心情复杂。问:“你最近有犯病吗?” “我好好地在床上睡着觉呢,一睁眼就跑这儿来了,你说我犯病了没有!!”程正治一脸委屈,“这哪儿啊!” 他说的睡觉,根本还是出发前晚的事。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天了。 刘小花震惊问:“中间的事儿你统统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见过活生生精神分裂。两个人格各自为政。 “没印象啊。”程正治也吓得够呛。 可是,另外一个程正治呢,他却知道所有的事,知道这个程正治是穿越来的,知道他平常言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让别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换了人。 刘小花对心理学了解得不多,也分不清楚主人格和次人格之间的关系。 而程正治听刘小花讲完这几天的事,捂着脑袋一脸厌世的小模样绝了:“完了,我要死了。再这么下去,真要被活活吓死了。你说,会不会是七皇子没死,他,他还在呢!”脸都绿了。 “要不叫大师兄给你看看?”刘小花犹豫不决地问。 魂魄不比别的东西,多一个是一定能看得出来的。要真是七皇子还在,那这身体的归属可不好说。大师兄那个人,脾性完全难以估计。谁也不知道如果真是有两个魂魄,他会如何处理。 “我拜入山门的时候,我师父就已经找大师伯祖给我看过了,我没敢说我是穿越什么的,就只跟他说,我怕自已是鬼上身了,身体里还住着别人。”程正治小声幽怨地说“可你师兄说了,就我一个。没别人。” 刘小花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自已和他可能都想得太复杂了,说:“也可能根本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已。只是你记忆出了问题,会有短暂失忆的情况。会时不时忘记自已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误以为是别人。” 想来想出,似乎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 要不然怎么解释另外一个程正治的性格与举止完全跟他一样呢? 另一个人就算是有意模仿,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与其它人一样,一点纰漏都没有。 这就跟演戏似的,个个都觉演戏不难,不就是做几个表情动作,说几句话吗。可真要让一个去演一个角色,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程正治到是比较能接受这个答案。如果真的只是失忆,就好多了。起码没鬼。 刘小花看着他一脸衰样,觉得自已先前生他的气真是白气。 而被程正治打了这么个岔,对于陈氏的纠结便更淡了不少。 事已至此,再想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得暂时放下这件事,让自已不要再多想了。天地虽大,可总有再次相遇的时候。就算遇不上,等她有了本事,出了山,也可以去重月宫找,总有一天能找到阿娘。 这么一想,心情到又好了不少。便收敛心情,把重心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水镜。 给程正治包好了伤,刘小花便试着平复了心境静坐。 可到底情绪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花费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回到水镜的空间中去。 抱着一线浮油自已会消失的期望,她向水镜走去。希望那些浮油就好像突然出现那样,突然地消失,皆大欢喜。 可令人失望的是,它还在。 刘小花略为失落,但很快就鼓气,试着把手向水镜伸过去。 在她手慢慢接近的时候,水面猛地翻动了一下,但立刻就平息了下来,只能看到里面的波澜起伏,外面却是死寂的。 刘小花抿嘴,继续把手向水面伸去。当她的手,接触到那些浮油的时候,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立刻就穿过了浮油,直接接触到了水镜实体。 瞬间,她就以神形出现在了自已的灵台范围之内了。 她试着吸纳范围内的灵。 一切与以前水镜上还没有那层浮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等她吸纳完了灵,回到水镜的空间之内,再去查看水镜,发现它的体积变大了一点,它表面的浮油,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可是稀薄了一些。 她的手从水镜中拿出来之后,皮肤仍然是干燥的,没有任何残留。 这层浮油,好像跟本没有对她的灵台产生任何影响。 这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更加疑惑,难道浮油真的是水镜的一部份?在水镜得到了更多的灵之后,才慢慢地成长出来?是一种进化的形态? 虽然这个可能性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可是现在她暂时也只能这样希望了。 到了第二天,这群新鲜的修士们,开始了控灵的练习。 刘小花算是明白,为什么一些修士们念的咒,别人完全听不懂了。 那是因为,那些咒语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 修士们故意找了不会与日常生活相混淆的字句排列在一起,来与自已练的术法相关联。因为重要的不是口诀,而是控灵的动作本身。 这件事,让刘小花不由得想到心经。 有没有可能,心经本身也跟这些口诀一样,根本是没有意义的?需要在特定的环境或者有一样相对应的东西,才能展现其真正的寓意呢? 这个想法,令得刘小花自已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越想越觉得,可能真是这样的。但因为无法证实,这也暂时只是一个存在她心的中疑问罢了。 而她从来没有这样急切地,想要得到更多的知识,获得更多的力量。因为对修道之路的每一步探索,都让她感觉到其无穷魅力。每每在得到一点知识的同时,又会有很多未知的疑问蹦出来。 所有的事情都是未知的,都充满了挑战。 刘小花喜欢修行这件事,就好像在骨子里,她就是应该成为修士的。来到,看见,了解,征服。每一个进步,都令她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和喜悦。 这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得到了力量,而是她喜欢这种过程。 做了一辈子学渣的刘同学,终于在另一个世界,体会到了学霸所说的,单纯地喜欢学习,是怎么回事了。 退出了水镜的空间之后,她立刻就跟其它的弟子们一起,在路上边走着,边试着操控自已的灵,去抓捕路边一切活的东西。 可许多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非常的难。 首先,光是让这群灵聚成一个整体,都是非常困难的。灵从灵台出来之后,是略为透明的光晕,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天空都被印得五彩缤纷。它们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弟子们手忙脚乱地想把它们分开。 弄得人仰马翻。 章凤年站在一边,负手面带微笑,像看什么好戏似的,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而程正治虽然记忆丧失,可灵台依旧,花费了时间来适应与练习,成果还是不错的。他的光团最是明亮,火红火红的一大片。 他激动地冲着章凤年大喊“这么闪耀,是不是意味着我特别的厉害?天降奇才啊?” 章凤年淡淡地说:“真正的行为高深的修士,灵就算是召唤出来,别人别说是看了,连是特意去探,都探不见。否则这么强的光,他要打你哪里,你闭着眼睛都知道躲了。” 程正治讪讪地被人一通嘲笑。 一群人折腾了一整天,肉没吃到,还损失了大半的灵。到了晚上,嚼着草根继续静坐。 刘小花折腾到了第二天,终于勉强让灵结成一个团。再不跟其它人的灵搅和在一起了。 灵应该是具有一定的智商,因为它们在只有神形才能看见的时候,只是一团光,却也懂得躲闪危险,懂得自保。但是它们又没有足够的智商来理解人复杂指令。 比如,在刘小花命令其“抓住它。”的时候。 灵就只是呆在原地,完全不动。 刘小花怎么叫,它都不动。 她不知道自已问题出在那里,叫了半天真之儿,终于发现,它不是不动,而是因为它离目标太远,没有办法实行‘抓’这个动作。它不知道怎么做到,就会不动。 她不得不把命令分成两个部份,一个是“追上它”一个是“抓住它。” 而‘追上它’这又是一个需要分解的指令。 它不能理解这个句子,必寻得详细地告诉它怎么去到目的地。一段太远的距离,如果只告诉它终点,它无法到达,就会不动。 得分解了步骤,告诉它要达到‘去某处’这个目标,首先要向哪个方向移动,到哪里停止。 这就是章凤年所说的,口诀的存在原因。 如果口诀夹杂在指令里面。在它习惯了口诀,记住口诀之后,所有的指令就能被简化。再她念动这个口诀的时候,灵就会立刻明白她的意图是让它以某种方式移动到某样东西的旁边,抓住它。 以后当她想达到更加复杂的目地时,简化的口诀就会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口诀越简短,灵出动的速度就越快。先发制人,在有时候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刘小花没有设置非常复杂口令,而是把‘追上去抓住’这个分解起来很复杂的指令,归纳成一个发音。为了避免与平常说话的语音使灵疑惑,她从自已可怜的外语储备中找到一个词来与它对应。 但虽然发现了控灵的基础手段。 可是手法生疏,还因为灵台小,修为低,灵能去的范围有限,一但超过了某个距离,就会失去与灵台的联系,整个跑掉。失去了灵台的支撑,些灵,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在练习的时候,几个新弟子,一开始还能用正常语调来指挥自已的灵,可是到后来,简直声嘶力竭!边跟在后面狂奔着,边大吼大叫。场面简直惨烈。 就好像在玩奔跑吃金币的游戏时,明知道倾斜身体没有用,还是会一直用力歪一样地狂喊着,叫喊声在原野上起此彼伏。 要是有人经过,可能以为自已遇到了一群疯了的乞丐。 终于,毫无收获地结束了一天的狂吼,大家习惯性地聚在一起开会。讨论这一天的进展。 以前一个个都特别乐于相互询问请教,这一天却是没一个人想说话的。最倒霉的是周青,他整个灵都跑掉了。 大家苦着脸,腰酸背疼地沉默着吃完草,各自打坐不提。 刘小花进入自已的灵台,被自已看见的情景震惊了。 第79章 黄金城(四) 那浮油已经变得非常厚,有点像胞衣一样。 而水镜的实体,则变得非常小。里面波澜起伏,水波激荡得异常厉害,就好像在做垂死的挣扎一样。 可是这种挣扎,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包裹着它的那层厚厚的浮油。 刘小花有一种幻觉。仿佛她看到的,是一对一的一场捕食。 水镜在之前她看的时候,体积随着她吸收灵而变大,似乎处在优势,可现在已经完全处于劣势之中,就好像狮虎爪下的绵羊,任其采割。 刘小花完全不能理解现在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水镜以这种方式在进化,还是它正在完全地被另一个存在吞噬? 可她同时也知道,不论是什么,这层浮油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害处。 因为之前她已经接触过浮油,浮油没有对她造成任何损害。它更像是只以水镜为营养来源。 但如果真是一场吞噬,刘小花不知道,当它把水镜完全消化掉这后会生什么事。 她试着再次把手伸向浮油。这次,她竟然立刻就得到了浮油回应。对方以非常快的速度,将她的手包裹起来。立刻她就化成了神形。 灵台的范围内里的一切都没有受到影响。 刘小花觉得自已尽力吸收灵,可能会对水镜有帮助,在把范围内的灵都吸收得差不多之后,再次回到水镜的空间,她却发现,这次水镜一点也没有变大。 变大的是那团浮油。 它不止变大了,内部还生出许多纤维状的须毛。像人的毛细血管一样。 刘小花退出这个空间之后,立刻就试着控灵。证实了自已所控制的灵,也都没有受到任何负面的影响之后,刘小花确认了,这可能真的是一场进化。 就像许多动物,会吃掉自已蜕下的皮和壳一样。水镜的进化体,正在吃掉没用的部分做为自已的成长养料。因为它的本质还是水镜,是她的灵台,所以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可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这次进化。就像不知道这层浮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样。 而在第二天一路上的控灵练习中,本来僵持的战况,突然地取得了出人意料的进展。 刘小花的那一团灵,本身是没有颜色的,看上去像水一样,完全透明,光芒也相对比较弱。 这团灵,在前一天的时候,虽然懂得跟随指令,可怎么都走不快。完全是在地上挪动,比杵拐杖的老太太还要慢。 今天刘小花下了命令之后,她呆呆站在一边,看着它以几分钟一厘米的速度向前移动,已经完全无言了,也不做指望。可就在连她自已都打算放弃了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灵突然以闪电的速度向前扑了过去。 当然没有扑到兔子,但是扑到了蝴蝶,并且还错手把蝴蝶扑了个稀烂,压倒了一片杂草。但这样却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感到欣慰了。 不管错没错,烂没烂,起码是扑到东西了。 这个成就,让所有人立刻又有了信心。 都坚决地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能成攻地扑到兔子或其它小动物,大家很快就要吃上香喷喷的烤肉了。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又陷入了死循环。 刘小花的灵机灵了那一次,接下来都显得非常的呆滞,一出来就呆在原地不动。怎么下令指令,都无动于衷。 除了这件事,还有更倒霉的是,周青好不容易收集回来的灵又跑掉了! 他的灵一出来就高速乱窜。而他只能一边狂叫着一边追。 结果,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已那团灵,以神速跟着兔子向前冲去,终于脱离范围消失在空气中。 他呆站在原地的背影,简直悲凉。这一团已经比上一团小得多,这回他原本已经比较大的灵台不知道会缩成什么样子。 毕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失去灵了。 其它人为他感到难过,并安慰他的同时,立刻给‘召回灵’这个动作设定了最短的口诀。并且放弃抓兔子的训练,先练习召回。 等到所有人都练好了召回,重新回到‘抓兔子’这个议程上的时候。 半个月已经过去了。 刘小花十分深切地领悟到,为什么修仙的人一定要活得久才行。 由于训练的过程太过艰辛,以至于当刘小花的灵,终于成功地抓住一只兔子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在意它把兔子钉在地上,捅得全身都是洞,血流一地的事。 大家简直要高兴疯了。 吃了这么久的草,终于有肉吃!! 刘小花也没有多想。 她觉得,灵越来越能听得懂她说的话是一件好事。把兔子搞成这样,只是个小差池罢了。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字。 肉!肉!肉! 可等拿到了兔子,发现没火的时候,大家瞬间心情跌入谷地。 奋斗了快一个月,结果吃不成! 谁都没火!谁都不懂生火! 程正治瞬间崩溃了,蹲在地上,注视着云淡风轻的章凤年,简直要哭出来。 章凤年淡淡地问“你们想学怎么控灵点火?” 程正治带着哭腔说:“大师伯祖,你要整死我们啊。我们就是想吃口肉而已!!” 最后在章凤年不动生色的注视下,一群蓬头垢面的人,也只能乖乖就范。 等这伙人真的吃到兔子肉时,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 修为高的修士们,双手一翻,就有想要的形态在掌中成形。要水得水,要火得火,看上去容易。 可要让灵变火变水或者其它的形态,却是比控灵更难上百倍。 也比学控灵的过程更加艰苦。刘小花觉得,这更像是改变灵的一点点顺序,让它完全变成别的东西。就好比炭跟钻石的差别其实是很微小的一样。只需要做很小的改变,得到的结果却是惊天动地的。 可是要抓到改变的要髓却是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就会变成莫明其妙的东西。浪费非常多的灵。 最终,一群不成人形瘦骨嶙峋的乞丐,从外貌上男女都脏得分不清了,还是成功地围坐在路边熊熊的篝火旁边,眼冒绿光,盯着火上架的十只小动物,个个虎视眈眈。 在终于咬到了口肉后,玲珑第一个哭了出来。 她练的时候,把半边脑袋都烧秃了,现在还只有一层青茬,没长出头发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可边哭着,还是边把兔子住嘴里塞,怕吃得太慢就没了。 明明一开始高兴得都要疯了,可最后个个眼睛里都闪着泪光。 刘小花咬到一口没盐的焦肉,眼眶也有点热。 等他们吃完了兔子,章凤年带着他们,离开了正路,转过了一个山坡,毫无防备地,一幢金光闪闪的城池就出现在了所有人视线之中。 那光线,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不敢直视。谁也不敢相信,看上去一望无际的原野附近会有这么大一座城。城中人流如梭。店铺林业,一看就十分热闹。城外的路上,行人往来不绝。 刘小花的心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原来大家一直在这附近转圈吗?问:“师兄,这里有酒楼的吧?” “有的。”章凤年淡淡道:“我本想早点带你们来。可一想,你们努力了那么久,若是不让你们达成所愿吃到兔子,恐怕你们心中难免会有缺憾。” 刘小花无言以对。 几个人,默默跟在章凤年身后向城里走,心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不过看着人流,多少终于有了离开蛮荒之地,重新回到文明社会的感觉。 同时也终于觉得自已是修士了。 在离开小蓬莱的时候,他们虽然已经入了修道之门,可其实还什么都不懂,但现在,他们能简单的操控灵,能翻手得火了,懂得了怎么求生,哪怕没带干粮也不会饿死。心中到是生出些自豪的感觉来。 这一行人进城的时候,正遇上许多人出城。 见到他们要进去,好多人都好奇地回头看他们。像在看什么新奇的事一样。 不过却鲜有人上来搭话的。 那些人,个个目光闪烁,要是发现他们回看的话,立刻就会移开视线,佯装无事。 几个弟子已经完全放弃了依靠章凤年的心思,连忙拉住一个要出城的人打听“天都快黑了,你们为什么都往外走?” 那个人也不答,挣扎开就跑。 到是有个老头含糊地说:“我们不是这里的人,做完了买卖,自然要走。” “这么多商人??”周青惊讶。 老头只是憨厚地笑,问:“你们要在这里落脚吗?” 刘小花说:“正是。” 老头试探着问:“你们是来走亲戚的?” 玲珑说:“不是,我们是路过这里。” 老头热情起来,说:“我儿子住在正大街,第四个门就是,你们要是没个亲人在这里,大可以去找他。省得住店还要费钱。” 徐四九乖巧地道:“岂不是麻烦了阿翁?” “没事没事。看你们年纪小,出门在外也不容易。” 这么热情好客,刘小花连忙谢他。说:“但我们是跟尊上一起出门,凡事须听从尊上的话,不可随意作主。” 那老头这才看到他们身后的章凤年,讪讪地笑了笑说:“也是。” 刘小花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多谢阿翁的好意。” 他点点头只说“不谢不谢”便告辞走了。走远了,还回头来看。 跟老头告别,刘小花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徐四九僵住站着不动了。 她已经到了城楼前,站在人流中间,低垂着头,好像变成了石膏像一样。 刘小花叫了她好几声,她都好像没有听见,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任何回应。 刘小花心中咯噔一下。可看章凤年不紧不慢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这里有什么危险。却不知道徐四九到底是怎么回事。 招呼其它人一起上前去,可走到那里,所有人都像徐四九一样僵住了。 这座城楼,是黄金铸成的! 不止是城楼,这城里的地面也好,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也好,全都是黄金的。 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就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只因为它是黄金! 要用黄金铸造成一座城池,恐怕真的得要倾天的财力。 可就算是这么有钱,也不至于拿着钱做这么无聊的事吧,用黄金来铸一座城,是哪个治官做出的事?不怕圣帝震怒吗?有这么多钱,不知道填补民生,却用来做房子,做地! “是不是镀金的?”程正治小声说,扑上去就抱着城门旁边的石兽啃。 玲珑急道:“你不怕丢人啊,你堂堂皇子!” 程正治根本不在乎“我都比流浪狗好不了多少了,还皇子呢!” 也不知道他牙是什么造的,还真啃出一道印子来。这印子里面,却也仍然是黄金的。 如果是镀金,不可能镀到这么厚。 这些是实金的。 刘小花跑上前要把他扯下来,他偏不肯,刘小花松开手冷冷道:“想必初来这里的人都是像我们这样惊讶,这石兽也不知道被多人………!” 程正治立刻松开手,干脆利落,再不能更敏捷的。 “大师兄,我们要在这里落脚?”刘小花问章凤年。 这种地方,想必落脚一定很贵的。她也不知道大师兄会不会帮所有人付帐。想想一群人可能要在屋檐低下过,她就皮紧。但想想,到底比野外好一点。也就释然了。 章凤年站在城门口,目光落在城中的某处,没有回答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才举步向城里去,说“我们在这里拿了一样东西,就返回小蓬莱。顶多三天。这你们也好好歇歇吧。不过出门在外,在人家的地方,要守人家的规矩。最忌讳跟别人对着来。还有一件事我要特别嘱咐你们——不可以能拿人钱财。人家有再多,也不是你们的。” 第80章 黄金城(五) “大师伯祖是怕我们给小蓬莱丢人吗?”玲珑道“就算这里遍地黄金捡起来就送我,我也不会要的。我才不会这样自降身份,又不是乞丐。” 说着,便看了徐四九一眼“有些见了钱就走不动路的人,就说不定。大师伯可要特别小心叮嘱。到时候真丢了人,尊上们脸上没一个好看的。” 徐四九娇笑说:“小师叔说得是。小师叔虽然家门不幸,可还有一张嘴呢。可有骨气了。” 刘小花对她们拌嘴已经习以为常,充耳不闻地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城中的街道、楼宇、连同楼上的招牌,都是金的。其中还有各色宝石为点缀。临街的店铺门都大开着,能看到里面货架上堆满了东西,还有些碎金子,就放在柜台上。 可却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她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再没有别的响动。 这种沉寂的安静,平白让人觉得背发寒,有一种哪里藏着什么怪物在监视他们的感觉。令得人连呼吸都不由得谨慎起来。 一直走出了这条街,才终于隐隐听到有人的声音。似乎还有弦乐歌舞。 有了声音,大家到了一下子都松了口气。气氛也有所缓和。 章凤年对这里到是熟悉。带着他们七弯八转就来到了一片热闹的客栈前面。 客栈的门口停满了马车。 有些人正在大呼小叫地把这些马车都挪到后院去。看上去生意非常好。 里面鼎沸的人声,到是让这座城显得并不是那么怪异了。 客栈附近还时不时有行人路过。有小孩子看到陌生人,好奇地打量他们。 还有个小孩子胆子特别大,地来仰头看刘小花,一个一个地打量他们所有人,然后问:“你们是从外面来的?你们好脏啊!” 他穿的是金线织的衣裳。胸口坠着大宝石。 这里每个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华贵的打扮。 有个妇人很快就出现,把小孩拖走了。很不好意思地连连向这些‘乞丐’致歉,还好心问他们,要不要去她家吃点东西换身衣服“我家里还有些穿旧的衣裳。可以送给你们。” 刘小花不好真要她的东西,看她的打扮,她说的旧衣裳想必也是十分华贵的。谢她说:“不用了。”她也没有强求。 遇到了正常的人,一直很紧张的周青也松了口气,对刘小花说:“我还以为这里是鬼城呢。城门口那么奇怪,怪吓人的。现在一看,想必是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所以没有人在意关不关门的。” 刘小花拿了何文儿的玉佩来看,那玉佩也并没有半点异样。这只是寻常的地方。 客栈里的伙计远远见到有客人了,立刻就热情地迎上来,一点也不因为这群人像乞丐而嫌弃,问章凤年:“客官几位?是住店吗?” 刘小花觉得,这里简直像是世外桃源一样。每个人品德都这样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表而看不起别人。 章凤年掏出八个字来,来给他“三间房。住三天。” 伙计收了钱,喜气洋洋地大声唱歌似的吆喝“有客至,共八位,房三间,住三天~” 里面立刻便有应和的声音。一层层往里传唱。 这时候,那些在玩闹的客人,瞬间都安静下来,异常整齐地向门口几个人看过来。但不过是瞬间的事,立刻他们又继续喝酒谈笑去了。 刘小花被这动作吓得退了一步,忍不住叫了一声章凤年:“师兄!” 章凤年却并不以为然,跟在伙计身后向里走。 玲珑也被那一下吓得够呛,站在门口不大想进去。因为不愿意跟其它二个人讲话,相比较而言,反到不那么讨厌刘小花了,拉住她的袖子一步步往里挪。 徐四九和何文儿也立刻围上来。浮生和程正治、周青走在后面。 刘小花像一只带着小鸡的母鸡,强做镇定领头向里走。 在经过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时,她假装不小心,扯了他一根头发。 那男人痛得‘哎呦’一声站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刘小花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挤出一脸笑,陪礼“我们不是有心的!”对玲珑皱眉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刮到人家头发了。” 玲珑目瞪口呆“我……!”其它几个人都看着她,哪怕她再迟钝,也只好把要反驳的话咽下去。 不甘不愿地说“行了,是我不小心的,对不住了。”一脸‘你来打我啊’的表情瞪着人家。 那男人长得五大三粗,脸上几块刀痕好不吓人,可也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怨道:“你们走路看着点呀!”就扭头继续喝自已的酒去了,到也并不跟她计较太多。 “看吧,没什么好怕的。都是人。”刘小花对因为害怕簇拥在她身边的几个人说。 “听说鬼是没脚脖子的。”程正治低声说:“我看他们都有脚脖子。” 几个人脸色这才好一些。周青问他:“你听谁说?” 程正治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说:“故乡的传言。” 何文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伙计安排的三单房,都在二楼,可是,是分开的。 少年们一间,少女们一间。两间比较近,中间只隔着一个房间。可章凤年那间却有点远。 “我们不能住近一点吗?”玲珑不满地问小伙计。她总觉得有点害怕。 那伙计为难地抓头说“可都住满了,叫人家再挪位子,人家也不乐意吧。” 见玲珑不满,只好硬着头皮说“要不我去帮你问问吧……”却一脸很是为难的样子。 程正治见他难做,便摆手说“算了算了。就隔了几间,有什么好怕的。声音大一点叫唤也能听得见。” 那伙计立刻喜笑颜开,说:“多谢多谢。”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要真是去找客人说,怕客人还会骂我呢。” 玲珑见程正治开口,便也不再说什么。 正说着,章凤年就已经进屋子去了。 刘小花看到楼下有客人陆续走了,问伙计:“他们不是住店的吗?” 伙计笑说:“不是。他们是住在附近的人,来这里打发打发时候。客人也早些歇着吧。我们这个地方,晚上不怎么太平,要是有什么响动,客人也请不要介意。不理会就是了。” 再三嘱咐了几遍,才离开。 男女各自进了屋,还没坐下,就有敲门声,那伙计端着茶壶点心上来了,笑说:“官人的房钱里就有送点心,包膳食的。再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就章凤年那几个钱,叫了三间房,还能包吃。 何文儿立刻接过来,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嘱咐伙计:“既然不要钱,那你多拿点吃的来。什么好菜,也全送上来。” 玲珑嫌她丢人,瞪了她好几眼,她只当没有看见。 伙计到是不计较。殷勤地说:“成。客人稍等。” 徐四九送他出去关门了,可回来的时候,脸都白了。 刘小花问:“你有哪里不舒服?” 徐四九结结巴巴说:“没。没了。” “什么没了?”玲珑嫌她话都讲不清楚“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何文儿一口塞的全是吃的,含糊地说:“对,你再一惊一乍的,仔细小师叔祖给你一耳巴子。” 玲珑脸一下垮下来。狠狠地坐到一边连东西都不吃了。 刘小花问徐四九:“怎么了?” 徐四九要哭的样子,说:“人全没了!!” 刘小花连忙走出去一看,楼下真的是人去楼空,最后几个客人,正摇摇晃晃地出门去。 外面残阳如血,很快天就要完全黑了。黄金的街面,映着那斜阳的光辉,分外刺目。 几个店伙计正在楼下收拾东西。搬着门板打算关门闭户。 见到刘小花出来,立刻笑问:“客人要什么吗?” 刘小花笑笑,装出镇定的样子,说:“不要什么。” 伙计却也知情趣,立刻一拍脑袋说:“哎呀,客人是不是见他们全都走了奇怪?其实是我们这里最近有人办喜事,包了这边请三天饭。他们都是来吃席的。”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玲珑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伙计笑起来,说:“客人难不成以为我们是黑店吗?这里金玉满地,我们又何必要谋别人的钱财呢。便是这家客栈,也并不是为了赚钱。是我们城中人为了方便来往过路的客人而设的,图个积德罢了。” “你们这里怎么这么有钱?”徐四九趴在栏杆上好奇地问。 “老天爷赏饭吃。”伙计笑了笑。 “难道是从地里挖出金脉来了?”玲珑追问。 伙计惊道:“小娘子真见识多广。” 玲珑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在家时什么没见过。” 徐四九只是掩嘴笑,也不看看自已脏兮兮指甲缝都是黑的,全身上下比乞丐还邋遢。做出这娇俏的动作多碜人。玲珑白了她一眼,嗤之以鼻,转身就进屋去了。 徐四九正要进去,刘小花一把拉住她,对她便了个眼色。 徐四九比玲珑要多一些心眼,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却还是留下来了。 刘小花拉着她,就住旁边走。 店下的伙计立刻问:“小娘子们这是去哪边?” 刘小花笑说:“我们去看看同来的人住什么样的地方,有没有比我们这里好,要好的话,我们就跟他们换。” 伙计笑说:“哪有再好的,都是一样的。小娘子不用去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刘小花说“我可不信,我师兄最偏心。素来不喜欢我们女弟子。说不定偷偷给你们加钱,让他们住好的呢。”说着,便向浮生他们住的屋子去。 伙计盯着她,见她走过了头还不停,急忙叫“是另一间!” 可她已经‘啪嗒’一声,把人家的屋子推开了。 里面没人。 然后她立刻就向前走,继续去推旁边那扇门,口里笑说:“看我,竟然找错了门。你说是住这间对吧!” 伙计‘不是’还没说出口,那门‘嘭’地被推开,里面也没人。 伙计明明说,这里住了人,才不得不让章凤年住得远。可这里分明是一个客人也没有。 徐四九心里的弯弯绕绕不比别人少,可是胆子小,一见是这样,腿都有点发颤了。 刘小花回头看,伙计们都没有在做事了,一个个抬着看着二楼。脸上也没有笑意。猛地一看到,有点碜人。 她只做不以为然的样子,道:“哎?你们的客人怎么还不回来?是去街市上买什么东西了吗?” 伙计回过神,笑道:“可不是。幸好不在,要不然要骂小娘子了。这些人凶悍得很,小娘子切不要再乱进别人的屋子。”眼神却还是有些猜疑。 刘小花却兴起,说:“他们是去哪里逛,我们这一路进来,铺子里都没有人,想要的东西也买不成,我还想给师尊带新奇的玩意儿过去呢,不如你们带我去买些别处没有的东西吧?” 那小伙计见她一心全在买东西上,表情到是松快了一点,并不做他想了,立刻应承“明日一定带小娘子去。今日天色晚了。我们这里入了夜是不能出门的。那些出去买东西的客人,很快也要回来了。” 刘小花一脸败兴。说:“好吧。” 再不往前走,只嘀咕着“他们方才不是住这间的吗?”大声叫“师兄!师兄!我们要了三间房,是哪三间?我怎么找不见他们了!” 可章凤年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伙计三两步就上来,为难地说:“小娘子,你别叫了。这里还住了其它的客人。” 与她们隔着一间的门到是推开了,程正治伸出头问:“你叫什么呢?” 刘小花惊讶道:“原来你们是住这间,方才我找错了地方。” 扭头带着徐四九挤进屋子去了。 一关上门,徐四九就急着想说话,刘小花一把捂住她的嘴,指指门缝。 那个伙计还在门外。 周青反应最快,立刻笑道:“你们过来干什么?” 刘小花说:“原来你们这边跟我们那边是一样的,我还道会有什么不同呢。” 说着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伙计一时避让不及,站在门口与她面面相觑。干笑说:“小娘子还要不要什么?”一脸不自在。 刘小花问:“有没有纸笔借给我们用用?” 伙计说:“有的。”便下楼去了。 等他走了,几个人便佯做无事,说说笑笑,全打算去女弟子们那一间。 走在廊上,却突然听到楼下的门被拍得哐哐直响。 伙计跑出来,警惕地问:“什么人?本店已经关门了。” 外面有个听上去文弱的声音急急地道:“晚生是通城人,出行至郊外,突然起了雾,不小心迷失其中,跌跌撞撞找到这里来。请问店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伙计听了,松了口气,连忙叫了同伴来把门板卸下一块,让那人进来一看,原来是个书生,还背着个书篓子。脚上全是泥水,行色匆忙的样子。 见别人肯让他进来歇脚,连连做揖。回头看到满屋都是黄金为底宝石为点缀,目瞪口呆“这,这里是神仙所在吗?我一路来,都看到金玉为壁,辉煌异常。” 伙计大概是看惯了,对他的惊讶不以为然说:“行了,坐下吧。还好你来得早,再迟一点,便是叫破喉咙我们也不能开门了。” 要关门的时候,又瞧见有个妇人带孩子正仓皇地往这边过来,又连忙让她们也进来。 关上了门,叫厨房给他们煮了汤来驱寒。 徐四九小声问身边的周青“通城在哪里?” “应该是在西边吧。” 刘小花看着楼下那对母女,她们虽然行色匆匆,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身上却没有泥水。 一脸好奇向下问问:“娘子是哪里人?也是迷路了吗?” 那妇人十分胆怯的样子,好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坐在黄金椅上,可虽然坐下了,故意离别人都很远,见有人与自已搭话,双手紧紧抓着自已的女儿,细声说:“我是带女儿回娘家,原以为天色还早,却不料天黑得这么快,夜雾起了,迷了方向。” 刘小花问:“你是哪里人” 这时候书生喝完汤,要被伙计带到房间去。那妇人在他途经之路,立刻站起身让开,想是在避嫌。 等书生走了,那妇人坐回来看了刘小花一眼,防备地答道:“青川人。”说完,没有再与别人说话的意思。想必是觉得刘小花这群乞丐看上去不像好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会在这仙境里面。不敢与她多说话。 这时候,伙计拿了笔墨来,刘小花便也不再打扰她。一群人挤回少女们住的那间房时,玲珑正在吃点心。何文儿已经吃饱了,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 听说外面的事,玲珑表情非常震惊。 “可青川,是东南方向。与通城离得可远了,都不在一个治地之内。他们怎么可能在迷失之后,都很快来到这里呢?” 弟子们虽然害怕,但到底是比以前镇定得多了。玲珑声音微微的颤,问:“你们说,他们……会不会不是人啊?” 刘小花从何文儿身上把玉佩摸出来。 那玉佩没有半点异样。 说明这里并没有任何妖邪。 程正治突然想到什么,兴奋地说:“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我跟你们说,在我家乡有很多传说,有一件与这个倒是有点像。” 一直没说话的浮生,凉恻恻地道:“殿下的家乡,不就是帝都吗?” 程正治眼色一闪,抓抓头,理直气壮说:“是啊。我就是在帝都听人讲的嘛。” 徐四九害怕地问:“你听人讲了什么?” “就是说,有些人迷路了,会误入一个地方,那地方,虽然是夜里,可灯火通明得像仙境一样,要什么有什么。有美人,有黄金,什么都有。许多人流连忘返,不想离开。可如果有人去了却还是想走,仙境里的人也不会挽留,还会赠送金银什么的。可在那里呆一天,回到外面的世界来,却发现已经数十年了。有些人回了家,发现孙辈都已经垂垂老矣。亲戚们没有一个认识他的。” 刘小花一听便知道,他讲的是现代社会流传的古代鬼神奇志故事。 程正治兴致勃勃说:“你们说,这里会不会就是那样的地方?我们虽然是从正路进来的,可到了昼夜交替的时候,这座城却随时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甚至会一下子,出现在好几个地方。那些迷路的人,误入这里。以为这里是仙境呢。可出去了的人,却再难找得回来。” 玲珑似乎不以为然,可大约是看在他是程正治的份上,没有说话。她这些天,完全是程正治的跟p虫。 周青却丝毫不客气,反驳说:“一个地方就是一个地方,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几个地方呢。它就算长了脚,也不能会分身吧。” 程正治挑眉说:“这就是天道的玄妙嘛。” 周青嗤了一声说:“以前我们不知道修道的法门,便以为修士、仙尊能随手变幻出火焰冰寒,是因为天道所赐,受付了仙法。可现在,我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便知道其缘由。可见得,天下万物,都有其因果。若是讲不通的事都归于天道,那天道忙也忙死了?” 事实上,刘小花也比较认同周青的话。 不过徐四九却站在程正治那一边“大师伯祖也常说,天道玄妙。”然后向刘小花求证:“小师叔祖,您说是不是!” 刘小花认真想了想,说:“我也不大确定,可是我到觉得,也许这座城根本没有动过。要一座城动起来,也太无稽了吧?它又没有妖魔之气,怎么会自已移动呢?” 程正治不服气地说:“那你说这些在不同地方的人,为什么会这里?” 刘小花也答不出来。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谁也不明白,既然不是术法妖邪的缘故,为什么会这样。 周青突然说:“也许是雾。” 刘小花怔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知道大家是怎么来的,就不妨从每个方向找到共通点。”他说着,看了刘小花一眼。 几个月来,刘小花对一些事情以及难题的处理方式,给其它人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像周青这种比较有心的人,也养成了一些习惯。 很多时候,在遇到一件难以解决的事情。大家都渐渐地乐于去用刘小花当时分析玲珑的灵台时的方式,把大的问题,分解成一个个小的。然后从最小的开始寻找答案。 “我们和他们有什么相同的地方?我们是怎么来的?”周青,他拿起笔,在纸上画,边画边说:“你们想呀,我们是坐车来的,经过了一片时霾,还被大师伯祖带着在城外打转转了几个月。而那个书生,他是迷路了,突然起了雾,找不见方向。才迷路了来到这里。还有那个女人。都是因为雾。我觉得,城没有动,是时霾。” 所有人立刻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认真想了想,说:“也不是没可能。人孤身陷于时霾之中,不知道时间流逝也是有的。他们说自已只是刚刚才迷路,可能只是不知道自已在时霾呆了多久。时霾幼时,以声音为食,为了保持食物来源,不会让受困的人轻易饿死。没有饥饿感,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很长的时间,却以为只是很短的时间,也是可能的。” 程正治喃喃说:“那一切都是真的了?!” “什么?”玲珑好奇地问。 “古代那些奇志故事。”程正治低头玩着桌上的一块宝石“古代也有时霾。人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是去了仙境。那些鬼神之说才流传于世。不过后来的人都不相信。” 玲珑听不懂他的话。不过也已经习以为常,反正程正治有时候就是这样神神哪叨的,所以并不以为怪了。 程正治却显得非常低落,一直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他这样的性格,竟然有这么沉默的时候,刘小花也感到意外。过去问他:“你怎么了?” 程正治看了其它人一眼,小声对她说:“我以为自已是穿越来了一个不存在的世界。与我以前所在的地方,完全相反的世界。可是,也许我是错的。” 他看着刘小花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我可能是在一段失落的历史当中。这一切,在地球上发生过。可是就像恐龙,就像其它的所有灭绝的文明一样。因为某种缘故,这整个文明都消失了。只有一些个别的生物存活了下来。比如时霾。” 见刘小花只是怔怔看着自已,他失落地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这个世界大概也没人明白我在说什么。” 却不知道刘小花心中波涛汹涌。 第81章 黄金城(六) 程正治苦笑说:“突然觉得自已离家很近。可又知道,自已离家太远了。” 别人听了,不过是句疯话。 可刘小花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就算他的猜测对了,可地球存在了几十亿年,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呢。两个时间点中间可能隔着无尽的时光。简直无法逾越。 看着程正治一派萎靡不振的样子,刘小花真有要告诉他一切的冲动。 告诉他,自已也是一样。 告诉他,现在她心里也是同样的震惊与失落。 告诉他,自已虽然逐渐在适应着这个世界,可也难免地常常会觉得孤单,特别想回家。 她看着程正治的侧脸,犹豫不决好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两个人说不好会抱头疼哭。 她正想,随便安慰程正治几句算了。 程正治却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对她说:“我觉得,我被穿到这里来,会不会是有原因的呢?比如,拯救世界什么的!你想啊,这个文明为什么会覆灭?为什么会消失?这里简直就需要一个超级救世英雄啊!” 说着,心情又好了起来。对刘小花说:“再说了,要真是我想的这个样子,我不死就行了嘛!对不对?修得仙体,不死之身,活到最后,就可以回家啦!!”说完,就手舞足蹈地,笑嘻嘻回到桌边,狼吞吐虎咽地吃东西去了。 留下刘小花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她觉得,头脑简单的人可能真的会活得比较乐观开心! 伙计送上来的点心,虽然味道是比烤兔子好吃多了,但是除了程正治,大家都没什么心情,被章凤年耍了一把,情绪久久难以平复,现在的处境又很奇怪,个个如同嚼蜡。 第二天,刘小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其它人还趴在桌上,没有醒。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什么时候了?”玲珑揉揉眼睛。她也是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等大家都醒了,才发现,谁都说不清自已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也许是这一段时间太过操劳,太累了。”玲珑摸摸自已的头上的青茬,一脸的怨气。 她知道修道之路的艰苦,可却不知道,是这种艰苦。 苦了那么久,风餐露宿像野人一样,现在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本来还想着,好好休整三天,大家打理打理,弄得干净一点,起码像个人样,到时候就直接回小蓬莱去了。 可是,几个人相互看看,实在是无从下手。 他们都几个月没洗过,衣裳已经脏得起壳了,脖子上,身上,一搓就是泥丸子,骗人说是仙丹都没问题。头发结得解都解不开。于是也就完全失去了信心。 刘小花觉得,还不如索性弄得更脏一点,看不出人样来,别人不知道是他们就行了。 本着这样的精神,又住脸上抹了几把灰。 等大家去找章凤年的时候,敲门却无人应声。被伙计告知他早就出去了。 刘小花问:“我大师兄没留下什么话吗?” 这次伙计摇头说:“到也没有呀。” 想必是去拿说的那样东西?“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伙计说:“却也不曾。” 玲珑怨道:“大师伯怎么这样。我还想先找大师伯借钱,去街上给我师父买点东西呢。出来一趟怎么能什么都不带的。” 伙计一听,却说:“小娘子要是缺钱,直管向我们店里赊借便是。等小娘子回去了,有了钱,下次再来的时候,还上就行了。” 玲珑惊喜道:“真的吗?这样也行啊?” 伙计笑说:“自然。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一会儿就又回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红布盖着。玲珑揭开一看,便怔住了。 盘里明晃晃地,放着好几个金锭子。她虽然要借钱,可也不用借这么多。只要几个大钱就足够了。 伙计看她愣住,说:“小娘子嫌少的话,也还有的。” 玲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徐四九盯着那金子,又看看伙计,不敢相信的样子问:“谁都可以借?” “自然。来者都有是客。哪有区别对待的道理。”伙计笑得诚恳。 “也不定什么时候还吗?” “不定的。客人下次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还,是无碍的。我们店子,并不缺这点钱。与客人方便,就是与自已方便。客人将来对外人说起我们的好,主是我们的幸事了。” “那要利息吗?” “不要的。” 程正治伸手在那伙计眼前晃了晃,说:“你眼睛有问题啊?看不出来我们打扮得跟乞丐一样?你把这么多钱借给一个乞丐,乞丐能还得起吗?” 伙计却诚挚道:“我们掌柜的常说,人之贵贱,并非是身份之别。有些人穿得再华贵,却是一钱不值。有些人,看似再落魄,却是举世无双。” 程正治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哟,这词还一套一套的。你们掌柜是什么人啊?觉悟挺高的!” 伙计谦虚说:“只是个寻常人罢了。” 玲珑道:“那……”便想伸手。 刘小花觉得有些不妥当,挡开她的手:“那还是谢谢你们掌柜了,只是我们尊长说了,不可受人钱财。” 玲珑立刻气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白要的!!迟早还是给人家。这也叫受人钱财吗?再说了,大家都是普通人,你怕什么?”说着便趁刘小花一备,伸手抓了一块金子在手里。 刘小花想阻止也来不及。 玲珑得意地冲她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扬起下巴对伙计:“那就多谢你们掌柜。跟你们掌柜的说,我叫玲珑。是小蓬莱的弟子,并非言而无信的人。这钱,等我回了山,立刻就会叫人给你们送来的。” 伙计笑道:“是。”又劝说“客人得闲,一定要去街市上看看,我们这里有许多别处没有的东西。” 临走时,向其它人问:“诸位客人可要赊借?” 徐四九看着他手里的托盘,实在有几分意动。她家里穷苦,自生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伙计似乎看出她有意来,特别问她:“这位小娘子要不要借?” 徐四九捏捏身上脏脏的荷包,想到这钱不是白拿,总是要还的,到时候自已也还不起呀,只得苦涩地摇头“不必了。我也没什么东西想买的。” 小伙计走了,玲珑扭头对刘小花说:“小师叔也太小心了些。把大伯师的话当圣旨似的。” 刘小花见她拿也拿了,便没有多说。只是下楼的时候,问跑堂的伙计:“昨天晚上投宿的两个人还在吗?一个书生,一个带孩子的妇人。” 那伙计抓抓头问:“有这样的人吗?你稍等。”便跑到后面去问。过一会儿才出来,说:“一大早就走了。” 玲珑等不及,拉着刘小花就走,说“别管那么多了。我们来这儿,是歇脚的。等大师伯拿了东西回来,我们就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街上去。 这里的街市果然热闹得很,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吃的喝的烙饼汤圆。 玲珑想吃糖人,手里有了钱,底气便足,大手一挥说:“给我们一个捏一个。一定要像啊。” 卖糖人的老翁便笑呵呵地给捏,可捏完了一看她手里拿出来的钱,却怔了一下,苦下脸说:“姑娘别逗我了。这个钱我不要的。” 刘小花笑问:“为什么呀?” 老翁看看她,说:“小娘子这不是说笑吗,我哪里找得开?您还是给我大钱吧。” 可大家根本就没带钱出来,哪有大钱可以给他,只好讪讪地把糖人还他,他也并不恼。 结果这么长的一条街,一路问过去,买什么都碰壁。人家都找不开。 想买些贵的东西吧,书画古玩什么的,这里都没有。满大街只有吃的喝的。能兑换钱财的钱庄也没有。 玲珑脸拉下来,气道:“回去了回去了!!逛什么逛!什么鬼地方!”也不理别人,转身就走。 刘小花等她和其它人都走了,又在街上转了转。 有卖炊饼的大娘以为她在行乞,便好心给了她一个饼。她也不拒绝,接过来大口吃了。大娘看她小小一个孩子,跟野人一样,便替她心酸,问她:“你家谁在这里?” 刘小花不动声色,说:“我来找阿兄的。” “你家里没别人了?” “没了。” 大娘便叹气,说:“这是造了什么孽。” 刘小花问:“大娘家里谁在这里?” 大娘摇头说:“到没有谁。家里日子太苦,男人年头过世了,还有两个儿子要养。我来这里摆个摊,贴补贴补。”又说“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说着,犹豫不决好半天,扭头看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拉着刘小花低声说:“你啊,快点回去吧。你阿兄到了这里,肯定是不成了。万一是找着了,他要给你什么好东西,你也千万不能要。” 刘小花心里一突,一脸好奇问:“为什么啊?我阿兄最疼我了。为什么不能要他给的东西?” 大娘只是摇头。 见旁边摆摊的人看她,立刻就不理刘小花了,笑着招呼过路的人。 刘小花见再打探不到什么,只得回客栈去。 刚一进门,就听到玲珑在跟人吵架。 她大声嚷着:“这钱我方才借的,现在不要了。又不能买东西,要来做什么。” 伙计为难地说:“可方才,是谁经的手,您也说不清,我这要找谁来结这件事儿呢?” “就是个,长得寻寻常常的小子。” 伙计苦恼道:“可我们这里,人人都长得寻常。” “要么你们给我换成大钱也可以。”玲珑退了一步。她还是想买东西的。 “可以们店里,现在真没有大钱了。”伙计连连叫苦。 在大堂里吃饭喝酒的客人,都好像习惯了这种事,并不好奇,自吃自的,自玩自的。 玲珑气道:“那我不借了还不行?总归那个是你们店里的人,我给了你,你找他退回来就是了。或者你拿了钱,直接还给人们掌柜的去。” 这个伙计年纪也不大,被她逼得都快哭出来了,说:“小娘子,我真的办不了这个事儿。你做事讲讲道理,这钱,是您说要借的。借了就借了,要还,自然要找经手的人还。店里就是这样的规矩。你找我,我有什么办法呢。” 玲珑怒道:“那你叫你们店里的伙计都过来让我认!” 伙计跺脚说“小娘子,哪有这样的事!!我们还在做生意呢。” “好啊。那我自已找!”说着,玲珑就往他们后堂跑去。 那伙计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不去管她了。忙自已的去。 玲珑一直找到晚上,大概是把整个店都翻遍了,还怕那个伙计是故意在躲她的,特别叫刘小花她们都来帮忙,把住几个关键的走道。 可找到天黑落锁的时候,也没找到人。 那小伙计,真的不见了。 去找章凤年,章凤年也还没回来。 几个人坐在屋子里,面面相觑。徐四九说“小师叔祖就说叫你不要借了。你自已偏要借,你看现在弄得。” 玲珑一拍桌子,对她怒目而视“你是又想打架吧?” 何文儿边把吃的住嘴里塞,边很少见地劝了一句徐四九:“行了,你别再说她了。” 她们离开也没一会儿,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不见了。店里也没有人去找。 “先吃点东西吧。”程正治边吃东西边说:“不见了就不见了。说不定是突然家里有什么事,回家去了。明天自然就回来了。你明天再还也是一样的。反正又不要利息。明天要是不找不到他,我们就找他们掌柜的。直接还给掌柜的就行了。” 玲珑心情这才好些。 正要吃东西,一直站在窗边的周青突然说:“快过来看!” 第82章 黄金城(七) 站在窗口的周青突然回头说“快来看!” 他把窗户上戳了一个洞,一直在观察外面的情况。 玲珑比刘小花跑得快。冲过去一把就推开了窗户。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非常昏暗了。 太阳只剩一丝丝还挂在地平线上,马上就要消失。漫漫雾气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正从远处向全城蔓延。 一开始,只是贴着地面翻涌,像是舞台上的干冰效果。到后来,慢慢变浓、高涨。 大约冒到了三米左右的样子,只矮于二楼窗户下面一点,才停下来。 最后一线光线,也消失之后,出现了一轮冷月高高地悬在空中。 当向远处望去,便像无边的云海,而这楼,则是月夜下的一叶孤舟。 刘小花也不由得沉浸在这奇景之中。 “这么大群的时霾?”周青震惊道。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响亮的锣声。 远远的天边出现了一个亮点。 “那是什么?”玲珑小声问。 “好像是灯笼。”周青说。 那个点正是向这边移动过来的,不一会儿就近了一些,果然是一排灯笼。 可只有灯笼。 它们排得笔直,飘飘荡荡,微微上下起伏,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什么声音?”玲珑问“你们听到了吗?” 刘小花侧耳去听,远的时候,听上去像蚕吃桑叶的沙沙声,等近一些,又像是在下大暴雨。 不过一会儿,刘小花便发现,有什么影影重重的东西,出现在灯笼旁边。随着队伍的前移,那些影子越来越清晰。 最后,刘小花终于都知道,为什么那些灯笼一直上下微微微动了——它们是被人提在手里的。所以才会随着人的步子而颤动。 那些灯笼散发着七彩的霞光,无比圣洁华贵。而提着灯笼的男女老幼则穿得破破烂烂,状如乞丐,形如枯尸。稀稀落落几根头发贴在头皮上。露出来的四肢枯瘦,表情呆滞。 跟在这些人身后的,却是几排穿着鲜红官服的人,一个个容貌鲜活,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手里拿着托盘,不停地把盘里的东西向天空抛去。 到有点像出殡时洒纸钱。可他们洒的,却是真金白银。 那么些黄金和宝石,被他们随手向天上一抛,如暴雨一样,落到地面上去,发出或沉闷或清脆的声音。 而在穿官服的人后面,跟着一匹匹高头大马。 马上的人,穿着金光闪闪的冑甲,手持长柄偃月刀,表情如怒目金刚。叫人一看便心中凛然。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浮起不真切的微光。 “他们是什么?”徐四九用很小的声音问。 她话音刚落,蓦然地,行走在时霾上的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缓缓回望。 刘小花立刻一把推开她,猛地关上窗户。 就在窗户关上的瞬间,‘嘭’,地一下,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户上面。整个窗框都被撞得发出难以支撑的咯咯声。 然后很快地,又是更用力地一下。 接下来,‘嘭嘭’声不绝于耳,好像不冲进来,便誓不罢休一样。整个屋子都被撞得抖动不止,好像这幢楼随时都会被撞倒。 “灵!”刘小花急道。 其它人手忙脚乱,立刻大呼小叫地召出灵。 徐四九应该是被吓呆了,站在原地没有动,保持着被推开后的姿势,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惊恐。 “灵啊!”玲珑边召唤边催她。 她回过神,连忙念诀,可是因为太害怕了,试了好几次都召不出来,越不成越急,越急越不行,全身抖得不成样子。 玲珑骂道:“让开!!” 一把将徐四九推到后面去,带着自已的灵站到刘小花旁边。时刻准备出击。与周青一样,严阵以待。 在灵的照耀下,屋子里就亮得五光十色。 可外面的响动突然地停了。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大家更不敢擅自动作。只是静默警惕地保持姿势。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也没有再被攻击的征兆。 大家都松了口气。 玲珑回头,看到程正治、何文儿还有浮生竟然趴在桌上睡得死死的,正要说他们,却听到‘嘭’地一声巨响,瞬间窗户就碎裂成渣飞溅开。 刘小花一直以为自已能镇定面对一切,可是,在这个瞬间,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在场包括她,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的。 明明看到偃月刀破窗而入,向这过捅过来,可是,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就像好好地走在路上,一转身,发现正有一辆大卡车向自已撞过来似的,连害怕都没来得及,只是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 眼看长刀将至,只差一点点就扫中站在最前面的她时,刘小花才突然地恢复了神志,意识到应该躲开,立刻急急地想向后退。 可已经太迟了。 但是,就在刀锋眼看就要斩断她脖子的时候,却突然地,被什么力量强止停了下来。 原来是她的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面前。经过这一段时间,它已经是非常大的一团,现在正用力地把刀向后顶。 可是它越是用力,刀刃就在光团上捅得越深,被刀刃所伤的地方,冒出阵阵烟雾,发出难闻的味道。 这种味道,刘小花在用玉佩对付时霾的时候闻过。 她意识到,自已的灵正在被杀死。雪白的灰烬落了一地。光团在不停地变小。 刘小花大叫:“兔子!!”那个动作是大家最熟悉的。 她的叫声惊醒了其它人,口诀声骤起。所有的光团都向那个武将飞了过去。死死将他往地上按。 周青虽然因为失去了两次灵,而变得实力最弱,可他一直在练习将灵控制成兵器的样子,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变幻成剑。 可当灵剑直刺入了武将胸膛之后,他却还在不停地挣扎,完全没有因此而受到任影响。并且看样子,时刻都有挣脱灵的束缚的危险。 毕竟现在只有三个人在发力。大家修为浅薄,根本没有多强的力量能与这种东西相斗。 而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对付一只已经是捉襟见肘,却又有一把偃月刀从外面冲进来,直取刘小花的头颅。 刘小花本能地拔出匕首向刀刃挡去。 可小小的匕首轻易地就被挑飞了。 她咬牙,顺势就向武将扑过去,双手架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挥刀。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了。大叫“快走!!!” 反正在这里也是送死。她大不了被捅二刀,爬起来还是一条好汉……吧?! 周青听到刘小花的话,毫不迟疑,立刻抓起睡着的程正治背在肩膀上,一手提着何文儿,一手去拖玲珑,看了一眼浮生,实在抓不下了,咬牙调头就住屋外跑。 玲珑被他拉了几步,回过神,猛地反手就给了周青耳光,骂道“跑什么跑!没用的东西!你给我滚开!!” 周青吃疼,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便不管她,反手就抓住了徐四九往外拖。 玲珑转身跑向桌子,抓起桌上的玉佩,冲过去向武将脸上按。 但玉佩也只是轻微地灼伤了武将的皮肤,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玲珑手在发抖,发现玉佩没用,怔了一下,立刻就学刘小花的样子,去抓武将的手。 武将虽然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可似乎脑子不灵光,只会用那把刀而已。如果架住刀,他只会一味地站在原地把刀向下压,想砍掉刘小花的头。 刘小花有了玲珑帮忙,压力骤减,两个人合力,将刀越架越高。可她却也看到,在这个武将的背后,马蹄锵锵,所有的武将们正挥舞着寒光凛凛的刀向这边冲来了。 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脸,她简直心中发寒,不知道自已要是被砍得七零八落了,还能不能活得过来呢? 怒火冲天对玲珑道:“还不走!!”真想把玲珑丢下不管,自已跑了算了。 反正自已也不喜欢玲珑。刘小花愤愤地这么想。 可一开口,却还是声嘶力竭地再叫了一声“你还不走!”两个人在这里这样纠缠,完全是送死。她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可玲珑和浮生就真的是死定了。 玲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松开手就往后跑。抓住浮生的胳膊就住外拖,拖到了外面,住了楼下一推,也顾不上他怎么样了,瞬间,又再次冲了回来,手里拿了刘小花被打落了匕首,尖叫着闭着眼睛向那个武将身上捅去。 可是就像刚才周青的灵剑一样,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连血也没有,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的洞。 “头!”刘小花急道。 刚才玲珑把玉佩按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是有反应的。 玲珑闻言立刻蹦起来,咬牙向那武将的眼睛捅过去。 这应该是人头上最直接,最致命,见效最快的地方。 匕首‘噗’一声扎入武将头颅之中,竟然有鲜血飞溅出来。可不过是污血罢了。 那武将突然发狂似的嚎叫起来。刘小花连忙松开他的手腕,抓住玲珑的腰带把她向后拖。玲珑手上全是血,又粘又滑。大叫“另一个!!” 因为周青走远了,他的灵也消失了。只有两个灵制住那个武士非常吃力,现在已经渐渐不支。 刘小花的灵已经被割得乱七八糟,地上到处都是粉末。玲珑的灵也快要不行了,像动物垂死时那样,发出尖锐的哀鸣。 而唯一可以做为武器的匕首,还在受伤的那个武士头上。 那个受伤的武士也许很快就要死了。他身体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迸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纹,可他一死,窗户的位置就会空出来,后面还有别的武士,会源源不绝地进来。 “走!”刘小花抓着玲珑的衣领把她往外拖。 玲珑边向外移,边手脚并用地想在她的帮忙下爬起来。可地上全是从那个武士眼睛里喷出来的血。不止她没能爬起来,连带刘小花都溜倒了。 这时候,在垂死挣扎的武士突然停止了动作,那些裂缝之中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像是暴发的小太阳那样,强光过后,他的躯体什么也没能剩下,只有一颗孤伶伶的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几步。原本饱满的皮肤,变成干瘪的样子。好像死去了很久的人。 而窗外的武士们,已经冲进来一个。 刘小花回头,被束缚的武士已经站了起来,堵在唯一可以逃生的门口了。玲珑的灵,和她的灵非常稀薄,无力地挂在他腿上,像两块破布条,却还在用力把向往地上压,像以前学的,压兔子那样,也只是图劳而已。 两个武士已经把刘小花和玲珑团团困住,在两方的武士同时扬刀的瞬间,刘小花咬牙一把搂住玲珑,把她压到身下。 她想,没事,反正我被捅两刀也不会死。 却下意识地想着,如果被砍成肉酱真的死了……它不知道会怎么样!已经这么久没有见到它,可能它去了别处也说不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找到了新的宿主,不想再管她了。 可那两把刀却久久没有落下来。 “啊!啊!”玲珑被压着,大概是因为看到的东西太令她震惊,而说不出话来,大叫着推了她,指她身后。 刘小花回过头,看到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裂缝。这条裂缝里,钻出半个黑漆漆的躯体来,架住了那两把刀。 可刀刃很轻易地就把它的手削断了。 它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低头,看着地上一截黑色的胳膊,似乎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自已的手短了一截? 不过随后,它就不再去抓刀刃,而是去抓武士的手。 抓住了两个人持刀的手之后,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刘小花,黑洞洞的嘴巴张开,做了一个“啊”的动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的力量很大,两个武士被抓得死死的。 刘小花立刻从爬上滑到死掉的武士身边,拔出匕首,转身猛地住另一个武士眼睛里捅去。 它用非常僵硬的姿势,站着,头一直缓慢地跟着刘小花移动。在刘小花解决了站在门口的武士之后,它似乎想把另外半边躯体也拿出来。 可那个裂缝正在缓缓缩回,把它死死卡住了。 它不知道该怎么办,低头看看自已,又看看刘小花。 短暂的停滞之后,就开始用力地向外挣扎。 玲珑意识到它的意图,立刻跑过去,抓住它的一条腿,想帮它把腿从裂隙里拔出来。 可以,她立刻就发现,这个黑色的东西露在空气中的躯体正在非常快速地变淡。好像很快就要消失了,又连忙把它往缝隙里塞。 可它并不理解,还在一味地往外爬,想走到刘小花身边去。 “进去!!”玲珑大叫“快进去!” 它根本没有在看玲珑,一直盯着刘小花,嘴巴张开了一下做了一个“啊”的动作。笨拙地向外爬。 第83章 黄金城(八) 外面的武士们蠢蠢欲动。 还好黑皮抓住的那一个武士,挡住了大半的窗户。 可还是有一个外面的武士,企图从窗户仅剩的小缝里挤进来。 刘小花冲上去,架住武士的刀,拼尽了力气把它堵在窗口。 玲珑一看这边情况紧急,也就顾不上黑皮,立刻跑过去像之前一样,和刘小花一起撑住那个武士拿刀的手腕。 这下,外面的武士进不来了了,可两个人也走不掉。 玲珑喘着气对刘小花大声喊:“你的灵兽不好了!” 刘小花费劲地回头看。发现在黑皮刚出来的时候,还是黑色的实体,可现在,颜色变淡。 它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它半趴在地上,一只手掐住武士,把对方顶在窗户上,另一只手在地上乱抓,想找一个借力的地方。原本平平的指尖,渐渐变得尖锐,深深地抠在地上。因为向外扯得太过用力,颜色已经变淡的躯体,被扯得微微变形。 它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一下子把左脚从缝隙里拔了出来,但因为太用力,身体却瞬间失去平衡,一时站立不稳,拔出来的脚一下就踩在了一颗干枯的武士头颅上。 这颗头毫无道理地把它吓了一跳。 它拼命地甩脚,好像那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可是那只脚一开始是柔软的,已经融合到头颅所有的缝隙里,离开缝隙之后,又渐渐变成了更加坚硬的状态,已经与头颅融合在一起了。 它试着把脚变成各种别的样子,来达成摆脱头颅的目地。 可不论它怎么努力,不管是变软还是变硬,脚还是死死叉在头颅里面。 它惊慌地扭头,到处寻找刘小花的身影,嘴巴大张着,一只手提着武士乱甩,一只手撑在地上,努力地维持自已的平衡,左脚则疯狂地在空中乱蹬一气。样子十分惶恐。 由于它的动作,被按在窗户上的武士也顺着它晃动,原本堵得死死的窗户出现了新的漏洞,外面的武士蠢蠢欲动。 “别怕!别怕!”刘小花想动又走不开,只能边说边勉强挤出个笑脸,企图达到安抚它的目地“不怕!没事!”知道它听不懂,也听不见,但只能期盼它可能会懂得表情 …… 可能吧…… ………… 然后刘小花惊喜地发现,黑皮突然就僵住了,实心的眼珠子笨拙地转向刘小花方向‘盯’着她——虽然它的五官假的跟玩似的,每一个都不具备真实的功能,它也并不是通过‘眼睛’来‘看’,可它经过之前和刘小花相处知道,在‘看’着某个地方的时候,应该把这两个珠子移向那个方向。 刘小花意识到,它确实是很认真地在盯着自已的嘴巴。 并且好像是很专心地在分辨什么。因为它其它的动作都停止了。 “不要怕。”刘小花连忙继续安抚它。 它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再动。 它一安静下来,窗户这道防线又暂时安全了。刘小花松了口气。 可这也只是片刻而已。 黑皮正在变得越来越淡,如果再不有所行动,它很快就会消失。而它一但消失,那些武士立刻就会冲进来,大家谁也活不成。 此时此刻,刘小花脑子里出奇的冷静,可是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这时候,外面的武士已经不耐烦,开始冲击屋墙了。 灰石簌簌落下,整面墙摇摇欲坠。 这个瞬间,刘小花到是突然体会了项羽在乌江边的心情。 没有退路,没有生路。 玲珑眼睛十分惊恐,似乎是害怕。可她在尽力地保持镇定,问刘小花:“小师叔,现在怎么办?”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刘小花身上。她平常再不可一世再凶悍跋扈,可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呢。一直受到良好的保护与照顾,试着独立生活也只是近期的事情。 刘小花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也许撑到天亮就行了。可现在不只是她撑不撑得住,黑皮是快要撑不住了,它颜色已经褪去了一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跑动的声音。 有人从楼下正往上来。不一会儿,浮生就出现在门口,他头上摔得全是血,步子踉跄。目光涣散。扶着门框站着,努力地分辨门内的情况。然后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刘小花身上。 她还活着。 这让他猛地松了口气。挣扎着蹒跚地向这边走过来。 “大师伯回来了吗?”刘小花问。 浮生脸色非常不好,没有理会她,一直走到离那些武士只有一步的距离才停下来。低头一口咬在自已手腕的动脉上。浓稠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用沙哑的声音命令道:“闪开。” 玲珑急道“可是……” 刘小花立刻一把抓住玲珑,向武士刀砍不到的地方扑倒。 在她们闪开的瞬间,浮生一步向前,将手腕上的鲜血洒向那些武士。口中又急又快地低声念着。 那些原本杀气重重的武士,一下子便定在原处。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突然整齐地单膝跪下。就像雕塑一样,无声无息地跪在原地,再也不动了。 浮生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走回桌边去,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噗嗵’一声一头栽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 刘小花急忙跑上前,奋力把他翻过来。伸手微微发颤的手,试试他的鼻息。 没有气! 旁边玲珑不敢上前,退了好几步,惊恐地问:“他死了吗?” 刘小花的手抖得厉害。看着面前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她心里的暗涌却是久久难以平静。 虽然她早就知道、并无数次的听闻,修道之路是如何坎坷艰险,每年有多少修士会死于非命,可是,当她面前真的发生了这种事的时候,当自已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才明白现实是多么残酷。 她不敢相信他会就这样死了,连忙去摸他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又瘦,又冷。没有一点温度。整个人苍白虚弱,像一缕云烟,稍大的风都能将他吹散。 然后,她颤抖着伸手试了试他脖子上的动脉。 那里也没有跳动了。 可也许是因为手上脱过力,感觉不再灵敏,才没有试探到脉搏呢? 刘小花连忙附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想听听他的心脏还有没有跳动。 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突然以异常迅猛的速度,一把抓住刘小花的手,在睁开眼睛,看清楚是她之后,慢慢地,一点点放开手。 随后他突然又再次猛地睁开眼睛,问道:“她看见了??”死死瞪着刘小花。目光异样地凶恶。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高高隆起“她是不是看见了?” 刘小花怔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还是低声安慰他:“没有。没人看见。” 他似乎感到了些许安慰。松了口气,涣散的目光落在刘小花脸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玲珑见浮生动了,惊喜地向这边过来,问:“他没事了吧!?” “没事了。”刘小花摇摇头,松了口气,可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连忙到黑皮身边去。 这时候黑皮的情况很不好了。 玲珑和她两个人合力把黑皮住缝隙里塞。 黑皮一开始不大理解她们要干什么,可能是终于从她们的姿势动作上明白了刘小花的意图,便开始慢悠悠地往回挤。 那条缝隙因为它的力量又变大了一点点。 它撑大缝隙的时候,刘小花能从一闪而过的空隙处,看到里面的情形。 里面完全跟外面没有两样,但是灰白的颜色。更像是她成为神形之后,灵台范围外没有色彩的空间。也就是,灵生存的地方。 只是刘小花不懂,黑皮怎么会跑到灵的空间里去! 而当她去搬动黑皮的左腿时,才发现,它的左脚已经跟那个头颅融合在一起了。像是树的根须一样,扎进头颅上所有能扎的洞里,把整颗头颅都包裹在内。 它自已似乎也对这件事情感到疑惑。固执地,用怪异的姿势,把头伸在缝隙外,看着自已的脚,好像第一天发现自已有脚一样,无比新奇。 “松开”刘小花对它做打开的动作。 它歪头看着刘小花。愣愣看着刘小花在自已面前手舞足蹈。一动也不动。 刘小花简直心累。便不去管它,埋头一脚踩住它的腿,双手搂住头颅向外拔。她不能让它把这个东西带进去,怕对它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小师叔,这是什么灵兽?”玲珑惊奇地问。 在玲珑说话的时候,黑皮立刻向她的方向扭扭头。盯着她看。 刘小花低着头,没有发现它的异样,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 它立刻又扭头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还在继续抠那只头颅,可它突然意识到什么,不肯再配合了,非常用力地死死抓紧头颅。飞快地住缝隙里缩,像是想把猎物带回自已洞里去。 “不可以!”刘小花急忙搂住那个头,一脚蹬住了它的脸,用力向外拔。 大声斥责它:“不!行!可能会生病!生!病!”她做了一个翻白脸,吐舌头的动作“死掉。” 它茫然盯着她好半天。就在刘小花以为,它可能听懂了的时候,它突然,非常用力地向后一缩,抢走了头颅。 第84章 黄金城(完) 黑皮缩回去,缝隙也立刻就消失了。 刘小花气急败坏,可现在也顾不上它。外面的武士跪了一地。她和玲珑都生怕它们会突然醒过来。立刻合力抬着浮生就向外走。 大厅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楼上那么大的动静,却好像对其它人没有半点影响一样。 “这边。”章凤年住的那间房门突然打开,周青的头从里面伸出来。 屋里章凤年当然不在。 程正治和何文儿还在沉睡。 徐四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玲珑简直看得烦心“你别哭了行不行?没半点用。就会哭哭哭。”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徐四九没理她,抽噎着对刘小花说“我们刚才想叫人帮忙的,可谁的门都叫不开。根本没人理我们。想出去,那个大门又上了锁。” 玲珑边查看着自已的灵,边冷笑说“要是没锁你们早就跑了是吧?” “你什么意思?”徐四九哭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再说我们根本也没打算自已跑,周青打算安顿好了就去帮你们的。” “那这么大半天了,怎么还没去呢?”玲珑立刻反问。 徐四九抽泣着说:“我们也是怕万一你们已经……我们去了不是送死吗!” “怕死就是怕死,说得那么好听干什么!还好也没有指望你们。要是指望你们去救,我们早死了八百回了!”玲珑怒道。 周青表情复杂地看了徐四九一眼。 玲珑嗤道:“难道你有什么话说?” 徐四九立刻看向周青,有点怯生生的。十分忐忑不安。 周青收回目光,没为自已辩解。 玲珑虽然看上去大咧,这个时候却意外地敏锐起来,乜着徐四九说:“不会是你不让他去吧?你到是说清楚,是谁想去救人,谁不想去送死?” 徐四九脸涨得通红的。嘴唇都快咬破了。 玲珑推了她一把“你说啊,你哑巴?听说你在新云峰的时候,不是很出风头的吗?师长们挑弟子的时候,你不是样样拔尖,什么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还让我的师兄师姐们个个对你交口称赞,恨不得抢得头破血流,以为小蓬莱得了宝呢?你这么能,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这事不是由你起的,当时那是什么情况,你眼睛没瞎吧,那么大声音说话,生怕那些东西不发现我们?生怕害不死人?” 徐四九被玲珑推了几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忍不住气道:“你又知道他们是因为听见我的声音才过来的?拿他们钱的人是你!小师叔祖当时拦没拦你?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说自已看不上别人的东西,就是白捡也不要的!” 玲珑被质问得恼羞成怒“我怎么知道借的也算。你当时不也想借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是错拿了东西,但总比你这个窝囊废好。弃同门于不顾,亏你做得出来。等我回了山,第一个告诉我师父!告诉师尊!” 刘小花被她们吵得脑仁疼,恼道:“好了!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不知道它们能定多久。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问玲珑:“你的灵怎么样了?” 玲珑哼一声,瞪了徐四九一眼,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把灵召出来一看,已经只剩非常小的一点了。 刘小花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周青的灵到是还没有受什么损伤,可他那点本来就不怎么大…… 至于徐四九…… 刘小花都不知道能不能指望她。 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那些武士能一直定到天亮。 四个人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玲珑把那枚金碇拿出来,放在桌上,神色十分烦躁,坐立不安。心里早就后悔莫及,可到底要面子,嘴上什么也不说。 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坚持住,向其它人问:“你们说,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有问题的不是这个地方。也不是这里的人。如果他们有问题,玉佩不会有动静的。我看有问题的是钱。”周青说。 玲珑没好气地说:“现在谁不知道钱有问题。你能讲点有用的吗?” 徐四九一听,立刻向后缩了缩。尽量离金子远一点。可她坐的椅子,面前的水杯,身后的墙壁,没有一样不是金的。到处都是金光闪闪,宝气氤氲。根本无处可躲。可能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像这样看到黄金宝石却半点不高兴,反而深感恐惧过。 刘小花坐在那里,脑子里乱糟糟的。 城门口遇见的老头,卖饼的妇人,开着门却没有人打理随便都可以白拿的店面。这些画面全挤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却总觉得缺少一个最关键的东西,把所有的事都串起来。 当她的眼睛无意间扫过程正治,突然愣住。 玲珑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怎么了?” “我们在进城的时候遇见一个老翁,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他怎么了?” “我当时就觉得,他说的话哪里不对劲。可是一直也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玲珑说“他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他说,他是在这里做生意的?” “是啊。这也不奇怪吧。” 刘小花没再说话。 这一夜,一群人几乎一分钟也没有合眼。就这样坐着,时刻警惕倾听外面的响动。 直到外面渐渐有了人声。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程正治和何文儿迷迷糊糊地睡醒,睁眼就看到浑身是血的刘小花和玲珑,吓了一跳。 刘小花也没空理会他们,把门推开一条缝看看外面。 这时候,客栈的门已经打开了,几个伙计打着哈欠有些懒散地在招待客人。和程正治与何文儿一样,一点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外面街上阳光普照,人流如梭。只要无视那些金光闪闪的黄金,和随处镶嵌的宝石,怎么看都是极其普通的街景。 刘小花走出去,站在栏杆别上望着下面好久,才调头向女弟子住的屋子走去。 那边门关着。 她在门口停了停,不记得昨天晚上出来的时候,有没有顺手关门。侧耳听了听,里面很安静。小心地推开一条缝,发现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片狼籍之外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才推开门走进去。 地上的血还在。窗户也坏掉了。地上还有黑皮抓出来的印子。但也仅此而已。 玲珑见刘小花脸色不好,问:“怎么了?” 刘小花不答,只是反问:“你还记得吗,那个在城门口遇见的老翁。他说,他儿子住在城里,让我们去他儿子那里借宿。” “记得啊。”玲珑说。 徐四九跟在她们身后,看着那一地的血,心有余悸。 刘小花反问玲珑:“他既然是在城里做生意,他儿子家又足够大,能让别人寄宿。不是没有他睡觉的地方。他为什么不在他儿子那里住,要赶着出城去呢?哪有儿子与双亲分家各过各的?要是他有很多儿子,到也不奇怪,也许是他本来就是归别的儿子奉养的。可他只有一个儿子。” “他怎么只有一个儿子了?他又没说。”徐四九小声说。 “要是他有几个儿子,他跟我们说话的时候,提到自已儿子就会说‘我的大儿子’或者‘我的二儿子’可他并没有。” 玲珑不解地说:“确实是有点怪。那又怎么样呢?” “他自已不住儿子家,却极力邀请我们去他儿子家住。是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好,这么大方?” 玲珑也觉得这么一说,那老头的言行其实有点奇怪,不合常理。可她不觉得,人好,人大方是什么奇怪的事。 刘小花回头看着她,“你有没有听说过,替死鬼?” “什么东西?”玲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从名字已经大感不妙,脸色非常难看。 “以前我小时候,听过替死鬼的故事。”刘小花说“有些冤死的人成了地缚灵,不能超脱。只有找到一个人,代替它的位子,才能转世投胎。” 徐四九插嘴说:“可他们没死啊。玉佩没有异样,你也说他们都是人。” “试试就知道了。走。”刘小花拉着玲珑就向外走。 玲珑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没有多问。她已经下意识地觉得,刘小花是值得信任的,如果她要做什么,一定是有原因。 一行人刚出房门,就遇到程正治、何文儿、周青三个人从章凤年的房间出来。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样子程正治和何文儿已经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大步过来问“你怎么样?” 刘小花摇头“没事。”拉着玲珑就往楼下走。 其它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跟上。 他们出去,并没有人来阻止他们。 只有个伙计神魂落魄地迎面而来,差点撞在刘小花身上。刘小花急忙避开。 那个伙计挤出一脸笑意,问:“你们还在这里住?”这种关切不如别人那样自然。看上去有几分心虚。 周青认出他来,惊奇地问:“你没有回家去吗?” 那伙计含糊地说:“恩。家里缺钱,这里工钱不错。”手一直在袖子里摸,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刘小花他们都走远了,他还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 玲珑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那是谁?” “那个迷路的书生。”周青说。 接下来虽然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可似乎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心情。步子又快又急。总觉得会有什么人来阻止他们。 不过他们一路穿过大街,走出城门。一路都无比的顺畅。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倒是有几个人见到他们衣着褴褛想帮他们的。 在走出城门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都被那些诡异的事吓住了,可现在知道能随时离开,真是松了口气。 玲珑边跟着刘小花向前走,边不解地问:“我们就这样走了吗?大师伯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浮生还在客栈呢。” “我们不走”刘小花说。 “那我们来干嘛。”玲珑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像是有谁生生掐断了她的脖子似的。僵站在原地,看着自已的手。 原本修长漂亮的手指,现在像是风干的腊肉似的,发黑,发硬,皮肤失去了光泽,变得干瘦。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的手,而像是死了很久的人。 “啊!”她尖叫了一声。 其它人也注意到了这件事,全都呆住了。 刘小花立刻拉着她回头。 等走回到城门,她又恢复了原样。手指肉乎乎的,仿佛刚才只是幻觉而已。 “那个伙计绝对不可能找到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刘小花心里也有点发沉。 玲珑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呆呆站着,盯着自已的手。 “拿了黄金就成了这个城里的人。我看,客栈的人也没有故意给我们下药。”城里其他人晚上也是吃这种掺迷药的食物,因为他们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事。不这样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吧。能离开的人根本不会想在这里呆,所以老翁要出城。 所以那个书生才回来。因为他跟玲珑一样,拿了属于别人的黄金。 除非像那个伙计一样,有下一个人,自愿意接手她的黄金。代替她在这里活着。否则玲珑也永远也不能离开! 刘小花看向这座金光颤颤的城池。 它看上去繁华而辉煌。 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每个人都是那样乐于助人,大方又和气。 可他们,都不过是在寻找着替身的活死人罢了。 这些人之所以在这里,也许是被欺骗,也许是起了贪恋。他们,有像伙计那样,为自已找替身的。有像带孩子的妇人那样,为自已和孩子找的。也有像那个老翁一样,为了救自已被困的儿子哄骗陌生人的。 程正治怔怔地,道:“你说,那些传说中误入仙境的人,所去的地方是不是真的仙境?” 第85章 刘阿娇(一) 周青说:“要照小师叔祖这么说,他们就算是可恶,但也只是受害之人,晚上害怕那些东西,却又不能离开,只能吃药麻痹自已才能睡个安稳觉,实在可怜。那,到底是谁布下了这样的大局?那些乘坐时霾而来巡夜洒金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刘小花摇摇头,说:“先回去客栈去吧。” 徐四九一听要回去。差点哭出来。磨磨蹭蹭地站在城门口,不肯动。鼓起勇气说:“我,我回小蓬莱报信去吧。” 见其它人回头面无表情看着她,不由得忐忑起来,可想来想去,不能因为拉不下脸就害了自已。还是硬着头皮很勉强地说:“说不定宗里尊长有主意呢?我们在这里等着大师伯祖也不是办法。万一大师伯祖不回来,玲珑怎么办?我们又怎么办?尊长们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刘小花淡淡说:“我是不想答应的。可如果你坚持,那你去吧,你不听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这里离小蓬莱不知道多远。你一个人,一路可要小心了。” 说着再不管她,转头向客栈去。 徐四九站了一会儿,左右为难,想想这城里实在可怕,章凤年又没有音讯,玲珑又变成这样,自已为什么要陪着她一起担惊受怕?于是一咬牙,转身就住城外去了。 客栈里的人见到刘小花一行人回来,也并不惊讶。 有个一直等在门口的伙计,一看到她们就立刻迎了上来。 玲珑见到伙计不免移恨一把推开他骂道:“少假惺惺的!我就是被你们害的!” 何文儿不平道:“就是啊,你们这些人要不要脸啊!” 客栈里有好些人,见到这边吵起来,全都转头看来。 以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到并不觉得城中人如何。现在知道了,再看着这一张张脸虚伪的脸,便有点心里发悚。 何文儿这样的性格,也不由得退了一步。脸刷白的。 玲珑虽然也害怕,可她是就算怕得要死,也死要面子的人。一点也不肯表现出来。 客栈中,除了本城的人,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大概是新来的客人。 这些人中,有路过的旅人,身边放着行李。有迷路的人,脸色较为惊惶。角落里还坐着二个穿黎色衣裳,背着算命幡的人。 那幡又高又宽,插在背篓上,格外显眼。 这些新的客人,惊叹这里的金壁辉煌之余,都望着这边,大约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听了玲珑的话,也并不惊惶,而是百般不解的样子,尴尬地劝道:“客人,您这是怎么说的呢?小店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有谁得罪了您,您说出来,我们自当处置。”他这话却是对着刘小花说的。 他们迎来送住,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一早就看出来这一群人里谁说话算数。 刘小花却不说话,垂眸不看他,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程正治一眼。 啊?程正治抓抓脑袋。茫然看着她。 刘小花使了几个眼色他都没懂。刘小花恨铁不成钢,偷偷用力踹了他一脚。程正治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做口型问“干嘛啊!?” 周青到是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对伙计淡淡说:“你们这里处处周道得很。我们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心情不太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虽然是致歉,却是有点高高在上的意思。仿佛这些人不配跟他们平起平坐,也不配让刘小花亲自跟他们说话一样。 伙计看了刘小花一眼,见她表情略有不耐烦,望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也不看他一眼,满脸笑意道:“无妨无妨,谁没有点烦心的事情呢。”又关切地问刘小花:“那个经手借钱给这小娘子的人找着了吗?” 刘小花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周青小心地看了她一见,见她不想说话,便向前一步,对伙计说:“就是没有找着,我那位同门才这样恼火。不知道贵掌柜的在不在?我想代小师叔祖与他商议商议,先把钱还给你们店里。我们那弟子借了这么多钱,小师叔祖已经不悦,更别说大师伯祖了。到时候回了山,计较起来,恐怕小师叔祖还要背个‘教导不力’的过失……”说到这里,一幅自知失言的样子,连忙停下来。 刘小花哼了一声。手指不耐烦地在栏杆上乱敲。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发火。”伙计叹了口气,感叹同身受的样子。口中为难地说:“这可不巧。掌柜的以住都是天天在,偏偏这几天就不在。”这样诚恳地说话,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是吗?以前谁也不要找他,他就在。现在我们要见他,他就不在了。”玲珑冷笑一声,扭头就往楼上跑。 刘小花瞥了她一眼,冷淡地对伙计说:“我这个师侄个性骄慢,见笑了。”表情却冷傲得很。 说完也不理他了,转身就打算上楼去。 可她才走了二步,那伙计却突然又跟了上来,笑问:“听你们师兄师妹师侄相称,不知道…………?” “我们是小蓬莱的弟子。”程正治已经醒悟过来了。拦在他和刘小花中间,挺着胸膛得意非凡的样子。不让他站得离刘小花太近。仿佛他不配一样,说:“这位是我们小师叔祖,师承玄言上仙。” 那伙计愣了一下,看表情分明是知道小蓬莱的。不敢相信的样子,道:“可你们这身打扮……” 程正治嗤道“没见识。出门历炼当然是这样的。小师叔祖和大师伯祖带着我们下阶弟子出来历炼,在荒地里呆了好几个月呢。”说着,偷偷对刘小花使眼色,无比自得。一脸‘看我演技好不好!*不*’的样子。 刘小花简直心累。垂眸不想看见他。只做冷傲状。 伙计又惊又喜,却又有些不可置信,活像被告知中了大奖,生怕是自已在做梦一样。立刻想绕开程正治,到刘小花面前去。 程正治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你干什么?” 伙计连忙说:“不是。我就是有话,想跟这位小仙尊说。” 程正治上下打量他,说:“你有什么,就站在这里说。我家小师叔祖听得见。”派头大得很呢。 伙计却犹豫起来,向刘小花再三确定“你真是玄言仙上的高徒?” 周青厌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算是什么人物,还是身上有什么了举世无双的法宝,要值得我们来骗你。” 伙计顿时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初时这位小娘子挺平宜近人的……”还有半句是:‘看上去不像地位多高的人’没有说出来,可表情已经显露无疑。 世上有些人,总是从对方穿得怎么样,对人的态度高不高傲来判断对方有没有地位,值不值得自已尊敬。 刘小花原本一直望着外面出神,这会儿也不理谁,转身就上楼去了。 程正治特别入戏,连忙臊眉搭眼地跟上。动作夸张地要去扶她,好像小太监要去扶老佛爷似的。 简直够了!刘小花瞪眼示意他收爪子! 程正治才忿忿地把手缩回来。做出小狗腿的样子,跟在她身后。心中深以为自已怀才不遇。演技无人赏识。 刘小花回头扫了一眼周青。 周青便会意了。做出恭送的样子来。自已留下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心眼多的人,从当时挑弟子的时候便知道挑动别人,借势尽量打探情况。自然也更明白刘小花的用意。微微对刘小花颔首。 等刘小花走了,他才直起身,看着伙计,不悦地说:“试炼之中,大师伯祖对我们一视同仁。小师叔祖遵循师嘱,才不愿意太过招摇。可如今,我们在这里修整完,历炼之事也告以段落,自然无需再隐瞒。不过这些事,与你也说不着。我只劝你,说话小心一点,不要惹得我们小师叔祖不悦。自惹麻烦。” 说完,也不管他怎么想,皱眉吩咐他“你去准备热水来。我们要净身换衫。明日就要回山去了。” 便再不理会他。 那伙计一想,大约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人家骗他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有什么意义呢?再说,宗门之中有本事的人多,脾气怪的人也多。一会儿心情好,便和蔼可亲,一会儿心情不好,翻脸就杀人如麻也是有的。不可用常理来猜度。 这么一来,周青的话似乎也合情合理。 他连忙跑几步,伸手拉住周青,脸上显出几分巴结他的意思“是我嘴笨。是我嘴笨。还请仙上不要计较。” 周青皱眉看着他的手。一脸厌烦。“我们急着洗漱,你有什么事快点说。” 他连忙松开手,急问:“是这样的,我瞧见,那楼上那间房里………” “房里怎么了?”周青反问。 “有血……窗户也碎了。”伙计试探着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仙上们受了伤?”上下打量他。 想必他是收拾屋子的时候才发现楼上出了事。所以才会等在门口,现在是特意来打探情况的。 周青冷淡地说:“你看见我们身上有伤吗?” 伙计眼睛越发亮,连忙说“是我不会说话。是我不会说话。仙上们本事非凡。” 周青冷哼了一声:“有些魑魅魍魉不长眼睛。小师叔祖出手小小训诫一下。” 又义正言辞道:“我瞧着,你们这客栈是不是出了内贼?” 那伙计眼神闪烁:“这是怎么说?” “有人在我们吃的东西里下药。” 那伙计一阵尴尬。 周青皱眉,对那伙计说:“想来你们没有这种胆子。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想必是小蓬莱的对头了,得知小师叔祖出山历练故意来捣乱。他们本事非常,潜入客栈下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算了。我家小师叔祖不会跟你们计较。你们把那窗户修整好,或者再给我们换一间房便是。” 说完,讥讽道:“你们这里也是古怪,难道找不到那个伙计,这金碇子就不用还了?只见到有债主怕别人不还债的,还从没见过还钱这么麻烦的。莫不是你们早猜出了我们的身份,想要求什么事?用这种拙劣的法子送钱?”他冷笑着说:“我小蓬莱一向山门大开,凡有世人请事,从来有求必应,岂与那些贪图身外之物的下流宗派相同?你们且省省吧。” 说完就一副‘你可以退下了’的样子,冷冷瞥了那伙计一眼,转身上楼去。伙计即是惶恐又是激动,连连在他身后说:“并非此意,绝非此意。” 走上了回廊之后,周青用余光看,那伙计还站在楼梯那里,表情复杂得很,像是在做着什么严重的心理斗争。另有几个伙计,一见周青走了,立刻就围上去,激动地问着什么。又是欢喜,又是忧虑。 周青敛眸,只当不知道。 他一进屋,程正治连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等着吧。这城里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他们自当会倒豆子似的讲个明明白白。”周青喝了口茶,表情中对刘小花到是敬佩了几分。 周青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也不以为刘小花昨晚让别人先走值得一提。在他看来,刘小花的地位已经在那里,根本不必要做舍身取义的事再加重自已的存在感。如果他在她的位子,就决对不会那么做。连后来他想回去助陈,都只是无奈之举,幸好有个徐四九送死。 所以在他心中,刘小花固然是有些聪明,但过份‘好人’。 可刘小花今天这个举动,戏演得这么熟练,心思转得这么快,到让他刮目相看。觉得自已以前小瞧了她。深以为算计起人来,刘小花比自已要高明得多。连她昨天晚上过于英勇的举动,都有些顺眼起来,认为‘她这么做必然是有所图谋’,其手段比起徐四九那种人不知道高明多少。再看刘小花,就有几分惺惺相惜。 她这样的计算,一来,如果对方并不只是单纯的受害者,便可以打消对方的怀疑,假装全不知情,省得对方起了警惕之心,对大家不利。二来,报出小蓬莱的名号,他们要实在是无辜的,只是想脱身而已,自然会自已找上门来,白送消息。 人性就是如此。 你巴巴地去打听,人家必然心存疑惑,还未必肯告诉你的。总是觉得,自动送上门的不论是什么,天然就带着几分可疑与别有用心。 非得是自已死活求的,才信得过。 现在,就只等着对方上门了。 第86章 刘阿娇(二) 等一件事发生,时间会显得各外漫长。 刘小花坐在塌边,看着深睡的浮生。 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动也不动。刘小花有几次都怀疑他是不是死了,偷偷地翻他眼皮看。确定他真的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昏了,人还活着才微微放心。 不一会儿,便有伙计送了热水上来。又殷勤地领她们去新换的房间。领路的时候,时不时偷偷看刘小花一眼。 玲珑被伙计坑了,耳朵眼里都恨不得冒出怒火来,道:“你看什么看?” 那伙计到越发恭敬起来。 这次准备的房间就在男弟子们隔壁,屏分隔开的里间准备好了几个大浴盆地子。热腾腾的水。 不过安顿好了她们,伙计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磨蹭了一会儿,就走了。走时忍不住打探“不知道你们同行的那位仙上什么时候返来?” 何文儿大大咧咧说:“说好在这里呆三天,明天大师伯祖就要回来了。大师伯祖一回来,我们就得回山去。” 伙计飞快地瞄了刘小花几眼就出去了。 过了好久,也没有别的伙计上来,之前那个伙计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玲珑坐立不安,连洗澡的心情都没有,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刘小花专心致志地搓泥搓得不亦乐乎,一盆子水搓下来,肤色都白了二个色度。等何文儿也洗完了,两个人钻到床上,又叫了伙计再抬水来,把衣裳搓干净。 这里虽然也有卖衣裳的,可件件都金银珠玉,谁敢要。 这身衣裳虽然破是破了点,至少安心。 等得时间越久,玲珑越着急,见她们两个在那里研究这衣服要怎么样能烘才干得快一点,心中邪火雄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已没办法再用以前那种态度,跟刘小花说话了。 以前她觉得,刘小花跟自已并没有什么差别,凭什么自已要对她恭敬。 可现在,她看着刘小花,觉得自已以前的判断太武断了些。 如果只是一次,还能说刘小花是运气好,蒙得对。可连续以来发生的事,都证明刘小花在遇到事情时,有异乎于人的判断力。并且能当机立断狠得下心。 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到是微微放松了些。觉得自已遇的事也一定能顺利解决。 看着刘小花能这么沉得住气,她又有些不甘心自已处处被比下去了。 毕竟,从来只有她处处比人强的,哪有谁能越过她?她安慰自已,刘小花在这群人中再出众,也只是一时的罢了,以后自已会比她厉害得多。 这么一想,玲珑就是人害怕,也做出不害怕的样子。去到屏风后面,认认真真把自已搓了个通红。既然刘小花沉得往气,她就要比刘小花更沉得住气。既然刘小花干净,她要比刘小花还干净。 全然不知道自已的心思都摆在脸上。 刘小花看在眼里,只当没有看见。 到是何文儿蹲在一边,搓完了衣服正要烤干,看玲珑下手那个狠,惊道“那是你的皮啊,还是你仇人的皮啊?” “要你管?”玲珑边搓着,边对刘小花气哼哼说:“小蓬莱的规矩我知道,我们大家是同门,同门之间就当相互扶持照应的,不能见死不救,弃同门于不顾,是要被逐出师门的。何况你还是长辈。我想,你也是不情愿管我的吧?却只能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语气有几分不屑,一脸傲气,边说,又边偷偷地瞄刘小花,看她的反应。 一向不太搭理这些言语之争的刘小花,这时候却少见地冲着她笑了一声,说:“你说得对。我不情愿管你,我就是不明白,你又不是比别人多出八脚四爪,有什么好傲气的呢?从早到晚不是刺这个就是看不起那个,还处处跟我做对。这么讨厌,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玲珑没想到她会承认。听到她后面的话,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你!……” 何文儿见她吃憋忍不住好笑,扭头向一边,小声对刘小花说:“我去弄点吃的来。”中午的食物都是没问题的。万一今天那些伙计都不来自白,那也好屯一点晚上吃,省得要饿着。 等她出去了,刘小花才继续对玲珑说:“但你说我是无奈之举。这你可说错了。我管你,到不是因为宗派规矩如何。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时候你成了死人,话还不是随便我说?想必这里也没有一个会帮你说话的人,你想想,这里谁愿意为了一个自已本来的就不怎么喜欢的人,跟我做对?他们谁不想快点离开这里?只要他们不说,我不说,别人又怎么知道我们有没有守规矩呢?” 刘小花说着抬眸看向玲珑,说道:“可是,在我自已都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更不知道大师兄去了哪儿,会不会回来的时候。为什么还是主张大家留在这里与你共患难呢?” 玲珑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她,一副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的样子。 刘小花浅淡地笑了笑,说:“因为我吃过苦头,受过罪,好几次身陷绝境,那时候多么希望有人能帮帮我啊,可却一再地失望,几乎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恐怕那么下去,就算我还能活着,也只是成为一个充满憎恨恐惧,只能依靠虚伪小伎俩苟且偷生的魍魉罢了。可是,那时候师父救了我。他这样的人物,我自觉得就算是几生几世我也是不配与他说话的。可他却愿意收我这样一个不足轻重的人做徒弟。让我看到一线生机,让我晓得世上之善美,明白并不是只有丑恶之人。让我知道,自已也可以选择做另外一种人,有机会过另外一种生活。” 刘小花停顿了好一会儿,默默把手里的衣服拿起来,用力拧干,然后才说:“所以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我想做一个好人。让他每每提到我,就欢喜得很。” 她说完了,扭头向玲珑道:“你不晓得吧?我们路上遇到的事,大师兄天天上报给师父知道。光是第一次遇到时霾的事,师父便已经对我赞许不已。这也要谢你呀。我拜托你以后,千万不要听我的话,尽全力去作死。你不作死,我哪有机会?我没机会,又怎么能叫师父知道我有多好呢。” 玲珑听得目瞪口呆,想要说几句话来给自已长长志气,可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怒道:“你做梦!!!”她玲珑是什么人,凭什么做刘小花这种人的踏脚石,让对方借了自已当反衬! 刘小花见她这样恼怒,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再不理她。 玲珑坐在浴盆里越看刘小花越是讨厌。讨厌她的眼睛讨厌她的嘴巴讨厌她的脸,讨厌她说话时的神气。 一想到,自已越是对她不恭敬,那以后回到山里,这些大嘴巴说了出出,尊上们恐怕也就越觉得她为人宽宏大度,就气得要死。 天下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又想起以前姐姐说自已心思太浅,是个暴脾气,被人当枪使,就越发气怒。 为什么越是不要脸的人,越是得到好处。玲珑忿忿地想,绝不能让刘小花如意以偿。刘小花有这样的打算,却一点也不避讳地让自已知道,分明是看不起自已,觉得自已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那份忍耐之力,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谁说我不行!!我只是不乐意!不屑于!玲珑用力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怒气都吞下去似的。头一次平心静气地说了一句“那就瞧着吧。” 不一会儿何文儿就端了好多吃的回来。 玲珑也洗干净了,召出火来。自把衣裳烤干。 大家穿得破是有点破,但好歹有了点人样。 换了衣服刘小花毫无芥蒂对玲珑说“过来,小师叔帮你梳头。”特别和蔼可亲的样子。 玲珑看着她那笑容,简直有一种要吐血的冲动。可想到自已立誓,绝不能成她的衬托,竟然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忍着那口血对自已暗暗道:她肯定是故意要气我,想让我失态。别人就越发觉得她好,觉得我无礼,我可要不上她的当。 所以她走出去的步子虽然重,可到底是没有反抗。乖乖坐到了刘小花面前。 何文儿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已眼睛瞎了。 刘小花又叫何文儿也过去,三个人坐成一个圈,你帮我梳,我帮她梳,她帮你梳。 等她们收拾完了,伙计那边却还是没有动静。 何文儿好奇地问:“小师叔祖,你说,他们会不会不来了?”又帮玲珑出主意说“不如你把这金碇丢了吧,说不定丢了就没事了。” 玲珑觉得她这个人简直是缺心眼,反驳说:“丢了就行的话,那这城里还会有这么多人困着吗?万一解这桩事非要这碇金不可,我丢了岂不是再也走不掉了!” 何文儿偏偏嘴,很不以为然。 玲珑犹豫了一下,对刘小花说:“要不然我去那边看看,伙计们是不是去找他们说了?”关键的事情,她还是比较依赖刘小花。虽然很气恼,却也无奈。 “如果伙计去找他们了,周青也会立刻带过来。”刘小花说“既然有空,就各自看看灵台怎么样了”沉下了心,静坐起来。 刘小花急着要去看看黑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现在哪怕只有一会儿时间,去看一眼情况也是好的。 进了水镜的空间,刘小花震惊地发现,水镜面目全非了。 之前,在水镜之上只是有一层浮油。可现在,那层浮油已经成了很深的褐色。并且不再是液态,而更像是固体。看上去像是一个深色的大果子。 这个果子,外皮坚硬,上面爬满了各种凸起的脉络,像人的毛细血管一样。整个果子,还会时不时有节奏地收缩。 刘小花不确定这是一个蛋还是一个什么别的东西。如果是蛋的话,水镜为什么会变成蛋?就算是进化,它也应该是在同形态的基础上,进行升级别化,她完全无法理解,它为什么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可她立刻又想到,难道这跟黑皮有关? 水镜的本质更像是一种中介。它可以把本来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灵,转变成人眼可见的物质,并让它可以存在于现实空间,为人所用。那,会不会黑皮也是利用了它的这个特点,才能去各个不同的空间?而水镜也受到了它一些影响,才会变成这样的。 刘小花正在沉思着,突然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她和果子之间。 她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对方也吓了一跳。却是真的跳了起来,然后扭头就狂奔而去。 刘小花看清楚是黑皮,即松了口气,又震惊不已。黑皮真的能靠它自已摸到水镜的空间来,并且利用水镜,摸索到了灵存在的那个空间去。 在发现是刘小花之后,黑皮立刻趴地,又狂奔跑了回来。急刹车停在她面前之后,立刻静静地抬头看着她。 “有没有事?”刘小花把他胳膊腿一条条搬起来,认真地查看全身。那颗头不见了。她边找边问:“那个,头,你放在哪里?” 回来头看着广袤的水镜世界里,荒芜得没有边际的大地,刘小花真有点害怕,黑皮是随便找个地方挖了个坑,埋在这儿了。 这么大的地方,跟本找都没法找。总不能一寸一寸挖吧!一想到自已的身体内竟然诡异地存在着一个陌生人的头,实在格外地碜人。 但想想,自已身体里连另外一个物种的智慧生物都能存在,同类的是头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你对水镜做了什么?”刘小花虽然是这么问,可她原本也没有指望得到答案。毕竟黑皮根本听不见声音。只是把自已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而已。 可是没有想到,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一个短暂的“阿”。她一度认为这是自已的幻觉。可随后,那个声音又响一下。 她回头看,黑皮在看着她。 见到她回头,它又张开了嘴“阿阿” 刘小花完全震惊了。半蹲着掰开它的嘴巴看,发现嘴巴真的不再是摆设。 它口腔里有牙齿,有舌头,再往里,能看到喉道。 然后刘小花立刻就去查看耳朵,发现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凸起。有漩涡,有洞,结构看上去非常精细。 但是这种精细在它身上说不出的怪异。毕竟它连脸部的细条都非常的简约,就好像抽象派的人物长了个素描脸。画风完全不对。 它是什么时候自已琢磨出嘴和耳朵来的? 刘小花想来想去它都不可能做到。除非………跟那个头有关… 说起来,似乎是在与武士搏斗的时候了。在一开始,它明显是听不见的,可是后来,它踩到了那颗头吓坏了,被她喝止之后,开始关注着她的嘴巴。 可刘小花当时并没有多想。认为它只是被人头吓着了。却没有想过,可能是它的身体与那个头颅相结合发生了某种异变或者共生现象,让它短暂地能够借用头上一些器官的功能。 它当时受到惊吓,不是因为觉得头颅恐怖,而是头一次听到声音。 后来盯着她看,也并不只是在观察室她的动作,而是在思考它听到的和嘴巴有什么关联。 “阿?”它叫了一声。目光牢牢地盯着她。 它的眼睛似乎也有了一些改变,可是变化的并不是非常明显,可能它觉得这个东西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所以忽视其存在。 刘小花试着和它交流。指着自已说“刘” 黑皮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观察她这个动作加上声音是什么意思。 刘小花指着自已再次说:“刘。”指着它说“黑皮。” 然后过去,扳着它的手,指着它自已说“黑皮。” 然后指着自已说“刘。” 可重复了好几次之后,刘小花也没有从它身上得到任何的反馈。 看来教化并不是太容易的事。 以后再说吧。刘小花停止所有动作,正想把黑皮拉出去,好好跟它在用意识交流交流最近发生的事情,研究一下,怎么才能让它在现实世界呆得更久,并且顺便教导它一下,让它不要做出危险动作,更不要去惹水镜。 可她还没拉到它的手,就看到它突然转过身,慢悠悠地靠两条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后一吸气,干脆利落地对着长得像果子一样的水镜‘噗’‘噗’地开始吐口水。 那一瞬间,刘小花的心情,简直………… 水镜之所以变成这样,果然跟它有关系,但是却没想到,是它吐口水吐的! 刘小花压下一口郁气,正要跟黑皮讲讲做人的道理。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听上去人数还不少。 她想想,反正黑皮也已经不知道吐了多少回了,多这一回也没差别,便只能先出了水镜空间。 果然外面是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刘小花和仓促结束静坐的其它两个人摆出一脸正色来。 玲珑命令何文儿“把你的灵召出来。”她要让着刘小花几分,是辈份上的关系,可不代表她需要让着其它人。该使唤的,她不会客气。 毕竟何文儿如今在这里地位最低。 何文儿看了刘小花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立刻就招了出来。这里也就她的灵还能看了。肥大肥大的。 门被敲响。首先进来的,是程正治和周青。 他们身后跟着好几个伙计。这些伙计,看上去都有些紧张。进了门,发现空中悬着只肥灵,个个都又惊又喜的。更加认定这群仙人是有大本事的了。 这次,还是那个先前打过交道的伙计率开口,他做了个揖,恳切说“我们想向仙上求一件事。” 刘小花没说话,抬眸看向周青,周青连忙帮着求情“小师叔祖不妨听一听,这里的事,实在诡异。”派头做得十足。 刘小花询问似地看了周青一眼,周青表情比较沉重,给了一个十分肯定的眼神。 刘小花收回了目光,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扭头对那个伙计道“你先说来听听吧。” 那些伙计见她肯听了,面有喜色。 那个伙计站起来,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说:“我原是照宗五年的人。” 刘小花不晓得照宗是谁。立刻看向周青。 周青便接话问伙计说“那可是先帝时候的事了。到如今,已经有千年,你既然只是凡人,为什么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老呢?” 原来照宗就是先帝。也就是刘阿娇的夫君了? 刘小花觉得,周青如今简直像贴心的小棉袄似的。到有些能够体悟到了,为什么那些上位者,都喜欢身边行事机敏的人。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想着一抬眼,看到程正治在那里挤眉弄眼,刘小花就觉得心累。默默移开了视线,只当自已瞎了。 那个伙计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仙上有没有听说过,天上一日世间千年?” 程正治忍不住说:“你不是想说,这里一天,已经是外面的一千年了吧!”那这群人出去还得了吗,连刘有容都又老了一千岁了。 伙计连忙说: 第87章 刘阿娇(三) 伙计连忙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打个比方。” 程正治‘嘶’了一声瞪他“那你是怎么个意思?” 伙计苦笑说:“照宗五年时,我刚娶了新妇,两个人过得蜜里调油似的,有一次,她半夜牙痛起来,我便去屋后的小山包上给她找点止疼的草药。谁知道,不过几十步的路,突然就被雾迷了。我想走出去,找不到方向,拼命大叫,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道在雾里转了多久,终于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陪陵城外。” 说着,他停下来,对刘小花他们解释说“这个地方叫陪陵。是我们在大屋那边发现的,大屋里面东西都烙了印记,写着‘陪陵’”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小金盏来奉给周青“这就是大屋里的东西,我方才跑过去请来特别给仙上瞧的。”说着让周青奉给刘小花看。还特别解释说“我来的时间久,尝试过多次了,发现这里的东西非要是别人自愿要的,你再给他,他拿着了才能做数。寻常在手里拿一拿并不能如何的。” 周青接过来,奉给刘小花看。 在盏底,果然有两个凸出来的字‘陪陵’ 周青问:“接下来如何?” 伙计才继续说“初到陪陵,我震惊不已”他脸上带着一丝苦笑道:“还以为自已来到了神仙之所。只以为,除了仙境之外,哪里能有如此金壁辉煌之所在呢?有黄金,有美酒,什么东西尽着意地随便拿,人人都待我至善。不到半天,我就得了自认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急急忙忙地就想归家去。我尚记得新妇牙疼,只想着,我这一走就是好半天,她一定是吓坏了。” 他凉凉道:“可一出城,我就又在雾里迷了路。等出雾里出去,却是个陌生之处。口音与我家乡天壤之别。衣服装饰也不尽相同……” 程正治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不能呀。你拿了黄金怎么出城的时候,不会变成枯骨吗?” 伙计愣了一下,反问:“仙上怎么知道拿了黄金出城时会变成枯骨?”分明他也还没有提过这件事。 “诶?”程正治表情滞了一下。立刻回头看向刘小花,便见刘小花也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看着他。 他略尴尬,做出底气十足的样子,说:“你虽然还没有说,却已经快要说了。我有仙法,自然有法子体悟到。” 那伙计并不怀疑,震惊地说:“仙上果然神通。不过您听我说了后面的事就知道了。” 继续说道:“我寻了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我竟然在泸海边了。离家乡十万八千里。等我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已经是二年之后。” 他笑了笑,这笑容说不出的苍凉“像我这样家境困苦的人,突然有了钱,没有一天不是胆战心惊的。我不敢花一分,不敢露半点,生怕被别人知道我身上背着这么多的钱财,来谋害我。连好点的马车都不敢雇。好容易我远远地看到自已家的屋子,看到屋前袅袅的人影,和屋顶的炊烟。差点高兴得发狂。可等我走近了却才发现,那人影并不是我的新妇,只是个白发老翁罢了。” 伙计向刘小花说:“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我才出去两年,我亲手垒起来的新房就已经易了主。变成了别人一家四口的家?那老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耳聋声哑,我向他打听我妻子去向,他也听不见。我便只好去村子里,想找找相熟的人和亲戚们问问。却没有想到,村子虽然还是那个村子,人我却一个也不认得了。 我抱着黄金珠玉,站在熟悉的屋舍之间,却见不到一个亲人。他们竟然全都搬走了,一个也不留下。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那村子里的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子。围着看热闹。却有个老妪大叫着我的名字,从人群外面挤进来。” 他沉溺在往事之事,脸上似悲似狂“我问她,是如何知道我的姓名?是不是我妻子搬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什么话,让我去哪里找她?她震惊地看着我,上下前后打量着,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伙计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无尽的悲凉:“仙上,我的新妇大好年华,转眼却竟然老成了那般模样。我只以为自已在外面过了二年而已,却没有想到,对他们而言却已经过了几十年了。” 在场的伙计们因为感同身受,无不哀伤。 伙计喃喃道“一问之下才知道,我父母早已过世,友人已经垂垂老矣,新妇也早在多年之前,改嫁给了村子里的人。连她的孩子都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我心心念念想着回家,可却发现,自已早已无家可归。” 他说到这里面露哀色,停了好半天。才敛去了这些感情,沉色继续说道:“随后,我便把那些金子都留给了村里人……” 何文儿惊道:“那……”玲珑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只得愤愤地闭上了嘴。 伙计说:“我只身上路想回陪陵。我是想着,老死在找寻仙境的路上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反正世间再没有我容身之处。却没有想到,轻而易举地,我又遇到了那一片雾。顺顺当当地回到了这里。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黄金之城的诡异之外,这才知道,只要拿了属于这里的东西,就等于拿了买命的钱。哪怕当时并没有在这里过夜,立刻就离开了,但总有一天,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都会在某个夜里重新回到这里来。这一来,便再也走不掉了。这一夜过了,便不能离开城池半步了。” “可你的黄金不是给了你们村的人吗?”刘小花问。 “并不是全部。鬼使神差地,我留了一绞金。”伙计苦笑道:“我虽然是好意,才把黄金留给了村子里的人,想让村里人过得好一点,却是在无意之间,害了他们。原本,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只要他们不来陪陵就行了。却没有想到,这些人还是陆陆续续地全都到了这里。有傍晚归家时迷路的,有大白天,在田里就迷路的。一个不落。谁也逃不掉。” 他说着‘噗通’一声跪在刘小花面前“仙上,您晓得吗?有时候我常常还会想,自已为什么那么倒霉,要留那一碇金呢?当时要是全给他们就好了。我知道自已这么想是恶行,可却还是忍不住。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要留下这一碇金,后悔完又时时憎恶着自已。我罪孽深重,已不值得一救了。可是求仙上,救救他们吧。要是解了陪陵之苦,也是一桩功德。” 屋里其它的伙计,纷纷跪下哀求。 这些人,都是因为时霾而来到黄金城中的,有人是在地上捡了钱,有人是贪心拿了别人的钱,有些人是家境贫寒困苦遇上好心人赠与就接了。 从此便困在这里。 讲到这些往事,伙计们个个哀容满面,还有几个年纪大了的,低头拉着袖子擦拭眼角。 何文儿小声说:“他们也实在可怜。” 玲珑却只是冷笑:“你们被人害了确实是可怜,但可怜就能去害人吗?” 有几个伙计嘴唇微微开翕,不敢与她对视。想必是认得那个坑害玲珑的人。 “你接着说吧。”周青催促那个伙计。这些事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刘小花的猜测,但最关键的是,得到一些他们还不知道的信息。了解这座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伙计却茫然道:“说什么?” 周青皱眉道:“陪陵这座城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个中的原由,你们总该知情的吧?比如说,这座城是怎么来的?巡夜洒钱的是什么人?这些人多久来一次?这城里有没有城主之流?” 伙计苦着脸说::“我们只知道,城里是没有主的。大家各过各的,也无人管束,其它的却是毫不知情。” 程正治不可置信地说:“你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就算了,连他们多久来一次这种事也不知道?” 讲到巡夜的人,那伙计就面有惧色“我们是不敢窥视的。到了晚上,就吃放了眠草的东西睡觉。也曾有不懂规矩的想窥探天颜,第二天就会变成了一滩肉泥。谁还敢违背?”又说“也只有仙上们有那样的胆子了。” 何文儿一脸憨直不解问“它们害了你们,你们不说它们是妖孽就算了,怎么好用‘天颜’这样的字?” 伙计喃喃说:“不好这么说的。不好像你这么说。”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反驳,只是一味否认,不肯把那些巡夜的人称做妖孽。恐惧已经深植在骨子里。 刘小花便问:“那洒到地上的金银珠玉,谁去收拾?”她记得早上出去的时候,地上什么也没有。 “各处收拾各处的,过一段时间便收在一起,溶了做成金砖,攒够了砖,便用来筑楼盖房。”伙计说“我来的时候,城里还只有十八条街,现在已经有二十八条长街了。” 玲珑听得气不过,讥讽道:“你们深受其害,却不止不想法子摧毁这地方,反而还助其扩张,使得它更加繁盛。边帮着它,再边调过头,去害自已的同胞?!你们是疯了吗?” 为首的这个伙计只是默然。 其它的伙计们都有几分不自在,有个人打头嚅嚅说:“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都是可怜人。又不像仙上有那样的本事。” 说完,又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我们都是可怜人。并不是有意害人。”伙计们纷纷应合。 玲珑气道:“你们想自由自在,人家就喜欢被困在这里?别人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却时刻想着,把自已的罪转给别人受,这样坑害别人,还说不是有意的!我自生也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说着怒火冲冲地掏出那碇金子,就向他们砸去“你们不死不老,一生一世困在这里也是活该的!这就是你们的报应!任凭你们说得再可怜也没有用!” 那群伙计见金碇砸过来,也不敢避,个个表情惶恐。只说:“我们并不是有意的,仙上何必如此苛责我们呢?我们也只是可怜人而已。”表情十分不忿,又是委屈。 玲珑简直无言以对。对打头跪着,还在为自已忏悔的伙计说“这么一比较,原来你竟还是个长了脑子的好人。” 别的伙计不悦想要辩白,可介于玲珑的身份,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虽然是如此,心意却是不改的。只是小声说:“求仙上怜悯一二,仙上现在这么想,只因为仙上还没有吃够这里的苦头,将来若是仙上落到我们这样的境地……” 玲珑斥道:“我就算是被困死,也不会去厚颜无耻地害别人!少拿你们自已的心思去度量别人。” 伙计们俱是沉默。大约是不想跟她争执罢了。 刘小花让悔恨不已的那个伙计起来,问他:“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别的修士们来过?” 那伙计擦泪,摇头,略为歉意道:“你们初来时,听你们相互称呼,以为你们是乞丐帮。也全然没有往仙家身上想。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个小子做出折辱仙上的事情来……”连忙小心翼翼地看了玲珑一眼。生怕她会恨屋及乌。小声问刘小花:“不知道仙上们,可有解法?” 周青正色道:“你们自已根本是什么都不知道,没头没尾,这事要从何解起?我们是修士,又不是菩萨。我阿小师叔祖就算是有本事,也没有地方使。” 伙计们顿时个个失落异常。 玲珑更是失望,原来这些人身上,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她能离开的希望又更渺茫了一点。 “仙上们就没有办法吗?”那些伙计怀抱着一线希望不肯放弃追问。 刘小花问“你说的大屋是哪个地方?” 一提起大屋,那个伙计立刻就想起什么来,眼睛一亮说“大屋里还有一样东西。恐怕是有用的。不过搬不来,要请仙上们自已去瞧。” 原来他所说的大屋就在城中心。看上去是极普通的一个院子。但却并不是黄金的,而是青砖。不知道存世多久,看上去破破烂烂。在周围的黄金屋对比之下,更显得寒酸。 刘小花几个人在伙计的带领下进了大屋,便看到他所说的东西了。 那是一个真人大小的雕像。看上去,应该是个少女。身姿婀娜。全身上下雕刻得无一不精致,一晃眼简直会以为要活过来似的,可她却没有脸。 伙计把那个盏放到雕像前的案上去。 想必这个盏原先就是在这里盛放供品的。 刘小花在墙边站了半天,对伙计说:“你们先回去吧。” 伙计们不大情愿走。犹豫不决地。可又不太敢去违背她的话。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怎么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程正治嘀咕“怎么像庙似的。” 见刘小花一直没动,问“你在看什么?” 刘小花对他招招手。 他连忙跑过去,才发现墙上有画。虽然墙皮斑驳,但还是有些完整的地方。看得出是叙事画。 第一幅画,画的是一群人与很多人搏斗,最后取得了胜利,这群人也身受重伤。 第二幅画画的是,这群人站在一个庙前,庙里面供的是个年轻的男人,这个男人戴着黄金制成的面具,身上穿着金丝编制的华丽衣裳。 第三幅画,画的内容却骤然一变。那一群人,只剩下一个了。他跪在年轻男人的雕像前,他面前是堆积得像山一样高的财富。 第四幅画与第三幅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唯一的不同是,那个跪着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俱枯骨。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程正治摸着下巴说“我觉着,这是书生和女鬼的故事。你知道吗,我家乡有那么一个故事,说,一个赶考的书生,在一间破庙借宿,半夜遇到了一个女鬼,于是两个人就那什么了。这画上吧,他们是一群人,可能遇到了一群女鬼,结果大部份都那什么死了,只有他撑住了,把这些黄金抱来送给庙里供奉的菩萨,想让菩萨救自已,灭了女鬼。结果没想到他却还是死了。” 玲珑不解地问:“那什么是什么意思?” 程正治嗤道:“你不懂的。再多嘴问东问西,小心女鬼那什么你!” 玲珑白了他一眼,问:“那你说,画上是男的,现在庙里雕像怎么是女的了?” 程正治跑去围着雕像转了一圈,发现雕像跟基座是一体的,连着地面,是一整块。绝不是从别处换了。叉腰说:“这还不简单,我一看就知道了。” 玲珑意外,问:“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那女鬼不服气,把菩萨像换成了自已的呗。” 玲珑觉得自已跟他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何文儿到是被他说得毛骨悚然。贴着玲珑站了几步。玲珑嫌弃地甩开她的手“你走开点!” 周青对刘小花说:“小师叔祖怎么看?” 刘小花犹豫好一会儿却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们觉得,陪陵有没有可能不是名字?” 程正治却突然指着那个雕像惊讶道:“小师叔祖,那个东西不是你的吗?” 第88章 刘阿娇(四) 刘小花顺着程正治指的看去,原来他说的是雕像脖子上挂的一颗珠子。 刘小花不以为然说:“师父说过了,这种是护身的东西,寻常得很。” “是吗?程正治抓抓头。 刘小花重新回到画前。 她觉得,黄金城的事,想必是起于这个修得像庙的院子,也许最关键的点就在这几幅画上面。只要懂得这几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必对于解开黄金城的迷题有很大的帮助。 于是一群人围在画前,盯着那几幅画看,恨不得能从上面看出花来。 周青琢磨了半天说:“你们说,这画会不会是第一个人画的?” “什么第一个?”何文儿问。 “那时候,还没有黄金城,只有这座庙。这群人与仇人打斗负伤,看到了这座庙,便到庙里来歇脚。结果心有贪念拿了黄金,他们有伤在身,肯定不会拿了就走,而是在这里过夜的。于是立刻就被困在了这里。” “既然都被困在这里,那其它人呢?第三幅就一个人了。” “他们无法离开这座庙,又没有东西可以吃。你们觉得,最后的这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玲珑和何文儿听得一阵干呕。想想自已身处的地方,曾是人间炼狱,就一阵阵地恶寒。 周青却面色如常,继续说:“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把黄金都拿出来,求被供奉的这个人放过自已。到底未能如愿,最后守着黄金,饿死在了这里。死前画下了这几幅画。原意是告诫后人。接下来的事想想也知道了,他死后,再有人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方,却都只依恋财富,没有人在意墙上的胡画。”所以黄金城才渐渐地得以发展扩大。经年积累,成了现在的规模。 “哟,挺能编的。那你说,这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正治问“这庙总不可能凭空出来的吧?” 周青说:“至于这个庙,我跟小师叔祖是一样的想法。” 程正治惊道:“她什么都没有说你就能跟她一样?你是她肚子里的虫啊?” 周青扫了他一眼,说:“小师叔祖说了,她觉得这个地方不叫陪陵。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那个盏上面不是写了陪陵吗?”何文儿问。 “这里是陪陵,但是这地方并不是真叫陪陵。”刘小花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要怎么说。然后道:“你们说,我们夜里看到的队伍,看上去像不像送葬的队伍?” “那不是像,根本就是吧!”程正治怨道。 “他们穿的官服,是哪个朝代的我虽然不认识,可不论是哪个朝代的,都说明死的人地位很高。地位很高的人,身后的事不会轻慢。大型的陵寝就像我们的房子一样,肯定有主人住的房间,和其它的房间之分。这个陪陵,可能就是区别于正陵的‘其它的房间’。虽然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这种可能性很大。” 大家沉思了好一会儿,玲珑问刘小花:“那为什么陪葬的金器物具上没有名号?”她正色说:“若是后事办得这么大,有百官出行,武将开道,就只有圣王、圣帝、圣皇子之流。王室陪葬的东西,都不会用现成的。全是现制。这种东西不只会写上是陪于哪个陵寝,还会有落款,篆刻逝者之名。这个为什么没名字呢?”她似乎对这种事情熟悉得很。 程正治连忙说:“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玲珑看着他的表情,真是相当复杂。她还以为自已能靠着这个皇子翻身,却没想到是个这么………的人。 程正治得意道:“你们说,什么情况下,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东西是你的。” 何文儿疑惑说:“东西是我偷的情况下?” “呸!”程正治道“都说他地位不一般了。犯得上偷吗?” “那你说,是什么情况?” 程正治哼了一声,对刘小花说:“他怕别人知道是他的。他见不得人。” 何文儿嘀咕:“一个见不得人的,死了很久很久的,很有地位的人?这会是谁啊?” 玲珑也沉思起来。 只要搞清楚这个人是谁,离解开术法就近了一步。 可在场的人,没有半点头绪。 周青见刘小花一直站在壁画面前,过去问:“你在想什么?”他现在对这个小师叔祖很好奇。 刘小花回过神,说:“我觉得这避画用你的推断来解释,有点牵强。如果是真的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想警告后来人,就应该把他们被困之后,杀人食人的过程也画出来。这样,不是更能起到作用吗?他为什么独独省略了最重要的内容呢?又不是没有地方画了。” 周青也不由得沉思。 “我想,他只画这么多,说明他要表达的东西,已经全部在这上面。” 周青说:“可这说不通呀。这几幅画,根本连不到一起。” 第一幅与人打架和第二幅一群人站在庙前。这两幅还是连贯的。 第三幅一个人跪在雕像前,面前一堆黄金,与第四幅一个死人跪在雕像前,面前一堆金子。也是连贯的。 可这前两幅和后两幅,之间也太跳了点。 刘小花也搞不懂,这到底在表达一件什么事。有什么事,可以用写的啊。干嘛用画的。 然后她突然僵住。 周青发现她的异样,问:“你想到什么?” “等等!”她觉得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转啊转,可她怎么也抓不住。 这时候,突然地,何文儿惨叫了一声。 刘小花几个人连忙跑过去,就看到何文儿闭着眼睛站在雕像后面,对着那雕像一通拳打脚踢。边狂打,还在边尖叫。 可大家绕过去看,她前面根本什么也没有。 玲珑走上前就给了她一下“你疯了啊!!” 何文儿见有同伴来了,胆子大起来,睁开眼睛,指着前面急道“有鬼啊!”又想起自已如今是有修为的人了,急忙把灵召出来。 刘小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猛地不丁地看到雕像后脑勺有张人脸,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等看清楚才发现,这雕像是两面的。 前面雕刻得是少女,后面雕是个年轻男人。只是这里光线暗,蓦然在应该是后脑勺的地方看到张人脸,难免吓一跳。 等看清楚,大家都松了口气。 程正治指着何文儿扑哧一声,哈哈笑起来。 何文儿大声说:“谁会知道是两面的!” 玲珑抬头仰视着那个年轻男人,突然说:“我知道这里是谁的陪陵了。”眼睛发亮异常的兴奋。 刘小花讶异:“是谁?” “是前朝圣帝!”玲珑激动地说“是少帝,少帝的陪陵!你们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 “你亲戚啊?”程正治愕然。 玲珑用力瞪他“你亲戚!” 扭头对刘小花说:“我以前听我阿姐说过。少帝一生错就错在是个情痴。说他是因为一个女人才断送了大好的江山,使得圣帝之位易主。他死后还有遗志,要将他与那女子铸成一双壁人,寓意着两个人以后生生世世不分离,死了还要再继前缘。但前朝是因为那女子才覆灭的,遗臣怎么甘愿?深以为那个女子不配与少帝一同受人祭拜。可又不能不照做,于是灵机一动,将那个女子铸成与他背相而立的样子。这样,两个人仍为一壁,臣子们来祭拜,也不用看到那女人的脸。”说着惊道“没想到这件事是真的!” “可这个女子为什么没有脸?没雕完吗?”何文儿问。 “是不能雕她的脸。”玲珑声音又急又快“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是圣后也是他的弟媳。所以遗臣没有雕面像,怕有损他的英名。知道了吗?她也就是六师叔,刘阿娇!后来改姓林的那个。师尊的第六个徒弟。” 扭头对程正治说“是你阿娘!” “是你阿娘!”程正治立刻反击。说完才想起来,真的可以算是自已妈,嫌弃道“我跟她可没关系。我是我妈生的。没她什么事。” 刘小花绕到雕像另一面,看着那个没有脸的仕女。 她手里拿的是剑,剑尖指地,插在一颗小孩子的头上。看来那些遗臣不是一般地恨她,所以把她塑造得这样凶残。 可是,怎么会又是她? 刘小花对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憎恨。觉得自已好像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事。有一种生活在其阴影之下的幻觉。这种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只想把对方砸个稀巴烂才好。 程正治嘀咕:“她还挺能耐的。把这天下搅和得翻天覆地。成了圣后不说,跟我爸也有关系,我听说就连咱们师……” 他说到这儿,刘小花猛地回头看向他,盯得他生生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玲珑说:“当年先帝不知道自已的生世,是个地痞时便与圣后相识,两个人一同上了明志之路,分别拜入宗门,圣后进的是长青宗,在玄言上仙座下,也就是咱们师尊,那时候还没有小蓬莱。先帝则师承重月宫,是惊鸿君的亲传弟子。” 重月宫。 刘小花心里砰地一下。是她的外家。 她没想到,先帝竟然是师承重月宫的。 而这个惊鸿君她记起来,自已是听五师兄说过。他是修习剑术的,比试中输给了清明宗的十三公子,不过后来得道升仙了。 刘小花问:“王室的人,不应该是国宗的吗?先帝为什么却是重月宫的弟子呢?” 玲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先帝是生在宫外的。早先并不知道自已的身份。我阿姐说,因为当年他的身世别有隐情,所以他才会在取代了少帝之后改朝换代。连国号都另起了一个。不过也有人说,他根本不是王室血脉。所以才会改国号。这种事,如今已经说不清楚啦。”她得意地看了程正治一眼“你到底是不是先帝的亲儿子?连这些都不知道!” 程正治懒懒地说“谁叫我有病呢!” 玲珑转身对刘小花说:“总之,这个人就是少帝没有错了。这里是帝陵的一部份。” “那我们岂不是发财了?”程正治想到什么,突然一拍掌“找到了帝陵,不就找到了前朝的国库?” “可这钱你也要有命花。”周青说。 程正治僵了一下,笑容没有了,长吁短叹。 玲珑站在双面雕像前,看着刘阿娇,表情十分倾慕。 程正治打了个哆嗦,问:“你干嘛?你这样看着一个女人,好恶心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玲珑说:“你不觉得,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吗?少帝是她的裙下之臣,先帝是她的夫君,我们神仙一样的师尊也一直记挂着她。为了她,杀了刘家那么多人。最下最好的男人,都喜欢她。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的境地……” 刘小花不由得冷声说“她害了师父,害了少帝,害了自已族人枉死,害了林家一厥不振。这么多人的牺牲,才换来她脚下的后位,不知道她晚上能不能睡得着。想来也是好笑,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也能登仙?!我实在不明白所谓天道,为何它即不公正严明,又不辨别是非。”她真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天道又是怎么回事。 程正治见她生气,连忙笑着上去说:“啧。你开心点啊。别看她表面光鲜,其实日子苦着呢。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嘛。听到她过得不好,你有没有心里舒服一点?” “你又知道她过得不好?”玲珑不满地质问。自从发现七皇子真的脑子不好使之后,她对七皇子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她过得好?做圣后是了不得,可我爸……我爹真喜欢她吗?要是真喜欢她,为什么一个孩子都没有跟她生,反而跟别的妃嫔生了那么多孩子。你知道我有多少兄弟吗?”程正治凉凉地说“新帝为了杀这些兄弟,刀刃都砍卷了。” 玲珑听了,犹豫一下,只是说:“帝王嘛。也是迫不得已的事。”问何文儿:“你说是不是!” 何文儿说:“我不知道,我饿了。” 玲珑不高兴地斜眼看她。何文儿不高兴地说:“我是真的饿了。” 刘小花说:“行了。别说这些了。快点找找这里有没有什么阵法。既然整座黄金城是以这个地方为中心,那能破掉的阵眼也肯定就在这里。只要去掉了阵法,就能破掉黄金与人之间的因果。” 之前刘小花在刘有容书房里的手札上,看过关于阵法手记。写得非常玄妙,长篇大论。各种八卦算法天干地支。 但是刘小花觉得,总结起来往简单了说,所谓阵法,就是借用灵的力量,在一定范围内改变物理与世界的规则。 比如说,手札上写的小三才困仙阵。 看上去只是拿石头或者其它的东西摆一下,就能产生很大的威力,死死困住里面的人,让他们走不出来。好像变魔术一样。 如果要用刘小花脑子里的现代知识来理解手札上的话,就是小范围地改变了物理规则而已。 在正常的世界,向前迈步,就是向前走。 可在这个圈内,因果发生了变化,规则发生了变化,你向前迈步,下一秒站的地方却可能是在你身后的位置,或者右边、左边。所以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而再厉害的阵法里也有生门,这就像每个门都有把钥匙一样。 如果不留钥匙,摆阵的人自已怎么出来? 只是这钥匙可能藏在花盆底下,也有可能藏在门框上。或者在任何地方。不知道的人要想找到,相对来说是比较困难的。 既然确定了,黄金城是以这个庙为起因,那么只要找到钥匙就解决了。刘小花这时候,是这么想的。 程正治见刘小花站在壁画前好半天突然笑起来,问她:“你笑什么?” 刘小花指指墙上的画说:“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一开始,我们都想错了。” 第89章 刘阿娇(五) “什么意思?” 刘小花指着前两幅打斗的画,说“你们说,有什么人懂得修道,会使术法,能御剑对敌,却不识字?” “哪有这样的人?”何文儿说“不识字怎么修道呢?我为了修道,还不得不每天偷偷跑到学塾里偷听。没少被人追着打。” “可画这几幅画的人,是不识字的。要不然他有什么要说的,直接用写的就行了,何必用画的呢?”刘小花说“他虽然不识字,但是却知道许多事。” 玲珑这时候眼睛一亮说:“我知道画这个的是谁!” 见大家都看向自已,她得意道:“我觉得周青说得不对。这前面两幅并不是讲这群人遇到孤庙的过程。而是说,这群人是庙里的守卫。你们看,他们抵御外敌,然后站在庙门口的动作,是不是像驻守在某个地方?自古以来帝王陵墓哪里没有守陵人的呢?可这些守卫们哪怕是修士,到底修为有高底,寿数有长短,不可能永远都活着守陵。就有了第三幅画里的人,他用黄金做引,设置了一种阵法来保护帝陵。在他死后,黄金仍在,就寓意着这种阵法,并不像一般的阵法那样,施术的人死了之后就消散。” “那画下这画的是什么人呢?”何文儿问。 “能把整件事知道得这么详细,可却不识字的,只有工匠了。”玲珑简直眉飞色舞,得意地看了看刘小花“小师叔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她暗自得意。心想,难道刘小花你以为,就你自已一个人长了脑子吗? 玲珑觉得,这下便能证明自已动起脑筋来是不输人的。 “你们说的各有各的道理。”刘小花说。 “要真是这样,可就难办。”周青却说:“阵法有生门,是为了防止设阵的人自已受制。可如果他连自已都困在里面,这个阵可能根本就没有办法可解。” 玲珑愣了一下,原本的得色便烟消云散了。方才还希望自已猜对了,长长志气。这时候又巴不得自已说错了,才有生机。 见大家都一副泄气的样子,刘小花安慰他们说:“事实到底是怎么样,暂时也无法查证,不过既然确定了这里是陵墓。那我们就不用太害怕。为了方便后辈遗嗣前来祭祀,设拔的人一定会留一线生机,竟然有留余地,就有法门可以破解。” 玲珑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周青点头说:“就算不行,还有大师伯呢。他是前朝的人。听说大师伯之前很受少帝信重。他这次带我们来这里,要拿的东西肯定也跟帝陵有关。他肯定有办法。” 这样一想,大家心情又暂时宽泛了些。觉得之前吓成那样,有点大惊小怪了。 “你们说,光设了这么个阵法,所这么多普通人聚集在这里有什么用呢?”程正治抓抓头“没道理啊。” 刘小花也觉得,这些解释都有漏洞。不过,这些事可能暂时是没有答案了。 程正治好奇,问:“先帝既然要找少帝陵,为什么不抓这些前朝遗贵来问呢?像我们大师伯祖这样的,就让他活蹦乱跳到处跑啊?” 玲珑说:“先帝是你阿爹,你怎么说得好像没有关系的旁人一样?” 程正治嘻皮笑脸说:“他是我爹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若我不是他儿子,说不定日子还逍遥一些呢。我不管他害我,已经不错了。” 玲珑对他这不孝的行为很是不耻。同时也相当感叹,没有想到堂堂皇子竟然是这样的为人,即没有新帝的彬彬有礼,也没有先帝的睥睨霸气。完全像个赖皮一样。 程正治追问她:“怎么,你也不知道?” 玲珑果然气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最恨别人说她不行了。 “你知道啊,那你说啊。” “你自已没脑子?难道就不懂想想吗?”玲珑没好气地说:“有国宗在,先帝是不好太过份的,到底少帝还是他的手足,大家同血亲,对方又已经过世了。就算先帝有什么念头,也不能在明面上动手。再说大师伯拜入了小蓬莱,更不能动。我阿姐说过,先帝忌惮师尊。你看,你怕被新帝迫害,不也在这儿躲着你兄弟吗?” “也是。”程正治嘿嘿笑,抬眸打量这屋子说:“你们说怪不怪啊,这么大一座城,每天往来这么多人,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吗?” 周青说:“也许有人想找宗门的人来,可也指不了路吧……” “不过就算我们不来,恐怕这里已经藏不了多久了。” 这个城,已经变得这么大,并且还在继续扩张当中,总有一天会被宗门发现。 一群人在这院子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再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得打道府。 回去的路上,程正治落在后面,和刘小花走在一起,低声问:“重月宫不是你外家吗?” 刘小花犹豫不决,说:“林家的话难辨真假。我拿不准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刘有容是知道这件事的,可好像并不当真。刘小花心里其实更倾向于相信刘有容的判断。 程正治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与这些名气盛大的宗门世家有关系的好。” 他脸上是少有的正色“你看我就知道了。我是皇子,家里牛吧?!可那又怎么样呢?越是有权势的家族,内部的争斗也就越凶残。咱们啊,没必要去趟这浑水。” 刘小花见他这样严肃,不由得笑起“你也懂得这些道理了?” 程正治夸张地瞪大眼睛“我也是死里逃生的人好不好?吃一堑总要长一智。不然不就白吃了吗?” 刘小花被他逗得笑起来。到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不过程正治又说:“你阿娘也不要再去找了。” 刘小花脚下一顿,回头看着他。 程正治并不避让,对她说:“她要是有心,一定知道你在哪里。她要是不来找你,你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的。天下这么大,要躲一个人还不容易吗?” “她是我阿娘,为什么要躲我呢?” 程正治笑了笑,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说:“我到觉得天下没有这样的亲娘。都说母子连心,她要真是怀胎十月生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她在田城要逃跑,可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可就算是再危险,一个做母亲的,都不会丢下自已的孩子不管。” 他的语气并没有十分指责陈氏的意思,并不评判她做的对错,只是在向刘小花陈述一个事实。 “你平常那么么聪明,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却看不清楚?”程正治一脸不解反问“刘二既然可以不是你的亲兄弟,可以不是她的儿子,为什么你就一定是她的亲女儿?可能你只是她为了顺利潜伏下来,安全养大刘二,所以路边上捡的呢?当时,到处都在搜查大皇子的时候,她带一双儿女,总比带一个独子要好得多。你知道刘二的身份之后,没有这么想过吗?” 刘小花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认真的脸。长久没有言语。 程正治比她要高一个头,停下步子微微俯视她,认真地说:“我劝你,不要再去管以前的事了。你没有听师尊说吗,一入宗门,便断尘缘。你这么聪明,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修士,终得大道。” 刘小花艰难地说:“这也只是你的猜想,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想听她告诉我。” “你总觉得,世间万物都有因果。可是,世上的事,并不是件件都有起因有结果。人与人之间的事,并不像修道之路,有法可依。” 程正治看着她,目光平淡“有许多事,是没有原因的。有人走在路上吃着东西哼着歌,好好的,突然‘嘎嘣’一声给雷劈死了,他冤不冤?可有什么办法,他倒霉呀!你想知道为什么?你就当是你倒霉,恰恰好遇上了吧。林家为什么要骗你?因为你倒霉啊。陈氏为什么不管你?因为你倒霉啊。为什么你遇到这些事?还是因为你倒霉啊。可这些倒霉事,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何必跟自已过不去?” 刘小花没说话。低头站在那里没动。确实说起来,她根本不是真的刘小花,完全没有必要再去顾念刘小花这个人的亲情。 可是她又有些莫明的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一头雾水。不甘心,所以一定想找到陈氏。刘小花一开始,对陈氏的感情也是平淡的,可是,在外面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之后,反而却对陈氏产生了依恋的情感。 事实上是,就像程正治所说的,她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一直纠结在这件事中。这个人根本不是她的妈妈。之前那些不忿与痛心,到更像是这个身体中残留的某种情愫? 可能也是真正的刘小花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吧? 虽然道理是这样,刘小花却还是很难做决断。 “走吧。”程正治推着她跟上其它人。 刘小花走了几步,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刘二和我阿娘的事?” 程正治嘻嘻笑说:“姬六叫人去查的呗。我跑路之前,顺道听了几耳朵。” 回了客栈,伙计们正在等着。一见他们回来了,立刻紧张地迎上来。 周青说:“明日尊上回来自有决断。”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了。 搞清楚这里是少帝的陵,自恃有章凤年在,一群人也没有再像之前那么紧张。 毕竟明天就是第三天,章凤年就要回来了。 浮生的情况也不错,脸色不再像之前那么惨白的,有了点血色。 大家聚在一个屋子里吃过饭之后,便围坐成一圈,开始分别静坐修习。初步地掌握了灵的操控之后,他们对于灵与灵台和人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理解。 接下来,便是‘通络’。 书上说的通络,是修得仙体的地第一步。 简单地说,就是拓展身体里的脉络,让灵在四肢百骸中运转。 一开始,是几条大略的线路,贯穿着几个重要的脏器。然后,从这几条主要的脉络中展开一条条支路,向其它次要的脏器蔓延。 通络的终极,是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蕴含灵。那个时候,人的身躯便是由灵支撑起来的了,它成了人的养料。只要灵不灭,人就不会死。 但在修习通络之前,因为刘小花的灵消耗的非常严重,不得不先静坐化形,去吸纳野生的灵。 不过在进入水镜的空间之后,看着个长得像椰子一样的大球,刘小花心情真的很复杂。 那颗球的表皮又已经产生了新的变化。那些像蛛网一样的脉络上面,又覆盖了一层薄膜。 在这颗球的底部,长出了一个微微凸起的尖角。 整个外表,已经开始向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发展。 刘小花推测,会不会就像是她被黑皮寄生一样,水镜可能也已经被黑皮用某种方式寄生了。这层外壳就是寄生物。 刘小花从地上找了一块尖角石头,试着去捅它的壳。这壳似乎是没有生命的,被捅了之后,并没有对她的攻击行为做出任何反应。 她正打算化形的时候,突然黑皮又出现了。 它看上去好忙的样子,行色匆匆,跑过来围着刘小花转了几圈,就急匆匆地跑到大球面前,非常卖力地对着球吐口水。 吐完之后,一阵风地又消失了。 留下刘小花,呆滞地站在原地。 不过她发现,黑皮吐出来的,于其说是口水,不如说是一种分泌物,刚吐上去的时候,是一种白色的粘液,像是她用过的精华露一样。随后,颜色却会发生改变,还会慢慢悠悠地变硬。 这也足以见得,黑皮是真的吐得很专心,费了大力气的。因为要把水镜表面全包起来,结这么厚的壳,并不是一两趟就能做到的。 刘小花揉了揉脸,伸手接触到大球表面变成了神形。进入了灵台的范围,立刻就看到黑皮急匆匆地从灵台范围外面冲进来,消失不见。 它竟然去外面? 刘小花等它再次从水镜空间出来的时候,一把抓住它。这一抓之下,才发现他手上凹凸不平。认真地上下打量它,才发现不只是手上,它腰上还有很多的缺口。因为它是全黑色的,所以别人很难发现。 黑皮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在灵台范围内,双方到是可以用意识交流。 刘小花指指它身上那些凹洞“这是什么?” 【嗷!嗷!】 ………?… 【嗷!】 ……………… 黑皮见她不明白,挣脱她的手,跑到范围外去。 过了好一会儿,刘小花就看到它有一条腿先进来了。然后是另一条腿。它是趴在地上的,双手双脚用力地向后蹬。好像在把什么东西往后拖一样。 刘小花连忙过去搂住它的腰向后拔。 对方力气非常大。好像在拼命挣扎。 刘小花都能感觉到那种反抗的力道了。她心里惊讶,难道这个空间不止有灵,外面还会有什么动物或者野兽吗?她警觉起来,正想松开对方算了,可东西已经被拔进来了, 黑皮嘴里咬着什么东西。白白的一团,看上去像是灵,可是要比灵浓不少。完全是一种固态的存在。它只有一部份进入了灵台的范围。 似乎它的智商也比灵高不少。求生的*非常强烈。哪怕已经被拖到了范围内,却还是在激烈地挣扎。 黑皮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双手抓住它,扑上去就一能乱啃。 可那个东西的表面好像是有腐蚀性,将黑皮的手上烧了好几个大洞。黑皮脸上也很快就出现了很多灼伤。皮肤一块块掉下来。 但黑皮不管,只是拼命地嘶咬,像在捕食的狮子似的,大口大口地吃下去。 刘小花傻眼了,连忙去扳它的嘴,急道:“吐出来!不能吃!”认为它可能是把这个东西当成什么别的,可以吃的东西了。 但黑皮动作非常快,那一团东西瞬间就就只剩下一点了。 地上到处都是被腐蚀后从黑皮身上掉下来的黑色残片。像下雹子一样,一块块的,看上去非常惊悚。 黑皮全身都在颤抖,似乎吃下这个东西,会让它承受非常巨大的痛苦。 刘小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冲过去,把黑皮的嘴巴扳开,发现它有弹性之后,立刻扯开下颚用脚踩着,再一手撑住了上颚,伸手往它喉咙里掏。 可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黑皮也不再挣扎了。 它张着嘴,躺在地上,茫然看着她,似乎不懂她在干什么。 但是它并没有因为不理解就挣扎,只是默默看着她。带着一种奇异的宽宏大量。好像刘小花这种生物在它心中,本来就是常常做些无法理解,又没有道理的事情。 刘小花心情很复杂,松开了它问“好了吗?” 黑皮呆呆地坐着,没有给她任何反馈。 刘小花上前去,伸手在它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它整个身体都不再有任何动作,就好像死是一样。 可对于这么一个东西,刘小花也没有方法可以去判断它到底有没有死。只能心惊胆战地蹲在它对面。假设它只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因为它与人对比起来配置低,单线程,大概同一个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所以才会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黑皮终于有了反应,它眼睛动了一下,然后突然站起来,转身就跑。 刘小花跟着它,发现它是回到了水镜的空间。一进入空间,刘小花就看到黑本正在卖力地吐口水。 ………… 刘小花拉着黑皮,来到灵台的范围。 问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全】它尽力表达【不死】 刘小花突然意识到,从某种角度来讲,它像是在给水镜穿上一层盔甲。 她不得不考虑,从黑皮的角度来说,它是不是在试图保护这个东西。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自已第一次把它带到水镜面前的时候,告诉它,千万不要再咬它,如果水镜受损自已会死。 它害怕她会死。一直在尽自已的力量来保护她。 刘小花看着黑皮。 它发现地上自已掉的‘零件’,用笨拙的姿势叉开腿坐下来,把那些东西捡起来,在身上寻找对应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按回去。可剩下的那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呆了半天之后,一股脑地住脸上按。 刘小花摸摸它的头。 它茫然【?】 她坐到它旁边,用那些软软的碎片尽可能地帮它把脸上填平。 它乖乖伸着头,坐在那里。 刘小花看着它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这笑却并不能冲淡她心里的酸涩。 她认真地对黑皮说“以后不可以去抓这个吃。”怕它不能理解,着重地强调“不可以。不啃。不抓。” 【!!!!】它表达了强烈的不解。 “等找到别的办法。不要有洞。”刘小花指指它身上那些洞“痛。” 黑皮嘴巴张了张“嗡。得同。” “痛”她拿一块石头,砸了自已的腿一下,指着那个地方,做出夸张的表情,然后说“痛。” “阿——”它好像明白了。指着自已凹凸不平的腿“阿嗡!” 刘小花只能假设它明白了这个发音是什么意思。 补好黑皮之后。刘小花再三强调,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不许它再去抓那个东西,不许咬对方。不许跑灵台范围外去。 黑皮终于理解之后,跟着她回到水镜空间,很落寞地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广袤的天地之间,只有它一个。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任何生命,有的只是死寂。刘小花看着它,觉得它现在的这种感觉,大概跟全世界都死光了,地球只剩她一个人的感觉是一样的。一直困在这里,对它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刘小花安慰它“去外面。”就像上次它撕裂了空间,跑出去的那次。她相信,总会有办法让它用那种形态长久地呆在现实世界。 接下来,刘小花本来还想问问,那颗头在哪里。可想想,她好像也没办法把这里的东西带出去,知道在哪里,也只是白膈应一场。就干脆不问了。 出来之后,刘小花试着再次召唤了灵。发现,她的灵不止没有变小,反而变得更加浓稠。黑皮所吃的那种东西,可能是灵的某一种。 不过其它人的进度不太好,玲珑跟刘小花一样根本没来得及去管经脉,她得先聚集足够的灵,保住自已的灵台再说。 何文儿和程正治到是有了一些进展。周青上次跑得太急,整团灵再次失控跑丢了,现在也不得不从头再来。 刘小花觉得大家修习的过程真的是非常不顺利。可是想想,多少人在初阶的时候就丢性命的,又觉得这样也算不错了。 就这样默默苦修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刘小花就跑到楼下的大厅里,等着章凤年回来。 可是,一直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也没有看到章凤年的身影。大家的情绪又再次紧绷了起来。怕章凤年去拿东西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变故。 “我们现在怎么办?如果大师伯祖一直不回来”周青问“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 玲珑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立刻看向刘小花。她虽然嘴硬,可是遇到这种事,心里其实是非常害怕的。万一大家都走了,只剩她一个人………… 可她又不好意思向刘小花求助,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刘小花正要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有人大叫着在街上狂奔。何文儿揪住一个跑回来的伙计问:“外面怎么了?” 伙计震惊道:“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原本在这个时间,是所有普通人出城的时候。可现在,街上人挤人,闹哄哄的,没有一个人走得掉,全都堵塞在城门了。 刘小花挤过去看,城门是开着没错,可外面黑漆漆一片,像是一片虚无。 玲珑急得快哭了“是不是大师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认为,章凤年肯定是去了陵寝里面。可现在到了时间,人没出来就算了,城里还发生了巨变。这肯定是出事了。 “别慌。”刘小花厉声说。其实也是说给她自已听的。虽然她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没底。这个情况到底该怎么办?“大师兄可没那么容易死。” 可是,就算是章凤年没死,只是困住了,万一他靠自已的力量回不来,他们在这里又没办法通知外面来救人,那章凤年能依靠的就只有她们这几个人了。 “我们先回客栈。”刘小花的声音听上去非常镇定。 何文儿他们的情绪也渐渐地稳了下来。至少大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立刻就听从了她的意见,跟她一起往客栈挤。 刘小花乐观地想,这种反应比起之前遇到时霾的时候要好得多了,不论怎么样,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不过她更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希望章凤年很快就会回来。 第90章 刘阿娇(六) 一路回来,街上乱糟糟的。 不时,就能看到走不掉的人跟住在城里的亲戚抱头痛哭。 白发苍苍的老人拉着儿子的手,泪流满面,嘴里嘟囔着“你不管我就好了。我死了到也干净。” 他儿子儿子惶惶不已,勉强安慰他“明天就可以走了。没事的。等我去外面找了人来,替了阿爹,阿爹你就可以出去了。” 玲珑看着,嘀咕说:“真不知道该厌恶他们,还是可怜他们。”刘小花也是无言。这世上的善恶她以为自已能分得很清楚,现在却觉得无力。 一伙人回到客栈。静静地围了一桌坐着,都没有心情说话。 外面的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天快黑了。 想必那些人,都无可奈何地跟着住在城里的亲人,回家去了。 何文儿怏怏地问:“我们怎么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了。 刘小花沉默了吃完东西,说“大师兄是耽误了也未可知。明天如果大师兄还不回来,再做打算。现在我们困在这里事,抓紧时间吸纳灵气,修习术法。哪怕只是多一丁点的修为,也是有益的。万一到时候,真的就只差因为多了这一点,就救了自已的命呢?” 说着把手札拿出来。 玲珑现在早打定了主意,刘小花做什么自已就做什么。她就不信了,只要自已事事都顺着刘小花来,刘小花还能有机会踩着自已长脸。再说,她觉得刘小花讲的也有道理,于是没有提任何反对意见,静坐修习起来。 何文儿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拉拉刘小花“她这是怎么了?你给她下药了?” 玲珑能这样,算是远远超出了刘小花的预期,她其实也感到有些意外。 玲珑听到何文儿的话,立刻睁开眼睛蹬她,讥讽道说:“我怎么了?难道我是多么无理取闹的人?难道天上下就小师叔一个人懂事,别人都是混帐?” 何文儿咂嘴,说:“我可没这么说啊。你怎么对我还是这么凶!?” “小师叔是长辈,我自当敬重她。你是我的后辈,我自当教导你。”玲珑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怎么还不动?是自以为能耐大到天上地下举世无双了?仔细我回去跟你师父告状!” 何文儿嘀咕了一句,不满地回去打自已的坐了。 大家各自静坐不提。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大考前自习室的感觉。刘小花刚想去静坐,就发现程正治一脸沉思坐在那里,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小花过去问他:“怎么了?又失去记忆了?” 程正治苦闷地说:“不是……”可立刻又说“算是吧。” “你怎么了?”刘小花不解地问。 “我就是觉得…………”程正治犹豫了好半天最后道:“我也说不清。我觉得,有点不对头。可也说不明白具体哪里不得劲……算了,不想了。可能就是最近的事情太多……心里不怎么安定。” 刘小花也觉得,是这几天连续发生的事件让他太紧张了。 看他一本正经地开始静坐了,也就不再追问。自已也开始静坐。 可刘小花却没有去开拓脉络,而是在水镜的空间内,跟黑皮面面相觑地坐着,思考要怎么把黑皮弄出去。 黑皮的力量,是她能想到最大的助力了。 何况她觉得,让黑皮长期一个人呆在这里,很容易会让它心理扭曲,到时候万一成为邪魔就糟糕了。所以她一定得找到一个途径,即让它能去现实世界又不会像从撕裂的空间出去一样受到伤害。 不过,两个人坐得近了,她就发现黑皮身上的伤大体上已经大部份愈合了,就算有一些没有完全好,还是坑坑洼洼,边缘也平整圆润了些。 看来它本身具有很强的愈合能力。 她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它的这种能力。 接下来,刘小花尝试试了好几次,用尽了各种办法想把黑皮带出去。 可都没有成功。 不只是黑皮,哪怕是一块石子也好,只要是这个水镜空间内的任何东西,她都没有办法带出去。 黑皮静静坐在一边,歪头注视着她在那里抓耳挠腮, 既然没有进展,刘小花也只能暂时放弃。不过她没有去修习脉络,而是化为神形,尽所能地吸收灵。脉络是一项长久的工作,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起到效果的。所以也不急在一时。现在的耽误之及,是自保。 而她在收集灵的过程中,黑皮也一直非常安静,从头到尾都好奇地看着她。似乎在猜测,她是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刘小花被盯得全身不自在,揉了揉脸,说服自已把黑皮当成一个雕像或者一根萝卜。做好了心里准备,再次开始吸纳着灵气的时候,刘小花的手停在脸上,突然僵住。 她发现一件事!! 在进入神形之后,她竟然保持着人的形态!! 回想起来。从之前她因为口水的事,带着黑皮来到灵台范围时,她就是以人的样子存在于这里。可是当时的一切注意力都被黑皮吸引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已的转变。 她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可能做到。之前在手札上也有看到过关于神形的描述。上面有说,神形初始是,是一个光斑。 修士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后,才会从小小的一个光点,进阶以人的形态存在于灵台的范围内。 现在她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做到的。当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黑皮。 一定是它,使得她跳过了很多步骤。 但是她也发现,她灵台的范围却并没有变得过份夸张的大。并且有了手脚之后,再吸收灵要变得容易得多。可这也仅仅止于动作上轻便而已。其它的并没有多大影响。 而当刘小花吸纳了足够的灵,把灵带回水镜空间的时候,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其实现在黑皮的状态,跟灵是一样的。 灵之所以可以去到现实世界,是因为水镜做为媒介,把这些灵进行了转化。使得它们能以在里面空间的形态,出现在现实世界存在的空间。 那么,是不是,只要让黑皮像其它的灵一样,被水镜接纳,它也就可以像灵一样很容易地就出现在现实中了? 如果黑皮看成是它这个意识的实体化,那么这个实体其实只是它的载体而已。 既然是做为载体,那只要带出去一点它的部份,它的意识就可以存在其中了。 这个设想让刘小花兴奋不已。 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话,她就不用担心被困得太久的黑皮会抢夺这个身体,也不用再为黑皮一直被困在空间中而感到郁郁了。 刘小花立刻向黑皮表达了自已的意愿。 黑皮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愣头愣脑看着她。 “给我一点”刘小花指指它看上去像头发的部份。 黑皮在理解了之后,非常用力扯下一坨。递给她,好奇地看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刘小花拿着这上小的一块黑色软糖一样的东西,很费力地在包住水镜的球上捅了半天,捅出了一个小洞,把这块东西塞进去。看着它掉到了水镜中漂浮在液体内,然后立刻结束了静坐,回到现实的世界。 她正打算再次召唤灵,来证实自已的猜想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声音从床塌上传来。 沉睡的浮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样子有点虚弱,问“有水吗?” 刘小花惊喜道“你没事了吧?”连忙倒水过去扶起喂他喝。 浮生喝了水,又吃了点东西,脸色才好多了“它们走了?”他不以为自已只是晕倒了一会儿而已。完全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早就走了。”刘小花把之后发生的事讲给浮生听。 浮生听到城里的异样和章凤年并没有回来的事,脸色非常不好,说:“我得去地陵看看。” 刘小花愣了一下,问他:“你来过这里?” 浮生摇头“没有。不过听说过一点。” 刘小花想想,也是。他是章凤年的弟子,章凤年既然对他有另眼相看,可能跟他提到过这里的一些事情。 “要不我们还是等一等。”刘小花犹豫了一下,谨慎地说“我们都没有去过陵寝,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也许大师兄只是被什么绊住了,迟了一会儿,我们与他错过了也不好,到时候他岂不是又要去找我们?” 浮生皱眉,说:“少帝陵每年有三天可以进出。这是定来给后人祭拜用的。万一过了这个时候,进去的人还不出来,凭他自已肯定就出不来了。” 刘小花很想说,就算你进去又能做什么呢?毕竟你身上一点修为都没有。 可是想到那天浮生制服那些武士的事,刘小花又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些手段的。并且听他的语气,他虽然从来没有来过,但似乎是对这里有一些了解。 “那我陪你去吧。”她想的是,反正自已不会有性命之忧虑。他虚弱成这样,一个人去陵寝实在太为难了,她就算帮不到什么忙,背他、拖他、扶他,总是可以的。快点找到了章凤年,快点解决这件事。 浮生盯着她看了半天,从表情上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累了,闭上眼睛说:“子时出发。”翻了个身很快沉沉地睡了。 刘小花一看时间,离子时根本没有一会儿,立刻跑去把周青叫醒。 她既然要走,这里就要托付给别的人。 她也有想过,万一自已不能及时回来,这里至少要有一个头脑比较清楚的人来做头领。否则按辈份大小,就是玲珑话事了。她即是受害人,又要做主事人,到时候容易横生波折。 周青听了她的吩咐,露出一种非常不解的表情。以他的立场来说,真的很难分辨刘小花是不是假聪明真蠢。她竟然这个时候,去卖这种命,就算是演戏赚声望,也得有命享才是吧。 可从另一个角度讲,有人出头也好。这件事,总得要有人出面的。所以他没有劝阻。 交待完了事情,刘小花又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准备工作,火石什么的,都备了一份,万一有灵力不继的时候,至少还有另一个东西可以照明。 她甚至还跑到厨房后院去,找了一把锄头来。 周青略为震惊“要这个做什么?” 刘小花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陵寝里面嘛。”神色异常尴尬,但是她觉得,想多了,总比没想到的好。 浮生醒来的时候,子时还没有到。 他一睁眼睛,就看到刘小花出人意料地抗着锄头站在塌前。锄头上还挂着胀鼓鼓的小包裹。他表情僵了一下。才起榻来。略做收整便带着刘小花出发了。 刘小花看看其它还在修习,并且完全不知道身外事的几个同门。又同周青交待了一遍,才跟着浮生出门去。 周青跑下来帮他们砸了客栈后门的锁。 这时候还是半夜,虽然看不到巡夜的队伍,也不知道它们现在巡视到哪里了,但能能隐隐听到撒钱的声音。 门一打开,外面的浓雾似的时霾就往上涌。 浮生咬破了中指,在刘小花额头上画了一个非常复杂的东西。刘小花觉得,可能是符咒。 他对刘小花说“不论听到什么,不要回头,也不要抬头,更不要说话。只管跟着我走。”他声音很沙哑。听上去还是很虚弱。但同时也透着几分温和的安慰“没事的。” 刘小花点点头“知道了。”深深吸了口气。 走出门的时候,她飞快地伸手抓住浮生的袖子。浮生停下步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到没有多说什么。 踏入时霾中的一瞬间,刘小花有一种耳机坏掉了的感觉。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四周的时霾翻涌着,变幻成各种样子。她盯着浮生的背影,不敢乱摆头。生怕自已一不小心会破禁。 可是越走,她越觉得自已背后有人。 对方一个步步跟着她。紧紧贴着。 有时候,她甚至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吹过自已的脖子。 一点也不像幻觉,就好像是真实存在的,真的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后。 第91章 刘阿娇(七) 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站得太近的时候,跟本不需要回头看,就能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 刘小花克制着那股强烈想回头的冲动。 她知道时霾之中不能说话,是因为时霾会团聚到声源处,吞食那些声音。就比如现在,她脚的地方时霾就比较浓,因为她走路有声音。 可她不知道,浮生说不能回头是为什么。可能在时霾之中还有别的异兽? 她加快了步子,走到浮生旁边。与他近似于并排,这一并排,才发现浮生眼睛是闭着的。可是他的步子又急又稳,跟睁着眼睛走路并没有多大区别,并且他脚下是没有时霾团聚的。 当两个人走到时霾较为稀薄的地方时,天上的月光漏下来一点。那点光,把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刘小花看着地上的影子,全身发僵。 明明只有她和浮生两个人。 可地上却有三个倒影。 多出来的那个,就跟在她身后一点。站得非常的近。 刘小花努力保持镇定。头不动,斜视向浮生。 浮生好像根本没有知觉,表情十分平静。就在她正打算收回目光的时候,浮生猛然睁开眼睛,向她的方向斜了一眼。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反手抓住她,向前狂奔起来。 两个人在时霾之中沉默地跑着。 刘小花除了浓雾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味地跟着浮生向前跑。也不知道身后的东西有没有追过来。 等到浮生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刘小花发现,两个人已经跑出了时霾的范围。站在一个破落的院子里面。而这个院子,就是她之前跟其它弟子一起来过的那个庙。 但是她也发现,地上她和浮生两个人的影子旁边,仍然还是多出来一个影子。 刘小花立刻气沉丹田,猛地抱住了锄头,转身挥去。立刻就感觉到,自己打中了。 她身后的东西发出一声惨叫。刘小花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个‘怪物’。顿时火冒三丈。“你跟着来干什么?!” 浮生到是一脸平静,似乎早知道是对方一样。拢袖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看着程正治。 程正治捂着头哭丧着脸说:“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出来干嘛啊。就算你不想让我跟着,也不用杀我吧!要不是我身手敏捷,好险被你铲掉头!”原来他偷偷摸摸地跟着他们出来的。 也难怪刘小花觉得身后有人,她本来就身后有人! 刘小花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浮生却只是说了一句“走吧。时辰要到了。”就向庙里去。 程正治笑嘻嘻跟着刘小花,说:“你看我,够意思吧。咱们什么交情,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身涉险境呢?” 刘小花打断他的话:“一会儿你就在庙里呆着。哪也不许去。” 正喜笑颜开的程正治顿时如丧考妣“不是吧!”臊眉搭眼。 只走了两步,程正治突然停下来,拉住刘小花。问她“你刚才是怎么发现我的?” 刘小花没好气地说:“影子。” “这里就我们三个人是吧?” “是啊。”刘小花点点头。 “那,这个影子是谁啊?”程正治咽了咽口水,他和刘小花两个人中间,还有另一个倒影。那个人静静地站在两个人中间。似乎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 刘小花和程正治相互看了一眼。 程正治脸有点发白,立刻就想回头,刘小花一把拉住他。刚才她敢回头一下,是因为她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可是这次,他们身后的影子没有半点动静,如果是活人,不可能这样。 这样东西,也许就是浮生说‘不要回头’的原因。时霾不能进到院子里来,它却可以。 虽然不知道回头会发生什么事,但可以确定肯定没好事。毕竟它是帝陵防卫机制的一部份。 “走吧。”刘小花拉着程正治往庙里去。 程正治虽然保持了镇定,可还是忍不住一直往那道影子看。 他们向前走,那影子也向前走。 可是等他们迈进庙门的时候,那影子突然就消失了。它也只能到院子里而已。程正治松了口气。连忙问:“那是什么?” 浮生淡淡地说:“你小时候没有听家里人说过吗?半夜在山路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你,千万不要回头答应。说的就是这种噬名。它一般趴在人背后,如果它叫你,你回了头,就会失魂发疯。这种东西,是精怪的一种,生于亡魂。以吞噬人精魄为生。” 程正治到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凶猛?一定有什么治好的办法吧?” “有啊。” 程正治松了口气,说:“怎么治?” “回头看到它立刻就抓住它吃掉,就行了。它不能附着人身的话,凭自己走不快,如果要抓它,不是很难。” “原来这样。”程正治哈哈笑说“这么好解,也没你说得那么可怕嘛。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 说着,他又愣了一下,问“可是我一转头看到它,就已经失去了理智疯了,别说它走得慢,就算它不走,我也不会去抓它吃吧?”这才反应过来,苦着脸说:“你逗我呢?大家还能不能愉快地做师兄弟了?” 浮生一本正经说“我没有逗你” 说着站在一墙实墙前面,嘴里念着什么,在几块地砖之间转来转去,每一步都要思考半天。 程正治小声说:“他这是跳大神呢?” 刘小花犹豫不决道:“会不会是那里有个什么阵。要照着步法走,才能过去。”她虽然没有修过仙,但是看过小说和电视。阵法这种东西,是很玄妙的。住住一步踏错,就会走进死路,万劫不复。 过了一会儿,浮生才停下来。 刘小花跟过去,发现他面前的实墙不见了,有一扇门在那里。 那扇门好像是突然出现的。 白天的时候一群人在这里转了半天,什么都发现,现在那扇门就好端端地矗立在少帝雕像前,与进来的门遥相对应。好像本来这里就是有两个出口一样。 刘小花原本以为是什么术法,可是她立刻就发现,根本不是术法也不是什么玄妙阵法。 只是这里巧妙地运用了视线差异的技巧。如果不是站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这扇门。 这让她想起了网上有一段时间非常流行的视频。就是用视角差做出立体的画像,不论人移动到哪一边,都觉得画像在盯着自己。 感觉这个门也是利用了这种视线差。 而浮生刚才照着口诀移动自己的位子,就是为了找到对的点。根本也与玄妙搭不上边。 三个人穿过了门,发现外面竟然还是个院子。这里跟前面的院子完全一模一样的,连残檐断壁都完全一样……或者这里分明就还是那个院子。 他们明明是从后面的门出来的,通过的是不一样方向的门,却回到了前院。 三个人都愣住了。 刘小花问浮生“这里是去帝陵的路吗?” 浮生也是第一次来,皱眉十分疑惑,点头说“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会不会算错了,还有别的门?” 浮生也觉得有这个可能。然后所有人走出去,他再试了一次。 可是走进去,还是前院。 “那是什么?”程正治颠颠地跑到院子门口,门上挂着一块衣角,看布料,分明是章凤年的。因为他穿的那身衣服,颜色特别,上面的暗纹也是非常独特的,所以刘小花一眼就认出来。 可是她记得很清楚,她和浮生走出时霾进到院子的时候,门上是没有这块碎布的。也就是说,她和浮生以及程正治进了庙之后,章凤年也到院子里来过,所以才会留下这条衣角。 “你们说,大师伯祖会不会遇到噬名疯了?”程正治不可置信“要不然,这里隔音效果这么不好,我们在庙里说话,院子里应该听得见啊。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找我们呢?” “小小噬名,师父怎么会栽在这个上面。”浮生立刻否决了他的猜测。 刘小花也觉得浮生讲得有道理。章凤年修道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不可能会着了噬名的道。 可到底为什么他来了又走了? 三个人在门口试了半天,没有半点进展。来来去去,都是回到院子的门,跟本找不到能去帝陵的门。 “你们说,明明方向不同,为什么进去之后能把我们移回前院去?”程正治嘀咕。 “道法玄妙。”浮生说。 程正治在两个门之间走来走去,突然说:“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在向某一个门走过去的时候,其实这整个屋子都转?把门转回院子方向,我们却不知道,还以为是另一个出口。” 说着,他立刻兴奋起来“我们这样,同时进两个门。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刘小花到觉得这个想法太无稽了。怎么会整个房转起来,里面的人却不知道呢,要是很大的空间还好说,可这房子这么小。她还是觉得,之所以会回到前院,是因为这里肯定有阵法没有破除的关系。物理规则被改变了。 不过想想,反正现在没有头绪试试也无妨。虽然可能不是正确答案,但排除一个错误的答案也不错。 于是她和程正治分别站在两门前,程正治喊一二三。两个人同时推门进去。 门在刘小花身后‘砰’一声关上。 刘小花站在院子里,发现程正治不见了。他根本没有出现在院子里。 她怕是程正治不知道轻重地跟自己开玩笑,大叫了一声。 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院子里根本没有人。 她立刻推开门跑到庙里去。可是,程正治也不在这里。浮生皱眉问:“怎么了?” 程正治不知道在哪叫“刘小花!刘小花!”声音惊恐得不行了。 刘小花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觉得之前自己实在是太蠢了。她和程正治都想错了。这么简单的事,竟然被三个人搞得这么复杂。 第92章 刘阿娇(八) 程正治很快就惨叫着从门里冲了出来,“不好了浮生,刘小花不见了!” 冲进来一看,见刘小花还在,松了好大一口气,严肃地说道:“完了完了,事情大了。我猜吧,这个门是虽然是去同一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可能存在无数的次元。就像平行世界一样。每一个单独经过这个门的人,都会去住不同的平行世界!我知道你们听不懂,不过这次听我的肯定没错!!” 刘小花没理会他,跑到他那个门,推门出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停在住外去的门口,忍不住笑起来说:“什么平行世界!这跟本是一前一后两个不同的院子。没有任何神奇之处。” 但是有人故意把这一切都做得非常真实。除了门上章凤年的碎衣角之外,这里所有的一切,哪怕是一块石头,一面残壁,一块绿苔,竟然都完全一模一样,于是让人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浮生深感意外,确认了刘小花说的是真的之后,皱眉道:“这是防修士的。” 修士们经历的险境多了,就会养成过于谨慎的习惯,遇到这种情况,只会住复杂的方向想。就算知道了进帝陵的路就在这里,也不会敢轻易尝试。怕会落到什么厉害的阵法里面。 如果不是这里有章凤年的衣角,三个人也根本不会这么快就发现,这里没有任何玄机,只是做得完全一样的一前一后两个院子。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连青苔都长得刚刚好?”程正治跑去撕了一块青苔,哭笑不得道:“假的。” 谁会去注意到青苔的真假呢。 刘小花一直觉得,既然是帝陵这么高大上的地方,一定会动用许多了不得的术法,高深的幻境,却没有想到一开始遇到的就是这样看上去复杂其实非常简单的陷井。 三个人重新回到了那扇挂着章凤年衣角的门边。去陵寝应该是从这条路出去没错了。 刘小花对蠢蠢欲动的程正治说:“你呆在庙里吧。” 程正治一脸失望。 浮生却突然说道:“你要他留在这里,也要他肯听你的才行。到时候我们一走,他又偷偷摸摸跟着来,万一他一个人落在后面遇到什么事反到糟糕。” 程正治嘿嘿地笑对刘小花说:“就是啊就是啊。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上去的。” 刘小花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真是拿这个人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决定三个人一起上路。 程正治正想把灵招出来,浮生却说:“不要。遇到什么事再召出来也不迟。” 三个人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浮生正要去推门,刘小花突然拦住他,说:“我来。你们站开一点。” 她把包裹紧紧系在腰上,站得远远的,用锄头把门顶开。 原本只是本能地谨慎,却没有想到门一打开,立刻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嗖嗖嗖’好几声。从门外射进来,在空气中闪过一丝微光,深深钉在院子里的那颗大树杆上。 刘小花也吓了一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跑过去一看,打出来的东西在树上钉了好几个深坑。不过很快,这种东西就化成了绿色的汁水,挥发在空气中了。她没有见过这种汁,但是她在手札上看到过一种叫‘食肉树’的东西。这种东西跟现代的食人树有些差别。 根据描述,这几颗射出来的东西,是食肉树的衍生物,食肉树在感应到有食物走得足够近的时候,就会把这种像核一样的东西射出来,只要让这种核一沾到肉,它立刻就会把对方消化成液态,动作非常速度。手札上说,把一头大象消灭掉,不需要半分钟时间。而这些被消化的液体落到地面,就会变成食肉树的养料。不过,离开食肉树本身之后,这种核如果没能立刻钉到肉上,自己很快也会蒸发、雾化死掉。因为食肉树只是单纯的植物,连防身的玉佩都不会任何示警。 一开门就遇到这么凶残的东西,刘小花出了一头冷汗。 立刻对程正治和浮生说:“我是长辈,一会儿我得走前面。”特别对程正治说“你再乱来小心我揍你!”分外凶悍。要是这两下打了他身上,他这会儿已经化成养份了。 浮生仿若无事,瞥了程正治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程正治讪讪地“噢”了一声。避开了浮生,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你到底有几条命啊?够不够用的?万一死多了,真死了怎么办?这种时候,你可不要撑强。” 刘小花到了心里暖了暖,含糊地说“没事。” 她胸前的伤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来。原来破掉的洞,也都被补了回来。半块肉都没有少。她觉得这已经意味着,哪怕丢失了身体的某个部份,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也能重新长出来。而这种不死的能力,早在黑皮还没有拥有意识的时候,就存在了。可能是黑皮这种生物的本能自我保护的机制。刘小花对于它来说,就像是一所房子,它本能地保证房子完整不不会坏掉,这样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刘小花抗着锄头走在最前面,往门外去。 一走出去,果然就看着当门的地方种着一棵不起眼的小树。那小树看上去跟寻常的树并没有什么区别,有点像合欢。不过长势不好的样子,只有六八片叶子,枝丫都光秃秃的,叶子都是两片两片长在一起的,像鸭子嘴巴。 这会儿,所有的叶子都耷拉下来了。再重新长出可以射的核还需要一段时间。 刘小花小心翼翼地挑开其中两片叶子看。果然像手札上说的那样,那种核就是从这里面弹出去的。她采了两片叶子下来。 “你要这个做什么?”程正治问。 “这个可以做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命。”刘小花认真地说。就算用不到也可以卖钱。修仙的日子那么长,有钱总比没有钱的好。 程正治问“那还有几片你怎么不全采了?” “全采了谁来守门?这里毕竟是别人的陵寝,这些东西是为了确保他得已安息,不被打扰的。”刘小花说:“我们这一路,如果没有性命之忧,尽量不要做破坏。到时候这座陵要怎么处置,是留还是毁,还是请师父来做定夺。”因为这座陵,困了那么多人虽然是不义之举,但一个帝王生前死后所有的种种是非,又岂是她这样不明就理的人说得清、评判得了的。 程正治笑了笑,看着她。仿佛对她有了新的认识一样。 刘小花有点莫明,难道他以前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他自己才该反省自己吧!不理会他,低头从包裹里找东西,来存放叶子。 浮生这时候却看了程正治一眼,叫道:“殿下?” 程正治应了一声,回头走到他身边,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刘小花有些不解,这两个人有时候关系好像不错,但有时候又好像相互不怎么搭理。 刘小花放好了叶子,这二个人话也说完了。三人绕过了那棵树,就看到一条笔直的走道。 走道是青砖铺的。大约只有一人半宽,两边的墙高耸入云,好像一直高到天宫中去似的,连有月光的天空看上去都像一线天。向前方看,也是看不到尽头。 刘小花打头,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怕地上有什么机关,会从两侧的墙上射出什么暗器来。时刻做好了自己会被插个对穿的心理准备。可一直走了总有二个时辰,也没有遇到任何险阻,这时候,再回头已经看不到来时的院子,可这条路什么时候能走完也还是没有征兆。 本来一路都在叽叽呱呱的程正治也累得不想说话了。又走了好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我们是不是中了什么术法,被困在这里鬼打墙了?” 刘小花说“没有。”她拿出何文儿的玉佩来。玉佩没有任何异样。 程正治看着她那小包,好奇地问“你还带了什么?” “吃的。” “这么大一包吃的!” 刘小花想到什么,掏出一把菜刀来递给他“你随身带着。万一我们走丢了,你的灵又使不出来,还可以防身。” 程正治接过了菜刀,表情很复杂地说“我们到底是不是修士啊?” 刘小花没理他,本来这把菜刀是给她自己准备的。现在多了一个程正治。她把浮生给的匕首拿出来递给浮生“防身。”手里有刀,心里不慌。 浮生接过去,示意刘小花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程正治见浮生不推辞很不高兴,跑到刘小花旁边小声说“我觉得浮生这个人,也太……”太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听到刘小花打头阵没有拒绝,是因为他知道刘小花不会有大问题。可浮生又不知道刘小花的事,竟然也没有多问一句,就同意了一个女孩子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未免显得太自私自利并且无情了。还是男人吗?! 说着程正治把自己的刀塞给刘小花“你用。” 浮生这时候却上前来,拿走刘小花手里的菜刀,把匕首给她,将菜刀还给程正治,然后平淡地说“走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程正治不让刘小花推辞,拉着刘小花就走。小声说“你看是吧,他是不是……太……”啧,到底要怎么说。 刘小花问“太神秘?我也觉得他很神秘。”为什么他的血那么有用,一下子就让所有的武士都顺服了?不过既然他没有主动说,她也就不好去追问。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程正治又‘啧’了一声说“不是的。我不是说这个。”拉着刘小花的胳膊低声道“我是说,他……怪里怪气的……有时候吧,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用一种非常银-荡的目光看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你看,我要把我的菜刀给你,他就不乐意了,非要把自己的给你……” “所以…………?” 程正治正色道:“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刘小花真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最后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点点头说“大概是吧。” 程正治觉得自己的推断得到了确认,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可是直得不能再直! 刘小花飞快地回头看了浮生一眼。发现浮生在盯着自己和程正治。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程正治握着自已胳膊的手,突然有才意识到,对于她和程正治这样的现代人来说,拉一下胳膊其实不算什么。所以在平常也没有特别地注意,可是在这些土著眼中恐怕就不一样了。虽然问心无愧,可她不想惹这种事端。如果传出行为不检点的风言风语来,也是麻烦。 “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拉女人的手,女人会怎么样?”刘小花问程正治。 程正治愣了一下,说“会嫁给我吗?”然后嘿嘿地笑,道“没关系啊。娶谁也是娶。我不嫌弃你。” “多谢你看得起我。”刘小花面无表情说:“不过女人若对这个男人无意,不肯嫁给他,就会砍掉自己的手,以示清白!” 她看向程正治说:“你再牵我的手,我就砍掉。” 程正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吧。” 刘小花认真地说“是。” 程正治跟被鬼咬了一口似的,立刻缩回手。怨道“那我拉了玲珑,玲珑也没怎么样啊!” 刘小花更加认真地说:“她大概是想嫁给你吧。那你就更不能随便乱牵别人,我觉得她可能会把情敌全砍死也说不定。再者,万一她觉得你花心,不想嫁给你了,又不舍得砍自己的手,可能会砍死你以证自己清白。” 程正治脸都白了。惨叫道“不是吧!” 刘小花觉得,他自从以后,应该都不会忘记男女大妨这件事了。便不去理他。可走了几步之后,刘小花突然停下步子。 程正治顺着她的方向看,前面狭窄的走道中间,有好几个人。看那个姿势,似乎正向前跑过去。 刘小花提着锄头,高声问:“前面是什么人?”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正常来说,就算是不想理,但这么多人中总会有一个回头看看后面是什么人。可那些人好像聋了一样,一个都不回头。 “这几个人怪怪的。”程正治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声冲着那边叫道“喂,问你们话呢!” 但对方仍然没有回应。 三个人走得要比跑起来慢很多。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走着走着,竟然已经离那几个在跑的人不远了。 等走近了几才现,那几个人根本只是维持着向前跑的那个动作站在那里,其实早就死了。并且已经死了很久,身上的衣裳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皮肤也干枯了,脸上只剩下几个洞。 刘小花让他们两个人停住,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在离那几个站立的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仔细地观察他们。 他们身上的衣裳并没有完全烂光,能看得出布料是不同的。有一些是丝绸,有几个穿的是粗布,想必是炼制过的,残留的布料上有微微霞光。他们身上带的东西也各有不同。有人背着华丽的剑,有人背着琴,还有人背着奇怪的葫芦。从打扮看上去,像是完全不同阶层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凑在一起。 在这几个站着死掉的人旁边,还有一俱倒在地上的枯尸。 所有人都是保持着奔跑的姿势死了。只有这俱枯尸是倒在地上,靠着墙边。死前右手保持着食指升直,其它几个手指头蜷屈的动作,好像是在指着什么东西。 刘小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是来时的路。地上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从这个人的发型看,应该是个男人。身上的衣裳保持得相对来说比较完整,腰上挂着不知道什么质地的黑色牌子,伸出来的手指黑漆漆的。刘小花这才发现,他不是在指什么,而是他死前在写字。 他背后的墙上,写满了字。 有一些字,已经变得很浅了,看不太清楚。一开始还比较公正,后来简直是鬼画符。 不过从前后文到可以猜测出几分意思来。 这上面大概是记叙了走进这个长道之后的事。一开始跟刘小花他们一样,太太平平什么事也没有。不过这些人走到这里用的时间,应该要比刘小花这几个人用得短得多,因为他们是用了术法骑了灵兽急驰过来的。 但是情况立刻就发生了变故。他们发现,不论自己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困了大约半个月,也仍然困在这个长道里面,毫无进展。不论从哪个方向,都出不去。不论用多么厉害的术法,多么快地急驰,向前向后,永远没有尽头。向上的话,虽然能飞升一段,可是到了某个界线之后,灵就会消失。因此他摔断了腿。 之后也尝试了很多次,发现灵流逝得越来越多,很快这些修为不错的人就无灵可用了,如果再强制召唤下去,可能会灵台崩裂身躯化为灰烬。最后,在试完了所有的办法之后,大家决定拼全力一搏。 他们决定,合起来对所有人共同施用‘奔走咒’。这个咒名字简单粗暴,功效也是十分简单。它可以说是初级的术法,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不停地跑,到死也不会停。 期望用这个方法能从这里出去。 上面没有写结果怎么样,不过看到这些样的造型,不用人说也知道了。 程正治和浮生见刘小花没有遇到危险,已经走了上来。 读完墙上的字,程正治看看来时的路,又看看要去的方向,用力揉了揉脸。说“我觉得这哪是墓啊,简直就是秘境。” 刘小花虽然做好了准备,也明白修道之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比率。可突然看到比自己修为高得多的人成群地困死在这里,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憾。何况他们不是因为修为不济,打不过奇兽异怪被吃掉或者咬死了,而是被活活困死的。这该死得多么憋屈! “他们怎么会被困住呢?” 玉佩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异常。这里没有任阵法好像只是寻常的通道,可死了这么多修为高深的人也是事实。 “他们是国宗的人。”浮生皱眉看着那个人的腰牌。 “国宗的人难道也想要少帝用来陪葬的国库?”修仙的人对金钱的需求其实是很高的,不论是买药材也好,买法器也罢,金钱在这个世界仍然是流通货币。但是国宗的人却不同了,说到底,名义上天下万物都是属于帝王的,他是天下的主人,顺延向上,国宗的人得到的资源非常的多,根本不会在意钱的事,再说了,既然能留到少帝手里,最终放进国库的东西,根本是国宗挑剩下的。他们又何必耗费人力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这个猜测从道理上根本说不通。既然什么也不要,那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他们跑了几个月才到这里,我们只走了几个小时,就到这里了。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程正治摸摸下巴。 刘小花转身看看,那群人就在她面前。 不论他们曾在这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再向前几步,她和程正治、浮生三个人也会遭遇到同样的危机。 第93章 刘阿娇(九) 刘小花走在最前面,跟她身后的是程正治,最后是浮生。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站在走道上的干尸。那些尸体发出的味道不停地往她鼻子里钻。 等好不容易走了出去,站到了队伍前头,刘小花才发现程正治还落在后面。 他正在搜刮那些死人身上的东西。收罗了一大堆,全塞在自己怀里。实在塞不下的,就用下摆兜起来,再把衣角住腰上一系,远看活像个孕妇。 最后他大约是看人家背上的剑不错,还要伸手去拿,浮生喝止了他“灵器不比别的东西,外人不能碰。” 他有些失望。万分不舍得地出来,问“我看那剑上还有宝石呢。一定很值钱。” “灵器是将自己的灵注入炼制过的器物之中。那样东西就成了灵的容身之处。你要是擅自去拿,它会自卫。”浮生说。 刘小花只是知道一些奇异的药材与异兽的药用,浮生则在很多其它的方面要比她有见识得多。 要超越那群人时,刘小花以为一定会发生什么异事。 可是最终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在向前走了不到七步之后,却发现竟然已经走到了尽头。 虽然看上去,前面还有无尽的路,可事实上,那只是画在墙上的一副画而已。 程正治看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确实是墙面没有错,“怎么可能这么像?” 而画前面就是一个被隐藏得很好的路口。 当刘小花站在这里,再回头去看那些死去的修士,心情别样感触。谁能想到,他们数月的挣扎,最后丧命之处竟然离出口只生这么一点距离了。 刘小花想来想去,为什么她三人能走得出来,这些人却走不出来?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人动用了灵。而她和浮生、程正治三个人没有。 却也不得不感叹设计这些东西的人心思缜密。 第一道食肉树,是为了防止普通人误入,如果是有灵护身的修士遇到食肉树的袭击,一定会动用灵来自卫,是不可能被它打中的。 第二个长道,则是为了困住修士。修士们经过食肉树的突然袭击后加倍警惕,催动灵来时刻保护自己是必然的结果,可只要修士催动了灵气,就会被困在长道之中,直到灵力枯竭,最后困死在原地。 如果不是浮生阻止,现在恐怕三个人就像这些人一样困在这里了。 不过这些死掉的修士,会在墙上留字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他这么做了,说明国宗并不只派了他们这一队人,肯定还有别的队伍在陆陆继继地尝试进入少帝陵。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成功。 这时候,程正治突然“啊”地大叫“鬼啊!” 刘小花抬头,立刻就看进入岔道之后迎面就是一大堵墙,墙上有一张惨白的人脸,悬挂在半空中。 猛然看到这个东西,刘小花都吓得差点下意识地叫出来。 她退了好大一步,撞在浮生身上。浮生反应非常迅速地伸手扶了她一把。他虽然看上去病弱,可是手却非常干燥有力。让刘小花心里也镇定了不少,借着光看清,那颗头是从一篷非常茂盛的草丛里露出来的。看面相似乎是一个年轻人,眼睛闭着,没有生气,皮肤的质感也很怪。 她做出镇定的样子来说:“好像是个死人。别叫了!” 程正治顿时有些讪讪地“是吗?死在这个位子也太惊悚了,怎么做到的?” 刘小花从浮生手里接过照明的珠子来,上前查看。 发现那颗头根本不是从草丛里伸出来的,而是长在墙上。 它背有根须,深深扎在墙里。许多藤蔓从它脑袋里长出来,爬得满墙都是。整面墙上那些看上去像杂草的枝叶,都是它的一部份,如果忽略它的长相不提,到更像是一种异变的藤蔓植物。 当刘小花走近的时候,原本一直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为,浮生就一把将她扯回来。 那颗头睁开眼睛,像人类似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最后锁定在这几个人身上,口里发出非常含糊的“呜”的声音。三个人身后‘轰’地一声,回去的道路被封死了。 “陷井?”程正治惊道。 浮生围着这个东西转了一圈。“可能是门。”岔路直通到这里。 这时候,那颗头又发出“呜”的一声。 刘小花见它并没有攻击人的意图,便大着胆子把它的枝叶挑开,发现,在枝叶覆盖下露出一块小块铜壁,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这块铜壁中间有一条缝,看上去是扇大门。这颗头是长在门上的。 刘小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手札上也没有提到过一种长人脸的藤。 浮生皱眉深思,说:“花草树木要修成人形,非常慢,少则千年,多则万年。看它的样子,肯定有几千年了,那时候少帝陵都不在呢。它一定是后来被移到少帝陵里来的。陵里养精怪为已用,并不是没先例。” “这是正在成精的藤?!!”刘小花好奇地盯着那颗头。 她只听说过修炼成精化成人形的,也见到过完全变成了人的枯茏草,但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一个其它物种变成人的过程。她自己设想过无数遍,一个动物或者植物,到底是怎么变成人的。可从来没有想到,能看到这么直观的场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那颗头一直在他们三个人之间看来看去,有时候脸部会有非常扭曲的动作。刘小花觉得,它也许是想做表情,但是它脸部的表情不像人,是用很多协调的肌肉控制的,动起来和谐自然,所以看上去异常狰狞恐怖。 “呜——” 它张大嘴巴。喉咙里地出“咯咯咯”的声音,似乎是在表达什么。 刘小花想到黑皮,到是不怎么害怕它。其实比较起来,黑皮还算是幸运的,它才多久,就已经具有一定的智慧,并且会说话(算是会说话吧),有形体了。而这颗藤足足几千年了,都还不会说话,也没有形体。 “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刘小花问它。 它眼珠子转向刘小花。 “听得懂就闭两下眼睛。” 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有节奏地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嘴巴长得非常大。露出里面像鲨鱼一样错落的尖齿。 它应该是还不具备什么智慧的,这种咯咯声并没有特别的含意,就像是动物有时候会抖毛一样。 “是不是要说对口令它才会开门?”程正治小声嘀咕“你知道口令吗?”问浮生。 浮生皱眉摇头。 “要不然烧了它吧。”程正治说。 “你看看周围。”浮生说。 刘小花抬头看,走进了岔道之后,就已经像是进入了室内,四面都是墙,而这些墙上全都是藤蔓层层叠叠不知道多少。许多还没有攀附的幼细尖端,像蛇一样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时不时微微扭动。只要三个人有不轨的举头,立刻就会被绞杀。 现在三个人被困在密室,都在藤蔓的包围之内。想要杀掉它,最好确定真的能一瞬间就解决掉。 程正治看着那些像蛇一样微微扭动的幼藤一阵恶寒。 “呜——”那颗头又叫了一声。 这时候,满室的藤都开始抖动,有点像是被风吹过,发出沙沙声。有几根最外层的藤枝,离开了墙面,盘旋在三个人头顶上。 随着这些动作,有几根白骨从藤蔓底下掉出来。 刘小花发现,藤蔓下层层叠叠,厚厚一层都是人的尸骸,有些已经化成白骨,被交织的粗藤勒住压在最下面,有些还只是将将腐烂,被钉在最外层。 不知道有多少人丧命在这里,被藤当成养份。 只有当表面的那些藤枝都移动开的时候,这些尸骨才重见天日。 程正治看着那些死骸,不由得震惊地骂了一句“男女男。” 那些碎布料也好,随身掉的法器也好,都昭示着,这些人的来历各不相同。看来这些年,表面上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可暗地里,不管是其它宗派还是国宗圣帝都没有放弃。 这时候,那颗头又发出了一声“呜——”几声的发声,一次比一次间隔短。 蓦然地,那些藤蔓都开始移动起来。简直像是地震,所有的一切都在移动。看来再不想出办法来,三个人都要命丧于此了。 而这个时候,浮生却不知道在想什么,静静站在那颗头面前。 这时候,刘小花看到那颗头的嘴巴又张开了,如果这次再不能做出符合它要求的事,这些藤蔓立刻就会绞杀所有人,把他们也变成养份。 就在这个时候,浮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那颗头张大的嘴巴里。 那颗头立刻合上嘴,发出咯咯的声音,眼睛珠子疯狂地乱转,脸部也不停地扭曲。然后,一切都静止了下来。所有的藤蔓都僵住了,好像被定形一样。 浮生抽出手指的瞬间,整个人差点软倒,刘小花连忙上去扶住他。 然后,整个密室都开始颤抖。那些藤蔓飞快地扭动着向后退,很快,一扇巨大的石壁就从人头对面显露了出来。 这让满以为门在人头那边的刘小花也感到意外。如果有人想闯入这里,想必也跟刘小花一样会上当,认为人头后面那个就是门,对着一扇永远也打不开的门费尽力气。却不知道真正的门在对面,看上去只是一块石壁。 几十秒后,人头停顿了一下,不再发出咯咯的声音,但也只是安静了一分钟,很快,它就发出尖锐的啸叫,它的藤蔓在空中结成了合抱不起的一股,猛地向那块石壁冲过去。 石门发出咯吱的声音,似乎是向后移了一点。但并不明显。 不过藤蔓没有停。不停地向石门冲撞,就这样几十次之后,门才总算是大开了。 “走。”浮生短促地说了一句,脸色非常不好。刘小花连忙把他交给程正治背着,自己拿着锄头打头阵,走进门内。 进了门才发现,这块石头大得惊人。并且只有表面一层是石头的纹理和颜色,后面的更像是某种金属。“殒铁”浮生说。 他这么一说,刘小花立刻就知道了,他说的并不是流星殒石,而是手札上记载过的一种奇怪的材料,这种材料,有吸食灵的特性,不论有多少灵力打在它身上,都会被吸得一干二净,有很多修士都是因为这个东西而死亡殒落,所以叫殒铁。 这也说明,这是一一间绝对不可能被灵力打开密室。可如果不用灵力,谁也不可能打开这扇门,就以人的体力来说,没有任何人推得动这么大这么重的一块东西。 等三个人进去之后。那些藤蔓缠绕在石壁上的大环上,开始咯吱咯吱地将整块大石头向后拉。 不一会儿,这块殒铁又被移回了原位。 顿时,一切都陷入了毫无防备的黑暗之中。刘小花下意识地叫道:“程正治!”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她连忙去拿那颗照明用的珠子,刚才她用完,应该是随手塞在口袋里了。可是在身上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还好这个时候,听到了浮生虚弱的声音“这边。” 刘小花连忙像瞎子一样伸手在前面,转过身,向着他的方向摸索过去。可才走了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头摔在地上,头不知道磕在了哪里,半天都没缓过来。 “你怎么样?”浮生喘气的声音非常大,声音又像游丝一样。他似乎想向她这边过来。 “不要动。你不要动!”这里谁也看不见谁,万一摸来摸去摸得错过了,更糟糕。“照明的珠子呢?” 浮生那个方向传来一阵衣服磨擦的声音。 过了好久,也没有光亮。“找不着。”浮生苦笑“可能过来的时候掉在哪里了。” 刘小花连忙说“你不要怕!呆在那里不要动。我来找你。” 浮生听着,小小一个丫头明明自己怕,却还在安慰他,不由得浅笑。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她撑强要保护别人的样子,让别人特别心酸。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非常努力表现得像长辈和大人一样,努力成为别人的依靠。他呆在黑暗里,露出一个非常浅略为疲倦的笑容,靠着墙说“好。我不怕。我在这里等你来找。” 刘小花听他这么回答,才放了心,可她不敢随便使用灵,也不敢唤火,只能趴在地上,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向浮生的方向摸索。 绊倒她的那个东西摸上去软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她不敢想象,怕会吓死自己。 就在她爬过了那个障碍物的时候,她突 第94章 刘阿娇(十) 刘小花突然摸到一只人手,她的心一下子就吊到了嗓子眼,飞快地缩回手,但她想,也许这是程正治?只能再次鼓起勇气,伸手摸过去。但那手腕上根本没有脉博。并且摸上去非常有肉,比程正治胖多了。 她立刻松开那只手,强令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向浮生的方向爬。还好她站得离浮生并不远,她一面有声音确定浮生的方向,一百向他快速爬过去,不论路上遇到什么阻拦,她都不细想,不细察。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外加定位浮生的方向,她问浮生“程正治去哪了?在你附近吗?” “不知道。门关上我一下就摔在地上了。现在附近没有人。”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倦。不知道那只藤咬着他的手吸了多少血。 “你的血怎么这么有用?”刘小花没话找话说。在黑暗之中,能听到同伴的声音比较有安全感。 可这次浮生没有再回答。可能是太累了。 终于,刘小花凭着记忆摸索着到了浮生身边。他身上是热的,靠着墙坐着。“你没事吧?”刘小花喘息着问。 仍然没有回答。 刘小花伸手摸到他的头,发现他还有鼻息,但是眼睛是闭着的。可能是晕过去了。 她想在周围找找程正治,但又怕自己摸不回来,只能想办法把浮生弄到背上背着,为了防止他滑下来,她不得不扯下袖子做成布条,把对方绑在身上。 然后她开始往进来的门的那个方向摸过去。如果程正治还在,也应该是在那里。可就像浮生说的,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摸了个空。其实如果有的话,程正治也不可能不回答她。 于是她回到了墙边,开始顺着墙根摸索着向前走,打算想办法从这里走出去。 她记得,在进门的时候她看到有另一扇门,就在对面。 人一但失去了视觉,听觉就好像会变得特别灵敏。黑暗中那些稀稀碎碎的小动静,都变得格外大声。 刘小花背着人站不太起来,趴在地上爬反而比较轻省,可她在住前的时候,老是听到身后有声音。像是有谁在跟着她。当她停下来,那个声音也消失了。 她有点怀疑又是程正治。于是叫了一声:“七皇子?”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没有回应。 她继续摸着墙角向前爬。 可是爬着爬着,身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个东西还在跟着她。当她再次停下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摸上了自己的脚脖子。 她猛地向后踢了一脚,飞快地向前爬去。 可她身后追来的东西也爬得更快了。随之而来还有很激烈的喘息声,不止一个,有很多个。就好像这里挤满了人。四周更多的东西正向她蜂涌而来。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双手着地,边疯狂地爬着,边保持身体侧面一直能感受到墙壁,这样才不至于迷失跑偏。可爬了好长一段之后,她却发现身侧突然一空,没有墙了! 刘小花急忙伸手去摸了摸,可那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她想再回头,可身后的东西又追了上来,根本不能回头。她只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眼看着追着她的那些东西就要赶上了,她却是再怎么努力都跑不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东西扑上来。按住了她。 刘小花拼命地挣扎,想把匕首□□。可是对方把她压得太死,她手已经拿到了匕首,可是肘却被压往了,反不过来。 两个人在一起无声地搏斗,对方喘着气凑到她耳边急道“嘘!别动。” 肯定是程正治。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刘小花立刻就松了口气。不再做出任何举动。 那些轰轰的脚步声向这边跑过来。可跑到附近的时候,就渐渐地停了,刘小花能听到周围许多的呼吸声,有什么东西把头凑过来,在她脸边蹭来蹭去,不知道是在闻,还是在干什么。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皮肤好像非常的滑润,像鱼的皮一样,又湿又冷。对方的呼吸从她脸侧拂过。刘小花几乎就要认为自己被认出来了,可随后,对方就离开了。 有更多的东西,慢腾腾地向这边摸索过来。似乎在寻找她,但是明明已经在她旁边了,却好像又不能确定她在哪里。 这时候程正治拉了拉她。示意她‘跟着走’。 她深深吸了口气,被程正治拉着向前爬。程正治动作非常慢。 当刘小花开始动的时候,身边那些东西立刻就警惕起来,可是刘小花发现,只要她动作也慢一点,它们就不再关注。 这些东西,只对快速运动的东西感兴趣。似乎在对方快速运动或者说话的时候,它们才能分辨出哪些是同类,哪个是外来者。当对方静止,或者慢下来,它们就‘瞎’了。 程正治似乎很明确自己要走的路线,带着刘小花在那些林立的‘腿’之间绕来绕去,很快刘小花发现,两个人又回到了墙边。 接下来,程正治开始顺着墙走。 走了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停了下来。不知道在墙上摸索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之间,刘小花觉得眼前一亮。 突如其来的光,让她眼睛里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她被拉着向前跑了几步,立刻就被自己绊到了。 过了好久,倒在地上的刘小花才适应光线,眯眯眼睁开一线,就看到程正治模糊的身影,倒在她旁边,他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紧紧抓住她。 她再揉揉眼睛,看得清楚一点。才发现,拉她根本不是程正治,而是浮生。刚才在惊恐之中,她听到人的声音,立刻就下意识地认为是程正治,并不是真的听得很清楚对方是谁。 可既然是浮生把她拉出来,那她一直背着的是谁? 刘小花一下就僵住了。 浮生反应比她快得多,立刻一把抢过她手上的匕首,手起刀落。一颗白得吓人的头颅从她肩膀上掉下来。那个东西看上去像是人,与人的体形差不多,五官也跟人相识,可眼睛里没有眼珠只有白仁。头上稀稀拉拉几根毛。但皮肤并不像她在里面所感受到的那样湿滑。分明是十分干燥的。 刘小花不敢去想在自己脸上蹭过去的是它哪个部分,急忙解掉了布带,把那个东西从肩膀上甩下来。 这个东西四肢细长,站起来跟人差不多,身上还穿着衣服。但看上去十分滑稽。她刚才就是把这个东西当成是浮生背回来的。 还好当时绑反了,跟它背对背,等它能够分辨这个不是同类的时候,也拿她没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背出来。 刘小花一阵后怕。愣愣看了浮生半天。 浮生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终于松了口气,大字躺倒在地上休息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只是脸色依然不太好。示意刘小花把匕首拿过去,急急做了一个‘剥’的手势。 刘小花见他脸色比纸还白,嘴唇发青,不敢怠慢。 可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剥这个东西?剥哪里?她从小连鱼都没有杀过,现在拿着刀,看了浮生两眼,见他眼睛都没办法睁开,眼看气落游丝,一咬牙就劈向对方的脑壳子。 一股热血飞溅出来,喷了她满脸。这种腥热的血,到让她回想起了,那天她刚离开村庄的时候,遇到的那只厉兀。 她狠下心一下下,将那个脑壳子砍开。 可里面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你要什么?要吃这个头吗?是药吗?”她焦急地扬着那张血脸问。 红的血和白的脸,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浮生眼睛睁开一条缝,摇头。 那他的意思是,这个东西身上有什么别的?浮生已经没有办法跟她讲太多。 他经过了刚才的奔波,已经完全透支似的,胸膛起伏得非常厉害,可他的呼吸却不知道为什么异样的浅弱。就算刘小花不懂看病,也知道他这是要不好了。 刘小花完全想像不出来,这么快就会有同门死在自己面前。她拿匕首的手都在颤抖。立刻转身又把那个东西的身躯拖过来。先是胸膛,然后是四肢。只差没有砍成肉酱。顾不上恶心与反胃,只想着不能让浮生死。 可里面没有一样东西看上去是特别的。 他到底要找什么? 这个东西身上,什么能救他的命?刘小花边用力地一寸寸剥开它,一边搜索着记忆中的手札。如果这种东西可以救命,为什么手札上没有提过呢? 把每个部份都搜索完了之后,一无所获的刘小花,看着满地的狼藉简直感到绝望。可就当她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找到浮生要的东西时,突然,那一片狼藉之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 她连忙冲过去。在它心脏中间有一颗小小透明像宝石一样的东西。 一定是这个! 她连忙把这块石头抠出来。发现它是被一层肉膜包裹在心脏中间,就像蚌壳里的珍珠似的。 可这时候,浮生已经失去了意识。 刘小花拿着这个东西,不知道要怎么做。先是,试着把它放在浮生额头上,可它没有半点反应。最后一咬牙,她把这个东西塞到浮生嘴里。反正他也快死了,死马当成活马医。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他咽下去之后,刘小花等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任反馈。 浮生既然没有被这个毒死噎死,也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好转。但也没有任何恶化就是了。 刘小花拉着袖子抹掉脸上的血,茫然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于一间空旷的房间内。这房间除了顶上挂满了照明用的珠子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就好像是刚刚建成的新公寓,主人还没有来得及搬进来,家徒四壁。 她围着这个屋子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出去的门道。就好像这里就是整个旅程的终点一样。 刘小花不敢相信,那么多人想尽办法要进来,最终目地会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除了顶上那些珠子,这里真是没有一样值得一看的东西。 那些人都疯了?还是她自己瞎了,看不到这里的宝贵之处? 不过刘小花到是注意到,在房间中间的小平台上,有一个香炉,上面点着三根长香。香炉前还有一堆纸灰。这说明,章凤年来过这里。他应该是从这里带走了什么,但是却没有能顺利地出去。 刘小花回到浮生身边,发现他好像是呼吸平稳了不少,可却并没有好转或者醒来迹象。这至少说明,那种宝石还是起到了作用的,起码他现在没死。 刘小花把身上带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她身边的锄头已经丢了,包裹还在腰上。唯一可以做为武器的只有匕首。 吃的东西都还在。这让她松了口气,不过这里没有水喝。要是一般人,被困在在哪里喝不到水,肯定就死定了,但她既然不会死,顶多就是渴得死去活来。不过她担心浮生能不能撑那么久。 刘小花倒在浮生身边,想休息一会儿。这一路来,她实在是太累了。 刘小花躺在地上,一开始还小心警戒等着浮生醒来,可过了一会儿,就差点累得睡着了。但是想到程正治下落不明,她只得强打起精神,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将浮生拖到旁边墙角,然后自己拿起了匕首跑到屋子中间,瞄准顶上的珠子,用力向上抛。 那珠子镶嵌得非常牢固,刘小花得保证自己几十次都能砸在同一个地方,可她试了□□十次,大约因为实在太高了,难以掌握瞄准,所以只有一二次能砸到一个点。 她看着相差万里的几个被砸的点,简直心累,很勉强地安慰自己“没事。挺准的。还可以嘛。”然后开始边砸边数,数到两百多次的时候,她几乎要脱力了。手都在微微发抖。但是好在,她的准头似乎越来越高。她相信,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就会有珠子被打下来了。 但是接下来,她继续打了几下之后就不得不放弃,要暂时休息一会儿。因为她手抖得太厉害,就算勉强坚持,也只是做无用功而已。 她停下来,休息了大约几分钟,用力地甩着手,间隙跑到进来的门前贴上耳朵听。可什么也听不见。没有其它的噢动,更加没有程正治求救的声音。 刘小花回到浮生身边又坐了一会儿之后,鼓气跑去继续砸起珠子来。 这下不到几次,终于有几个颗动的掉了下来。刘小花立刻将珠子捡起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拿着匕首向来时的门走去。 那扇门虽然是石头的,可是做了承轴,一推就开,十分轻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的东西并不会跑出来。 她试着把门打开一条缝,试了试对着门内大叫,门附近的‘人’注意到她,但也不会迈过门。 可她也拿不准是不是因为她不够显眼。 然后她试着加大的音量和移动的速度,里面那些‘人’听到响动立刻过来,把门都堵死了,但是也仍然不会迈过门槛。这说明它们是真的受到了某种约束,不能进入这个房间。 刘小花这才放心,立刻拿包裹卡住门,对着门内大叫程正治的名字。 如果程正治还在里面,只要她吸引了注意力,他很容易就能脱身。 可是她在门口又蹦又叫好半天,也没有看看到程正治的身影。她不得不考虑到,也许程正色晕死过去了,凭他自己的力量无法脱险。 而这个时候,浮生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原本平缓下来的呼吸,又渐渐地急促恶化。 刘小花决定再次进去全是‘那个东西’的房间里去。她的第一个任务是找到程正治,第二个任务是,再弄几个宝石出来救浮生。 可没想到,她的第一次进门的尝试,就失败了。 她刚走到门口,立刻就被那些‘人’一爪子抓中脖子,几乎抠掉了整半个颈部,顿时血如泉涌,喷流不止。 刘小花心里一阵惊恐,连忙带着快掉下来的脑袋拼命住回爬,痛得差点真的死掉,然后花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气。等伤口愈合之后,她又试了试。 这次,她学聪明了,先是站在侧面的墙根下,利用视角差脱离这些东西的视线,然后用非常缓慢的速度走出来。 她保证自己出现在它视线范围内起,就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当这次,再走近那些东西的时候,她发现对方显然是看到了她,所有的头都微微侧向她这边,就好像在注视着她一样。她努力平缓了呼吸,迎面向它们走过去。 有几个最前面的,立刻就向她伸出手来。刘小花条件反射似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又要被它们在哪儿掏出个窟窿。 可是没想到,对方只是用手在她身上乱摸了一气。似乎竭力想判断她是不是自己的同类。当她硬着头皮挤入它们中间的时候,还有几个伸出舌头来,在她脸上舔了舔。 这湿滑的触感简直让人想拔腿就跑。 刘小花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不停地催眠自己“没事没事没事”用力向它们中间挤。 好容易她才穿过了这堵‘人’墙。举着珠子,用夸张的慢动作走到了室内,小心小心翼翼地这些‘东西’视线内游走,可是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也没能找到程正治。 程正治整个人就好像是平空消失了一样。可能是掉到某个陷阱里了?刘小花只得暂时先把重心放在猎杀这种奇怪的东西上。 在尝试了好几个方案之后,刘小花才发现自己最开始用的那种是最有效果的。 她得先选中一个,再把它反绑到自己背上,然后慢腾腾地把它背出去。背到门外之后反手割断它的喉管。 最煎熬的是背起对方那个动作。 在不知道自己背的不是浮生的时候,她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可是知道自己在摆弄的是什么东西后,就光是伸手去触摸对方,都足够叫她全身寒毛倒竖的。 好在这个东西,在没有判定对方是异类的时候,非常温和。对她的种种举动并没有半点反抗。只是时不时地要伸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当她背起这个东西,向外走的时候,其它的这种东西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 直到她背着这个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两方面都表现得非常平静。 然后,她拿起匕首,非常快速地反手一划。 一开始并不太顺利。她划了好几下,都没有划到对的地方。只是将对方弄伤了而已,那个东西立刻就开始拼命挣扎,她紧紧抓着匕首慌乱地又割了好几下。才终于成功了。 可是在它的心脏位子,她并没有找到宝石。 就这样,她陆陆继继地重复了好几次。一开始,非常生疏,还偶尔会受伤,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怎么刺出去会最省力,从哪个角度下手用哪个力度会刚刚好,都熟记于心,用起来得心应手。 并且哪怕是在中途,遇到突如其来的袭击,她也不再会像以前那样,脑子一片空白呆站在那里被人打了。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习惯血腥的味道,在被抓伤咬伤好几次之后,当她在遇到危险,遇到危险时的反应速度也越来越快。 不过得到的‘宝石’数量并不多,十个里也只有二个而已。 她一共挖到了三颗石头,透明度和大小都不太一样。 还有一个并不是长在心脏里面,而是长在胳膊内侧的肌肉里。另一个的宝石在一开始并没有显现出来,等第二次翻找的时候,才出现。 刘小花这才意识到,这样‘宝石’并不是生就小小的一个长在这些东西体内的,而是在这些东西死了之后,才会非常迅速地凝结出来。 第95章 刘阿娇(十一) 刘小花这才意识到,这样‘宝石’并不是生就小小的一个长在这些东西体内的,而是在它们死了之后,才会非常迅速地凝结出来。 浮生吃下了那些‘宝石’,果然比之前的情况好了不少,呼吸更加稳定,脸色也更有了生气。 刘小花见到他情况好了一点,才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在这一会儿,她尽量把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些,才坐到浮生身边,拿出饼来啃。 一旦停下来,她才发现自己那双用力过猛的双手一直在微微发颤。饼渣被抖得满地都是。 甚至还不止于是手,她全身都处在肾上腺素过剩的激奋中。她试了试制止这种抖动没有成功,之后也就不去理它了。 吃完东西后,刘小花查看了那些受过伤的地方。发现自己伤口恢复的速度正在变慢。 一开始因为没有什么经验,她脖子上受的伤最严重,但是恢复的效果却是最好的,虽然她看不见,可摸上去一点凹凸不平的感觉都没有,手感非常的细滑。 后来受的虽然都是小伤,可是好几处伤口已经过去很久了,虽然没有再流血,但到她吃完东西,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因此刘小花想去查看灵台水镜和黑皮怎么样了。可是却又因为不了解这个地方的情况,不敢贸然犯忌。如果被困在这里就得不偿失了。 然后她试着联系了一下黑皮。对方仍然像以前一样,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黑皮会不会因为自己受伤?她吃完东西呆呆坐了一会儿,感觉到额头上又痒了起来,伸手抓了抓,顺便强迫自己先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子里挤出去,不要自己吓自己。之前她差点死了,被救回来,黑皮不也没事吗。 再说,现在也不是能考虑太多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接下来,刘小花格外地注意,不让自己受伤。 在吃掉了十几颗的宝石之后,浮生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见到有了成果,刘小花干劲十足地又挖了五颗宝石。吃下这五颗,浮生终于醒了过来。 刚醒来的时候,浮生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盯看满身是血的刘小花好半天,似乎没能认出她到底是谁。过了一会儿,才含糊地问:“你怎么了?”奋力想坐起来。 “我没事。不是我的血。”刘小花看到他能醒过来,差点喜极而泣。真的松了很大一口气。 浮生缓了好半天才完全清醒过来。 刘小花这才知道先前是怎么回事。 浮生在坠入黑暗中之后,一开始确实跟她搭了几句话,但是立刻就发现了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因为他在摸索着寻找程正治的时候,摸到了另一个人的脚。那个人是站着的。 当时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只好假装没有注意到自己摸到是人,完全不知道身边还有别人的样子。但收回手之后,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并且立刻换了一个地方。所以刘小花问他的话,他没有再回答。 后来刘小花向他这边来之后,他也不知道刘小花在那里搞了半天,在做什么。他有几次想提醒刘小花,但感觉到自己身边贴着一个人,不方便开口。后来也只好偷偷地跟在她后面,免得两个人走散。 在意识到这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之后,他发现刘小花正在惊醒所有的‘半人’,有好几次想阻止刘小花,都没能成功。还反被她踢了一脚。才有了后来的事。 浮生看样子,是完全没有料到,刘小花并没有丢下他自己走,竟然还背了一个出来! 刘小花听完过程,顿时感到万分尴尬,只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原来如此。”便不再提这件事,道:“我猜你那时候叫我剥开,是要吃这个东西的意思,果然没有猜错。你等着。很快就好了。” 说完,立刻调头就跑。刘小花知道,只要浮生再好一点,两个人就可以上路。去找了程正治,在找到章凤年之后就能完全地解决这件事了。所以再次过去故计重施。 浮生看着少女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再看看不远处一地的血与残骸,略为怔忡,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小花弄得像个血人,把挖出来宝石尽力擦干净一点,才喂给他吃“只是闻上去有点腥。效果真的很好。不过,这到底是什么?” 浮生咽下去,让她扶自己坐起来,可他凭自己的力量还不能坐得稳,刘小花只好让他靠着自己。 浮生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才说:“是灵核。” “灵核?” “人生来就有灵台,只有大小不同。人死后,灵台坍塌结为灵核。普通人的灵核肉眼都看不见。修士们的就会大而纯净。” 刘小花愣了一下“它们是人?”顿时喉头发紧。她,杀了这么多人?! “不是。”浮生安抚她“它们是快要修炼成人的妖邪和精魅。这些东西一开始也没有智慧的,吸纳天地灵气只是本能。就算是以后化为人形之后,还是要经过长久的年月继续修炼,才会像人一样拥有神智。不过,哪怕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也并不能说是人,只是妖或精怪而已。想必是少帝的人将它们收集在这里。” 不是人就好。刘小花的心微微落回去。她不知道如果这些东西真的是人的话,她要怎么面对。 从心理上来说她身为修士杀妖邪精魅是为常理,在可接受的范围,她也告诉自己,杀这些东西,就跟普通人类杀鸡,杀猪是一样的。它们是药材,是食物,是某些时候为了生存下去的必须品。 可如果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告诉她,她竟然杀了这么多人,她根本无法接受。 “吃这个等于我们静坐吸食灵?”她问浮生。 “恩。”浮生再次闭上眼睛。他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 “那,人杀了人,也可以吃掉对方的灵核?” “对。”浮生的声音显得非常的理智与冷静。“许多宗门会把背叛师门的弟子杀死,取其灵核。也有人买人牲炼药也是同理,人牲之中即有没有修行的人,也有修习过的人。前者不如后者。有人是为了增长自己的修为,有人是为了治病。” 刘小花虽然觉得自己这么问是多此一举,可却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他们会杀人,把灵核吃掉?” “人的灵核,跟这些东西的灵核不同。人有神智魂魄健全,所以灵核有主,哪怕主人已死,但残魂还会有一丝存于灵核之中,要是服用这种灵核,就得配以化祟汤服下。但这些东西,只是半人,虽然有灵核,却还没有魂魄。不用附以其它的药也可以食用。” 刘小花听着,到觉得这些东西之所以被放在这个地方,倒不像完全是为了做为防御措施。做这个陵寝的人应该是对前三道关口十分有信心,并不认为有人能闯进来。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到像是专门为了能进门来的人准备的。如果浮生之前没有受伤,他哪怕是自己一个人来,经过了那道门之后,虽然伤了元气,也有能力自己捕食。 她跟着来是对的。要不然他真的只有死在这里了。 浮生说完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投在刘有容门下是不错。小蓬莱门风素来端正。”好像说得他并不是小蓬莱的弟子似的。 但刘小花没有多想,私以为,他可能是对刘有容有什么不满,才会只认章凤年为师父却对宗上直呼其名。 浮生见她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问“你在想什么?” 刘小花回过神,说:“没什么,想到一个我认识的人。”她很奇怪,有这么一瞬间自己竟然想到了姬六。不论是姬安的说法,还是她所亲眼看到的一切,关于姬六,有那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所以哪怕知道姬六买人牲,她却还是很难去判定他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恶人的。 一开始,她认为姬六应该是站在太子那边,所行之事都是为了帮助太子登上圣帝之位。 可是后来,圣太子对姬六的态度,又好像并不是‘狡兔死,走狗烹’那么简单。 现在认真想想的话,姬六杀了刘二,除去了圣太子最后一块心病,应该是大功臣。对于这样一个功臣,圣太子就算再不喜欢,也得做做样子,至少也要等个一两年再行其事,这烹也烹得太快了一点,刚成新帝,未来的路还长着,他难道不怕冷了人心,无人可用吗? 那圣太子为什么这么痛恨他,非杀他不可? 刘小花想到这件事,心里砰砰地一阵乱跳,就好像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真相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怀疑,刘二根本没有死。姬六只是帮他脱身而已。 可下一秒,她立刻就觉得自己想多了。 如果是她所猜测的那样,很多事情根本说不通。比如说,为什么姬六会杀了那些人牲。既然他是站在刘二这一边的,应该是救那些人而不是杀他们才对。 所以就打消了那个念头。认为自己的想法太过于荒诞了些,就好像在刻意为了姬六开脱一样。也许她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在内心她还是一定程度上,认同姬安的说法,姬六是帮助过她的。如果没有姬六,她还被填在雪地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当死人埋掉,就算是再活过来,也爬不出来吧。会一直在生死之间挣扎。想想都不寒而悚。 浮生看了刘小花一眼,敛眸问“你怎么了?难道你曾经见过杀人食核的十恶不赦之人吗?”语气中带着一丝隐晦的讥讽。 “是不是十恶不赦我也搞不清楚。”刘小花回过神,说“你说,陪陵之中那些骗人来做替身的人,算不算十恶不赦呢?他们也许做过善事,却又犯下了恶行。那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做过一件恶事就不能称为善,那世间就没有一个好人了。可如果只因为做了一件善事,就说他是好人,那世间恐怕也就没有能被称为恶人。” 浮生怔了怔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刘小花长长叹了口气,说:“以前我觉得,世间自有黑白之分。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善恶的界线并不是那么分明。他是不是恶人,我也不知道。该谢他,还是该恨他,我也分辩不清楚了。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浮生听着,笑笑“长成大人了,就会这样。”伸手替她顺了顺垂落在耳边的散发。明明是很突兀的举动,却被他做得很自然。好像如果别人觉得他这个举动不恰当,才是一种侮辱。“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的烦恼呢。”他仿佛觉得这是一种趣事。 刘小花不满地扭头避开他的手,说“你我还是你的长辈,你好这么跟我说话?!”毫不在意站起身“我再去找两颗灵核来。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可以继续上路。现在七殿下也不知道在哪儿去了。恐怕他和大师兄都等不得。” 浮生点头说“好。”目光淡淡道“说起来,你跟七殿下关系确实不错的。其实,你们年纪差不多,到是般配。” 刘小花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说到这件事上来,还得出般配这个结论。 说起俗世里的身世,程正治到底还是王室。她呢,很有可能只是个乡下野丫头。可要说抛弃俗世成为修士之后,两个人一个只是低阶弟子,一个身为尊长,身份更是天差地别了。别说是不合适,就算是合适,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情。“我才拜在师父座下,只一心想要修道。”刘小花认真想了想又说:“我与他,大概因为都是倒霉的人所以才比较契合吧。惺惺相惜嘛。” “原来是这样。”浮生敛眸,表情平淡,仿佛是无意间说到这些事,其实并不十分关心。 刘小花到觉得自己他这副样子,自己却还特别解释一通,显得有点奇怪了。转身去捕猎不提。 等刘小花走向门边去,浮生的视线才又落在刘小花背影上。 可当刘小花察觉到什么回头的时候。浮生只是在闭目假寐而已。 刘小花莫明其妙地又向别处看了看,再次确定被注视的感觉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数了数自己收集到了灵核,过去了一会儿时间,她就一共收集到了五个。 收拾完手里的‘那个东西’再找到一个,就是六个。 刘小花已经注意到,一次性吃足够数量的灵核似乎要比一颗一颗吃效果好得多。有这六颗,她相信浮生这次已经能够完全恢复。起码走路和跑路是没问题的。 可是,在把最后一颗灵核挖出来,擦拭匕首的时候,的刘小花看着刀刃却突然僵住。一开始,她认为自己是看错了,拉着衣角擦了擦匕首的侧刃。可那个东西仍然存在。 她立刻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 可那里的皮肤分明是平滑的。等再举起匕首来用光面照了照自己的脸,上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好像刚才她所看到的完全只是幻觉而已。可是当她放下心,要放下匕首的时候,又发现在倒影中什么东西在自己脖子上一闪而过。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之前真的是看错了,可能是一只什么虫在她身上游走,立刻条件反射似地伸手去捂,她觉得自己是抓了个正着的,可是松开手,下面还是什么也没有。 刘小花有些疑惑,难道自己是看花了眼,那个东西只是血迹而已。她不放心地举手匕首认真地检查自己的脸和脖子附近,还将衣领微微拉开了找寻,但确实是没有什么。身上也没有任何被爬的感觉。 她只能相信,自己确实是看花了眼。 不过这一照她到是意外地发现,脖子上那一块愈合的伤,跟别处的皮肤真的很不一样。她因为营养不好,平常的时候皮肤是属于白但微黄那种。可是那一块,皮肤格外地白。 同样的,她身上其它的伤口也是与没有受过伤的地方相比,颜色相差比较大。她立刻扯开衣领,去看了看自己之前胸口受伤的地方,但那里却很寻常,并没有什么肤色上的差异。 也许是新长出来的肉比较嫩?才会有这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自然地跟其它地方没有什么区别? 刘小花不记得自己胸口当时受伤的复原之后,与别处的皮肤相比有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有? 也许…………没有吧! 她将疑惑按下去,拿着灵核喂给浮生吃。 浮生吃完,闭着眼睛好半天。脸色从白到红又白,额头上浮出了好多汗来。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光看他的脸色神气,就算什么都不说,刘小花也知道他恢复得差不多了。 等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并没有半点虚弱之态后,刘小花当真松了一口气。不过浮生在这间空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停在墙角不动了,表情却是非常奇怪。 刘小花跟在他身边,但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研究了半天,也不觉得那面墙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不对?”这句话说出口,刘小花就觉得自己问错了。这个地方,没有一处是对的好吗。便改口问:“这里是不是还有别的通路,暗道什么的,可以通向真正的主陵去?” 浮生却摇头“没有了。” 刘小花意外“可这里什么也没有。国宗和其它宗派的人,为什么都要费尽心机进一个空屋子呢?”虽然前面几关看似简单,可如果不是知道实情的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都不可能平安进得来。费了这么多劲,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什么也不为? 她有点怀疑,难道那些人是为了屋顶上这些珠子?可这些珠子已经被她打下来好几个,看上去跟普通的那些照明用的珠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对他们来说,这里不是空的。”浮生走到香炉前望着那三柱香。 刘小花环视着这空得不能再空的屋子,努力想从这其中体悟出点什么玄机来,可怎么也看也是空的。 “你们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当然觉得是空的。”浮生摩挲着那个石台的边角,说“前朝本不该亡。少帝即位正值青春年少,踌躇满志。可不足两年,就一心沉醉于儿女情事,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最后年轻轻就散尽修为而死。很多人都不明白是为什么。他身为圣帝,将来退位之后便了归于国宗,修成不死之身,参悟大道而去。为什么却一心救死呢?” 刘小花愣了一下。突然有些明白,国宗为什么会对新帝不是那么喜欢。原来所有的先圣都不是死了以后才退位。想来也是,有国宗为后盾,恐怕做为圣帝真的是很难死的。否则,也不可能有浮生这番话了。 可独独到了新帝这里,先帝竟然崩了。国宗里俱是血脉一体,新帝这样谋逆,怎么能得到他们的信重。章凤年说二师兄是个蠢人,大概也是因为知晓其中奥秘的原因。他不是王室的人却又称得上前朝遗贵,可在少帝过逝之后,立刻就不再显贵,那定然是外戚之类的存在了。 就少帝这件事来说,刘小花也想不明白。单以已度人,如果是她的话,她大好年华,位极人君,又有国宗做为靠山,为什么会一心求死?就算是为情所困,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疯了吗? 可她又想,世间的事怎么能有定数呢。比如师父。 她到有些痛恨起这个情字来。 “既然有了怀疑,那难免的,就会有许多传言了?”她问。 浮生赞许地点点头“这件事,到跟林阿娇关系。” 刘小花只觉得胸口发闷“我真不晓得,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儿女私情,便不顾祖宗家业,不管父母寄望,不念晚辈敬慕,闹成这样。他不顾念着自己,也不顾念着别人吗?岂不知道,要是他死了,这些在乎他的人该多么痛心难过?” 浮生听了,却怔怔半天。说“人世间,最难解的便是一个情字。外人看着他不像样子,诛不知道他自己也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刘小花有些忿然:“不甘愿,就忘记了岂不是轻省?日子还长着,还大好的年华,自有更有意思的人,总会再有一个两相情愿的愿意待他好。他为什么总想着这一个?” 浮生看着她,却笑起来:“你现在,还不懂得‘身不由已’这四个字。”这些笑,有些苦涩。 刘小花意外:“难道你就懂吗?” “我到希望我不懂。”浮生顿了顿说:“我巴望你有懂的那一天。好叫你也吃吃我这苦头。可也巴望你是没有那一天的。” 刘小花‘嗤’了一声,说:“你可放心,我就不会这么自寻烦恼。” 浮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我说少帝这件事,跟林阿娇有关系,并不是因为一个情字。” 第96章 刘阿娇(十二) “那是为了什么 ?” “你知不知道有字天书?” 刘小花愣了一下,说:“我知道啊。以前我在田城的时候在药铺子里头做过工,因为懂得一些药理,铺子里的大先生还误以为我看过有字天书呢。” 浮生笑笑,说:“世间确实有这种误传,并且还不止这种误传。从来历,到内容,说法多得两天两夜也听不完。可但凡是真的知道一些内情的人,都明白有字天书与药理无关。否则你以为觊觎那样东西的人得到了风声,会让你有什么太平日子过吗?” “那是写什么 ?” “不知道。”浮生说“也许在这世上,只有少帝才知道。据称,少帝就是因为即位那年偶遇林阿娇,两人当年才有了一段奇遇。少帝归来之后,带回来一本有字天书,从此他便一反常态。最后自毁修为而死。至于有字天书上到底写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不过许多修士们都相信,上面描述了天道的终极,记录了成仙的奥妙之所在。” “所以他们才个个都想进少帝陵?”刘小花不可置信。 “世上修士没有几万万也有千万,谁不想成仙得道?”他见刘小花不说话,便问“怎么?” 刘小花说:“我是不解。如果上面真的记录了成仙的奥妙之所在,少帝为什么不登仙道去,反而自毁功法?如果真是这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为什么没有交给国宗?他是正统帝王,与国宗是一条路上的人,有什么道理要带着这么要紧的东西去死呢?” “所以说,那也只是传闻。我是不相信的,不过是一本破书罢了。”浮生说着,信步在空荡的屋子里慢慢转着圈。刘小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浮生就停下了步子 。口中说“那些人想尽办法进来,却发现这里是一座用于后人祭祀的虚墓,想必也跟我们一样失望得很了。也许世人是永远也找不到少帝陵,也不可能知道有字天书上写了什么的。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少帝开的一个玩笑,戏弄世人罢了。可笑的是,竟然真有人因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一件事上。” 刘小花正要反驳,却突然顿住,改口顺着他的话,叹息道“可不是吗。不过却不知道大师兄是被困在哪里的?我们还是快点找到大师兄离开这里吧。我早就觉得,这事情古怪得很。既然是这么不想让人知道的陵墓,为什么却大张旗鼓地搞出这么庞大的黄金城来?若是默默无闻的话,别人又怎么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把精力全都耗费在这里呢?要是我不想让人找到自己,估计也会这样,先做一个轰轰烈烈的假陵,骗一帮后嗣年年去拜祭,弄得像真的一样。然后谁也不告诉,自己随便找个山包钻进去一躺,世人去哪里找?落得清静。少帝到是个聪明人。” 浮生笑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那些人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恐怕只是不甘心。也不知道,多少人就因为这不甘心,丧命在此的。”说着回头对她说“走吧。也许叔父早就出去了。” 刘小花便好奇问:“原来大师兄是你的叔父吗?” “我父亲在家里排行第一。下头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我姑妈便是少帝原配。”浮生说着,叹了口气,无比怅然的样子“姑妈命数不好。虽然与少帝一场夫妻,可成婚之日起少帝便只将她看做修习的道侣。后来少帝不想再修道,也就再没有理会过她。谁也没有想到,少帝身亡我姑妈竟然一时郁结,随他而去了。唉,当年少帝是自散修为而死,先帝得了圣帝之位,对王室的人虽然宽仁大度,却独独对我们章氏咄咄相逼,我们章家一场浩劫,便只剩我和叔父逃了出来。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叔父拜入了小蓬莱之后,便将我收做弟子。只不过我因为那一场事故,身体不济,并不常见人。小师叔才进小蓬莱没有几天,所以不知道我。不过向师尊一问,便会知道我的事了。” 刘小花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我就说,大师兄对你好得很。却独独对我们这些新弟子这么凶。到底是亲人。” 浮生苦笑:“如果不是我身体不好,勉强靠灵核渡日,其它与普通人无异,就不用小师叔陪着来找叔父了。也不会在外面就不小心伤得这么重,没帮成什么不说,反倒拖累你呢。还好小师叔你反应敏捷,一下子将那个食肉树核给我挑开,不然我现在早就死了。哪里能只伤了一个手,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呢。只是,如今叔父不见了……”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刘小花连忙上前扶住他,安慰道。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刘小花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她一只手扶住浮生,一只手拢在袖子里,握紧了匕首,面容上却是一点也没有显露。若无其事地跟浮生一起向门口去。 浮生却按住她握着匕首的手。脸上痛心道:“却不知道叔父不在这里,是去了哪里?!莫不会是被人抓走了吧?我早听说,有许多人发疯了一样想找有字天书。可那些人却不想想,少帝并不信重我们章家,怎么可能把机密的事告诉我们家的人呢?” 刘小花被他按住手,心中一惊,才觉悟到自己太过莽撞了。立刻便把匕首不动声色地收起来,一脸关切安慰他道:“你放心,有师父在,就算是那些人请大师兄去了,也只是问问话,断然不敢如何的。师父虽然近年修身养性,性情好些,可想必也没有人忘记师父往年的所做所为。大师兄跟着师父是最久的,感情也最为深厚。万一那些人真伤了大师兄,师父必然是不能忍的。他们没有半点收益,却还要白白得罪一个小蓬莱,又是何必呢?人家又不傻。” 说着,眼看就快要走到门口,刘小花到有些紧张起来。因为自从有了黑皮之后,她对敌意的感应特别敏锐,现在她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这时候,浮生却又突然停下来,他说:“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出去。还得在这里再找找看。这种血,叔父一共只有数管,只给了我一管。刚才开过门进来之后,还剩半管,我们用这半管开了门出去,便再也不能开门进来了。要是叔父并没有被人抓走,其实现在是被困在这里的,我们却探查漏了,谁还能再来救他?!” 刘小花惊道:“到也是。” 于是两个人便分开来,慢慢地在这间空屋子里四处摸索。好像果然在用心地寻找不见的章凤年一样。 浮生边探查着,边心不在焉地说:“听叔父说,师尊很喜欢小师叔?师叔刚来的时候,便有哪个宗门的带着女弟子来讨说法。说小师叔对她说,她要是再惹您不高兴就让师尊杀光他们?” 刘小花会意,立刻笑起来,得意道:“你也知道这件事?哼,那个贱妇,还想到师父面前告我的状,让师父罚我呢。可师父听了,也只是不以为然地说,那你以后不要惹她不高兴,你们上下满门,不就没事了吗?” 说完冷笑一声,又对浮生说:“估计他们回去了,也没脸讲实话,让别人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落了他们的面子。就算是大师兄有什么不测,你也你放心,以后有小师叔罩着你。谁敢叫你不高兴,就是叫我不高兴。师父一个也不会放过。” 浮生深感意外的样子,即伤感,又感激。连忙道:“多谢小师叔。” 两个人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一条墙缝都没有放过。刘小花表面上没有什么,内里却是度秒如年。时刻都担心下一秒就有异变。 终于搜完了整个屋子,果然还是一无所获。两个人俱是感伤的样子,相互安慰着,结伴向门走过去。保持着缓慢的动作进了门,一言不发地顺着墙壁向外摸索。 石门合起来的速度非常 的慢。在他们进去走了两三步之后,才缓缓地关上了。最后一丝光亮也没有的瞬间,浮生立刻拽着刘小花前继续走。刘小花能感受到在黑暗之中自己身后的异动。恨不得飞一样的跑开在黑暗中躲起来,可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速度,尽量的快,又得尽量的慢。 走了几步之后,浮生突然带着她,向旁边移了一步,然后拉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与那些没有被惊动的半人无异。 就在两个人站好的瞬间,身后果然有一个人向前挤过来。随着他的走近,刘小花越发紧张,她害怕自己身上会有什么异味被这个人注意到。又害怕对方会察觉到前面她与浮生的对话中有什么不对劲,而突然发难。 回想起来,那个人可能一早就在里面了。章凤年并不是被困在陵里,而是被人劫走的。浮生不知道从哪里察觉到劫走他的人并没有全部离开的,所以才示意她。还好她反应快。 想来这些人怕是从章凤年那里什么话也没有问到,所以控制住了章凤年,埋伏在这里,等着下一个能进来的人。他们既然得不到答案,还不如就直接找到能开门的血,从拥有这个血脉的人身上寻到契机。 请君入瓮。 刘小花尽力回想着,从她跟浮生进到里面去之后,自己有没有说任何话会成为破绽的。两个人刚才一通交谈,一方面撇清关系,一方面用刘有容进行恐吓,暂时来说似乎真的是起到了作用。只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完全想信,会不会因此放掉章凤年。 现在是要做决定的时候。 是借机杀掉这个□□的人,还是假装不知道放他回去,让他把消息带给其它同伙。 如果对方发现了破绽,离开了这个黑暗的环境,可能立刻就会杀了她和浮生。而她和浮生失去了能利用的半人,又没法藏身,肯定是拿对方没有办法,只能赴死。毕竟对方是能带走章凤年的人,实力肯定是比她和浮生要强大得多。她是没事,可浮生就死定了。 浮生似乎也十分挣扎。 他的手无意识地将她的手握紧。 这时候,那个人已经走近了。刘小花能听到有节奏的轻微脚步声。这个脚步声与半人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是不同的。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并不是漫无目地。 当他走得更近的时候,刘小花不由自住地屏住呼吸息。 但最终,浮生的手却还是慢慢地松开了。他决定赌一把,赌对方被骗住了。 可两个人这时候,已来不及走到那个人前面,伪装成没有任何发现的样子。刘小花感觉到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并且就在要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对方步子突然停下来。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 ,还是只不过单纯地因为失去了刘小花和浮生的脚步声,所以停下来寻找。 他站得离刘小花非常近,手臂挨着刘小花的手臂。刘小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那呼吸缓长,轻缓,比普通人的呼吸节奏要慢非常 多。 他停下步子之后,站了半天,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转过来。 刘小花毫无防备地,在黑暗中与他面对面站着。 她尽力模仿半人的呼吸频率,控制自己过快的心跳。可她越是想控制自己,越是害怕控制不住,心情越是紧张,呼吸越是急促。连身体其它的部份也不听使唤起来,特别是额头,痒得钻心,扰乱她的心镜。 这时候,对方突然伸手过来在她身上摸过来,从肩膀到头。 浮生手里一紧,就在刘小花也准备拿出匕首的时候,那个人却又好像打消了疑虑,意外地收回手,然后继续顺着墙根向前走了。 浮生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跟上自己。 这次他并没有刻意地跑到那个人前头去,而是保持着自若的速度,慢腾腾地换了一条路线,带着刘小花往出口的方向去。 显然那个人肯定是会比他们两个人更早到达门边。 等刘小花和浮生到了门边的时候,表现得非常笨拙,就好像是不小心走错了路,所以会落后一样。然后浮生不知道在黑暗中摆弄了什么 ,便听到那块殒铁发出轰轰的声音。因为刘小花把照亮的珠子早就收起来没有拿出来,里边和外边都是没有光的,所以只能摸黑往外走。 在走出去的时候,刘小花感到自己摸到了一双手。那应该是一双男人的手,非常 粗糙,很大。可她只当自己并没有察觉一样。默默跟在浮生身后。 走出了殒铁门,就是藤妖的密封空间,走出藤妖的密封空间之后,终于有了光亮。看样子,外面应该是白天了。 有阳光从一线天里漏下来。虽然并不能改变高墙中间阴冷的现实,可却让刘小花莫明地心安了不少。似乎只有太阳出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过在进入长道,往回走的时候,她也没敢回头。 虽然明显地感觉到对方亦步亦趋地跟着。可她用余光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地上也没有半点影子存在。好像是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幽灵。 刘小花猜想,如果对方没有用术法和灵力,那一定是用了什么拥有神奇功效的灵器。 一直到两个人回到庙里,走到黄金城中,刘小花那种‘被什么人注视’着的感觉才完全消失了。她却也不敢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继续保持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跟着浮生一路经过大街小巷回到客栈去。 城里的人似乎完全已经恢复了平静。不过街上卖东西的人要比平常少得多。经过城门的时候,刘小花看到外面将黄金城隔绝起来的黑幕已经不见了。人们自由地出入,仿佛一切已经恢复了平静。 两个人刚走到那条街,远远地便看到周青迎接出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苦着脸的程正治。刘小花还想着,等 摆脱了那个人,怎么偷偷地回去找他,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愕然,惊 道:“你一直在客栈吗?” 程正治哭丧着脸道“不是啊。我跟着你们进了殒铁门,可不知道怎么的,谁伴了我一脚,我就摔出来了。我在外面等了好久,也没见你们出来。饥寒交迫,又怕你们是从别的出路回来,就只好自己回客栈来了。这都几天了,我还以为你们死在里面了呢!” 刘小花松了口气。不过确实是没有想到,既然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 周青本来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见浮生和刘小花急匆匆往里走,便没有开口。 进了客栈回到了屋里,玲珑迎出来,喜上眉梢说:“那个借钱给我的小伙计找着了!” “你把钱还他了?”刘小花愕然。 “还他了!”玲珑喜气洋洋的“我去试过了,走出去也没事。只等大师伯祖回来我们就可以走了。” 刘小花心里却是一阵骇然,问周青:“城外的黑障是什么时候好的?” “你们进去的第二天。”周青说。 刘小花脸色不好。周青想必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看了她一眼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就好像有什么人,强迫我们进陪陵去一样。” 先是章凤年一去不回,再是玲珑拿了黄金被困,接下来是黄金城被围,让他们以为章凤年在里面出了事。这一件件事目地没有更确的了。有人想从这群人里面,找出某一个人。 刘小花看了浮生一眼。 浮生已经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坐在一边,完全没有要参予这些话题的意思。 “大师伯祖人呢?” 刘小花忧虑道:“怕是有人想问大师兄什么事,把他请走了。我们在这里呆几天等等吧。” 周青听了愣一下,欲言又止。他肯定是想明白其中的关联。可是见刘小花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想多说的意思,就识相地闭上了嘴。 到了玲珑气得很“什么人啊?请走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我们在这里瞎着急!”又问“你们去陪陵怎么样?里面什么样子?” 何文儿也兴致勃勃的凑过来。说:“七殿下说,里面可吓人了。有会吐暗器的树,还死了好多人呢。” 提到这件事,程正治又眉飞色舞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好不好!我跟你们讲,啧啧,那些人啊……” 涛涛不绝,讲得自己无比英勇。 不过一会儿得了信的伙计就跑上来,一脸急切问“仙上,这,我们的事……” 周青看了刘小花一眼,会意,皱眉打发他“这城已存在千百年,解法又岂是一两天就能好的?你们安心等着去。有没有成,解不解得掉,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们知道。” 伙计听他这么一说,急道:“有仙上,还不能成吗?” “世事无绝对。”周青冷淡地说“你要是信不过我们,别寻别家可以给你打包票的就是。” 伙计连忙道:“不敢不敢。” 等他走了,玲珑小声问刘小花:“真的能解吗?” 刘小花撑着下巴皱眉道:“不知道。”据她来看,只要章凤年能回来,那这黄金城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的,到时候是一定会解的。不用多久,这里就会再次变成一个默默无闻的荒地。人人都相信,这里不过是一个虚陵,不会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而是转向其它的地方去找寻。 可她却莫明觉得,浮生那些话,恐怕没有一句是真的。 事实是怎么样,可能连章凤年都确实是不知情的。只有他一清二楚。所有的源头都在他身上,他的血能制住那些武士,他的血能打开藤妖封住的门。那些抓走章凤年的人,要找的就是他。 “你在想什么 ?”浮生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她下意识地一跃而起,退开一步。 浮生垂眸看着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又抬眸看她。 刘小花立刻便笑道:“你别突然站在我背后,吓我一跳。我实在被那个半人吓怕了。” 浮生表情依旧淡漠,说:“我还以为你怕我呢。”便坐回去了。 玲珑跟程正治他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讲着什么 ,眉间没有半点愁绪,神彩飞扬。时不时扭头向浮生求证“七殿下说得是不是真的?” 浮生仿佛觉得好笑,只说:“差不多吧。”来了兴致的样子,坐过去说“还有更可怕的呢。他一进最后那道门,就吓得腿软摔出来了,什么也没看见。” 其它几个人立刻哄笑着去闹程正治,程正治红着脸,梗着脖子急辩:“是有人绊了我!” 只惹来一阵大笑。 他急忙跑过来让刘小花为他出来“小师叔祖你说是不是!” 刘小花只做不明白的样子:“你怎么好叫尊长为你说谎话?” 其它人笑得更凶了,都来打趣他。 这群年少的修士,好容易去掉了心头的重担,再没有更轻快的。就这样闹到了晚上,刘小花本来想去查看灵台和黑皮,又怕章凤年会这个时候回来,更担心章凤年回不来,根本不想睡觉。 可她这几天以来实在太过疲倦,在假陵里面还不觉得,现在出来了一下子便支撑不住。倒头就跟昏迷似的睡了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转醒,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到床上了。这时候大约还半夜,黑洞洞的。她想翻个身继续睡,嫌身边的人太挤,伸手去推了推。却突然僵住。 她身边的人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冰冷冰冷的。 刘小花下意识便去拿匕首,可摸了个空。她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努力想分辨清楚在哪里。确认是在客栈房间,听到地铺上几个少年打呼噜的声音之后,才稍稍放下心,相信自己并不是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刘小花平静了一下情绪,怕是自己睡糊涂了,伸手去摸了摸对方的脉搏再次确认。 可对方是真的没有了生气。 没有鼻息,没有心跳,没有脉搏。 她是真的死了。 第97章 刘阿娇(十三) 没有鼻息,没有心跳,没有脉搏,她是真的死了。 刘小花顿时手脚冰冷,飞快地在身上摸索,还好匕首虽然不在身上,照明用的珠子还在。 萤萤的珠光照亮了她身边的人。 玲珑似乎只是睡着了似的,好像只要别人叫一声,她就会醒过来。 刘小花完全无法相信,在不久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已经死了。 睡在另一侧的何文儿梦呓着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心不在焉瞟了一眼,很快又合上沉沉的眼皮继续睡了。 可合上眼皮不到一秒,她立刻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差点摔到床下去。看清是刘小花举着照明用的珠子而已,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怨道:“小师叔祖,你干嘛啊!大半夜的。这几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们都没怎么睡觉。好不容易说今天不修习了,好好睡一觉。有你这么吓人的吗?” 见刘小花脸色沉沉的,一言不发,不解问:“怎么了?” 顺着刘小花的目光看向睡在两个人中间的玲珑。慢慢地表情也不对起来。就算是睡得再熟的人,也不可能胸膛都不起伏了吧,并且玲珑那张脸,一点生机也没有,死气沉沉。 她伸手探了探玲珑的鼻息,惊得一下子从床下歪下去,正砸在睡在地上的程正治身上。 不到一会儿,一屋子人全都醒过来了。发现有一个同伴竟然无声无息地死了,全都呆住了。 这是大家第一次经历同门的死亡,并且还是死的大家朝夕相处的人,死在大家身边。 “小师叔祖!”周青走过来叫了刘小花一声,她才回过神。扫了扫在场的每个人,顿时心中发沉,这里少了一个人:“浮生人呢?” “不知道啊。睡觉的时候大家都在。”程正治的脸色也难看得要命。“不是说把黄金还回去就解了吗?她怎么还是出事了!” 周青表情沉重。 何文儿完全被吓呆了的样子“是不是我们试得太急了。才把黄金还回去,她就急着去试试能不能出城了。结果才会这样。我们要是等等说不定就好了。” 刘小花没说话,立刻收拾了几样东西,起身就向门外去。 程正治见她还带了把菜刀,急道:“你去哪儿。” “你们把门关好。” 她下了楼直接住后院去,出了后门,急匆匆地向庙的方向走。 这时候雾仍然是到处都是。天空中时不时会传来洒落金钱的声音。她感到有噬名在跟着自己,可是这次她已经不再害怕这种东西了。头也不回地摸着墙根向前跑。 进了庙之后,熟悉地躲开肉食树的攻击。贴身关上门,站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才快步向长道去。里面的一切好像都没有丝毫变动,似乎从她和浮生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 她走过了长道,停在拐角,再往前一步,就在藤妖的范围了。刘小花伸头看了一下,那里没有人。然后她并没有进去,而是挑了个最阴暗的角落蹲下。 从浮生在陵寝内空空的那个房间说的话,可以看出,他极力撇清两件事。一件,他并没有能开门的血脉,第二件,这里只是假墓。 刘小花一句也不相信。 既然这里只是用来迷惑人的假墓,浮生身份特别,那就更应该极力让那些寻找真墓的人相信,这里就是真的才对。让他们一直在这个空房间里打转,研究这里每一块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破解根本不存在的机关上,在这里寻找根本不在这里的有字天书。真墓不就更安全吗? 为什么要引开那些人? 浮生既然是能对同门下杀手的人,想必也不会真的认为一个假叔父的性命,要比保住有字天书重要。更不可能为了让那些人放过章凤年,就说出实情。 唯一的可能是,那些人要找的东西真的在这里。他不在客栈,说明他也怕那些人会察觉到,肯定是连夜过来把东西移走。 刘小花蹲在草丛里,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心中却起伏如潮。她虽然一面说服自己,一定是浮生杀了玲珑。他不止杀了玲珑,还杀了她。只是她有黑皮在,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又自己活过来了。 而浮生之所以下这种杀手,是因为她和玲珑都看到了他用血来制服那些武士。他不相信她和玲珑会帮他保守秘密。 可一面她又有点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想多了。 刘小花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终于听到妖藤发出的声音时,她全身一振,立刻把带来的菜刀握在手里。如果她突然出现,浮生看到她时表情有异,那说明一切都跟她想的一样。是浮生杀了她和玲珑。 那她也不用手下留情。 想到要杀死一个跟自己相依为命过的人。刘小花的手一阵阵发抖。心里止不住地感到慌乱。这种情绪上来,那种痒痒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好像有什么在她额头上爬来爬去。她不安地用力擦了擦额头。那种骚痒的感觉就消失了。 她安慰自己,杀他是没错的。他杀了玲珑,杀了自己,杀人就要偿命。就算她不动手,浮生也不会放过她。所以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这时候,妖藤拖动殒铁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 有一串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刘小花深深吸了口气,擦了擦手心的汗,把刀插在腰后,手背在身后握紧刀柄。抬眸向来路看去。 一个人影从门里走出来,却并没有立刻过来,而是非常谨慎地站在门口,一直等妖藤将殒铁再次推回去之后,那个人影才转身向外来。 他没有用照用的东西,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勉强地看到他走路的姿势。 这种姿势,让刘小花有一种莫明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刘小花认为自己遇见的并不是浮生,直到他从妖藤的范围走出来,到了路口,她才确定自己是没有看错。那确实是浮生。他看上去只是个邻家的少年,只是身体过分瘦弱,不过这样到多了几分翩翩风度。 浮生似乎发现了阴影之处藏着什么人,立刻就停下了步子。 刘小花静了静心,伸手按住插在后腰的刀柄。二步走到月光下。 浮生看到她,很明显地怔了一下。显然是感到意外的。 刘小花心里一沉,立刻就握紧的刀柄。 这时浮生却一脸愕然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完全只是因为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而感到意外的样子。似乎半点也不知道别的什么事。 说着,又笑起来:“你不会是害怕我出什么事,一直在这里等我吧?你放心吧,他们已经走了。最起码也不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刘小花又迟疑了,他要是真的杀了她和玲珑灭口,看到她活过来,怎么会这么自然呢?难道真的跟他没有关系?手握着刀柄,一时紧一时松。难在定夺。 “师父怎么放心让你跑出来?”浮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外走,示意她跟上。 刘小花跟在他身后,从这个角度,很轻易地她就能杀死这个少年。对方似乎对她毫无防备。她仿若无事问:“大师兄回来了吗?” “我出来的时候,正遇到他回客栈。不过其它人都睡了。他也就没有过去,回自己房间去了。”浮生突然回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刘小花脸上笑道:“不知道。我就是看你不见了。所以出来找你的。”她垂眸做出难过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拉着浮生的衣角,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他说“玲珑死了。我怕你也有什么危险。所以来找你。” 她跟浮生站得这么近,与他那双清亮的眸子相对,就算是他有一丝的异样,也不能逃过她的眼睛。 可他脸上只是有震惊而已“死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似乎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刘小花盯着他,问:“来的路上我却想,你的事我跟玲珑都知道,你会不会想要杀了我们灭口呢?” 如果真是浮生杀的,她突然这么直接地询问,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会露出马脚。哪怕是一瞬间的表情,只要观察的人有心,是无法掩饰的。 浮生听她这么问,却只是看着她,即不生气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重复她的话:“我会不会想要杀了你?”然后用一种异常怪异的口吻反问在她:“你觉得,我会杀你吗?” 刘小花反问:“你会杀我吗?” 他表情瞬间便冷下来,看着她头顶的发髻,说:“到是我自做多情。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有什么事才来的。原来是追凶来了。也是,你这样聪敏,也不难想得明白现在形势如何。”他淡淡看向刘小花反问:“你以为我杀了玲珑,是来杀我的吗?她与你是什么情谊,也值得你大半夜不畏艰险来杀人?也值得你为她杀我?” 刘小花心里是有些拿不不准的,见他这样的态度,到觉得也许真的是她搞错了。正想开口。 浮生却突然开口说道:“没错。是我杀了她。”说着,他从腰上拔出一样东西‘锵’一声掷在她脚前,冷冷说:“还不捡起来,杀了我替她报仇。”负气一般。 匕首摔在地上,映着冰冷的月光。浮生一脸恼怒,用同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 刘小花一时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了,可认真想来想去,好像都是她的不该。她竟然对人产生这么无稽的怀疑。如果浮生真的想杀她,从长道出来没有人的时候,直接杀了没有防备的她岂不是轻省?回去了只说她不幸遇难死了,谁也挑不出错来。又何必还跟她一起回去多此一举。既然浮生能信得过她,也就没有道理信不过玲珑的。大家都是同门,交情相当,哪有信一个不信另一个的道理呢。 再者,如果真不信任她们两个人,当时武士的时候,他就不会挺身而出,就算是暴露自己也要救人了。这又是何苦? 说到底是她自己疑心病重,信不过别人。 刘小花这么想便有几分窘迫,到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许玲珑是真的死于黄金城的事也说不定。她到底为什么第一个就想到浮生呢? 她便缓和了证据,说:“你也不用负气。我就是问问你。什么事情说开了,才不会相互猜疑。你说是不是?” 浮生怔了一下,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扭头背过去,不理会她。 刘小花站在他背后,难堪道:“你别生气了。”眼珠儿一转,说:“如果我是真相信是你杀的话,又怎么会当面问你呢?直接埋伏在这里,杀了你不就行了吗?我……我就是不会做人的直性子,你不要怪我了。” 浮生听着她轻声细语的赔礼,原本复杂的表情中闪过一丝暖意来,她是直性子,那天下恐怕就没有一个不是直性子的。也亏得她能说得这样诚恳。却只是冷声道:“谁让你不杀了吗?” “我以后再不会冤枉你了。”刘小花尴尬说。 浮生听了,没有说话,调头就走。脸上的表情却是难以言喻的烦躁。 回去一路上,刘小花都跟在他身后赔礼道歉。走完了长道,出庙的时候,浮生才十分不情愿地说“行了。你也是关心同门。先时又是因为怕我遇到危险才出来的,我便暂且原谅你一回。”见刘小花松了口气的样子,忍不住心情也轻快起来。她到底时年纪小,时不时总是会露出些孩子的习气来。 这么想着,脸上却做出不悦的样子“说起来,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是患难与共的交情。你这样怀疑我,实在伤心。想来,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德性有亏,才令得小师叔对我另眼相看。我也不敢抱屈的。” 刘小花被他这样冷嘲热讽,脸涨得通红的。更觉得心虚,在他面前有一种直不直腰来的感觉。再没有那么愧疚了,对着浮生说了一箩筐的溢美之言。表示自己以后一定改过自新。 两个人回到客栈时,才好容易和好。 而客栈里玲珑的事,已经把章凤年惊动了。他站在塌前,看着已经失去了生气的玲珑,脸色格外的沉郁。刘小花进门,立刻解释道:“见玲珑出了事,发现浮生不见了,我不放心立刻便找去了。” 章凤年点点头,疲惫不已的样子,想必这几天他过得并不轻省。他看看一屋子忐忑不安面色戚戚的弟子,到底是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道:“有她前车之鉴,想必你们以后行事再不敢大意了罢?” 弟子们莫不敢不应声。 他审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刘小花身上。 刘小花只得垂眸道:“我知道错了。我身为尊长,却没有照应好下辈,还请大师兄责罚。”宗门之中,说到责罚,就逃不过皮肉之苦。 何文儿抹着眼泪,小声替刘小花辩解:“小师叔祖当时也有劝阻。玲珑自己不听。她手脚又快,一下就拿在手里,别人想挡也挡不及了。这件事,也不好怪旁人的。” 章凤年哼了一声。又问:“那个徐四九是怎么回事?” 听到徐四九知道玲珑受制之后,竟然以回去报信为名,抛下同门走了,顿时怒火三丈“这个小畜生,好大的胆子!我小蓬莱,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无义之徒。同门相弃,便为叛出,身为尊长,你当时斩杀了她也不为过,你难道不知道吗?” 声音之大,语气之厉,使得在场个个都不敢开口说话。 刘小花小声道:“我知道。” 章凤年余怒未消,训斥刘小花道:“你知道,却没有做!便是大错!对有赏,错有罚,才能服人心。立威名。你一时心软,就是坏规矩。有一个,就会有两个,以后人人都如此,这上上下下岂不是乱了套?这些日子我不在,你这个尊长哪一条做好了?你二师兄糊涂,三师兄四师兄从来不理事,五师兄更是指望不上。我看着你有几分聪慧才带你在身边,可你若是也不长进,以后要指望谁?难道师父自己爬起来支应?你以为在师父面前讨个好,卖个乖,便是对师父好吗?” 刘小花被骂得垂头不语。连忙跪下认错。 浮生忍不住说:“小师叔到底年纪还小,有些事又岂是一日之功……” 章凤年到底没有再骂下去。只甩下一句“明日回山。” 便转身出去了。 刘小花注意到他出去的时候,虽然没有显露出什么颓势来,但到底身姿没有之前那么挺拔,跨过门槛的时候,浮生还上去扶了他一把。看来他实在是元气大伤。 章凤年走了,程正治连忙挤开浮生,把她扶起来。 屋里谁都没有说话。 连程正治都比往常安静得多。 何文儿看看塌上的玲珑,小声说:“听说她家里是很了不得的。只是后来落败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亲人在的。” 程正治郁郁说:“她家好像是有世袭官职在身,到她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儿,她阿姐立志不嫁人,官位才没有旁落。不过如今她阿姐已经不在世了。新帝登基,肃清了一大批人。里面就有她阿姐。她阿姐临逝前,托人送她到小蓬莱的。” 这群人,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无情。玲珑这么小,还有大好的年化,满腔的报负与计划。结果却不知道会断送得这么突兀。一切都嘎然而止。谁都没有料到。 周青走上前,拿被单把她盖上。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觉,也没有修习的心思。围坐在桌前静静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那辆送他们来的马车就停在了客栈外面。 一行人出去的时候,却发现伙计们全都挤在门口。见到他们进来,有人带头噗嗵一声跪下,参差不齐地高喊:“仙上救命啊!” 章凤年看着他们,怅然道:“这大概也是你们的命吧。” 那些伙计以为他是不肯帮忙。脸色俱是一沉,又要来求。 章凤年却又说:“你们准备金泊纸钱来。搬到城中心的庙里去。” 那些人见他肯了,顿时喜笑颜开,再没有不卖力的,急匆匆地就跑去准备。等刘小花几个人把玲珑放在车上安置好,他们就已经回话说准备好了。 虽然大家都想看看这件事到底要怎么解,可章凤年看上去心情不顺畅,便谁也不敢多嘴。乖乖地跟刘小花一起坐车在车外面等着。 一路出去,街上到处都是喜不盛喜的人,四处奔走着,告诉别人有仙人要救大家的好消息。 许多还在城外的人,急忙向城里跑,恐怕是要去找自己住在城里的亲人。妇人抱着孩子又是哭又是笑的,高呼总算是大喜临头了。 车子停到了城外,不一会儿,便听见天空中金鸣阵阵。随着金鸣,远远的天边有黑云滚滚而来。不过瞬间,就遮天蔽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金鸣之后,车外面又如万马奔腾,像是有大队伍急驰着一阵风地向城里去。天空中响起阵阵哀乐,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随着这些声音的消失,天再次地明亮起来。 刘小花掀起车帘,看到黄金城好好地矗立在不远处,正想说话,便有一阵风吹来。不过瞬间,那整坐城便像是烧尽的纸灰一般碎成灰烬,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荒原,上面稀稀拉拉站着一些表情茫然的人。 他们身边则是数不清的枯骨。远看上去,白茫茫一片。那些枯骨,一开始还保持着各种生动的形态,可是很快,就怆然散落在地了。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一个头,呆滞在原地的人们放声大哭起来。 刘小花看到那个在城门口遇见过的老头,他抱着一副骨架哭得嘶心裂肺,一副自己也不能活下去的样子。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阵法解掉之后所面对的会是死亡。 章凤年不一会儿便出来,上了车,说:“走吧。” 车子便头也不回地向来时路去。 车里的弟子们来时是七个,回时只五人,身边是同门尸骸,眼中是越来越远的白骨之地,个个默然。车子没有走多远,程正治突然说:“你们看。” 刘小花和其它人一起伸头向窗外看去,便见到一个穿着小蓬莱弟子服的人站在路边上。还以为是徐四九,正想告诉章凤年,车子便从那个人身边急驰而过。 在错身的瞬间,刘小花才看清,那是徐四九,可分明已经不再是徐四九了,那个人鸡皮鹤发,曲腰驼背,一又老而浑浊的眼睛,已经没了神彩,看上去像是老死的,却还保持着张望的姿势,站在路边,好像在等着有哪个路人带自己一程。 何文儿小声说:“那是徐四九吗?怎么会变成这样?”神色惶惶。 程正治拦住刘小花一把掩上车帘说:“不要看了。” 车里的人都不再说话,显得车子急驰的声音格外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何文儿小声说:“师伯祖好像不怎么难过。”生气到是因为刘小花主事不当多一点。 周青低声说:“看得多了吧。修道之路,本就是如此的。有资质的未必能活到最后,机灵有小聪明的也未必就能逢凶化吉。越想活的人,可能越死得快。一仙之下,尸山血海。” 一直到车子进入滨洲快到小蓬莱附近,气氛才被路边铺天盖地的红绸花带得轻松了几分。 停下来歇息的时候,何文儿好奇地问路人:“这附近有什么喜事吗?” 那年轻女子笑吟吟说:“可不是!小蓬莱有大喜的事了。这十里红花,便是仙上们弄出来的。” 刘小花莫明其妙问:“小蓬莱有什么喜事?” 第98章 刘阿娇(十四) 小蓬莱有大喜的事情? 几个人实在想不出来,小蓬莱能有什么喜事,值得十里红花红绸,活像要嫁娶似的。 程正治连忙问:“什么喜事?” 那女子眉飞色舞:“国宗和重月宫的人在小蓬莱打起来了。” 程正治略囧:“这我可看不出是什么喜事来。” “啧。两边的人看中了小蓬莱一位仙上。抢亲呢。也不晓得那仙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女子说得唾沫横飞“你们说,这修士们不是清心寡欲的吗?怎么还能为这个打起来?” 她旁边的同伴笑她没见识:“哪个说修士们就清心寡欲了,人家还是有道侣的。” 程正治小声问浮生:“道侣是干嘛的?双修啊?” 何文儿凑在一边问:“什么叫双修啊?” 周青忍不住把她推开,皱眉说:“你别问了。” 她又调头去问刘小花:“小师叔祖,什么叫双修?” 刘小花一头雾水:“啊?” 周青脸涨红,又把何文儿推到另一边去“你别烦小师叔祖。” 何文儿一脸莫明“你干嘛啊!” 浮生只是闭眸假寐,平淡地问程正治:“双修?你见过欢喜佛入金宝大殿的吗?凡有要脸的宗派,供的都是各天尊,没有一个是供这种被视为淫-邪邪的歪道神佛的。” 刘小花和何文儿听完虽然都没大明白,但至少知道这不是个好事儿了。 何文儿终于闭上嘴了。刘小花很勉强才拿出尊长的样子,不耻下问:“那为什么修道之人还要成家?” 浮生说:“这也要分。宗门昌盛的,多是为了让宗门继续昌盛下去,才令资质优胜的弟子强强朕合,使得血脉更为强盛。没有什么身家的那些小宗派,许多是曾有大能之人,后来人材凋零落没的,这种,则只是为了合宗之力,供养出能支应门庭的人来。保持自已在林立的宗派之中,能继续站稳脚。” 刘小花便问道:“那修士嫁娶都是大事,少有无地放矢的?” “多半如此。” 她立刻问:“当年重月宫和林家结亲,那是因为什么?我瞧着,林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除了当年一个林阿娇,再没有旁的。即称不上强强联合,重月宫也没有人材凋零没落,不需要集合宗之力才能供养出支应门庭的人来。” 浮生睁开眼睛,见刘小花看着自己让也不让,顿了顿还是说道:“是不是强强联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许多宗派看上去强盛,其实外强中干的,谁知道重月宫是不是这样呢?不过重月宫若不是这样,却看上林家,那想必林家也是有些令人侧目的资本,只是旁人不知情罢了。” 刘小花觉得,他这话听上去好有道理。可细一下,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吗?一共就两种可能,他一段话把两种可能全都说到了,根本没个定论。 浮生见她略为郁闷地盯着自己,却笑起来“你打探这些做什么?事不关已,听了也没用。” 刘小花也只好算了。不过看着车外的红绸红色,却还是觉得稀奇得很。这山上是谁有喜事啊? 虽然天色还早,一行人却并没有再继续赶路,车子摇摇晃晃停在一家客栈门口。章凤年说:“在这里修整一二,明日再回山去。” 一群人扒着窗户看外面,简直喜极而泣。 这一路上,车子几乎没停过,加上极少施用术法,所以颠簸无比,静坐也坐不成,修习也修不成,睡觉也睡不成。再加上章凤年不知道给玲珑用了什么药,保她身体不腐不僵,可那味道大得很,熏得人头昏脑胀。就算是歇歇也只是略微停一会儿,立刻就接着赶路。 于是几天下来,车里几个人眼圈发黑,脸色发黄,双颊凹陷,个个萎靡不振。与出门时的意气奋发相比,简直恍如隔世。现在终于能好好地缓缓了,别说程正治高兴,就算是刘小花这样归心似箭的人,也是巴不得的。干干净净地回去,总比篷头垢面的好。 下车的时候,终于双脚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刘小花到反而有点发晕了。好像习惯了车子里颠上颠下的频率,突然静止了还有点适应不了似的。 四个人中,还就她的反应比较小。 何文儿下地的时候,完全站立不稳,整个人东到西歪的,要不是刘小花及时抓住她,她非摔个狗吃屎不可。几个人,简直是难兄难弟,相互搀扶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敢抬步走。 这次在客栈里落脚,到是比上次心情轻松得多。毕竟就是小蓬莱附近,又是普通的小镇。就像是回到了家,就自然而然地松弛了下来似的。 不过这客栈十分简陋。店是一对夫妻开的,连伙计都没有,只有个不到十岁的丫头帮着跑前跑后,虽然年纪小,手脚到是麻利,做事也干练。 她大约是常见到修士的,不过对刘小花这一行人却是十分好奇,带她们去房间的时候,问:“你们也是修士?”不敢相信的样子。 何文儿自豪说:“当然啦。我们是小蓬莱的人。” 那小丫头略为嫌弃地说:“那你们怎么弄得像乞丐一样的?” 何文儿不以为然说:“因为我们才入门。比不得高阶修士们有本事,出门在外历炼,难免狼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丫头又问她们:“你们车上是不是有过世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何文儿说。 她说:“我阿娘没让车进门,停在外面了。还叫我避讳着。我们这儿常有这样的事,走出去的修士,趟着回来了。”她怜惜地看看阿文儿又看看刘小花,说:“我阿娘说得对。像你们这样,没有什么好的。出生入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傻不傻啊,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才是福气。”说完,就颠着小辫子跑下楼去了。 何文儿伸手想抓她没抓着,对着她的背影没好气地嚷:“没了修士,看你们遇上事去哪里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们才傻呢。有长生都不知道修。有仙道都不知道走。” 刘小花到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同时也有些感悟,虽然这个世界有许多的修士,但能最终步入修道之门的这些人,虽然性格有别,来历不同。可无一不是有颗不甘于平凡的无畏之心。 安顿下来,刘小花立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梳洗打扮干净了,夫妻的饭也做好了。 从菜色一看就知道,这对夫妻是实在人。做的菜,量足足的,肉也是大块大块的,虽然没有大地方各种花样菜色,可家常的味道到让这些少男少女们吃得痛快得很。 只是没看到章凤年。问起来,浮生说他在房间休息。刘小花小声问:“大师兄有没有说对方是什么人” 浮生微微摇摇头。 这也就难免章凤年心情欠佳,被人抓走了一回,竟然连对方是哪一路的人都没搞清楚。 吃饭的时候,刘小花便跟那对夫妻闲聊,问起小蓬莱的事,那夫妻说:“只晓得是提亲,到不知道是谁给谁提。” 刘小花就不再打听了。 提亲自然是男方上女方门。既然不可能是师父。她就不关心。 何文儿到是不停地嘀咕:“是谁这么好的运气?”山上的女弟子也总有百人。她才刚进山门,认识的人少,自然也分析不出什么事情来。 到是程正治吃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好容易吃了饭,刘小花急着回房去静坐看看自己的心镜和黑皮怎么样的,也就没有去多问他什么。 不过回到房间,她经过镜子正要静坐,突然僵住。回到镜子前面,端详自己的脸。之前,在那个全是半人的密室,与那个追踪着她和浮生的正面接触时,她就奇怪,为什么对方摸了摸她的头之后,就相信她是半人了呢?可是当时事情多,也就没有再深想。 可现在她却突然想到,如果打破一切的条条框框去思考的话,其实理由应该是很简单的。 只有一个可能,因为当时对方在她脸上摸到了什么不会出现在人脸上的东西。这个想法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可是,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在脸上摸了又摸,却根本没有发现半点异样。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正当她打算转身去静坐的时候,在扭头的瞬间,余光却赫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虽然只是刹那间的一闪而过。她却敢打十分的包票,自己没有看错。 她立刻看向镜子,可镜子里完全是张再正常不过的脸庞。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眼花了吧。”转身要走的瞬间,非常快速地重新回过头,终于,看到了自己脸上多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眼睛。 竖着长在她眉间。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看过来,完全惊呆了,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急急忙忙地闭上。眉间又完全恢复了原样,刘小花不可置信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把脸凑近了镜子,仔细查看,可那里半点痕迹也没有了,好像刚才那里有一双眼睛只是幻觉而已。 刘小花立刻就静坐,去了水镜空间。一进去就发现地上有个奇怪的东西。远看像是黑黑的一个球。她走过去才看清,是黑皮,只是它撅着p股把头插在地上。 “出来。我看见你了!” 黑皮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用力地又往地上插深了点。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刘小花简直哭笑不得。它可能已经明白,人类是靠眼睛来‘看’的,可是它不知道,眼睛跟意识交流的方式是不观的,意识交流中只要它没有交流的意图,对方也就感觉不到它。而眼睛的作用是单方面的,不是它阻止了自己眼睛的功能,对方也就会看不到它。 刘小花越是把它住外拔,它越是往里钻。 刘小花拔了半天,不止没把它拔出来,还把它拔进去了几分。简直心塞。便暂时不去管它,先去查看了水镜的情况。 ‘水镜’看上去大了,可能比前体积扩展了两倍也不止。表面的壳也更加厚,更加硬,之前她在这个东西底部发现了一个伸出来的尖尖,现在这个尖尖像藤一样,垂下来,扎根到了地上。它已经不像是一个镜子,而像是一颗长在土地上头,但特别大的植物。 刘小花在观察这个东西的时候,黑皮可能发现她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在看自己了,小心翼翼地把头从地上拔出来,见她很认真地观察水镜,大约是好奇她在看什么,偷偷摸摸过来,伸着黑脑袋,学她的样子,盯着那个大球不放。好像它也能看懂什么似的。 刘小花先是假装没有发现它。然后出其不意,突然地转身盯着它。 黑皮全身一僵,并不扭头看她,而是默默地一点一点伸脚住外移。刘小花哪能让它跑了,一把就抓住它。“你看着我!” 黑皮想跑又不敢挣扎违抗。只是,默默把头扭向一边,避开她的视线。 刘小花把它头从左扳回来“你看着我!” 它又默默扭到右边去。 刘小花看它这样,简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脸上却是一派严厉“你想杀死我吗?杀死我,去外面。”在看到自己多了一双眼睛的瞬间,她所想到的是,黑皮是不是打算占据这个身体。 她伤口的复原之处,跟其它的地方的质地不太相多,从积极的方面讲,它是在修复她。但是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理解成,她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被替换。到最后,这个身体还能不能算是她的呢?当她的一切都被置换的时候,黑皮会不会取而代之? 黑皮听到她的话,终于把头扭回来。 第99章 刘阿娇(十五) 黑皮听到她的话,终于把头扭了过来。一脸不解。过了半天,很含糊地吐出一个字:“阿?” 它还不太会说话,声音非常奇怪,发音也很含混。说话,看了刘小花一眼,又默默垂眸左右四顾,一派心虚的样子道:“他们,不看我,看。” 刘小花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它大约是想表达,它只是在别人不看它的时候,偷偷摸摸地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它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大约是知道这样不对,莫明地心虚目光躲闪。一字一句说:“再不看。我错。坏!”蹲坐在地上,眼角微微下撇,十分落寞。“我坏!” 刘小花又花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完全清楚,这段时间以来,黑皮一直不跟她交流,是因为怕她知道它在做什么。 在刘小花刚到小蓬莱的时候,它才将将拥有意识,便出于本能地想看看这个世界,只是苦于找不到出路。不过摸索之下,有好几次都差一点成功了,也就是刘小花常觉得痒的那几次。后来刘小花发现了它的存在,它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就忘记了这件事。 上次遇到那些武士的时候,它见识到了‘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又想起这件事来。刘小花虽然许诺了它,会帮它出去,可久久没有回音,它忍不住,就偷偷摸摸地去寻找可用来窥视的契机。 “借。”它垂头说。“没用。我借。” 刘小花摸摸额头。她记得,以前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说人类确实有第三只眼睛,不过在进化的过程中这只眼睛逐渐退化。它大概是想说,她并没有用那只眼睛,所以它才借来用的。 不过可以想像,它为了找到这个与外界接触的点,没少费力气。 毕竟是一只不再存在的眼睛,要让这只眼睛重新活过来,又要令其隐蔽不被人知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黑皮为了接触外界,做出了很多努力。因为它不想一个人呆着。 此时,黑皮脸上沮丧的表情虽然还不太自然,但明显,这也是它这段时间偷偷观察外面的成果之一。它似乎已经明白了,人的表情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人不能用意识来直接交流,他们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每句话,就是他们的交流方式。它虽然还没有办法分辨得很精确,但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所以它没有通过意识的连接,也能知道刘小花不高兴,立刻躲起来。 而在全是半人的那个密室里面,它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就睁开了那只眼睛。跟踪着刘小花和浮生的人,就是因为摸到了那只眼睛,才认定刘小花是半人无误的。 毕竟一个正常的人是不可能长出三只眼来的。 看到它这个样子,刘小花到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对它太凶了一点,也把它想得太坏了。其实对它来说,已经够可怜的,生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好容易发现另一个热闹的地方,又出不去。偷偷看了几眼,明明已经很小心,还要被骂。 说到底,很多事上刘小花是托了它的福,要不然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她这样对黑皮,似是不公。 刘小花也有想过,如果黑皮能够独立,也许她这种不会死的能力也就没有了。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但现在她不得不做决定。 因为就算是它再有用,她也不能一直把它关在这个地方。 刘小花蹲到它对面,它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只是垂头对着地面。看来是真的感到沮丧,还有点难过。它很不喜欢呆在这个只有自己的地方。 直到听见刘小花说:“今天我们试试出去。”它才猛地抬起头。嘴巴张得非常大,眼睛挤在一起,可能是想做‘笑’的表情,为表达自己的开心。在原地乱蹦一气。 刘小花好容易才让它安静下来。想了想要怎么实施,然后问:“这里有几个我?” 它飞快地指指自己“我”指指刘小花“我”。然后就不再动作了。 刘小花感到很失望,因为她把黑皮能出去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一块被她塞进水镜里的残块上。 认为黑皮即然是一个意识体,那它的每一块具体实化的身体部份,都应该是能储存它的意识的。 如果把那个残片和收集的灵一起储存在了水镜里,那她在现实世界召唤的时候,残片也应该会同灵一起出现。 可现在,黑皮并不能感觉到自己那一块小小的意识。就等于说,那已经不再是它的一部份了。这样一来,刘小花要想把它带出去,就必须想别的办法。 可刘小花已经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了。 想到自己可能会让正在兴奋于要出去了的黑皮再次失望。再看看黑皮又急切又忐忑不安的样子,她狠不下心来告诉它自己的设想是错误的。所以决定再试一试。 “给我一点我。” 黑皮习惯了这种称谓,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还是痛快地从身上扯了一小块黑色的东西下来。放在刘小花手中。 但这次刘小花没有直接把它放到水镜里面,而是问黑皮:“现在有几个我?” 黑皮指指她“我”指指自己“我。”然后犹豫了一下,看着她手上的那一小团,似乎不是很确定,那个能不能算是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才做了决定,指着它说“我。” 但这样还不够,刘小花不知道黑皮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一小块是它从它身上掉下来的,所以也是它。还是说这一小块真的与它的意识是一个整体,只是化成了没有相连接的两个具象。 所以刘小花让它呆在原地,自己跑到水镜另一边,背对着它,然后对着手里的那一团黑黑的东西,比了个手势。 做完这些,回到黑皮面前问它“我比的是圈,还是叉?”她知道黑皮有自己‘看’的办法,它的一切都是用意识来进行的,所以虽然这一小团还没有眼睛,只要是它的意识,就可以很容易知道正确的答案。 黑皮完全不明白她在做什么。茫然地对她比了一个圈。 这时候刘小花才松了口气。 她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通过这个,现在,已经能确定,残块是与它的意识相通的,仍然是它的一部份。 黑皮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但看到她在笑,从它所窥视到的经验分析,这是好的表情。于是也呵呵地咧着嘴。 接下来,刘小花拿着这个残片,每数一百个数,就在地上划一道,问黑皮一次“这里有几个我?” 每次黑皮都能承认那个东西也是自己。 不过在数到第七个一百的时候,它就不再承认了。 刘小花继续往下数。那小小的一团黑色残片,在她数到第九十个一百的时候,才开始渐渐地变灰,然后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在离开本体九百个数之后,这个残片会死亡消失。 刘小花觉得,七百个数的时间足够试试看了。 她让黑皮再给了自己一小块。 当她拿着这一片走到长得像颗巨大果子的水镜面前,那层厚皮好像已经能够分辨她是什么人,非常迅速地裂开一条宽口。 刘小花把黑色的残片丢进去。看着它融进水镜中之后。立刻结束了静坐。 在召唤灵的时候,刘小花到有些紧张起来。 很快,带着微光的透明灵团就出现在她身边。因为她太久没有召唤灵,操控起来有点生疏了,不过那团灵只是在空中乱撞了几下,就安静了下来。刘小花小心翼翼走近,但令人失望的是,灵里什么也没有。 就在她认为自己这个办法失败了的时候,突然发现,在灵之中有一个非常小的黑点。可能只有一只蚊子那么大,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但那个黑点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她试着叫了一声。 也没有得到回应。但是她发现,那个黑点似乎在慢慢地变大。而它周围的灵团正在变小。很快,灵就一点也没剩下了,而那个黑点,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圆球。拳头大小,挣扎着滚来滚去。像疯了一样。 刘小花怕它跑出去,连忙按住它。 它感受到刘小花的温度,渐渐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地动一下。 过了一会儿,刘小花发现它的表面正在发生变化。先是裂了一条缝,然后挤出来一颗圆滚滚的眼珠子。它四处乱瞄,发现了刘小花之后,就安静了下来,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又转动眼珠向别的方向。 似乎是在观察自己所在的环境。 可能是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顿时高兴不已。刘小花松开手,它一时不稳当‘叭’一声掉在地上。 摔下来之后它立刻就不动了,完全静止。好像摔死了一样。 刘小花连忙去看它,才发现它并不是摔坏了,而是吓到了,它不知道自己发生什么事,僵在那里,眼睛瞪得非常大。在刘小花的鼓励下,才试着向前滚了滚。发现自己真的没事,很开心地在地上乱滚一气。 中间还企图要试着长出手脚来,但没有成功。 可能是因为它的体积太小,能量有限。长出眼睛来已经是极限了。 它似乎对什么都好奇,蹦上蹦下,到处乱滚,刘小花能想像,如果它现在有嘴巴的话,一定会兴奋得乱叫。 她坐在一边,默默地数着数,看着它乱滚,莫明也感到开心起来。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她数到七百的时候,黑皮仍然还滚得乱欢,没有半点会消失的迹象。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它才渐渐地动作慢下来,刘小花很明显地感觉到,它不能再如常地控制自己的行为了。 又过了两分钟,它就像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一样,把那些被它吞进去的灵慢慢地释放出来,自己瘪成了一张皮落在地上,颜色渐渐地变淡,然后完全消失了。而那些灵,就好像是跑出了控制范围的灵一样,消散在了空气中。 刘小花回到水镜空间。 黑皮兴奋地冲上来,嘴里“啊啊”乱叫。然后理也不理她,扭头就跑。刘小花化为神形一看,它已经非常卖力地冲去抓灵了。虽然刘小花以前制止过它的这种行为。但是这次,刘小花并没有再制止它。她以前不想因为对方还不懂事,就利用它,不顾它的安危,让它为自己抓灵。 可现在,它是在为了它自己的自由而奋斗。 能够出现在现实世界,这个开端让它找到了一条出路。刘小花也相信,虽然现在它在外面呆的时间很短,可是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总有一天,它是能够获得自由的。 刘小花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做妈妈的,看着孩子会走路了,却想到它有一天会这样走着离开自己,而感到一些伤感。 当然,在它走之前,她希望自己已经足够的强大,能够自立,而它也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虽然在一开始,她也有过奴役黑皮的念头,想把它当成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白人把黑人当做奴隶一样。因为在所有的手札之中,修士们常常抓捕有灵智的异兽,做为自己灵的载体,把这种异兽变成供自己驱使的灵兽,‘奴役’是很常见的行为。 但现在,刘小花看着黑皮的身影,觉得自己是无法心安理得地让它去为自己冲锋陷阵的。 最起码,她不能把它的善良无知当成工具来利用。更愿意把它自愿跟她在一起,成能够并肩,并相互保护的同伴。 刘小花深深吸了口气,阻止刚把一大个灵拖进来,正要去撕咬吞咽的黑皮。自己把灵吸收掉,告诉黑皮,它只需要抓回来就行了。 双方分工合作速度快了很多,黑皮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走到范围之外去,它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就能抓到好多灵回来。 其中很明显最大的那一团,分明就是刘小花之前召唤出来,又被它吐出去的。 这团灵变成野生的之后,就与水镜失去了关系,所无法再存在于现实世界。又回到了这个空间内。现在并没有走远,到被它又抓了回来,循环利用。 在抓到足够的灵之后。 刘小花又让黑皮试了几次。 第一次,让黑皮弄了一块更大的残片。而这次召唤出来供它吞食的灵,仍然跟上次一样只是四成左右。这次实验中,那个黑点并没有变大,呆的时间也没有更久。 把灵又重新收集回来之后。第二次,刘小花用了与初次相同大小的残片。但是用了大约八成的灵。这一次,黑皮多呆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并且体积也变得更大了。它甚至能让自己多了二条像火柴棍一样的小短腿。 这说明,黑皮能呆多少时间,身体能拥有哪里机能,残片从什么时候才开始退化死亡,都跟它所能吞掉的灵量有关。 只要刘小花的灵台越强大,水镜里的灵越多。它能在现实世界呆的时间也会越长。 于是两个人开始努力地收集灵。正做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刘小花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那脚步声,路过了她的房间,可又调头转了回来,最后在她门外停了下来。 黑皮立刻停下动作,直起身子,像是某种猫类,非常警惕。但样子也非常滑稽。“阿?”它对刘小花非常短暂地叫了一声。 刘小花对它打了个警惕起来的手势,立刻退回到了身躯中, 这家客栈,做成四面合围的二层楼。中间有个露天天井。外面月光正好,把一道影子投在门缝下面。从飘飘的衣角看,外面应该站的是个一个女人。 刘小花先是想到了何文儿。因为这间客栈就住了小蓬莱这几个人,老板娘和她女儿穿的都是粗布衣裳,衣角不可能这么飘逸。 可她立刻就发现,隔壁何文儿打呼噜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根本偷懒没有修习,还在睡觉。 但除了何文儿还能有谁? 刘小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顿时寒毛倒竖。 她沉了沉气,安慰自己,她不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而是个有些阅历的修士了,哪有怕这种东西的。在准备好随时能召唤灵之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看。 外面站着一个明显女性化的人影,月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她整个人都在阴影之中,五官什么的,看不清楚。 刘小花缩回头,轻轻移几步,换了一条门缝。才刚把眼睛眯起来凑过去,就正好看到对面也有一只眼睛,盯过来。 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开。 对方可能也吓了一跳。她听到门外有一阵后退的脚步声。 这阵脚步声之后,就没有任何声音了。刘小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又看看门缝。不止没有声音,连人影也没有了。看来对方是走了? 她上前正要打开门确认一下的时候,突然传来‘哚哚’两下敲门声。 那个人还没走。 刘小花没动。 门又被敲了两下。 刘小花觉得,死人大概是不会敲门的。有恶意的人也不用敲门。既然对方敲门,那说明并不是怀着恶意而来的。 她手拉开门的一瞬间,又想到,如果是人的话,敲门当然可能是没有恶意。但如果是别的东西呢? 也许有一种没有在手札上的东西,是会半夜三更去敲门的,人一旦主动开门就会如何如何…… 可门已经拉开了。 看到人影的一瞬间,她立刻就把灵召唤了出来,进入完全戒备状态。 可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却愣住了。灵也随之收掉了。 门口站的人,虽然打扮得十分陌生,可有她再熟不过的脸庞。看到她,对方也是怔了好一会儿,神色即激动又隐忍,回过神后,立刻闪进门来反手把门关上。示意她不要讲话。 刘小花看着静静侧听门外动静的这个女人,心情起伏如潮。 她的样子一点也没变,但是贵气了不少,这些贵气的首饰,戴在她身上半点也没有别扭的感觉,仿佛是再合适也没有了。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小山村里生活的村妇。 刘小花觉得,在早先还没有离开村子的时候,她就应该注意到,自己的这位阿娘,跟村里那些妇人的不同来。可是那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 确定门外没有人之后,陈氏才回头看向她。神色间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她泣道:“我的儿。知道你们回来了在这边落脚,我就借机偷偷地来了。你这一段时间可还好呢?”那通红的眼睛,和关切焦急的神色,全然是一个心系着女儿安危的母亲没有错的。 刘小花原来一腔的复杂情绪,瞬间便被一股委屈的酸涩所取代了。“阿娘。” 她还以为,自己必然是要历经千山万水才能够重新见到陈氏,却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她叫了一声,鼻头便一阵阵地发酸,再怎么强忍视线也有些模糊。 “你受了委屈了。”陈氏也是热泪盈眶。拉着她在床塌上坐下,不让她点灯,只就着月光细细地打量她,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儿受了委屈了。”看着她身上的破衣裳,眼泪跟珠串似地不停往下掉。搂着她哭了一气。 刘小花被她搂在怀里,到想起自己的亲生妈妈来。有一次她跟家人赌气要离家出走,被找回来之后,妈妈也是这么搂着她哭的。 两个人情绪渐渐平复些,陈氏便急急道:“明天空同要下山来,你遇到他,一定让他带上你去游历。不要回小蓬莱去。” 刘小花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陈氏急道:“你听到没有?你一定要听阿娘的话,阿娘是不会害你的。” 刘小花抬眸看她,见她又是拿这一句“阿娘是不会害你的”来糊弄自己,便如洪堤决口般,许多的疑惑倾泻而出:“从村里出来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林府的人说,我是他们家四公子的女儿?你为什么走了丢下我不管?” 陈氏怔了一下。她一向只把刘小花当做小孩子对待,只以为拿些哄孩子的话,就能糊弄她。现在她陡然问出这么些问题来,有点出乎意料。不过她也只是愣了一下,便正了正颜色,道:“阿娘会害你吗?阿娘做哪一件事都是为你好,都是为了你打算。你只管听阿娘的话。小孩子家问这么多做什么?” 刘小花见她还是坚持如此,神色更肃厉起来:“阿娘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清楚,我听得懂。光说这些没头没尾的,只拿是为我好的话来搪塞我,到叫我心中疑惑。我从村子里走到田城,在田城逃出了林府,又到了这里,阿娘以为,我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吗?这一路,我也常常想,阿娘到底为什么不要我,难道你死了儿子,便连女儿也不要了吗?那也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为什么你待他,比待我还亲?!难道我不是阿娘生的?要不是这样,阿娘怎么抛我抛得那么容易!” “你这个混帐!”陈氏闻言,眼眶便红了,气得直发抖,一抬手就挥过去,刘小花闭上眼睛,可最后,那个耳光并没有落下来。 陈氏终究是没舍得,收回手,含泪恨道:“你这是戳我的心肝!我待他好,难道不是为了你?我在田城没等见你就走了,难道我就情愿?我一想到你孤身一个,无依无靠的,心就跟针扎似的。可我不走,那些人顺着我找到了你可怎么是好?我们一无依靠,二无本事,除了被人捏在手里任人鱼肉,还有什么出路?我只想着,你就算是在外面做做工,吃点苦头,也比吃那种大苦头来的好。我被陈家送给林家的人,难道你也要步我的一尘,将来被人当成东西送来送去?我一步三回头,为了你恨不得揉碎了心肝,只恨不能代你吃苦受累,你问我什么?问我是不是你亲娘?!!” 刘小花没见过她哭得这么伤心。也不知道,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曲折。不免又愧疚又震惊。可就算如此,她还是狠心做出泼赖的样子来,说:“你什么都不同我说,我怎么会知道呢?你不要再将我当小孩子待了!!你若是不告诉我实情,把我当成不懂事的毛头孩子,就别指望我懂事听话。你不叫我回小蓬莱,我偏去!” 陈氏见她如此坚决,又气又恨。要打又舍不得。只指着她怒道:“你!你存心要气死我!” 可再看看时辰,天就要亮了。一时竟然拿她无可奈何。最后长叹了口气,道:“林家是怎么跟你说的?” 刘小花见她态度软下来,便知道有戏了,松了口气,便把林家的话讲给她听。 陈氏听了,只是冷笑:“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找到了你想必是要高兴疯了吧。”又不由得后悔“也是我的不对,如果早跟你说了,你又何至于撞上门去。”便果然生了要把一切托盘而出的心似的,露出沉静的表情来。 “你在小蓬莱也有些时日,可知道什么叫鼎?” 刘小花迟疑不决“是装东西的?还是炼丹的?” “以器皿为鼎,就是装东西的。以寄灵之器为鼎,便是炼丹的。可若是以人为鼎,是什么,你知道吗?”陈氏说到这个,表情十分隐忍。 刘小花摇头。 陈氏说:“有一种人,天生灵台浩瀚,可不知道为什么,通常这种人,都有同样致命的缺陷——就是召不出灵来。你想像得出吗?一个人,生来就有可以容纳一州一府之地的灵台,灵力浩瀚如海。可是却半份灵都召唤不出来,一点术法都不能用。这就如同,你守着富可敌国的宝库,却打不开门。在宗门之中,这种人会被当做灵鼎。被迫没日没夜地修炼,另人需要的时候,就把自己的灵力倾注出去。”她顿了顿才说:“我生来就是这种人。” 刘小花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沉沉地难受。 “你阿爹是个好人。我当时嫁过来,他对我是好的。像我这样的身份,在陈家其实算不上什么,他们对外说我是陈家的嫡女,把我时时带在身边,可陈家的嫡女长什么样子,有谁见过?他们带着我出去,不过是当做带了个装灵力的袋子似的。后来,他们说让我嫁到林家的时候,我高兴得不得了。还以为自己走了运,终于可以离开陈家了。刚与你阿爹成婚的时候,直觉得自己是捡了宝,他人长得好,对我也好,拿我当个人。哪知道。林家一直在做着再得一个林尚芝的春秋大梦。我怀着你的时候,便不小心听到了林老夫人与陈家的人传书。他们不只要一个新的灵鼎,还要一个人蛹。他们要复活林尚芝。可论起人蛹,再没有比胎儿更合适。”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与你阿爹说起这回事。以为他会为我们母女出头。可你猜他怎么说?”陈氏看向刘小花的目光,简直凄凉,又带着一丝恨意“他说,事关家族存亡。我们身为林家的人,享受了林家的富贵与权势带来的好处,就必得为林家做出牺牲。他劝我说,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我问他,要一个死去的人活过来,有违天道,若是用了一个孩子若未能成事,第二个孩子他真的就能发誓,让我保住吗?他却说,这就是生在林家的命。劝我,不能为了一已私欲害了一家人。我那时候才知道,一个人,看似翩翩公子,湿润如玉,再风流倜傥不过,却也能是个混帐,长着一颗这么狠的心肝。我求了又求,跪又跪。我说,这也是你的骨肉,你怎么舍得逼死这个还在腹中的孩子?那个什么林尚芝,跟我有什么相关?我一生已经被陈家毁了,他们却还要联合了别人来毁了我女儿!” “后来他就带着阿娘假做游玩,出走了?”刘小花抱着一线期望。 陈氏笑起来,说不出的苦涩:“我也以为他被我说动了。但最后才知道,他是哄我的罢了。他假装跟我一同出游,骗我信赖他,偷偷把林尚芝的残魂装在灵珠里面。对我说,是为了你的平安特别炼制的。让我时时戴在身上可保平安。还哄我喝符水。但他忘记了,我在陈家什么东西没见过。这样的伎俩又怎么骗得了我。一个男人,连骗人都骗不好,实在没用!我竟然倾心于这样一个男人。想想,也是瞎了眼。我既然看清了他的面目,就不甘心再受制于人。一面假装不知情,一面有了别的谋算。眼看快生了,他给林家去信,跟我说要回去一趟之后,我就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好久,脸上的表情异常的冰冷“不过林家有一件说错了。当时,我们没有遇到劫匪,是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你阿爹。你要恨我也不奇怪,可我是不后悔的。我到今天,分毫都没有后悔过。不过当时事发突然,我准备不周全,自己虽然是逃出来了,可真的遇到了另一帮恶匪。他们除了抓住一些像我一样的妇人去卖,还顺道劫杀了一个商队,里面有几个幸存的人中,就有阿二。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让我遇到他。后来这些恶匪内哄,又遇到当地府君出兵围剿,便一哄而散。带我和刘二走的就是你养父。我知道,你养父是刘二设计杀的。也知道他杀了石头。我原本想着,能让你与他成亲。因为他是有些谋算的人,不甘于过这种生活,将来肯定是会重回皇位的,到那时候自有你的好日子过。可是后来看清他禀性,到不敢再做这种打算。他杀你养父到不算什么,那个人,死有余辜。可石头做错什么……我哪里敢把你嫁给他。我只想着,不嫁也是一样,只需要帮他一时,等他真的抢回了圣座,还怕他对你这个阿姐不好吗?可没想到,他却死了。不止他死了,我从村里出来,往田城去,还有些来历不明的人,监视着我。还以为我走了,你能平安,可却没有想到,你既然撞进了林府。” 陈氏不说,后面的事刘小花也知道了。刘小花问:“我戴的珠子……” “是定魂珠。那时候我发现的迟,你在胎中已经受了林尚芝的影响,生下来时我看你面容变幻无常,便知道不好了。你不知道,你阿爹长得跟林尚芝后来的样貌一模一样,像极了那个刘家的丫头。以前林家还差点以为,你阿爹是林尚芝或者刘阿娇转世。可惜不是。想来,只是一桩巧事罢了,或是老天爷存心嗝应林家。才让他长成这样的。” 陈氏讥讽道“我虽然不懂施术,可是住已经有法咒的器物是输些灵力还是做得到的。那珠子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护身之物,可里面倾尽我集了几十年的灵力。到底林尚芝这残魂还不成气候,又没有人从旁呵护协助,自然就不成了。那珠子你自己不取掉,林家的人也断然是不敢碰的。” 刘小花怅然,刘阿娇就长那个样子吗?也难怪林家的人跑到小蓬莱,却不敢把画像拿来做证,给刘有容看到了还得了吗。“我到了小蓬莱之后,那张脸已经不见了。” 陈氏听了,简直痛快“她这下便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刘小花也略为安心,关切问:“那阿娘后来又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里落脚,安不安全?” 陈氏见她并不因为自己说出的往事对自己冷淡改观,到是面色一暖,到觉得,刘小花真的是大人了似的。说:“我知道你被林家带走,就回了重月宫。原来想借重月宫的手,把你从林家要回来。后来知道你离开了林家,去到小蓬莱,我才放心。” 她摸了摸刘小花的头,道:“刘有容这个人是不会害你的。” “阿娘现在还在重月宫?………”照刘小花的意思,既然现在已经母女相见,陈氏就不必用再呆在重月宫里了。毕竟对她那说,那个地方也根本不能称之为家吧。 陈氏沉声说:“早年的仇,也该报一报。否则有些人,岂知道有天道轮回?”眼中难掩怨恨。 刘小花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劝阻。陈氏必然是吃了许多苦头,才会有这种恨意。她要是劝陈氏放下,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陈氏一个妇人,若是有后台可依靠,能扳得动重月宫,就不会避到山村里去了。她凭什么跟人家斗! 陈氏到看出她的担忧,更是欣慰,说:“你放心。阿娘若没有把握也不会回去。他们是得意不了几时了的。”脸上到是镇定自若了几分。好像真的是胸有成竹似的。 刘小花真不知道,她这样底气十足。到底是有了什么制胜的法宝。还想问问。可陈氏看着外面天色不早了,已经不能深谈,只细细叮嘱她说:“我原本是想借机来见见你。没想到正遇上国宗的人跟刘有容提亲。国宗那个地方,龙潭虎穴,是断然不能进去的。我已经给了他们一个难堪,却没想到他们还不肯走。你姑且避一避,阿娘自有办法把这件事抹过去。” 刘小花不免震惊:“谁要娶我?”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跟自己有关。回想起来,她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哪个人是国宗的。 既然是见都没见过的人,人家凭什么要来提亲!就是买棵白菜也还要挑一挑,何况是娶老婆。 第100章 刘阿娇(十六) 刘小花不免震惊:“谁要娶我?” 陈氏不答,只说:“你听阿娘的没有错。”再看天色不早道:“等这件事平息了,阿娘再来看你。你可千万小心。谁要问起你的身世,你可不能照实说,只说你是我捡的。要问起我,就说从出了村子再没有见过。绝不能承认。” 刘小花听得直皱眉:“阿娘……” “谁?”陈氏猛地站起来。 外面果然是有一道人影从窗户上闪过去。 陈氏快步过去推开窗看了看,急匆匆说:“我这就回去了。”再三嘱咐刘小花:“不要忘记阿娘的话。”走出去时,不由得停下来,回望刘小花,摸了摸她的脸“阿娘是巴望你平安的。” 刘小花看着陈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表情却越来越冷。 她站了一会儿,才打算回屋,可一扭头便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影。 看清是浮生,刘小花才松了口气。却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浮生不答,只是反问她:“你相信她的话吗?” 刘小花无奈,问他:“你在这儿听多久了?” 浮生不以为然甩着手里的一根花枝走上来,说:“□□她来的人听了多久,我就听了多久了。”脸上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听了应该也没差吧?她要是真不想给人知道,就该小心些,怎么能带着这么大个尾巴都不知道?” 说着抬眸看着她,再次问道:“你相信她的话吗?” “我不相信。”刘小花希望自己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可是她无法违心。 陈氏之前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她也根本没有想过陈氏可能有别的用心。如果陈氏继续保持下去,她说不定会全盘接受。但陈氏最后的举动却很反常。 如果陈氏一开始就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那在对方后来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的情况下,也应该是不可能发现外面有人偷听的。她又不是突然获得了什么超能力。 这样的话,陈氏讲完这些话,才惊走那个人。就毫无道理了。除非,她这些话,本来就是讲给那个人听的。 “她想要让那个人知道,我是她亲生的女儿,她疼惜我,爱护我,用尽一切办法保护我。”刘小花声音非常的轻,带着一种刺人的淡漠“为什么呢?这些话有什么好讲给别人听的?” “你说。为什么我追着她的时候,她都不理我。可在离开了这么久之后,却又突然出现。告诉我这些?”刘小花说着,仰头看着天上如水的月色“如果我是个傻瓜就好了。”如果她是以前的刘筱婳就好了,不懂得动脑子,蠢呵呵地活。那她就还能继续相信陈氏所有的话。 可是现在不行了。 但刘小花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愤怒与感伤。她心静如水,头脑出人意料地冷静,连情绪都没有半点波动,之前因为陈氏而产生的欣喜和痛心,消失得一点痕迹也没有。就好像本来就没有存在过那样。 她沉默着,和浮生一起在月光下站了好半天,低头看着自己脚下两个的影子,最后只是说:“我见到她的时候,真是开心。”语调平平。 浮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看着刘小花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之后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天色渐亮的时候,才扭头回自己屋去。 第二天一大早,客栈里就吵闹起来。 刘小花起塌便听到外面空同在大呼小叫。她跑出去一看,空同带着好几个弟子正站在院子里头。 “师兄。”刘小花冲空同笑。没事儿的人一样。 空同抬头看到她,嘻笑:“哟。” 刘小花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空同叹了口气说:“跑腿呗。大师兄送了信,说有弟子逝世了,让下来接人。刚好我要下山去办件事,反正也顺路,就带了几个人过来了。先张罗着把该买的东西买了,该走的过场走了,要不然,总不至于让你们来抬棺吧。从山脚走到山顶的英灵堂路程可不短。” 刘小花一脸好奇,问:“什么英灵堂?” “修道中途陨落的弟子,都供奉在那边。”空同说着,突然神神秘秘冲刘小花招手。 刘小花一下去,他拉着刘小花就走。 “干嘛?”刘小花问。 “啧。好事儿。带你看看什么叫黑市。”说完回头,一脸高高在上的神气对那几个弟子说:“在这儿守着,一会儿你们章师伯下来了,听他的便是。” 刘小花随他出了客栈,一脸不解道:“干嘛啊?什么黑市?”又只做不在意问:“这里红花是怎么回事?我听客栈的人说,有人上小蓬莱提亲去了?我琢磨着,是什么人物有这么大的排场,难不成是五师兄你?我瞧你急匆匆下山,不会是逃亲吧?” 空同‘啧’了一声,瞪她,说:“小猴崽子,挤兑师兄我。我告诉你啊,你师兄我下山是为了别的事。你别扯些没边的。至于提亲这事儿你不用打听,上了山就知道了。”一脸坏笑。 刘小花嫌弃说:“你这么对着我笑,准没事儿。总不至于是有人给我提亲吧?” 空同一笑,说:“哎,你还真猜对了。怎么样,是不是老开心了?” 刘小花不答,只问:“师父怎么说?” “师父什么也没说。”空同故意逗她似的,说完这句就不往下说了,拉着刘小花蹲在路边上看地摊,拿起一块东西来,左看右看。 刘小花戳了他一下:“什么也没说是什么意思?”面上不见起伏,心里却是像绷着一跟弦。 她昨天晚上睡得出人意料很好,连梦也没做一个。因为这数月以来积压在心里的那些不忿与疑惑,都因为有了答案,瞬间消散了。可是,她最后还需要再求证一些事情,来证实自己的判断。师父在这其中,又是什么立场呢? 她越是想知道,空同偏不理她只说:“师父不让我跟你说。你自己回山去不就知道了吗?”在摊上看到什么东西,突然眼睛一亮,拿起来兴致勃勃问摆摊的“这个东西什么价?” 摆摊的一看他有兴趣,乐道:“您可真有眼光。我跟你说啊,这个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货色。这个,是百野之战妖王死的时候,从它身上来的。您瞧瞧,这块鳞片,妖灵之气十足。看到这一角没有?这褐色的,可不是脏东西,这是块凝固的妖王血。这个鳞啊,是一个傻小子寄在我这里卖的。他不懂这些,家里是做猎户的,祖上传下来的。现在他阿爷病了,没钱买药,人命关天的,才让他拿出来卖。可惜啊,他不懂,但他阿爷知道点。让他带出来的时候,定了个一口价,三千两黄金。要不是我没钱,真想自己买下来。这一转手,十倍赚得回来。”又对空同说:“你一看就是修道的人,试试。一试就知道真假。” 空同真的拿起来闭着眼睛试了半天。越试越觉得是真的。依依不舍说:“我得回去,叫大师兄来看看。”章凤年才是药材方面的行家。这东西稀奇得很,价钱也高,他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 那摊主也不以为然,说:“没事没事。我就是得了个异宝,想在人面前现现。您要是现在立刻就拍板要买,我还为难呢。我这是许了人的。人家一会儿就带钱来。三千两黄金,人也不好顺身带着来街上逛是吧。您也别回去找人了,我这个,不能卖给您。” 空同一听就急了。可他怎么说好话,人家就是不肯许给他。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做生意要讲信用,我是一个很信用的人。说了给他的,就得给他留着。” 刘小花站在一边,见空同真当她不存在,完全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意思,便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开口对摊主说:“六千两黄金,你卖不卖?不卖我们也不为难你,调头就走绝不回头。。” 那摊主愣了一下,可看看刘小花虽然是跟空同一起来的,但年纪小,穿得破烂,一时也拿不准是个什么路数,问空同:“六千两?” 空同也愣了,回头对刘小花挤眉弄眼的,他的姑奶奶喂,就算这个东西买回来六千两也是赚的,但他三千两都拿不准,哪有六千两啊。她这不是瞎扯吗! 刘小花低头玩指甲说:“五师兄。六千两而已。我几句话便帮你赚回来。” 空同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刘小花抬眸看他一笑。 他怎么觉得这小丫头笑得跟狐狸似的?“你要给我赚不来呢?” “那师兄就一掌打死我,我也没话说。”刘小花轻描淡写。 “我能打死你?”空同翻了个白眼。 “总之你要怎样就怎样。”刘小花很大方。 空同犹豫了一下,回头问那个摊主“六千两黄金卖不卖?” 摊主怔了怔,六千两啊!咬牙说:“成!”有钱不赚他又不傻。 空同便看向刘小花:“六千两你打算怎么给我弄来。我可告诉你啊,别跟师兄胡闹,现在是正经事儿。” 刘小花随意点点头:“我知道。不过吧,我也不能白帮你赚。毕竟是六千两,数目不小。我提点要求,不过份吧?” 空同皱眉抓抓脖子:“你说。” “我现在要问你一些事儿,我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什么也不瞒我。我才帮你这个忙。” 空同一听她这话,就笑起来,知道她还是想问提亲的事,指着她说:“小猴崽子。” “反正我回山也会知道的。你提早告诉我,能有多大的区别?”刘小花见空同似乎意动,便问:“人家来提亲,师父怎么说的?” 空同站起身,拉她站到一边,说:“我都说了,师父什么也没说。国宗的人才来,重月宫的人就到了。国宗死活要提亲,重月宫死活不让。重月宫越是不让,国宗越是非提不可。都打了好几场了。师父说,让他们去。我觉得师父做得对,随他们打。打完了再找他们拿钱。咱们东西打烂了,不能白打呀。” 见刘小花不说话,安慰她:“你放心。我看这事儿,成不了。就算重月宫答应了,国宗也要过师父这关的。但师父向来跟国宗不对付,就是一只蚂蚁都不肯给国宗,别说是个活人了,还是小师妹你。啧,国宗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不明摆着白跑一趟吗?你说他们来干嘛!闲得疼!” 说完连忙道:“快。你说,这六千两黄金要怎么给我弄来。我这急等着呢。” 刘小花却不理他,站了好一会儿,又问:“重月宫出面的是谁?” “叫什么的。”空同急的抓耳挠腮,最后一拍脑门“陈思成。就是那个,最近才带女儿回重月宫那个!” “带女儿回重月宫?” “先前嫁给林家那个。跟林家的四公子出游遇难。都以为她死了。结果没死。说当时跟女儿走散了不敢回来。在个村子里呆了许多年。后来找着女儿了,才敢回来。”空同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女儿,跟她一起回来了?”刘小花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啊。前面闹得那么凶。到处都在传这件事儿。听说她那个女儿,资质好得不得了。才回来多久,就成了重月宫的红人。噢,那时候你跟大师兄在外面,所以你不晓得。”空同看了那摊主一眼,急得要死,催促刘小花:“行了没有?” 刘小花站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笑了笑,说:“行了。”有什么不行的。 空同却被她这笑容弄得有点发毛。就好像突然看到兔子露出了狼才有的獠牙。 “你这是怎么的?是有什么事儿?”空同问着,突然一拍额头“哎呀。”指着刘小花,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起来陈思成是你养娘啊?!!我就说师父怎么不叫我先跟你讲。” 于是自以为明白了刘小花心情不悦的根源,反劝起她来“其实吧,咱们小蓬莱,单从实力上讲,是无法跟国宗并论。可我们有镇山之物,国宗才不得不忌讳。重月宫虽然势大,可也没比我们好多少,绝对无法跟国宗相提并论的。你养娘为了你出这个头,其实心里恐怕也虚呢。在这里强迫那些从重月宫带出来的人为你打得开心了,回去指不定还有什么事。落一顿罚,再被压到国宗去负荆请罪,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国宗怎么折腾她,可说不准。你说吧,一个养娘愿意为你这样,说明她是待你上心的。你哪里好因为她把你抛下去找女儿,就气成这样呢?她对你再好,总不能因为你连亲生女儿都不管吧?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101章 刘阿娇(十七) 刘小花问:“你觉得我阿娘对我好吗?” 空同茫然:“好啊。这怎么不好了。这比对亲生的还好。我要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你亲娘呢。” 说着认真问:“我就纳闷了,难不成她真是你亲娘?”说着把刘小花拉到一边,脸上异常严肃起来“你认真跟师兄说,她是不是你亲娘?这可不是小事。你知道她是什么人物吗?那可是头一号灵鼎。当年她失踪,重月宫为了找她就差没翻地三尺!人鼎这个东西,从来是一脉相承的。她既然是灵鼎,你要是她亲女儿,那……”空同说到这里,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那也难怪国宗的要跟你提亲了。”顿时一脸震惊的表情。盯着刘小花“未必你真是重月宫的人?” 刘小花苦笑:“连师兄都怀疑我是她亲女儿了。”那昨天晚上那个偷听的人恐怕也只会更加笃定。 空同眼珠儿一转,嘻笑说:“啧,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还不跟师兄说实话?”一张认真脸凑过去对她说“其实想想也是,你说你要不是她亲生女儿,她会心甘情愿地带着你躲在山沟沟里那么久?哼,外面都说她是遇袭出了事儿,才不见的。重月宫也没少跟林家扯皮烦。那两家你信不过我,我信不过你。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哪个不清楚呢?这做人鼎,不是人过的日子。她嫁林家,不过是重月宫跟林家之间有事儿。等她完成了林家的事,重月宫必然还叫她回去。她带你躲起来,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没办法回了重月宫,总不好承认说,对,当年我就是要跑的。只好编个瞎话,说是把你弄丢了,现在找着了才敢回来。好像多情愿回来做人鼎似的。” 又说:“看来,你阿娘到底是心疼你。才不带你回山的。找了个替身为你挡灾。” 替身。是啊。替身。 刘小花心里一腔憋屈,像是有一双手,把她胸膛里扯成了一团乱麻。让她恨不得能把自己胸膛都剖开来,让风将那些忿郁之气吹个干净。 陈氏在国宗的人面前演了一出母女大戏,是为了什么? 既然做她的亲女儿这么不好。这绝对不可能是为了保护刘小花吧? 陈氏越是这么做,就越是把国宗的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更是证明了一件事——当时程正治说得对,她根本不是陈氏的亲生女儿。没有这么坑女儿的。 国宗的人突然来求亲,恐怕也只是个探试。既然陈氏回来了,那他们一定调查过她这些年的事。可又拿不准,为什么有两个女儿。所以才来这么一出。 要不是这样,明知道到小蓬莱来求亲会无功而返,那国宗的人为什么还会来?堂堂一个宗门,难道闲得慌,以至于无的放矢?不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看看陈氏的反应,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养女。 陈氏能急匆匆地赶过来,原因就再明白不过。她为了保住她亲生女儿才会如此。无论是她的行为,还是她故意说给国宗听的话,都要告诉国宗,与她一起回到重月宫的那个是假货。这个才是真的,有什么事让它们都冲这个真的来。 她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果真是费尽了心思的。 空同听完刘小花语调平静地讲完这些话。一脸震惊“竟然有这样的事。她的心思,也太深沉了一些。恐怕也是早料到,迟早会回来。所以才有这么深的埋伏。” 说完,空同啧啧嘴说:“这也不能啊。她要是想拿你做替身,那就该把你带回重月宫去。怎么能带亲生女儿呢?” “也许她原本是想带我回去的。”刘小花皱眉。陈氏铺她这条线铺了这么久,只要陈氏自己不露出马脚,恐怕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实情。连刘小花,都会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她女儿。 “我当时被林家发现。她可能以为,林家会就此查明我的身份,认定我就是她女儿。所以她才走了。林家发现我的时候,她恐怕也惊讶得很,完全没有想到事情阴差阳错进行得这么顺利。既然已经不需要她推波助澜,她何必再多次一举,让自己身毁囫囵?” 什么珠子,什么护身!刘小花一把扯下脖子上那颗珠子。 它已经再没有之前的光华流转,就像是耗尽了电力的灯泡,没有一丝光亮。恐怕这个东西,真正的作用并不是陈氏说的那样,保护她。而是在林家查看的时候,会以某种方式,误导林家的人。比如那张脸。 刘小花回想起自己在田城时的事,真是感到讥讽。就好像,连老天爷都在帮陈氏似的。估计陈氏原是算准了,原版刘小花根本不是个会听劝的人,她越是不让刘小花修仙,刘小花越是想去。虽然刘小花的芯换了一个人,可做为这个身体的新主人,刘筱婳同学却也刚好撞在这一点上。成了她的好事。 陈氏啊,真是个可怜人呢,母女不能相见,独自一个在山村里苦苦熬着。一方面充当刘二的恩人,另一方面把刘小花养得那么惹人嫌,让刘二对她厌恶不已。再告诉刘小花,刘二这个人没什么好的,不要有非份之想,还是做他的妹妹比较划算。这样也就确保了,万一这皇子成事,她能把这么好的姻缘,留给自己的女儿。刘二再不好又如何,她挟恩自重,就算刘二再狠的心,还怕刘二不对她女儿好? 想一想,也是。 像陈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养出一个混帐女儿来?她是有见识,有手段的人,要真是亲生的女儿,刘小花本尊至于那样惹人嫌吗? 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情似乎全在她掌握之中。要真是原装的刘小花,恐怕一世也想不清楚,被人做了替死鬼,还不知道。可是陈氏没想到刘小花换了个芯。 更没有想到,刘小花被林家的人拿住之后,却能跑掉。又有小蓬莱为刘小花做主。而刘二却死于非命。于是算盘全落了空。 陈氏后来带女儿回到重月宫,想必肯定是其中有什么内情,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后来为了保住自己女儿,陈氏给了国宗错误的暗示,然后赶过来再次出现在刘小花面前,那一通母女倾谈,加深国宗的误解。一步扣着一步。都是为了保护她的女儿。 到时候,一边是小蓬莱,一边是国宗。这两边有得纠缠,偏偏刘小花的灵台又是测不了的,真是天助她了。恐怕连重月宫,也是被她算在其中。 以前刘小花常听说,为母则强。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这么深刻的领悟。只可惜,陈氏为的不是她。 她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心中郁结。有什么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明明有些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到呵呵地笑了两声。可心中,又生出怨气,由怨又生出恨来。 凭什么 ?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陈氏对她竟然是半点情谊也不顾?拿她为自己女儿挡刀。这还是亏得有小蓬莱,如果没有,自己下场会是如何? 她记得,陈氏有说“刘有容是不会害你的。”,让她不要回小蓬莱去。又仿佛是还对她这个相处了这么久的‘女儿’有一丝顾念。可就算是对这个女儿有些情义,可如果刘小花没有刘有容这个靠山呢?陈氏就会为了顾念她而收手吗?恐怕,也只是‘忍痛割爱’罢了。她谋划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在这里前功尽气。 空同看了面有忿色的刘小花一眼,叹了口气,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说:“你别回山上去了。这件事,你自己说也说不清楚的。你说清楚了,也要别人信呀?有陈思成那一番话在前,你就是把心肝剖出来,人家也未必觉得是真的。不过,要真是你想的这样,那她带回重月宫的小丫头,也未必就真是她亲生女儿。陈思成吃过做人鼎的苦头,怎么会肯让自己女儿冒这种险?她这是,想把水搅混。越乱,她女儿越安全。” 刘小花觉得,空同说的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两个人默默站了一会儿,空同突然冷冷笑了一声:“我看着,她这样子,像是背后有人。”别人把小蓬莱都算计在里面,他心情很不悦。对刘小花说:“重月宫能承认她带回来的女儿是真的,必然是那个丫头的灵台确实有异。陈思成要是没有人帮,一时三刻能从哪里找到一个能让重月宫误信的人来? ” “可是刘二已经死了。谁会帮她?” 空同抓抓头,想了半天,说:“这就难讲了。这件事得让师父知道。”说着,便让刘小花等在一边,从袖子里摸出只纸鹤来,叽叽咕咕对着纸鹤讲了半天。伸手一扬,那纸鹤便晃晃悠悠地飞起来,住小蓬莱去了。 见刘小花神色郁郁,面容沉沉,啧了一声,对她说:“你看你看,她要是你亲妈这么坑你,你难过一下到是常情。可她一又是你亲妈,说起来,指不定是个不认识的陌路人,或者是个拍花子呢?你被一个拍花子坑了,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不傻吗?” 刘小花没说话。只是望着人流发呆。 才不一会儿,纸鹤就飞回来。刘小花立刻问:“师父怎么说?” 空同收了纸鹤,听了半天,对刘小花道:“师父说,知道了。问你今次和大师兄出去可有收益。又说,新得了一样东西,适宜你用。问你挑好了要进哪门没有,他好给你把书找出来。还问,你给他带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回来。” 全是有关修行的。似乎刘小花身世如何,现在又引起了一些什么麻烦,全不在他身上,不值得提。 刘小花听到师父的话,心情到是沉静下来。只是,她对空同的话到是有些不解,问:“什么进哪门?” 空同说:“修行之道,又有细分。有偏重于制丹的,像你大师兄。有侧重于写符的,像你五师兄我。也有擅长御宠的。种类繁多。未免杂多不精。多会选一样来精修,毕竟修道之路多得是用钱的地方,有一门手艺,也好以道养道。” 说到底,钱还是很重要的。 刘小花说:“我也还不知道。” 到是突然笑起来。 空同伸手戳她头,不解了道:“你无缘无故笑什么 ?你疯了啊?” “我只是觉得。自己以为是天大的事,到头来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师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知道了’,空同也只是感叹‘陈氏心机深沉’然后就都跟她讨论起修道的事情来。 那些谋算与阴谋,突然之间就好像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谁也没有怪她,给小蓬莱带来了这样的麻烦事。她的心也好像突然敞亮了起来。被陈氏摆了一道而已,又如何?她现在有了师门,有了师父,有了师兄,只要努做走好每一步,将来还会有大好的前程。或许,在这世间的哪一处,她还会有疼爱着自己的亲妈,只是还无法相见罢了。 与这些相比,那些龌龊的杂事,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这些东西找上门来,也是兵有将挡,水有土掩的,痛快来战罢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何必暗自惴惴神伤。 空同看着刘小花,脸色渐渐平静,目光也不复之前的苦郁忿恨,变得清亮起来。便露出赞许之意,说:“人生在世,自有坎坷,郁结在心,变会由小成大,变为祸害。你看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为什么活得越久,越容易发疯?还不就是由这些平素的小事,埋成祸端。你现在想得明白,对以后是大有助益的。” 刘小花说:“我得回山上去。”转身就要走。 “你去吧。”空同点点头,可突然想起来什么 ,立刻一把抓住她,急道:“哎哎哎!你逗我是吧!我的六千两呢!!” 刘小花到是忘记还有这件事。停下来,看看那地摊,摊主也还在巴巴地等着她的六千两黄金呢。看她怎么轻而易举地赚到这么多钱。 第102章 刘阿娇(十八) 刘小花知道,自己要是不把这件事先解决了,空同是不会让她走的。便沉沉心,伸手把那样东西拿起来。 她一拿,摊主就怔了。 因为刘小花拿东西的姿势虽然很不熟练,可是却有些门道。 这世上很多药材,都跟妖王鳞一样是有来历的,大部份是从妖魅精怪身上得来的材料。凡是长期跟这些东西打交道的人,拿的时候是很有讲究的。主要是怕上面有残留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次两次没什么事,日久月长地与这些东西接触,怕会侵害人身。所以格外注意。 摊主一看刘小花拿鳞片的姿势,就觉得今天自己是遇见内行了,可又觉着,刘小花姿势虽然是对,可十分生疏,又不太像是行内的人。 不过他心在想什么,脸上到是不显。 空同见刘小花还琢磨起来了,催促道:“快说钱的事儿。你看这个干嘛。” 刘小花说:“这么多钱这么贵,我看看怎么了。” 空同也拿她没办法“那你快点看。一会儿要是被人抢先买了,你看我不…………”他想了一下,自己还真不能拿刘小花怎么样,最后憋出一句“你看我不回去在师父面前告你的状!” 摊主一脸不悦说:“六千两虽然是多,可是亏心钱。若是现在定东西的主家来了,我可不会再给你们。”只是说完,挑眼向两个身后一看,表情就热情起来,高声叫:“章大爷,章大爷。” 刘小花好奇回头一看,竟然是浮生。 翩翩少年被叫成大爷。实在是………… 浮生看了一眼刘小花手里拿着东西,对摊主点点头,便算是应声了。然后不说话,站到一边。 空同到是问他:“你找过来什么事?你师父呢?”连忙向他身后看。 没人。 浮生恭敬说:“师父先回山去了。我来支会小师叔一声。”神色却是平淡得很,礼数到了,却也坦荡大方,并不显得低人一等。 摊主愣了一下,说:“你们认识啊?” 浮生温和道:“这是我六师叔和五师叔。”然后就不说话了,只是候在一边,静静等着刘小花看东西。 空同听得别扭,说:“为什么她排我前头?” 浮生便说:“弟子疏忽。”也不多言。 空同匪夷所思的自言自语:“难道现在小六都比我更有威严了?”很有危机感的样子。又对刘小花不满道:“我就说师父不能惯着你!你看看现在,没大没小。” 刘小花压根不理他。浮生虽然垂首站着,可也是老神在在,神游天外,脸上的微笑空洞得很。他自己在一边嘀咕个没完。 摊主见他们不搭理自己,到也不好再开口。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只得静待着。 刘小花拿着东西又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妖王鳞说的并不是真正的妖王,凡是长鳞片的精怪身上得来的,都可以这么叫。”这东西,她没见过,可手札上写过。药材嘛。 她说完指着鳞片的边缘给空同看:“师兄,你看这边沿。” 空同凑过去看“这边怎么了?” “这边缘,一边薄一边厚。”刘小花说:“这要是长在一般有鳞的东西上面,到没什么不对的。厚的那边是与身躯相连的,所以有不圆滑的断口,截面也厚。可妖是什么?修成人形方为妖,既然有了人形,就算还有鳞也是已经在褪了,所以与身躯相连的地方不止不会这么厚,反而还会比另一边更薄。” 她说着对摊主道:“这东西,确实是鳞片,但肯定不会是妖身上的鳞。我说得对不对?” 摊主也并不翻脸,更不觉得惭愧,只笑了笑说:“没想到是章大爷的尊长,小娘子确实是个行家。到是我看走了眼。在这里献丑了。”说着,便把东西收了,就有送客的意思。不过到是不怎么害怕自己骗人被揭穿遭到报复的样子。 刘小花心里觉得奇怪,嘴里只说:“我才入门,懂得不多。能把妖灵之气做上去,探都探不出来。您才是内行。”就站了起来。回头道“师兄不用买了。省钱就等于赚钱。这六千两,我帮师兄赚回来了。” “嘿!”空同这才回过味来,说:“这东西他也只喊三千啊。” “我不是给你抬到六千了吗?”刘小花站起来“我走了。”现在山上正有一出大戏,没道理她这个当事人躲了轻闲,却让师父和其它人要受其打扰。 见她要走,浮生自然而然地对着摊主点点头,转身就跟上她去了。 “嘿!!”空同看着她的背影,啧啧嘴。这小师妹!没想到自己带她来长见识,到被她带着长了个见识。不行了,越发没有威严了!回头瞪摊主“你这个就太不地道了!什么鬼东西也敢叫三千两。” 摊主收了东西,嘿嘿一笑说:“仙上,我也不知道是这样啊。先头我说了,这东西是人家送来的,他说是妖王鳞,我看着像真的。我自己也想买呢。还好遇上两位,要不然我今日说不定都要被坑。不过坑不坑的,也是自己打的果子自己吃。咱们黑市,不就是这样的地方吗?” 空同到被他气得笑了。 刘小花走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才见浮生跟上来,冲他叫了一句“章大爷!” 浮生见她还能开得起玩笑,不由得心里宽了宽,笑说:“小师叔打趣我。平日我常替师父在黑市里收东西,所以那边的人看我眼熟。”说着,上前几步与刘小花平排,看着她的侧脸,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犹豫再三,莫明有无从下口的感觉。仿佛还怕自己说的话题不好,让她心里不舒畅似的。意识到这一点,浮生心中顿时躁郁起来,他什么时候这么顾虑过另一个人高不高兴,心情舒畅不舒畅的。索性便一言不发了。 刘小花走了好久,也没再听到浮生说话,一回头,就看着浮生沉着脸,不知道在生什么人的气。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烈的气场。 不过她只以为是假药的事让浮生心中不悦,便问:“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也不怕骗了不该骗的人,人家对他不利吗?” 浮生淡淡说“这种市集,很多地方都有。不过在黑市里买卖东西‘自凭眼力’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有人在这里买错东西翻脸伤人,传到外面去,也只会说这个人不止没有眼力,还没有气度。更何况,黑市秩序还有种势力维护,不论是正是邪,是妖是魅,是宗派还是氏族,大家都自觉得很,不会在这里闹事。” 刘小花到是有点明白了。这就跟边贸市场一样的。各种势利都需要货物流通的渠道。若是不维护这种秩序,市集很快就会不复存在,没了这样的地方,对谁都是不方便的。之所以有这种奇怪的平稳,到底是因为利益驱使。 浮生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平淡问道:“小师叔回山去打算如何?”到底还是把话题转到这件事上来。 刘小花的表情果然略略滞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过多显露心绪。不像普通的女子那样找人哭诉,也没有过多地表达自己的忿怒怨恨。到平静得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之前不要命追车的是一个人,现在他面前的又是另外一个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浮生说:“我以为她是我阿娘的时候,自然是难免伤心不平。”这就好像,分手后总是想质问对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想要得到答案。可是,如果已经知道对方跟本不爱自己。就不会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为什么这么对她?因为她是不相干的人,因为那个不是她亲妈呀。空同那段话,说得再通透不过。既然是这样,她有什么好纠结、好愤慨、好痛心的? 不过她虽然是这么说,也是这么想,停下步子看着浮生的时候,却还是说道:“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但是,不甘心又怎么样?既然不甘心是毫无用处的,我便不想再有这些不甘心了。” 浮生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虽然他面前的刘小花在来到小蓬莱之后,看上去似乎有了不少改变,可是本质,还是那个不愿意将任何精力浪费在不会对事情有益的东西上。就算是再不舍得的东西,只要是不可能得到回报,不会对她产生任何益处,她就会非常迅速地断绝掉。绝不会去钻牛角尖。 她只会把自己的精力,放在那些令她有进益的事与对她好的人身上。比如刘有容,比如空同和章凤年这些人。她很努力地在过自己的日子,不论是在修行上面,还是其它的事情。 绝然地,把对她不好的全排除在外。 刘小花见浮生脸色不太好,站在原地不动,关切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伤还没有好全?”连忙扶他坐下,问他“你带了灵核吗?放在哪里?” 浮生不自觉地捂了捂胸口,他觉得那里难受得很。想说话,却一时也说不出来,胸闷气短。就像有人在他心脏上打了一个重拳。 他身体素来不好,又不知道这种痛是怎么回事,不敢撑强。顺着刘小花的力气坐下,示意她灵核放在哪里了。 刘小花急忙从他腰上的小荷包里找到了几颗灵核,放进他嘴里。 过了一会儿,浮生才缓过来一点。脸色苍白安慰她:“老毛病了。” 刘小花现在算是明白了,浮生这个人,完全是靠灵核在撑。 浮生对她虚弱地笑:“现在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以后要是想杀我,一定容易得很。” 刘小花只以为他说的是先前的事,很不好意思道:“我不会再冤枉你了。” 浮生只是笑了笑,说:“嘴上是这么说,心却是不听唤的。要不然,在车上好几回,你干嘛都盯着玲珑发呆?我瞧着,你有好几次都想问我。不过后来都没问。” 刘小花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观察入微,这些小动作都留意到了。顿时很是尴尬,有一种,明明刚说出口的话,现在被人一巴掌拍在脸上的感觉。解释道:“我不……” “我知道。你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用你的话来说,世上的事,总有原由。”浮生看着她的表情温和又宽容得很,说:“我知道你感到奇怪,为什么黄金城的人都化成了白骨,玲珑既然是因为黄金城的阵法,变成了黄金城的一份子,却没有化成白骨。你要不是怕我多心,早就找师父去问了。” 浮生这么坦荡,到让刘小花更不自在起来,她觉得,怎么自己在浮生面前,老有一种没底气的感觉。便不自觉地挺了挺背,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多点底气:“一开始我也是有点疑心。其实我自己也琢磨过。想必是因为刘小花在城灭之前就死了的缘故。不像其它人,是因为阵法解除之后,随黄金城化尘而去。我是想明白了,才没有问师兄的,并不是怕你多心,才硬不问。又不是你做的,我问一句,你有什么可多心的呢。” “是吗。”浮生扶着她站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刘小花觉得,浮生这个人真有意思。有时候似乎心思比较缜密,可有时候,却又浅显,叫人一看就懂。 两个人费了些时间,才走到小蓬莱脚下,看门的弟子见了他们,个个避让行礼。就像见了风的草似的。刘小花小声对浮生说:“难怪人人都想做人上人了。现在看别人在自己面前低头,我都有些飘飘然呢。好像自己真是什么大人物似的。不知道哪一天,我才靠自己的本事得到这样的尊敬。而不是因为我是谁的谁。”她停下步子,认真说:“我不想要遇到了什么事,都只能依靠别人。” 浮生将她神彩逼人的模样看在眼里,心情有些复杂,正色应声说:“小师叔有这样的志向,真是叫人敬佩。” “你觉得我能不能成?”刘小花跑到他前面,停下来叉腰转身站在路中间,俯视他。 浮生仰头看着台阶高处的小小身影,她身侧就是茫茫山脉和小如沙盘的城镇。仿佛她脚下踩着整个天下。 他说:“小师叔肯定是有那天的。” 刘小花满意地哼了一声,说:“你不错。很有前途。小师叔我以后会罩应你的。就算你犯了天大的事,也别怕,有小师叔给你顶着。小师叔保护你。” 浮生动作滞了一下,做出玩笑的样子,一揖到底一脸正色,道:“多谢小师叔。” 两个人这样笑闹着上了山巅,走进正殿外的院门时,刘小花的表情沉静且锐利了起来。 院门外系了好多坐骑,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还没有进院门,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分成两边,站着好多人。 临进门口,浮生缓了一步,让刘小花先进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在刘小花身后进了门。 刘小花一脚迈进去,原本吵吵闹闹的场地,一下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她。 原本坐在左边人群后的陈氏,猛地站起身。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而另一边可能就是国宗的人,那些人则完全是怀着好奇心,在打量她。似乎想看看,这个‘绝世的灵鼎’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目光之中,即有贪婪,又有探究。 浮生的视线越过刘小花,落在那些人身上。只是短暂地一瞥,就收回目光,垂首敛眸,一幅标准的弟子之态。 刘小花神色傲然,扫视着这群人。 这些人,不是把她当傻瓜,就是拿她当猎物。 那就试试看好了。有仇有怨有恩情,今天就一并在这里了结。 第103章 刘阿娇(十九) 刘小花神色冷淡,扫视那些人。问身后守门弟子:“这是些什么人,谁让他们在这里吵闹的?”趾高气扬的。 站在陈氏对面的人顿时感到不悦,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倨傲道:“我们是国宗朝月仙尊座下弟子,前来小蓬莱是为了向玄言仙上求娶其新弟子刘小花。”他到不是真不认得刘小花,只是告诉刘小花:我们来找你师父讨论你的婚事,你要脸就别在这里跟我们纠缠,快走开不要多嘴。 天下的女子,哪怕是修为再高深的女修士,涉及到自己婚事,都得避讳几分。他不认为刘小花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听到这句话之后,还能继续呆在这里。 哪知道刘小花听了,却上下打量他,又看看他身后那些人。问他:“你是国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吗?”带着几分疑惑。 那弟子不知道刘小花怎么会问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宗宗主,只有亲传弟子十九人。我师祖赤炼真人,是排行第九的朝阳仙尊座下弟子。” 刘小花笑了一声,再不理他,而是对他身后的人说:“你们国宗,真正是没有规矩。不认得我没什么,可到底眼睛没瞎吧?看不清我身上的衣裳是什么颜色的?竟然叫一个下阶弟子来与我小蓬莱的亲传弟子交晤。想来是看不起我们小蓬莱了。既然如此,还提什么亲?你们跟我师父提亲,也该叫你们宗主来。” 她身上的衣裳虽然破破烂烂,可也是亲传弟子才穿的黑色。两个宗派之间若是一方到另一方的地方去交晤什么事情,自当有品阶相当的弟子出面。这就好比,两个国家讨论什么事,对方不会派个还没断奶的小孩子来跟另一个国家的高层会谈。刘小花是宗主的亲传弟子。那照理就该由国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来跟她说话。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辈分这么低的人。 道理上确实是这样。 可是这世界哪个人会真的认为,可以照这套规矩要求国宗的人?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凭实力讲话。别说她只是一个小宗派的弟子了,就算是宗主,只要实力不如人,人家就算是派一只猪来,她也只有认了。 那弟子看着不可一世的刘小花,简直要笑出来。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蠢人。认为世间什么事都是按表面上的规矩办的。 看着这个女的,他虽然不悦中带着几分歧视,可也不敢随意接口,要是人家真因为这个理解就把这一队人打发回去了,岂不是他的过错。他身后的修士示意他退开,他连忙照办。 那个中年修士上前一步,对刘小花说:“他年纪小,头一次跟尊长出门理事,难免不知道规矩,还请见谅。在下是赤炼子,照理这件事是应当由我师父前来主理,可家师正在闭关之中。宗主又分身乏术,便只好由我来了。若有怠慢之处,万勿见怪。”一个蠢货,跟她计较什么。重要的是计划。 人家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小花也不能再揪着这一点穷追猛打。很满意的样子说:“原来如此。行了,你们冒犯我,我也不追究了”就好像她有本事追究一样。又问“你们见过我师父了吗” 刘有容对国宗的成见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见这些人。 不过国宗的人,也不在意见不见得到刘有容。计划透过陈氏确定了目标之后,就打算用别的办法下手了。刘有容答应不答应没什么关系,他总不能有生之年把刘小花拴在腰上寸步不离吧。 而经过了昨天夜上的事之后,这个计划几乎可以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人已经确定了,就是刘小花。那么今天就只需要在这里跟陈氏装装样子收个尾,再假做因为见不到刘有容,而怒离小蓬莱就行了。 至于之后的事……就算刘小花失踪了,刘有容怀疑到他们头上,只要刘小花是自愿的,那刘有容也无可奈何。再没有帮她的立场。 怎么让刘小花‘被自愿’? 呵呵。根本不用逼迫刘小花说什么。 就算刘有容问上门去,甚至也都不必让两个见面来自证清白。 只须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虚荣女修士,竟然被堂堂国宗的翩翩少年郎弄出十里红绸花的派场来求亲,怎么可能不情愿?告诉刘有容,刘小花心悦于人,但因为违背了他的意愿,才不敢见他,他又能如何? 赤炼子想到这点,便心平气和,说:“还未曾。”又说“我们诚心诚意而来,玄言仙上连面也不见,想必是不太赞同这桩亲事的。我们已经打算回山去了。”十分不忿的样子。 可没想到刘小花却笑了笑,反而热情地挽留起他来:“我师父心情不好时不爱见客,也是常有的。到也未必是多反对这件事。我师父也懂,这女子终归是要嫁人才叫有了归宿。再说,你们连十里红绸花的喜气都弄出来以示诚意了,哪里能因为多等了几天就轻易放弃呢?”两眼发光“我听说,国宗财大气粗,与小蓬莱能有一比,而且青年俊才也不少?” 这些话简直是粗俗。小蓬莱只是捏着一样国宗不得不忌惮的东西而已,也胆敢与国宗相提并论?赤炼子简直没见过这么滑稽的人,却点头谦虚:“谬赞!” 刘小花一听十分失望,表情也冷淡起来,拿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来说::“原来不是实情。我就说嘛。我师父这么好看,小蓬莱这么多弟子。哪里会有比小蓬莱更厉害的宗派。你们也是脸皮厚得很,既然不如小蓬莱,也敢来求亲?”万分嫌弃。 果真是一般常识都没有。那个退开的弟子简直忍无可忍,说:“我师祖是谦虚一句罢了。我们堂堂国宗,岂是一般的宗派能比的?我宗中弟子千千万万!也不是你们小蓬莱能比的。” “原来是谦虚!讲话干嘛这么多弯弯绕绕!”刘小花到并不生气,而是眼睛一亮。小声问:“原来你们那里这么厉害?不知道你们是为哪个人来提亲,他来了这里没有?”眼睛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弟子身上转来转去。 赤炼子到有些糊涂。不知道这个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照他们得来的消息,不应该是这样才对。犹豫了一下便说:“是我座下弟子夜非。”到要看看这小丫头是个什么意思。 “他?他资质如何?家世如何?在国宗排得上名号吗?将来前程如何?会不会做宗主啊?”刘小花立刻追问。一幅要为自己以后打算的样子。 “他虽然辈份不高,但很得宗主喜欢,在年轻一辈中也是极为出众的。为人也不错,到不是我自卖自夸,他确实是前途无量的。”赤炼子脸上没事,心中却更孤疑。 “噢。”刘小花喜不胜喜的样子,又问:“那你们国宗里面,可有和离弃妻的?” 赤炼子越被问越觉得不对,却说:“若非女子犯下大错,不得休妻。”。 刘小花听了果真相信,眼睛直发光,兴奋得不得了“如果那个女的没做错任何事,只是那个男的误会了她,算不算她犯了大错?” 赤炼子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算是什么问题,还是故意顺着她答:“不算。” 刘小花喜上眉梢。可又有些犹豫,走近了几步,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问他:“可我听说你们国宗这次没安好心……不会是……真的吧?”目光盯着他不放。一幅好想吃这个蘑菇,却怕它有毒的样子。但只要这蘑菇自己答一句,我真的没有毒。她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吞下去。那表情,即贪婪,又流露出些极力想掩饰的愚蠢。 赤炼子到了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些了。几乎有些确定。自己当真是差点被陈氏摆了一道!! 刘小花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出现了,不该答应这门亲事,却想答应了。问的这些问题。这分明是意味着,陈氏和刘小花的关系跟本不是像他们以为的那样。 这其中,肯定有诈! 赤炼子这么想,不由得看了陈氏一眼。发现陈氏的脸色真的是差到了极点。心里到多了一丝肯定。认定了现在的发展,可能真的是两边合谋却中途反目。 因为,如果刘小花真是陈氏亲生的女儿,听了自己阿娘昨天的话,就应该跑得远远的。回来送死还问这些有的没的,是疯了吗? 怎么推断,都觉得刘小花之所以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都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陈氏早知道国宗的意图,所以许给刘小花什么好处,让她和自己合谋演戏,想转移国宗的注意力,保护陈氏真正的女儿。可刘小花这个蠢妇,却反悔了。认为嫁进国宗才是更好的选择,反正她也不真的能做人鼎,到时候等国宗发现时,娶也娶了。 她愚蠢地认为生米煮成熟饭后,国宗只能自认倒霉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才背信弃义地回来了。做着一步登天的春秋大梦。从她出现起的种种表现来看,能蠢成这样也不奇怪。 简直要笑死人。堂堂国宗的人差点真的上了陈氏的当,连连离开小蓬莱之后去抓捕刘小花的人都准备好了。这蠢妇却又自己跑回来,还想嫁给国宗所谓‘青年俊才’,露了马脚,使得陈氏一败涂地………… 赤炼子不知道是要谢老天爷,还是谢自己面前这个丫头够蠢。 而陈氏看着场子中间的刘小花,到底品出些异样来了。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女儿’虽然是性子糟糕,可只会在家里横,出去遇到稍微强势一点的人就畏畏缩缩。 可现在,刘小花不止无视她这个做娘的警告不怕死回到小蓬莱来,还敢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开口说话。这到让一向沉稳的陈氏有点心里没底。见刘小花越说越没边,再也忍不住,皱眉道:“阿花!不要胡闹!这种事只在师长、父母之言。你怎么能自己插手自己的婚事?” 刘小花到真有些佩服她。‘假装不是自己亲女儿,来达到让别人认为这个真是她亲女儿的目地’这么曲折的剧情,是得要有多么高深的演技才能表现得如此到位?而到这个时候,还在垂死挣扎。这是有多么澎湃的母爱才行? 她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陈氏。真觉得这张脸陌生得很。就好像盯着一个熟悉的字久了,渐渐的却又觉得这个字好像并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字。 便收回目光,拂了拂袖上不存在的灰,用戏谑的口吻对陈氏说:“阿娘也知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毕竟是我的终生大事,说不好就决定我这一辈子跟什么人相处一世。我想给自己挑个合意的郎君,过过舒坦日子,何错之有?就是师父也由得我,阿娘又何必阻挠?” 即入了宗门,先得听从师长的话,然后才是俗世血亲。师父宗门大过天。这听上去虽然无情,可是修仙界千万年来沿用至今的规矩。 她一句话,帮把陈氏堵得无话可说。也不好再拿‘亲人长辈’来压她。 陈氏被堵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几分。不过她已经走到了刘小花面前,背对着国宗的人,压低了声音对刘小花道:“你疯了吗?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脱身?你这样怎么能脱得了身?” 刘小花这时候却抬眸一笑,道:“阿娘不来帮我,我到也过得太平着。恐怕阿娘现在是越帮忙,我越是脱不了身吧?阿娘你说对不对?” 陈氏从来没想过刘小花能看得这么清楚,一下子就僵住。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难道她真的知道了? 可她怎么看,刘小花都是那个刘小花没错。 那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面前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好像不再是那个又蠢又自以为是的村里丫头了? 一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能这么些年不动声色地掩饰得那么好,连自己都骗过去,她震惊得不能自已。嘴唇微微嗡动:“你……”却说不出别的话来。表情十分复杂。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她在关键时刻坑一把。 陈氏一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想到自己过的那些不见天日的生活,就一阵胆寒。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步自己后尘。 她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希望,觉得自己完全是多想了,刘小花怎么可能想得这么明白? “阿娘没有害你的心。”陈氏拉着刘小花的手,脸上露出悲切之意小声急道:“你怎么能这样曲解我对你的心意?难道是谁在你面前胡说,要离间我们母女吗?你宁愿相信别人,去送死。也不相信自己阿娘?你可记得在村里,那年没有吃的,是谁大雪的天跑到山里去了,为了挖野菜煮给你吃差点被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异兽咬死?为了养活你,是谁差点冻掉脚,站在山泉里洗朱果?那年,你抱着我哭,说,阿娘,我以后一定让你过好日子。哭得多么伤心难过,你忘记了吗?阿娘不要你让我过什么好日子,阿娘只求你平安。处处为你思量。你却这样疑心阿娘?” 刘小花到有些怅然,原装的刘小花脾气再不好,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的。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么心疼自己阿娘的话。“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在想。除了你不是我亲娘这一件事,这些年来你对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阿娘对我也不是没有半点真心。所以我也不能不没有良心,不报答你养育我的恩情。” 刘小花说着,抬眸看向陈氏。她面前的妇人,虽然华裳在身,珠玉满头,可因为多年的困苦生活,难掩风霜,手也不再纤细,到像一棵棵小萝卜,掌心满了厚茧。正又惊又疑地注视着她。 听到刘小花说要报恩,陈氏终于难掩激动之情。完全不去理会,刘小花说她并不是自己亲娘的事,她关心的,只是后半句。一脸欣喜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总算没有白疼你。”痛痛快快地就承认了自己养着刘小花这些年的用意。 代替她亲生的女儿去吃苦甚至去送死,在她看来,才是刘小花有情有义的证明。 第104章 刘阿娇(二十) 刘小花虽然早有推断,可是此时看着自己面前的陈氏,心情真是难以言喻:“阿娘的恩,我当然是要报的。可有些事在我心中生了根,还请阿娘据实相告。” 陈氏瞄了一眼国宗的人,心情烦躁,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同她说:“你要问什么事,以后我尽有讲给你听的时候,何必急在这一时呢?我们先把这些人打发了再说。”虽然刘小花这一出,使得计划出现了偏差,可是只要刘小花肯继续配合,也不是圆不回来。 刘小花却不看她,只说:“过了今天,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能与阿娘说话的以后呢?阿娘就这么狠心,连我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 陈氏见她如此通透,倒一时无言以对。想来也觉得,刘小花说得其实也有道理。看着‘愿意牺牲自己报恩’的刘小花,不用再担心她不配合时,到对她多了几分奇妙的不舍和温情。 “你要问什么?”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陈氏想到以前有多少时光,两母女一起坐在油灯下膝倾谈。又有多少次,在雪地里相互扶持。好几次她都差点下不了手,甚至在离开田城的时候,还给刘小花留过一个口信。暗示她小心林家的人。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大概还是想留些余地。跑得掉、跑不掉,那都是刘小花的命,两个人母女一场,她并不是无情无义,也不是没给刘小花机会的。 可是等她离开田城,终于见到了自己多年不见的女儿,那么冰雪聪明又惹人怜爱。母女两个和乐融融,她从没有过那么心情舒畅的日子过,一切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所以她又有些后悔了。 害怕刘小花真的逃脱。自己的梦就要醒,女儿一生也就完了。刘小花怎么能比得过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 陈氏是绝不能轻易就忘记,这么多年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更是绝不肯在这里,因为些许的优柔寡断就前功尽气!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得咬着牙走下去。狠心挺过了这道关口,以后好日子尽有。至于心中愧不愧疚?人生在世,哪个人没有一两件愧事? “阿娘是对不起你的。”陈氏看着刘小花,声音微微发涩“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就当是刘小花成全她们母女,她给刘小花的回报。 可刘小花看着她,却发现,自己再问什么都是多此一举。 陈氏见自己答应了之后,刘小花反而不说话了,到有些不安。就在她犹豫了一会儿,打算再哄哄刘小花这个‘小丫头’的时候。 刘小花却抬头对她笑了笑。说“我受了阿娘的养育之恩,自然是不能不报答的。” 陈氏心中一松,脸上的喜悦之意满满当当。刘小花看着她这欣喜欢悦的神色,想来是半点也没有为她这个养女以后会过什么样的人生担忧了。表情便再冷一冷,只垂眸继续道:“养育之恩自当以奉养相报。以后有我一定把阿娘当成亲娘来待。” 语音落下,陈氏神色一滞“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娘听不懂吗?”刘小花抬眸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养育之恩,自当以奉养为报。不论阿娘当初是何目地都是养育了我一场,我不会再回头计较。以后我一定把阿娘当成亲娘来待。”然后淡然反问:“阿娘为何如此失望?” 陈氏嘴唇抖了抖,急怒,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怎么能行!” “一报还一报,我看不出来这报答您的恩情,有什么不行的。”刘小花不解地看着陈氏,仿佛真在等她向自己说个清楚“阿娘不喜欢 这样?那希望我怎么报答?还请明示。” 陈氏看着自己面前的小丫头。 刘小花虽然与几个月前相比,还是那么瘦,可大概是因为到了发育的年纪,已经长高了不少。她看着陈氏的时候,眼神静如止水,好像早就洞察一切。 在这双眼睛下,陈氏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站在面前的刘小花,是真的不再是那个山村里的丫头片子了。陈氏明白,刘小花并不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做……其实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可虽然如此,陈氏却不甘心就这样放手,挣扎着还想劝服她刘小花“阿娘为你做了那么多事,自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你为阿娘做一件事都不行吗?难道你要阿娘跪下来求你?” 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刘小花的手臂“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难道你就忍看着阿娘死?!难道你心就这么硬,要逼死阿娘?你真的做得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来?” 刘小花听着她这些话,简直想大笑出声来。 陈氏还在不停地说着:“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你要是不帮我,就等于逼死我。国宗不会放过我。重月宫也不会放过我。你阿妹也死定了。你知不知道,你阿妹生来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运道不好,得了我这么个母亲。从小没有我这个亲娘在身边,再苦不过。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声音又小又急,一字字一句句,像针似的扎在刘小花身上。 刘小花神色冷淡说:“她要是被人知道是阿娘的亲生女儿,一定非常危险的吧?” 陈氏急道:“就是如此,你才一定要帮她。” “那我背下了这个名头,难道就不危险?”刘小花反问。 陈氏到以为她是有所意动,只是还有几分迟疑,连忙说:“她不比你,她是吃不得苦头的。你就当可怜她,可怜我。” 说着眼眶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你就当可怜我们!你不能没有良心啊。” 刘小花看着陈氏。她眼泪跟珠串似的住下掉,可又怕远处国宗的人看出什么来,万一戳破了,自己女儿就危险了,所以脊背还是□□着。可那表情,即可怜,又凄凉。满腹的希望都寄托在刘小花身上的样子,乞求地看着刘小花,不停地说着:“你就当是可怜我们吧!她是吃不得那种苦头的,肯定不能活下来。” 所以我就一定活得下来?刘小花有一腔一腹的话来反驳陈氏,可看着她的样子、听着她说的话,又觉得自己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 她看着陈氏,淡淡说:“不论起因如何,我还是那句话。养育之恩,必以奉养相报。只要阿娘在我身边,我拼尽一已之力,也会护着阿娘,照应阿娘。既然我们有母女的缘份,这也是我应当做的事。可若是阿娘让我去为了别人送死,就不要再多说了。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半分动摇。等阿娘死了,我自当为阿娘挑一块好地方,好好地安葬。不让阿娘曝尸于野,受风吹雨淋不得其所。” 陈氏怎么能听不出刘小花话里的绝然来?她知道自己再求也是没有用的,怔怔地,呆站在原地。喃喃说:“你怎么会如此恶毒!怎么会这样无情无义!” “如果阿娘觉得,我这样是无情无义。那你就当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好了。”刘小花拂开她的手,平心静气的样子“其实要救她,未必就只有我去送死才行。总会有别的办法。阿娘又何必一意孤行?不如先留在小蓬莱,我打发了这些人,再做打算。等我帮你了结了这件事之后,我们便人情两清。各自心安。” 陈氏这时候到是不哭不闹了。 她听到刘小花说的话,疲惫地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办法?你什么也不知道。”情绪竟然意外地稳定了下来,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了往日在山村中的沉静。大概是知道自己再怎么做都没有用,反而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她看着刘小花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比颓败的样子,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是没有告诉你的。想必你还是想知道的。” 刘小花到真想说,不,我不想知道。 她现在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张网,想把她死死网住。关于自己的任何事,她是真的都不想知道了。她就想安安静静在山里,勤勤恳恳地听师父的话,努力修道,过忙碌又踏实的日子。 陈氏上前一步,说:“你阿娘她……” 刘小花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被谁拉了一把,向后倒去。 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可她分明听到陈氏在大声吼叫:“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带着你躲了那么些年,一心只盼你好,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却不料养出你这么个蠢不可及的小贱妇,上赶着要给仇人做人鼎。我今天就杀了你,只当没有生过!” 这时之间场上乱成一团。 国宗的人全向前扑过来。可陈氏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宝,使得他们近不得身。连使出来的术法,都被屏蔽在外。 那几个国宗的人简直是大惊失色,叫着:“亲生骨肉你也下得了手!你疯了吗?”重月宫那些跟着陈氏来的人已经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会突然有这样的变故。 陈氏一挥手中的利刃,冷笑:“于其让她步我后尘,不如刺死她到也干净。” 笑着又哭“全怪我教养不当。竟然令得她如此短视虚荣。只一心想过好日子。以为跟着修为高,有前途的修士便是好的,连当人鼎也无所谓!不知廉耻!我陈思成没有这样的女儿!” 刘小花想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被人压住了。翻身才看到,浮生压住了她。浮生身上有红殷殷地一团血渍正在越来越大。想必刚才形势紧急的时候,就是他及时拉开了刘小花,自己却中了陈氏一刀。 刘小花拖着浮生就向后跑,一直跑到被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阻挡住,才放下他,急急念动唤灵咒。可是她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这个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人灵也释放不出来。 陈氏拿着利刃,已经越走越近。像疯魔了似的用极其温柔的口吻说:“阿花,不要怕。阿娘不会让你疼的。你是阿娘的心肝,你痛,阿娘比你还痛。” 守门的弟子看到这边的情况,连滚带爬就向殿后跑。大叫“师尊!师父!不好了!” 国宗那些人已经要急疯了。重月宫的人也反应过来,冲上来大叫“小姐不可以啊。毕竟是亲生的骨肉,她不听话,以后好好教就是了。等带她回了山,断没有教不好的道理。你何苦下这个狠手呢?”只想先把她哄下来。 刘小花站在浮生身前,看着一步步过来的陈氏,心中苦涩。母女两个,谁也不会料想到有今天的吧?哦不对,陈氏面上不显,只怕是心里早有准备的。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时候,她自然是个慈母。等到这样非选一边的时刻,她也不会有迟疑。到底是在修道之路上打过滚的人,又是生在重月宫那样的所在。 刘小花拔出一直挂在腰上的菜刀。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嫌拿把菜刀丢人,就把它丢掉。 在陈氏冲过来的瞬间,她本能地一刀就向对方脖颈劈过去。可是,眼看快要劈到的时候,却手里一软,改头向她的肩膀划去。刘小花在关着半人的地方把刀法到是炼得熟练,什么角度,什么力道,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都了然于胸。 要制住陈氏让她没有反手之力,再容易不过。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第一个实战的对像,会是‘阿娘。’。 可她改了道,陈氏却是没有半点犹豫的。手里的武器,直直向她心脏的地方捅过来。眼里除了决然什么也没有。 她是一心想要杀了刘小花的。她认定自己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在扎进刘小花胸口的时候,陈氏的手在发抖,她说:“你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 她心中其实都惊讶得很,为什么能这么顺利,一刺就刺了个正着。 一股血腥味伴着剧痛涌上来,刘小花闷哼了一声。就在陈氏以为她死定了的时候,她却站得稳稳的,一步步,向后。生生地把那把剑从自己胸膛里拔了出来。 然后狠狠地吐了一口带血地唾沫,在地上“这下我不欠你什么了。”猛地挥刀向陈氏头上斩去。 陈氏震惊之余,立刻闪身避开。退出去好几步。但没有再动作,大约觉得刘小花只是憋住一口生气不死而已,以为自己不需要做什么,刘小花很快就会倒下去。 可刘小花一回首,又挥刀向她冲去。完全不像是快要死的人。 看着那个身影,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这……这难道……” 可这一声,很快就被别的声音盖住了。有人大叫“姬长春!是姬长春!” 又有人叫“合力破了这法器!” 刘小花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不懂这些人怎么会把自己看成姬长春的! 回头看去,却发现天空中有一道彩光正向这边击过来。这些修士们的动作也太快了。而远远的大殿上,一道月白的身影急射而出。 是师父吗?刘小花看不太清楚,对方太快了。 就在彩光快要撞过来的时候,浮生捂着胸口大叫了一句什么,扑向她。 可她看着浮生,完全呆住了。 那张脸……在不停地变幻着。一会儿是浮生,可一会儿,又不再是他了。 天空光芒太盛,刘小花闻到了什么烧焦的味道,也顾不上太多,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扑过来的这个人闭上眼睛。 她感觉到自己被浮生撞得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但并不像是摔在石板上,到像是摔在什么有缓冲作用的东西上了。而她身边的很多声音都消失了。即没有国宗的人鬼叫,也没有陈氏发疯。除了安静,还有虫鸟叫。 刘小花睁开眼睛。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大殿前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树林。而浮生脸朝下摔在她旁边,发髻被烧坏了,头发胡乱披散着。 刘小花摸摸自己的头发,也跟他差不多。她捂着胸口休息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发现浮生手里有一张紫色的符纸。想必两个人就是靠着这个逃生,才没有被那道光烧成灰烬的。不过这张符可能是因为用过了,她一碰,就散成灰烬了。 刘小花喘着气坐到浮生身边,把他的头扳起来。看到这张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脸,刘小花呆了呆,为了确认,伸手揪着他的脸皮扯动了几下。 确定真的是这个人无误之后,她就松手痛快地让这张脸摔回地上去了。 这张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堂堂姬六公子!她是绝对没有想到,浮生竟然是姬六的。 不过,看来国宗那些人,真的很想要姬六的命。连人鼎都不顾了,更不怕小蓬莱翻脸,就要他死。 “我就知道你躲在哪儿了,没想到是躲在这儿。”刘小花伸脚踢踢姬六的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走过去。“不是很嚣张吗?再叫我给你跪下呀!”刘小花伸手用力地戳那张埋在泥巴地里的脸。“装死是吧?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腿?” 刘小花说完,就立刻退开几步,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气。等伤口好了一些之后,站得远远的围着地上的姬六转了好几圈,生怕他会跳起来害她似的。 转了好一会儿之后,飞快地跑过去用力踢了他一脚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跟姬六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她总结出了一个经验。就是,不论他表现得多么好,绝对不要相信他。像他这种完全无利不往的表演型人格,根本不能用常情来猜度。 能踩他的时候,也千万别放过机会 。反正他也不会因为别人对他好,就心存感激而善待别人。 刘小花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向前走。 她猜测自己可能是摔在小蓬莱的山脚下的谷里了。只要对着一个方向走,总能找到山壁,沿着山壁走,就能找到能出去的路。这样,她很快就能回山了。 现在山上肯定是乱成一团,师父可能也急得要死了。 可是走了很久之后,她突然停下步子。 国宗的人现在肯定认为小蓬莱包庇姬六,到时候一定要向小蓬莱要人怎么办? 于是她在路边草丛里扯了几根长藤,试了试柔韧度,挑了一根扭头就往回走。 等她走到的时候,发现浮生……不,应该叫他姬六才对。他已经醒过来了,并且从摔的地方爬到一颗树下,靠在那里休息。 听到脚步声,他扭过头。刘小花看到自己的泥脚印子还在他脸上。姬六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另一个脚印,不冷不热地对着刘小花笑。 这笑容,没有浮生那种邻家少年的和气,只有六公子那种咄咄逼人。 “你一直躲在小蓬莱?大师兄知道你的身份吗?”刘小花拿着藤条问他。 “你聪明过人,这个问题还要问我?” 刘小花顿了顿:“那玲珑也是你杀的?” “你觉得呢?” 那为什么不杀自己?刘小花皱眉。觉得他未必是没杀,可能是早知道杀不死她。所以没费那个劲。 毕竟两个人在陪陵里的时候,相处过一段时间。当时还是浮生的姬六受了伤,她为了杀那些半人,死死活活好几回。可能那时候姬六就发现了她是不死的。只是假装不知道。 他后来不是不想杀她。只是杀不了,无可奈何,只好演戏。刘小花觉得,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得多。 姬六仰头往树上靠了靠吩咐她:“我动不了。你去找点水来。我听到那边有水声。” 刘小花知道他刚才被陈氏刺中了一下的。看他袍子摆上全是血,便知道是伤了腿。 可她到底还是信不过姬六,不肯走过去确认,就找了几块石头,往他伤的地方砸。想从他的表情来判断他痛不痛,是不是真伤。 姬六睁开眼睛,看着她讥讽:“你要不要自己过来看看?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就住有水声的地方去了。 离他们摔的地方不到五十米就有一个水潭。不知道水是从哪来的,没有看到有溪流,也没有瀑布什么的。可能是雨水或者渗出来的地下水? 刘小花在旁边坐着等了一会儿,看到有蛙类和其它的小型动物过来喝过了没事,才把头扎下去喝了一点。 喝水的时候,看了倒影了,刘小花才知道,刚才那道光,虽然还没有打到她,可是把她的头发已经灼了不少。眉毛也秃了。披头散发像鬼似的。半边脸都是黑的。 她洗了洗脸,又拿了片大叶子来,盛了好多水,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走到了地方,坐在姬六对面,看着他,自己捧着叶子慢悠悠地喝。 姬六无语看着她半天,突然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笑得停不下来。好像他这辈子都没有笑得这么畅快过。 刘小花摸摸自己的头和眉毛,愤然捡石 头砸了他好几下。姬六还是笑,不过笑着笑着,突然被呛住似的咳嗽了好几声。喘不上气的样子,捂着胸口不动了。 “你少装死!”刘小花大声喝斥他。 姬六半天缓过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哇’地吐了一口血。似乎是不行了。 刘小花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被他了一跳。到不是怕他死了。他爱死不死。只是怕他死在这里,她拖不回去,不能还师父清白。 可她又怕姬六会使诈。毕竟他现在被人拆穿了身份,不能再在小蓬莱躲了,谁知道会怎么对付她。所以不肯上前去,只是讥讽道:“你伤了腿,血倒从嘴里呕出来?” 姬六没有说话。只是虚弱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他一直按在胸口的手,但是因为脱力而落到了一边。露出一个不知道深浅的伤口。 刘小花这才发现,原来他伤的并不是腿。只是胸口上的血一直漏到了袍子下半截。他之前被陈氏捅中了胸前的要害。 照这个伤势,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了,也难怪他的面容无法再维系。露出真容被在场那些人看到。 “你的荷包呢?” 刘小花站得远远的问他。里面应该还有灵核的。 姬六微微摇摇头。他能爬到这里坐着,恐怕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闭上眼睛,呼吸也变得很浅。他身体本来就有问题,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的各种折腾,又被当胸捅了一刀。成这样也不奇怪。 可刘小花拿不准能不能相信他。犹豫再三,可姬六很快就不动了。 刘小花立刻找了个长树枝,远远地戳了戳他。见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又戳了戳他的伤口。确定就算是戳这个地方,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之后,才上前去。 试试姬六的鼻息,发现他还有气。立刻就找了水来,帮他把伤口上的泥冲掉。这一冲才发现,伤的真不浅。恐怕是真的不能活了。 刘小花犹豫了一下。如果说这里真的是在小蓬莱附近的话,她其实可以不用管姬六。只要把他绑在这里就行了。等她回到山上,再让师父来。是活是死,送还给国宗,跟小蓬莱半点关系也没有。 可她怕的是,这里离小蓬莱非常远。她走了找不回来。照国宗这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姬六死的样子,说不定会不顾一切跟小蓬莱翻脸。到时候师父又要被连累。 犹豫了一下之后,刘小花决定还是不能让他这么死了。怎么也要再抢救一下。最好要死也回到小蓬莱再死。 可是找了一下,她也没能找到姬六装灵核的荷包。只得利索地把他的衣角撕了做成绷带,给伤口绑上。 又在周围找了一种常见的止血治伤的草药,洗洗干净嚼烂给他塞进伤口里去。姬六痛得皱了皱眉头,可还是没有醒。 刘小花能做的都做了,姬六的生气还是越来越淡。 她也没有办法了。看着脸色越来越灰白的姬六,毫无帮助地给他喂了点水喝。然后皱眉坐到一步,盯着姬六。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反照。姬六喝了水,好像又好一点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睁睛就看到刘小花在盯着自己,虚弱笑道:“你还怕我跑了?我又不是神仙,这样都能跑得掉。” 刘小花说:“我只是在想,万一把你带不回去,将头割回去行不行。你要不想身首分离,最好别死。我也不太情愿提个污浊的东西上路。能把你牵回去是最好了。” 姬六不以为然笑笑:“原来如此。不过,恐怕这次你真要准备好,快去找样东西来割我的头了。” 他看向刘小花,平淡地说:“我要死了。”好像要死的是别人。 说着,他又笑起来:“虽然时时防备,却没有想到,还是为你而死。想来去了地下,也没有脸见祖宗。” “你既然知道我是不死的,为什么要挡上去?”刘小花真是一头雾水。 姬六闭上眼睛略带厌烦的表情说:“我不是跟你讲过吗。这世上很多事,人并不是甘愿的,只是敌不过身不由已。于是蠢到了头,做些毫无道理自取灭亡的事。” 刘小花第一个反应是,确认了他真的知道她是不死的这件事,也从侧面证实了,玲珑的死因和他突然见到活的刘小花没有讶异的原因。 可随后,她回味了一下自己听见的话。才反应过来他后半句话的意思。 可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件事,一时竟然张口结舌。 “遇到巡夜武士那夜,我没有要打算去救你的。”姬六说着,突然笑起来“在田城,我有好几次都准备杀了你。”明明很恐怖的事,却说得好像一句情话那么温柔“如果早早杀了你,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他睁开眼睛,从树林枝叶的空隙里看着零碎的天空“我改头换面,自甘为奴,费了多少心神,吃了多少苦头,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眼看大功在即……”语气之中即没有愤忿,也没有不甘,只有无限的怅然。 “我明明一见到你,就厌恶。你这种人,什么都没有见识过,只吃一点小苦头,便一幅不屈不饶的样子,自以为这就叫有一身傲骨了。你看我的样子也令人感到恶心。你记得你第一次看到我吗?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就好像我活该就要去救你似的。我为什么要救你?哪个人不是靠自己挣扎活下来。凭什么你就能遇到我,让我救?在我走入绝径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人来救我?” 姬六睁开眼睛,他目光有些涣散无神,却还是尽力看向刘小花“我一家被屠尽的时候,我哭着跪在那些人面前,求他们放过我还在襁褓的妹妹,救救我濒死的阿娘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人来救我?” 他看着刘小花,面无表情说:“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你像一只没有用的虫子,总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为什么要为你这种人费神,为什么要为你这种人死?为什么还是救了你?” 他一脸茫然,说:“要是能回到那个时候。站在那只突兀面前。听到那只突兀正向人扑去,我就该把眼睛捂起来。或者在你转身之前,就给你一箭,不看你的脸就好了。” “或者,能回到那个三岔路口,不必再遇见你,就算遇见了,你多事便爽快地一刀杀了你到也轻省。不看不听,不理会你巧舌如簧。不看你的眼睛,不管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说着,又停顿了好久,看着刘小花笑起来,温柔地说:“又或者。一开始,我就痛痛快快地,像盖世英雄一样,救你于水深火热,不让你生气,不惹你心烦。不令你知道人间疾苦。好好地铸一间金屋,把你捧在里面,不受风吹雨打。我现在,又会是何等快活呢?” 他说着,头微微向旁边耷拉过去。 刘小花一惊,立刻伸手去试。他还有气。只是又昏厥了而已。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大约是做了一场梦。才听到这些荒诞不经的话。 可过了一会儿,姬六又缓缓说了一句什么 。 她凑过去听。姬六说:“有水源的地方危险。你要小心……”就又睡过去了。 刘小花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一切真的能从头开始,会是什么样子?她可说不清楚。但大约她也不会是现在她的吧。可是,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变成这样一个人。到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人生不就是如此?有什么好后悔的,一直埋头向前走就是了。 可她却不知道。被一个人喜欢是这样的感觉。心里涨得满满的,又酸楚,又茫然,又惊讶,又怀疑。 刘小花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把心里那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压下去。他都要死的人了…… 刘小花决定,等姬六死了之后,把他安葬下去再离开这里。就算是有血海深仇,人死灯灭都只有算了。做好了标记,到时候把国宗的人带来看便是。 既然打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就得参看好周围的环境。就像姬六说的,这里有水源的话确实是很危险的。如果有什么异兽精怪,都会到这里来喝水。万一没有半点准备就遇上了,会很麻烦。 刘小花拖了好多树枝来,做了一个掩体。然后把黑皮叫出来。让它在附近去转转看,搞清楚有没有什么凶猛的东西会成为威胁。在它巡视的时候,自己静坐进入空间之中。 她很快就发现,黑皮身为一个统一的意识,却能同时控制两个分裂的意识,一个在灵台的范围内不停地抓捕灵供她吸食。另一个在外面到处跑。负责保安工作。 它小小一个球,为了方便跑跳爬树,长出许多的触脚来。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了。不过这个东西也有很多限制,比如说,它跟灵一样,不能离开一定的范围。但是它能活动的范围虽然要比灵台的范围大。 刘小花觉得,可能是因为它能自由出入黑白的范围,把这个面积也算在其中的缘故。 一但超出了这个范围。就算有它的包裹灵也会消失。刘小花就得重新召唤。 但就防护来说,这个范围已经足够大了。黑皮能完全地担任起巡视的作用。 一会儿之后,刘小花很快就有了新的想法。 她让在灵台范围内不停抓捕灵的那个□□用包裹着水镜的厚壳,把自己包裹起来。这样它就不会被灵腐蚀受到伤害了。而另一面,她觉得,既然黑皮可以同时控制两个分支意识,是不是就说明,它对属于自己的部份有很强的操控力。 所以,她不再让被召唤出去的黑皮,变成一个大的整体,而是让它将自己分裂成很多个非常非常 小的部份,然后将这些小的部份,散播到整个防护范围内。 这样,就算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她立刻就会发现,然后想办法避开。 她布置好这些之后,才松了口气。现在黑皮自给自足没有多大的问题了。只是关键的是,如果刘小花不化神形去吞噬灵,它只能靠自己的话,吃掉灵的时候会很痛苦。刘小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她手里拿着一个非常 小的黑皮的□□。无意识地捏来捏去。沉思着到底有什么好的办法。 这时候,姬六突然动了一下。似乎快要醒过来,但又好像是非常难受的样子。 刘小花心里一沉,意识到,他可能是要死了。默默看着他。 果然很快姬六就再次醒了过来。只是这次,他好像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太多了。只是虚弱地看着她。刘小花见他淤坐的样子不太好受,过去把他扶着躺下来。 就在她去抱住姬六的瞬间。姬六突然伸手向呆在她肩膀上的黑点拍了过去。他手上紫光一闪,不知道是什么 。随后又向刘小花的胸口一掌。 刘小花被反作用力震得飞出去撞在树桩上,顿时眼前发黑。她挣扎着立刻就捡了一块石头踉跄地向正在喘气的姬六跑过去。奋力向他头上砸去。 姬六却不闪不避,用一种愉快的口吻说“你想陪我死在这里,就只管杀了我。”他虽然还是虚弱,可精神却好了不少。如果之前是垂死之人,现在看上去,就是“还能再活一二天的样子”。 “你干了什么?”刘小花厉声问。 “同命符。”姬六哇地呕出一口血,心情却很愉快的样子。 “你刚才编那么多瞎话,就是为了让我放松防备?”刘小花狠狠道。 姬六嘴角带着残血,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垂眸淡淡一笑,说:“你早该知道,我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既然有一线生机,怎么肯死呢?” 第105章 刘阿娇(二十一) 黑皮似乎是感应到了危险。无数的小珠子向这边冲过来。见刘小花没有动作,突地就停在了原地,仅以急促的跃动来表达自己的不安。 刘小花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姬六,在心中估量,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什么同命符?” “字面上的意思。”姬六用力把自己撑起来,但是显然他受的伤还是太重了,尝试几次就摔了几次。试了四五次,他停下来,抬头看看站在一边看着他的刘小花。索性放弃挣扎,挑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躺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刘小花皱眉问:“你应该知道我是不死的吧?” 姬六缓了口气,摇头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死,你忘了吗?是我把你从雪地里捡回来的。那时候你确实是死,可后来又活过来了。一开始我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刘小花突然有点明白了,不可置信地问:“后来在陪陵,你才证实了我能愈合。难道说你当时根本没有伤得看上去那么重?只是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姬六没有否认。 刘小花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人,差点被气笑了。当时为了挖灵核给他吃死去活来。要知道是他,还不如喂狗了! 姬六温和地劝她:“你又不会真的死,何必生气。我的伤也不全是假的。你坐下说话吧。我抬头看你累得很。”说完,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他看上去还是非常虚弱的,毕竟被当胸一刺是事实。 不过刘小花已经能看得到,姬六的脸色正在越来越好。与此时,那些黑皮的分-身,开始一颗一颗地萎缩凋零。簌簌地落在地上。 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管道,在把它的力量往姬六身上转移。刘小花抬头看了一眼,那些细细密密向下坠落的黑珠子,调头就跑。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怎么也要试一试。 那些还能动的黑珠子,立刻就跟随她一起向外去。 姬六没有阻止刘小花。 但是,在刘小花快速移动的过程中,还不停地有黑色的珠子掉下来,像下雨似的。黑皮正在死去。 但黑皮自己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它一开始可能只是单纯地感觉到了危险。 在发现自己正被动地消耗力量,治愈别人之后,它一度认为是刘小花受伤了。 但它可能是怎么找,都没能在刘小花身上找到伤处,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对劲。 而且还发现,这种力量的流逝又无法阻止,才开始惊恐起来。因为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黑皮的那些分-身,边跟着刘小花跑,边在空中挣扎着,想融合成一个大的整体,来抵制力量的削弱。但是这些球,大部份摇摇晃晃地挣扎几步之后,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似的瘪掉消失了。根本没有几个能成功的。它也意识到了很大一部分的自己正在死去。 并且这次,这次分-身的死亡,跟分-身到了时间后自然的消失不同,也跟治愈刘小花时不同。这次仿佛是一种未知的危险,就好像它正在被什么东西吃掉一样。这个想法令得黑皮感到恐惧。 最大的那个分-身,跟着刘小花跑得最远,落在地上之后,奋力向前滚着想抓住刘小花的脚,却怎么追也追不上,吓得发出尖锐的叫声。就好像野小的动物遇到了凶残的捕猎者。 刘小花连忙回头一把抓起它,带着它一起跑。 可是在最后,这个分-身还是消失了。随后,藏在她身体中的黑皮,也骚-动起来。 刘小花已经尽力跑到最远。可这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黑皮在她身体中的那一部分,显然也受到波及,不停地发出繁乱没有意义的信号,就像是没搜到台的录音机似的。 显然它是已经完全吓坏了。因为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没有经历过这种大规模的、没有原因的、不能阻止的‘意外死亡’。 刘小花发现继续跑下去跟本没有任何意义之后,立刻停下来,挑了一颗比较粗的树,顺着枝丫住上爬。 直到认为到了相对安全的高度。想办法把自己固定在了横枝上,立刻进入了水镜空间。 一进去就看到黑皮在又蹦又跳到处乱滚。而它身上,像是被蒸发似的,不停地有往外冒气。那些气并不是散乱的,它们绵延地飘向长得像球的水镜,然后消失不见了。 刘小花跑过去,掀开一块硬壳,发现在她的水镜之中,多了一条鲜红的线。 这条红线的另一端被什么扯着似的,绷得紧紧的。从黑皮身上冒出来的气,源源不断地被这根线吸收。 刘小花想把它拔掉,可是看上去是实物的线,摸过去空空如也,就好像水中月镜中花。 眼看黑皮的体积已经越来越小。 它嚎叫着伸头到处乱看,找到了刘小花之后,立刻蹒跚地向她冲过来,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保护似的。嘴里发出凄凉的叫声。可是它的腿也在变短,这让它根本无法保持平衡。 刘小花跑过去搂住它,咬牙往回水镜的方向拖,拖到之后,奋力撕开水镜上的壳。 被包裹在壳下的水镜,已经比之前大不知道多少了。镜面看上去也变得非常厚实。刘小花扯了一块硬壳下来,舀起水镜里那种即粘又软的透明胶状物,住黑皮嘴里塞。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黑皮的时候,黑皮为了救她,把水镜咬得只剩一点了。她怀疑自己之所以能看到有这样一个形体的黑皮,会不会是因为它咬的时候吃掉了一部分水镜的关系? 也许它在这之前,根本不是这副样子的。因为它明明只是一个意识,能拥有实体,一点道理也没有。 如果她猜想是正确的,也就是说,水镜这个东西,可能会对它会产生有益的影响。 虽然并不确定,但现在刘小花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什么也要试试才行。 黑皮吞下了那些液体之后反应终于没有那么激烈了。虽然它还在冒气,可它的体积没有再继续变小。 在刘小花的安慰下,它很勉强地镇定下来。可坐在那里的样子,还是十分的惊惶。它对刘小花喂它吃这个东西感到很不安。 因为刘小花曾告诉它,它不能动这个东西。要不然会很危险。她会死掉。 它喝一口,就会紧张地盯着刘小花看半天,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要死的迹象。 当黑皮终于停止蒸发的时候。刘小花和它都松了口气。只经过这一次,刘小花的整块水镜,就消耗了一大半。 黑皮感到安全之后,下一个动作,就是立刻站起来,跑去用壳把水镜捂起来。然后立刻就去了灵台的范围,开始奋力的搬运起灵来,它急于把损失的水镜补回来,认为这样刘小花才会安全。 刘小花化为神形去看,发现本来已经扩大的灵台范围,现在又变小了。 可因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并不安全。所以她也不能停留太久。见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她就立刻结束了静坐。 爬下树犹豫了一下,不得不回头姬六的方向去。 因为她意识到,黑皮停止蒸发可能就意味着姬六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她终于明白,所谓的“同命符”是什么意思。 这种符,会把一方的所有资源,共享给施符的人。这种共享,跟距离没有关系,而是通过对方灵台中的那根红线为媒介的。而这种资源的转移,可能会比拥有者自己使用时耗费更多的能量。 因为黑皮在治愈复活她的时候,跟本不需要这么大的消耗。这次却只是姬六受了重伤,黑皮就狼狈成这个样子。如果下次他死了,刘小花不知道自己和黑皮能不能挺过去。她不能让姬六有事。 姬六看到灰头土脸回来的刘小花,并不感到意外。他胸口那个包扎的绷带已经解掉丢在一边了。看样子,行动也与常人无异,从气色上来讲,比他以前没受伤的时候还要好。看来,他身上的旧疾就算是没有全好,也托黑皮的福,不成大碍了。 他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条鱼来,就着篝火在树下慢慢烤。 见刘小花远远站着,抬头对她笑了笑,再和气不过“你饿不饿?”把手里的鱼递出去,叫她过来吃。 刘小花没理他,自己转身往水潭的方向去。发现姬六的鱼果然是从里面抓来的。刘小花虽然灵台受损,可灵并不是完全没有了。便召唤出一点灵来,试着去抓鱼。 可是抓鱼跟抓兔子不同。鱼在水里。低阶的灵团被召唤出来是有实体的,“叭”一下打在水面上,鱼没抓到,砸得她从头湿到脚。 刘小花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弄得满池的鱼疯狂乱窜。先有陈氏的事,又有姬六的事,于因为黑皮受到惊吓,现在竟然连条鱼都要跟她做对!她心里真是从来没有这样气躁过。 可一回头,看到姬六拿着鱼站在池边,慢悠悠地吃着,还对着她笑。她就不甘心。绝不能在他面前露出歇斯底里的样子来,让他看笑话! 这样一想,刘小花到是沉住了心。 她先是试着把灵团变幻成一把鱼叉,在叉了好几次都叉不准一后,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在瞄准某样东西上没有天赋。不论是在速度与精准上,都不足够。于是就不再死磕,换了另一个办法,干脆把灵团弄成了一张大网。 这下完全是满载而归。 她在姬六的篝火对面点了更大的火,拿树枝叉了一堆鱼,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吃,嚼得特别响。 姬六不以为意,问她:“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刘小花没理他。问他?他说的话一句也不能相信。如果有什么疑惑,还不如自己慢慢寻找答案来得可靠。 “既然没有问题。那走吧。”姬六站起身“我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大星。” 刘小花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她根本没有听说过。脱口而出问道:“我们不是在小蓬莱附近吗?” “我在逃命,当然要逃得远一点。怎么可能在小蓬莱附近。”姬六回头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问题要问我呢。”一脸认真对她说“你放心吧,帮我办三件事。我就会解了同命符。” 能放心就怪了!不过,这符真的可以解吗?刘小花不动声色,虽然不太信得过姬六还是问:“三件什么事?如果不是什么好事,你也不用跟我说。我是不会做的。” 姬六不以为然边拨开草丛向前走,边说::“第一件,陪我去拿一样东西。第二件,帮我传一句话。” 就这些?刘小花不可置信。只需要拿一样东西,传一句话?她把叉着鱼的长树杆绑在一起,扛上,跟在姬六身后。 试探着问:“现在我们是去拿东西?” 姬六恩了一声。到不需要她多问,就继续说:“你不是好奇少陵里是什么吗?里面是钥匙。” “可我没看到你拿钥匙出来。”刘小花说完,突然就愣住了。姬六虽然拿的并不是钥匙形状的东西出来,但确实是从那里带了东西出来的。 姬六回头,见她惊愕的样子,笑问:“你想明白了吗?” 刘小花点点头。 姬六说那屋子是空的。对有些人来说却不是空的。说的是实话。因为不知道其中奥妙的人,只会在那间屋子里找东西。可那里本来就是空的,跟本什么都不可能找得到。 只有知道要从那间屋子拿什么出来的人,才会明白,那间屋子的存在并不是毫无意义。姬六就从那里带了东西出来。只不过那样东西,一开始并不在屋子里面。 姬六笑笑,从贴身的地方拿出一个小荷包来。晃了晃。里面装着灵核。里面有几颗是从半人身上得来的。这就是他从陪陵里面拿出来的东西。 刘小花突然醒悟过来。那天晚上,姬六一个人返回陪陵,并不是要把东西转移走。而是怕跟着他的人醒悟过来,所以赶去处理掉了那些半人。 可是………“这个东西是钥匙?”刘小花疑惑。这东西皮怎么开锁 姬六说:“对,就是钥匙。我们带着这个东西就能去要去的地方。” 刘小花见他回答得这么坦荡,到有一种莫明的不安全感。觉得他最后一切都结束时,会杀了自己灭口也说不定。脚下就慢了一慢。不过想想,反正已经问了,也不防再多问几句:“在客栈的时候,遭遇武士,你为什么上去救人?” 姬六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着,步子在轻闲不过,说:“当然是为了博取你的好感。我原本是想从你嘴里打探你不死的事情。不过后来有了机会,觉得还是直接试试比较可靠。” “那你明知道我不会死,为什么刚才还替我挡那一刀?” 姬六不以为然说:“不挡这一刀,我的病又怎么会好呢?如果我不是为你,被捅了这一下,就算我说破嘴皮子,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又哪来的机会用同命符?” 刘小花料想就是这样。不过听到他讲得这么理直气壮,就有拿树杆捅死他的冲动。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个什么姬,怀的孩子是你的吗?” 姬六的步子明显停顿了一下。看来是完全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回头看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又非常平淡“你说呢?” 刘小花看着他,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多半孩子不是他的。 知道他心情不好,刘小花心情到好起来。不过这回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你为什么杀了刘紫令?” 这件事当时给她当来了极大的震憾。可是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她觉得,姬六看上去似乎草芥人命,但他做的每一件事,细究起来都是有原因的。他设计半夜遇袭,就是为了杀死那个美姬和清除一部□□边的人。现在想起来,那就等于一个大清洗。 而清洗过后,他立刻就见到了刘紫令,然后去刘家的族学。奉圣太子的令杀了刘二。 当时刘小花在登天台遇到刘紫令的时候,刘紫令分明说,是刘二让她去见姬六的。当时刘小花刚醒来的时候,村子里做那个测试就是刘紫令来的。当时刘二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说不定那个时候,两个人就有一定的关系。这些人走了,刘二就出了村。 在进族学时,刘二的身份还没有败露,圣太子的人虽然到处在找他,可是根本毫无头绪,这种情况下,刘二有什么理由,通知圣太子的人来杀自己? 并且姬六从族庙离开的时候,比她和三枝先起程。坐的又是车,脚程快那么多,却跟她们同一天到刘氏族学。中间的时间去了哪儿? 姬六若是真帮太子做事,得到刘二的去向,就该马不停蹄地去杀人,怎么还会耽误那好几天的时间?后来圣太子登基,为什么他不受功反正还跑了? “你当时,为什么杀刘紫令?”刘小花的心砰砰地乱跳。 第106章 刘阿娇(二十二) “因为你。”姬六挑眉看她,道:“天下氏族林立,刘氏一族明明靠玄言仙上立足其中,却对他的弟子如此不敬,我看不过眼,顺手给刘家一个教训,有什么奇怪?”脸上笑容十分轻佻,一看就不是实话。可不知情的人听了,却一定觉得他讲得合情合理,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旁人必然都是这么以为,不会多想。 可在刘小花看来,却更加可疑。不过她也知道,既然姬六这么答,就是不想告诉她实情。她再问也没用。便再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在山林里向前走。 时不时的姬六会停下来闭上眼睛站一会儿。 一开始刘小花以为他是累得,后来发现,每次他睁开眼睛之后,都会调整一下前进的方向。有时候还会调头往回走。 刘小花偶尔会觉得,两个人好像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似的。但是走一走,又豁然开朗。身边的景物变得陌生起来。 就这样走了好久,刘小花渐渐感到不对劲。 她和姬六刚到这儿的时候,影子就是一小点正在脚下。可现在走了这么久,影子也没有半点被拉长。不拉长就意识着太阳一直当空照着,没有动。哪有太阳是不动的? 再说,她一路都十分戒备,把灵召唤在身边。可这里除了树木,见过的活物就只有蚂蚁青蛙鱼什么的,没有大型动物。 她忍不住问姬六:“这里是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奇怪?” 姬六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让她心里一沉的话:“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用了引路符和天地大遁符。半人的灵核带我们到这儿来的。如果灵核就是钥匙没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跟大星不远。” 刘小花不解问:“大星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可听你师父讲过,元祖传道的事?”姬六问。 “听过一些。不过也不太多。师兄说元祖入梦悟道。传心法于世人,后来又过了好多年,宗门才渐渐昌盛起来。”刘小花问:“这跟大星有什么关系?” 姬六说:“他只讲了一半。那时候不止元祖入梦一件事,同日,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大星殒落。我找到一本残卷,上面有提到天火的事。说的就是大星殒落之后的景象。你应该称一声师姐的刘阿娇,当年就曾经追查过这件事。” “她去过大星?”刘小花再次听到刘阿娇的名字,还是有些微微不适。本能地反感厌恶。 姬六犹豫了一下,说:“在她临去之前,我曾经见过她。那时候她从大星回来,重病十载醒来时,我恰巧在她身边,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唯少帝清明。”姬六看向刘小花:“几日后便听说,她已经登仙而去了。我之前一直以为,她说这句话是因为她对少帝有一线情丝。可是后来想想,这不合符道理。她对少帝有一线情丝,何必说给别人听,说给我听?所以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想到了” 刘小花愣了愣立刻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是说,她赞扬少帝清明,是因为少帝当年弃道的事?” 姬六对刘小花有几分赞赏。这世间能找到一个与其说话不累的人,其实难得。“所以我就想,虽然少帝从不与外人道,可她跟少帝亲近,就算少帝不说,她也有可能利用一个偶然的契机,从少帝那里得知大星的事,找到大星所在。不过我当初是估计,她可能是得到了有字天书。我有一段时间认为,所谓有字天书,可能不像传说中那样是别的东西,也许只是一张地图。这些事,只能去找章凤年求证,可是章凤年也并不知道其中实情。他进不了少帝陵。” 刘小花万分意外:“可他不是每年都过去祭拜吗?又是前朝的人……” “可他姓章。我说章家的人并不受少帝宠信可不是假话。” “那他每年都去……” “当然是为了找到刘阿娇当年找到的东西。既然是那么要紧的东西,少帝一定会放做陪陵。所以后来,章凤年一去不返时,我不得不亲自去了一趟少帝陵。” 刘小花这才意识到。所以那个时候,姬六在去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他进去之后才想到,关键的钥匙是灵核的。后来可能在刘小花没注意的时候,又用什么办法查证了这件事。 姬六拿出一颗灵核给刘小花看。 当灵核迎着光的时候,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雾气似乎变幻成楼宇山川的样子,有时候甚至还有热闹的街市和武士征杀沙场的场景。越是认真去看,画面越是清晰。不过这些都转瞬即逝如过眼云烟,最后,一切定格在一片荒漠之中。 那个场景是那么真实,风吹动,黄沙滚滚。远处有三两只驼骆慢悠悠地走着,让人觉得似乎能听到驼铃声。 刘小花不知道,灵核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作用“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弄在灵核里呢?” 姬六站着另一个灵核站在她旁边,眯着眼睛迎光看着,说:“灵台实体所在之处又称为灵境。灵境中是什么模样,灵台坍塌之后,核中就会是什么景象。” 刘小花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姬六说的‘灵台实体在之处’和‘灵境’是指什么。 就拿她做比方,她的灵台实体,就是指水镜,灵台的范围,指的是她神形之后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灵境,则是指水镜所在的那个空间,也就是黑皮刨过坑的地方。 不过听姬六这个口吻,刘小花才知道,原来那一片荒芜是可以改变的。她可以通过某种办法,让灵镜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不过,应该不是容易的事情吧?在那些入门的书里,都没有提过。 知道了这一点,到让刘小花心中有些兴奋。如果那片荒芜的世界可以变得更有用,对她对黑皮都是一件好事。 姬六见她有所意动,不冷不热地说:“你连灵脉经络都还没能走得通。就不用先想那些了。”说完才继续道“这些半人,不像人一样俱有智慧,不会去特意更改灵境,所以它们有了灵台之后,灵境长成的样子,多是与它们生存的地方相似。”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半人是在大星长成的?” 姬六点点头。“少帝当年有奇遇一事,知道的人不少。他带回来什么,谁也说不清。连有字天书的事,都是他自己传出来的。他当时可能就是故布疑阵。人人都以为是书,却没有想过是半人。” 那也就是说,少帝不知道怎么去了大星,然后不知道怎么把大星的这一大群妖怪弄来给自己陪陵。 姬六还要继续说,突然就听到身边传来一阵人声。 像是两个人在相互叫骂。听上去这两个人一左一右,距离她和姬六非常近,大约不过四五步的样子!!这两个人,口音很重,刘小花一句也没听懂。 可是她四处张望,却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这里虽然四处都是大树,草木也高深,可还没有到四五步之内站两个人却看不见的地步。她立刻召唤出灵来,冲到声音发出来的地方。可那里根本没有人。另一边也是同样。 可相互叫骂的声音却一直都没有停。 第107章 刘阿娇(二十三) 刘小花收回目光,不过看看身边这些人,意识到,出路肯定就在幻藤这里。 因为这里有太多的人和动物。 区区一个山穴,虽然够大,但是密封的,哪里有那么多够它来捕猎的?所以肯定大多是从山外面来的。这样的话,这个幻藤,它一定是一半在山内,一半在山外。这样才能从外面捕食,再把山穴当成‘放牧’的场地,让这些被奴役的人和动物在山穴找吃的,不饿死再把它需要的养料供奉给它。。 “走。”姬六让刘小花跟紧自己,向洞深处钻。显然跟刘小花的想法是一样的。同样是想在这里找到出路。 两个人往里走着,时不时就会遇到拖着藤条向山穴方向去的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走着,看样子是到了吃饭的点,却每一个都活在自己的幻觉中。有笑的,有哭的,又急的,有痛苦有莫明不知道在欢喜什么。人生百态。个个都是一场戏。 “这些人还有没有得救?”刘小花问。 姬六慢悠悠地向前走,不像走在表情各异的人俑之间,到像是走在烂漫春光里。:“不管他们的话,他们还能多活几天。你忘记陪陵了吗?这里的这些人也已经跟陪陵的那些人一样,不能成了。不过我们也没有本事管。一但幻藤认识到自己受了威胁,这些被奴役的人就会成为它的武器。” 两个人在洞里走了莫约二十多分钟,刘小花无意抬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头顶的藤蔓稀了些。 在终于走到边沿的时候,一个女子挡住了去路。 那女子一手拿着块石头,挡在刘小花和姬六要去的方向。坐在地上,背对着这边,嘴里喃喃地说着“不能有别的了,我们在这里困了几年,除了这个藤再没有别的东西有异。所以定然是这藤蔓作怪!毁了它就一定能出去了。” 然后一只手按着什么,一只手举起石头一下一下地用力砸向地上。 刘小花走上前。 等浮火照亮了那一块地方,却愕然发现,那女子用石头砸的是一片肉糊糊。地上的那些血和肉已经跟泥巴搅和在了一起。而再顺着她的手看去,刘小花差点呕吐出来。 原本以为那个女子是按住了藤蔓在砸着,却没有想到,她一只手死死按着的,分明是她自己的腿。 一边按着,脚还一边用力地蹬,像是不想被束缚似的。口里却在骂着“死到临头,竟然还缠住我的脚,以为这样就能耐我何?!我用这斩魔剑,将你碎尸万断,好叫你知道我大鹏宗的威风!” 边骂着,边举起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只剩一半的左腿上,血水与肉沫横飞。而她另一条腿,早就从根以下一变成了一滩泥血。 刘小花看着这个场景,脑子里像有一条筋被扯住似地,一抽一抽地发涨,那些腐烂的肉味,和血的腥味搅在一起,直住她鼻子里冲。连那个女人轻蔑的表情,都显得格外诡异恐怖。 她……刚才可能差一点就跟这个女修一样吧?如果中了幻藤,根本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从里面解决问题。唯一得救的机会是有人及时从外面斩断链接。 姬六拉了她一把:“走了。” 两个人从藤蔓笼罩的地方钻出去。发现外面是个寻常的山洞。山洞里有简易的床和炉灶。墙上还有废弃的弓。看上去是猎户在山里落脚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 从山洞走出去,能看到夜色下宁静绵延的山脉。山脚下还有几点灯火。应该是个村子。 刘小花回头看了一眼。 从外面看,她身后只是个在半山腰常见的山洞。这个洞靠着山壁,并没有什么打眼的地方。如果有人进山,遇到不好的天气,肯定会跑到这里来躲雨。可能那个老头就是从这里帮助幻藤捕猎的。 大概谁都无法料想到,这山洞背靠的山是中空的,而且还藏着那么凶险的东西。 “幻藤是妖还是什么?”刘小花问姬六“修士们怎么可能不会发现它呢?”如果是妖的话,刘小花没有察觉是因为她才入门,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又没有护身的法器。可那些被困在里面的修士,看上去并不是没有修为的人。怎么会连这么大的妖都不发现?反而还中计。 “并不是什么妖,只是一种藤。”姬六回首望着漆黑的洞口,淡淡道:“修为高并非万能。有多少了不得的修士仙尊们,都是死在不经意的小东西上。早年,百宗大会上有一个小宗派的修士曾经拔过头筹。当时,连国宗的得意门徒,都被他打得没脸见人。他一剑下去,万泰峰都连腰斩掉,削平了顶。光凭这个,你就知道他的本事了。可这个人在得了百宗大会的魁首之后,就莫明失踪了。小宗派找不见人,闹得厉害,说是国宗没有容人之量,下了毒手,可后来查明才知道,竟然是半夜遇上了‘学步’自己把自己给打死了。” 刘小花惊问:“学步?是不是出没于水源附近,常以镜像戏人那个东西?”这样东西手札上到是有记。它可以入药,治脸盲症。本身并没有半点攻击性。 姬六点点头“就是这个。它虽然少见,但只是没有用的小东西罢了。”扭头眺望山下的灯火。 刘小花想,这大约就像黑帮片里的江湖大佬吧,就算一个个在业界叱诧风云,无可匹敌,结果却会死在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手上。以前她总觉得,在这个世界只要修为高深就行了,现在才察觉,这个世界比她所想的要复杂得多。毕竟妖也好,敌人也好,都不是每次都会跟你像比武似的,凭实力对打。 下山的途中,姬六令刘小花停下来,他从袖子里不知道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不等她反应过来‘啪’一声贴在她头上。然后反手又给自己贴一张。 等他做完了刘小花才看清,他手里拿的还是符。不过贴到了人身上之后,就无声无息地融化在他皮肤上了。随后她眼睁睁看着姬六的容貌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很快,就从一个翩翩公子变成了不起眼的中年人。眼泡微肿,面黄肌瘦。放在人群里,找也找不见。既然连衣裳都变了。 刘小花没有镜子,也不晓得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在脸上摸来摸去,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她到觉得符禄真是样好东西。如果说以后她真要选哪一门的话,不选丹药就一定要选符禄才好。虽然两样都可以卖钱,但她觉得符禄即能自保,又能有各种功效,应用广泛,更胜一筹。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眼前么……刘小花眯了眯眼睛。迎面看向姬六。 姬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望望山下的灯火,对她说:“现在你受制于我,有些话我要先跟你说清楚。我这个人,素来容不得别人挡我的路。谁成我的绊脚石,我都不会手下留情。”表情再平和不过。听上去并不像是在威胁别人。 刘小花知道,他也确实不是在威胁人。他只是在实话实说。这才是最可怕的。 可她听着,脸上即没有先前刚出村时见到姬六时的敬畏与假意奉承。也没有身在小蓬莱,跟那些弟子和章凤年呆在一起时的沉静上进。更没有在刘有容面前略为腻人的娇憨乖巧。 一幅就好像是因为在这里没有了在意的人与事,连表情都懒得有似的,连心肝都是冷的了。 姬六说什么,她都是那么听着。即不反驳,也没有旁的话。一张‘好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脸。 姬六意外地问:“你不生气?不恼我?” 刘小花平平静静反问:“我生气、恼你有什么用?是会让你疼,还是会让你痒。我想得明白了,对着你喜乐哀怒都是没用的。我对师父好,师父就对我好。我对三枝有良心,三枝就对我有良心。我在师长面前上进勤奋,师长就器重信赖我。而你呢,不论别人给你什么好意与恶意,都是没有用的。你不会因为我对你好,而宽待我一分,也不会因为我恨你,而多痛恨我一分。你要做什么,怎么做,谁都不能改变,你想得到什么,别人亦无法阻止。我手里现在又没有能伤你的剑,也没有能奈你何的本事,还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呗。” 姬六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刘小花冷冷看他,说:“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是不是在想,哎呀,要是让刘有容看到她现在这样子,可就太好了?”她说着‘嗤’了一声:“你别傻了。没有那一天。” 刘小花的眼神又锐利又明亮,望着远处的黑暗中的孤灯说:“师父不喜欢我有心机,我就没心机……那些爱重我的人,我是不会叫他们失望的。”她虽然偶尔,忍不住地想不计手段去达成目地,有时候行事又思虑得不是那么周道,所以不能尽如人意。可是她已经很努力去做符合他们喜好的人,做一个好人。 她不愿意让那些待她好的人,发现她不是自己以为的样子,而不再喜欢她。也不想有一天昔日好友会以她为耻。人活着,除了追求实力,总还得要为点什么吧?如果人人都讨厌她,她该怎么办呢?她已经没有阿娘,也没有亲人。再不想失去其它的人。 姬六站在刘小花身后,没有说话。看着她略单薄的剪影像是一柄锋利的孤剑,要融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去似的。心里到有些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蔓延。 如果刘小花这一路跌跌撞撞时能有人教导疏解她,让她知道这世间的道理让她宽怀,又或者她家中长辈仍在,父母兄弟健全,那么她或者是别的样子。不会像现在这样,简直让人…看得心酸……姬六扭头道:“走了。”转身向山下走去。 两个人才走了几步,突然,刘小花又再次听到了在山穴里出现过的骂人声。这次,也同样是非常的近,就在她和姬六旁边。可她和姬六容易只有一丛矮草,根本不可能躲人的。 姬六这次反应得非常敏捷,他咬破了手指头,半蹲在地上,手指向着草丛的方向伸着。示意刘小花不要说话,注意看。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草丛里突然传出一阵声音。刘上花看到杂草摇晃着,分明是有什么趟过了草,匆向这边来的样子。那些血似乎对它有很强的吸引力。 可是,月色之下,草丛上,是什么也没有的,连影子都没有。 然后这个东西走到了草丛边缘,突然又停了下来,似乎犹豫不决,在思考要不要再向前走,它不停地在原地打着转。叫骂声一点也没有停,继续响着。 刘小花盯着那一丛草,突然灵光一闪,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这当然不是鬼魂,也不是什么看不见的精怪或者会隐形的妖怪。那个东西并不是看不见的。刘小花她自己也看见过。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那一点。 于是刘小花只做不经意地,微前面微微挪了两步,在草丛再次抖起来的时候。她突然使用灵网,向那边捕过去。网一下子就落在地上。叫骂声更凶了。刘小花跑过去压住了网里的东西,收口将其提起来,竟然就是跟着那个老头的两只鸟。不过那个时候,刘小花以为是斑鸠。却没有想到是另一种与其长得相似的东西。叫灌灌的。 这种东西,据手札上记载,虽然长得像斑鸠,但是鸣叫的声音却像是人在吵架一样。当时那个老头子,就是利用这种鸟,叫两个人放松警惕的。然后假装是这里的人帮助他们。 “这种鸟的羽毛,用令人不受迷惑的功效。与幻藤是相伴相生。”姬六显然也是在后面明白了其中的玄机。所以再次遇到的时候,他才反应这么快。 有一句古话说得没有错。毒物三步之内都必有解药。想来在这个世界也是同样的。 虽然看到这两只鸟,就知道那个老头是在附近。可是他躲着不出来,现在光线又不好的情况下,两个人也不敢去追。刘小花找了枯草搓成线,绑着两只灌灌提在手里,解气地大声说“一会儿烤来吃。” 两只鸟叫也不敢叫,惊呆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刘小花便拔光它们一半的毛,把它们倒挂在树上。 这东西带在身上也不便利,还不如就让它们留在这里。万一哪一个被幻藤当成目标的人,无意得到它,说不定还能救一命。 姬六在旁边看刘小花忙活。一言不发非常沉默。 两个人下了山,才走到村子附近,还没进去,便听到狗吠声四起。 不一会儿,村子里的灯就全亮了起来。男人们拿着锄头跑出来,见是两个陌生人,特别警惕。 不过却不敢上前,像是等着什么人来似的。等着的时候,人群里不时停来嘀咕声 “从山上下来的!” “会不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看着不像吧,好久没有闹过了。” “那能让你看得出来?” 过了一会儿,人群里有一个老头子被簇拥出来。 那老头看上去总有七八十岁了。干瘦如柴。大约是因为年纪大,站在那里全身都在抖,说起话来,声音也在抖,大声问姬六和刘小花两个人:“你们有名字吗?” 姬六上前说:“我们是过路的旅人,迷了路。却不知道这是哪里?” 那老头却好像没听见似地,只问:“你们有没有名字??”他身边那些男人,个个如临大敌。 “我叫老四,这个是我侄女儿小花儿。”姬六一派不解的样子“这是怎么的了?”拉着刘小花退了一步,仿佛担心这些人要对自己‘叔侄’不轨似的。 老头又问:“一只兔和一个小丫头一起掉在水里,你要救哪个?” 刘小花不解:“你们疯了吗?要是我跟兔子掉水里,四叔自然是救我的。”不解对姬六说:“这村子的人不会是脑壳子坏掉了吧。” 老头对她的冷嘲热讽都听而不闻,又问:“你穿裤子把尾巴放在哪个腿洞里?” 姬六愣了一下。 那些人见他愣了,立刻全紧张起来。手里的木杆子和锄头都握紧了,随时准备要出手的样子。 姬六这时候说:“你这是什么话?人哪有尾巴?” 人群里‘哦’了一声。都松了口气。 老头很不好意思。叫人把狗牵走,让姬六进村子里来。跟他说:“我们这里山上邪性得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常常有人不知所踪。都说是狼大爷成精了,抓人去吃咧!所以啊,每每有人来,都要问一问。这狼大爷啊,不知人事。一问就露马脚。” 刘小花自然知道,就像姬六之前遇到那个老头子,都问些常识问题似的。妖物们不经人事,不识常理。很容易就会露陷。好奇地问:“那阿翁可问倒过?” 旁边的村民立刻得意说:“问倒过好几次咧。小畜牲不懂得许多。不过,要是问过一次的问题,就不好再问的。那些东西也机灵得很,同一个地方,不上两次当。都想得法地骗它们才行。”又教导她:“你要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可不能跟它硬来。你吓唬它赶它走,它自然就走了。你要是跟它翻脸就糟糕了,它可比你有本事!” 见刘小花不信,立刻瞪眼睛“小娃娃,你经事不多。这山里的邪性多着呢。多少人迷路上去就下不来的。你们能下来,是祖宗保佑了,不好不听人言。” 老头似乎是村长。见他们都围上来胡扯,摆摆手赶他们走“好咧好咧,大半夜了扯这些闲白。”然后叫一个大胖子过来“他们要歇脚,就到你那里歇吧。” 大胖子咧嘴笑:“好咧。”便带着两个人往村子西边走。才走近了最边上的个院子,就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远远的,刘小花便听见对方在那里问:“你们这儿出了什么事?大半夜的吓死人啦,鸡飞狗跳的。是不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刘小花听到这声音,就愣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一眼姬六。姬六只是对她笑了笑。她到不敢有异动了。 大胖子听到对方问,便说:“不是什么。是有人迷路了,从山里下来的。这两个,也是命大咧。”又说姬六和刘小花:“你们说你们啊。啧啧。那个是有去无回的地方。一百个人上去,怕也只有一个人回得来。你们好命呐。” 说着,便带两个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背光站着个少年,他双手提着裤子向这边张望。目光落在刘小花身上,扫来扫去。刘小花看着他的剪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心里一阵紧张。即希望他能认出自己来,又担心他会认出自己来。 可他上下打量了刘小花半天,也没有多的举动。就扭头向姬六看过去了。 少年还正在这边盯,刘小花就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老七,老七!你干什么呢?你快来给我加水。水都凉了!”可这个声音,刘小花虽然觉得熟悉,却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少年扭头,灯光落在他脸上,刘小花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果然是程正治没有错。 他抓抓p股,又抓抓头,看了刘小花一眼,嘀咕了一句什么话,回头喊了一声“来了。”就拖着鞋,啪嗒啪嗒地跑回去了。 屋里那个人咧着大嗓门也不知道收敛一点,问“外面干嘛呢?”声音听上去也是个少年。 “说是从山上跑下来两个人。哟,那惨样,就跟从狗嘴里扒拉出来似的。”说着程正治惨叫:“你干嘛用洗脚水搓洗脸的巾子?” “没差没差。” “你是没差。你洗完了。我还要洗脸呢!我脸得脚气怎么办?” 大胖子摇摇头,对姬六说:“这两个哟!从早闹到晚上。”说着,便安排让姬六和刘小花睡在隔壁那间。 隔壁那间就一个长炕。他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这里就两间,你们睡一间不当事的吧?” 刘小花知道乡下是这样的。有炕都不错了。说:“不当事。”又连忙多谢他。 大胖子便嘱咐了她和姬六几句。正想走,刘小花忍不住问:“你知道那两个人是干嘛来的?” 大胖子笑起来,说:“哪晓得,派头大咧。想必是哪家少爷跑出来顽的?”就自己去睡了。 姬六似乎也没想到这里会遇到程正治。脸上虽然没显,可是眼神却是暗沉得很。进了屋坐在炕上好半天,都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小花见他这个样子,便想问他一句,话还没有出口,姬六立刻对她摆摆手。 刘小花想起这里的隔音。就默不做声了。 一想到程正治也在这里,刘小花就脑壳疼。 她还不知道程正治吗,他这个人,完全是胸无大志。要能够的话,一心只想着混吃等死过日子,说起人生理想什么的,顶多就是再加一条‘娶个老婆、起幢楼’。可现在他突然出现在这里!! 怕他是发病了,跑得自己不知道在哪儿了!不过也只能明天再说了。 姬六睡下之后,刘小花就打算开始静坐。想先去看看黑皮怎么样了。 正坐下,就听到外面有一个很小的声音,跟做贼似的。从门缝里用气音问:“刘小花,刘小花,是不是你啊?” 第108章 刘阿娇(二十四) 刘小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到背后一阵响动。姬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从坑上起来去开门的时候,刘小花全身都绷紧了。姬六现在等于是在逃命中,再加上大星的事,必然是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动向。恐怕会对程正治不利。 程正治没料到门突然被打开了,吓了一跳。看看姬六,又伸头看看他身后的刘小花,尴尬的样子。姬六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快进来。”刘小花突然说。她大走过去,把程正治拉进来。特别小心谨慎地伸头看看外面,好像害怕有什么人在看到这里发生的事。小声问:“有没有人看到你来?” 程正治又惊又喜又有几分疑惑,小声说:“没有没有。” 刘小花连忙反手关上门。对他说:“在这里遇到你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先前有多么凶险。要不是遇到这位好心的阿叔,我恐怕要死在山上了。”说着便指着姬六对程正治说:“他救了我的命,我见他是个孤苦的人便拜了他做亲阿叔。” 程正治瞥了一眼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姬六。在他看来,这只是个不起眼的中年人。一脸没见过大世面的窘迫与局促。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紧张地问刘小花:“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可吓死人了。我回山上的时候,看到殿前砸了好大一个洞,有多大,说出来吓死你,你要是冲里面喊一嗓子,还能听到回声呢!大不大?!!啧啧。”又说:“国宗的人在那里跟师尊吵闹。说小蓬莱窝藏了什么大妖。啧!你说吓人不吓人!” “妖怪?”刘小花愣了一下,飞快地瞄了姬六一眼。才向程正治问道:“那后来呢?” 程正治摆摆手,十分得意的样子:“大师伯叔说了,他徒弟跟着他好多年。现在却被妖怪杀了,他还正伤心呢,国宗竟然想借着这件事,来找小蓬莱的麻烦。骂他们为了一已私仇,想借刀杀人。还说,国宗不想着为除妖卫道,却只会糊搅蛮缠,实在没有大宗之风度!” 见刘小花面有担忧之色,又说:“你不用担心。这根本不关我们小蓬莱的事。我们哪个晓得那个浮生早被妖怪吃了?”嘴里嘀嘀咕咕对刘小花道:“你说怪不怪,一开始他们说那个妖怪是姬六公子。后来又说,是新帝即位之后,有妖怪扮成了六公子。那你说,那六公子到底是妖怪还是不是妖怪?你瞧没瞧见他把人皮脱了是什么样子?” 姬六就站在旁边。刘小花恨不得缝上他的嘴才好。只问“离那天国宗雷轰小蓬莱,已经有多少天了?”照她的感觉,明明顶多几个时辰的事。 “有两个月了。”程正治喜滋滋地对刘小花说:“几个师祖都说你恐怕是被轰得灰飞烟灭了。师尊不信。说你一定还活着。还请了天卦来算。你晓不晓得天卦?算天卦要用你贴身的东西做引。” 刘小花不解“我哪有贴身的东西在山上的?” 程正治瞪大眼睛。“怎么没有。我记得你是贴身带了钱从皇子府跑出来的,出门历炼的时候又没带钱,肯定还在山上。就喊师尊去找嘛。在院子里挖好多洞。师尊全给你刨出来了。”一脸立功了的表情。 刘小花不由得脸皮一红 程正治老得意,说:“不过天卦算出来,乱得很,竟然指了三个方向出来。师尊也不解了。几个师伯祖就凑在一起研究,这到底是怎么个说法。五师祖一看,就哭呀,拍着大腿喊‘哎呀不好啦我小师妹被轰得魂魄乱飞没得好死呀’师尊好险没被他给气死。大师兄把他一阵好骂,说他多大年纪还一惊一咋的。”学空同说话的样子,学得惟妙惟肖的。 刘小花无语“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程正治一挺胸“我就趴在大殿的窗户上啊。哪能看不清楚。”不知道在自豪什么劲。“不过师尊没听他的。师尊卦象说了,一定找得着。就把山上的弟子都喊来,分三个方向找。有百来个人,往西边来的。我就恰好走这一条路。”邀功似的撅着屁股把鞋子脱下来往刘小花脸上凑“你瞧瞧我这鞋底磨得?” 刘小花被熏得反胃,连忙一巴掌撑开他的头。 程正治很受伤说“我喊魂喊了一路,一开始累得我,都咳血了。现在嗓子都长茧了。不就脚臭一点,你还嫌弃我?你数数看,找了两个月,别的弟子都早回去了。要不是担心你,我早回去吃香的喝辣的,哪能还在外面担惊受怕的?” 刘小花到了心里一暖。他虽然喜欢邀功,可吃了苦也是实情。一个人磕磕碰碰风餐露宿是不容易的。路上艰险也是难免。天地又这么大,要找一个‘魂飞魂散’的人,机会渺茫他却坚持这么久。“新弟子们怎么好独自出山?师长让你来的?” “师长哪能叫我来。”程正治白了一眼“新弟子一个都不让出来。说不能‘独当一面’。但我跟何文儿还有周青计划好了。打算一起跑出来。” 他正色说:“就不说咱们是什么交情了。只说我们几个人吧,那可是同甘共苦过,怎么能不管你呢?当时玲珑遇到的了事的时候,你有丢下她不管吗?周青也说,咱们入了修道之门,以后能依靠的就只有同门,所以一定要相互照应帮扶。我头一次听他说人话的。这就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你说是不是?!不过嘛,我们跑的时候被发现了。师长们追了出来,就只有我逃过一劫,到这来了。”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对刘小花诚恳道“到时候回了山,我师父要是生气的话,你可要在师尊面前帮我说点好听的,不让我师父打我。” 刘小花看看他,才察觉出异样来。他脖子上挂了一堆东西,有顶圈,有玉牌,有宝石坠子。腰上盘着一大圈奇奇怪怪的东西。背后还背了个大得吓人的壳子。看上去像是某种龟类的。手腕上,脚脖子上,重重叠叠,宝气氤氲。也亏得他戴着这么多东西还能站得起来,走得了路。震惊问:“全是你偷的?” 程正治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难为情地说:“法器多一点,比较有安全感。放在那里也是放着。给我用用怎么了。” 刘小花看着这个人形移动法器架,心情真的好复杂“你就不怕别人打劫你?” 程正治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他就一直没想到这个。 刘小花真不晓得,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没下山就被人砍了已经是奇迹。竟然还活着能走到这里来。大约也只能说,傻人有傻福吧。 不过想想,于她而言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而对别人来说却是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大约还是因为符禄有些潜在的规则与条件吧? 虽然能够把人带到另一个地方,却也会令得使用符禄的人丢失许多时间。想来,这世上是没有一样东西是能令人完全受益没有任何损害的。就像治病的药总是会有负面的效果那样。 “那你怎么认出我来?”刘小花问。 程正治又得意洋洋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珠子,那珠子黑黑的,里面时不时有红光闪闪。“师尊给他们找人的发了这个。说如果魂魄近了,这东西就会亮。只要这个一亮,不论是鸡是狗是猪是羊是傻子,全给抓回去准没错。” 所以他根本也没认出刘小花来。只是回到屋子里洗漱完了以后,发现珠子亮了,想想这院子里也就只多了刘小花和姬六这两个人。才怀疑其中一个就是刘小花的。到底还是拿不准,所以全幅武装地来了。 程正治看着刘小花,像看猴似的,还伸手捏着她的脸皮扯了扯“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跟我一样情况了?” 刘小花糊弄他:“差不多吧。当时一爆炸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醒来就这样了。” 程正治脸色有点古怪,盯着她好半天,问:“你不会也神经病吧?我跟你……” 刘小花怕他还要传授做神经病的经验,打断他的话“我好得很!”问“我师父身体还好吗?” 程正治抓抓头说:“就那样吧。我在大殿偷听他们说话的时候,觉着他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一个字,虚。我听我师父说,五师祖这次出山除了找你,还得顺便给师尊找药。我师父说,这样下去不成的。人家越来越不怕我们。就怕哪一天,最后一根弦绷了,咱们小蓬莱一夜之间就完了。” 说着,特别成熟地叹了口气,很忧愁的样子:“要是师尊好起来就好了。咱们小蓬莱也就好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姬六突然开口道:“不知道贵师门要找的是什么药?” 刘小花觉得他心思难测,怕他对刘有容不利,想要阻止,可程正治已经毫无防备地开口说道:“好像说,有一种叫做肥肥还是飞飞的东西?” 姬六“哦”了一声,说“是腓腓。这个可少见。” 刘小花到也知道这个。手札上说了。这种动物长得像狐狸,可以解忧愁。说到底,刘有容这个是心病。姬六既然说少见,那也就是说,还是有几只的。以姬六的见识,未必会知道一点?便问他:“四叔知道哪里有?” 姬六看向她,他外型已变,眼睛看上去混浊无神,到让他显得非常平宜近人:“就是这里有。” 刘小花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指的大星。 但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姬六并没有骗她的必要。不论这里有没有,她都必须得跟着姬六走一趟。顿时刘小花有些高兴起来。要是能找到腓腓,就能治好刘有容的病了。 却不防,程正治喜道:“这里?那我快告诉给师长们知道!让他们快来。” “不要!”刘小花心中一惊,好像被当头一盆冰水淋了个透心凉。立刻按住程正治。回头异样迅猛地瞥了姬六一眼。 他分明是想让小蓬莱进大星给他打头阵。 程正治不解:“怎么了?” 姬六笑笑看着刘小花。 刘小花并不敢说破,更不敢表现出异样让程正治怀疑。 姬六要杀程正治的话,这里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哪怕刘小花对姬六下杀手,先死的也是她自己。到时候不止救不了人,反而断送两个人的性命。 第109章 刘阿娇(二十五) 刘小花只是收回目光,道“我们还没有证明这里到底有没有腓腓,就先往小蓬莱报了信,到时候师长们风尘仆仆全赶过来了,万一却没有呢?” 程正治恍然大悟,说:“这到也是。” 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个熟悉声音,刘小花问他:“跟你一起的是谁?” 程正治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这时便听到外面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个黑影子从窗棂上一闪而过,有颗头扒到门缝似乎在往里瞄,随后便听到外面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像做贼似的,用气声叫:“老七!老七!”想必是同伴久不见程正治回去,担心他有什么事,已经找过来了。 程正治很不好意思,匆忙对刘小花说:“我们明天再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你变这样的。”对着刘小花挤挤眼睛,一幅好仗义的表情,就推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便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程正治叫:“你往哪打!你瞎啊!小爷我吃饭就靠这张脸了!” 另一个人恼道:“你出来不会说一声!” 两个人一路你恼我、我骂你地回对面屋子去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姬六似笑非笑地看了刘小花一眼,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上炕了。 刘小花松了口气。终于得空进了灵境去。 水镜虽然少了一半,可看上去还算是健康。黑皮坐在地上发呆。见刘小花回来了,紧张地跑过来,围着她打转。确定她真的没有要死的迹象。 刘小花掀开了一块壳子,去观察水境里的那根红线。它即没有变得更粗,也没有任何其它的改变,不论水镜里怎么波澜起伏,都丝毫不能影响它,亘古不变似的。黑皮见刘小花在观察那个东西,也跑过来。眉头像刘小花那样耷拉着,表现出十分忧愁的样子。 两个人情绪都有点低落。一向活泼的黑皮也都默不出声,完全没有交流的*了。 上次的事,对它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它被吓坏了,完全缓不过来。即没有去抓灵,也没有任何事,只是一直呆在灵境里面。哪里也不去。 它坐在刘小花旁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刘小花摸摸它的头“眼睛。给你用。别人不看的时候,你看。” 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高兴的情绪。垂着大头,短促地说:“我。死掉。危险。那里,坏!不要看。” 黑皮的样子,让刘小花不由得想到她自己刚出村的时候。这个世界,与她以前的世界完全不同。这里更凶险,更可怕,但是她最终也还是慢慢地适应过来了。黑皮会害怕,当然是正常的,可是如果因为害怕就再也不想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我也。害怕过。”刘小花见黑皮故意扭头不愿意看她,便把它的头扳过来,认真地对它说:“如果永远在这里就可以安全的话,我也会想躲起来。可就算是躲着,也无法安全。” “跑!”黑皮焦急地挥动手脚“躲。有用。安全。我和我,不出去。在这里。” “可是之前,你从外面回到这里。可危险不是也跟着来?” 黑皮显得非常绝望。指指水镜“去那里。” “那里也会有。一直跟着我们。就像之前,明明已经回到了这里面,可却还是在变小在消失。去了那里,也一样。” 黑皮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直跑,危险就会一直追。一直退,我们的范围就变小。越退越小,可危险也还是在,不安全。最后,退到没有地方躲,这里也没有了,我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就被吃掉。死掉。”刘小花不知道黑皮能不能听懂,但不能自以为它听不懂,就什么也不讲给它听。那它可就真的永远也什么都不会懂。所以她继续说:“要勇敢。变大。变安全。变很大,危险再来,就被我吃掉。吃掉害怕。变大,大得危险也不敢来。” “变很大?”黑皮重复她的话。但不知道是懂了,或者是单纯地重复。 “强壮。”刘小花想了好半天,怎么让它来理解这个词。自从黑皮不再用意识跟她交流之后,双方要理解对方就变得有点困难。她想了好久,站起来,在地上画了一只蚊子。 黑皮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歪头看着。 然后她又画了一只青蛙,把蚊子吃掉。再画了一条蛇,吃掉青蛙。随后蛇又变成老鹰的食物……就这样,一直到最后,她画了一只看上去十分强壮的动物,当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世界上并不存在,她只是尽可能地把那个东西画得威武雄壮,看上去什么都不能把它吃掉,什么都无法打赢它的样子。指着蚊子说:“弱小。被吃掉。跑不掉。”然后指着大只佬说:“强壮。很大。不害怕。谁也不能吃掉。安全。” 黑皮一直盯着那些画看。 刘小花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突然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只得先出去。 一出去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外面程正治不知道正在跟谁说话“你回去吧。刘小花已经没事了。你家铺子里的事还等你去支应呢。” 那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找着她的魂魄了?” “啊,找着了。” “哪儿呢?”对方明显不太相信。 “你哪看得见!” “那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去。” “我还有事儿呢。” “什么事儿?” 程正治终于忍不住了:“要你管!” “…………我不走。你骗人。” “我骗你干啥?”程正治啧嘴“刘小花的魂魄都已经送回去了。我留在这儿,是替我师尊找药的。师尊不是你媳妇吧?你还在这儿干嘛呢?” 刘小花眉头跳了跳,开了一条窗缝向外看,站在程正治面前的不是厉天行是哪个!! 他黑了不少,也长高了不少。与以前相比,虽然同样是有些泼皮的样子,可气质上似乎沉稳了不少。不像以前,一看就是个混帐样。 “你阿爷不在了,铺子里头就你能顶事。你说你一走这么久,指不定家里是什么情况。你要铺子要是倒了,你说你怎么对得起你阿爷?” 刘小花听着手上一抖,窗户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厉天行抬头看了这边一眼,目光从刘小花脸上扫过并没有停留。只对程正治说“我阿爹说让我娶刘小花做婆娘。我娶不着也对不起他。男子汉大丈夫,婆娘有事,不能不管。” 程正治见他不听劝,气道:“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叉,都说她没事了。再说了,你要子铺子没顾好,一下子搞倒闭了,你更没资格娶人家。我小师叔祖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全宗派那么多人,见了她都要跪下,你知道吗?将来,就算不成仙得道,也是一宗之尊长。你呢?你算什么?要啥没啥。” 见厉天行楞着楞脑杵在那里。长长叹了口气,把脖子上的牌子摘了好几个,给他套上,苦口婆心地说“你啊。回去好好发展事业。阿。将来,有了钱,财大气粗的,她要敢看不上你,你不就能拿钱砸她了吗!?这女人啊,都是现实得很。你光有一片痴心有什么用啊?你那痴心,能当饭吃吗?就算她喜欢你,愿意跟你吃风喝屁,那你舍得吗?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让媳妇跟自己吃风喝屁,你过意吗?你说是不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懂不懂?不懂吧!就你这思维高度,基本已经没得再低了,连我的话你都听不懂,以后我小师叔祖的话,你能听得吗?一,没钱,二,没共同语言。你啥啥都靠不着。怎么娶老婆?总之,先回去,好好赚你的钱。” 厉天行背着个小包,脖子上挂了好几个牌子。默默站了一会儿。看了程正治一眼之后,转身就走了。 程正治一步一送,走到院子门口,冲他挥手致意大声喊:“一路顺风啊!” 送走了他,才颠颠地跑过来,得意地对刘小花说:“怎么样,我厉害吧。要给他看到你现在长成这样,绝对不能帮你守身如玉了!!” 刘小花简直了…………“谁要让他给我守身了?” “啧。做人得要留后路不是。你看你这现在这样子,万一将来修不成仙了,怎么活?”程正治义正言辞“人家也不差,富二代兼富一代。” 刘小花懒得再跟他扯白:“他阿爷怎么了?” “摊上圣药的事了呗。”程正治叹了口气,道“你说啊,这人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厉家起得来,还不就是因为药制得好得圣帝赏识。结果呢,圣帝崩了,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吃药药死的,就把他阿爷给逮过去了,说得查清楚。后来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他阿爷一把年纪没顶得过去,死在牢里了。现在厉家上上下下,就他一个人。我下山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他出来办药。看着也够苦的,下人是带了,不过没什么派头。不像以前。听说你有事,人家可没含糊。叫人带了药回去,就跟着我来了。我说,你来干嘛,又不顶事。他说,顶不顶事不紧要。但不能闻而不管。说是他阿爷说的。” 刘小花没想到厉家竟然发生这么多事。真是世事无常。也没想到,以前把厉先生气得要死的泼皮小子,一转眼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将他阿爷说的话,奉若圣旨似的。 她问:“有个叫三枝的,原来是在他家做事。现在还在吗?” “在的吧?”程正治抓抓脑袋“就抓老爷子,又没定罪,不关其它人的事儿。” 刘小花并不太落心。她想,要是自己能随时随地跟三枝相互通个信就好了。现在两边不靠,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程正治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道:“你跟你讲,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我在路上的时候,不是有一次静坐吗,突然想到的。” “什么新发现?”刘小花虽然觉得他从头到脚没有一个靠谱的地方,还是问道。 “我知道灵台范围、灵台实体和灵境,是怎么回事了。”程正治得意地说。 “怎么回事儿?”刘小花就想听听,他还能掰出什么来。 程正治神秘地说:“一开始吧,我觉得这三样挺玄幻的。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觉得玄幻,是我没想明白!其实这个东西存在的道理,很简单,很科学的。” 两个人正说着,便看到姬六从外面回来。 程正治便停下来,扭头也不认生,笑咪咪地叫“四叔。一大早干嘛去了。” 姬六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看上去十分实在可靠“你们说起腓腓。像是十分要紧的,我便出去打听了一下。” 刘小花却知道,姬六可没这么闲,为了别人的事这么积极,他一定是一大早地,出去查看周围的环境,找大星去了。 姬六似乎很肯定,大星应该就在这附近。可是刘小花觉得,这四周绿水青山,怎么也不像是会有沙漠的样子。所以心里有点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地方。 程正治一听他是去打听这个,连忙问:“那打听到什么了?” 第110章 刘阿娇(二十六) “要上山看看才知道。”姬六话音才刚落下。就看到大胖子从外面大步进来,口中急道:“你们还敢上山?那山上好多年都不上去人了。我们住在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不敢上去。” 程正治扭头看看不远处的山脉,大约觉得没有什么稀奇的“山上怎么了?” 大胖子瞪大眼睛“从祖上起,我们村的人就是不上山的。那是要遭报应的。” 程正治不以为然,拍拍胸膛说:“你晓不晓得我们是什么人?咱们可是小蓬莱的修道之人。不是凡人呐!” 大胖子一点也不觉得稀奇,说:“那又怎么样?这里再厉害的人都来过。以前,还有会飞的仙人来呢。上了山,还不是一样下不来。” 说着,指着姬六道:“方才村长跟他也说了。我们从祖辈子里立了规矩,那规矩可不是无缘无故的。从世间闹妖灾开始,那些东西到处祸害人,天上的神仙就派了天将下来除妖魔。可妖魔一直没除干净,天将就一直没有回去。那回天上的门也就一直没关。为了怕凡人乱闯,这山里的山神,就一直替神仙守门。凡人谁去了山上都回不来。” “那神仙长什么样?”程正治好奇得很。 “那哪里知道。”大胖子瞪大眼睛“那是神仙呐,我们肉眼凡胎,见不着真身。” 刘小花看了姬六一眼。照这个村子里的说法,他们口里的山神很可能就是那个幻藤了。不过其它的部分可信度不知道有多少。但有很大的可能是,他们说的‘回天上的门’可能指的就是进入大星的门。 大胖子再三叮嘱“我可不是吓唬你们的。你们可惜点命吧。托回人身也不容易。”跑到屋里抗着锄头出去了。想必是要做农活去的。程正治嗷一声跟着他跑,边跑边问“大叔赏口饭吃啊。”大胖子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他颠颠地就跟着跑了。 刘小花见他们走了,问姬六:“我们要不要再回去试试?”也许门就在那个山谷里面。 姬六摇头:“昨天我们能平安出来,已经是极限。今天我们要再回去,它立刻就会发现我们。” 看来昨天两个人能走着走着就出来了,并不像刘小花以为的那么简单。姬六并没有少费力气。 “再说,如果它真的是在守门的话,那一但我们接近了紧要的地方,它可能立刻就会利用那些修士来阻止我们。以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过得去的。” 刘小花听到他自发地就把程正治算在里面,心里很不舒服。想了想说:“既然没有办法。就让程正治先回去吧。起码去报个平安。” 姬六看着她,似笑非笑。 刘小花神色如常看着他。 姬六最后却点点头:“好啊。” 刘小花心往下沉了沉。 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试试他反反应,从侧面了解同命符有没有得解。 可看姬六现在的这种对应,明显是不害怕她私下跟程正治传递消息,把他的行踪传回小蓬莱的。那就说明,很可能同命符别人是没有办法解的。 如果这个同命符别人有办法解的话,姬六有定会担心刘有容得了消息之后,会想办法帮刘小花解掉。到时候他就无法再胁迫刘小花。他的处境自然也就危险了。 可现在姬六这么不以为然,一点也不担心消息出去刘有容会做什么。 显然他敢肯定就算刘有容知道了他的行踪,知道了刘小花现在的处境,也无可奈何,甚至只能帮着隐瞒。 毕竟国宗的人一但知道姬六在哪里,可不会因为顾忌什么,就手下留情。 到时候,刘有容担心刘小花的安危,恐怕还会反而受到姬六的制约。 刘小花气闷,便换了个话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幻藤凭着两个人的力量肯定是进不去的。就算进去了,恐怕两个人也没有本事活到最后。毕竟连守门的都已经是这样厉害,里面只有更加凶险的。 姬六淡淡道:“不是说了吗,让程正治回去。” 刘小花第一时间完全没明白姬六是什么意思,不假思索立刻说道:“我小蓬莱没有助你进大星的本事。我师父病了。” 姬六微笑:“我当然知道刘有容现在是怎么样的。我在小蓬莱呆的时间比你久得多。”像是安抚她似的:“我要的不是小蓬莱。”他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亮“我要的是国宗。让程正治去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他们从我这里拿的东西,我要他们自己还给我。”眼神转而深邃,带着一丝讥讽。 随后对刘小花道:“这件事,你去办好。” 说完就转头回屋去了。 刘小花被甩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姬六是把她当在下人用。可她也不能不照办。如果她不办,姬六直接把消息传出去,到时候国宗知道了,小蓬莱和刘有容也知道了。对他只有好处。 什么都被他算得死死的。刘小花狠狠地踹了一脚身边的树。 虽然早就决定不生气不上火,可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 姬六站在屋里,看着刘小花对着那颗树一通狂踹。踹完了,她仰头望了好半天的云,深深吸口了几气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终于平静了下来。不过,大约是望天的时候发现枝头上的一株花好看,她见程正治还没回来,调头在树下蹦了半天,想够下来。 奈何身量不高。最后只得闷闷地放弃了。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静静站在树下。 姬六看着她,脸上不自觉地浮出些笑容来。 程正治端了好大两个碗回来。碗里放着看上去黑黑的面窝头。分给刘小花几个,问“咱四叔呢?”要给姬六送去。 刘小花简直心烦。只说:“他不吃这个的。” 程正治边吃着,又来了兴致,跟她说:“你说,这里是不是真的有能去天上的门?” “你觉得呢?”刘小花心里有事,心不在焉。她觉得程正治完全是一个失控的人。要控制他什么说什么不说,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何况说别人。特别是事关她的安危。一旦知道她有危险,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到时候万一要是不肯走了,到白搭一个进来。 程正治一点也不知道她心里这些愁思。边把面窝头往嘴里塞边兴奋地说:“啧,我们上次话还没说完呢。我给你接着讲。”好像不让他说,他就得活活憋死一样。 “讲什么?” “啧。讲怎么科学地解释灵台、灵境、神形的事啊!!”程正治急道“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啊!!” 刘小花简直想捂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用你懂。你听着就行了。”程正治一脸难受样“我这一肚子的话没地方说,我简直痛不欲生!” “那你说吧。” 程正治立刻喜上眉梢,对刘小花眉飞色舞道:“我一开始吧,也不能理解。觉得这东西特别玄幻。但是做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我从小是学科学知识长大的,虽然我现在已经在不同的世界了,可我一颗追求真理的心没变呀!” 刘小花面无表情看着他,站起来就要走。 程正治立刻一把拉住她,急道“我错了。我说简洁一点。” 刘小花回头,默默地吃面窝头。她面前的程正治神彩飞扬“你知道吗?一切的科学到最后,都归于信仰。很多大科学家,为科学做出了卓越贡献的人,都赞同一句话。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呢,是宗教。宗教是什么?是神啊。神你懂吧?就是菩萨。” 刘小花咬了一大口面窝头,没说话。 这样也不能打击到他的热情“这就是说,其实科学的存在,和菩萨的存在,其实是不矛盾的。很多事情看上去不可思义,其实只是因为我们的科学还没有先进到足够去理解、去解释这种现象。你明白了吗?” 他也不等刘小花有反应,就继续说“然后我们再说这个灵台和灵境还有神形这三样吧。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所在的世界,是无数个世界的重叠。而灵台这个东西呢,是一种我们不能理解的高级技术,可以通过这个设备,打通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结,把另一个世界的某种能量,传输到这个世界上,供人使用。”他眼睛亮蹭蹭的,兴奋无比地看着刘小花,想从她身上得到震惊的反馈。 刘小花觉得他是想继续说下去,免为其难地接话:“然后呢?” “就,供人使用呀!”程正治抓抓头“用这些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物质,达到各种目地嘛,比如,改变身体的构成,达到长生不老的目地。比如把让它进化,拥有一定程度的情感共鸣,搞成什么灵剑啊,灵兽啊。你懂没有?”程正治猴急围着刘小花团团转“说白了,这就是一种万能的物质。我们修道,就是在学习怎么使用灵台这个东西,来得到、使用、操控这种物质。” 刘小花沉默了好一会儿,虽然她学历不高,但是程正治的话她并不是完全听不懂。 “怎么样?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程正治激动地问。 刘小花表情非常复杂,看着自己面前的程正治。 他比之前刚上山的时候,看上去糙多了。从七皇子府出来的时候,他细皮嫩肉的水当当,现在皮糙肉厚。此时看着刘小花的眼神带着期盼,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认同。他一直在尽一切的努力,把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与以前的世界联系起来。企图用以前世界的知识,来解释在这里所遇到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想家罢了。 不论表面上表现得再豁达,可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期望着有机会能回家。好像只要把两个世界用这种方式联系在一起,就能让他多一些希望,让他回家的可能性变得更大。 刘小花感觉到一阵心酸。其实她也想家。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不接受现实。一但想要回家的念头开始蔓延,一直去想着在现代的生活多么好,现在的日子就会变得更加艰难,更加难以忍受。所以她没有再去回想过去的生活,也没有向程正治表明自己的身份,只当她就是本地人一样。她不愿意让自己有机会与同乡抱头痛哭,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回忆往昔,这种举动,只会让她更脆弱,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对程正治说出更冷酷的话来,没有办法对他‘说教’让他做为一个男人坚强起来,强迫他面对现实。只是道“也许你说得对。” 不过这几个字,都已经让程正治十分满足了。手舞足蹈地得意洋洋。好像他马上就要解开世界和宇宙的秘密了一样。 刘小花觉得,他能这样开心一时也是不错的。就这样一直抱着希望活下去,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总比失去希望之后感到绝望要好。有时候,她也真希望自己能像他这样。 等程正治高兴完了,刘小花突然表情严肃起来。对他说:“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什么事?”程正治问。 刘小花十分警惕的样子,走出院子,假装看风景,其实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又回来程正治身边,低声说:“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她这种夸张的小心谨慎,与造作的演技,终于引起了程正治的注意。 在第一天的时候,程正治就觉得刘小花的表现有点奇怪,那天夜里拉他进门后,刘小花也是这么小心地到处张望,好像生怕有什么人在监视她一样。“发生什么事了?” 刘小花见他这么快上当,到有些庆幸自己在一开始就有所计划。所以他才会这么容易相信。不过虽然计划最终并没有向着她以为的方向发展,到底现在也派上的用场。 她背对着门,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下,对程正治说:“别这么严肃,假装你还在继续讲闲话。” 程正治却紧张起来,咧着嘴笑得特别假。眼珠子一直到处乱转着。 第111章 刘阿娇(二十七) 刘小花神神秘秘对程正治说道:“我怀疑,不止我没死,姬六也还活着。我跟四叔下山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 “啊!!”程正治惊道。 “可能是那次大爆炸的时候,我跟姬六摔在一起,后来我们侥幸不死,他逃走之后却发现丢了东西,知道是我拿走了。所以才一直偷偷地跟着我,想找机会把东西拿回去。”刘小花认真地说。 “那你快还他啊!”程正治紧张地说“国宗的人说了,他可是大妖。他万一强抢怎么办!我们可打不过他。” “不行。不能还给他。”刘小花忧虑道“我们小蓬莱因为他的事,被国宗诬陷窝藏大妖,只怕我要是再把这个东西还给他,将来出了什么事,国宗要说我们助纣为孽。我们就更说不清楚了,万一再被他连累,只会惹来更大的事端,我怕小蓬莱难逃一劫。” “那我们快带着这个交给国宗。”程正治想想觉得刘小花说得对,立刻道“等回了小蓬莱,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但如果我有所异动,恐怕他不会让我们回小蓬莱。甚至不会让我们走出这个村子。” “那怎么办?”程正治发愁了。即不能还,又不能留。 刘小花正色说:“所以我想,假装没有察觉到这样东西的重要性,让他误以为,我没有发现他在跟踪我。你一会儿,就假装是发现我魂魄不稳,决定先独自一个人回小蓬莱,好去找人来救我,你与我正大光明地告别之后,偷偷地,拿这样东西去找国宗的人。我呢,就在这里稳住他。” 程正治虽然觉得这样风险很大,可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说“好。我现在就去。”雷厉风行,立刻站起来。一心想着快去快回。 “我东西还没给你呢,你去哪里!”刘小花连忙抓住他。 程正治抓抓头。又坐下来。 刘小花让他等着。回到屋里,便看到姬六伫立在窗边,上前低声问他:“你有什么可以当成信物的东西?” 姬六沉吟了一下,从腰上解了一块玉佩下来。 刘小花拿起来看了看,怎么都觉得太平常了些。这玉质看上去不好,不像是什么珍贵的玉石。只是上面的花纹有点特别“这个是什么?” “护身符。”姬六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上面有稀薄的氤氲,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还是件法器来。护身符是为主人挡煞当凶的东西,还有灵气,就说明主人还活着。 只要拿了这个去,国宗的人一看到自然就会相信姬六真的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上面的花纹有什么寓意。 刘小花接过来,回到院子里,用十分隐蔽的姿势交给程正治。仿佛真是在防备着什么人似的。 程正治好担心会被‘正在监视着这里的姬六公子’发现。接过去的时候不停地四处张望。 拿到了之后,夸张地大叫一声:“哎呀!我的小师叔祖呀,您这是怎么啦?啊——!看来是魂魄不稳啊,我这就回小蓬莱去,让师尊来救你!!你可千万不要死呀~~!” 激情澎湃的话剧似表演。 刘小花心累之余,见他又立刻就要走,连忙一把拉住他,沉默了一下,道“你送到国宗之后,就对他们说,你是在找我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你怀疑是那个大妖。但也不是很肯定。不过,你不要在他胶面前提起已经找到我的事,就说我已魂飞魄散了。” 程正治不解“为什么?” 刘小花糊弄他道:“姬六是在逃命,如果我不是同伙的话,杀了我隐藏行踪才合情合理。国宗的人才会更相信他的事跟我们小蓬莱是没有关系的。等你把东西送到国宗之后,不要再回这里来,我既然死了,你再回来就会显得毫无道理。你直接回小蓬莱去。但回山之后,也不要告诉其它人找到我了。” 程正治怔道:“为什么啊?我不能来也不能告诉师尊?师尊很担心你的。这段时间不知道心焦成什么样子了。” 刘小花仿若无事,道:“我怕国宗的人会监视你。到时候你行为言辞不当,就会让他们察觉误会我们小蓬莱。不是反而惹祸?反正等国宗来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到时候你再告诉师父让他来接我也不迟。”可她心里却是明白其中凶险。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安渡过这件事,回去小蓬莱。 奇怪,虽然这么想,她到并没有多害怕。 刘小花这种发自内心的镇定,让程正治更相信她的话。没有再多想,点点头说:“知道了。”事关小蓬莱和刘小花的安危,他就算是再粗的神经也把皮绷了起来“我绝对不会坏事的。”从脖子上取了几样挂坠下来给刘小花挂上。“你要小心。” 明明很严肃认真的气氛。可他人中粘了块面窝头屑。说话一抖一抖,随时好像要掉下来,却又坚持住了。要落不落,似掉非掉。 刘小花实在忍不住伸手给他摘了。 姬六站在窗内看着,神色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为此有半点动容。 刘小花终于送走了程正治,心事重重的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屋里来。问姬六:“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她只道,姬六肯定是想把国宗的人引到幻藤那里,让他们以为他在那里,其实是落进陷井在天门的事上为他打头阵。 可姬六伸手修长的手指头拈着一只纸鸟,在窗棂上有节奏地敲了敲,说道:“当然是要跟他们谈一谈。” 要是说姬六有高深的修为,刘小花到是能理解,可他分明又只是个勉强能正常行动不喘气的身体。难道就把之前在小蓬莱山顶上差点被打死的事忘记了?还说什么谈一谈?刘小花不能明白,他的自信从哪里来。 虽然她知道,像姬六这种人,不论要做什么事,都必然是会做得成的。但是她也常常听说,许多不可一世的人,最终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自己坑死的。 在任何人看来,姬六以区区之力,对阵堂堂一国之宗,不论怎么想都是夜郎自大,有螳臂当车之嫌。 刘小花看着自己面前的姬六。却在想着程正治的话。他真的是妖吗? “你觉得大星里到底有什么?你想在里面找到什么?登仙的密钥?”刘小花试探着问。 所有关于大星的信息总结在一起之后,她越发觉得,那是一个很古怪的地方。 少帝去了大星,回来就自散修为,连天下都差不多是拱手送人,简直称得上心灰意冷,完全失去了斗志。可刘阿娇去了大星,回来却是更上一层楼,一鼓做气登仙而去。 为什么去了同一个地方,却得到了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刘小花完全想像不出来,那里到底有什么。会造成这么两极化的影响。 姬六却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在脸上一抹,便不知道从哪里撕下张金色符纸来。那符纸见风就化,他的身形样貌立刻就恢复了原样。然后他眯着眼望着窗外的一方碧蓝天空,过了好一会儿,一扬手,那只被他拿在纸鸟被抛在空中,打了个旋全身生出彩光来,化成一只宝气氤氲的真凤凰向天上飞去,一路霞光逶迤。 再没有一只送信的鸟,能像这一只这么招摇的。 正逢大胖子回来,遇见这一幕,看得张口结舌。跟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跑,不一会儿村子里的其它人就都跑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院子围了个结结实实。可他们却不敢擅自进来,只是在外面偷偷向院子里张望。 小声议论着“那只鸟,发光咧。” “那是神鸟啊!” “是仙人回来了。仙人要回天上去了!!!”一时群情激奋。 不一会儿村长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被找回来了,有两个汉子扶着,还跑得气喘吁吁,一进院子就跪了下来,恨不能五体投地,边拜边喊“仙人在上,仙人在上。” 姬六昂首站在窗前,只看着远山。似乎是厌倦了跟这些人打交道,转身对刘小花说:“我们要在这里呆几天。”就合上了窗页。 刘小花出去了发现,村子里的人并不对姬六这种行为有任何怨言。仿佛能看姬六一眼,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一个个脸上笑吟吟的。 刘小花说两人还要在村子里呆几天,他们简直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又是招呼村子里的婆娘们去做供品,又是连声跟刘小花致歉。 村长已经一把年纪,却像个晚辈似的勾着腰,躬着背,跟刘小花说话。样子既卑微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她。连声说:“早有听闻,神仙都喜欢化成凡人的样貌行走。却不想我们果然是肉眼凡胎。仙人就在眼前也不认得。”生怕之前有哪里触怒了两人。 刘小花花了好些力气,才让这些人都散了。 等她再回屋里,姬六已经合衣睡了。 从屋里退出来,刘小花立刻就去了程正治他们前一夜落脚的那一间房。 现在她终于得闲了。在炕上静坐下,回到灵境后,便看到黑皮正在忙里忙外。 黑皮虽然看上去还是有点蔫,看到刘小花也不太想说话,可比之前好了不少。两个人没有过多的交谈,只是默默地合作捕灵。休息的间隙,黑皮常常会一脸深思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则会无助地依偎在刘小花身上,像是想从她那里得到些许的安慰。 以前它怕死,是出于本能的敬畏。而现在,它则是切实地体会到了‘濒临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但它在尽力地摆脱这种影响,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在壮大自己上,而不是消极地沉浸在恐惧之中。 刘小花也发现,它虽然没有再像刚开始那些,有显著的进化,但很多小的细节上,能看得出它有一些变化。 比如,现在它在无意识的时候,也会有一些表情,好像已经更习惯用人类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有时候会像幼儿一样,做一些无意义的动作,说话的时候虽然词汇量多了一点,但偶尔还是会用简单地发音,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与需求。 接下来的几天,刘小花除了吃饭,就一直在吸纳灵。 虽然修习上她有很多想要学习或者深入了解的东西,比如脉络的扩展和灵境的进化。但是她现在不能把灵浪费在其它的探索上,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力地充实水镜。水镜越大,那黑皮就越安全。哪怕再次遭遇到什么危险,起码它可以大吃一通保往性命。 到时候,每一点灵都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也许就是因为多了这一点,黑皮在关键的时刻就能活下来。 为了更加节省灵,不浪费在其它事情上。刘小花请了村长来。 村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又是高兴又是忐忑,进门来就要跪,刘小花连忙扶他,不好意思道:“我是想问,村子里面有没有铁匠?” “铁匠?”村长犹豫了一下,很惭愧地说:“铁匠是有,二娃子以前就是铁匠,还是大老远在县里学的艺。可我们这儿,没有铁。”见刘小花失望,又立刻说“不过村子里还有几把小猎刀。融了就是了。仙人要打什么只管说。” 刘小花哪里能要。猎刀都融了他们还能靠什么防身打猎。 村长见刘小花不肯要,到急了。觉得是自己不会说话,扯这么多有的没有的做什么。被问起的时候,简直说有铁匠,问仙人想要什么不就完了。两个人拉拉扯扯好半天。 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这边可有铁桃木?” 村长一扭头见是姬六,麻利地跪下来连声说:“铁桃木到是有的。”疑惑道“仙人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姬六不答,他也再不敢问,连忙走了。不一会儿就拖了好大一根来。 这种树看上去像是桃树,上面开满了花。那粉嫩的花瓣,摸上去却硬得不像话,活像是钢铁铸造成的一颗树。 姬六让村长送了一把猎刀来。村长以为他是想拿这个木头雕东西,虽然奉来了猎刀,却不免得多嘴“仙人。这木头削不动的。”说着连忙拿了猎刀,挑了最细的一个枝丫砍给姬六看。 那枝丫大约只有小拇指粗,可他不论怎么用力,锋利的刀刃都不能在木头上面留下半点痕迹。就是白印都没有。然后他又去砍枝头上的花朵,也是同样的结果“这种树天生就是这样。没用处。” 姬六伸手让他把猎刀给自己。 他连忙跪下奉上。 就看到姬六接过去之后,拿猎刀在手掌心轻轻一划。再用染了血的猎刀,向铁桃木轻轻削去,这一下,竟然就像切豆腐似的轻而易举地割下一截主杆来。 村长惊呆了。连连磕头。只道是仙人的神迹。 姬六并不看他,挥挥手让他退下去。 等他走了,姬六慢条斯理地围着那颗铁桃树转了半天,最后看中了树顶上最细的那一颗枝子,上面开着好几朵花。 姬六把它砍下来,挑挑捡捡地削去了多余的部份。 他做事的时候心无旁骛。袖子卷在半臂上,手指灵活而熟练,动作不紧不慢,让旁边的人也跟着沉静下来。等刘小花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才不一会儿一柄长得像长针似的怪剑就做成了。 它柄上有几朵恰到好处的桃花,剑身圆融,可顶端却尖锐得不像话。 姬六拿在手里,划了几下。风里带着桃木的香味,却又有着凛凛的杀机。 然后他招招手,让刘小花过来。解了自己的发带,做成一个结,刚好能将细剑插在套上,悬挂在腰上。发带上几颗明亮的珠子,在光线下熠熠生辉让人不能直视。 姬六垂头半蹲在那里,一头长发胡乱坠着也无损于他的不凡气度。细致地将发带在刘小花腰上系紧,说:“这几朵花太过温婉了点,其实不太衬你。不过,日后自有更好的。”声音又平缓,又温和。 刘小花想,她恐怕这辈子都是看不透这个人的。他一面要你的命,一面却也能对你这么好。 这样的人,连温柔起来,也只会让人不寒而悚。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亲手掐死你。 “你把灵灌注在其中,会更好用。”姬六说着,突然停下了动作。侧着耳朵不知道在听什么。 不一会儿,刘小花也听见了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从天上来的。 很快,天边就出现了一大块浮云。 一开始刘小花也只以为那只是片普通的云彩,可随后,就看到云雾袅袅之中,隐隐有车撵步架的影子。那只从这里飞出去的七彩凤凰,从云雾里飞出来,引脖清鸣。云头便停顿下来,随后在村外缓缓降下。 而在天的另一边,也正有另一朵云团急急而来。 刘小花知道,一场大风雨,就这样扑面而来了。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显然会遇上了一队由真凤凰带着的人马,让后来的这一队人是吃了一惊的。原本气势汹汹,现在反倒隐忍了不少。似乎有所忌惮。降下了云团之后,为首的那个修士,将信将疑地向村子里张望。 刘小花站在院子里,能越过篱笆看到不远处那两队人马,只是距离太远了,看不太详细。等其中一队人由凤凰带着的走近了,她才看清来是个熟人。姬安正由凤凰带着,向这边院子过来呢。他带来的队伍里,美人,有华车,有弦乐丝竹,远远的都能闻见香风阵阵,好不奢靡。 另一边显然是国宗的人了,见到姬安如此大胆,竟然对他们熟视无睹,有几个年轻的弟子蠢蠢欲动,似乎有心要教训他。 可领头的年长修士,却看了一眼凤凰,又看看姬安带来的那些人,说了一句什么,就令得他们乖乖呆在原地。 刘小花不解道:“他们先前到是挺凶的。现在到有点束手束脚?” “他现在是拿不准,知道我的病怕是好了。”姬六负手迎风站着,眯眼看着那个方向,与那个年长的修士遥遥相望。微微地对修士笑了笑,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那修士脸色顿时非常难看。整个人要气炸了似的,可却在收回目光之后,还是令得国宗的人退开到几百米之外去了。但这些人明显是开始布防了。虽然不会出手,却也不会让他逃跑。 姬六轻蔑地笑了一声。 刘小花到拿不准。 她觉得姬六关于身体的事没有说实话。既然他真有令国宗都退避的本事,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处理掉幻藤,进大星去。又何必来这么一手呢。 显然他的病根本没有好。他现在,只是虚张声势。所以他才叫凤凰出山,让姬安大张旗鼓地带人来这里。 这样一想,刘小花顿时起了一身毛汗。 只要姬六有半点不动劲,令得国宗的人起了怀疑,那么,两个人分分钟就会像在小蓬莱时一样,被轰成粉末。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在小蓬莱还能跑得掉,这次却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逃脱的办法了。 “你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杀刘紫令吗?”这时候姬六突然说。 刘小花怔了一下,她一直隐隐觉得,刘紫令的死是关键所在。只要弄清楚这件事,就像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似的,所有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在被拒绝一次之后,她以为姬六是不可能把实情告诉她的,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突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第112章 刘阿娇(二十八) “你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杀刘紫令吗?”姬六眯眼看着远远的村路上,那个正向这边走过来的身影,对刘小花说:“不过这件事我与人有约定,不能违背。但我可以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你一个问题,你慢慢想清楚要问什么,才能解你心中疑惑。” 刘小花心里‘砰’的一下。她觉得姬六这么说,就已经透露给她了最有用的信息,这就是告诉她,那个关键的问题,是可以用最简单的两个字来回答的。只要她问对了,一切疑惑自然迎刃而解。 可那个问题是什么? 刘二。 她虽然心里隐隐有点轮廓,可是却拿不准,不敢确定。毕竟只有一次机会。 犹豫之间,姬安已经大步地进院中来了。 一见姬六,便拜道:“公子。属下来迟。属下恭喜公子终于大病得愈大仇得报。”眼眶竟然有些泛红。他对姬六到是有情有义。 姬六抬抬手,让他起来。指着刘小花,随意说:“这是文娘子。”刘小花眼皮都没有跳一下,就被改了姓。不过算了,谁知道她本来姓什么呢。 姬安看看刘小花,恭敬地礼一礼叫“文娘子。”因为刘小花变幻了相貌,他并不能认得出她来。 见过礼之后,便有美人奉盘而来,绫罗绸缎金银珠玉宝气氤氲。 再奢华也没有。不一会儿,堂堂姬六公子便焕然一新,风彩依旧。 刘小花也被簇拥着去洗漱干净换了一身新衣裳。 不过等美人们抬了铜镜进来,刘小花免不了被镜子里那个陌生的丑八怪吓了一跳。到明白了,为什么程正治当时会让她给自己留条后路了。想必是以为她借尸还魂,以后真的就是这副德性。 给刘小花换衣服的美人好不羡慕。 小声夸她“文娘子真是好福气。公子待您这样好。” 刘小花打量着这些美人,里面没有一个是眼熟得,可见得与上次她见到的相比,又已经是另一批人了。 姿容上这些美人虽然比不上以前那些,可一个个行事规矩得多。一看就是当做仆人严加教导出来的,她们虽然羡慕她,可并不会太多嘴,也不好奇她跟姬六是什么关系。并不像以前那些,是被调教成以色事人的姬妾,硬塞过来的,什么事都先耍着心机来。 刘小花感受着这样的羡慕,心里到觉得世界真奇妙。 人人只看她外面光鲜,却不晓得她内里所要面对的凶险。大概人都是这样的?只看得到别人处处好,岂不知道别人的日子也难过着。 等她打扮停当,再出去时姬安已经走了,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院子,也一下子空了。仆人与美人们俱都退了下去。只有姬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见她出来,站起身来对她招招手。说“国宗的人请客。我们去吃席。” 就好像是长辈要带着小辈去走亲戚似的轻松。 刘小花走在他旁边。出了院子,姬安便过来跟在两个人身侧。其它人也鱼贯而行地,远远坠在后面。 姬六在前面不紧不慢款款而行。像是带着家人出游的公子哥。他的派头,从来是不小的。 国宗的人果然是真的准备了宴席,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美酒佳肴,让人远远闻着都食指大动。 这宴,就在村子外面的花树林下摆开。华丽的地毯,漂亮的玉器。只是,许多弟子手拿法器虎视眈眈的,有些大煞风景。瞎子也看得出来是一场鸿门宴。 国宗为首的那个修士,是个中年人。不过,并不是刘小花在小蓬莱见过的那个。 这个看上去要更沉稳一点,面白唇红,一看就是保养十分得当的。 姬六带着刘小花缓缓往那边走,口中饶有兴趣地对刘小花说“他叫区意。他这一支以前是不错的,不过后来就不行了。如今在国宗里不算什么人物。” 刘小花问:“难道国宗里也不太平吗?” 她没有想到,国宗也跟刘氏族内一样,分支繁多。不过想想,如果不是内部有分歧,想必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派一个这样的人来。怎么也要派点有本事的,但那些有本事的可能是知道了姬六恢复了的消息,所以才推托到了这个人身上。 刘小花真心觉得他很倒霉。 姬六眯眼望着那个方向,说:“在各宗派之中,国宗问鼎多年。但凡没有外患,必有内忧。” 刘小花默默回味他的话。 两个人走近了树林。区意站起来,请姬六入席的姿势亦是十分的优雅,有名士之风。 姬六并不与他客气。落坐之后,刘小花便坐在他左手侧。 区意看了刘小花一眼。对姬六道:“还以为这是刘有容那个弟子呢!听师弟说,她是不死之身?”虽然极力掩饰,可还是漏出几分试探的意味来。 不过总地来说,他的作派到是让人觉得,他不是来杀姬六的,是来访关系不太好的旧友的。 姬六示意下仆给自己斟酒,慢悠悠地一饮而尽,才抬眸看向区意,说“刘有容那个有不死之身的弟子,自然是不在人世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坐在这里喝下你这些下了符的毒酒。我得以痊愈这件事,还要感谢你们的成全。不然我现在就算是还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要像狗一样四处躲藏而已。” 区意脸色异常地难看。 而那个斟酒的下仆,吓下手直抖。畏畏缩缩向后躲,似乎十分惧怕姬六。 刘小花在那一瞬间,竟然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刻骨的惧意。却不知道以前的姬六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让他们光凭这样,就已经如此胆寒? “你们竟然拿出这种小东西来我面前?你们国宗这些年,实在没有进益。”姬六轻轻地笑着,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掷于桌面。又挑眉问:“或者,是你这一支没有进益罢了?我仿佛记得,你多年前是很得意的。怎么会落成这样?” 区意见他果然喝下去没有事,顿时面如死灰。只差两股战战。再听到姬六后面的话,眼中似有怨恨闪过。姬六不过三两句话,就似乎让他对国宗里其它的支派有了更深的怨言。 而见姬六没事,那些守在外围的年轻修士们,也是个个脸色大变。阵脚大乱的样子。他们从没有见过有人喝下这种符毒,还能不死的。 姬六视这些人如无物,懒懒散散地坐在那里,对区意道“我并没有刻意隐蔽行踪。想必你们国宗的人早知道我病愈了吧。可在国宗里能称仙上的有那么多人,却独独派了修为不上不下的你来跟我纠斗?难道说,也是不确定我的病到底好没好,才拿你做个探路石罢。我见你看到七彩凤凰如此惊异,想必你出来的时候,其它人并没有告诉你我可能是痊愈了的消息了?呵。你们这一支这些年,确实是不得势。否则这种要命的差事怎么让你来?” 那修士脸上又青又白,最后只是勉强说道“成王败寇,现在我落成这样,没有什么可说的。早年既然我宗门不察,被大公子你逃脱了,又在疏忽之下让你托姬姓称六公子,混迹于朝野祸乱了朝纲。这都说明我们技低一筹,步步算不过大公子。既然实力悬殊,那就迟早都有这一天的。但是大公子今日若要羞辱于我,是万万不能的。我身为王室血脉,自当有王室的气节。大不了以命相搏。不能杀你,让你难受一阵总是办得到的。” 一边说着,却在一边暗暗观察姬六。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看来他到底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着姬六并不是真的完全好了。 可姬六连着喝了几杯,竟然真的是不以为意。 这种符,就算是修为再高深的人,沾一点都会化为灰飞,可他面前的姬六却并没有要解化的样子。 姬六动作虽然慢,可喝完那一壶只不过是一会儿的事。 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能喝下去的东西,他却这样轻描淡写地喝完了。仿佛喝的只是一壶普通的茶水。 这些修士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们已经在小蓬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不止没有杀死姬六,反而白送了他一程。现在还被宗派里的人当成了探路的石头。 年轻的修士们已经慌张不已。 他们从来自视甚高,却没有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碾压性的人物。而这个人物,还是他们的敌人。一想到会命丧在此,个个面有惊惶之色。 区意也是心如死灰。苦笑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却功亏一篑。我也不敢求大公子手下留情。” 可这时候,刘小花心中却止不住地慌张起来。 她知道,这种慌张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情绪,肯定是黑皮现在受到了损害,正在感到害怕,所以用这种方向来告诉她。她竭力稳定情绪,想让黑皮感受到自己的镇定与安抚之意。 照着之前灵的储备量,刘小花相信保姬六这一次不死,还是可以勉强做得到的。水镜虽然会受到很大的损伤,可黑皮不会有真正的危险,现在黑皮之所以这样惊慌,可能是场景重现之后的慌乱和害怕而已。 可就在她竭力保持镇定的这个时候,那个修士,突然向她看过来。 他原本和缓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似乎能把她看个透彻。随后,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口中向姬六道:“随大公子前来的这位,似乎不太舒服?这大好的天气,却汗如雨下,似有不适?不如在下帮她看一看。”说着,就伸手向刘小花抓过来。显然他觉得,刘小花可能是一个突破点。 他明显是看到了刘小花的异样,意识到也许姬六根本不是真的好了。 他认为,姬六之所以可以假装病全好了已有不死之身。关键的点,就在他身边的丑丫头身上。 这世上,想要达成表面的‘不死’不有一种办法。不有一种办法。就是‘替命傀儡’。 所谓的‘替命’傀儡术,区意虽然没有资格去练,却是早有所耳闻。 这种异术能让人形傀儡替死。只需要把精心培育的傀儡带在身边,受再重的伤也会转移到傀儡身上。国宗内另一支的某个上阶弟子就会。不过材料贵重,不是显赫之极的身份是制不起的。 区意虽然不会用,但也在那一支和另一支翻脸后的文斗之中知道了,这种东西并不是无解的。只要在傀儡替姬六死之前毁了它,那姬六所中的符毒就将无处可去,他也就难逃一死。 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区意生出这个想法,立刻就心随意动,手向刘小花抓过去,急如风。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招数。 若是被他抓这一下,刘小花就必死无疑。毕竟黑皮现在完全自身难保,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再来修复她的身躯。 可刘小花就算是想躲,也没有办法能躲开。她修为有限,身法上不及对方快。眼睁睁地看着修士的手一点一点接近自己。眼看着自己就要丧命在此,她心神不定之下,根本没有再去分心克制黑皮的情绪,只是那么微微地一晃神。她便被内心汹涌的情绪迎而击倒。 可这次,并不是恐惧与害怕,而是愤怒与杀意。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光这些想要害死它的人!! 像青蛙一口吞掉蚊子、像巨兽吞食突兀似的,一把扯断他们的脖子,一点一点嚼碎了吃下去,连骨头渣都不剩地咽下!!让这些人再不能吓唬她!令她害怕! 她被这种强烈的恨意所吞噬,连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睁开了都不知道。 那只眼睛,突兀地竖在额间,黄橙橙眼珠中间有一道赤色妖异竖瞳。 随着它睁开,无形的煞气好像能变成有形的实体似地,压在每个在场的人肩膀上,使得这些在它视线范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双腿发软,竟然还一时之间忘却了自己是修士的身份,就好像是,弱小的生物下意识地臣服在自己无法抗拒的绝对力量之下那样,他们根本无法违背自己的天性,不得不向更高阶的物种示弱低头。 而刘小花明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可衣衫却无风自动,她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个修士。目光即凶残又疯狂。发丝舞动如狂 可那完全不是人的眼神。 本来她这个时候,哪里像一个人呢。哪有什么人是三只眼的? 区意清楚地看见,刘小花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表达着噬血的渴望。她身体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似乎是准备好了随时要开始一场不死不休残杀。 哪怕像他这样修行多年、能在所有宗派修士中占得一席之地的人,都在这个瞬间本能地退缩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杀意。甚至连四周的空气在微微地颤动。哪怕是最高阶的修士,也不能将杀意具实到这个地步。 这时候,区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是姬六的弱点所在。也不可能是一只炼制成的傀儡。 他抓过去的动作猛地停滞住,手僵在半空中。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可是他到底还是有着一些做为王室正宗的骄傲。 “我是你,就不会轻举枉动。”姬六懒懒散散地说“这个人,我都不想去惹她。你到是好兴致?” 区意很艰难地收回了手。 他面前的两个人,一个他动不了,另一个他更不敢动。多少年来,在国宗养尊处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处境。 原来以为自己是有满胸的无畏之心,可说的时候是一回事,真的面临时,又是另一回事……事到临头,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之情,那么强烈。 他不想死,更不想灰飞烟灭。辛苦修道几千年,他不甘心就这样陨灭在这里。凭什么自己要替那些人送死? 区意微微颤抖着,向后退了几步。见刘小花不被威胁之后,情绪渐渐开始平复。才用干涩的语气对姬六说:“大公子肯来赴宴,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大家相识一场,能帮的,在下断不会推辞。”这便是婉转地示弱认输了。 想来也是,他何苦为了那些不拿他当一回事的人拼命?国宗与姬六之间的事,他又何苦一力往自己身上抗。 再者,姬六既然恢复了,要杀在场这些人只是举手之劳,却来赴宴,说明两方面还有得谈,并不是一个死局。不论怎么样,只要今日保住青山,才有改日绿水长流。 姬六淡淡一笑,说:“要是别的事也不用你们。可这件事,非得人多才行。既然你们来了那就正好。我家文娘子,掉了一样东西在山里。是用灵力找不着的。可她不知道东西掉在了哪儿,这山实太大了,我们人少,难免有疏漏之处。” 区意猛地松了口气。只是找一样东西。 随后姬六突然又道:“不知道你可听说过有一种失魂的咒术?” 区意表情微滞,当然明白姬六说这句话并不是无地放矢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中了。可只是动了一下,才又想起来,失魂咒不到发作是没有任何表征的,手僵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略有听闻。” “既然听过,就好好做事。你们这里若是有任何一个人,若得我不高兴的话……”姬六停着一挑眉,眸色黑泠泠没有半点感情“先帝已死,还是死在他最喜欢的儿子手里。对我来说,有仇有怨都平了。你们对我的冒犯,我也懒得在意。做人岂有跟畜牲计较的道理?我虽然本意与文娘归去,不想再跟你们国宗纠缠,可若是你们还要继续来烦我,就不要怪我出手无情。将你们一宗铲得干干净净!!” 他声音平淡,好像没有感情。可就是这种平淡,却让人深切地感受到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加上了以前的余威,让区意并不对他有所怀疑。 说着,姬六又道“另外,你也要想想,国宗对于受制于敌的人,是如何处置的?” 区意怎么不知道! 国宗从来清高,若是有宗里的人被敌人抓住,用以胁迫国宗。国宗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杀了那个被抓人。 他们这些人,从来是号称不屈于敌。 也就是说,如果向国宗求救,也只落得个被击杀的下场。 区意声音微微发颤,为了确认似地问:“你,你给我们施了失魂咒?”施咒术者每十二个时辰便得念一次解咒之言。如果不解,中咒术者很快就将魂飞魄散,而身躯便将成为一生受人奴役驱使的行尸走肉。 有个年轻修士想必也知道这种咒术的凶险,急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们有护身灵器……” “区区尔等。护身灵器?”姬六低声笑起来,那笑声,又轻快又惬意,带着讥讽。仿佛在他面前的,只是一群蝼蚁。 那个年轻的修士想拿出点以前在其它宗门弟子面前的威风来,喝止这让人难堪的笑声。可见到自己的师父只是站在那里,便又不敢多事了。畏畏缩缩地不再说话。 姬六笑罢懒得跟他们多说,只对略有些清醒了的刘小花说“我们回去。”扶着她,轻声细语道“你的东西,我自当帮你找得着。他们不听话也不怕,等明天就一个个的都听话了。” 听得那些修士们不寒而悚。那个年轻修士,想来是才入门不久。听了姬六的话,又惊又怕,惨白着一张脸爬到为区意身边“师父,师父。这肯定是假的。他,他有什么本事,为什么施咒了我们会不知道?咱们可是国宗弟子啊。我们,我们…………就算我们这些弟子不知道,师父也会知道的吧?!他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师父,我不想死。我不想变成长着腐肉的枯骨架子。” 区意气得一把甩开他“成何体统。”回头想叫其它的弟子把他拉下去。却发现这些弟子全都还腿软跌坐在地上。 看着这些不堪一用的下阶弟子,区意顿时一阵无望。就靠着这些人,他这一支能在国宗有什么奔头? 黯然失色对自己的徒弟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见徒弟只是茫然,倍感无力。 国宗多年来,声望之高,无人能敌。 可就是这种声望,使得宗里一个个自视甚高。下阶、中阶弟子们入门数年,因为不须要出门寻找各种资源材料只需在山中修习,便早已经养成了只能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或在正当的比试之中,还能高居榜首,可真的遇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却一个个手足无措,不堪一用。 再加之宗派之内,派系之争又趋于白热化的境地,落在他这里的没有一个好的苗子,否则若是让他带一些上阶弟子来,今天就会不同吧?起码就算是输了,受制于人,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到了今日,他才深切地觉得,国宗已经岌岌可危。 宗内分化严重也就算了,朝廷里竟然还闹出了‘子杀父’的丑事。一时之间,各个派系之间的形势也更加恶劣。保人的想保人,杀人的想杀人,想得渔翁之利的又想再扶植起另一脉来把持朝廷。 如今眼看新帝不保了,各派系之间就更加剑拔弩张。一个不好,恐怕国宗就要四分五裂。这么多年的传承,也终于要毁于一旦。 而这些,都是拜他眼前的这个人所赐。 不过,正因为是他,区意心中到存了一线希望。 看着姬六的背影,他对吓呆的弟子道:“不知道也好。保住性命再说罢。只要我们不逼他,他是不会下狠手的。” 那弟子问:“为什么?” 区意长长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要是国宗知道会有今日,会不会毁不该当初?“总之,顺着他的意就对了。” 有一个弟子小声问:“要是宗里问起来……” 区意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第113章 刘阿娇(二十九) 刘小花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陌生的力量,而心里就好像生了一团火,雄雄地烧得她五腑六腑都痛得不行。她想把这股力量发泄出去,恨不得把身边的一切都撕裂,好像这样就能让那团火烧得不要那么旺了。哪声她竭尽全力想找回自己的理智,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也没有多大的效果。 在看着身边的姬六时,她甚有一种不顾一切,杀死他的冲动。剥皮,去骨,大块地撕咬,把一切都扯碎。 她越是抵抗这种想法,那个念头就越强烈。 吃掉!变大! 吃掉!!变大!! 整个脑袋都要被这个念头挤破似的。她似乎有些神知不清醒,慌乱地捂着眼睛和嘴巴,好像害怕有什么东西会从里面挤出来。 最后,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刘小花看着土砖屋的悬梁有点糊涂,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在看到了姬六之后,她才慢慢地恢复神智。 姬六坐在炕前闭目沉思。刘小花动了一下也没有惊动他。 随后,刘小花闭上眼睛进入灵境去。 她进去就发现,灵境内地面碎裂,就像是多年不下雨的干旱之地,到处都是蛛网一样的裂隙坑洞和塌陷。 黑皮则蜷成一团,在水镜下方睡着了。 它睡着了之后不再会模仿人类,所以即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就像是完全死掉了似的。可刘小花知道,它还活着。因为当她触摸到黑皮的时候,它虽然睡梦中,可还是会把头向她的手凑过来,在她手上摩擦,好像是能感觉到是她。 其实灵境里的情况也比她想的要好得多。她进来之前有想过,最坏的可能是,自己的灵台完全崩坏,可现在,她却看到了水镜竟然原封不动的还存在于那里。不过它表面上那层壳子已经消失了一半,只有底部的那一半还存在。 刘小花走近了,就发现在水中有一团一团的绿色。 这些一团团的绿色正在被水镜所稀释,缓慢地消失,也可以说,是在被水镜吸收。但这一点绿色消失吸收之后,就会有新的绿色冒出来,而这个绿色的根源,就在壳子底部。 以前她早就发现,在壳子的底部的一个突起,像藤一样长出来挂在那里。让整个水镜看上去像是一颗大头植物。现在那个垂下来的藤状物,已经牢牢地扎根在了水镜下山的土地里面。它的根非常的强壮。大概有刘小花的小臂粗。 一边扎在土地里面,一边连接在壳子上,托起水镜。 那些正在被水镜所吸收的绿色东西,就是从这颗藤上来的。 黑皮迷迷糊糊地转醒,坐起来发了好一会儿呆,似乎没搞懂自己在哪里。看到刘小花之后,立刻就向她跑过来。 它见到那些绿色的东西,也觉得好奇。“阿?” 刘小花认真地把黑皮从头检查到脚,见它真的没有任何异变,才微微放心。可却不知道这颗藤是怎么回事。 黑皮趴在地上,厥着p股摸摸粗壮的藤根,可能是在研究这个是什么东西。 等刘小花发现不对,跑过去制止它的时候,它已经围着藤的根刨了老大的一个坑出来。刘小花走过去就发现,这根藤的根竟然比它露在地面上的部份还要粗。并且有很多的分枝,在向地下深入一段之后,就开始横像发展,根系蓬勃像一张大网似的。 黑皮发出惊叹“阿~!”张开双臂跟手小花比划了好大一个圆圈。好像在感叹这个东西可真大啊。惊叹完,还立刻扑上去咬了一口。 咬完向刘小花摇头表示,根本咬不动。 刘小花摸了摸藤的根,发现它表面上虽然是静止的,可是里面却有节奏的在跳动。就好像是有生命的一样。 这时候黑皮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烦躁起来。它开始围着水镜转着圈。 刘小花立刻警觉了。之前她险些发狂,说明黑皮和她都差点失去了理智,现在两个人都平静了,黑皮又突然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从之前的狂暴中完全缓解过来,她小心安抚着问:“怎么了?” 黑皮在原地团团转“阿?????”特别焦虑。 刘小花见它又要在地上刨坑,连忙拉住它“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黑皮连‘阿’带比划。 可刘小花看不懂:“什么?” 黑皮想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处境。还因为刘小花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而烦躁起来。最后干脆不理她了,扭头跑到藤根旁边,似乎想把藤根从地上□□。拔不动之后,又想要把水镜下面的壳子扯掉。 刘小花费了好大的劲,才明白,是黑皮在这里藏了东西,可现在找不到了。它想看看是不是被藤压住,或者被在水镜里面。 “什么样子的东西?” 黑皮把手伸到刘小花面前。它手心有一块皮肤突了出来,然后缓慢地变幻成一个小小的疙瘩。“阿!” “长这样?”是个小石子? 黑皮点点头指着水镜说“藏起来。保护。包。” 刘小花明白,它是说,它把一个这个石子跟水镜放在一起,然后用壳子包起来,现在那个东西不见了。 见他又要去拔藤,刘小花立刻制止它。 这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真被它给弄死了要是有什么负作用就完了。 刘小花拉住它之后,在地上找了好几颗石递给他看:“这个吗?” 可每个黑皮都说不是。刘小花有点怀疑,它根本不记得自己那颗石头长什么样的。 结果她越问,黑皮还越暴躁“不!!!”对着刘小花比划了半天。 刘小花看它手足舞蹈的,一丁点也没能明白。正想说,还是化形以后,用意识交流好了。可突然的,一道灵光闪过。她这才意识到黑皮说的也许根本就不是石子。 “没有不见。”刘小花连忙安慰黑皮。一样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在这里消失,黑皮找不到,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它找错了。 就好像她小时候养过蝌蚪,在姥姥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发了,蝌蚪不见了,却多了只青蛙装在那里并且已经死了。她不懂是怎么回事,还一直找。 就像现在一样。 黑皮藏的东西不见了,却多出了一颗藤来。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黑皮怎么也不肯相信,这颗藤就是它藏的那个小小的东西。坚定地对刘小花比划,自己要找的东西只有小指尖那么大。一定要找到!很重要! 刘小花给它解释了半天。小鸡怎么从一颗蛋,变成一只鸡。种子怎么从小小的一个疙瘩,变成一颗藤“你那个就是种子。” 黑皮狐疑地看着藤。围着藤转着圈地观察了好半天。完全不能置信的样子。它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一样东西会变成另一样东西。转了几圈,抬头发呆的时候,突然被什么吓了一跳的样子,指着远处大叫“阿!阿!!” 刘小花回头望,才发现以前没有边界的世界,现在已经有了边界。 早先她站在这个空间,向远处望的时候,只能看到荒凉的地平线,和没有生气的天穹。可现在,她却看不到地平线了,看到了黑色虚空。这个世界已经缩小了很多。大地的面积从无限,变成了有限的。 她刚进来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黑皮和水镜上面,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 此时的刘小花,感到无比的震惊。 不单单是因为灵境面积的改变。 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太简单了。 她以前一直觉得,那个寄生物钻进她的身体内,就变成了黑皮这个依靠她存在的意识体。可却没有想到,可能黑皮并不是那个寄生物的全部。它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她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寄生物有了全面的了解,可其实对方就像是冰川下上的小浮岛。她能看到的,是冒出冰面的小小一个尖,就误以为这个尖就是它的全部了。却没有看到冰面下庞大的身躯。 并且她发现,这个隐藏的部分,虽然并没有健全的意识,可在它受到濒死的威胁时,就会展开自救。 第一次,它开展自救行为,是刘小花倒在雪地里。它一方面维持着刘小花的生命,一方面萌生了黑皮这个具有行动力的表象。黑皮后来也确实一直努力地维护、保护着它,还把它藏到了水镜里面。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黑皮和宿主再次受到了生命威胁,它又再一次地被激发,长出了这么大一根藤。从灵境中汲取力量保护了水镜。虽然造成了灵境边缘的崩塌,可保住了自己的意识体和宿主。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刘小花站在龟裂的大地上,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她确信,如果当时区意要杀死她的行为不停止,她真的可能会活生生把他撕碎。光是想到那个场景,想到自己会像野兽一样去撕咬别人,她就感到恶心反胃。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刘小花听见姬六起身,立刻嘱咐了黑皮几句,就从灵境中退出来。 一出来,便听到屋外区意的声音。 他说:“大公子说的那样东西没有找到,但是我们找到了一颗奇怪的东西。” 姬六语气淡淡“是什么?” 区意似乎感到为难“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我自生还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国宗籍典不少,但也没有一本上写到过这个的。说妖也不是妖,可要说不是妖,情形又相当怪异。” 姬六听了,似乎感到无聊,只道:“让文娘子跟你们去看看吧。她最喜欢新鲜的东西。”又催促区意“好好找要找的东西才是正事。”似乎对他把注意力放在一件莫明的东西上很是不满。想必区意是半点也不能怀疑他别有用心的。 姬六进屋来的时候,刘小花已经准备停当了。直接了当道“我会引他们一直深入大星,不过不知道,你要我拿的是一样什么东西?” 姬六顿了顿,说“你到通透。那个东西你看见就知道了。” 刘小花按按腰上那只细剑,不以为然说“如果到时候我给你把东西拿了回来,你最好说到做到,解了同命符。不然,我虽然不能杀了你,但总有办法跟你同归于尽。受制于人这种事,一时我还可以忍耐,可若是一世,还不如就死了算了。”言语几分铿锵。 姬六笑笑说:“我自然说到做到。” 刘小花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你呆在外面,不要给我拖后腿便是了。最好从头到脚不要有损分毫。”要是能单把这一句放在别处别景,不知道有多关切暖心。 姬六站在屋里的阴影之下,脸上也不知道是何表情。 刘小花出去,便看到区意等在门边。有了上次的事,他不敢轻视这个看上去样貌不怎么样的丫头。又因为受制于姬六,跟她一道时并不拿架子,没有半分恶意。可刘小花也晓得,只要给他半点机会,他下杀手是一点也不会含糊的。 上山时,区意亲自在前面带路。从他走的方向看,他之前说的那个东西,就是幻藤了。 路上刘小花问区意:“你为什么叫他大公子?” 区意愣了一下,反问:“文娘子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文娘子与大公子是旧相识?” 刘小花心不在焉道:“我脑子不好,还在治呢。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第114章 刘阿娇(三十) 刘小花想起程正治来,心不在焉道:“我脑子不好,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区意犹豫了一下,似乎不便于言,过了一会儿,才说“当初国宗八十一位仙尊,外加一任宗主,是死在他手里。那时候还我不过是跟在我师父身边的侍剑。只是听我师父见他时,叫过他一声大公子。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所以他从那时候受了伤,一直没好?” “不是。”区意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神色来“我宗八十二人死状惨烈,可大公子他,未伤分毫。” 刘小花震惊之余,面上只做平淡,问:“那他是怎么受的伤?” “这,这我也不知情。”区意沉默下来。 不知道有没有说实话。 刘小花见区意有意无意地一直向她额头上看,一摸之下才察觉,那第三只眼睛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能消下去。不过现在是闭着的,她把脖子上程正治塞的一个不知道起什么作用的铜牌拿出来照了照,发现那只眼睛闭着时候看上去像一条深深刻在她额头中间的鲜红的线。说不出的妖异。 “我听说,你们说他是大妖?”刘小花突然嘿嘿一笑,驻步看他。那笑容说不出的邪性。 区意叹了口气,才说道:“文娘子又何必用这种话来噎我呢。当年的事我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有些道理我还是懂的。只问世间万千年来,大妖大仙,到底以何为界线?精魅异兽修得人形,得成大道,便是违背天道的妖?那人呢?人理应只有几十年寿数,却硬要修得千万年不死,这就不是违背天道?兽妖是妖,人妖就不是妖了?不过是人人喊打被群起而攻之的,就是大妖。身居上位一呼百应得人心者,便为大仙罢了。” 刘小花到明白他的意思。这就好比,历史向来是以成败定对错。你赢了,你占了大多数,掌握话语权,那你做的事就都是对的,你就是正义的。你说输家是邪是恶,那他就是了。 不过,在这件事上,区意能立场这么公正,却也难说不是因为怀疑她是妖物,不敢在她面前说刺激她的话。 随后区意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我在宗内的藏书中有看过族谱记载,很多年前,宗内掌权的并不是先圣帝所属的西洲那一支人。而是嫡脉东平。后来东平出了事故,一支尽灭。才有西洲的万年昌盛。”他顿了顿若有所指,说“嫡系长子是将来要执掌宗门的人,一向是被称为大公子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是东平嫡系长子?” “这我可不知道。”区意说“这些事,我也只知道些零星,全凭文娘子自己推算。”飞快地瞥了刘小花一眼。 刘小花突然认真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妖?” 她问得突然,区意一时竟然拿不准要怎么答。这……说不是,也未免太违心,刘小花看上去又不像傻子,绝不能相信他的话,说不定以为他敷衍还要突然发怒。可要说是呢……谁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心思。 刘小花顿步望着远山,又道:“你觉得我是妖,又告诉我,他是人,并且还是你们宗派的人。可是想要离间我们?” 区意一凛,连忙说:“绝没有的事。”被她那么淡淡地看着,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那你关于他的事说的都是实话了?” “确有其事!”区意想到她三目怒睁杀气腾腾要吃人的样子,就有些胆寒。说“我也不傻,不会误以为只这么一点小事,就能离间到文娘子与大公子。” “这到也是。”刘小花对他笑了笑。 区意莫明松了口气。 “那东平一支是怎么是出了什么事故?” “这个,这个到不清楚。”区意不敢乱说。 两个人走到半山,远远就看到幻藤的所在之地雷声阵阵,彩光飞扬,各种法器与灵兽在空中飞舞。再走近一点,刘小花就不再前行。 因为前面太危险了。 那些国宗的弟子正将从洞里出来的人团团围住。跟割菜似的将对方砍得尸体首不全。 细看之下,那些弟子分功明确。一些人负责围攻,一些人负责进去引被幻藤奴役得人出来,还有一些人,则负责从尸块中把有用的东西清理出来。天空到处飞的是灵兽与法器,霞光闪闪。 刘小花时不时,能看到几个弟子突然打着打着就跑出来,在路边上呕吐。 区意大声驱赶着那些吐完了之后还在一边躲懒的弟子。 刘小花问:“听你昨天的言语,似乎你们宗派之中,对你们这支并不好。你们既然分不到好东西,就该自立自强,怎么这些弟子看上去,却好像从来没有历炼过?” 区意因为心中不平,语气中到不由得有几分讥讽,道:“在宗里,当权的支派要出来历炼,自然是有数不清的机会。若是像我们这些被压得死死的支派要出来,别人可就有话要说了‘国宗身为王室,自当坐享天下,是不屑于如贱民般行事的。’而宗里的规矩,也是不许做出有辱身份的事情来。”所以连这样的机会也没了。他们这些被排挤的就只能成天在山里空长着? 刘小花默然,支派之间的争斗,不论是在氏族还是在宗派里头都是一样的激烈。只要是掌权的,便能得到好资源,过相对较好的日子。失势的就住在山里头给人当牛做马,还要被压得没有出头之日。 “你们到也真够苦的。” 区意觉得这句话贴心。一时到拿不准刘小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她凶悍起来,似乎能生吃活人,可现在不动怒时,又好像只是个寻常的姑娘家。 他沉默了一下,指指前面,对刘小花说:“我们替娘子找东西,无意到了这里。发现这里面有那么一株大藤,以藤枝奴役人畜。原本想救几个出来,可发现救下来的人很快就肉腐骨枯。脑袋里面也是化成一瘫烂水。不知道文娘子可知道这是什么?” 刘小花倒品出他的狡诈来。 他明明是见这里有奇怪的东西,想得些异宝,已经先行动手了。现在却硬说是为了她找东西。这样一来,刘小花更觉得姬六简直是看人心看透了。以找东西为借口,让他们发现这里,却还以为是自己好运气。 有些事,有些话,不需要说,人家自当就上赶着去做了。恐怕她现在要拦,区意还会觉得她没安好心。 她看着那些纷飞的血雨,说:“这是幻藤。”她原本觉得自己那本手札上似乎很多东西都没有,太不堪用。现在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人人都像姬六一样知道这个知道那个。心理到是平衡了一些。 区意从刘小花这里听了幻藤的习性,皱眉微皱,道:“本地人有传说,尊这棵幻藤为山神。据说,山神是为了守住去九重天上的门,才会生长在此处的?” 刘小花不以为然的样子“普通人罢了,能懂些什么?大概都听风便是雨,胡说罢了。” 区意却下意识道:“凡事并不会空穴来风,就算不是天门,也必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声音里有难掩的激动。 他这一支在宗派里的待遇并不好。现在又因为姬六的话,对国宗更是很有怨言。加上看清楚了自己这些弟子是多么不堪用,哪能没有别的想法呢。现在机会就在眼前,眼看着遇到了一处能得到这么多法器的所在,自然就不会轻易放过。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说“这里想必十分凶险。” 区意只道:“若是半点凶险也不敢冒,我们这一支也就真的是完了。” 刘小花也就默然了。 两个人正说着,便见一个弟子跑过来。他一脸惊恐道“师父,十七师弟重伤不治。” 原来是那些被奴役的修士中,有些很有本事的。想是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方所伤。 区意神色中虽然略带怜悯,却也只是说道:“就地焚化,将他的灵核带回去交给他家里人罢。” 那弟子眼睛红的,点头称是。转身拉着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又往来时的路去了。虽然国宗弟子之中,有很惹人厌恶的。却也并不是全部。 “这些弟子都是王室血脉?” 区意点点头“所以才称为国宗。”他到觉得刘小花跟姬六又不同,姬六缜密,为人狠辣,而刘小花相比则‘单纯’好相处得多。只要不惹怒她,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刘小花问:“那灵核带回去后会怎么样?” 区意飞快地看了刘小花一眼,惊讶她竟然对人世间的事如此无知“做长辈的,大多会把此灵核交给比较有潜力的下辈。” 刘小花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不过听了区意这么说,到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世家经久不衰。一个家族越是源远流长,那积累的灵也就代代相传,越来越雄厚。如非意外,只要不被人杀人夺核,家族里总是会有一个能撑起门庭的人。 她在想,如果说姬六真的是国宗嫡系东平的长子。那么他有超乎寻常的力量也就不奇怪了。堂堂国宗绵延了多少辈,多少代,传承下来的灵核想也知道拥有多大的力量,而他身为嫡长子,正宗的继承人,自然理所应当地获得这种传承。只是不知道,常常嫡系为什么会落成这样下场。 洞外的血雨腥风持续了好久。 这幻藤,人不防备它的时候自然是无比凶险的,可知道它是怎么回事,有人手又有心想铲除它的话竟然也并不是太难。毕竟国宗这些弟子,懂得利用洞口狭窄的好处,来群起而攻之逐个地消灭对方是再简单不过。 从那些被奴役的修士们身上得到的法器一堆一堆的。 灵核也集了好大一荷包。 刘小花站在旁边,区意不好独享,再不情愿也只得装模做样道:“文娘子要将这些东西如何处置?”到底受制于人,不敢私藏。 “灵核我收下,其它的就不要了。你们自己去分一分罢。” 区意只做出更加感激的样子:“就多谢娘子了。” 刘小花却早看到他跟弟子们打眼色,自然知道他私底下的小举动。肯定是早把好东西都瞒了下来。不过觉得没有必要跟他计较罢了。 毕竟不知道路前凶险,他们这些人得力一分,她也省些事。 多一点灵核,对刘小花来说到是多一重保障。至于这些灵器么,都是有主的东西,她没本事用,也没地方放。 不过说话的功夫,就听到前面有弟子大叫“师父!师父!!” 区意连忙跑过去,刘小花跟着他,穿过了被血染红的泥地,到处都是残骸的山洞之后,就发现原本遮天蔽日的藤枝全部被砍掉了大半,到处都是在滴血的断枝,这些断肢之下,露出一个天坑来。远远地看着在坑底下,贴着山壁之处,竟然有一扇门。 区意震惊道:“这里竟然真的别有洞天,说不定那些村民所说的话并非遥传。”声音是又惊又喜,失声道:“我们这一支就算是有出头之日了。” 说完才又想到刘小花来,连忙收敛的神色,对刘小花道:“我这就派人去通禀大公子吧?!” 刘小花不以为然道:“不用。我们下去看看。” 这句话正合区意的意思。他只是不免得有点担心,自己贸然行事会不会让姬六动怒。立刻顺势手:“那我派人去把娘子的意思知会大公子一声。”借她的名头为自己找机会。上赶着要替人去开道。 不一会儿,传话的弟子就回来,道“大公子说随文娘子高兴就好。” 区意不免得有些暗自猜测,这刘小花和姬六是什么关系?可就凭他的脑袋,是怎么也想不到其中曲折的。顶多以为刘小花是什么成人已久的妖怪与姬六有不得了的交情,但因为活太久失去神智万事皆忘了所以看上去有些单纯。 可看到刘小花脖子上又挂着驱邪避祟的护身法器,又不免得糊涂起来。不晓得她到底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来头。 刘小花发现这些修士看自己的目光不与常人相同,也懒得理会。随便这些人去想。 既然如此,她便有意动,索性让黑皮大大方方地用第三只眼睛出来瞧瞧。 黑皮知道能不用避人随便看外边,高兴得不得了,可睁开眼睛,突然看到外面那么多人,难免吓了一跳。连忙躲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才偷偷摸摸地,把眼睛睁开来一眯眯,从缝里往外瞧。 走在刘小花身边的一个弟子,眼看着刘小花额上的眼睛一会儿睁一会闭,一会儿咕噜乱转,当刘小花其它眼睛看着别的方向的时候,独这一只眼睛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地,眯成一条缝向自己斜视过来盯着不放,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扭头不敢再与其对视。 而刘小花却对这些混然不觉。神色如常地随一众人向门走去。 她顶着这么大一只眼睛,区意自然是不能看不见的。 可他到底是有些定力与见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心里却是对刘小花又恢复了几分忌惮。暗暗觉得,她虽然看上去好像不知世事,可到底是跟堂堂大公子平起平坐的人物,自己不能松懈。 刘小花走到了那扇门前,才发现这门其实是很大的。足有四米多高。七八米宽。门上浮雕刻画的是一个大太阳。门下面还画了很多细小的刻痕。 区意看到这个图案,表情瞬间非常奇怪。 “你见过这个?”刘小花问。 区意立刻就想说没有,可是想来自己刚才的表现得太过明显,就算说没有,刘小花也不会相信,到底还是害让她发怒,想想便只能说道:“不知道文娘子有没有听说大星?” 刘小花心里突地一跳,却说:“噢?这我到没有听说。” 区意既然开了这个头,也就没有再隐瞒,半真半假道“这上面画的,是大星坠落之时。” 刘小花这才发现,门上画的并不是在发光的太阳,而是一颗殒落着火的大球。 “如果这里是大星的话。我们还是要先知会大公子的。”区意这时候却突然有了退缩的意思。显然他并不是无知的人。一发现可能是大星,就明白其中的危险。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弟子大叫“师父!师父!!” 声音有些发颤。 刘小花顺声看去,立刻就知道这些弟子怎么会这么惊恐了。 来时的路,已经没有了。 区意虽然也感到意外,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立刻喝斥道“成何体统!!” 那弟子连忙闭上嘴。可惊恐的情绪却还是在这些下阶修士中蔓延。 他们虽然修习多年,听说过许多奇谈,知道很多法阵,可从来没有真的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事到临头哪有不惊的。 可好好的,路怎么会不见呢?为什么只剩下三面陡峭的山壁,没有去路了?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区意喝斥了弟子几句之后,立刻就回身去查看。 他在石壁上摸了一圈,然后掏出一面镜子来,一寸一寸地去照山壁。可镜子发出的光所投射到的地方,并不有任何异样。也令得他一脸结郁。 刘小花正关注着前面的事,却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扯了扯。可回头看看,所有弟子都在关注着那三面绝壁。 到是站得离她最近的,是个一脸血的年轻弟子。 与别人一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有点肥大。见她看过来,立刻对她挤眉弄眼的。虽然污血遮蔽了他的五官,可是他做出这副表情,便是化成灰刘小花觉得自己都能把他认出来。 这不就是应该回了小蓬莱的程正治吗!! 刘小花心里顿时邪火直冒。她相信程正治能听自己安排,实在是太天真了。 憋着声音小声恼道:“你来干什么?” 程正治理直气壮说:“你这个人,我来当然是关心你啊。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被姬六治住了。早知道我就不走了。”他远远地,瞧见她跟着姬六去赶宴了。一看就知道刘小花肯定不是自愿的。不过这一会儿,抬头看到刘小花的脸,有点震惊:“诶?我说,你额头上怎么长了这么大个疮?!!” 刘小花知道说他也是白说,忍下一口恶火不说话。 程正治讪讪地,小声说:“我跟你说一件顶重要的事……师” 这时候,突然又有弟子大叫起来“师……师父!” 第115章 刘阿娇(三十一) 刘小花顺声望去,便发现那个弟子在叫什么。 那扇巨大沉重的门,现在竟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门后,是一间很大的圆形石室,石室壁上密密麻麻全是门。 区意急匆匆带人进去。在里面数了数,对门外的刘小花说“七十一。” 刘小花到不知道这个数有什么用意了。问他“七十一对于修士而言,有什么特别之处?” 区意也不是解“从一到九便是极数,九个九是阳极之阳,七个七是为轮回。可没有听说过七十一的,这个数实在是前后不沾。”他虽然在国宗不得势,获得的资源不多,见识过的奇物异景少,但一些修行方面的东西还是知道很多的。 刘小花回头看看阻断来时路的三面绝壁,心中也是不解。正想说既然来了,不管这七十一个门是什么意思,也就只好一个个去试了。 却没想到,她回头正打算跟区意说,却发现,门内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了。 剩下那些跟她一样站在门外的弟子,顿时便呆住了。 刘小花急步走上前,但她并没有立刻进去查看,而是站在门口向内张望。 确实是没有半个人影。 “隐形了?”程正治浑然不觉得危险,抬步就要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刘小花一把拉住他。 其它的弟子见了,也不敢随便进到门内去了。有一个怯生生地问“文娘子,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师父呢?” 刘小花没答,看了半天之后,问他“你们来了多少人?” 那个弟子咽了口唾沫,连忙问同门“是七十七个吗?” “除去老十七,老十九,加上师父,共有六十九个人。” 六十九个加上刘小花,也就是说共有七十个人。但却有七十一个门? 程正治小声问刘小花:“怎么的?” 刘小花说“方才区意说里面有七十一个门。可现在你看看。” 程正治站在门外,伸着脖子数了数,也感到惊异。因为里面怎么数都只有十四个门了。 刘小花问“方才谁看清楚发生什么事的?” 可剩下的这些弟子纷纷摇头,刚才区意那些人消失的时候,他们不是在观察绝壁,就是在低头捡东西,或者回头跟同伴说话,谁也没有向门的方向看。也就是说,在所有人都试开视线的时候,所有人都消失了。 “为什么变成十四扇门?”有个弟子惊恐道“这也没有什么说法啊。” 有个年纪较小的带着哭腔说:“我阿兄跟师父一起的。”不管不顾地冲进门内,伸手摸了半天。真的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另有五六个不信邪的弟子,在外面站了半天,见冲进去的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异状,也跟着进去。 他们顺着墙壁上摸来摸去,可根本机关也没有。更没有阵法。 也就是说,那么一大群人,就这样毫无道理地突然消失了。 让人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如果那些人遇到什么危险的事,地上有翻盖陷井什么的,哪怕全掉下去了,那叫一声总是来得及的吧? 刘小花站在门边,皱眉沉思。 程正治拉拉她的袖子,小声说“我觉得吧……” 突然,刘小花只觉得微风突起。就好像有人拿着大扇子在她旁边扇了一下风似的,站在她对面的程正治就突然张口结舌了,指着她背后“!……”一脸见鬼的表情。 刘小花回头一看,发现大门还是敞开着,可进去门内的那些人,又已经不见了。 门外剩下的几个弟子完全呆住。有一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拿出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来,查看了半天“确实没有阵法啊。”完全是无助的样子。 程正治震惊地对刘小花说“我就眨了一下眼睛而已!你身后的人就没了。” 一问之下,其它弟子竟然也是一个也没有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的。 剩下的人,受到了极大的震憾。气氛一下子便更加沉重起来。 刘小花立刻问程正治“你这身衣服哪来的?衣服的主人呢?” 程正治不知道她突然问这个干嘛,还是回答道“我偷的啊。”小声说“这些人可变态了。把人扒光了烧。” 刘小花原以为他是绑了哪个弟子,替代对方进来的。那就是说,进来的确实是七十个人没有错了。可如果是他替了死去的弟子,那这样一算,就是七十一个人了,刘小花到是背后诡异地发凉。因为这样的话,跟本没有多出门来,来了七十一个人,就正好七十一扇门。 算好了每个人一扇似的。 有一个弟子跑到大门边。他可不敢像之前的人那样再擅自进去,只敢站在门外看看。他看了几眼,便惊恐地对刘小花说“文娘子,门还有七扇。” 另一个弟子更是如丧考妣“我,我们现在刚好还有七个人。”问刘小花“文娘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之前他们一个个,对刘小花害怕之余还是怀着些敌意的。可现在,突然之间刘小花到成了他们唯一的依靠似的,更不可能再对她有自视甚高的门户之见。也不去计较人啊妖啊什么的。只想着,解决现在的难题再说。 刘小花想了想,说“不如我们一起进去。” “啊?”几个弟子面面相觑。并不太情愿。 这里的情形实在是太诡异而不合常理了。弟子中,有一个大着胆子提议“不如我们在这儿等等师父,他们肯定会出来的。” 简直天真。刘小花问:“这里是入口,可不一定就是出口。再说,万一区意也一直出不来呢?” “那,那大公子一定会来找……找娘子的……”那个弟子不敢跟她对视,小声说“那到时候,我们不就出去了吗?大公子那么本事。” 刘小花自然知道,指望姬六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现在有人可用,完全不会自己来趟混水。如果知道这些人全被坑在这里了,他更加不会来。不过她跟这些弟子也说不着这些话,只道:“外路已被封闭。若是他来,恐怕只看到一地狼藉残骸,还以为你们把我抓走了呢。自当去国宗寻找。又怎么会想到这里另有玄机?等他平了国宗,终于能想起这里来,也不知道是几时了。你们之中,能辟谷的有几人?能活得到那个时候吗?” 这下立刻便有二个人脸色不好了。 资源匮乏之下,这些下阶弟子修行缓慢,还没有达到辟谷的程度。只怕没个几天就要饿死了。 “我们已经到这来了,又没有路可回头。还能怎么着?你们身为修士,胆子也太小了点。”程正治不满道“这里又没路,不进去还能怎么办?在这里打地道不成啊?”见其中一个人听了他的话,竟然眼睛一亮,不由得笑骂道“你属穿山甲的啊?” 但那个弟子还是坚持已见,跑到山壁前试了试。 可不论他用什么术法也好,用剑去掘也好,都不能把山壁挖动分毫。 见是这样的结果,这些弟子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只有大家一起进门去这个办法了。 但就在几个人决定跟刘小花一起进门,终于迈进了门的瞬间。其中一个弟子却突然害怕起来,竟然转身就跑。 当一群人的神经都高度紧张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突然做出这种举动,很容易就影响到其它的人。别的弟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到有一个人突然跑了,下意识地就跟着一起跑了出去了! 等刘小花回过神,转头一看,身后已经没有门了。 程正治跑到应该是门的地方摸了摸,半点缝隙也没有,不由得骂道“要不说富不过三代呢。还国宗呢!瞧这点出息。” 等两个人确定大门真的不见了之后,再回头,竟然发现原本的七扇门,已经变成了两扇。 两个扇门是关着的。静悄悄,分外诡异。 “要不我们走同一个门?”程正治说“分开也太危险了。” 刘小花犹豫“如果这是生死门呢?”生死门,也就是说两扇门只有一个是活路。 现在谁也拿不准,门后面会是什么。其实,如果是真的生死门,刘小花到不怕,反正她死不了。她怕的是,万一所谓的‘死’只是代表进去了就没有路可以出来,她就算是不死,也得活活困着一辈子。那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这两扇门后的东西,是确定不会改变的,那还可以等我一扇扇试。总比让你冒险得好。可之前进大门,已经是那么奇怪,哪怕人移开一秒视线,门后面都随时会变。那小门恐怕也并不简单。我怕我进去一扇之后,你的那扇门的通向又会发生变化。” 程正治也是默然。 “其实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走对路的机率还大一点。不论怎么样,总是会有一个是对的。五五开。” 之前五十几个人,万一只有一条对的路话,要找到对的那扇门,就只有五十几分之一的机会。 “早知道该一个一个进的。”程正治抱怨。 刘小花无奈:“也许一个人进来,也是两扇门呢?这么精密的陷井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漏洞。”不过,这个地方到底是依照一种什么样的逻辑在运转,谁也搞不清楚。她和程正治只能选最保险的方式。赌一把。 两个人分别站在了两扇相邻的门前。程正治显得有点紧张了,对刘小花说:“你别怕。” 刘小花好笑“我不怕。你自己别怕就行了。” 这段时间来生生死死各种惊险,刘小花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知道自己是无法改变这种境遇的,所以也不死磕,只能坦然接受修士的生活就是这么起伏无常这件事。在这世界,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修士遇险,但这些险境如果不能杀死他们,就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除了国宗那些不得势的下阶修士之外,每个修士都是这么过来的。 成长总是得要付出代价。 进门之前,刘小花到是想起方才程正治没说完的话,停下步子问:“你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的?” 程正治怔了一下,一拍脑袋说:“噢。你家里人找到小蓬莱去了。” “我家里人?”刘小花一时反应不过来。陈氏吗?随后才又想到,陈氏已经不能算是自己家人了。“什么家人?” 第116章 刘阿娇(三十二) “我先前想跟你说,师尊有客来!我回山时,正逢师尊见客,那些人看着气派大得很呢。”程正治兴奋地说“我还瞧着,你那个养娘跪在大殿前头,跟斗败了的鸡似的。原本我想去问问是什么事,可那两个看守着她的人,不许人走近。我就只得偷偷跑去大殿。这才晓得,是你家里人找来了。我原本还想跟他们说你的事,可又怕真的正被国宗的人监视,就干脆跑下山来找你算了。我已经想好了,要是国宗的人发现我跑回来,问我为什么回来,我就说,是想看着害死你的人是怎么死的,才会回来的。这总不会惹事了吧?!”一副我心里有数,绝对不会坏事的样子。 刘小花听着,却并不显得多么激动。大约是因为认过一回亲,又被‘阿娘’坑了一回,所以不再会轻易相信人的缘故。 程正治说完,一啧嘴说:“一会儿见啊。”推开门就进去了。刘小花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消失在了门内。 刘小花不敢耽误,连忙向自己的门走去。进门前,她侧头向旁边看了一眼。那里只剩下平滑的一面墙,门在她的视线移开之后,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一进门,刘小花就不由得呆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可是不论是空气里的气味,还是头顶阳光的温度,都是那么真实。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有空荡荡的一条栏杆,栏杆下面是浑浊的江水。 江的两岸则是蔓延无际的高楼大厦。她身边,车流如梭,带起呼啸的风声和恶劣的尾气。 有二个打扮得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手挽手嘻嘻哈哈讲着什么趣事,从她身边走过,香水味浓得叫她打了个喷嚏。 她……她回到现代了?看标志性的建筑物,她应该是在x市,也就是她打工并举行婚礼的那个城市。 瞬间,她心跳得跟急促的鼓点似的。 冷静!冷静下来! 她攥紧拳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一阵。 睁开眼睛,试着拦住一个路人,问:“请问今天是几号?” 路人停下步子,看了看她,虽然感到不解,却还是说:“九月七号。” 他能看见自己!!并且能跟她互动。 刘小花连忙又问:“是哪一年?” 那路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听她这么问上下打量她,笑起来“你穿越了啊?2015年啊。神仙?妖怪?” 2015年!2015年的9月7号,她对这一天没什么印象,不过她记得九月份,自己已经认识新郎官了。 路人见她愣在那里,上下打量打量她就走了,走出去好远,还回头看她。 刘小花回过神,立刻就顺着桥向下跑。 等公车的地方挤挤嚷嚷的全是人。打车的地方就在公交车站旁边,有个青年戴着耳机,在刘小花旁边听着歌,摇头晃脑的。 大妈提着塑料袋牵着孙子,小孩好奇地仰头盯着刘小花看,见刘小花也看自己,突然上前猛地给了她两脚。 大妈大声叫“不要乱跑!”回头皱眉看了刘小花一眼,把孩子拉到一边去。 青年看不过眼,戴着耳机大声说“小孩子把人家衣服都踢脏了,对不起都没一句?咱们还是文明城市呢?有点素质好不好?” 大妈立刻中气十足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能懂什么事?再说,他哪里会无缘无故踢人的,谁知道她做什么了?打扮得怪里怪气。” 青年不满道:“cosy懂不懂啊?人家打扮得不合你意,你小孩就能踢人家?那人家要是做了不合你们意的事,他还能杀人罗?” 大妈骂道:“神经病!”拖着孩子就走了。 刘小花站在一边,看看自己被踢过的腿,又摸摸额头。 她穿的是还是那身衣裳,额头上的眼睛也还在。 这时候,有辆的士在她旁边停下来。问她“走不走?” 见她怔怔的,不耐烦高声道:“走不走啊?你去哪里啊?”见她还是不吱声,骂了一句,一踩油门飙远了。 刘小花被扬了一脸灼热的尾气,被惊醒似地,转身顺着路向西走。她口袋里没有钱,打不了车。 她走得又急又快,穿过人流,偶尔会有人打量打量她。还有小姑娘跑上来问“附近有动漫展啊?” 等她走到xx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站在熟悉的小区门口,正是上下班的时间,小区门口人来人往。中年保安坐在亭子里玩电脑。 她在门口等了半天。 这个点,跟她同租的同乡也应该回来了。为了节约钱,同乡和她男人都是自己做饭,也很少有其它的娱乐活动,到点就回家。 可到了天色暗下来,也没有看到同乡。 她鼓起勇气,做出仿若无事的样子,向小区大门走过去。旁边店铺里看铺的小姑娘吃着瓜子壳打量她,对身边的人说“这一身好看。附近在拍戏啊?” 另一个只是抬头瞄了一眼,就继续盯着手机玩着游戏,说“这算什么,前几天打扮得像唐僧一样的人,还带着几个徒弟到隔壁石锅鱼吃饭呢,那猴子的毛不小心被点着了,没笑死我。” 刘小花穿过警卫亭,中年保安头也没抬一下。她还是下意识地加快步子。 走进小区之后,熟门熟路地在一幢按下密码锁,门嘎嘣一声就开了。等电梯的时候,陆续又来了几个人。有一个是跟她同层的,她见过几次。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因为从来没有交流过,所以相互也没有说话。 这让刘小花松了口气。 这时候到觉得,就算是邻居也相互不认识,是件好事了。要不然人家跟她聊天的话,她怕自己多说多错。 不过进电梯之后,有一个小伙子忍不住问她“你额头上这个眼睛挺真的。这一套要费不少钱吧?” 她做出不想跟人搭话的样子,含糊地说:“是挺贵。特效化妆。” 小伙子特别有兴致,跟同伴说:“上次我在网上看到,有那种衣服,上面嵌了好多图案,完全跟真的一模一样,还会眨会动呢。跟她这个一样一样的。” 说完还想跟她聊点什么。 还好电梯‘叮’一声停了下来。 刘小花连忙走出去了。同层跟在她身后出来,她磨磨蹭蹭地往右手走,听到同层开门进屋关门之后,才立刻向右手边的第二间走过去。上面写着603。 在门口,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如果敲了门,同乡在家怎么样?自己穿成这样怎么解释?同乡知道她的交际情况,不怎么好唬弄。 更担心的是,如果开门的是她自己怎么办? 刘小花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是以一种什么形式来到这个世界,更不能肯定,这个世界是不是会有另一个自己。如果两个人相遇,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犹豫了好久之后,她想:管它呢!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令人窒息的几秒过去,没有人应。 她又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她莫明松了口气。没人。立刻下楼去,找到物业管理那边。 她交过几次物业管理费,人家认得她。见一个奇装异服的人进来,先是吓了一跳。又见是她,拍着胸脯笑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去回来的?打扮成这个样子。猛不丁我还以为是进来个妖怪。”说话的是个会计,管钱的。姓什么刘小花也忘记了。 “跟同学去动漫展。”她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自己再正常不过。对会计说“我钥匙忘记了,房东在你们这里留了备用的吧?” 她几次交钱都是这个会计经手,会计并不怀疑,让她等着,自己进去找了半天,拿出一匹来“用了马上送下来。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刘小花连连应声。拿了钥匙转身就走,出门的时候还听见会计说“真是吓我一跳。现在小孩,挺会玩的。”可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些事哪里不对劲。 上楼,终于打开门。 玄关处随便放着几双拖鞋,沙发上丢着衣服,桌子上乱七八遭,电脑旁边放着一堆零食和零食袋子。她在客厅站了一会儿,一切都跟记忆里的一样。然后她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 笔记本电脑放在床边的小书桌上,屏幕是亮的,qq响个不休。床上被子也没有叠。床边的椅子上衣服堆成了小山,还有几件内衣掉在地上。面霜、洗面奶、眼影,各种化妆品摊了一桌子。粉底盖子都没盖,看得出走得很匆忙。旁边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白夜行》。 空气里是熟悉的味道。 刘小花站在屋子中间。这样就回来了?她有点缓不过来。 呆呆站了一会儿之后,捂住脸突然有点想哭。她用力地呼吸,把鼻尖的酸意压下去。立刻想给妈妈打电话。可家里没有手机,座机线路虽然是通的,可电话是坏的。 是坏的吧?虽然知道是坏的,她还是去试了一下才死心。 然后在屋子里翻了半天,也只找到一个五毛钱的硬币。根本不够打电话的。 不管了,楼下就有常买东西的小超市,打完电话再假装没带钱好了。 她胡乱抓了几件衣服换上,正想走,就看到qq上有个熟悉的头像一闪一闪的。鼠标点开,发现是读书时候暗恋的男神。 在群问她:“干嘛呢?听说你认识个富二代?” 刘小花愣了一下,到是突然想起九月七日大概是自己时间段上的哪一个点了。 这时候,她认识将来的新郎官有一段时间了,对方有钱人帅对她也好。 当时她约会回来,看到男神的消息,特别添油加醋地告诉男神,那个男人有多好。好像这样一来,就能在男神面前更加有面子似的。暗暗地有一种“看吧虽然你们都是大学生,但其实我也没差,我很有市场”。 仿佛这样,男神也能对她另眼相看。 在得到男神和群里其它所有人的祝福,被现在都过得不错的昔日同学,半玩笑半探试地问什么时候能吃她的喜糖时,她一面假装大方说,要邀请所有人包机票来回酒店,一面却简直有被逼上梁山的感觉。 第二天,新郎官跟她求婚,她立刻答应了,还有一种逃过一劫的感觉。她当时觉得,如果错过他,恐怕也再遇到不这么有钱、又带出去这么有面子的男人,要是嫁得不好,所有人就一定会笑话她讲了大话。她也没脸做人了。 现在,再看到男神这句话,她一时,百感交集。 当时的自己,多么幼稚,又多么虚荣。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这么选。不会做那些幼稚到死的事,不会让爸爸妈妈为自己担心难过。 而现在,她却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了。 她可以跟男神说,我喜欢的是你。可以对妈妈说一句“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跟你犟了。”生活似乎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当她坐回电脑前的时候,看到电脑旁边化妆镜里的自己却一下子愣住。 物业处的会计认识她自然不奇怪。可会计认识的是刘筱婳,并不是刘小花! 这里所有的人,看到她的时候,是刘筱婳的样子。 只有她自己,能看到镜子里自己真实的样子。那张脸在提醒着她,她回到的并不是自己的世界,这已经并不是属于她的生活了。 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就在这个瞬间,她在镜子里,再次看到了那扇门。 刘小花猛地回头,那扇门就那到凭空出现在那里。 她沉默地坐了好半天,才站起来,拿了个衣架子站得远远的撑开门。 门中黑洞洞的。门的这边是木地板,阳光从这个世界投射到门内,照在光滑如镜的石壁上。阴凉的气息,从那边吹过来,房间里不一会儿,就充斥着那种因为不见阳光而发霉的味道。 刘小花不想理这扇门,想跑下楼去,找到电话,跟妈妈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她一直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惹爸爸妈妈生气。想听一听妈妈的声音。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可她也有一种感觉。只要错过了这扇门,它就不会再出现了。 它似乎在告诉她,你留在这里也没关系。告诉她,它之所以出现在这个时候,就是让她选。 她可以选择自欺欺人地留在这个虚假的世界,用她已经知道未来发展这个‘特长’,让她自己过得更好,并改变所做的错误选择,继续生活在这里。 也可以选择面对现实,回到那个残酷的世界中去,过真实但是血雨腥风的人生。 电脑里qq的声音不停地响着,好像在叫她留下来。现代的生活是那么舒适,这里有她的朋友,和亲人。有她曾经熟悉并且一直想要找回来的生活。 她曾经多么希望,穿越这种事没有发生,自己可以继续自己的人生。现在一切都实现了。 可是这是假的啊。刘小花站在门前,捂着脸终于哭出来。 这一切都不公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去到步步惊心的世界?这一点也不公平。 她哭着,听着外面传来的电视声,不知道哪一家在做饭,香喷喷的味道从窗户飘进来,外面是万家灯火,每个人都很幸福。 她一面哭着,一面拿起桌上的纸笔。眼泪落在潦草的字迹上。 把写的字条,拿双面胶贴在电脑屏幕上之后,她拉着袖子抹干泪,最后回望了一眼这间屋子,走进了门。 她很不想走。可是,她不愿意败在这么卑鄙的手段上! 在刘小花走进门的瞬间,便听到清脆的一声‘啪嗒’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过来停在她脚边。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面前坚硬的石壁简直厌世,过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安慰自己活着其实就是一件好事。弯腰把那个东西捡起来。 抬头后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石门前,石门纹丝不动地关着,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一回头,就看到身后站了好多人。每个人头上,都悬挂着一颗珠子。珠子发出的微光,照在人身上,显得雾气氤氲。 走近了看,那珠子大约大拇指那么大,长得跟灵核差不多。 而程正治头上也有一颗。就站在她旁边。表情变幻无常。 她不敢随意碰他,围着这些人转了一圈。 发现来时的路根本还在,并没有被绝壁挡住。走回去推推石门,石门也是纹丝不动。 她想数数这里共有多少人,是不是国宗的人全都在。于是向前走了几步,结果就踩到几颗硬硬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就是那种珠子。 迎光的时候,能看到里面有许多画面。 各式各样。 里面的人如常人一般,嘻笑怒骂,市井热门非凡。每颗珠子里的景致都不同。就好像,每颗珠子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随着她关注的点,画面变大缩小。 刘小花不懂,怎么只有珠子没有人。这些人摆脱了幻境之后,都跑了吗? 她数清楚在场还有三十个人。区意也在其中。 也就是说,有四十一个人都跑了? 可真是不怕死。临阵脱逃,可是背叛师门的重罪。 就正当刘小花走到高大的石门前,想看看这门上有什么玄机的时候。 突然门上的雕刻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连忙闭上眼睛避开光,只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再睁开眼睛,发现门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而她回头看,地上又掉了不少珠子。 那些顶着珠子的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第117章 刘阿娇(三十三) 可是出去的路很长,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跑得无影无踪。 刘小花把一颗最近的珠子捡起来。 当她凝视向其中的时候,险些被一个突然回头的青年吓了一跳。 那个人身处在热闹的街道上,回首站在人流中间,孤疑地向四周看了看,好像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可是看他的表情和动作,应该并不知道这种注视的来源。 而这张脸,刘小花是见过的,他不久之前才跟她和其它国宗弟子们呆在一起。 正当她打算把这些珠子收拢起来的时候,强烈的光芒再次亮了起来。 刘小花这次没能来得及闭上眼睛,等光芒消失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视力。然后立刻就向程正治站的地方跑过去,在看到程正治的身影还矗立在原地时,松了口气。 而经过这道光之后,在场的人数已经只剩下六个了。 刘小花呆站了一下,立刻转身跑到坑外去,在灵团的帮助下拖了好大一颗树过来,尽量严实地挡在门和人群之间,企图用这种方式来阻隔光和人的接触。 可是第三次发亮的时候,光线还是直接穿过了树枝。看来,就算这种光是可以被阻挡的,但不是被木头。 刘小花不得不放弃这棵树,她想去找到一块足够宽足够厚的石块。 当她正打算出去的时候,程正治突然惨叫一声,倒了下来把她撞得摔在了地上。 程正治的珠子从半空中坠落,直向旁边尖锐的碎石摔过去,刘小花急眼手快扑上去一把捞住。 这时候,场上只有三个人还呆在原地了。 刘小花问倒在一边的程正治:“你怎么样?” 程正治愣愣的,看看她,又看看周围。完全懵掉了。 刘小花也没空管他懵不懵,把他从地上拔起来,拉着他往外面跑。两个人得赶快找到足够大的石块,在那阵光再次来临的时候,挡在门和人之间。 程正治就好像没搞清楚自己在哪儿似的,傻兮兮地站了半天,才回过神,表情特别复杂,连声骂“艹艹艹。”不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用力揉揉脸,跑上去帮刘小花拖石块。 那块石面是从山壁上掉下来的,像桌面似的,又大又扁。总有两人高。程正治唤灵出来,跟刘小花一起把石块往石门那边移。 刘小花发现,他的灵与之前相比浑厚了不少。大大的一团,很大力,用起来横冲直撞,搂着石块‘咕噜咕噜’地滚得飞快,不时撞撞这里撞撞那里。 相比之下,刘小花召唤出来的灵,则轻巧很多,力量也尽量多用在关键的着力点。在石块快要撞到什么的时候,能及时救场。 两个人合力把石块搬到石门前时,刚好赶在石门上的雕刻发光之前。连灵都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被一片茫茫的白光所淹没。 等再回过神。 在场只剩下区意一个人了。 程正治也吓得够呛。 而刘小花,完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阻止这种消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正治抓头。 刘小花抬头看看几根耷拉在石门边的藤根。那些藤根要比幻藤的主枝纤细不少,不过虽然幻藤受到了重挫,这些密布在石门周围的根,却好像并没有完全死亡。走近了去看,能看到藤枝在微微的起伏。就好像还有生命力似的。 也许只要放任不管,过几年份,它就又会长成繁茂的大藤遮天蔽日了。 “幻藤也许是因为石门才产生的。”为以防发生其它的意外,刘小花从怀里掏出几根灌灌羽毛,移到贴身的地方放好。分给程正治一根。程正治虽然不知道这是干嘛的,但也立刻像她一样贴肉放在胸口。 她围着门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开门的办法。 石门就好像跟这座山是一体的,半点缝隙也没有。 就好像只是一扇画在门壁上的假门。 刘小花不明白,如果幻藤守着的真是大星的话,人要怎么通过一扇打不开的门? “你刚才也去幻境了吗?”程正治心有余悸。手里拿着自己那颗珠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知道看到什么,吓得怪叫了一声把珠子丢在地上。 刘小花想帮他捡起来,他立刻就冲上去抢在她前头把珠子拿在手里“你别看,吓着你!” 刘小花便捡了其它的珠子来看。 她觉得自己的设想也许是错的。之前,她认为这个石门跟幻藤一样,也拥有着把人困在幻境中的能力,只是它比幻藤更为强大,能将人完全吸纳进去。 可她现在又觉得,这个想法哪里不对劲。 “你做过噩梦吗?”刘小花问程正治。 程正治点点头“做过啊,怎么了?” “就算在梦中的时候,觉得那个梦再怎么真实。可醒过来之后,就会意识到那是假的,对吧?只是我们被自己迷惑了。”刘小花放下珠子说“可是,你幻境里出来之后,有觉得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程正治的表情非常难看“也许是吓糊涂了呢?” 刘小花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那个世界可能是真实的。” “一个真的世界?”程正治愕然。觉得刘小花这个想法太无稽了一点。“在那么小的地方?” “灵境就在我们体内,如果能从外面观察的话,应该也是一个很小的东西。可是里面的空间不也无边无际吗?”刘小花反问。 程正治便是默然。 刘小花走到石门前。 手在粗糙的石面上划过,仔细地察看雕刻在石面上的那个火球。那个图案并不像是简单地用某种工刻出来的,到像是刻了之后,又在凹槽里灌了什么东西。 整个图案的颜色,要比石壁更深一点。接近黑色,但微微有粼光。 她想从墙上抠一点下来看看,可是完全抠不动。就算是用细剑也有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如果是某种颜料的话,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程正治凑过来,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好半天,对刘小花说:“你觉不觉得这像是一种传输装置?”也不管刘小花听不听得懂,自言自语似地说“如果把这道光看成一种高科技的光线的话,那也可以理解为,它能过某种我们还不理解的科技,把人传输到了珠子世界里面去。” 他反正也没打算刘小花能听得懂。一味地把事情往科学能解释的范围里带“你别觉得我扯白话。其实魔法是什么?魔法就是科学的终极嘛!古代的人看到视频通话,得不得吓死?以为见鬼了,或者是什么妖术。结果就是科技。” 他说着,特别有兴致,指着自己灵说“这是什么?为什么这种东西注入到器物里面,器物就能听从指令,好像拥有意识一样却又不足够聪明?!这不就是纳米机器人吗?人工智能懂不懂,你没看过大白的电影,你看了就懂了。” 这次刘小花却并没有无视他这些听上去像无稽之谈的话。 她觉得,之前自己的思维太过狭隘。可这个世界,完全是不受到任何限制的。这里什么生物都有可能存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想要去理解修道真正的本质,就只有跳脱到所有的条条框框之外去,大胆假设,然后再小心求证。 这样想的话,程正治的种种想法也并不是没有意义。 但是要从他众多的扯白里找到一个对的假设,就得要做到去伪存真,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 看着这扇门,刘小花不由得想了很多。 为什么刘阿娇和少帝会有那么截然不同的反应?可能跟两个人在这里看到的东西不同有关了。 可少帝到底看到什么,才能那样绝望,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乃至于生死,都不重要了呢? 刘小花又是看到了什么,就此参悟了修道的真谛? 如果这扇门真的没有通向任何地方,那把它放置在这里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石门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刘小花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程正治孤疑地上前去,把脸凑到她面前,盯着她第三只眼睛不放。发现那只眼睛一直在到处乱看,被它吓了一跳。 黑皮也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立刻盯向自己面前的那张人脸。 两个人沉默了相互注视了好久。 程正治越看心里越发毛。 如果说黑皮有点别的动作还好,可那只眼睛,就只是动也不动地幽幽盯着他不放,直勾勾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程正治看太久,它突然感到不高兴,用力地一瞪眼。程正治一时不防吓得怪叫一声,弹开去。黑皮就不再理会他了。 刘小花被程正治惊得回过神,对程正治说“你说的也许有道理。” 这次到没有半点敷衍他的意思。 程正治吓掉的魂好一会儿才缓回来。意识到刘小花说的是什么之后,特别不可置信,他就是张口胡说的,总归就是扯就对了,也没有觉得刘小花能听得懂。现在突然受到这种肯定,感觉到特别虚幻“你听得懂?” 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刘小花还是比较信赖程正治的。 在她的印象里,程正治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不靠谱,可是在关键的东西上,嘴还是比较严。所以她有好几次,都想要告诉程正治自己的来历,只是一想到要解释很长一通,就作罢了。 现在虽然也有这种冲动,可真的懒得跟他解释太多。反正之后,她如果不再刻意隐瞒,慢慢的程正治应该也会察觉到的。便只说:“反正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你现在也无法证明你的想法是对的。这只是个猜测罢了。” 程正治疑惑地看看刘小花,觉得她可能是为他的语气和态度所折服,最后得意地说“这还不是迟早的事。小爷不是吹的,以唯物主义辩论思想为指导方针,没有打不死的纸老虎。” 这句话刘小花真听不懂了。觉得他多半是鬼扯蛋。 不过暂时来说,刘小花对这个门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扇门可能真的打不开,只是刻在石壁上,门后面也完全是实心的山壁没有别的路,可它却也并不是真的不通向任何地方。 只是刘小花之前没有想明白。其实,去一个地方,不一定要用走的。就好像她去灵境里就不是用走的,可那里的东西不也是真实存在的吗?又比如她刚才去了珠子里面的世界,也不是用走的,而是这扇门,那些光造成的。 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开始,姬六的想法就是错的。当年少帝带回去的半人根本不是地图。 两个人正说着话,刘小花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特别小心,但还是因为偶尔会踩到地上的枯枝或石子,而暴露行踪。 程正治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突然安静下来。 他一安静,对方也就立刻静止了。 刘小花仿若无事说“你不要吓我呀,这里突然没人说话,怪阴凉恐怖的。” 程正治压根不理解,立刻解释道“不是,我是……” 刘小花用力瞪了他一眼。 他嘴巴里面话头一转“不是,我是突然想到一件事儿…………” 刘小花转身围着区意转圈,不着痕迹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移动,嘴里心不在焉道“什么事?” 程正治编不出来,憋得脸都要红了“这个事情嘛,很复杂的……上次不是那个什么吗?……” “哪个什么?”刘小花边问,手去不动声色按在了铁桃木剑上。她没有使用灵团,因为灵很显眼,一但移动起来,目标性也太明显。 可就在这个时候,区意突然‘扑通’一声,倒了下来。 他看上去万分的痛苦,表情扭曲得不像正常的人类了,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语调又急又快。脸上又紫又涨,好像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可他却自己捏着自己鼻子,嘴巴鼓鼓地不肯呼吸。 刘小花连忙过去扶住他。想把他捏鼻子的手拿开,可力气不如他大,并且他捏得很紧,刘小花还真怕自己太用力,他能活生生把鼻子从脸上扯下来。只得连忙让程正治过来帮忙。 两个人一通好忙活,死活是终于区意松手了,在长长地舒了口气之后区意又开始呼吸,表情也慢慢平复下来。但并没有醒来的意思。 刘小花松了口气抬头,盯着程正治就不动了。 她看到程正治身后有个黑影。很近,但因为程正治站的地方正在一个拐角处,所以黑影躲在凹角里面,看不清楚是个什么。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程正治被三只眼睛盯得莫明,上下看看自己,想起来什么,顿时全身一僵,转头向身后看去。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那个站得非常近,几乎就要和他脸贴脸。 无声无息地背后站了个人,已经足够令人惊恐的,这个人还满脸都是褶子。程正治当场控制地大叫了一声,冲上去就是一通乱打。 对方惨叫起来。程正治和刘小花才发现那个人年纪应该不小了。 那个人原来是想趁着两个人把注意力放在区意身上,过来捡东西,可东西还没捡到手,就被暴打了一顿。痛得连连惨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程正治怒火冲天,带着灵对着人一通狂揍,最后又踢了他好几脚,刘小花拔了有韧劲的草条过来把这人绑起来拖到明亮的地方,才发现不就是那个骗她和姬六的老头吗。 顿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程正治知道这个是跟幻藤一伙的,问“怎么处置。” 刘小花见区意已经昏迷,而老头又狂叫个不停,便说“绑死了带回去再说。” 程正治便恶作剧似地挖了好大一捧泥巴捏得实实的,塞在老头嘴里,不让他再吵嚷。 刘小花唤灵来抬起区意,跟程正治一起从原路返回。 程正治拖死狗似地拖着那个老头,走出了坑,回头看看那扇诡异的门,问刘小花“不要遮一下?” “不用。就算是有人找到这里也没有用。” 两个人从坑道里出来,穿过洞穴。 离开幻藤的领地时,刘小花不由得回望了一下。那满地的血污与泥泞已经有点腐臭了。看上去分外狰狞,简直是个修罗场。那些被幻藤控制的人已经死光了,而国宗的人也前途不明地被控制在了奇怪的珠子里。 这一切,都只因为那扇门。以至于浩浩荡荡一群人上山,最后只有三个人离开。 刘小花拖着区意默默向山下走,程正治心情也是十分沉重。 两个人走下半山,便看到姬安一众人在脚下等着,见她回来了高兴不已的样子,急忙迎上去。 刘小花让程正治把老头丢给他们。 姬六叫人抬着老头跟上,自己在前面带路,对刘小花说“文娘子受累了。这些天六公子好不担心。” 刘小花问“我上去几天了?” “有一个月了。” 程正治听了,怪叫一声“什么??”他记得自己只在那个珠子中呆了顶多一个小时而已。 怪叫完摸着脸对刘小花激动地嚷“难怪修道得要长生不老了,这么下去,没几天我就得老成渣了!” 刘小花却不怎么感到震惊了,因为她已经发现,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会受到很多东西的干扰,并且这种干打扰有自己的规则。 就好像,上次姬六带她用符禄逃走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这种时间错乱的情况。 可这次,却又与上次不同。 这次她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所感受的时间流逝,与她的精神在另一个世界感受到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不同的。那种光,好像起到保护的作用,让人的身体不会因为缺乏营养而死亡。门起到一个传输与平衡的作用。 而上次使用符禄所产生的时间变化,可以算做是某种守衡。 虽然用了符禄,但她和姬六从小蓬莱到这里所花费的时间,与程正治他们从小蓬莱赶过来所花费的时间,几乎是相同的。 就是说,这个符只能简化过程,但使用符禄的人要达到目的地,还是得付出相等的时间。 她想到这个,便问姬安“紫色的符禄,是最厉害的符吗?” 姬安全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上面来,不过还是答道:“厉害不厉害,倒也不好说。功效不同罢了。不过同样功效的符禄,当以金色为至尊。紫色为下阶。” “若是以遁地符为例呢?下阶是怎么样?至尊又是怎么样?” 姬安答道:“至尊便是转瞬间就能在千里之外。下阶却不能如此快捷。” 刘小花不解“那若是用下阶符禄,从这里消失要月余才能回小蓬莱,那中间的时间,我们这些用符的人又去了哪里?” 姬六答不出来窘迫地说:“属下才疏学浅,这个就不知道了。恐怕要各宗的制符禄的仙尊才晓得其中的奥妙?” 刘小花却笑笑,说:“问起来恐怕仙尊们也只会说‘天道玄妙’罢了。”就像上次章凤年打发她那样。修道的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符禄好像比制丹药或者别的门类更加玄妙一些。 越是这样玄而又玄,刘小花却越觉得有点迫不及待了,这次的经历让她对这个世界更加好奇,无比渴望有一天能知道这个世界最终极的奥秘到底是什么,修道的本质又到底是什么,灵是什么,大家到底修的是什么。 这次的事,让她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奇异之处,对它产生了无限的好奇。 刘小花想着这些杂乱的事情,向村子去,远远便看到姬六站在院子里。 看着那个衣衫飘飘的人影,她想,所有的答案一定是存在于某个地方的,甚至与所谓的大星说不定就有着很大的关联。 不过,姬六寻找大星,和她想要去大星的目地恐怕完全不同。 他要的是复仇。 姬安护送刘小花到院门外,就停了下来。程正治还要跟着进去,被姬安拦住。程正治*而郎当地对着姬安笑,这笑到有些威胁的意味。 刘小花停下步子想起来什么,回头对他说:“你等等我。等我跟他说完话,我们就走。” 程正治便笑得灿烂起来“知道了,这下师尊省心了”没有再坚持已见。 刘小花对姬六并没有隐瞒,把在门前遇到的事讲给他听。 反正这些话,等区意醒过来,姬六自然有办法哄着区意讲个明白。不过刘小花没有提到自己的猜想。 姬六听了神色淡淡地,负手迎风站在院里,望着远方半天,突然说“就是说少帝少年带回去的并不是地图了。” 刘小花也根本没打算这件事能瞒住他。索性大大方方承认“确实不是。” 姬六拿起一颗灵核来,将灵核对着光,眯眼看着里面一望无际的沙漠。 少帝把半人带回去了,但它们的灵核并不是地图,他带回去的可能根本就是大星! 而所谓的灵核指路引姬六来了这个村子,也并不是要告诉他大星在这里。而是为了让在寻大星的人知道,大星要怎么去。 刘小花觉得,石门就像一个钥匙。它能依照人的记忆制造出一个真实的世界。说明它有惊人的能量。但它真正的作用,是让人能进入灵核之中去。只要有人拿着装大星的珠子来,就能进入大星。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大星?”刘小花不解地问。 多少半人就有多少灵核,如果说灵核之中就是大星的话,那岂不是有许许多多的大星?想想那些被姬六吃掉的…………她心情简直复杂。万一真的大星已经被姬六当成了灵核吸收消化了,以他的性格恐怕是完全接受不了自己把自己给坑了的事实。 她又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姬六注视着手中的珠子,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有没有听过子母核?” “子母核?” 姬六举起珠子端详了半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灵核只是路。” 路可以有千百条,殊途同归,但目的地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只要带着半人的灵核去石门前,就可以被吸入灵核中的世界,但大星并不在那里,进去的人要在灵核之中,找到真正去往大星的路。再通过某种办法,从这颗珠子去到真正的大星。 刘小花顿时心中一震,说:“如果进去之后,没有找到去大星的路……还有办法出得来吗?” 她口袋里沉甸甸一口袋的珠子。里面可都是活生生的人。现在都被困在里面,前途不明。 “谁知道呢。”姬六轻描淡写道。好像这种凶险并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扰和负担。 刘小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怎么打算?”不过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因为姬六从来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他目地性很强,每次看上去虽然涉险,却从来并不会真的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送死的事他自然会让别人去。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 姬六也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这时候,突然上前来,轻轻在她胸口一拍。 在他手掌离开的时候,有一条红色的光线一闪,消失在空气中。做完这个动作,转身,他就要屋里去了,不过走了两步,便突然停下来,‘哇’地吐出好大一口血。 血沫子飞浅到刘小花脚下,她全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姬安守在门口,发现这边的异样,立刻就冲了进来,扶住了他急道:“公子!” 姬六冷淡道:“何至于如此慌张?” 姬安便连忙噤声不语了。 姬六扶着他的肩膀,转身看了刘小花一眼,拿着帕子轻轻蘸蘸嘴角的血,就好像拭去的只是水渍似的,淡淡对刘小花说:“早先,你让我救你的时候,我不想救你却还是救了。现在我让你救我,你不想救我却也还是救了。我们这便算是两清。你走吧。” 刘小花看着姬六身形微微摇晃地进了门。孤身一个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解了同命符?立刻跑回灵境里察看,发现果然水镜之中已经没有了那根红线。 姬六竟然这么大方,刘小花简直感觉到不可置信,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可走到门口,却还是突然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滩血。 她突然意识到。姬六可能活不久了。 几差几步,就要走出去。可她却停在那里,站了良久。 姬安出来见到她还在,微微愣了一下。他一时也搞不清楚,这个文娘子跟自家公子是什么关系。但见姬六对她还算客气,便恭敬问:“要不要在下送一送娘子?” 刘小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等什么。 其实她在想,自己遇到姬六太早了。 那时候的她,什么也不懂,身处在陌生的地方,前途未明,身陷囹圄,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不能死,对于不肯伸手相助的姬六心生怨恨。 可现在想来,人家凭什么要救她呢?既然她要勉强一个不想伸手的人做他不想做的事,就得承担他的不悦和刻意为难。而不是一面希望别人救自己,一面又暗暗怨恨对方姿态太高让自己丢脸了。 她那时候,种种行为,虽然合情,却并不占理。 现在的她懂得的道理,以前的她嘴上也懂,在教育三枝的时候说得好听,可心里却并不真正明白,事关生死,立刻就现了原形。 这大概就是成长必经的过程吧。过去的自己时时令得现在的自己羞愧。 不过,虽然是这样。她当然还是不可能对姬六喜欢得起来!这并不能改变她厌恶姬六的事实。 连忙对姬安说:“不必。”大步向院子外面去。 就像姬六说的。现在两个人两清了。 以后刘小花也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有些人,越是了解他,便越是觉得可怕。越是走得近,就越是想离他更远。姬六也许生世坎坷有着自己的不得已之处,可是却好像是个黑洞,会冷酷无情地,将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人吸纳成为自己的棋子,去达成目地。 此时屋内。姬六背对窗户孤身坐着,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茶盏。听到院子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他头微微侧了侧,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屋外刘小花一出去,程正治立刻就迎了上来“他没有为难你吧?” 刘小花摇摇头。把那些国宗弟子的珠子,都塞进区意口袋里。这是人家的东西人家的弟子。 随后两个人都不想在这里久留。之后立刻就上路离开了村子。 不过,才走到村口,便看到天空中兵马阵阵,许多车辆从天而降。 这些车辆落地之后,从四面八方向村子围过去。刘小花一时避让不及,还差点被其中一辆撞倒。车驾上的人怒骂“还不闪开。”就拿鞭子抽过来。 刘小花不想生事,拉着一脸恼意的程正治让到一边。 车子带起好大一阵风尘,急驰而去,扬了她和程正治一脸泥。 程正治吐着沙,对着那些人背影骂“狗不长眼!这是什么人啊!” 刘小花看清车上的徽记,分明是国宗的人。立刻拔腿就往村子里跑。 程正治兴奋地跟着跑,大笑说:“对!去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等两个人跑到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天雷地火的场面。姬六拢袖站在院门外,表情冷淡,睥睨之态尽显。 而他面前的几个华衣修士则是神色各异。对他说话,到有几分小心翼翼的。 姬六没有在听他们说话,眉头微皱,很不耐烦。 而姬安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很不客气地住地上一掷,那几个修士也不讲究,立刻就跑过去捡起来,简直是半点脸都不要了。 他们把捡起来的拿起来瞧的时候,刘小花被一闪而过的光芒耀了眼睛。连忙避了避。就听到程正治惊讶说“他把国宗弟子那些珠子还给国宗的人了。” 想必他们拿的就是那些刘小花塞进区意口袋里的珠子吧。 刘小花愣了一下,却莫明笑起来。 她一直觉得是大星里有什么东西是姬六想要的,所以姬六才胁迫她。并且姬六之前让她替自己办的二件事时说的话,分明也是暗指了他确实是想要某件东西。 可现在,刘小花才真正明白他的意图。 姬六想报仇没有错,但他的目地根本不在大星。找不找得到到真正的大星,现在根本不重要。 他只是借用刘小花撑住这条命,然后引来国宗的人,借助寻找大星这件事,来向其它人证明他确实对大星知道不少。他既然手握着登仙得道的奥秘所在,就好像是有了狗哨,国宗的人是坐还是站,全凭他指挥。从此还不就听凭他的摆布!? 有国宗在,他也是根本死不掉的。 想必国宗这么多年,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定然是有好好合作的机会,就没有胆量跟他翻脸刑讯逼供的事情来。 “我们走吧。”刘小花长长吐了口气,找了个有水潭的地方,学着姬六之前的样子在脸上搓磨。果然掉下来一张符。她的样貌也恢复了原样。 只是黑皮不太情愿回到灵境去。刘小花答应把它召唤出来它才很勉强地同意了。 虽然召唤出来只是小小的一个疙瘩,存在的时间也不长,可黑皮已经十分满意,把自己化成人形的样子,不足小指头高,迈着短腿,跟在刘小花旁边跑前跑后。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连路边上的野花都想去采一采。可它实在太小,实在扯不断花梗。捡了一叶断草根,兴奋地地拖到刘小花面前来。 对它来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新奇了。 程正治边伸脚逗它,到处堵它的路,边啧啧嘴对刘小花说:“我们回山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你瞧那些人,多威风啊。车子在天上飞啊。” 步子因为一件事终于完结了,而格外轻松。 可刘小花手里拿着自己的那颗珠子,心中却还是有很多的疑惑。大星到底有什么?修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还能不能有办法自由地出入这颗珠子?这些事好像只有靠她自己,在以后漫长的修仙旅程之中慢慢地体悟探索了。 想起之前被空同问到,她要修习哪一门,那时候她还答不出来。似乎对未来的路并不明晰,可是现在,她却已经找到了目标。 “我要做符禄师。”刘小花不知道这一门是不是这么称呼的。管它呢。 程正治感到意外,说“你擅长的不是丹药吗?” “不是擅长。只是恰好知道一些。”刘小花深深吸了口气,山野里的空气里夹着些许令人感到舒畅的花香。 她停下步子,对程正治说:“如果因为自己恰好对一件事知道一些,就把自己禁锢在里面,连真正想做的事都放弃的话,未免得不偿失。” 她决定,自己回到小蓬莱之后,就把手札上的东西全都默写下来。让宗内真正对它有兴趣的人去钻研。 程正治不可置信说:“那也太可惜了吧!” 刘小花想了想,也许是可惜吧。不过她对程正治正色说:“学丹药当然是最熟悉最保险的。可我在血雨腥风出生入死才活下来,难道就是为了选最保险的?我想得明白,人活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修道之人有时候全凭运气罢了。我活着的时候,只想做自己想做的。” 她相信只要努力,自己慢慢地,也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符禄师。也一定能借此,更加了解所谓的‘天道’玄妙在哪里。同时她觉得,只有在这件事上获得的成功,才是真正是没有依靠别人的成果,能得到属于她自己的成就。 她不想以后的某一天,回想起现在的自己也会感到羞愧。觉得自己在窃取别人的成果当成自己的,并以之为基石才获得荣耀与成功。 也希望,以后的自己能过得坦荡肆意一些。 程正治怔了一下,便释然了。看着前面跟在黑皮身后乱跑一气的刘小花,大声问道:“你说生活在珠子里面的那些人,知道外面的世界吗?” 刘小花停下来冲他脱口而出:“说不定我们就生活在珠子里。” 程正治惨叫一声,跟见鬼一样“不是吧!”顿时呆站在原地。 少帝当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而入了魔障万念俱灰?刘小花觉得自己把他吓得太过份了,连忙又哄他“吓你的。我们不可能是在珠子里。” 程正治并没有深想太多,站了一会儿,脸色就好了。气怨:“不要用这种话吓人!” 两个人分尘仆仆回到小蓬莱,已经是月余以后。 终于站在小蓬莱山门前,刘小花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守门的弟子看到她,吓得鬼叫了一声“啊!!”随后又要哭的样子“您可回来了。”说完,扭头就跑。在不平的山路上摔了好几跤。带着哭腔叫“小师叔祖回来啦!小师叔祖回来啦!” 刘小花顿时心里发沉,急匆匆上了山顶,便看到大殿外站着不少人。人人面有凄色。 见到刘小花上来,默默让开一条路。 刘小花正要入殿,迎面便出来一个面目威严的中年妇人。她十分无礼地挡在殿门口,上下审视刘小花,问:“小姐口中那个人,就是她吗?” 她身后的一个下人连忙说:“是她没有错了。” 说完她便不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刘小花。大约等着刘小花受到威压,上前见过自己。 却没有想到刘小花只是瞥了她们一眼,就直接绕过她们进后殿去了。反对殿中弟子道“看着山上似乎是有事,尊长们不得闲见客,还不请她们快回去。” 那弟子听了,似乎觉得解气,但只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连忙恭敬道:“是。” 下仆顿时面生不悦,对那个中年妇人小声说“不成体统!” 中年妇人冷笑“一会儿就得跪在我面前。”转身撞开那个弟子,走到大殿正中本是刘有容才能坐的高座上,缓缓坐下来。 第118章 刘阿娇(三十四) 刘小花进了后殿便看到一群高阶弟子侯在刘有容门外。空同愁眉苦脸的站在几个师兄们中间,见刘小花过来了,又惊又喜急急迎上来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又发觉不合时宜,便说:”有什么以后再说。” 然后急冲冲的,就拉着刘小花往屋子跑。 刘小花一进门便看到面若金纸的刘有容。他歪在靠枕上,面无人色。章凤年跪在一边。空同大步上前,半跪在塌前,小声在刘有容耳边说:”师父看看是谁回来了!” 刘有容眼皮子跳了跳,微微睁开眼,无神的双眼在室内来回穿梭,刘小花忍着鼻尖的酸意,连忙上前:”师父弟子在这里。” 刘有容这才将视线移到她身上来,红得吓人的嘴唇微微开启:”是七殿下找到你的?” 刘小花不敢在脸上露出悲色来,只笑道:”是他。他说他是偷偷跑出去找我的。还要卖我好大一个人情捏。” 刘有容淡淡笑,道:”他是你的福星。天卦算到就是他,不然凭他怎么逃得出去。只是照规矩,不能让卦象里的人知道,他才以为是自己逃出去的。”一句话说了好半天才说得完。 刘小花连声到:”那可真厉害!” 刘有容说:”以后师父教你。” 说这胸前起伏半天,忍不住呕出半口血来,章凤年以膝盖代步急急上前为他拭去血渍,低声说:”师父有什么,以后再说,今天也累了。” 刘有容不看他,只对刘小花说:”你上前来,师父有话要跟你说。” 章凤年垂头默默退到一边去。 刘小花想要劝慰几句,可空同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听刘有容的话。她便乖乖上前。空同便和章凤年以起退了出去。 刘有容看着面前的刘小花,似乎想要给她拂拂头发,到底不能把手抬得起来,只得作罢。刘小花见他如此虚弱,不由得眼眶发热。 ”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这个丫头真像阿娇。”刘有容虚声说:”你不知道,你师姐以前也是很苦的。刘家没有几个明白人。阿娇父母都不在世了,自然没有人看顾她。可她生来刚强。就算是以后出了那些事故——” 刘小花并不打断他的话,只是静静听着。可心里却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就算是以后她再怎么不好,我也怪不动她。若不是我们这些族内的长辈没有做好,后辈们又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我怜惜她。就像疼爱小女儿一样。可她从来不理会世俗的道理,生了别的心。若是我当时处置得当,她也就不会下山去,就更不会被林家的人所害。” 刘有容停了好一会,胸膛起伏如潮,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血色:”我察觉了林家做的事,犹豫了好久,说服自己,这已经不是她了,她在我把她气下山的时候就死在林家手里了。可我都下不了手。直到一次她远游回来。” 刘小花心中一阵乱跳。刘有容下手了?要是林家的人没有说谎,那当时被杀的根本不是林尚芝,还是刘阿娇。这也就难怪,当时刘有容听了林家的话,会发作了。 刘有容继续道:”她回来,向我要半身修为。” 刘小花失声到:”半身修为?” ”她说她要回家去了。只要我给了她半身修为,她就再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扰乱了我的道心。” ”师父给了吗?” ”向来她要的东西,我没有不给的。但那次,我没有。”刘有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手却抖得厉害”我杀了她。可看着她垂死挣扎的时候,我又后悔了,她不肯求我,只是看着我,那种表情——我想救她的,她却借机对我使了偷天转日。” ”偷天转日?” ”偷别人的一样东西,变成自己的”刘有容垂目”修为不同,威力也不同。”神色几分怅惘。 ”她还是偷走了师父的修为?”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现在才渐渐明白。”刘有容说:”她偷的不是我的修为,是我的无情。” ”无情?” ”人性之中岂能没有憎恶自私与无情这些性情?” 刘小花确实震惊。那么,刘有容之所以会是今天这样的性情,全是刘阿娇的缘故?也许刘阿娇当时只是不服,为什么刘有容会对自己这么无情,或者是希望自己起码在死的时候,能像他一样不被感情所困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讲这些。 刘有容说完抬头看向刘小花突然道:”你跪下。” 刘小花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了,还是跪了下来。 刘有容厉声到:”你要记得,你不是她。不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不是她。记住了!” 刘小花不明所以,还是道:”弟子记住了。” 刘有容见她乖巧,这才松了口气。让刘小花去,把空同和章凤年叫进来。 等人都来齐了才说到:”事以至此,有一些话今日也就一并说了。” 第119章 刘四同 等人来齐了,刘有容才说到:”事以至此,有一些话今日也就一并说了。” 章凤年面有惊愕之色,急道:”师父——” 刘有容并不理会继续道:”早年间,我自立门户之初,便将你收入门下,一来,想让你继承门楣,二来也是想图个清闲,毕竟你从来做事稳妥顾全大局。可万万没有想到,你早就生了别的心思尽然参与国宗内事,惹出这么多事端——” 空同一听不对,连忙跪下求道:”大师兄数千年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度,为我山门鞠躬尽瘁。就算一时有错,也请师父手下留情。不看在他为了宗门尽心尽力的份上,也看在他对师父至仁至孝——” 章凤年却扑通一声跪道:”徒儿知道错了。” 空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大师兄已经认错了!师父就饶了他吧!”又连忙对刘小花使眼色。 刘小花也跪了下来。二师兄却没有动,只是垂眸敛目站在一边。 可刘有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对章凤年疲惫道:”你走吧。” ”弟子永远也不会忘记师父大恩。”章凤年眼有湿意,沉声道:”师父保重。” 刘小花看着章凤年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开才反应过来,这样章凤年就已经不再是小蓬莱的弟子了。空同也是震惊不已。小蓬莱自成宗以来,还从来没有一个弟子被逐出师门的。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二师兄这时候才说道:”如今大师兄离宗而去,宗中事务该如何处置?又由谁主理?” 空同哼了一声,说道:”方才装死,现在又活了?” 二师兄扫了他一眼,不阴不阳说:”章凤年平常讲别人多会讲,不让跟皇室有牵连,不让搀和国宗的事。结果捏?原来他自己做得欢实呢!还害的师父不得不把镇天剑都拿出来,如今剑气已泄,再等凝气又得千年,这一千年,咱们失去了威慑其他门派的法宝,师父又要闭关修养,小蓬莱以后该如何自处?只是将他逐出师门已经是师父仁慈!我觉得师父处事公正,自然无话可说。我劝你,几千岁的人了,别光长年纪不长脑,也懂懂事,别搞也搞不清楚对错就开口。” 空同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想反驳又找不到立足之处。最后只得闷闷地道:”你不就是想主事吗?你别做梦了,师父就算是吧闭关的师兄都叫出来,也不会交给你这个利欲熏心的人。你怕谁不知道,要不是这些年有大师兄压着你,你不知道闯了多少祸了!” 眼看两个人要闹起来,刘小花清声道:”师父还在这里!师兄们多说何益?” 二师兄这才不说话了。 刘有容闭眼好半天,才缓缓道:”我闭关修养之际,宗内事务交由小七主理。” 刘小花一时反应不过来,见空同和二师兄都看着自己,才惊悟刘有容说的是自己。一时措手不及”师父,我在几个师兄中年纪最小,且何况是什么也不懂!恐怕会有负师父所托!” 空同却喜笑颜开:”不懂学就是了!你大师兄当年难道就什么都在娘胎里学好了,天生就懂的吗?” 二师兄不可置信道:”师父!!” 刘有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让刘小花扶自己躺好了才说:”以后宗中事务,具听小七调度。她说的话,就如同我说的。全宗上下弟子就算是不平也不可违背,等我出关后,是非功过自有定夺,绝不会有失偏颇。” 二师兄见刘有容话已至此,虽然还有不甘,只得低头:”是。”到底心里有气,沉脸呆在一边。 刘有容微微摇头,看向刘小花,道:”既然要开始主事,小七也该有个大名了。” 空同一听就高兴起来,连忙让刘小花跪下:”她这个名字我早就听不下去了。”刘小花也满心期待,她对自己这个名字实在是无力吐槽,不论是小花还事阿花,听上去都像狗的名字。 刘有容沉吟了一会道:”蒹葭未免小气,锦绣未免俗气。不如就叫四同吧。” 刘小花愣了一下,看着温声细语又面色不佳的刘有容,深深吸了口气,说:”这个名字我一听就喜欢。” 空同倒是忍不住:”师父,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刘有容掩嘴虚弱的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说:”四方大同。是极好的寓意。再说,也和了你的辈分。这几个弟子里,只有你和小七是我来定的大名。你跟着我多年,今后于她譬如兄长。但凡有她不懂,不明白的,你必当竭力教导。要拿出做兄长的样子来。 空同嘿嘿笑:”弟子知道了。” 刘有容这才安心的样子,对刘小花道:”我还有话要同你师兄说。” 刘小花退出去,便看到章凤年站在院子里,见到她出来,便问:”师父是不是让你主事?” ”师兄怎么知道?”刘小花惊异。 章凤年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复杂,说:”师父用心良苦。你来主事,于你也好,于小蓬莱也好。” 刘小花不明白他这个话从何说起。 章凤年又问:”可定了大名?” 刘小花据实相告:”叫四同。” 章凤年感叹:”我早年拜入师父门下时,请师父赐名,师父说,我前事未了。现在倒是一语成谶。”感叹完,呆呆站了好久,突然说”四同这个名字不错。”嘱咐刘小花”宗里的事并没有什么难的。有理事的弟子在,也不必你亲力亲为。你照着前例办总是不会错的。只是挂个名头罢了。至于开山门求事的事,便停了吧。师父闭关,必有宵小来找事,清静点也好。”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嘱咐这些事,分明是不舍得小蓬莱的。 刘小花忍不住道:”贤才当择良木栖息,姬长春并非良人。师兄又何必为他走到这一步呢?不如好好求师父吧,师父一定会松口的。”刘有容并非无情之人,章凤年错已经犯了,只要他肯和姬长春一刀两断,在这样的多事之秋,把赶出去还不如让他留下来将功补过。 章凤年听她这么说,反问:”你也知道师父被六师妹偷天换日的事了?” 刘小花默默点头。所以她相信师父是不会坚持要赶走陪伴自己多年的弟子的。 章凤年沉默了一会儿,对刘小花说:”师父自当年事后便性情大变,道心不稳,才会灵台错乱灵力不济。后来又从林家人嘴里知道当年林阿娇夺舍未成,发现是自己错手杀了六师妹,才又伤了根基——这些说来说去,都是心病。如今他肯自治,病愈的机会就大了一成。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却闭口不提求情的事。 刘小花明白自己多说无益,他是去意已决的,便不再多言。 此时,外面有弟子来报:”车子准备好了。” 章凤年摆摆手,只对刘小花说:”你来。” 刘小花连忙跟上。发现他是往大殿内去的。 两个人一进殿,便看到了高坐在正坐上的妇人,她面有不悦之色。见到他们进来,只是看了一眼便垂眸做庄严状。 那个跟着她的下仆冷声道:”你们终于来了?置客人于空殿不理,这就是你们小蓬莱的规矩吗?” 高坐的妇人一摆手,不耐烦道:”不用讲这些,来这蛮荒之地,还能讲究这些?” 正想还说什么,却见章凤年并不看她,而是转身向刘小花道:”这是你大姐姐派来的下人。” 高坐的妇人一听到下人两个字,脸都黑了。轰的站起身斥道:”就是国宗的中阶弟子见了我,都要敬称一声!你们小蓬莱的弟子好大的火气!!” 她话还没有说完,章凤年猛然一挥衣袖,刘小花还没有任何感觉,就看到那个飞扬跋扈的妇人毫无预警的化成一蓬血雨,洋洋洒洒飘落在地,不一会,那些血就被地面吸收,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跟着她的仆人吓得呆站的原地。 她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活生生一个人,就这样没有了?!这才想起,这是在别人的地方。不可造次。 章凤年拍拍衣角,说:”宗主之位,岂是一介仆人可辱?”对那个吓的面无人色的仆人淡淡到:”仓田家若是意在折辱我小蓬莱,我小蓬莱自今日起,哪怕只有一个活口,都不会与你们干休!” 那仆人连连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说:”我们只是奉命来看看田家小姐的,绝没有要折辱贵宗的意思,也没有受哪位主子的意,要轻慢小蓬莱!” 章凤年视她如无物,看向刘小花,正色沉声道:”不要忘记,做人也许能忍辱负重,可一个宗派就不同,退一步,就步步退,吞一口气,弟子们就再也直不起腰。被人踩一次忍了,就会次次被人踩。遇事要的是扑火萤虫般的一往无前。可死不可辱。哪怕不如人,只要不怕死,谁都不敢轻视我们,更不敢随意折辱。你可明白?!” 刘小花明白他的意思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谁都怕疯子。哪怕小蓬莱以后艰难,只要摆出谁找事就全宗拼命的场面,人家惹事的成本高了,自然就不会轻易招惹小蓬莱。便立刻正色道:”我记得了!”。 章凤年点点头,反常的拍拍刘小花的肩膀,道:”虽然师父不认我,可我不会忘记自己是小蓬莱的人。”。 刘小花也伤感起来,章凤年可以说是她的启蒙老师。目送章凤年远去后,她看着殿外灼灼日光,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中到生出些豪气来。竟然觉得,刘四同这个名字也不错了。深深吸了口气,转而看向那个已经吓得不能动的仆人。 仓田家?田家?大姐姐? 看来,这就是她所谓的亲人了。师父就是因为这个才让她挂个主事的名头?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120章 仓田家 那仆人虽然因为章凤年的离开松了口气,可是对上刘小花的目光,立刻便心有余悸地垂首敛眸。她可不想死在这个偏远的小宗派里面。 刘小花淡淡看了那个仆人一眼,不紧不慢地走上台阶,在宗主坐椅边上站定,才拢袖俯视台阶下的仆人,平静问:“你是何人?为何事上山上求见我师父?”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 仆人见她这么问,只道她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的,想到同行的妇人的死状,并不敢托大,躬身道:“下奴乃是仓田家大小姐派来探望娘子的。” 刘小花“哦”了一声,笑道“我却不知道,仓田家是哪一家,但虽然并不相识,可你家小姐这样关切我,我也偏劳你向她道一声谢。” 仆人见她这样轻描淡写,更是满腹疑惑,难道她果然是什么也不知情吗?可分明方才那个脾气大得很的人,有跟她提过自己两个人是‘大姐姐’派来的。 但刘小花硬要佯装不知,她也不敢如何,挤出笑脸来说“这仓田家可不是别人家,是娘子的家呀。娘子恐怕还没来得及问小蓬莱的人吧?” 只以为,刘小花听到自己是仓田家的人这种好事,恐怕忍都忍不住要欢喜失态了。 却没料,高阶上的少女只是垂眸道“我是听闻有人上山来寻亲,说是我家里人,不过却没想到是这么不知礼仪的人家。”神色间更是无动于衷,接下去,便默默无言。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说不出的冷漠。 “请娘子恕罪!!”这仆人连忙跪下。 刘小花只是淡淡看着台阶下的人。平平淡淡地说:“罢了。她死也死了,我要是再追究,似乎不近人情。你起来吧。” 仆人虽然站起来,可被盯得如坐针毡,暗忖自己这一趟的差事真是撞了鬼。谁会料到是这样呢?明明说是才入宗门的小村姑,竟然会有这么……让人不安。就是她这种见惯了场面的人,也惴惴的。 她沉了好久的气,才又扬着笑脸,向高阶上的刘小花道:“上次田家执事来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娘子并不在山门之中,便无功而返。娘子想必也是不知道的?” 刘小花这时候到恍然大悟:“我听闻,有人叫陈氏跪在殿前请罪。可是你说的田家执事?” 仆人连忙说:“就是就是。知道那贱妇恶行,家里人好不恼恨。原本拿了她来是想给娘子消气的。” 只当刘小花听到她这么说,定然要与她同仇敌恺。但刘小花却只是反问:“田家执事到小蓬莱时,应该正逢我师父请天卦,但他出门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我能幸免遇难,我人都不在了,那个执事人将陈氏带过来,要给谁消气?” 仆人当场被问住了。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小花也不急,老神在在垂眸俯视着她不言不语。 仆人擦着汗“这…………这个…………这……大约是老祖宗神通,知道娘子并不是那么容易殒命的……” 刘小花心想,这个老祖宗恐怕就是家里能话事的人了。也不再多问,只有些厌厌的,道“那后来陈氏如何?” 仆人谄媚道:“关起来了。只等着娘子回返再做论断。”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和陈氏之间的恩怨已经清了。我不欠她的,她也不欠我的。” 仆人见她这么说,虽然很想奉迎,可到底担不起这个重责,为难地说:“就算娘子不跟她计较,家里却有家里的规矩。”见刘小花沉眉,又立刻补充道:“不过老祖宗一定听娘子的。到时候娘子好好跟老祖宗说道说道便也就成了。” 这个老祖宗可真是好大的威严,刘小花挑眉问:“你说的仓田家又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仓家,还是田家?搅得我都糊涂了。” 仆人再殷切不过,连忙说:“娘子不知道咱们家也不奇怪,我们仓田家历年来低调行事并不在外行走。要说起咱们仓田家的来历,到是有些典故的。真论起来,连国宗的人都要敬着我们几分。”说着,便不由自主得意起来了。 但见刘小花冷笑了一声,连忙收敛了得色,又记起主家的威风是主家的,万一自己真死在这里,主家也未必会因为一介下奴出头,到底还是惜命立刻垂眸好不恭敬道:“世人不知道仓田家,但一定知道华家。华家如今执掌天下,又有华氏国宗为靠,乃是一朝国姓了。可是在以前,这天下却并不是姓华的。” 说完,还特别停下来,似乎想看刘小花有什么想问的。 可刘小花只是默不出声,垂手看着自己袖口的云纹,那表情看上去并没有理会她就算了,甚至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仆人犹豫了一下,便硬着头皮继续说:“华家之前,是仓家与田家两姓天下。仓家世代为皇,田家世代为后。两家相辅相成……” 刘小花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愕然,这种结合虽然权力稳固,但到完全就是近亲生子,这是何等变态的两家人!子孙后代之中,固然有出奇才的可能,但想必疯子、怪胎和短命鬼也是不少的。 仆人要是知道她并不是因为仓田家的权势惊愕而在想这种东西,必然会绝倒。 不过这仆人,接下去到也没有多说仓田家是怎么被华家取代,只是简略道:“被华家取而代之后,仓田合家人隐居离山,才渐渐淡出世人视线。”说完,又特别强调:“在实力上,咱们当年不比华家人差,现在也照样不比华家的人差。”一副仓田两家让出天下给了华家的人,完全是别有隐情了的不忿之色。 刘小花抬眸看向那仆人,目光淡淡,并不流露出太多情绪。 那仆人连忙自动自觉地继续往下说:“娘子您其实是田家的小姐。多年前,田家出了一桩事故,娘子才会流落在外,哪知道竟然是被陈氏那个贱妇捡去的!还好,国宗里有知晓当年事故的人,在小蓬莱见到娘子,觉得有五成是了,回去之后就传信给了老祖宗,老祖宗即刻就派了人来寻,找到陈氏严刑逼供之下才知道,原来果然娘子就是田家丢的小姐。” 仆人说着,恨恨道:“那个贱妇,当年就知道娘子有些来历的,可竟然还胆敢如此坑害我仓田家的人。真死不足惜。” 说完,见刘小花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连忙又收起恨意,暗忖,这个小丫头真是难以讨好,斟酌着,大约觉得刘小花是念着陈氏的养育之恩,才又试探着说:“不过老祖宗一在也只是把她关着,到并没有多为难她。”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却并不提陈氏的事,只问:“我大师兄说,你们的主子是我的大姐姐,又是怎么回事?这仓家和田家到底是谁主事?” 仆人觉得自己真是跟不上她的思绪,但被同伴的死吓怕了,为了卖给刘小花好,便言无不尽:“仓家和田家虽然各有执事人,但凡事更加尊从长者谕。是以老祖宗为泰斗。我家主子是仓家这边的同辈里排行最大,家里的其它同辈都称她是大姐姐的。”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拍起马屁来:“我家小姐知道了娘子的事,又听闻娘子并未受害仍然在世,所以特别让我和张妈妈来探望娘子。哪知道张妈妈年纪大了,竟然是个不知道事理的人,在娘子面前竟然还使起了威风来。别说她是死在这里了,就是活着回去,我也一定要告诉给小姐知道,让小姐好好地紧紧她那张老皮!!”十分愤慨的模样。 刘小花却只是勾了勾嘴角,说:“她可不是在我面前耍威风。她是在我小蓬莱面前耍威风。” 那仆人连忙改口称是:“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我回去了一定要说给我家小姐知道。小姐听了也一定要念娘子的好呢。要不是娘子……不,要不是小蓬莱,这等恶奴出去别处,也一定要惹事生非的,岂不是给我家小姐丢人现眼!” 见刘小花未予置否,又试探着说:“娘子什么时候归家去?”劝道:“家里老祖宗可挂念着娘子呢,听说娘子日子过的苦,到了如今竟然还连大名都没有,哭了好几场,娘子也多体谅着老祖宗吧,她年纪大了,多年来没有一天不惦念娘子的。” 刘小花一副疑心的样子问:“你们却又肯定,我确实是你们家丢的人了?” 仆人再肯定不过:“娘子,仓田家是什么样的家世呢?可不是林家那种人。我们家就算是炼人丹,也有人挤破门槛!哪里用得像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娘子一回去,见到亲娘自然就知道了。”言辞之中无不自得。就是瞎子也瞧得出她是十分自傲的。 连林家的事也知道,看来是调查的十分详尽了。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我亲娘可还在?” 仆人连忙说:“大夫人日日为了娘子吃斋念佛呢。只盼着娘子快回去的。”说着,时不时偷偷地窥探刘小姐的神色。一时也是忐忑。 过了良久,刘小花才又开口,问:“你是奉你家小姐的命来探望我的,还是奉她的命来带我回去的?” 她这个问题,可算是一语中的。那仆人惊了一下,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大约是完全想不到刘小花看上去并没有多少锋芒外露,却问出这么一针见血的问题来。连忙道:“当然是近探望小姐的……”眼神却是十分躲闪急忙又说:“大夫人心里苦得不得了,想娘子想得心肝都碎了,娘子也可怜可怜她怀胎十月的辛苦,毕竟娘子是大夫人身上的一块肉,不能一面也不肯见!” 刘小花见她是这样的反应,便知道,恐怕那个‘大姐姐’是让这两个人探路来了。万一小蓬莱任人践踏,又不为她出头的话,她的下场按恐怕就是被这两个下人‘带’回去了。 现在形势不同,这仆人自然也就只好避重就轻。虽然没有强硬,但拿出老人和亲娘来哄她。又是让她体谅老人与亲娘,又是提到大名的事。 抬出大义来,对她施压,分离多年的亲娘见女儿一面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这一去,可不知道是什么形势,还能不能回得来了。 刘小花这时候,到是明白了刘有容对自己的用心良苦。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这样为自己尽心竭力?心里不由得发暖。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眸,平淡道:“若是之前,我自然是不得不跟你回去的。我生而为人,怎么能连亲生阿娘的面都不见一见呢,若我不去,外面的人说起来,还得怪我小蓬莱无情无义,毫无仁道。怪我师父冷血。可现在我师父闭关去了,一宗之事由我代理,我实在不便离开山门。也只好等改天师父出关了再说了。” 仆人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一遭。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喃喃道:“这…………这…………就不能让别人管吗?娘子这么小,怎么能管得下一个宗门呢?”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骂“我们小蓬莱要什么人做主理事,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来质疑?” 仆人打了个冷颤,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 刘小花回头向窗外看,只见到一个发髻尖从窗子外头冒出来,便知道又是程正治在偷听。回头只对仆人慢条斯理道:“至于大名的事,师父已经有了决断。取四方大同之意,我自今日起,便名为‘四同’了。你回去,也支会家里的老祖宗一声,好叫她落心吧。也请告诉大夫人一声,让她不要为我忧心,我没有什么不好的,将来我就会去见她了。想必身为我的亲娘,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不顾信义,有负人托的吧?” 仆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种种理由全被堵了回来,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她完全不明白,明明应该是极简单的一件差事,怎么会如此不顺。这,这回去可要如何交差?华氏国宗的人不是说,刘小花只是个村姑,完全趋利而行? 刘小花好像看不到她的异色,高声说了一句“送客。”转身就去后殿了。 仆人想叫住她,又不敢,赶了几步,被隔在内门外,只得停下来,在门内站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跟着下阶弟子出去了。 刘小花一进后殿,就遇见了一脸嘻笑的程正治,他身上蹭了一身的灰,见到刘小花进来,边拍灰边鬼头鬼脑地凑过来:“哟,没成想,你还是个亡国的公主呢!”照那个仆人的说法,仓田家的天下是被华家人取代,说是亡国也没什么不妥的。 刘小花撇了程正治一眼,说:“那我们岂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是华家的人,我是仓田家的人,我要是在这里一掌打死你,想必也是合情合理了?” 程正治缩缩脑袋立刻奉双手投降:“得得得,我错了好吧!!” 又贱兮兮地问:“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能借仓田家的力,那咱们小蓬莱要在宗门之中立足,也并不是难事。你回去跟你亲娘撒个娇,不就好了?” 刘小花不以为然道:“我那亲娘要真是挂住我,知道我的消息之后,又怎么会不亲自前来?说什么为了我吃斋念佛,想必不过是托词罢了。那家里有人想我回去是真,但一定不会是她。可那个想我回去的人,又是打的什么主意谁知道呢?”说着,顿了一顿,郑重地说:“靠人不如靠已。”要真是到了靠不了自己的那一天,再去想别的办法罢。 程正治听了她的说辞,竟然难得地正色起来:“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这种大家族里头纠葛的事情多得很。你若是一心向道,全然不必去趟那浑水。最好连着姬长春这边的事,也不要再参和了。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难得他这种语气讲话,刘小花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程正治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刚才刘小花看到的不过是幻觉而已。嘻嘻笑,问刘小花:“你说陈氏是不是早知道国宗的人不敢拿你怎么样,才拿你代替自己亲生女儿来唬弄他们的?这样一想,她对你也并不是没有情谊的。你要不要帮她一把?” 要是寻常时,刘小花必定觉得他这样变脸是再正常不过的,谁叫他有病呢。可是就当她打算应答的时候,扭头看着程正治,却突然愣在那里。 关于程正治间歇性失忆这件事,刘小花突然意识到了一直以来忽略了的一个关键之处。 看着面前程正治笑嘻嘻的眉目,顿时如坠冰窟一般全身发寒。 第121章 菩提子 看着程正治笑嘻嘻的眉目,刘小花顿时如坠冰窟一般,全身发寒。 如果只是间歇性失忆,那么所有的事都还是他自己做的,只是在做过之后又忘记了而已。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都不会因为这个而发生改变。做为程正治这个人,不知道的事,他都不应该知道。不认识、没有交情的人,仍然应该是不认识并且没有交情的。 可是,许多的细节,都似乎在表明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比如,在大家跟着章凤年一起下山之初,本应该跟‘浮生’没有什么交情的程正治,却跟他一起落在最后似乎有所争执。 再比如,当程正治时不时的反常…… 这就好像…………他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虽然那个人,在极力地模仿程正治的行为与言辞,可是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还是会露出破绽。 这个惊悚的想法,让刘小花汗毛倒竖。 程正治身上的另一个人,存在了多久? 回想起来,似乎从程正治醒过来起,就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七皇子府里的人也提到过他不对劲。 那,和程正治一起存在的,是七皇子本人? 刘小花立刻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如果是七皇子本人的话,做为这个身体的主人,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被另一个人使用,早就发作了。 再说,七皇子智慧上有所欠缺,不可能隐藏得这么好,骗过所有人。 最大的可能是,和程正治一起存在的那个人,很可能跟他一样,都是外来者。 刘小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人,虽然跟程正治一样都是外来者,可他应该并不是从其它时代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如果说,仅从这个人对男女之防的看重来判断,其实是太武断了。 男女之防并不是这个时代太才有的东西,在中国历代,都有这样的禁忌。顶多只能判断出,那个人并不是现代人而已。 可她却在发现程正治的异样之后,便莫明坚信,这个人就是这个是时代的原住民了。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刘小花努力地想要抓住自己脑海中碎片似的线索。 她相信,人的第六感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自己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肯定是因为大脑在她不自觉地时候,收集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潜意识里,她才会做出这种判断。 到底是什么事能证明那个人的来历,她自己看到了,或者听到了,却并没有意识到? 程正治异常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样,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弄脏了?”满面疑惑。 刘小花按下心中狂涌,飞快地伸手在程正治脸上擦了一下,不以为然的样子“干净了。” 程正治受惊似地倒退出好几步,捂着脸瞪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刘小花触碰过的地方。 也许他能把程正治模仿得惟妙惟肖,可刘小花的动作没有任何预警,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所以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而这确实,并不是程正治应该有的反应。 对于程正治这种现代人来说,男女之间的触碰如果不是关键部位,根本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刘小花收回手,没有再说话。 而程正治站在原地,没有动,表情与之前相比,也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可明显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了。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很快,程正治全身又放松了下来。他愣愣地盯着刘小花,一副突然被惊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样子。随后扭头四处看了看,猛地大叫一声“我艹!!” 刘小花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住他的头,把脸扳过来,与自己相对,确认他真的是程正治没有错之后,才松了口气。 “我干嘛了!?我不会是把那个下仆也杀了吧?!”程正治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严肃,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恶行,顿时一脸日了狗的表情“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有病的嘛!你要给我做证啊!千万别让仓家的人来杀我!我是无辜的!我年纪还小,还没娶婆娘呢,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啊!!” 刘小花被喷了一脸口水,一把推开他,不满道:“你没做什么事,只是帮陈氏说话了而已,” 程正治松了口气,想了想顿时又炸了:“我帮她说什么话!!!要不是她,你也不会被雷劈了!你知道咱们山上劈了多大的洞吗?为了把那个洞填起来,山上的师兄们差点没累死。” 他还要辩解,却有个小弟子从外面跑进来,大叫:“师父师父,出事了,出大事了!新帝死啦!!” 跑进来才看到是刘小花跟程正治在殿下,立刻住了嘴,对刘小花礼一礼。说:“师叔。” 刘小花认得,他是青鸣的弟子。摆摆手让他免了礼,问:“你说哪个新帝死了?” 小弟子抹了一把汗,说:“就是刚登基没多久的那个!!” 程正治一拍大腿:“这不是我兄弟吗!!”连忙问“怎么死的?” 小弟子缓了口气,对他也有几分敬畏的样子“回七殿下的话,是国宗派了人去神都查先帝病逝的事,后来发现,原来是新帝做乱,害死了先帝,是以,昭告天下,处死了新帝。” 程正治站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亲爹都杀了?!” 刘小花问:“那如今是谁继位?”她知道这些事其实并不与自己相关,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砰砰地乱跳。 小弟子垂首恭敬道:“却还没有定论。据说新帝上位之后,将皇子们都残害得差不多了。恐怕如今正由国宗派去主事的人主理着清查血脉呢。”说着,偷偷看了程正治好几眼。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据说,还查出许多旧事来,当年大殿子被判谋逆的事,也有了新说法。恐怕要平反。连七殿下的痴病,也说跟新帝脱不了干系。” 又惋惜道:“要不是大殿下死了,恐怕这皇位就非大殿下莫属。可惜啊……” 刘小花问:“那如果先帝的儿子们,没有一个能胜任的,新帝要从哪里选?” 程正治一听就跟她急了:“怎么不能胜任了,这不还有我吗!!!” 刘小花瞪了程正治一眼,他只得怏怏地缩回头,站到旁边,一脸委屈,小声嘀咕“那本来就是我爹……” 那委屈的小模样,令得小弟子不忍直视于他,只觉得自家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小师叔真是好威风,连皇子都要听她的话,便更加恭敬起来,想了想,说:“听我师父说,要是这样就得从国宗里选人。多半该是嫡系中挑幼子继位。”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国宗派去神都理事的,是哪一位?” “这个,到也不太清楚。”小弟子皱眉想了半天,说“好像是个老头子。” 那么,不是姬长春了。 噢,不对,他根本也不叫姬长春。 程正治见刘小花神色郁重,小心翼翼问:“你搁心什么?” 刘小花是想,这个皇位恐怕得落在姬六手里了。他一回国宗,就出这件事,显然并不是巧合。 而他翻出这件事来,明显是想重回权力中心——他既然意在国宗大权,那一定要紧紧把皇位抓在手里。由‘幼子承位’就能看得出来,嫡系长子是要继承国宗的,幼子再一手抓住了天下,谁手里抓住了资源,谁就是大佬。一系是荣盛还是衰败,就在这件事上。 更何况,小弟子说了,出面理事的是个老头子,不是姬六。这样一来,刘小花觉得自己的猜测又可靠了几分。 去理事的人便如同钦差似的,是去断案的。没有钦差边审边查又边把好处住自己口袋里放的。越是庞大的家族,越是要顾脸面,不会明面上做得这么难看。再怎么,也会假模做样地,让一个比较中立的人出面。 如果是姬六去,那得好处的必然不可能是他。 刘小花相信,姬六要搞定这件事,根本不在话下。必然会漂漂亮亮地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他这样的人,是有什么事办不到的呢?惹人厌恶,又让拿他没有办法。 程正治咂咂嘴“没想到这修仙修道的,也有这么多凡尘俗事。” 小弟子抿嘴笑,说:“七殿下,千年万年间,能有几人得道?只要一天不登仙,这人啊,就一天在凡尘俗事中打滚。” 又机灵地对程正治作揖:“都说七殿下最有望登基,若有一天,七殿下能登大宝。还要多照应着咱们小蓬莱呀。” 程正治嘿嘿地乐,摸头摆手:“小意思小意思。”仿佛他已经皇袍加身。 等小弟子退下,程正治又有点忐忑不安的样子,捂着胸口对刘小花说“我这小心肝啊,噗通噗通的!你说吧,这做圣帝会不会很难啊?那么多娘娘,我睡得过来吗?” 刘小花凉凉地说:“怕什么,等你登了位,还有千千万万的姬六来帮你呢。” 程正治打了个冷颤,讪讪地说:“要不,我就不做什么圣帝了,我觉着吧,在山上,也挺好的。” 两个人正说着的话,便看到空同从殿后进来。 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青鸣,不过青鸣看上去明显心情不好。瞥了刘小花一眼,带着自己的弟子转身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想跟她打。 不过辈份排在那里,刘小花也不能跟他计较,还得要行礼送一送。 空同双手拢在袖子里,嘿嘿看着青鸣的背影笑。 刘小花送过了青鸣,正想去看看刘有容,空同便拦住她:“师父已经闭关。外头自有弟子看守,你不必去了。” 刘小花看看青鸣走的方向,好奇地问:“二师兄这是怎么了?” “师父让他出山历练去了,历练之时,不得打小蓬莱的名号,到师父出关之前,不得掌事同意,也不能回山。”空同嘿了一声,骂道“该!” 又对刘小花说:“你把仓田家的人打发走了?” 刘小花点头。 “这就行了。”空同说:“山门中的事,你不用怕,只是让你挂个名头罢了,好让田家的人不能生事。过几日三师兄就出关了。以前大师兄不在时,都是他在理事的,你要有心,多跟他学学就行了。” 又说:“其实他不出来,也没什么事,这山上山下,自然有规矩在,自建立宗派起便凡事依度而行,除了上山求事的人之外,其实没有什么需要掌事出面。如今求事也停了,更是轻闲。小七你入门尚早,最要紧的是修习的事情。不用太过分心。” 刘小花如释重负,迟疑了一下,扭头想把程正治打发走。 她才,回头看了一眼,程正治立刻表示“我这就去修习了。” 转身就跑。 空同啧道:“这猴崽子。” 刘小花等程正治走远了,才对空同沉声说:“师兄可有听说过,一个身体里有两个魂魄的异事?” 空同愣了一下,皱眉望天想了想,说:“这到也不是没有。若是两个人夺舍同一个躯体,或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这要天时地利,巧之又巧。” 刘小花问:“会不会,其中一个是原主呢?” 空间摇头:“若是夺舍入身,那入驻的魂魄定然是比原主的魂魄强大。原主的魂魄虽然会偶有反抗,但是活不了几天就会没了。不可能与入驻的魂魄抗衡。” 刘小花又问:“那如果一个躯体之中,真的有两个魂魄同时存在,要怎么办?” 空同沉吟了一声说:“自然要快点引出一个来。这魂魄之间就算一开始是不分高低的,时间久了,却是未必了。总会有决出胜负的时候,一个吞掉另一个,便是常情。” 说着表情严肃起来“夺舍是为邪术,伤天害理。各宗门之间,早有默契,凡有涉足者,不问原由,都必受天火之刑。魂魄飞散不得好死。” 刘小花心中一凛,便死了向空同求助的心。就算空同愿意帮她,到时候万一败露了,也要被连累。 只说“我是在师父书房里面无意看到一本手札上提到,有一个身躯两个魂魄的事。所以好奇” 空同也并不怀疑她。 她试探着问:“那万一真有这样的事,要怎么把魂魄引出来?” 空同说道:“我也只听说要引出来,可怎么引……我只知道,非得他自己情愿出来才行。除了这个,其它的却并不知情了。不过这种术法早年是有传人的,好像是叫移魂术。移魂术与夺舍又不同,夺舍是杀人。移魂则非要待用的躯体中没有魂魄才行。据传早年间,有宗派世代沿袭这种术法,宗主千千万万年不死,这个躯体不行了,便自住另一个躯体上移魂。不过呢,那宗主却没有人形的,平常出现的人前,全是畜牲的样子。所以他们宗派之中,牌位上排的全是飞禽走兽。你要想问具体的法子,得到师兄书房去找找看。不过吧……我估摸着,要用移魂术的话,往人身上引是不成的,毕竟人的躯体中没有魂魄的少。” 刘小花想到程正治变成狗直立在自己面前,挤眉弄眼地跟自己讲话,便一阵恶寒。 空同不知道想到什么,也打了个冷颤,一脸恶心到了的表情。连忙甩甩头,问刘小花:“不说这个。你可想好了,要选入哪一门?” 提到这个刘小花便正色起来:“我是想学制符的。” 空同一脸意外,章凤年一直说刘小花在药材上面很有天赋,可能他也认为,刘小花一定会选制丹药。不过他见刘小花并不是玩笑,也就不多问,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道:“一会儿带你下山去买本书。怎么画怎么写,只需要一本《符禄初解》二十四页共八十一个笔划,清清楚楚。” 刘小花没有想到,那些功效惊人的符禄,竟然都只是从二十四页八十一个笔划而来的。问:“那我要跟着哪位师兄学?” 空同怔了一下“跟谁学?都说了二十四页八十一个笔划,你照着画呗。” 刘小花无言以对。 “我说真的。你有想学的符,自己去集市上面买一张,回来临摹个百八十遍的。”空同大手一挥“没有不成的。”迟疑了一下“就算不成,重画一张就行了。” “…………要是画错了,不会有什么负作用吧?” “……不会…………吧?”空同反问。 刘小花觉得心有点累。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五师兄,真的特别想念大师兄在的时候了。 空同说完,拉着刘小花的袖子就往外去,兴致勃勃说:“走,带你买书去。” 刘小花甩开他的手,在原地站定“请师兄把山中各个管事的弟子叫来,我有话要问。”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能轻易相信空同的话。 空同大惊,啧嘴“不是跟你说了吗,三师兄啥都能弄好。你多这个事干嘛。难道你不相信我?” 刘小花一脸“我真的是无法相信你”的表情。 “你等着!”空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恼冲冲地叫了个弟子去喊人。 不一会儿,殿下就站了四五个年龄略大的弟子。 因为已经知道刘有容闭关刘小花代理的事,所以个个都对刘小花十分恭敬。 山里的事务无法是洒扫处、杂事处和制药所 各大处的洒扫,都是弟子们轮流的不用管太多。轮了几千年了,没出过错。 而制药所,是管药材丹药的。每月初在丹房发药,弟子们根据品阶需求不同,领到的药品也不同。 杂事处则什么都管。凡是大小事情,先经过杂事处,杂事处难以决断的,便上报给掌事,基本上功能跟秘书办似的。 原本刘小花还有几分担心,怕这些人欺上瞒下,或者看她年轻小,故意为难她。但见了一面,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来,因为小蓬莱人口简单,勾心斗角的事就不多。二来,这里历年来都是在章凤年治下。 刘小花询问之下,发现这些地方果然是各有法度可依,并不需要她费什么神,才放心让他们走。 只留下杂事处的弟子,杂事处理事的,是章凤年的亲传弟子。眼睛红红的,面上还有些悲色。 刘小花问他“你是叫素义的?”她记得,当时要下山的时候,就是素义带她去挑人。 素义跪下:“见过掌事师叔。” 他有些年纪了,看上去非常沉稳。 刘小花让他起来:“大师兄走了,你们归于何处?” 素义郁道:“师尊还未说明。师兄弟们心中凄惶。” 他们跟着章凤年多年,感情自然深厚。如今归属又没有着落,难免不安。 刘小花安慰他:“师父已经闭关去了,既然没有安排,说明对大师兄还有顾念。这也是好事。这件事虽然是大师兄的不对,可师父并没有要严处的意思,只是大师兄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觉得对不起师门,才会执意求去。等过一段时间,他想明白了,师父自然让他回来的。你们在山上,也不要松懈,自当好好的修习,省得师兄回来了要骂你们。但凡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商量。” 素义听到章凤年还会回来的,真的是松了好大的一口,连忙跪道:“多谢师叔宽慰,弟子们不会辜负了师叔的好意。也不会让师兄失望的。” 身姿又沉稳踏实了几分。 刘小花把他扶起来,问:“玲珑遇难的事,她家里可有人过来?” 素义侧身擦了擦眼睛,才转而对刘小花正色道:“只有个老仆人过来了。据说她家里人已经不在世。老仆人如今还在英灵山那边,想要她的尸骸带回去,说要葬在祖坟里面,跟她姐姐在一起。可照着山里的规矩,入了山门死在修习途中的,都得入葬英灵山。我看那老妇仆哭得可怜,去问过二师叔的意思,二师叔说不能坏了规矩。” 说着,神色间已有不忍之色“那仆妇,年纪也大了,花甲之岁,成日留在英灵山,不肯离开。山上湿气重,时有风雨,她能撑得了几时呢?……”偷偷打量刘小花,想要劝,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没有多言语。 “规矩是不能改的。”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一脸厌烦说:“可她入修门本就用心不纯,放在英灵山,岂不是让那些一心向道的英灵们不得安宁?” 素义连忙说:“也是这个道理。为了不吵到英灵,那我就只好让她家人把她带回去了。” 刘小花漠然点头:“去吧。” 素义步子轻快地离开大殿,空同才一笑,指指刘小花说:“你这个小丫头。” 又说:“你这副嘴脸,别人不会念你的好。” 刘小花从高阶下来,不以为然说:“我也不用谁念我的好。” 玲珑到底也没有做错什么,错只错在,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点,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她不能为玲珑做得更多,但让她魂归故里还是办得到的。 空同虽然之前愤愤然地怪刘小花不相信自己,可他忘性大,这一会儿又对刘小花亲热起来,催促她“快,这下可以跟我去集市了吧?” 刘小花挑眼问:“五师兄,真是为了给我买书去的,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空同怔了一下,立刻梗着脖子大叫:“我能有什么事?” 刘小花点点头“原来没事。我还说,要是师兄有什么事,我便跟师兄走一趟,竟然没事,那我也懒得下山去了,一会儿看哪个弟子要下山去了,让他帮我带一本书回来就成了,省得师兄还要陪我跑一趟。” 空同脸一下僵住了。 见刘小花说完了,竟然真的转身就走。连忙跑过去拦住她“好好好,我是有事行了吧。山下来了一批好东西,我想请师妹帮我去掌掌眼。你看啊,你不是想学制符吗,刚好顺便还可以买点符回来。” 刘小花为难地说“可是我没钱。”笑吟吟地看着空同。 空同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苦着脸道:“……你不好这样的!你师兄我也挺不容易的!每个钱都是辛苦钱!你连老弱的钱都要坑去花?” 刘小花转身又要走。 空同一咬牙,大声道:“师妹看中什么,只管拿,钱有师兄我帮你付了!” “我可不能花老人家的钱。”刘小花叹了口气。 空同哭丧着脸说“师妹,你饶了我吧!”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人终于到了黑市。 刘小花原本就搁心程正治的事,想去市集转转,觉得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好办法,或者淘到什么能有益处的东西。再加上符禄的事。路上走得到到比空同快。 空同回味着,一路都总觉得自己被坑了。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坑你没商量’的摊主脸,他心情才好点,琢磨着今天一定要用少少的钱买贵贵的好东西,大赚一笔,把被刘小花坑得都赚回来。一个人霸着好大一块位子,埋头苦干。 刘小花一脸嫌弃地看他拿着各种‘真品’‘买下来绝对要发大财’的东西给自己看。好不容易空同消停一下,刘小花本想去别的摊子看看,可低头一眼,看到一颗不起眼的珠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口袋里的那颗。 摊主只想把空同这个冤大头骗来,却没想到刘小花会来,看到她的脸,真恨不得自打一百八十个大嘴巴。 但到底是人精,见她看中了一样东西,立刻挤出笑脸问:“大姑娘来了?”说不出的热情,巴不得她天天来似的。“上次要不是大姑娘,我也差点被人骗了。这次请大姑娘帮帮忙掌掌眼,我这里毕竟也只是小本买卖,混口饭吃,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怕被坑呀。” 刘小花哪里能听不出他的话外音来。笑笑说:“放心,我随便瞧瞧。”他这里到底并不是强买强卖,黑市里就是这样的行情,自己挑的东西自已住下咽。她没道理去坏人家的生意,与整个行当为敌。 摊主松了口气:“多谢大姑娘。”虽然转头去招呼别人,可一直注意着她。 发现刘小花果然看定了那颗珠子,到是松了口气。立刻拿起来,塞到她手里,直接了当说“这个我给大姑娘一个实在价,五百金。” 空同一听五百金,心都是凉的,伸头出来看,苦着脸嘀咕:“这啥啊?这么贵!” 摊主来劲了,唾沫横飞:“这个,叫菩提子。您瞧见没有,迎光看,那里面啊,有山有水有人!” 空同瞅了瞅,顿时激起来:“真的有人!这活人啊?” 摊主神秘兮兮道:“跟您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实话跟您说了吧,这个东西,你要问别人,肯定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算是问到国宗也没有用,但问到我这里就问对了。” 刘小花手捏了捏荷包,心里一动。觉得他这次到并不像全在胡说。便问:“这个东西,有什么说法?” 第122章 怎么过? 摊主见她是真想要,这下就来了劲,索性摊也不开了,把四个布角一兜,让刘小花和空同过去,从哪抠出两个小板凳来,让两个人靠墙边坐下,摆开了要长谈的架势。 空同坐下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瞥了刘小花一眼。一般来说,摊位上的东西买卖买卖,钱货两清就成了,人家是不会跟你多说什么的。 除非,这样东西有真来头,摊主想卖个好,分杯羹,才会特别郑重其事,卖个交情来浪费做生意的时间跟你说叨。 坐稳当了,摊主特别对刘小花拱拱手:“鄙人姓钱,娘子叫我钱八儿就行了,娘子怎么称呼?”大姑娘不叫了,用起文雅些的称呼,称起娘子来。 刘小花客客气气地对他行了个礼。空同在一边说:“这是我七师妹……四同。”他到也谨慎,刘小花如今是不是姓刘也不一定,就只说了新取了名。 因为没有尊号,钱八儿便称她一声“同娘子。” 刘小花听到这个称谓,心里感觉很怪,虽然名字是取了一阵,可这一会儿,她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有了大名了。 四同。她偷偷摸摸在心里叫了一声,感觉怪怪的。总觉得是在叫别人似的。 客套完了,钱八儿才继续说道:“这菩提子的来源,你们要是去问别人,别人肯定说,这是由灵核演变而来。其实不然,菩提子,又有三千界之称。您别看这东西小小一个,可里面包含的是大千世界。这人啊,山啊,水啊,可都是真的!” 空同听着,有些不乐意了:“你这个也编得太过头了。” 钱八儿急了:“啧,你说你们这些修仙修道的人是不是修傻了。我问你,灵核是什么?灵核是有修为的人死后灵台坍缩而成对吧!里面是不是也有山有水的,那山水是不是真的?” “对啊。可那个跟你这个不同。那是灵核,能吃的,你这个能吃啊?”空同一脸‘你继续编’的表情。 钱八儿也不管他,接着说道:“那我问你,灵境在哪儿?” 刘小花心里一动。他问的是灵台实象所得的空间在哪里。 拿刘小花来举例子,钱八儿问的是,那面水镜所在的空间存在于何处。 空同不客气地说:“能在哪儿啊,不就在身躯之中吗?你就是问八岁的娃娃,他也是这么说。” 钱八儿一笑,特别诡异:“要是我告诉你,这灵境是确有其实呢?” 空同丝毫没有犹豫地伸手就给了他脑门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 钱八儿也不恼,揉揉额头说:“我这么跟你说吧,修习道法第一步,是不是得先找到灵台?你们这些人,以为找的是灵台所在,其实是根本没搞明白。” “那你说我们找到的是什么?” “是路!”钱八干脆利落。 “啥?”空同一脸想薅人的表情。 “灵台实象是在哪儿?在灵境里头,对吧!你们找到的,是去灵境的路。懂不懂?”钱八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们丹田聚灵,后便能与三千世界相联,凝聚神识就能以之为媒介,去往小世界。懂了没有?你以为你去的灵境是幻境,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小世界。你通过吸食异界的灵,倾注入小世界,帮助小世界成长完善,而小世界就将灵法借给你用。就是所谓灵境。” 空同愣了半天。 刘小花也感到愕然。其实这么说,也说得通。 以前她听说过一种说法。 说人们是与天上的星辰相连的。地上有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属于这个人的星星。人好时,星辰就亮,人不好时,星辰就会黯淡无光。 当然科学证明,这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呢? 这种理论,到是与钱八儿说的不谋而合。 人通过某种联系,能与另一个世界沟通,一个人强大与否,与这世界强大与否,是相附相衬的。 人死之后,通道坍塌成了实体,无法再使用,但那个世界还存在于某处。 所以才会通过灵核,还能看到灵境里的景色。 而世家之中,继承灵核之说,根本就是吞食之后继承了前人与其小世界的联系,汲取了那个世界的能量为已用。 她得到的这些珠子也是跟灵境一样的。并不是装着整个世界,而只是一种通道。当时大星的时候,她自己不是也有过那个设想吗,那些灵核只是通道,指向大星所在而已。 刘小花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很快。 三千世界是什么? 自己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在不在其中? 如果钱八儿说的是真的,那么是不是也会有一个通道,能让她回去? 就算不能回得去,那珠子里的这个世界,她是不是能想到办法自由进出?刘小花不由得握紧了荷包,感觉里面的珠子特别硌手。 过了好一会儿,空同才回过神,问:“你怎么知道的?” 刘小花沉住气,看向钱八儿。 钱八儿得意地‘哼’了一声,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 刘小花顿时有一种…………我哔哔你哔的感觉! 空同那表情,简直了……指着钱八,手指直抖,半天没说过话来,最后伸手给了自己两大嘴巴,骂道:“黑!我信你这大孙子!” 钱八儿连忙架住他的手,解释:“诶?你别急啊,我也不是胡想的。我祖上也有修过仙,还特别有名气呢。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立下了祖训,不让后人入道。”表情特别诚恳。 把那珠子拿起来,指天日地“你们自己住东面瞧,那里是不是有个神仙墓。你以为我这珠子要价五百金是坑人吗?你们只要找到这神仙墓,多少神法术法神器法器找不着?五百金算什么!只有赚的!” “滚滚滚!”空同怒道“我家里还有幅画你要不要?上面画的是神仙所在,你要不要花一千金买下来?只要你想办法进画里去了,就能直接成仙了!” 钱八儿特别委屈“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空同转身拉着刘小花就走。边走边骂“龟儿子!” 两个人接下来在黑市里转了一圈。 空同走了一路,骂了一路。 刘小花到是淡定得多。她觉得,钱八儿说的虽然并不是一定全对,但也不定全是错的。世界其实是什么样子的,连现代的科学家们都没搞清楚。谁说就没有这种可能呢。 不过是对还是错,现在也不重要。 她相信只要继续修习,慢慢地探索,总有云开雾散的那天。 不过想到程正治的事,又开始头疼。 空同钻小摊子看药材,看中一样,就举起来给刘小花过目,她点头,就买,摇头,就撤。 不一会儿,空同就大包小包背了一大抱, 邀功似的给刘小花看“呶,我可给你买了书,买了符。很贵的。好几十个大钱。”一副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就对不起我的样子。 刘小花一看,那些符但也并不全是低阶紫色的,还有几张红的。正面画的是符,反面写的效用。一看就是老少皆宜的东西。因为符本身就是有灵的,所以也并不是一定需要有修为的人才能用,市面上常见的,都是家常的,什么‘扫地符’什么‘驱虫符’。 两个人几乎满载而归。 终了,向外走的时候,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子,刘小花突然停下步子。 摊子没什么生意,一个年纪有点大的中年妇人守着,她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乡下农妇。刘小花看中的到不是她摊上的东西。 妇人见她有意,连忙站起来,似乎是想说点奉迎的话,可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嚅嚅问:“大姑娘要点什么?我都是实在价。” 刘小花问:“那个是什么树?” 妇人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是指她刚才坐在p股底下的那个,连忙说:“这个,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树。”非常尴尬的样子“这是我家后院里长的。不开花,不结果,也没枝丫,光秃秃一个圆柱子。我祖上时就有了。” 刘小花看看她摊上,全是上泥碗泥人什么的,不像其它的摊头。她说起话来,也不顺溜,可见得她其实也并不是专业卖家了。 妇人见刘小花打量自己,异样紧张,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会不停地说:“别处都没有的。只有我这里有。真的别处都没有。”又说“其实我也没打算卖这个,但是家里娃娃要进学,他们阿爹又病倒了。” 刘小花见她这样紧张,笑说:“这个东西确实很少见。” 妇人好怕她不相信自己,见她这么说,松了口气,殷切地说:“大姑娘知道就好。我是实在了,不会骗人的。” “你这个要卖多少钱?”刘小花问。 妇人犹豫起来,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最后一咬牙,硬着头皮说:“一千金。” 空同一听,就跳起来了“啥?”大叫“没钱没钱!” 妇人脸涨红了,喃喃说:“这是祖上说的。不到没法子不让卖。要卖就得卖一千金。不然,死了都要从坟里爬起来抽我们。” 刘小花却并不惊讶。 空同一看刘小花这个架势,急得汗都出来了“是真的没钱!一千金,你卖了我也没有啊!我现在手里,就一百金!” 刘小花安慰他“这个东西,是我自己有别的用处。这么贵,不好让五师兄破费。” 空同长长地松了口气。 刘小花又说:“师兄把这一百金先借给我就行了。” 空同脸一下就垮了。不过也纳闷,有了一百,也差九十呢,刘小花哪有钱啊! 刘小花扭头,对妇人正色说:“我是小蓬莱弟子,娘子知道小蓬莱吗?” 妇人头一次被称娘子的,手足无措“知道,知道,我们村子还去小蓬莱求过事的。”又连忙笨拙地行礼“原来两位是仙家。” “我想要买你这个东西。但是我现在也没那么多钱。” “啊?那你想怎么办。”妇人顿时警觉起来。左右仓皇地瞧了瞧,想找人帮忙似的。 “娘子也不用多想。小蓬莱没有强抢的。我有一个主意,娘子听听看,行不行?” 妇人被说破了心事,到有些尴尬,退了一步,道:“你说” “你这个木头,种在地上时,是有心跳的。对不对?” 妇人惊讶“是啊。大姑娘怎么知道?” “这种树,你要是没砍掉,卖活的,上万两也不止。现在死了,放得越久,就越不值钱。看这树的颜色,应该是砍了有两三日了,应该还有微动,等到五日后,微动都没有了,树就会化成灰烬了。” 妇人没吱声,明显不太拿得准,该不该相信她“你不是哄我的吧?”小声说“你哄我,我也不能降价的。” 刘小花说“我不用你降价。你说卖一千金,就一千金。我买。但,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不如这样,我每个月给你一百金,给十一个月。一千一百金买你的东西,你看如何?” 妇人一听听多出一百金来,便有些心动了。 想想,她家里没有依靠,一下子要真拿了那么大笔钱,其实也还心里害怕会出什么事情。一百金,也足够解决家里现在的困境了。 刘小花见她不吱声,耐心道:“我瞧见,街头有一间春风阁,是卖各种奇珍的,你可以去问问看,这东西是不是我说的那样,不能再放。我一会儿再过来。” 说着,给那妇人做了个揖,就跟空同走了。 空同走了几步回头,果然就看见那妇人收了摊弄个小车,把东西往街那头拖过去了。他就奇怪了“你要这木头这么做啥?” 刘小花烦心事没了,心情到是轻松了好多的样子,说“玩呗。” 空同简直要落泪,师父这是招了个什么败家子啊! 两个人找了个茶寮坐下边喝茶边等。 刘小花拿出那本符禄书来看。 发现空同说的果然没错。就真的只有二十几页,八十一个笔划。 不过符禄上面这八十一个笔划合在一起,又有无数的变化,不一样的组合,又有不一样的意义。越是高级的符,上面的笔划越是复杂,难以分辨首尾,环环相扣,连从哪里下笔的都难看得出来。 刘小花原来兴冲冲,现在到有些被当头一盆冷水的感觉。 这完全无从下手嘛。 空同翘腿喝着茶,看得不忍心,说:“你别看这满大街都是卖符的,可你也得看看,那卖的都是什么符,不上排场嘛。各宗派用符的也少。符禄大能真的是如凤毛鳞角,你想跟人学,都难找得到人。入门容易,上升难。要不你就学丹药算了。人都得吃药不是?来钱快,你也有天赋。别看你大师兄没在了,可他的弟子里面也有出了师的,你天赋好,只要有人稍做引导,必然就能有所成就。” 见刘小花闷头看着不说话,苦口婆心劝道“这人啊,喜欢做的是一样,擅长做的又是另一样。大家都不是这么过的吗?走有天赋的这条路,多轻省,何必自讨苦吃?到时候,说不定吃力不讨好。”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桌面上被阳光投下的斑驳树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空同说得对。大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不过,随后她抬头却有了不同的想法“师兄,我不怕,试都没试呢,哪有被吓回去。反正这辈子还长呢。试都不试,我冤不冤?” 空同愣了一下,笑着摇头:“你啊。小娃娃讲孩子话,一辈子有多长?到我这个年纪再回头,也不过是瞬息的事情。等哪天吃了苦头后悔,就知道我说的对。” 刘小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仰头一饮而尽,拍在桌上说:“我就是想学符禄。后悔就后悔吧。那我也不怕。人生在世,哪有几件事是不后悔的。”至少想干嘛,就干嘛爽过了。凭什么大家都这么过,她就也得委屈着这么过? 说完回首,猛地看到姬六站在茶寮外的日光下头,与她仅一栏之隔望着她笑。 他变了样子,身边人流如梭。 可她一眼就认得出他来。 第123章 我有一个法子 姬六变了样子,站在人流之中,可刘小花一眼就认得出他来。 空同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嘴里嘀咕:“什么人?” 看到姬六,又看看刘小花:“认识啊?” 要是给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就是让章凤年离开小蓬莱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刘小花含糊地应了一声,见姬六没有走开的意思只是看着她笑,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姬六皮肤白却穿了一身灰灰的土布衣裳,袖子撸起来,露出青筋微的皮肤。看上去特别滑稽。 “我路过这里。”姬六伸手把沾在刘小花头上的草木屑摘下来,动作特别熟鳹“你师父还好吗?” 刘小花暗自腹诽,谁跟你有这样的交情?后退了一步,略有些厌恶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姬六泰然自若地收回手,说:“仓田家的事你要如何?” 他的消息到是来得快。刘小花没说话,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姬六把她的脚给她抵回去,说:“没有站相。”倒拿出关心教育晚辈的长辈姿态来。 刘小花顿时心生一股恶气,但只压下来,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要走了。”她要如何,跟他说得着吗? 姬六也不恼“仓田家树大根深,里面的水连我也不敢随意去试,若是老祖宗有心让你回去的话,小蓬莱护得了你一时,也护不了一世。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倒有个……” “真有那么凶险,那我就回去呗。”刘小花打断他的话。难不成他认为,入他的局又能轻省多少?龙潭与虎穴的差别而已。 姬六说:“你没有听说?仓家与田家,是世代姻亲。你是田家嫡女,从出生就理当嫁给仓家长子为妇。你以为仓家嫡女是为什么来的?她兄弟从来懦弱,她到是素来强势,地位只在老祖宗之下,自生来,就早把两家当成是自己的囊中物,怎么会容得下你这样一个人嫁过去占住主母的位子?你在那家里,一无靠山,二无人支应,能活得几时?”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想把夫人做靠山,就早歇了吧,虽然她是你生母,但她是指望不上的。不止指望不上,恐怕还要堤防着几分。”在刘小花面前,说到她亲生母亲也说得理直气壮,似乎并不觉得刘小花或许会因此而伤感。 刘小花本来也并不会因此事影响情绪,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忍不住一阵阵恼羞暗涌。脱口而出道:“我原也知道她是不可依靠的,哪里用得着劳公子大驾特别跑来提醒我不要去自作多情。” 姬六向她乜了一眼,终于有些不悦,他素来习惯了别人的退让着他敬畏着她的。可这点不悦,也只是少少存了一会儿,便又蓦然笑了笑,跟她计较也是白计较的样子,到底还是自己说了她不喜欢听的话,便和颜瑞色道:“你知道是这样就好。” 刘小花到觉得自己有点没意思起来。觉得在他面前一失态,就输了一成。 平了平心绪,做出淡定的表情,才说:“你之前说,若我不想回仓田家,你有什么提议?说来听听也无妨。” “嫁人。” “嫁谁?” 第124章 人选 “嫁人?”刘小花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有点拿不准姬六到底意欲何为。“嫁谁?” 姬六负手向她看过来,说:“仓家与田家的旧事,也不晓得你知道多少?” 刘小花老实作答:“你就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罢。” 姬六点点头,似乎嫌阳光太盛,抬头眯眼看了看日头,随即便有个小厮撑着伞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站到他身侧,低眉敛眸,看上去虽然是训练有素,但手一直抖得厉害,连着伞也抖个不停。姬六却似乎不大情愿他在这里,微微蹙了蹙眉说:“我哪里就这么娇弱?” 小厮怔怔立刻收了伞,犹豫了一下,转身就跑。可跑了二步,觉得似乎不妥当,连忙跪到地上,结结巴巴地回话说:“公……公子恕罪。”在大街上格外显眼,连茶肆里的空同都注意到了这边的事。站起身来看着这边。 姬六乜眼看他,笑了笑,分外的和气,可小厮却更害怕起来,连话都不敢说了,想磕头,可迟疑了一下又不敢再磕,僵在那里。 “你去罢。我有话要跟你家公子说。”刘小花伸手扶姬六,把他往树荫下头带。 那小厮愣了一下,不知道刘小花是什么人,但见姬六真跟着她走了,连忙爬起来慌慌张张行了个礼,转身就跑。 姬六边走着,边低头看看刘小花扶自己的手,温温和和说:“你到是乐意做好人的。”也看不出喜怒来。 刘小花如今到真不害怕他,少了害怕,对他无欲无求,态度便也坦荡,就算是惹得他心烦发怒又怎么样,还能吃了她吗。只说:“你身边一个合用的人都没来,看来在国宗也是过得不太好了?” 姬六眯了眯眼,仔细了看了看她,见她讥讽,说:“恐怕不能如你的意。这些下人不中用到与国宗没有多大关系。只因前事曲折坎坷,合用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才会在人手上见拙。如今我一个人,也顾不来那许多事,姬安虽然忠心,但是武夫而已。” 不知情的人见两个人谈笔风声,怕还以为是什么挚友呢。 待走到了树萌底下,姬六才说起仓田家的事“仓家与田家世代联姻,为了不乱套,早有些不言而喻的规矩。哪家的嫡长房先诞下长子,下一代便以哪一家为尊,另一家嫁嫡长女为附。若是两家同时生了儿子,就静待下一胎,哪家先诞下女儿,便是哪家为附。” “那要是生了硬说没生呢?” “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嫡房生产是大事。一屋子十个稳婆还别有护卫,别说是人,就是蚂蚁都进不去出不来。”说着,深深看了刘小花一眼。 刘小花到有些明白他的意思。恐怕她的生世也跟这样的规矩有关。当年这事恐怕是闹得沸沸扬扬。只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变故,才有今日这种生母不情愿她回去‘大姐姐’也不想让她嫁过去的局面。恐怕唯一想促成她归家的,只有那个所谓的老祖宗,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目地。总不可能是,想念她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晚辈吧。 也难怪姬六说,只要她找个人嫁了,就不必再趟这浑水。可关键的是嫁给谁。她若有所思年向姬六。 姬六也并不避讳,继续说道:“如今仓家与田家之间的关系正可谓岌岌可危,国宗惟恐仓家与田家东山再起,也正有分裂两家的念头。你嫁到国宗,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他向来说话都是这么温声细语,语调即平缓又坦荡。 刘小花沉默了好一会儿问:“是国宗的人让你来说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姬六反问:“有何差别?”说到底,国宗很多事都在他掌握之中。至于还没有在他掌握之中的那些,恐怕也不远了。 刘小花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她良久没有说话,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姬六分析的不无道理。心理上,她对仓田两家一点感情都没有。而她现在,也很满意自己的生活环境,希望安静地呆在小蓬莱修道,对那些事情自然是能躲就躲。可她即要嫁人,却又不能真的随便找个人嫁了,到时候不是害死人家吗。所以一定要嫁一个仓田家不能轻易就处置掉的人。世间也确实没有一个比国宗更稳当的,一劳永逸。不过这与其说是嫁人,不如说是战略性合作。国宗帮她站稳脚,她帮国宗分裂仓田家,既然并不是真的丈夫,心理上也不必有太大的压力。 相比较小蓬莱也只能拖一时。这个法子当然是最好的。 姬六说完这些,也不着急,静静站在她身边,仿佛在看远处的山色。时不时短暂瞟刘小花一眼。 好一会儿,刘小花问:“那你觉得我嫁给谁比较妥当?” 要论起对国宗的了解程度,问谁都不及问他来的实在。 姬六到没有立刻回答,笑起来,说:“你到信得过我。” 刘小花垂眸说:“我想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利益一至的。”到底是国宗想分裂仓田家,还是他的意思,刘小花更偏向于后者。姬六所图的是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什么是属于他的?在他看来恐怕是整个天下。现在国宗在他眼中根本不够看,恐怕最忌讳的还是潜伏不动树大根深的仓田两家再次合力。宝座都没有坐稳就要被赶下去,自然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说到底,姬六这次前来与他之前的每个举动一样都并不是无的放矢,必然是有所图谋的。 这件事有姬六参合,刘小花反而有点异常地安心起来。做为敌人他是可怕的,但是做为盟友,哪怕只是短暂的盟友,也让人觉得可靠得很。 姬六见刘小花这么爽快,反到有些犹豫起来。没有哪个女子,不把婚姻当成人生大事,哪怕是修士们,嫁人这件事也是非常重大的决定。可是,刘小花的反应却让他感到意外。 当然,这种反应,更加符合他的口味,只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自然。他即喜欢她这种不拖沓的样子,同时又感到莫明燥恼。姬六浅浅吐了口气,才继续平心静气地说:“难得你这样信赖我,我自当帮你好好地谋算了。你也放心,说到底我要的只是安心,并没有大杀四方的打算”很是客套。把话也难得地说得清楚明白,不让人猜。 刘小花知道,他这是许诺对两家人不会赶尽杀绝。说到底是不信任她。血缘的羁绊不是那么容易解开,虽一时恨极但再一时又恐怕她会因为维护对方而动摇。不过认真说来,他说这样的话并不算托大,他是有这种制服别人的本事的。或有凶险,但他就是有一种让人相信他一定做得到的本事,也确实从来没有失败过。 虽然此时并不知道姬六许诺的真假,可刘小花还是轻轻礼了一礼,笑道:“那我先谢过公子。”她已经跟着姬六学会了,心里真正的打算与决定并不在脸上显露出来。 两个人目光交汇,还笑了笑。相敬如宾起来。 刘小花看着姬温和的笑容,却明白,若真是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有一丁点机会,两个人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置对方于死地。哪怕真的手握天下,只要她活着,太看得起她的姬六就不会放心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两家人,怕她借自己的手在两家站住了脚,却还想得到更多。 而只要他不死,她就会担心他总有一天卸磨杀驴斩草除根。 第125章 真相 姬六笑说:“事关重要,我还得好好想想清楚。等有了人选我再差人来告诉你。你若是不中意,我们再找其它的也无妨。国宗别的难说,但青年才骏是不少的。” 刘小花也并不作态,更不推辞,只说:“好。那就多劳公子了。” 但心里早有成算。 刘小花固然觉得姬六讲的有道理,但这是因为他总是擅长让别人顺着他的思路去思考问题。顺着他的方向走,那刘小花得到的当然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如果跳开他的这一套,刘小花觉得自己想要逃开这个权势争斗的漩涡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甚至不只一种办法。 她只需要挑一个最稳妥的就行了。 比如,诈死,比如侍香。 诈死就是字面的意思,而待香就是指,许下重誓终身侍奉在元祖案前,做添香弟子。这种弟子得保持洁净,不能嫁人的。便是仓家和田家有再大的权势,也不能做出逼迫侍奉元祖的添香弟子嫁人的事情来。 每个世界,总是会有一些哪怕是再不得了的人,也不能打破的规矩。 在这里,侍香便是一个。 那边姬六说完了话,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半点也没有发现刘小花的异样心思。 刘小花表情也是淡定,自认为是看不出半点波澜来。 谈完了这件事,姬六突然道:“你真是想制符?” 刘小花知道他这是听到了之前她与空同的话,点头。 只道他也跟其它人一样,会教导几句。或讥讽几句。 姬六却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回头望了一眼,便立刻有人抬着小轿从街角的巷子里出来,不一会儿就到他面前。 这就要走了?刘小花有些不适应。 姬安跟在轿边,微微向刘小花见了个礼,转身扶着姬六上轿去。之前那个小厮也跟在轿边,一举一动再小心没有。 除了这二个人,轿后还跟着一个人,他一身修士的打扮,刘小花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可一时也想不起来。 不过他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了刘小花一眼。似乎是认得她的。 一路上,轿中姬六闭目养神,姬安也不敢多话。 可过了一会儿,姬六突然睁开眼睛,说:“我做的那把剑她是不是丢掉了?” 姬安愣了一下,才想起方才见到刘小花时,她身上似乎确实是没有带剑的。心道,她不肯带也不奇怪吧。嘴里违心说:“想必不过下山买东西,不必要带剑,是以才没有带的。” 姬六的颜色才好些。目光凝视在一处,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翘了翘。喃喃说了一句“制符……” 又说:“再老成,到底年少……”因为年少,所以才觉得天份没有什么好珍惜的,凡事只要努力就能行。有些人求也求不到的东西,她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懂,因为他未尝没有年少过。 那些年少的豪气与志向,最后哪一个不化为飞灰,屈从于现实。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心里,一面觉着,刘小花撞了南墙自然就懂得她自己的幼稚,就会回头了。 可一面又莫明期盼,她继续这样无知无畏下去,不要承受那种失败,不要被迫改变了想法,变得跟其它人一样……变得跟他一样屈从。 这种自相矛盾的想法,令得六公子感到不适。 他并不是一个会犹豫不决的人,可现在却渐渐发现,在很多事情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有明确的立场。 他表情略为迷茫地坐了一会儿。 姬安小心地问:“公子不快,是因为刘娘子没有答应?” 姬六回过神说:“一口一个刘娘子,她什么时候就姓刘了?”声音有几分冷意。 姬安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了。只得默不做声。 姬六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她答应了。不过是嘴上答应罢了。” 姬安不解:“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公子以为,她会别有用心?” 姬六却突然笑了笑,说:“等着吧。最后她还是会答应的。”到有几分得意。 便是以前得了再大的胜仗,姬六这种从不喜怒露于色的人,也没有这副表情。 姬安心里惊一惊,却不敢表现出什么来。 姬六又问他:“制符的高手有哪一些?” 街市上,他们走得没影了,刘小花呆呆站了一下,才转身向茶寮跑去,空同见她这样着急不解地问:“这是怎么的?” “快回山去。”刘小花付了茶钱转身就跑。她想起来一件更要紧的事。 空同连忙跟上她,问:“到底怎么了?” “姬六来了。”刘小花说着正要出门,一下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个卖树的妇人很不好意思拦在她面前,对她说:“我去问过,他们说您说得没有错。不过他们出的价要比仙家您出得多一点。我……” 目光有些躲闪。 人家铺子根本没有要买的意思,是她从那个铺子里的人那里听说,这种东西很少见。刘小花既然想要,也只能从她这里买,所以才突然起了这个念头,想让刘小花多给一些。 哪知道刘小花此时心急如焚,只对她说:“买卖买卖自然是价高者得。我不会介怀”说完急匆匆便跑。现在她实在顾不上这个。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还要这个干嘛! 妇人完全傻眼了,站在原地,过是好半天才要哭的样子嚷:“你这不是害我吗!明明说好了是要的!” 空同跟在刘小花身后一路狂奔,一脸莫明,姬六来了又如何?值得这样着急的?只恨出来的时候没有带符,不能使缩地之术。 刘小花也是够呛。还好有黑皮。召唤出来背着她跑得比马还快。 空同看得直瞪眼,跟在后面大呼小叫:“召唤灵兽出来太过耗费灵气,你可晓得要攒多久才能再召一次的!还不快快让它回去!再没有像你这样浪费的,要你是下阶弟子,还不得被你师长活活打死了!哪时有这样不珍惜灵的!师父知道也要骂你!” 可刘小花哪里理他,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空同追得直喘气,脸都紫了。 见刘小花这么赶时间,又怕是真的有什么大事,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的灵兽召出来。 等他赶到,发现刘小花一脸颓废站在山门外面的高台上,望着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她那个奇怪的灵兽,蹲在一边玩蚂蚁,看到空同的灵兽似乎觉得稀奇,一直盯着它看。 空同下了灵兽急急忙忙问守门的弟子:“山上有什么事故?” 弟子连忙回道:“山上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事故。” 空同便不解:“你们小师叔祖这是怎么了?” 弟子说:“小师叔祖知道七殿下下山了,就这样了。” 空同愣了一下,问:“七皇子去哪里?” 弟子说:“师叔祖下山没一会儿,就来了宫里的人,说要请七殿下回都城。” 另一个弟子凑话说:“就是我进去通报的。七殿下本来不肯去,说什么也不走。跟着宦官来的一个修士与一个下人进去,跟七殿下说了一会儿话,七殿下就跟着走了。”他也觉得纳闷,一会儿功夫,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可对方明明也没有使什么邪法呀,要真使了护山的真灵肯定会发出警告的。 空同皱眉:“那个下人是什么打扮?” 弟子愣了一下,说:“就是寻常不过的下人。” 空同想到什么,问:“是不是一身土布衣裳,肤白,瘦弱的样子?” 弟子连忙点头说:“正是这样。”一脸惊奇,不晓得空同是怎么知道的。 空同却是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化形。我就说怎么明明看到了他,只要一转眼又不记得他的样子。” 想想又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哪里不明白,这都是权势之争。摆摆手,让两个弟子回去做事,自己转身向刘小花过去。 黑皮不知道空同是什么人,警觉地盯着他看,四脚着地,随时会扑上来的样子,空同拿不准这黑不拉叽的‘灵兽’的底细,也不敢站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劝慰道:“你们感情虽然不错,可到底各有各的宿命。他身为皇子到小蓬莱只是避祸,自然早晚都会离开,跟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又说:“你也不要伤怀,他虽然不在这里了,可你们也未必就会因此而疏远。总有相见的时候。” 刘小花颓然道:“我只怕再相见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他了。” 原本她买那木头是想给程正治做个傀儡,把他从七皇子身上引导出来,暂时附身在人偶上。再慢慢地想别的办法,为他找个身躯。 可没有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如今七皇子已经跟着姬六走了,很难说程正治在那个身躯中还能不能处在主导的地位。 只是刘小花想不明白,七皇子身上除了程正治之外的另个一个人格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人格似乎跟姬六是相熟的,并且早有接触。 刘小花一直觉得,程正治能成为主要人格,是因为他比较强大一点。可现在她却不是那么肯定了。 如果程正治是主要人格,那么他就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不会说走就走了,连一句话都不给刘小花留,再见都没有一句。 正是这种反常,就说明,让程正治看上去是主要人格,只是另一个人格有意为之。如果另一个人格想出来,程正治根本无法阻止对方。而那个人格平常只是在无声地潜伏着,等待自己能破茧的时刻到来,程正治只是他的伪装。 现在,这个潜伏的人所等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刘小花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心寒。 那么,程正治现在处在什么样的状态?他会不会已经…… 不,不对,一个灵魂的消亡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应该是更像太阳下的雪人,会慢慢地消融。 程正治应该还在。 刘小花猛地松了口气。 他还在就好了。还有机会。 不过她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她不明白,另一个人格会是什么人?就算他的身份不能公布于众,他都已经化身成另一个人,为什么还会需要程正治来做掩护? 难道是害怕什么人会把自己认出来?打乱了计划? 可从皇子府到这里,谁能认得出他呢? 刘小花觉得,自己离这个答案很近了。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得到。可这个答案,却让她害怕。 空同见刘小花僵站在石台的边沿,生怕她一个走神就摔下去。有史以来第一个失足摔死的弟子?这也太丢人了! 可在黑皮的虎视眈眈之下,他又不敢贸然上前。 他觉得,师妹的这只灵兽,跟别的灵兽似乎有些不同。灵兽虽然说是灵,可毕竟还是兽,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修士所拥有的灵兽在智慧上是远不及人类的。 可这一只,看上去完全是具有思想的样子。它的眼神,举动,每个细微的动作,虽然野性难驯,可都给人一种诡异的错觉——它拥有独立的思想和高深的智慧,懂得思考。 它看到空同站立,甚至还将体形慢慢变大,学着他站了起来。 它既然能控制自己的体形,说明它能自主地运用主人灵台里储蓄的灵。这是一般灵兽做不到的。 黑皮站起来之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空同。 当它看着空同的时候,与研究蚂蚁的表情一样。就好像在它眼中,空同跟蚂蚁没有任何差别。 这种冷酷,让空同这样的人都略感不自在。 空同干咳了一声,后退了一步,还想再安慰刘小花几句,却没有料到刘小花突然回过头,对他说:“这么简单,我却一直没有想明白。”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讥讽,又像是震惊。 空同茫然:“想明白什么?” “为什么刘二要在那个时候,从山里出来进刘氏族学?为什么姬六那个时候会在七皇子府?陈氏抛下我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她女儿这么多年受谁的照顾?” 空同完全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刘小花却笑起来。 这一切真的太好笑了。 她为刘二流的那些眼泪,简直是世间最大的笑话。竟然还有那么一瞬间,她相信刘二说的是真的,他躺在她怀里,血不停地从他胸口涌出来,那么虚弱,气若游丝,问她:“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求她说:“阿姐,你不要生我的气,我错了,不要恨我。” 前太子凌付之。后来的刘二刘南生。 要是生在现代,他非得拿影帝不可吧! 刘小花这才醒悟,自己一开始是想错了的。 她以前认为,如果刘二想活命,就该好好呆在乡下,不必跑出去在族学里出这种风头,活像赶着去送死的。 但现在想来,当时恐怕正是因为知道太子不除掉这个人就不会罢休,刘二才不得不另想办法。 而他死在刘氏族学之后,七皇子这个傻子就醒了,天下却正好会有这么恰巧的事?这两个地方还都少不了姬六。六公子果然就有这么闲? 何况凌付之和七皇子是亲兄弟,都是雼妃生的,如果用作移魂之体简直是天作之美。用来金蝉脱壳是再好不过了。她既然能想到诈死脱身,凌付之就想不到吗? 之前她觉得眼熟的,那个跟在姬六轿边的修士不就是当年刘二所拜的师父吗!!当凌付之死的时候有他,现在要接七皇子回去又有他,这难道也完全是巧合! 更要紧的是,从七皇子府邸,到小蓬莱。这两个地方他能怕谁把自己认出来才不得不潜伏? 七皇子本来就跟凌付之长得像,她又跟凌付之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当然害怕会被认出来。 而姬六从头到尾,一步扣着一步,早把一切都算好了。 姬六跟凌付之是什么时候结的盟刘小花不知道,但他们一定是早就互通的。刘氏族学不过是为了保住凌付之的一场好戏。 也正是因为他们同盟,所以才会有后来的种种事端。连带陈氏后来的作为,都有这两个人的影子。重月宫恐怕迟早要到陈氏或她女儿手里,但最终这个地方都是会受制于姬六成为他的助力。 姬六留下凌付之这个前太子,想来也不过是为了捏住他的把柄,让他今天做自己的傀儡。 也正因为程正治体内就是凌付之,所以程正治才会有片刻混淆,说什么“我死前见过你。” 那时候,他刚付身完成,魂魄不稳是其一,又因为两魂一体,会糊涂也是常理。可惜当时刘小花自己会错了意,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刘小花打了个冷颤。 她一直身在其中,每一次都以为自己看得透彻。可这世界,不过是上位者们的棋盘,做为一个棋子,她根本无知到了极点。 其实,再高的修为,再厉害的功法最后又怎么样呢?那些国宗或者其它宗派的人,最后不都是沦为别人的工具? 姬六每次看到这些人自以为是,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在姬六面前,她根本都不够看的。 刘小花头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颓败。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救程正治。 可这种颓废的意头只是存在了一会儿,刘小花又再次的打起精神来。她是一个顽强的人,并不愿意轻易就被打倒。 刘小花强令自己振作起来,转身向空同说:“劳烦师兄帮我送一封信给大公子。” 空同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纸鹤来。边展开纸鹤边问:“你要给七皇子说什么?”心不在焉,想来小女儿之情无非是些责备的话,什么‘你走了也不说一句’之类的。可说完了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嘴里的对象,跟刘小花说出来的不同。 愕然问:“大公子?哪个大公子?国宗的姬六?要写什么?” 刘小花望着远山说:“人选我已经想好了。” 第126章 方白 黑皮完全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它蹲在一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最后看看两个人,又看看自己。 它觉得自己已经跟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差别了。只不过人家是很多种颜色的,而它是黑色的。颜色略有不同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有些花是红的,有些花是紫的,也没见前者觉得后者是异类呀。现在自己应该是跟她一样的‘人’了。 黑皮这么想着。 等空同送走了纸鹤,刘小花回头便看到黑皮站在山门外头,正鼻尖顶着鼻尖地跟守门弟子面对面站着。 守门弟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灵兽,已经吓呆了,想走开又不敢,不知道要如何是好,身姿僵直僵僵。 刘小花连忙叫黑皮:“快过来。”又对守门弟子道:“它没有恶意的。” 守门弟子见黑皮果然飞快地四脚着地跑回刘小花身边去了,才松了口气,并不敢计较,连声说:“不妨事不妨事。师叔祖的灵兽好不威武!”却是心有余悸。 没有恶意又如何?灵兽并不是生来就有智慧,都是慢慢长成的,在心智将开未开的时候,常常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甚至犯下恶行,但因为它们不明事理,所以就算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常常都是没有任何恶意的,甚至可能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刘小花带着黑皮,跟空同分别之后,便往自己住所去。 她并没有把黑皮收回去。因为她也意识到,要让黑皮适应这个世界,明白善恶是非和道理的话,老关着它是不行的。虽然它可以通过眼睛来观察,但是做为一个旁观者远远没有亲身参与到这个世界更有效。 一路上,黑皮对什么事都感到好怪,东跑跑,西跑跑,闻闻花,追追蝴蝶,看到人时,特别爱跑到别人跟前,瞪着别人看。 刘小花先是阻止后斥责,它才不再这么做。但却非常不高兴,也不闻花追蝴蝶了,跟在刘小花身边,一步一步,脚落得特别重,狠狠地。像是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不停地嘀咕“看!人!” 但见自己踩得再重,刘小花也不理自己,又害怕她是因此而生气了再也不让自己出来,偷偷摸摸地放轻了步子,老实了一路。 到了住所,刘小花才正视黑皮。 它现在虽然说是变成人的样子,可更像是一个会行走的影子。五官虽然都有,可并不稳定,一直在持续地发生微小的变化。 但总地来说要比以前更加强大了些。现在它已经能自已不停地运用灵台的灵来补充自己,让自己长久地存在于现实世界,不需要她分神照顾。 既然现在它已经渐渐独立,那么她就必须要未雨绸缪了。 “以后你能常常出来了,就得做到几件事,第一件,如果别人没有伤害你,你也不能伤害别人。”刘小花认真地对黑皮说。 黑皮有些茫然“啊?” 但它立刻就明白了刘小花的意思。它利用刘小花客间的眼睛观察了很久外面的世界,也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现在已经很容易就理解刘小花的意图了。 “是。”它说。 “第二件,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刘小花又说。 “是。”它说。 黑皮并不明白刘小花为什么这么要求它? 这大概就是做‘人’的道理吧?它模模糊糊地觉得。 通过之前的观察,它发现,做人是有很多奇怪的习俗的。比如,‘人’在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用头上没有毛的那一面对着另一个‘人’。一点道理也没有。但人们却坚持这么做。 刘小花吩咐完这两点,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来便作罢了,最后再嘱咐它:“要做什么,得先让我知道。也不能跑远。” “是是。”黑皮得了自由,立刻便欢天喜地跑到院子里玩耍。但院子毕竟小,不一会儿就觉得没兴味了,又不敢擅自出去,徘徊了好一会儿之后,回到刘小花身边来,蜷在她脚边无聊地玩蚂蚁。 刘小花回到屋子里,开始翻看从市集带回来的符禄。但看了一下,因为心情浮躁又放下了。惦记着信有没有送到。 纸鹤飞得不慢。 姬安收到了信,见是从小蓬莱来的,没有半点怠慢,立刻便呈给姬六。 姬六接过去展开来,神色非常奇怪。看完之后撕碎纸鹤的时候,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叫人看不出半点深浅。 可就是这副样子,却让姬安紧张起来,小声嘱咐年轻的下仆“机灵点。” 姬六回驾坐的是灵兽车,一大群人簇拥在其左右,见主人站在车架上半天不动不语,也只能陪着在大太阳底下干晒着。只不晓得,那信上写的什么,让平常连一点阳光也不情愿晒的公子,视猛阳如无物。 姬安犹豫了好一会儿,眼见得太阳越来越烈才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叫了一句:“公子?” 姬六回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突然问:“你说,刘二与她的关系好吗?” 姬安不明白他的意图,只在心里想,哪有什么刘二,只有一个凌付之罢了。口中说:“两个人毕竟是兄妹,应该不差吧。”在刘氏族学刘小花冲上去抱住濒死的‘刘二’,那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看也像是兄妹情深。虽然陈氏的事情败露,可这件事应该并没有影响‘刘二’和刘小花的感情。 姬安迟疑地问:“难道夫君人选,她选的是凌付之?”要真选凌付之,他可要替那小丫头片子叫个好。凌付之现在虽然还没有上位,将来也只可能做傀儡,但一生荣华富贵定然是无忧的。刘小花要真是有这个谋算才选了他,那姬安到有点理解自家主人为什么对她另眼相看,她的目光也太狠了些,竟然能看透大局势。世间这样的女子恐怕少之又少。 姬六冷淡地说:“并不是。她选的是七皇子。” “这……”姬安想说,这有什么差别呢? 可想了想,才明白。刘小花应该还不知道凌付之就是七皇子的事。但……就算是选了七皇子又如何?也值得公子这样愣愣站半天的? “她说,她与七皇子毕竟患难之交,总好过与不相识的人成亲。”姬六垂了垂眸。 “这……”这有什么不对呢?“公子觉得,她说谎话?”姬安问完就后悔了。 细细算来,那个小娘子从来没有哪一处不防备自家公子的,又怎么会真的坦露心绪?恐怕她要嫁给七皇子是真,但原因却并不是信上所说的那样。这也正是自家公子会问起凌付之的原因。明显是对她有怀疑。觉得她可能早就知道了凌付之的事,信上虽然是以七皇子为借口其实是冲着凌付之去的。 凌付之这个人,本来一直就不甘屈居人下,背着公子频频有小动作,为人又甚恶,毫无仁义可言心狠手辣。如果再加上一个刘小花与他背后的势力,可真不知道要搅出什么麻烦事来。 “要不然……”姬安想说,只要公子不答应就行了,让刘小花另挑一个,她也不能说什么。 可姬六却突然打算了他的话:“告诉她,我也觉得这样不错。” 说完,转身就进车中去了。 姬安心里打了个突,这是怎么的?也没时间深想,连忙使人随着上车去,打扇端水。毕竟在太阳下头站那么久,对姬六来说不是玩笑的。他瞧着,公子的衣衫都有了湿意。 姬六却不耐烦催促他:“还不传信。” 姬安不敢怠慢,可拿出了纸鹤来,写完了正要传走,轿中姬六又改了主意:“你怎么写的?” 姬安恭敬道:“上书:公子允诺” 也就四个字,姬六琢磨片刻,才说:“哪来的盛气凌人?她有仇必报,你到不怕得罪她。” 姬安暗忖,我怕什么?再说就这四个字,哪里就得罪她了?她是什么身份,公子又是什么身份,纵然有盛气,凌她一下也不为过。 但既然是公子说他会怕,他也只好怕一下“那公子说,这信当怎么写?” 姬六皱眉不耐烦道:“连传个信都要我教你,你到越发会当差了。”使人放下车帘,再不理会。 姬安简直郁闷,拿着纸鹤琢磨了好半天。写完后学聪明了,禀道:“信好了。” 姬六却又改了脾气,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要过问的打算。 姬安忐忑地发了信,到底不解,问姬六:“公子到底意欲何为?这样一来不正遂了她的意吗?”到有些担心自家主子儿女情长累得英雄气短,要是真叫她和凌付之合谋了,岂不是自找麻烦?“可不能因为……” 姬六闭目斜靠养神,听到他说话,猛地睁开眼睛向他乜过去,眼神冷厉如刀刃。 姬安连忙伏地,不再多话。 姬六收回目光,拿起面前的玉勺搅了搅碗里嫣色的冰水,看着这个低伏的头顶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这花冻不错,给太子殿下送点过去。” 姬安愣了一下“可这……”回过神立刻把剩下的话生生吞了下去。低眉敛眸道:“是。” 姬安退下了车,立刻就有下仆跑过来:“公子他可要什么?” 姬安茫然说:“公子让给殿下送碗花冻过去。” 下仆一听,口水都流下来了“那可是好东西呀。听下面的姐姐们说,要费好多好东西才能做成一碗。师父师父,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尝上一口?” 姬安一下就惊过来,伸手就打他一巴掌:“药是随便能吃的东西!” 虽然并没有下大力气,可那个下仆还是下了一跳。急忙说:“弟子再不敢胡说了。” 心里却不解,那是什么药啊?明明都是用花做的。为什么不能吃?那七皇子为什么能吃?怏怏地转身跑去端了一碗正要住后面的车上去。姬安又突然想到什么,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追上来。说:“还是我去送吧。” 公子说了。这是给太子殿下的。 姬安端着冰冷的碗,却觉得手上烫得厉害。走到后面七皇子坐的车边时,正好有几个仆人从车上抬着什么人下来。 走近一看,原来是个仆女。脖子一圈青乌色,像是被掐的。脑袋耷拉在一边,随着别人的动作轻轻晃动。姬安叫停了下仆,走过去试试,已然是没有鼻息了。 周围的下人们,个个面有凄色。有一个忍不住上前对姬安说:“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是第二个了。这位殿下的脾气也未必太大了些,就因为玉箸放在左手边不是右边,就要人命,他要是先有嘱咐,下奴们做得不好,便也无话可说。可他先前也没有说要放在左手边呀。便是大公子,也没有这样不讲道理。我们,我们虽然是奴仆,可…………可………也是条性命…”有些年纪小的忍不住在一边默默垂泪。 姬安厉声道:“成什么样子!” 下仆人连忙擦了眼泪,不敢再多嘴。 姬安叹了口气,拿了块手帕把那仆女圆睁的双目遮住,说:“坑挖深一点,不然要被野物刨出来。” 低头看看手里的碗,觉得他到也怨不得别人了。对下仆们说:“散了罢。各自办差去。”转身上了七皇子坐乘的车驾。 七皇子满身珠玉琳琅,便是以前在皇子府时也没有打扮得这样华贵‘逼人’的,给人一种陡然富贵的暴发户感觉。见姬安上来,一脸阴鸷。斥道:“你是怎么管教下仆的?!简直废物!” “公子身边人手有限,这些下仆都是新买来的。请殿下海涵。”姬安奉上了花冻,恭敬跪道:“公子说天气炎热,使在下奉来与殿下解暑。” 小蓬莱上。 黑皮见刘小花坐在窗前的桌边看着书突然停下来呆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奇地跑回来,趴在窗台上望着她。 刘小花回过神,伸手摸了摸它的头。“以前我总想避着他,到了今天,可见是大错特错。这世上的事没有一样是避得过的。光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也不足够。勇者胜。” 黑皮听不懂她的话,张大嘴巴,茫然“……啊?……” 这时候,进来一个下阶弟子,捧了个纸鹤过来。 刘小花接过来展开看完一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她又看了一遍二遍三遍。才把信收起来。 以前她总以为他是神一样的人物,可原来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刘小花心中激涌着从来没有过的澎湃之情。可她立刻便告诫自己,这只是个开始。如果是姬六在她的境地,一定不会被偶尔的胜利冲昏头脑,只会更加冷静。于是便什么也不肯表现出来,安静地坐回桌前,埋头继续研究那些符禄了。 才看了几页,便听到外面一阵纷乱喧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乃是仓田家老祖宗跟前的人,奉老祖宗的命前来见我家娘子。你们小蓬莱竟然胆敢阻拦?莫不是别有用心才不让亲人相见?”这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说完便喝道:“来人!” 话音一落,便听到一阵哀嚎。 空同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小蓬莱没人,欺人太甚!”一会功夫,就到了近处,想是匆匆从主殿赶过来的。 “你又是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女人傲气逼人“别说你们小蓬莱的人,便是以前刘有容的师父见了我都要见礼,叫一声师叔。你既然是刘有容的弟子,便跪下说话。” 空同声音便哑了一哑。 刘小花听见,心想,人能活太久果然也有弊病。想想看,要是你在街上吵个架都能遇到自己祖宗,任对方再无礼,你也只能跪下叫太祖爷爷,那该有多憋屈。 她刚想站起来,便听到大门轰一声被推开了。 刘小花到想看看,是个什么人物,抬眸向门口望去。不料黑皮立刻弹起来,站到她身前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对方看到黑皮,似乎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好在她身边有服侍的人,连忙不着痕迹地扶了一把。 黑皮歪头盯着那个一身华服的妇人好半天,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妇人避开它的目光,不敢与它对视的样子,低头看到它身后露出来的一抹衣角,犹豫了一下语气不再那么傲然道:“见过娘子。” 刘小花透过空隙,能看到外面的小蓬莱弟子跪了一地。那些人中,空同在最前面,那表情已经是极端的忍耐了。 这修道的世界,还是极其重视伦理的。辈份摆在那里便是有天大的本事跟怨气也无可奈何,除非打算完全撕破脸离师叛道。 这时候,黑皮见进来的人,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顿时就失去了兴趣。人它见得多了,每个人都长得一样,没什么稀奇。自己趴地上玩蚂蚁去。露出了坐在窗前看书的刘小花。 刘小花穿的是小蓬莱的衣裳,神色恬静淡定,好像被破门而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向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看自己的书了。 那妇人原想,一个乡下丫头,顶多就是在小蓬莱呆了一段时间长了点见识,能有多大的眼界与胆量?可看到刘小花这副泰山崩塌于面前也会面不改色的样子,她才觉得自己想错了。不由觉得,难怪大娘子那边的人会无功而返。 也幸好那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妇人心中轻蔑,轻了轻嗓子,才开口说:“奴婢是老……” 刘小花却冷冷反问:“我让你说话了吗?” 妇人瞬间脸皮就紫涨了。她活了这么些年,在老祖宗面前也是极有脸面的人物,在外面哪个不奉迎她。却被这样给了个难堪。不由得握紧了双拳。她这样的人,要捏死刘小花简直易如反掌。 刘小花瞥了她的手一眼,淡淡说:“你既然说我是你们家的人,奉的是我祖奶奶的命来见我的。自然就是把我当家里的主子待了,怎么?我训斥你一句,你不乐意了?未必是在家里仗着老祖宗的面子,作威作福惯了,养出了奴大欺主的毛病?”说着冷笑一声,顺手就把桌上的砚台向她砸过来,厉声斥道:“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还不给我跪下!” 眼瞧着砚台向自己砸过来,妇人本来是想动的,可到底还是有所顾忌,硬生生忍了下来,被砸得满身都是墨。她身边的人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小声道:“姑姑,这……” 她摆摆手,咬牙缓缓跪了下来:“方白见过娘子。多有失礼还望娘子恕罪。” 刘小花却不理她,只看向她身后跪着的那些小蓬莱弟子:“你们跪在这里做什么。散了吧。”又对空同说:“请师兄还是去师父处照应。”很有掌事者的气度。 空同见这个叫方白的被刘小花下了脸面,很是解气,站起身应声称:“是。”瞥了那群人一眼到底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刘小花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会意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便还是依言带着弟子走了。 方白见到小蓬莱弟子的这些举动,便知道传言没有错了,刘有容果然是为了守住刘小花,让她主理事务。这样一来,她的阻力又大了一些。 心中暗暗腹诽,刘小花到底还是没有什么见识,不知道拉拢她,反而给她难堪,难道真以为在势力综错的仓田两家主子就真的是主子了?以后尽有吃亏的时候。 这么一想,心中便解气了些。 刘小花见这女人竟然连这个都能忍得下来,便只能放弃逼她翻脸的打算了。放下书问她:“你来所为何事?” 方白恭敬道:“老祖宗不放心娘子,恐怕娘子未经世事,而外面坏人太多。本想让奴婢接娘子回家,可听说娘子身负重任的,也只得作罢。可到底心疼娘子不谙人世险恶,便只得是以让奴婢带着几个得力的人,前来小蓬莱照应协助娘子,一方面照应日常事宜。一方面娘子在掌理事务上有什么不懂的,尽可差遣奴婢等代劳。又及……”又到这里停了一下才道:“怕娘子年轻不知事,会任性妄为犯下大错,让奴婢等督促克制。” 说到这里,难掩得意。这意思很简单,刘小花被软禁了。 也许刘小花能在礼节上难为她一下,但这都是虚的,以后刘小花一举一动都要受她们的限制。这才是实在的。她有多少不快,以后尽可以从刘小花身上找回来。 方白见刘小花听完,竟然不止没有大怒,更没有半点为此事生气的样子。略感失望,到有点拿不准,刘小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先前进门刘小花就翻脸,给她这么大的难堪,她还以为刘小花是个莽撞无知空有脾气的小丫头片子。可现在又这么沉得住气,让她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小丫头。 暗忖,这小丫头片子,不会是…………没听懂吧? 便又说:“老祖宗是害怕外面坏人多,娘子受苦。要是见到娘子这么醉心于修习定然欣慰。以后娘子再不必为俗事烦心,只管闭关修炼,在这里钻研修习之法门。便是差什么,要什么,也只管跟我们讲。” 心想,这总说得够明白吧。你哪也不用去,什么事也不用管,乖乖呆在这里就行了。就不信,这样你还能沉得住气。 第127章 魔障 刘小花却只是点点头说:“祖奶奶想得周全,不过你到底是仓田家的人,若是插手小蓬莱的事,到显得仓田家以大欺小。再者山上自有师兄们在,自会看顾,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就不用你们过问了。” 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拒绝得直白,方白竟然也无可反驳。 她总不能说,仓田家就是要插手,就是要以大欺小顺心? 再说这一点也并非她的目标,便也没有再坚持,只道:“那娘子就安心修炼好了。我这就差人去把娘子的意思传给小蓬莱的人知道。” 刘小花却一笑,看了她一眼:“好吧。我也省得。”竟然就扭头真的看起书来。 事情这样顺利,方白心里到没底。她怎么就这么随遇而安?多的话都没有一句?便是随便放在哪个人身上,总是会好奇自己身为仓田家的人怎么会被村妇养大的。不由得问道:“娘子就不想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小花放下书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是不想听的,但你既然提起来,我听听也无妨。” 方白有一种被坑的感觉。原本她来的时候是打算拿个乔,现在可也拿不成了。 真不知道这丫头片子是聪明呢,还是瞎猫撞了死耗子。犹豫了一下,心中一动,道:“说起来,全是大夫人不甘心惹的事。当时仓家已有一女,若是我们田家能生出个嫡子来,这掌家之权就归田家所有。可哪里知道……”方白瞧了刘小花一眼,十分惋惜的样子:“大夫人心有不甘,在人唆使之下动了桃代李僵的心,便生出这样的事端。事发之后,老祖宗处置了挑唆的人,大夫人再不肯进老祖宗的东院一步。这只苦了娘子呀。老祖宗想到娘子的事,心肝便跟针扎一样。”感同身受的痛心模样。 也就是说,全是亲娘的错,亲娘嫌她挡了道把她丢了,而老祖宗是恨铁不成钢了?刘小花心不在焉的样子,翻了一页书,问:“大夫人是不能进东院,还是不想进呀?” 方白大概是想不到她问得这样直白,愣了一下才说:“当然是不想。” 刘小花笑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方白也不知道她这是讥讽大夫人,还是讥讽自己挑拨离间。但想这丫头人都被困住了,翻不起什么浪来,自己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便回头示意那两些个跟她来的人去外面五步、十步,布起岗来。不过一会儿,小小一个院子便蚂蚁也爬不进来了。 刘小花眼睛虽然盯着书,心里却不由得想。老祖宗这一招,到底是为了确保婚事不出乱子,还是为了保护自己?毕竟这一场婚嫁决定的是仓田两家权力之争。想她死的估计不少呢。亲娘在这里头又站在哪一边? 想着,不由得感叹。这就是亲人呐。 可也没有办法。自己在姬六眼中有价值,也是因为有这些‘亲人’。 以前她总觉得,只要学好了本事,有了修为,就不惧于人。可这么久以来她所看到的,不论是小蓬莱的屹立不倒,还是姬六复仇的势如破竹,哪一样是真的靠修为?刘有容病重,小蓬莱靠的是某样东西遏制国宗。姬六身残,靠的是计谋重返上位。 想到这点,她的心简直有些动摇起来。 既然是这样,辛苦修道,是为了什么呢? 那么多同门,不论是玲珑还是徐四九,她们的死真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自己做的事,又有什么价值呢?到最后还不是夹缝求生? 她心绪繁乱,一时不能自已。竟然有一种生无所恋的感觉。 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许死了到也清静。说不定一死,又能回去了。 这样岂不是正好。 她这么想着,似乎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声音远远的十分模糊,可是她懒得去关注。不管人家说的是什么,又怎么样?一点意义都没有。人总有一死,多听一句少听一句,哪有差别。 就这么想着想着,便有了困倦的意思,想是太久没有睡觉的人,想就这样躺下再也不起来了。 不过,她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甘心。 想到那个人,就觉得不甘心。 自己还没有让他也尝尝受制于人的挫败滋味。 这么想着,她好像又精神了一些,那些叽叽咕咕的声音也好像近了些,她侧耳去听,突然,那些声音变成了一阵巨吼“叱!!” 虽然的一声大喝。猛地震得刘小花心中一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坐在桌前,衣衫全湿了,侧头看去镜子里的人脸色简直跟鬼一样。 见她眼神灵动起来,方白才急急冲上来:“娘子没事吧?” 刘小花茫然:“什么事?” 空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恨铁不成钢道:“你修为没多少,心魔到是厉害!人险些就这样没了!” 什么?刘小花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手脚都麻了。要不是方白扶得快,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原来,她以为只是一会儿,可其实已经坐在这里七十几个时辰没有动了。 刘小花心中惊骇不已。 这就是魔障? 哪怕只有小小的一点动摇,都可能在一个不留神的时候要人的命。 空同上前查看一番,又纳闷起来:“魔障这回事,破一回,修为就当更上一层楼才对。你怎么并没有任何进益?你这心魔是怎么破的?” 刘小花总不好说,是因为厌恶一个人,不甘心,才破了心魔。只含糊道:“我也不大清楚。” “切记,求道之心,不可动摇!”空同厉声叮嘱。 方白也说:“娘子,就算真的不想求得大道,也不在意升不升仙的。你就想想,修炼也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少病少灾容颜不老,这是凡人求也求不到的,娘子专心修习就唾手可得。再想想这人世间的富贵荣华。心意也该坚定了”她可不希望刘小花真的陨落在这里。不然回去要怎么交待? 方白说的话,虽然俗,可想必有很多人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修道之心才会那般坚定。 刘小花到觉得好笑。 以前她一直觉得,修道者无欲无求。现在才发现,原来这条路坚守下来的,都是相当执着、*强大的人。不论他们执着的是人是物是情,想得到的是名是利或者只是被求知的*驱使,都给了这些人强大的内心和为此赴死的意志力。反而,那些无欲无求的人很难会有什么成就。 她也不由得反思。 自己是为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这一路过来,最可怕的不是遇到了什么巨大的困难,而是现在,被日常的挫折消磨掉了意志,失去目标与理想。 在最初的刘小花是想得到力量不再受制于人,可这个信仰已经崩塌了,因为她发现,得到力量也没有什么用处,终归是别人的棋子。 那自己还能为什么呢? 如果没有一个坚定长久的目标,也许她很快就会迎来下一次的魔障。能不能出得来,就看运气了。 总不能真的就是为了活在这里想办法气死他报复他吧。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更大的,更令人振奋的目标。 刘小花呆呆看看手里的书。心里到是突然敞亮了。 很久以来,她一直想知道,那些包含着一个个真实世界的珠子到底背后还有什么秘密。想知道世界的真相。如果整个宇宙之中存在着万千世界,那么,她想找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既然现在有机会,她便想去追寻宇宙的终极奥义。这不就是目标吗? 这目标是以前生活在现代的刘小花想也不敢去想的事。就算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她也一定会觉得对方是疯子! 但现在,她却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下去,总有一天能解开谜题。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必得调动起一切力量与心智,不论是与人斗心斗力,还是在各种势力之间的巧妙周旋,都只是达成目标过程中的必要付出。她每一步的艰险都并不是无地放矢。 这时候,刘小花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真的不再是那个小姑娘了。她对人生有了新的见解,眼界已经不再局限于无聊的日常生活,还能够成熟的解决很多难题,虽然一路磕磕绊绊,也走过不少弯路,可正在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更有信念的人。 也许这就是她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吧? 这样一想,刘小花便感觉自己心中又轻松了不少,想是卸下了什么看不见的无形负担。 洗漱干净换过衣裳,刘小花便开始研究那些简单的符禄符号。 日常的生活与修炼仍是琐碎的。但她并不彷徨了,因为心中有着绚烂的理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第128章 最后的机会 刘小花虽然被困在方寸大的院子里头,可并没有受任何亏待。但凡要什么典籍,方白没有不给的。 原本刘小花还以为,只是一段时间而已,很快姬六那边就会有所动作。但没料到,这一关就是六个月。可见得,姬六那边权力更替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六个月刘小花修行虽然有所进益,但都小得很,并不像话本里头的一日千里。连灵脉的进展也非常缓慢。 灵脉其实就是以人体为画布,以灵为笔墨,在人身体中开凿出没有实体的通道,从灵境为起点,向身体的各个部分灌输灵,让人的脏器受到灵的滋养。起到强健*的作用。 这些脏器能够凭借灵力量,就正常运转的时候,修士也就达到了‘辟谷’的境界。‘辟谷’之后才是‘驻颜’ 修行是一个从内到外的过程。 刘小花自己开始修习的时候,才明白简单的‘驻颜’两个字是多么不简单。就算修为再高的前辈,其实也并不是不老不死,只是他们的生命周期被延长了而已。 人只要困在肉身里头,哪怕活几百年几千年,可就总有死去腐烂的那天。 所以,大多数修士追求的说是成仙,其实仍然是永生。活得越久的人,就越怕死,舍不下经年积累的种种,断不了尘缘。 恐怕谁也想不到,许多人不怕死地走上修道之路,竟然是因为怕死。 刘小花放下书,抬头舒了口气。便看到黑皮在院子里玩蚂蚁。 经过这一段时间,黑皮从外表看,已经跟人没有多大的差别。它已经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知道了衣服并不是人身体的一部份,明白人并不像花朵一样有很多种颜色。但智慧上到底还是不如常人。 见它玩得专心,刘小花也不去管它。调息开始静坐。 随着刘小花修为的提升,她已经不再需要特别静坐去抓捕灵。水镜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开始有了吸取范围内灵的能力。再加上黑皮的分身还在不停地向水镜输送着灵。所以水镜壮大得非常快。才一段时间,外貌就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它原本像镜子一样是扁平的,可现在,却已经变成圆滚滚的样子,称它为水球才更贴切。从球体内垂下来像根一样的东西,深深扎在地面。不停地吸取着整个灵境的能量。以至于灵境的边境缩小了不少。 而这个水球因为得到了灵与灵境的滋补,变得异常的庞大。 刘小花走近,带起了微风,整个‘球’就随着摇摆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热气球,要挣脱藤蔓和引力飞到天空去。 这并不是玩笑,刘小花觉得,如果它再这样成长下去,可能真的很快就会有那天。 但她又不能停止灵的吸收。毕竟开始修习灵脉开始,水镜就是刘小花修行的根基和身体的根本了,如果停止获取灵,已经习惯了受灵力滋养的身体根本无法再维持运转。 至于水球真的挣脱了藤蔓,会发生什么事,她也不知道,各种手札中也没有讲到这些的。但就算感觉不安,到并没有退缩之意。 修行是一条不归路,一脚踏进来就不能后悔。只能慢慢向前摸索。并且她也想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 刘小花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会儿藤蔓的情况,就被一阵吵闹的声音惊动了。退出静坐走出去,发现吵闹声是从门外来的。 “你们凭什么关着她?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那声音十分熟悉。 方白大声喝斥:“里面在闭关修行,你还敢在这里吵闹!便是把你打死,也不计的!” 听着似乎就要动起手了。 刘小花大步过去,一把推开门。 随着她的出现,门外的声音嘎然而止。 方白看到刘小花竟然出来,也十分意外。 刘小花被关在这里几个月,也时常会有些山上的弟子过来找事,总归都是想见见刘小花,方白一个也没答应,但刘小花可从来也没有管过,现在怎么的?难道是被关久了,终于沉不住气了? 她手下的人生怕刘小花会闯关,立刻摆出防备的架势来。 只有一直吵吵闹闹的人一见到刘小花,高兴得大叫起来“阿花!”立刻便想冲上去。 方白一挥手,便有无形的墙将人拦住,她扭头对刘小花高声道:“我等受老祖宗的命,在此为娘子护法,娘子可不要辜负了老祖宗的好意。” 刘小花的目光越过来,落在好久不见的少女身上。 她瘦了,黑了,结实了,但是三枝没错。 比起以前她真的长高了不少,风尘扑扑,一看便知道是赶了很久的路。身上还背着个不大的包裹。整个人看上去不再像以前那样稚气,成熟了不少也悍勇了不少。表情即有见到刘小花的高兴,又有对方白的怒气。大声对方白道:“你们凭什么关着她?别以为她没有亲人在,就任由你们摆布,她没有人亲人,可还有未婚夫婿在,你们晓得她未婚夫是谁吗?” 方白到好笑起来:“未婚夫?” “她未婚夫,就是现今刚受封的大丹师!在圣帝面前可是大红人!”三枝气势汹汹。 说着,又兴奋地对刘小花道:“我出来收药材的路上听说你还活着,立刻就跑来找你的。你别怕。她们对你不好,我们就不在这儿呆了!就算不呆在这山上修什么鬼道,你也不会再过苦日子了。跟我回去吧。厉天行现在出息了。你跟我回去,他一定娶你做正房夫人!” 方白十分意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小花一眼。想了想,还真的让开了路,许三枝进院里去了。 三枝得意非凡,路过她身边时,还用力撞了她一下。进门就立刻热切地拉着刘小花的手,对刘小花说:“你别怕她们!谁敢不把圣帝放在眼里。” 刘小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还真未必放在眼里呢。” “小蓬莱的人这么了不得?那她放我进来?” “她不是小蓬莱的人。”刘小花一时半会也跟她说不清楚,只问:“你怎么来的?” 三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先了叹了口气,才说:“之前到处都在传,说四叔公收的新弟子,被自己亲阿娘杀了。小厉先生好不难过,本来是在收药材呢,半路上就跑了,说要去帮你招魂。后来也没个结果,自己一个人归了家。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我只后悔,当初没有拉着你。好好的,修什么仙!” 说着眼睛便红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抹了一把眼睛才说:“后来我就不服气,不相信你会死。我就跟小厉先生说,你不是这么短命的人。你比我聪明,我都还活得好好的,你怎么会死?后来我就不在药房呆了,跟着三掌柜的在外头跑,我想着,收药嘛,去的地方多,见的人也多,说不定能找着你呢?” 刘小花听得心里一酸:“这天大地大,你怎么找得到我呢。”在外面收药材,走南闯北的,又是这样的背景环境,对于男人来说都再艰难没有的,何况是一个没有修行的女子。 三枝到安慰她:“怕什么。我后来也想,你说得对,人不能怕事不能躲。再说了,万一呢?万一你没死流落到哪里,找不着家,还指望着我呢?我不去,谁救你?就万一真的给我遇上了呢?这世上的事怎么能说得好?” 刘小花心里好久没有这样即难受又觉得暖心过,正色说:“你下次可不要这样。呆在铺子里头太平得多,万一没找到我,你又……” “行了行了。要是你知道我有事,难道肯放任不管吗?”三枝打断她的话,也并不把她说的放在心上,又兴冲冲地接着说:“这不,前二个月我到滨洲收药来,茶馆里头吃茶的时候,就听说他们说小蓬莱有个小仙姑死而复生什么的,我就打听了几句,觉得肯定是你了。就连忙过来看看。” 又问刘小花有没有哪里不好的,怕她身子还没有好瞒着自己,说:“别怕,我现在也有钱了,小厉先生对我不错的,你就算哪里有病有痛的,咱们也吃得起药,你可千万不能忍着。” 刘小花便把之前的事一桩桩讲给她听。 三枝听得到她学仙法的事,便惊叹术法玄妙,听到陈氏的种种,又震惊又生气,再听到姬六的种种作为却是沉默不语,迟疑地问:“是不是误解了他?”又说:“想想,他也是迫不得已的。身负家仇,走投无路,便是不情愿也只能想尽办法来谋得一线生机,要不然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刘小花心中一动,就算姬六对她有恩,治好她的腿,她也不会这个时候无故替他讲起好话来,便问:“你见到过姬六吗?” 三枝愣了一下,连忙说:“并没有。”目光到有些躲闪。 刘小花见状,神色严肃道:“我养娘不慈,生娘不慕,虽然已入修道之门,可要说起尘世牵绊,也只有你最为亲厚。我们一起从村子里头出来,最到厉兀的时候你没有抛下我,遇到奇袭的时候我没有抛下你,虽然后来因志向不同我来了小蓬莱,你呆在田城,可这也只是道路不同,我从来没有疏远你的心,而你为我不畏艰险,也自当是把我当成最亲的人。可不要因为一个外人骗我。” 三枝见她这样认真,喃喃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待我如何,我又待你如何。可这件事,哪里就这么严重,要说出这许多来。” 事关姬六刘小花不肯有半点轻心,坚持道:“我说姬六这个人不可靠,就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绝对不会是骗你的。即使是你有什么不同的想法,我们全摊开来,辩个明白就是。可你有没有见他,他见到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定不能瞒我半点。” 三枝无法,承认道:“好了好了好了。就只是见了一面,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刘小花追问:“是什么时候?” 三枝无可奈何地说:“你先让我坐下喝口水。” 刘小花拿她没有办法,拿了水来给她。见她身上又脏又臭,想想也不急在一时,便索性让她把衣服换下来,又叫外头送水进来让三枝洗洗干净。 三枝泡在大木盆子里头搓泥,好奇地问蹲在旁边给她洗衣服的刘小花:“你就不能施个术法,把衣裳变得又干净又新吗?我在田城的时候,看有个走方的术士就能行,他还能变钱呢。” “那是障眼法。” 三枝追问:“钱也变不出来?” 刘小花哭笑不得:“变不出来。”符咒术法得多大的好处,就得付出相等的代价,并没有凭空得来的。便是修士们也得遵循天道规则。 洗好了衣服,三枝已经换了二盆水了,刘小花在她背上搓了一把,像擀面疙瘩似的。水一会儿就黑了。三枝被搓得哈哈直笑。“你还有意思笑。”刘小花搓着泥无语道“你这比我跟着师兄在外历练时还脏。” “我这几个月在外头,都是当男人使唤,饭都吃不上哪有时候洗澡的。”三枝一点也不在乎。 刘小花看到她身上还有不少伤,三枝一个一个指着告诉她“这个是火炉爆了给我燎的。这个是抓鬼雾草的时候被灼的。那个是……” 一个一个数下来,最后说:“这也不算什么。如今我算是明白你的话了。各处有各处的不易。”大大咧咧的并不抱怨什么。成熟了不少。 刘小花心里也十分感慨。那些稚气的过往好像就在肯前呢。 等洗好了,两个人在窗前坐下,三枝才说起姬六的事。 “我跟小厉先生去帝都的时候,遇见了他。就是在街上遇见的。还是姬六公子先叫得我呢,随和得很。我一打眼,先看到他带了个随从,还以为是刘二。” “姬六说了什么?”刘小花问。 “也没有说什么呀”三枝只觉得刘小花小题大作:“就问我上街做什么,问我有没有跟你联络。我告诉他,我跟小厉先生去收货款的,跟你嘛因为离得远,也就只通到一次信。” “然后呢?” “然后,他又问小厉先生现在怎么样了。说以后宫里的药还让咱们铺子供。要封厉家做世袭的大丹师。便再没有其它了。不过后来小厉先生说,那个跟着他的不是随从,是新登基的圣帝。我瞧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圣帝就长那个样子啊?”三枝一脸惊异。仿佛圣帝当有三头六臂一样。“那个圣帝还跟我说话呢,话特别多,问这问那的。都是问你的事。” 她好奇地问道:“我还问他呢,是认识你啊?他说,他要叫你师叔祖的。真的吗?” 刘小花心中一落,知道程正治没事。说:“他原先是拜入小蓬莱过。” 三枝一拍大腿道:“你是圣帝的长辈啊!不过我看他,脑壳子有毛病。前面说得好好的,过一会儿就阴沉着脸发狂了。还叫了一声我的小名,让我救他,说有人要害他。好像跟我很熟的。我还奇怪呢,他怎么知道我小名呀,可姬六就叫人架着他走了。说他病了。六公子跟小厉先生私下说了半天话,讨了个安魂的药方。我问,这个东西要来有什么用?小厉先生叫我不要多事。” 刘小花知道安魂的药丹并不是治一般的病,是用来镇邪灵的。只是看情况,现在被当做邪灵的并不是程正治了。只要他肯听话,姬六也不会为难他。她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设想是对的。虽然姬六跟刘二这个前太子合谋过,可他对这个前太子却肯定不会满意,因为‘刘二’心眼太多,手又狠,再加上,姬六认为她跟刘二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生怕刘小花以后会带着仓田家的人站在刘二那边,怎么会放心让刘二坐上帝位。相比较,程正治则好控制得多。 三枝叹道:“新帝他长得真像刘二。” “刘二是先帝的儿子,新圣也是先帝的儿子,当然像了。” 三枝点点头,怅然道:“想想以前跟刘二一起爬树的事,像做梦一样。” 刘小花见她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便又问:“那除了这一次,就再没有遇见姬六了?” 三枝犹豫了一下,讪讪道:“我在滨洲也遇见他了。原本我们收好了药材就走的。路边上遇到他,他说要请我喝茶。我们就去了茶寮。不过我们就坐了一会儿,根本也没说几句话,我一盏茶没喝完呢,就听说你的事了。立刻就往这边赶来了。不过临走的时候,他说,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心里恐怕会记恨他,让我不要跟你说见过他的事。” 刘小花心里‘咯噔’一下。巧遇? 三枝见刘小花不说话,犹豫了一下劝说:“我看六公子身体也不好,病歪歪,怪可怜。跟我坐那一会儿,还咳血呢,脸白得跟纸一样。说到你,他失落得很。其实按你说的,他到确实被逼无奈才出了下策,你不也没事吗?就不要再跟他计较了吧。” 说着,顿了一顿,纠结好几下,才道:“我觉得,他是不是喜欢你?你可不要怪我乱猜,他虽然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可我就是觉得,他大概是喜欢你。” 刘小花笑起来:“你也知道是乱猜了。” 三枝到有点不好意思“你笑什么。我也是为你好。我是巴不得他喜欢你就好了。他比小厉先生好得多,又有本事,连新帝都信重他。你跟着她一定不会过苦日子的。他长得那么好,你难道不喜欢他?” “他是没有喜欢不喜欢的。”刘小花笑道“我也不会喜欢他。” “为什么?”三枝就不明白了“他又不少吃又不少穿,人总有七情六欲,怎么就没有喜不喜欢?再说,你怎么就不能喜欢他了?你们在一起多好啊。多么般配,又不像我跟阿泰。” 刘小花问:“你跟阿泰怎么了?” 三枝表情便沉了一沉:“我跟阿泰早不成了。有个豆腐铺掌柜的女儿看中了他。人家有个铺面,但家里没儿子,想招赘。他家里还有人,多少张嘴等着吃饭,阿娘又病了,我什么也没有,能说什么?难道看着他阿娘死吗?他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掉眼泪,说对不起我。心里是喜欢我的,但没办法给我好日子过。也不能对不起他阿娘……他跟豆腐娘子成了婚,拿钱来买的给他阿娘的药,还是我做的。” 刘小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再深的情在现实面前也是无奈。 “我们这些穷人才没有喜欢不喜欢。”她扭头不看刘小花,沉默了好久,说:“穷了,就什么都没有。”见刘小花也郁郁,又强打起精神来“这也不算什么。以后总归有好的。比他好。”又劝她:“就算你不中意姬六,那小厉先生是不错的。他对你也一片专心。你别怕外面那些人,小厉先生一定会帮你的,到时候他上禀圣帝,把你救出去不就好了。六公子和圣帝都很信重他。” 刘小花却是默然。 姬六先是在帝都偶遇厉天行,重新启用厉家供药对厉家委以重任,让厉天行明白自己有了靠山,另一方面引导着三枝到这里来的。这些举动,有什么用意呢?难道说,他那边又有了什么变故,他有了别的打算? 或者,这更像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做选择。 她可以继续在这里等,结果就是如预期的那样嫁做帝后,被搅进权利的争斗之中。 也可以现在一口承认自己跟厉天行早有婚约。完全地从这个坑里跳出去,一切都一了百了。 第129章 细思极恐 也可以现在一口承认,自己跟厉天行早有婚约,完全地从这个坑里跳出去,一切都一了百了。 三枝见刘小花默默不语,伸手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知道,你是有志向。但嫁人也不影响修行呀。那个仙姑们不也有道侣吗?你嫁了人,多一个人照顾你,还对你修行有益处呢。” 三枝知道刘小花的心意。 可就算她自己觉得不修行过安稳的生活更好,但也明白,要是直说刘小花肯定不会听。她知道刘小花的志向,可心底里其实并不能理解。 这世上,还有谁比自己更在意她安危的?除了自己,又有哪个一心一意为她想,肯来劝慰她?她现在一头扎在这虚无飘渺的修仙梦里,万一不成呢? 总之,先一步步慢慢劝,等嫁了人,她自己的心意就会有转变了,有了夫君,有了孩子,还能顾得上什么呢?便小心翼翼又说“其实要比较起来,我到觉得小厉先生要比六公子好。六公子身在高位与我们这些粗鄙的人不堪相配。小厉先生就不同。对你一片真心,他一个商户地位平平,但又能与权贵结交,再者有一门手艺不论如何,以后肯定不愁生活。何况,你修行用药必然是不少的,还怕他舍不得给你吗?你或者现在不是那么中意他,可这世间情爱不过是一时罢了。天长地久的他对你好,你自然就会喜欢上他。” 人生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情感说到底也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哪一天说没就没了。就像她一样,当初为了阿泰,她没有少付出,可最后得到了什么? 看得见的好处才实在。 有安逸的生活为什么不过,要去冒险呢? 三枝的手紧紧握着刘小花的手。这是她的同伴,也是她的亲人。她希望刘小花好。 而刘小花听完她的话,只是沉默望向窗外。 三枝的想法也不算错。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这似乎是最稳当的,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可修道的人为什么要离世入山,真正有决心想窥得天机的修士,连道侣都不会有。因为他们都明白,人力何其渺小,精力又是如何有限。生命中最可怕的不是什么残酷的磨难,而是安逸生活对人意志的消磨。 有了知心的爱人,温暖的家庭,鸡毛蒜皮的琐事便会耗尽岁月。 什么世界的真相,什么问题的答案,都等等再说吧。孩子病了、家里的仆人不听话了、哪个贱婢心大了,这些事全解决了再说吧。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明日复明日。这些琐事无休无止。渐渐的,自己到底在追寻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 那时候的自己,可能会觉得,什么回不回家呀?她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家人吗,有了孩子,有了夫君和和美美多好呀。什么过去的理想梦想,多么虚幻啊。 所有一切,在此时她看来重要的事,都轻如鸿毛了。她会像这里土生土长的寻常的女人一样,成为一个极其普通的妇人,跟她们一样,嫁一个‘还可以’的人,生一个出色或不出色的孩子,到了闭眼那一刻,也许还会深以为自己人生已经圆满。 可是,没有完成过一件事,没有得到任何成就,抛弃了理想与梦想,被细碎琐事纠缠一生,忘记了最初的追求与宏志之后,为什么会觉得圆满呢? 想到这个,她便感到不寒而栗。 她也不明白,别人都可以这样过,为什么自己不行。 她只知道,这种结局在别人眼里或者还不错。可她眼里像一个细思极恐的可怖故事。 像神给世人设下的陷井。 每个都在笑吟吟地对你热切招揽,说:来吧来吧,跟我们一起吧。你看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过的,挺好的呀。你何必那么累呢?快来吧,快来吧。 三枝见刘小花不说话,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除了偶尔闪过的看守影子,并没有什么值得看。 过了一会儿,刘小花摩挲着她的手,低头看了看,突然笑起来。如释重负似地舒了一口气,对三枝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三枝意外极了:“你也觉得好?你答应嫁给小厉先生?” “我认真想想,你说的确实不错。如果能嫁给他,对我是极有益处的。” 第130章 结亲 “我认真想想,你说的确实不错,如果能嫁给他,对我来说是极有益处的。” 刘小花竟然真的被说动了。三枝虽然高兴,可也实在意外。“你想得明白就好,他背后是新帝,还有六公子。你这个什么田家,也拿他无可奈何的。” 刘小花却不愿多说,心情沉郁“休息吧。”拉她躺下来。 两个人又低声说了一会儿女儿家的心事,迷迷登登地睡了。 第二天三枝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了。她惊叫:“我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晚了。”在药铺做事,恨不得五更就爬起来,哪能睡到太阳当空。 刘小花放笔取笑她:“我看你就是到我这里来躲懒的。” 方白差人送饭进来。两个人用了饭,又有下人进来收拾碗筷。 三枝坐在那儿,看着别人忙前忙后,感叹:“没想到能享这样的福。其实这日子也不错。” “只是有些人太烦。”刘小花看了外面正在与人说话的方白一眼,虽然离得很远,但方白要听到这边在说什么却也不难。但她还是说道:“不过她也烦不到我多久了。”一点也不避人。 三枝拍手说:“既然你答应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小厉先生。他可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到时候他们可再不敢扣着你了。”在她心中,厉天行受新帝重用,又得姬六的提携,是‘有背景有后台’的人了。 说完就立刻兴冲冲地收拾起包裹来。 刘小花未予置否。又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交到三枝手了。 三枝拿过来,虽然她字都认不太全,但毕竟在多宝斋呆了那么久,很容易就发现上面有很多药材的名字。 刘小花说:“不懂的字就叫人读给你听,厉天行会给你想办法的。你也不要惫懒,慢慢习得字了,以后才方便。你肯上进,主家也高兴,必然肯重用你。勤奋肯学的人,在哪里都受人喜欢。” 三枝一张张翻看,嘀咕道:“你让我做体力活我是不怕,识字可真是千难万难的。” 刘小花把没干的墨迹吹吹,说:“如今不吃苦,难道要以后再吃苦。” 三枝但也并不是真不肯学,只是忍不住要抱怨几句罢了。听了也只是叹气,捏捏手里的东西惊讶地问:“这一大叠,你一早上写的?” “平常有空的时候就写一点。现在一并给你。以后你收到我的信,也记得回我。也别叫人代写了。自己能写几个字,就写几个,不拘是什么。也好让我知道你平安。”边说着,找了避水的小包来,让三枝把这叠东西都装在里面,好好地系紧口子。省得路上遇到天气不好,废了字。 三枝默不做声,但不肯把小包背在外头,只贴身藏在衣服里。 “几张纸哪用贴身。”刘小花说“皮袋子又不平顺,贴身放着要刺人的。又不是三五步路的事。” 她不听“你费了这许多劲,万一丢了可怎么好。”又嘱咐刘小花万事小心。送出门三步五回首,眼眶红红的。想着很快两个人又能在一起,抿唇快步下山去。才走到山门,便被一个仓田家的人追上。 还道那个人要怎么为难她。却不防,竟然是要来送她的。 “从这里回去,路途遥远,小娘子又与我们家小姐交好。姑姑令我来送。” 这个人讲话到也客气。 三枝见她果然赶了车来但有几分心动。只是拿不准对方有没有恶意,便不肯上车“我自己走得去。” 这个人便笑“小娘子怕什么。我们还能害了你不成。若是不信我们,便叫小蓬莱弟子同去。”说罢当真去找了小蓬莱的人。 正巧遇上周青从大殿追三枝出来“小师叔祖传话师父,让我送送你。”又见仓田家的人在这里,问清楚笑道:“这正好。我可没有车。就劳你们送我们一程。” 仓田家果然也依言而行。仿佛真没有半点坏心。到让三枝直嘀咕。 仙家的车子自然不与别处相同,从小蓬莱回田城,也不过一二个时辰的事。一路云里雾里,叫三枝好不惊叹。 周青对她说:“小娘子与我家小师叔祖交情匪浅。是以小师叔祖让我师父令我前来相送。” 三枝到觉得奇怪:“为什么特特让你来?” 周青也犹豫了一下,只说:“大约是担忧小娘子安危。” 三枝便也不再多问。 周青便说起同刘小花一起出门历练的事,听得三枝直咋舌。连仓田家那个人也听得入神,时不时还插一句嘴。周青也不以为意,有问必答。 等快到田城,车子才从云雾里出来,落地之后,速度便慢了许多。 车子还未进城,便看到有武夫打扮的人在城门口茶摊上歇脚。三枝连忙叫停了车子。冲那边叫:“安伯安伯!你怎么在这里。”她本就是认得姬安的,再加上厉天行重新把圣药揽在手中后,姬安便常常在多宝斋走动。 姬安见到她,到也和气。站起身问:“小娘子从哪里来?” 三枝从车上跳下去,冲他礼一礼“我从小蓬莱回来。去见了阿花的。” 姬安便问:“看着小娘子喜气洋洋的,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三枝高兴地说:“阿花和小厉先生好事近了。” 姬安点点头,那表情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提了口气,也不提别的了,只说:“原来是这样。”便告辞走了。 三枝到觉得奇怪。回头看,周青他们却还没走,正若有所思望着这边。那个仓田家的却喜气洋洋,好像好事近的是她呢。 送三枝到了,周青仍然坐仓田家的车回转。 回山后,竟然有下阶弟子在山门等他,说刘小花让他回来便过去回话。 他直接去刘小花那边,虽然方白不让人进去,可他只隔着院门讲话也拿他没有法子。 他从来心细,把三枝见了什么样的人,说了什么话,对方是什么神态都说给刘小花听。 方白在一边听见,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事故。但知道刘小花确实与厉天行要成婚,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口中直问:“娘子,咱们田家与仓家依例是该结姻亲的。娘子私下议亲,到了仓家该怎么说?老祖宗问起来又怎么说?” 刘小花道:“奈何我与厉天行结亲在前,是他家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给我们订下的亲事。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有田家与仓家什么事。你们要觉得不好,自与厉家去说。” 厉家最近的风头正胜,依仗的是国宗刚归家的大公子。大公子又正需要立威,仓田家这些不论打的什么主意,也要掂量掂量,打狗还要看主人。 见方白不言语。周青又问:“即有喜事,可要回过师尊们,操办起来?” 刘小花却说:“不忙。”便关门回房静坐修习去了。 周青心事重重回峰去。到是有几个好事的弟子得了风声,跑去问。 何文儿也急吼吼地找他来了:“小师叔祖要嫁人,那山上岂不是要操办起来。不知道尊上们都得了信没有呢?” 周青却说:“小师叔祖说且不忙呢。” 何文儿不解:“怎么?” 周青琢磨了一会儿说:“我瞧着,还有后话。” 何文儿便觉得奇怪:“什么后话?” “好好的,小师叔祖特特地让我去送人便是奇怪。送个人而已,什么人不能去送。”周青突然问:“你觉得浮生跟小师叔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何文儿茫然:“浮生不是死了吗?”那时候乱糟糟,先传姬六是妖怪,后来又说,是妖怪吃了姬六变他的样子,姬六不是妖怪。后又传浮生被那妖怪吃掉了,叫妖怪顶替原身,藏在小蓬莱。 最后刘小花一失踪,这事也没有人再提。 浮生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底层弟子心中并没有定论。流言传了一段时间,慢慢就失去了新鲜劲头,被人遗忘了。再说,他师父章凤年也离开小蓬莱走了。 周青却笑笑,说:“你知道章凤年是什么来历吗?” 何文儿更茫然:“啊?前朝遗贵吧?” 周青扯了一根路边的野草说:“前朝可有姓章的高门?我查了又查,也只得一家,就是少帝原配的娘家。” 说完又回看何文儿:“你懂不懂?” 何文儿郁闷:“我懂什么?” 周青恨铁不成钢“当年少帝死得突然,新帝最应该从长房出,就是说该由少帝原配所生的大公子继位,可当时国宗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怎么个缘法,最后长房竟然死了个干净。少帝原配的娘家章氏,正是大公子的外家。也都一夜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件事,跟国宗其它支派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跟浮生有什么关系啊?”何文儿莫明其妙。 周青却转了个话头:“你说姬六唆使太子毒杀先帝图什么?图名?图利?这件事他可没少费心,大殿下藏了那么多年,却给他找出来了。要不是大殿下露出踪迹来,他已经是太子,跟本不用着急,更犯不上弑父。并且,事发后姬六能有什么好处?哪怕不事发,国宗没发现。可新帝又怎么能容得下知道自己这种秘事的人?分明是百害而无一利。” “那你说他图什么?” “我看他不是冲先帝去的”周青笑了一声十分笃定:“国宗的人大举搜查,就因为他教唆太子犯事?再说,什么样的人能叫国宗那些支派倾巢而出,同心协力?也恰恰这么个人,哪里都不躲,却躲在我们这儿——大公子外家舅舅章凤年投身的小蓬莱。浮生带小师叔祖逃了之后,小师叔祖回来了,大公子也重回国宗。你觉得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何文儿回味了好半天,只说了一句:“啊?” 周青见她这样不开窍,也失去了跟她分说的兴致,只敷衍道:“我只告诉你,以后跟着小师叔祖是没有错的。大公子跟国宗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可却能安安稳稳地回去,人家还拿他无可奈何,足以见得他的本事。这样的人物他跟小师叔祖交好,自也说明小师叔祖有过人之处。以后她去东,你就去东,她去西,你就去西,她点头,你就拍手叫好吃不亏。” 何文儿翻了个白眼说:“这不马屁精吗。我要是跟着小师叔祖,那也是因为我相信她,可不为这些事。我又不是叭儿狗。” 周青也不跟她计较,只说:“只看在同门一场,又同历险阻。我言尽于此罢。你自己仔细着点吧。”说着拂拂袖子,整整衣冠。好一副正直沉稳好儿郎的模样,不慢不慢就要走。 何文儿没好气地踢块石头砸在他腿上,说:“人模狗样有空不好好修习,查这些查那些,真是好闲心。你才要仔细着点呢。” 周青却顿了顿步子,抖抖腿上的灰,回头说:“我原也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玲珑死得蹊跷,便……”说着停住。面色到是几分凝重。抬头看着何文儿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笑“像你这样没心肝到也不错。说不好还长命百岁呢。” 姬安办完了事情回去,姬六正在写字。 桌案摆在院子里的花树下头,穿了件宽大的袍子,头发也未束。皮肤又白如瓷,手背上青色的脉络隐隐可见。 姬安禀道:“公子,三枝回来。” 姬六没有理会。可也没让他别说,他揣摩着继续:“厉家好事近了,小蓬莱要同厉家结亲。我晌午又去问了问街上好些店子,瞧着,是就要操办起来的样子。她恐怕确实对皇权与七皇子并没有什么心思。公子应当能放心。” 姬六手上顿了顿,道:“是吗?” 姬安见他并没有不悦,便说:“她与厉天行素来关系不好。当初提前离开田城,也是因为厉平潮要她进门的关系,可见得她今次答应这桩婚事是十分勉强,一来,她虽然托付了公子,可到底……到底她敬畏公子,想别寻出路,二来,她也是想从仓田两家的事情里脱身。再难有别的缘由了。” 这不正也说明了,她对七皇子确实没什么不同?她只一心在为她自己打算。 起先她选七皇子,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如今厉家起来了,她既然一心修道,自然不愿意参合国宗和仓田两家的事,比较起来厉天行确实更好一点。趋利而往便改了主意。 姬六脸色有些不好,放下笔,接过待女奉上的帕子擦擦手,吞了一颗灵核,缓了半天脸色才好些。到也没有否认姬安的话,只说:“她畏我也许有几分,敬我却未必,若我今日一命呜呼,恐怕她立时高兴得要放炮呢。” 姬安讪讪的,不敢接,只垂头站着。 姬六却笑笑,不以为然“行了。拟旨。” 姬安松了口气。连忙差人拿金纸来。姬六却笑骂:“我可不是陛下。你口述给新帝听,让他写吧。” “公子还怕他们不成?”姬安狠狠地说。 “怕他们?”姬六笑笑:“咱们这一族的规矩,从来是历任嫡房长子为圣帝,圣帝退位后,进国宗入列十班仙尊话事。从我长房覆灭后,十班仙尊一个未剩,话事的也变成了三个支派的掌事人。可现在,我又回来了。规矩自然得拿起来。只可惜,我身子已经是不得用。虽然如今回来了,可照这个样子,我们嫡系也是无以为继。” 姬六语气略为讥讽“他们嘛。这一支,这些年来好处占尽,又见我归来后并未发难,还一心拉拢,并将这帝位复还到他们手中,自然便有心了,想着等新帝有了儿子,继过来替我尽孝送终,进了长房,将来名正言顺坐上话事仙尊的位子,十班仙尊只剩他一个,便是说一不二的角色。有天大的好处在前头,如今,别说我是越权拟旨,便是我杀了这新帝更胡作非为些,只要接下来的圣帝还是他们这一支的,他们也就必然不会反水再与其它两支结盟。顶多做做样子,跑过来念叨几句。” “那公子为何这般退让?” 姬六叹了口气倦态毕露,道:“劳累了这些日子,我也想清静两天。” 姬安也是感慨:“若是有人帮得到公子就好了。”说完便想到刘小花,免不得感叹若是她与自家公子一起,便是再好也没有的。只可惜造化弄人。问姬六“公子意属立她为圣后,旨上怎么写?”虽有制式在,无非是些夸耀女子如何堪当国母的话,可也怕姬六别有打算。 姬六倚身坐到软椅里,托腮凝视着花树半天。喃喃说:“她这样趋利而行,好虽然是好,可以她的性情,又有些奇怪。难免让人心中不安。”念叨完,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哼了一声。久久没有说话。 姬安试探叫到:“公子?” 姬六挥袖将落到自己头上的落花拂开,一跃而起,负手踱步来来回回好几趟,才突然停下步子,催促道:“记下…………” 姬安连忙拿起笔来。只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以前公子如枯井深沉无波,如今时不时却露出些人味,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新帝的旨意由七匹麟马载到小蓬莱去。来传的虽然是个小仆,可跟着的是姬安。 有旨意在,方白这些人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公然藐视皇权,不敢多话不得不远远退开跪下。 刘小花出来迎旨,迎面就瞧见姬安。她跪下糊里糊涂地听完一长患华丽辞藻,可这些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一句也没明白。最后几个字到是听懂了“赐厉氏长孙厉天行为妻。” 赐厉天行为妻?就在三天以后行礼? 周青跪在弟子中也是一脸愕然。这,这是怎么个说头? 何文儿还低声笑他:“且有变故?有什么变故?” 那边小仆喝斥:“还不谢恩。”刘小花才回过神来。她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失望?挫败?可她却不愿意在姬安面前露出半点来,硬生生忍下这口气,接了旨,笑吟吟谢了恩。还对姬安说:“到时候安伯来吃一杯喜酒。” 姬安一时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欲言又止半天,问她:“娘子可欢喜吗?”一双眼睛落在她脸上,若是有半点不悦都要给她找出来似的。 “自然欢喜。”刘小花手里握着金灿灿的旨意,说“你们大公子再三相助,今日如愿,想必也十分欢喜。” 姬安恭敬说:“公子说既然娘子改了主意,他便趁人之美。” “劳大公子费心。”刘小花笑笑,谢了他,转身回院子去了。 周青见方白还远远地跪着没来得及起来,立刻起身跟在刘小花身后。 进了院子,刘小花便站定不动了。 周青察觉出不妙来,转身扬声对外说:“都散了吧。”连方白都关在门外。合上院门,走到刘小花身前,才发现刘小花眼眶已经红了。 她胸膛起伏如潮,手上的旨意都被握成了一团。 “小师叔祖?”周青叫了一声。 刘小花再开口,声音愤怒而压抑“他是成!心!的!” 姬六压下了七皇子体内的刘二,可还是信不过她和程正治。不惜抬起一个厉天行,又促成三枝上小蓬莱,无非是想试探。看看她与程正治到底关系如何。她若一味拒绝厉天行,则难免会让姬六三思,疑心她与程正治关系非同一般,她若为后,将来太倾向于新帝,得不偿失。 今次刘小花虽然同意嫁给厉天行,姬六恐怕疑心她故意作伪好让他安心。便再逼一步。 到最后,不论过程如何,她必然是要为后的。可如今这婚赐下来,三天后她不嫁不行礼,程正治便不能活,姬六再捧一个新帝实在不难。她嫁了行了礼,厉天行便不能活,圣后的前夫皇家的面子放在哪里。 第131章 只有上天知道 周青见刘小花这样,到也并不多问。只束手站在一边,说:“即使小师叔祖气坏了身子,也无助于事。”他说得很慢,声音很轻。 刘小花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对周青道“去看看姬安走了没有,我有话要跟他说。” 周青应声,跑到主峰那边才看到姬安的身影。 看样子他打算上车走了。方白站在车边跟他说话。 方白腰虽然挺得直,但脸上表情到并不十分踞傲。 姬安眼神分外锐利。听完了扬声道:“竟有此事?我家主人到并不知情。这样说来,她已经行了礼,归了宗?” 方白表情有些尴尬“只因家中杂事纷呈,老祖宗也一时未能腾出手来。”刘小花连仓田的主家人都没见过,何谈归宗呢。又强调“归宗也不过是个过场,若是你……” 姬安笑笑打断她:“这世上,什么仪式不是过场?说起来新帝登基也不过是个过场呢。可少了那一宗,也不能说就是帝王。这旨意是给刘小花的,只要她是刘小花,便没有错了。若有不满,只管与圣帝陛下说,若觉得圣帝陛下不配与你们老祖宗说话,也可以找大公子去说。” 方白表情略僵,哼了一声,说:“到也是,毕竟你只是一个传话的。跟你说不着。” 姬安笑眯眯也不在意,只道:“只是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围在小蓬莱似乎不太妥当吧?如今刘小花得陛下赐婚,厉家虽然久不入道,一直在世俗间打滚,可怎么也是天下第一的丹师。便是你们仓田家也鲜有能与之相媲美的人,再说,你们还受过人家的恩情。如今这么无名无目围着人家没过门的媳妇……传出去别人可怎么说?” 方白便应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如此行事,全是因为老祖宗关心晚辈安……” “行了罢。这些场面话,就不必拿出来。你们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姬安垂眸道:“别人也管不着。不过新帝要捧着厉家,你们偏来作梗。圣帝不高兴,大公子脸上国宗脸上就好看吗?仓田家难道就这么不把国宗放在眼里?” 方白恨恨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姬安若无其事道:“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你听不听与我有何干系?到底是谁欺人太甚翻脸无情,世间正有评断。” 方白被他一通话怼得够呛。 姬安笑笑:“是你们家老祖宗老糊涂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实在不得空管外头这些事?” 方白寒着脸道:“这些事就不劳你费心。你是何身份?” “大家彼此彼此罢。”姬安笑笑。 方白也不耐得与他打口仗,反正在这里占不到便宜,急匆匆就走了。想必是要往仓田家报信。虽然是圣旨没有转圜的可能,仓田又不能跟大公子翻脸,可……可再呆在这里也没有用处。 等方白走了,周青这才上前去请姬安。他跑得快,额头上全是汗。 姬安过来的时候,刘小花心情平复了不少,站在窗户边上,不知道在深思什么。花前侧影已经有些亭亭玉立。 姬安对她一惯客气,见了礼主动问起:“娘子出阁,要从小蓬莱还是有别的打算?如今毕竟刘有容闭关,小蓬莱也没有一个可靠的人。” 她若打算选程正治,必然就得回都城备嫁,规矩多得很。若是选厉天行,到也就不用太折腾。从小蓬莱也并无不可。不过终归她是要进宫的。 刘小花久久没有回答。过了半天,突然开口问:“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姬六叫什么名字。” “啊?”姬安可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公子名讳来。 “罢了。我也不想知道。”刘小花又问“以后,他和我再不会像像这样罢?” 现在这样是怎么样?姬六对刘小花到底怎么样? 以后多少,总是有些不同。可姬安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是一本正经恭敬道:“大公子向来疼惜小辈。只是以后身份毕竟不同。”刘小花最终必然还是会入宫去。身为圣后,不说出行吃饭睡觉,便是连更衣的时候,都是前呼后拥,哪有一个人的时候,要再像以前那样两个人站在一起说点什么都难。 至于姬六得手天下太平之后,仓田家和国宗是什么下场更难说,这里头也逃不了刘小花。 刘小花长舒了口气:“以前他是堂堂公子,我是乡野村姑,我与他是天壤之别…如今呢,越近便是越远……”说着突然意兴阑珊,淡淡道:“原想着我与他要相互扶持,他助我远离仓田争斗,我助他借力打力牵制国宗与仓田。如今他既然有心助我脱离争斗,我心中真是欢喜。也便承了他的情。与厉家同生共死吧。” 姬安听了,震惊道:“娘子,同生共死这话可言重。” 刘小花也不坚持,反问“那若不然,我便逃婚算了?” 姬安愕然。这…… “其实姬六怎么想的,你我都清楚。早先我为自保选了新帝,他虽然觉得再好不过,可又怕我与新帝合谋,便促成了厉家复位,再使得三枝前来试探我的初衷。我若是拒绝厉家这大好的选择,他难免不会疑心我入宫动机不单纯,或与新帝感情太深或别有图谋,怕于他有碍。我同意了,他又疑心我是做戏给他看,非要再逼一步。我想得明白,不论怎么做,他总归是不会放心。便是挖出心肝给他,他也要怀疑你使苦肉计呢。如今走到这一步,怎么选都是有人要死。现在想起来,真悔不该当初”刘小花说着笑笑:“七皇子与我同门一场又共过患难,厉天行相比较就感情淡薄些,可我在田城,曾蒙受大先生的照顾,也不能不仁不义。要我选谁去死,我都下不去手。不如就让姬公子选吧。他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姬安到不能反驳。讪讪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娘子何必说这样的话,赌这个气。” “原我只想着借他的力站住脚,但若为了能站住脚就平白害人性命,我是不能安心的。可依姬六的性子,我谁也救不了。说来,我有父母,却也没有。有家与氏族,却也没有。生来便不走运,活着渺小如蜉蝣。既然救不了谁,不论是谁死,都只能拿自己的命去赔他。便是这样,心中也实在有愧,我愿意拿命陪人家,人家不稀罕也未可见!实在对人不公,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我也没有别什么特别贵重的了。” 姬安听她这么说,到不免觉得伤感。 刘小花掂脚折了一只花枝。腰带勒着腰,细得像要折断似的,长长的袍角被吹得乱散,更显得身形纤细。她将花把玩了一阵,才继续说:“先时我还有些犹豫,我是真怕死。可再想想,人生在世也不过是那么回事。既然已经硬着脖子活到现在,就再争一回气吧……其实若没有姬六我早就死了,便只当还他了。” 若是别人,姬安还不能信。可是刘小花,他便心里有些忐忑。下意识觉得这个丫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便不能让她这样钻死角,劝道:“人如在世难与不难,要看娘子怎么思量。人活着说容易原也容易了。刚则易折的道理娘子也懂的。公子素来吃软不吃硬。娘子何必讲如此绝决的话呢?既然明白公子的用意,不如好好与公子相谈一回。我也会帮着娘子劝劝公子。” 刘小花到笑起来:“他要能听人劝,也不是他了。” 姬安到无言以对。 刘小花摆摆手说:“你走吧。”决意赴死的样子。 姬安十分默然。他对刘小花是有十分好感的。 姬安回了都城姬六仍在作画,问他“她心情如何?” 姬安小心斟酌道:“也看不出什么来。刘娘子向来也不是外露的性子。” “自然是瞧不出来什么的。”姬六笑一笑提笔要写什么,落笔之前却又突然顿住。他手掌心那一道伤疤还没好全,粉红色的新皮长出来了,但还是隐隐作痛。 看着这伤痕,他手上滞了一滞,突地将笔用力一掷,画了好久的画被那只笔滚得到处都是乱墨。 玉杆击在桌上清脆的响声,让几个侍从一惊。虽然姬六脸上一点也不显露任何情绪。可屋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每个人都屏息垂头。 “她都说了些什么?”姬六反手摸了摸伤疤。 姬安小心翼翼把刘小花所言所行一一向姬六说了。说时多少有些忐忑。可姬六听完了到也不生气,不过淡淡问:“她没有再说什么?” 姬安摇头:“并没有再说,就让我走了。” 姬六推开窗子,望着院子里头的花树,静默无语。 姬安见他能这样平静,心里才缓一缓,可还没等他说话,姬六突然暴起“好!好得很!”抬手将桌上的砚台狠狠向墙上砸过去。 砚台撞在墙上‘砰’地一声,碎成许多晶莹的小块。偏他一点怒容都没有,只无面表情站在那里。 几个待从吓得面无人色。他站了一会儿,便像没事的人似的,转身拿起笔,是要继续画画的样子。 姬安连忙拿了一方新砚来。重新铺了画纸。 姬六画的是院子里老花树的一截树干。没头没尾的一截。树皮上面斑驳纹路描得一丝不乱,半点不错。等画完了,他放下笔,才说:“她要死,那就让她去死。” 姬安想劝几句,却又不敢开口。姬六摆摆手,他也只能带着人轻手轻脚退出来。等走得远了,从回廊上还能看到姬六的身影。十分单薄。 如果刘小花懦弱柔顺到也好了,哪边软和一点都不会是这样。可若她真是温柔小意姬六也就不会这样。都是孽。姬安叹了口气。姬六设这么个局,难道就没有想过刘小花猜得到吗?可他也还是这么办了,大约只有上天知道是为了什么好好两个人,要不死不休。 府里安静了几日,姬六呆在书房一步也没出来,没有他叫,谁也不敢私自过去。 眼看着三日时限已经要到,厉家都操办起来了,再过一天就要接新娘子了,书房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宫里也闹起来,说新帝非要出宫去,卡在狗洞子里头出不来了。 那宫墙是用玄铁做的,使不得术法,敲也敲不破——当初那狗洞子还是林阿娇弄出来的。现在宫里谁还有她那本事。 宫里的人拔萝卜似的扯了半天,又怕把人拔坏了,火急火撩跑过来求主意。墙往地里还砌了老深一段,挖也没用。 七皇子做的新帝,天天混吃等死,到也乖觉,这个时候却找起麻烦。姬安焦头烂额,但对方怎么也是圣帝,骂不得打不得喝斥不得管不得,可又不能让他真跑了。 不过做出来的事,实在是丢人现眼。哪任圣帝是爬过狗洞还被卡住的? 就是这么个性子的圣帝,他可真不知道自家公子有什么好忌惮的。给他几个美人,他便乐得东南西北都不管,没有半点志向。 人卡住出不来,姬六一时也没有主意,便也只有硬着头皮去书房。 第132章 如意(一) 可姬安推门进去,姬六已经穿上了大毛衣裳,正坐在镜子前头给嘴唇敷胭脂。看样子是打算出门。 那一头。厉家的人一大早就到了小蓬莱。 他们抬了许多东西,队伍蜿蜒如长蛇,在山脚下落了地,一抬抬住山上去。 首前是三枝和一个婆子。那婆子一脸喜气,见到刘小花行了礼便为厉天行邀功:“这些东西本当是女家准备,不过小厉先生怕仙姑一时准备不来,便亲自全备好了,整整十百八十抬,没有一样是虚的。全是好东西呀。等傍晚出行的时候,便当陪嫁再带过去。” 说着便让人打开一抬给刘小花看。 里头竟然全是上好的药材。边给刘小花看边说:“照说这成亲的事,没有个三五年是不能办成,这婚呀,先得订吧,订了还得备。家里的不能是买得,得是收罗上好的木材慢工细雕打的。”怕刘小花不高兴又说“仙家不在世俗,又是圣上赐的旨意,到也不必讲这些。” 三枝推开婆子,眉飞色舞:“这全是小厉先生的主意,他说,你是修道的人,恐怕也不在意别的俗物,这些东西全是当用的。你看他对你多上心。” 这里风俗上,若是大户,女方陪嫁的东西虽然全是要带到男方家里去,可并不是说过去了就是归男方所有,仍还是女人自己的。‘陪嫁’最初是自备口粮的意思,女子不吃靠婆家吃饭,腰杆子才硬,便是再三从四德,也自有一番傲气在里面。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要没有陪嫁,或陪嫁不丰厚,多少会不受人尊重,讲话没有底气。 厉天行能这么周详,确实不容易。 刘小花说:“是小厉先生有心了。” 婆子摆手:“仙姑真是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小厉先生能娶到仙姑,是他的神气。仙姑能有这么体贴人的夫家也未尝不是仙姑的福气?以后你们两人合合美美日子尽有好的。”又巧嘴说:“仙姑便是想成仙得道,有此助力恐怕都走得顺畅多。仙姑顺畅了,那小厉先生也不免得要跟着沾沾光。实在是相辅相成啊。圣帝真正英明过人。” 三枝便笑:“婆婆说得真好。正是这个道理。”塞了荷包给她。兴冲冲对拉刘小花:“快来看嫁衣。” 婆子把荷包收到袖中,脸上的笑容更是殷切。跟前跟后地说完奉承话就让刘小花支出去了。 “这嫁衣,原是小厉先生外家□□婆婆的,只传女儿不传儿子。可惜到了小厉先生这儿开始,就只得一个独苗了,哪来的女儿?小厉先生说你要是能穿这个,□□九泉有知也会高兴的。”三枝说着扑哧一笑“他这是心疼你呢,怕你们山上全是些不懂俗务的人,一时拿不出像样的嫁妆嫁衣来。”嫁衣这种东西又没得买。 刘小花到真觉得心里暖了暖:“山上确实没有什么能准备的。空同师兄虽然在,可也不懂得这些东西。难为他这么细致。” 三枝搂着她感慨说:“这样就好了。你嫁过来。我们又在一起。以后只有更好的。”在她看来,今天是一个新的开端,自己和刘小花的前景是无比光明的。 刘小花将那嫁衣摸了又摸,上头不知道是拿什么样绣的,宝气氤氲,花鸟虫鱼都跟活的一样。整套从里到外,总十层之多,大约取意十全十美的意头。 院子里外的人都喜气洋洋,还有些下阶女弟子在门口伸头探脑,十分羡慕。 有胆大的高声问:“师叔祖不给我们发糖沾点喜气?”被人笑骂是馋鬼。 三枝大大方方地叫了下仆拿盘子盛了吃的去发。 门口的弟子便如雀儿一样越来越多,个个都是来抢东西吃的。 刘小花站在屋子里,看着他们那些喜气洋洋的脸,也不由得脸上带了笑意。 山上长辈都没在,只有空同一个。空同过来瞧了一眼,跟刘小花到是相对无言。 他也没想到刘小花会这么早离开小蓬莱。 可惜刘有容闭关。事情已经这样,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准备了几样东西装在荷包里给刘小花送来“我这些年也没攒到什么好东西,这几样虽然不值钱,但还有些用处。只是你嫁得突然,其它师兄都没能回来。要不然我们小蓬莱可要好好的热闹一番。” 刘小花安慰他:“我总会回来的。”可能不能回得来,她可真不知道。 “回来就好。”空同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只重复道:“能回来就好。” 三枝又来催“该装扮上了。” 刘小花安安份份坐下,任由三枝摆布。 嫁衣先头八重,都是纱。各种各样的纱。这些纱,免不得都有些吉祥如意的名字。裙角上又是坠珠又是挂玉。三枝边帮她穿边感慨能成这门亲,真是件天大的喜事。 又感叹,这纱衣重重,要有风一来,真如仙人一般。说“我们在鸡脖子山的时候,哪里能想到会有今天呢?那时候,只觉得能吃口饱饭就是好了。若是嫁人,能得头牛一匹布,更是福气。” 说着,眼眶竟然有些热“可瞧瞧,这些金啊银啊的,咱们也穿得起。要嫁,也是嫁以前看都不敢看的人物。” 刘小花看着她这样动情,有些话不想说,却也不得不做打算“三枝。如果我死了,有一件事要托你。” 三枝愣住“什么?” 刘小花重复:“如果我死了,有一件事,想托付给你。”表情却也平静。事情走到这步,也没什么好怕的。 三枝下意识退了一步,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刘小花拉着她坐下,便把前因后果全讲了“之前我怕你会在他的人面前露出麻脚,所以没有跟你明说。如今……若是我真的不在了……你知道因果,也不算不明不白。” 三枝听完胸膛起伏如潮,隔了好一下,才想得明白似的,双手直抖,指着刘小花骂:“你疯了吗?你凭什么要这样为别人!” 刘小花说“我也不情愿。可想着,有人是因为我死了,活得总归有些不自在。” 不自在?不自在算什么?三枝不明白。自不自在,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人活着才有不自在,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又能自在什么呢? 三枝抹泪狠狠道:“你都是看书看坏的。我们就不该出山来。”因为看得懂书,识得字,在外面见识了许多,才会有这些想法。 “可不是。”刘小花也不辩解替她擦泪道“想想,人若是懵懂无知不开化,连人肉都吃下去,有什么自不自在的?便是因为学得了是非错对知道礼义廉耻,才会自断出路,反受其累。” 刘小花说着却还笑起来“我自己也知道自己错。你以为我不怕死?可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错,明明不想这样,却还是偏得这样说这样做了。”说着,到突然想起浮生说的话。他说人总有身不由已。谁说不是呢。 三枝只是一味坐在那里流泪。 刘小花也不再劝,静静坐在一边。 三枝见她这样,哭着说:“你以为这样别人会记得你好吗?七皇子会记得你好吗?小厉先生会记得你好吗?人一死,别人总有一天忘记你,就算是我,以后也自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再不记得你呢。他们当然是自有他们逍遥自在的日子,再说起你,也不过白白感叹一句,你如今做的事就是过眼云烟而已。图什么?你可图什么呢?” 刘小花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那个锦衣飘飘的少女。她的脸不算白,又瘦,到也称不上是多么美丽动人,可眼睛噌亮,像是有光,眉间没有女儿家的婉约,到有几分英武。“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三枝含泪抬头看向她。 “我会想办法活下来的。”她笑笑轻声安慰三枝“不用怕。我告诉你这些,也就只是防范于未然。我才不会真死得那样容易。不过我出山以来,得见种种,似乎人非得不择手段,才能得偿所愿。心里多少不服。” 她轻抚三枝因为抽泣颤抖的肩膀说:“有时候会想,我不耻于姬六。可姬六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未必他生来就是这样的?可总有天真无邪的时候吧。想来,也跟我差不多,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一步步逼迫自己活到今天,不日还要权倾天下。可要我这样,我不服。” 她长长舒了口气怅惘说:“你问我图什么,我也讲不大出来。只是不能甘心。” 三枝眼中只有不解与疑惑。不过抬头看向刘小花时,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站起身,带着恨意瞪着她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刘小花回头,姬安扶着姬六站在门口。 姬六穿的可真厚实,大毛衣裳蓬蓬的,像小山。可还是怕冷似的,双手拢在里头。脸颊骨那儿红得吓人,脸却是惨白的。还好嘴唇有些颜色,才不至于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样看来一时半会,是死不掉的。 真是可惜了。 刘小花对三枝说:“帮我瞧瞧还有没有热茶。” 三枝不情不愿。不晓得这么一个人,凭什么还要给他喝茶。但终归还是去了。 姬六冷淡地问:“还怕我怎么她不成?她做了什么,我就要发落她呢?” 刘小花忍气笑答:“是我做错了,惹你生气,自己先心虚才怕你迁怒旁人。” 姬六低头提脚迈进房间来,却摆手不让姬安扶“我还没老到自己不能动”。 姬安连忙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却不知道了,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站着还要人去扶的?不肯上前。 姬六只得在门框处站着,好像有点疲惫。缓了缓,才开口“你为什么那么中意刘有容?” “什么?”刘小花只以为他是来对自己发难的,没料到他突然问了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问题。 “你觉得他是仙人一般,天上有,地上无。可你为什么没有想过,他也是尸山血海走过来的人,他能以一已之力开宗创派,真的白璧无瑕?” 刘小花听他拿刘有容说事,心中怒火难抑,便索性不开口。 姬六拢袖,下巴微抬,垂眸道:“你心思向来细致,若是旁人,不可能不想。但为什么偏偏却从来没有多心于他?反而从第一眼看见他,便处处维护,对他死心塌地,觉得他是再好不过的人。” 见刘小花只是不言语,姬六叹了口气:“他做了什么好事,到也罢了,可他偏偏除了带你来小蓬莱之外,没有一件是好的。比如他杀刘阿娇的事。外头说是林家的姑娘夺舍刘阿娇,刘阿娇将计就计,欺骗了刘有容和林家,助圣帝登上帝位,自己做了圣后。之后刘有容不察,还被她骗了修为。却还以为刘阿娇真的死了,要杀林家姑娘报复,没想到会阴差阳错。这事故,从头到尾刘阿娇狡诈过人,心思狠辣,害他不浅。可这里头,你就没有半点怀疑吗?” 刘小花还是不出声。 姬六也不以为然,慢悠悠地继续说:“少帝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也可以从他的起居记事中看出一二来。坊间风评能是假的,别人说的故事也可能是假的,可生活起居,日常言行却不可能作假。他即是公道正直的性格,却立刘阿娇为后,那她真是一个奸邪之人吗?既然她不是那么坏,为什么要欺骗刘有容?刘有容那么好的人,就是当面要他全身修行,他也照样奉上,她犯得上骗吗?” 姬六说着,不由一笑“不妨换个说法,刘有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要像防着林家一样防范他呢?” 刘小花本能想要出口反驳。他怎么能这么说师父!师父明明是天下最好的人。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连感激他的救命恩情的想法,都在这种无端的倾慕面前跟本不足一提。 因为……因为他就是一个好人。 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出自本能的,不可抑制的想法。刘有容是一个好人,深入骨髓地觉得自己应该讨他欢心。 姬六声音冷清“他做的事情,若放在我的身上,你恐怕要费一百二十个心去年度量,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可在他身上,你便一味觉得是别人错。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刘小花心跳如鼓。怔怔看着姬六。 姬六也不看她“说到底,他刘有容也不是堂堂正正的,也问心有愧,也有见不得人的手段。”他笑得温柔语气平常,对刘小花说:“瞧见了没有?即在这世间,活着便也就只能屈从,这就是天道。若有人不服气,自以为胜了旁人一筹,他人不堪与之为伍,再意难平,终也有傲骨寸断的时候。毕竟人活着才是最最要紧的。” 姬安站在外头,见自家公子说这些,便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不是为这来的呀。 刘小花又是不服又是惊讶,神色晦暗难辨“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师父他有什么不妥当吗……”再努力维护平静,恐怕还是对姬六有一丝怀疑,可声音中难免还是有露出端倪。 “这些话,你还是不要问我。我说什么你也未必信。你扪心自问吧。刘有容他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姬六说完终归觉得没趣,拂袖便要走。姬安要扶,他甩开姬安的手“我没有精神再与她说话。” 姬安闻音知意,目送院外小仆上来迎了姬六,便留下来对刘小花道:“其实我家公子来原本是有一桩事,要请娘子相助的。” 刘小花内心繁杂,强按下问:“什么事?” “日前有一位故人前来向公子求事,说他家人病了,可公子听了,却不得其法,以为该让娘子听听,或能知道原由。” 刘小花虽然感到不解,不知道姬六有什么意图,还是点头“他来了吗?” 姬安点头,对远处的下仆招招手,便立刻请了一位中年男人进来。 那个男人看上去有些派头,穿的衣裳十分华丽贵气。 他怀疑地看看刘小花,不相信她能给自己什么帮助。可大约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情,开口道:“我家公子自生便有不足之症,好些大夫都说过不了二十生辰那天。去年四月初七,正是我家公子二十岁生辰,家里人好不紧张,只恐怕会出事,好在,公子那一天精神还不错,没想到眼看着过了时辰,这一劫就算过去了,到最后那一个时辰却出了纰漏。公子突发病症,不足半个时辰就逝世了。” 说着,神色十分感伤。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府中便打算第二日把丧事办起来。可怎么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公子又像没事的人似的,去给夫人请安。” “他没死?”刘小花到不觉得有什么惊奇,有些人只是假死,缓过来一口气就活过来的,也不少见。 那个男人摇头,继续说:“那时家里人好不开心。夫人又是悲又是喜,眼见着儿子好生生地活着,只感念苍天有眼。也不肯再叫公子住以前外头那个院子,只说那边晦气。便使人去搬东西,怎么知道,搬东西的人去了公子院子,吓得连忙跑回来,两个报信的,活活吓死一个。没死的那个,也吓得不轻,只捂着头大喊,公子死了公子死了。夫人气急,便要打死这个不开眼的东西。我到觉得蹊跷,便劝住了夫人,带了人去公子院子。可进去一瞧,公子他果然是死了。” 刘小花也是意外“活着的那个是假的不成?” 男人叹气“我查看了公子尸身,还是昨日收拾过的样子。脸上盖着白纸,身上换了过身的衣裳。分明是只等办丧。我也想着恐怕夫人那边是假的,立时往夫人那边去,却没料,夫人向身边的那个,被鬼叫的仆人吓着,竟然一口气接不上来,也过身了。 夫人大悲,只得又再把丧事办起来。我见那骗子既然已经死了,再说什么也是无益,只徒增伤感,便没有多说。照样把死的这个收拾起来。只想着,把这个一埋,也不必理会太多这件事便算了。他一个骗子,折在里头,必然是没有人过问的。不过心存疑惑,这次我到没有假手于人,自己亲自办的,特别小心留意这个人与公子甚么不同。可找来找去,竟然连胎记都没有半点差池。放在一起,恐怕连夫人都不能分出真假。”说着,他问刘小花:“娘子以为,这世间有两个分毫不差的人吗?” “或有?”刘小花也不确定。 男人未予置否“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外头的事情安置好,便去夫人那边回话,一进去院子,便见到院子里的丫头们跟见了鬼似的,全站在东厢外头,见我来了魂不守舍让我去看,我从窗户向里瞧,便瞧见公子没事的人似的,正坐在下手陪夫人谈笑。母子和乐融融。我又慌又急,立刻让她们不要出声,自己带了人,又去公子院中。” “那两俱尸身还在?” “在。”男人想必是想到当时的诡异,脸色十分不好,说“我怕有不好了。便立刻背着夫人请人来看。那位过来瞧了,说是两生花作秽。这种东西到也寻常,府里的人这才安了心。照他说的施了术法。都只道是太平了。” “第二天,公子仍去请安?”刘小花也是惊愕。 那男人怅然叹了口气,点头“这些人,没有一个活过一天。不是被吓死的,就是意外而亡。可第二天,仍有好生生的公子在夫人身边。我们请了许多人去瞧,说什么的都有,却一点也没法子。到如今已一年有余。娘子觉得,是什么缘故?” 刘小花谨慎道:“光凭你说,也不能妄下定论。” “这到也是。你要立刻就打包票,我也不能相信。好在这事出得突然,又莫明,那些尸身我不敢随便处置,便都放置在一处。娘子若是愿意,可亲自上门查看。” 刘小花心里一动,看了姬安一眼,见他不动声色回了她一个眼色。就知道自己所想不差了,姬六到底是退了一步。 她心里重担落了一落,对那个男人说:“我到是想去,可如今……”一脸犹豫。 果然那男人摆手:“你若要去,今日就得去,一会儿也耽误不得了。至于其它的,你不必顾虑。我家老爷自会与陛下分说。”似乎极有权势的样子。 姬安虽然低着头,可嘴角到是翘了翘,有几分促狭的轻视。 安排完这些,姬安便不再多留,正要走,刘小花支开了那个男人留住他:“不知道剩下的事大公子打算怎么安置?” 姬安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娘子既然不愿意参合这些事,从此以后便不要再问了。七皇子……新帝自有他自己的缘法”看看着一屋子的箱子又说:“这些东西娘子还是着人好生看好,不日还是得还到厉氏去的。大公子还用得着他们,不会为难。至于仓田,他们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你这头。” 姬安走了,刘小花还不能置信。就这样? 姬六竟然这样轻易就算。 走到院外,姬六的腾云车正要走,在刘小花面前停了一停。姬六修长的手指挑起帘子来,那白的手和火红的布分外刺人眼。 他狭长的眸子垂下来问“今次我要不应,你要怎么打算?” 刘小花只说:“那样东西已跟我的灵台长在一处。只找人挖出来放它走便可。”并不说别的打算。这样她一死,黑皮也脱身了。谁都没有牵连谁,真是赤条条无牵挂。 “我想也是。”姬六笑笑,仿佛两个人在谈的是再轻松不过的话题。他带着笑意,瞧着刘小花,问“那,现在你可如意?” 刘小花从没见他这样大度施恩,总觉得不能安心,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躬身说:“多谢公子。” 姬六收回手,隔帘说:“这一次我到底是优柔寡断,不知道是不是寿数快到头的缘故,听说人之将死,言行皆善。不过也只得这一次。” 说着,猛地咳了几声,好不容易压下来,才继道说:“把你拘在宫廷之内制衡仓田是二,为求不死才是一。那个东西,我志在必得。如今我既然下不得手,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天高地远去罢,不要叫我知道你在哪儿。”便是说这种话,他的声音也仍然温和。 说罢了帘子合上,车子便轰轰地升空而去。没有半点留恋。 第133章 如意(二) 刘小花目送姬六的车子离开,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挫败感。 她以前总觉得,姬六再了不得,也只是一个人,自己总能有压他一头的时候,可这次,对方真正的意图如果不是主动说破,她竟然想也没往那上头想。 明明就那么明显,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可能因为他之前明明用了同命符却又爽快地放过她,所以让她产生了幻觉,以为他并不想要得到这个东西。可事实上,在当时也许只是时机不成熟…… 刘小花即恼怒,又失落。觉得自己像白痴一样。 她终于开始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是完全不同的。 这样的人,就算你再努力,也只能望其颈背无法将其击败,更不可能取胜。 但到底,她还是又重新鼓足了勇气。 她狠狠地想,姬六恐怕是最乐意看到自己低头认输的。她偏不让他如意。 来求事的人催促再三,刘小花收神从丹房拿了点东西便打算走了,空同得了消息忧心忡忡“这婚事……” “没事。”刘小花并没有有过多解释。 空同便叫了周青来对刘小花说:“你不在,我就得在山上守着,如果那边有什么拿不准的,你就让周青回来传信。” 刘小花没有料到,虽然回山时间并不长,周青就已经在空同面前混了个脸熟。 但想想也不奇怪,当时在几个弟子中,周青也算得上比较出众。相互既然熟悉也更方便。便带上周青上了中年人带来的车驾。只是没时间与三枝说话。 等车中只有两个人时,周青便立刻同她说“这个人姓随,叫随大,主家位居丞相之位。” 他从来有心,虽然没有打听很多,但这一样已经叫刘小花惊讶了。说:“姬六以前是随相的奴仆。在随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周青点点头“方才我跟下仆探听过,下仆并不避讳,直呼大公子的名字,好像并不太知道大公子的身份,又因为大公子从来没有直接干预过什么大事,以为大公子只是暂时得志仍是丧家无根之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世俗官宦,又怎么看得到上层仙家权力更迭。往往看到的‘贵人’多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人偶。 刘小花点点头,见车子已经离开小蓬莱对周青招手,略一思索便让他附耳过来。 周青欠身过去,听刘小花低声说了几句,一脸惊讶,最终还是点点头。 车子跑得飞快,不多时便落地入城,才刚入城,便遇到了拦车检查的。 随大仗势要闯,却被领头的军士甩手就打了两个大嘴巴。 下仆人惊呆了,指着那军士骂“你可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人!”车中的刘小花也紧张起来。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随大怒火冲天“便是陛下,对我们家老爷也要避让三分!如今我替老爷办事,竟然被你等欺辱!” 那军士却半点也不卖他的帐“老不死的狗东西,还敢在大爷面前乱吠!我说要查就要查!你不让查未必是心中有鬼”说着一招手就叫人来“他再拦,把他就地砍了!” 随大果然不敢再拦。就算之后主子要为他报仇,可人死不能复生。 军士冲上去将车帘子一掀,发现里头坐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人。 意外之余便回头看了一眼。姬安远远坐着喝茶,皱了皱眉。那军车便问车里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到都城来做什么的?” “我叫周青,小蓬莱弟子。”少年镇定着,一脸不解为什么要拦着自己的样子,老老实实回答“我是跟着小师叔祖下山去随府除秽的。” 军士又问:“那怎么就你一个人?” 这时候姬安却打断了他“罢了”想也知道,人肯定是早就跑了。 他原也就没觉得能在这儿抓住刘小花,她既然已经得了圣旨不怕一走了之连累小蓬莱了,又知道姬六非抓着她不可,自然也不会跟着这个随家的人再来京城。 这时候还不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便问随大“你可察觉在哪里少了人的?” 随大对姬安很是不忿。他是认得姬安的,一个奴仆的奴仆,有什么好得意?可因为军士在场,他并不敢刚硬“在弯山那边停了片刻,不过并没有人下车。人是在哪里走的,我们也不大清楚。” 姬安对他的态度不以为然,向军士说:“从小蓬莱出来,四面都早有埋伏,为防她化形,还带上能识真身的慧珠沿路去找。音容相貌大家都知道。你只往那边去协助一二。”军士应声,跟着他匆匆走了。 可姬安走了几步,顿足犹豫了一下,扭头又往车边来,站在车下,定定看着‘少年’。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是小蓬莱的下阶弟子,传来的消息说也确实是他陪同刘小花下的山。便对军士说“请他下来,一寸一寸再查。” 少年识趣的下车来。 军士返身,在车里四处探找,怕有隐形符咒,又有缩小躲避功效的,可找来找去,在车里果然没有藏东西。 姬安这才点头,带人离开。 随大却是火冒三丈“我家老爷得了我传的信,已经去请圣帝收回成命,她怎么到跑了?!” ‘少年’看着姬安去的方向,松了口气,方才听到什么慧珠可真把她吓了一跳。到底姬安大意,只想着刘小花心思敏捷,早逃之夭夭,并不真的以为能在城门逮到人。对随大笑笑:“反正我也来了,事出紧急你也找不着别人,不防就带我去瞧瞧。总比无功而返好交待。” 随大想想,这到也是。反正这个人是跟那仙姑一起的,无奈之下便只能赶了车还往回走。 但去的并不是东城随府,而是城西的大庄。 随大解释,随家早不在东城住了,老爷身体不好,这二年都不怎么上朝,也不出门,夫人一直陪同老爷住大庄休养。出事的就是大庄。 “大庄的宅子,是早年老爷买的。” 大庄所在之地还算得上热闹繁华,但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人群隔开似的,行人都自动避开大庄,隔壁的路上全是行人,这边门可罗雀。想来是这家里出了异事,早被人知道了。 车把人送到门外,随大带着‘少年’往院子去。但走几步,总忍不住回头看看‘少年’,这‘少年’似乎与之前有些许不同,可随大又说不出他哪儿不同了。 难道是矮了一点? 之前少年上车的时候,随大感觉自己似乎要抬抬头才能看到脸。 但毕竟跟这个少年也只打眼见了一面,随大也不是很确定。只是稍想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便没有再放在心上。 周青模样的刘小花不动声色,跟着随大进了大庄。 进去才发现大庄里头没什么人。 路上全是落叶无人打扫,回廊长亭上已经结了蛛网。不过越往里面走,靠近主院的地方还是十分干净的。有时候还能遇到一两个待女,不过个个神色匆匆,有见到随大礼一礼的,都会好奇地看一眼刘小花。 但大概随大总是带人回来,所以并没有人觉得过份惊奇。“府里出了这样的怪事,老爷怕有人胡说,便只留下当用的,其它人全部发卖了。” 刘小花点头问:“今日你找人找得这么急,想必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怪事既然已经发生了这么久,多一个死人少一个死人,其实已经区别不大了,可随大今天却这么焦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人觉得,一刻也不能耽误的事。 随大瞧着已经进主院了,便停下步子说:“实不相瞒,昨日出了大事……昨日,那个人竟然没死,我家夫人却过逝了。”他紧张地擦擦汗“万一,他今日再不死,家中再有人过世……我们主家,枝叶并不繁茂……再者,若是从血缘近的索命,下一个可就是老爷了……” “现在你家老爷在哪里?” “老爷一直在家许久没出门了,今日去了宫中。”随大尴尬道“有圣天子的威压在,或能保一时平安。”现下随相就蹲在狗洞子旁边,陪着被卡着的新帝呢。 刘小花笑道:“我就说,怎么你一传信去,我的……我家小师叔祖的婚事立时便能解了,原来随相就在宫里头,省去了许多时候。只不知道,旨意下了没有?要是到了时辰却还没出嫁,到连累师门就不好了。” 随大立刻打保票“我们来时,下旨的人已经出宫了。”问“我先带你去看看公子。” 刘小花说:“还是先去看看夫人。” 随大也没有再坚持。 夫人住的院子亭台流水假山花林好不华贵,可寂静得半点生气也没有。几个待女守在门口,都不愿意到屋内去。就是随大骂起来,她们也只垂头听着,并不肯跟着进去。 随大也没法子,犹豫了一下对刘小花解释说“夫人还在里头。”才带着他进了里院。 见到那位夫人,刘小花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先说一声。 虽然已经过世,可那妇人被没有被收敛,睡在床上静静躺着,旁边地上还有打碎的茶盏,想必被发现时是这样,就一直也没有人动过。 并且因为死的时间不长,看上去只是一个脸色不好的病人,并不像死人。要是他不说,刘小花一打眼还以为人还活着呢。 随大解释“老爷得了信,便不敢动。” 刘小花问“夫人平常有什么不好?”她看上去衰老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夫人是略有修行的人,平日无病无痛。”随大又讲起昨日起居日常“与平日无异,不过晌午过了夫人就累了歇息下,晚间有两个待女守夜,未有异样,府中镇宅兽也没有异动,早间公子过来请夫人起塌时才发觉不好。” 刘小花过去仔细端详,表面实在也看不出什么。 逝者表情安然镇定。 刘小花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随意似地问:“听闻随相与大公子是旧识?” 提起姬六,随大果然也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他是我家老爷捡的。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贵气,全身是伤,灵台已碎,趴在黑市路边上要死了。” “随相买这样一个仆奴有什么用呢?” 随大讥笑“确实没用。所以我家老爷没有理会他。他当时可是像狗一样,跟着老爷爬着哀求。”说着竟然笑起来“老爷说,我是来买灵犬看家的,你有什么用?你猜他怎么说?” 他回头看,发现‘少年’表情奇怪,像是被震惊了,越发得意起来“他说,大人您便当我是一条狗好了,我也能看家,人学狗四脚着地容易,狗学人站起来却难。大人叫我做人,我就是人,叫我做狗,我就是狗。若买只狗,哪有这样便利。” 说完哼了一声“你不知道他那个人,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的呢。我当时就说,这种人是不能要的。叫人看着他都不寒而悚。老爷却不觉得不好,说,那你给我爬两圈。他果然就爬。腿都断了,只有皮连着,他就用膝盖爬。叫他学狗叫,他就学。地上污浊的东西,让舔就舔,让吃就吃。老爷说,他是能成大事的人,用起来必然顺手,就把他带回家来。” 刘小花是知道姬六那种笑容的,温和而无害,看着你的时候,再诚挚不过。却让人背后发寒。她也早知道姬六有这样一段过往,可是突然听到这些往事,却还是被到震撼。 她原以为,听到姬六这样不堪,自己总会有些幸灾乐祸,可原来并不会。此时的刘小花即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乐,也不觉得自己出了口气。反而,一种异样沉重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重担压住了她,让她心里发堵。 那边随大还在嘀咕“后来他进了府,见夫人久不得子,便想钻空子,也是他运气好,刚他给夫人献了个破烂扶额,夫人便得了公子。” 刘小花作出心不在焉的样子,安静地打审视屋中每一样东西,不再接话了。 随大不防她竟然不顺着自己说话,便没有了兴致,催促“你看看这里有哪里不妥?看完我再带你去公子那边。” 每次他提到公子这个词,都十分勉强。可能在他心中,自家的公子已经是个异物,不能称为人了。可碍于身份,或有其它的原因,便还是只能公子相称。 “府里镇宅的是什么?”刘小花问。 “是嗜恶。这嗜恶宅子买回来就有了。我们老爷当时买这个宅子,也是看中了这个东西。”随大十分得意“全天下,只有我家老爷有。” 他到不是夸大其词。 嗜恶是一种异灵,盘踞在一处,凡有是进入其中者,对其间主人有加害的心,便会被吞噬。 这种东西很少见,十分珍贵,得不得到只能凭缘法。就算得到,如果太过微小,也没有用处。因为它十年百年千年,也并不会长大半点。似乎是随天地而生。 可一旦有了这个东西,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人也拿它没有办法。 不过只要你不想着去害它辖内的人,它也就起不到作用。但因为它是落地生根,不可移动,动之则死。所以除了镇宅也并没有其它的功效。 这府中,既然有人一夜都陪着,随府又是重重戒备,那随夫人也不是受外力侵害而亡。 刘小花到有点理解,为什么府里出了这么大的异事,却一直不着急。想必是仗着有嗜恶在,知道不会有危险,所以并不以为然。如今夫人突然过世,那个公子也有了异样,不再像以前日落即亡才害怕起来。 她又问了些关于随夫人的事。 随大没有不说的。 但其实随夫人其实也没什么可说。她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个性喜静,连外客都不太见。因为一些缘故嫁到随家来之后,与家里不太来往,虽然有一个兄弟,但因为是同父异母,所以从不走动。数十年一直安安稳稳地过,除了这个儿子来得艰难,连值得一说的故事都没有。 “你们家公子现在何处?”刘小花问。 随大问“是过身的那些,还是……” “过世的。” 随大带着刘小花便向外走。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打开门看到一屋子长相一模一样的翩翩公子,刘小花还是吓了一跳。 随家不知道出于什么顾虑,把这躯体保养得非常好,虽然有些已经死去很久,可一点也没有衰败腐坏的迹象。不过因为死状各异,头上身上会有一些伤痕。并且衣裳的颜色也显得陈旧。 “他们可是真的人?”刘小花不由得把声音压低,不由自主地有点怕吵醒他们。 随大有些悚这些东西,远远站在屋子外头,回话说:“是真的人。老爷有找人来看过。” 顿了顿补充“剖开来也看过,五脏俱全,决不是人偶一类。因我们公子也是有天份的人,在家其实也有修习,所以事发之后,我们老爷也有请人来看过这些尸首的灵台。那灵台坍塌成的灵珠,拿出来也看过。都是一模一样的。” 说着有点害怕起来。 灵台这个东西,动物妖孽或有相同,毕竟灵智不开,可一万个人一万种想法,便有一万种灵台。决没有一个人会是与别人相同。 如果灵台也一样,那便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是真的多出来了。 可公子只有一个,怎么会有这么多个? 刘小花所知道的异物异兽花草虫鱼灵丹药,也没有一个能起到这样的效用。 “活着的公子在哪里呢?”刘小花退出去,问道。 随大带着她去,进门前忍不住对刘小花说:“其实让我去请仙家来,是我们公子的意思。你不要害怕,我家公子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让刘小花意外。 她还以为他们把那个活人关在哪里呢,却没有想到找人来查竟然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随府的公子叫随如意。 刘小花被带过去时,他正默然坐在院子里头发呆。见到刘小花也并不奇怪,只看了随大一眼“父亲可回返来了?” 随大有点怕他,却不敢表现得太明白,摇头“并不曾。” “罢了。”随如意也懒得跟他多说。见刘小花站得老远说“我又不吃人。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大概也猜得到。” 他摆摆手,请刘小花坐下,才继续说“我只记得前一天我突发了急病,差点就要不好了。可睡了一夜,第二日病又好了。却不知道,我已经死过一回。” 他说着,问“那些尸首,你瞧过了没有?” “瞧过了。”刘小花点头。 他才继续说:“我原也不知道这件事,只当是自己二十岁生辰刚过,虽然差点身死,可好歹是活过来了,早起便去给母亲请安。可没想到,母亲竟然如此苍老,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好多岁似的,白发也多了许多。但心情似乎不错,只说我昨日发病吓了她一跳,我陪她下了一会子棋,她便说累了。我便回来读书了。第二天一大早再过去,才知道母亲过世了。也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家中发生这样的异事。” 随如意说着抬头看向刘小花:“仙家可知道缘由?”虽然极力表现得平静,可眼神却是焦虑“是不是因为我我母亲才……”这关切之情,也不难看出他与母亲感情深厚。“我母亲子嗣单薄,只得我一个已是千难万难,有我之后一心放在我身上……”说着眼中晶莹泛起泪光“如果是因为我,害死了母亲……我真是,万死也不能赎罪。只求仙家除了我,不要再祸害家人。” 刘小花想了想,略有些章程“这并不关你的事。你也不要太过自责。” 随如意立刻追问道“怎么说?” 刘小花不答,却只问:“你父亲可还有别的子女?” 随如意摇头:“并无。” “没能生得下来的,也没有?”刘小花追问。 随如意看向随大,随大神色不太自然,摇摇头“并没有其它。” 刘小花到是确定了些,只说“过了今天晚上便知道了。” 随如意皱眉“若是过今夜,再有什么人因我而死……” 刘小花站起身说:“应该不会。” 随大有些不满,想要质问几句,随如意抬手让他闭嘴。 刘小花继续说:“既然有嗜恶之灵在,那这府中就没有存恶之心。说明这源头是好意,不会害人。” “已到这般地步,还是好意?”随大忍不住反问“我们夫人都给害死了。” 刘小花笑笑,不答。 随如意摆手思索片刻道“既然仙家这么说,便明日再说。”眼前也只得刘小花一个,并没有别的法子,大概也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就算他不愿意,现在也来不及请别人了。 刘小花走了几步,停下问“能否将夫人身上的东西给我一样我需得施一回术法,却非得是人过世时带的东西不能行。” 随如意连忙让随大去办“他要什么尽给他。” 可随大带刘小花去了,却是为难。 因为随夫人是睡着的时候过世的,身上并没有戴什么方便取用的东西。总不能把衣裳脱了吧。 刘小花到替他解围,说“我瞧着夫人身上也没有什么是方便拿的,你便将扶额拿给我好了。” 随大提过扶额。那扶额看上去就是个老东西,用了不少时间的样子,上头老大一颗也不是珍珠,只是一颗不规则的石头 随大一听要这个,松了口气,进去不一会儿,就拿了出来,嘴里还在嘀咕“这东西就是姬六送的,说是个带吉的好东西。后来我们夫恰巧得了儿子,便被他哄骗了。还以为是他的功劳。难道是这个东西害了人?” “这东西不害人。”刘小花拿着扶额瞧瞧。 就看这东西即不好看,又不贵重,夫人却睡觉都戴着,果然是姬六给的那个。内侧竟然一圈油污呢,脏兮兮的。想来是从来没有离身洗过。夫人是很信这个的。 她不动声色,问:“这个东西果然灵验吗?” 随大马上呸了一口痰在地上,轻蔑地说:“夫人这个东西从不离身,但几个月前扶额上的搭扣坏了,我借机试了一试,就知道他是骗人的了。”要是真的,他也不会这么轻易给刘小花拿去。 刘小花笑笑,拿着扶额去了随家给她安排歇息的地方。进去后让人不要打扰自己,关了门不再出来。连晚上待女过来送饭,也没有开门接,等待女走了,才将放在地上的东西拿进房间去。随大只以为她们仙家有些不愿意让人见的秘术,并不觉得奇怪。 其实刘小花在房间里也没干什么,吃完东西,也不睡,坐在后窗拿着扶额翻来覆去看,等了半天,听到窗户被敲了两下,急步过去,问“谁?” 外头说“是我。”她推开窗看,果然是周青才松了口气。 周青是一身乞丐打扮。脸上脏得不能再脏。猛然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样的脸,吓了一跳,镇定下来,才小心从窗户爬进去“到处都是在找你的人。我从十八湾出来,就遇到了姬六的人。竟然还带着慧珠去的,还好我找乞丐得了衣裳,并不是施障眼法变幻的,要不然他们虽然找得不是我,发现我好好一个人装成乞丐,也会起疑。我甩掉了他们才过来的。你放心。” 他从破破烂烂的包裹里拿出道衣来。 刘小花背过身“姬六恐怕马上起疑,不过他诸事在身,我猜一会时间是不得闲的。只能让姬安去办。姬安心思浅一点,到好打发。不过明日姬六怎么也要找过来了。到时候你应对起来可要小心。” “知道了。”周青转身麻利地换起衣服说“这边怎样?” 刘小花把随府的事讲给他听,他也觉得奇异。“小师叔祖以为是什么缘故?”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些传说,比如,哪里哪里有什么东西特别灵验有求必应?” “有拜仙家冢的算不算?” “也算吧。拜树,拜石头,拜石像,拜泥巴都算。” “我家乡到是有这样的故事,说是某坐山上有个仙冢,有求必应。不过,过一段时间,便有人说不灵,就无声无息了,人们也不再提。”周青脱完了,把脏衣服踢到刘小花那边,自己背过身开始穿道袍。 刘小花边将乞丐的衣服换上边说:“我读过一本手札,上面也有记录,说某处大风,刮来一段枯木,有劳累的猎户坐在那里休息,心说,要是每天不用进山打猎,就能得到许多猎物就好了。他回家之后,第二天一大早,竟然真的发现许多野兽在院子里。见到他一拥而上,竟然差点把他活活咬死,好在左邻右舍听到动静,前来救他,将野兽吓走,他便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而已。 第三日他便留了心眼,请人在院子里而了许多陷阱。夜里便听见嗷嗷嚎叫不止。第二天早起来一看,果然许多野兽死在里头。从此他得了方法,便发了财,娶了几房妾氏,儿女满堂。深以为枯木有灵,一点都不肯告诉别人。连儿子都防着几分。怕知道了就不服他管教。又怕索要太多,得了报应。可他自己得了好处,自然就有贫困时交好的朋友时不时要找他接济自己,久而久之,他也是不耐烦,想想索性便讲给了那个好友知道。 知己听了大喜过望,只以为自己也要成豪富之人了,便也去了枯木那里,祈愿要得泼天富贵,许完愿欢欢喜喜回家,第一桩事,便是将结发的妻子赶走。只想着自己有了钱,还要这样不上台面的丑妇做什么呢?更何况这丑妇家里兄弟亲戚不少,以后少不得要找他要钱。 却没想到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却什么也没有,一无所获。反到被妻子带来娘家的兄弟们暴打了一顿。他只以为是朋友骗了自己,便跑去与猎户理论,争执之下错手竟然将猎户杀了。猎户家里报了官,凶手被治了罪,可猎户一死,便再也没有野物自动上门,他几个儿子不事劳作,一无所长,眼看入不敷出,有一天,听到传言说某处有个枯木有求必应,有隔壁村子的屠户去祈愿,竟白得了好大一箱黄金,虽然后来被强盗所杀,可确实是发财过没错。他儿子喜不胜喜,便寻了过去,可找到了枯木却一无所获,便以为托说枯木只是戏言。并不相信枯木显灵的事。最后一家人只懂享乐不事生产,以至于卖儿卖女,最后竟然沧为乞丐了。” 刘小花说完道:“先辈知道这件事,便记了下来。我想有求必须的东西并不是没有,只是力量有限。或一次或二次,之后便沦为凡物了。” “这到新奇。”周青换好了衣服,蹲在地上边就着盆里的水洗脸边问“可这跟随家的事有什么关系?” “随相子嗣艰难,如果随夫人果真是因为得了姬六给的东西,也有求必应得了这个儿子呢?” 周青动作一顿,问:“你是说,随如意是许愿得来的?” “随相妻妾加起来,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却一个孩子都没有。过了许多年,又突然有了孩子。却也只得一个。”刘小花问“你觉得呢?” 周青点点头:“她知道这样东西灵验,所以随如意死后她又用了一次?只是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祈的,以至于出了异事?” 刘小花叹了口气“当时是怎么样,现在已不可考。也许她真信,也许是无意的,也许她祈愿时说错了话,也许她祈的愿是‘明天能再见儿子最后一面’,但总归,她祈了愿是没错的。随如意也总活不过最后一天也没错。可她人一死,所祈之事便再也不会重现,就像猎户家里不再会有猎物上门似的。” “那随如意……” “猎户卖出去的猎物不也都还在吗?祈事之人死了,所祈之事便中止,但并没有消失不见。想必,她晌午歇息的时候,便已经离世,她就算再蠢,恐怕也早发现自己所祈之事真灵验了,可每天都要经历一次丧子之痛,便是再精壮的人也不堪重负。心疾猝死也不奇怪。偏因为有异事在前,随家如惊弓之鸟,并不住病症上面想,只一味以为她是被连带死的。不信你明日让他们找个杵作,保准是这样。” 周青深思道“她死之时,随如意还没能如她所祈之愿身死。她一死,那件事也便不再发生了。随如意也就活下来了。”叹说:“谁能想到是这样。” 见刘小花拿着扶额不停地摩挲便问:“小师叔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刘小花若有所思说:“传言之中,凡有求必应的东西,不是石头就是树木,俱是天然而成的东西,不是大风吹来,就是不知道怎么就在那里了,都是从别处而来。也都是偶然有人因此得利才被世人知晓。可往往这些东西,只能灵验那么一两次便不再起效了。姬六把这个东西拿给随夫人,必然是笃定这个东西还没有被用过。可他即没有用过,又怎么知道它有用?” 这不是个怪圈吗?你不用便不知道它是不是有求必应之物,可你用了,它就没用了。 两个人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青到是突然说:“要是小师叔祖得了这样有求必应的东西,不知道想祈什么愿?” 刘小花却说:“你瞧瞧用了那些的哪一个真正得偿所愿并不受其害的?” 周青一想到也是。说“只要付出一些代价,就能如愿,也不是不划算的。” “大约很多人都会这么想吧。” 两个人到相对无言了。 周青跟刘小花同在一室,虽然对方跟自己一模一样,可本质还是个同龄少女,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暗骂自己之余还怕刘小花发现了瞧不起自己,便默默静坐,想以此打消杂思。 可他眼睛虽然闭着,可也还能听到刘小花那边的动静,估摸着刘小花也在静坐修习,才缓缓眼开眼睛。 一睁眼,便瞧到有个黑黑的人影正躬身瞪着自己,与自己鼻尖相抵,差点被吓得惊叫出声来。看清楚是黑皮才松了好大一口气。扭头见刘小花并无知觉,还在修习,便知道原来这个东西是在替她护法。 黑皮见他无害,便到一边玩去了。一会儿倒挂在悬梁上抓蜘蛛,一会儿钻到床塌底下摁蟑螂,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可他只要一动,它立刻就猛地扭头盯过来,做出非常可怖的表情。 周青不敢随意动作,只能闭上眼睛静坐,不过一会儿到真的入神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还沉浸其中就被拍门的声音打断。随大喜不胜喜“大家安然无事。没有死人,没有死人了。” 刘小花躲到一边,周青整整衣衫走出去淡然说“没事就好。你家夫人应是疾病猝死,若不信稍后找杵作瞧瞧便知道了。这事既然了结,我也要归山去了。” 随大并未发现有异。再三拜谢,又劝他在家里稍候,说随如意要亲自致谢,可现下去宫门接随相去了一时不能回转。 周青只说:“有什么要紧,一件小事罢。”随大没法,便让人奉了金银珠玉,并再三致歉。深恐得罪了他。 可周青被簇拥着还没走出院门,便被一群人堵往了。 看到坐在四人步撵上的姬六,周青忍不住发悚。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他再了解不过,所以心生畏惧。 到是随大胆大,沉着脸道:“你来有什么事?”他见过姬六那般不堪,实在很难对他尊重。 姬六并不理会他,只看向周青问:“事情可清楚了?” 周青下意识想去看身后的屋子。可头微微一摆,却又立刻止往了这种冲动,暗惊差点让姬六察觉。不过他虽然谨慎到是脸上畏惧的表情并不掩饰,恭敬说:“小修以为,随夫人是病逝,与异事无关。不过这种异象,小修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功效无非是有求必应,并不害人。随夫人即死,便也了结了,不会再生乱。” 姬六表情淡淡,只点头说:“如此甚好。” 周青鼓起勇气道:“只听说,这东西是公子赠予,不知道公子是何处得来?” 姬六到并没有架子,略略思索似乎是在回忆,一会儿才扭头问伺候在身边的姬安“是不是陈镇的四阿公那边得来的?” 姬安应声:“应是。不过开年的时候四阿公过逝了。想来已不可查。”惋惜到“原来这个是真的灵验。”到真的是很气馁样子不像作伪。 姬六只说“大概也是无缘。”扭头往左边仆从看了一眼。 那不起眼的中年人摇摇头,姬六便收回目光,似乎要走,不过临走打量打量周青突然开口问:“你小师叔祖去了哪里?” 周青镇定摇头:“半路上就走了。小修也不知道小师叔祖去了哪里。” 姬六并不生气,只说:“到也是,她即是逃生去了,也没道理告诉你去向。”想到什么到笑起来说“她向来机智。”对姬安说“抓不着她你也不必恼羞。”姬安只伏身称罪。 见姬六果然带着人走了。周青才松开了口气。 随大从头到尾被无视,气得要死,但因为周青对姬六那样恭敬,到有点疑惑,于是并没有再出言无状。恭敬把周青送出去,明里暗里打听姬六,周青只是语焉不祥地应付他几句。到有些得道之人睥睨世人的清高。他也就不再追问了。 周青上车之后静待车子腾空,才试探着叫道:“小师叔祖?” 刘小花这才从坐椅底下爬出来。 她一身乞丐打扮脸也是脏得看不清鼻子眼睛。周青之前生怕她不能安全出来,现在才放心,问:“小师叔祖现下打算怎么办?” 刘小花拍拍身上的灰,不以为然说:“我得回山办些事情。” 周青想想便明白了。如今姬六一定以为刘小花已要跑远了,只会往远了找,回山到也没有多么危险。 车子到了小蓬莱,一直进到后山,周青下了车,便让车夫帮着自己把得来的金银带到主殿去,车夫忙前忙后并不起疑。 刘小花借机下车来,便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她原来是想来收拾收拾,可站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竟然也没什么东西可带的。 她赤条条来,到如今也是身无长物。除了小蓬莱发的衣裳,还有一样,便是与三枝一起从族庙出来遇上了姬六的车队时,姬六的侍女阿心奉来的暖衣。 刘小花把身上小蓬莱的衣裳脱了,迟疑一下,还是将这鹅黄色的暖衣穿上,又将攒的一些银钱全贴身藏好。把铁树花刺悬于腰间,再将买的几本制符的书包起来背在身上。再左右瞧瞧,没有遗落,便取下墙上的斗笠和蓑衣。 才推开门便见三枝急匆匆过来。 厉家的东西已经搬回去了,可见得下旨的人早来过。三枝一见刘小花到是要哭的样子,只忍下来劝她“帝心不可测,以后尽有好的。”可见刘小花的打扮,不由得一怔,问她:“你这是干什么?” “我即刻就要走。”刘小花脸上没有失落失意,反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不要找我。从此而后,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我。若有人问,你只说我们早已恩断意绝。” 三枝怔怔,瞧着她,即不解又疑惑,愣了愣,“你……”声音发颤。可却只说了这一个字,便不再多言,抿唇匆匆从身上搜出东西来,凡能用的全往刘小花包裹里头塞。 眼眶红的,却不落泪,把能给的都给了,再翻不出别的来,拍拍包裹给她系得紧一些,看着面前的好友,心中大约有疑惑也不解,真想问个明白,可千言万语最后只言简意赅道:“我晓得,你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怕连累我。那你快走吧,不要耽误了时候,再生变故。千万要小心保重。” 刘小花怔了一下,眼眶发热。重重握握唯一好友的手。 三枝用力回握刘小花的手,拉着袖子擦擦眼睛,沉说:“要有什么不行的,就带信给我。我什么也不怕的。” “好。”刘小花虽然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做,还是点头,她挤出一个笑脸来“你要保重。”转身便去了丹房,拿了几味药材之后才大步向主殿那边去。 刘有容正在闭关,后殿整个都被氤氲水气封了起来。 刘小花站在殿外,想到刚上山那一会儿是何等的欣喜,心中怅惘,跪下对着后殿磕了三个响头,说“师父救我的大恩,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回报。”不论姬六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当时没有刘有容,她已经不在世间。 拜完站起身,便见到众位师门弟子站在殿外的台阶下头。 空同迎上前问:“这是怎么的?”原来是打算问问圣帝再三改主意的事。可去见刘小花一身要出远门的打扮。 刘小花闻言,却不答,反而转身便朗声对台阶下的弟子们昭告“我刘小花自绝于师门,自今日起就不再是小蓬莱的弟子。” 顿时下面一片哗然。 空同也大惊失色:“师父不在,你私自妄为便可视为叛出,你知不知道!”今日是同门,叛出之后再见便是仇人。合满门之力必绞杀以正宗派威严。否则人人都来了又走,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刘小花对惊呆的空同正正地做了个揖:“多谢师兄照应。以后不论我在哪里都会好好修习符禄。”言罢,便大步向外去。下头的弟子围住了台阶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可也不知道是哪阶弟子先拔了剑。 随后便‘锵锵’声不绝于耳。 大家拿了法器,见空同不动,都犹豫不决,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小花不紧不慢地从刀枪法器之中走过,临近山门,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空同与众小蓬莱弟子站在远处,脸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周青与何文儿也在其中。 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渡过一生之中大部份的时光,收获到新的朋友,得到与家人一样的关怀,甚至有一天也许会修成,将来还要与众位同门作别,各自散落天涯长小蓬莱之荣光,叱咤风云。 却没有想到,会在今天,什么都还没有展开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从今天起,她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师父,没有了同门,也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孤家寡人便不受要挟牵绊,放心走上流亡之途。 可笑的是,她这一路去用作保暖用作自卫的,都是那个使她走上流亡之途的人给她的。 她握了握剑,猛然回头向朗朗晴天高声道:“再见面时,谁死谁活可还说不定呢,你可千万要活到那个时候。” 姬六自是听不见的。但刘小花觉得这样真爽,又大吼“姬六王八蛋!”声音很快就被风吹散了,也没能传到多远的地方。 她笑了一声,好像终于吐出了一口郁结之气似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可喊完一回头,便看在周青站在山路上。好笑地看着她,清声问她:“你要去哪儿。” 刘小花不加思索道:“去陈镇。找四阿公。姬六为有所依仗一直在追查少帝当年的事,他既然与那个四阿公有过交集,说不定对方与大星和天珠也有所关联。我想知道,少帝当年知道了什么。” 周青将手里的泠泠长剑回鞘:“我陪你去。” 刘小花愣道:“这一路艰难险阻可都不会少。” “修行之路,哪有不险的?再说,我也想知道少帝在修道之路尽头看见了什么,修道之路可值得我倾付终生心血?”说着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她身边,到问“你觉得大公子会不会知道我们去陈镇。” 刘小花挺挺胸膛说:“他知道我也不怕他。” 周青低头看她,垂眸说:“你一定很瞧不起他。”妇人之仁是一,早年受辱是二。 刘小花脸色却沉静下来,认真地说:“我深知生存不易。故虽憎恨于他,却不能蔑视于他。” 周青猛地停了步子,只站在那处,看着刘小花往山下走去,一身暖衣被吹得胡乱飞舞。 第134章 如意(三) 刘小花走到快出山的地方,从包裹里抠出两张符来塞给周青一张,自己拿一张。 周青把那符拿起来左看右看。 “我自己写的。”刘小花很有些得意,她琢磨了许多时候,才得这么两张,不过一直没机会用。 周青看看那符面,果然与别人的符不同。别人的符笔划整洁干净,一气呵成,这个符笔划并不流畅,一眼就能看出好几个衔接之处。 “这符是做什么用的。”周青问:“化形吗?” “算是吧。”刘小花含糊地回答,呸一口唾沫在符上,就要住额头上贴,见周青不动催促他“你用呀。”还想帮他呸一口。 周青表情略僵飞速把符往身后藏“我自己来。” 刘小花将符一贴上身,一开始到也没什么动静,后来鼻孔就开始冒烟了。她捂着鼻子,耳朵又开始冒烟,越捂冒得越多,最后就好像身体像起内里起了火似的,浓烟四溢。还好光见着烟,不见火苗。 周青惊骇:“这什么符?” 刘小花捂不过来有些茫然:“化形……吧……”镇定道“你放心,我一笔都没画错。”可她身上只是冒烟,什么其它的反应也没有。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刘小花整个人像个大烟囱,凡是有孔的地方呼呼直往外喷气,白的黑的。吓得山间的鸟都轰地飞起来逃散了。 周青站太近被喷了一脸锅底似的黑灰,看她的眼神就有点难以言说了“小师叔祖,要不我们去山下买一张?” 话音还没落,就见到刘小花身上黑烟激涌,将她整个人都包住了,等等烟散了,只剩下个小花狗站在原地。 周青看着狗。狗看着他。 周青立刻将符往怀里一塞,伸手去拎狗“大公子找的也不是我,我就不必变了,抱着你走吧。” 哪知道这狗沉得要死,并不比一个刘小花的重量轻半点。他抱是不可能抱得动的。在小花狗无声静默的注视下,他不得不符拿出来。低头看着这张符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苦笑了一声贴在自己身上。 半刻钟之后,两条狗沉默地走在一起。气氛有些尴尬。 不过从山上下来去到镇子里,刘小花又快活起来。 刘小花发现,变成狗之后整个世界都变了,她只能看到很多的腿,要仰头才能看到人。并且一张张脸都是变形的特别可笑。以前得很矮的草丛,现在比她还要高。四脚着地跑起来跳起来都特别欢实。还有尾巴。她想把尾巴看清楚一点,奋力扭过身子,却只看到一个尖尖。她尾巴太短了。 周青沉默一条狗跟在旁边,看着刘小花走着走着就会开始撒欢。 他不懂,一个人,做狗怎么做得这么开心。从人变狗,分明是屈辱。可她觉得什么都新奇。四条腿一蹬一蹬,扬着狗头,甩着尾巴,特别轻快,趾高气扬的。还把黑皮放出来,让它变成小黑狗跟着自己跑。两条狗你追我赶,在泥巴地里滚成一团,嗷嗷叫唤。一直跑到镇上的茶馆才停下来,刘小花带着周青进去,蹲在人家桌子底下。耳朵竖一竖,听墙角。 茶馆里头闲话可不少,说着说着,就说都城出了大事。随相死了。说是随相本来好久不出门,相安无事,结果不知道是因为一件什么事,到宫里去看热闹,看什么热闹?新帝卡在狗洞子里头啦。看完热闹回来的时候他儿子去接他,结果就在宫墙边上被人给杀了。死的时候腿都打断了,只有一丝皮连着,头也被踩烂了。 既然说到狗洞子,又有一个说“你们知不知道新帝发疯的事?” 刘小花身子不自觉地向声音的源头倾了倾,哪知道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一群军士进来,这群人便不出声息了。 刘小花伸出狗头往桌子外头看,竟然与姬安打了个照面。不过他跟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并不是狗,视线很快就移开了。刘小花惊出一身冷汗,又偷偷摸摸向外瞧。 姬安带着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是眼睛特别有神。 周青给了刘小花一爪子,她立刻把头缩回来夹着耳朵趴在角落里,跟周青两个,默默看着中年人的脚。 那双脚从门口进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这一桌。周青警觉地坐起来,偷偷伸出头看了看,不一会儿这群人就走了。 刘小花溜哒门边,伸出狗头看着那群人从街头到街角消失不见,才松了口气。 可茶馆里头这些人被坏了兴致,各自散了,再不提之前的话。她琢磨片刻,仍向都城去。她想着,自己要是能偷一俱随如意的尸首,程正治就有救了。 从小蓬莱到都城坐飞车只要一会儿工夫,走起来可远。好在有几次偷偷爬到别人拉货的车子上带了一段路,可等两个人到时是半个月后。 到了都城刘小花先往宫城去转了一圈。 她原想着要见到七皇子估计难,可没想到转了一圈就看到一大群人把守着一个趴在宫墙下的人。走近了发现,不是趴着,竟然是卡着的。正卡在腰那里,出不得出,进不得进。 好多百姓在外头围观。有刚来的看稀奇,问周围的是这是怎么的,看了老久的人说“这是新帝,登基之前就是个傻子,登基之后傻病又犯了。这不,把自己卡着了。怎么弄都弄不出来。” 又骂“那个狗叉的太子真是不做好事,自家兄弟害得死的死残的残。” 刘小花带着周青和黑皮从众多腿之间的缝隙钻出去,发现自己没可能过去跟程正治说话。因为卫军把人群赶得老远,还重重防卫,人群和卫军之间老大一块地方空荡荡的。她一只狗过去特别显眼,可能会被打死。 又看到旁边好多穿朝袍的朝臣跪在旁边的宫门外头。 带头的一直祈愿,要‘圣帝让贤’姬安穿了一身威风凛凛的袍子,带着许多国宗的人站在宫门内,冷冷看着这些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刘小花着紧住那边跑了几步伸耳朵去听,只听到“先帝血脉………”之类的话。 正听得入神,周青用爪子搭了她一下,让她往后退。 刘小花低头,发现自己站在好大一滩乌黑的血迹上头。当时随相可能就是死在这里吧。他蜗居在有嗜恶的宅子里头,一直不出来到也还好,最后却自己吓自己出了宅子跑到宫墙这儿来。这些事姬六是故意设计还是无心插柳,谁说得清。但刘小花更倾向于后者。 刘小花感叹着退开,才几步就撞在一个人身上。扭头看时,一打眼以为是个乞丐。只觉得哪里见过,再认识一看,哪里是乞丐,不是随如意吗? 他身上脏兮兮,头发不知道被什么削掉了一块,秃着头皮,蹲在那血迹旁边眼睛只盯着一处。 随家的仆人不知道去了哪儿,大约是树倒猢狲散?反正也没有人管他。昔日风光公子,不过数天,就已经沦落成了乞丐。 刘小花惋惜之余到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 她虽然与随如意交流以不多,但他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略有印象,可她面前这个人神气方面却好像有异。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变了。 刘小花走到他面前,仰头盯着他瞧。 随如意用脏手抓抓屁股,不耐烦地挡开她“去去,别挡着小爷我。”嘴里还骂骂咧咧“想杀我,小爷不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你以为我吃素的。”说着,在路边捡了石块就住狗洞子那里砸。 竟然准头还不错。那边七皇子也在鬼叫“你这狗贼他日必将你碎尸万段!”又叫“还不护驾!” 可随如意砸了就住人群里缩。嘴里大叫“我瞧着有耗子,怕咬着陛下,帮他砸耗子呢。”军士要来抓,他就跑。别看他这样,脚程还不错,稍追一追,追不上军士也只得回去——姬安那边没有发话,这边军士不能擅离职守。 随如意多跑了两回,人家也懒得来抓。只在那里喊话“辱没圣帝,九族难逃。” 随如意嘴里嘀咕“我就没九族!”但也不再丢头块砸他了,只蹲在那里骂个没休。什么烂屁股的什么什么,骂一个时辰不重样。许多人在这里看热闹,好笑问他“你骂哪个?” 他一梗脖子大声冲着那边喊“骂谁谁知道!” 又有人说“你骂圣帝,你要死的!” 他便狡辩:“谁说我骂他了,我说他名字了吗?你觉得我骂他?难道你觉得我形容的是他?”指着别人道“你要死了你!” 闹了一阵,他也觉得没劲,呸了一口痰对那边喊“爷爷改天再来收拾你!”就穿过人群走了。 刘小花跟周青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远远跟着他。见随如意一路拉着人问“随府在哪儿?” 也有认得堂堂随大公子的人,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指了路。 随府早挂了白,不过大门紧闭。他跑过去踹了几脚,才踹出个门子来,见了他吓一跳。大叫“公子回来了!” 随如意摆手:“你去给我备点钱财。” 那个门子能备什么钱,他跑进去不一会儿随大屁颠颠地来了,几日不见,他越发福态。手上的宝石戒指多得晃人眼睛。明明一张春风得意的脸,却偏挤出一脸愁苦“老爷去了,公子应当自强,如今下去随家不就完了吗。老爷在天之灵,岂能安心。公子这样自暴自弃,小奴当如何自处?!”痛哭流涕。 随如意厌烦道“钱给我别废话。再多话不叫你管事了!” 随大果然就闭了嘴。什么也不问,立刻让人打了个大包裹来。随如意看了里头的东西,十分满意盘在腰上系紧,又让他找了几件下人的大衣裳来套上就走。 随大急道“公子去哪儿?万一族人问起来,小的要如何分说?”随家的东西,随氏一族自然有权处置,主人一走他就没有依靠了,到时候享福享不成,还不知道有什么下场。 随如意说“我寻仙修道去了。你好好帮我打理着家业,等我回来。” 随大欣喜若狂,又装模作样地挽留了几句,起誓自己一定好好打理家业,就让他走了。 随如意走了几步,便抠出几个钱来买肉饼吃,回头见到刘小花撕一块丢到地上“吃吧。”刘小花嫌弃地退开一步,她又不是真狗,不吃地上的东西。随如意嗤了一声,也不理她了,继续往行馆那边去。 到了行馆一嘴油依在柜台上头问“小蓬莱最近有什么消息?”一副赖皮乞丐的样子。可往柜台上头拍了钱,掌柜的也不嫌他脏收了钱,挖着耳朵说:“小蓬莱那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听说宗主的小徒弟叛出师门跑了。” 怕随如意不知道小徒弟是谁“就是先前圣帝赐了婚的那个。好好一桩婚事,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圣帝又不许了。都说是个男的不愿意,人家看不上她。许的哪家你知道吗?多宝斋的老板厉平潮的孙子厉天行?就是最近贡药的那一家。” “这我能不知道?”随如意用小指头抠抠鼻孔,一弹,说:“不过你知道得还挺多。” “我这儿,跑南闯北,没有什么消息不知道的。”掌柜笑笑拢手说:“这小徒弟当年就看中了厉天行,那时候厉平潮还在呢,她在人家那里做工,乡下来的,非要给人当妾。厉平潮肯定不能答应呀把她给辞了。后来她进了修门,也没忘记这回事。哪晓得人家硬看不上她。你就说啊,她再修道,也是个小闺女,这样一回下来,脸上肯定是抹不开,没一死了之就不错了。” 刘小花差点一口唾沫呛着自己。周青蹲坐在旁边,一张狗脸表情要笑不笑。 “那她跑哪儿去了?”随如意问。 “这个嘛~”掌柜的笑笑不说话。 随如意又抠出几个钱,拍在桌上。 掌柜的收了一笑,说“这个嘛我真不知道。好些人到处在找她呢,我要早知道,早去赚这笔钱了。” 随如意呸道“龟孙子。”也懒得跟他计较,转身就走。 走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边走嘴里边嘴里嘀咕着“妈的龟孙子。小爷饶不了你。”回头看到两只脏狗跟在自己脚边,也不在意。 刘小花以为他要去哪儿,就看他又往随府去了。 随如意去而复返,随大还以为他又改了主意不修仙了,惊道“公子……这……” “给我弄个车。”随如意不耐烦地吩咐,回头看看两只狗“再弄个碗,弄点肉。” 随大一听他还是要走,心才放下来。立刻叫人弄了个车来,不过有点为难说:“这车夫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公子您自己怕是赶不来的。并且这马,要吃迅草还要……” 随如意一摆手打断他的话“把我送到田城就行了。”把仆人奉来的肉用玉碗装着让刘小花和周青来吃。 刘小花闻了一下,酱的。香! 周青却不肯吃,一直静静站着。 随如意见刘小花上前,笑骂“都流浪狗了还得用碗装着吃。饿不死你。” 随大把车叫来,随如意上了车一回头,就看着刘小花叼着肉跳到车上来了。 随如意感叹“有情有意的好狗啊!得,你就跟着我吧。”跳下车把碗捡起来塞怀里,对刘小花说“瞧见没,你吃饭的玩意儿小爷给你拿着呢。小爷有情有意吧!”伸手要把刘小花抱起来,拎了一把竟然没拎得动。嘀咕“什么玩意这么沉!你这是狗还是猪。”摩挲着下巴打量刘小花和周青半天,对刘小花说“你就叫花花吧。”说着扑哧一声笑叫“花花,来,握手。” 刘小花跳到塌上躺着没理他。 他也不在意,又对周青伸手“蛋蛋,握手!” 周青扬着下巴绕开他跑到刘小花旁边坐着。 随如意一回头,看到黑皮傻眼:“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两只狗吗?”黑皮很主动地上前,把前爪放到他手掌对着他吐舌头乐。 车子到田城也就是一会儿的事。下了车随如意直奔多宝斋。一个乞丐带了三条狗冲进大堂,叉腰大喊“厉天行你给我出来!我替刘小花找场子来了!” 如今多宝斋还和以前没两样,看家护卫店的人也不少。见随如意进来捣乱就要去抓他。他两拳难敌四手就往上躺,打着滚大叫“我爹随相!我爹是随相!你们伤我,我要去陛下面前告状!你们等着砍头吧!” 三只狗站在旁边傻眼。他还冲刘小花喊“花花,带你的狗儿子咬他们!咬死他们!” 护卫们一时也拿不准。只因他虽然脏,可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腰上的玉玦也不便宜。万一真打了…… 不过一会儿,厉天行果然就行色匆匆来了。他是见过随如意的,认出来果然是他,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这身打扮,还是礼了一礼“随公子不知道有什么指教?不如我们进后堂再说。”他形容憔悴,胡子巴渣。 随如意一溜就从地上爬起来,揪着他的领子就打:“你凭什么看不上人家?让你看不上!让你看不上!” 一众人又一拥而上,拉的拉劝的劝。 随如意像是被绑螃蟹似的动弹是不得,还鲤鱼上岸似地打挺,对着厉天行吐口水。 厉天行忍不住怒喝“堂堂相府公子,你丢不丢人!” 随如意满不在乎:“又不是丢我的人!就吐你怎么啦,你来打我呀!人家不愿意嫁,你就在外头传谣言说是你看不上她。你要不要脸!” 厉天行脑子转了个弯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嘴里嘟噜了一句,可什么也没说。扭头就往后面头。 “放开,再不放开砍你全家。”随如意挣扎开那些人跟着他往后堂跑。“没脸了吧,没脸了吧!还跑还跑,跑哪去!” 厉天行烦不胜烦停下步子回头看了随如意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解释,只道“这件事与随公子有什么相关?” 随如意这下表情有些古怪。 第135章 如意(四) 随如意更怕下有点古怪。他歪头看厉天行,琢磨了好一会儿,神神秘秘对厉天行说:“找个说话的地方。” 虽然随相不在了,可厉天行毕竟也是家道一度中落过,并没有看不起随如意,见他不闹了要好好说话,还是请他请到小厅去,摒退了下人问随如意“不知道随公子有什么事要与在下相商?” 没有旁人,随如意冲上去给他胸口一拳挤眉弄眼“挨呀,客气什么,是我啊!” 厉天行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犹豫踌躇“谁?” “我啊!”随如意大叉腿在上座坐下“你忘了咱们一起去找刘小花,还睡一个炕呢。” 厉天行张口结舌看着他“你?” “我啊!”随如意得意极了。 “你是七皇……你是陛下?” 随如意这下有点为难“说是吧,我也是,说不是,我也不是,总之情况很复杂。” 周青走到刘小花旁边,用意非常看了她一眼。两个人不能说话,刘小花也不知道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里头两个人正说着,就有个下仆迟迟疑疑进来禀报“那位说有要紧的事,请先生先过去。” 厉天行站起身想想说“请客人稍等等。” 到了随如意摆手:“没事没事,你先去。回来再说。” 厉天行犹豫了一下嘱咐:“你别乱跑。”随如意再三应承,他才出去。 随如意出门问小仆:“什么人叫你家小先生?” 小仆见家主待他客气,也不避他:“有人来订好些丹药,公子之前正在记方子呢。” “大主顾呀?” 小仆点头,想了想说:“下头丹房的人拿了方子看了,说保心丹凝神散备得多,又有各种速效的药水儿什么的,一定是去要命的地方。” 随如意觉得有意思,调头就住厉天行去的地方去。走近了趴到窗棂上辈子听壁角,回头瞧见三只狗蹲那儿齐齐望着自己,对它们挥手。 刘小花不理他蹬蹬跑到门口,伸狗头瞧瞧,里头厉天行正跟一个中年妇人说话。那个妇人刘小花却认得。竟然是方白。 厉天行说“您要这么些,我这儿一时也拿不出来。要能等,便要等等个三五日,要不能等,您也只能另寻别家。” 方白对他到也客客气气:“天下谁人不知道圣丹厉家,我们家里虽然有供养的丹师,到底是不如小先生的,若是寻别家,也必然比不得小先生这里的药。小先生让我们等,我们到也等得。”到也不提刘小花的事。 厉天行听她这么说,忍不住问:“不知道贵主人要这些东西是做什么?” 方白一笑说:“我家主上要去个地方。在黑市放榜好些日子,召了好些人手。只等备好东西便上路。”又对厉天行说“本来想着厉老先生在,能有老先生随行是再好不过。厉家自来识得天下奇物,有厉家的人来我们总心安些。可如今厉老先生不在了,厉家又只得小先生一个,恐怕小先生不愿历险,主家便不叫我开口了。” 刘小花忍不住哼了一声。差点使得方白回头看,周青伸爪按住她的头,让她住后面些。刘小花虽然不情愿,可没有周青力气大。可见他总按住自己,便刨了他两下,周青咧咧嘴才收回爪子。 现在两个人不能说人话,没办法交流,狗脸上表情也分辨不清楚。但刘小花总觉得周青咧着嘴是在笑,又给了他一爪子,让他知道尊师重道,才回头去看厅里。 方白这么一说,厉天行果然意动。他一直希望能做出点成就让家祖脸上有光,当然希望自己能像列祖列宗一样踏足四海多长长见识,否则在自己手里变得封闭落没他有什么脸去见地下先人。便问:“不知道贵家主是召了人去哪里?” 方白犹豫片刻,才说:“这次不同往常。去哪里只有去了才会知道。”见厉天行踌躇又说:“老实说,我仓田家别人不知道,厉小先生应该是知道的。我们家从来没有召外人一同出行过。几年前先少帝请七十七位仙尊做法,想召回圣后林阿娇英灵重塑为人的事,除了国宗,主要倚重的还是我们仓田家。可见得我仓田一族实力如何。单要以我们仓田以前的实力,拿下此处不足一谈。可我家公子继承先圣之珠不成的事,小先生也应该知道,那保命的焕新丹,还是小厉先生做的。家里为了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腾不出人手顾不到外头。否则也不会让外人知道那个地方。此次一行,我们仓田家也什么都不独要,得的东西全与同去者平分。小厉先生若是想去,也只得这一次机会。再没有下次了。” 厉天行一听更是心动。 方白说着又笑“就是厉老先生当年,也是想去没有去成的。” 厉天行皱眉道:“这到没有听说。” 方白拂拂衣袖,淡淡说:“小厉先生那时候还不理事呢。老先生跟您恐怕也说不着。”见厉天行不说话,也并不催促,只轻轻打打自己的脸颊:“是我多嘴这事,原不当告诉小先生的。”又说“小先生好声准备好东西,三五日内得成,我会来取。”就起身走了。出门皱眉看了一眼路边上的刘小花,只觉得她脏,并没有用心试探,也没察觉什么。 刘小花到是明白了些,自己这模样若是被人用灵气试探,必然是个人形的。要是就她一个与人荒郊野外相遇,对方能察觉有人在附近,却只看到一只狗,难免就会露馅。可在人多的地方,一来人没有那么警觉,二来在人群中容易混淆,不会往动物身上想。 不过方白走过随如意身边,见他还没来得及从窗棂上下来,免不得狠狠有瞪他。随如意也不悚,瞪回来不说还大声得意道:“我爹随左相!” 方白嗤之以鼻,但也没有再多驻足,匆匆忙忙就走了。 厉天行见随如意进来,先问他:“你觉得这桩事几成真?”刘小花心中,方白的话,肯定是半真半假的。要去一个地方是真,仓田家腾不出手是真,但原因是不是她说的那样就不一定。但有没有恶意,也不一定。厉家毕竟有她们用得上的地方。害了厉家对她们也没有好处。 随如意大咧咧回答说:“五五开。不是真就是假的了。” 刘小花默默扶额。这果然是程正治没错了。 厉天行也知道自己问错了人。便不再跟他说这个,只问他“你怎么不回宫里去?” “我不想回去。”随如意抖腿。 厉天行说:“可也没听说新帝有异。” “我又没说新帝死了。”随如意瞪眼“你不信我?” 厉天行也不回答,只问:“你那身躯现在如何?” 随如意不耐烦地说:“还那样呗。事那么长,我要跟你说都不知道从哪儿说。反正就一句话,我老实跟你讲吧,那里头,不是七皇子。” 厉天行到是觉出味来,他说的不是七皇子,而不是说‘不是我’。追问:“你又是谁?” “能不问了吗?我还着急去找刘小花呢。可我现在没车。你搭把手。你那药铺不是各地都有吗,你给我打个条子,让我各处可以借车。” 厉天行是耍赖的祖宗。见他这样,干脆自己也往椅子上一躺,一副你爱怎样怎么样,反正我不管的样子。 “嘿!”随如意跳起来“你来劲了是吧?!你说,你当时死皮赖脸要跟着我去找刘小花,哭着喊着说她是你媳妇,我是不是帮了你一把?你现在,翻脸不认人!” 厉天行无奈“你提这个做什么?” 两个人一顿扯皮。连睡一个炕上谁穿了谁的袜子都扯出来掰个清白。 最后随如意败,把自己来历一五一十分说了。说完指着厉天行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别人把我当妖邪弄死了,我拉你垫背。” 厉天行不由得看了一眼门边上三只狗。刘小花避开他的视线盯着地上的蚂蚁,周青默默扭头望着外头。黑皮一无所觉,追着尾巴玩。 厉天行点头,见自己面前的随如意能把两个人在一起时发生的事都说得这么清楚,终于相信了他这些奇闻异谈,承认他是程正治。“那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那天我卡在洞里呢,随家老头就来了,死活不走。在我旁边一蹲就一天。后来他儿子来接他,没走几步,他就被人杀了。那血,滋滋的一地啊。全喷在他儿子脸上。死就死,头都掉了,硬是不倒,站在那儿半天,抓着他儿子不放手”程正治啧啧嫌弃“他是被杀了,他儿子活活被吓得魂都飞了。正逢刘二跟我掐起来了,前头怕姬六弄死他,他装着要死了,得了空就要害我,我哪争得过他,被他给撞出来了。好死不死扑在随如意身上。我怕刘小花惦记我,就打算去找她才知道她叛出师门跑了。” 厉天行哼了一声,不言语。 程正治踢他一脚“写条啊。” “那婚是你赐的?”厉天行没好气问。 “不是。”程正治立刻摆头“是姬六那个龟孙子!我不写,他不给我饭吃!人不能不吃饭呀。再说,成个亲嘛,有什么不好的。我想着,你对我小师叔祖一片丹心照汗青……” “那后面那道旨意是你下的?” 程正治眼珠儿一转,头摆得跟波浪鼓一样“我也不愿意呀,可那老小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家里就要死绝了,非刘小花帮忙不可。姬六那龟孙子又不知道怎么的,不拦我了。再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不下那旨不是对不起师门吗?我琢磨着,前头是不是太鲁莽了,不能光为你着想呀,也得想想我小师叔祖乐意不乐意,你说是吧……” 厉天行骂他“八王犊子。”又说:“别想了,我不会写的。” 刘小花瞧着他们吵得唾沫横飞,悄悄退出去,如今程正治也算得上平安,她也无意跟他相认。本来也是打算,把程正治弄出来之后就走的。毕竟程正治跟周青不同,周青来,是因为跟她一样,对修道之途的的终点是什么感到好奇,志同道合。而程正治,就算是要跟着,也只出于仗义。 何况她的处境,少一个人知道她在哪里,就少一份危险。 至于厉天行。 仓田家到底是要做什么,结果是好是坏,还真说不准。何况人要活一辈子,都只能靠自己。就像姬安说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他要振兴厉家这也是个机缘,如果哪天相遇,能帮得到就帮一把,就算全是情谊了。 周青用爪子搭搭她,示意她走了。两个人往行馆去。 行馆有去四面八方的货郎行商。三只狗听了一会儿,便找到往陈镇方向去的人。那老头有些年纪,姓宁,走四方有四五十年了。跟别的行商一样,一条扁担,两个人高的货筐。 这种货筐刘小花在家的时候就见过,看上去只有一人高,可就算是别人要买大柜子,也能从里头拿得出来。 有些行商一出去就是一两年不得回转。赚的是辛苦钱。但因为长期走南闯北,九死一生遇着的事情多了,比普通人到警醒老道得多。一条线走得久了,先头几年能活下来,后头只要不是太倒霉,都不会有大事。所以跟着行商应该还是比较安全的。 宁老头备好的货,拿着烟袋坐在扁担上头抽烟。 见到三只狗在脚边上,从怀里掏出点肉粒来丢给它们吃。那肉饼包了四五层,还有体温,想必对他来说也是挺珍贵的东西,刘小花见周青不吃,便把丢给它的也吃了。宁老头笑咪咪望着,俯身摸摸她的头,不嫌她脏。好大一股烟味。里头还合着药香。 刘小花带着黑皮在他脚边上躺了一会儿,头枕着他的脚。见他又撕肉条,就不再吃了,把肉条叼了,放到他脚上望着他甩尾巴。黑皮不知道,还要来抢了吃,被她一眦牙赶走了,眼巴巴在一边蹲着十分委屈。 宁老头对她说“吃吧吃吧让它吃,好孩子,爷爷不吃。” 她这才让开,让黑皮吃了。吃完刘小花怕老头还要把不多的口粮给它们,带着黑皮跑到远远的,站在对面街沿下头。 周青远远跟着,心不在焉。 黑皮在她脑海里嘀咕“好吃。要吃。” “他年纪大了,路又远。不能吃他的东西。”刘小花教训它。 黑皮哼了一声。怏怏坐到她旁边。一会儿发现路边上有蚯蚓,就欢天喜地刨蚯蚓吃去了。 宁老头在外头坐了一会儿,就有个年轻后生背着大包出来,嗓门洪亮说“师父走了。”跑去把他的担子背起来。想必是他带的徒弟。 行商有时候一辈子成不到亲戚,没有孩子。跑商跑到六十多,就要开始带徒弟。等徒弟能接手了,给他颐养天年。一辈一辈行商都是这么过来的。 刘小花见他们上路了,才远远地跟上去。 不过左看右看,都觉得小徒弟有些眼熟。宁老头叫了一声□□子,刘小花才醒悟过来。这个不就是村子里一起出来的麻子吗? 她颠颠地跑到年轻后生前头看,真的是他。 不过他长得更黑了,人也更壮了。五官看上去,没有像以前那般凶悍,到是柔和了不少。不过脸上有几道大伤疤,有一道应该是当年在族庙里留的,其它却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看来他一直留在田城,只是不知道怎么跟行商做了学徒的。 刘小花走得离他近一点,他也不会再像以前追鸡逗狗那样踢她。不过跟宁老头说“师父这狗怎么老跟着我们。” 宁老头笑呵呵“做个伴嘛。” 麻子咧嘴说“这到也好。等走头无路还可以杀来吃。” 黑皮一听,就冲它眦牙。 宁老头哈哈笑,说:“你不要吓唬他们。” 麻子奇怪盯着黑皮看“你听得懂啊?” 宁老头说:“天下万物都是有灵的。怎么能听不懂。”见黑皮还眦牙,安抚它“好孩子别怕,他逗你呢。” 两个人三只狗一路到也和谐。不过一路上每露过一个村子,行商都要停一停。有些村子比较远,在山里头的,也要绕路进去。 麻子有时候不耐烦,说“这里也赚不了多少钱。深山里头的村子太穷了。” 宁老头也不教训他只看钱,只说“这深山里头说不定就有宝贝。村子里有人不识货,会拿出来换东西。那可赚得多。以后我跑不动了你出来跑,也千万不要漏了哪个地方跑了财神。” 麻子就来了精神。步子都有劲了。 宁老头就看着他的背影笑。还对刘小花挤眼睛。蔫坏蔫坏。 不过他们也只在白天才走,到了晚上,不论月光多好,都会找个地方扎营。这扎营的地方也有讲究,第一不能离大路太远,也不能太近。第二,不能扎在树下头,也不能扎在赤土上头。第三,营地四个方向要垒随身携带的黑色石头。第四,晚上听到声音不能多事。 这样慢慢地不到几个月,竟然也平平安安走到离陈镇不远的地方了。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异事,只是有一次扎营的时候,刘小花隐约听到帐篷外头有人说话。还有人的倒影落在帐篷上。似乎是两个走夜路的女子迷了路,正犹豫不决要不要问问住在帐篷里的旅人。 宁老头充耳不闻。睡得直打呼噜。 麻子辗转反侧,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想问问外头要不要帮忙。其实帐篷还是带了两个的,既然有多的,借给别人也没什么。可黑皮一直对着外头眦牙,刘小花和周青也半点不懒散一直瞪着外面,他便打消了主意。到有点害怕那两个人突然掀开帐篷门自己走进来。 可一直到第二天天夜露白,那两个人也没有进来。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宁老头醒来,见到麻子一夜没睡面有倦容,但并没有不听话,还是十分欣慰“那个东西土话叫皮影子。大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它会诱人跟它说话,你一跟它说话,它就想办法让你出去,你一出去它就将你包个严实。活活闷死了你,就能穿着你这副身子做一回人了。等等你烂了,再找下一个。要找不着,它就得枯死。” 麻子打个激灵。又松口气,庆幸还好自己没出去。 不过宁老头到不因为他一夜没睡就照顾他。仍让他挑东西。 麻子也没有怨言。 宁老头和麻子只走到陈镇,就要回头。再从另一条路慢慢往田城去。现在路走了一半,身上的担子到是轻了不少。眼看陈镇就在面前,转了一个大弯刘小花冲到前头,便发现去路被河拦住了。 河上不见来路,下不见终点。连桥啊,摆渡的船啊都没有。 麻子诧异“这里怎么有条河了?上次都没有呀。”宁老头也感到意外。叼着烟斗看了半天,刘小花跟着他跑来跑去,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回头看,周青啥也没干,站在山包上头,仰首四望,它要不是狗,别人还以为它要指点江山呢。 最后,宁老头像是有了主意,感叹说:“没想着能遇到这个。”像是高兴,又像是担忧。把烟斗磕了说“扎营吧。得有几天呢。” 麻子好奇,边拿帐篷边问“什么呀?” 刘小花边帮忙叼黑石头去摆,边喝斥黑皮不要捣乱,边竖着耳朵听。宁老头说“是大买卖。” 临到傍晚,宁老头就开始清点东西。大大小小零零碎碎,总还有一百来样。胭脂花粉时兴的布料什么的也多得很。再就是一些野兽皮子,吃的零嘴什么的。行商从来克已,货物是用来换钱的,自己绝对不会用不会吃。不然自己穿好吃好喝好,就赚不了钱了。 黑皮也懂事了些,不再要吃的。还帮忙在旁边把掉在地上的东西叼上来。到了天快黑却还没有黑的时候,宁老就让大家到帐篷里去。嘱咐麻子不要出声。 刘小花也紧张起来。让黑皮乖乖的,不要调皮。 两人三狗严阵已待。周青到是很不以为然,在一边打瞌睡。 天一黑,刘小花就看到外头有光亮。把帐篷都应得明晃晃的。这光一会强一会儿弱。等等它稳定下来,不再起伏,宁老头才从帐篷缝里向外头看看,刘小花将狗头凑过去,便看到河旁边有个两层楼的小店,还有个渡口。 河面上全是船,大的小的,从上游到下游去。稀奇古怪的样子。也偶尔会有船靠岸,从上面下来人进店去。 宁老头这才开了帐篷,让麻子把货背上,嘱咐他“进去不要说话。”又特别对三只狗说“不要乱跑。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并不怕它们听不懂。刘小花也对黑皮再三严令。她最怕黑皮会乱来。 都嘱咐好了,宁老头才拿着烟袋一晃一晃带着大家伙向小楼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有从船上下来的人问他:“老伯这里哪处?” 宁老头说“这不就是河边上?”也不等别人再问,就进楼去。刘小花落在后头,回头看了好几眼。那些人的打扮得很朴素,船十分简陋,身上穿的布料也很粗糙。口音很重,但她见识有限听不出来是哪里的。 楼里已经有了很多客人,小二忙个不休。 老板是个大胖子,笑咪咪拢袖跟宁老头说话“老人家不是从河来的。” 宁老头又是弓腰又是作揖“老头子我是做行商的。什么规矩都懂。” 大胖子真显出有兴趣的样子“那可好。”问他“你都有什么?” 宁老头报了一长串,特别说明“这都是最时兴的东西。卖得可俏了。” 大胖子拍手说“好。我们都要了。就照你的价。”十分大方。说完就对后面叫“大头大头。给他点点货把钱付了。” 不一会儿,就出来一个头好大的瘦子。一脸凶相,瞧瞧宁老头,让他跟自己到后头去。 麻子老实抬东西跟着,刘小花三人也亦步亦趋。大胖子瞧着刘小花,又瞧瞧周青,瞧黑皮的时候到多瞧了几眼。问“这几位客人要吃点什么?” 宁老头连忙说“我们是一道的。这都是我的徒弟。我年纪大了,多收几个徒弟晚年好享享清福。到叫您见笑了。” 大胖子笑笑“哦。”也就不再理会他们。只问后头进店来的人“客官要点什么?” 有人问“一碗素面多少钱。” 大胖子笑笑指身后那一墙的菜牌。 那个惊道“十金?你疯了呀!”又说“酱肉怎么才一百个大钱?” 大胖说:“客官嫌便宜,也可以贵点卖。” 那客人自然不肯吃他的,拉宁老头“老头,你有没有什么吃的,我们全要了。” 大胖子还是笑笑不说话。宁老头连忙摆手“可不敢,我东西全被老板买了。再没有能卖给你们的。” 那人还要理论,宁老头连忙催麻子“快走,交了货好走了。” 刘小花跟着进了后厨。迎面一股臭味,冲得她脑袋发蒙,一踩进去脚下打滑,直接摔了出去。周青连忙跑进来衔着她脖子后头的皮,让她站起来。 她站稳了才发现,地上全是血。 台子上头好多肉。被砍成一块块,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 砍肉声还不绝于耳,一个瘦得像麻杆一样的厨子砍着砍着,停下来,不知道撕了一块什么往嘴里丢,刘小花迎光看见他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三两下肉就没了。 她退了几步,站到门口分神打量外头。 外头不断有客人进来,跑堂的都带到楼上去了。也不知道楼上是有多大的空间。楼下坐的客虽然一开始并不相识,什么打扮的都有,可坐一会儿就开始吃着东西相互攀谈。 刘小花原以为这些人恐怕是中了什么魔障,可并没有。他们就是正常的船客,讨论着各个宗门又有了什么新鲜事。只是时不时会争执起来。一个说这个不算得新鲜,一个说,你说的根本是没影的事胡说八道。有人要找人凭理,可又各有说法。最后不欢而散。还有一些人,跟本不关心,进来就是吃吃喝喝,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门里的大头边把从麻子手里接过来的东西往台子上丢,边记帐,问宁老头“有没有面?面粉也使得。我们这里用得快。都要见底了。” 宁老头唯唯诺诺“可不巧,这些东西不怎么多。已经只剩一袋了。” 大头很不高兴,哼了一声。接过那一袋,到也没说什么。 等等清点完,大头给了宁老头五十七金八十多个大钱。麻子算算,觉得按价算的话是算少了。见宁老头不计较也就没有开口。毕竟货郎报出去的价起码是真正卖价的十倍。人家没有还价,就已经赚了不少。反正是赚,少两个也就算了。 大头见宁老头识相。露出个扭曲的笑容,让他们快走。 宁老头收了钱,连忙带着人往外去。 大胖子目送他们出去,还问“明日可还有货?我们这里少些面粉。” 宁老头笑说:“有的有的。明日带些面粉来。我不会忘了。” 刘小花落在最后面,走出去了还回头望。只看到灯影之下,似乎有个熟悉的人。可走得太远,一晃就看不着了。觉得不过是看错了人罢了。 回去了宁老头立刻带着他们进了帐篷。 拍着胸口一副老命差点吓掉的样子。麻子立刻让他把金子拿出来,一个一个咬看是不是真的。问他:“这店家叔怎么这么大方?” 宁老头只觉得他愣头青,问他“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麻子不解:“什么?” 刘小花也想知道,竖起耳朵。宁老头摇头好笑“傻孩子。”嘱咐他早点睡,歪头就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刚亮。宁老头就起身了。跑去看看,见河水还在,调头就往最近的村子去。 这些村子里头好东西没有,吃的面皮面粉麦子果子什么的是多。他有多少要多少全收了,备着。等等到晚上,仍然带着麻了与三只狗往楼里去。 大胖子很高兴,还给他涨了价。 刘小花陪着进去,到发现这店里真有些不对劲来。 大堂里坐着的几个人,昨天她见过的。他们昨天一起吃过东西,喝过酒,可今天却好像并不认识。进了门各坐各的,抱怨这水路难行,才在船上呆了一天,脚都软了。有两个相互攀谈起来,也完全是不相识的样子。 宁老头交货的时候,她就跑到大堂里去看。大胖子看了她几眼,也不赶她,还叫人拿碟子装水给她喝。她过去闻了闻,没什么异味,就是水而已。 这时候昨天有个来过的客人,吃完了要结帐的时候才发现没有钱。只说是自己钱丢了。明明是有多少的。刘小花也记得,昨天他给钱给得挺爽快,不像是吃霸王餐的人。他找掌柜的说情。大胖子仍是笑呵呵“两位仙家就没有值钱的东西?抵一抵也是好的。” 可那两个人左搜右搜,半点也没有。只莫明“不会呀。怎么会呢。”似乎想抵赖,可放了几个架势竟然没招出灵,大胖子只冷笑,说“仙家以为我们这里是好欺负的?”最后他没办法,拿了个认了主的灵器出来。百般不情愿结了契,转给店家去了。店家好好的收下了,才让他走。 再有连灵器都拿不出一样的,大头就会过去,叫后厨过来请这几个去别处说话。不要耽搁了生意。 宁老头收了钱,看到刘小花站在水碟前头吓了一跳。立刻叫她“花花,回去了。”小心回头看了大胖子一眼。 胖子也不理他,只是低头打算盘。 宁老头跑去抱起刘小花就走。人虽然老了,手劲可大。长年挑东西力气也有。虽然觉得这狗怎么重得吓人,还是毫不费劲就把她拎走了。大胖子望着他的背影笑笑。 刘小花出去的时候,回头又看到一个人从船上下来。这才肯定昨天自己没有看错。 她汪汪叫了几声,走在人群里的程正治向这边看了一眼,可宁老头抓着她转身就走了,程正治并没有看到什么,只以为是野狗,笑嘻嘻跟方白说着什么,随着厉天行一起点楼里去了。 刘小花又叫了好几声。宁老头飞快跑回营地,进了帐篷严声正气“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是不是遇见了认识的人?” 刘小花拱爪。 宁老头这下眉头皱起来“这可难办。”让麻子抓住刘小花不让她动,生怕她不知道轻重冲出去要救人,对刘小花说“好孩子,这个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这个东西,我们货郎巴不得遇上。可那些仙家,是断断不愿意遇上的。” 第136章 如意(五) 宁老头点了烟袋沉默着抽完了一袋烟,才掀开帐篷向外瞧。刘小花连忙伸着狗头要看,麻子一时也按不住她被她向前走了几步。 外头雾茫茫一片,看不见水面也看不见那幢楼了。只听到有什么在地上蠕动。“是蛇吗?”麻子问。 刘小花也分辨不出来。 宁老头侧耳听了好半天,才说“是河要走了。” 刘小花奋力挣扎了一回,麻子全身都压到她身上“不要命了!” 黑皮冲上去就给麻子一口,麻子吃痛松开手,刘小花就冲了出去。她凭着记忆往河边跑,可跑到那儿一看,什么也没了。雾气已经在散,月光下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往陈镇方向去。 她在地上踩踩,干的。没有半点水渍。 一条磅礴的大河就这样消失得干干净净。原先应该是楼的地方,除了一些厨余,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周青跑过去拨弄了半天,示意刘小花过去看。 那边都是些骨头什么的。刘小花没看出是什么动物,到是看到一小块下巴部份的骨头上有颗金牙。 毫无疑问,这是人骨了。 麻子问宁老头“师父,这河去哪儿了?” “走啰!”宁老头眯眼望着远处。 “没人找得着了?”麻子好奇极了。 “也不是找不着。” “那要怎么找?”麻子猴急。这么大的财路,做行商的谁不想知道呢。 宁老头却笑,说:“这可不能告诉你。” “为嘛!!”麻子抓耳挠腮“您瞧我们这一次赚了多少!再多做几次,您都可以归乡去了。您就不急?” 宁老头拿烟袋打他“钱是这么好赚的?!” 麻子还来了脾气“您不告诉我,我去问别人。陈镇就有仙家可问,未必不比师父您一个跑四方的知道得多。” 宁老头好笑:“那可真未必。” 麻子将信将疑。 “没仙家的时候,就有我们行商了。那时天火降世,梦中传道,还是我们行商先见识了,才传播给世人知道。往往有些异事奇境,也都是行商遇见了,再告知宗门,宗门派遣弟子前去探究。”宁老头说到这个,十分自豪“就说识物之类,活百来年的小仙家未必比我这活几十年的走得路多见识广。人家一闭关,就是几十年,可我们行商,一年四季脚下不停。” 麻子不信“师父你蒙我呢!” 宁老头大笑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有些东西,我们知道的,他们未必知道。他们知道的,我们未必不知道。你以后就懂了。” 麻子琢磨半天,也拿不准宁老头这次是不是哄自己的,最后也没法,认了罢,跟着宁老头身边嘀咕“师父你就告诉我吧,我真不去冒险,我就是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刘小花也跟着宁老头打转。 宁老头逗了他们一会儿,才说:“要找这河,要的东西多,有些东西我老头子一辈子只听过名,见都没见过。那好些东西全买回来花的钱,是我们今天赚的几百番也不止。就为赚这点钱,去找那河?本都要亏完了。傻孩子!” 说完起兴道:“要说见多识广,咱们行商的东家西里陈氏的人才是这个!”说着指指陈镇那边,比比大拇指。 陈镇就在西里东面。 说起行商,宁老头有意让自己徒弟知道多点“西里陈氏和忘川重月宫原是同宗,西里陈氏的老祖宗安康公与重月宫的老祖两兄弟志不同道不合,那时候,重月老祖身为嫡长做了一族之长后,意欲往修道之路上走。可安康公坚守祖训不肯入仙道,以为陈氏后人当以掌理祖业维持行商行馆为重,于是才分了宗,安康公带着人到了西里,聚集之地渐渐就有了陈镇。而重月宫那位去了忘川。” 刘小花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宁老头见刘小花只是默默坐着,到有些心疼她,只以为她失去了主人,心里难过。把自己攒的肉干,又给了她一些。刘小花不愿意再吃他的东西,只好强打起精神来,不再怏怏怏不乐。 之后一群人还是回到营地,等到第二日天亮了便动身进城。 陈镇说起来也不大,很小的地方,但是异常繁华。 刘小花原本打算进了城就跟宁老头告别的。可到了行馆才知道,陈家家主今天办寿酒,行馆里的货郎都去讨酒吃,宁老头自然也不能免俗,把行馆的那一份钱交了之后,就带着麻子和刘小花往陈家去。 陈家主宅就在镇子中心。好大的院落,五进五出恐怕也不止。麻子看得直咋舌。不过陈家外头招呼行商的主事十和气,见到宁老头带了狗来也并不以为意,还笑他,怎么几只狗瘦成这样,是不是太小气了。 宁老头抽着烟袋跟他寒暄几句,说到最后压低了声音说“我今次可遇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刘小花连忙紧走几步,跟他近些。 主事一听的拉着宁老头走到人少的地方“什么事故?” “我遇到河啦。就在镇子外头。”宁老头说。 那主事的一听就明白,‘咿’了一声“你到是运道好,今日要讨个赏了。”立刻招了个伙计来,让他照应着前头,跟宁老头说“你来。” 带着他急匆匆往后头的院子去。 宁老头见刘小花寸步不离跟着自己,并不赶她。 一行人进了后面,主事的让宁老头稍等,去厅里一会儿,才出来,招手让宁老头过去。 宁老头连忙拍拍衣裳上的灰,又扯了扯衣角,把烟袋子别在腰上,才进厅去。 这次主事的人再不让刘小花跟了。 让她在外头等。 刘小花便跑到门边上往里头望。 先看到的是宁老头的背影,他站在堂下回话,向上座的人讲自己是怎么遇上的,那楼里又有些什么样的人。 宁老头说得到有条理,最后道:“出来的时候,遇着了仓田家的管事娘子,带着厉家的小先生,随家的公子,另有重月宫与鳞山的几位仙家。这几个人小老头是见过的,所以认得。” 刘小花到吃了一惊,没想到宁老头竟然认得这许多人。 堂上便有个女孩声音问“随家的公子和厉家的小先生都是田城的,你认得也不奇怪,怎么认得仓田家的管事娘子?” “有一次在田城的时候,遇着她去厉家拿东西。我看她气度不凡,便问了厉家制药的小掌柜,小掌柜说她是仓田家的管事娘子。去厉家替主子拿药的。我便记得了。” 上头问清楚了,便低声议论了几句什么。过一会儿又有一个人问“你去了两日,可遇见他们几回?堂中可还有别的人?” 刘小花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冒险往前头走了几步,才看清楚竟然是姬安。见姬安向这边看过来,连忙退了几步。 宁老头说“其它的人到不认识什么。只见到一个食客大概是姓宋的?是个小修。不过小老儿瞧着,那位掌柜的到是有些眼熟。” 女子连忙追问:“是谁?” 宁老头为难:“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可一时也想不起来。” 女子便生气恼道“真是没用!” 到是有另一个女子安抚她“他年纪大了,一年到头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偶尔有一两个记得不是那么牢的,也是难免。姐姐不要生气。” 女子更气了:“就你大度!哪一天不拿我当伐子显出自己来,是不是就浑身难受!” 另一个女子委屈道“姐姐……我……” 到是有个中年男人喝斥“好了!你也不要老是寻意儿的不是!你看看你有没有做姐姐的样子!” 那女子只有更气的怒道:“你老向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女儿!” 说完就有个人影冲出来,刘小花没能避得开,被她踢了一脚。好在刘小花重,也没被踢走,到是那女子被绊了个踉跄。回头见是只狗绊的,狠狠骂了她一句。 外头主事的连忙迎上去扶她“大娘子没事吧!?” 她也不领情,一掌扇过去脸打得啪一声脆响“你往哪扶!” 主事连忙退开。不敢再上前了。 刘小花连忙跑开了,等等这位大娘子走了之后,才又跑出来。找了个隐蔽点的地方蹲着。 里头中年男人大约是陈家现在的家主,正汗颜道“小女被她母亲娇惯得厉害,见笑了。” 姬安说“哪家女儿不娇气呢。”又说到那条河的事情上去。 “竟然没想到我们要找的东西,咫在近尺。如果既然失去了踪迹,不知道可还有法寻来?” 陈家家主说“要是昨日来问我,我也拿不准,可今日有了老宁头,却是不难了。要找这个东西,其它的物件都好备,可找起来多少还是得凭运气。但有了老宁头这个三日之内去过一次的人,就简单得多。您只管把东西备好准备上路,晚上我们便能出发。” 姬安长舒了口气,站起来冲着陈家的家主拱手“办成这件事,我家公子必有厚报。” 陈家家主也不受他的礼,连忙站起来扶他“哪里哪里。能帮上大公子的忙就好。不敢图报,不敢图报!” 又对宁老头说“这一趟不会短你的,只要到了地方自然也不会让你涉险。你且安心。” 宁老头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踌躇,只连连躬身“全凭主家做主。” 出来站在院子里叹了口头,回头见到刘小花挤出个笑脸来冲她招手“来。我们吃席去。” 刘小花到不免为他担忧。他一个行商,又不是有修为在身的人,要是路上遇到什么险阻,恐怕真的难以全身而退。眼看就能养老,却偏碰到这样的事,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可他也没有把这件事推到麻子身上。提都没有提麻子也去过。 宁老头到了前厅,几壶美酒下肚,心情到好几起来,抱起让刘小花放到板凳上头吃肉,对她说“这回赏可不会少。回去修个大屋,再继儿子都是可以的。”要是没几个钱,又是长年离家的人,自然族里不会愿意主事让他继儿子,可有了钱就能疏通。请了仆奴,又有屋有房,族里也不敢轻视,只会越好越好的。 刘小花到佩服他,凡事都会往好的方面想。本有的郁结,都变成了对新生活的向往。 宁老头喂了她,才发现其它两只不见了。 刘小花在府里窜了半天,也没找着。在心中喊黑皮,黑皮也没反应,不知道跑去哪里。不过走着走着,刘小花到发现自己好像走得太深,所见之处到处都是花啊树啊,还有些待女行色匆匆,少有小厮什么的。 她想着,黑皮和周青不可能跑这么远,可能还是在前头躲在哪里吃好吃的呢。便还原路回去。 从花园子出去一转角,却看见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她怔在原地,看着那边好一会儿,直到对方扭头看到自己,才突然回过神来。转身就跑。 可跑了几步,想想,又还是回头。 不过没有走近,只是躲到一边从草叶的缝里往那边看。 打扮得体的陈氏,正和颜悦色与一名少女讲话。 那少女长得跟陈氏有几相像,大概跟刘小花差不多年纪。不过皮肤水嫩泛着健康的光泽,不像刘小花皮肤不怎么好。毕竟她在外头受日晒雨淋,修行又还不够驻颜的。刘小花看她的手,纤长白皙,一点茧也没有。 陈氏抚着她的头发,慈母之情溢于言表。 以前陈氏也曾这样抚过刘小花的头——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突然之间,刘小花又觉得好像并没有过去之久。那时候自己跟陈氏,也算得上母慈子孝。 可那个时候,陈氏也没有用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过自己——并不是说不温柔,可这种温柔与那种温柔,天壤之别。 刘小花觉得自己在这里看着她们,也没有什么意思。 她与陈氏已经恩断意绝,所以她从被陈氏刺了那一刀之后,便再也没有关心过她现在处境如何。陈氏也丝毫没有再关心她怎么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看着她们没有动。 陈氏毫不知情,对少女说“你兄长如今已坐上圣帝之位,这里头确实有我们的功劳。你兄长也素来孝顺,记得我们的好。可他现在也自身难保,大公子与他同盟,相互没少过招,如今他虽然活下来的,可到底关系微妙。我能安全回到陈家,还不是大公子拿捏他的一个筹码吗?退一百步说,就算他圣帝之位坐得再稳,再有权有势,再好,他的终过是他的,你能依靠他一时,也靠不得一世的。这人世间的事,母亲早看得明白,别说是兄弟夫妻,再亲的人也有各自飞的时候。别人再好,这人与你再亲,到底都不如你自己有来得好,自己有本事那腰杆才挺得直,才能活得舒畅。此次你舅舅要与大公子联手去灵冢便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你可知道‘如意’这种东西,在那里都不过是寻常,可见得那边有多少奇珍了。你去了只要能得一两样好处,都会受用终身。若是再能与大公子说上话,使得大公子不再生你的气,就再好不过。他将来必将国宗拿在手里,你再修起道来,还不是如有神助吗?你再见他,切不可使小性子。不要以为他看上去和气,就好说话,渐渐自大不把他当一回事。” 少女不服气,小声辩解:“是他许诺我,让我做圣后的!我不过催促他几次。哪里有不把他一回事。”听声音原来就是厅中另一个少女。 “傻丫头!他以前照顾你,是为了与我和刘二结盟。你宿人篱下,凭什么让自己的丫头对他不敬?催他这个催他那个?你还真当自己是落难的大小姐,他是护卫你的下人不成?”陈氏说得又叹气“他那种性子,不显山露水,你就以为他好人,把自己当成能主使他做事。你身边那个丫头是怎么死的?你不记得了吗?做圣后的事你不要再想了!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 刘小花还记得,自己从田城出来,冻死在雪地里时,似乎是有个人跟姬六说过话。提到许诺自己小姐为圣后的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身边的人。 提起姬六跟陈氏刘二之间的事,刘小花其实也早隐约有数,今日到是得了个准信。 不过,刘小花不愿再听陈氏讲下去。 她记得,当年女子该不该修道,陈氏不是这么同自己说的。 当年,陈氏说,成仙得道不是好事,世间没有几个成仙得道的,她说,阿娘会害你吗?平平淡淡才是福气。纵然是有一身本事,没有得力的娘家也落不得好。只有靠着兄弟才是出路,把好机会都让刘二你才会好。 以前刘小花就知道,这话不尽然。 但后来偶尔夜深人静,也还是会反思,自己对陈氏不闻不问是不是太过无情。也许陈氏对自己是有那么一分真心。 可是到了今天,看着陈氏跟陈意儿,她才真的完全冷下心肝来。 也好。再不会问心有愧。 可也真奇怪。她自来后,有许多大事在她身边发生,她的人生被其左右,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她心思简单一点,说不定仍然对亲情还存一丝幻想,在这些亲人身上,也能找到一些所谓的温情。会按她们说的去做,去走,可能也大小姐做着,大奶奶当着,最后或者是要为了他们一死,可到死也觉得自己死得有意义,死得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人是能看清本质却孤家寡人好,但是懵懂无知却死也觉得人世有真情的好? 可真难选。 刘小花转头要走,回身就看到周青站在不远处的花丛下头。她走过去,想说点什么,但发出来的只有一声低低的呜咽。她觉得这声音听上去实在太伤感了,就好像她会被这种不相干的人伤了心一样。好笑。刘小花抬起下巴,昂着头,甩着尾巴,目不斜视地走了。 周青看看花丛后头的母女,目光冷漠,扭头摆摆尾巴跟着她。 陈家的队伍是在日落之后才出发的。 领头的是两只小腿高的老鼠,由宁老头牵着。随后是姬安找来的一些修士。 陈家来了五个人,三个男的二个女的,其中就有陈意儿,有个长得还不错的男子对她十分殷勤,跟前跟后。另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陈家的大娘子。 队伍中间有个薄纱罩着的小撵。却不是人抬的,自行悬空跟着队伍前行。里头不知道是什么人——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人。但如果有人,应该是姬六也说不准。毕竟听陈氏的口气,姬六应该会一起去。可队伍里并没有他。 一队总共不到十七人。 宁老头见刘小花硬是要跟着来,赶也赶不走也是没办法。本来他是让麻子带着狗在陈镇行馆等着自己的。可既然刘小花这三只跑来了,也只好让她跟着。队伍里对这几只狗也不甚在意。 陈镇街上挨黑就没了行人,家家闭户,铺铺关门。不知道是不是早得了信。这队伍一路默然,走到陈镇的牌坊下头,停了下来。 陈家来的人里稍沉稳些的一个男人上前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清点人数。刘小花非常紧张。她已经尽力用自己的灵把自己做为人的气息掩盖起来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探到。 周青到显得很镇定。 那男人站了一会儿,便向姬安走过去,应该是报了个数。 姬安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那男人才走到路边起坛。 刘小花松了口气。 关注起那个男人起坛的法子来。起坛作术法是要有修为的。看来陈家也并不是完全不懂修道。他烧了几张符之后,周围突然起了大雾。 不过一会儿,就看不清别的东西了。就好像四周的一切都已经被雾吞噬掉。但是这些人早有准备,雾起后立刻就让宁老头把手上的油灯伸过去,他吹了一口气,那灯便点上。 全队就只点了这么一盏,并且油灯看上去是个老物件了,又黑又脏,没有防风的罩子,灯芯烧起来淡淡昏黄的灯光看上去不亮,却在雾里照出去老远。 刘小花发现,那些被照亮的地方,也并没有显出陈镇的景色。即没有楼,也没有街,更看不见牌坊。只有荒凉的路。龟裂干旱贫瘠。好像这队人再向前一步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灯千万不能灭。”点灯的人对宁老头说。 宁老头到底是长年走四方遇过事的人,现在到不慌张。小心护着灯,牵着老鼠,走到最前面,腿不颤心不惶。对刘小花说“好孩子啊。走嗦。”便往路上去。 刘小花跟上去,还怕黑皮会乱跑,时不时厉声喝止。 走了一段原来提心吊胆的人见风再大灯都没事,自己也没有遇到危险,到是松懈下来。看着一只小花狗把一只小黑狗喝来喝去,都觉得有趣。 不过刘小花偷偷摸摸地用灵去探了探,却发现一件事。 出门的时候,她试探过了,这里一共十七人,加上她和周青是十九人。黑皮不算。 可现在,有二十人。 她回头去看,大家都开始低声闲聊了,没有一个看上去不对的。谁也没有意识到,无声无息多了一个。 可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身边的每个人,都是相互认识的。如果多出了生人,应该马上就会发觉。她假作无事,从队伍前头跑到后头,又后头跑到前头。数着脚一双一双数个来回。 更加确定是多一个没错。本来十七人,却有十八双脚。 她又仰着脖子按人头数了一遍。 第137章 如意(六) 刘小花仰着脖子,盯人头又数一遍。这样能看到每个人的脸。 数下来发现,确实是多了一个。 但因为她对每个人不是那么熟,所以不能分辨是多出来谁。她把每个人长什么样子都默默记下来。 周青跟在她旁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回到宁老头身边去。 刘小花想不明白,这些人起码都是两人一伙,没有一个是落单的,那多出来一个,为什么会没有人察觉。 更令人不安的是,完全无法确定,混进来的是人还是其它什么。 随着队伍的前行,雾气更浓了。 油灯的光亮变得更暗,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很容易就将薄雾驱散。刘小花觉得,那些甚至不能再称为雾,更像是充斥在空中的粘液,而油灯照的地方,就像一个气泡。把所有人都包在里头,艰难前行。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再闲聊。姬六带来的几个已经拿出法器来。 陈家之前开坛的那也个青年上前跟姬安说“可能已经快到了。” 姬安皱眉“可能?” 陈氏青年到有些不悦,他对姬安并不如陈氏家主对姬安那般客气,说:“我们家去过日河的只有我和大哥。当年是父亲带着我们误入日河,出来后从祖宗留下来的典籍之中又寻到去路。不过我虽然知道去的法子,可必竟只去过一回,去时尚年幼,懂的事不如大哥多,后来父亲病逝,家里再不许我们开路进日河,也就搁置生疏了。这些事你们是早知道的。大哥日前出门办事一去不返,你们催得急也只有我来带路。照说我们家是不该来的,向来我们只带仓田家的人走这条路。”显然对家主的决定很是不满。 姬安便不再深究,毕竟陈家的人从来没有藏私,怎么去那个地方需要的东西早就流传在外,可就算材料齐全,除了陈家的人,也没人进得去。现在,他是求人办事,便是有再高的架子也不能摆。更不好责备,便问:“那大概还有多久?” 这时候,突然人群里发生了骚乱。 有人说“多人了!现在二十人。” 刘小花心里一跳,看来自己的存在没能瞒得住这个人。还真不知道那个人发现多人是对自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个姬安带来的人问“我们来时多少人来着?”也想自己核对一下。 有人回答说“好像是十七人。”刘小花伸头看,那个人是姬安带来的,是个中年人。 陈氏那边之前给宁老头点灯的人却说“明明是二十一人。” 陈氏中另一个人说“是十六人才对。” 一时之间,各执一词,几个人争执起来:“你有没有数清楚?” “你自己数不清楚吧!” 一群人边以缓慢的速度向前走,一边争论到底谁对谁错。 最先发现多人的那位说“你们都站好了,不要乱走,我来数。”这次他没有用感觉去探试,而是数人。 他从头走到尾,数下来是十八人。多了一个人。 周青跟刘小花站在一起,刘小花也紧张起来,万一在这里被拆穿不知道姬氏的人打算怎么处置自己。 可那个人却并没有在意两只狗,对其它人厉声说“我出发之前试探过,共十九人,队伍里面走路的既然只有十七人,那姬公子步撵上头应该是两个人。但现在,我们除去步撵里的两个,有十八人,多了一个。” 刘小花立刻看向姬安。 他竟然没有发表异议。 刘小花一时也拿不准,那个悬空的步撵上头是不是真有姬六和别人。可能这位数出来十九人里头,并没有包含她和周青。 但他的推断是没有错的。 这里确实多了一个人。 宁老头听见后面的讲话声,步子顿了顿,陈氏青年立刻喝斥“不能停!这里是去路,只能走不能停。” 宁老头连忙继续向前迈步子。额头上冷汗泠泠,足以显得多么紧张。 “是不是其它修士潜入?”有个陈家的人问。 毕竟谁不想去传说中的日河呢,如果有修士听到风声,一定会想尽办法混进来的。 “是上了路之后才多出来的。” 大家表情都深重了。 既然是上路上才多出来的,就不可能是修士潜入了。外头跟本不能活人。 可多出来的是谁? “大家都看看,身边有没有不认识的人。”中年人立刻道。 可大家左看我,我看你。都摇头 “没有。都是认识的?”中年人也感到意外“请灵!” 陈氏青年说“去路上请不来灵。法器也是不能催动的。” 有几个人不信,可看他们试了一下的表情,肯定是真的。顿时气氛更沉重,如果灵不能用,那修士就跟普通人差别不大了。万一遇到什么事,更加危险了。 “那他们为什么能试得出多了人?”陈意儿问。 修士中有十分不屑的“你也是修士?”有几分讥讽。她这些都不懂,还能自称修士。探试在场人数,用的是受灵强化的感觉。并不是放灵出来用。 现在的情况是,这些修士的灵唤不出来了,只盘踞在体内。 陈意儿怯怯的没再多话,但是站在她身边一个陈家的人为她不平。低声安慰她。 刘小花看了一眼黑皮——它却好好的? 黑皮发现刘小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立刻流露出讨好的表情,怕她再把自己收回去。刘小花嘱咐它,不要乱跑,它连连点头,可刘小花一扭头,它又撒欢似的在队伍里窜来窜去了。 它能在外面真的太开心了。 这里好多人,好多好玩的,这些人真有趣,一只叽叽呱呱。它学了好多话。 刘小花见黑皮并没有闯祸只是奔来奔去到处看热闹,也就没有很约束它。 中年人见情况不妙,慢慢走着琢磨了一下,拿出纸笔来说“把自己认识的人写在这纸上,上写已经写的,就不要再写,只写还没记的,一个一个往后传。”想必他在姬安带来的修士中很有威望,没有一个提出异议不肯服从他的。 可能他是很有来头的人吧。 只是刘小花初入修门,并不认识太多修士,所以不知道他是谁。 最后一圈下来,纸又传回中年人手上。 他数了一下,脸色一下就难看了。上头竟然有三十一的名字。立刻就拿给姬安去看。 可姬安拿着纸看了半天,皱眉说“信公。这些人都是公子挑后着小仆去请,名单我没有见过。”小仆只是一个通传消息的。姬安在陈家谈好,便让小仆照姬六的意思把这些人全请来。人到陈家之后直接就匆忙上路了。 被称做信公的中年人便把纸拿给陈家那个主事的青年“陈明业,你看看,这上头哪些是你认识的人,但不该在的。” 刘小花到知道信公是谁。 信公的名字,她在一本手札上看过,讲的是手札的主人某日去会友,信公在坐,两个人聊起炼灵,争执谁对谁错。手札上写,信公是野修,并没有宗派,当年初修道时全凭悟性没有拜过师。虽有千年修为,地位与各大尊并齐,却并没有什么建树,言行疯颠,不值一交。 但刘小花觉得,信公言行现在到并没有疯颠之处。也许,写手札的人说的话不能全信。手札中写的毕竟只是主观的看法。既然姬六请信公来,他又能管束其它修士,就一定有他出众之处。 被信公叫陈明业的青年就是之前开坛很有话语权的那个。 他接过去名单过去,看了半天,却一个也没挑出来“除了这六人,加上宁老头,与姬管事。其它人我都不认识。”其它陈家的人也纷纷点头“我们加上宁老头,只有七个人。” 他把名单还给信公,道“信公可看出上头有哪里人是不该在的?” 信公摇头“我这边十一人,再没有认得的。”如果他看得出来,当时就直接点出来了。他只看到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几个修士都在,其它的人一个都不认识。拿给姬安看只是确定一下,主要是想拿给陈家的人看。 可没想到陈家也不认识。 刘小花有点着急 她听出问题在哪儿,可她没法说。 有个修士不解“如果说这些人都是那个多出来的人写上去混淆视听的,也不能呀。”因为现在多出十四个人,可没有哪个人的笔迹是一口气写了十四个名字的。 信公表情虽然一直镇定,这个时候却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你们那边七个,不加姬管事。我们这边十一个,也没有算姬管事。两边加起来十八人,加上姬管事,就是十九人。再加上步撵上两个人,不是成了二十一人?” 之前是二十人,只多一个,现在到更多了,人数怎么算都越来越奇怪。 这时候信公突然说“每个人排个号,这个头哪些是自己写的,便圈出来,把自己的号标记在上头。”他又拿出沾金泊墨的笔来,对其它修士说“我们用这只笔。” 第138章 如意(七)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个个神色凝重。 那张写满名字的纸,从队伍头上,传到尾巴上。队伍里的人起码得两个人一组来写,并且修士与陈氏的人混杂,以防有人或有一方作妖。 最后这张纸传回了信公手中。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刘小花回头,就看见发出尖叫的陈意儿,她一脸撞见鬼的表情。 陈明业过去问她:“怎么了?” “四儿不见了。她,她突然就没了。”陈意儿几乎要哭出来“是不是被那个多出来的害了!” 她这样一说,其它人也警醒起来。四处张望。 陈意儿见队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带着哭腔问“不能找找她吗?到底是陈家的人,我们就这样走了,心里怎么能安!” 陈明业对她到是和颜悦色,但却说“停下来是万万不能行的。” “停下来会怎样?”陈意儿含泪追问。 陈明业一时到不知道怎么应答,陈家的典籍上只说了禁忌,却并没有详细地说后果。也许会死,也许会比死还惨呢? 陈意儿见他不说话,调头就跑到队伍前头,对姬安说“我要见公子。” 姬安对她的态度很奇怪。虽然一开始没有主动哪她说过话,就好像她不存在,可现在陈意儿找上门来,他也并不轻视,客客气气道:“公子若要见您,自当是会吩咐的。” 刘小花回头望望小撵,蔓纱重重垂着,也看不到撵中人。 陈意儿恼嗔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我已经知道错了,他一个男儿丈夫,怎么这样计较。下人言辞不当,又不是我让她们这样。再说,都过去总一年有余了,现下可是人命关天,他,他要赌气不能改个时候吗?” 刘小花只觉得好笑。真好奇姬六是怎么对她的,竟然让她这样不害怕他。 姬安说“没有公子吩咐,我不去能告扰公子。”不肯答应为她传话。 陈意儿咬唇回头哀怨地瞄向小撵,口中道“他为了我的安危,曾命也不要……难道真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一直疏远我吗?以前我要见他,要找他,他没有生气过。”转身就气呼呼向小撵去“我就要见他,他要生气,就杀了我好了!” 姬安急忙去拦她。 这时候陈明业也反应过来,拉住她“就算公子答应,我们也不能停。这是祖训!去路之上,不可驻足。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身陷险境!” 陈意儿气道:“她一人性命与我们十几人性命相比,虽然是少数,可若是你我落难了,难道你不想获救?将心比心,若想自己落难之时,别人对自已伸以援手,就不能在别人需要援手时只图自利!难道只要自己活着,别人怎样都行?” 陈明业没想到她有这样一番道理,被她说得结舌,只觉得不是她讲的这样,可不知道要怎么说,自己只图自利了吗?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最后只得一句“绝不能停!”还特别叮嘱宁老头“我们走快些。” 陈意儿气得跺足。被另一个陈氏的丫头拉走了。 到是信公过去突然问她道:“你说的四儿不知道是谁?是你们陈家这一众人中的吗?” 陈明业在旁边摇头,他到以为陈意儿口中的四儿是修士中的一个,她不知道怎么熟识了,拿对方做朋友。反正陈家的六人都站在这儿,四个男的,二个女的。是没有一个是叫四儿的。 可陈意儿却对信公说:“是我们一道的。四儿是我的待女。” 陈明业愕然。 其它陈家的人不可置信,有一个问陈意儿“你带了待女来?” 陈意儿很不好意思:“原也没带她的,她偷偷跟来了。先前我也不曾发现,后来回头发现她跟在队伍尾巴上头。已经上路,也不好叫她回去。便让她跟我在一处。” 另一个陈家的女子看陈意儿的表情像看到鬼一样“你是疯了不成,哪有什么待女。我们这儿一共六个陈家的人,我一个,你一个,明业一个,明志一个,明路一个,多喜一个。之前我到是瞧见多喜站在你旁边跟你说话,可没看见什么四儿。” 说着便回头去找那个叫多喜的,张望了好一会儿,没发觉其它陈家的人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其中有一个人声音都有点变调,问陈家那个女子“慧儿,你说的多喜是谁?” “多喜不就是远姐姐身边的人吗。”陈家被叫慧儿的女子已知道有些不对,吓得脸都是白的。她没找到多喜。嚅嚅道:“我以为,意儿姐姐能来远姐姐身为嫡长女却不能来,心中不服便让多喜跟着过来,想知道日河到底是什么样子。” …… 陈家一下子便炸开了。 累得修士这边也心里没底,大家都暗暗打量对方,怕自己跟陈家的人一样,自己以为一路是伙伴的人,其实跟本不应该在这里。 信公到是并不意外。他把写着名字的纸递给姬安看。 姬安皱眉看了一会儿,表情越来越奇怪。 刘小花在他脚下转着圈,她虽然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她想确认一下自己的设想。 可她太矮,奋力蹦着伸脖子瞧。眼睛都要脱框了。也没看到什么。最后只得放弃。周青到是淡定。若有所思的样子。刘小花想同他说话,张嘴也只有一声“汪” 周青回头看她,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便只能放弃与他交流的企图。 信公拿了纸,一个一个人问,让他们将自己圈出来的同伴中现在已经不见的人,全圈了出来。陈家这边,加上修士那边的,现在已经不见的人,足有十五人之多。 刘小花明白。肯定是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个多出来的,可却都以为是自己认识的人。现在多出来的名字,虽然有十几个,可其实只有一个。只是它在每个人眼中,都是不同的样子。她只是不明白,这怎么能做得到呢?毕竟这里不能用灵。 陈家哗然,修士这边到还镇定。想必他们常年修行在外历练,遇见的异事不少,虽然感到惊奇并已经警觉了起来,可并不会为此失了方寸。 信公对完人数之后,确定那些人都不见了,才又开始清点人数。 既然那个人已经消失了,那么现在人数应该是对的。 可一遍数下来。还是多了一个人。 他面色凝重,数完又从头再来一遍,这次见到一个,便在名单上画一道,可怎么数都是多一个。重复了好几次之后,他把名单交给另一个修士,让他去数。 可不管换谁,来来去去,都是这样的结果。 那修士脸色非常难看,名单有明是一个一个划的,可总是多一个。 这时候陈明业主动道:“我来数吧。如果这次还是有异,我们便这样,报一个名字,便向最前头去一个人。”这样的话总会有一个多下来。自然就知道是谁。 信公把纸给他,他一个一个从队伍前头对数到最后。 对完愕然“十七个。” 这次数下来,竟然一个也不多。 信公立刻拿过纸,自己去对了一遍。 十七人无误。 大家都松了口气。 可刘小花心情并不轻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她把黑皮叫回来,不让它在队伍里乱跑。周青也示意刘小花跟自己走得近一点,不要离太远。 显然周青已经明白。数人数不出来,未必是好事。之前还能看得见,可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刘小花见周青明白自己的想法,微微松了口气,有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想法,就能给人莫大的心理慰藉。觉得这件事是有人可以一起分担的。 不到一会儿,信公也察觉到不对了。 他们数出来人是对的。可感知探试的话,队伍里还是二十人——那多的一个,并没有离开。 信公当即道“按名单叫一个人,便往前一个。” “现在这样做还有什么用?”有人不解。现在不是已经看不到那个了吗? 可信公没有回答。 刘小花到是明白信公的想法——现在人的眼睛,已经不能相信。也许多的人还在,只是他在人群里,可以是任何人。你看到它,也不会意识到。只有想办法让它脱离人群。 修士们虽然有质疑,但还是默默照信公所言行事,陈家也就不再反对。 随着一个一个名字念下去,名单上剩余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两个人时,上头只有一个名字了。 信公念完,两人中立刻就有一个人走到大多数人这边。 剩下的那个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还在等信公叫自己,还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被抓住了。瞪着其它人,一脸不可置信。 有人气道:“终于抓到了!你们谁认得他吗?” 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这个多出来的人,对他们来说好像完全是陌生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之前竟然谁也不能发现他。好像他的存在一个盲点。他一直跟大家在一起,并没有消失,每个人都能看见他,却一直在忽略他。 “杀了他!” 混进来搞出这么大的乱来,必然是心怀不轨。如果不是这样被揪出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种人也没什么好留的。 那个人却辩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叶文呀。”他向信公说“信公,我是叶文呀。”他是跟修士们一起来的呀。 信公上前仔细看了他半天“叶文?” 被他一说,在场的人好像也隐隐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叶文是长这样吗? 又有人急道:“不要信他,他在盅惑我们!叶文的名字既然在纸上,就叫过了,真正的叶文不是已经过来了吗?” 果然有个人站了出来“我在这儿呢”一脸莫明。 两个叶文长得完全不同。所有人都盯着对面被剩下的那个‘叶文’ 他又气又急,辩解“真的是我,你们不认识我吗?好好看清楚!!方才我一直没有听见叫我的名字,才会留在最后。如果我真是潜入者,我这么傻,会落到最后被你们抓吗?” 他这样一说,在场的无不心中暗暗点头称是。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听见,说不定是仿冒他的人捣鬼呢? 既然知道这是专门抓自己的,如果他真是那个外来者,一定不会留在最后。 可另一个叶文却冷嘲热讽道“你就是觉得这样才不可疑,故意留到最后。想要陷害我。” 他向其它人说“你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跟他长得完全不一样,可你们却都难以分辨哪个才是叶文?难道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分明就是他作怪才会这样。” 这时相互指责,任谁也难以分辨真假。 刘小花留意信公没有再关注这件事,而是走到队伍头上去,她连忙偷偷跟上,这才发现,他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边,正在清点人数。 刘小花也默默数了数。 发现虽然有两个叶文吵成一团,可所有人数加起来是正确的。 大家站的这边,有十六个人。如果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叶文,说明其中一个是假的,那反到还少了一个。 这事情不对头。 才想着,就听见那边吵着吵着竟然有人拔剑。 “既然分不出来,都杀了就行了。”有一个看上去十分老成的修士手里拿着形状奇怪的短剑,目露凶光。 陈家的人哗然“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凶残!” 可其它修士并不出声阻止。 修士们从来都是最趋利避害不过。姬安带来的这些,都是修为高深的人,走过的凶险之地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能够活到现在没有一个心慈手软。现在灵唤不出来,对陈家的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对这些修士来说,已是大凶。 他们做了几百几千年的‘仙家’呼风唤雨,如今突然,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人。就好像没了壳的王八。 为了自身安危,绝不可能留下祸端。 刘小花暗忖不好。可着急也没法子,她是一只狗。周青到是一走神,竟然冲上去吠了两声。回过神来万分尴尬。狗眉紧锁。 这时候姬安却反应过来。大步过来喝止。 陈明业正要说话,信公先开口。 他让人把两个叶文带到一边去。让剩下的人又像之前那样,报一个,走一个到前头去。可最后竟然又多出来一个站在原地。他说他自己是孙义,可人群里已经有了一个孙义了。 这次到是不多人了。 这次少人了。有了两个叶文,两个孙义。剩下的这些人谁也说不清少了谁。 修士们按耐不住,有一个人厉声说“把这四人杀了了事”他一身肌肉把衣服撑得蓬蓬的。拿出来的武器是个杵。 陈明业急了大声说:“去路之上不可见血!万不能见血!” 这个修士到不以为然,只以为这是陈明业的托词“去日河的法子外头也有流传,怎么却没有听过不可见血的忌讳?你莫不是骗我们的,难道你跟那潜伏的人是一伙?想带我们来这里害了我们去?” 陈明业一听他这么说,也顾不得其它了,不再藏着掖着“去路之上,禁忌有三,第一,不可见血。第二,不可停步。第三,灯不可灭。各位仙家或许觉得荒诞不经,可我们陈家代代相传而来,只要依言而行,就一定能到日河。我们家既然向大公子投诚,又何必害你们呢?” 有个人嘀咕“这可难说。”分明已经怀疑起陈家的人来了。 “难道说一直以来日河只有陈家的人能主动找过去,却只因为你们遵循这几样规矩?”其它人深感疑惑。 陈明业生怕他要杀人,也怕自己和陈家其它人都在赔在这里,可也不愿意让他们太看轻陈家,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还有其它,不便与仙家细说。但最要紧是不可犯了忌讳。在下绝无虚言。我现在同你们在一处,若是害你们,我们也是回不去的。更不可能背叛大公子!” 那修士听了,便看向信公。 信公沉吟,最后到是站在陈明业这边:“除了陈家的人,可有别人走得完这条路吗?既然他带路,自然是他说了算。”又对姬安问“姬管事以为呢?” 姬安并没有异议。他一路并不过多参与各种决策,怎么走听陈家的,遇险怎么处置听信公的,一颗心忠于姬六的。刘小花到觉得,他能受姬六重用多年到不是没有原因。起码他并不因为自己背后是姬六就如何自大,自己拿不准的事,便不添乱。 许多人,手里有了权利,背后有了靠山,需要有所决断时,不能指望他帮忙就算了,要让他不添乱比让他上天还难。 刘小花见修士把剑收起来,真是松了口气。周青也是同样。 这里是断不能杀人的。这件事也不是杀人能解决的。 要是杀这四个,事情并没有解决,反而又再多出两个,到时候怎么办,继续杀?十七个变成十三人,变成十一人,最后杀光? 现在大家分明是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一口咬定某个名字是自己的。 更何况有陈家的祖训在,更说明问题——在听到陈家祖训时,刘小花就更确定自己的判断。只是她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现在所有人的感觉都是错的。可能根本没有多人。但为什么这些人会失去判断力? 如果是敌人潜入,那他也是没有办法使用灵的,没有了灵,他就是有再高的本事,也不能扰人心智,毕竟修士所有的术法都是建立在灵的基础上。 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下毒。 那问题是出在灯上面?灯里烧了什么? “把他们绑起来好了。”陈明业说。 修士们没有一个理会他的,可也没有一个反对。 陈明业便叫陈家的人拿了绳子来,把这四个人绑在一起。四个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假的,没有一个人争扎逃生。只以为自己在为大家牺牲呢。虽然只是用绳子,可这里灵不能用,到也不怕他们中有一个能施术逃走。 绑好了之后,有修士还想再清点一下人数,信公却立刻制止道“人已经抓到,走出这里再看怎么处置,我们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修士们表情不对,个个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信公却突然横眉斥道:“我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谁也不许再提人多人少的事。三人四人一组,不可分散。有什么事,都等等走出去再说。” 恐怕大家都知道,如果再查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最后修士们没有再坚持。 队伍里出了这样的事,人心惶惶是难免的。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个个都不再与别人说话,反而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都报着怀疑。深怕别人会突然袭击自己。渐渐队头与队尾的距离便拉得有点开了。但反而太平多了。 到是宁老头问了一次,灯油快没了怎么办。 陈明业立刻上前去。这时候,其它陈家的人立刻就上去,围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想让别人看见陈明业的动作,还是非得这样站才能使灯油再多出来。 刘小花跑过去仰着脖子住宁老头身边凑,就看见陈明业从荷包里拿也一颗晶莹的东西来,丢到灯里头去。 刘小花看得心肝发颤,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有个念头闪过,可是闪得太快,她根本抓不住。总之,现在她清楚了,这个灯烧的是什么,也知道这种东西对人是没害处的。可越是这样,越是不明白,没有任何外力,人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更不明白,烧这个东西,为什么能形成保护圈。 陈明业加完‘灯油’之后就退到后头去了,灯果然明亮了。 既然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就变得异样沉闷紧张,除了脚步声和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再无其它。有时候刘小花走着走着,甚至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向前走。因为脚下的路都是一样的。四周也没有任何参照物。 就当她走得感观都要麻木的时候,就听到宁老头颤声说“这是什么?” 刘小花才想去看,可一抬头就被什么东西呼啸着披头盖脸打过来。什么东西灌进她鼻子嘴巴耳朵里头。她闭着眼睛下意识胡乱抓了一把,右手到是提到条毛茸茸的东西,不知道是狗爪子还是狗尾巴。而另外一只手抓了个空,她还想去找其它人,可整个人被冲得乱转,跟什么东西撞在一起,撞得她头昏眼花。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泡在水里了。 刘小花第一个念头是,灯灭了,自己现在可能是在那些太浓的雾里头,只是太稠,以为是水。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到自己已经变回人样了。 她扯着狗,憋着气在水里寻找方向。这水里,即看不到底,也看不到顶。除了黑的,还是黑的,没有生物,没有声音,没有光。 而她那一口气眼看是憋不住了。 就在她感到有点绝望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东西扯她的衣服。 她立刻明白,是黑皮。 刚才黑皮突然遇险,被吓得立刻避回灵台里去了,现在又跑了出来。见刘小花眼看不能再憋得住,焦急地咬着刘小花的衣服,让她向另一个方向走。 刘小花试了一下能不能唤灵把自己托上去,发现不听使之后,立刻跟着黑皮的方向奋力向上蹬。可水比她想得要深,并且暗流汹涌。刘小花虽然拼尽全力,可渐渐感觉不支。 黑皮见她越来越慢,急得乱转,可它体形太小,爪子也不方便。见刘小花眼看要昏厥过去,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真的狗!立刻变幻成人形,扯着刘小花的头拼命向上去。 它知道,要快点把头放在空气里才行。人是用头上的某个孔呼吸的。 可等等它好不容易带着刘小花脱离了水,才发现刘小花已经不怎么清醒了。也并不呼吸,好像还在憋着气。 它琢磨了一会儿——就它最近的观察来看,人头上一边一个的,叫耳朵,是用来听声音的。能关起来的,二个是眼睛,用来看的。一个是嘴巴用来发出声音。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孔,肯定是用来出气的。 它立刻搂着刘小花的头,对着鼻孔给她吹气。 刘小花昏昏沉沉,被它一折腾一口气终于吐出来。 黑皮开心极了。 刘小花醒来下意识猛地扑腾了好几下,才发现自己跟本不在水里,而是躺在沙漠里头。一睁眼,就是刺目的日光。 出来了……?她松开手,被拽着尾巴的周青一下就瘫在地上,虽然肚子还有起伏,但看上去是晕过去了。 刘小花问黑皮是怎么回事,它也讲不清楚。只说:“从水里出来了。” 可附近并没有河。 不要说河,就是个小水坑都不可能有。 干燥的风吹动地面的细沙,远看上去雾腾腾的。等风停下来,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刘小花检查了一下,发现周青只是脱力,才放心。然后把身上的包裹取下来,查看了一下还有多少食物。周青身上也许还有食物和水,但他现在是狗形,不能拿出来使用。 她计算了一会儿,就把包裹重新背上,抱着周青上路。 既然已经到这里来,就得搞清楚这是哪儿,得去有人的地方。 刘小花已要做好了长期战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看到远处沙漠和天空的接壤之处,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她检查了一下花刺,向那边走,渐渐过了一点,才看出是个人影。好像是乞丐,身上很多碎布料,头发好大一蓬。越近就越看得清楚。 对方好像也看到她了,正向她这边过来。 一开始还是慢慢地走,可过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似乎是在打量她。 她怕自己会把对方吓跑,连忙偷偷把花刺藏一藏,举起手挥一挥娇声道:“小女子跟家人走散了,现在又累又渴身娇体弱,实在走不动了,若你能带我去最近的镇子,必有重谢。”不论对方是好是坏,先把人哄过来再说。 那个人停了一会儿,真的向这边过来。 不过,是狂奔过来。 那个人在边撒脚丫子狂奔,对她又是跳又是挥动双手。 “啊!啊!”大叫声。听调子像是在喊话,可发音非常含糊,完全听不明白在说什么。 等等看清楚来的人,刘小花心里突然开朗。她明白一路上是怎么回事了。 第139章 如意(八) 等对方近些,刘小花更难分辨,这是个乞丐还是个野人。头发胡子一大把,一只脚有鞋一只脚没有衣衫褴褛。不管怎么的,见这狂奔过来的势头,她肯定是要避的。 可对方竟然没想到她会闪开,冲过来扑了个空,一头就栽在沙上。竟然也不起来,就地打滚坐着,开始仰着脖子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刘小花心里一动,凑过去小心翼翼拨开他眉毛胡子一看,不是程正治是哪个! 程正治见刘小花凑过来瞧自己,才想起自己现在是随如意的样子,也不怪认不得了,不好怪她嘛。一揪身就爬起来“是我,是我啊!”自证半天。 “你怎么成这样子?”刘小花实在哭笑不得。 程正治唉声叹气,从头到尾讲下来。刘小花才知道厉天行听了方白的话,便有些心动。 虽然厉家是从来不修道的,可是身为丹药一派也常有跟大宗门合伙出门的时候,一来长见识,二来,得些珍贵的药材。见识多了,珍贵的药材多了,才能立足于鳌首不败。 再说自厉老头去世,他家里就再没有旁的人,虽然有姬大公子出手仍请他做贡药,可别人对他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疑,他一心要振兴厉大先生留下来的家业,又怎么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程正治万分仗义“他那样蠢,我不陪着他还知道被人怎么害!”便也跟着来了。两人跟着方白那一伙子人就上了路。 方白上路,用的仍是陈家的人。就是陈家老大,陈明业的兄长。听程正治形容,用的法子也是跟陈明业一样。遇到的事,跟刘小花姬安这一行遇到的也差不多。但仓田家似乎是走惯了这条路的,他族中子弟又训练有素,并没有生乱。 可与姬安不同的是,方白这些人一路走出来之后,直接就在日河之滨,那里还有仓田家的空船。那船用了有些年头。看上去仓田家在这边早有经营。 说到这里,省不得刘小花也把自己来时的事说一说。 程正治惊道“可不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刘小花想了想才说“你可瞧见陈家人住油灯里放的什么烧的?” 程正治可得意“珠子。我瞧见了。想避我来着。小爷是谁!” “他们烧的是灵核”有修为的人死之后,灵台坍塌而成。一颗核便是那人一生修为的灵气。可陈家有办法把这东西点燃烧了。 “这个东西烧了有什么用?”程正治可不解了。灵这种东西,烧死了就没了,啥都不剩下,完全无污染。 “我之前也是想不明白。烧这个东西能有什么用呢。可是后来想想,也只有一个作用。威慑。以前人打仗的时候,有把敌人尸首挂到城墙上头示众的。也有把尸骨叉在战场上头的。无非是威胁对方,向对方示威。我能烧死你们。不让对方乱来。” 程正治琢磨琢磨,到也没有别的解释“你是说,看不见的地方全是灵?可我们在灵境里头看到的灵,是会发光的呀。” “这种灵不知道为什么不同。我也是不明白。”刘小花皱眉。她只有这宗想不明白。 她有想过,既然没有中毒,也没有中别人的术法,为什么队伍里的人会失去判断力。唯一的解释是,路外面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这些灵。所以修士们才召不出灵来。但因为有灯在,这种影响,只足以让人们体内的灵蛰伏,并产生感观上的混乱,不足以做出实质性的伤害。 琢磨出个头绪才又问:“后来你们上了船怎么样了?” 程正治说:“照说后面也该顺畅,可没想到在酒楼里出了事故。才去,方白同那个掌柜的胖子一语不合就吵起来了。”程正治一副牙痛的样子“你说吧,他们带那些子人过去,有什么用,一个灵也召不出来。既然没了本事就是寻常人了,有什么你就同人家好好讲,怎么还要摆威风?” 刘小花却觉得,方白恐怕不是没有好好讲。程正治只记得去了一回,可事实上,光她看见,都是两回了。她没看见的,可还有多少呢?方白虽然是带着厉天行和程正治去的,可许多事还是避着他们。 最后恐怕是方白磨着这个胖子帮什么忙,胖子不肯。两边翻了脸。 她问:“方白可说了,这一去是为了什么?”刘小花也好奇。姬六和仓田家都急着赶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说是某处宝地寻宝去的。我瞧着,这地方仓田家肯定常去。她熟门熟路,跟带路的人也熟得很。不过,这一路,她们家的人情绪不对。”程正治深深为自己的洞察力自毫“他们行色匆匆,不像是寻宝去的,像是……求救去的。他们家出了大事!” 说着,想到听到了流言蜚语,连忙住嘴。想起来自己在刘小花面前说的一些话,好像不大好。毕竟这些人还跟刘小花有亲戚关系。 刘小花却不以为然。见他这个表情反问他“你也知道了?” 程正治嘿嘿笑“你不要回去是最好。仓田家水太深。人家是什么来路?国宗以前,是仓田家坐天下!”说着一瞪眼“你就说吧,这历史里头,哪一个退了位的皇族,不是被斩草除根?可仓田家却没有,不止没有,还活得挺滋润!他们这一家,能简单吗?” 怕刘小花不信又说“方白算什么?不过是仓田家一个走狗!你晓得她下手有多狠吗?我们这一趟也是有外人的。仓田家十人,不算厉天行,其它宗门修士六人。都是仙尊之上的大修士。可上了船,她就把那六个生生砍了脑袋祭了河。还有一个,路上跟她可好呢,她眼都不带眨!无怨无仇,就这么砍了呀。仓田家那些大的小的,在一边谈笑风声!他们那一家子,能是什么善碴?” 刘小花心里也是一寒。 多少年才出一个仙尊之上的大修士。她所认识的,也只得一个刘有容。修了这么多年,竟然给人骗到动不了灵的地方杀了。这些人自己恐怕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那姬安带了那些人来,原本也是打算祭河的了。 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来的?竟然要动这种阵仗。 程正治没死可真是命大。她心里一紧,问:“那厉天行?”到底还是有些交情。 “他没事。”程正治讲到这个也是眉头紧锁“我跟着他来的,仓田家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只是不知道那个傻子现在怎么样了,程正治也发愁。 “后来你怎么又到这儿来?”刘小花问。 “唉,别说了!”程正治苦瓜脸“他们打起来了,那仓田家的人也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点了把火!说要是大胖子不帮忙,她就把这楼给他烧了,自己开门不用他帮。大胖子急啊,就去抢,结果呼啦一下他自己就着了火了。那给烧得!那楼里其它的伙计就过来救人啊!可那火势怎么也止不住,烧死了好些。我一看这情景,觉着这是不能好了,想拉厉天行跑,可还没找着他就被冲进楼来的浪打得昏头转向,哎呀,那火啊,遇水不灭,越烧越旺。整个河都烧起来了。我就晕了,后来醒了,爬起来就在这儿。” 刘小花默默琢磨了一会儿,把这事情顺了顺。 一开始姬六专注在和国宗争权上的,随后给她指婚,指婚后仓田家完全没心情搭理刘小花,还一调头就开始做准备,要日河赶去。也许是在这件事上,姬六发现了什么,于是改变了计划,放弃刘小花也跟着来日河。结果姬安的人还在路上走,方白一把火把人楼给烧了强行开了门。自己就被冲到这儿来了。 “这就奇怪。以姬六的脾性,命当然应该是最得要的,命没了,什么都白争。没道理抓我续命的事让姬安主理。后来竟然还直接与姬安跑到陈家去,直接搁置了抓我的事。他们来是为了什么呢?”能这么有吸引力。 程正治听到姬安抓刘小花继命,骂道:“这个王八犊子!!” 正说着,旁边一直昏沉的狗状周青腿动了动,似乎是睁了睁眼睛。但可能是太虚弱,只这么一下,也没再有其它动静。 刘小花也没注意他,问程正治:“方白跟那个胖子吵起来时都说了些什么?” 程正治咂咂嘴“我说你,别光顾着问呀。有没有吃的喝的?” 刘小花才想到这个好生惭愧,连忙拿出吃的来。程正治也不客气,哼哧哼哧就吃掉了一大半。看来真是饿狠了。不过吃得太快,差点噎过去,刘小花给他拍着背,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又没人跟你抢!” 程正治边吃,还边朝周青看。这狗小是小点,也是肉啊。 刘小花敲他一记“这个不能吃。是周青!” 程正治来劲了“哟,平常人模人样,原来他是个狗精啊!” 刘小花无奈:“没有的事。我们怕被姬六的人认出来逮着,用了符。”但不知道为什么周青没能变回来。 程正治望着那狗嘿嘿乐呵。吃饱了,有了劲,才继续说“方白找胖子要个叫什么子的人。那胖子说,那个人没回来。方白不信,说胖子不守信,违背誓约。非让胖子把人交出来。后来胖子说真没回来,方白就说,要去什么地方自己找,说那人肯定是去那儿了。让胖子开门。胖子还是不肯。还很生气,说仓田家没有那个人了,他不会再怕他们。还说他不会干休。门是绝对不会开的。这些人不配去那儿。” “你怎么知道是丢的人呀?” “那方白问胖子,那个什么子回来没有。能自己回来的,不是人是什么?起码是个活物,是个柜子是个桌子的,还能走路自己跑了呀?” 刘小花琢磨了一下没应声,只问“你在这儿多久了?找到路了吗?” 程正治苦着脸说“总有一年了。”还扯着脸上的胡子给她看“我都要成野人了!”刘小花心说,你不是要成野人,你已经是野人! “你吃什么?” “开始带了点东西来吃。可没吃多久就没了。想说这儿总有飞禽什么的?可没见,就是蚂蚁都没有。又想说,吃点树根草根也好,可这儿也没草呀!” “你吃骆驼了?” 程正治瞪她“你怎么知道有骆驼?”正常人一听没草没兽的,肯定会觉得这里荒芜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这是哪儿。当然知道有骆驼。我见过这的骆驼。”刘小花刚才看到程正治这个野人的时候,向前展望,心中便突然灵光乍现,知道这是哪了。现在听程正治讲完,便已经完全知道前因后果。 程正治一听她知道是哪儿,都要哭了“这是哪儿啊?我在这儿呆了一年了,走来走去就这么一块地方。你瞧着天边可远呢,其实天地方寸之间。走着走着,就回这儿了。” “我们在路上。”刘小花真不知道这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啊?什么路?去哪的路?” “你记得我们找大星的事吗?”刘小花反问他。 程正治愣了愣“啊?” “我在陪陵见过这儿。”抠给姬六吃的珠子里能看到这个地方。后来经过大星之后她有想过,会不会在珠子里的并不是大星,而只是去大星的路呢。进到珠子,找到路,就能找到大星。 可当时,除了一扇能把人困在珠子里的门,有一株吃人与动物的藤,她并没有找到怎么进珠子去的方法。 虽然当时很想一探究竟,可后来回山之后,诸事繁多也就把这件事放在脑后了。直到发生随如意的事,她才又重新回到这件事情上来,可也只想着,如果能在陈家打探到点消息也就差不多了。 没有想到,今天会一步登天,以这样的方式,到这里来。 这可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姬六……他找这个,是想成仙? 难道只要知道少帝当年知道的事,就一定能找到成仙的捷径吗? 不过,这可能在姬六看来是必然的吧,知道了终级背后的真相,相信以他自己的智慧就一定能找到捷径。 可刘小花就感到纳闷。毕竟前路坎坷,他就这么放心就来了,什么准备都没有,不怕自己出师未捷死在半路上?现在他不知道死没死。 程正治把事情联系到一起。表情到是慢慢沉淀下来,他问刘小花“你说,这修仙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圣帝,怎么知道了真相就想不开呢?我怎么觉着不是好事儿?” 他特别正经地对刘小花道:“你知道真相之后,能怎么样呢?”一个圣帝都死了。说明这事情无解。她又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她比圣帝还厉害吗? 刘小花觉得,这还是那个之前她感到疑惑的问题是“傻乎乎享着福但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却活得格外艰难”。 “我也答不出来。”刘小花可真有些茫然。无奈说:“我就是想知道。” 程正治要是问她知道之后她打算怎么办。她现在也答不出来。 可程正治看看她,最后一笑点点头“行。反正我也走到这步,咱们搭伴呗。”到也有些豪气,蹦着一挥胳膊“先走着吧!到时候怎么着,到时候再说。” 两个人相视而笑。 刘小花把周青抓起来,强行灌了他点吃的和水,塞到怀里对程正治说“那我们得快点找到出路。” 她已经试过,这里黑皮虽然能出来自由行动,可她仍然不能用灵。不能用灵,写出来的符就没有用处,化不了形万一姬六和方白来了她跟本没办法自保。这么小的地方,全是沙,躲都没地方躲。 不过还好,她相信自己应该还有点时间。 毕竟看情况,姬安这队人被冲出来,跟程正治他们被冲出来全因为一件事,胖子酒楼被烧了。大家本来该在日河的,因为门被强行打一切了,全喷到了沙漠上头。 程正治跟她被喷上来的时间相隔应该并不长,可他却说已经过了一年。那说明里面的时间和外头的时间不一样,这里的时间慢。 但不知道这种慢是有没有规律的。怕下一个人很快就会出现,不论是哪边她都不讨好。只能抓紧时间。 程正治吃饱喝足也精神了,拍拍灰跟上刘小花,跟她介绍自己这些天的成果。“向下挖没用。真是沙。我在这儿呆了一年,刨了一年,怎么刨都是沙。四个方向我都走了。也没用。” 刘小花让程正治站在原地,自己向远处走试了一下。 她走着走着,就瞧着有个人背对这边站在地平线上。 第140章 如意(九) 刘小花定睛一瞧,才回过神前头那个背景竟然是程正治的。 她立刻让黑皮别往前去往回走,黑头回头之后站到程正治身边去。她这一头,能看到程正治的正面,回头,就看到程正治的背面。而这两个程正治身边都是有黑皮的。她挥手示意程正治做几个动作。程正治猛回头做了个鬼脸。 然后刘小花想了想,自己向前跑,走到前面的程正治身边,确定他身边真的是黑皮无误之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就算程正治可以有假,黑皮却难做假,她与黑皮是能心意相通的。 这里的空间是封闭的循环。 就是说,如果它再足够小的话,你站在某一点,就能看到自己的背影。 两个人又一起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可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最后累得一齐倒在沙地上。承认这个世界没有路。 只有黑皮还兴冲冲的。 程正治又累又郁闷,说“不知道会不会困死在这儿。”或者等他们找到出路走出去的时候,鸡皮鹤发一生已经完结,可以前认识的人却只是长了几岁。 刘小花也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体中的灵已经完全消声匿迹,灵跟本不听使,灵境跟本进不去。只是黑皮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行动自如。问它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回答“我高兴。” 到是周青,体力好像恢复了一点,也能睁开眼睛喘喘气,可是一直病怏怏打不起精神。因为他现在是狗的模样,刘小花也没办法跟他交流,去问清楚他身上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如果说是因为进入这里,符禄失效自己才变成人形,那没道理他不变回去。 过了一会儿,到是程正治先打起精神来,他一跃站起来拉刘小花“只要路在这儿,肯定能找得到。” 刘小花到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积极向上。 程正治挺腰说:“我一开始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儿来,现在琢磨着,莫约是来拯救全世界的吧。”很苦恼地说“不努力也不行啊,就指着我呢。感觉肩膀上面担子很重。” 刘小花不由得大笑起来。一时竟然不能停。笑得肚子直抽抽。 她可好久没这么大笑过了。 “我说真的。你没有想过,自己来到这世界是为了什么吗?”程正治可着急梗着脖子说:“总是有原因的啊。你说啊,不得为点什么啊?” 见刘小花只是笑,到生气起来,说“你不懂。”气呼呼到处去转,找出路去了。边走边嘀咕“修道修道,有什么用,召都召不出来!” 刘小花笑着看他和黑皮四处乱窜的背影。 黑皮跑着跑着,不知道怎么,咬了他一口,人骂狗吠就吵了起来。程正治骂一句,它叫一声。可偏要走一个方向。谁也不让谁。 程正治骂它:“学狗这么开心,忘记怎么做人看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办!” 黑皮不乐意跟他说话,只对着他叫。 就在这个时候,刘小花注意到不远处出现了一队骆驼。 程正治也看见了,立刻从怀里掏出把小刀来往骆驼队那边去。 “我一开始以为能跟着它们出去。但不行。”程正治对刘小花解释。他当时饿得不行,弄死了一只吃饱之后,就想骑着还活着的骆驼,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带走。但最后人家骆驼走了,他掉地上了。 刘小花知道这是唯一的口粮,也立刻把花刺拿了出来。可心里有些犹豫。但程正治已经动手了。 他动作相当熟练,欺身上去敏捷地拿匕首在骆驼脖子一划,顿时鲜血四溅。他毕竟是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的人,不知道都杀了多少回骆驼了。其它骆驼也并不因为同伴死了而慌乱,它们镇定如初,仍然按照线路向前走。程正治杀完骆驼立刻就割下一块肉来,往嘴里塞。又咕噜咕噜喝了好多血。刚才那一会儿,他水分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吃的嘛,能吃多少吃多少,省下来也不能保存。 只可惜没火。虽然现在刘小花来了,可她因为能操控灵,所以出山并没有准备能点火的东西。 程正治吃饱之后发现刘小花没动,连忙催促她“快点,这骆驼队好久不来一次,这次吃饱了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大热的天,又不能久放。我们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出路。别讲究了。”现在还能有什么要紧的,活下去就成了。 刘小花到不是讲究,只是觉得这骆驼出来得有点邪门。 就这样不知道从哪儿出现了,然后走着走着又不见了。也不是身影慢慢变淡,而是一截一截地消失,先最前面的头,然后是脖子,就好像是走到一块她看不见的幕布后头去了。 这次不像进陪陵的时候,还有个门问个话。这啥也没有,只有沙,往哪走都没路。 念咒也不管用,没灵呀。那到了这里来的人,肯定得是要符合某些标准才能通过的。要怎么自证? “你说,这问题是不是在骆驼身上?”刘小花看着长长的骆驼队一点一点在消失。 程正治胡子上头发上全是血。随便抹了一把眯着望看着那些骆驼“可确实跟着也过不去呀。我第一次瞧见这些骆驼就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这骆驼队长得很,有的是时间让他试。 “这些骆驼有变少吗?” 程正治琢磨了一会儿“没有。”他在这儿吃了一年,可那些骆驼并没有变少。 刘小花更加感到疑惑了。她跑到骆驼队伍后头,想试试跟着它们走是不是真的像程正治说的那样走不过去。程正治也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怀里抱着周青对她说“你说你,怎么这么不相信别人!” 跟着骆驼队伍一直走到那块消失之处,刘小花把黑皮捞起来不让它乱跑,轻轻扯着前头的骆驼尾巴对程正治说“你跟紧点。”万一真的能走过去呢。 眼看着前面的骆驼只剩下一截尾巴在空中,她深吸了口气,跟着一步迈出去——眼前景色一换,竟然变成了辉煌的大殿。 她立刻回头。身后已经没有沙漠的影子。程正治哇地吐了一口血向前扑倒,似乎是体力不支的样子。刘小花连接扶住他急问:“你怎么样?” 程正治没有说话只是摇头。此时的他脸颊深陷,眼眶下两道重重的淤青,脸皮白得不能再白,紧紧绷在骨头上,就好像不久于世的样子。怀里的周青也不见了。刘小花四周看了一下,没有周青的身影,可能是没有能跟着过来。但回去的路已经消失了。 刘小花不能回头,在陌生的环境也不敢将程正治放下来,只能一手勉强扶着他一手拿着花刺,让黑皮寸步不离跟着自己,小心翼翼四处打量。大殿四周到处都是黄金玉石,一堆一堆的金山宝珠,散发着莹莹宝光。这此宝光照亮了四周,应衬着大殿前的黄金柱金光闪闪。 “有没有人?”刘小花大声问道。 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但回应她的只有寂静。 这里虽然有很多的宝物,可是死气沉沉,就连空气都显得凝滞。刘小花抬头,并没有看到天空,只有无尽的黑暗。 环境这么诡异,她不敢放下程正治,只能架着程正治继续向前。她走上大殿台阶向内看。里面更加金壁辉煌,宝座上似乎坐着人,可等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早就死了。那个人穿着金丝银线做的衣裳,金冠重重压得他抬不起头。刘小花看到他手上拿的剑上似乎有字,便伸手去拿,一碰之下,整逼枯骨就化成粉未。金衣金冠轰地落在王座上,又顺着王座滑到地上。 刘小花被这巨吓惊得退了一步,警觉地拿着花刺在原地站了半天,确定并没有引起什么其它的异动的时候,才又将那把剑从骨粉里掏出来。 那剑到是朴实无华,剑身好像是有木头的纹路,但摸上去又好像是石头——十分冰冷沉重。 剑身上有两个大字“守心” 刘小花觉得这个东西自己应该是在哪里听说过的。好像是哪位仙尊的东西,可一时到想不起来。不过剑身早已失去灵气,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东西了。她把剑放回去疑惑地架着程正治从殿里退出来。继续向后走。这才发现,大殿之后还有很多其它的建筑。 那些建筑有些看着像宫殿,也有不起眼的茅棚,院中还有几块菜田。更有望不到边际的药田,上头长着各种奇珍。是许多人几辈子也见不到的宝贝。 刘小花加快步伐走过去,才发现那些植物虽然看似奇珍,可已经枯死,没有半点灵气。她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这应该是疏于打理荒死的。 这些药田与屋舍宫殿的主人,都早已化成枯骨。 越往后走,渐渐竟然发现前面有曲乐人影。是有活人?刘小花小心地向那边过去,远远就看到仙气氤氲似仙境一般的去处,那玉栏曲折,盈盈仙气之后人影重重,花冠彩绫,似乎是天上才有的景色。 刘小花不敢走到玉阶上去,更不敢走得太近,只躲在角落里头,向里面张望。似乎是一群仙子在围着某个人献舞。不过雾气太浓,她看不清楚。眼瞧着有个仙子向这边过来,连忙把头缩回来。可只到半路却又僵住,觉得那些仙子步态与动作似乎哪里怪怪的。这一迟疑,那仙子已经走到玉阶边上来了,雾气一散,刘小花便看见了对方的真容——她原本以为,不知道是什么鬼怪呢,却没有想到真的是美人。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笑颜如花。可两个人近得这么近,却好像并没有看见刘小花。目光空洞无物,再配上一直保持的笑容,无端让人寒毛倒竖。 不过若不看这些,她单是依在那里,就已经似画中人让人迷醉。 如果刘小花是个男人,恐怕早已经心荡神移。 刘小花伸手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便站起身又向前走了几步。叫了一声“仙子?” 对方并没有反应,就好像听不见她,看不见她一样。 刘小花上了玉阶,便小心向中间被围绕的那个人去。口中说“我们无意闹入贵宝地,还望上尊海涵。” 那些仙子们俱不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嘻笑追逐。坐在中间的人也没有回应。 刘小花大着胆子走近一看,中间玉座之上的人,也已经死去多时了。 可那些仙子就好像并不知道一样,嘻笑着跳舞奏乐。拿旁边盘中水果喂与他吃。 她们美得各不一样,或燕环肥瘦或英勇娇柔,可谓集尽天下美色。可脸上是一样的笑容,笑声是一样的清脆。 可现在刘小花再不觉得这里是仙境了。 她急忙从里面退出来。好在也没有哪一个仙子翻脸要留她的。 她们全然不在意别人,只看得见玉座上那一个。好像她们生来,就是为了那一个人。 刘小花从这‘仙境’里出来,休息了片刻才继续向前。所经之处,有灵器成堆的陋室,有神兽满笼的大院,可无一不是如此诡异。似乎处处都是世外桃源,人人都美梦成真,可这桃源中早就没有活人了。偶尔能看到一些主人身边的灵器,也早已没有了灵气,成了死物。 而程正治的情况开始变得很不好。他不知道为什么神智开始变得不怎么清楚,一直嘀咕着好像是在跟谁说话。刘小花试了试,他额头也不烫。刘小花想回头去药田看看,有没有什么还能用的药,不然这样下去程正治可能真的要不行了。可等等她回头,找了半天,竟然一样可以用的都没有。想必这间的主人死得太久了。没有一个灵植能活下来的。 如果找不到药,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就在这个时候,刘小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她来的方向向这边过来了。她连忙回头想找个地方躲。可还没等她躲好,那一群人就出现在她面前。姬安竟然跟方白在一起,厉天行也在其中。陈意儿也是命大的。这四个人中到没有姬六。他死了吗?还是只是跟这些人走散了? 既然没能躲得开,刘小花也只能硬着头皮,可她正要开口说话,方白就带着这些人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不远处走过去了。并且她们走的方向也很奇怪,明明直线就可以到,她却好像遇到了什么障碍,左转右拐好半天。还在灵田与宫殿之间绕了好多个圈,中间还不知道与什么东西搏斗,好几次打得非常激烈,方白受了伤,半个胳膊都是血。就这样打打走走,过了二个小时左右,最后才停在仙境的玉阶之,方白如释重负说“到这里之后就不远了。”让其它人在这里安营扎寨。厉天行连忙给她制药。 陈意儿和厉天行他们见到那些个玉阶之上的仙子,个个惊愕。姬安也深觉奇异“这是什么缘故?” 方白十分自得“这就是如意境。你们心里想着登仙,自然会看到仙子。”说着,她拿随身的的利器在地上挖了几下,露出一层碎石对姬安说:“陈家老四当年就是从这里带了石头出去。要没有那个东西,随府有嗜恶在,随老头不出门,你们大公子也报不了仇。” 陈意儿立刻问:“真能得偿所愿?” 方白哼了一声,说:“你不防试试。” 陈意儿到不敢,只偷偷拿了几颗石头放在口袋里头。 姬安问:“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方白也不知道跟他达成了什么交易,爽快地说:“从这里再过去便能到。如果有我家公子在只有更快的,可惜……我虽然跟着公子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是为求事而来。遇到的幻境也与这个不同,那幻境之中,全是黄金灵器。”便不再往下说了。 刘小花回头看看,琢磨着她说是不是更前面。她走过去只要一会儿而,但似乎这些人从一处到另一处并不像她这么容易,她看得见全部,他们看不见。她犹豫了一下,厉天行这边有方白应该不会有事的,立刻背上程正治往后面去。 虽然她从这些人面前走过,可他们就好像是睁眼瞎。 中途刘小花没有再停留,直往后去。数完四个之后,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土台子面前。台上四角有四个图腾柱,中间有颗巨大的花球。像星辰似的浮在空中。 这时候程正治才有了动静。他挣扎着说“过去。” 刘小花连忙把他扶着,走到那珠子旁边。程正治虽然站立不稳,可还是很勉强地用自己的力量站住了脚,回头示意她站远一点。刘小花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又怕他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来,问“你要干嘛?”还是想上去扶住他。程正治却突然一把推开她,转身一手伸进球里去。 在他接触到光团的一瞬间,整个人拼裂出骇人的光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腹中将他撑裂。随后,他那浓秘的头发胡子,都无风自落,原本塌陷的皮肉也都慢慢被充盈,之前他完全像是移动的枯骨,可是这一儿他又完全鲜活起来。 可这鲜活只是一瞬间,随后他的皮肤像是什么什么灼烧了起来,无端一片片发亮发红,发黑,变成黑色的灰飞散了。然后是皮下的肉,最后是骨头。 他整个人失去了骨肉,变成了一个光影,却还是站在那里。慢慢地,那光影越来越浓,先是心脏,然后是血脉,然后是骨肉,渐渐在光影之成形,完善。可随着他的转化,刘小花心却越来越凉。 这不是程正治。 在沙漠里确实是他,可她面前的不是。 这是姬六。 他脸上的皮肤已经长了出来,全身发颤,无疑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是他手一直坚定地伸在光珠里头。 他身上没有皮肤的肌肉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之中,以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被生成的皮肤覆盖。最后他又成了一个人。 刘小花想走过去,可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姬六也毫不在意她,在长成之后他收回手,退了几步缓缓跪在那颗珠子前。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那种模样就好像正在跟另一个人交谈。可刘小花除了那颗珠子什么也看不见。到是黑皮突然向他过去,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是在打量他,还是好奇心使然。姬六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头,它也没有拒绝,只是对这个人的存在似乎感到不解。 刘小花能看到姬六的嘴巴在动,但是一声音也听不见。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时候讲话的时候速度很快。有时候又会沉默很久。最后似乎是完成了对话,站了起来。 不过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向刘小花。 刘小花心情复杂“你利用我。” “起码你现在不用死了。”姬六到也坦然。 “程正治……” “他还在沙漠里头。”姬六心情颇好,到也回答得爽快。 刘小花一下子便回过味来“你化成周青陪我下山?” 姬六笑笑“你跟周青相交不深,想要发现也难。” “你在随府露出陈家的事,是故意的?” “再怎么,你也是仓田家一房嫡女,仓田放任赐婚不管,甩手就走了显然是家中有变。”姬安讲话还是那么温温和和“你虽然是仓田家的人恐怕还不知道,我们这一姓当时年得天下却并没有将仓田家赶尽杀绝是有原因的。他们手里有一样东西,关系到苍生大道。我们也一直在找。当时少帝出行,就是为了这个。仓田家现有异动,我不能放过机会。” “你一面让姬安去陈乐,一面自己跟着我?”刘小花用力揉揉脸“可你怎么知道我会遇上宁老头,跟着陈家的队伍来?” “我不知道。”姬安说“你不遇上宁老头,姬安也有别的准备。” 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来。 这么说来,那个悬撵里头跟本就没有人。只是姬安为了防止变成周青和姬六和刘小花被人拆穿打乱计划,所以抬了空撵来凑数,以保重刘小花这两个能跟着队伍上路。 刘小花还道姬六怎么不怕自己死在路上,她真的太天真。他怎么不怕,所以他随身带着刘小花,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在沙漠里不是没有路,是程正治出不来。他出来的一瞬间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变成程正治的样子,虽然成功了但恐怕对身体有损,再加上他身上就已经不支,所以才会突然情况恶化。 如果……如果程正治命悬一线,生死边缘,自己会不会用黑皮来暂时稳往程正治的命?刘小花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姬六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活了多久,你才活多久?”姬六仿佛明白她的不忿,语气温柔“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也未必不能胜我。” 以十几岁稚龄,对他成年老辣。算他算计几次又有什么可不平? 可刘小花没有说话。她说不清此时的心情。可能有怒意,可也能是松了口气。姬六身体好了,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是他要的。她这么想可能没出息,可她确实因为不会再受他觊觎而如释重负——但她不愿意让姬六看出来。只表情冷淡。 刘小花还有许多不解,正要再问,这时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姬六拉着刘小花走到土台后面去。 刘小花避了一下,没能避得开,还是被他抓了个正着。在被他拉着的一瞬间,她却竟然突然发现这里的地形比她看到的要简单得多!! 之前她看到这里建筑林立,天地无边。可现在姬六牵着她,她只看到一片平地——之前她觉得方白他们是瞎子。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也是瞎子。 方白看这里,只是如意境,她看这里时觉得这里是一处一处的奇异之地,而姬六现在能看到的,则是所有。 现在,她看到这里不过是四方之地,小小一块,看到了那些仙子没有皮肉骨,只有虚空架着衣冠,就在几步之远的地方。能看到灵田只是一片虚无。宫殿黄金都是虚幻。那些修道者的尸骨孤伶伶倒地荒地之中。堆积如山。这些枯骨身上即无华服,也无珠玉。她没有再看到那个光球,只看到漫天飞舞的灵。它们集结成一大片,在天空漂浮,似乎拥有智慧一样,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跟黑皮打闹。黑皮欢快地东奔西跑,并不是自己在疯玩。它在跟这些灵玩耍。 她看到土台后面就有四面参天的石壁。上头画着许多图画。台子后面平整的石板地上,也有两行字迹。 以前她有从手札上看一段话,上书:“看山是看,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当时她以为自己懂。 可现在,她才明白。对方指的并不是虚幻的境界之分,而是实实在在人与人,阶层与阶层之间所见事物的差别。 而这种阶层,方白在低层,她在中层,姬六已经在高层。 “这是怎么回事?”她急声问。这明明不是幻境。 这次姬六没有回答。 方白很快就走到土台前面。她分明还没有走上土台,就开始对着空气三叩九拜,不知道是对着什么拜。姬安不知道看到什么,伸手拿了起来。可刘小花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他手里空空的。方白不知道是在向什么诉说“如意大仙,仓田世代受仙主眷顾,始得坐稳天下。后激流勇退一心侍奉灵子,几代家主得道登仙。可如今灵子不见中踪迹,还请仙主示下,该去何方寻找。” 姬六听了她的话,轻声笑起来。像笑一个傻子。 刘小花默默后退,去看地上的刻字。看落款这段话是少帝刻的,上书四个字:“可怜苍生” 刘小花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少帝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他弃道? 元祖入梦授道,最初接触的是陈家,那时候仓田家还在位,掌握着天下。随后大道被散播天下。可陈家家祖为什么立下祖训不得修道? 为什么一本心经,那么一点字,天下修士都是以这个为启蒙,每个入道之人对这本书都用不同的见解,那些见解许多都背道而驰,可谓南辕北辙,可这些人还是个个学有所成? 为什么进了日河,来到沙漠,走到这里,灵不能用? 答案似乎很近,有无数个线索在她脑中,可是却找不到关键之处,把这些线索都串联在一起。 到是姬六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修道之路最重要的是什么?” 刘小花说:“初心不改。”当时空同也说过,修道之路上最忌有心魔心结,动摇向道之心,便会走火入魔疯傻也有散灵而亡也有。 姬六笑笑说“对呀。不论你是为了钱,为了势,为了不死,为了永生,为了称霸天下,为了报仇雪恨,随便你为什么都好,它只要你一心向它,便安份听你的。你越养它,它越强大,你也就强大——可你往后想想,可不可怕?” 刘小花一时没能明白。这有什么可怕呢? 可过了一会儿,她便如坠冰窟。 “天降异火,元祖入梦。传道于天下。”姬六只是笑笑“天下人可真是得了福音。”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刘小花声音不由自主有些颤抖。她不相信这里是什么如意境。 “这里嘛。当然是仙冢。” 第141章 如意(十) “什么是仙冢?”刘小花机械地问。 “就是成仙得道的人,最后去的地方。”姬六脸上并无怜悯。他目光冷淡,望着那一地的残骸。 世人前扑后继,却并没有去所谓九天之上,最后都葬在这里。 “可……可我们怎么这么容易……就来?”刘小花不想承认。 “容易吗?有些人一辈子都来不了。”姬六只问“程正治来了吗?姬安所领十多人,与方白所领二十余人,已是修士中修为最高深的。可最后到这里的又有几人?便是这些人,到了这里也不会明白这里是哪儿。” 是这样吗? 刘小花木然回味自己关于‘道’自己知道的点点滴滴。 在步入修道之路后,她心中许多不解,这个时候到豁然开朗了。 人凭意志,如何驱使灵? 就像一步一步教小孩子似的,哺育它令它壮大,教育它,让它懂得人的意志与思维。把它从另一个世界,带到这里来,一点一点让它变得越来越强。把那些细碎的,小小的的灵,聚集在一起,令得它们融合成长起来,越来越具有智慧,听得懂人类更复杂的指令。修士若中途身亡,也自有后人继承灵核,继续哺育。 随着人的成长,人类靠着灵活得越久,灵靠着人类也越来越成熟。 从最初懵懂的一小团,变成拥有完整意识的个体之后,它再也用不着人了,就是它们的脱离之日。有些得智慧早,有些得智慧晚,是以人修道长久有差,得道却时候不同。 姬六并不看她,只是继续说道:“先有仙冢,再有日河,你知道为什么?早年得道者众,如今得道者近乎于无。你可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如世人愚昧,不问来由,去相信凭空而来的好处。 “当年许多大尊修道最后,便会被引导来此处悟道。但却因为活的时日长久,灵台与肉身过于紧实,灵体无法安然脱离肉身。有许多大灵随原主陨灭。还有与原主困在一处者时间长久之后,有了智慧的灵体便会发疯发狂。还有一些,空有大灵却无灵智,就如人,空长了几十岁却是个傻子。脱离出来只会在此盘旋。幸得,后有元辑登仙”姬六说到这里,还停下来问刘小花“元辑你知道吗?”仿佛是个循循善诱的老先生。 刘小花木然摇头。 “元辑就是日河边上的胖子。”姬六笑一笑,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漠不相关的事。想来也是,他对人从来没有怜悯之心。“他不忍看族人受苦,便设日河。将修为已足体内灵体已俱灵识的修士引导去,把他们身上已成形的灵体引入日河之内。任这些灵体在河中相互蚕食,得成大灵。便省去被困之苦。这些年,可再也没有哪位仙尊登仙的了。” 原来如此。刘小花茫然若失。 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不论初衷如何,只要你一心向道,就不会有事。若生怀疑之心,灵怕自己命不久矣,自然会大乱。人若死了疯了,它泯灭于世,也仍会被别人修士收纳归为已有,再与别的灵凑成一个。 所以被奉为入门必参的《心经》无用,人修的是不是经,是心。不管南辕北辙,那上头写的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向道之人有一颗想要得到灵,哺育灵的心,凭这种意志沟通天地。 所以在日河之内修士身上的灵是无法被人驱动的。虽然有些灵没有太成熟,可是它们都屈服于比自己更强大的族人。受其压制驱使。在去日子河的路上,那些人才会失去判断。根源也不在外面,就在他们自己身上。但因为队伍中一直在焚烧灵核,所以那些灵也不敢妄动。 它们来到这里,找一个生存下来的法子,从千万年前,绵延至今。 刘小花不由得问“明知道是这般,你为什么……” 姬六轻笑到反问:“为什么不?”他是一个快死的人。 刘小花唇齿干枯,声音干涩“少帝既然知道这么多,当年为什么不与人说?” “你又知道他没有说过吗?你去告诉别人,不要再修道啦,全是与人做嫁衣。那些宗门会怎么想?”姬六一晒反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刘小花追问。“在陪陵之内就知道仙冢的事?还是在天门的时候。” 姬六没有回答。见刘小花怔怔不语,指着远处跪拜的方白说“就是面前这个,你也说服不了。你看得到,她看不到。她知道的不少,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要如何自证?你便是带她看了,她会信你吗?便是仓田家祖宗说的话,他们也不遵守。祖宗再三告诫他们,灵子不可出世。可他们为了自己,还是把禁封打开了。连祖宗都不理,你算什么?你说服不了这些宗门宗派,世人岂肯听你的?众生易渡,人难渡,宁渡苍生,不渡人。世人浑浑噩噩,谁也解救不了他们脱离苦海。” 刘小花却只问:“灵子出世会如何?” 姬六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肯答。“走吧。”说罢姬六也不去管那几个人伸手牵她“他们自然会出去的。” 刘小花甩开他的手跑到石壁旁边。上头画满了图画。她找了半天,才找出顺序来。第一幅天火下落,大地生裂,一片焦土。第二幅是两个球并列在一起。第三幅副的应该是元祖入梦的事。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讲的是为求生扰人心智。使人来助灵从另一个世界托生到这个世界,寄生于人。灵子出世,便可解众灵之困,驱万物为走狗。 什么叫驱万物为走狗? 她不死心,一幅幅往下看。口中说:“它既然从某处来,说不定是被驱逐而来。这东西是它们留给自己族人看的,即不想族人忘本,也许会有提及。” 姬六负手歪头问道:“世人值得一救吗?为权势手足相残,为利益相互残杀。就是乡野之间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必得会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弱的人去欺凝,好叫自己好过些。” 刘小花遍寻不得,猛地转身道狠狠道:“纵有这些坏的,可我还有三枝呢,还有师兄呢,还有程正治呢!这世间还有许多好的呢?我以前还怕自己变成你这样,可现在我到不怕。我再没用,我都有好可以记,心里即有好的,就愿意待别人好。不像你,一个对你好的都没有!” 姬六如糟雷击,僵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动。 刘小花再不管他。又跑到壁画前头。 姬六看着这个身影,愣了一会儿,猛然间怒上心头,可只上前一步,就被黑皮拦住。它还是狗的样子,却冷冷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这一眼,就叫他胸口痛得直不起身。姬六捂着胸口退了一步,才能缓得过来。 他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他求生得生,但再也不能去招惹她。 姬六怔怔,缓过了气勉强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平心静气:“你再不走我可不带你出去。” “你都是凭我才能进来,难道我自己出不去?”刘小花不回头,不看他,声音冷泠泠“没有我,你连那光珠都看不到,和方白这些人一样傻转呢,怎么引那些傻子灵体入身?” 姬六只一晒:“原来你想得这么明白。” 刘小花也只是试探,这时候到才肯定。她想到日河被方白一烧,外头不知道是何情景,顿时默然站住了,一副茫然无措模样。 姬六是最恨人这样子。他从来以为,人生来就该自强,不可示弱。可瞧着面前的少女…… 他心里,这个人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恨得心肝都痛了。却见不得她失魂落魄。叫他像被掐住了哪一块软肋,连呼吸都不大顺畅。若她早早死了,哪有今日绵延不绝之痛!他退了几步冷然道“要救世人也并不难。我便不说,你尽早也能想得到。你素来乐意做好人,到时候想来也没有什么不舍。”再不理她向方白和姬安走去。 刘小花却一时不能明白。 姬六一直走到方白身前,可方白却还不自知。最后突然好像醒悟,看到了出现的姬六吓得站起来退了好几步。姬安见姬六神色再不与日子前相同,连忙请安“公子可大好了!” 姬六只微微晗首,见姬安热泪盈眶,瞬间即逝地有些怔神,随后只对方白说“我随刘小花而来,可要恭贺仓田家再得天下了。” 方白愣愣神“灵子……” 姬六笑笑说:“灵子一出众修无不敢不退避。仓田家不正可以挟之而令苍生?再得以时日必成灵主。便无人可敌了。光扬大道只在灵主一念之间。只叹息,却偏没有应在你们公子身上。”说罢带着姬安便走。只几步便不见踪影。 方白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 到是姬安忍不住问自家主人:“仓田岂肯绝嗣?” 姬六却心情大好:“自然是不肯的。” 姬安惊讶“那刘娘子岂不是……” 姬六说“你到不必替她担心,她岂是那么容易死的。灵子虽幼可身居主位,又已初俱灵识,岂不会护她?”这语气到是复杂,姬安也品不出喜怒。 等刘小花看完最后一幅画,姬六早不见踪迹,方白也已经走了。 她在画壁前头站了半天,黑皮一直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比起以前乖顺了许多。她对黑皮说“我们出去了。”回头才发现,黑皮已经大了好几倍,明明是狗的样子,却长得像匹马似的。 她有许多要问黑皮,可黑皮只默默跟着她并不回应。 好在因为黑皮,她已经不需要挨着姬六,就能看到此间真相。 还是转身按原路回去,可一路不见厉天行,也没有看到陈意儿,只看到一地的血迹,从玉阶附近一直向外头去看地上跌碎的玉钗,这血迹应该是陈意儿的。 等到来时处,刘小花所见又与之前不见,那滚滚黄沙与仙冢接壤,并没有分界。她信步就走得回去。不过程正治也不在这里了。走了一圈,抬头便可见,天上波涛滚滚。 黑皮蹲下,叫她骑到自己背上,到不必它飞,便有浮游的灵蜂拥而来,拥着它向上去。黑皮吓了一跳,似乎觉得有趣,又一扫沮丧欢天喜地起来。 不过以前刘小花看这河,不过是水罢了,此时才看清楚,是无数的灵挤在一处,它们个个体形庞大,时不时变幻形状便引起河中暗涌。见到黑皮驼人上来,纷纷避让。时不时团在黑皮周围,有亲近之意。 可越是往上,越见混乱。灵越来越稀,还不断能看见大团的灵向天空去,如流星消逝在天际之间,等越过日河水面升到天空,刘小花才看到茫茫大火正一路向这边蔓延而来。 此时虽然是日间,可河也并没有消逝,直露在日光之下,被火烧着的灵,发出尖啸,扭曲挣扎,刘小花似乎听到有人此起彼伏地叫“元辑救我!” 可并不甚清晰。 河边胖子带着一群人正在奋力帮这些灵将着火之处割弃,受救的立刻就往天空而去。那胖子,自己被烧得只剩半边了,到底还有人的形状,带着的那些伙计虽然也是个个残缺,却十分买力,并不逃跑。有时候帮着帮着,自己也会突然烧了起来。便手忙脚乱地相互拿着手里的东西一阵乱划,将烧着的地方丢弃掉。 可他们才多少人呢,整河火光炎炎,如同地狱。 黑皮虽然觉得这些灵可怜,却也茫然,到并不十分动容。大约是还并不十分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故。 河边上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怕是从附近城镇来的。他们只见得这突然出现的河中,河水越来越少,并看不见其它。看稀奇似地聚集在此处,呼朋友唤友来瞧奇景。 元辑救不到的地方,有灵便腾空冲向人群,随即便有人尖叫起来,一时说自己身上着火了,一直又大叫大骂,转身疯疯癫癫就跑。不知道是往哪里去。分明已经失去神智。与他同来的只觉得奇怪,也有追着去的,不过追了几步,便同他一样发起疯来。 不一会儿,人群之中便十有□□都显出异样,不是呆呆站在原地不动,就是大呼小叫四处乱奔,还有往河里跑的。手里明明抓的是水,却好像在撕扯什么往嘴里塞,咕咚咕咚地喝起来,肚子喝得如牛鼓一般,也不停。元辑看到这边,大声呼喝,那些人才依依不舍地挺着肚子跑了,跑得老远,还回头来依依不舍看着元辑。 元辑一直冲他们大叫。挥手。要他们快走。 唬得后来的人只以为这河水有灵呢。见这些人喝得欢快,竟然自己也来喝。 刘小花又急又气大声对他们喊:“全部散去!此水不可饮用!有什么热闹可瞧?!此河有妖,还不快散去!” 可世人不听“仙家只想自己得好处呢。” 也有将信将疑的,却只站得远了一点,还在向这边张望,并不肯走。任凭刘小花怎么驱逐,她赶远了那一边的,这一边又过来了。 又见刘小花骑着狗在天上飞,还觉得新奇,竟然还往家去,要叫人来看热闹。“有会飞的仙家在那处呢!” 人到越来越多起来。可也越来越多的灵上岸自救。满天飞舞,四处流窜,竟然有遮天蔽日之兆。 刘小花想也不敢想天下会如何,也只能顾到眼前,想用灵来驱散这里的人,可一试才发现,虽然已在日河之外,灵也是不能用了。灵台封闭再不听她使唤。她问黑皮,黑皮只是躲闪。见刘小花表情冷峻真的生起气,也是怏怏怏不乐,可并不肯让她进灵台去。 逼急了突地说:“我不坏!我不坏!”低头垂耳“不要赶。在哪里错?改。我听话。” 它声音哽咽起来“听话。我听话。真的。听话。”它虽然懵懵懂懂,可隐约也知道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它看了画,知道一点,只是也不甚了解。 但它感觉得到,刘小花觉得那些灵坏,对它有异心。可它不认识那些灵呀。 在它看来,那些灵只是食物。它吃了会变大。或许有一些也陪它玩耍,也可以听它使,可那又怎么样……它是人呀。它一直在学做人的道理。“做好人。我听话。”它再也不要做狗了,虽然是很有趣,它连忙把刘小花放下来,立刻就变幻成人的样子。瞧,它是人。用两条腿走路。有衣裳,有头,头上有七个孔,有毛。这不就是人吗?! “会,会眨,会说。”它别扭地眨眨眼睛“会。”还走路给刘小花看。它是人呀。跟那些不一样。它明明就已经是人了。它懂很多道理的。“别的。其它的。一开始,和我一样。一样。后来,慢慢,长成人。” 它又急又慌可是又讲不太清楚“在肚子里。肉。长大掉出来。成人。我是肉。我是我的肉……”它觉得自己哪里是讲错了,哪里错了呢?啊:“不我的肉。我是肉。我是你肉。长大,掉出来。” 它懂道理的,它见过的,人都是这么来的,它也是这么来的。“你是阿娘。我懂得。道理。人。” 它也学过喜怒哀乐,挤着眼睛是哭是难过“阿娘。错我。再不学狗。听话。不气。不赶。” 第142章 如意(十一) 三枝在库房里头盘点药材,身后还跟着个学徒打下手。要是放在往年的多宝斋她且还要熬着呢,可如今多宝斋才复起没多久,老人大多不在了。她又懂得许多药性,厉天行愿意用她,铺子里头的人都敬她几分。 不过今日她老分错药,连小学徒都看出不对来。好奇问她“三娘怎么了?”这小学徒家乡走瘟,亲人都死光了,跑到田城来讨生活,三枝看她做事机灵便带着她。 “没什么事。”三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停下来,把袋子交给学徒自己到旁边歇息。指点学徒要怎么做。 小学徒手脚勤快脑子又灵活,边麻利地分药边好奇问她“三娘,你怎么懂得这许多?” “都是别人教我的。”三枝说“你学得好我也教你。有了本事,就不愁饭吃。勤勤恳恳自当越来越好。” “三娘你人可真好。在别处要学点东西可难呢。”学徒喜气洋洋又问她“她们都说你大阿姐是仙家。可是真的?”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有杂役从外面跑进来“三娘三娘,小先生回来了。” 三枝连忙起身出去,厉天行身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脏兮兮的衣服上有些血渍,头发也乱得很,进来人没坐下就灌了大壶水。旁边还有一个公子哥打扮的,比他也好不得多少,狼狈不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想动的样子。 这公子哥三枝原也见过。不就是之前上门来的随如意。 这可是贵客。她连忙招呼下人,拿水洗漱准备吃的。厉天行后宅没人,一些寻常事物都是她在张罗,是半个管家娘子。 厉天行好歹还先洗洗干净才吃,随如意手又脏又黑,也不管,抓了吃的就往嘴里塞。吃完了红着眼眶坐在那儿发愣。 厉天行也异常沉默。抬头看到三枝,立刻移开视线。 三枝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不好了。心里乱跳。跟下人一起退出去后鬼使神差没有走,站在回廊下头。 厅里头安静了许久都没人讲话。 三枝等得心急,也不敢站太久,怕有人过来瞧见她偷听,正要踌躇便有小仆过来问“小先生带回来的客人要怎么安置?” 三枝问清楚是个女客,心里陡然一动,连忙跑过去。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失落是难免,按下打了招呼,让人收拾客房出来。 那女客看上去颜色不好,脸白青白青的,没有半点血色。不走近以为她穿的是暗红的衣裳,走近一看才发现全是血。但衣服虽然不太合身,可没破没坏,她自己也行动自如,谈笑如常,到不像有重伤在身的样子。 她跟三枝去了客房,要洗漱的水,又让准备套衣裳。换的衣裳下来,洗是没法洗,只好烧掉的。布料那么贵,女客也不心疼,可见不是寻常人家的。三枝跑前跑后张罗完,她还打赏了一颗金豆子。 三枝把金豆子与其它几个服侍了女客的下人分了。留了个心,几个下人没有不高兴的,有一个妇人小声问三枝“这娘子好不吓人,瞧着跟死人一样。她随身带着个荷包,都被血浸透,我说拿将出来帮她洗洗,里面装的却是个石头。她还好不生气,训斥了我呢。谁会偷她的东西不成?” 三枝也觉得这个人奇怪。她想,要是刘小花在就好了,肯定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稍一沉思,让个下人在这边盯着点,怕有什么不好。安置完了,才又往厉天行那边去。可路过药堂竟看见阿泰,他正在跟门口的一个伙计说话。 三枝好久不见阿泰。但到底田城并不太大,有一次听说他婆娘的阿爹过世了。今天突然看到他到觉得真陌生。好像并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憨笑的少年了——他说话的样子有点畏畏缩缩,背也不挺直,微微弓着,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他仿佛是随时随地都在腆着脸讨好别人。 以前……以前他是这样吗? 也许是吧。以前三枝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现在她却不由得为他感到窘迫。做了一回人,竟然在谁面前都不能直着腰讲话。 见阿泰说着说着突然抬头向这边看过来,三枝猛地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躲开,可身体却没有动。阿泰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并没有停留。 她竟然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可那个伙计回头见了她,立刻过来:“三娘。三娘。这个人竟说与三娘你相熟。” 阿泰顺着他的方向看过来,目光先是茫然,而后突然睁大,这时候才认出她来“阿枝。”见三枝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不自在地扯扯衣角“我来瞧瞧你。” 铺子里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三枝带阿泰到后间去。 厉天行把药材收验的事全交给她办,便给她分了这个地方,往常她与上门交药材的商户谈事情都是在这边,大桌子上放着好多帐本,没写完的大字堆在角落里,三面墙都摆着各种药典。 三枝才进来坐下,便有下仆上茶来笑眯眯对她说“小先生回来,三娘你可轻省了。” 三枝笑说:“可不是。” 阿泰本来已经坐下,见来人竟然还给自己奉茶,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放。 他本来也没想到要来找三枝,是听自己阿娘说起三枝还没有说亲。 十六七岁还不说亲,在乡下都是老姑娘了,她多半还是跟阿娘说的一样,是惦记自己。想到这一点,他到挺了挺腰——自己是为了她好才来的。她再本事,也得有个男人。 “伯娘还好?”三枝问。 阿泰说“我把家里人接到城里来了,阿娘身体不大好。药总归是不断的。日前还说起你呢。说我们家对不住你。我们两个人不能成,全是因为她。若她身体好些也不至于要为了点药钱就让我入赘。阿福脾气又不太好,总给她脸色看。处处都不如你。”说着委屈起来。 三枝没说话。喝了口茶。 阿泰端详着自己面前的女子。她穿了一身禇色的衣裳,裙角绣着繁复的藤纹,布料又细又密,他只在家境不错的小娘子身上看到过。这样好的衣裳,竟就这么日常穿了。要是以前她是不会这样糟蹋好东西的——毕竟这衣裳卖出去足够家里花许久了。但她学坏了也没什么,这些总归能慢慢再改回去。她以前再克已不过的。最明白钱得花在当口上,不能随便糟蹋。 “我时常想着,不知道你怎么样了。”说到两个人的情谊,阿泰这个大男人也有些黯然。 三枝听着阿泰说的,并没有接话。只垂着头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她是个泼辣的脾气,说不来违心的话。 “我一直是没有忘记你的。”阿泰又说。声音低低的。有些不自在,想来是很少说这种话。 见三枝还是不言语。以为她羞涩。底气更足便又说:“如今你年纪大了,我瞧,你真是憔悴也不少。像你这样再难找到好人家。我想着我们到底是有情有义知根知底,岂不比外人好?我以前说要照顾你一世,也不是虚言。我们情投意合又是青梅竹马我不能不管你。” 还怕她现在是有人服侍的,看不起自己“你如今再能干,也是替人家做事,人家捧一捧你,你就有饭吃,人家压一压你,你就没了活计。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再说,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到时候你年纪也大,活计也没了,该要如何?” 三枝听着这些话,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男人。心里想着,要照自己以前的脾气,就该打他两个大嘴巴子。可现在,虽然生气竟然也能按下来听他说完这么些。 不由得叹息,世上想不到的事又岂止这个?以前她怎么想得到这么大的多宝斋有一天验药的事竟然是自己说了算。在山里头时,又哪里想得到如今手里进来出去的帐目够全村人吃一辈子都不止。刚进城来,只要能赚口饭吃就感恩呢。 这么想着,一时竟然有些感慨了。 她想起了刘小花跟自己一同出村时的事,又想起对方离开田城时同自己说的话。那时她不甚明白,后来跟着收药的掌事走南闯北,又学着识字,慢慢也能读读书,才渐渐懂得一些道理。在与刘小花作别之后,她更想得明白,自己活一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当然得要越过越好。只有过得好了有了本事,才能直着腰杆子活。等刘小花再有什么,自己才能帮着她不拖累她。等有一天成了小厉先生这样的人,才敢去人前拍着胸脯说“我何止认识她!我就是她亲阿姐!你们谁敢欺负她!”自己也能抬头做人。 不过也是没有想到,自己勤勤恳恳闯到现在,一步一个脚印过来,竟被人打着‘为你好’的名头,披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大通。自己做得再好,只要没有个男人,竟然就是不好。 她放下了茶,问阿泰:“你与豆腐娘子合离了?” 阿泰愣了一下“自然没有。我是入赘到她家,若是和离便得净身出户。我娘身体不好,下头又还有弟弟妹妹,怎么能不为他们考虑?” 三枝又问:“你给你母亲兄弟在城里头买了宅子?” 阿泰不明白她说这个做什么“岳家过身了,家里房子也大,我阿娘和兄弟也住得下,买宅子做什么。” 自以为会意安慰她“妻也好妾也好,都不过是虚名,只要我待你好有什么呢?难道你还不知道我。” 不一样吗?妾是家奴,说卖也就卖了,说死也就死了。她好好一个人,活得堂堂正正,为什么要去给人做妾。三枝不提这个,只问“你也知道自己是入赘?” 阿泰不明所以。 三枝说:“你阿娘当时不好了,家里又有弟弟有妹妹,你为了救你阿娘成了豆腐娘子家的上门女婿。且不论你觉不觉得委屈,好歹人家没有恶意,出了钱救活了你阿娘,你们到好,人家老爹一死再没有人为她撑腰一家便跑到人家家里住着,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没半点感激,竟还嫌人家不好!当谁傻呢?这豆腐娘子若真是个不好的,能让你家里人全往进去?把你们往治官里头一告,你们全得滚!谁不知道你们说得清清楚楚是你上门给她做赘婿,又不是她嫁到你家去,可人家还是给你奉老养小了。结果你怎么样?你堂堂一个男人,一没养得起老娘,二没养得起老婆,吃着岳家的饭,做着欺负婆娘的事,竟还张罗起给自己纳个妾。”十分看不起他。 阿泰腾地红了脸,站起来“你,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你竟拿我入赘的事来刺我!” 三枝毫不退让:“我看不起可你不是因为入赘,分明是为着你生得人模人样不做一件人事!我光是听一听你们家的行事,都替你们臊得慌。你快不要为我好了,有这个精神头为我好,不如多省点力气好好做人。” “你!” “我什么?”三枝一拍桌子骂道“你堂堂一个男人,吃着女人饭还有脸上门来跟我讲些有的没有的。我怎么样嫁不嫁都不吃你家一口饭,要你来费心。” “我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这样不识好坏!你以前断然不是这样的人!”阿泰恼道。 “你要真为我好,当时也不会调头就进了豆腐娘子家的门。要真为我好,多宝斋被查,我居无定所的时候,就不会不闻不问假作不知道。要真为我好,就会想我过得好,不会几百年不往来,即上门来却一不问我过得如何,二不问我身体如何,三不问我这工苦不苦人,四不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就只讲这些贬低人的话。”三枝叉腰指着他骂道“以后你也少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上门来给我添堵,自己且一身屎呢,还半点好事不做,一张嘴巴只图着自己痛快处处刺人,偏要假作是一片赤诚好意,我听着都嫌恶心。” 说着,到气得笑了“我一个女子从山里出来,做成了多宝斋的掌事,便是多少人也羡慕。到你嘴里我这些辛苦就不值一说。我到不晓得,你把我说得不值一钱,让我给你做妾,竟然是为我好。未必不是想我来贴补你那一家老小?” “我是看着我们情谊才来,你竟只想着钱。”阿泰被说中的心思脸红脖子粗“你不就是嫌我没钱。我要是富家少爷,你再没有不肯的!自以为赚得到钱,便心高气傲,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竟肖想那些攀不上的。”三枝在多宝斋做得好,往来的药商都是大户,也有是少掌柜出来行事,自然有许多闲言, 三枝竟然被气笑,顺手抄了砚台就砸过去“对,可不是嫌你穷。还不滚!”对他再没有半点情面。 外头的小仆听着吵闹起来,连忙叫了护院的过来。阿泰哪里敌得过他们,立时就被架出去丢到街上。 三枝坐回书桌后头,笑了一会儿,眼眶有些红。 小学徒伸头进来瞧瞧,见她这副样子小心翼翼安慰“三娘不必跟这种人生气。” 三枝却突然说“我阿娘是被我阿爹活活打死的。她原来身体好得很,后来常常挨打,又要操劳家里的事,便不能行了。临过身,她还说这都是命。我当时也觉得是她命不好。可如今,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人,又识了字,读得懂些书,却渐渐觉得,人都是自己害得自己。” 小学徒不解。 三枝说“我想起这件事,就会暗暗怨她,当年若不想嫁,为什么不跑呢?若觉得呆在这里迟早被打死,为什么不跑呢?这天下,有这么大呀,讨生活虽然难一点,可总能有出路的。可她却不。想都没有想过要跑。就这样到死。” 她看向小学徒问“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 小学徒摇头。 “因为人言。”三枝狠狠道:“我在山里从小都听着那些话长大的。每个人都说,女子在家,要听父母兄弟的话,出嫁,要听丈夫婆婆的话。告诉你,过得不好都是命,要信命。一代代,一辈辈,母亲教导女儿,女儿变成母亲,再这么教导女儿。每个人都告诉你要这样,你便真以为只能这样过了,没有别的出路。这何尝不是人言可畏?”这个词她在书上看过。 她顿了一顿又说“如今,我从山里出来,好不容易过得好些,又有人来告诉我要怎么过了。以后你若有我这天,恐怕也会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跑到你跟前来,跟你嘀咕这个那个,句句戳你的心肝,句句都是‘为你好’。在这些人嘴里,你做得再好,没嫁人就是不得行的。你再勤恳再有本事,没个男人就是不好,不管瘸的蠢的烂的臭的,只要是个男人就成,你竟然敢挑剔,就是自命清高,你要怪他们多事,就是不识好人心。这些人,哪怕自己过得再差,吃着菜糠穿着麻布,男人再不堪,喝酒打人烂赌,可说起你竟然也都有了底气。你若是听信了,看不起自己,便会过上她们那样的日子,正合了这些人的心。懂了吗?” 小学徒懵懵懂懂。好像是明白,又好像没明白。问“那三娘你不成亲吗?” 三枝一点也不臊,大大咧咧说“成呀。有一天我会遇上一个人,他脾气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勤勤恳恳。书上有词儿,相见两生欢。” “那要是遇不上呢?” “遇不上我也不怕。”三枝说“我一辈子活得漂漂亮亮。” 小学徒觉得她说的每句话都新奇,她从没听过。心里暗暗想,要是嫁个男人是那样爱喝酒烂赌,她也不愿意。可自己中意什么样的到也说不清楚,脸颊羞得红彤彤的。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头闹哄哄。院子里都有人在叫“那是什么?”好些人都跑出来了,仰头望着天。 “看什么?”她走出去抬头看。 分明什么也没有。可就在她视线要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处天空荡了一下。就好像烧灶的时候,透过腾腾的热浪看东西。 天上分明有东西。只是人不容易看见。 她看不清是什么,只隐约感到大祸临头了。 第143章 如意(十二) “把门关起来!”多宝斋里大小掌事,带着自己的学徒跑前跑后“窗户封上。” 手里拿的是铜钉木板,分明是要封死的打算。 店里的伙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这些掌事的人,虽然厉天行说什么都在照做,可相互都觉得茫然不解。有伙计小声询问,他们也只是摇头。 谁让人家是主家呢。主家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爱关门就关门。便是做事不合情理,也只能照办。 这时候,外头街上已经回复平静了,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天上的天空虽然还是有些异样,可行人都只犯犯嘀咕,并不放在心上。到是有点店面开始关门。不知道是不是受这影响,也有稀稀拉拉的一些路人打算回家去。 厉天行把三枝带着,一路跑到后头兽舍。 那里头原是养一些现用现杀的异兽,三枝从来没到过后头,活物是另有人管的。两人停在最后一个笼子面前,里头关的是野猫一样的动物,身体跟猫相似,头的部份却是雪白的。三枝认得这个,刘小花来信里有写过,这个东西是天狗,可以辟凶邪之气。 她边帮厉天行把头笼给这些天狗套上,边急问“出了什么事故?要不要把护阵打开?” 多宝斋这样的地方不缺法宝。要保平安还是容易的。 厉天行摇头“没用的。便是这个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闹起来。 街上有人开始发疯了。先只是好好跟同伴说笑着,突然定住或昏厥,等这些人开始回神,恢复意识之后转身就跑。大人孩子,什么年纪都不拘。 一时街上大乱,有母亲追儿子,有女儿追老娘,有汉子追婆娘。 不一会儿店里的人也出了毛病,有个学徒突然就发疯,冲过去砸门要出去,几个人都拉不住。 三枝想去帮忙,厉天行一把扯住她“没用的。”抱起一只天狗塞到她怀里“别撒手”。 随如意圾着鞋跑出来,冲惊呆的伙计大叫“给他架梯子,让他出去。别让他把门撞坏了。” 伙计连忙跑去搬梯子来。那发疯的果然再不撞门,窜上梯子就往外跳。几丈高的墙,就那样蹦下去,哼也没哼一声,爬起来就跑了。 院子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人心惶惶。 不一会儿又有发作的,好在都不伤人,一窝疯跑去跳墙。才一会儿工夫,店里就只剩下十几人了。三枝紧紧搂着天狗,紧张地盯着身边的人。大家全站在原地,谁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三枝觉得有什么东西撞着自己了,可四处看看,什么也看不到。到是她旁边那个人突然倒地不动了。三枝怀里天狗疯了一个狂吠,还挣扎着想下地去。她死死搂着天狗不敢松,退出去老站,站在墙角。 那人是在外头收药的,跟三枝也有些交情,可这一昏厥再站起来,谁也不认,到处乱跑。像是受了惊吓想找个地方逃命去。人们就把他往梯子那边赶。他撞了好几回墙,窜上梯子就跑了。 又过了莫约半个时辰,院子里再没有人发疯,随如意便招呼人和他一起把梯子撤了。 院子里头静静的,大家都不说话。外头乱得不行,各种各样的叫声四起。孩子在哭,狗在叫。有人在骂街。 店里有胆小的已经吓得哭起来,虽然怕,还是说“我得回家去,弟弟和阿爹不知道怎么样。”陆续也有几个流露出想回家的念头。城里已经乱成这个样子,谁知道是什么缘故,又什么时候能好。再说也都惦念着家里人。 随如意明显不大情愿,可厉天行立刻就点头,还让三枝把工钱给他们结了。让他们还是从墙上出去,不过下去的时候用绳索吊下去。 最后店里就只剩五个人。除了随如意、厉天行、三枝之外,还有三枝的小学徒和另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小学徒和少年都是没地方可回去的。别人还有同乡,他们两个同乡都没有,一个是家乡走瘟跑出来的,一个是逃荒到田城的。老家人都死光了。 五个人,撤了梯子又分头巡视一遍,有没有门窗没封好的。确实都弄好之后,厉天行带着他们把吃的喝的全往后头墙最高的兽舍里搬。兽舍这边是为了防着异兽跑出去才修了高墙。 小学徒跟着三枝一起去搬被褥行李,被这气氛吓得眼泪汪汪“怎么好好的,都疯了?我瞧着有一个,眼睛一下就红了,没有白仁。” 三枝却在想,不知道田城之外又是什么样,刘小花有没有事。她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或许只有田城出了乱子。到时候只要治官上报,自然就会有仙家来救。国宗可厉害着呢。便是各氏各族自家修道的那些人,也不会置之不理。最先来的,怕是刘氏族学的人。 只要有仙家来救,就还是有希望的。 三枝抱着被褥满怀民主事走了一半,才突然想到后宅里头还有个女客在休息。连忙把东西塞给小学徒让她先回兽舍去,自己往后头跑。 跑到客房外头,就看到院门口扫把随地丢着。想必当时打扫的人都急着跑到前院去打听出了什么事,手头的东西便就地放下了。院门虽然是敞开,但房门还是关的。这院子在最里头并没有受外头喧闹的影响。 三枝过去拍拍门“娘子?娘子醒了吗?” 里头似乎是有人应了声。 “我进来了。”她叫了一声,并没有听见反对这才进去。一推门便闻到一股怪味,女客也没在床上休息,坐在铜镜前头梳头发,怕是才起身。 “外头出了事故,如今店子里头的人都被小先生遣散了。娘子跟我一道去兽舍那边罢。大家聚在一起也好相互照应。”三枝说完见女客不应声,怕是她不情愿,毕竟男女之防有些大户还是在讲究。又说“娘子要是有别的打算,过去也好跟小先生商量商量。” 说这几句,又向前走了好几步。 越是走近,越觉得味道重。 那女客到是有了反应“你帮我找些稻草来。” “稻草?”三枝不知道她要这个做什么。店里哪会有这种东西。 “要是没有稻草,衣裳布料也使得。”女客语气不容质疑。 这个到是有。三枝满腹疑虑退出去,跑回兽舍去回了厉天行。 厉天行皱眉。 随如意嗤之以鼻“她到真来事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要这些个做什么?” 厉天行虽然不悦却也并没有多说,让她拿了库房的钥匙带小学徒去搬几匹布给人送去。反正那些粮食什么的,两个女人也搬不动。留在这儿也使不上什么劲。不过三枝走前随如意突然对三枝说“留心着她有什么不对的。” 三枝上了心。 去库房路上小学徒问三枝“那些人竟然只是发疯,为什么我们要关了门屯这些粮食?” 又问“我听着外头已经太平了。想必那些发疯了都跑了吧,为什么我们要躲着?” 三枝说“这些我也想不明白。有想得明白的人拿主意,我们只管照办就是。” 小学徒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搬了布往客房去,女客也不让她们进门了,只叫她们把布放在门口。小学徒忍不住说“娘子,这布都是好东西,放地上不就脏了吗?”越是精细的布料,越是不怎么经洗,弄脏了洗一摆,颜色就差一些。她帮着三枝也有照管后宅的事,知道得多,厉天行的衣裳也都只洗两摆,洗过两次颜色就不如开始鲜亮,就不穿了。 里头一听到生气“几块布料有甚么了不起的?我让你放地上,你放就是。” 小学徒缩缩头,三枝示意她不要再说话,照女客说的把布料都放地上。反正人情是厉天行卖的,是脏还是不脏都是送她了。 “你们走吧。” 三枝说:“娘子怕不知道兽舍怎么走。一会儿要怎么过去呢?” 女客恼道:“你们走就是了!” 小学徒气呼呼小声嘀咕“她当我们是什么奴才不成?这样大呼小叫。”她和三枝都不是下人。又没有卖身做奴仆。边说着边翻白眼。三枝戳了她一下,她才不情不愿地站好。 三枝不卑不亢回道:“店子里前头后头的门窗都钉死了打不开。既然娘子不在多宝斋呆也得过去知会小先生,架了梯子出去。” 话音才落,便有个茶壶从客户飞出来,堪堪砸在她脚前。清脆地‘砰’一声,碎瓷四溅。三枝动也没动,瞧了一眼碎渣,还是等在院子里头。 里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知道她怎么也不会走。最后还是妥协了。门开了一条缝,伸出手来把布料拉了进去。 随后里头传出一阵撕布料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拉开了。那女客端端正正站在门口对她说“兽舍岂是人住的地方?我不去。你们给我准备了吃的喝的来。”就甩上了门。 三枝便不再理她,回去告诉给厉天行知道,厉天行点了头,三枝便拿了些吃的送去。不过厉天行也只让她送了一天的份量。 五个人把兽舍收拾出来已经天黑。吃的喝的都搬完之后,就拿锤子钉子把兽舍的门也封了。进出还是用梯子和绳子。 随如意怕是没做过这样的重活,一屁股坐到地上说“这应该没事了吧。” 厉天行却没那么乐观“谁知道呢。现在也难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没头没尾的话其它人听不懂。 虽然兽舍里头有五六房屋舍,但晚上睡觉,五个人也没有分开。找了最里头的一间,打了五个地铺。虽然是睡地上,好在被褥多。晚上五个人轮番值夜。 三枝窝在被子里头,看着外值夜少年落在窗棂上的倒影发呆。 这一天下来,厉天行一张符也没用,禁制也没开,法宝拿都没拿出来,说明他很肯定这些东西是没用的。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又想到刘小花。三枝没想到自己和她最后一次说话,竟然是劝她这些那些,如今自己突然有些明白她了,可却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让她知道。 就这样想着想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迷迷糊糊被吵醒来,好像是大院子外头传来的声音。她跑到外院,架起梯子爬上去向外看。 外头街上到处都是人,多宝斋对面的酒楼门都被拆了,门口一个人扑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许多人合力从酒楼里搬吃的东西,半片猪肉抬着就走,还有旁的人扑上去就咬,一口血淋淋的生肉,嚼得津津有味。 不止酒楼被搬空,他们连地上的死人都抬走了。 三枝见过死人的。但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由反胃。好在多宝斋的门重,又钉了许多木板,虽然有人试图撞门,都没能得手。试几次不行就转向周围其它的铺子了。这伙子人,从穿着上看,有富贵的,又穷困的,可却能走到一起,齐心合里到处抢东西,有活人便抓走,有反抗的打死了还是拖走的份。 小学徒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看得直打颤。“他们把人抓回去干什么?” 三枝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抓着墙头。外头哪里还是人间…… “仙家!仙家!”小学徒突然指着远处激动地叫三枝看。 三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认出一个常到多宝斋买丹药的修道之人。他是在刘氏族学教授术法的。听说原是哪个大宗派的弟子,很是了得,当时刘家为了请他来,没少加工钱。 只要有仙家来,就有救了! 三枝微微松了口气。正要去报给厉天行知道,就看到那人被人一拥而上踹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手在天空乱划,不知道是做什么,手里还拿了个葫芦一样的东西。可什么术法灵宝都没能得用。不一会儿就被打得不得动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被人抬起就走。 小学徒愣愣望着那处,半天也没过神。 仙家都不当用了……现在该怎么办? 三枝拉着她爬下去,立刻让把梯子收起来。调头就住兽舍跑。 她回去时厉天行跟随如意正凑在一起说话。他们脸色都不太好,随如意一向吊儿郎当,现在也有些严肃的表情了。 厉天行说:“阿花料得不错。他们和仙家不同。使不得得法术,也飞不起来。墙还是有用的。”可现在暂时是这样,以后就不知道了。 随如意琢磨着“他们还得吃东西。这不就跟人一样吗?怎么会这样呢?说来,都是灵体入身,为什么许多修士就不用吃饭。” 厉天行说:“修道之人,是使灵浸透四肢百骸,驱灵御身而动,消耗了灵力,而非五谷杂粮。那些耗费了的灵,再吸纳补上就是。可它们现在陡然寄生,许多都是普通人,灵台狭隘不能从灵境吸收同族过来。若是一直消耗自身来维系肉身,总有耗尽的时候,岂不是无以为继自寻死路?阿花说的没有错。虽然我们用不得术法,驱不动灵力,它们被困于肉身,也是同样。” 随如意‘嘶’了一声,突然嫌弃地看厉天行:“你怎么老是阿花说得对。阿花说得对!” 厉天行不以为然:“她本来就说得对。” 随如意嗤笑骂他“软蛋。” 三枝听清楚说的是刘小花,连忙问:“阿花在哪儿呢?” 厉天行含糊地说“她有些事情没办完。”他当天和程正治与方白和陈意儿一起从仙冢出来之后在日河附近的城镇与方白分道扬镳。之后就遇上了刚离开日河进城的刘小花。她满身是血,魂不守舍行色匆匆。 这会儿在哪儿呢?不知道是去了仓田,还是去了陈家。 “办完事情就回来吗?”三枝问。外头这么乱,她去办什么事? 厉天行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当时他见到刘小花,是开心的。他在程正治那里听说刘小花也在仙冢,就一直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死了。突然想起自己刚见到她时。 那时候,她身体很瘦,头很大,头发一点也不黑,又细又软,眼睛贼亮贼亮。她的脸,软软的,嘴唇也软软的,身上不知道是什么香味。面次看到她,他心里可慌死了。但她人很坏,讲话一点也不客气,有时候她给你低头,可你就是知道她心里并不把你当一回事,但是你也拿不到她的错处。 后来,她离开了田城,再后来,先圣帝崩,厉老爷子被搅了进去。再再后来,他当了家,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泼皮,成了厉家的顶梁柱,许多人都靠着他,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说话行事。时时都考虑后果。 他想娶刘小花,因为厉老爷子说娶她好。他一生没做过几次让厉老爷子高兴的事,便想着,起码做成这一件。 可这一件也没做成。 一想到她也许已经死了,他就会想,如果自己做成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又想到跟着迎亲的队伍上小蓬莱的那天。自己骑着马往小蓬莱去,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走到小蓬莱山脚下,看见了山巅的飞檐,心就噗通噗通地跳起来。想着,以后她刘小花就是我厉天行的媳妇儿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可能要生几个孩子。不知道孩子是喜欢自己多一点,还是喜欢她多一点,长得好不好看,听不听话,会不会像她一样长颗七巧玲珑心。其实不听话也没关系,她总是有办法的。 在他心里头,刘小花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也不怕,啥事都会想到法子。 可眼看要到的时候,新的旨意就下来了。 就只差那么几步而已。 他说不清自己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山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最后还是下马接了旨,那时他便知道自己只能走到这里了。 这到也没有什么好难过。下山的路上,他就开始想,这有什么?老头子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他,又不是自己的错,以前他只以为,世上的事只要自己有心,就能如愿。可现在他知道,人生在世总是许多事由不得自己。以后自己照样还会娶妻生子,只是孩子长得不像她……不像她也没什么。两个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一开始,他是纨绔子弟。她不过是个出来找工的野丫头。后来,她是仙门弟子,他不过是凡夫俗人。 直到他从程正治那里听说,刘小花进了仙冢就没出来——他像被人强迫憋了一口气,那口气堵在胸膛里头,堵得他难受。看到刘小花活着时,那口气他才终于吐出来了,像是积年沉珂一朝痊愈。活着就行了。 他整个人都松快了。佯装无事,沉沉稳稳地拿出顶梁柱的气度来,跟她寒暄。叫她瞧瞧,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心里可真得意。 可她只问“厉家为什么不修仙?” 这天下,有二家不入道门。 第一家是陈家,第二家是厉家。 厉家从来没有修道的。世代以丹药为生。名扬天下。 家里为什么没有修道的他没问过,以前他哪有心问这些,每天想着怎么玩还想不过来呢。如今到是有心了,可家里人没了,抄家的时候好多东西都丢了,找不着,所以也答不上来。 刘小花把仙冢的事一股脑讲完了,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只管着嘱咐这个嘱咐那个,最后说“能救就多救几个,不能救……也不必强求了。自己保命要紧。”然后一阵风似地就走,程正治想追也追不来。跟在后头喊“你干嘛去!”她头也没回。 刘小花并没有说什么分别的话,可他总觉得,这一分别就再也见不着了。 三枝还在追问:“你见着她时,她好不好?” 厉天行不知道要怎么答。真话假话他都说不出口。 程正治脸阴沉沉,摆手打断三枝的话“怕外面那些东西学会爬墙,要用的全不能留在兽舍外头了。今天就全搬进来。” 少年把护院用的刀啊枪啊什么的,都搬到兽舍里来。连小学徒都挑了称手的武器。那把大刀,她拿着手都在抖。“我们要……杀人?”那可是人,活生生的人。 三枝也选了刀,别在腰上,面色沉稳并不慌乱“他们把人抓去,是当口粮的。你想做口粮吗?” 一直沉默的少年这时候突然说“闹饥荒也是这样。我父母兄弟就是被人吃掉的。”那些人曾经是亲戚是邻居,可最后已经不能叫人了。就像这些发疯的一样,不再是人。 小学徒默默学她的样子把剑别在腰上。小声说:“我们吃的东西也不多。”能躲多久? 正说着,便听到有人叫“小厉先生,小厉先生!” 三枝大家立刻安静下来,都侧耳去听。是有人在敲兽舍的门“小厉先生你在不在这儿?” “是那位女客。”三枝连忙说。 厉天行也听得出来。随如意说“陈意儿啊?”一溜烟就爬到梯子上头。 三枝不知道陈意儿是谁。 也跟着爬上去,外头果然是那女客。 瞧着脸色跟刚来时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现在她站得高了,陡然看到女客的头顶吓一跳。稀稀拉拉的头发,跟完全秃了似的。头皮又青又紫。她偏还笑得温温柔柔。发现人在上头,抬了头问“我有些事想问问小厉先生。” 三枝还想着要不要吊着她上来。 随如意却不卖帐“滚滚滚。” 陈意儿委屈恼道“来者是客!再说我是来寻小厉先生。” “他也没什么想跟你说的。滚!”随如意不跟她废话“趁我好好说话。赶紧的!” 厉天行到是开口了“现在这样让她走到哪去。让她进来说话。” 随如意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去拉人,跑到旁边翘二郎腿。乜眼看着三枝他们把人给吊上来。 三枝扶着陈意儿翻墙头,才一伸手便心里发颤。她身上味道很重,像是烈日下头晒久的臭鱼。手腕也瘦得吓人,完全没有摸到肉。不小心碰到她的腰,发现她肚子到是鼓的,可撞了一下感觉说不出的奇怪。人也轻得过份。 陈意儿进了院子,见到了厉天行却不肯开口,直看着其它人。 兽舍地方小,没有可以单独说话的地方。 随如意冷笑“就你,也想让小爷给你让地方?被当灵鼎养下来的东西,也配使唤小爷我!你有话说话,没话早点滚蛋。” 陈意儿咬唇“我小小女子,何错之有呢?” “合着就你无辜。你没错,别人有错?你不该受罪,合该别人去替你生死不如对吧?!” 陈意儿不服:“我母亲待她再没有不好的。我母亲遇难时,她不也见死不救!?你这样替她说话,岂不知道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若真是好人,怎么会如此对待养了自己的一场的娘!” 随如意吊儿郎当地反问“那你这意思,你母亲捅她一刀,她不死就还得哭着喊着替你们去死啦?不送这个死,就是对不住你们!?” 陈意儿气道:“若是我,我就不会这样无情无义。至少我晓得没有阿娘捡了我去,我一条命早就没了,便是要送死要受罪,那也是我合该还的!”一脸正气。在场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嘴硬。她真心觉得做人就该这样。 随如意指着她,竟然无言以对。最后只憋出一句“我管你要怎样!你怎样是你。她怎样是她。”说着气得不能自已,指着陈意儿骂:“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 陈意儿张张嘴没再说一个字。她这一路跟着厉天行和随如意过来,知道随如意是个泼皮,不讲道理就算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便是刘小花认得的人,这样入不得流。 三枝听着似乎有影,又不大敢确定,此时也不好问,默默不说话。只不住地打量陈意儿。 陈意儿见自己拿随如意没办法,便看厉天行。 厉天行到懒得跟她辩解,反正她是不肯走,一直赖到了田城来。现在让她要说什么说完了别在这儿碍眼也好,对三枝说“你们去瞧瞧,外头还有什么得用的,趁着现在全收罗来。”怕到时候外头守不住,全被抢走。 三枝带着小学徒和少年出了院子,划分了各自去哪些地方找东西,等小学徒和少年都走了,她转身便向客房去。 一进客房,三枝就被迎面扑过来的恶臭冲得差点没厥过去。屏息走进去转了一圈,也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不知道臭味是哪里来的。 地上放着昨天给的布料,今天没剩多少了。但屋子里也并没有见到新布料做的东西。方才陈意儿身上也并不是新布料做的衣裳。那布到哪儿去了? 她怕自己身上染的味道太重,被陈意儿发现。不敢呆得太长,见找不着臭味的源头也只能暂时先走,可走到门口回头看时,却发现桌子下头好像堆着什么。站得近的时候,有布罩子挡着看不见,站得远反到看见了。看上去是湿粘粘、软叭叭,颜色还很杂乱。 她走过去掀起帘子,只看一眼就差点吐出来。 此时刘小花,站在国宗门口,看着那被血染红的玉阶,和死状凄惨的修士,也吐了一地。他们没有一个全尸,全被人开膛破肚。大约是为了找出灵核来。 从山下走到山上,随处都是死相惨烈的修士。尸山血海般。这些人不知道死了多久,有些已经生了蛆虫。她翻了两天,全山只有只有几个没什么修为的童子还有气。他四肢被斩断了,动不了,虽气弱,还有一丝清醒。 看到刘小花,哭也哭不出来,眼泪默默地流,气如游丝“十二……房,死,死个……干净” 便是修为再高的修士,也没有逃过这一劫,活了百年千年,身死灵聚,身躯无以为继便化成了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走到山脚下,便有个小孩从路边草棚子里头窜出来“有人要我传话给你。说传了话有吃的。你有吗?” 那孩子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饿了脸颊都是凹的,那草棚子里头不知道睡了什么人,露出一只烂了一半的脚掌来。刘小花走过去看才发现是个女人,不过已经死了多久了,早就臭了。小孩和这女人身上的衣裳都不差,也许附近城里的人,城里因灵体大乱时跟母亲从家里逃出来的。 小孩子手里拿着把菜刀。盯着她生怕她有异动。 刘小花从背包里拿了饼给他,他一把抢过去,立时就全塞在嘴里。生怕她会反悔再抢回去。噎得直梗脖子也不吐出来。吃完了才说“那人说让我告诉从山上下来的人,那人腰上有个花刺,穿的是黄衣裳,说的是你吧!他说,到了这一日他才畅快。” 刘小花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胃的翻翻滚滚,她怕自己一张嘴,就再吐出来。 小孩瞧着她,问“你还有吃的没有。” 她木然把最后几个饼都给了他。 他这可舍不得一气吃完,拿着跑得老远,对她喊“他说你想找的东西不在国宗。少帝当年也没找着法子。你想救世人,便回仓田去。祸是他们惹的,自然有解。” 第144章 如意(十三) 刘小花点点头,她就知道国宗发生的事不可能是元辑做的。是姬六趁人之危也就合情合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走到草棚子里头。小孩子立刻就跑回来,警觉道:“你干什么?!” 刘小花试了试那人鼻息和脉搏,收回手对小孩说“你阿娘已经过世了,当入土为安。” 小孩一挥刀“不用你管!”眼眶红红的“我阿娘没死。呸。别以为你给我一点吃的,我就听你哄骗。”说着竟然狠狠把她给的饼丢到地上用力踩了几脚。瞪她的眼神跟小狼仔似的。 “难过的话,就哭一场。让你阿娘好好上路。” “我阿娘又没死,我为甚要哭?!” “你多大了?”刘小花问。 “十一了!”小孩恨恨地说。一副你要如何的模样。 “十一便是大人了。分得清是非了。你再耍赖再使小性子你阿娘就要臭了烂了。”刘小花说罢,也不理他,在路边树林子里头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开始刨坑。刨起坑来,花刺不好使,只能用扁石块加手。“你记好了地方,回头找到了亲戚再带人来移走。” 小孩想哭又没哭,紧紧抿着嘴。站在草棚子前头不动。盯着自己阿娘已经烂掉的一只脚。直觉得这个女的不是好人,没有哪个好人会这样跟一个孩子讲话的。要是自己奶娘在,肯定会说些让人心宽的话,不叫自己听了伤心。知道自己再生气再发火,也不会得到安慰。世上只有阿娘奶娘疼自己。可如今她们都不在。 刘小花刨好坑,便去把草棚子里的尸抱来。 小孩立刻冲上去,紧紧抓住那只半腐烂垂下来的手。用力推刘小花“不用你管!你放开我阿娘!不用你管!”一只手挥着刀企图把她吓走。 刘小花退开一步,看着他。孩子脸上脏得鼻子眼睛一摸糊。模样都看不出来。目光恶狠狠。她最后点点头,把人放回去转身便走。 小孩愣了一下,一手牵着自己阿娘,一手拿着刀,回头看她。才知道她是真的不管自己了。 小孩怔怔瞧着日光下头已经腐败的身躯,这张脸再也没有生气,不会再露出温柔的笑容,有的只是鼻孔里钻进钻出的蛆虫。他叫了一声“阿娘。”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却还是带着一丝期盼。 可最后,这点期盼也变得了绝望。 刘小花听到身后传来的哭声。起先只是小小的啜泣,后来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她停下来转过身,便看到那孩子边哭着,边企图把自己阿娘弄到坑里去。他力气小,抱不起来,只能搂着腰往前拖。刘小花走回来想帮帮他。 小孩哭着骂“不用你管!”独自一个人艰难地拖着自己阿娘的到了坑边,亲手把她推到坑里去,再一把把将土掩埋上。 这时候刘小花再过来,他便不理了。刘小花把坟面整得平平的,再拖了枯枝来掩盖新土。最后搬了几块大石头垒在离坟七步远的地方“这样便是有不怀好意的,也找不着。” 小孩默默听着不说话。 “你试试要走几步。” 他也再不置气,从石堆到埋着自己阿娘的地方走下来十一步。自己默默记好方向。 都安置好了,刘小花走回去将被他踩脏的饼捡起来,拍掉灰。仍拿油纸包好。塞给他“现在找口吃的太难。我也再没有别的。以后再置气也不能糟蹋吃的东西。” 小孩低头不看着,但饼是接到手里了。毕竟他也是饿过的。 刘小花嘱咐他:“城里到处都是抢粮食的疯子,再回去被吃了也不一定。你别再回城里去,这附近有许多村子,往南去有一个村子里有不少没事的人,你过去他们会照顾你的。这一路,你只管往人少的村子走。那里总会有吃的,或者还能碰到从城里逃出来的人。打听到了亲人,便跟亲人一处。若碰到心怀不轨的就跑,跑不掉也别老早就把刀亮出来让人知道,先假装听话,再偷偷找了机会,能杀就杀,能逃就逃。” 小孩只是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刘小花叹了口气,大步往西边去。 一开始她从日河出来,与程正治厉天行作别之后,第一个去的是陈家。可惜陈家早就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是都疯了跑了,还是躲起来了。她想着,少帝当年知道的事不少,说不定国宗会有法子。便向国宗去。 没想到国宗在姬六手里死得干干净净。好在仓田家在哪里她之前早打听过了。 不过路途远得很,要走过去可要费些时间,而这一路来,所经过的小城,早被抢掠一空。马车到还是有的,可没有东西拉。想必前面路上也是一样,就再找不到别的法子,也只能硬靠腿。 其实走到了仓田,会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 走一步,看一步罢。 可走了一会儿,便觉出不对,扭头一看,小孩远远跟着。她一回头,他就转身蹲下,假装在路边上玩泥巴。 她走了一路,小孩就跟了一路。她若是走得太快,小孩便跟在后面跑得要断气似的,叫人看得于心不忍,可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走远了,附近再没有人烟,把他丢下被野兽吃了也不一定,便也只好脚程慢下来。以至于一天下来她也没走多远。 到了晚上,她停下来在路边扎营休息,那小孩就蹲在不远的草丛里头。半个脑袋露在外头,还以为她看不见自己。 刘小花无奈,走过去踢踢草丛“出来吧。” 草丛安静了一会儿,小孩才低着头走出来。嘴里还有没吃完的饼,鼓鼓的,用力闭着嘴。他一天跟着刘小花,也没时间找水喝,嘴巴枯得裂了缝,吃一回东西弄得全是血。 刘小花把水壶塞给他。 他一开始没接,只看着刘小花手上的伤。不知道是刨坟的时候弄的,还是以前弄的。可是他实在太渴,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才想起来现在不比往常,连忙停下来还给刘小花。眼神流露出些小心翼翼,怕刘小花怪自己喝得太多。见刘小花并没有放在心上,才松了口气。 见刘小花把水壶放好,正想对她说话,突然感觉一阵疾风袭来,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整个人就腾空而起,被突然窜出来的人提起来就朝刘小花抡过去。 刘小花毕竟是历练过些时候的,哪怕灵力用不得反应也比寻常人快很多,把手就拿出花刺矮身避开了抡过来的孩子,朝着对方要害刺。 可那个人反应也不慢,侧身就避了过去,只被刺中了肚子。当场便是个对穿,花刺尖直接从他背后露出来了,可他不知道痛似的,不退反进,向前逼着刘小花去,刘小花的花刺抽不出来对小孩叫“刀!” 小孩被提着腿抡得天昏地暗,只听到她叫,连她人在哪边都看不清楚。从腰上解了刀就向外抛,刘小花松开花刺就地翻滚躲过了对方的攻击,捡起刀直接向他脖子砍过去。 小孩只觉得自己打了几个旋一下就会丢到地上了。惶惶然躺在地上,便瞧着那个没了头的人喷了一地的血,竟然还没有倒下去,手脚并用稳往了自己还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就要向掉在草丛里的头过去。他生怕头还能再装回去,手忙脚乱爬起来,冲过去就是一脚,把那颗还在眨眼睛的脑袋踢得老远。 那没头的人一把就抓住了他,可惜很快就失去力道,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小孩挣扎着从僵握的手里逃出来,跑到刘小花身边心我余悸“死了吗?” “人死了。寄生之物还没有。它跑了。”刘小花过去踩在那俱尸体身上,把花刺□□在衣服上擦一擦。这些人,不知道痛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若不是明白饿久了人会死,肯定东西都不吃水也不喝的。 “大家会变成这样,是被什么邪物附身了吗?”小孩声音还在发抖。 “恩。” 小孩怔怔地,又问“那,不能把它们赶走吗?” 刘小花摇头。灵体入身的时候,人的魂魄就消散了。这一路以来刘小花发现,似乎它们主动附身时,跟修士身体里的灵有很大的差别。它们不知道因为什么,没再寄生于灵台,而直接跟人抢夺身体。再加类似于夺舍。 “我家里许多亲人都疯……都被附身了。但我跟阿娘没事。” “有些人它们进不去。”刘小花把尸体拖远一点丢掉,防止引来附近的野兽。 “为什么进不去?”小孩有一肚子问题。 刘小花摇头“不知道。”有一些人似乎是对灵体免疫的。 “你也不知道?”小孩不能相信。好奇怪地盯着她的额头看“你有三只眼睛。你是不是仙家?”他家里也请过仙家做护卫,还有人后脑勺长着另一个张脸的。 刘小花摸摸额头。从日河出来之后,黑皮就跑回灵台去再不肯出来,随便她怎么叫,它就是不应。不过常常会偷偷摸摸地借着她的眼睛看看外头。她一摸过去,黑皮就闭上眼睛跑了。仿佛一个自觉做了天大错事的小孩,怕被家长抓到就赶出家门。 “眼睛又没了。”小孩万分新奇。之前原本对刘小花还有些防备与不满,此时就已经忘记了。 “帮我把头捡过来。”刘小花抹了把汗。吃了一天的路,又打了一架,她到底也还是肉体凡身。 小孩连忙就跑到头边上去,站住了脚犹豫了一下,应该是害怕,但最后还是伸出手揪着头发远远提着头丢给刘小花了。大声说“我不怕这些,我见过死人。” 刘小花笑笑,拿着头走远一点把它跟尸体丢到一处。然后回来把营地周围被弄乱的黑色石头全部重新摆好。这是她从日河出来之后,在附近的行馆弄到的。 “这些黑石头是干什么的?”小孩问。 刘小花说:“这是煞石。石头本来是白的,用明明草泡十年去腥邪。再用饕餮的口水泡十年。就成了这个颜色。走夜路的时候,用这个围着,可以吓走邪物。它们以为这里是饕餮的嘴巴,怕被吃掉不敢走近。” “什么邪物?”小孩蹲到她旁边,伸手在石头上面戳了一下,又把那指头放在鼻子下头闻,然后又伸出舌头来要舔。 刘小花吓一跳,打开他的手“别什么都往嘴里送。知道神农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小孩看着她“神农是谁?”问着突然惊讶指着她“你眼睛又睁开了。它瞪着我。” 黑皮被他一指,立刻又不见了。 小孩被打了个岔便忘了自己刚才问的神农,又问“你是不是仙家?” 刘小花没回答。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算是什么。不过心里打定主意,等到了下一个城镇,便找个地方托人照顾他。她要走的路太远,带个孩子走不快,太耽误事。再说也不安全。灵体认得的是黑皮,黑皮不出来有时候她自己可能都会危险,虽然死是不可能,可她根本照顾不到别人。 小孩见她不搭理自己,便默默不说话了。以前只有他不理别人,没有别人不理他的。 但刘小花叫他做什么,他也不敢发脾气使性子,他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人,不会像家里人那样纵容自己。他得尽快懂事起来。 布置好营地天也就要黑了。两个人窝在帐篷里,因为太疲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小孩被鬼嚎似的风声惊醒,紧张地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是鬼嚎没错。他害怕,但又不敢叫醒刘小花。小心翼翼往刘小花身边移,紧紧挨着她,抱着她的手臂。即不敢太紧怕她会醒,又因为害怕不敢太松。 到是刘小花额头上的眼睛猛地睁开瞪他,他吓了一跳。只以为刘小花已经醒了,一张小脸板得死死的,立刻辩解“我不是害怕。”他觉得那眼睛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狠狠地松开手,哼了一声,移到帐篷另一边去睡。他堂堂大丈夫,又不会怕鬼。 才睡下,却见到有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刘小花旁边,开始老高了,似乎是个大人,后来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变成黑黑的小小一个,大约跟他差不多大。站在刘小花和他中间,叉腰瞪着他不放。 看着这么奇怪的东西,小孩可真是怕极了,但又觉得大约是仙家的神通,生生把惊叫声憋在喉咙里。不想让刘小花看不起自己——自己在她面前哭过,她本来就已经很看不起自己了。 那个黑小子回头看看刘小花,狠狠地对他说“是我阿娘!你走!” 小孩怔了一下,暂时忘却没了阿娘的难过又涌上心头。咬着嘴唇不肯再流眼泪。 黑皮被他吓一跳。它认得这个表情,是要哭的样子。连忙缩着脖子回头瞧瞧,刘小花并没有醒来发现自己弄哭了人,才松口气。 大步过去,琢磨了一下,昂首挺胸指着小孩小呵斥“不许哭!” 小孩不服气地说“我没哭!” 正说着,便听到外头有响动。 小孩一溜灰就爬起来,侧耳听着万分紧张。 听那声音,好像是有什么在动石头。他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把动石头的东西赶走,可刘小花嘱咐了外头怎么样都不许出去的。要不然把刘小花叫起来?可万一并不是什么大事,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没见识。 他还在想东想西,就看到黑皮一掀帘子就要出去了。他连忙冲出去一把抓住黑皮“不许出去的。你,你阿娘说的。” 黑皮一把就甩开他,走出去便看到是两个人衣服脏兮兮的人正在搬石头。 小孩从门帘缝里一瞧就知道,是那些附身人。正要把刘小花叫醒,便见到黑皮气呼呼指着远处冲他们喝斥“走!” 小孩想着,这个黑小子真是疯了。这些已经都不是人,怎么会听他的话呢。 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真的调头就跑了。 黑小子走进帐篷,瞧着小孩可神气的样子。这小孩一点用也没有,不如自己。但见刘小花皱皱眉在梦里呢喃了一句什么,似乎就要醒过来,立刻慌张起来,转身就不见了。怕她抓到自己,就要赶自己走。这一路,他见识了许多惨境,隐约知道这件事与自己似乎有什么关系。就更不敢出来了。 刘小花一天太累,半梦半醒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醒过来就见到小孩没睡觉,坐在那儿。再听到鬼嚎的呜呜声,便以为他是害怕了睡不着,含糊地说“这树林子里头有很高的树,那是风吹树梢的声音。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翻了个身就重新睡着了。 小孩在鬼嚎身里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知道是什么声音是一回事,可不怕又是另一回事。又琢磨,会不会是她搞错了,可能真的是鬼呢?最后还是跑到刘小花身边躺下。也不管有没有眼睛瞪自己,闭上眼睛就睡。身边有人的体温,心渐渐安定,不一会儿就靠着刘小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又上了路。 小孩一路犹犹豫豫,眼见有一座小城已在眼前了,也知道到了这里,刘小花一定会嫌自己是累赘,不会带着自己上路,终于鼓起勇气拦住刘小花“我也想修道。我想拜你做师父。我想报仇。” 刘小花看着自己面前眼神坚定的小孩,一时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修道? 可道是什么? 天下修士都已经成了废人。 第145章 结局 多宝斋里三枝瞧得清楚。 桌子下头,那分明是内脏啊。 以前她爹在山里打过猎,她收拾过猎物,怎么会不知道内脏是什么样子。可这屋子里头,又没进过野物,哪来的内脏。 她想想都不寒而栗。调头便往兽舍跑。 去到一看,几个人都还好好的松了好大一口气,冲上去拉开程正治和厉天行,狠狠瞪着陈意儿“她不是人。她肚子是空的。先前叫我拿布料,全塞肚子里头呢。” 程正治倒吸一口凉气,跳开好远“我就觉得她不说人话呢。” 厉天行愣一愣便回过神来“你,你那时候就……就死了……”他和方白与陈意儿三人,在仙冢的遇怪,陈意儿当时确实受了伤的,但后来又好像没有大碍了。他还以为伤不重,却不防…… 陈意儿皱眉“什么叫我死了。我活得好好的。”一说话,又随风掉了一撮头发下来。上头分明还有小块头皮。她身上的臭味随风四散,熏得人眼睛疼。 “方白说那叫石头叫如意,我还当是夸大其词,伤重之后我想,事已至此试一试总归无妨。没想到果然灵验。”陈意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如今我已是不死之人。” 程正治捂着嘴站得远远的。左看右看,东找西找,三枝以为他要什么,过一会儿便看她找了个扫把,趁趁手,捏着鼻子就冲上去赶人。把陈意儿赶鸭子似的,追得到处跑。 这次厉天行再不拦他,只对陈意儿说“你即不死不灭,自然也不怕这些,再不必跟我们在一处。” 陈意儿见程正治这样不客气,恨得要死,却知道自己拿他没法,只管跟厉天行说话“我留在这里也不是避难,我只想问问,你们厉家可有什么肉身不腐的丹药。拿到了我立刻就走。便是想留我,我还不愿意呆。” 厉天行到底有几分医者之心,说“药防有不腐丹,肉身可怕千年但毒性巨大,原是给死人用的。你自己拿去吧。” 陈意儿如愿,果然再不停留。 出了兽舍立刻往药房去,按名字找着装丹的瓶子,吃一颗还怕不够,整瓶都吃下去。随后爬墙出了多宝斋,便立刻找姬六去。 她如今也是不死之人,与刘小花相比,再没有差的了。刘小花即不再是独一份,姬六有什么舍不得她的呢? 想想心中便畅快。 陈氏说姬六不堪托付,说他是个唯利是图,过河拆桥的人。陈意儿现在也不怕陈氏说的是真的。 她已经知道了那里整片的如意石,只要弄清楚怎么去,姬六想要什么,她都能办得到。不论他是好,是坏,都离不得自己了。 有了如意石,自己要什么没有呢? 这样一想,便意气奋发。 多宝斋外头的街市上还是人头攒动。一个个神色茫然,四处找吃的。有一些饿得急的,还吃起同族的人来。撕打成一团。也有人劝架,但口不能言,只在那里叫喊。 有人第一次被劝开,可过一会儿,等劝的人都散了,又再撕打起来。 陈意儿走在其中,一开始还隐隐害怕,可后来发现这些疯子虽然发现了她,但只会奇怪地看着她,并不会别的举动就放心得多了。 却不知道,这些占据了身体的灵体,只是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似乎像是族人,她身上有灵体的气息,可意识无法沟通交流,如果说是人,可又不像。 陈意儿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都城。才知道姬六并不在。 那边与各地一样,早乱成一团,便又调头往国宗去。走到半路,却遇到几个修道的人,行面匆匆。也有一个与陈家相识,见过她几次,此时再相见,如他乡遇故知一般。 相见竟然有些热泪盈眶。 “山门死伤无数,发疯发狂者不计。连宗主都死于非命。” 陈意儿便问“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呢?” 那几个修士说“听闻仓田家有解。我们都是往那边去的。听说大公子也在那边。想也是,天下如此乱相,国宗又一夜灭门,也只有仓田可以匡扶正道。” 陈意儿一听到姬六的消息,喜上心头。 一行人没了术法,走走停停。到仓田时已经天气转凉了。一路哀鸿遍野,疯人自相残杀。山野里头的野物都被吃个干净。 还有神智的人,一部份被杀被吃,一部份四处躲藏苟延残喘。修士们一路见到这样惨境,无不默然。 虽说总说了断尘缘,不过是不把普通人的旦夕祸福放在心上,可这些受难的人中修士也不乏其数,牵扯到自已这个阶层,哪里还能淡然面对。 看到仓田家的大门,一群人总算是微微松了口气。在山路与一个带孩子的小姑娘狭路相逢。 陈意儿一眼就认出她来“刘小花。” 修士奇怪,问“是认识的人?” 可刘小花回头,目光淡漠地从陈意儿脸上扫过,只点点头,就继续向山上去了。跟着她的小孩回头好奇地看他们。见陈意儿也在打量自己,仰头哼了一声,白她一眼跟上刘小花的步伐。 陈意儿闹得好没面子。只觉得刘小花也不过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毕竟,刘小花的消息她没少打探,还以为她多硬的脾气,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是跑到这里来投奔姬六。 若是自己,有那么讨厌一个人,便是死在外头都不会找来。 姬六竟然会中意这样一个人。对她格外不同?光是想想,陈意儿都觉得意难平。狠狠地踏了几步,又怕把身上的肉震掉,才放缓了脚步。 刘小花顺着山路向谷内走,仓田家这块地方的情况比起别处也并没有好多少。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有在常常清理的缘故,附近被灵体附身的人并不多。别处遍地尸骸的情况,这里也没有,不过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坟包新土。 仓田家不比别的地方,做得高高的山门,房子都仙气逼人。这里的房子都是一进进的。在山谷之中,街道纵横,许多大大小小的院落,看上去小城无异。完全是个世俗之地 还没遇到仓田家的人,刘小花就遇到了姬安。 他手按着腰上的刀柄,守在进城的路口上,见到刘小花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小娘子来了。”向后使了个眼色,跟着他的小仆一溜烟就往旁边的院子跑。 刘小花停下步子,静静等着,果然不一会儿姬六便从院中出来了。天气凉了,他穿得更多,手里还拿着暖炉,脸色白惨惨的。 刘小花问:“你是不是快死了?”拿这种话刺他,格外快意。 他到和气,摇头“恐怕还得活很久。”对她展颜笑“头一次见你也是这样脏兮兮。” 刘小花低头看看自己。暖衣没了灵力,又脏又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手上皮肤又黑又粗糙。 姬六瞧瞧她身后的小孩“这是谁?” 刘小花说“他父母不在了。找不到亲人。”原来是想把他放在可靠的地方,也遇到不少城镇,可现在哪有一个地方是太平的,那些幸存的人,连自己都难保,也没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孩子。她要真把孩子留在那里,还怕自己前脚走,他后脚就被吃了。 小孩瞪着姬六,一点也不怕。 “饿了吧?”姬六体贴问他。让姬安拿了准备的食物出来。 外头食物已经很少了。那些灵体俯身的人,只知道吃用,又不知生产。 小孩和刘小花都好久没有吃饱了。刘小花还好,反正她也饿不死,可小孩子受不住,连草皮也吃过。现在看到香喷喷的食物,眼睛都发光,立刻看向刘小花。 “吃吧。”刘小花点点头。他才接过来。警惕地看看姬六,把拿到的东西分给刘小花一大半。 刘小花个子大,肯定比他饿。他知道。 他也知道刘小花一直偷偷省下吃的给自己。有几次刘小花都晕过去了,那个很凶的小哥哥就会跑出来骂他,赶他走。他以为自己害死刘小花了,哭得很凶,可等小哥哥不见,刘小花又会慢慢好起来。 他怕刘小花会因为自己饿死,可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这世界到处都是死人,疯子。 “姐姐吃。”他撇了姬六好几眼。他觉得,刘小花不喜欢这个人。姐姐不喜欢,一定不是好人。 “还有没有?饭啊菜啊什么的。”刘小花接过了他手里的,又问姬安。 姬安看看姬六,姬六点点头,他立刻着人把食盒都拿出来。 刘小花带着小孩就着路边的门槛,蹲着狼吞虎咽。 吃一吃,抬头把小孩脸上的菜叶子拿下来,放到嘴里。小孩冲她直笑“你脸上也有。”学她的样子把她鼻尖上头的饭粒吃了。 食物很宝贵,不能浪费。 刘小花吃一吃,问姬六“有没有汤水?” 姬六点点头,叫人拿汤水来,自己静静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大一小。脸上带着笑。 小孩吃饱了,喝足了,还打包。背了满满一包的糕点,紧紧系在身上。见刘小花跟姬六站在一起似乎有话要说,自己乖乖跑到门槛坐着,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姬六笑笑“你总归心善。” 刘小花也不拐弯抹角“仓田家真有法子?” 姬六不以为忤,答说:“那种火连灵核都烧得死。陈家有,仓田家也有。不过陈家自己不会做,方子在仓田家。”说着顿一顿,才继续道“把这种火涂在刀剑上,自然能灭灵体。” “可是现在幸存之人这么少,要一个一个去杀,得要多久……”许多幸存的人,跟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是啊。”姬六拢袖如谦谦君子,脸上是为天下苍生悲悯之色。并不似作伪。 别人大概永远也无法分辨他神色真假。一面杀人如麻,一面悲悯世人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不过仓田家说,还有一个法子。”姬六看向刘小花。 这时候刘小花却突然说“我知道除了仓田家所说的,还有别的法子。” 姬六神色微动,不再说话。 刘小花神色平静“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天门是怎么回事。之前一直觉得天门是守护大星的陷阱之一,可后来我想明白,天门并非陷井,是它把灵体带到这儿来。” 它能把人的意识魂魄吸收去了别的世界,自然也能把灵体从上个世界带走。区别只是,这些灵体没有人的感情与想像力,它们的思维是相连接的,所以不会像人一样,去不一样的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人生。 这个门,也许是前一个世界的人制成的。他们现在也许存活,也许死了。 但最后被门传输到那个没有颜色世界的灵体,找到了突破的办法,被人自己引到了这里。 “它们已经从那边出来,自然不会想回去。但有灵子就不同。只要灵子肯走,它们也只能相随。再回到某个黑暗的世界之中去。”刘小花说这句话时,出奇的冷静。 这对黑皮意味着什么? 它在那片黑暗之中,要活多久?百年,千年,万年? 刘小花手微微发抖。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其实你这个法子,你也早知道的。你比我聪明,我都猜得到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你还是让我来这儿。想用让仓田家用他们的法子。仓田家能有什么法子,无非是杀了我,强行把灵子取出来,再用什么方法禁封住,迫使元辑俯首。”她看向姬六,黑泠泠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你会帮他们杀我?还是打算冷眼旁观?” 姬六声音有些暗沉“我不会动手。我不能杀你。”他知道自己下不了这个手。 “我知道。你身上有痴灵。”痴灵虽然傻,可不会害灵主。 姬六表情顿了顿,笑得很浅“确实如此。到也无可奈何。” “我先去了天门,但天门不再,地方也空了。是不是你弄走了?”刘小花问。 姬六点点头“天门就在这里。” 刘小花再不理会,闭着眼睛感应了一下,转身就往城深处去。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姬安忍不住,对姬六道“公子何不与她说清楚呢。” “她自己会想得到。我何苦做这个恶人。”姬六冷淡地说“走吧。”他想得清楚,已经是这样,自己何不让她一步。 姬安连忙扶着他,两个人跟在刘小花身后向内去。 仓田家的人已经得了消息,刘小花刚走到石门前,便老老少少迎了出来。 走在最前头是鹤发童颜的一个老太太。手拿着金铸的龙头拐杖,看上去威风凛凛。她身后跟着几个妇人,个个保养得当,便是在这个时候,也是神采奕奕。 跟在她们身后,有一些看上去是仓田家的人,有一些则是服饰各异的修士。想必都是得了消息聚集在这里。最后的,则是普通人。可能是附近的幸存者。 见到刘小花,老太太便似情怯似地,眯着眼睛瞧瞧,问身边的人“可是我那曾孙女儿?” 方白连忙上前“正是。” 她一时老泪纵横,伸出一只手来对着刘小花悲道“好孩子,过来,让老祖宗瞧一瞧。”又对身边一个妇人泣道“你的小幺儿回家来啦。” 那妇人,脸上并没有悲意,皱眉瞧着刘小花问她“你怎么这副样子?”极是不喜欢。 老太太怒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外头是什么情景,她一个女孩儿,千里迢迢,还能是什么样子?!” 妇人并不畏惧,冷道“便知道是会拜会长辈来,就该弄得干净些。这却是什么难事?没有吃的,还没有水吗?”肃冷的一张嘴,对刘小花说“以后你便是一家之主,岂能这样失礼于人?该如何服众!” 她话一出口,其它人脸色俱变,有个年纪较轻的少女讥讽道“大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兄弟身体不适卧床而已,是当他死了不成?” “历来,得灵主者得家主之位。幺儿有灵子在身,自然而然堪为家主。”妇人面无表情态度却强硬。 “祖训也有说。偷灵主者该当万骨附蚁而死。这灵主本当是我弟弟的东西,却被你女儿偷了去。又该怎么说?” “好了!”老太太一身断喝。少女还要说,老太太撇了她一眼,她才愤愤闭嘴。 “唉,我年纪大了,竟然不能管束你们。”老太太调头向刘小花说“乖孩子,到老祖宗这里来,让老祖宗好好看看。” 妇人却皱眉命令“幺儿还不过来为娘身边!!” 老太太也不由面露愠色。 这时候,刘小花向前走了几步。 所有人看向她,想看她往谁身边去。却没想到她停到方白面前“你可知道,你烧了灵河,使得生灵涂炭。” 方白从来机敏,这个时候立刻就跪道“奴婢知错。” 到是老太太出面“这件事,是我的不是。老大病了,只有灵主附身方能有一线生机。这才差了方白去,这也是没法子……” “那你便该死。”刘小花看向她,目光如炬。 老太太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小花说的什么。这个小畜生,果然是外头没有教养。好险一口气喘不过来。方白大惊,连忙去扶,少女急声喝斥“你大胆!” “你一把年纪,话的时日这么久,自该懂些道理。即知这其中的凶险,竟还为一已私欲纵世人于地狱!你知道我这一路看到些什么吗?人如野兽一样相互啃食,为了一口吃的,自相残杀,所经之处,处处都是骸骨。疯人所经之地,别说人、兽,连树皮都啃噬干净。个个吃的肚大如鼓,肥如肉球,却还在不停地相互残食。你竟还不自悔改,站在这里,轻飘飘一句,是你的错,说什么,也是没有办法。” 有些幸存的普通人听了仍不住质疑“真是你们搞出来的?” 但声音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到底只是普通人,早已习惯对修士与仙家言听计从不敢反抗。 老太太已经厥了过去,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是被人架了下去。少女厉声对仓田家仅存的下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她竟这样折辱老祖宗,你们还不快把她拿下!” 妇人却冷笑“幺儿身为家主,斥责犯了错的族人,何错之有?难道年岁高一些,便能横无忌?”那些下人听她一说,又犹豫不决。 “自她出生你就恨她不死,杀一回没杀得成,叫接生的婆子可怜她,放她一条生路。如今到又做起母女来?”少女冷笑。 妇人并无愧色“夫君在世时,心愿便是得掌家之权,以匡扶族中正义之道。不使你们这些唯利是图者成大祸。即有这些宏愿,自该因其受苦。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平白就能得成?她即是我们的女儿,自该知晓大义。此时阴差阳错,灵子落在她身上,更是天作之美。自该再挡起家族之责。” 少女恨道“弑亲之样的大恶之行,竟然能讲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闻所未闻!掌家之权幸得不在你们手中,要在你手中,还不知道怎么疯!” 一群人听得乍舌。这两个却相互攀咬得更加厉害。再不肯退让一步。若是早时灵力还在,早打得天翻地覆,如今灵力没有,总不能如村妇似地滚成一团,也只有嘴上争个高低。 刘小花已在面前,是胜是负便在此这着,谁也顾不上别的。倒让那些修士与寻常人听得无语。 只有刘小花默不作声,好像听不见她们说话,自己走到石门前,令姬六安排的看守去了笼罩的黑布,伸手抚摸上头的花纹。随后立刻又将门盖起来。时不时能看到有光线在布后闪动。 她到突然有了法子,心里开阔起来。 那边两人吵了一气,最后都疲累,这才又想起刘小花来。 一边喊:“幺儿还不过来!” 一边喝:“还不将这偷灵主轻辱长辈的贼子拿下!” 这些,就是她的家人。 在没发现她有用之前,这些人即不关心她生死,也没有与她相认的打算。可如今她身怀灵主,便成了抢手货,有人要杀她,有人要救她。要杀她的,到不是真恨她,要救的她的,也不是真爱她。 一切不过都围绕一个权字。 刘小花这时候,突然开口道“说到底,我身上流的都是仓田家的血。若没有这血,也就没有我。” 妇人神色略为缓和。 少女面色很是不悦。 “仓田两家闯下的大祸,也是因我身上有苍田家的血。”她若不是仓田家的人,黑皮就不会附身于她,仓田家的大公子也就不会命悬一线,方白也就不会烧河,天下哪有今日之乱。 “可我做错什么?灵子又做错什么?”刘小花扫视着在场所有人。“昔日话本里,有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今日,即到如此地步,我也只能与你们有个了断。天下大乱,即因为我而起,当然由我来平息,平息此事之后,我便与仓田再无瓜葛。” 话音落下,人群顿时议论纷纷。不知道她这是打算做什么。 姬六面色微动。表情虽然很快平息,仍然无动于衷,可眼睛却紧紧盯着她。 妇人还想上前,刘小花却并不看她,转身走到天门前。 叫道“黑皮!” 黑皮自然早听得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可是……可是他怕呀。但是它也听到,刘小花说了,它没有做错事。 既然没有做错事,是不是就说明,刘小花并不怪自己? 它迟迟疑疑,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现出形状。 在场顿时哗然。 有惊,有恨。但并不敢贸然上前。 黑皮小心地抬头看了刘小花一眼,确定她真的不生气,才高兴起来“阿娘。”牵着她的手。 这些天,那个小孩一直牵着刘小花的手,它不高兴。现在它也能牵了。 “把元辑叫来。我们要走了。”刘小花帮他理理头发。他发丝很丝,根根分明,从外形上看已经越来越真实。 “去哪儿?”黑皮好奇怪“去玩儿?”想想,刘小花并不喜欢元辑,立刻义正言辞“不带他玩儿!坏!不喜欢,他!”一本正经要跟元辑划清界线。想想又讨好地说“阿娘说带就带。” 可想想又说“不带小孩!”气呼呼。又不认识,为什么一直跟着刘小花。 “那就不带他。” 黑皮这才高兴起来。 不一会儿,天空突然就刮起了大风,一团团灵光从四面八方而来。 人群一下子散开好远,再不敢走近。 仓田家的人也吓得不轻,大呼小叫“备火,快备火来!”。乱成一团。 最亮最大的那一团化成人形,就是元辑。灵子与他们心相通,他听到召唤才敢来。看到天门十分忌惮。尽量离得远一些。理也没有理仓田家的人,在刘小花面前落下地,对黑皮一本正经地行了跪礼,见黑皮并不理会,眼睛只望着天,到有些伤心。 再看向刘小花便冷然“你若对灵子不利,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黑皮一听,冲上去便给他一脚。 他退开好几步才停下。恨恨不再说话。 刘小花拉住黑皮“不能欺人!” 黑皮便垂头。 元辑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该难过。 刘小花再开口,却不提别的,只问“你族人如何?” 元辑一时表情凝滞。 河里大多数都是心智还未全的,虽然附了人身,可并不懂得人要怎么做,即不明事理,也不知轻重,食无止尽,相互残杀。人类死了不少,灵体也未见得占了多大便宜。它们本来是想长成成熟灵体的,像他这样,才是真成功了。现在却更多的族人被困在肉身之中。活得跟畜生一样。 他默然许久,便问刘小花:“你要如何?”如今这地步,他已无计可施。 “我知道,有你们的地方就有天门,就如同被毒蛇咬伤,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刘小花不答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可天门里我也去过。但与你们去的地方却并不相同。之前我到不解,是何缘故。不知道元先生能不能解答一二?” 元辑闻之色变。最后艰难道“天门只生克我们。我们智慧不足,心中无可去之世界。”人就不同,人想像力无穷,欲念无穷,向望的世界便无穷。不像他们,只会被困在暗黑之界。 刘小花松了口气,这样便好。说:“我已经知道其中诀窍。也能带你们自由穿行。”正色对元辑道“三千大千世界,这里不再适合你们,但总有一处是可供你们繁衍的栖息之地。你去不去?” 元辑闻言即心动,又犹豫。看了看刘小花和黑皮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再想想,灵子虽然一直听信她的话,她却并没有利用灵子为恶,这才终于下定决心。 “我们誓死与灵子相随。” 众人站得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只见到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就不再动作。再过一会儿,就听到尖叫连连。许多在外头的人向城内跑“疯子来了!许多。” 姬安立刻扶起姬六“公子走吧。”虽然这里是门的背面,但一会儿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姬六却没有动,脸上不知道是悲是喜。 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尖叫和撕吼的声音,脚步轰隆隆而来。 仓田家的人一看是这样的情况,便是再想得到灵子也不敢上前,只好与其它人一齐后退。 结果这一开始,接下来的几天,竟没有停。 这些幸存者躲地最高的地方,远远地还能看到,无数的疯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城中越来越多。可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进来之后围着刘小花站成一圈,不打不闹,伏的伏,趴的趴。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学的,相互抓在头发里的虱子来。 肥成球的那些喘着粗气,倒在地上,时不时小眼睛往刘小花身边看。 其中许多,不知道是从多远来的,脚底磨得没有肉,只有骨头了。自己竟然不知道疼,没事的人一样,乖乖坐着。 也有一两个刚来,不肯安静,过一会儿,便默默睡在地上,垂头低耳。 几天过去,渐渐来的疯子越来越少。 幸存人类都不明白,刘小花是想做什么。 田城多宝斋的人都走出了药铺。 城里空荡荡。 好像就只是一夜之间,那些疯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枝站在街头,愣了一会儿,莫明有些眼热。 兽舍里的东西早都吃完了,她还以为自己最终会沦为这些疯子嘴里的食物。 程正治漠然环视着狼藉一片的街道,突然骂了一句“艹。不会吧。”拔腿就跑。 三枝还以为他马上就会回来,站在门口等了好久。 到晚上,也没有再看到程正治的身影。 仓田这边,直到第十天,才突然有了异动。 有人大叫:“快看!” 人们都从蜗居的地方出来,向地势低一点的城中看去。 那里耸立着石雕的天门,上头的黑布已经被除去了。疯子们全挤在一团,站在石门正前方。你搭着我的肩膀,我拉着你的胳膊,闭着眼睛,仰着头。 元辑站在疯子的最前面,他小心翼翼把手放在黑皮手上。让它牵着自己 黑皮不愿意。碍于刘小花,又不能不牵,表情很是嫌弃。 石台上的姬安站在姬六身边,忍不住问“公子,这能成吗?当时修士分明是去了不同之处。”手里还抓着不停叫骂的小孩。他想下去找刘小花,但一直被看得死死的。 姬六不理会大骂的小孩,只喃喃说“灵体本是相通,能视为一体,灵子又与刘小花是一体。去的自然是一个地方。” 石门前刘小花回望这座小城。 其实,她还有许多问题想问。 她想问刘有容,当年圣帝请七十七位仙尊做法,想召回圣后英灵重塑为人,真的失败了吗?刘氏族学门上那颗珠子,他给了谁?自己到底是谁? 可她又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此时当她想到刘有容,不再有狂热的倾慕之情,只有感恩。当年是他救了自己。 刘小花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石台之上。据说那边以前是仓田家祭祖先的地方。现在那里站满了人,虽然那么远,可她还是能一眼看得到姬六。 他穿了一身红衣裳,像一团火。 刘小花移开视线,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 她到这里来过,又马上要走了。 但她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她还可以去很多地方,走很多没走过的路,见识许多一辈子都想像不到的新奇事物。当然还得要面临许多这样或那样的难道。可现在,她已经不害怕这些。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光!” 就看到石门前亮光一闪。 刘小花仿佛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自己,好像是程正治的声音,她是想回头再看一眼的,可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这光只是一瞬即逝。 随后,石门前面的那些人,不论疯的,还是仓田家那一个,都软软倒了下去。 姬六猛地站起身,向下跑去。 姬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急忙跟上。 可姬六竟然跑得那么快。不一会儿就把姬安甩得远远的。 他越过一个个倒下的人,终于走到刘小花面前。程正治已经在那儿了,他呆呆站着,反问姬六:“她死了吗?”但不敢去试。反而退开一步。 但她好像是睡着了,倒在地上,手里空空的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姬六推开程正治,半跪下伸手颤抖的手指,试了试她的鼻息。 没有。 脉搏。 什么也没有。 她死了吗? 被天门传到别处去的修士,身体都消失了,她却没有,这些被附身的疯人也没有。 随后他开始在地上翻找。惨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清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终于,他找到一颗不起眼的小珠子。紧紧攥在手中。小心地举起来向里看。 里头似乎有什么景色,但被腾腾的白雾包裹,看不清晰。 但他知道,刘小花就在那里。